《抱得美人归》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抱得美人归(穿书) 作者:酒初祀 备注: 洛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临川王家的王沅,出身高贵,貌若天仙,性格冷淡也如天仙。 一言不合就退掉了迷倒洛京城众多小娘子的美貌未婚夫。 众人都在猜测,目下无尘的王家小娘子将来会看上个什么样的郎君。 直到那个读书时总被先生打,回家就上房揭瓦的苏家六郎上了王家迎亲 看热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 一句话文案:王沅花了两年时间,把原身的自闭少女人设变成了高冷郡主,努力活成了洛京城里最美的咸鱼,然后忽然就发现自己好像惹了朵执着的桃花,正在努力地非开不可。 小剧场1: 苏六郎:阿沅,你今天看了我两眼,是不是觉得我更俊了,特别适合当你的夫君 王沅:都被你阿耶打成猪头了,心里没点数吗??? 小剧场2: 王沅与好友闲谈:“我便是跟那苏家六郎结亲,都强似这顾二郎”。 隔壁屏风的苏六郎:心跳好快好欢喜~~~ 外表高冷内心咸鱼女主VS貌似沙雕内心忠犬男主;甜死人不要命,认真脸 ☆、想买就买 王沅是被婢女阿颜唤醒的。 她不舍地蹭了蹭柔软的被子,轻眨着浓密的眼睫,波光潋滟的眼眸变得雾气朦胧。 再睁开眼时,就看见床帷上精致的绣花,仿佛是个缠枝纹样。 床上的小娘子嗓音带着困意,轻声问道:“现在是何时辰了?” 阿颜早已习惯她这幅困不醒的模样,一边伺候着王沅穿衣,一边答道:“已经过了卯时,郡主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还不到七点,以前上学时候也没起那么早啊。 王沅心里腹诽道,以手掩口,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阿颜看着郡主玉指纤纤,轻抚在粉晕致致的脸颊上,只觉得怪不得有那么多郎君整天在府外徘徊,等着见自家郡主一面呢。 若她是个郎君,肯定也会拜倒在郡主裙下。 只是可惜郡主已经与中书令顾相公的嫡长孙定了亲事,若不然自家的府门早就被请来做媒的各家夫人踏破了。 表情淡淡,实则内心一脸嫌弃的王沅正接过婢女递来的骨刷。 早起已经够痛苦了,还要动手刷牙。她每日都无比地怀念现代的电动牙刷,完全不需要动手的,几分钟就轻轻松松的搞定了。 而手中这牙刷,看着精致昂贵,连牙刷柄是象牙雕花的。 可是瞅瞅这黑黑黄黄的刷毛,天知道是什么动物身上的,她连问都不敢问,就怕自己以后再也下不去口。 洗漱后就被几位婢女围绕着,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发点妆,王沅眯着眼,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分。 她穿到她同名的原身上已经有两三年了,一开始没电没网,真是感觉什么都不方便,天都要塌了。 但是现在就已经完全适应了仆婢环伺的古代郡主奢靡生活方式,由俭入奢就是容易。 不止是满意自己穿了的这个身份,她对这个朝代也很是满意。 虽然不是历史书上有的朝代,也没有什么知晓后事的金手指。 但时下洛京城里风气开放,小娘子们出门游玩,亦或是嫁人了不顺心想和离,那都不是什么事。 什么贞节牌坊女则女训,那更是根本就没听说过。 王沅觉得,如果做类比的话,现下大概更接近于那个万国衣冠拜冠冕的朝代。只除了以胖为美,因为原身这种餐风饮露的小仙女款显然也是很受欢迎的。 她如今的身份不止是乐阳长公主与临川王家嫡长子王泯之的独女,还被圣人亲封了寿安郡主。 在洛京城虽是不是横着走,也没什么人不开眼得罪她,小日子过的是相当的不错。 尽日里就跟些娘子郎君们,出门散心游玩,时不时再跟闺蜜小团体们聚聚,闲聊些洛京最近的八卦,还能约着去东西市买买买。 没有九九六,更没有零零七。 房子买不起?不好意思,除了王府、长公主府,她名下还有好几处大宅院,还都是在洛京最好的几个坊里,有价无市的那种。 就是度假的别庄,她也没得缺的,城外就好几处呢。 日子虽然过得是潇潇洒洒,但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这一点在见到老夫人堂中,正冲着自己微笑示意的小娘子时,王沅的感受更是明显。 “阿芷来了,昨日睡得可好?” 见她来了,王元娘扬起唇角,唤着她的小字,柔声问道。 虽她的长相逊色王沅许多,但这温和的笑意足以令她看起来如同春日的玉兰花一般,柔和温雅。 王沅维持着自己的高冷人设,翘了一下嘴角就当做是回应。 上次没及时回应,可是让这位长姐亲自给她送了好几回安神汤药,苦不苦甜不甜的味道着实难喝。 王元娘也习惯她如此模样,便招呼着她上前跪坐,唯一坐席空着的几案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吃食,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王沅却是没有直接就坐,她得先给堂中主位上的老夫人行个福礼。 体态有些丰满的老夫人正饮着温热的甜汤,连头都没抬,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一如往常一般。 王沅也没什么意见,姿态端庄地入了座,端详起今日的早食来。 对于这王府里的人的冷淡态度,她摸得门清儿,早就习以为常了,在她看来这都是小事。 她初初穿来时正值大病初愈,整个府中除了王元娘还时不时来探望,几乎是无人问津。 趁着这个时候,她就着零星记忆,摸清了原身的情况。原身竟然是个病恹恹的林妹妹一般的人物。 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解情况之后的王沅只想吐槽:妹子,醒醒,晚生几百年你可能就没这待遇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原身本就不爱说话,又整日在屋里读书写字,对风流泪对月吟诗。咳咳,当然了,这是她根据书页上的诗词和点点泪痕猜的。 总之就是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忧郁自闭小娘子。 好在王沅在现代也差不多,父母离婚之后早早独立,也不怎么期待亲情。只不过她在工作后,根本没那个发愁的时间,每天最纠结的就是房贷车贷。 如今她穿来了倒是有了这个时间,可是,她现在是要地位有地位,要家世有家世,要美貌要美貌,还能愁什么。 愁自己不能科举当官吗?一直咸鱼一直爽好吗! 所以她花了两年时间,慢慢地把原身的自闭少女人设变成了高冷郡主,努力把自己活成了洛京城里——最美的咸鱼。 此时自封为洛京城最美咸鱼的寿安郡主,用镶银的竹筷夹起了一个小笼包,瞥了瞥盘边镌刻的菜名,差点把包子扔了出去。盘子边赫然写着两个字——天花! 王沅心里一跳,这是她想的那个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的天花吗?这东西还能吃? 见王沅微微蹙眉,善解人意的王元娘看了看她碟中之物,就猜到了几分。 她的声音里满是笑意,不着痕迹地道:“这种形如松花的菌菇可是难得,配上九练香,清香四溢,这天花果真名不虚传。” 她看了看老夫人,接着道:“说起来这宫中秘制的九练香,还是沾了阿芷的光呢。” 王沅的眉眼舒展了开,原来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就是种叫天花的蘑菇啊。 她正要尝尝,就听见了突兀的筷碟碰撞声响,一侧首就看见了老夫人满脸嫌恶地将吃了一口的天花包子甩到了空碟子里。 王元娘脸上的笑都僵了起来,面露尴尬地瞟她一眼,低头用着个小银匙继续喝羹。 王沅面不改色地尝了尝,发觉这包子果真不错,小小一枚,两口一个刚刚好,尝起来细滑可口,一点都不油腻。 她又连着吃了几个,暗叹那老夫人真是没福,她贵为郡主,也是第一次吃,只尝了个鲜,何必跟吃的过不去呢。 不过这老夫人的心思她也知道,就是对皇家有心结嘛,说实在的,整个王府就没几个对皇家没心结的,除了她这个长姐。 虽然她这个长姐才是应该对皇家最有心结的。 原身是乐阳长公主和驸马王泯之的独女,而她这个长姐呢,则是驸马先前原配发妻留下来的孩子,真论起来,比她这个嫡女都更嫡女。 而说起她的阿娘乐阳长公主,那可真真是个女中豪杰,爱得起也放得下。 早些年,偷偷溜出来的乐阳长公主去逛了杏园的曲水流觞宴,在宴上对临川王家的嫡长子王家三郎一见钟情,回宫就去求了圣人赐婚。 常年陪着太后礼佛不常回京的乐阳长公主自然不知道王三郎已经名草有主,青梅竹马的发妻更是身怀六甲。 这消息一传出去,王三郎的发妻就吓得难产了,她的长姐自襁褓中就没了阿娘。 圣人本就对代替自己陪伴生母的乐阳长公主很是怜爱,一看没了阻碍,就果断赐了婚。 可惜这一赐婚,就赐出了对怨偶。 欢欢喜喜以为嫁给如意郎君的乐阳长公主却了扇,就对上了夫君,乃至整个王府的冷脸。 虽说被打压了近百年,如今的世家没几个敢不给皇家面子的,可是冷冷新妇那还不是容易的很,便是圣人也不能压着王三郎对长公主掏心掏肺。 乐阳长公主很快就知晓了前事,也有几分愧疚,对着王三郎和王府众人越发的温柔小意。 可是再怎么着也是皇家娇养的金枝玉叶,低头也得有个度不是。 很快长公主就被气得收拾行李回了长公主府,没过多久就见得一批一批的俊俏郎君被送了进去。 除了把自己这个被迁怒看着不太顺眼的闺女扔回了王府,王沅觉得长公主真的是敢爱敢恨。你若无情我便休,旧情尽付他人可,可不就是这么个事么。 要她说,整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她阿耶那个难产而亡原配和她们这两个跟没爹没娘似的小娘子了。 可是细想想,乐阳长公主和王三郎也没什么错,一个是不知情,一个是长得俊,多少仇怨,说到底就是阴差阳错罢了。 这件事里唯一错的最明显的,便是圣人了,急吼吼地赐什么婚呢。 可能圣人心里也因着此事愧疚,王沅出生不久就得来了寿安郡主的封号。 寿安寿安,一听就是个朴实无华又祝愿美好的封号,更不用提这其实是破格晋封了。 要知道,一般公主的女儿都封了县主,只有亲王府的小娘子才能请封郡主。 也算是对她这个无辜小娘子一点补偿。至于她的长姐,却是没有封赏的。 王沅私底下也琢磨过,一则不在圣人的考虑范围内,又不是皇家血脉;二则,若是抚恤了王元娘,岂不是证明圣人当年的确有错么。 这天底下,最不能出错的,便是圣人了。 回忆完原身往事,王沅拈起素白的丝帕拭了拭唇角并不存在的油渍,便让阿然扶着她起了身。 要不说没有椅子凳子只能跪坐就是不方便,一顿饭的功夫就觉得腿麻了。 她向着老夫人行了礼道别,又迎着王元娘抬头投来的柔和目光,对她颔了颔首,便离开了。 坐在铺了厚厚软垫的肩舆里,她用目光示意婢女为她撑上了伞。即使是清晨也不能懈怠,有阳光就有晒黑,肤白才能貌美,可得仔细着这张貌美如花的脸。 阿颜方才是见着老夫人变脸的,多少有些忧心,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王沅,很是担心她是不是又在暗自伤怀。 老夫人如今越发过分了,寿安郡主哪里不好,晨昏定省,请安问候,四时节礼是从来不曾断的,那么多年的孺慕之情竟是分毫打动不了她。 不知道自家婢女又在疯狂脑补的王沅其实此时内心很是平静,即使方才回忆起了往事都没什么感触,更何况那些事跟她着实没什么关系。 她甚至有一丝喜悦,想着一会跟几位小娘子约了逛街,心情大好。 有钱郡主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想买就买。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了写小甜饼的快乐…… ☆、走走走 回寝居换了个简单点的发式,王沅就带着几个婢女出了门。 出门换衣换发式简直是这个时代贵族小娘子们出门前必备环节,这也是有个讲究的。 因为这时候出门是没有马车的,只有牛车可以乘坐。 原因也简单,中原向来没有什么好马种,叫的上来名号的好马基本上都是从西域换来的,自然是珍惜无比,哪舍得用来拉车呢。 即使是王沅这种皇家郡主,出门想坐车也是牛拉的,慢腾腾不说,盘坐了一路,哪还有心思逛街啊。 腰酸腿酸的,还是打道回府让婢女捏肩揉腿松快松快比较合适。 索性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所以贵族小娘子们也还是尽可能的选择骑马出门。 骑上高头大马,马鞍上嵌金镶玉,马鬃和马尾整齐编好再用丝带系上,如王沅这样讲究的,还会再点缀些饰物。 小娘子们或是策马疾驰,或是让买来的昆仑奴拉着缰绳在前面引路,可不是够潇洒的! 讲究点的小娘子许是还戴个帷帽,利落的小娘子直接就着了圆领袍束了郎君发髻出门。 所以,若是有人在街上随便拍了个小郎君的肩,回头之人却是翠眉朱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王沅就是必戴帷帽一族,不为别的,物理防晒,再挡挡灰,妙哉妙哉。 至于换圆领袍,那是更不可能的,穿起来又不好看,还是各式的裙带飘飘的襦裙比较合她的心意,跟她的小仙女人设也比较搭。 毕竟现代那穿着中性的正装,步履匆匆的社畜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她还不能天天打扮得美美的出门吗? 更何况,身边有一堆婢女伺候,又不用她动手,连化妆的麻烦都省了。 高大的昆仑奴替她牵着马,成列的婢女跟随着,王沅老远就看见了在东市坊门处不远的牛车。 看清了牛车侧面挂着的木牌上绘着朱红的族徵,王沅就知道这是她约好的小娘子已经到了。 微微抬首瞅瞅坊门边的日晷,果然柳箐每次都是第一个到的。 在牛车附近下了马,王沅缓缓走到了牛车边,站定,既没有摘帷帽也不说话。 而车里的人仿佛也早习惯她冷冰冰的样子,轻轻拍掌,就有伶俐侍婢上前挑开帘幕,扶出了一位妙龄女郎。 瞧着和王沅差不多大,约莫十四五岁,眉目婉约,气质柔和,倒是隐隐与王元娘有几分相似。 这位娇柔的小娘子上前仪态端庄地行了个礼,之后也是不开口。 于是这日上午,东市的坊门前就站了两位一看就是贵族出身的小娘子,就那么站着,也不开口也不出声。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好奇地瞟过几眼,只可惜有一位带了帷帽,窥不得全貌,另一位倒是生得不错。只是不知道她们站这做什么。 如果王沅能听见他们内心的疑惑,也许她能…… 不,她也不能解答,因为她也不知道这算什么。 仿佛每次她和柳箐每次见面都是这样,见面就开始面面相觑,直到有人先开口。 想想还有点类似现代的那个游戏,大眼瞪小眼,谁眨眼谁输。 算了算了,她大度地想,上一次好像是柳箐先开的口,那这次她勉为其难地先认一次输好了。 她开口问道:“阿箐等了我很久吗?” 啧啧啧,明明提前来了那么久等着盼着我来,居然不先开口。 娇柔的小娘子温声回道:“不过刚好照着约定的时候到而已。” ?这是想说她今天又是迟到了吗?王沅想着,不对啊,她明明准时到了的,最多迟到了那么半刻钟而已。 这不能怪她,这不是来东市的有点太挤了吗,她又不敢让马撒了欢跑。 更何况,明明卢娴还没有到啊。 王沅默默地闭上了口,假装自己刚才什么也没问,如果深究下去肯定会被柳箐带沟里。 她又不是没见过,柳箐温温柔柔地三言两语,就让个纠缠她的猥琐郎君在宴会上花名远扬,据说现在都没人愿意跟他定亲。 还是假装自己不存在,等等那个天天迟到的卢娴好了。 说起来卢娴也快该到了。 王沅的这两个手帕交也都是她穿来之后认识的,毕竟原身一个朋友也没有。 柳箐是汝阴柳家的嫡出娘子,行七,也是柳府现任家主柳六郎的嫡孙女。 那位柳六郎自王沅外祖父,也就是先帝时,就深受皇恩,如今官拜兵部尚书,柳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而这位柳七娘子,用王沅那个时代的话说,那就是一朵黑心莲,娇柔清丽,乖巧良善中杀人无形的那种。 而卢娴则是范阳卢氏的女儿。 这范阳卢氏,自打王沅的外祖父的爷爷的那辈出过一位废后之后,就再也没抖起来。 如今也只是寻常世家,好在家里还有个平国公的爵位。 王沅也是先认识的卢娴,后来才认识的柳箐。 听说柳六郎的外家就是范阳卢氏,有着亲戚关系在,卢娴与柳箐自幼是一起长大的。 说起来她认识卢娴的过程,也真的是好大一盆狗血,听者流泪见者伤心。 那时候她才从原身上醒来不久,还处于忐忑不安的时候,生怕哪天就被个道士什么的大喊一声妖孽,然后就被绑着火化了。 直到有一天壮着胆去了个宴会,明明想窝在角落里,一直苟到宴会结束。 可她实在是低估了自己的容貌,很快就被几个浪荡郎君给盯上了。 好在郡主身份在那摆着呢,他们也不敢为难王沅。就买通了席纠,在宴上行酒令之时让传递之物落到了王沅手上。 处罚也简单,要么作诗一首,要么饮酒一杯。 王沅拿着花球,一脸蒙圈地开始回想以前上学背的诗词,努力琢磨着剽窃哪位大家作品可以让良心不会那么痛。 可能是她回想的时间有点长,又是一言不发地盯着绣球。 很快就让席上的其他人以为这位郡主是生了气了。 宴会主办的小娘子也机灵,忙着上来打了个圆场,不过王沅性格清冷的名声也就此传了出去。 当时她是不知道这么个小事就决定了她日后的人设,要不然肯定昧着良心盗个词。 也不是没有大胆揣测她就是不会作诗的,她去更衣时,就听见两个小娘子在假山后面窃窃私语,说得还就是她。 那语气,要多酸有多酸,听这话意,其中一位的意中人估计就是刚才那几个浪荡郎君之一。 王沅听了半晌,从随身荷包里掏出红宝石装饰的小靶镜,勉强就着不太清楚的金属面,照了照自己的脸,突然就原谅了她们。 于是她慢慢地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连瞥都没瞥两个脸色突然变白的小娘子,径直地走了出去。 一直到走远都没回头,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带着贴身婢女一起,迷了路…… 正当她有点虚地带着阿颜打转时,就撞见了卢娴。确切来说,是一直跟着她的卢娴现了身。 容貌清秀的小娘子直愣愣地就杵她面前,开口就道:“你到底会不会作诗啊?” 王沅当时也是一脸问号,寻思这哪家的傻孩子,不揭人短是一种美德,家里人没教过吗? 可她当时瞅着卢娴真诚的表情,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实话:“不太会……” 然后卢娴就笑开了,眉眼弯弯,开口道:“我就猜是这样的!” 她叭叭地说个不停:“我就喜欢你这种性子,不像她们一样说一句要猜三句,就像……” 她一下子就卡住了,王沅默默地在心里替她补足:我这是真诚不做作,她们是弯弯绕太多。 可惜卢娴听不到她的心声,她只觉得难得遇上了王沅这样子对她脾性的人。 方才见到她在假山后面照了照镜子,随后就面无表情地从说闲话的小娘子面前走过,直把两个小娘子骇得不轻,就觉得这位郡主不同常人,太有意思了。 简而言之就是,她看上这位郡主了,想和她交个朋友。 本来还愁着怎么搭讪呢,就发现这位郡主好像不大识路啊,这机会不就来了么。 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出。 王沅虽然不知道内情,但看在这突然冒出了的卢家小娘子把自己带回宴席上,也就忘了方才她冒冒失失问自己会不会作诗了。 其后在其他几家的宴会上,更是回回都能看见这位小娘子两眼冒光地瞅着她,找着机会就跟她搭话。 久而久之,这位叫卢娴的小娘子就成了她的闺蜜了,也就是时人说的手帕交。 认识了卢娴,自然也就很快就认识了柳箐。 她们两人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只不过那段时日柳箐陪着她的祖母去探望了位远亲,好像是她祖父的妹妹什么的,并不在洛京。 王沅刚得知时还有些许莫名的心虚,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是乘着正室娘子不在家成功勾搭走了郎君一样。 不过柳箐在不温不淡地瞅了她几回之后,很快就容纳了她加入了小群体。 从此两人行就变成了三人行。 只是素来她们三个人相约,都是柳箐最早到,王沅差不多是卡着点上下浮动,而卢娴则是最早也要迟上一刻的。 这不,王沅偏头瞟了瞟坊门附近的日晷,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刻了,卢娴大概快要来了。 果不其然,又过了半刻,就有一个小娘子骑着马就到了她们两人面前,没让人牵着马,也没穿轻便的圆领袍,一身襦裙就小跑过来了,让几位婢女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 她一个翻身下了马,也不顾额上微汗,抖了抖下摆,就欢声道:“我们去画堂春试试新出的胭脂啊?” 试口红?王沅觉得她可以,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摊手,柳箐见的姑祖母,emmm就是我另外一本书的女主哈哈哈哈哈 ☆、未婚夫其人 青葱玉指轻轻沾了些暗红,往细腻的手腕处涂了一下,王沅心里点了点头,这个颜色不错。 卢娴看着她的举动,从几案上拿了盒同色的,打开一看,就嚷嚷道:“阿沅,这颜色这么深,哪里好看了?” 王沅心想,那一定是你没见过我以前买过的纪某希家的口红,膏体还是黑色的呢。 她把自己的手腕伸了过去,开口道:“自己看。” “诶?这颜色涂出来就不一样了!” 卢娴有些惊喜,连忙沾了些在自己的手腕上画了一道,浓艳清透的殷红色,衬得肌肤雪白。 柳箐扶着卢娴的手腕看了看,笑道:“确实不错,阿沅眼光不差。” 那可不,王沅心想,我看着觉得跟以前买的姨妈色的口红有点像,随手一试,没想到这古代的手工作坊做出来的颜色也很不错。 卢娴很快就挑了好几盒,深深浅浅都有,直接让服侍的婢女去跟店家交涉。 “阿箐素来不用口脂,阿沅也就只挑那么一盒吗?” 她好奇地问,要知道王沅平时也是买买买大户。 “三千弱水,今日取一瓢饮。”王沅拈着细润的陶瓷小盒,漫不经心地答道,其实就是没看上。 卢娴也不搭理她,自顾自地挨个把玩自己才买的物事。 王沅和柳箐方才也是等得久了有些咽干,此时也都细啜着果饮,一言不发。 她们这一静,半晌后,隔壁就传来了小娘子细细弱弱的声音。“听闻顾二郎要回京了?” 画堂春惯做贵族娘子的生意,迎进来之后都是有单独的坐席,有点像包间。 再由婢女奉上新品供贵客慢慢赏玩。 王沅听着屏风那边传来的声音,心想,果然还是不隔音,没有私密性可言。 听到这话的卢娴却是冲她挤了挤眼睛,连柳箐都多看了她一眼。 王沅好奇地照照靶镜,脸上应该没脏东西啊。 屏风那头继续传来了另外一位小娘子的声音:“顾二郎再是惊才绝艳芝兰玉树,也与那寿安郡主定了亲事,你还是歇了心思吧。” 哦,原来还是自己现在的便宜未婚夫,王沅注意到形容词,听起来还是长得不错的样子。 “顾二郎就是因着不愿意娶那寿安郡主,这才外出远游!” 刚才还细弱的女声一下子尖锐了许多。 她似乎在说服自己:“顾郎定是不会娶她的!” 随后又是另一位小娘子的劝慰声,还夹杂了几声抽噎。过了不久,似乎那两人就离开了。 旁听了别的小娘子背后议论说自己的未婚夫不愿意娶自己,还逃婚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王沅淡定地表示,我没什么想法,大不了不结,结了就离呗。 卢娴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用手肘捣捣她:“哈哈,没想到迷倒无数洛京小娘子的顾二郎是为了躲你才游学的啊!” 王沅嘴角抽了抽,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薄唇轻启:“应是这顾二郎,眼大无神。” 卢娴笑得更欢了。 柳箐眼中也染上了笑意,也跟着调侃她:“前些年你从不出门,外面可都传说你定是因为容貌不佳,没想到这顾二郎也是个偏听偏信的。” 我容貌不佳?王沅抚了抚自己的脸,只觉得自己这样的若是容貌不佳,整个大昭怕是都没有美人了。 柳箐看她动作,就知道她关注点又跑了,止了笑,语气温和道:“莫要再顾影自怜了,还是想想你这桩昏事吧。” 王沅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对这个未婚夫好像……一点都没有印象…… 她垂下眸,正经道:“不合就分。” 卢娴抚掌,乐呵呵地道:“言简意赅,不愧是我们阿沅!” 连柳箐都又笑了起来,表示:“就该如此。便是顾二郎再是出众,阿沅也不该轻放了此事。” 她语调一转:“阿沅何等身份,何等人才。定亲数年,那顾二郎都对你不闻不问,定是有了别的心思。” 卢娴也附和道:“便是无甚感情,既答允了定亲,也不能抛下你一走了之,这顾二郎人品忒差。” 王沅又抿了口果饮,这梨汁味道不错,尝起来像是临川产的,唔,回头让人去买些回来。 她对这个便宜未婚夫真的没多大感想,便直接道:“我病重之时,顾二郎还能一去不返,可见对我也没什么感情可言。” 想到原身说不定就是因此而逝,她顿了顿:“便是他回来,我也是要退亲的。” 若是不知王沅曾经病重,卢娴和柳箐许是还劝劝她,毕竟顾二郎才华长相家世俱是不错。 不过如今么,卢娴替柳箐说出了相同心声:“退便退,我们阿沅还能找不到夫婿不成,便是比顾二郎更……” 卢娴卡了壳,好像洛京城这一辈差不多岁数的郎君中,也没有比这顾二郎更出彩的了。 单论容貌,苏家那个纨绔六郎倒是比得上,可这才华就差得远了。 单论才华,倒是有几位可以比肩,就是都长得有点抱歉。 王沅好似猜到了她的心里话,懒洋洋地续了下去:“我便是跟那苏家六郎结亲,都强似这顾二郎。” 卢娴讪讪,洛京城谁人不知苏家那位六郎,读书时被先生打,回家就上房揭瓦。 与那顾二郎同样年纪,又在一个权贵圈里,偏偏除了容貌样样不如他。 可柳箐也赞同王沅的话:“阿沅又不需高嫁,除了那顾二郎,选一称心合意即可。” 卢娴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理,连连点头:“是呀,找个俊俏郎君,便是苏六郎也不错。” 就是这个理,王沅在心里又感谢了一下原身带给她这么好的身份。 只要这大昭朝没有改朝换代,显然,自己就可以一直这么腐败下去。 嫁不嫁人都无所谓,大不了搬公主府去跟长公主阿娘作伴,私下里养几个俊俏面首也是美滋滋。 另外两位小娘子还没有想到这位寿安郡主如此大胆。 毕竟本朝风气再是开放,小娘子嫁人也才是正道。 如乐阳长公主那样的,也是有圣人因愧疚容忍的成分在,其他的公主也多是安安分分地跟驸马过日子。 挑完了胭脂水粉,三位小娘子打算去胡商那挑挑首饰,听闻珠翠阁最近新出了一批宝石簪子,样式很是新颖。 三人在婢女的搀扶下出了店门。 这时,有个婢女装扮的小娘子冒冒失失地从店里出来,直直地撞到王沅身上。 登时就把她方才一起身就戴上的帷帽撞掉了,引来路过郎君的痴迷目光。 只因现出了一张美人面,眉似新月,清眸流盼,修项秀颈,颜如舜华。 更妙的是这美人寡言,气质也越发的清冷如仙。 可这貌若天仙的王沅此时心中却在惊呼:这都能撞上?这婢女一定是故意的! 撞人的婢女也是暗暗叫苦,努力装出一副焦急难过的神色。 她急忙捡起王沅被撞掉的帷帽,跪着双手奉上,口中不断求情。 “小娘子恕罪,是婢子无状,只是我家娘子突发疾病,急于请医!还请小娘子恕罪!” 原是如此,王沅觉得自己也没被撞疼,小事而已。 毕竟自己自现代来,也没什么强烈的被冒犯感。 她冲着阿颜点点头,阿颜就接过了婢女捧着的帷帽,给她带上后就扶着她离开了。 倒是柳箐从牛车的帘幕中看着这幕,她记性向来极好,觉得这婢女好似有几分眼熟。 想了想也没想起来,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很快抛诸脑后。 三位小娘子扬长而去,倒是在场有识得这位寿安郡主之人,见了这一段,觉得这位郡主虽然性子冷些,人倒是良善。 而婢女口中重病等待求医的小娘子此时却在气呼呼地用眼横着自家兄长。 在画堂春二楼转角处,有一位郎君凭栏而立,生得极为俊秀,星目灿亮。 可惜这般好看的郎君此时目光胶着在已经没了美人身影的店门口处,看上去颇有些……呆滞。 如果王沅知道的话,大概会在心里叹息道:又一个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郎君,生得美果然是有烦恼的。 见眼前的兄长还没回神,小娘子疑惑道:“寿安郡主又不是不出门,阿兄何必非要让我的婢女去撞她。” “若是寿安郡主不是个容人的,找上门来可怎好。” 郎君回过神,冲着小妹一笑,笑容真切:“这不是等不及,想看看弃了那伪君子顾二郎选我的小娘子模样吗。” 脸上染上绯色的郎君容色惊人,抚着心口,喃喃道:“感觉这心仿佛要跳出来了一般?” 听见的小娘子一脸嫌弃,阿兄怕不是又发痴了,苏家一门家风清肃端正,这个阿兄简直像抱错了一样。 小娘子伸手让方才撞王沅的婢女扶着,用关爱傻哥哥的语气劝道:“如今已经是见到了,阿兄,我们归家去?” 因着好奇王沅其人指使婢女撞人的苏家六郎愣愣地点了个口,跟着自家九妹就出了门。 一直到骑在马上,他才笑出了声,突然对着身边的苏九娘朗声道:“若是寿安郡主与顾二郎退了亲,我就央着阿耶替我提亲去!” 苏九娘此时??? 她顿了顿,才开口:“阿兄,若是郡主只是说说而已呢?” 苏六郎苏津脸上的笑容卡了一瞬,随即唇角的弧度扬起得更高,他信誓旦旦:“郡主一定会喜欢我的!” 苏九娘声音都涩了起来,她勉强道:“阿兄你……” 算了,这兄长一定是抱错了。 此时正被各色鲜艳的宝色闪了眼的王沅突然打了个喷嚏,她动作优雅地轻拭了下,还不知道自己又多了朵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  我常常因为自己笔下的男主不够沙雕而觉得格格不入…… ☆、喜欢月季 王沅也不是天天出门逛的,她坚持认为在屋里宅着也是一直幸福,而且这种幸福并不亚于买买买。 所以那日从东市归来后,她又一连在府中宅了好几天。 这让埋伏在王府附近,蹲着等偶遇的某位苏家郎君很是挫败。 他想起了以前听说书人说过的,种种有缘无分结局悲伤的故事,心疼地抱住了自己。 然而每天听曲看话本,保养加美容,过得美滋滋的王沅自然是不知道他这号人的存在的。 然而生活总是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就想炸个雷。 在听说她的便宜未婚夫终于回来还上门拜访的时候,王沅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阿颜看了看她,轻声询问道:“郡主,婢子伺候您梳妆?” 王沅抚了抚心口,感觉有点闷闷的,难不成是原主留下的残念? 这等子薄情客,还念着作什么,她有些不屑的想到,还不如好好地出口气来得爽快。 “去把前些时日做的藕色襦裙取来。”王沅轻声吩咐道。 阿颜眉宇间满是愁绪,一边将这昂贵的缂丝裙取出,一边担心着:郡主还是对顾郎君很上心,可是那顾郎君…… 王沅注意到婢女的神色,觉得有些好笑,难得道:“莫要担心,欢喜顾郎君的寿安郡主已经不在了。” 她说可不就是实话吗,那个欢喜顾郎君的原身早就在病中离去。 即使在当时喜欢顾郎君的就是她本人,可能现在也要变身钮祜禄王沅了。 有婢女动作轻柔地为她挽发上妆,王沅挑拣起妆台上的胭脂口脂,开口道:“便用这套。” 却是挑了偏玫色调的一套,若是普通小娘子用这种色调,多是显得村气。 可王沅生得白,还是冷白,什么颜色都能扛得住,还能衬得她越发清艳,这就是传说中的——有颜任性。 “郡主?” 阿颜询问她今日戴哪副头面。 王沅突然改了主意,原本她还想选那套白玉的,但是好像没有这套气势夺人:“嵌红宝的。” 阿颜给她簪上了步摇,才赞叹道:“郡主这样,也很是气派。” 王沅面不改色,红宝金步摇配藕粉,可不就是温婉中透着华贵逼人吗。 她满意了,便在婢女的簇拥下出了门。 一进正堂,就被眼前的美貌郎君闪了眼,可以说比她原先在电视上看见的明星也不差什么,气质却是更好。 王沅心想,怪不得看见原身留下的手札里,记了那么多对嫁给顾二郎的期盼。 若不是她心有成见,怕也是被这高颜值击中了。 那位面如冠玉的郎君看她,起身对她施了个礼:“郡主安好。” 王沅颔首,也没还礼:“顾郎君,许久不见。” 哪里不太对,这郎君好似眼神有些热切? 堂上的老夫人有些不悦:“二娘,在家中,便勿要以郡主自居。” 王沅都被这老夫人整笑了,她面上不显,眼中甚至还有了真情实意的疑惑:“儿本就是郡主,何谓自居?” 阿颜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只觉得自家郡主这话真是太对了。 一旁的王元娘有些尴尬,依旧柔声唤了她的小名:“阿芷,大母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长姐还是给点面子吧,王沅就没接话,自顾自的寻了坐席坐下,恰好是在顾郎君的斜对面。 顾逸此时才从失而复得的心情中醒来。 他见王沅并未如以前一般跪坐到他身侧,只觉得心里一涩。 他的阿芷一定是怨恨他了,怨恨他一声不吭地就出了京,只怪他回来的太迟了。 顾逸用余光贪婪地打量着斜对面的小娘子,对比着她和梦中所见的阿芷,只觉得如今竟是比前世的她还要令人惊艳。 只不过他的阿芷从来都穿着素淡雅致,只因着他喜欢。可是如今这打扮? 他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了开,只要阿芷还活着便好,以后他会教她。 他开了口,声线清润:“如璋此行游历数年,未能常来探望老夫人,是晚辈的不是,日后定然常来问候。” 顾家二郎顾逸,字如璋。 老夫人很是喜欢他:“二郎以学业为重,少年人自当如此。” 王沅眼皮一跳,什么个意思,又想吃回头草了? “阿芷,是我的不是,应当早些回来的。” 顾二郎接着就转向了她,真诚说道,甚至还起身向她深深一揖。 “大母方才已言道,学业为重,儿并未多想。” 王沅搪塞道,毫无波动甚至有点烦,尽管顾二郎生得好,她也很嫌弃他。 如果顾二郎一直爱答不理,她就能想法子退了这门亲事,还能护着自己的好名声。 如今他回心转意,这可如何是好,没人背锅了…… 王沅一点也不关心他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不浪费心思在无关人等身上,是一条咸鱼的基本美德。 沉默是此时的康桥。 被王沅噎了回来,顾二郎对她这模样很不适应:难得不应该泪光楚楚满目含情地表示自己不在意,一直在等他吗? 如果王沅知道他的想法,大概会送他两字:呵呵。 “顾郎君此去,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么?” 王元娘打了个圆场,她笑得温婉,让人如沐春风。 顾二郎闻言识雅意,也就很快应下:“如璋此去,曾见……” 俊秀郎君言笑晏晏,音质琅琅,谈起自己这些年的见闻。讲到难得一见的景观,更让老夫人与王元娘听得入神。 王沅只觉得他声音还挺好听的,就是内容对于她来说,其实有些无聊。 “曾至一地,据闻暴雨过后,天边便常有城楼市集出现。” 他轻笑出声:“在此盘旋了数月,可算一见,那景象……” 老夫人与王元娘俱是微微前倾,目光定在了顾二郎身上,口中称奇。 王沅扶了扶步摇,不就是海市蜃楼么。 顾二郎接着说:“也曾到过南方某地,泉水皆是蓝绿色,饮之则哑,当地人称之为哑泉。” 王沅眼神飘忽,不止哑,喝了这铜矿附近含了硫酸铜的水,怕是命不久矣。 顾二郎又道:“还曾经遇见个年迈老者,自称久居山中不知岁月,曾见双日并升。” 王沅……看见个日晕至于见人就叨叨么。 顾二郎说的都有些口干舌燥了,本以为能收获心上人满含倾慕的目光,然后他转了转目光,就看见了一脸平静的王沅。 这一定是他看错了…… 他凝视着王沅,目光中满含探究与深情,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神色自若的小娘子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阿芷…… 一向聪慧的顾二郎突然有些茫然,上辈子她不是一直心悦自己,才会替自己挡了那一下,让自己后半生都沉浸在悔恨遗憾中吗? 难不成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 可那梦里的感受为何如此真切? 王沅跪坐着,心里简直在给顾二郎扎小人:为什么他能讲这么久! 王沅不动声色地动动被压着的双腿,只觉得一阵钻心的麻,无比的想念自己的贵妃榻。 等顾二郎终于停下时,王沅在心里鼓起了掌,谢天谢地,终于完了。 可是她一抬头就看见了顾二郎有点迷茫又有点哀伤的眼神看着她,王沅头顶问号。 老夫人也注意到顾二郎的不同寻常,她虽然不喜欢王沅,也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对于她能与顾二郎接亲也是看好的。 “如璋今日过来,想必许久不见,也有些话想跟阿芷说说。” 老夫人露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殊不知此时这个微笑在王沅眼中分外的狰狞。 “不如阿芷带着如璋去花园走走吧,这时节,正是好秋景。” 一锤定音,王沅觉得眼前一黑,让她一瘸一拐地带着无关紧要的人去逛花园。 好在王元娘大概领悟到她平静面孔下的扭曲悲伤,自告奋勇地开了口。 “前些时日儿培育的一株兰花开了,不如由儿带着阿芷和顾郎君过去吧。” 王沅很快接了话:“那便多谢元娘了。” 见王沅首肯,顾二郎只得顺着:“多谢元娘。” 要说这兰花香是极好闻的,王沅素日里也喜欢用来熏些衣物,但她对兰花不太感冒。 她更喜欢花型大一些的,看上去夺目的花种,比较好养活就更好了。 兰花虽雅,但是在角落里着实有些不太起眼,怨不得孤芳自赏。 顾二郎倒似很喜欢,开口便道:“此类兰花多是生于幽谷,难为元娘辛苦培育了。” 王元娘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红:“顾郎君言重了,不过多花些心思罢了。” 顾二郎没有忘记他的心上人,他转头柔声对王沅道:“阿芷,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兰花,你觉得这株如何?” 王元娘也微笑着看着她,袖中的指尖却掐入了手心。 “顾郎君记岔了,儿平日所喜者,是那娇妍月季,无日不春风,香超桃李外。” 王沅直接地反驳了顾二郎的话,让他脸色顿时变僵。王元娘见状,也松开了掌心。 王沅见他模样,心下好笑:原身所喜的虽然不是月季,却也绝不是兰花。 因为原身对兰花的香味极其敏感,每每闻之欲呕。这点还是自原身的手札里看来的。 思及此,王沅倒有些可怜这个原身了。 为了个在她病重时离她而去的郎君,硬是在往来书信中装出喜爱兰花的模样。 真真是个痴情的小娘子。 可惜啊,早早香消玉殒,倒让她捡了个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真可怜,日常蹲门口,可惜王沅就是不出门…… 王沅:咸鱼宅家的快乐…… ☆、冻梨蒸梨 院落里灯火通明,阿颜看着小婢女小心翼翼地给王沅捶腿,她殷勤地奉上玉盏。 “郡主,这是新做出的梨汁。婢子才安排了人出去采买,可巧长公主府就给您送来了临川的贡梨呢。” 王沅随手接过,尝了尝,嗯,比上次在玉堂春喝的更甜。 轻咽了一下,她的眼风扫了过来,长公主府? 阿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婢子已经问过了来人,是圣人赏赐了长公主,长公主让人就分了一半送来了郡主这里,未经过府中人手。” 王沅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又抿了口梨汁。 她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挑选一些,送去给老夫人和元娘。” “郡主……” 阿颜颇有些不赞同之色,张口就说道:“什么好物件都要给她们送些,偏偏她们又不领情。 “老夫人是长辈,婢子知晓孝道为重,这便算了” 她眉关紧锁,满脸嫌恶:“那为何还要送那大娘子,婢子就觉得她伪善得紧。” 王沅醒来见到的头一个人就是阿颜,见识过自己病时,她整夜整夜地守着自己,平日里对她也很是放纵。 “阿颜,在外时切莫胡言乱语。” 要是被别人听见了,可是会影响我们主仆两人的外在形象的,私底下说说就行了。 阿颜显然不怕她,直接指出了事实:“明明顾家郎君和郡主定了亲,她巴巴地凑过来,打量着旁人眼瞎呢!” 王沅动了动小腿,示意婢女换个手法,漫不经心道:“我原也不想与顾二郎独处。”所以还要多谢谢她。 听了这话的阿颜眉开眼笑:“就是呢,那顾二郎当年既然走了,就别想再来攀附郡主。 “不过是有些名气,连官位还没有呢,还敢嫌弃我们郡主。” 王沅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眼帘半掩,琢磨着今晚要不早些休息。 可旁边的阿颜却是兴致正高:“婢子见着郡主如今想开了,弃了那顾二郎,为郡主高兴着呢。” 她乐得挥退了婢女,亲手给王沅揉捏起来:“今日看着顾二郎想跟郡主搭话,郡主却一言不发,婢子就觉得……” 她脸上的笑容顿了顿,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说辞。 还是王沅在心里懒洋洋地替她补上:这就叫昨日的你对我爱答不理,今日的我你高攀不起。 还是阿颜的手法好,力度合适,找位也精准,让王沅泛起的困意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完全阖上眼帘时仿佛还听见阿颜在絮絮叨叨地:“可是看这顾二郎这模样,不像是会同意退亲的……” 等第二日清晨坐在妆台前任由婢女装扮的时候,王沅神游天外,就想起了阿颜昨天说的话了。 她忍不住蹙了一下眉,正在为她画眉的婢女就把螺黛勾出了界,连忙垂首告罪:“是婢子手不稳。” 王沅未曾理会,专注地想着:怎么能让顾二郎主动退了这门亲事。 亦或是,能轻易地同意她退了这门亲事? 阿颜冲着画眉婢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就退后一步让出位置来,接着就用浸湿的丝帕替王沅轻轻拭去了痕迹,仔细替她重新描画起来。 今日的老夫人似乎是心情极好,在王沅请安时,她都难得笑着对她点点头。 这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直接让王沅一度怀疑人生。 等跪坐着用早食时,老夫人就开了口:“昨日顾二郎离去时,曾言道,这些时日想带阿芷出去走走。” 原来态度变化是因为她那个便宜未婚夫啊。 “我觉得甚好。” 她忽得想起昨日王沅不冷不热的的态度,又板了脸:“待到来年就让顾家来过了礼吧。” 这是铁了心让王沅嫁给顾二郎。 王沅有些头大,她瞟了瞟对面的王元娘,果然见到对方眉梢的笑意都僵住,便开口邀请道:“阿姊与我同去可好?” 王元娘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口中却道:“这如何好,岂不是打扰了阿芷与顾二郎独处。” 给她搭桥还要客气一把,王沅心情本就不佳,索性开口:“阿姊此言有理。” 接着就低头吃点心,让等着她再邀约一次就答应的王元娘彻底僵了脸。 老夫人也瞅见了这姊妹间的官司,觉得很是有些头疼。 待散时,就开口道:“元娘留下吧。” 王沅见状就直接离去,她还得回去琢磨琢磨,怎么摆脱这顾二郎。 难不成来年当真嫁给他不成,那可太憋屈了。 老夫人也想给自己亲自抚养的小娘子一个体面,就让屋内的婢女都退下了。 很快,屋里就剩她们两人。 王元娘也不是个蠢的,多少猜出了些老夫人的用意,双唇紧紧抿住,有些不安。 “元娘知晓我的用意吗?” 老夫人见她这模样,有些倦怠地开口道。 王元娘稳住心绪,勉强开口道:“儿不知。” 见她强装不解,老夫人有些失望,但仍是给了她一个机会:“你仔细回想,再说说,我为什么留你。” 王元娘的脸一下子白了,攥紧了手中丝帕,低下了头。 老夫人也有些不忍,叹息道:“你当知晓,顾家瞧上的,是阿芷身后的长公主,是圣人!” 王元娘猛地抬起了头,满眼的泪,她哽咽道:“便是知晓,我才只是,我只是想多看顾郎几眼……” 她声音弱了下去:“便是多看几眼也好……”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让她过来身边,看着她的眼睛道:“痴儿!你当真只是这样想的吗?” 被戳破了心中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想法,王元娘忍不住小声呜咽。 她伏在老夫人膝上,言词切切:“我自幼便没了阿娘,阿耶又久居别院不归,便是有了心悦的郎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阿芷定亲……” 她仰头看着老夫人,满脸泪痕:“大母,儿若是也生在皇家,是否就不会如此艰难了……” 听出她话音里的怨怼之意,老夫人又是气又是心酸,她拍拍王元娘的手,问她:“便是没有阿芷,顾家一定会选你吗?” 王元娘抽泣一顿,她想到了其他世家的小娘子,便是常与阿芷来往的柳箐都是洛京有名的才女,而她在京中贵女中却并不拔尖。 见她收起了声,老夫人只想让她彻底撇了这念头,又开口问道:“再者,那顾二郎可曾对你有过只言片语的心意表示?” 王元娘想到从前,泪眼中透出些喜色:“曾有的,顾郎曾对我说过,他宁愿王家只我一个小娘子,这般他便不用娶阿芷了!” 老夫人的脸都沉了下去,方才明明告诫过她,顾家选了阿芷是因着皇家的缘故,可她仍是执迷不悟! 看着神色变幻不定的小娘子,老夫人心生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宠溺元娘,才使得她一心只在儿女私情上钻营。 偏偏还是跟自家姊妹抢一个郎君,洛京城中的可选世家子何其多也。 想到旧日心上人曾说的话,就心生欢喜的王元娘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老夫人的面色。 她有些怨念,甚至生出了个不敢言说的念头:为何那场大病,没有带走阿芷? 老夫人冷眼瞅着小娘子面上显露出的一丝戾色,张口道:“但凡阿芷与顾二郎出行,你便留在府中。” 想到王元娘的生母,更是心里一痛:“近些时日,相看郎君之事便安排起来吧。 “阿芷若是定在明年,你定是要在她之前出嫁。” 说完之后,老夫人起身进了内室,留下了身后捂着脸痛哭失声的小娘子。 ———————————————— 王沅这时也不在屋内,她让人把榻几移到了荷花池边的亭子下,仪态优美地一躺,才舒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睡出感情的贵妃榻瘫着舒服。 却也不是为了赏这一池残荷,在她面前,有两个容貌姣好的婢女正围着一个小炉子,用细细的签子吊着几个梨,仔细地烘烤。 是的,她正在等着吃时人最喜欢的一样吃法——炉端烧梨。 嗅着微风中带着点酒味的甜梨香,王沅宣布她已经正式加入了烧梨邪教。 说起来,这还是柳箐教她的。 有一次在柳府小聚时,柳箐让婢女摆上工具,要她和卢娴一起亲手烧梨。 王沅当时还很嫌弃:“我烧的这梨,可赠与阿箐。” 卢娴就故意斜着眼嘻嘻笑,柳蓁也笑道:“阿沅可莫要后悔!” 王沅当时还在想,这什么鬼吃法,听说过蒸梨的,没见过烤梨的,真是社会了。哪怕是听说过大东北那旮旯的人喜欢吃冻梨,也没听说过烤梨啊。 等见到她们俩拿着小银匙,一勺一勺地舀着碗中剥了皮的烧梨,剔透流汁,软糯飘香…… 王沅不着痕迹地吸了吸气:真香!又甜又香! 她心里泪流满面,没想到穿回了古代,还是逃不过真香定律。 卢娴故意坐她旁边吃,还舀了一勺递到她面前,只是给她闻个香,就马上绕了回去。 王沅很心塞,此时的心情就是后悔,十分地后悔。 等她们俩慢悠悠地分吃完一只之后,柳箐才笑着让婢女分了一盏烧梨给她。 王沅瘫着脸,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接过,舀了一勺,热气腾腾,入口即化,这个味道,她可以的! 另外两个小娘子瞧着她眼神都亮了,还故意问她道:“阿沅觉得这烧梨如何?” 王沅蹙了蹙眉,舀了更大的一勺,然后一边抿着软糯的梨肉,一边含糊道:“尚可。” 惹得卢娴笑出了声,作势要抢她手中的瓷盏,还嚷嚷着:“阿沅不用勉强,味道不佳放下即可。”而柳箐则是在一边掩帕而笑,眉眼弯弯。 作者有话要说:  《邺侯家传》里面说,唐肃宗烧两梨赐李泌,诸王联诗以赠李泌。 emmmmm,其实我也想尝尝…… 感谢在2020-04-04 01:01:47~2020-04-04 22:0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059040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红色 王沅正美滋滋地拿着银匙吃烧梨呢,就有个婢女匆匆地过来,扯了扯阿颜的衣袖,附耳说了几句,还递了个东西给她。 阿颜听得是顾二郎送了转帖来,眉头就是一皱,但也不能不禀。 她走到贵妃榻前,语气有些不满:“郡主,那顾二郎送了帖子来,想来是要邀郡主出府。” 王沅连眼角都没挑一下,以目光示意阿颜搁几案上。待她慢悠悠地吃下了小半只梨,才放了玉盏。 立刻有伶俐的婢女上前递上温热的巾帕,她擦了擦手,才拿起了转帖。 顾家不愧是出了顾相公这个中书令,王沅有些感慨,瞧瞧着木质请帖,上了清漆还嵌了金丝,低调奢华上档次。 嗯,她下次开宴也做这样的请帖,够体面,反正钱财对寿安郡主来说,那就是个数字。 请帖上的字迹疏朗飘逸,文辞优美,王沅看了看,心里自动翻译了一下,大意是:顾家二郎终于回家了,大家后天来顾家聚聚吧。 去不去呢,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王沅直接吩咐阿颜:“赶制新衣,要正红色。” 阿颜一听就知道郡主是必定要去了,她只是奇怪,郡主平时并不喜好穿红衣。 “郡主缘何想穿红衣?若是郡主不愿去,大可推了。” 对着阿颜,王沅向来耐心极好,细咽下一口烧梨汁,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与顾二郎尚有昏约在身,这宴必是要去的,不能让他人看了顾王两家的笑话。” 她往软枕里陷了陷:“观顾二郎其人,似是喜好素雅风流之物。” “顾二郎昨日一身青色,又喜好兰花……” 阿颜念叨着,忽然欢喜了起来:“婢子定会让人选了最鲜艳的朱红!” 王沅却没有阿颜这般乐观,根据原身的记忆,顾二郎根本对她不感兴趣,不过是顾家想与寿安郡主定亲而已。 甚至为此,顾二郎不惜离家数年,就为了与家族僵持。 王沅有些忧心地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是因为自己保养太好了,让他一见钟情了。 生得太好也是很烦恼的,王沅在心里,又一次叹气,然后继续吃盏里的烧梨,真是美味。 等到了宴会那日,王沅就换上了新裁制的红裙,还配了红珊瑚的首饰,连丝履都换了双红色绣花的。 照了照妆镜,王沅觉得自己整个人看上去像要过年一样,转过头来就看见了阿颜惊艳的目光。 她微微偏了偏头,水滴状的珊瑚珠就晃动起来,衬托着肤色越发皎洁。 在阿颜眼中,王沅整个人仿佛在发光一般,她都有些结巴了:“郡主这身……美……美极了……” 王沅随口应了一声,看了看朱红的袖口,这古代的染色技术到底不够纯正。 不过这有些偏橘的红色,恰好中和了一些身上的清冷气质,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一朵人间富贵花了。 这正和她意,涂了绯红口脂的薄唇轻启道:“走吧,莫要让大母等急了。” 甫一出府门就见到了备好的牛车,而老夫人已经上了车,正盘坐在车内等她。 王沅只好上前,在牛车旁行礼:“儿来迟了,见过大母。” 老夫人见她这身打扮,觉得有些讶异,开口道:“阿芷这身很是华美,怎会想着换上这颜色?” 王沅恭敬答道:“穿得亮丽些,以博顾郎欢心。” 听闻此言,本该觉得欣慰的老夫人愣是觉得欣慰不起来,她按住心里的不对劲,说道:“那便走吧。” “元娘还未到,儿让婢女去催促?” 王沅没有看见王元娘,有些疑惑,这等与顾二郎亲近的好机会,她居然会缺席? 她注意到老夫人皱起了眉,随即脸色难看道:“她染了风寒,便在府中静养吧。” 王沅有些不信,她上马时对着阿颜使了个眼色,阿颜会意,就安排了个婢女去打探下王元娘是否真的染上了风寒。 她还想着把王元娘和顾二郎凑成一对呢,这下可好,主角少了一个,这□□角戏自然是也没法唱下去。 ———————————————— 太平坊里的顾府今日很是热闹,只因这顾相公的嫡长孙顾二郎终于回了府。 看在顾相公的面子上,洛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基本上都派了人来。 自从先帝即位时那场风云变幻,世家便一年不如一年,旧年里,权贵叹息难娶世家女已经成了笑谈。 多数败落的世家都在挣扎求生,有出众郎君入仕的家族或许还能有些起色,更多的世家甚至开始卖起了自家小娘子的婚事,只为求得与权贵联姻。 而顾家显然是前者,因着出了顾相公这么一位中书令,再加上顾二郎素有才名,又与寿安郡主定亲,将来定能延续顾家的荣光。 待见到坊墙上的大门,还有门口的两排戟架时,王沅一行人就停了下来,已经是到了。 王沅微微仰头看了看顾府挂着的匾额,据说这还是圣人,也就是她的舅父所赐,可见顾相公简在帝心。 王沅穿的这朝代也是三省六部制,没有宰相,中书省的中书令就是朝中三位最高长官之一了。 说不定圣人也是乐见这门亲事的,王沅恍惚想到。她觉得自己有些苦恼:我只想当条咸鱼,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 王沅还记得头一回听说这门亲事的时候,自己差点维持不住高冷形象:“相公?顾相公?” 当时还惹得阿颜困惑地询问:“便是中书省的顾相公啊,郡主不是曾见过的么。” 王沅绷住脸,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出了声:受□□电视剧影响,本以为小娘子郎君的称呼就够尴尬了,万万没想到朝中的最高长官都被称作相公…… 显然她这未来孙媳兼顾家未来宗妇的身份很被顾府人看重,门口有迎客的婢女特意将她引至一旁,柔声道:“郎君吩咐,特意为您备了肩舆。” 王沅下意识地忽略了郎君一词,打量一下肩舆,其中铺陈的软垫与他人所乘坐的不同,似是更为厚重。 等坐在松软的肩舆里,王沅突然有点想念自己的贵妃榻,此间虽好,却不是她的故榻。 所以,她坚决不承认,自己因着这享受,突然有了顾府好像还不错的念头。 等到了顾家宴客的所在,阿颜差点惊呼出声,她轻声道:“郡主……” 王沅环顾了四周,发现顾家人审美还是很在线的,也挺有情趣,居然在府中种了一片枫树林,沿着铺陈了青石板的小道走入林中,则另有乾坤。 阿颜此时已经有些兴奋了,她跟在肩舆旁轻声赞道:“这顾家在枫林中挖出这流觞曲水,可赏景开宴,着实便利。” 沉迷于眼前美景的王沅心里也是这般想的,甚至还有点想让人在王府仿一个。 此时正值秋日,天朗气清,枫林染红,王沅随手接过一枚风送来的枫叶,对比一下就发现,这枫叶之红,比起她这身红裳,也不差什么。 一直留神着她的阿颜也是苦恼道:“郡主这一身红本是惊艳,但在这枫林里,就不太醒目了。” 这都是小事,王沅淡淡道:“本也不为此而来。” 顾府的下人也都好奇着未来主母呢,此时抬肩舆的壮仆听了此言,心里就想着:未来主母出身高贵,还是个心胸豁达的低调之人,二郎君果真好福气。 枫林中有位郎君,正对王沅的到来翘首以望。 自那日回去后,顾二郎又是梦魇缠身,这使他更加确信,梦中之事皆是上辈子曾发生过的,痴情于自己的寿安郡主最终为救自己而身亡。 自己也因着愧疚怜爱而孤苦半生,尤其是自己还得到了寿安郡主生前的札记,更是后悔未曾早点体察她的心意。 如今重来一次,定是不能让自己与她重蹈覆辙,顾二郎信誓旦旦。 见了王沅的一身的红,顾二郎眸色深沉,上前迎着:“阿芷一路辛苦,可要饮杯茶汤?” 没在顾二郎眼中寻到不喜神色,王沅有些失望。 加了盐那种茶汤吗?她腹诽道,除了在柳箐那曾喝到正经泡的茶,可都是见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和茶叶混煮的。 “不知府中可备有果饮或是酪浆?”王沅客气道,却是一点也不想委屈自己。 “自然是有的,阿芷随我来便是。”顾二郎从善如流,引着她到了一处坐席前,笑容温雅,举止间展现着自己的风度。 喝着并不如何美味的果饮,王沅心想着他看上去仿佛一只求偶的孔雀,顿时觉得他颜值大跌。 琢磨着老夫人自去寻友,左右不与她同席,也管不上她,王沅便开口赶人道:“顾郎君必是有好友需迎,儿自便即可。” 翻译一下就是:我自己就行,你赶紧欢迎你朋友去吧,别搁我面前开屏了。 顾二郎愣了愣,自王沅拒绝饮茶时就生出的异样越发的明显:阿芷不是最好茶汤么…… 他坚信着王沅一定是深深恋慕着自己,很快就为她找了借口:小娘子定是害羞了,且让他自去会友,阿芷果真是为了他着想。 思及此,顾二郎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诚:“那我便去了,阿芷等我片刻。” 被赶了还笑得这么开心……这顾二郎怕不是脑中有疾,王沅开启了百般看顾二郎不顺眼的模式。 她也不唤阿颜,自己亲自动手换了盏酪浆,尝了尝觉得顾府厨子不善果饮,酪浆倒是不错。 正琢磨着呢,就看见几案上落下的阴影,有人站在了她的案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三省六部制,三省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其中的长官分别是中书令,侍中和尚书令。但是唐太宗当过尚书令啊,所以基本上这个职位一度空悬,尚书左丞就到头了。 我就借用了一下这个框架~~~~ ☆、修罗场 王沅抬头一看,眼前蓦得一亮,眼前的郎君生得好生俊美,剑眉星目,笔挺唇薄,可以说比起顾二郎也毫不逊色。 若是王沅品评,比起弱不禁风的顾二郎,这位郎君意气风发,气韵清朗,显然更胜一筹。 不过,她看着这俊美郎君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她,只觉得:这么俊的郎君,不会是个傻的吧。 站在王沅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苦苦蹲守王沅数日的苏六郎苏津。 这些时日,他日日在王府附近流连,也没等到王沅出门能来个偶遇,早就心急如焚。听得顾府开宴,料到王沅必来,所以早早来寻她。 他此时嗓音中满含笑意:“寿安郡主,许久不见了。” 这位陌生郎君,说得好像他们以前见过一样。王沅顾及形象,勉强起身行了个礼:“郎君安好。” 就见得眼前的郎君眉梢里都漾出欢喜,眼神专注:“原来郡主曾见过我?我已有三年未曾回洛京了,郡主上次是何时见过我?” 没见过,上来就说什么许久不见?而且自己只是用了客套话,假装认识客套一下,圆圆面子情不好吗? 王沅心里叹息:果真是个傻的。 一时无语,好在眼前郎君也没追问,他挑了挑眉,语气中颇有嫌弃的意味道:“我不喜那顾二郎目光盯在郡主身上,郡主打发了他真是甚合我意。” 这人是御史台督查么,管得也太宽。若不是控制着,王沅都要翻个白眼了。 冷冰冰道:“郎君此话甚是奇怪。洛京城中人人都知,儿与顾二郎早已定亲,来往不过寻常。” “郎君此话却是越矩了。”言下之意,这位郎君,莫要多管闲事。 听到王沅的一番话,匆匆归来的顾二郎和站着的苏六郎各怀心思。 顾二郎唇角一勾,心道:方才定是我的错觉,阿芷心里还是念着我的。 而苏六郎则是有些挫败:不妙,似乎对心上人太过强横,惹她不悦。 但他看着眼前的小娘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满心就都是:阿沅这冷若冰霜的模样也动人,好似更心悦她了。 先回过神的顾二郎不经意隔开了两人,随后开了口:“不知苏六郎有何话,欲交付给某的未婚娘子。” 王沅虽然嫌弃便宜未婚夫,但也没开口,能不用自己解决的事情就让别人解决,是一条咸鱼的基本原则。 苏六郎因着他措辞有些不悦,但顾及到王沅名声:毕竟她尚未退亲,与他拉扯,传出去影响清誉。 便压下了怒气,眼角微垂,透着股委屈地望向王沅道:“无他,不过是自那日玉堂春一别,与郡主叙叙旧而已。” 等等,苏六郎,玉堂春…… 王沅宁愿自己此时记性别那么好,谁能想到自己随口说要嫁的郎君,很可能听了全程……还找上门来……这可真是天降正义…… 她一时之间感觉囧囧有神,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偏偏两位郎君的目光俱是汇聚在她身上,只等着小娘子如何答话。 然而王沅不止记性好,运气也甚好,突然就听见一道细细弱弱的女声惊喜道:“顾郎,果真是你!” 这是什么找上门来的经典台词,王沅真是感谢了一把声音的主人,丝毫不觉得这捏着嗓子的声音做作尖细。 三人一同转移目光,就看见一位瘦弱如柳的小娘子正脉脉含情地看着顾二郎。 小娘子在婢女的搀扶下一步三摇,很快就摇晃到三人面前。 她仰头满含泪花地看着顾二郎,如杜鹃泣血:“顾郎,一别数年,终是平安归来。” 见眼前这一幕,王沅心内一激灵,不止是因着被解了围,她仿佛还看见了退婚的曙光。 莫不是这位小娘子才是顾二郎的真爱?这才能解释得通他为何要游学抗争,想解了与她的亲事。 若是这位小娘子再努把力,自己便能站到了道德的制高点,解决了这桩昏事,妙哉妙哉。 看着眼前的小娘子,顾二郎身形一僵,他确实是认得这位,是尚书右丞的小女儿,郭家的五娘子。 只不过自己并不记得与她曾有过什么交集,至多不过数面之缘罢了。 他缓了缓神,开口问道:“郭娘子,这是寻某何事?” 言下之意是与她并不相熟,唯恐王沅误会伤心。 这位郭五娘子显然也是听懂了,她泪眼盈盈,声音更娇弱了几分:“四年前的上巳节,顾郎曾多次顾盼,眉目传情,如今已是不记得了么?”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俱是心里抽了一口气。 王沅见状,不给顾二郎解释的机会便开口道:“既是顾郎君有事萦身,儿便先行去寻好友。” 言罢,仿佛畏惧有人追着一般,让阿颜搀着她就离开了。 她只觉得解除昏事有望,十分担忧自己再不离去,就遮掩不住眸中笑意。 而留在原地的顾二郎则是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让阿芷伤心了么? 他忍不住又有些意动:原来阿芷果真是在乎我的,先前定是错觉。 一时悲喜交加,竟是定住了脚步,回过神来,郡主与苏六郎皆是不见,只余了眼前哭哭啼啼的郭五娘。 他轻咳了声,便要开口,就被郭五娘急急打断:“顾郎可是着了风寒,可是曾寻医问药?” 顾二郎噎了下,他与这郭五娘好似真的不曾有过来往,这位小娘子似乎是过了。 他正色道:“某并不记得曾频频回望郭娘子,想是娘子记错了。” 泪如雨下的郭五娘抽噎道:“顾郎心里苦处,儿知道的,回去定会央求阿耶从中斡旋,助顾郎解了这昏事。” 助他解了这昏事,顾二郎着实沉默了。 郭五娘还自以为说中了顾二郎的心事,红着脸继续道:“儿并不奢求与顾郎相守,顾郎寻得意中人便是儿的心愿。若是顾郎也心悦……” 就被顾二郎打断:“某心慕郡主良久,必会与郡主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此事就不劳烦郭娘子多费心了。” 他拱手作揖告辞:“某去寻郡主去了。” 只留下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娘子站在原地,摇摇欲坠。 装作气走的王沅此时却是进了枫林漫步,她有些后悔,若是方才之事发生在枫林中,自己此时便可回转席上,休息着了。 而此时她身边的这位郎君却是紧跟不舍,时不时还冲她微笑示意,看上去颇有些傻…… 只不过这张俊俏面容笑起来杀伤力略大,王沅的耳根都泛起了微微的红。 目睹了方才的阿颜却是没什么顾及的,她开口便道:“苏郎君一直跟着我家郡主作甚?” 苏六郎看着王沅玉白的耳垂上轻晃的珊瑚珠,垂下了纤长的眼睫,一双桃花眼中满是真诚:“自那日初见,某心心念念者,皆是郡主音容笑貌,愿与郡主结百年秦晋之好。” 不止是阿颜,王沅都惊呆了,即使在现代,也没见过这种第一面就求婚的,这个郎君真的是……思想有点超前啊…… 王沅开了口:“不过初见,郎君慎重考虑才是周全之策。”看在他的脸的面子上,给了个台阶。 苏六郎颊上染了些桃粉,他朗声道:“某已经考虑得周全,待到郡主与顾二郎昏事一了,某便求阿耶上门提亲。” 他顿了顿,又诚恳言道:“某是家中幼子,日后在洛京或是边关皆可,全凭郡主心意。若是郡主想出外游山玩水,某亦可奉陪。” 这确实是挺周全的,连婚后定居在哪都考虑到了。 王沅发觉这郎君不似玩笑,也仔细地打量起他来。越看越觉得苏六郎生得极好,风姿特秀。 大约是因着苏家满门武将的缘故,可以说是骨秀神清,萧肃爽朗。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诚挚,不似作伪。 她突然觉得这苏六郎好似也不错,又马上在心里唾弃自己,颜狗真的是颜即正义。 自己对这位苏六郎,除了他生得好,年少时有些纨绔,可是一点都不了解。 居然看着他的脸就生出了觉得他还不错的心思。 于是她转了身,语气淡淡地说道:“莫说儿此时有昏约在身,便是无,儿与郎君素昧平生,如何能谈及终身大事。” 她又顿了顿:“且阿耶阿娘尚在,儿又怎敢自专?” 最后道:“还请郎君收回戏言。” 拒绝之意十分明显了,大家又不熟,何况昏事不止是她自己说了算。最后把方才的台阶又架了出来,把苏六郎所说归结成笑言。 王沅自认这番话说得很是得体。 可耐不住对面郎君选择性忽略。 他深深一揖,起身后直视王沅,目光纯彻,清凌凌的一眼见底,语气郑重道:“某非是引诱郡主,日后待郡主恢复自由身,家人定会去府上,三书六聘,让郡主风光大嫁。” 说完便凝视着王沅的眼眸,袖中的手攥得紧紧的,面上却竭力镇定。 看着眼前郎君越说越正经,王沅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惹了朵执着的桃花,正在努力地非开不可。 她也有些无力,这位郎君油盐不进,还曲解她的话意,仿佛怎么说都是给了他自己愿意的讯号。 索性她也不回了,说不得这郎君就是一时热情。 王沅福了福身,轻声道:“儿还要寻好友,便告退了。” 见王沅离去,苏六郎有些失望,仿佛自己方才所言种种,并未打动这位郡主。 但他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的经过,觉得这位郡主也不似对他有成见,怎么看都是没有正面拒绝他。 凡是没有被拒绝就是说明有可能,想来自己还是有机会的,他很乐观地想道。 苏六郎又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最惨不过,也要比那顾二郎的赢面要大上许多。 他的唇角扬起,眼神明亮,他自第一眼就欢喜上了寿安郡主,定是要迎她回府,做自己的新妇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苏六郎迷之自信的一天呢~~~ 六点还有一更,努力爬新晋ing ☆、沅有芷 王沅领着婢女在枫林里又徘徊了一阵。 虽然已经有不少识得的郎君娘子们到来,但是她也无意与人寒暄,就索性在枫林中走走。 余光瞥过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苏六郎,王沅再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仿佛招惹上了什么□□烦。 她实在是懒得理他,只当这人不存在,思索着如何能优雅地恢复自由身。 正琢磨着,只因她无意识间将余光变成了凝视,所以回过神来就看见苏六郎对着她笑,眉眼间满是欣然之意…… 内心突然沉默的王沅淡定地移开了目光,转身往枫林入口处去寻两位好友的身影。 “郡主,不如先回宴席吧。”阿颜见她站了有一会了,建议道。 王沅估计着时辰,大约迟了她与两人相约之时一刻钟左右,便回了阿颜道:“她们应当即刻便到。” 话音方落,枫林入口就出现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两位小娘子相携而来,一者艾青一者浅杏,很是清丽脱尘,正是卢娴与柳箐两人。 王沅也不相迎,语气平和对着阿颜道:“定是阿箐与阿娴一道前来的。” 已经近前的卢娴,闻话有些不服:“阿沅怎知是如此,我便是在顾府门外才遇着的阿箐,有何不可?” 同样听得此话的柳箐却是微笑着不做声,看着卢娴的眼中有几分戏谑。 依着王沅理解,她的神情大概意思是,天天迟到的人竟然心里对自己一点数都没有。 王沅面色不动,也并未答话。 卢娴也不深究,沿着青石板路进入,打量着枫林的布置,赞道:“主持宴会之人好情趣,单是那坐席安排,就很是巧妙。” 柳箐抬首环顾,也附和着:“不分主次,沿着曲水散落,很有城南江池的特色。” 城南的江池王沅是知道的,每每三月上巳节,多是游人踏青,附近有不少可供宴饮场所,曲水流觞也是常见。 其实就是引一条曲折溪流,置酒杯于水中,漂浮至谁人坐席前停滞,此人需满饮此杯,古人也很是会玩的。 “那席上褥垫选色,也很有几分心思。” 柳箐温声补充道:“选了玉色,倒是与枫林红艳之色,相映成趣。” 她故意在王沅身上打了个转,显然是很嫌弃王沅这一身枫林同款色。 “的确,阿沅今日怎地穿了朱红,虽是华艳,与这枫林却是撞了。”卢娴察觉了柳箐话意,顺着问道。 王沅打定了主意,不能说是自己失策,淡然回应道:“不过偶然制得新衣而已。” 可柳箐何许人也,她柔声笑道:“听闻顾二郎曾赞过女子着月白最是温婉。” 言语如此直白,卢娴也听明白了,她打量了王沅一身的红,眼神嫌弃:“阿沅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王沅唇角微微抽动,不过换身平时少穿的颜色,试图刷低顾二郎的好感度,怎么就成委屈自己了。 不过方才见顾二郎神色无异样,似乎的确失策了。 她瞥了瞥不远处状似与友人寒暄的苏六郎,心里安慰自己:这不还是有人觉得自己这身没毛病,向自己求娶么。 三人寻了处位置相近的坐席安置,开始叙些闲话。 “听闻郭右丞最近给郭五娘寻了昏事,是郑家的郎君,结果被郭五娘寻死觅活地搅黄了,也不知她是何心思。” 卢娴是三人中的八卦担当,王沅初识她时还不显,如今几乎可称得上洛京后宅百事通了。 “可当郭右丞问及她想寻哪家郎君,她只是哭哭啼啼,始终不肯开口,听闻还把郭右丞气得病了几天。” 正说的兴起,卢娴被轻轻扯了扯衣袖,她不满地顺着柳箐目光望去,就见到八卦的对象正往这边走着。 这么远的距离,应当听不见才是啊,卢娴假作淡定,还端起杯盏润了润唇瓣。 随即她就见到郭五娘行至王沅坐席前,眼圈微红地瞪了她一眼,便离去了…… 方才提醒了卢娴的柳箐窥得了些端倪,她看着面色淡淡的王沅,笑着开口:“却不想还是阿沅为阿娴解了惑。” 听柳箐话意,王沅也恍然大悟,方才一步三抖,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那个便宜未婚夫的小娘子便是郭五娘。 的确是个看上去很能哭的人才的样子。 卢娴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可看到行至王沅身侧的顾二郎时,也明白过来。 没想到这郭五娘的心仪之人便是顾二郎,怪不得不敢对郭右丞明言。 这时,被旧友环绕,顾二郎好不容易才脱身来寻王沅。 等到看见与柳家、卢家小娘子坐在一起闲聊的王沅,顾二郎又陷入了怀疑中,梦中的阿芷满心满眼都是他,又生性孤僻,又怎会与这两位小娘子交好? 他按下了思绪,先向两位小娘子揖了揖,便算是招呼了。 随后神色温和与王沅商量道:“阿芷,方才之事,实是误会。开宴时,你我同坐,我为你细细分说可好?” 来顾府的宴会本就是照顾这两家声誉,王沅实是不想与顾二郎多有牵扯,便回绝道:“儿与友人同坐,方才之事,儿并未放在心上。” 此事王沅当然不会放在心上,顾二郎直接向两家长辈分说即可,嗯,能主动退亲更好。 见王沅不肯同去,顾二郎心下难免不满,他本就是因着梦中之事才几次三番主动相就于她。 往日里可都是王沅上赶着与他亲近,拿乔也应当有个限度,可见女子果真是宠不得。 他维持住翩翩君子风度,温和道别:“那阿芷自便,我先去了。”就挥袖而去。 见得他离去,卢娴上身向着王沅微微前倾,才开口道:“这顾二郎口中所说,是何事?” 端着杯盏看戏的柳箐,轻声猜测道:“莫不是与郭五娘有关?” 再一次服气柳箐的王沅颔首:“确是与郭五娘相关,她方才在顾二郎面前诉说心意。” 唇角勾起,卢娴戏谑道:“被你撞见了?” 王沅也有些无语,她道:“是我与顾二郎交谈之时,郭五娘突然出现。” 当着与之有昏约的小娘子的面,跟郎君表白心意,郭五娘也真是大胆。 一向言语随心的卢娴也自叹弗如,她叹气:“这也太不把我们阿沅放在眼中了,真当郭右丞已经升了左丞,可称一声相公了不成?” 赏玩着几案上摆花的柳箐声音轻柔:“听闻圣人果真有此意,许是不久能得些消息吧。” “难怪郭五娘今日在阿沅面前如此造次,是算准了自己的身份将要水涨船高,顾家也不免心动。”卢娴称奇道。 这还是照顾了王沅的面子,说得委婉,掌握实权的权贵家娘子与父族不显,有皇室封号的郡主,前者显然更有吸引力。 如果直言,那便是,顾二郎如今有了高枝可攀了。 听了这消息的王沅心中没什么感触,若真如此,倒省了她废心思了。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能结交这两位好友着实是行了大运。 卢娴对洛京城权贵世家的后院之事多有风闻,而柳蓁则是对朝堂政事见地不凡。 而王沅,可以说是这三人小团体里的吉祥物,只需要负责高贵冷艳,拉升三人颜值气质档次即可。 对自己定位准确的王沅,仪态端雅,语气清浅:“殊不知这正合我意。”她微勾唇角,难得微笑起来。 常年神色自若,无悲无喜的冷玉美人忽而嫣然一笑,总是令人心中一颤,卢娴与柳箐是如此,更不用说一直关注这边的苏六郎了。 他此时心中焦急,很是想知晓方才王沅为何喜悦,便寻了个借口,使唤着仆婢把他的坐席往王沅下游搬了去。 据着边关时的经验,他心存侥幸,顺风时许是能听见些许只言片语。 上游的三人也没有当即注意到苏六郎这边的举动,只因卢娴好奇地开口问道:“方才顾二郎唤你阿芷,便是你的小字么?” 王沅垂下了眼眸,手指抚上杯盏,回忆起原身的手札,慢慢答道:“是我阿娘为我所取的。” 乐阳长公主与王三郎之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自这之后,圣人好些年不敢随意赐婚,只怕又赐出几对怨偶,所以卢娴与柳箐也是知晓的。 本也与自己无关,王沅便大方地为好友解释道:“还是在我幼年时所取。那时阿娘也还并未回长公主府久居。” 柳箐猜到了些许:“沅有芷兮澧有兰?”下一句是思公子兮未敢言。 三人都有些沉默,想来乐阳长公主当年,果真是对王三郎情根深种,才会为女儿取了这样的小字。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卢娴欢脱地开口道:“我还是唤你阿沅,念起来悦耳许多。” 提起好友伤心事的她还亲自为王沅倒了一盏酪浆:“说起来我与阿箐,也都是更喜欢你唤我们本名的。” 王沅接过杯盏轻抿了一口,此事便算是揭过了。 三人便默契地换了话题,又继续开始闲聊些洛京城最近坊间传闻。 听了零星碎语的苏六郎却是坐在一边心中怜惜着自己的心上人,他还暗暗下定了决心:自己日后一定会真心对待王沅,让她自长公主与王三郎的旧事中走出来。 并不知道自己心里有阴影的王沅则是在思索,要不要寻个机会与顾二郎明说,毕竟用心盘算对她这条咸鱼来说,真的是太累。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自己有心理阴影的王沅与下定决心帮她走出阴影的苏六郎 摊手.jpg 今天两更了,所以,有评论么((*/\*)) ☆、有郎君容色昭昭 “那郭家五娘子果真是如此说的?” 在顾府的书房中,有人正在询问着来汇报的下人。 来人是与顾二郎身边侍从联络的,此时也不敢抬首。 只朝着进门时扫见的书案处,依稀是顾相公所在的方位回禀道:“二郎君身边之人确是如此回报。” 自作主张地挥退了禀告的下人,满面笑容的中年门客站起了身,语气惊喜地对顾相公拱手。 “郭右丞不久将升,若是二郎君能娶得郭右丞之女,岂不比那寿安郡主更强百倍。” 几案后跪坐的正是手执书卷的顾相公,已经年迈,虽然发丝灰白,仍是精神矍铄。 但他在听闻了门客建议之后,却是连目光都未曾分给这说话之人半分。 中年门客半晌未得回应,颇有些讪讪。 他新被举荐来到顾相公身边,正是想博个好印象的时候,难免急着想出些计策。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并未说错,便又坚持。 “寿安郡主虽是乐阳长公主之女,但长公主久居公主府,寿安郡主自幼养于王家,母女定是情缘淡薄。” “寿安郡主之父,王三郎,早些年又避居别院,多年来只是专心修书,王家长房一脉已是不成气候。” “相公何不为二郎君着想,不如退了这桩昏事,向郭家提亲?” 顾相公面色和煦,卷了卷书轴,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喋喋不休的门客。 自以为提了个好计策的门客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身。 就听见顾相公温声地询问他:“君以为,郭左丞任期将有几年?” 郭右丞将来能当几年的郭左丞? 这谁能知晓? 便是提拔他的圣人也不能确定。 中年门客噎住,勉强答道:“以郭右丞年岁,至多二十年。” “便是将来这二十年,都可长居尚书左丞之位?”顾相公接着问他。 中年门客额上漫出些水光,他实话实话:“某不敢作保。” 顾相公身形微动,一旁的少年郎君连忙上前扶着他起了身。 走至门客身边时,顾相公捋了捋长须,叹了口气:“郭家未必久盛,寿安郡主身上的皇族血脉却是始终不变的。” 待到顾相公出了门,中年门客才反应过来,面色变得颓唐。 已知暴露了自己目光短浅,日后怕是难得重用了。 顾相公被少年郎君搀扶着,往宴会处而去。 随侍的少年郎君小心引路,忍不住好奇。 “耶耶,郭家也未必不得长久,便是一时之盛也胜过如今的王家许多的。” 看着面上还有些少年稚气的顾九郎,顾相公耐心为他解释。 “我为二郎向王三郎定下寿安郡主,是因着长公主的缘故。再说王三郎虽是废了,王家其他郎君也有朝中为官者。” 他举了个例子:“譬如那王家四郎,寿安郡主的叔父,如今是门下省的左谏议大夫,十年后,未必没有官至侍中的可能。” 想到自家二郎,顾相公也叹了口气:“你二兄过于任性,一时不顺意,便可离家数年,将来怕是难成大事。” 他想到早些年来自寿安郡主的频繁书信,拍了拍少年郎君的手肘。 “日后的顾家,便交予你与三郎。二郎在寿安郡主的庇护下度日即可。” 随后顾九郎又听见耶耶叹了一声,轻声说了句什么。 听起来似乎是什么长公主,什么回来之类的。 ———————————————— 此时王沅还全然不知,自己在顾相公眼中,就是一条需要顾二郎抱紧的金大腿。 如果她知晓,大概会忍不住替原身抱屈。 这顾二郎对着金主还如此不专业,凭寿安郡主这白富美的招牌,什么样的凤凰男找不到,竟是找了个嫌弃自己的。 好在她对顾二郎不感冒,已经打算甩掉这位便宜未婚夫了。 顾府为了这场宴会也是准备得十分用心,迎接宾客时也特意将不同年岁之人领到不同的所在。 年岁轻的郎君娘子们大都留在枫林里,散坐在曲水旁。 还准备了些可以围坐的方桌,相熟的好友可以聚在一起斗斗六博棋,行个酒令之类的。 其他年岁渐长之人,都被迎到附近支起的帷幕中,避开了风吹之苦。 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管弦与宾客大笑声,王沅猜测,说不得就有哪家郎主亲自下场跳起舞,又或者邀着别人共舞。 听到这乐音,卢娴冲着王沅眨眨眼,笑道:“还真想过去看看,说不得我阿耶就在跳胡旋呢。” 柳箐想到自家年纪一大把,还总爱跟少年郎君同乐的耶耶就笑着摇头: “我倒是曾见我耶耶跳过拓枝,他当时还邀了苏六郎一同。两个人配合得极好,竟是博得了满堂彩。” 这时代的郎君还真的大多数都会跳舞,王沅第一次见的时候也很是服气。 宴席现场蹦迪,大昭人果然会玩。 经常是,宴席上酒过三巡,主人家就下场跳起了舞,还会邀着客人一起。 不跳就是不给面子。 有那小心眼的主人家,说不定还要记恨这位不给面子的郎君。 “听闻年末的大朝会时,朝臣们一起跳起舞来以示忠心,想来很是壮观。” 王沅忍不住补了一句,其实在心里腹诽:也不知道是不是跳同一种舞,听起来像上学时候列阵做广播体操一样。 不过眼下她更关心的是柳箐方才话中提及之事,假作不经意地问:“柳尚书很是看重苏六郎么?” 要知道两人能配合得极好,应当是一起跳过几回的。 能躺着就不坐着,能不开口就一直沉默的寿安郡主,竟也会主动问起郎君来,柳箐瞥了瞥王沅身后不远处的竹青身影。 初看见时还以为是凑巧,如今看来,其中大有文章。 她收回目光,施施然道:“我耶耶性格坦率,最是喜欢与爽朗畅快的郎君为友。” 王沅心想,明明你心机缜密狡兔三窟,你耶耶不也很是疼宠你。 “苏六郎年少时虽然不好读书,行事也恣意了些,传出了纨绔的名声。 “但我耶耶也曾赞他是位风光霁月,人品贵重的郎君。” 柳箐这也是真心话,她虽然不知道王沅是为何与苏六郎有了牵扯,但在她看来,苏六郎比顾二郎好上数倍不止。 也更值得好友托付终身,所以此时也有了些撮合之心。 为了让那不远之处,明显正在偷听的郎君能听得清些,柳箐还刻意提高了些声调。 因着柳箐这番话,正在偷听小娘子们谈话的苏六郎耳根一红,自己这般行事,着实不是君子所为。 他掩饰性地轻咳两声,有点发愁,要是现在起身离开,不止是不能偷听,少了一次了解阿沅的机会,也不能多看她几眼了。 可若是被阿沅发现自己在偷听,好像确实有点影响君子形象…… 心理斗争了片刻,他端过桌上漆盘,往耳中各塞了颗干枣,心满意足:这样就能坐在这里继续偷看阿沅,而没有偷听她们谈天了。 听了柳箐借着她耶耶的话夸赞苏六郎,王沅隐隐觉得自己嗅到了一股子卖安利的味道。 自己这是问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 不就是好奇你耶耶这么大的年纪,居然还喜欢天天跟小年轻一起跳舞么。 不过这话可是不能说出口的,总感觉说出来之后,友谊的小船会说翻就翻。 她很是不以为然。 自己对那个苏家六郎真没什么心思,甚至来说,她对嫁人都不感兴趣。 自己退婚之后,可就是正经的单身贵族。 何必还要困在内宅中,既要掌管中馈,又要生下嫡长子继承家业,还要跟不省心的姬妾斗智斗勇,想想就烦。 躺在郡主位置上当个万事不挂心的咸鱼,再学着长公主养个面首什么的,不香么? 此时话题说到了苏六郎身上,八卦百事通的卢小娘子可就又有话说了。 “要说苏家,家风真的是极好的,从苏六郎这往上数十代,都是过了四十,无子才能纳妾的。” 她露出些羡慕的神色,在好友面前压低了声音:“我阿娘当年就想嫁到苏家来着。” “只可惜我外祖很不赞同。” 这是看不上苏家世代武将么? 王沅垂眸,不应该啊,据她所知,大昭人还是尚武的,寻常郎君没有不会点骑射的。 个中原因,柳箐也是知晓的: “苏家多是马革裹尸还的将军。如今苏六郎的大母就是孀居数十年,凭一己之力撑起了苏府。” “所以苏氏一族对嫁入的新妇都极是尊重,寻常是不纳妾的。” 这话王沅也听明白了,阿娴的外祖原来是怕女儿嫁过去孀居啊。 不过本朝已经承平几十年,看这繁华洛京,再有个几十年应也不是难事,阿娴的外祖可真是心疼闺女。 不过阿箐这越来越暧昧的笑容是什么情况,话语间也像是在各种褒扬苏六郎和苏家,王沅觉得很不对劲。 她一抬眼,就对上了柳箐的目光,见她冲自己示意,就顺着她的目光转过了头。 刚刚好对上不远处一道凝视她的炙热目光。 有郎君容色昭昭,眸光清亮,如山间流泉,透彻见底,不掩其中单纯心思。 那是对着心悦之人的赤诚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柳箐就是一个神助攻~~ 今天依旧二更~~~ 讲道理,没有评论二更会很累的(委屈巴巴),哭唧唧o(╥﹏╥)o 小天使们不考虑按个爪么~~~~ ☆、惊天大瓜 如果是别的小娘子,对上了俊俏郎君这般深情的目光,即使是不中意对方,也很可能会羞答答地红了脸。 可惜苏六郎看的是王沅。 她不仅没有脸红,还面无表情地把头转了回去,心里满是对自我的怀疑与赞赏:难道我真的已经美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地步…… 此时才注意到苏六郎就在附近,卢娴差点惊呼出声,待见了王沅与苏六郎的遥遥互动,她的脸色又怪异起来。 “我原以为阿沅那日不过说笑,没想到居然已经成事了?” 她忽而笑了出来:“万万没想到,阿沅居然有如此利落的时候。” “阿沅一贯懒散,万万没想到,士别三日需得当刮目相待了。” 卢娴这么一提,柳箐忽然就想到了撞掉王沅帷帽的婢女,再联想到苏家,心弦一拨,那不是苏九娘的贴身婢女么。 苏九娘,那可是苏六郎一母同胞的小妹。 缓缓用玉指轻扣着榻几,她唇角一勾:“也许是酒香不怕巷曲深呢。” 这话何意? 王沅觉得柳箐许是知道些什么,上半身微微向柳箐方向倾了些,发钗上坠着的红珊瑚珠晃动起来。 可是柳箐此时却只想调戏好友。 “我们阿沅这般的冷性子,别说是主动去寻郎君了,只怕是对那些郎君因何而喜欢上她,都不感兴趣呢。” 王沅木着脸:这还用想吗,身世加美貌,在整个洛京城也算得上是稀缺的资源了。 “所以苏六郎何时对你上心这种小事,定然也不会引得阿沅好奇。” 不不不,真的很好奇,毕竟上来就求娶这种,还是有点震撼的,王沅心里说道。 可惜柳箐打定了主意,要逗逗她,任凭一旁好奇心更足的卢娴百般追问,都只是含笑不语。 呵呵,王沅觉得,这友谊的小船,好像已经在风浪里飘摇了。 这跟看小说时看到精彩处,突然被告知,作者已经弃坑了,又什么两样。 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不就是多了个不明原因,比较狂热的追求者么,小事情小事情。 ———————————————— 正想着呢,就有婢女搬了榻几,放到了王沅身侧,竟是有人不请自来。 还是那位对顾二郎有心思的郭五娘,正被婢女扶着,往这边晃了过来。 如果说,世人形容瘦弱的小娘子,可以说她身姿如柳。 那么此时,在王沅眼中,郭五娘就是在风雨飘摇中的枯细柳枝。 看上去弱小又可怜,无助且绿茶。 能当着她的面,还去勾搭顾二郎,王沅也敬她着实是个人才。 此时这位人才就落座在王沅身边,还冲着她露出楚楚可怜的微笑。 配上还有点微红的眼圈,真是我见犹怜,仿佛王沅方才训斥了她一顿一般。 王沅向着两位闺中密友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可惜只看到了她们俩眼中,如出一辙的闪烁神采,那必然是来自幸灾乐祸的搞事心态。 这两人真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远房表姐妹。 啪嗒,王沅听见了心碎的声音,这友谊的小船真的翻了,还一下翻了俩。 见王沅面不改色,拈起杯盏细啜着酪浆,正等着她厉声质问自己的郭五娘有点慌,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啊。 不应该是见到她这个情敌之后,怒上心头,自己挑拨几句就引得她失了态,然后让顾郎听闻她不堪的模样么。 这可是她痛定思痛,忍住不喜坐过来的原因。 素日里在家中对付其他姊妹,这招可是无往而不利的。 可惜她听不见王沅的心声,她心里想的是,要不考虑跟郭五娘合作一下,把顾二郎转手给她。 可是想想就觉得也很麻烦啊,为什么原身还留下了这种烂摊子给她。 好想自己的贵妃榻,在这跪坐半天腿都麻了,要是阿颜再给我揉揉就好了。 她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身边的阿颜。 可惜主仆两人也是塑料主仆情,因为阿颜接收到她的眼神,以为王沅是懒得开口,想让她打头阵, 所以冲着王沅点了点头,颇有些将要上战场的豪情。 无意瞟了一眼就接收到婢女蠢蠢欲动的眼神,充满着报效主人的忠心,此时的王沅脑中,问号疯狂刷屏。 就听得阿颜脆生生地开了口:“散席众多,郭家娘子为何特意选在我家郡主身侧?” 她笑中带了些讥讽:“莫不是觉得我家郡主身侧位置,才是最好的所在?” 就像刚才,当着我家郡主的面,勾搭有昏约的顾二郎一样? 仿佛自家的哈士奇突然撒欢,王沅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平静下来,毕竟天也没塌下来。 她还分出心神想到:没想到阿颜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口上功夫还不错诶,可造之材,可造之材。 而郭五娘则是有些激动,来了,终于来了,就知道寿安郡主一定忍不住的。 她激动得眼圈都更红了,纤细的手指拈着绣帕往眼上擦拭,还不忘翘起优雅的兰花指造型。 眨眼间,珠泪涟涟,直让王沅怀疑她的手帕上是不是沾了姜汁,所以才能一擦就马上掉泪。 小细柳娇娇怯怯地哽咽道:“儿不过见着郡主红裙艳丽,想与郡主亲近一些,聊些女儿家的私事……” 她的声音也是细细弱弱的:“若是郡主看不上儿……” 话里话外地,又是说王沅穿的艳俗,又是说她眼高于顶。 王沅的眼皮跳了挑,明明是郭右丞家的嫡出娘子,这手段还能再低劣些么。 便是能多次在府外施展,得了他人怜惜,这一言不合就哭哭啼啼的样子,哪家好儿郎真的会娶她做当家主母。 便是柳箐和卢娴也是叹为观止,不过她们知晓王沅定不会吃亏,打定了主意要看笑话。 方才阿颜未曾刻意收敛嗓音,已是突兀,如今郭五娘一哭,附近三三两两的郎君娘子们都凑了过来。 原本看着梨花带雨的郭五娘,众人,尤其是郎君们,都有些心生怜惜。 可是看看她对上的小娘子,是那位素来冷冰冰,不怎么搭理旁人的寿安郡主,又都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有些看热闹的就开始絮絮低语。 见戏台已经搭好,看戏的观众已经就位,郭五娘心下得意,定要让顾郎看到寿安郡主强横的一面。 郎君们都是怜惜弱者的,便如她阿耶总是对着她阿娘感慨,若是早些遇到阿娘,定然不会娶那性格强势的原配。 连带着对她的嫡姐也甚是不喜。 冷眼瞅着周围人越聚越多,王沅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这郭五娘到底还想不想找个好夫家了。 要知道,咸鱼一直被打扰,也是会气成刺豚的。 她轻轻启唇,慢慢道:“我却是不想告知你这红衣的来处。” 郭五娘绣帕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却听寿安郡主接着说道:“郭五娘子身形如此纤弱,果真要穿红衣么?” “若是夜间吓着了人,可如何是好。” 有小娘子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周围陆陆续续响起了笑声,很容易分辨出不止有小娘子的,还有郎君们的。 旁观的卢娴也忍不住附耳对柳箐笑道:“没想到阿沅说话也能如此好听呢。” 郭五娘的眼泪一止,脸都青了,看上去更像是被水泡发了的柳枝条。 可她依旧是不甘心,咬了咬牙,破釜沉舟道:“方才不过是顾郎与儿说了几句话,可是碍了郡主的眼,才特意羞辱儿。” 这是仗着方才没几人看见,无人证明她所言真假。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在寿安郡主与郭五娘之间游移不定,看看一身红衣华艳的寿安郡主,又看看一身月白衣衫的郭五娘。 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顾二郎最喜女子着月白色,以及他离家数年不归的缘由传言。 如此,郭五娘所说倒也不是不可能,莫不是寿安郡主果真因着嫉恨,当众给郭五娘没脸…… 不对,难得顾二郎不愿娶寿安郡主竟然是因郭五娘的缘故? 冷眼瞧着周围的吃瓜群众越聚越多,还都在窃窃私语。 王沅几乎想道出心声:哪个看得上顾二郎?也只有郭五娘这种才看得上他吧。 不过这样的话,仿佛回府很难跟老夫人交待啊。 想到老夫人可能会冷着脸,拎着她叨叨,还让她板板正正地跪坐到膝盖酸痛。 王沅就觉得,此时对上郭五娘真的不算什么。 面子算什么,能让她不用听老夫人叨叨,可以直接窝回贵妃榻瘫着么。 她淡淡开口:“五娘子怕是多想了,我并未放在心上。” 这话一听就有些无力。 一旁的柳箐和卢娴虽想帮衬几句,但她们并不知晓郭五娘口中之事,也不好开口。 一时之间,郭五娘心中得意。 她特意观察到,顾郎方才去了顾相公那边,一时半刻回不来解围,才过来挑事。 等顾郎听闻此事,知道的就是寿安郡主刻意为难她,为难一个不过与他说了几句话的小娘子。 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一点点累积起来,定是能动摇寿安郡主在他心中的模样。 滴水穿石,而她的耐性极好。 正当场面一时僵持的时候,有清朗的男声传来:“方才某也在场,即便是小娘子主动与顾二郎攀谈,诉说情意,也并未见郡主面露不悦。” “郭娘子是否太过健忘。”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日常求评论,认真脸.jpg 总感觉自己仿佛是个单机狗…… ☆、突然开窍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让周围看戏的郎君和娘子们都惊呆了。 居然是郭五娘主动去与顾二郎攀谈不说,还是当着寿安郡主的面,去诉说心意。 顾王两家的昏约也是有几年了,洛京城里,哪个不知道顾二郎与寿安郡主是有昏约在身的,说不得明年就要成婚了的。 而郭五娘做了这等不知廉耻的事不说,这会还倒打一耙,给寿安郡主泼了污水。 这小娘子面上看上去倒是柔弱,可真是心思深沉。 也有少数机敏之人打量着这出声的郎君,也不知这苏六郎为何帮寿安郡主开口,素日里,苏王两家好似也没什么交情。 也没有几个人会往实际上最简单的原因去想,譬如,苏六郎见不得心悦的小娘子受委屈之类的。 毕竟寿安郡主已经与顾二郎定亲数年,如今顾二郎又回转顾府,明显是回心转意,想来两家也是好事将近了。 这时候了,苏六郎总不能横刀夺爱吧。 有时候不得不说,最不可能是往往就是真相。苏某人也很想表示,我就是心悦寿安郡主。 被拆穿了的郭五娘这会脸色惨白,低头不语,方才还是做戏,此时是真的泪珠淌得更欢了。 瞥了瞥她的裙摆,王沅心下称奇,片刻之间就能哭湿了衣摆。 这位郭五娘用人才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她简直是个天才。 不过,她也无意痛打落水狗,便收回目光,继续了不出声的咸鱼模式。 心里在琢磨着,苏六郎还挺能仗义直言,看上去跟柳箐耶耶的评价果真一致,给他点个赞,一会一定要再去道个谢。 被迫仗义直言的苏六郎,还不知道美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英雄所救……场。 许是见无瓜可吃,也可能是急着分享小道消息,众人也都开始散去。 这时,就有一少年郎君冲了过来,面容与郭五娘有几分相似。 他小心地搀扶了郭五娘离去,面上露出心疼神色,自始至终也没给王沅一个眼风。 随即,又有一位小娘子站到了王沅面前,深深一福礼,语气平淡冷清道:“教妹不严,儿替五娘给寿安郡主赔罪了。” 貌似跟她一样走的高冷路线啊,王沅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娘子,自称是郭五娘的姊姊的这位。 貌不惊人,但眼神中透着一股韧性,一看就是性格强势的小娘子。 嗯,跟自己不是一个款的高冷,没有撞型。 这会还能来替郭五娘道歉,可见是个明事理的,她索性也就给了几分薄面:“不是什么大事。” 却也不是什么小事,能影响顾王两家昏约就更好了。 这位小娘子似是无事发生,她本也不是很在乎,这位家中继母所出的姊妹。 尽日里学着小门小户出身的继母,好好的嫡出小娘子,只会哭哭啼啼地告状挑事。 这会她也不过是来圆个场面,若是再不出来给郭府留个体面,回府必然会被偏心的阿耶责怪。 如今歉意已至,她也就道别离开了。 郭三娘一离开,王沅就看见了在不远处,两眼亮晶晶,时不时往这边瞟来几眼的苏六郎,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缓缓走到了苏六郎面前,诚心地福了福身:“多谢郎君今日为儿出言作证。” 眼前的小娘子雪肤花貌,盛妆华服,上身微曲着行礼,露出一截玉颈,而繁复的裙裾只是衬得她的腰肢越发纤细。 明明是一身的炙热色调,但小娘子气质高洁,愣是穿出了冷艳之感。 离得近了,苏六郎还看清了她的眉眼,眸色清浅,眉如翠羽,在眉尾处还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 他经不住眼前这心悦之人的美色冲击,眨动了下浓密眼睫,忽然觉得有些咽干舌燥。 只能凭着本能拱手还礼,干巴巴地说了句:“愿为郡主效劳。” 好在说完这句后,苏六郎就又找回了点神志,玉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抿了抿薄唇。 然后又鼓起勇气,眉眼含笑地追加了下半句:“无论何时何地。” 听听,这不是明晃晃地在撩她吗? 明明方才还只是偷偷摸摸地在附近看她,再方才也是言辞正经地向她求娶,眨眼就开启了情话十级的模式。 这是突然开窍了? 可惜,等王沅直起身来,一抬眼就看见了苏六郎已经红透的耳垂,红得滴血那种。 原来不是开窍了,是强撩了她一把,然后自己还先害羞了…… 撩不动,心如铁石的咸鱼王沅表示:可以,这很纯情。 见王沅沉静不语,眉眼冷清,苏六郎又凑近了一步,压低了嗓音:“我方才在林中所言。句句属实。” 刻意压住的嗓音低醇悦耳:“我心慕郡主,如得机缘,必珍之重之。” 言毕,苏六郎又退后一大步,俯身冲着她深深地一揖。也不敢看她神色,就挥袖离开了。 看上去颇有几分高士的洒脱,如果步履没那么匆匆,耳垂没那么红,就更有说服力了。 苏六郎一走,自认为不能打扰好友桃花的两位小娘子就凑了过来。 两人都带了些戏谑笑意,卢娴直接开口打趣道:“不知方才苏六郎与阿沅说了些什么?” “苏六郎怎么就冲你行了礼,突然就离去了?” 连柳箐都也跟着八卦,直接问道:“阿沅打算何时去苏府拜访,可要我现在带你去认认那苏府的小娘子?” 交友不慎就是这样,王沅冷漠地想:她们俩不去加入婚介所真是可惜了,某爱与某佳缘很可能会愿意出高薪聘请。 还包五险一金的哦。 打趣了几句,见王沅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是素日里冷冷清清的模样,两位小娘子也都歇了心思。 柳箐想的周全些,温声询问道:“阿沅可是已经想好,如何能退了顾府的亲事?” 这真是让王沅难以回答。 她本来还想着,跟郭五娘组个队,各取所需。 如今被她这么一闹,看清她这为人,也歇了心思。 谁知道这小娘子会不会倒打一耙呢? 为了抢别人未婚夫,给人家未婚妻下绊子,品性也太次了些。 这种队友还是不要为好,她倒宁愿把顾二郎推给王元娘。 只是可惜,王元娘在身份上,着实不比郭五娘那般,有能吸引到顾家的资本。 交好了这许久,柳箐也能透过好友的面瘫表象,多少猜测出她的一些想法。 她如今是有心撮合苏六郎与王沅,自然是尽心尽力。 想起前不久得知的消息,她试探道:“阿沅何不去寻乐阳长公主分说?” “但看长公主时不时送来的物件,她应当也是挂念着你的。” 去寻乐阳长公主? 王沅有些为难,自打她来到这里,还没有见过原身的阿娘。 想来乐阳长公主也是不太乐意见她的,毕竟是一段伤心往事的结晶,而且据着王府下人说法,她的长相更肖似王三郎一些。 寻常时不时送些东西来关怀一下,已经是很是挂念了。 善解人意的柳箐又给出了个惊人讯息:“听闻乐阳长公主最近频频差人入宫,许是要出山了。” 这回卢娴比王沅这个亲生的小娘子都激动:“莫不是长公主要回洛京了?” 差点忘了,卢娴好似还是她的长公主阿娘的头号粉丝,对长公主敢爱敢恨,一言不合就分居的作风很是赞赏。 正儿八经的长公主府自然是在洛京城的,但是长公主自然也不止一个府邸。 在洛京城外就有一座长公主府,还是圣人赏赐的,长公主便长居于此。所以柳箐用出山一词形容,着实很是形象。 嗯,连带着那些俊俏的面首,听闻也是圣人赏赐的。 王沅疑惑道:不过长公主这些年已是很是踏足洛京这个伤心地,怎地忽然想回来了? 而且总感觉自己这个亲生的,反而要靠别人告知消息,好像哪里不太对。 她也就直接问了出来:“我却是没有听到消息,阿箐是从何处得知?” 被王沅质疑,柳箐也不气恼,唇边梨涡浅浅:“消息来源不可考,端看长公主最近频频派人入宫,也知是有些苗头的。” 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长公主府派人送来的水梨,好似还是什么贡品,王沅觉得这好像不无可能。 乐阳长公主要回来,她也是不担心被发觉不是原装的,毕竟长公主可能连长大成人后的原身,都没见过几面。 可不知道她回来的原因,就觉得仿佛有些怪异了。 亲事未退,长公主将回,两件事突然一起出现,王沅觉得自己的咸鱼好日子,好似要到头了。 这是什么人间悲剧,不过几天而已,她就觉得已经比前两年都废脑了,后面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地域模式。 不过王沅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毕竟再怎么不喜,寿安郡主也是乐阳长公主的亲生女。 而且这桩亲事还是王三郎定下的,乐阳长公主未必真的乐意。 王沅还是很乐观的,长公主若是就能把这桩事轻易解决了,那也就不用自己费心了。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寻个时机与顾二郎说清,待长公主回来就去拜见。 而在枫林中,又一次跟心悦的小娘子诉说了情意,随即急急离去的苏六郎,就被红着双眼的郭五娘拦住了去路。 “苏家郎君可是愿意与我联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表白时紧张,第二次就害羞了的苏六郎~~~~~ 明个要出门,去取法律资格证,这两天要一更了…… 一直没有收到评论的单机狗哭唧唧…… ☆、花式催婚 那郭五娘也不傻,被担忧她的郭七郎扶着离开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她寻了个借口,言说自己要单独待会,就支走了一母同胞的郭七郎。 她开始仔细回想今日见到顾郎时的情形。 当时注意到只有顾郎与寿安郡主,还有这苏六郎在,自己才上前的。 而这苏六郎,似乎就是在跟寿安郡主交谈。 方才更是站出来为寿安郡主开脱。 一位俊秀郎君与一位年纪相当的美貌小娘子,可不就是那么些个简单的原因么。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寿安郡主也确实是生得美,苏六郎动了心也属寻常。 只是如今不但没能败坏寿安郡主的名声,自己反受其苦,得赶紧想法子挽回在顾郎心中的形象。 尽管在王沅眼里,郭五娘就是个粉红恋爱脑,但不得不说,她也确实猜到了真相。 所以这会才会找上了苏六郎。 但她也变得谨慎了些,见苏六郎听了她的话,也未曾直接质疑她所言不实,这才接着往下说道。 “儿慕顾郎久矣,而苏郎君与寿安郡主两情相悦,如何不能成就两对璧人?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的眼眶还是红红的,此时已经止住了泪,直直地望着苏六郎。 平心而论,郭五娘容貌也不错,柳眉桃腮。 而且离得近了还能发现,她的眼睛与王沅在形状上竟然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王沅的瞳色更浅一些,似乎不染尘埃,因而显得她性格冷清。 苏六郎看了看郭五娘的眼神,即便是有几分相似,也觉得不喜。 他喜欢的是王沅眼中的神采,那是中诸事不萦于心的淡然纯粹。 断断不是眼前这位郭五娘这般,满眼中的算计嫉妒。 他敛了方才的笑容,开了口,却是直接拒绝了去:“某与娘子非是同路人。也请勿要揣测某与寿安郡主的关系,以免坏了郡主清誉。” 有昏约的小娘子与其他郎君有私情,他不过多一个风流之名,可这就是把王沅的名声往地上踩了。 见他不愿承认,郭五娘意欲激他,口不择言道:“莫非郎君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另嫁他人?” 这话有意思,苏六郎肃起了面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才叫郭五娘想起眼前的郎君,出自苏家,在边关历练过几年,还是正儿八经的武将出身。 她有些怯弱地后退了几步,惹得苏六郎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他一边绕过郭五娘离开,一边说道:“某便是心仪寿安郡主,也会大大方方地去求娶,与那顾二郎当面相争。” 清朗的男声传到了郭五娘耳中:“可不会像小娘子这般,尽使些宵小手段,丢了自己的颜面。” 这话直叫郭五娘心中愤愤,她扯着才换的丝帕,心里恨恨道:等寿安郡主嫁给了顾郎,且看你到哪里哭去。 而往枫林外走去的苏六郎其实并没有自己说的那般洒脱,他拈了片枫叶,漫不经心地沿着叶脉撕开。 心里愁着:阿沅说要去退亲,什么时候退呢……也不知道顺不顺利,他要不要去帮忙呢…… 真想早日去求娶,驾着牛车把她迎回苏府。 不规则形状的枫叶碎片,鲜红似血,在苍青的石板上落了一路……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自从顾府回来后不久,洛京城的季候很快就变了。 这天气一冷,王沅就更不想出门了,便让人从库房里取来了些上好的皮子,给她缝了个毛毯。 铺在了她最爱的贵妃榻上,很厚重,也很暖和。 便是一般官员也不舍得做件皮毛大氅,也只有她能这般糟蹋了,传出去,肯定都说寿安郡主果真是骄奢淫逸。 成日里窝在榻上,听着外面凄厉的风声,她裹紧了毛毯,上面被阿颜用百和香熏得香喷喷的。 除了每日必须与老夫人一同进朝食之外,另外两餐都直接是在榻上进的。 因着不出门,连鞋袜都不穿了,每每让阿颜急着过来扯毯子,怕那如玉笋般的双足外露,让她着了凉。 王沅甚至还让人弄了个长毛雪白的奶猫来,算是应了曾经读过的一句诗: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这日王沅正在榻上用午食,就见阿颜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木盒来。 阿颜将木盒放置在榻边小案上,打了开,笑道:“这是柳家娘子今日给郡主送来的。” 她语调收尾时打了个弯,听起来有些俏皮,分明是知道这有人借柳箐之名送来的。 王沅看看这一盒子精巧吃食,分门别类摆放好,还冒着热气。 只因这盒子另有蹊跷,下层隔间里,放着炭火,这也就是大昭的保温饭盒了,她之前也未曾见过,听闻在边关很是盛行。 不过她的注意力不在吃食,在盒子中心空格里的那叠丝帕。 阿颜瞧着她的面色,很快就把那叠好的丝帕取出,递了过来。 “郡主赶紧看看,这苏六郎今日又说了什么趣事。” 她看上去比王沅还要期待。 也是,不能出门有些无聊,就等着这每日都有的故事会了。 “待我用完午食再看。” 今日的酸笋鸡皮汤很是可口开胃,她就着这汤,吃了块木盒中的透花糍,看得阿颜唇角都在抽搐。 “郡主,寻常人家不过一日二食,您中午加餐也就罢了。再不克制,婢子看,很快就要为您做新衣了。” 阿颜小声抱怨道:“苏家郎君也不知道打哪知道的,天天一到午时就送来这些。” 听了这话,王沅微微抬首,认真道:“阿颜,近几月来,我的腰身尺寸可是长了?” 一句话就堵住了贴身婢女的叨叨。 拥有完全吃不胖的体质,为什么还要戒掉午餐,再说她吃的也不多啊。 看了看木盒里玲珑剔透,捏成枫叶模样的透花糍,王沅忍不住又夹了一枚,豆沙里裹了桂花蜜,很是香甜。 待到婢女们把食案收了下去,王沅懒洋洋地瘫回了榻上。 阿然简直要看不下去她这副慵懒的模样,也是为她着想:“郡主已有数十日未出府了,便是不出门,去后院里转转也是好的。” 去后院?那岂不是可能撞见莳花弄草的王元娘。 要知道最近王沅去给老夫人请安时,总能看见王元娘微笑时扫过来眼神,满含深意。 只可惜她扫的是王沅,每次都跟没看见一样。 何必还要去后院和她偶遇,所以还是免了吧。 手上摸到了什么柔软的丝织品,王沅轻轻地抽了出来,才发现是苏六郎每日必附带的书信。 亏得他每日寻觅些各个坊里出了名的吃食,再装盒打包,托了柳箐的名义送来。 方才阿颜还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加餐,想来定然是柳箐告诉他的。 这个好友如今已是能胜任红娘一职,天天想着牵线搭桥,把她和苏六郎凑作一对。 见她终于又拿起了丝帕,阿颜笑着凑了过来,口中道:“今日苏六郎可曾说些什么新鲜事。”这是巴巴地等着听故事呢。 王沅展开了丝帕,就看见了新些时日已经很是熟悉的字迹,看上去竟有些隶书的沉稳大气。 都说字如其人,难不成苏六郎这般看上去有些莽撞的郎君,其实也有些她没发觉的一面。 不过今日的帕上写的,与前些时日的也并无不同。 阿沅: 今日可安好? 昨日于长乐坊所购胡饼是否中意?如是喜欢,可传信于某,翌日必得。 上封书中曾谈及如何与胡商周旋易得良驹,可巧此次阿兄遣人自边关送了些小马驹,许是来年四月能至洛京。 届时春日煦煦,不知能否有幸邀上阿沅一同去城南踏春? 某于边关时,还曾见…… …… 近日不曾听闻阿沅与顾家解约之事,不知阿沅可需某襄助一二? 若来年春回时仍未决,怕是赶不及亲手猎那回归之雁,岂不可惜? 王沅忍不住腹诽。 每次苏六郎都是问,她昨天送的吃食好不好吃,还想不想再吃一回;什么时候出门约一下;他以前遇到的趣事,最后再花式催她。 都成了模板了,之前没看出来,这苏六郎还是个写八股的好苗子。 不过他的催法花样还挺多。 昨天是说天热成昏,昏服太过厚重;前个是他想避开哪家昏礼,免得宾客来少了不体面;大前个则变成了…… 得,今个连六礼中的第四礼,纳徵需要的大雁都考虑上了。 王沅忍不住想,这人脸真大,好像自己已经答应了他一般…… 看完丝帕,王沅简略地讲了讲苏六郎所说的旧时趣事,听得阿颜很是向往,脸上有些遗憾地道:“大约无缘一见了。” 王沅瞥了她一眼:“苏六郎说的虽有趣,但边关苦寒,很是辛苦。” 阿颜忧心忡忡:“那郡主若是嫁给苏郎君的话,可如何是好?” 那日枫林中苏六郎好似说过此事,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王沅狐疑地看了看阿颜:“那日苏六郎不是曾言,他未必会定居边关的。” 好像是有怎么一回事,阿颜转忧为喜,叹道:“苏郎君确实是为郡主着想良多。” …… 王沅算是瞧出来了,自己身边的阿颜,如今也成功沦陷成了苏六郎的小粉丝,高举着苏她的cp大旗。 看着身边眉眼舒展,但也不见一丝笑容的郡主,阿颜有些疑惑:“郡主莫非不喜苏郎君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苏六郎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是个憨憨~~~ 他有一颗纯粹的赤子心~~~ ☆、莫要吃醋 自己喜欢苏六郎吗? 这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显然不啊。 两人才认识几个月,见面即告白,告白即闭关,要不是他天天送来搜罗的坊间吃食,这自己面前刷存在感。 可能自己现在最多记得曾经见到过个长得俊俏的郎君罢了。 不过摸了摸暖洋洋的胃,王沅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点没心没肺,毕竟苏六郎是真心实意地在讨自己欢心。 有一位长得俊美,品性也不错的郎君千方百计地讨好自己,还曾经因为告白而羞涩得红了耳朵。 看上去的确很诚挚的样子。 她想了想,好像也是有点动心的,只不过还停留在有些好感的阶段。 王沅拒绝回答阿颜的问题,把自己往毯子里一埋,又开始思索着,这苏六郎到底看上自己什么了。 或者说,他什么时候看上的自己啊。 算了算了,顺其自然吧,自己还没有解决好便宜未婚夫的麻烦呢,想这么多做什么。 在一旁的阿颜看着自家郡主想得入神,腮边还泛着粉,就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脸上溢出了笑意。 她领着人往库房走起,想着挑些之前储存的果品,摆在屋中也添个新鲜果香。 自幼无人疼宠的郡主,如今终于遇到了珍惜她的郎君,阿颜心中很是欣慰。 只觉得上苍可算是开了眼。 ———————————————— 等洛京城落了第一场雪,王府里就来了大昭宫的使者,还指明了要见寿安郡主,这可是有点稀奇的。 所以一大早,王沅就收到了一份赏雪赏梅的邀约,或者叫作通知会更合适一些。 因为接了帖子的,没几个敢大着胆子不去的。 这封帖子是来自于她的舅父,也就是当今圣人。 仔细看看帖子,发现里面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大朝会后没多久,各处封了笔,圣人也清闲了些,就有了兴致约上朝臣出门踏雪寻梅。 大概是考虑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还让皇后也邀着些各家里适龄的娘子郎君们,办个小宴,说不得相互之间看对了眼,就成了美事呢。 换而言之,这也就是圣人一时兴起,要组织个大型皇家相亲宴。 接到帖子的王沅心觉不对,她现在还与顾家有昏约,皇后也应该知晓此事,怎么能邀请了她去。 若是订了亲的小娘子也会收到邀请,可她派人去了柳家询问,得知柳箐就没接到帖子。 不久前,柳箐在送来的书信里提及到,她已经与她的某位崔姓表兄定下了昏事。所以此次她没有收到请帖,也实在正常。 那邀请自己这算什么情况,已经得知了她打算退婚,这是要提前包办个第二春么。 一旁的阿颜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劝道:“郡主披上大氅,再捧着手炉,也不太冷的。” 这是生怕王沅冬眠习性上来了,死活不想出门。 王沅想了想吩咐道,“把那件浅湖蓝的先取出来备着吧。” 虽然此时不兴什么真龙天子之说,风气自由,也没到违旨就要被砍头的地步,见到圣人甚至不用下跪。 那也还是要敬着的。 再加上这圣人年年给她送来不少好东西,还是念着她的,于情于理,这赏梅宴是必须去定了的。 一想到要在冰天雪地里去赏梅花,王沅的心情就不大好。 以前看穿越小说,什么踏雪寻梅,红梅在雪中傲然绽放,男主和女主就此相遇……脑补一下画面确实很美好。 只是可惜,洛京城的红梅是开在春初,因此在冰天雪地里,能寻的都是小小的黄色腊梅,连白梅都是跟红梅一起开的。 想想一大群人,在雪里漫步,去寻其貌不扬的腊梅花,还没有暖宝宝护体,王沅心里打了个哆嗦。 察觉到郡主心情突然低落,婢女们也都放轻了动作,只担心自己会惹了王沅不快。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又从府外送来了精致的食盒,屋内知晓情况的婢女们才松了一口气,庆幸这苏六郎真是准时。 想来应该能让郡主开心点。 阿颜笑眼盈盈地将食盒放置在食案上,直接动手揭开了盒盖,故意惊呼道:“也不知晓苏郎君今日会给郡主讲些什么趣事?” 看着阿颜浮夸的演技,王沅心知原因,想着要照顾着她的面子,就扯出了丝笑容。 周围亲近的婢女有瞥到的,心里都在想:郡主果然是喜欢苏郎君的,看到他送来的东西,就能面色转晴。 日后需得对苏家郎君恭敬些,说不得将来还得唤他一声郎主呢。 这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苏六郎送来的丝帕上还是同往常一样的模板,王沅今日兴致不高,索性直接照着原话,把他写的趣事念给了阿颜听。 等目光扫到最后一句时,王沅顿住了。 阿颜睁大了眼,想到了什么,故意笑着问:“苏郎君写了什么,引得郡主这么高兴?” 还能说什么,王沅收敛了翘起的唇角,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回来,但与上午时同样没什么笑容的表情天差地别。 就如同早春时溪冰初融,流水泠泠作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好心情来。 见王沅不语,阿颜又实在好奇,便仗着素来得宠,拿捏着声调,娇声问了出来:“郡主便告诉婢子吧,实在是好奇得紧呢。” 阿颜突如其来的撒娇差点吓得王沅心里一颤,她抖了抖衣袖,仿佛想抖掉点什么,也不看阿颜。 “苏六郎在信中道,他也要去那赏梅宴。” “这有什么可笑的,许多郎君都要去呢。郡主莫要瞒我,定然是有什么趣事。”阿颜脱口而出。 忍不住又翘了翘嘴角,王沅曼声道:“他在帕上表了一番衷心,说是定然不会在宴上看上哪家的小娘子。” “还安慰了几句,叫我莫要吃醋。” 噗嗤,这下连阿颜都笑了出来。 “苏郎君这话说的真是有趣。看来他还并不知晓郡主也要去呢,到时在宴会上撞见了,怕不是要怔住。” 看来阿箐知晓自己要去,却没有告诉苏六郎啊…… 被阿颜提醒了一下,王沅才想到这点,好似哪里有些奇怪。 借了自己的名义替苏六郎给自己送吃食,阿箐与苏六郎应当是有几分交情,这赏梅宴的事,竟然没有告诉他。 莫不是阿箐知晓些什么?而自己为什么又会收到请帖? 仿佛真的是两个不解之谜。 眼瞧着王沅有些晃神,阿颜也收住了笑:“郡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连耳垂上精致的明月珰都没晃起来,王沅决定去了再说,喃喃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随后就看见了被自己突来一语,弄得有些茫然的阿颜,索性吩咐了:“叫人去取些水梨来。” 近日天寒,正是冻梨的好时节,刚好可以探讨一下梨子的多种吃法。 而并不知道自己几句辩白心意的话,就惹得王沅发笑的苏六郎,正在跟几个旧时好友小聚。 他念念不忘给王沅送吃食,推杯换盏间,就时不时跟好友打听着洛京城近些年出名的食坊。 宴席一过,就带着随从匆匆而去,披了满肩风霜。 待到尝见了确实美味之后,他就亲自去与店家约上,明日何时会派人来取。 身边自幼随侍的苏明思就纳闷道:“六郎君何必每每亲自来这一回,让下仆来即可。” 可苏六郎只是回身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有些得意道:“待明思有了心上人,自然就知晓了。” 随后甩了甩手,就翻身上马而去。 朱雀长街上,锦衣华服,眉目如画的郎君含笑打马呼啸而去,惹得惊鸿一瞥的路人驻足,赞一声年少风流。 ———————————————— 冬日天寒风冷,王沅裹了厚厚的大氅,发上也缀了玉簪珠饰,一双手也只想捧着手炉,自然不会去骑马,只能安安分分地被扶上了车。 一上车,就感觉眼前一黑,长睫眨了两下,才适应了有些昏暗的光线。 这时节自然不能用轻薄透光的车帘,所以车厢里也只能靠着烛火照亮。她才从满目银白换到暗处,自然是有些不适应的。 车内早就有人在等她,面容消瘦,神思不属,正是近日来心事重重的王元娘。 见王沅上了车,她的一双柳叶眼就扫了过来,眼神黯沉,直让王沅觉得,以前那个柔和温雅的王元娘跟她一样被人换了芯。 那日宫中来使,送来了两封帖子,也邀了王元娘一同赏梅,老夫人便做主让她们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因而她才会出现在王沅的牛车里。 “阿芷可是许久未曾与我单独相处了。” 王元娘的语气中没有了往日笑意,配上她尖细的下巴,倒是让王沅想到了那位同样瘦弱的郭五娘。 “近日天寒,多在屋内消磨光阴。”王沅客套了一下。 车厢里一时沉默,王沅慢慢地转着手炉,细听着外面车轮辘辘声音,没有碾过冰雪的声音,想来是早安排了人扫去了积雪。 而王元娘始终隔着几案望着她,一直黏在王沅身上的目光并没有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理由也很简单,她生得美,出门时盯着她看的人不知几何,早习惯了。王元娘这种眼神,显然还不能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自己盯了她半天,都没引得王沅询问,王元娘心里苦涩,主动开了口:“阿芷想也是看出来了吧。” 看出来什么,看出来你看上了我想甩掉的便宜未婚夫?这话说起来好似有点尴尬,王沅就没接话。 看着摇曳的烛火下,王沅精致的面庞弧线更加柔和,又如往常一样不答自己的话,王元娘语气更冷了些:“你现在心里必定是笑话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六郎:我就是想为阿沅做些事情,你没有心上人你不懂~~~ 周末了周末了~ ☆、打住打住 听出了王元娘话中的怨气,王沅觉得她有些胡搅蛮缠,这门亲事是王三郎与顾相公定的,又不是自己抢了她的心上人,就是恰柠檬,也不至于如此怨恨自己吧。 “并无此意,元娘多想了。” 王沅的确没有想看她笑话的意思,即使王元娘时不时就坑她一下,总体而言对自己还是可以的。 考虑到上一辈的恩怨,王沅觉得,她已经是够善良的了,起码没有天天琢磨着想弄死自己。 要么说,对着一个心中不平的人,最大的打击就是当做若无其事。发觉王沅真的对她没有心存芥蒂,王元娘心中越发的五味翻腾。 她端起几案上的瓷杯,艰难地咽了口水,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温凉的白水入了口,本该是寡淡无味,硬生生让她尝出些苦涩来。 同父异母的姊妹俩,此时同样的沉默,脑海中想到的事物却是完全不同。 若是在车厢下有个隔层就好了,王沅摸了摸冰凉的褥垫,又往脚下温热的汤婆子上缩了缩,心里不由得想到。 如果车厢下有个隔层,就像苏六郎送来的餐盒一样,想必能暖和许多。 就是没有合适的底板材质,用木头的会被点燃,用铜铁的车厢也太重了。 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叫阿颜多准备几个汤婆子围住自己比较容易。 等到了宴会所在地,果然是在室外,在清晖阁的梅林边。开阔的平地上摆放了两排席位,只是用了深色的帷幕把四周罩了罩,实际上也不怎么挡风,让王沅心下叫苦。 再看看早来了的各式打扮都有的小娘子们,她不由得心生佩服。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耐冻了,硬着头皮就来参加宴会,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是整个宴会上裹得最严实的那个。 瞅瞅前面的这位,裙摆居然还是秋日的夹纱,飘逸是飘逸,看上去就美丽冻人。 她欣赏着一群争奇斗艳的小娘子们,也就没注意到王元娘没打招呼就径直去寻了相好的手帕交。 自然有伶俐的宫人引了她入座,因着她的郡主尊位,还是在前排。王沅打量了,自己这边全是小娘子们,那么对面的一列坐席想必就是郎君们的位置了。 毕竟是皇家宴会,在场的众人也都不敢造次,大多数都安安分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开宴。 少部分性格活泼的,也都只是窃窃私语。便是方才与手帕交寒暄几句的王元娘也很快回了她自己的坐席,离着王沅很是遥远。 王沅抱持着听领导人讲话的开会心态,规规矩矩的跪坐着,听着乐师的演奏,看似恭敬端庄,实则神游天外。 然后她就看着好几个熟人纷至沓来。 最先来的是卢娴,跟王沅差不多的厚重一身,连衣襟上镶的兔毛都是一样的毛茸茸,不愧是她的手帕交,一样怕冻。 卢娴显然也看见了她,大刺刺地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与王沅隔了几位的坐席。 随后就看见了她的便宜未婚夫,还是一身青衣,温和有礼,看见她时还对着她微笑,甚有儒雅君子风度,待看见她并未回应才有些讪讪。 王沅心中好笑,这下好了,有昏约的未婚夫妻双双都来了这相亲宴。 顾二郎虽然奇怪自己收到了帖子,还看见了王沅也在,但是他也并未多想,毕竟前世王沅终究还是嫁了他。 许是帝后给他们制造见面机会也未可知。 他本就为着上次王沅不曾俯就他,冷落了她这些日子,想必今日能看见自己,她必定是喜不自胜的。 只不过看着王沅宛如看陌生人的眼神,他还是觉得心中不满,就自顾自地去了席上坐定,只等着王沅去寻他。 顾二郎满腹心事,自然也不曾留意到席上还有许多小娘子在打量着他,见他只将目光投注给了寿安郡主,芳心都碎了一地。 其中就有王元娘,她眼睁睁地看着,顾二郎步履从容地从她的面前走过,但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她低头苦笑,只觉得嘲讽。 或许大母说得对,自己应当放下自己的执念,去寻个两情相悦的郎君,何必与王沅相争,白白让人看了自家的笑话。 王沅当然不会去寻顾二郎,一来没兴趣,二来她此时的心神都被随后的一位郎君吸引住了。 以前看书的时候,古人曾说到,有俊俏郎君出行,往往被掷果盈车。她在原来的时代也不追星,觉得这类行为很是无聊。 可看着这着了一身红色圆领袍的郎君,王沅突然觉得,好想把手里的糕点砸他身上…… 来人正是苏六郎,他原本不想赴宴,也没特意叫人准备什么出行的衣物。 所以一直到天色大亮,还在被焦心的明思连声催促:“郎君,再不出门可就要迟了!” 一身素白里衣的青年半盘着膝坐在矮榻上,出着神,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膝盖,领口松散,玉白分明的锁骨延伸入衣襟中。 直到被催得不耐烦了,才回过了神。 他垂着眸,神色温和,话不应题地问:“今日我不在府中,送吃食去阿沅那的事宜可是安排妥了?” 被自家郎君气到了的苏明思简直让他清醒清醒,从昨日起,这话可是已经问了不下三遍了。 压抑着跟苏六郎去校场比试比试的冲动,他稳住气息,瓮声道:“某拿项上人头担保,郡主一定能收到!” “嗯。”苏六郎随意颔首应了声。 随后站起了身,他身量高,越了苏明思半头,目光顿在了某处,开口道:“今日穿这件。” 苏明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得,红色圆领袍,他可还记得那天那位寿安郡主就是穿了件红色衣衫。 感觉自家郎君这相思病越来越痴了。 和王沅的冷白不同,苏六郎的肤色看上去更接近羊脂玉的润白,把一袭朱红圆领袍穿出了轩然霞举的翩翩贵气感。 显然与王沅有类似想法的小娘子不少,连好几位一直瞟着顾二郎的小娘子也都被烈烈红袍,踏雪而来的郎君吸引住了视线。 只觉得风仪雅致的顾二郎与这郎朗如日的郎君比起来,仿佛黯淡了许多,如萤火之与皓月。 原本漫不经心的郎君,目光扫过,瞥见席间一袭淡湖蓝色的小娘子,眸子霎时亮了起来,似是点了魂一般,直直往这边走来。 不过他对上王沅清淡如水的眼神,就一下子清醒过来,止住了步伐。 他扬起了笑容,如三月春光,让用目光制止他的王沅心跳都停了一拍,心中直道男色误人。 转变不过片刻,所以众人也只见苏六郎快行两步,又顿了一下,才往自己的席位走起。 但也不是无人发觉,譬如一直留意着王沅的顾二郎。 方才王沅几乎一直未曾抬头,自顾自地在尝些点心,但在苏六郎过来后,就一直望着他,甚至还与苏六郎对视了两眼。 她还微抿着唇角,一直平静着的面容上显出了几分紧张,这让顾二郎十分的不安。 他突然记起:之前就曾见到苏六郎与阿芷搭话,而且郭五娘质问时,听说也是苏六郎开的口替阿芷解围。 莫不是苏六郎一直在纠缠阿芷,还让她动了心? 思及此,温雅的郎君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温和,心里又怒又酸:阿芷明明是爱慕他的,即使前世嫁给他后,自己待她冷淡,也还是会为了救自己而以命相替! 若不是自己回来的晚了,如何会给这苏六郎可乘之机。 顾二郎几乎要站了起来,他扶住了榻几,冰凉的木质触感让他恢复了些神智。 阿芷必定会嫁给自己,自己日后好好对她,必定会让她回心转意…… 他稳住了身形,继续用深情的目光遥望王沅,他想,上天垂怜,这一世,终于他必会好好爱护阿芷,两人终于得以圆满了。 成功阻止了苏六郎过来的王沅松了一口气,她只觉得苏六郎看见她瞬间就亮起的眼神简直像极了以前邻居家的哈士奇。 生怕这苏二哈也扑过来把她拆了。 这会她也注意到了顾二郎凝视的目光,余光瞟了瞟尽量不引人注意,时不时就看看她的苏六郎,觉得真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甚至有一种自己成了玛丽苏剧主角的感觉。 很快,宴会的主角就到了,皇后带着几位妃嫔和公主过了来,与普通宴会的流程大致也相似,说了说场面话就开了宴。 流水般的佳肴美味被端了上来,半温不热的,王沅也没了什么胃口,只能就着咸热的茶汤,吃些点心。 她正百无聊赖地琢磨自己是不是能找个借口开溜,还是假装不存在地苟到宴席结束,就听见上首的皇后开了口,唤了顾二郎过去。 “顾家的二郎君何在?”有宫人用尖细的嗓音传递着贵人的问询。 席上一时安静了下来,顾二郎轻抖了抖前摆,上前行礼:“某便是顾逸,家中行二。” 上首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挑了挑勾画精致的蛾眉,开了口:“顾相公的嫡长孙果真是一表人才。” “不知在场的小娘子中可有顾二郎心仪之人,圣人昨日嘱咐,定要我替顾相公挑个好孙媳呢。” 这话……这话是何意!自己不是早就与寿安郡主定了亲事吗?圣人怎可能会不知? 顾二郎只觉得心下茫然,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在阿沅心里,,苏六郎就是个憨憨……苏二哈名不虚传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日两更,下一章还是六点出 ☆、一波未平 在场众人都微微变色,谁人不知,顾二郎与寿安郡主早有昏约,这是闹哪一出呢。 王沅的脑海中也缓缓浮现三个问号,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自己与顾二郎定亲是由着王三郎与顾相公相约,而皇后此时询问,还说是圣人的意思。 真相只有一个,圣人想给顾二郎另外赐婚,自己的这桩昏约自然是要不了了之了。 幸福来的如此突然,王沅已经拒绝去想背后的缘由,压抑住要漾出的笑意,只眼巴巴地等着顾二郎答允。 顾二郎此时也是想明白了,但他是断然不肯轻易屈就的。 他脸色青白,俯身长揖,朗声禀道:“皇后有所不知,某早与临川王家定亲,只待来年亲迎。” 看来这顾二郎是铁了心了要娶寿安郡主,众人心道。 四周忽而寂静,甚至能听见风拂梅枝,落雪簌簌的声响。 一片寂静中,从不远处传了中年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中气不是很足:“此事朕也是知晓的。” 听得此语,在场众人皆是起身亲迎,口中称朕,是圣人前来。 王沅也起了身,随着其他人一起行礼,只觉得这都叫什么事,怎么圣人又承认了这昏约。 等到圣人叫起,王沅在一旁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大昭朝最尊贵之人。 就看到了一个微微发胖的中年人,戴了缀了些金饰的翼善冠,身上穿的也是赭黄衣袍,并不是后世常见的明黄色。 总结一下就是,看上去仿佛就是个平平无奇的长胡子大叔,因着发福看上去还有几分和蔼。 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高髻如云,衣着华贵的皇后也走到了圣人身边,笑着道:“大家方才说的可是真?” 圣人捋了捋长须,也笑着,转头看着身后的老人道:“许是顾卿曾提起过吧。”仍是半个字不提与王沅有关。 顾相公心下如明镜一般,他抬首看了看脸上有了一丝喜色的嫡长孙,突然觉得,当年只让他好好读书,未曾亲自悉心教导,真是平生之憾。 “确实如此。”顾相公眯了眯眼,回应道,仿佛是被梅树下的积雪闪了眼。 见他如此上道,圣人心里微松,眼神略过掩饰着笑意的顾二郎,和不远处的小娘子。生得太过出众,让他一下子注意到与王三郎肖似的面容,并判断出她的身份。 只见着她眼角眉梢纹丝不动,如同一尊冰雕美人,静静伫立。 对着自己的昏事将被改变浑然不觉的模样。 冰雕美人王沅此时只想说,大家能不能坐下说话,她的暖手炉在桌上,感觉冷风直往袖子里钻,这是真的冷。 “王家元娘可在?” 在众人屏息时,圣人又开了口。 诧异的王元娘连忙从所在位置站了出来,蹲身行礼:“陛下圣安。” 圣人瞄了瞄她的面容,又在心里对比了下方才的小娘子,觉得还是乐阳的女儿胜出许多,有一种异样的满足。 他轻咳一声:“不知元娘对顾王两家的这桩昏事可是满意?朕可赐婚让你风光大嫁。” 竟是如此!顾二郎脸上方才还有的几分笑意一扫而空,他脸色惨白,微微打颤,投出求助的目光却只看见了耶耶对他警告的眼神。 竟是连……竟是连耶耶都不帮自己了吗…… 他觉得眼前一黑,喉头泛上腥甜,愣是咬着唇,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将绝望希冀的目光投向了王元娘。 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在闪烁,也许王元娘会拒了这个提议呢? 自己还能嫁给顾郎,王元娘心头涌上漫天的欣喜,自己竟然还有能嫁给顾郎的一天,还是圣人亲口允准! 她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顾郎时的羞涩欢欣,想到听闻他与二妹定亲的痛苦无奈。 她深深一拜,激动得嗓音微颤:“儿自然是满意的,谢圣人成全。” 仿佛是心里的大石落了地,顾二郎几乎想大笑出声,他走了出来,垂死挣扎:“旧日某所知,与某缔结昏约者,是寿安郡主!” 本以为尘埃落定的众人又是吃了一惊,还有人小声倒抽了口气,这顾二郎对寿安郡主用情如此之深,为了她都敢驳了圣人的话。 一言未发的围观群众路人甲王沅也觉得,真是一瓜未平,一瓜又起,怎么就牵连到自己身上了呢。 偏偏圣人看热闹不愁事大,他直接就唤了王沅:“寿安可是知晓此事啊?” 这是存了几分长辈的怜爱让王沅自己决定,也是因着顾二郎站了出来,让他窥见了少年人的几分真心。 若是寿安也愿意,自己也好有话,去堵求他此行的人了,这可是寿安自己愿意的。 这下诸人的目光都隐晦地盯在寿安郡主身上了,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郡主才是能决定今日这出最终走向的人。 被点名的王沅心里瑟瑟发抖,她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就迎上了顾二郎期盼的目光和王元娘绝望的眼神。 她早就有了主意,只是这么觉得这心里有点闷,不像是自己的情绪,难不成是原身还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影响。 王沅将手收至腰侧,微微蹲身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仪态娴雅。 她抿了抿唇,眉都不曾蹙一下,轻声开口否认道:“许是顾郎君记差了。” 宛如晴空霹雳,之前的种种被串联了起来,顾二郎苦笑出声,原来,如今阿芷,真的不再心仪他了。 往日美名满洛京,风仪雅致的顾家二郎君嗓音哽咽:“难不成阿芷已经忘了你曾寄给我的书信了吗?你曾经……”甚至肯为我赴死…… “二郎慎言!” “顾二郎慎言!” 两道嗓音同时喝令道,一者苍老,一者清朗,却是同时制止了顾二郎继续说下去。 顾二郎被喝止,也就停了下来,面露颓色,如今大势已去,再问,也得不到什么答案了。 没想到重来一世,他还是会以另一种方式再一次失去了她。 终究是,有缘无分…… 苍老声音自然是是顾相公,这倒是不令人意外,毕竟他是顾二郎的耶耶,如今木已成舟,自然不会让他继续在圣人面前继续失仪。 另外一道声音,则是来自席间一位红衣郎君。 这可就有点意思了,圣人打量着他,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俊秀明朗,看上去颇为眼熟。 “可是苏卿之子?” 圣人试探出声,这眉眼,一看就是苏家人,定是与正在边关驻守着的苏琉苏大将军有关。 “家父正是苏琉,苏津见过陛下。” 苏六郎不动声色地走到王沅身侧,俯身长揖,朗声报上了阿耶的名号。 而王沅听得眼睫颤了颤,就记得他排行了,原来他名唤苏津,好似在哪里听过,有点印象,但是细想仿佛又想不起来了。 许是柳箐她们曾经提及过,而自己记不清而已。 果真是苏琉的儿子,圣人有点好笑,突然想起若干年前,有个长相肖似眼前之人的少年郎,爬到树枝上随意地躺着,悠哉悠哉地对树下的自己说,定是会娶得那陆家七娘作自己的新妇。 所以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点亲昵:“可是六郎?” 苏六郎也不意外,他幼年时也曾跟着阿耶出入宫廷,想来圣人还有印象,就恭敬答道:“某在家中正是行六。” 简短的对话就听得顾相公眼皮轻掀,圣人对着苏琉可真是亲厚,连他的儿子名姓排行都记得分明。 “六郎方才缘何制止顾二郎?”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事,圣人心里已经下了结论,没想到寿安还挺受欢迎的,洛京这一辈容貌最出色的两个儿郎对她都有意。 苏六郎也很绝望,他听得顾二郎越说越私密,直怕他说出些什么,让王沅日后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这才忍不住出言喝止。 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了,定是会有人出言制止,自己这般冲动,岂不是让王沅更为被动。 不过此时也没什么余地了,不如说成是自己一厢情愿,担了这风流名声罢了。 “某对寿安郡主一见钟情,心慕郡主,方才急于喝止,此事与郡主并不相干。” 苏六郎余光略过王沅,继续道:“是某无状,甘受陛下责罚。” 他一掀衣摆,就直直地跪了下去,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本朝不兴随意跪拜,便是见了圣人也是如此,但是像苏六郎这般犯了错的,还是会恭敬地俯身下拜。 见他如此,圣人更乐了,看不出来,这苏六郎跟他阿耶真是一脉相承的情种,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先替小娘子撇清了。 “六郎起吧,雪地寒冷,莫要冻伤膝盖。” 圣人温声道,一旁的皇后也是知圣人与苏琉是打小玩大的,感情非同寻常,便也含笑劝道:“苏六郎快些起吧。” 被这一系列转折弄得茫然的王沅就听到圣人问她:“寿安对苏六郎可有印象?” 天天给自己送午食,能没印象吗,王沅心想。 而且这事根本禁不得细察,她对着圣人,哪怕是再和蔼,也是有点心慌的,也懒得花心思现场编谎。 “儿确是与苏六郎相识。” 嗯,不仅是相识,苏六郎还正在追我呢。 王沅想到苏六郎每天送来各式各样的吃食,还有那一方方的丝帕,唇角控制不住地微微翘起。 前方都是多吃了几十年大米的人精,一眼就能看出王沅的神色变化。 圣人联想到些许往事,心中也是感慨,有了兴致,就慈爱地问道:“寿安可是对苏六郎有意?也愿嫁与苏六郎?” 作者有话要说:  王沅:终于解除这劳什子昏约了 圣人:你愿意嫁给苏六郎吗? 王沅:??? 苏津:!!! ~~~ 其实在唐宋及之前,真的不是动不动就跪的…… 其实圣人和大家才是皇帝身边人称呼他的,一般外人都是称陛下 emmm,我用圣人,是因为单纯觉得比皇帝好听(捂脸) ~~~ !!!苏六的一见钟情属性是遗传的,他爹也是这样的!!父子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咳咳,苏爹已经是沉稳下来了,所以很嫌弃他儿砸。 可爱的苏九娘没见过她爹熊的时候,所以也嫌弃自家傻哥哥哈哈哈哈! 这家人真可爱哈哈哈哈~~~~ ☆、此誓不移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神色各异。 才站起来的苏六郎是眉开眼笑,满面春风,他只觉得,即便是此时阿沅拒了他,也只是自己丢了些颜面,必不会累及阿沅被人议论。 若是阿沅答允了圣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整个人僵住了,仿佛回到了自己第一次狩猎的时候,搭着弓,弦如满月,只静静等草丛里几不可察的一动,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如斯紧张,又如此期待。 而其他人就没有他这么欢喜了,已经是心灰意冷的顾二郎面色灰败,对此不闻不问。 王元娘虽然得了好处,但她看着顾二郎的模样也是不好受,喜忧参半。 顾相公则是心绪复杂,对顾二郎的最后一点希冀也彻底熄灭了,还有些遗憾于丢了寿安郡主这桩昏事。 旁观的众人有嫉恨王沅得了两位出色郎君青睐的,有觉得自己失了机会有些失落的,也有单纯看热闹。 譬如上次替郭五娘道歉的郭家三娘子,此时正是心下好笑,想着家里被禁足的五娘知晓顾二郎被赐婚,怕是又要哭天抢地。 也有为王沅欢喜的,像是卢娴,现在就已经克制不住满面的笑意,几乎要嚷出来:阿沅快点答应! 处于漩涡中心的王沅,此时有点魂游天外,这算是当场换未婚夫么? 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有点蒙圈,甚至有了想逃避的心态,便是直接拒了圣人的提议,想来圣人也不会怪罪她。 微微动了动唇,她抬头,不由自主地就偏了偏视线,对上了苏六郎的目光,几乎要被他眼中的炙热纯粹灼伤。 理智几乎要叛逃了。 她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若是答允,苏六郎一定会露出狂热欣喜的模样,说不得真的会像邻居家的二哈一样扑上来。 如果自己拒绝,依他的性子,也不会像顾二郎一样颓唐失落。更可能的是凉了一瞬眼底的温度,就掩饰住失落,继续想法子让她开心。 真是,够傻的…… 与此同时,几乎被掩埋的记忆也浮现了出来。 她想到幼时在卧室听到的客厅里刺耳的吵架声和原身回忆中几乎从未出现的耶娘身影。 在原来的时代时,她生得也好,追求者不少,但她一直不曾谈过恋爱,更没有过结婚的念头。 只是一门心思地努力工作,想要在赚钱后苟成咸鱼。 也见多了快餐式的感情,分分合合,几分真心如此难得,自己想来也没那么幸运,就绝了这心思。 意外来到了这里之后,虽是直接就过上奢侈安逸的咸鱼生活,但她已经有了未婚夫,只当是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顾二郎对原身的漠然抗拒,也给她充足的退婚理由,而风气开放,她甚至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 心中思绪拉扯不断,让她难以抉择,心绪混乱就如同阴沉的天色,只怕跨出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又抑制不住地存了些小侥幸,许是苏六郎与她会不一样呢? 有冷风在帷幕外打转,偶然有一丝半缕的漏网之鱼,也很快消散在丝竹管弦的乐音里。 王沅的沉默有些久,让圣人也困惑了,他已经看出了王沅对苏六郎并非完全无感,这又何苦来哉。 大约是小娘子害羞?他自顾自地给王沅找了个理由。 “寿安若是不愿,在场的郎君中,可有你中意的?” 圣人又捋了捋长须,心下满意,苏琉可又欠自己一笔,待会定要让人送一封书信去,好好调侃他一二。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定要让自己今日定下昏事? 王沅心中疑惑,又暗暗松了一口气,袖中的发白指尖松了开,说服着自己,其他人还不如苏六郎呢。 目光又略过红衣似火的少年郎君,她福了福身,语气轻柔,缓声道:“儿觉得,苏家郎君甚好。” 阿沅觉得,苏家郎君甚好……她觉得……我甚好…… 苏六郎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虽然失落,但也知自己与阿沅相识时间不长,对自己也无多的了解,舍不得让她强忍着不适,盲婚哑嫁。 他已经在心中安慰着自己,盘算着日后多用些心思去打动她。 可他方才听见了什么,阿沅说觉得他甚好,是不是阿沅也心悦着他! 被巨大的欢喜砸中,苏六郎扬起了唇角,眼神明亮,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狂喜。 天地之间,他的眼中只剩下了一个王沅。 他甚至有了上前拥抱她的冲动,强行用仅剩的理智克制住了自己,万万不能唐突了心上人。 只是忽然又有些怀疑,是否是他听岔了,阿沅可是会后悔,是不是真心情愿的…… 这患得患失,让俊秀面容上的神色也随之变幻不定。 果不其然,一试就知晓,王沅果真对苏六郎也是有意的,圣人轻笑出声,这下可不会赐出一对怨偶了。 他有些老怀欣慰之感,身旁的人自然会捧场。 “妾倒是觉得,苏六郎与寿安,容貌相衬,难得的一对璧人。日后若是有了小郎君,真不知是如何的俊秀。” 皇后的话听的王沅头皮发麻,果然是中年妇女都热爱催生么。 这刚刚有了定亲的苗头,孩子长什么样,还得是个男孩,都替她考虑到了。 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头铁了怎么破,现在还能后悔吗? 她垂眸显出些羞涩模样,突然感觉到,生活不易,咸鱼叹气。 这番话让苏六郎的心也定了下来,他没有听错,阿沅方才果真是答允了! 这是皇后这话中之意,让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若是他与阿沅有了孩儿,不对,应该先是,若他迎了阿沅作了自己的新妇…… 风姿隽秀,郎朗如日的郎君终究是少年,被调侃得脸红,玉白的双颊上泛上了粉晕,与身上红袍相映衬,难得显出几分稚气。 这场景让圣人更是快慰,挥了挥袖,直接就发了话:“宴后,朕便为你们二人赐婚,唔,连着顾二郎与王元娘一起,王家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想了想乐阳长公主这个自己觉得愧对的小妹,圣人就补了一条。 “你们二人若是有一人想解约,朕都不会怪罪。只是到时需得慎重,日后莫要后悔才是。” 这是为着两人着想,尤其是为了王沅,算是给他们留了条后路。 这倒是可以,王沅心中最后一丝纠结也没有了,大不了不嫁了呗,又不是赐婚不能退。 她很是诚心诚意地对着圣人行礼谢恩,虽然不知原因,也要谢谢这位不熟识的舅父为自己多加考量。 苏六郎已经欢喜到说不出话来,他俯身,恭敬地一揖及地,俊秀少年郎君欢极悦极,朗声在众人面前表达心意。 “某定不会有负郡主,日后定会万事以郡主为先,珍之重之,爱之敬之,永世为约。” “此誓不移,苏津愿以性命为注。” 终是尘埃落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连当事人王沅都有些昏了。 目前最确定的是,以前的那位便宜未婚夫大约会成了自己的姐夫,苏六郎成了自己新的未婚夫。 听起来好像很是刺激狗血的模样,如今已经是木已成舟。 王沅坐在牛车里,神思不属,对面的王元娘也是心下起伏。 然后就听见车外传来的苏六郎的声音,沉浸在喜悦中郎君,连气息中都满是笑意:“阿沅,我送你回府可好,我就在车外跟着!” 他忽而又担心起来,压低声音道:“你可莫要揭开车帘看我,当心着了凉。” 苏六郎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中难免得意,他环顾四周,心下蠢蠢欲动,只觉得恨不得高声再炫耀一遍,自己如今已经与阿沅有了昏约。 王沅自然是不知道,外面郎君现下这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只是听了他的话,心下嫌弃,觉得他这人怎么能这样,谁要看他了,真是自恋。 咳咳,看来自己还是得好好考虑,日后这昏约到底要不要履行。 早就未曾希望能听得顾二郎声音的王元娘,还是觉得有些酸楚,不过能嫁与顾郎,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她看了看对面微微翘着唇角,面色温和的小娘子,心中本就不多的愧疚就更少了几分。 索性调笑道:“阿芷如今也是得偿所愿了吧?” “苏家郎君本就俊秀,家世亦好,无怪阿芷动了心,连顾郎都不放在眼里。” 脱口而出的话,让王元娘自己想通了关窍。 为何她现在得到了顾郎,仍然是有些不甘心。原不过,是王沅先不要的顾二郎。 王沅的阿娘迫死了自己的阿娘,如今,自己也只是捡了王沅不要的。 便是王元娘真心爱慕顾二郎,也觉得有些变了味了。 看了看对面,烛火都掩不住消瘦脸上不正常红晕的王元娘,王沅再是不愿管他人之事,也觉得这人有些厌烦了。 仿佛过往的那个,如初春玉兰般柔和温雅的王元娘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便宜未婚夫都让给你了,自己好好过日子不好么,我们以前的真塑料姐妹情不香么。 而且有这功夫,操心一下顾府和顾二郎乐不乐意,将来如何待你不好才是正道好吗。 “元娘莫要担忧我。” 她敛了敛衣袖,双手护住手炉,淡淡地开口:“不如想想,回府后如何与大母交待。”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顾二是个引子,引出了王元娘的不甘心。 苏六此时心里乐开了花:阿沅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emmm 如果有评论,我就二更(捂脸.jpg) ☆、这是何物 这一句话就咽住了王元娘。 她想起数月前大母的劝诫,以及这些时日的禁足,她也不由得有些心虚。 即便这是圣人赐的婚,她也觉得有些不安,也就没了跟王沅过不去的心思。 可算是清静了,王沅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今日叹气的频率好似有点高。 可苏六郎还在车外呢,怎么可能清静呢。 勉强缓过来一点的苏六郎骑在慢悠悠的马上,突然就想起了今日让人送去的木盒,想来阿沅回去看到时,就已经凉透了。 真是白让自己忙活了一下午。 不过他也不气恼,日后他就能光明正大地给阿沅送物件了。 想着想着,马背上的郎君又笑了起来,甚至还大笑出了声,笑声爽朗,引得来往的行人异样的目光。 不过红衣的少年郎生得好,又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看上去意气风发,也引得行人指指点点地善意笑笑。 许是遇见什么天大的好事了吧。 听见车外的苏六郎莫名大笑,王沅真的彻底服气了。 牛车如此地缓慢,他骑着马又跟着放缓步伐,身上的圆领袍看上去也不如何厚重的样子。 屋舍的顶上还有积雪深重,方才好像还开始飘起了零星雪花,迎面的寒风真的不冷吗? 这会还能听上去还笑得很开心? 想到外面郎君跟在车外受冻,貌似也没有手套可戴,王沅就有丝丝烦躁,索性上半身前趋,掀开了一角车帘,唤道:“苏郎君?” 不意王沅会突然掀开车帘,苏六郎马上止住了笑,扯着缰绳,就贴近了车厢,有些紧张。 “方才便教阿沅莫要看我,遇了风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郎君虽然如此说道,心里却是有些雀跃的,仿佛是一口气饮了一壶蔗汁一般。 谁要看你了,王沅这会真是嫌弃得很,她面无表情,直接开了口:“冬日天寒,苏郎君不妨先行。” 没想到王沅一开口就是赶人,苏六郎有点慌,莫不是方才自己笑得太大声? 他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失态,便有些讪讪地回应:“这点风雪着实算不得什么,便让我送阿沅回府吧。” 他在马上,随着前行微微晃动着,目光却是一直盯在王沅面容上,此时眼中有几分讨好之意。 不怕冷那就冻着吧,王沅冷漠地心想,反正他也不怕冻。 于是她也不再劝说,就放上了车帘, 苏六郎只听得车厢里传来了一句冷漠柔和的女声:“那苏郎君请自便吧。” 自己这是说错了什么话么? 苏六郎真的慌了,他不住地瞟向厚重的车帘,可惜就是看不见内中心心念念的小娘子。 忍不住扯紧了手中的缰绳,他绞尽脑汁地想,这可如何是好,自己方才笑得很失态么,怎么才能挽回阿沅的印象呢。 牛车缓缓行着,车辕上绘着临川王家家徵的木牌轻轻晃动,合着车上避让铃的清脆声响。 还伴随着苏六郎凑近车厢,时不时的叨叨声:“阿沅,你可是生气了,你只管说,我下次定不会如此的,你莫气了,可好?” “阿沅,你还想不想吃透花糍?或者还是想吃毕罗?” “阿沅,我听说永宁坊有一家的金银夹花平截很是鲜美,我带你去好不好?还是我让人给你送了来?” “阿沅……” 被唠叨的不胜其烦的王沅此时内心崩溃,车外面的这个郎君是脑补了什么,而且拿吃食来哄她,这是拿她当小孩子哄么。 以及,这个金银夹花平截是什么馅料做的,听起来好像很美味的样子…… 不行,什么馅料也不能打动自己这颗嫌弃的心,尤其是看着对面王元娘忍不住好笑的模样。 王沅觉得自己越看旁边的汤婆子,越觉得不顺眼。 她索性发了话:“停车。” 等牛车停稳,王沅掀了一角车帘,也不看向已经下了马,站在一旁,此时抿着唇有些无措的苏六郎,直接唤了跟车的婢女过来。 今日天寒,婢女又不得与主人同车,她便没有带阿颜出来。 不过这粗壮婢女也很是伶俐,听了吩咐,直接就将包裹得严实的汤婆子捧到了苏六郎面前。 “阿沅,你这是给我的吗?”苏六郎看着眼前之物,很有几分惊喜,阿沅这是要送什么给他么。 他接过来摸了摸,才发觉好似……就是取暖的汤婆子…… 抱着汤婆子,他抬头就对上王沅没什么波动的面容。 王沅看着站在马边的郎君,衣衫着实单薄,微微蹙眉,开了口:“天寒,郎君可置此于怀袖。” 随即又后退回车厢,收手放下了车帘。 王沅打定主意不再理睬他,免得他又脑补出什么来。 车厢里又昏暗了起来,就着烛火,王沅对上了王元娘似笑非笑的目光。 王元娘旁观了这半晌,觉得自己仿佛是发现了什么趣味的事情。 “如今,我可算是心安理得了。”她突然冒出来了一句。 这让王沅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她心神都被其他事吸引住了,也就没有理睬这位如今心态大变的长姐。 车外的苏六郎的唇角越翘越高,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又笑出声来,翻身跨上了马,直接把王沅送来的汤婆子抱在了怀里。 他舍不得放手,又自以为这么慢的行进速度,定然不会出事,就索性抱着个汤婆子招摇过市。 于是冬日里的朱雀大街上就出现这么一幕:有贵人的精致牛车缓缓而行,有仆婢随行。 还有一位尚未加冠的少年郎君着红衣,骑着高大五花马,跟在车厢的一侧。 郎君生得俊秀,又是满面春风,笑意盈盈,看上去心情甚好。 只除了……怀里抱着个物件,时不时还很是珍视般的抚上一两下,让人忍俊不禁。 苏六郎自然是希望这路再长些,可临川王府也就在兴化坊中,离着大昭宫也不甚远。 他一路行来,只觉得自己也就往牛车上瞟了几眼,眨眼就到了王府。 只得恋恋不舍地跟王沅道了别。 临走时还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阿沅莫急,待我给阿耶写了信,家人定会马上安排人上门纳采问名。” 车厢里的王沅虽然真的不急,但她也有些习惯了苏六郎这般说话行事,便低低地应了一声。 丰神如玉的郎君也就带着笑打马还家,只待将这好消息告知府中的小妹,再赶紧写下书信,送去给边关的耶娘。 他满心踌躇,只恨不得一日就过了六礼,转眼就能将新妇迎回府中。 ———————————————— 今日在宫中之事,事关府中两位小娘子的终身大事,还是得去先禀告老夫人一声。 于是王沅便与王元娘一同去了老夫人的院落,在等着通传的时候,王沅百无聊赖,余光一转,就瞥见了王元娘一脸的紧张。 等进了屋,果不其然就看见了老夫人暗沉的脸色,眼尾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处,显而易见的不悦。 看来老夫人虽一直在府中,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老夫人年岁已高,屋里的炭火也很是充足,室内温暖如春。被婢女服侍着褪下大氅之后,王沅也不觉得多冷。 两位小娘子一同上前给老夫人行了礼,可是并没有如往日一般很快被叫起。 看着眼前两位花骨朵一般年纪的小娘子,老夫人心情复杂,她们二人可真是有主意的。 一位在圣人的默许下,当众抢了自家姊妹的未婚夫,另一位更是借着势退了亲,还给自己另寻了个亲事。 默了半晌,就在王沅几乎坚持不住的时候,老夫人叫了起,这才解放了她本就因着牛车上盘坐许久,有些酸痛的双腿。 “可有人说说,今日宫中之事?”老夫人明知故问道。 这话听起来,就很像是设了陷阱,一等到有人答话,就开始劈头盖脸地批人。 王沅果断选择沉默,她一边跪坐一边想着,左右也不是第一次如此。 王元娘端正地跪坐后,偷眼瞧了瞧老夫人的面色,才轻声回道:“圣人今日为我与阿芷赐了婚。” 老夫人饮了口温热茶汤,举止和缓,注视着她,问道:“阿芷不是与顾二郎有了昏约么?” 被老夫人的透彻目光盯视着,王元娘有些心慌,嗫嚅着回道:“圣人另赐了阿芷一门昏事。” “所以你便能嫁与那顾二郎,可是这样么?” 老夫人怒极,元娘当真以为,有圣人的赐婚,嫁了顾二郎就能过得安稳吗? 可曾想过,顾家是否当真乐意娶她! 当真是愚钝! 啪嚓—— 青瓷杯被摔碎的声音清脆而刺耳,数片炸裂开的碎片四散在地面,老夫人收回了手,怒气稍歇。 可惜夏虫不可语冰,王元娘这般模样,活脱脱是被养歪了,心性已然是变了,怕是再教导也无用。 她顿了顿,问了另外一位当事人:“阿芷,你可有什么说的?” 眼看着火烧到自己头上,王沅心知沉默或是应答都无用,该迁怒时,就是会被无差别攻击。 依照她以往的经验,挨着便是,如她在现代的父母,就会觉得无趣,久而久之也不乐意再找她的麻烦。 “儿确是对顾二郎无意,索性成全了元娘。”她听见自己如是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阿沅是个有过去的人啊…… 不过放心,苏六郎是个热血小天使哈哈哈,所以他们两人会一直甜甜甜的!!!!没有虐的!!! ☆、解前因 对顾二郎无意就借势退亲? 这可是你阿耶亲自为你定的昏事。 这句质问在老夫人唇边绕了绕,终究还是不曾出口。 她半阖上双眼,往一旁几案上靠了靠,只觉得疲倦。 她心知王府虽是抚养了王沅长大,却是对她忽视了的,自然也没什么资格要求她为之尽心。 一阵疲倦无力感袭来,老夫人晃了晃,就摆了手。 “你们退下吧。” 被婢女扶起了身,王沅行礼后就退下了,沿着悬挂了竹帘挡风的回廊,很快就出了院落。 早有贴心的阿颜得知她来了老夫人的院落,备好了用惯了的肩舆在门口等她,一见她出来,就迎了上去。 “郡主,快换换手炉吧,里面燃得正好呢。” 一身毛茸茸,也是怕冷星人的阿颜赶紧为她换下了只留着余温的手炉,小心搀扶着她上了肩舆。 肩舆上铺了厚厚的坐垫,让王沅很是舒心,再加上火热的手炉,几乎要祛除了一天的疲乏。 回到屋中,又有婢女捧上热水巾帕,就着清香怡人的面药洗漱后,王沅可算是瘫回了自己热爱的贵妃榻,还让个婢女为她揉捏锤按。 阿颜也殷勤地奉上热饮,她垂眸看了看,玉杯里泡着的是干果干花,有些疑惑,这是哪来了的。 “郡主今日去了宫中,可苏家郎君还是为您送了午食来,还附了一盒烘好的果片干花。” 阿颜笑得越发开心:“婢子就泡了些,郡主尝尝看可否喜欢。可要差人将木盒取来?” 见王沅颔首,她就唤了旁边的婢女去取了物件。 很快就有个熟悉的木盒被取了来,打开一看,王沅倒是有些讶异,今个这饭食,有些奇怪啊。 连着阿颜也很是意外:“今日送来的倒是双份,还是一份精致,一份……” 她瞟了瞟王沅的面色,没接着说,因为另外一份看上去着实有些不忍直视,卖相实在是一言难尽。 不过这已经是凉了的,怕是也吃不成了,王沅有些可惜道,随即就伸手取了盒中心空格中的丝帕,想看看苏六郎今日写了些什么来。 纤白的手指展开了素白的丝帕,玉指纤纤,让人难以好奇何者更为温软细腻。 等看了丝帕上的内容,贵妃榻上斜倚的,总是如冰雕玉琢般,无多的表情的小娘子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 苏六郎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刷新自己的想象下限,王沅简直要惊呆了。 她又看了看盒中冷却了的点心,回首对一个婢女道:“把这木盒拿出去吧。” 可等婢女恭敬地捧了食盒往外走,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又听见自家郡主的清冷嗓音从身后传来:“拿回来吧。” 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食盒,王沅心里五味成杂,拔下了几案上插在果盘上的银签,她挑起了一小块糕点,恰恰是惨不忍睹那一方。 薄唇轻启,口中抿了抿,心里摇头:卖相不行,味道好似也有点过甜,真不知这是放了多少蔗糖。 王沅内心无比地嫌弃,就这样的手艺,还眼巴巴地做了给她送来,真的是讨好她么。 眼见得王沅这一番举动,阿颜在她第二次伸手时就开始劝阻:“郡主,这些婢子先让人热热可好?” 就这个卖相,热热只怕是要废了,王沅把银签插了回去,又躺回了软枕上:“不用,端下去吧。” 阿颜不明所以,也不再询问,站到了榻边,只专心给王沅捶肩揉捏。而王沅也半阖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落雪如柳絮,风吹则又起。洛京城中的积雪自有官府安排的人清理干净,洛京城外的官道上却是步履艰难。 即便是如此,也传来了马蹄奔腾的声音,有一匹马自城门出来后,就直奔了南面而去。 一路疾行,路过无数枯枝冰树,行路之人看上去很是焦急。 大雪天顶着寒风而行的人,自然是觉得辛苦,可这是圣人要送给长公主的信函。自己一个小小的侍卫,又哪有资格叫苦。 好不容易见着长公主府朱红色的大门,他才舒了口气,下来马就上前扣响了门环。 不多时,就有一老年仆役上前开了门缝,只听得眼前落雪满身的人开口就道:“陛下有信,差某送与长公主。” 仆役听得是圣人差人送信,连忙开了府门把人引了出来,把他引进了门房就唤了人去通传。 这人心善,瞧着他满身的落雪,还转身拿了巾帕帮他拂下,又递了杯热茶来。 送信之人虽只是个侍卫,也是出身良家,家境也很是不错,素日里也鲜少吃过这等苦,如今缓了过来,也有了搭话的心思。 “长公主许久未归洛京,老丈也是在此久居么?”他对这传闻中受了情伤,久久不归的长公主也是有几分好奇的,言语倒也客套。 “哪里哪里,长公主虽不曾经常回京,倒是允了身边仆婢,是经常能回去探望其他的家人的。” 白发白须的老人笑着,在杯中蒸腾的水汽中继续说道:“这也是长公主体恤我等。” “老丈的家人在洛京?”送信的青年郎君很是惊讶,一般高门大户的仆婢多是世仆,鲜少有这种家人在外的。 这也是为着自家安危着想,以免被下人泄了什么私隐之事。 “我非奴籍,不过是因着崔郎君心善,搭救一把才安顿至此。”老人很是健谈,也看出了面前之人的困惑。 青年郎君听得崔郎君二字,眉头就皱了皱,正待开口询问这人是否就是长公主面首之一,就听得门口来人,有温和女声唤他:“长公主传郎君前去。” 只得压下疑惑,跟老人拱了拱手,就出了门去。 跟着引路的婢女,转过回廊院落,他用余光打量着,长公主倒是够开阔够精致。 这府中的布置,倒也有些江南的品格,莫不是这布置之人也是打江南而来。 又走了一阵,他就到了一处屋舍门前,两侧站了数位婢女,俱是恭敬垂手。屋中也有断续琴音传来,似是在新学琴曲。 待听见有婢女柔声回禀,屋内的一位女子才停下,自琴弦上收回了青葱玉指,微微颔首道:“让他进来吧。” 送信的侍卫进了屋,就嗅得细细香味,轻柔妩媚,不似凡品。 他长揖拱手,行礼就等着长公主示下。 接过信的手,指节细长,却修长有力,一看就不是女子的手型。 “阿兄可有别的话说?” 柔媚的女声传来,听得耳朵酥酥麻麻的,青年郎君缓了缓才道:“陛下甚是想念长公主,时常询问长公主何时才会回京。” “呵……” 那柔媚的女声轻笑一声,展了信看了看,就对着身边人说道:“崔郎,阿兄果真为阿沅解了昏约。” “不过,倒又把苏六郎推给了她。” 随即又有一道华丽悦耳的男声,如金如玉,温柔道:“苏家小六我也曾见过,与他阿耶性情相似,想来,也配的上阿沅的。” “罢了,既是阿沅自己选的,她欢喜便好。” 女子似是有些乏了,开口道:“今日练琴便到此为止吧。” 她又注意到堂下站着的青年郎君:“回去告诉阿兄,便说该回去时,我自会回去,让他莫要挂念。” 送信之人答了是,才退下。 退下之前偷偷瞄了一眼,就被堂上相依偎的一对男女出色的容貌惊艳到。 两人都着了白衣,娘子妩媚动人,郎君亦是俊美不似凡人,看上去年纪相仿的模样。 一眼望去只让人叹道,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一直到回禀了圣人,送信之人都还有些缓不过来,心里很是怀疑王三郎的眼光。 他也曾见过王元娘与寿安郡主的容貌,显然王元娘的生母生得很是一般,王三郎都不曾对美貌痴情的乐阳长公主动心。 难不成这便是情人眼中出西施么? “乐阳可是还与那崔三郎在一处?”堂上的圣人皱着眉问道。 “某听得长公主唤那郎君一声崔郎,想必是如此。”堂下的侍卫回禀道。 “你退下吧。”圣人也没追问其他,就让他退下了。 随手拿过一本奏书,方打开,圣人就叹了口气,脸色在烛火闪烁下昏暗不定。 身边一直跟随的内侍就轻声问道:“大家可是烦恼乐阳长公主之事?” 瞥了这人一眼,圣人才慢慢道:“这乐阳到底是何心思,若是喜欢这崔三郎,和离了,朕再赐婚与她便是。” “如今两人都在一起快十年了,小娘子都又有了一个,这么没名没分的,成什么样子。” “难不成还在念叨那王三郎不成?” 圣人越说越气,即是气自己当年的随意赐婚误了乐阳,又是气她如今不肯踏足洛京,连又生了个小娘子都瞒住了,至今都未赐封号。 伺候的内侍跟了圣人几十年了,对着乐阳长公主也很是亲近,也知晓她在圣人新中的分量。不免为她打着圆场:“长公主又何必在乎这些虚名呢,左不过是当年被伤了心,对这些事厌烦看透了罢了。” “如今又有崔三郎陪着,两人虽没有夫妻之名,也是恩爱得紧,这不才是最实在的。” 一张老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花:“崔三郎又是那人的嫡出郎君,容貌才华样样不错,也是配得上长公主的。” 这倒是实话,圣人回想着年纪尚幼时见着的那人,惊才绝艳,风华无双,想来崔三郎是他的亲生子,定也不会差。 只是随即又想到了才被自己赐婚的寿安,还是觉得心中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公主其实还是疼爱阿沅的,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唉…… 可惜阿沅现在还不造…… 预告,明天苏六要开始努力撩阿沅了哈哈哈(认真脸.jpg) 感谢在2020-04-11 22:51:19~2020-04-12 14:4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染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静流水 把手中的毛笔往玉笔山上一扔,圣人手一伸,身边的内侍就连忙递了温热的茶盏。 饮了口茶汤,圣人轻抚了抚隐约可见少时清俊的眉宇,吩咐道:“让人挑些好东西送去给寿安。” “多挑些小娘子喜欢的物件吧。” 王沅却是不清楚这一出的,在她看来,只不过是突然又被告知,收到了许多赏赐的宫样首饰和衣料。 说起来,圣人这个舅父对她也算是不错,时不时就会赐些东西来,她其实也早就习惯了。 不过,此刻她也就没什么想去看的心思,毕竟首饰什么的,已经多到一天一套都戴不完了,就让回禀的婢女退下了。 此时的王府内,也有人还一直不肯放过王沅,正在喋喋不休。 阿颜看着正在把玩着剔透棋子的郡主,还是忍不住缠了上来:“郡主便告诉婢子吧,前些时日,您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棋子是用了琉璃做的,色彩瑰丽,晶莹剔透。 琉璃在王沅那个时代虽然易得,但在这个时代却是很珍贵的。 这一坪棋想必是价值不菲,怪不得苏六郎昨日眼巴巴地装盒送来。 被阿颜打断了思绪,王沅也不气恼,把打磨圆润的棋子掷回盒中,回了她:“不过是圣人给元娘和顾二郎赐了婚,又让我与苏六郎定了亲,你已经问了不下十遍了。” “可是郡主也这样回了婢子十遍了,郡主所说的,府中都是知了。” 阿颜很是不服气,耷拉了眉眼,唇角却是撇着的。 “婢子想知晓的是,圣人怎地突然插手此事,郡主又如何答允的。” “不如下局棋,你若赢了,我便告知你。”王沅来了兴致,想拉着阿颜对弈。 “郡主,婢子哪里会下棋啊,郡主横竖就是不想说便是了。”阿颜的嘴角挑得高,都能挂起物事了。 “今日教你种新的玩法,很是容易。” 王沅想起了以前玩过的五子棋,围棋自然是难学的,换成五子棋,阿颜定能很快上手。 她简要地说了说玩法,阿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两人连玩几局,可惜阿颜不敌,每每气得直呼,自己只是没看见才输了的。 正玩着呢,就有人来通报,说苏家郎君来了。 昨日不是刚来送的棋子么,苏六郎这是很有每天准时来报道的想法么,王沅腹诽着,让人把苏六郎邀了进来。 前几日,苏六郎已是拜见了老夫人,得了允准,如今出入府中,已是过了明面了。 她看了看自己一身浅藕荷色襦裙,并无不妥之处,又抚了抚齐整的发髻,便又把注意力转到眼前的棋局上。 阿颜却比她还兴奋,连忙起身,去吩咐人去给苏郎君准备些茶饮点心。 等王沅回过神来,就看见了眼前的郎君,一身淡绯红色的圆领袍,眉目俊朗,眼中清澈,波光粼粼,正含笑着坐到了对面,就在阿颜方才的位置上。 他屈指敲了敲桐木棋盘,击声清越,笑着道:“阿沅这是什么玩法,我似是不曾得见?” “五子连珠,棋局玩法诸多,郎君不知晓也是正常。”王沅接过了茶盏,举止优雅,然后只沾了沾唇。 “我少时在洛京城……” 苏六郎正要说说自己年少纨绔的经历,突然反应过来,还是需得给阿沅留个好印象,就连忙打住,换了说法。 “棋局的大部分玩法我都曾见,这种着实不曾听闻,还望阿沅教我。” 盯着王沅的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不似一般人的桃花眼,雾眼朦胧含情脉脉,苏六郎的眸子更加明彻清透一些。 既然打定了与他多相处相处,再看看情况的主意,王沅也不排斥与苏六郎接触。便也不藏私,细细地为他分说:“玩法倒也容易,不过是谁先使得五子连珠,便可……” 可对面的这位郎君,其实是有些跑神的,他凝视着眼前的小娘子,乌发如云,只简单地簪了朵宫花,垂着眼眸,正温温柔柔地为他讲解玩法。 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那日回府,跟九娘说了自己与阿沅之事时,九娘那一脸震惊的表情。 郎君想起来,心里就满是得意,重复着已经想了无数次的念头:这个小娘子日后定会成为自己的新妇。 简单了说了说玩法,王沅抬眼就看出了眼前的郎君似乎是出了神,轻声唤道:“苏郎君?” 苏六郎这才回过了身,掩饰性地轻咳了声,笑着道:“阿沅簪的这朵花很是衬你。” 头上的花?王沅忍不住摸了摸头上这浅粉色月季的堆纱宫花,苏六郎真的分得清花种么。 她一时心生促狭,略挑了眉:“苏郎君可是识得,这是何花?” 这花…… 苏六郎当真不认得,只是觉得似曾相识,他想了想,试探问道:“这可是牡丹么?” 这月季长得很像牡丹么?苏六郎明显就是不认得的。 算了算了,他这模样也不像是个喜欢莳花弄草的,不识得也是正常,王沅就浅浅颔首道:“郎君好眼力。” 就引得对面的郎君喜笑颜开,也让一旁听见谈话的低着头的几位,今早服侍王沅梳妆的婢女都抿唇忍笑。 比起屡试屡败的阿颜,苏六郎明显技高一筹,和王沅有来有往,基本上是三胜两败,两败的是王沅。 一开始还不觉得,玩着玩着,王沅就发现不对了,似乎这输赢有些过于规律,苏六郎必定是连胜两局就输一局。 她拈着棋子,注视着棋盘,余光瞥了瞥对面一直微笑的郎君,他看上去并不担心会笑得脸僵的样子。 指尖的一抹翠绿,冰冰凉凉,把玩得久了,也会有几分温热。 于是王沅就刻意地放过了棋盘右上方,随意地落了子。 那处苏六郎已经连成了四颗,只差一颗就赢了她了,而前两局恰恰都是她输了。 然后就果不其然地看见苏六郎随意落了一处废子。 蓝盈盈的棋子,如她曾见过的海水般澄澈,落在浅色清漆的棋盘上,让她的目光都移不开了。 “阿沅?” 见她久久不曾落子,苏六郎有些疑惑,轻声地唤她,还试图去收回自己方才的落子。 刚刚好,就这么撞上了王沅急急落子的手。 一者温凉柔软,一者暖热有力,匆匆一瞬,浅绯红的袖角擦过藕荷色的,让两人都愣了一下,又急急收回各自的手。 “阿沅……” 苏六郎单唇轻启,唤着她,嗓音压得醇厚,却未说出下文。 他的双手随意地伸开,搭在坐席上,袖袍微皱,指尖微微蜷曲,捏紧又松了开,都被垂眸的王沅收入眼中。 可惜王沅并未抬头,也就未曾得见,对面的郎君在怔怔地看着她的发顶,耳根还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红。 一旁的阿颜看得好笑,索性出声给两人解了围:“郡主,婢子去取些果品来可好?” 她又转向了苏六郎:“不知郎君有何偏好?” 苏六郎被她一打断,也很快恢复了常态,他笑了笑,柔和温暖,如三月春光,温声道:“我都可,紧着阿沅喜好即可。” 惹得阿颜捂了嘴笑着答是,临走前还对着王沅挤眉弄眼地道:“婢子去了。” 自以为善解人意的阿颜,走时还带了屋内的婢女离去,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了王沅与苏六郎二人。 突然被与苏六郎独处的王沅仿佛紧了紧弦,她努力回想曾经看过的电视剧,此时应该说点什么好,看上去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可是想了半天,自己好似也不曾看过很多,此时也回想不起来。 便是来此之后看的话本什么的,也不曾描写的如此细致。 不想多费心思考的王沅表示,看苏六郎怎么说,见招拆招好了,所以她只把目光落在棋盘上,甚至还匀出心神思考,怎么破局合适。 对面的苏六郎也是头一次与小娘子独处,当然,这是除了自家小妹之外。 他端起了杯盏饮了一口,登时就差点吐出来,这茶汤着实有些烫…… 好在他硬是咽了下去,总算不曾在阿沅面前失仪。看阿沅处处举止优雅端正的模样,想来是不会喜欢自己失了仪态的。 不过,这么一转移注意力,他可算是想出来了个可谈的话由。 “不知阿沅可会骑马?” 看阿沅这娇弱的模样,似乎是不太好会,自己刚好可以教她。 这神转折一样的话题转换,王沅有点想笑,事实上她也微微勾起了唇角:“儿确实会的。” 虽然失了策,苏六郎眨眼间就想到了别的法子:“那来年开春,阿沅与我同游城南可好?” “我有三年不曾回洛京,也不知上巳节时,城南踏青游人是否还如旧时一般多。” 这个邀约很容易做到,王沅也就颔首应下了。 接着就看见,对面的郎君上半身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了几案上,绯红的衣袖也抚上了棋盘,扰乱了棋子所在。 他用认真凝视的目光看着王沅,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许多,玉白的喉结微微一动,他的嗓音听起来也有点发紧。 “我曾听得柳娘子与卢娘子都唤你阿沅,也曾听过老夫人和王元娘唤你阿芷。” 少年郎君的耳垂又红了,几可滴血,但他坚持着不曾移开目光,语气带着一丝祈求的味道。 “我私下时,唤你卿卿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六郎其实是在一点点地暖化阿沅啊~ 不过这可不是救赎什么的,阿沅自己也能过得很舒服(日常咸鱼.jpg) ☆、牡丹月季 唤她卿卿? 这个称呼,王沅确实是知晓的,算是时人对着心上女子时,比较亲昵的称呼。 甚至还有位称自己夫君卿卿的娘子,被夫君嫌弃说不够敬意时,还能辩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仿佛有点过于甜腻,这让王沅下意识的,有点想拒绝。 可是对面郎君还一直盯着她,眸子熠熠生辉,点丹的薄唇抿着。看上去有些委屈巴巴的模样,甚至有几分,像自己养的那只小奶猫。 他长睫微颤,眸中的水色闪动,这样一来,更像是在眼巴巴地跟自己撒娇一般。 想到两人如今又是未婚夫妻,这让王沅着实有些狠不下心拒绝。 她转头望向屋中的香炉,有袅袅轻烟自错金兽首钻出,萦绕了这满室的清淡甜香,王沅这会也确实觉得,这香气有些太过清甜。 突然就有些醒悟过来,即便是自己不同意,他也会磨得自己同意吧。 她轻轻启唇,唇瓣粉白,声音几不可闻:“只可在私下时唤,在外时不可,郎君可要记住了。” 这便是同意了,苏六郎连忙后退,恢复了方才的端正跪姿,端起杯盏,也不怕烫了,呷了一口格外清甜的茶汤润了嗓,就开口唤道:“卿卿……” 郎君嗓音清朗,说出口的尾音却是缠绵,像是有羽毛落在两人心头,轻颤微拂。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是垂下了头,不曾再看对方。 苏六郎是埋首浅笑,只觉得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想想那日玉堂春初见,不过数月,两人就有了昏约,还能唤她一声卿卿。 日后若是能……让她也唤自己一声就好,卿卿或是六郎都很好的…… 王沅则是冷漠着面容,心里琢磨嫌弃着,这个未婚夫好似有些太过粘人。 不过,自己似乎,也不觉得非常反感。 过了半晌,还是王沅先抬了头,去看对面的郎君,结果就看见了他低头浅笑的模样,一丝悔意也就消散了去。 王沅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心里叹道,这郎君,看上去真的是有些傻的。 ———————————————— 这厢王沅与苏六郎避开了人在说话,在崇德坊的柳府,也有两位小娘子正说到了她与苏六郎。 “阿箐那日未曾去,不曾见得。我可是目睹了整个过程,苏六郎当真是胆大,当着圣人的面就喝止了顾二郎。” 卢娴摇了摇头,叹气道:“得亏是圣人不曾治他失仪之罪。” 不过眨眼她又笑了出来:“可见他是真个心悦阿沅的,才能做出此举。如今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对面正在专心煮茶的柳箐目不斜视,口中回应着她:“凭着他阿耶还在边关驻守,圣人就定然不会治他的罪的。” “不过苏六郎当真与他阿耶脾性一般,都是一脉相承的痴情郎君。” 柳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可见阿沅是个有福的。” 卢娴显然也是听说过苏琉与陆夫人的故事,也附和点头:“苏六郎若是能如他阿耶对待陆夫人一般对待阿沅,那阿沅也算是苦尽甘来。” 她举止随意地将手肘搁到了几案上,又想到了自己钦慕的长公主,叹气道:“不知长公主何时才能苦尽甘来啊。” 茶已经点好,柳箐给卢娴奉上了一盏,心里其实有些好笑,有崔三郎陪着长公主,想来这么多年,两人应当也是过的不错。 毕竟,那两人太过随意,连亲生的小娘子都丢回给崔家养了,只时不时接过去看看。 还就记在她将嫁的郎君一支,说起来,阿沅这同母异父的妹妹日后还得唤自己阿嫂。 想到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柳箐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明所以的卢娴也没有追问,饮了口茶汤才问起了自己感兴趣的疑问:“阿箐是如何知晓,长公主不久后要回洛京?” 柳箐把桌上的茶具收回了盒中,才慢慢道:“许是要谈谈和离之事吧。” 这下子卢娴可就吓了一跳了,她嗓音都变了:“长公主真要与王三郎和离了?” 她想了想,又笑了起来,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可算是等到这一日了。” ———————————————— 眨眼就到了三月初三,惠风和畅,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又逢着上巳,不用说,洛京城上上下下大半城的人都往城南跑。 有权有势的就占了赏景的好地,支起帷幕,防着庶民围观,就办起宴会来,还会邀着附近偶遇的同侪,跳个舞喝两盏。 便是斗升小民,也知道扯块麻布草席,找个芳草鲜美的所在,全家人一同吃些点心,饮点浊酒也是好的。 这样春光明媚的好日子,王沅其实觉得在家赖床也不错,把贵妃榻搬到院落中,有她特意让人培植的蒲桃架。 躺在榻上,有春风拂袖,一睁眼,就是星星点点的绿色光斑,风中有草木香气,或醒或睡,不知岁月。 不过她既然答应了苏六郎与他同游,自然也不能爽约了。 说起来,也有许久未见柳箐和卢娴了,想必今日去城南,也是能见到。 这日的一大早,坊门初开不久,就有青衣的俊秀郎君,带了个随从由苏府大门而出,直奔了兴化坊的王府。 王府的守门仆役也早就识得了这位。 毕竟自苏六郎领了职后,逢着休沐日,就必定要来王府一趟的。 素日里,对着他们这些下人也很是和善大方,且不说言辞客气,还时不时就打赏些财物呢。 所以一见到扣门的是这位郎君的贴身随从,就马上让了进来。 今日轮值的是老仆役的儿子,年纪尚轻,开着门还笑嘻嘻地调侃一句:“苏郎君今日来的真早,怕不是,急着接郡主同游吧?” 苏六郎眼见得心情极好,也就笑着回道:“今日天朗气清,正是出游好时节的。” 等他到了王沅院落,正好就撞见了领着婢女出来的阿颜,就直接就迎上来问:“阿沅可是预备好了?” 见了这已经熟稔的未来郎主早早来到,阿颜也不意外,也笑着回应:“郡主正在更衣呢,苏郎君稍候片刻即可。” “让阿沅莫急,我等她即是。 苏六郎小心翼翼从袖袍中取出一物,递给阿颜:“你将此物送进去给她吧。” 熟练地接过,阿颜掀了纱帘进屋,捧着走到了王沅跟前,对着正在婢女服侍下戴上耳坠的王沅道:“郡主,苏郎君已经到了,这是他让婢子先送进来的。” 今个不知他又淘了些什么来,王沅接过了小小一方锦盒,如玉指尖搭在扣锁上,却是没有立即打开。 一旁的阿颜调笑道:“婢子猜,定然是副耳坠。” “苏郎君这些时日送来的几件饰物,也就差副耳坠,就能给郡主凑副头面了。” 轻轻地一拉,锦盒就打了开,王沅拈起了一只耳坠,还真叫阿颜猜对了。 精巧的坠子上,正悬着一小朵錾刻的月季花,最下面还坠了颗莹润的粉珍珠。 珍珠易得,这般好颜色的却是难寻。 不过第一次收到同款的步摇的时候,自己已经赞叹过了。 最没想到的其实是,苏六郎那日夸赞她的宫花衬她,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婢女原本为王沅戴的是一对镶白玉的耳坠,王沅瞧瞧身上这身浅绿的襦裙,觉得与粉色珍珠也不太相冲,就把耳坠递给了阿颜。 看懂她的示意,阿颜就上前,动作轻巧地帮她换上了苏六郎送的这对,还赞了句:“这与郡主今日的衣裳,配起来也好看呢,大方又精巧。” “莫要讨巧了,昨日让你准备的点心可是备齐了?” 王沅轻晃了晃,从镜中见得确实不错,就问起今日出行事宜。 然后就惹得阿颜笑得更欢:“昨日就已经备好了。郡主从来不管这些杂事,如今可算是会问上一问了。” 听懂了阿颜话中之意,王沅很是不以为然,这跟苏六郎有何关系,出门去野餐,可不就得准备得妥妥当当的么。 起了身,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有些感慨地说道:“难得不用与老夫人与元娘同行,需得谨慎。” 自己还是得跟阿颜解释一下因由,免得让她觉得自己是为着苏六郎准备的。 却不知,一旁的阿颜是捂嘴偷笑时,心中想的是:且让郡主这样以为吧,再胡闹下去,郡主怕是要羞恼了。 方迈出了房门,就看见庭院蒲桃架下站着位郎君,身姿颀长,正在仰首打量着青翠的蒲桃叶。 眼瞧着苏六郎一身青衣,还站在蒲桃架下,显得人面如玉,雅致高洁,王沅突然觉得,果然人还是要靠场景衬的,自己险些从苏六郎身上看出些名士风采。 面对着屋门的苏六郎第一时间就看见了王沅出来,一身浅绿的丝质襦裙,发上并没有很多金银珠翠,打扮得清清爽爽的。 他往王沅的方向走了过来,语气轻快:“阿沅可是已好了?我已让明思带着九娘先行了,一会去寻她便是。” “不过想来她大概会与新结识的小娘子同行,必不会打扰你我。” 走至近前,才看见阿沅今日似是没有戴自己送的首饰,发上就缀了朵珠花…… 苏六郎正琢磨着她是不是不喜欢时,就注意到了王沅的耳坠,眼中的笑意越发温柔,如谷中清泉一般。 “阿沅可是喜欢这牡丹样式的饰物,我可是寻了许久才找到这套。” 他迫不及待地想表表功,可惜对面的小娘子面色一下子就僵了。 可惜听闻此语的王沅心里想的是:牡丹花?你说这是牡丹花???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六:小妹懂事自己找人玩去了,阿沅戴了我送的牡丹花耳坠了~~~ 王沅一脸冷漠:这是月季。 ☆、春日游 王沅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竟然觉得,仿佛是听见了月季花哭泣的声音。 连着身边的婢女们,知晓宫花之事原委的,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只有一头雾水的苏六郎还是不明就里。 他看看面色平静眼神古怪的王沅和忍笑着的婢女们,先低头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然后抬首询问道:“阿沅?” 语气与眼神中都带着几丝迷茫与不解。 这倒是奇了怪了,王沅轻抚着耳边的坠子,指尖略过纯金錾刻,还错了银的花型,线条倒是打磨地柔和圆润。 “苏郎君是从何处寻来的这些?” “可是直接与店家说的要寻那牡丹式样的么?” 如果跟店家说要牡丹纹样的,还能买到这幅头面,那只能说,这店家和这苏六郎,可真是缘分。 连认错花,都能认错到了一处。 苏六郎难得地收回了与王沅对视的目光,略略错开,落在了青翠娇嫩的蒲桃叶上,眸光闪动,先问了一句。 “阿沅可是不喜么?” 他略微低了些头,觉得眼前的蒲桃叶似乎太大了些,生得也不精致,语气也黯淡了几分:“我也是第一次挑拣,许是不懂小娘子的心思。” 随即又转过了身,侧对着王沅,语气又愉悦起来:“不若阿沅下次与我同去,如何?” 突然又多了个邀约? 真的服了苏六郎这见缝插针的本领了,王沅觉得,还是得先解释一下:“我并非此意。” “这花样并不曾见,觉得很是精致,多问两句罢了,苏郎君切莫多想。” 她也看了看苏六郎盯着的蒲桃叶,缠绕在竹架上,随春风摇曳,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可是看了许久了。 原是如此么,苏六郎彻底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眉梢抬起,笑着分说道:“竟是如此么。” 他伸手略比划了下,解释道:“便是在玉堂春隔壁那家,店主侍候之人都颇为壮硕,应当是常年往西域来往的行商。” “我原本是想着,牡丹纹样的定会有许多,可店家取来的,似乎与阿沅的宫花模样并不相似。” “便索性叫他们将新造的,所有以花为式样的,都呈了上来,寻了许久方才找到的。” 苏六郎扬起了斜飞的剑眉,唇角勾起,笑着邀功道:“寻了一个上午,可算是寻得了能让阿沅满意之物了。” 眼瞧着面前的俊秀郎君兴起时,探手就摘下了一片觊觎许久的蒲桃叶,轻嗅着,还对着她微笑。 王沅忍不住想叹息,这月季花向来不在工匠所喜花样之列,很是少见。 她虽然喜欢月季,但首饰够多,也就无心寻工匠雕琢,这还是她初次见到月季花为题的头面。 原来她也没想错,这幅头面,果真是跟这苏六郎有缘,亦或是,他定是寻了许久。 想想苏六郎认真挑拣一大堆首饰的模样,王沅指尖微动,她低头理了理披帛,便开口道:“时辰不早了,莫让人等急了。” ———————————————— 今日王沅穿得简练,骑着打理精细的马儿,便与苏六郎一同出了兴化坊的坊门,转过巷曲不久,就到了朱雀长街上。 洛京城的百姓但凡有些闲暇的,也都不愿意辜负这好春光,此时贯穿洛京城南北的朱雀长街上,熙熙攘攘,骑马驾车的不计其数。 即使这朱雀长街宽达五六十丈,也容不下这么多出城踏春的百姓。 自南城门以内往北,俱是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牛车,还穿插了些骑马的行人,人声喧嚣。 左右是被堵在路上,苏六郎扯了扯缰绳,让马儿靠近了王沅一些,笑着搭着话:“阿沅为何不坐牛车呢,今日便是骑马也需得排队出城,不若乘了牛车,也好休憩片刻。” 带了白纱帷帽的王沅略偏了偏头,没有答话,垂坠飘逸的白纱自肩头拂过,几乎遮住了她的上半身。 连扯着缰绳的手都被罩住,仔细地避过了清晨的阳光。 还能是因为什么,不过是牛车需得盘坐,半蹲着的踞坐或是双腿平伸的箕踞,着实不太美观,透过轻薄的车帘也容易被行人窥得。 时人对这两种坐姿很是鄙薄。 即便是她心里再不介意这些虚名,但也要考虑到皇室郡主与临川王家嫡女仪态不雅,行为不谨的名声传出去,会带来的一堆麻烦事。 譬如老夫人的说教,与宫中来使的劝诫,实在是烦不胜烦。 所以还是骑马最是便利,也无人拘束。再说,这满洛京城的贵女,不也多是如此么,苏六郎这是明晃晃地没话找话了。 苏六郎其实是着实不太清楚这些小事。 郎君多是骑马出行,小娘子则是有骑马有乘车的,在他看来,如阿沅这般娇娇弱弱的小娘子,还是乘车的多些。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需得刨根问底,苏六郎见她未曾回答,也就寻些其他的趣事与王沅细说。 方才他见着嫩生生的绿蒲桃叶,顺手摘了片,这会便从袖中取了出来,递到了王沅面前。 “方才见着蒲桃,倒是想到些以往在边关的事,不知阿沅可有闲心一听?” 翠绿的是叶子,修长如玉的则是苏六郎托着叶子的手指,王沅拈过了叶子,不可避免地与他的掌心一触,就听得苏六郎的清朗笑声。 明明不久前,不小心触碰到时,这郎君还会有些不甚好意思的模样,如今倒是越来越厚脸皮了。 “如今边关通商,也是安稳富足,西域传来之物更是丰盛,其中最受欢迎者,便是蒲桃美酒。” 听着苏六郎娓娓道来,往昔兴起时酿酒不成,反而让宅中多日酸气不散的旧事,周围的随从婢女中便有笑出声的。 无他,不过是故事有趣,更兼有郎君刻意抑扬顿挫地讲述,听起来也是颇为勾人心弦。 有帷帽遮掩,苏六郎辨不出王沅此时的神色,自然也不知道她听着他的话出了神。 老夫人在苏六郎前来拜会后,曾对着王沅夸赞道,苏六郎音容俱佳。 这话,王沅也是赞同的,听着如石上清泉,清朗含笑的郎君语调,也算是一种享受。 许是日后嫁了他,便能收获这随时随地洗濯身心的好声音。 王沅也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嗅了嗅蒲桃叶,倒也没闻见什么味道,大概有些草木常见的清新气息,也不知他嗅得了什么。 有了苏六郎在旁,或叙话或谈天,这时刻过得也是飞快,等到王沅吃了半块玉露团,一行人就出了城门,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说起这玉露团,还是苏六郎见着店铺,特意下马去买的,又连声劝她也尝尝。 说是这添了时令香草蒸制的,虽比不得府中精细制作的,也别有一番风味。 待到尝了尝,王沅觉得好像着实不错,想来苏六郎如今还是日日送吃食来,洛京城的铺子都让他摸了个遍,才会老远就辨出来。 出了高大的城门,又行了一阵,路上便也没那么拥挤,行人多是去了不同的方向。 一般的百姓多是寻些荒远人稀的所在,而高官权贵大多更喜欢往杏园或曲水方向聚集。 此两处既可去楼阁畅饮,又可架设帷幕,自在野炊。 往年上巳,王沅难得独自出行,自有他人费心。 如今是与苏六郎出行,他自然早就安排好了府中其他人带着苏九娘先行,又自去了王府接了她。 如此也不好空手前来,便令婢女备了些点心之物,这会到了地方,就看见先行的婢女正在清点布置。 一旁还有个小娘子,年岁尚幼,约莫豆蔻年岁,与苏六郎生得几分相似,很是貌美,想必是苏六郎的胞妹,族中行九的苏九娘。 “郡主一路可是辛苦?亭中小几上,婢女备好了酪浆与果饮,郡主自去随意,我来领着他们处理便是。” 苏九娘迎了上来,小小年纪,颇为稳重,倒像是家中主母一般,对着王沅也很是周全热情。 原以为苏九娘定是去会友,却不想还正在这里打理事务。 苏府如今只大房一枝独秀,自四年前便去了边关驻守,苏六郎如今难得回京授职,也只带了苏九娘这个小妹同行。 想是要在洛京将养几年,为她寻桩昏事的意思。 将来也不是没有成了一家人的可能的,思及此,王沅也温和道:“如何能让九娘一人忙碌,我留下也可帮衬一二。” 听闻王沅要留下帮忙,苏六郎心道不妙,难得出行,他还有许多话想与阿沅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被两位小娘子落下的苏六郎就在王沅身后,挑着眉给苏九娘使眼色,指望着这个一向嫌弃他的小妹,能看着骨肉至亲的份上,体会他的深意,给他行个方便。 接收到同胞兄长急切求救的眼神,即使一直觉得,这个兄长与苏家清肃端正的家风不符,十分像是抱来的。 苏九娘也觉得自己还是抬抬手,放他一马好了。 “郡主是客,如何能使得。我这边也已收尾,郡主先行便是。” 苏九娘福了福,索性送了傻哥哥一份大礼:“儿早与好友相约,这会已是误了时辰,一会便不与郡主告辞了。” 她用余光瞥得郡主身后的兄长一脸喜色,更加嫌弃他了。 这个小娘子,端庄守礼,看上去还很是能干持家的模样,跟苏六郎果真是兄妹?王沅也有些困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九娘:我在认真地给傻哥哥制造机会 苏六郎:这个妹妹果然是亲生的! 王沅:兄妹两看上去画风不一样啊…… ☆、春日宴 等到两人落了座,苏六郎的目光就时不时瞟向亭外,他端起杯盏,咽了一口酪浆,想了想,还是询问道:“阿沅,我有些话欲交待给九娘,你便在此地等我可好?” 此时的王沅已经摘下了帷帽,在打量着亭中一角摆放的插花,看上去错落穿插,很是雅致。 闻他此言,也不曾回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你在此地不要离开,且待我片刻。” 苏六郎见状,就笑着又交待了她一遍,等王沅再次颔首应下,这才离去。 步伐匆匆,连青色的衣摆都扬起了些。 这句话好似有哪里不对,王沅盯着苏六郎的背影,忽然就想起来了。 若不是知晓,苏六郎定然未曾拜读过某位先生的文章,他莫不是还要给自己带了橘子回来? 眼见得苏六郎都走远了,王沅还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一旁的阿颜凑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帷帽,笑道:“郡主,苏郎君可是走远了。” 自己当然看见了,阿颜又提醒作甚,王沅瞥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空出的右手端起了酪浆,细细啜饮。 见王沅不曾搭话,阿颜只在心里乐着,她巴不得郡主和苏郎君早日成昏,日后能在苏郎君的疼宠下过得如意。 初春时节,草长莺飞,苏家选址挑在了离杏园较远处的曲水边,临时着人在距岸十数步的浅水处搭出了这亭台。 潺潺流水自亭下穿过,不时有清流击石的叮咚回响,若是细细寻觅,还能在圆润的河石边见得些小小的虾蟹。 青山绿水,亭在水上,风中有不知名的草木花香,伴着婉转鸟鸣,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太常寺的乐声,惹得王沅都有些春困睡意了。 “往年上巳都在岸边搭了帷幕,与别家相邻,吵吵嚷嚷的。今次倒是新鲜,直接到了水上呢,也是清静。” 阿颜早被吸引到了亭边,兴致勃勃道:“婢子瞧着水中有小鱼呢,倒是想抓上一些。” 她伸手拨出些晶莹水花,还是叹气放弃了:“可惜着实是太小了。” 瞧着这清澈的流水,王沅也有了些兴致,她教婢女挪了坐席到了亭边,也伸出了手,俯身触了触,并不冰冷。 这处的水下也是预先清理过的,都是些细沙卵石,清澈见底,看着就让王沅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欢喜,索性冲着阿颜撩了一朵水花。 刚刚好溅了不及躲闪的阿颜一脸,惹得王沅唇边噙上了丝丝笑意 忽然觉得脸上一凉,倒是吓了阿颜一跳,待反应过来,就更是惊诧。 除去郡主幼时少不更事的年岁,已经许久未曾见得她这活泼的模样。 便是数年前那场大病之后,郡主心性大变,似乎开朗许多,也还是少见她这般欢喜不尽的时候。 阿颜连面上溅了水滴也顾不得擦,只觉得鼻内一酸,最后还是强扯着唇笑了出来。 这倒是让王沅有些讶异,这是什么表情,不就是溅了点水花么,至于么。 她将袖中的雪白巾帕抽出,递了过去。 就见得眼前的阿颜,眸中越发的湿润,脸上还是勉强笑着,对着她就来了一句:“郡主,婢子就盼着郡主早日嫁了苏郎君了!” 不明所以突然又被安利的王沅,这时只觉得头顶上出现了三个问号,还是加粗的。 ———————————————— 而匆匆离去的苏六郎这会正在仔细地交待小妹:“九娘,切记莫要去杏园北侧,今日圣人可是携了皇子出行。” “苏家是定然不会站队的,阿耶也不会允你嫁入皇家的。” 他脸上没了面对王沅时的笑意,微微蹙了眉,双手背后,很是严肃正经的模样。 可惜对面容貌明丽的小娘子并不领情:“阿兄,我自是不会去的,你也莫要装正经吓唬我。” “再说了,阿兄这会抛下阿沅姊姊来寻我,可就不怕她生气。” 一向端正的苏九娘这些时日冷眼瞧着,自家这情窦初开的阿兄,日日送物,隔三差五就去叨扰,很是诚心的模样。 这会也难得想打趣几句。 “阿沅定不是这样的人。” 苏六郎忽而笑了开,双眸晶亮,容色灼灼,再也绷不住严肃的兄长模样。 但他的语气似乎还有些委屈:“而且有时会觉得阿沅忽近忽远,也不知她这会儿是否会想起我。” 阿兄,你难道不是方才从阿沅姊姊那边过来的么…… 再次对自家傻哥哥无话可说的苏九娘觉得,她仿佛嗅到了某种奇怪的,有些酸酸的味道,决定还是去寻她新结交的郭家三姊姊。 还是那种一本正经的板正性子,比较对自己的口味。 苏九娘就福了福身道:“那阿兄不如快些回去,莫让阿沅姊姊等急了。” “记得我方才所言,切莫去杏园北侧。” 回过神的苏六郎又殷殷交待道,才目送有些不耐烦的苏九娘离去。 眼见得她与仆婢走过了树丛转角,这才折身返回。 留意到了草丛里熙熙攘攘的各色小野花,他就想起了离开前,阿沅似乎正在盯着插满了花的瓶子瞅着。 苏六郎便解下了腰间配着的环首刀,不过尺余,错金镶宝,精巧昂贵。 只不过此时却被他用来收割路边的野花,一割一把,甚是锋利,也很是衬手。 捧着大把野花的苏六郎,就大步地迈上了木质垫台,一直走到了坐姿优雅的王沅身边,利落地撩袍落座。 他笑得灿烂,语气柔和:“阿沅,我见你方才瞧着那花瓶看,便采了些花与你。” 一伸手,就要将怀中的花都交于她。 而被动接过一大捧野花的王沅低头瞧了瞧这五颜六色的小野花,觉得眼角有些抽搐,花瓶里的俱是娇贵名花,这差别似乎有些大了。 不过,自己似乎还应该谢谢他? “多谢苏郎君。” 她如是说道,将花束放到几案上。 指尖抚了抚,心想这颜色倒是很丰富,有白的,粉的,紫的…… 得了她一声谢,苏六郎余光中又见得婢女们都识趣地退出亭外,就小声轻咳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答道:“卿卿若是喜欢,我再去采便是。” 这倒是不用了,采了也没处摆放,王沅垂眸拨弄着,慢慢捡出几支来,轻声道:“此处也无多的花瓶可插。” “那我明日遣人给卿卿送些花瓶去?”苏六郎注视着她正在挑拣花枝的削葱根似的手指,有些微微失神,口中还是连忙应道。 明日送花瓶,今日也用不上,王沅噎了一下,她抬头正要言语,就看见了苏六郎的神情,眼中含笑,唇角勾起促狭的弧度,分明是在打趣她。 这倒是难得,还是苏六郎头一次打趣她。 这时候自己应该有个什么表情?王沅想了想,勾着唇角回应道:“那便多谢郎君。” 小娘子这一笑很是妍丽。 此时阳光正好,虽是照不到亭中来,也映得眼前的小娘子肌肤剔透如冰雪一般,几乎让人担心会融化了去。 而她的眼神却是有几分缱绻柔和的,正微微抬首注视着他。 眼前美人美景,让苏六郎心中一动,日后多让阿沅笑笑,那便好了。 若是自己能早些加冠便好了,便可迎回家日日宠着她,让她总是能如现在这般对他笑着。 现下静静地看着她摆弄着插花,就有种岁月静好的安逸之感。 这如斯美景,在日后都能是寻常。 这个念头一动,苏六郎也觉得这春风醉人。他也没再开口打扰,只在一旁静静陪伴着。 看心上人摆弄着花枝,神色认真,苏六郎就想亲自去把附近的野花都采了来。 但是瞧着王沅专心手下,不曾回望他,又觉得,采什么花的,都比他好看么。 他们出门本就迟了,又赶上了出城时拥挤的人流车流,本就到的迟。 这不,王沅只觉得没多大会,就有婢女上前轻声询问是否准备些午食。 虽然不是很饿,但王沅习惯了规律饮食,还是点了点头。而苏六郎本就知晓她这一习惯,自然也是从了她的。 上巳出游,洛京人的风俗一般都是带些点心,做得精致小巧,再点缀时令的鲜花,看上去极为风雅有趣。 也有要办些宴饮的,提前许久就给了其他家下了帖子,自然是要备好厨子做些丰盛的下酒菜招呼来走场的亲朋好友。 王家和苏家倒是没有招呼宴饮的习惯,王家是因着她的阿耶久不在府,无人主持。 那这苏家如今回了苏六郎,竟也没有宴客,是有些奇怪了。 见着有两名婢女抬着摆好小碟的几案,正小心翼翼走过桩台,王沅就问了出来,实在是突然想起了,就有些好奇。 见她主动询问苏家事,苏六郎暗喜之余,自然是无话不答:“阿沅也是知晓,苏家是武将世家,阿耶如今又常驻边关。” 他冲着王沅眨眨眼,这个动作难免显出几分稚气:“便是此次回京,阿耶也交待了,只忠于陛下一人便可,闲暇时莫与诸臣皇子往来。” 看来这苏大将军果然是个明白人,他手握重兵,与皇子勾结的武将又哪里有什么好下场。 便是万分侥幸,自己追随的那位上了位,也难免日后猜忌,倒不如做耿介孤臣,也算省了心思还得了好。 这苏家行事,倒是与自己是同道中人,王沅沉思了片刻,得出了结论。 她不由得夸赞了句:“苏大将军果然是睿智豁达之人。” 随后苏六郎就笑着接了句:“待得来年,我便带你去见阿耶!” 突然又被预定了见对方家长的阿沅依旧是一脸淡然,毕竟她如今已是习惯了苏六郎这般,时不时就试图与她再进一步。 甚至还有闲心琢磨,也不知苏大将军与苏六郎长得是否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王沅:感觉全世界都在催我跟苏六郎在一起 苏六郎:阿沅别光看花啊,看看我~ 如果有小天使喜欢并且看到这里……卑微作者在线求收藏……新晋快到期了还没有爬上去(捂脸.jpg) PS.感谢小天使香阁万里的营养液和评论!!!mua~ ☆、举案 眼见得婢女将食案抬至了亭中,正要摆到两人面前,苏六郎倏尔笑着出声:“将食案交我。” 随后就在王沅疑惑的目光中将食案接过,举得高了些,他还微微低了头,整张面容都被食案遮住,只露出束发的玉簪来。 大约习惯了边关的旧风俗,苏六郎平素并不像洛京城的郎君一般戴着黑纱幞头,而他又未到二十加冠,所以多是用玉簪将发丝束起。 所以……这是故意引得她看看今天用的簪子,夸赞一番?王沅觉得自己跟苏六郎熟识久了,果然脑回路跟常人都不同了。 这会苏六郎已经将食案摆到了两人面前,她仔细看了看他束发的玉簪,就是普通男子发簪样式。就有点违心地夸赞道:“苏郎君束发所用之簪玉质甚好,润泽无暇,称得上羊脂美玉。” 耍了点小心思的苏六郎突然被问道了玉簪,他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也有些莫名。 只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回应道:“卿卿若是喜欢,我便让人给你琢一支。” 凝神回想了一下玉簪的由来,他也来了兴致:“这还是旧日自胡商摊位上作赌所得的原石,开了才发现是有如此美玉。” “另外半块想是还在库房,我回去便让人寻了出来为卿卿作簪。” 自己果然猜对了,苏六郎也真够迂回的,想送个同一块玉石雕琢的簪子给自己就明说,还非得引自己去看。 自以为猜对了苏六郎心思的王沅温和道谢:“那便多谢苏郎君了。” 觉得自己又无意间讨好了小娘子的苏六郎有些不甚满足,此地又无外人,连着婢女们都站到了亭外候着,卿卿怎地还如此客气。 难不成是卿卿面皮薄,不好意思? 这便需得自己先开了口了,苏六郎一面拿起银著为她夹了块点心,一面温声道:“卿卿怎得还唤我苏郎君,听起来太过客套。” 他轻咳一声,目光闪动,提示了她一下:“家中亲友,都是唤我六郎的。” 称呼都是小事,就是觉得喊他六郎有些怪怪的。 王沅其实是有些庆幸的,幸好苏六郎没有早生两年,排行到了六,若排行到了四…… 想想曾经看过的清宫剧,就觉得称呼里都带了幽怨,让王沅的小心肝跟着颤了一下。 算了算了,她微微抬眼,看着眼中闪烁着期待的郎君,慢慢地唤道:“六郎。” 随后就果不其然地看见眼前人咧开了嘴,甚至还露出玉白门齿,为了掩饰自己的欣喜若狂,还故作镇定地挥了挥手。 啪嚓,斜后侧插了玉兰与杂七杂八野草花的花瓶,就碎了一地,很是凌乱。 这下,苏六郎直接愣住了。 方才,他就是看着阿沅摆弄了半晌,才插出这么一瓶的,结果被自己的袖角卷到,就化为乌有了。 他脸上的笑容也都僵住,有些迟疑地转过了头,对上了王沅低垂着的,没什么波动的眉眼。 虽说阿沅平素也是冷冷清清的,可他分明就觉得阿沅此时定是生气了。 分明是吹面不寒的初春,苏六郎却觉得额角仿佛真有了汗珠滚过,薄唇张了张,嗓音艰涩:“阿沅……” 正在琢磨着,桌上这碟粉色点心上的玉兰花瓣到底是不是今早新炸好的,王沅就捕捉到了苏六郎的紧张。 她对这瓶插花没什么想法,大致与原来时代买了十字绣,绣完就扔一边的人心态相似,重要的反而是个过程。 更何况这瓶花显然是带不回去的,碎了也便碎了,让婢女收拾起来碎片免得伤人便好。 所以她此时很是不以为意,正要说无事,莫要在意时,就见眼前的人像是回了过神,小心翼翼地问道:“卿卿,我带你再去采花可好,附近便有一片玉兰,这些野花更是到处都有……” “到时候我陪卿卿再插一瓶,可好?” 出去走走? 这倒也不错,春日踏青,本就是放松游乐之事,便是王沅再是咸鱼,苟了一冬也觉得不耐,如今这提议很是不错。 总比一直在这亭中呆坐有趣,再好看的景,看了许久也有些无趣,尤其是她还不得不一直跪坐着,实在是双腿不适。 见王沅眉梢微微一动,就颔首答允,苏六郎的唇角便是一弯,卿卿答允了,方才所为,想来是能补救了的。 等王沅略尝了尝端上的点心小食,两人就一同离开,苏六郎放慢了速度,刻意等着王沅与他并肩而行。 待到他们走远,都不晓得,不久前有人正要来寻他们二人,见两人在亭中独处,还未打扰便离开了。 来寻他们两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卢娴与柳箐。 往日上巳,王沅总还会去她们两家的宴席上去露个面,今年倒好,左等右等不见。 最后还是柳箐断言,定是让苏六郎截了胡去。 随后,又在各府娘子的小宴上窜席时见着了苏九娘,卢娴自来熟地上前搭了搭话,才确定了消息。 好不容易从宴会上脱了身,念着许久未见,两人便赶来想与阿沅说几句话,照个面。 这两人寻来时,正赶上婢女抬了几案过去,而卢娴正要让人通传一声时,就被柳箐拦住了。 她顺着柳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得苏六郎接过几案,刻意举高了一些,才安放下去。 亭中,郎君俊秀,小娘子貌美,一深一浅的绿衣,分明一对璧人。 随后,柳箐就扯着她离去,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待到走远了些,她才回过神:“阿箐扯我做甚,可还未与阿沅说上话呢。” 柳箐这才松了手,一脸似笑非笑,语气还是温和的:“阿娴方才可见着,那苏六郎在做什么?” “不就是举了举桌案……” 卢娴忽然明白了过来,她笑出了声:“原来是这等心思啊。” 她挑了挑眉,接着笑着说:“便是这般迫不及待与阿沅举案齐眉么。” “如今,倒是这孟光先接了这梁鸿案了。”柳箐故意反着说道,很有几分调笑之意。 举案齐眉说的是汉时故事,道是有恩爱夫妻,妻子孟光每每向丈夫梁鸿献上饭食,都会举着食案到齐眉高处,以示敬意。 可那也是妻子对着丈夫之礼,如今苏六郎这么反着一来,倒是能看出他着实对阿沅很是上心。 卢娴笑过之后也是很感慨:“苏六郎少时纨绔之名满洛京,谁能想到短短数年,承了荫职,倒让人刮目相看。” “前些时日,还听得我耶耶夸赞他年少机敏,处事得宜呢。” 整理着衣袖的柳箐却是不这么认为:“便是苏六郎少时,也不过是不爱读书,有些顽劣罢了,从未传过什么恶名。” “如今再有一两年怕是也要及冠了,说不得就要迎阿沅回府了,成家立业,可不得稳重些。” “不过瞧他今日这作为,将来怕是要被阿沅压得死死的。” 这话卢娴也很是赞同,两人相视一笑,也就离去了,改日再寻好友便是,何必非要在今日讨苏六郎的嫌。 还以为苏六郎举案的举动是为了送自己玉簪的王沅,此时正在与苏六郎在林间小道上漫步。 城南多有游人出行,附近也有耗费人力打理出的景致,如他们身处的玉兰花林,便是在杏园的一角。 三月初,玉兰花正是枝头绽放的时候,没有绿叶的遮掩,一朵朵玉兰在枝上亭亭玉立,素装淡裹。 颇有些高洁气质,这花若开在雪中,许是诗人赞叹的梅花也要靠后了。 行在林中小道上的王沅也觉得这花林很是不错,只除了花香过浓,有些呛鼻。 林中小道显然是扩宽过,两三人并行也是无碍,苏六郎便与王沅一同并行,几位随从婢女远远缀在身后。 这会才值午后,王沅就又取了帷帽带上,只不过掀起了一角面纱挂在顶上,露出欺霜赛雪的面容来。 她的右手里还把玩着一支玉兰花,还是方才苏六郎挑拣一番后折给她的,虽然她也没瞧出了与其他花枝的不同。 不过这枝上倒是没几朵花,只有两朵,一前一后,枝干还打了个弯,似是两朵花在回望彼此一般。 回头看了看离得很远的随从,苏六郎不动声色地往王沅这边迈了迈步子,两人之间的距离,由着三尺,两尺,一尺…… 等王沅忍不住侧首望他时,这得寸进尺的郎君已经是近前了,两人袖摆也就隔着一两拳的距离,随着两人走动,袖角就会时不时纠缠片刻。 可王沅侧首仰头望他时,苏六郎还是目视前方,只除了玉白的喉结不住的滚动,两颊似乎微微紧绷,好似也没什么异样。 单单就是不看她而已。 可等王沅一摆正视线,苏六郎就又偏过头来看她。 因着两人的身高差,与王沅的帷帽的缘故,苏六郎也只能看见王沅下颌的柔美弧线。 如工匠细细雕琢,再由最柔软的羊羔毛万般摩挲才能润出。 这般看着,便让他觉得,仿佛心都被柔软织物包裹住,温绵巧缠,难解难分。 他试探地抬了抬右肘,只一触便离,还马上转过了头,继续目不斜视。 可才走了两步,他又故技重施,这次依旧没有见到小娘子又何异样。 这回他终于大胆了起来,佯作不经意,擦过了身侧小娘子的手肘,一连数次,都未见小娘子斥责见怪。 再次回了回头,看看被远远落在后面的众人,苏六郎彻底安下心来。 他唇角的弧度拉得开了,此时心中反而有一种即将如愿以偿的平静。 忍不住又侧首凝视了身侧之人一眼,苏六郎才笑着往前望去,望向眼前的玉兰花海。 自青衣袖袍中,有只修长有力的手慢慢伸出,迟疑片刻,忽而擒住了右边浅绿衣袖下的雪白柔夷。 稍一用力,便将温凉柔夷握在了暖热掌心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讲道理,他们牵手时,写文的我发出来土拨鼠式的尖叫…… ☆、定心 突然间就被身侧的郎君抓住了手,王沅下意识地想抽回,只是指尖才一动,就被对方察觉到,继而被抓得更紧。 力度倒也不大,却是紧紧箍住了她想抽离的手,一时之间,挣脱不得。 还有一下追着一下的脉搏自两人指掌相接处,郎君暖热的掌心传来,清晰而急促。 王沅几乎要被他掌心的热度灼伤,抽了一下反而被抓得更紧后,就放弃了挣扎,而箍住她的手依旧毫无放松之意。 细细感受,郎君的虎口与指肚上还有层薄茧,有些砂纸的质感。 好似两人有昏约的话,牵个手也不算什么,王沅琢磨着,也就放松了左手,任由他施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标。 明明见到顾二郎那个前未婚夫时,她连一个眼风都不肯给,这会被苏六郎抓住了手,挣扎一下就很快接受,任他执住。 随意地晃了晃右手中的花枝,她的思绪四散。 觉得苏六郎仿佛在一步步地走进她的空间里,从最开始的示好,到有昏约后频频来往,从称呼到牵手,倒像张开了一张缜密的大网,一点点地在收紧。 王沅突然觉得有点窒息,好似呼吸的空气都稀薄了起来,她甚至又有点想抽回左手。 就在她要动作之时,身侧传来了苏六郎压低了的笑声,满是如愿以偿的愉悦,他喃喃着,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给她。 “卿卿,这是我觉得最快活的一日。” “日后,我谋个外放,便这般执卿卿手,带卿卿出洛京,畅游天地间,游山玩水可好?” “我还有一年多加冠,到时就驾着车去亲迎。” “便是王府拿多粗的木棍来打新郎子,我也是不怵的……” “……” 不知怎的,听着身边的郎君含着笑意的低声絮语,王沅渐渐地就打消了抽手的念头。 玉兰花间的婉转鸟语声,她也恍若未闻,唯有身边郎君的低语与自己一声快似一声的心跳声。 两人间的气氛平和,又颇有些暧昧。 苏六郎生得好,又心悦她,为人品行也是不错,苏家又有严苛的家规,苏家郎君们也无人敢纳妾狎妓。 更何况苏家一门,忠直孤介,不在朝堂结党站队,除非有人想不开作死,苏府的安稳尊荣也是有的。 有什么合理地拒绝嫁他的理由呢? 王沅这些时日也想过多次,好似真的没有,他对自己痴心一片,又处处小意留心。 为着她,仗义执言使不至被郭五娘落了面子;喝止顾二郎,不顾在圣人面前失仪,使她的私隐免于笑谈;因着她有午食的习惯,日日寻觅坊间美味殷勤送来;更不用说寻隙地往王府跑,送来挑选良久的月季纹样的首饰…… 即便是如今世风宽容,女子地位不似数百年后低下,那也是屈居郎君之下的,很少有郎君会如此用心去讨好哪位小娘子。 既是不屑,也是觉得如此举动,会沉溺与儿女私情,难成大器。 可以说,遍寻整个大昭朝,难以找出第二位,如苏六郎这般诚心真挚的郎君了。 除去苏六郎对她如此之好,他为人正直,风光霁月,是在交好人家中有长辈亲口作保的。 即便是人心易变,日后他移情别恋,因着他的为人品行,也断断不会让自己难堪。 更何况,身侧的这位郎君,还很聪颖机敏,甫一接触五子棋便能轻易取胜,又刻意三局两胜,让自己不至羞恼。 换算到她原来的时代,可以说在智商情商两开花。 如此种种,王沅着实想不到,自己若是拒了他,解了这昏约,日后该寻个甚么样的夫君。 便是真如长公主一般,养些面首打发时间。 那恐怕也难得寻出几个,比苏六郎生得更好的。 这么一想清楚,王沅也就没那么抗拒与苏六郎成昏了,想来将来嫁了他,也会如被捧在掌心一般。 苏府长房人口也简单,他又是家中幼子,上头还有两位成年兄长,素有贤名,日后府中之事自有长嫂主持,也无须自己操劳。 继续舒舒服服地当一条咸鱼,完全是可行的。 定下了心,王沅指尖用力,微微地回握了一下,就感觉身边正絮叨的郎君猛地顿住了,连着笔直的身躯都先僵了一下,才用力了些握紧她的手。 他既没有笑出声,也没有继续说道日后,就忽而静了下来。 王沅有些好奇地侧脸望他,就对上了正凝视着她的目光,瞳仁漆黑,眸色深重,满是难以出口的沉甸甸欣喜。 四目相对,这还是她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细细打量苏六郎的长相。 他有双含情桃花眼,形状姣好,薄薄的眼皮上褶痕深深,眼尾细长,连他的眼睫也是浓密纤长的。唯有斜飞的剑眉凛冽,眼神清澈,如此看上去才是意气风发,不显脂粉气。 再往下,鼻梁挺直,高挑的线条很是利落,薄唇却是殷红的,不点而丹。加之,苏六郎的肤色本就莹白如玉,越发显得唇红齿白。 一言蔽之,眼前未加冠的少年郎,轮廓秀美,气质却是爽朗清举,难怪能是与顾二郎齐名,以俊美出众而闻名洛京。 美色当前,王沅也觉得瞧得有些耳热,正要回过头不再与他对视时,就听见前方转角过处,有小娘子凄厉的哭声:“顾郎眼中,便看不见儿么!” 又来了,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这么娇柔尖细的声音,定然是那位一步三晃,片刻哭湿裙摆的郭五娘,那她口中的顾郎,想必就是如今已经成了她准姐夫的顾二郎了。 若是旁人,王沅这会心情正好,颇有几分想当吃瓜之猹的心思,可若是那位顾二郎的,那还是算了吧,这瓜可吃不得。 保不齐就惹得一身麻烦,而咸鱼如她,是最讨厌招惹麻烦的。 左手扯了下身侧郎君,王沅就作势要转身离去,身旁的郎君也很快会意,便笑着要牵着她回转。 人言天意弄人,世事无常,说的就是此时。 有位穿了红衣的小娘子忽然从转角奔出,见着他们二人,愣了一瞬,就回身对着那边忽然尖叫:“顾郎!寿安郡主在此!” 这下好了,王沅觉得头有点大,顾二郎在此,她的那位长姐也应当在此。 她那个长姐本来就因为顾二郎对她心存芥蒂,这会又在这相遇,这算什么事。 这郭五娘怕不是被刺激出了失心疯,难道不应该去寻她的这位长姐麻烦么? 这会自己的正经未婚夫就站在旁边呢,扯上她作甚。 左手忽然被安抚性地握了握,王沅感受着他掌心的热度,忽然想起来,自己如今也不是一个人,天塌下来,自有苏六郎扛着。 那这些便都成了小事,她倒要看看这郭五娘又要作什么妖。 “顾郎,你不是喜欢寿安郡主吗,作甚么要娶王元娘?” “她哪里比得上寿安郡主与我。你看看我,今日也穿了寿安郡主那日所穿的红衣,是不是与她有些相似?” 前方不远处的红衣小娘子尖叫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楚楚可怜哭着诉说道:“儿便是作妾,也是愿意的……” 她只想着,若是输给寿安郡主,她便是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可输给这无才无貌家世也不如她的王元娘,那不甘心就变作了十分。 自从得知圣人赐婚给了顾郎与王元娘,她就觉得自己已经疯了,被求而不得的不甘逼疯了,便是作平妻,贵妾,她也要嫁与顾郎。 她想到了自己与寿安郡主隐隐几分相似的眉眼,想到了顾郎提及寿安郡主时眼中的笃定,便换了从未穿过的艳俗红衣,以寿安郡主的名义将他约到了这里。 可她只瞧见赴约而来的顾郎,见到她时眼中就骤然失去了神采,又被随后跟来的王元娘冷言讥讽,绷紧的心弦就断了。 若是,若是顾郎愿意纳她,让她作什么都可以……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好香甜的瓜。 模仿自己去讨顾二郎的欢心? 王沅只觉得自己被郭五娘恶心到了,尚书左丞的嫡出的小娘子,世家贵女,居然会妆扮模仿别人,只为了能入顾二郎院中作妾。 妾者,上下立女二字,侍奉巾栉,可通仆婢。郭五娘这般丢的又岂止是自己的面子,这个郭氏都可谓是颜面尽失。 王沅心下鄙夷,便是再心悦哪位郎君,她都不会让自己落到如郭五娘这般地步。 且不论此时的女子地位本就卑弱,便是在原先的时代,也需先得自珍自爱,方能爱人,亦或是为人所爱。 后世可有戏文里面唱道,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可不就是当时冲动将来后悔的小娘子心境的真实写照。 想到这里,王沅用指尖轻轻掐了掐苏六郎,心里才舒了一口气。 幸好自己不曾如此痴迷过哪位男子,也幸好自己如今遇到了苏六郎。 不明所以的苏六郎,本就在因着郭五娘话中之意而有些怒气,正要上前喝止郭五娘的胡乱攀扯,就被感觉到手背上轻微的刺痛感。 莫不是阿沅让自己莫要冲动看看情况? 所以他也停住了,寻思着如何才能让郭五娘不再胡言乱语。 而转角之处,也缓缓走出了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正是一脸憔悴表情淡漠的顾二郎,与神色复杂的王元娘。 作者有话要说:  王沅:要不就他吧~ 苏六郎:牵到了阿沅的手,好激动,我该说点什么…… 片刻之后 苏六郎:阿沅回握了我一下!好激动!不行……我心跳有点快…… ☆、挑事 顾二郎还是一身素衣, 看上去比往昔消瘦了许多, 眉心紧蹙,依着王沅看,此时的顾二郎很有几分西子捧心的风采。 在他身后一步,则是王元娘,穿了一身据说是顾二郎最爱的月白衣衫,面色鲜润, 神色复杂。 虽然伤心于这些时日老夫人已经对她放任自流, 不闻不问,但一想到能嫁与心悦郎君, 她便能眉开眼笑心情愉悦, 这种喜悦期待在今日见到顾二郎时达到了顶峰。 只是好景不长, 先是身边婢女窃听得顾二郎将要赴王沅之约,尾随而来又在此处见得郭五娘表白心意自甘为妾。 即使如今知道了是郭五娘假借了王沅名义, 到底还是让顾二郎见着了曾经的未婚妻。 哪怕是已经知晓这并非王沅之过,也难免迁怒于她。 眼见得顾二郎对郭五娘毫无情意,她也就无视了那位不知廉耻的红衣小娘子, 只将矛头对准了心腹之患。 所以王元娘一开口便是责怪:“阿芷, 你与苏郎君虽有昏约, 如何能与他携手并肩于此等场合, 岂不失了礼数?” 言中颇有深意,点出了王沅与苏六郎的昏约,他们两人现今亲密的情状,又指责了王沅不懂礼数, 未婚小娘子在外与郎君拉拉扯扯。 果然,此语一出,她就注意到顾二郎的目光瞟向了两人交握处,脸色也越发苍白,让她既是快意又是酸楚。 在无人的林间漫步,和未婚夫拉拉小手,便是在如今的朝代也是小事,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元娘过虑了,儿与六郎已有陛下赐婚。” 王沅安抚性地压下苏六郎的右手,然后微微抬首,答道。 正儿八经有官方盖章过,所以你就不必多管闲事了。 王元娘也不在意,她本意就是提醒顾郎,再刺刺王沅。 眼见得被诸人无视,郭五娘冷笑一声,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她看着脸色苍白,垂眸不语的顾二郎,眼神痴迷。 数年前惊鸿一瞥,从此乱了心,着了迷,苦苦等待蹉跎至今,依旧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最后又看了顾二郎一眼,郭五娘便转身离去,眸中燃起了火星。 不,她想要的郎君,定然是要得到了的,若否,她必不会善罢甘休。 郭五娘这一离去,场面就有些尴尬了起来。 也不知顾二郎是如何作想,他僵着脸上前对苏六郎揖了揖,嗓音低哑,不复往日清润:“苏兄。” 随后又转向了王沅,顿了顿,才哑声道:“郡主安好。” 原以为王沅传信来,是欲与他筹谋如何再续前缘,原来沉浸前世旧梦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而已。 那也许真的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只是重复多次的梦魇让他信以为真。 自己前世负她,今世见她与苏六郎两心相悦,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留心着他的王元娘在顾二郎施礼后,也连忙上前与王沅与苏六郎两人见礼,一副不想让顾二郎与他们二人多接触的模样。 四人一时无言,苏六郎正欲开口告辞,可巧就听见了岔路那头传来了人声。 不多时,就见着两位青年郎君带着随从,自路那头过了来。 面容都称得上清俊,气质也是矜贵,又兼身穿繁绣锦袍,显见得是权贵家的郎君。 看清来人相貌,王沅心里有些讶异,怎地如此凑巧能在此遇见,苏六郎却是心道不妙。 这两位郎君说起来,还真不是外人,都是她的表哥,乃是圣人所出的三子与四子,相差不过两岁,一母同胞,俱是惠妃所出。 早早便被分封了秦王与楚王,只不过太子早殇后,圣人一直未曾立新的储君,故而已长成的三子虽封了王,仍是留在了洛京。 眼前这两位,说不准就有未来的新君,在场几人都不敢怠慢,王沅也敛衽行礼。 在外时,楚王一向是以秦王为首的,此时也是年长的郎君挑了挑眉,先开了口,语气温和:“可巧,不过与四郎出来闲逛,就撞见了寿安与苏六郎。不过,顾二郎与王家娘子倒是也在?” 这语气,听起来仿佛正在吃瓜的猹一般,温和语气里也带了几分促狭。 自然是有封号的王沅先答话,她脸色淡淡:“儿不过与苏郎君来此赏花,恰巧遇见罢了。” 一旁的苏六郎也敛起笑容,附和道:“正是如此,不过是巧遇而已。” 另外两位既无封号也无官身,则都肃立一旁,不曾开口。 这倒是无趣了,秦王着实是存着点看热闹的心思,想想眼前两对,其中竟然还有一对曾经还有过昏约,这可真是妙啊。 说不得自己与四郎来之前,是如何针锋相对的呢。 早知如此,方才不如拉着四郎在一旁看看热闹,秦王调笑之心方起,余光瞟了瞟一旁温文儒雅的楚王,只得忍住。 既然见到了苏六郎,秦王就想起了正事,他收起脸上有些轻浮的笑容,询问起了苏六郎:“今日怎地不见苏九娘呢?” 可惜正经不过三秒,他双手背后踱了几步,眼风扫了扫楚王,原形毕露道:“四郎可是心心念念地紧。” 言语间就随意丢下一枚炸雷,也不管其他人如何作想。 听得此言,苏六郎额角直跳,连王沅都微微蹙了眉,得亏是此地人少,若是当众说出,这不是毁九娘的名声么。 若是其他世家听闻九娘被楚王惦记上,又有何人敢来求娶。 可还没待苏六郎开口,楚王就一脸正色地出声反驳道:“莫要听阿兄胡言,我与苏家娘子不过是谈诗论画的交情。” 他客气一揖,算是替秦王赔礼,苏六郎也只得拱手回礼。 大抵是知晓自家兄长这浪荡习性,楚王索性直接就告了辞:“我与阿兄还需去寻赵家郎君,便不奉陪了。” 听闻此言,秦王便是不满,在外也不好落他面子,但他眼珠一转,就笑着对王沅说了句:“寿安可是想念阿娘?我听闻乐阳姑母可是将要回洛京了。” 他瞟了瞟脸色古怪的王元娘,唯恐天下不乱地扬声加了句:“也不知那久居别院的王三郎会不会回京呢。” 随后就被面露不悦的楚王扯着匆匆离开。 他们倒是来去潇洒,也不管在场其他人如何作想。 其实王沅倒是着实不曾多想,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对原身的阿娘阿耶什么的感触不深,回便回,左不过要请几次安。 如今她又与苏六郎有了圣人赐婚,怎么看,也不至于有什么变故。 她有些犯难的是这楚王难不成真的对苏九娘有些意思,若是如此,可就有些麻烦了。 与顾二郎、王元娘维持着面上礼仪,告了辞,王沅便与苏六郎继续往林中深处走去。 重新执了王沅的左手,苏六郎瞧了瞧她的面色,放柔了声色:“卿卿可是担忧长公主与王三郎回京之事?” 其实并没有,王沅看着他有些担忧的模样,奇怪道:难道不应该先担心你亲妹妹吗? 这是不是有点太重色轻妹了,她这样想,也就这样问了出来:“我多年不曾见阿娘阿耶之面,已然淡了。” “六郎便不担心九娘之事?” 若是阿沅看淡了,也就不会伤心了,苏六郎心下稍安,随即又是高高提起:时人重孝,阿沅单纯善良,能叫她不顾念生身父母,定然是早些年伤透了心。 他的阿耶阿娘对待他与兄长,还有小妹,何等的慈爱。咳咳,便是阿耶曾经拿着棍棒追着他打,那也是盼他成才。 而阿沅这般,无耶娘照应,说不得幼时曾流过多少心酸眼泪,才是如今这般冷冷淡淡的模样。 未曾听见苏六郎回应,王沅疑惑侧首,这回对上的就不是郎君脉脉含情的目光,反而是隐隐闪着母性光辉的怜爱眼神。 王沅觉得,苏六郎这幅神情,若是身后配上对小白翅膀,头上再有个金色小光环,堪称绝配。 圣母小天使已经上线,而被怜爱的王沅满头雾水,觉得苏六郎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地里黄的小白菜。 这玉兰林里的道路曲折回旋,那厢离去的顾二郎与王元娘一路静默无言,却是在下个转角就又遇见了秦王一行人。 这回没了寿安与苏六郎两人,秦王的神色更加恣意,眼神放肆地打量过他们两人,语气轻佻地开了口:“听闻顾二郎早年因着昏约之事弃家而去,如今这幅模样,倒是做给谁看?” 这刻薄调侃让顾二郎有如重新经历一次剜心之痛,可他如今无官位在身,自是不敢反驳,只得拱手道:“昔时如璋年少,如今悔之晚矣。” 这话让王元娘心里很不是滋味,知晓顾二郎未必愿意是一回事,可亲耳听闻又是另外一回事。 方才红润的脸颊上红晕褪去,精心勾画的黛眉都扭曲了起来。 似笑非笑地瞧着眼前两人的神态,秦王觉得寻衅的心态有了异样的满足。 他打量着王元娘的模样,嗤笑出声:“王家娘子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当初应声之举,与当年的乐阳长公主,又有何两样。” “都是借势迫着郎君娶了自己,好歹,我那乐阳姑母,还是个毫不知情的。” 王元娘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阿兄可是胡闹够了,赵兄可是正虚席以待。” 不耐烦看兄长没事找事的楚王发了话,他见兄长收敛起神色,撇着嘴角,很是不以为意的模样,就知他是默认了。 随即楚王冲着面无血色的两人草草一揖,便算是告罪。 待得秦王一行人走远,各怀心思的两人才一前一后地离开,自始至终都不曾交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最近天天吃瓜,我觉得自己仿佛是漫步在无人看守的瓜田里的猹,遍地是瓜,不知道吃哪个。实在是忍不住带着阿沅一起吃瓜了。 苏六郎:??? 此时一只爱八卦还喜欢挑事的秦王路过…… 预告预告,明后两天,磕糖磕糖 ☆、一对水煮蛋 玉兰林中小道上, 身量稍低的郎君正在肃色劝说兄长:“阿兄何必咄咄逼人, 那顾二郎与王娘子又与你无怨无仇。” 而在他身前半步,与他面容肖似,神色却十分倨傲的郎君很是不屑:“便是说了又如何?” “不过是顾家的弃子和个不起眼的小娘子罢了。” 秦王的眉梢高高挑起:“一个嫌弃寿安,一个更是怨恨她,便是我与寿安素不来往,那也是我皇家血脉。我不过嘲讽几句, 扒了他们的面皮, 怎地了?” 不怎么,只不过仗着亲王威仪故意跟两个不起眼的人计较, 有些跌了面子, 楚王不动声色地嫌弃兄长。 但想想兄长也不过就是兴致来了护个短, 也算不得什么,他也就不再开口。 虽是跋扈, 秦王与这个同母胞弟很是亲近,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拍了拍楚王的肩膀, 笑着转移了话题道:“我方才提及苏九娘, 你又何必急于撇清?” 提及意动的小娘子, 楚王也有些不自在:“阿兄如此言说, 岂不是毁了她的名声,这不是先与苏家结了怨。” 显然楚王很有自知之明,垂眸说道:“苏家向来中立,想来不会愿意与皇子结亲。” 瞧瞧自家这老实弟弟, 秦王几乎要怒其不争了,他声调都高了几分:“那有何难?苏家不过忠君罢了,你若为君……” 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王急急捂住唇鼻,唔唔几声,秦王只得打住。 见他收声,才放了手。 这下倒真是把楚王惹急了,他面色不虞:“阿兄,便是你行事张狂,也不当如此说嘴。” “呵,我在阿耶面前,不也是如此么?” 秦王很是不以为意,甩了甩衣袖,张口就来:“阿耶还道我这才是真性情。” 他瞧着楚王眸中厉色渐起,这才掸掸袖,不甚在意地说道:“阿兄日后无意与你相争,素日里放浪些,阿耶都是许了的,定不会与我计较。” 他自嘲一笑:“若非如此,有些话你说不得,阿兄可是说得的。” 此言一出,连楚王也不好说什么了,兄长待他如何,他是最清楚的,且兄长所言非虚。 若是日后他为储君,苏家又要如何拒了他,苏九娘只得嫁了他,而苏家也只能效忠于自己。 至于方才被秦王所嘲讽的两人,早被他们抛诸脑后,不过小事而已。 顾二郎早为顾相所弃,王元娘又无得力父兄依靠,在这偌大的洛京城,若不是与王沅他们沾些关系,只怕是丝毫不起眼的所在。 此时那两位在二王眼中不起眼的所在,却是也不复方才的沉默。 原是王元娘语气轻忽地先开了口:“顾郎,你可是怨儿了?” 她问的忐忑,也不敢正视顾二郎,只盯着他袖口的素色绣纹,心中还是有点点期待,毕竟顾二郎当年说过的,与王沅相比,宁愿娶她的。 听得秦王讥讽之后,顾二郎一直心神恍惚,这些时日被耶耶多次训诫,耳提面命,他已经有些认命,只道前世缘分已尽。 如今见王沅与苏六郎的亲密情状,他更是彻底死心,只当梦魇不过是梦魇。 可当面被秦王揭了旧事,还是又悔又痛。 这会又被王元娘询问,难免勾起他一丝怨气,若是赏梅宴上王元娘肯分说一二,何至如此。 他钻了牛角尖,口气也不大好:“元娘何必在意我如何作想,昏事已定,木已成舟。”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懊悔,明明答允了耶耶收心,日后与王元娘相敬如宾的,此时何必迁怒于她。 何况王元娘毕竟是阿芷的长姐,前世梦中自己冷落阿芷,难不成今生还要如此作践她的长姐么。 就缓了口气,温和道:“如今顾王两家联姻已是定局,元娘莫要多想。” 王元娘的脸色也是又青又白,她如今骑虎难下,抛了颜面与大母的疼爱,才能嫁与顾二郎,可顾郎分明是对她有怨的。 便是日后两人相敬如宾,那也不是她想要的,她付出了这许多,只得个相敬如宾,这算什么。 可她又不敢于此时对顾二郎横眉冷待,怕将他推得更远,只得笑笑:“顾郎所言极是,是儿想岔了。” 可她心里自萌生就不曾散去的念头又升腾起来,若是王沅当初病重去了,那该有多好…… 自己明明让人偷拿走了几味药材,想让她继续缠绵病榻几年,怎么就没下狠手,让她就此去了。 毕竟,这么多年也没人发现,当年便是下手了,也不见得会被察觉。 要不然,不至于让自己如今陷入此等境地。 ———————————————— 且不管方才见着的几位如何作想,这会王沅还在跟苏六郎在林子里转呢。 不过这会,还牵着手的两人就是有说有笑了,只不过说的是苏六郎,笑的也是苏六郎。 王沅觉得自己仿佛是双口相声中的捧哏的,只负责点头,应声捧场即可。 好在苏六郎一人也说得欢喜,在他心中,王沅就好比是皎皎牡丹花,便是不言不语,那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任是无情也动人。 如果王沅知晓他的想法,大概会嫌弃地想,连牡丹与月季都分不清,还把她比作花,那可算了吧。 “卿卿方才想的是如此啊。” 苏六郎低头看她,含情目光落在如玉耳垂下一晃一晃着的珍珠,那是自己今晨所送的耳坠。 “秦王便是再得陛下宠信,也不敢去向陛下直言说要将九娘许给楚王。” 他接过了王沅手中的所执花枝,轻摇两下,笑着为她分说清楚。 “陛下也不会允了的,起码在他未定下储君之位时,是不会允准此事的。而陛下春秋鼎盛,想来前些年都未定下,短时间也不会制诏宣布太子人选。” “楚王与九娘不过偶然见得一面,说是对她有意,想来实在是对苏府有意。便是他日后入住东宫,我苏家定然会效忠新君,联姻便也失了用处。 “倒是他自可选其他高门贵女,额外增些助力,不必浪费这太子妃之位予我苏家。” 这话好似在理上,王沅琢磨着,简而言之,就是楚王没当上太子时,圣人肯定不会允许他勾结边关将领,当上太子后与苏家联姻便失了意义,苏家自然会效忠东宫。 想来如今需防的,便是苏九娘莫要与楚王接触,以及早日为她定下昏约最是合适。 她瞧着苏六郎在正事上胸中自有沟壑,也就不打算接着过问了。不费脑,多睡觉,才是养生之法。 两人又逛了逛,就回了亭中,已经有安排好的下人去取了一模一样的花瓶回来,可此时王沅已经没了插花的兴致。 苏六郎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他无意间往水中一瞥,就走到了亭边,俯身扶着袖摆,自水中捞出一枚圆润洁白的物事,笑着道:“卿卿快瞧,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么?” 往他手中物事一瞧,王沅也有些乐,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物,是枚煮熟了的白煮蛋。 这也是洛京城当下的习俗,上巳游春时,常有些祓禊之人,会往流水中投些红枣,煮鸡蛋什么的,让下游之人有幸拾得的,也算是好兆头。 这还有个说法,叫做“曲水浮素卵”,或者是“曲水浮绛枣”。 往年王沅也拾得过的,不过她可没什么兴趣吃泡发了的红枣,或者是没什么味道的白水煮蛋。 不过苏六郎拾得这枚,好似上面还写了字?顺流至此,倒也没将字迹化完。 她伸出手,指如削葱,就想自郎君手中接过,辨别上面写的是什么。 可苏六郎并没有如她所想,第一时间就递给了她。 反而是踱步到桌边,自取了巾帕,先将水煮蛋表面的水渍擦干,才妥帖地放到她的掌心中。 随着王沅转动着手中的鸡蛋,郎君清朗的声调也传了来:“春日春风动,春江春水流。” 音如清泉,念得正是这白煮蛋上勉强可辨的打油诗,言词简朴,便是对着春日最简单的赞美。 这般瞧着,投了这枚水煮蛋的郎君或是娘子,也是很有些风流情趣的。 觉察出王沅有些意动,苏六郎便笑着开口:“这里只得了半首,加上下半首,才够完整。” 他唤了亭外的婢女,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就有人送来了一碟白煮蛋和笔墨砚台来。 俊秀郎君挽了挽袖,略微挑拣片刻,才拈起一枚,略蘸了些墨,就提笔写了两句。 又轻轻吹了吹墨迹,待干了些后,才递给了王沅。 把两枚色差不明显的水煮蛋摆到了一起,王沅念出了声:“春日春风动,春江春水流。春人饮春酒,春官鞭春牛。” 小娘子嗓音低柔,念着朴实无华的打油诗作,和着亭外大好春景,再加上今日种种,着实让苏六郎心魂荡漾。 他朗笑出声,伸手轻轻握住王沅衣袖,熠熠生辉的双眸凝着她,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询问她:“卿卿,我带你去泛舟游江,一起投这对素卵如何?” 双手正托着一对水煮蛋的王沅???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打油诗确有其诗啊~~ 其实唐时世人很风雅的,街边酒瓶上就有些很有意思的打油诗~ 觉得心情很好的苏六郎:卿卿我们去泛舟吧~ 突然就被安排了新行程的王沅:??? ☆、长啸起 此时王沅是彻底明白了, 但凡跟着苏六郎独处, 总是能突然间就被安排好了行程。 她转着手上的一对水煮蛋,觉得好似先前拾得的那枚已经很是模糊了。于是取过了苏六郎方才搁下的毛笔。 时人所用的毛笔,笔锋胖短,并不似后世所见的那般难用,她也能写的几分。 模仿着苏六郎的笔迹有几分隶书风格的笔迹,重新挑了个头颜色相近的水煮蛋, 把上半首“春日春风动, 春江春水流”写了上去。 正想说让人备着小舟可以出发了,抬头就见得苏六郎正盯着水煮蛋上的笔迹, 眼神专注, 唇角勾起。 他的眼中盈满了和煦春光:“我的字迹不算上乘, 卿卿何必学我。” 这话好似有些不对,苏六郎又连忙补了句:“卿卿若是喜欢, 我回头好好写些帖子亲自送过去。” 想想妆台边装满丝帕的匣子,王沅觉得大可不必,但是他想送, 自己便收着好了, 所以简短地回道:“那有劳六郎了。” 这话坐实了苏六郎的想法, 唇角更弯了几分。 如今反而有些后悔, 早些年未能好好练字,他打定了主意回头多写一些,再挑了最好的送给卿卿。 苏府的下仆调训得力,很快便安排好了一叶扁舟, 还有个壮实下仆站在舟尾,等着为府里的少郎君与他的未婚娘子撑持。 等苏六郎扶着王沅坐在了舟中所铺陈的柔软褥垫上,他才故意一拍手,有些为难地说道:“卿卿,那对素卵被我忘在亭中,可否容我回去取,片刻就回。” 言罢,也不待王沅反应,就直接大步迈上了岸,生怕王沅阻拦他的模样。 这才掀起面纱的王沅唇角有些抽搐,跑得如此之快,是生怕自己看不出端倪吗。更何况,苏六郎这演技也着实浮夸了些。 且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王沅也不再管他,这舟小而精致,自然容不下阿颜,她只能自己调整了下褥垫的位置,往舟中心偏了偏。 好在不多时,苏六郎就回来了,将用巾帕托着的一对水煮蛋递给了她之后,就把舟尾的壮仆斥退下去,扬言要亲自替王沅划舟。 看看苏六郎线条流畅的身姿,王沅觉得也不是不可行,也就没有提出异议。 在郎君戴上竹笠,用细布条缚上袖袍时,王沅还注意到他似乎刻意护了护袖袋。 除去胡服窄袖,一般的服裳,袖袍多是宽大,在肘部会缝着个袖袋,可塞些印章碎金等物事。若是小娘子,则会放些胭脂巾帕。 难不成苏六郎今个出行,袖中还带了私章不成。 这个念头打了个转,就如烟消逝,也不是什么值得关心的大事。 不过,王沅细细端详手中的一对水煮蛋,这好似……与方才所写的那对不太相似。 且不论自己的字迹,当然是自己最有印象,就是这对水煮蛋的壳色,好像也更深了些。 她的目光飘到了才扶着长篙的苏六郎身上,难不成他方才把水煮蛋打碎了,这才匆匆回去掉个包。 有些心虚的苏六郎又托了托袖袋,触到了内中圆润的质感,才笑道:“卿卿莫要担心,便是有个一二,我识水性,也是无碍的。” 这人会不会说话的,还没有入江,就开始惦念着落水了如何,王沅有些狐疑,难不成他是第一次撑舟有些紧张。 毕竟少年郎君,还是鼓励下比较实在。 她回身向后望去,朝着苏六郎的方向,稍稍提高了声调:“我自是不会怀疑六郎的。” 一句话使得苏六郎将袖袋中的素卵抛诸脑后,他满心都是,卿卿如此信任我,真是甚好的,怎地这一句话就让自己如此欢喜。 便是眼前的春江春水,都更美了几分。 手中的长篙一抵,载着两人的一叶轻舟就离岸而去,浅浅摇晃在了曲江之上。 顾虑到上游两岸有诸多权贵世家支了帷幕,若是被人认出,少不得还要上岸去拜见寒暄,白白辜负了这独处的好时光。 苏六郎索性就调转了方向,顺流而下。 有舟行江中,舟头有身姿颀长的郎君撑篙,舟中又坐着位带着雪白帷帽的小娘子。 即便是隔得太远,岸边见者也都猜测他们定然是容貌出众。单单从两人周身的出尘气质,他们就能窥得一二。 江面上泛起碧波,又被小舟撞散,听得流水哗然。两岸边有青树翠蔓,郁郁葱葱间,有零零星星的踏青百姓铺了席,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岸边吃着点心。 带着水汽的微风拂面,间杂着隐隐约约的远处华美乐声,渐行渐远。 王沅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惬意安宁的时刻了。 一竿一竿地撑着小舟,泛舟在曲江之上,舟中又有他心悦的小娘子,苏六郎忽而想起幼时翻看诗经时读到的一首《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当年吟唱的摇船越人,也不过是想表达对着楚国鄂君子皙的心悦之意。 可惜的是,鄂君子皙并不通越语,还需央人译出歌词。 可如今舟中的小娘子,日后是要与自己同饮合卺酒,记入苏家谱牒,与自己延绵子嗣,白头偕老的。 不仅仅是生时同衾,死后同穴,便是后人香火祭祀时,他们二人的牌位也是摆在一处的。 有满腔的喜悦难以言表,苏六郎收起了长篙,随意平放在了舟尾,用绳索勾住,而后就走到了王沅所坐之处。 他站在了王沅面前,却没有坐下,而是深深吸气,将修长的手指放在唇间,继而发出了悠远清越的长啸声! 声闻数百步,有岸边闻之者,皆是驻足细听。 啸声初时低而和韵,随着长啸者直抒胸臆,啸声便如长鹰击空,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俊秀的青衣郎君笔直地伫立在面前,放声长啸,连眉眼间都沾染了午后春晖,有些遥远而模糊梦幻。 而王沅静静听着这啸声,听出了他未曾说出的心意,他是真的心悦自己,他为着日后能迎娶自己而欢喜。 少年郎君的情意纯粹浓烈,在澄澈双眸中有着缱绻情思。便是长啸着,也一直凝视着心悦之人。 啸声的尾音低而绵长,正如他的情意一般,有天地清川为证,绵绵而无尽。 啸声已消散天地间,苏六郎却还在凝视着王沅,他灿烂地笑着,耳垂有些红,又慢慢吟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郎君莫不是欢喜傻了,他都如此明目张胆处处示爱了,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王沅的脑子急转着,难不成就是因为今日自己回握下了他的手。 应该不至于吧,仅仅是回握一下就能把他欢喜成这样……那日后自己与他成婚之时,怕不是要坦着上半身,去朱雀街上狂奔一圈。 脑补了一下,王沅有点想笑,事实上她也笑了出来,唇角翘起,眉眼弯弯。 得了卿卿回应,苏六郎念及卿卿面皮甚薄,自己也不好再逼她如自己这般没脸没皮地表白心意。 就又回了舟尾,拾起了长篙,慢慢撑着小舟回返。 他笑着摇头想道,若是撑着这舟,带着卿卿一去不返,从此逍遥天地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小舟顺流而下时,王沅是背对着阳光的,如今回返,倒成了正对着光线了,这可就有些刺眼了。 可她又不愿将面纱放下,便索性掉转方向,面向了小舟的另一面,正是舟尾了,也是苏六郎所在方向。 撑舟的苏六郎便笑着看着王沅转了身,心想,定是卿卿被我方才长啸打动,如此也是与卿卿之心更近一步了。 这些时日的相处,王沅对着苏六郎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譬如他此时的笑意,王沅就能窥得一二。 不外乎是以为自己是想多看他两眼,可以,这很是自以为是。 可是她的目光也挪不开了,眼前之人如斯俊美,又双目含情地凝视着她,着实有些……勾人,也着实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生得好的郎君就是有优势,王沅腹诽道,生得好还知道自己生得好的更是有优势。 直到晚上回了府,瘫在贵妃榻上,半阖着眼帘的王沅半睡半醒间,都觉得耳边有长啸声余音袅袅,脑海中也还能忆起郎君眼中的绵绵情意。 一旁伺候的阿颜瞧着自家郡主脸上隐隐的笑意,也是心中称意,但还是想调侃一二。 “不知郡主与苏郎君去江上泛舟,可是遇上什么趣事?” 被阿颜打断了回忆,王沅也没什么怒意,她未曾睁眼,有些漫不经心地应道:“不过就是苏郎君长啸了一声,让我开了开眼界。” 自前朝以来,就有诸多名士喜好长啸吟诵,特别是喜欢发啸于长风皓月下,山水纵情时,并引以为傲。 在苏六郎啸声初起前,王沅也是没想到他还有这等风雅的喜好,毕竟也曾听说过他年少时斗鸡走马的纨绔行径。 想不到,如今她识得的苏六郎是这般模样…… “苏郎君竟是会长啸!” 这可让阿颜大吃一惊,她是郡主的贴身婢女,比这一般小门小户的嫡出小娘子见识都多,对此也是了解一二。 她正想夸赞苏六郎一番,就发觉自家郡主仿佛是已经睡了过去。 取了夹纱被替郡主盖上,又仔细地掖了掖被角,她才示意着周围婢女小心退下。 轻手轻脚地取了自己的被褥铺在郡主的榻边,直到睡过去之前,阿颜都在庆幸,郡主得以遇上苏郎君,真是上天垂怜。 作者有话要说:  !!! 这章不想写小剧场! 就想说!甜不甜!甜不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半起舞 王沅一直觉得, 四月与五月, 俱是旅游黄金期,无论是原先的时代,亦或是如今的大昭朝。 这不,方过上巳不久,便是寒食与清明双节一起过。 这大昭朝的清明节,与王沅原时代的清明节可不一样。在大昭朝, 清明仅仅是个节气, 只是恰好尾随在了寒食节之后,才有了姓名。 而她的原时代则是将上巳、寒食、清明三节合一, 统称为清明节。 所以在大昭朝, 往往是双节同过, 先是寒食节时去为先人扫墓,接着便是清明节踏青郊游。 不过也不会很冷清, 寒食与清明也是有着种种习俗的,这不,王沅正拿着方才收到的帖子在思量。 其实早在看清熟悉的帖子式样时, 王沅就已经大概猜到了何人何事。 这般精致的花笺, 一看便是柳箐亲手淘制, 而其中的内容么, 过几日便是寒食节,不外乎邀着她去打秋千去。 是的,在寒食、清明节时,娘子们三五成群地去打秋千, 就是大昭朝的风俗。 而郎君们也有自己的活动,蹴鞠,打马球,斗鸡,拔河…… 她还听闻,去年圣人组织着大臣们拔河,有位御史台的大夫,明明年事已高,偏偏自认老当益壮,上场之后就闪了腰,据说足足休了小半年才好。 就能窥得时人对这些娱乐活动多么热衷了。而这打秋千之事,往年她也是跟着柳箐和卢娴一起去的。 只是今年么…… 王沅手指抚上了发上簪的月季花簪,有些犹豫。 一旁的阿颜宛如她腹中蛔虫,直接就问道:“郡主可是在想,要赴柳娘子的约,还是去看苏郎君打马球?” 这话就问到王沅的难处了,她折了折花笺,有些为难道:“若说按着先后,上巳时,苏郎君就提及此事。” “可往年都是与阿箐一道,今年又怎好毁约。” “只是往年约着打秋千的也不是这日,阿箐如何想着要提前了?” 这原因,阿颜也是当真知晓的,她凑近了些,悄声道:“前几日,柳娘子曾来府中小坐,婢子听着她的婢女私下议论,道是崔郎君近些时日要来洛京呢。” 崔郎君,莫不是柳箐的那位未婚夫? 说起来,王沅还是见过的,好似是江南某位大员的嫡出郎君,生得不错,待阿箐也好,堪称良婿。 原来,是阿箐要去跟未婚夫相约,所以比往年推前了一天。 这可就难倒了自己,阿箐要去见未婚夫,自己也要去见苏六郎的。 眼瞧着王沅微微蹙眉,阿颜出了个主意:“郡主不妨遣人去寻苏郎君,说明原委,再问问这马球赛约的是上半场,亦或是下半场。” “再将另外半天许给柳娘子。” “打马球与扎秋千的所在,都在城南,郡主骑马来回,定是能赶上的。”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听起来也可行,王沅当即就遣了人照做。 可派出去的人带来的消息,倒是与她所想的不同。 王沅正坐在几案前,翻看着邸抄,看些八卦,而眼前恭敬的下仆则是在回话:“苏郎君道,郡主尽可与柳娘子约在午前。” “郎君还言及,那日一早,便会来接了郡主,也会带上九娘子。待到午后,再与郡主一起同去马球场。” 这人可真是粘人,王沅忍不住想,都是娘子们打秋千,他去做什么,难不成还想看她打秋千不成。 事实上她也的确猜到了苏六郎的心思。 苏六郎想的也不过是,卿卿想打秋千,甚好,自己能拉满弓弦,自然也能推她入云。 得了话,时间又能岔了开,王沅就有心思想些别的事。 按着时下风俗,寒食节也是有些特色点心的,比如说寒食粥、寒具、子推蒸饼,俱是容易保存的食物。 这与寒食节的家家户户都要熄了家中烟气,冷炊冷灶有关,断了炊,可不得想些法子。 而王沅想的,便是她今年想亲自做些吃食,带去与好友和苏九娘分享一二,嗯,如果还有剩的,就当便宜了苏六郎。 而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做什么好?王沅撑着雪腮,陷入了沉思…… 寒食粥是各种食材混在一起炒熟磨碎做的,这太麻烦费力,显然并不适合自己,自然是放弃掉这个选项,让厨下的人准备好即可。 另外两样都是面食,倒可以考虑一二。 翌日一早,王沅就带着婢女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厨房而去。 原本阿颜还以为郡主是一时兴起,到了大厨房也做不出什么,可等她看着郡主卸下腕上玉镯,指使着人过来和面,就觉得郡主这回可能真不是玩笑话。 王沅首先要做的,便是相对麻烦的寒具。 这名字起的倒是与寒食节很是相合,实际上她早先也曾吃过的,只不过她吃的时候,还没过世的外婆告诉她说,这叫做馓子。 做起来也不难,就是把面抻拉成细细条状,再卷集在一起,弯曲盘起后下入锅中炸熟即可。 抻面很是需得几分力气,王沅索性指了几个壮实的婆子,在一旁协助。 在她看来,最要紧的是和面时加进去的材料。 时人做寒具时,俱是用蜂蜜和面,炸出的寒具很是香甜。虽然王沅觉得也很不错,只是打算加些芝麻便好,工序就按照原先的方法做。 但怎么能少了咸口的寒具呢。 她想了想,就指使着人找出了曾经用在天花包子里的调味料九练香,又大概估计了下分量,撒了些盐,就让几个婆子交替着开始和面抻面。 最后等油锅滚了之后,就又指使着厨子将盘好的面条下锅油炸,待到金黄时就赶紧捞出。 等凉了之后就让阿颜尝了尝,果不其然就收获了阿颜的赞叹:“加了九练香的寒具,也很是美味,郡主好巧的心思!” 不就是换个材料么,至于么…… 王沅有些心疼自己了,仿佛这几年太过咸鱼,甚至还没有让人琢磨着做出些现代的美食来。 以前不过是原身自幼在王府长大,忽而性情大变,还对庖厨之事提起了兴趣,难免引人疑窦。 若是日后嫁到苏家,再想出些巧妙法子,只推说是偶然思得,相信自然也是无人置喙。 看来出嫁也不全是坏事,起码有机会尝尝曾经的美食了,她安慰自己道。 让人照着这法子再做些妥善收到匣子里,王沅就开始安排着做些子推蒸饼。 先是让人去取了昨日就吩咐厨房之人磨好的米粉。 见着台上一大袋磨好的米粉,她伸手捻了捻,很是细腻,便决定稍后让阿颜打赏了厨房的众人。 随后又唤了几位婆子加水和面,还特意让她们掺了些酒曲进去。 眼瞧着众人都忙活了起来,阿颜可算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口:“郡主,婢子愚钝,为何这枣糕就叫了什么,子推蒸饼了呢?” 这就跟寒食节的来源有关了,没想到阿颜居然是不知的。 好在王沅此时正空了一会,便为她细细讲解:“寒食节,是与一对君臣有关。” “曾有国君年少被放逐,有名为介子推的臣子始终追随左右。后来国君得以继承王位,分封时却忘了这位臣子。等再想起时,介子推已自去隐居,并不愿出山。” “国君便放火烧山,想将其逼出,却只在火过后,寻得介子推的尸身……” “这个故事婢子听过的!” 阿颜拍了下手,恍然大悟的模样,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婢子不知道,那位臣子就叫介子推,所以才有了子推蒸饼。” “那这位介子推好生奇怪,为何不愿意接受国君的封赏呢,白白丢了性命。” 王沅却没有为她答疑的心思,因为从她心里,觉得这介子推也是够冤了。 好不容易功成身退,能够回乡野隐居度日,偏偏遇上个偏执的君主非要逼他出来,最后还被活活烧死。 便是后世人都称赞他高风亮节,鄙弃功名利禄,种种美名诗作自不必言。 但是以己度人的王沅还是在心里为这位咸鱼前辈鞠了一把同情泪,真难,太难了。 以往见到的子推蒸饼都是用面做的,不够松软香甜,冷了之后更是粗糙难咽。王沅特意换了米粉,又加了酒曲,做出来的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子推蒸饼还是寒食前一日再做才好,好歹图个新鲜,今日做的不多,但尝完之后还是余下好几方。 一旁的阿颜眼珠一转,就劝她道:“郡主做的这许多,何不先送些给苏郎君尝尝,也不枉苏郎君日日送食过来。” 这话好像有些道理,王沅也就赞同了。 “那今日再有人来送食盒时,就将这些交于来人,捎回给苏郎君吧。”她面不改色地交待道。 等领着众人回转时,还遇着了王元娘。只是对方原本复杂的目光略过了王沅裙上溅到的油渍,就变得鄙夷轻蔑。 阿颜有些不忿,王沅倒是无所谓,左右也不打算把新作的点心分她。她现在看见王元娘就想绕道走,只觉得对方看上去很想搞事情的样子。 啧啧啧,真的是,麻烦啊…… 而在这日晚间,下值的苏六郎就收到了据说是王沅亲手所做的枣糕。 在听得下仆回报说,是郡主的婢女道,此物是寿安郡主在厨房亲自忙了许久才得的。 苏六郎整个人怔住了,继而笑了出来,高声道:“明思,明思,让人打赏给他!重重地赏!” 等到回报之人下去之后,苏六郎连忙洗了手,打开了食盒。他一连咽下了几口香甜的枣糕,还对着一旁垂手拱立的苏明思道:“你可听见了,这可是阿沅亲手所做!” 自然是听见了的,一旁的苏明思翻了个白眼,自家这郎君,这些年成熟稳重了不少,偏偏一遇到这寿安郡主相关的事,就被打回原形。 吃两块点心就乐成这样,简直让他想起去年时,陪着郎君去厨房,把所有人赶出又看着郎君亲自动手的窘迫,说好的君子远庖厨呢? 难不成这儿女私情如此牵绊人心,浓眉大眼的苏明思打了个寒颤,小娘子什么的,真是可怕,自己可不想如六郎君这般喜怒由人,还是晚点娶亲好。 而苏六郎呢,他却是越想越喜形于色,一把拎起墙上悬挂的佩剑,大晚上的,让人点了许多灯烛,照得灯火通明,自去院中舞起了剑。 一时间,庭中剑光凛冽,三尺青锋,寒如秋水。 愣是折腾到了三更天,才大汗淋漓地去洗漱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王沅:为着美食也可以考虑嫁进苏家 苏六郎:!卿卿给我做好吃的了! ☆、两个妹妹 上巳节时, 满洛京的人家都往城南去, 而苏六郎赶着去接王沅,也就让苏明思带了苏九娘先行出城。 可这寒食清明,是一连休假数日的,朱雀街上也没那么拥挤,这会众人自然就不必分批行事了。 所以王沅就又见到了明丽动人的苏小娘子。 她客气地福了福身,温声唤道:“九娘。” 毕竟是未来的小姑子, 姑嫂关系处得好便是好, 最差也得有个客客气气。 若否,那日后可就糟心了。 而苏九娘也大大方方地笑着冲她道了一声:“阿沅姊姊安好。” 语气中很有几分亲近之意, 这也让王沅的眉梢一动, 神色更温和了几分。 又见着了自家阿兄一见钟情, 再见着迷的寿安郡主,苏九娘心里还是忍不住感慨, 无怪阿兄如此。 即便是苏家人都生得好,便是自己也不差,见着寿安郡主, 也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声。 她这么想, 也就直接开了口夸赞:“郡主今日这一身很是雅致素净。” 今日王沅只着了一袭淡烟紫色的罗裙, 无纹绣装饰, 连发上只简单地用玉簪挽了个髻,可苏九娘觉得,有着这等仙姿玉貌,又何须外物衬托。 王沅也打量着苏九娘一身浅妃色衣裳, 心里摇头,小小年纪,又是明艳挂的长相,不应该穿些明亮的服色,这颜色有些老气了。 看来带着未来小姑子买买买,是日后要提上来的日程了。 但这会还是得勉强回道:“九娘这一身也很是不错。” 两人相视,苏九娘一笑,王沅温和颔首,倒都把苏六郎晾在了一边,只能干巴巴地强行插话:“那下次休沐,带你们去东市选些新花样的布料可好?” 这话引得苏九娘冲着他揶揄一笑,打趣道:“如今可是沾了阿沅姊姊的光了,这可是难得呢。” 苏九娘心中琢磨,六兄又不用承接家主之位,苏家也无须联姻,娶妇时自然是不必考虑太多。 这寿安郡主瞧着也是个好性的,只是话少了些,若是阿兄喜欢,自己也定会尊她敬她,与她亲近的。 平时见苏六郎不觉得如何,被阿颜和柳箐卢娴打趣也不见得怎样,可被苏九娘这么一说,王沅只觉得耳后有些发热,许是天气有些热了,她安慰自己道。 眼见得王沅有些不自在,苏九娘又给了兄长一个调笑眼神,便未再开口,要是把这未来嫂嫂羞走了,只怕回府可不是要被阿兄埋怨了。 一行人也就骑着马,往着城南而去。 说起来,王沅自觉与苏九娘的气场,未必十分相合。 尤其是,自己只想苟着享受,而苏九娘则显然是世家最想迎回的宗妇标杆,待人得体,善理中馈。 再看看她小小年纪就能主持了上次的上巳出游,与自己这种万事不理的咸鱼显然不是一路人。 她甚至都脑补出了,苏九娘看到自己,说不定有着学堂里优等生看差生的无奈。 不过看看身侧苏六郎,王沅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人比人,还是有个衬托的,比起苏六郎,自己好似看上去要靠谱许多。 不过最重要的是,有苏九娘在,即便是在洛京苏府,也有了料理府中事务的话事人,便是自己嫁过去,也是可以偷闲的。 这可实在是太美好了。 这样一想,下回倒真的要约上这个未来小姑子一起出门逛逛,培养培养感情也不错的。 等到了扎秋千的场所,他们就看见在城南特意辟出的空地上,已经有不少小娘子让府中下仆扎起了秋千架。 每一架都隔着好些距离,小娘子们三五成群,也算是互不打扰。 不少人在架上绳上,别出心裁地悬系了各色彩绸,迎风招展,很是鲜亮,也有不少秋千架上还缀有各色时令鲜花装点。 下了马,苏九娘理了理衣摆,就识趣地开了口:“阿兄,阿沅姊姊,我去寻郭三娘去。” 她笑着说道,刻意用目光在王沅身上打了转,明明白白地表示了那便不打扰你们二人了的弦外之音。 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苏六郎很是满意小妹的识趣,还上手轻揉了揉苏九娘的发髻,也便让身边的苏明思跟着她去了。 等目送着苏九娘离去,苏六郎就往王沅身边凑了一步,掸了掸袖子,故意埋怨了一句:“九娘如今是越发淘气了。” 淘气?王沅对着苏家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也觉得苏九娘便是真淘气些,也是正常。 苏家的长房一脉,家主苏琉娶妻陆氏,夫妻二人共有三子一女,苏六郎与苏九娘便是最幼的。 原本照此情形,苏九娘就是中苏府最得宠,也是唯一小娘子,便是再骄纵淘气也是有情可原。 可王沅也没有接他的话意,反而替苏九娘说话:“我看九娘这般,可是稳重许多。”比起你,可是强多了。 可惜苏六郎对上她时,会错意是经常的事情。 所以还是笑着叹气道:“九娘的性子,与两位兄长,与我皆不相同。” “便是阿耶都曾言道,九娘的性子似乎是有些颇似耶耶。” 两人正说道着,就听得有娇俏女声自不远处传来,唤道:“阿沅!这里!” 这一听便是卢娴的声音。 王沅抬头四顾,果不其然,不远处系了浅青色飘带,缀了粉色蔷薇的秋千架下,脆生生站着的小娘子,可不就是她么。 她与苏六郎也便收了话题,往着秋千架处走去,很快就嗅到了蔷薇的醉人香气,满架蔷薇一院香,不外乎如是。 “苏郎君安好。” 卢娴只草草地行了个礼,她自觉苏六郎与王沅已成定局,对着苏六郎也没那么客气,还促狭地调侃了几句。 “方才便见着你们过来,还想着肯定是看见我的。 “只可惜,你们二人便是来了,也只是一处叙话。如此这般,倒是半晌未察觉,这里还有人等着呢。” 这般打趣他还不放在心上,苏六郎看了看王沅,依旧没有移开目光。 他才并不在乎别人怎地看,只是此时他也不便开口,最后还是王沅转移了话题。 “阿箐怎地还未来?” 这可是奇了,竟有一日,竟能是柳箐比卢娴还到的迟了,她抬头看了看云深处,虽是阴天,也能辨别今日的太阳,可不是自西边升起的。 提起这个,卢娴就泄了气了,她瞟了一眼自觉站到一边,还微笑着看着王沅的苏六郎,只觉得三人中,唯一未曾定亲的自己,如今倒落了单了。 “听闻,阿箐的那位崔郎君,昨日便到了洛京了。” “如今倒好,三人约好的,到场的,可是五人了。”她还刻意拉长腔,叹了口气,语调颇有些酸酸的。 可见是背后不能议论人。 卢娴话音刚落,就见得有位郎君携着小娘子缓缓而来,正是她话中所说的崔郎君与柳箐。 这两人倒是不闪不避的,竟是直接就携了手来的。 那郎君容貌偏向华艳,气质却是皎洁如月华,凝神静气地携着将娶的小娘子招摇过市,也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 而一向从容温雅的柳箐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王沅甚至都看见了她面颊上晕染的红霞。 这神色在阿箐身上可是少见的,她甚至有了些想打趣一下的心思。 随即,自己的右手就被一团暖热裹住,一旁的苏六郎竟是不知何时也过了来,直接就牵住了她的手。 这是跟眼前这对学的? 一时之间,王沅真是有点想笑了,她侧首回望苏六郎,心里感慨,这郎君可真是,让人心甜。 可如此,她倒也就不好去打趣柳箐了。 等崔郎君与柳箐过来时,还是柳箐先松了手。 崔五郎自然是识得另外两位与柳箐交好的小娘子,只单与苏六郎见了礼,嗓音清冷。 “某自江南来,崔家行五,名寒,字闻清。想来,君便是苏家六郎君?” 能与寿安郡主如此亲近的,自然是她的未婚夫婿了。 而苏六郎也放了王沅的手,拱手作揖,随后起身打量着眼前郎君,试探问道:“某名津,字寻舟。崔郎君便是岭南节度使崔慎崔使君之孙?” 对面的郎君闻言,微微动了眉梢,抬眼看向苏六郎,弯唇答道:“正是,寻舟好眼力。” 这位崔郎君倒是自来熟,直接就称呼了自己的字以示亲近。 不过这也是客气话,正如崔五郎知晓苏六郎此人,苏六郎与柳家交好,也并不是不知道他的。 已经认识到卿卿与柳家娘子关系匪浅,他对着崔五郎也起了几分交好之心。 “崔使君盛名,可说是如雷贯耳,我也是听过阿耶说起过的。” 见这崔五郎脸上并无自得之色,苏六郎笑意更真诚了几分,眸中熠熠:“若是有机会,我也是想上门拜访的。” 这话也是出自真心,那位崔慎崔使君,当年可说是惊才绝艳,覆手风云的人物。 一旁的王沅其实有些云里雾里,崔使君又是何人,好似没在洛京城里听说过。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她拿的又不是权谋宫廷的剧本,闲着没事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再不济还有苏六郎呢。 而卢娴和柳箐显然知晓一二的,但脸上也没有露出异色,让王沅打消了一丝好奇心。 几人正叙着话,就有个七八岁的女童自崔五郎身后窜了出来,发上系了红色丝带,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雪肤乌发,灵气十足,直接就抱住了王沅。 女童嗓音娇嫩,如黄鹂鸟一般,脆生生地唤道:“阿姊,可算见到你了!” 在场的众人,除了柳箐与崔五郎,俱都一头雾水。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萌物出场了~~~敲可爱~~~ 最近一直在吃瓜,有好几个出事的了,我果然是一只老猹 心疼地抱住自己 ☆、一双玉佩 小娘子很是可爱, 可自己以前也未曾见过的, 王沅有些茫然,不过眼下她叫自己一声阿姊,从年岁上说,好似也没什么错。 倒是气定神闲的崔五郎脸上的平和仿佛裂了开,难得皱了眉,他冷声唤道:“阿泠, 回来。” “我不嘛, 这可是我第一次见阿姊,阿姊真好看!” 抱着王沅的小娘子不但不松手, 还抱得紧了些, 仰着头瞧她, 眼中盈着点点星光,很是可爱的模样。 其实王沅并不喜欢小孩子, 尤其是又哭又闹的熊孩子,有时刷某博时,实在是恨不得打他们一顿才好。 可对上眼前这可爱乖巧的小娘子, 她感觉自己心都被萌化了, 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系了红色绸带的双鬟, 她望向崔五郎, 询问道:“这可是崔五郎的小妹么?” 见唤不回小妹,崔五郎也不勉强了,很快就恢复了温和神态,他有些头疼的模样回复道:“正是十二娘, 很有些跳脱,郡主莫怪。某代她赔罪了。” 王沅正要说无事,就感觉手上略微一痛,却是被方才还很乖巧的崔十二娘一把将她手腕上的玉镯薅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崔家的小娘子,难道还缺个镯子不成。 就见笑嘻嘻的崔十二娘把明显宽大的镯子,硬生生套到自己手腕上,晃晃荡荡的,很是不搭。 得意地打量了几下晃荡的玉镯,崔十二娘把自己脖子上戴着的一块玉佩拽了出来,润泽无暇,一看就是极品。 她用力取下,塞到了王沅手里,很是高兴的模样,严肃地回头交待道:“我这是与阿姊换信物,阿兄你莫要拦着我。” 随后她就又抱住了王沅,仰头撒娇:“阿姊,好不好嘛!” 换信物…… 几人都被这崔十二娘说得懵了,只听说过两情相悦的娘子郎君互换信物的,没见过哪个小娘子嚷嚷着要跟人换信物的。 何况他们二人初初见面,倒是勾动各人心思。 玉镯倒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倒是这玉佩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这样一换,十二娘不觉得吃亏么,王沅心里摇头。 不过想想自己与崔家也不大会将这些小物件放在眼里,倒也不算什么。 十二娘看上去倒是古灵精怪的,自己也有些被萌到了,但是也不能接受的。 看这玉佩的样式,倒像是长辈赠与小辈以示祝福的常见款式。 她正要开口,就被崔五郎出言打断:“阿泠是真心想唤郡主一声阿姊,若是郡主不嫌弃小妹顽劣,此物便作认姊姊的谢礼了,望郡主莫要推辞。” 崔五郎眯了眯眼,方才他突然想起,这玉佩以前并未见过,是自长公主府探望后,十二娘身上才多了一对这般模样的玉佩。 既如此,这玉佩的原主是谁,也就显而易见了。 柳箐也瞧出几分蹊跷,她索性顺着崔五郎的话,接了句:“阿沅与我的关系,还担不起阿泠一声阿姊么?” 她笑笑:“还不接着,阿泠可要哭给你看了。” 这句话还惹得崔十二娘撇了撇嘴角,很是不虞的模样,心想阿箐姊姊就会调笑她。 突然多了个小妹的王沅很想表示,崔家人是有随意认亲的习惯么。 她低头看着正抱着自己的十二娘,水汪汪的黑眼睛中满是孺慕,好似自己是她的亲姊姊一般。 算了,认一个小妹妹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两人也就只是口上称呼,并不需要开祠堂改谱牒的。 抚了抚十二娘的发顶,王沅眉眼微弯,语气温和地唤了声:“阿泠。” 眼见这冷清如玉人的阿姊冲着自己笑了,默认了自己唤她阿姊,还接了自己的信物,早早知事的崔泠心中暗笑。 阿娘真是想的太多,阿姊明明是很好说话的,自己撒撒娇就将玉佩送了出去,她想到荷包里的另一块玉佩,只觉得心满意足。 不过…… 崔泠松了手,重新抱住王沅的左臂,她瞟了瞟站在一旁神思不属的苏六郎,那位据说是阿姊将嫁的郎君。 生得倒是俊秀,看上去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怎么这会还能出了神。 崔泠很有些嫌弃,一看就不是像他们崔家人那般,个个有九曲玲珑心,这苏六郎倒像是个光明磊落,心思纯良的道义之辈。 这种人最容易吃亏了! 另外两位小娘子中,柳箐倒是不意外,她与崔十二娘很是相熟,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明就里的卢娴倒是看着崔十二娘两眼放光,这小娘子很是可怜可爱,真想上手揉揉她的小脸。 不过好像太轻浮了些,小娘子如今都七八岁,知事了,倒也不好明晃晃地逗她,卢娴不由得有些心虚。 王沅平白无故地多了个认的小妹,自己觉得似乎也得正式介绍给苏六郎一下,毕竟,嗯,日后他也是得被称呼……的。 可这一偏头,就看见了苏六郎站在一边,望着她们有些出神的模样。 这是什么情况,还能突然发起呆? 王沅有些疑惑,唤了他一声:“苏郎君?” 被王沅这么一唤,苏六郎才回过了神,他有些讪讪,摸索了下,自腰间取下了个小配饰,还是他是出门前所挑,玉质也是上乘。 他递给了崔十二娘,温声笑着道:“这便送给阿泠吧。” 这惹得其他几人都笑了起来,倒是头一次见这般自觉的郎君,还没有把阿沅娶过门呢,就眼巴巴地把自己当崔十二娘的姊夫了。 被打发了物事的崔十二娘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郎君也太自觉了,阿姊是怎么看上这么个郎君的。 其实苏六郎方才出神亦是有原因的,他瞧着崔十二娘嚷着要与卿卿交换信物,瞳孔一缩,突然想到一件天大的事。 他竟然未曾想起过要送与卿卿一件定情信物! 这是何等的过失,苏六郎有些慌了,卿卿会不会心里对他有些看法。 可等回过了神,苏六郎也没想到马上可行的补救妙法。 他寻思着,卿卿六月便要及笄,到时自己除了之前准备的礼物,再将定情信物赠予卿卿,也并不会突兀或是显得自己方才想起,倒也可遮掩一二。 他心里放下了事,眉眼也就更生动了几分,眼见得一旁崔五郎伸手去推站在秋千架上的柳箐,就催促道:“阿沅,我也来推你如何?” 这当然是好的,苏六郎一看就是有几分练武的底子在身,许是还能推得高些。 这点心思很快就得了验证。 王沅双手紧抓着绳索,站在了边缘缀着粉蔷薇的木踏板上,被身后的苏六郎一推,就见眼前的景物倏尔后退,耳边还有呼呼风声。 “阿沅,可要再高些?”身后的苏六郎笑着高声问道。 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下一把就陡然加了力,王沅就觉得自己仿佛是变成断线的风筝,直要荡到天上去一般。 含着笑意的清朗男音自下方传来:“阿沅,这可够高吗?” 言罢,他自己先笑了起来,惹得被婢女推着的卢娴斜了眼看他们,还轻哼了一声,很是为自己心酸。 就像是被一阵阵风急速吹过,淡烟紫色的裙摆在空中飘起又堆集,王沅只觉得自己每每下坠都要屏住气息,心跳得骤急。 可又有一种放纵的快意,甚至让自己有了放手的冲动。 大概类似于登临高处,向下俯视时,即便是知晓会粉身碎骨,也总会容易让人忽然有跳下去的冲动,当然,这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在附近也有不少识得的不识得的小娘子在三五成群的荡秋千,所以苏六郎的声音传了出去,也引了不少目光过来。 可推着秋千的郎君依旧我行我素,一心想让王沅荡得再高些。 而在附近,崔十二娘正独自坐着。 崔泠年纪尚小,便是崔五郎疼爱她,也不会允她去打秋千。 好在她也不甚在意。 在一旁坐定,尝着据说是阿姊亲自着人做的寒食点心,崔泠心满意足。 家中多长兄幼妹,自己打小就盼望着多个阿姊。没想到还真的有,便是同母异父,那也是实打实的亲姊姊。 可惜嘞,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能与阿姊相认。 许是快了吧,她回想起阿娘的话,倒是有些期待那么一天。 目光瞟向不远处的一对璧人,又瞧见苏六郎看着阿姊时含情带笑的模样,与阿姊脸上遮掩不住的、眉眼间的丝丝笑意,崔泠托着下巴,觉得这个姊夫倒也还行。 容貌俊秀,心地纯良,听说也很有才干,尤其是能讨阿姊喜欢,起码一个面首的职责是尽到了的。 崔家人教导小辈的法子很是不同,有什么事都是不瞒着家中小辈,崔泠也是很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世。 她想想坊间传闻中的沦为面首的阿耶,也并不觉得自己把苏六郎与面首相提并论有什么看不起的深意。 这苏六郎很是不错,就是这苏家未必如外人看来的这般地位牢固,倒是让她替阿姊有些头疼。 可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让她这个年纪小小的小娘子发愁呢,崔泠学着耶耶的模样捻了捻指尖,叹气,谁让她生了一颗九曲玲珑心。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六:糟糕,我居然还没有送过卿卿定情信物 王沅:多了个妹妹??? ☆、簪花 到底还是有些距离, 等到下午去马球场的时候, 王沅一行人就将将卡在了开赛之前。 而勉强安顿好了王沅,苏六郎就骑在马上,一边甩脱外袍,一边往场内赶去。 脱外袍时甚至连缰绳都没有拉,随后直接就将褪下的暗绿袍服甩给了身后的随从,又把方才别在马鞍上的球杖握在了手中, 才挥着杆冲到了裁判台前。 可算是赶上了马球队的赛前惯例活动, 向着裁判计分台致意。 看得王沅都怀疑他差点从疾驰的马上掉下来。以及有些怀疑,既然要来打马球, 为什么还非要在劲装外, 又套上一层宽袍大袖。 四月间五月前的这天气, 难得不会觉得有一点热吗。 隔得有些远,但是王沅还看见他甫一过去, 就被旁边同穿一身黑衣的郎君笑着拿球杖指点两下。 而苏六郎也不生气,笑着回应了什么,还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王沅觉得自己好像大概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自己大概给苏六郎的迟到背了个锅。 她的猜想虽不中也不远矣。 一过去的苏六郎就被交好的郎君戏谑问道:“寻舟何故姗姗来迟, 怕不是被小娘子绊住了脚步?” 随后这调笑的郎君故作反应过来的模样, 拍了拍头, 笑道:“倒是忘了寻舟可是有陛下赐婚,怕不是寿安郡主也来了?” 这话可就问的苏六郎心头一软,他回头看了看台上,与苏九娘坐到一起的王沅, 也正好看见卿卿正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少年郎君一下就欢喜起来,他翘起唇角,冲着王沅笑得更开心了几分。 恰巧此时有阳光自厚重云层中挣脱而出,罩在苏六郎身上,勾勒出穿着紧身劲装的少年郎君矫捷挺拔的身姿。 连着他的笑容都似在阳光下更耀眼灿烂了几分,加之郎君容色过人,惹得看台上的小娘子们议论纷纷,都赞一声年少风流,肆意张扬。 被电了一下的王沅心中冷漠,这苏六郎怎么能天天笑得跟朵花一样,还在大庭广众突然放电。 王沅甚至觉得,附近知晓两人定亲的小娘子们看着她的眼神都冷飕飕的,她安慰自己这必定是错觉。 “阿沅姊姊,我阿兄的马球打得甚是不错。便是从前还在洛京城的时候,都是每次马球赛皆会被两队争先邀约。” “这不,甫一回洛京,就被晋王邀了去。” 言笑晏晏的苏九娘不遗余力地夸赞兄长,她这会倒是有些佩服兄长的,但凡见过阿兄打马球的,何人不赞一声好。 这话怎么接,自己以前也没见过苏六郎打马球,如果说自己拭目以待,是不是有些太刻意了。 想了想,王沅忽然抓住了关键点:“是晋王邀了苏郎君去的?” 马球场的一侧有太常寺的乐队助兴,节奏急促的乐声伴随着场上激烈的角逐,很是应景。 苏九娘指了指场上拿着虎皮包裹球杖的黑衣郎君,他正俯身一击,将彩色木球传给了一侧早已躬身准备好的苏六郎。 她解释道:“阿兄与晋王早些年曾有过一起打马球的交情,所以这次邀约也就未推辞。” 晋王与苏六郎配合的甚好,苏六郎接过了彩球,虚晃一杖就避开了来抢球的红衣郎君,如弯月的杖首灵巧一勾,就又将彩球勾到了身侧。 他在马背上弯下身,身线流畅,如蓄住气力的弓弦,扬手一击,将见彩球如长了眼一般,直直被投掷进了对方的栏门! 裁判台上的计分之人也连忙为晋王为首的球队计上一分。 整套动作迅如疾风,快如闪电,王沅只看见他俯下身,手臂挥了几下,就拔得头筹。 而场中着了黑衣的郎君们皆是高声欢呼,一旁乐队的曲调都昂扬几分,还有乐工放下乐器当场跳了几节胡旋舞,更不要提看台上有些爱好此道者跟着起哄了。 一时间,场中热闹非凡,乐声人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 按着惯例,苏六郎一拉缰绳,鬃毛修剪编织得整整齐齐的五花马就仰首嘶鸣,俊秀郎君打马而行,在场边绕了一圈。 在经过看台上王沅所在附近时,苏六郎还扬起球杖挥舞两下,然后蓄力高声呼喊了一声:“阿沅!” 场中闹热,苏六郎的喊声依旧清晰可辨,惹得看台上的娘子郎君们都嬉笑起来,有识得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瞟向那道淡烟紫色的纤细身影。 这人,这人可真是…… 自己的名字被忽然喊了出来,王沅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垂下眸不再看他,只觉得这杯子上的花纹还不错。 可惜一旁的苏九娘此时有些不想放过她,嘴角噙着笑意,问道:“阿沅姊姊觉得阿兄球技如何?” 好似还不错,毕竟上来就拔了头筹,感觉自己一杯酪浆都没喝完,他就进了球,可以说很是干净利落了。 “自然是不错的。” 一说完王沅就有些后悔,不错就不错,加什么自然二字,倒显得她对苏六郎很有信心一般。 “苏郎君的球技在洛京城里,也算是不错的。” 她强行找补了句,就看见苏九娘对她笑得暧昧,一副我懂你心意的表情,让王沅嘴角都抽了抽。 随即她又理直气壮起来,本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夸夸他不是很正常的吗,都是小事情便不要多加烦恼了。 泼了油的马球场地面纤尘不起,苏六郎如入无人之地,在球场上连连进球,眉开眼笑,英姿勃发。 初时王沅还在心里为他喝彩,后来都看麻木了,就听得乐声和小娘子的尖叫声,恍惚觉得来到了后世的追星现场。 嗯,从外形与球技来说,苏六郎若是到了后世,保不齐还真的能走红网络,王沅有些好笑地想到。 场上的郎君鬓角微湿,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本就紧身的劲装窄袖几乎贴到了肌肤之上,倒是更显身形。 这让一直目光追随着他的王沅有些耳红心跳,毕竟苏六郎除了一张脸,这身材似乎也很不错,有几分少年郎的清瘦,又有行伍出身的矫捷,绝对是符合她的审美的。 今日打球倒是与以往不同,看台上可是坐着他心悦的小娘子,苏六郎使出往昔打球的十分手段,愣是将彩球始终勾于杖下。 眼见得又进一球,苏六郎依旧往看台上望去,见得王沅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只觉得这球不仅撞进了栏门,几乎是撞到了他的心里。 他笑得灿烂,面颊微红,也惹得相熟的郎君都想打趣打趣他。 “寻舟这回可算是在寿安面前出尽了风头。”扯着缰绳靠近苏六郎的晋王调笑道。 可惜苏六郎已经不是年少时与他一同斗鸡走狗的纨绔郎君,自然知晓应当是避嫌,再者,他来赴约不过是圆了旧日情谊。 如今的晋王,可不是当年与他一同走马游街的李家二郎君了。 “不过是想让阿沅看看我的球技,倒让殿下见笑了。”苏六郎收敛了些笑容,还是实话实说。 不意外年少玩伴这般态度,晋王也多少能理解一二,他颔了颔首,就径直往彩球的方向去了。 苏六郎不过是苏家嫡幼的郎君,如今苏家俱在边关,他在京中不过如质子一般的存在,便是拉拢他,也无用处。 倒是不如娶了苏九娘来的实在,可惜阿耶定然不会允准,而自己也早有了王妃。 想了想埋的棋子回报说楚王对苏九娘似是有意,晋王嗤笑一声,想得倒美,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等到球赛终了,苏六郎所在的一队果真更胜一筹,其他郎君也知晓是苏六郎的功劳,便将实现约好的彩头让给了他。 裁判之人还亲自为他簪了朵牡丹花,时人喜牡丹,如此可算是一种赞扬奖赏的意义了。 还未换衣,苏六郎就在看台前勒住了缰绳,下了马就直奔王沅与苏九娘所在地,他笑得灿烂:“阿沅与九娘且等我片刻,我去换衣便来。” 见两位小娘子都应下,他拔下了插在黑色巾帻里的牡丹,一俯下身就轻巧地簪到了王沅发髻上,轻笑一声:“如此甚好,很是衬阿沅。” 就笑着大步流星地离去,留下王沅被苏九娘看了又看。 抚了抚发间碗口大小的牡丹花,王沅有些愣神,还是抿了下唇没有说话,倒是苏九娘一直笑得眉眼弯弯的。 去寻了隐蔽所在换衣,苏六郎先揩抹了一番,换了干净素白的里衣,又披上方才甩给随从的锦袍。 他轻松地叹了口气,还好自己机智,来时把打球时的衣着穿在里面,这才能脱了外袍就上场。 至于为什么非要穿这件外袍,他想得简单,无非是九娘与明思都夸这件比劲装更衬他些,想着给卿卿多些好印象罢了。 郎君星眸熠熠,眉眼弯弯,想道,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天准时复更,请假条删掉啦~ ☆、樱桃红 随着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洛京城王府里, 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是心头火起,只觉得一团焦躁,便是饮了南边来的新茶,也浇不下去。 “长公主果真是要回洛京了。” 正堂里,老夫人叹了口气,额上的皱纹成了个川字, 她用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茶渍, 对着面前空着的堂屋说道。 一旁跟随她多年的嬷嬷小心瞧了瞧老夫人的脸色,试探道:“许是长公主不过是念着郡主的及笄礼将至, 才回呢。” 院落传来了清脆的鸟啼声, 倒也并不是廊下金丝笼里困养的画眉, 是被院中的扶疏花木招惹来的野雀。 这时节,院中正有红艳艳、水盈盈的樱桃果挂在那樱桃树上, 煞是喜人,各样的雀儿也就来了,便是日夜安排的婢女守着, 也总是拦不住, 到底还是损了些。 “也许是长公主与我临川王家的缘分尽了, ”老夫人又叹了口气, 她也并不是什么都未听闻,“这原本也不过是段孽缘罢了。” “派人去传个信与三郎吧。” 老夫人偏了偏头,又吩咐道:“也让人采些熟的正好的樱桃,送到阿芷那边。” “可要给元娘送些去?” 嬷嬷给老夫人又满上一盏茶汤, 将茶壶放回了红泥小炉上,热气腾腾的茶汤带着些咸涩的味道,是放了不少好物与这南边来的新茶砖一起混煮的。 这话惹得老夫人眉头皱得愈深,她的语气都有些尖刻:“元娘可还记得我这老婆子?” “日日寻隙便要往顾相府跑,这满洛京,有哪家的小娘子如此恨嫁?王家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 说到气时,老夫人一拍几案,骇得屋内婢女们身躯一颤,立刻低了头以免招了主人家的眼。 嬷嬷也难得见她发这么大的火,不免安慰起来:“元娘想来也是对顾家郎君不甚放心,到底怕他勉强,所以想亲近一二。” “再说了,到底有圣人赐婚,说起来不算什么。” 老嬷嬷用巾帕擦拭着几案上的水渍,是方才老夫人拍桌时震出来的,她有些不解:“便是郡主,不也常被苏六郎邀着出去吗?您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再者,气大便会伤身。” 可这话却让老夫人怒火更盛了几分,她抚了抚花白的鬓角,手肘支到了几案上,半阖了眼。 “苏六郎是倾心阿芷,自个去求的,她可是自己眼巴巴凑上去的,还抢了自家小娘子的昏事。如今还不收敛,就不知有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话。” “这也在看我王家的笑话。” “洛京有多少的好儿郎,她偏偏去抢阿芷的。还是说王家家训不严,门风不谨,府中小娘子为个郎君都能争抢起来。” 顿了顿,老夫人语气缓了些,却是风雨欲来:“让人去通知三郎时,便说,他但凡还有一星半点儿顾念着元娘与阿芷,就该立刻赶回来。” “我却是没有能力替他再管教女儿了。” “他也避了这么多年,懦弱了这么多年,再不归来,何不干脆入道出家,再不与王家有牵连来得干净!” 眼瞧着老夫人不愿再开口,只是凝神喘息,嬷嬷招呼着婢女轻手轻脚地退下。 她匆匆走过回廊,去寻人与王三郎传话。 想到沉寂许久的王府大概又要闹热起来,嬷嬷忍不住叹了口气,怕是要出什么乱子。 等老夫人着人送来的樱桃到的时候,王沅其实也正在吃樱桃,也不止是樱桃,纤白的玉手里正捧着个玉碗,里面是伴了冰的水果什锦。 五月自然是有不少水果可吃,不止是樱桃,还有桃子,枇杷,杏,李子,杨梅等等。 便是罕见的荔枝,这个季节也是有的,只是过于昂贵,很是难得。 当然了,在王沅这边倒是真的有,是与樱桃一同,今早被苏六郎送来的。 随后就被她命着婢女,削皮去核,切成小块,拌上砸得细碎的冰沙,再浇上醇厚香浓的酪浆,可以说是时令美味了。 果香伴着酸甜酪浆,凉凉的,王沅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多来几碗。 “郡主,这冰碗太凉,可不得多食。” 碎碎念的阿颜在一旁叨叨,可也没拦住王沅,只能愤愤地看着她让人盛来了第二碗,打定主意一会的第三碗一定得拦下来。 “苏郎君可是有心了,婢子听那苏明思说,一共也不过十数颗,苏郎君留了一些给九娘子,其他的都给郡主送了来的。” “便是他自己,也未尝尝鲜呢。” 阿颜一边说,一边笑着在一旁做些细碎针线活。虽然是有绣娘随侍,这些贴身物事,还得贴身的婢女做才合适。 听闻此言,王沅用银匙舀了一瓣荔枝,抿了抿冰冰凉的果肉,到底还是耽搁了些时候,不算新鲜,但毕竟也是苏六郎得了赏赐就送了来的。 她突然想到了那句诗仙形容某位贵妃的诗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好似也没什么关系,怎么就联想到这个了,王沅心里腹诽,自己真是被苏六郎带的脑回路越来越奇怪了。 这荔枝还是很甜的,她心里想。 这晌,就有婢女撩开了珠帘,进了屋,低头禀告道:“郡主,老夫人遣人送了些樱桃过来,来人正在外面等着呢。” 老夫人遣人送樱桃,这倒是稀奇,毕竟是长者赐,不敢辞,她便让来人进了屋来。 来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婢女,王沅倒还真有点印象,每每在老夫人院落用早膳,好像就是她在为几人布食。 “郡主安好。这是老夫人院中新熟的樱桃,命婢子送些来,还是方才摘下洗净的呢。” 来的婢女很是活泛的样子,笑容满面,倒像是来给王沅道喜的一般。 闲闲地拨弄着呈上来的樱桃,王沅忽然想到了原身手札中的记录,心中一晒,若是原身还在,这可不就是来道喜的一般。 老夫人院中的樱桃树也是有来历的,听闻还是原身的耶耶年少时栽下的,轻易不得采摘。 原身幼时曾见老夫人带着王元娘摘樱桃,等自己一过去,欢声笑语就戛然而止。虽然也分了些樱桃,到底是没有了滋味。 更别提老夫人头一次捡了樱桃先给她送了来,真是罕见了。 她不开口,周围人也没人说话。 送樱桃的婢女微微抬头,用余光偷瞄着上首,只看见黑漆木盒里有殷红的樱桃果,更有削葱根般的玉指在轻轻拨弄。 眼中黑,红,白三色交织,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清艳靡丽,让她一时看呆了去。 她很是识得这寿安郡主的,毕竟每日都会在早膳时见着。 她又是王府的世仆,对着旧事一清二楚,所以对郡主也很是同情。到底是上辈人的事,何苦牵连到下辈人。 可每每见着寿安郡主冷冷清清,不惹凡尘的冷淡模样,又觉得许是郡主心里也不甚在意。 她正想着呢,就被上首传来的清冷女声打断了思绪。 “便替我多谢谢老夫人。”这声音无悲无喜,倒像是浑不在意。 送樱桃的婢女只得应是,就退了下去。 一出门,就又被塞了打赏的荷包,摸了摸里面硬物的轮廓,她连忙谢过,随后脚步轻快地回去复命。 这差事果真是好,怨不得方才都抢着来,郡主果真是大方。 “郡主……”阿颜也知晓几分樱桃的旧事,此时语气犹疑,吞吞吐吐不似平时的爽快模样。 “这樱桃便赏了你们。” 王沅有些不以为意,她不是原主,对着樱桃也没什么心结,只是突然想起了旧事,想着原身短暂的一生,有些唏嘘。 而且自己毕竟占着她的人生,即便是原身本就已经离去,到底想起来也是觉得有些愧疚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有些恍惚,苏六郎喜欢自己,是喜欢这张美貌的面容,还是单纯喜欢自己。 随后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出来,唇角微弯,怎么就自织罗网痴了起来了。 自己在原来时代的长相与现在也有个六七分相似,只不过如今有了空闲,日常保养得当,自然是比原来社畜的自己强上不少。但到底还是这样的长相,没得变。 随即她就发了话:“去把七□□取了来。”这便是想了起来要敷个面膜了。 眼见得郡主不知想起什么又高兴了起来,阿颜也一扫愁云,马上招呼着婢女把妆台上精致的瓷瓶取来。 又让人去取水来为郡主洁面。 阿颜一边调和着有美白功效的药粉,一边对着陷在柔软靠枕里的郡主絮絮念:“郡主,苏郎君送来的樱桃更红更大呢。” 她细细地观察,发现王沅脸色没有丝毫不悦,语气就又欢快了几分。 “听苏明思说,这是今日苏郎君趁着休沐,天未亮就早起出城,亲自去挑选的,就怕下人不仔细,挑得不是最好……” 挑个樱桃还要亲自去,王沅表示冷漠脸,好吧好吧,她其实已经习惯了。 不过,苏府离着城门也是远得很,他这么一个来回,岂不是凌晨就得出发?能吃得消么? 而被她惦念着的苏六郎,其实现在正在补觉,眼睑阖上,浓长的眼睫掩出一片阴影,显出几分温雅文气。 他轮值了夜班,又起了个大早出城去选樱桃,早就疲乏不堪。 等安排好苏明思亲自去把荔枝与樱桃送到,也就栽到了床榻上,很快就呼吸均匀。 作者有话要说:  满血复活!我回来啦! ☆、绣帕子(捉虫) 就在王沅要及笄的前不久, 天气已经回温, 花气袭人也可知昼暖,更是已经到了可以把夹纱裙全收回箱笼底的时节。 一直传闻要回京的乐阳长公主,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洛京城。 官道上翠荫如盖,长公主的仪仗队浩浩荡荡,慢行在朱雀长街上,惹得驻足的行人无不侧目。 而这些王沅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正在屋中跟块手帕较劲。 前些时日, 苏六郎与一众交好的世家郎君去了坊间,饮酒听书。 席间有位郎君酒后开始夸赞其自家娘子的贤惠, 不止是里衫亵衣, 连着外袍都是亲手所做。 一针一线, 俱是心意,他还红着脸表白心意, 便是自己不纳妾,那都心甘情愿。 这话倒是惹得不少郎君感慨万千,而苏六郎则是格外留意了起来。 所以再见面的时候, 就跟假作不经意, 与王沅提起了此事。 他一边说, 一边连着瞟了她几眼, 后来索性放下杯盏就盯着她看,眸中有碎光闪动。 在王沅看来,苏六郎就是在明晃晃地表示着:他酸了,真的很酸, 酸成了柠檬精那种。 可这做衣服,好像很困难的样子,自己在做好的衣服上打个补丁算吗?王沅有些为难地想。 “六郎也想要件外袍吗?”开玩笑,里衣是不可能的,成亲前绝对没有的,想什么好事呢。 好在苏六郎向来是个知足的人。 他不自觉地垂眸,目光移到王沅纤白的指尖,见着指尖上微微的粉,突然就想到了执手时握住的柔软娇嫩,心中一漾。 “外袍由着府中的绣娘去打理便是,何须卿卿动手。” 他的娘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便可,他阿耶就是这般宠着阿娘的。 “若是卿卿闲暇,”他道出了心声。因着第一次索要物品,还有不甚好意思,玉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道:“能否为我绣一方帕子?” 一方帕子,王沅觉得,也许大概还能苟一下,绣个花纹或者小图案即可,就直接答允了,也不管得了许诺的郎君如何欢喜。 所以她现在就看着桌上一筐针线发呆,只觉得无从下手。 浅色编制筐内有十多块素白丝帕,还有打磨圆润的木质绣绷,扎满了银针的针线包,锋利的小金剪并着各色丝线。 一旁的阿颜还在喋喋不休:“郡主,绣线要劈丝,最多可以一根劈成十六份,丝线份数越多,绣出来的花纹越是精细。” 听到王沅耳中,便是:越细,她的眼睛越花。 听起来就很是麻烦的样子,她都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也就有了几分恹恹的样子。 一看她的神色,阿颜就觉得不妙,连忙劝解:“郡主,这可是答允送给苏郎君的帕子,便是不求精细,绣上些常见的卷草纹也是好的。” 可是卷草纹也是有不同样式的,有忍冬,兰花,牡丹、荷花等等等,是有繁复的,也有简洁的。 虽然想着苏六郎总认错牡丹,又为自己簪过牡丹,两人与牡丹很有些渊源,王沅有点想绣点牡丹纹样的卷草纹上去。 但是也只是想了想,毕竟绣牡丹花,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这时,她灵机一动,原汁原味的牡丹卷草纹她来不了,勾画个大概式样,还是有个法子的。 便让阿颜取了细炭笔,就着素帕勾勾画画,省去了繁琐的细枝末节,只保留了大概款式,总算是绘出了简约版的卷草纹。 “阿颜瞧着如何?”王沅面上不显,冷清依旧,心里却难免有些洋洋得意。 “郡主简省了许多,也是可行的……” 瞧着简单几画的卷曲花纹,阿颜有些勉强,心里叫苦,自己已经为苏郎君争取了,有比没有要强的。 既然花样简单了,配色上就需要自己花些心思了,王沅正挑拣着丝线,就有婢女匆忙进了屋,直接就禀告道:“郡主,长公主府派人来了,要接您过府一叙。” 一旁的阿颜眼中蓦得放出神采,她笑着回头道:“郡主,长公主回洛京了!” 然后就对上了依旧在配色的王沅,面上无波,对着婢女的通报恍若未闻。 等挑出了合适的蓝绿凑成了渐变色,王沅才放下手中的丝线,淡淡道:“为我梳洗吧。” “再让人去备了牛车。” 头一次见长公主难免要收拾打扮一二,再说长公主府离着王府不远,坐车也不会很累。 阿颜摸不清王沅的心思,还是忍不住在路上就问了出来:“郡主可是不欢喜么?” 透过轻薄的帘幕,王沅瞧了瞧随车步行、喜形于色的阿颜,慢慢开了口:“许是等的久了。” 是很久了,原身至死都未等来,而自己自然是不在乎的。 而阿颜却误解了这意思,她很有几分羞愧,自己只想着长公主回来,能见到跟随长公主的亲人,倒是忽略了郡主的感受。 她虽是自幼被送来郡主身边随侍,但每逢年时,郡主仁厚,也总能去城外与亲人相见,叙叙话。 可郡主却是多年未曾见过长公主了,怕是……多少有些失望怨恨的。 其实王沅此时还有些迷茫,自己见了长公主,该是什么态度呢。 若是原身,许是愤懑,许是失落,也可能因着天生的善良心地,只剩一腔孺慕亲近。 可自己做不到啊,长公主对自己来说,只是个曾听闻,有几分渊源的陌生人而已。 若来到原主身上的是个贪慕权势的,说不定还会巴巴地凑上去,讨好原主的阿娘。可自己并不是,也觉得现在的状态便很好很惬意了。 理论上,她似乎还应该感谢长公主为她带来的地位财势。 可自己如今代替了原身活下去,若是原身本是有怨恨的,自己如此,岂不是替原身原谅了这个抛弃她的生母? 这关系真是复杂万分,也让王沅有些头疼。 索性打定了主意,以不变应万变,她不求长公主什么,也不必与她过于亲近。 左右,当年也是长公主将原身丢在王府里,不闻不问,没道理现在又要与她母女情深。 就像她在现代的生母一般,只当对方不存在,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吗? 她想得倒是好,可一进屋就被个小娘子抱住,软糯地连声地唤她:“阿姊,阿姊,你可来了,阿泠想你了!” 这不是崔五郎的小妹,崔十二娘吗?怎么会在长公主府里? 有一个大胆的猜想破土而出,王沅面瘫着脸,往堂中正首望去,就对上了一个长相妩媚的丽人,与她身边,年约三十的俊美郎君。 她又低头看看集合了堂中夫妇样的两人大部分优点的崔十二娘,突然觉得心头一跳,继而一痛。 又是原主残留的余念在作祟吗? 好在这痛感转瞬即逝,王沅又恢复如常,不过是多了个同母异父的便宜妹妹,不是什么大事。 自己当年也不也是这般见着了亲爹的私生女,还没比自己小几岁,都是小事情小事情。 “阿沅……” 长公主有些迟疑地唤着,即使这名字也曾魂牵梦萦,但到底是这许多年来,第一次见到真人。 她没有唤自己当年为阿沅取的乳名,可是见着阿沅与其生父肖似的长相,还是难免有些隐隐作痛。 随即就别开了眼,这是她最不愿意触动的回忆,也是她这辈子最后悔之事。 一旁的郎君见状,握住了长公主的左手,安抚地紧了紧。 他转向了堂中站着的小娘子,虽然不喜王五郎,但他对着王沅也有几分爱屋及乌之意,就替长公主开了口:“这便是阿沅么?” “你年幼时,我曾在宫宴上见过你,小小的一团,如今都要及笄了。” 他很是温和慈爱地说道,让王沅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姓王了。 宫宴,王沅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说话的郎君,能出入宫廷宴会,难不成不单是长公主的面首? 崔三郎何许人也,自然是察觉了她的异色,便站起身里,开口为她解了惑:“我便是崔五郎的叔父,在家行三,你随着阿箐唤我一声三叔也可。” 怪不得崔十二娘养在崔家,还充作崔五郎的亲妹,王沅有些恍然大悟。 只不过,这两人孩子都有了,为什么不自己养着,古代丁克一族吗。 “长公主今日才回,就将你叫来,其实长途跋涉,体力已经有些不支。” “阿泠便留在此地,陪着你阿娘。阿沅你便随我出来,我为你答疑解惑,如何?” 崔三郎看上去很关切长公主的模样,也似乎他才是长公主府的郎主,直接就安排地妥当。 如此,王沅才说了入府后的第一句话:“如此甚好。” 且看看崔三郎要说些什么,难不成是为长公主抱屈,让她体谅长公主的难处与苦衷? 实话实说,她并不能也不想替原主原谅长公主与王三郎,并不是每个生命自己决定来到这世间的。 可等两人走到府中湖心亭时,崔三郎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很是诧异:“我认识长公主时,她还未嫁予你阿耶。” 这是什么情况?王沅有些懵了,一出狗血三角恋大戏?当年之事另有隐情?还是自己真的不姓王? ☆、不过担忧 原就是下午才来的长公主府, 等王沅听完了属于长公主的前尘旧事, 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阿沅,你若是对长公主有怨恨也是应当,只是这些年她也确是念着你。” 崔三郎双手负后,袖袍熨帖,没有一丝皱纹,整个人完美而细致。 他凝视着湖心碎碎金光, 慢慢道:“不求你们再续母女之情, 只当是有血缘的陌生长辈,面上和气, 来往一二。” “可好?” 听完了一出旧戏, 王沅其实心内呵呵, 说到底,原身还是当年之事的牺牲品。 但是崔三郎所提的要求也并不过分, 且她虽是同情原身,这些年也受了长公主不少好处,如此也是能做到的。 她侧身转向崔三郎, 轻轻一福身, 算是应下了。 俊美如天人的郎君虽是有了年岁, 一颦一笑仍是动人, 他见王沅应下,笑容越发和蔼了些:“今日已迟,阿沅不妨留宿,晚间一起用膳如何?” 能不留下吗, 现在这个时辰,再回王府,十有八九会被宵禁的巡防小队拦住,便是她是圣人亲封的郡主,也会先被抓起来再说。 眼前这位崔三郎,难不成掐好了时辰,非让她留宿不成。先是下午急匆匆把她召来,又是拖着她说了许久的话。 王沅瞧着他的笑容,越发觉得自己好像看见某种毛茸茸,长尾巴的生物,嗯,就是冬天可以做大氅,一笑双眼就眯成月牙的那种。 不过此时也是无可奈何了,左右就是吃饭气氛尴尬了点,没有了熟悉舒适的贵妃榻和床,别的忍忍还能苟。 她垂眸,客气疏远地应下:“幸何如之。” 可等到吃饭的时候,王沅才真觉得尴尬,十分特别极其地后悔,如果方才直接把牛车扔公主府,骑着马就回去了。 说不定这会就能瘫在柔软的贵妃榻上了。 而不是此时有一大一小相似的眉眼一直盯着她瞧,时不时还劝个菜。 大家都是一人一案几,分食的,何必劝什么菜。 不过她也不觉得十分的如鲠在喉,毕竟对于她来说,这杀伤力也只够让她有点尴尬了。 “阿沅,听闻你喜爱天花配上九练香,这是今日才得的,很是新鲜,尝尝看如何。” 在王沅面前,长公主没有半点昔日直出王府,养了俊俏面首乐不思蜀的潇洒,温软妩媚的嗓音中反而多了些小心与试探。 一旁的崔泠察言观色,也刻意装作乖巧模样:“阿姊,这很是美味呢,你尝尝看!” 对此已经免疫的王沅,默默用筷子夹起小巧的包子,细嚼慢咽,依旧是不发一言。 本以为就要这般尴尬到最后,就有婢女碎步趋前,竟是没有去长公主身边,而是直接去了崔三郎身旁,小声禀告。 瞥了一眼垂着冷淡眉眼,专心吃包子的王沅,崔三郎笑得揶揄,他直接开了口,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那便请苏六郎来此,让人多添副食案碗筷。” 苏六郎来了? 他来做什么,王沅有些无奈,难不成她还能在原身亲生阿娘这里受委屈不成,她抬起眸子,往门外望去。 果然有俊秀郎君正沿着回廊往正堂行来,步履匆匆,身上绯红常服已经有了褶皱,郎君蹙着眉,看上去很是焦急。 这会太阳尚未落山,屋内也未掌灯,匆忙而来的苏六郎进屋的片刻间,身后曳斜的夕阳光线为他周身镀上金边。 见到王沅面色如常,苏六郎暗自松了口气,手上卸了力,上前长揖行礼。 他不曾听闻过崔三郎,但见着与崔十二娘,崔五郎相似的容貌,也有了几分猜测,此时只能按下惊诧不提。 这会崔三郎倒是不再开口,由着长公主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郎,据说是要娶了阿沅的苏家六郎。 身姿挺直,俊秀有神,想来也是洛京城世家中的佼佼者,长公主见到真人,心下满意了几分。 “六郎不必多礼。只是不知,六郎为何而来?” 长公主故意问道,她直接称呼六郎,已是以长辈自居,可见对苏六郎很是满意。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崔泠忍不住轻笑出了声,惹得长公主和崔三郎都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开口责怪。 虽是问的苏六郎,其他三人还是很快将目光转向到了王沅身上。 而苏六郎直起身,也将目光转到了王沅身上,这下,她便成了屋内众人的焦点了。 问得是苏六郎,都看她做什么,自己脸上也没长出花,王沅腹诽,也觉得长公主就是故意看热闹。 这会尴尬的气氛仿佛更浓郁了些。 “今日本是与阿沅相约,可到了王府才知阿沅来了此处,只得赶来了。” 苏六郎也是早有说辞准备,就将袖中准备好的,原打算过几日就送给王沅的一只错金钗取出,精工漆盒装盛着,显然是价值不菲。 一听就是现场编的,王沅自然不会拆穿他,而长公主也不会追问下去,便温和地开了口:“竟是如此。” “如今天色已晚,不妨一同用膳,再让人收拾了客房出来。” 这话应了苏六郎心意,他就爽快答应了下来:“多谢长公主。” 在崔三郎目光示意下,苏六郎的食案摆到了王沅身侧,他不由得对崔三郎生出几分感激。 他侧头看身侧不远处的小娘子,细细观察她面上的神奇,见确实并无异色,才彻底放下心来,唇边也就带了笑。 几人继续用膳,一时安静了下来,有苏六郎在,长公主也不好再对王沅殷殷嘱咐,也就专心用膳,毕竟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而崔泠则是瞟着苏六郎与王沅的眉眼官司,心中嗤笑嫌弃,真当长公主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 可长公主与崔三郎却是有些满意的,以阿沅如今地位,也不需攀附高门权贵,寻了苏六郎,不过是为着真心二字。 一时餐毕,长公主本是想与王沅叙叙话,但见她今日这冷淡模样,也就知晓她对着自己很有几分心结,便也不再勉强。 这时察觉她心意的崔三郎就开了口:“方才与阿沅在湖边叙话时,见湖边有早开的荷花。” “阿沅不妨领着六郎去走走,月下寻荷,香远益清,也是妙事。” 这是让他们有机会说说话了,苏六郎此时的感激又多了几分,只觉得这位崔家郎君很是妥帖。 怪不得能得了长公主青睐,从一众面首中脱颖而出。 而王沅本就打算安抚一下苏六郎,想来他今日休沐,还能匆匆赶来,是上了心的。 也便一同起身,福了福,道了一声:“是。” 就领着苏六郎往湖边而去。 瞧着一对璧人的身影远去,长公主叹了口气,面上神色却是满意的。 “如今可是放心了?”崔三郎拉过她的柔夷,挑起眉笑着问道。 “接下来便看苏家如何了。”长公主摇摇头,到底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苏六郎的出身。 “何必担忧,届时也定不是毫无办法。”崔三郎远离朝堂多年,倒也不是毫无盘算,只是此时也不想让乐阳担忧。 “我瞧着这苏六郎可是有些呆的。” 崔泠瘪瘪嘴,她看出来苏六郎很有几分痴心,要不然看他这模样,还是觉得他不甚聪明,配不上阿姊。 崔三郎何许人也,一眼就看透了自家小娘子的想法,笑着道:“阿泠是聪慧,只是到底还小,不知这情之一字,最是误人。” 言讫,崔三郎的目光就凝在了长公主面容上,看得崔泠一阵牙酸。 今夜弯月如钩,好在长公主封地富庶,供得起湖边四周悬挂的照明宫灯,还都坠着流苏,随着微风摇晃。 如同以往一般,仆婢们都远远缀在后面,苏六郎熟稔地握上了王沅左手,他微微皱眉:“卿卿可是觉得夜风有些凉?” 随即就扬声要唤了苏明思过来,却被王沅制止。 “许是风吹的,这时节,也是不冷的。” 荷花都要开了,这季节晚上越凉快才是越好的。 “六郎今日不是轮值吗?” 拜苏六郎休沐必来,来不了也必送东西过来,王沅几乎被迫记住了他轮值时间,甚至比记自己的某些小日子都记得清。 这话问得苏六郎有些讪讪,微微低头:“本是轮值,听闻卿卿被传至长公主府,就与同僚调换了。” 这话不对,王沅立刻察觉到了,她侧首看着苏六郎,有些疑惑:“六郎不是轮值,又如何知晓此事?” 被问到了关键,苏六郎只得实话实说:“听闻长公主将要回京,怕是卿卿会被召去,就安排了人时刻在王府外打听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突然得知自己一直被监控,王沅有些无语,但想想他也是好意,就不打算追究。 只是她还有些疑惑:“六郎是一听说就来了吗?”那怎么赶着晚膳来? 这就问到了苏六郎的小心思了,他顿了顿,望进了王沅向来疏淡的双眸,认真道:“原以为卿卿很快得出,可等了许久,很是担忧,只好贸然求见。” “我担忧卿卿,便来了。” “卿卿可是受委屈了?” 夜色深深,微风袭来,带着几不可察的荷香。 眼前的俊秀郎君,在烛火的映照下,眉目间满是担忧诚意,眸中闪烁不定。他在问她,你可是受委屈了,我担心你,所以就来了。 仿佛是厚厚的硬壳上被凿出了缝,温软如水的情意就渗了进来,王沅张了张口,忽然就发现自己哑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闪光灯预备预备!!!! 谢谢小天使重汌的营养液!感动.gif!感谢在2020-04-28 22:21:07~2020-04-29 22:1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重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寻舟渡津 恍惚只是一瞬间, 王沅很快收敛好了情绪, 她微微一笑,仰头柔声道:“无事的。” 可见到王沅突然微笑,苏六郎更慌张了,他很少见到王沅无缘无故地笑,也知她生性冷清,这会如此, 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打击伤害。 “卿卿莫要如此。若是有委屈, 我定会设法帮你,或是早日娶你入府也可。”后半句却是声调低了些。 他说得真心诚意, 王沅却是僵住了脸上的笑, 心里嫌弃, 自己平时笑得少了,给个笑脸还吓到他了, 这是什么神奇物种的郎君。 尤其是后半句,明晃晃地夹带私货,当她听不出来吗。 方才见王沅突然微笑, 苏六郎有些慌, 见她不笑了, 反而有点更慌了, 他试探问道:“卿卿对着我,但说无妨。” 他怜惜地看着王沅在灯火明灭间的面容,心里又有些迁怒长公主与那位崔姓郎君。 觉得他们还不如不回洛京,早些年不也这么过来了, 要不然也不至于让卿卿有伤心的机会。 原本王沅觉得自己还好,不过是知晓了些与她不相关的旧事。可这会,被苏六郎询问关切,忽然就有了倾诉的念头。 两人沿着湖边修好的青石路慢慢踱步,即便是道边悬着灯笼,苏六郎也不甚放心,左手提着一盏明亮宫灯,右手牵着她,这般缓缓而行,也勾起了她的回忆。 左右自己将来是要嫁与他的,想来他也不会说与他人道,王沅就慢慢地说着其实与她不相关,但又与她的真实经历,有着某些相似之处的故事。 “人人都道,乐阳长公主在曲水流觞宴上看上了王家三郎。” “直接就向圣人言说要嫁予他,因此吓得王三郎的发妻难产而亡。” “而乐阳长公主嫁入王家产下一女后,便离府独居,甚至还养了面首。” 王沅才开了个头,就感觉苏六郎握住她的右手用力了些,她有些好笑,索性用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手背。 随即就感觉到,他的右手好似颤了颤。 “今日崔郎君,便是堂上那位郎君,倒是给我讲了个不同的故事。” “当年的曲水流觞宴,不止有个王三郎得了乐阳长公主的青睐。” “还有位自江南而来的崔三郎,他对着普通世家的小娘子装扮的乐阳长公主同样是一见钟情。” “可他年少自矜,当时未曾上前询问,只令人暗暗查访,终究是错过了。” “等终于得知长公主离府别居,有了机会,他就混在了他人所赠的面首中,进了府。” “百般解数,终于在几年后得了长公主另眼相看,继而与她定了情。” “两人甚至还得了一女。” “而长公主也终是被他感化,恢复了生气。如今回洛京,一则是为了长女的及笄礼,二则是为了与王家和离。” 停住了脚步,王沅望向远处隐于黑暗的虚空,轻声问:“这故事可还中听?” “是否如话本所说的一般缠绵悱恻,曲折离奇?” 故事是中听,可苏六郎在乎的,也只是故事中,连名姓都未曾出现的她而已。 “卿卿如何作想?”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郎君的意气风发,听在王沅耳中,自踏入长公主府中积起的丝丝郁气,也就渐渐消散了去。 “崔郎君对我道,长公主自离府后,缠绵病榻数年,又怕见了我伤心,便将我丢回王府。” “随着我年岁渐长,又担忧我已生怨憎,便也只在暗地里关注。” “既是如此,维持此状便很好,我知她是我阿娘,生我育我,却不曾养我。” “如此,只当寻常长辈,面上平和,等闲不常往来,甚好。” 等她说完半晌,也未得郎君回应,王沅有些疑惑。 正欲瞧瞧苏六郎的神情,就见他俯身将手中所执宫灯放置到了地上,在烛火中暗色的袖袍扬起一道弧线。 随即她就被一个温热有力的怀抱虚虚拢住,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百和香,尾调甚至有些甜,这让她心里嫌弃了一下。 洛京城中达官贵人是有此喜好不错,但没想到,苏六郎这厮居然也熏香! 然后就感觉到苏六郎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动作轻柔,倒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有郎君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清缓柔和:“卿卿,这不是你的错。” 这话说的,自然不是我的错,王沅有些不适,想要推开他,却始终未能伸出手。 “长公主不曾将你带在身边,卿卿自然不必勉强自己去亲近她。” “便是卿卿有怨怼也是寻常,只是世人重孝,且长公主这些年也在暗地照应,便如方才所说,将其当做寻常陌生长辈便可。” “卿卿未必能选择耶娘,这不是你的错。” 这时苏六郎微微低头,下颌触到了王沅的发髻,上面有朵精致的珠花,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有细碎的珠光。 明明是清朗温和的少年郎君声线,可王沅偏偏听出了一丝醉人之意,如三月春风,如绿蚁新醅酒,让她有了些微醺感。 “长公主如何,王三郎如何,崔三郎如何,都不干卿卿之事。” “往昔怎样,旧日如何,也已过去。” 这时王沅感觉到他收紧了双臂,让自己的面容贴上了他的前襟,柔软细滑的布料透出他身上的热度。 “可日后,有我。” “我名津,字寻舟,你便是舟,我所寻的,便是你,我便是卿卿所停的津渡。 “卿卿有我,便足矣。” 这人可真自恋,把名与字都拿出来说情话,王沅突然觉得苏六郎年少时传出的纨绔名声,一定是在学堂所习得的,都攒到了此时。 可她也不曾开口,只是轻轻抓住了他袖袍一角,攥在了手心。 随后就感觉发上被插入了什么,抬手一摸,入手冰凉,是个簪子的模样。 突然就想起了晚食时,苏六郎所寻的借口,想必就是那支错金簪子。 一时寂静,有微凉夜风送来荷香虫鸣,王沅微微侧首,越过环着她的郎君的肩头,就看见了漫天星斗。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作者有话要说:  PS.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出自李清照的《南乡子》 今天是情话boy·苏六郎一枚! ☆、早食 水汽氤氲中, 王沅正泡在浴桶中, 水面洒满的新鲜花瓣被阿颜浇下的热水冲散,贴上雪白纤细的颈,甚至还有几片挂到了锁骨浅窝上。 “郡主,要让人去王府取些用具来吗?”阿颜小心翼翼地问道,手上动作却是没停,捧过了装满澡面的盒子。 “明日便回。” 不耐烦跟阿颜绕圈子, 王沅戳破了她这点小心思, 她并不打算在长公主府多待,早点回自己在王府的咸鱼小窝才是正道。 “阿颜如今也到了年岁, 若是想寻了依靠, 我也可允了你。” 到底阿颜的亲人在长公主身边, 若是让她寻个好人家嫁了,也是可行的, 王沅觉得就是在时下,她也算是个好主子了。 “郡主,不要赶阿颜走……” 这话一下子就让阿颜慌了, 她急急地跪了下来, 不顾裙摆被水渍浸湿, 满脸慌张无措。 她跟随郡主多年, 郡主竟是要赶她走吗? 被主人家驱离的婢女,定然是遭了厌弃的,这让她日后如何立足。 这些年,她也只是听从长公主府的指令, 对郡主尽心尽力,从未将郡主的私隐回传回去啊。 “婢子从未将郡主的私隐传回过长公主府,郡主莫要赶婢子走。” 委屈失落恐惧交织在一起,阿颜的眼中泛上泪光,她咬着唇,却也不曾放下手上的澡豆盒。只是手上用了力,几乎让圆润的盒子角陷入了肌肤里。 “郡主若是赶婢子走,婢子,婢子便撞死在这!” 水花一哗,王沅转过了身,湿漉漉的长发随意用苏六郎送的错金簪束住,看着眼前言语间有了死志的阿颜,长睫轻扫,忽然清醒了几分。 平日里再是亲密,两人的地位始终千差万别,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阿颜惶恐至此。 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了。 “阿颜,”她尽力放柔了声音,“我当然信你,也并非要赶你走。” 被水润泽后越发白嫩的手臂浮出水面,王沅支肘俯身在浴桶边缘:“你也到了年岁,我为你寻个好人家可好?” “这样也可与你家人多些相处时日。”而且日后也并不是没有相见的时机。 得了王沅的安抚,知晓并不是如自己想的这般,阿颜的抽噎声缓了下来,她抬头望着眼前的郡主。 “婢子的家人将婢子送来,本就是为了搏个出身,待郡主出嫁后,能在未来郎主府中得个管事好差事的。” “婢子也是想一直服侍郡主,跟着郡主左右的!” 这好似也是常见的,一般未出阁的贵族小娘子,身边都会有几个贴身的婢女,出嫁后也会多加提拔,甚至有给自己夫君做妾的。 王沅一阵恶寒,幸好苏家有家规,苏六郎应当是不纳妾的,而她也绝不会毁了阿颜。 若是阿颜愿意,便如此吧,自己不惯让人贴身侍候,也就这么一个贴身婢女,若是阿颜走了,难免不趁手了。 用指尖擦了擦阿颜脸上的泪珠,王沅温声道:“莫哭了,你若愿意,我自是不会赶你走的。” “去擦洗一下吧。” 可阿颜直接就着半湿的袖子一抹,就咧唇笑道:“郡主应了,日后可不许赶婢子走!” 她献宝一般将捧了半晌的盒盖打开:“这澡豆可是宫中秘方,长公主年少时改良的版本,添了些许百濯香,经久不散呢。” 盒子里上细细密密的粉末,王沅沾了一点嗅了嗅,香味馥郁却不熏人,离远了点就似有似无,也就让阿颜用上。 在百濯香的气息中,她又想到了苏六郎身上的丝丝香气,也不知自己今日换下的衣物上,是否也沾了淡淡的甜味。 在外总没有在府中自在,王沅一早就醒了,在婢女们的侍奉下才洗漱完,就听得阿颜笑着道:“苏郎君可是在院落外徘徊许久了,郡主可要让他进来?” 这人倒是没有赖床的习惯,王沅一阵牙疼,难不成日后成亲后也得跟着早起不成。 “让他入内吧。”行叭,先让他进来再说。 “阿沅,你可要与我一同去坊间尝尝刚出炉的早食?” 苏六郎还未曾入内,王沅就听见了他的声音,满含笑意。 不过他的提议真是好,这样自己就可以避开跟长公主一家三口一同用膳了,一起吃饭什么的,实在是过于尴尬。 “六郎可是有了主意?”既然说了,必定是想好了。 王沅一转身就看见了一身白衣的苏六郎,让她凝住了眼神。 他昨日来的匆忙,长公主府又久无主人家,崔三郎就让人给他送来了这身白衣。 这还是王沅头一次见他穿这种素淡颜色。 要说苏六郎的长相,是偏秀丽精致挂的,可他气质如此,也不显女气,只让人觉得无非是俊秀出众的少年郎君,打马长街意气风发。 而他自己平素也总穿了青绿绯红的亮色衣衫,如今换了一身白衣,倒多了几分出尘的清隽。 总结而言就是,人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苏六郎倒是丝毫没有察觉王沅正赞赏他的美色,他对穿什么本就随意,这会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我素日上朝时,会去一家云吞店,很是鲜美。” “离长公主府不远,阿沅觉得如何?” 大约确实是起得很早,王沅都注意到他头上有几滴露珠,亮晶晶的。 她招了招手,苏六郎有些疑惑的近前,又在她的示意下低了头,就感觉到有什么轻轻地扫过他的额上,还嗅到了淡淡的香气,只觉得心底一震,仿佛有什么在心中开了花。 等王沅擦掉那几滴露珠,就见到苏六郎还保持着低头的动作,好似耳根还有点红? “六郎?”有些好笑地唤苏六郎回神,昨天都抱过了,也没见他耳朵红啊,难不成是因为天太黑,没看见吗? 而苏六郎只是眸色一沉,他看着眼前的心上人,觉得自己的咽中有些干:“阿沅,我已派人与长公主说过了,我们这便出发吧。” 一直到坐到简陋却干净的云吞摊上,王沅都有些不解,长公主居然还挺好说话的,以及苏六郎居然这么贴心替她打好了招呼。 搅了搅粗瓷碗中热气腾腾的云吞,也就是饺子,闻起来好像还真得很香的样子。王沅低头,就着勺子尝了一个,比起素日里尝的,好似多了些配菜,鲜香美味,果真是不错。 见到王沅眼角眉梢透出了丝丝餍/足之色,苏六郎也很是满意,递了个眼色让苏明思打赏摊主,不枉他一大早就安排人去通知摊主务必打理仔细。 等到王沅突然咬到了个硬物,就很有几分懵,这是什么。 用手帕托住,吐出来的物事金光闪闪,像是个小的金锭? “以往吃早食的时候,就想着,如此美味,日后定要带阿沅来尝尝。” “今日阿沅尝到了彩头,日后一定会事事顺心的。” 对面的郎君看到她帕中之物,笑着温和,眉宇却是有几分得意的,一看就让人知道,这是他安排好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百濯香的由来: 《拾遗记》中说:孙亮作琉璃屏风,甚薄而莹澈,每于月下清夜舒之。常与爱姬四人,皆振古绝色:一名朝姝,二名丽居,三名洛珍,四名洁华。使四人坐屏风内,而外望之,如无隔,惟香气不通于外。 为四人合四气香,殊方异国所出,凡经践蹑宴息之处,香气沾衣,历年弥盛,百浣不歇,因名曰“百濯香”。 ☆、又一遭 又不是年节, 就能在饺子里吃出金锭来, 更何况还是坊间的小食摊,怎么可能包了贵重的金锭,一想就知道是苏六郎搞的鬼。 一时之间,周围的喧嚣与氤氲的食物香气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王沅手中握着的瓷勺沉了沉,托着帕子的左手也仿佛托了千斤重物,还在手心中发烫。 郎君所为何来, 不过是见她昨日难过, 想讨她开心罢了。 “多谢六郎。”顿了半晌,王沅缓缓勾起了唇角, 绽出笑容, 不似以往浅笑, 灿烂了许多,眉眼微弯, 嫣然如斯。 见着她如此,苏六郎也放下心来,嘴角的笑容弧度又大了几分, 曲指用分明的指节敲了敲油滑桌面。 “阿沅笑时甚美。”他如是说道, 语气真诚, 眼神也是。 听了这话, 王沅表示自己拒绝回应他的夸赞,并且继续吃起了碗中的饺子。果真是难得的美味,不如教府中人也学着做做,只是怕摊主是不愿泄露秘方的。 所以也就完全没注意到远处有同样白衣的清雅郎君, 正远远看着与坊间食摊格格不入的两人。 正是出府会友的顾二郎。 初初见到熟悉的身影,他还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坊间路边食摊,粗鄙简陋,阿芷清冷高贵如九天玄女一般的小娘子,如何会在此吃早食。 可等看见她对面的苏六郎,顾二郎苦笑了一下,阿芷如何,都与她无关了。 眼见得两人相视而笑,而自己只在前世新婚时见过阿芷如此灿烂的笑容,后来还在自己的刻意冷落中彻底消磨殆尽。 心口密密麻麻仿佛针扎一般的痛楚,顾二郎转身就急急离去,还险些撞到行人。 吃完早食,苏六郎就将王沅送回了王府,一直到了王府的大门处,苏六郎都很是不舍,可眼见日上三竿,还要去宫中替换轮值的好友。 只得再三交待:“卿卿若是有事,便让人去寻王府出门右转,巷曲第二家之人。”这是直接将自己安排的人手告知了她。 “六郎路上小心些。” 最后一丝因为他派人盯着自己的不悦,也因着对方的坦诚相待而消散,王沅投桃报李,也就关心了他一句。 “有卿卿在,我又怎舍得出事。” 因着她的关心,苏六郎很有几分雀跃,眉眼舒展了开,撒手将缰绳甩了出去。 俯身靠近王沅的耳边,压低声道: “还未等到卿卿及笄礼过,我可是等着猎雁,来问名的。” 离得有些近,郎君温热的气息吹到了她的耳畔,几丝碎发拂动,微微有些痒。 而郎君话中之意,更是勾人,在时下可说是十分露骨了。 可惜王沅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只一掀眼帘,瞳色疏淡的眼眸里,并没有什么喜怒之色。 看着苏六郎眼里,就是阿沅害羞了,才故作镇定,而她盯着自己的模样,更是有几分懵懂天然。 随即又瞥见了她眉尾的朱砂痣,在如冰如雪的肌肤上小小一粒,越发殷红如血,苏六郎眸色深了些许,心中有了异样的心思。 可是他担心唐突了佳人,只能忍下,想着来日方长,便又轻笑出声。 一直到少年郎君打马扬长而去,王沅望着扬起的烟尘,也不知道这人又笑个什么。 大概自己是理解不了他的神奇脑回路了,她回过神,让婢女上前扣门。 来开门的下人瞧见是府中的郡主,颇有些畏缩之色,壮着胆子开口提醒道:“老夫人交待了,郡主若回,还请立即去老夫人院中。” 这倒是奇了,自从宫宴与王元娘撕破了塑料姐妹情,老夫人对她们两人都有些眼不见心不烦之意,除了惯常的早膳,很少召她们前去。 难不成…… 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王沅只觉得方才的好心情都被打散了,瞟了瞟在她目光下缩了缩肩的下仆,只觉得坏事成真。 这种猜测在府中下人们尽量掩饰着的,仍是躲躲闪闪的好奇目光下,越发的坚定,直到见到堂中一身靛青色素净衣袍的中年郎君时,彻底尘埃落定。 果然,在继乐阳长公主回京后,原身的生父,王三郎,终于从别院,回来了。 也是,要不然和离书,可就少了一方的签字了。 见了与原配发妻长相肖似的元娘,又见到乐阳长公主为他生下的阿芷,王三郎内心不可谓不复杂。 再是不喜乐阳,也对长相肖似自己的女儿,也是很有几分怜惜之情。 他面上不显,淡淡地招呼道:“阿芷如今,也长大了。” 堂中跪坐在王三郎身边的王元娘,此时面色轻缓,长久积压的怨气暂时少了些,颇有几分看笑话的心思。 阿耶方才见她时,很是怜爱,温声问询了几句,才让自己坐到身侧。见到阿芷,可就冷了许多了。 想到冷冷淡淡的顾二郎,和那些潦草简短的回信,王元娘觉得此时才有几分心满意足。 阿芷阿芷,王府的人,老夫人,王元娘,如今又加了个王三郎,个个都唤长公主为原身取的这个乳名。 难得丝毫不知道当年长公主的用意吗?分明是喊出来恶心她的。 她在现代的本名就是王沅,自然也是厌烦被喊阿芷的,索性假借长公主的名义说道一二。日后便是她知晓了,也不会怪罪。 端看昨日,长公主与崔三郎都唤自己阿沅,就知晓长公主也是不想再提这个乳名的。 “儿拜见阿耶。” 礼不可废,要不然传出去很是不好听,王沅恭敬地行了个肃拜礼,随后直起身来,正色道:“儿昨日见了阿娘,她言说道,昔日所取乳名,不过戏言,还望日后,唤儿阿沅才是。” 老夫人与王元娘还好,王三郎却是脸色一白,抿了抿唇,声音也不复方才的温润:“为父知晓了。” 他缓了缓,才道:“阿沅起身吧。” 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长公主真有几分喜欢呢,王沅很是不屑,面上只是淡淡。 听了王三郎的允准,立刻站起身,自顾自地寻了自己坐惯,或者是跪惯了的位置跪坐好。 准备熬过接下来无聊乏味的认亲叙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好像一下子热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我定时了,……结果没准时发出来……!!! ☆、何必 出乎意料的是, 大约说了几句闲话, 尤其是王三郎又跟老夫人告罪了片刻,着重说了说这些年离家不归,是不孝之类的场面话。 王三郎就发了话:“此次回府,会盘桓数日,阿沅今日方回,且去休息, 下午再来书房寻我。” 这正合王沅心意, 很快地应了是,就径直退下, 完全忽略掉王元娘脸上的不虞。 “郎主叫郡主午后前去, 也不知是有何事。”走在一侧的阿颜忧心忡忡, 倒是比自己看上去都焦急不少。 能说什么呢,再是看不顺眼, 难不成还能动手教训她不成。 看王三郎方才那脸色卡白的样子,说不准是想问问自己乐阳长公主的现状,那可真是一出好戏。 等到王沅迈进有些阴冷的书房时, 就嗅到了些许霉味。 是了, 如何这偌大的王府中, 也仅有老夫人, 王元娘与她可以进了这等所在,这是因为时人对书籍还是有着敬畏之心,也因着书籍难得的缘故。 而她们几人,大约只有王元娘会常派人了取些诗词赋类, 也很少亲自踏足此地。 失了生人气息,久而久之,空了的屋子便会有荒废的气息弥漫,即使窗外时不时有清脆的鸟啼声,也驱散不开。 屋中的中年郎君,也是如此,浑身笼罩着郁气,青年时俊美的眉目间蹙出了数道皱纹,身形也是消瘦的,袍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 见着她来了,才牵动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模样,勉强算是长辈的样子。 “阿沅昨日去长公主府,可知长公主今下如何?” 面对着肖似自己的女儿,王三郎难免动容,也就不绕弯子,直接问了自己眼下极为关心之事。 跪坐在有些湿冷的褥垫上,王沅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一下,才缓缓道:“阿娘如今很好,有崔三叔相伴,阿泠也甚为可爱。” 随着长公主回洛京,这些想必是瞒不住的,王沅也就直说了。 与此同时,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快意来,她直视着王三郎,试图自他的神情窥探出他的想法。 果不其然,就见他瞳孔猛地一缩,看来,自己想的不差,王三郎对着长公主,也并非一丝情意也无。 可是,这又关她何事,王沅有些漫不经心地想道。 “如此甚好。”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他慢慢说道,只觉得空气稀薄,让肺中泛上一阵痒,只得以袖掩口,咳嗽出声。 待缓过来,才接着问眼前神情疏离的小娘子:“你可是不满意那顾二郎,才选了苏家六郎?” 这人好生没道理,如今已成定局,还问这些做什么,为他的宝贝元娘讨个名正言顺的说法么。 昨日在长公主府的烦躁涌上心头,可还是得压抑着回道:“元娘喜爱顾二郎,儿便割爱了。” 这话惹得王三郎心头滋味莫名,他已经自老夫人的书信中得知原委,只是随口问两句,可见阿沅与他有隙,才如此搪塞敷衍。 不过也是应当的,他扯出一抹笑,如此也好。 可是此时也没了什么谈兴,就开了口:“阿沅且回去吧。” 把她叫过来,就问了这么一句话,本咸鱼感觉有被冒犯到,王沅起身行了礼,却没有离去,故作不解道:“阿耶可是后悔与阿娘生了我?” 一字一句,既是替早逝的原身问,仿佛也是在问她原来时代的父亲。 做父母自然是不需要考试的,或者说,做耶娘自然是不需要参加科举的,便是时下,也并不是没有可避生子的汤药或是器具。 垂眸瞥见王三郎捏得发白的指节,王沅心内嗤笑一声,便是她的亲生父母,好歹也是曾经爱过,只不过进入婚姻后落得一地鸡毛。 而王三郎若是挚爱发妻,又缘何来的原身? 他分明是对妩媚温柔的长公主动了心,但又怀着对发妻的愧疚,所以刻意冷落苛责并不知情的长公主,更是无法面对自己这个证实了他背叛与妥协的产物。 久而未闻回答,王沅便不再等,她慢慢走到了书房门口,一只浅蓝绣连理枝纹样的绣鞋方才迈出门框,就听得身后传来低哑男声。 “既悔,又不悔。” 语气低沉,一听就知说话之人此时定是痛彻心扉,又或者沉溺于自责悔恨无法自拔中。 可这又关她什么事,王沅冷着脸,与平时别无二致,就回了院落。 打算送给苏六郎的帕子才只描了纹样,她还打算早日绣好,送给苏六郎,要不然,这人说不得还真好意思开口问她讨要。 一回生,二回熟,苏六郎学得可是不慢,早上回府时都敢刻意撩拨她了。 想到这里,王沅的心情好上许多,仿佛清晨时婢女推开了窗,就能见到温和的日光照到了妆台上,有精致的物件折射出辉光。 可等她接过阿颜绷好的绣绷,还有穿好的丝线,就觉得果真是想的比做的容易。 看看这描好的纹样,也觉得难以下手,只能让阿颜在一旁指导。 “刺绣的针法有几十种,婢子瞧着,用那套针法便很是不错。” 说道自己擅长之事,阿颜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她拿过自己正在做的示范给王沅看,手指上下翻飞,还耐心讲解着。 “郡主挑的色自然是好的,若是能用平金法掺些金银线进去,可就更精致了几分。” 渐变色掺些金银线,阿颜的审美很是在线,王沅觉得很是可行。 尽管阿颜教得细致,她做得也慢,还是不小心扎了几次手指,豆大的血珠登时就凝了出来,十指连心,自然是有些疼的。 等到帕子绣完,左手五指竟是一个都没有跑掉。 不过万幸的是,王沅展开帕子仔细检查了下,手上的血迹没有沾到帕子上,很是完美。 花纹不多,天将擦黑,就已经收工了。 摸了摸头上簪着的错金簪,王沅让阿颜找出了一方锦盒,仔细收好后,就让人送到府外苏六郎所安排的人手处。 刚刚好发挥一下这个哨点的作用,也算是回报一下苏六郎所赠的这支簪子了。 见郡主并未因郎主回归而伤心失落,阿颜在心里很是感谢了苏郎君一通,所以特意交待了送物的婢女。 “务必告知苏府之人,郡主为了这方帕子,可是被扎了许多次,左手都不能持物了。” 她说的是实话,只不过王沅本来就不用左手持物,她又不是左撇子,此时又被针扎了,更是不想动而已。 可这话传到苏六郎耳里,就变了味了。 他还未曾因收到帕子而心喜,就惊闻了噩耗:卿卿为给他绣帕子,左手都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一首歌《盛唐夜唱》,里面有一句:水绣齐针美 平金法 画山水 诗人笔言飞 胭脂扫娥眉~ 弱弱地说,明天断更,后天补上,也就是后天双更补上。 虽然是个小扑街,也想声援一下qd的55断更节,tx毁了游戏和漫画,不能让它再控住网文了,被ziben控制住的文娱产业……害怕.jpg 很不好意思!谢谢大家的理解!mua! ☆、染红了 惊闻噩耗, 正替郎君取来替换衣物的苏明思瞠大双眼, 又关切地望向屋中的郎君。 果然就见到苏六郎僵直地站在原地,眸中失去了光彩,死死地抓住锦盒,几乎要将盒子捏得粉碎。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原就是精巧轻盈的小盒,薄薄的木胎上绘了朱漆,又用螺钿嵌了朵花的模样, 如今已经四分五裂, 甚至有几根木刺扎出了些血珠来,洇到了帕子上。 苏明思看在眼里, 终于反应过来, 连忙放下手中的衣物, 就过来要展开郎君的手掌。 他一边用力一边急切地劝说:“这帕子也是郡主亲自绣的,郎君日后可莫要后悔……” 可郎君只是不放, 眼里透了些惶然的神色,牙关也咬得死死的,绷紧了两腮。 他现在悔恨交加, 明明阿沅一直娇养着, 是自己非想着日后也可显摆一二, 让她为自己绣帕子。事到如今, 都是他之过错,可阿沅日后该如何? 对,现在要去见阿沅去。 告诉她是自己的不好,日后, 日后自己会一辈子待她好。 用力挥开了碍手碍脚的苏明思,他就要往马厩奔去,步子迈得飞快,恨不得一眨眼就到了王府。 一出院门,就撞到了来人,只听见一声小娘子的惊呼,接下来就是没好气地抱怨:“阿兄你做什么!” 原是苏九娘有事寻他,听说他下值回了府,就急忙赶了来。 “九娘,”他的声音干巴巴地,语气里满是无措,“阿沅她,她为了给我绣帕子,左手废了……” “我,我现在要去见她……” 可苏九娘何许人也,一听就笑出了声,她忍着笑温和道:“阿兄莫急,小娘子动针线许是少不得扎了手,定是传话的人传错了。” 这话一落,苏六郎的两眼亮了亮,印着婢女手中提着的灯笼微光,他俯视着苏九娘,有些迟疑地问:“九娘可是能确定么?会不会是阿沅双手太过娇嫩……” “阿兄是担忧得过了,当局者迷。绣花针不过细细短短一根,便是全扎进手指中,也不能损筋骨分毫。” 见着眼前蠢哥哥焦急忙慌的模样,苏九娘只能温和劝慰,还打了包票:“阿沅姊姊定不会有事的。” 随即又板住了脸:“何况阿兄此时出门,可是违了宵禁了,你我在洛京一言一行,皆是关乎苏家,阿兄也须考虑一二。” 听了她的担保,苏六郎可算呼出了方才憋住的一口气,指节也松了松,九娘所说的有礼,方才自己是心中关切,着了迷了,着实有些痴。 他挺直了脊背,把两手背到了身后,还攥着那方帕子,清了清嗓子才道:“九娘可是寻我有事?不妨进屋再说。” 这会一缓过神,就开始装出严肃兄长的模样,苏九娘借着夜色撇了撇嘴角,待到进了灯火通明的堂屋,就又是端庄守礼的贵女仪态。 屋内点了多处灯盏,烛光如昼,反而衬得室内空旷。 苏九娘平时也鲜少来兄长屋中,多是让人传话,这会也就四下打量着,琢磨着也该给兄长添置些什么,也太素净了些。 除了榻几书桌,就是摆放着寥寥几物的柜橱,上面也没摆什么,这是? 她走近了些,拈起一物,就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回头问道:“阿兄,你摆两枚蛋壳做什么?” 低头看了看底端有洞,内芯被掏空的蛋壳,好似还有模糊的字迹,她转动着,就念了出来:“春人饮春酒,春官鞭春牛。” “九娘轻些,可别磕着了。” 一个箭步迈了过来,苏六郎伸手就欲接过,生怕被小妹失手捏碎了。 “我摆两个蛋壳怎地了,可有什么道理不准人摆两枚蛋壳么?” 这两枚蛋壳是自己的隐秘小心思,他并不打算告知苏九娘缘由,反而绕开了话题:“九娘来寻我,到底是何事?” 他伸手时,苏九娘一眼就看见了兄长手上的血迹,还是先唤了苏明思去取些药粉来,招呼着兄长:“阿兄先上些药吧。” “不过擦破了皮,九娘太过大惊小怪。” 动作轻柔地将蛋壳放稳在垫满细碎布条的木盒里,苏六郎唇角微弯,调笑道:“幼时阿耶拎着棍子追着我打,去了边关日夜操练,这才算什么。” 随即又蹙了眉:“明日还需去看看阿沅,到底是伤了手的。” “还有这帕子。” “明思!明思!快些找个动作轻柔仔细的婢女,把帕子上的血渍洗干净。可不许洗坏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帕子叠起交给苏明思,只恨自己对这些一窍不通,还是得交予熟练的婢女处理。 强行拉过兄长的手给他上了药,苏九娘倒也没说什么,自家兄长难得有心悦的小娘子,这般反应也属寻常。 “帕子哪有洗坏一说,阿兄只管放心了。” 把装了药粉的白瓷小瓶往桌上一放,苏九娘的眉尖微蹙,开始与兄长说起此来用意。 “宫中的惠妃又遣人送来了帖子,召我后日入宫见见。” 想到惠妃是秦王与楚王的生母,她眼中莹润的水光闪了闪,有些为难道:“已是多次邀约了,只怕此行不得不去,也难得善了。” 连带着苏六郎也敛住了笑,他抚了抚额,有些心烦:“秦王与楚王当真看不清陛下的想法?” “若是连这点圣心都揣度不到,我看,苏家不如投了晋王门下。” “也未必是真心想聘我为哪位殿下的王妃。” 一阵穿堂风吹入,屋内烛火闪了闪,映得年纪尚幼的小娘子面上神色莫辨:“许是以假象示晋王,作些样子罢了。” 抖了抖手上多余的药粉,他望向自家九娘,刻意换了副轻松的模样:“阿玥只管去,切记得,与身边婢女寸步不离。” “陛下春秋鼎盛,料得惠妃也不敢在此时贸然行动。” “她若是算计于你,便是与苏家结仇了。” 可这话并未安慰住苏九娘,她正色问道:“阿兄莫要诳我。” 眼前的小娘子正色起来倒真有几分耶耶的品格。 回想到严肃正经的耶耶每每看着自己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苏六郎不自在地甩了甩手,就听得苏九娘认真询问道。 “陛下如今,当真是春秋鼎盛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上巳节的两颗水煮蛋,让苏六偷摸带回来了哈哈哈哈 以及,苏六对绣花针真是一无所知~~~ 今日双更,二更在中午12点~~~! ☆、开花开花 见瞒不过她, 苏六郎索性就说开了:“我常伴圣驾, 虽不是时时近侍,也是常见医官出入。” “私下里也是听过些传言,道是陛下早年勤谨,如今已是风烛之年,怕是也就几年功夫了。” 可他还是劝慰着小妹:“待到阿沅及笄礼过,阿兄与她正式过了礼定下, 便为你寻个好儿郎。” “若是明日惠妃提及此事, 阿玥年纪尚小,可推诿了去。” “想来如今惠妃等人也不敢动手算计于你, 便是真的铤而走险, 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 又给苏九娘吃了枚定心丸。 “再来, 我后日正当值,若有不对, 即刻让人往宜政殿,寻位甲士,报上我的名号即可。” ———————————————— 翌日一早, 王沅勉强起了榻去请了安, 在堂内尴尬的氛围中, 用了早膳。 出了院门, 就又坐上了肩舆,到底在长公主府没有休息好,一大早又要早起去请安。 若是早上能赖床多好,自从来了这里, 处处都好,就是日日早起去请安真是强人所难了些。 好在她也养成了生物钟,还有阿颜定时叫醒她。 肩舆抬得极稳,王沅有些昏昏欲睡,听得耳边阿颜不住地叨叨:“大娘子只一味地与郎主亲近,还时不时提郡主几句。” “分明是做给郡主看的。” “以前怎不知她如此心肠,这不是戳您心窝子吗?” 听得王沅都腻烦了,忍不住接了句:“我却是不在意的,阿颜且让我耳边清净片刻,前夜实是未曾休息好。” 听了此言,阿颜马上住了口,小心地打量着郡主的面色,只见她靠着肩舆,双眼阖上,颊边透着淡粉,很是慵懒。 也就放下心来,只是还在心里鄙夷王元娘的作态,又有些期盼,也不知苏郎君何时再来。 苏郎君来时,郡主的心情总会好上几分。 所以等侍候着郡主往贵妃榻上小憩时,收到苏郎君入府的消息,阿颜就很是欣喜地叫醒了郡主。 刚刚酝酿了困意,即将入梦的王沅就被阿颜的声音吵醒:“郡主,苏郎君来了呢!” 大白天的扰人清梦,苏六郎是想做什么,王沅有了些起床气,自己昨天才给他绣了帕子,今日就来打搅她的回笼觉。 所以等见了苏六郎,也不自觉地神色恹恹。 今日她回了房就卸了妆容,这会就素着脸,只草草地点了点口脂,就来了这湖边亭中见苏六郎。 而苏六郎一见她这副模样,昨日放下的心就提了起来,九娘还说定是无碍,卿卿都这幅模样了,分明是遭了大罪的! 他的嗓音都比寻常低,有些艰涩地问道:“卿卿可是伤得狠了?” “让我看看左手可好?” ??? 这一问就让王沅懵了起来,连睡意都没了,这是什么情况,自己受伤了?可是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看着眼前郎君垂着眼只盯着她的隐于袖中的左手,眼中满是焦急神色,下颌绷出弧度,一脸的无措后悔。 王沅最后一丝起床气也散了,算了,他是想岔了什么才打搅了自己,跟他计较些什么呢。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让他看看实证,她伸出了左手,直伸到了苏六郎面前,五指翻飞,秀了一下自己的灵巧度。 随即就被苏六郎抓住了细细查看,见到五指上有几个小小的血点,就心疼地用自己的指尖轻点,还柔声问她:“如今可还疼么?” 这当然是不疼的,早就不疼了的,王沅也就直接答道:“早已无碍。” 可苏六郎也不曾放开,双手捧着她的左手,抬起眼望向她,一副心疼模样:“日后卿卿还是莫要碰这些针线活了。” “大不了府中多养些绣艺精巧的婢女便是,卿卿喜欢什么,便支使一声。” 这话说到了王沅心坎里。 若是能有别人动手,自己何必去盯着细细密密地针脚,绣得她眼睛都花了,只怕日后苏六郎又语气酸酸地央她做什么。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不知六郎可喜欢那纹样?” 到底是自己亲自设计的,还是有些期待的,就不知苏六郎可是喜欢的。 不过,估计他也不敢说不喜欢,若是说了,日后可别想再得些什么。 不过,自己好似也不打算再做什么绣活给他。 这话可问住了苏六郎。 他昨日只顾着下人传岔的话,后来又把血滴到帕子上,染了色,就交给婢女去洗涤。 今早又急着出门,只把洗净熨干的帕子胡乱往怀里一塞,还没有仔细看过的。 不过他也有几分急智,就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帕子,展了开,只等看见图案就开始夸赞。 可等他看着帕子上的图案,就有些犯了难,这是什么纹样,好似不曾见过,若是与什么有相似之处。 倒是与柳家家徵周边的卷草纹有些像。 不过卿卿送他绣了柳家家徵的卷草纹帕子作甚,他与柳家的交情,也没有好到用他家家徵的份上。 无论如何,先夸便是。 “卿卿这颜色挑得极好,倒是头一次见这般别致的双色变换,以往见得都是同色的。” “尤其是还掺了金银丝,在光下很是夺目。” “那六郎觉得这纹样如何?” 王沅追问到,这可是自己亲自绘制出来的,自然是要问问的。 完了,自己并不识得的。 想想之前分不清牡丹月季,在小妹的教导下才知晓在卿卿面前落下这么大的错处,苏六郎左顾右盼,又摆弄了两下帕子。 觉得自己还是诚实些好。 就诚恳问道:“从前未曾见过,不知卿卿所绣纹样是何意?” 要是你见过,那才真是神了,王沅心下吐槽。 然后唇边噙了几丝笑意,为他解答:“这是我前日画的卷草纹,简化了些图样,市面上应是未曾见过的。” 竟是如此,原来帕上所绣的,还是卿卿自绘的图样,苏六郎觉得这帕子的身价又矜贵了几分。 日后可得好好收着,随身不离。 看着眼前郎君蓦然放亮的双眼,她也是心生愉悦,觉得送人自制的物事,还得到对方的喜欢,真真让人心生欢喜,如同开花了一般。 远处,正叙说着这些年过往的父女俩,也就看见了亭中的两人。 瞧了瞧阿耶面上晦暗不明的神色,王元娘心有不甘,但还是有些讨好地建议道:“阿耶可识得那郎君,便是苏家的六郎君。阿耶可要上前去认认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沅被针扎了,第二天还有个血点。 苏六擦破了皮,上了药第二天就好了…… 啧啧啧~~~ ☆、习以为常 尚未到正午最热之时, 还有几许微风, 吹皱了一汪湖水,还有只羽毛鲜亮的鸟儿低低滑过湖上,翅尖点出圈圈涟漪。 湖边亭上,俊秀郎君长身玉立,正展着帕子对着光瞧,很是不舍得撒手。 虽是无言, 两人仍是心下舒畅, 颇有些默契。 眼见郎君又有些犯傻,王沅也不提醒他, 就站在他身侧, 半眯着眼远眺湖那头的芦苇丛。 风过, 芦苇微微晃动,碧色浓翠的大叶子摇得她心动, 就回了身想叫个婢女去采几支来,不为别的,只是心念一动罢了。 更何况又不需她动手, 吩咐一声自有人送到她的手上, 带回屋中, 寻个大的立瓶摆在屋角养着, 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一转身见了往这边走的一行人,尤其是见着打头的两人,方才生出的几分惬意闲适心情登时荡然无存。 而察觉她顿住的苏六郎一回身,也见到了来人。 虽然未曾见过, 能让王元娘如此亲近,且这个年岁的中年郎君,结合他所知,大概便是阿沅的那位阿沅了。 正是王家如今的郎主,王泯之。 相距不远,王沅也没什么殷切迎上的心思,象征性地迈了两步,就微微一福:“阿耶。” 一旁的苏六郎却是不敢怠慢,长揖俯身:“世叔安好,某便是苏家六郎,名津,字寻舟。” 王三郎无官职在身,若是称呼他驸马,只怕是要得罪数人,苏六郎就索性称他一声世叔。 被攀亲了的王三郎皱着眉打量着苏六郎,目光毫不避讳,可眼前的少年郎君依旧神色自若。 甚至还在自己不善地打量下,不动声色地往阿沅的身边近了些,两人袖袍都连在了一起。 倒像是要护着她一般。 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王三郎开口慢慢道:“昔年,我也曾与你阿耶相识一场,不知他如今可好?” 这就是客套话了,洛京城的世家郎君,都是一个圈子,又怎会互不相识。 “阿耶甚好,时常亲自操练新兵巡防城外,闲了还常带了府中亲眷去打猎游冶。” 顾及到问话人与阿沅的关系,苏六郎肃立叉手回应道,一板一眼地回应。 出身世家,容貌气度俱佳,又有个前程,看起来也是真心倾慕阿沅,王三郎满意了许多,语气也温和了起来。 “寻舟莫要拘束,日后闲时,可常来府中走动。”这是一片拳拳之心,算是承认了这个女婿。 如此轻易就得了未来岳丈青眼,苏六郎只是心下微松,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得卿卿的阿耶承认,到底好的。 一旁的王沅早已神游天外。 面对自己不喜也不想亲近之人,最后的方式便是装作自己不存在,然后跑神想想别的。 譬如一会带苏六郎去院中,让人把自己前些时日画了图纸让工匠做的烧烤架支起来,开开光什么的。 而那芦苇叶,说不得就寻了新的妙用。 可王三郎似乎是说上了瘾,提起了旧事,就没了个完。 他久居别院,少与人往来,回了府不久,口中说的还是洛京十数年前的往事,心神带些恍惚。想到了那时他的妻子还在,正怀着元娘,日日在院门处的夕阳里等他归家。 见这话题的苗头不对,苏六郎心下一转,就言语引导着,转到了如今的时事上。 “如今京中都言,谢家儿郎多善书?” “正是谢家父子。便是那谢瑜,今年不过十岁,就已经写得一笔好字,陛下都夸赞过,圆润有筋骨,且是宽绰秀美,如行云似流水。” 有人刻意逢迎,这两人一问一答,倒是接得畅快。 站在一旁的工具人王沅只觉得,原来郎君们相见,也是能聊些闲话聊得如此久的。 她看了看面容有些扭曲的王元娘,只觉得何必呢,不就是想看个笑话,倒连累得她们两人如背景板一般。 她是懒得接话,王元娘则是接不上话,她一出声就总被苏六郎三言两句转了话题,丝毫不接茬。 便是王三郎真得看不上苏六郎,刻意辱没几句,也影响不了这桩圣人所赐的昏事。 更何况,王三郎饱读诗书,一看便是追求风雅的路子,还不至于如此没品。 不过苏六郎与她这位便宜阿耶,倒真是相谈甚欢。 一般来说,能够相谈甚欢的两人,要么是兴趣爱好相似,要么是一方擅长交谈。 她微微抽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随即就被温热的手掌下意识地紧抓了一下又松了开,想来苏六郎倒是后者。 难不成上学堂时不爱读书的,倒常比沉迷于书本的郎君更通达人情世故一些? 好似也不对,她在心里摇了摇头,这倒是有些偏颇了,饱读诗书世事洞明的也不是没有。 只是这两人,到底要说到何时,君不见,一旁还有位站得腿酸的小娘子么。 接着袖袍的遮掩,王沅着实百无聊赖,就屈起食指在苏六郎的掌心勾勾画画。 方才两人相谈渐入佳境之后,苏六郎就收回了最初的叉手礼,左手负在身后,实则在背过手时顺手牵羊,不对,应该说是顺手牵手,把她的右手一并带到了自己的身后。 许是察觉了身边人的无聊急躁,苏六郎慢慢把话题都转了回来,终于让王三郎察觉到已经聊了多时。 他看了看少年郎君与小娘子明显褶皱在一起的袖袍边际,失神了一瞬,勉强道:“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寻舟可自便,只当王府如自家一般便可。” 言讫,等三人给他行了礼,就负手远去,脊背似乎塌下了些,清瘦嶙峋的身影这便远去了。 二对一,明显会吃亏,王元娘也就皱着眉看了王沅一样,便直接离开,连面上的样子都不装了。 可算清净了,王沅就唤了附近的婢女过来:“去采些新鲜芦苇叶过来,取完整青翠的来,务必洗净擦干。” “卿卿打算作甚?” 此时没了外人,苏六郎把两人相牵的手移到身前,轻摇了下询问她。 “将至午时,我带六郎尝个新吃法可好?” 想到一会将尝到的美味,王沅又恢复了早前的愉悦,侧仰着望着他,她不喜欢用黏糊糊的刨花水,额前总有几丝细软的碎发,此时随着仰头的动作拂到了另一侧。 就好似轻拂过的不止是小娘子饱满光洁的额前,也是他的心上,苏六郎看在眼中,觉得心上酥了一瞬。 他眉眼弯弯,柔声道:“好,便都听卿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个天凉,该和离了…… 谢瑜出来冒个泡~预收文男主,嘿嘿~ ☆、了前事 花木扶疏的宽阔院落里, 亭中绿荫如华盖, 也遮不住翼然翘起的凉亭四角,而此时白色的烟气自亭边烧烤架上四溢开来,是炙烤的肉香,还伴着西域行商所售卖的香辛料气味。 来来往往的婢女都挽着同样制式的乌黑发髻,捧来了最新鲜的食材,其中还有一位捧着的银盘格外的引人注目, 里面呈着的是数片洗净擦干的芦苇叶, 浓翠欲滴。 “阿颜,芦苇叶可命人取来了?” “回郡主, 取了四五片, 已经洗净沥干了。” 听得自己要的已经到了, 王沅只一抬眼,出于主仆间的默契, 阿颜就去将银盘捧了来。 呈给主人家的,自然是仔细挑选好的,一点破损发黄都不曾见, 王沅满意了许多, 挽了下袖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就拿起银著, 夹起处理好的鲜红肉片,沾了沾特制的调料,然后摆到了苇叶上。 一片叶子上放了四五片,就让人取了丝线来, 把苇叶一卷,细细地用线缠上一圈。 “让人筛了细土,加水揉好,裹上一层再拿过来。仔细些,莫让土进了去。” 这会一直看着她动作的苏六郎有些疑惑了,他望着王沅,诚心求问道:“卿卿这是想做什么?裹上土再用火烧吗?” 这人还挺能歪打正着的,王沅想着曾吃过的荷叶鸡,食指大动,很是向往:“苇叶可包粽子,蒸出来的粽子便有清香,如今用来包裹肉片烤炙,自然可去了烟熏火燎的味道。” “而裹上土,苇叶就不至于被烧焦。等到土干,自然便熟了。” 听了她此言,苏六郎也笑,他另取了副干净的银著,自盘中挑了块品相好的烤肉,婢女方才呈上的,还在滋滋冒油。 “虽是如此,卿卿也可先垫垫,只怕还有得等的。” 正值春末夏初,微风和畅,放眼望去入目皆是花木,亭台屋舍古朴典雅,眼前郎君俊秀温和,又一心倾慕自己,王沅突然觉得,再不能更圆满了。 ———————————————— 可事事如意之时,往往就是麻烦事将来的前兆。 这不,方才给老夫人请了安,宫中就有来使,倒也没有什么长篇大论的腔调,只简单递了口信,圣人要召王三郎与寿安郡主入宫。 “不知陛下所为何来?” 老夫人先开了口,但也没多少焦急神色,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一把年纪,什么没见过,身形站得稳稳的。 “某却是不知,郡主与王郎君入了宫,便知了。” 来的寺人眼珠溜溜转,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对上王沅时笑容就谄媚了几分,连个眼神都没分给王三郎。 不过是个过了气的世家郎君,眼瞅着连驸马都不是了。 老夫人挥挥手,自有伶俐的婢女送来使出去,还塞了些打赏的金银。 她看了看自己的嫡长子,除了叹气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王府养他倒是无虞,便是如此吧。 大约也猜到了缘由,王三郎面上看不出什么波动,只是眉间的皱纹深了几分,到了还是没开口,而一旁的王元娘几乎遮掩不住自己的笑意。 立在一旁的王沅则是一言不发,仿佛与自己无关一般。 她半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自己的袖口,细细密密的丝线绣了一对彩蝶,手一动,线上光泽流转,倒是好手艺。 入宫便入宫,说起来估计是长公主终于回来了,已经跟圣人提了要和离之事。 这桩十数年的恩怨情仇狗血大剧,可算是要落下帷幕了。 午后入了宫,进了宜政殿,行了礼,王沅一抬头果然就见着了一身宫装的长公主,以及崔三郎,甚至连崔泠也在。 大昭朝的风气果真是好,要是在后世,哪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带崔泠入宫,怕是要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见到王沅与王三郎前来,崔三郎就握了握长公主的柔夷,待她看过来时,俊美的脸上就扬起笑意,容光摄人。 而许久不曾见王沅的崔泠则是欢快地叫了一声:“阿姊!” 这会说的是家事,圣人早就屏退了旁人,所以长公主也没制止崔泠这般失仪,也是因着圣人方才对聪明伶俐的崔泠很是喜欢的缘故。 自觉地站到崔泠旁边,王沅抚了抚她的发顶,没办法,长得可爱果真是招人疼的,乌溜溜的大眼睛,沁了水一般。 知道是一回事,见到又是另一回事,看着眼前的女童,王三郎袖中的手攥得死死的,不屑地别开眼去,只当眼不见心不烦。 见人都到齐,坐在上首的圣人扫视在场的几人,比上次赏梅宴时的气息还弱了几分,颇有些重病的模样:“如今人都到了,也把这桩公案了解了。” 他望向王三郎,目光不善:“王泯之,昔日长公主言愿意下降王家,但朕知你已有妻,可有逼迫于你?” “不曾。”王三郎缓缓一揖身答道。 再是厌恶长公主,也不得不说,元娘的阿娘,实是难产而亡,与皇家无尤。 “可你是如何待长公主的?新婚夜大醉不归,婚后处处冷落,甚至流连平康坊,日日饮酒作乐……你可是对皇家心存怨怼?” 说道此,圣人严厉了几分,二十余年的天子,威仪犹在,让王沅都听得脚尖一缩。 回忆那段荒唐旧事,王三郎脊背弯得更狠了些,艰涩道:“某不敢。” 见他如此,毕竟是要给寿安一个面子,圣人喘了喘气,才接着道:“如今既然已成怨偶,不如朕赐你们二人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可有异议?” “某无异议。” 他垂着头,看见光滑如镜的地砖上印出模模糊糊的面容,深蹙着眉,枯瘦的脸上显出苦笑的神情。 心里也在笑,终于结束了,从此不相干,哈哈……哈哈哈……终于……还是结束了啊…… 前缘已了,王三郎自然是被退下,自出宫了。 而圣人想着让王沅与崔泠这对姊妹多相处一会,又顾忌要商谈长公主再嫁崔三郎之事,便面色慈爱地发了话:“寿安带着阿泠去芙蓉池走走,清晖阁附近的有株海棠开得正盛,不妨去看看。” 想到苏六郎今日好似也当值,说不得就会遇上,圣人笑了笑,却是没有提醒她。 圣人发话,谁又敢不听,王沅只好带着崔泠行了礼,就往外退去。 自然有伶俐的宫人在前面引路,带她们去赏海棠花,她想着难得来个大昭宫一日游,如今这时节不冷不热,倒也不错。 可才出了宜政殿不久,就看见不远处有人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赶来,见到她时眼睛一亮,连忙上前,一开口就嚷道:“郡主!婢子是苏府九娘子身边的婢女,求郡主救救我们家九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6 21:39:38~2020-05-07 21:1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酒一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插花枝 九娘?九娘出事了?不对, 九娘现在在宫里? 这一下子把王沅吓清醒了, 昨日苏六郎怎么一点没提及九娘今日要进宫之事,这下可坏了,这个大猪蹄子光顾着吃了。 “九娘出了何事?” 用目光示意阿颜去扶住险险要栽倒的婢女,再给她顺顺气,王沅打量着她的面容,好似确实曾在苏九娘身边见到过。 心下更是焦急了几分, 知道九娘可能确实是遇到事了。 “就是, 就是我们九娘子今日入宫,本以为会在惠妃娘娘拜见后就离开, 可中途有个宫人进来在惠妃娘娘耳边回话……” “且住!你先说说, 九娘如今在何处?” 这个婢女能不能先说重点, 王沅很是烦躁,等她说完了, 黄花菜都凉了。 “九娘子现在就在清晖阁前,被晋王指使着宫人拦住,说要邀着她去晋王母妃, 刘昭仪的宫里!” 得了准话, 又还是清晖阁, 王沅打算直接过去, 方一迈步就被崔泠抓住了衣袖,她仰头懵懂状:“阿姊,何不问问为何这个婢女会往宜政殿来?” 这话让王沅眉心骤然一蹙。 而婢女一听到这质疑,马上焦急道:“是九娘交待, 若有意外,就让我来寻我家六郎君。他今日正是当值!” 苏六郎今日当值!可让人去传话与他。 可这婢女要引路,自己又不能派阿颜过去而一个婢女都不带。 她瞧瞧眼前的婢女,身边的崔泠和身后的阿颜,有些犯难,这时崔泠甜笑着自告奋勇:“阿姊带着阿颜自去,我去寻苏六郎!到宜政殿门口随便找个甲士就知道了!” 抬眼看看近在咫尺的宜政殿,王沅只好摸摸她的发顶道:“阿泠真乖!这回可麻烦你了,阿姊回头给你送好东西吃。” 随后就领着阿颜与那婢女,径直往清晖阁那边赶,步履匆匆,只怕是晚到一步误了大事。 虽然年纪小,崔泠很是聪明伶俐,传个口信而已。 那边轮值的苏六郎就很快得知了有人找他,他心头一紧,马上想到了九娘,跟身边同僚交待告罪后,就急匆匆地赶来。 可一照面,就见到了曾接过他玉坠的崔十二娘,难不成自己想多了?苏六郎笑笑,步子也慢了下来,开口招呼:“阿泠来了,寻我何事?” 此时阿姊不在,崔泠冷着个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抬头望着苏六郎说道:“方才我与阿姊自宜政殿出,有婢女来寻你,说是苏九娘子被晋王拦在了清晖阁前。” “阿姊先去了,让我来寻你。” 秦王与楚王倒是没动作,偏偏这个还曾与他交好的晋王拦住了九娘,苏六郎一时血气上涌,他胡乱交待了几句:“阿泠去寻个宫人回宜政殿,莫要乱跑,我去寻九娘与你阿姊去。”就往外奔去。 宫内禁止打马或急奔,他就尽可能地脚步不停,急得额头上都布上了细密汗珠,只想着她们二人可千万不要出事。 与此同时,王沅已经找到了被晋王拦住的苏九娘,正好是在那株一人多高,花朵盛开的海棠树旁。 葳蕤花树下,苏九娘不卑不亢,面不改色地对着拦路的晋王言说道:“昭仪娘子昨天未曾邀约,殿下可是跟九娘说笑?六兄如今正在宜政殿当值,殿下可去寻阿兄闲聊的。” 一句话点明了苏六郎正在圣人身边当值,且还提了提旧日两人曾交好过,还给了晋王个台阶下,当真是说得妙。 可晋王却是不依不饶,他自花树上随手折了一支开得正好的海棠花,就想递给苏九娘。见小娘子不曾接过,还移开了目光,唇角勾起了些,嗅了嗅花枝:“母妃已在倚翠殿候着了,九娘可莫要再推辞了。” 竟是不肯放过她。 早先听闻惠妃邀了苏九娘入宫,他就想来这么一招,也算是给惠妃母子三人堵堵心,若是传到阿耶处就更好了。 一位小娘子若是惹得两个皇子动了心思,阿耶总是要思量一二的。 “殿下莫怪,实是九娘早与我有约在先,不若让我与九娘同去拜见昭仪娘子如何?” 从花树的另一端缓缓行来,王沅福了福身,冷淡的眼神就对上了晋王,她本就是清冷的样子,这般刻意冷脸,让晋王也觉得不适。 寻常所见都是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寿安倒是个与众不同的,直如天边悬月,清寒可观不可亲近。 想来是将要成了苏九娘的六嫂,少不得来替她脱身,说起来还是要卖乐阳姑母一个面子,晋王心念一转,就道:“若是母妃得知寿安同去,想必也是欢迎的。” 这人可真是无耻,王沅心里暗骂,只想拖延些时间等着苏六郎赶来,正要开口,就听得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哟,二兄你可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两个小娘子还计较上了。” “怎么着,非得让人知道你母妃的寝殿里,燃得是圣人御赐的苏合香,显摆一二不成?”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方才王沅过来的转角,又过来了两人,面容肖似,神情迥异,正是秦王与楚王兄弟俩。 这下可好,三位皇位候选人在这聚齐了,这可真是不妙。 不似楚王恭谨地行礼,秦王只草草一拱手,就踱步到了晋王身前,一伸手就自他手中夺过了那支海棠花,口里说道:“二兄可莫见怪,这花搁你手上,怕是要浪费了,不若给我,让我讨个小娘子欢心。” 说着,就把海棠花递到了苏九娘面前,见她不接,就顺手插她发髻上。 花枝没有刻意取短,插到她头上还突出半截,很是滑稽,惹得秦王轻笑了声。 见到厌恶的异母兄弟俩,晋王的眉心狠狠地跳了跳,尤其是看见楚王还一副诚恳的表情拉住了秦王,又过来给他赔不是拉偏架。 真是一腔火气,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一旁的王沅不动声色地把苏九娘往一旁扯了扯,开玩笑,皇子们怼起来,最是容易误伤旁人,可不得避着些。 这会她倒是希望苏六郎来得迟些,莫要趟这摊浑水了。 看秦王这个不饶人的在,就知道大概率是没事了。 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正是苏六郎,他还微微喘着气,显而易见是一路小跑过来。 一过来见着眼前这局势,倒也乐了,只笑着上前行礼,心知卿卿与九娘皆是无虞。 眼见大势已定,晋王心下烦躁,看秦王这模样,难不成他对苏九娘也有意,同胞兄弟俩若是看上同一位小娘子,那日后…… 想到着,他也不想耽搁功夫了,而这会身边随侍的亲信急匆匆地附耳上前说了几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眼见晋王冲着他们冷笑几声,满面春风地离去,王沅心里一个咯噔,只觉得不妙。 难不成要出什么事? 而这时,一队禁卫赶到,领头的还是苏六郎的旧相识,可他脸上满是纠结无奈,只一声令下:“拿下在场的苏家之人!” ☆、梦醒 拿下苏家人? 什么情况! 别说苏六郎和苏九娘两个当事人, 连着王沅跟秦王、楚王都愣住了。 可这是在宫中, 抵抗动武是大过,更何况,能指挥禁卫来拿人,只能是圣人下的令。既然圣人只是下令抓人,就代表两人的性命暂时是无虞的。 想明白了这点,苏六郎就摊手任甲士捆绑, 还笑着开口对昔日的同僚道:“我倒是无碍, 九娘不过是个小娘子,不曾习武, 手无缚鸡之力, 可否宽限一二?” 这倒是好说, 为首的人本就心中愧疚,立刻就答允了这个请求:“苏小娘子就算了, 只绑了苏六郎就是。” 吩咐完了,他面上为难地对着苏六郎说:“实在是陛下有令,寻舟兄, 请吧。” “只是不知, 阿耶是如何下的令, 到底为着何事要绑了苏家人去?”行事不羁的秦王赶在了王沅前开口询问道。 此时王沅袖中的双手交握在一起, 因为心脏跳动的速度过快,掌心都汗涔涔的,她这会的脸是真的白了,冰白冰白的, 面无血色。 太阳穴仿佛也在突突地跳,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能认识到这个朝代,帝王一语,可定生死,可篡尊卑。 即使这个帝王还是这具身体的舅父,史书上的武则天就杀了太平公主的夫婿,薛绍可还是城阳公主的儿子! “殿下莫要为难某,某也只接到了命令,还要赶着将他们二人押入诏狱回去复命,这便去了。” 这位苏六郎的同僚有些为难,他要是知道什么缘由,就不至于现在一头雾水的就来押人了。 被十几位甲士簇拥着,双手绑在身后的苏六郎自王沅面前过去,还不忘对着她微微一笑以示安抚,随即就被推搡了一把,又很快挺直了身杆,昂首阔步地往前走,倒不像是被押解之人,反而是像赴宴一般。 见到苏六郎的背影离去,王沅就甩开了焦急搀扶着她的阿颜,急匆匆地往她来时的路径而去。她要去寻长公主和崔三郎,他们与圣人同在宜政殿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要慌,她对自己说,先打听清楚再说。 海棠树下,方才还热闹着,转眼就只剩秦王和楚王兄弟俩,他们倒是不在意王沅情急之下就失了礼数,毕竟是未婚夫婿出了事。 有些烦躁地瞧了瞧楚王蹙着的眉头,秦王弯腰拾起了方才从苏九娘头上掉落的那支海棠花枝,语气不复平日的轻佻:“只怕是边关出事了啊……” 还没有到宜政殿,就撞见了长公主与崔三郎一行人,还是崔泠先看见了她,遥遥地就喊:“阿姊!阿姊来了!” 来不及平复细细地喘息,王沅恭敬地福身行礼,抬头就对上了长公主慈爱怜悯的目光,并且先开口堵住了她要说的话:“阿沅可是为苏六郎而来?” 看样子长公主是真的知道,不知道自己此时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她温顺地回应道:“阿娘可愿告知一二?方才六郎就已经被押走了,阿沅很是担忧。” “此事事关朝堂之事,阿沅且回去吧。过几日就有了分晓。”一旁的崔三郎回应了她,唇角常噙着的一丝笑也淡了许多。 “昔日曾闻陛下赐婚阿沅与苏六郎时,曾道,若是你们二人有一方愿意解除昏约,皆可允准。” 自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的崔三郎眼中有了些担忧,他有些犹豫道:“阿沅不妨考虑一二。” 这是何意?! 仿佛是晴空中炸响了一道霹雳,眼前三双带着如出一辙的同情怜悯的目光让她的心都沉了沉。 显而易见,长公主他们是不愿意让自己蹚这摊浑水,甚至想让自己索性退婚了事。 这或许是最容易解决麻烦的方法,王沅都心动了,可是她眼前浮现了苏六郎方才的一笑,这个才冒出来的念头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见打听不出来什么,王沅强作镇定,与长公主一行人一同出了宫,板着冷冰冰的脸,让长公主与崔泠都是欲言又止。 一直到王沅上了自己的牛车,与他们分道扬镳而去,崔泠看着阿姊带着婢女们离去,才倚在长公主身边,满脸不解:“阿姊是不愿意放弃苏六郎吗?” 点了点崔泠粉粉嫩嫩的脸颊,长公主叹气道:“情之一字最是误人,你阿姊若是不放手,只怕我与你阿耶都不得闲了。好在阿泠年纪小,不知也好。” 这话惹得崔泠心中不悦,她最是不耐烦被长辈们当做孩童对待,可她看着长公主笼罩在愁绪里的面容,也就忍下了反驳,只一味装作乖巧,好让阿娘省省心。 与长公主一行分开后,王沅自然不会回王府,王府之人哪个能帮得上忙,只怕还会扯她后腿,譬如王元娘估计巴不得瞧她笑话。 可这会自己能找谁? 消息这会还没有传出来,洛京城里知晓之人就不多,也只有在政事上嗅觉敏锐之人能窥探一二。 对政事敏锐之人! 王沅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好友柳箐,然后立刻下了牛车,让护卫的家仆将马儿让出来,头上的装饰性的步摇晃晃悠悠,她就随手拔了丢进车里,就带着忧心忡忡的阿颜往柳府去。 好不容易到了柳府,恰好今日柳箐正与崔五郎在府中竹林里烹茶,通传的婢女就引着她们主仆二人往竹林而去。 等见了好友,王沅只觉得眼眶有些酸酸的,顾不得行礼,伸手扯住她的衣袖道:“阿箐,圣人下令要将苏家人都押入诏狱!” 这消息让一旁本还闲适品茶的崔五郎都顿了顿,而柳箐更是满眼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好友。 洛京城里人人都知晓,寿安郡主貌若天仙性格冷淡也似天仙,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为个郎君如此慌乱,连一贯精心打理的整齐发髻都散乱了些,可她看上去却是毫无察觉。 可这会柳箐也只能先安慰好友,她抚了抚王沅的手,示意她就坐,温温柔柔地开口问道:“苏六郎与阿玥可还好?” “阿玥?” 王沅有些迟疑,这是? 见她疑问,柳箐再是担忧她也有些好笑,可此时也只能先为她解答:“苏家九娘子,单名就是一个玥字。玥者,左王右月,神珠也。” 可这话却是勾起了王沅久远的回忆,怪不得她第一次听说苏六郎的名号就觉得耳熟,哈,苏玥的长兄,苏津……苏玥……苏津…… 大昭朝的国姓是李姓,秦王名叫李肃。 苏玥、李肃、苏津,王沅看了看眼前的崔五郎,他之前说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来着,是崔寒。明明已经有了那么多提示,可自己如今才发现,怪不得…… “阿沅,你怎么了?” 见到好友面色不对,柳箐感觉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好友,轻轻摇晃她:“阿沅?阿沅?”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看着面色焦急的好友,王沅忽然就恍惚了,这是真实存在的大昭朝吗? 她伸出手想触碰一下好友的面容,还没有够到,眼前就一黑,陷入昏迷之前还迷迷糊糊听见柳箐急切慌乱的声音。 或许,今日就是一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  稳住,我们能赢! ☆、知后事 原木色的木桌, 银色的笔记本, 旁边盛了半杯白开水的玻璃杯,还有一盏蘑菇造型的可爱台灯…… 太久没见过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王沅有些懵,随后又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她原先书房里的布置,还有台灯下的金属笔筒。只是太久没见, 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自己的东西。 她抬起手, 就看见了左手食指上浅浅的伤痕,那是她在父母离婚之后, 搬出来独居时, 第一次学做饭的时候切到的, 难道她回来了? 用力掐了自己一下,一点都不疼, 还好,还是在梦中。 她对原先的世界并不留恋,还不如在大昭朝的时候, 有柳箐有卢娴, 最重要的是, 还有苏六郎, 对,她还不知道苏六郎到底出了什么事,一定得回去! 执念一起,眼前的情形又是一变。 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原先时代的自己,正趴在床上,光洁如玉的双足软软地倒勾着床边,手里捧着本电子书阅读器,正看的津津有味。 这是在看什么?为什么看着看着就皱了眉呢? 王沅突然有了些好奇,她近前来,就看见了黑白色的电子墨水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微微瞠大了双眼,就看见了熟悉的人名:苏玥……李肃……还有……苏津! 看见这些字眼,王沅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就感觉自己仿佛被巨大的漩涡卷了进去,眼前一片漆黑。 但她感觉到自己是在缓缓下坠失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空气的密度仿佛是现实世界的几倍,这感觉甚至像是漂浮在水中,荡漾着无边无际,又密不透风。 她睁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传说中的黑洞,足可以吞噬一切。她想指挥着自己伸出手去抓,却是什么也没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的存在。 索性闭上了眼,梳理起铺天盖地涌进来的回忆,关于一本书的回忆。 是的,她现在确定了,她根本不是什么穿越时空,她是穿进了一本书里,一本她甚至已经忘记书名的书里。 原本是想不起来的,毕竟书里直接用的人名指代角色,而在大昭朝,直呼其名可是相当于指着对方鼻子骂,一般都是称呼排行,或者称呼字的。 也怪不得自己听见苏九娘的名,才想起来了这本小说。 这本小说里,女主就是苏九娘,男主则是那位秦王,想想九娘小小年纪万事周全的模样,再想想秦王吊儿郎当的风流画风,他们俩居然是官配,这可真是让人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书里着重描绘了苏九娘与秦王相爱相杀的全过程,最后甚至还是be。简而言之,就是夺嫡之乱,晋王借苏六郎之手间接害死了楚王,让与楚王一母同胞的兄长恨毒了苏家。 即使后来得知苏家无辜,仍是步步紧逼,甚至招了楚王曾动心的苏九娘入宫伴驾,处处羞辱。 又逼得苏家仅剩的儿郎,也就是苏六郎上了战场,却又暗示官员故意断了粮草。 最后这两人当然是没有在一起,苏九娘伤郁之下黯然离世,另一位则是明知苏九娘临死前安排之人下了穿肠毒药,仍是将毒酒一饮而进。 而苏六郎的结局就更是惨烈,陷入埋伏腹背受敌,粮草不继援军不来,身边忠心耿耿的亲卫一个个倒下,终于也沦到了他。 王沅甚至想起了书中的细节:“万箭穿心后的一瞬,颤巍巍的手自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凑近淌出殷红血液的唇边轻轻一碰,就没了气息,至死还攥着心悦之人为他绣的帕子……只是他再不能回去娶她了……” 想到原书里苏六郎最后的结局,梦里的王沅只觉得心脏猛地被狠狠一搅,几乎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阿颜正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给昏迷的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就看见自家郡主眉心紧紧一蹙,甚至在昏迷中还伸出手死命揪住心口的衣物,很是痛楚不堪的神情。 这让阿颜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她轻轻扯着王沅的手,哽咽地诱哄着:“郡主别难过,柳娘子已经打发崔郎君去打探消息了。” 她说着说着就哭得破了音:“郡主你快醒过来吧……苏郎君还等着郡主呢……” 大约是因为听到了苏郎君三字,阿颜泪眼朦胧中就看见了郡主的眼睫似乎动了动,她连忙胡乱擦了擦眼,就看见郡主果真是慢慢睁开了双眸。 只是看上去眼里还有些茫然,与平时清晨睡得正熟时就被她喊醒一样。 “阿颜,这会是什么时辰了?” 睁开眼缓了缓神,王沅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即将影响未来的主要细节,就怕耽搁了事。 “郡主已经昏迷半个时辰了,刚才柳娘子请了医师过来,说郡主是心神起伏,一时郁结所致的昏迷……” 半个时辰,那就是一个小时,现在还来得及! 还好还好,还以为自己昏睡了一天,那可就误了大事了! 掀开身上的薄纱被,王沅就要下榻,还让阿颜赶紧服侍她。阿颜不知所以,但还是听从了,也不敢多言,就怕郡主再急出什么病症。 她被安置在柳箐的卧房中,一出房门就撞上了正回来看她的柳箐,可算是见到了救星,连忙上前求助。 “阿箐,我知道崔五郎手下一定有身手好,能飞檐走壁的侍卫,能不能向你求借一人。崔五郎想要什么,但凡我有,一定双手奉上。” 她身边没有得力的人,若是自己孤身前去苏府,也不一定能进去。更何况,现在说不定,圣人已经下令让应天府的捕役封住了苏府。 若是明天再抄出那般要命的东西,苏府就在劫难逃了,苏六郎的阿耶和长兄不久后会因为没有人接应而殒命,便是日后平反,人也是没了。而她是断断不能让此事发生的。 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好友,柳箐有些疑惑,阿沅一向万事不上心,竟是知道闻清随身养的有这等子做阴私事的异士么? 难不成是苏六郎平素与她闲聊时告知了她什么。 “阿沅要这样的人有何用?”还是要先问问清楚,难不成阿沅还能幻想着去把苏家人从诏狱偷出来不成。 就知道阿箐一定会寻根问底,王沅示意身边婢女们都退下,等两人周围没了旁人才开口:“六郎曾告诉过我,他有一些事关苏家的秘事的文书藏在了书房之内。” “如今苏家出事,若是圣人下令抄检,定是会被发现,倒是可就遭了。” 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眼中已经有了些泪光,可是都被对面的柳箐收入眼中,不知道该感叹好友对自己的信任,还是苏六郎竟是连这等事都告知给了她,这两人许是真的情根深种了。 “阿沅莫急,我答允你就是。”想来难度不大,闻清应当会愿意帮这个忙,柳箐就一口应下。 松了一口气的王沅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苏六郎从未告知过她这些话,她要让柳箐派人去取的,正是有人要构陷苏家的伪证。 ☆、不慌不慌 拿到书信的时候, 王沅不由得有些感慨, 难怪日后能得帝王青眼,一步步登上高位,人称一声崔相公,崔五郎如今便是年少,也是不可小觑之辈。 这才过了一夜,一大清早阿颜就把书信呈了上来, 是在正屋堂中发现了一个锦盒, 然后撬了锁头,才取了出来。 只能说, 阿箐和崔五郎办事, 就是细心, 其实能出现在她屋中的盒子,寻常婢女们肯定是不敢打开的, 但送信之人还是在盒上加了把铜锁。 “郡主,这里面是什么啊?” 阿颜识字不多,站在一旁探头探脑, 还是很好奇的, 尤其是好奇这盒子是如何得来的, 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了屋中。 展开书信看了看, 果然如同书里描写的一般,王沅的唇角就泛上几丝笑意:“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阿颜不知更好。” 这书信伪装起来很是下了几番心思,封皮有些揉搓的褶皱, 看上去很像是自边关不远千里传来的。而信中的字迹,更是跟苏六郎同出一脉,大约也是跟苏大将军的字迹一模一样。 想着书信里借苏大将军之口,让苏六郎带着苏九娘趁机逃出洛京,去边关与之汇合,逃亡西域占地为王的筹划,王沅的眉尖就蹙了起来,书中并未详细说明究竟是何人将此信置于苏府。 这个筹划粗看荒唐,细细考量也并非完全无理。 如今西域通商之路已开,丝绸香料之路上的小国光是盘剥行商的关税,就富得流油,苏家人若是能遁走,占一国为王,岂不是比效命于大昭来得痛快。 是晋王,还是另有其人?难不成是秦王楚王一党之人?不应该啊,苏家便是娶了她寿安郡主,可长公主也非是对东宫储位有心之人,苏家更是忠君的孤臣。 这其中究竟是谁在捣鬼? 从书中后来的蛛丝马迹来看,似乎还是晋王一党可能性更高些…… 见她久久不言,又陷入了沉思,阿颜只能放轻了手中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手中乌黑冰滑的长发,生怕惊扰了郡主。 又过了半晌,王沅倏尔睁开了眼,眼中闪过一丝愉悦,便是不知是谁又如何,她如今已经改变了今日苏府即将要抄检出通敌书信的情节,日后也一定能改变苏六郎,乃至苏九娘的结局。 事在人为,何况她已经知晓后事如何。 大约再过半月,就会传来“边关小国叛乱,苏大将军与长子次子无故失踪,其实是率领一队人马深入了敌营”的消息。 这一次没有了被抄检出的书信,朝廷一定会派出救援之人去接应他们父子三人,不会让他们再被叛乱之人追杀,因为没有人接应而下落不明。 更不会从此成了苏家由盛转衰的转折点,让苏六郎与苏九娘再重蹈覆辙,走向那样的结局。 正想着,就被阿颜不住地往她眼睛下方点染的动作打断了思绪,往后仰了一下,又看看阿颜手上的脂粉,她马上拿起妆台上的精美的小靶镜。 ……果然,昨夜辗转反侧的时间有点长了,眼下有一片淡淡的青色,不用脂粉遮掩下,一会去老夫人处请安说不得要被关照了。 “郡主,”阿颜有些欲语还休,最后还是劝说道:“便是郡主担忧苏郎君之事,若是不好好休息,也扛不住的。照顾好您自己,才能不让苏郎君分心。” 拍了拍阿颜的手背,她神色温和地回应:“下不为例,快些为我上妆,可不是要耽搁了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等到结束时,王沅又仔细看了看,阿颜的手法不错,基本上看不出来涂粉的痕迹,眼下的青色却都遮住了,应当不会被看出端倪。 大约是她遮掩的太过成功,才请完安坐好,对面的王元娘就阴阳怪气地问道:“我瞧着阿沅昨日可是睡得不错,神采奕奕的,就不知道苏家郎君昨日睡得可好了……” “元娘!” 一声断喝打断了她继续嘲讽,王沅有些不敢置信地抬首望去,居然是王三郎这个便宜阿耶阻止了她。 好在王元娘见好就收,她已经达成了目的,这会心情正好,也不在于王三郎打断了她,心满意足地用起早膳来。 见到王沅有些不敢置信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王三郎也有些不自在,他索性低头用膳。再加上老夫人如今已经是万事撒手不理,更不会接话。 一时之间,堂内静悄悄的,只偶尔有银著与杯碟轻扣的脆响。 这个王元娘仿佛是自顾二郎回洛京之后,就彻底撕开了脸皮,真不知道顾二郎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过也可能是她本就怨恨原身罢了,毕竟她阿娘难产,跟长公主也不算毫无关系。 这么一想,王沅就释然了,书里几乎没出现过的炮灰小角色,忽略忽略。自己今天容光焕发,那是阿颜化妆技巧高超,只当她变相夸自己好了。 一时饭毕,王沅就懒洋洋地被搀上了歩辇,半眯着眼,想回去补个觉,如今最紧迫之事被解决了,接下来便是等着边关传来消息了。 不过要是自己能去看看苏六郎就好了,也不知他在诏狱可还好,不会如自己昨夜一般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吧。要知道,他可是没有阿颜为他小心遮掩住的,说不定现在正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呢。 以及也不知道九娘一个年纪还小的小娘子,在诏狱里,可还能熬得住,能不能想些法子先把她放出来,毕竟是个小娘子,也不是撑持家业的郎君…… 想了一会,发现四周静寂无声,最重要的是歩辇根本就没被抬起了,王沅就睁开了眼,果然,是被她的便宜阿耶拦住了。 才不过一夜未见,王三郎看上去好像又憔悴了许多,与她如出一辙的淡色瞳孔里一点光都没有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过还是那句话,这关她何事。 可眼下见他拦人,也只得下了歩辇,蹲身行礼:“阿耶。” “随我走走吧。”语气毫无波澜地说了一句,王三郎甩袖转身带路,也不管王沅答不答应。 完了,回笼觉算是泡汤了,感觉有些心塞塞的。 不一会,就到了湖边的亭子里,正是上次她与苏六郎遇见王三郎带着王元娘散步的地方,只不过如今带的人变成了她罢了。 亭台临水,名字起的也风雅,行书的两字“濯尘”高高悬在上方。 秉持着不问不答,问了选择答的心理,王沅等着王三郎开口,等了大半天才等到王三郎缓缓开口道:“阿沅对苏府之事如何作想,可想与苏六郎解了昏约?” 不好意思,她还真没想过,所以直接就答道:“苏府之事未定,儿未曾想过与苏六郎就此了结。” 话音刚落,王三郎就冷着脸肃声道:“那阿沅就不怕圣人怪罪?打算置王府于何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0 22:45:51~2020-05-11 22:1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入局 置王府于何地? 这话听得王沅一阵好笑, 且不说苏六郎如今尚未定罪, 苏家马上就能洗脱冤屈。 便是苏家当真犯了通敌叛国的大罪,大昭朝律法优容,苏六郎与苏九娘罪不致死,大半是个流放。 便是她拼着这个郡主之位不要了,与他们兄妹同赴岭南又如何,说不定还能尝尝新鲜的荔枝。 更何况, 以她跟柳箐的交情, 崔家在岭南深耕多年,未必就没有好日子过。 想得明白了, 王沅说话间, 就带了几分底气, 腰身也挺得笔直。 “苏家之事尚未有定论,阿耶便要儿匆匆与苏家撇清关系?便是如此惧怕皇家威仪吗?” 打蛇打七寸, 这是明晃晃地追着王三郎的痛处用激将法了。 此话一出,父女俩相似的一双眸子就半眯了起来,王三郎周身气场一变, 如黑云压身, 晦涩难言, 他忍了又忍, 漠然答道:“阿沅何必用话激我,我只问一句,若是苏六郎当真论罪,阿沅该当如何?” 还能如何, 不过是换个地过活,左右她在洛京也是孤身一人,除了两位好友可以说无牵无挂。 “儿曾闻岭南好风光,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若得一见,不虚此生。“ 话里话外,就差直说,便是随苏六郎被流放也是甘愿了。 阿沅便是如此心仪苏六郎? 王三郎头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自己的次女,他这一生儿女缘薄,只得了两个女儿,俱是不亲。 长女如今一心只筹谋自己的昏事,这才多讨好他几分,次女清冷高洁,几乎能看出很是鄙夷他这个生父的。 可没曾想,也就是阿沅这么个小娘子,能心甘情愿地放弃洛京城的繁华富丽,能……圆满他此生遗恨之事…… 等了半天没等到王三郎的回答,王沅很是不耐烦,她还想琢磨着,有没有法子联系上秦王之流,还能让其相信自己所说之事,好让夺嫡之事早些挂一段落。 可没那么多时间,陪这个便宜阿耶在这里唧唧歪歪地盲从时间。 “阿沅便不怕,日后会悔了吗?你是圣人御赐的有封号的郡主,洛京城有数不清的好儿郎愿意迎娶你入其家门,何必为这苏六郎去族离乡?” 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王三郎最后又加上一记狠的。 “你若是执意,我必会开祠堂取族谱,除了你名,你可要再思量一二!” 这话要是威胁其他人,许是有些用,可若是用来威胁王沅,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充其量让她私底下多给早去的原主烧些纸钱。 “若是此举能让王氏一族划清界限,儿也不必担忧连累族亲了,求之不得。”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王三郎心内大恸。 若是他也能如此,在长公主看中他的消息传来,就能斩钉截铁地对元娘的阿娘保证,自己便是族内除名仕途尽毁,也要保她们母女;若是能抗旨拒了长公主嫁他,若是…… 这些年就不必活在悔恨与纠结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味地逃避现实,躲在别院里修书度日。 他当年做不到的,如今,他的女儿说,她能做到,她也会去这样做。 眼前的小娘子就如雨后一杆青竹,任尔四面来风,自是柔韧不屈。 王三郎低声地喃喃道:“甚好,甚好……”继而笑出了声,笑声渐起,他眉间的陈年积郁散了不少。 “阿沅若是想去,便去吧。” “若是族中有人阻拦,我如今还是家主,定会护你一二。” 突然得了王三郎支持,略一思量,王沅就猜到了几分他的想法,不外乎是自己当年没能骨头硬咬牙到底,现在对她很有几分好感。 也算是支持她了,起码府内应当不会再有麻烦了,也是好事一桩。 她也没接话,只行了一礼,比平素见他时,身子更低了许多,也算表了诚意了。 此时大昭宫中,朝堂之上正在吵嚷,朝会已经比平时延了一个多时辰了,可官员们依旧在朝堂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陛下!苏家世代忠良,苏大将军与其子失踪,定是另有隐情!望陛下明察,万万不可寒了功臣之心啊!” “陛下,为何偏偏是苏大将军及其长子次子失踪,此事定然有蹊跷!还请陛下派人彻查此事!” “张侍郎,你旧日与苏家有隙,莫不是趁此机会排除异己,污蔑忠良吧!陛下,断断不可听信此等无根无据之言!” …… 如果让王沅打个比方,大概此时朝堂上的大臣,一个个扯着嗓子嚷嚷,拼着看谁中气十足,斗得跟群乌眼鸡一样。 高位上坐着的圣人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一阵阵头疼,他自然是相信苏琉的,可也不得不拿下了他的家眷,这会被这群人吵得头昏目眩。 不过,圣人看了看一直没发言的顾相公,扬声闻道:“顾卿有何见解?” 堂上一下子寂静起来,方才吵得几乎要拿手中的笏板打人的大臣们得小幅度地归了位,等着听这位顾相公如何看此事。 待会也好站个队不是。 突然被点了名,顾相公不慌不急,他缓缓地踱步出列,冠上系带与花白长须平齐,腰身有点不明显的佝偻,声音温和有力。 “臣倒是觉得,众人所言都有些道理。” 一句话和了稀泥,君臣相合多年的圣人却是知晓顾相公接下来还有话说,身子略略前倾了几分。 “如今边关之事紧急,需得有人接手,此为头等大事。苏大将军情形如何,尚未可知,圣人不如派人查检苏府,若是当真无所获,不如将苏家家眷放出,也可堵悠悠之口。” 这也算是折中之法,若是查出什么,苏府在劫难逃,若是查不出什么,放了苏家家眷,也算是个交代。 圣人将目光投注到几位长成的皇子身上:“你们觉得如何?” 兄友弟恭还是要有的,晋王也就上前赞同道:“儿臣以为,顾相公所言在理!” 一向轻佻的秦王也淡淡道:“儿臣也是如此认为的。” 轮到楚王时,更是没有反对。 很快,朝会也就散了,圣人只留下了兵部诸人与一班武将,商讨由何人赶赴边关接替苏大将军,另外有一队人马已经由宫门出发,赶往苏府。 才出了第一道宫门,晋王就不动声色地离顾相公近了些,笑得如毒蛇吐信一般:“顾相公好手段。” 可对方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面上无波:“听闻殿下少年时曾与苏六郎交好?” 这话惹得晋王轻笑:“不过是因为他姓苏罢了。” 这话惹得顾相公瞥了他一眼,若是他没记错,晋王才开蒙不久就跟苏六郎混到了一起,小小年纪的孩童,该说不愧是天家血脉吗。 远远的,秦王与楚王正看着这一幕,楚王有些庆幸:“也不知寿安是如何歪打正着的,如此可算是救了苏家的大功臣了。” 歪打正着么,秦王可不这么想,说不定就是苏六郎发现了什么,只来得及告诉了寿安。 所以寿安明知崔五郎早已投入他们麾下,还是投诚了他们。 如此,苏家也算是彻底站到了他们这边了,秦王挑起唇角,莫名地觉得非常愉悦。 不知道自己被默认站队的王沅也就收到了柳箐的书信,邀她出府一叙。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来,真是妙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岭南部分,套用了一句苏轼的诗~其实下一句更出名,嘿嘿 ☆、平康坊? 约的地点是个酒楼, 这倒是不意外, 可约在了平康坊的酒楼,就有些微妙了。 王沅又看了一遍信笺,再三确认了,这确实是柳箐的笔迹。难不成是崔五郎定下的地点?那柳箐找的这未婚夫可真是够一言难尽的。 平日里也没看出来柳箐有包子属性啊…… 算了,这都不是重点,王沅把信笺收了起来, 想了想又让阿颜取了火引, 如之前的伪信一样烧了了事。 看着信笺化为乌有,残留的轻灰与香炉中炭灰混得不分你我, 王沅就催了起来:“阿颜快些让人备了马, 再给我换身不起眼的胡服, 阿箐与我约在了平康坊,到底是有些远的。” “平康坊?!” 阿颜的眼睛瞪得溜圆, 她急得脸都红了:“那等烟花聚集地,郡主怎么能去呢!都不是正经小娘子能去的!柳娘子这是想什么呢!” “不是约的乐坊,是平康坊的一处酒楼。莫多言, 快去。” 不就是去古代青楼聚集的红灯区吗, 至于一惊一乍的吗。 赶着时间, 王沅索性自己动手拆发髻, 等拆完了,阿颜也取了很少上身的胡服服侍她换上,胡服贴身,行走间显得她娉婷袅娜, 纤秾合度,就是这颜色还是有些花哨。 见她眼神过来,阿颜立刻就心有灵犀地解释道:“这般繁复花样的胡服才是常见呢,若是郡主穿一身素色胡服,才真是引人注目。” 王沅看了看折起的衣领上的细细密密的缠枝花纹,很是有几分波斯风,再加上袍子分叉里透出了的彩色竖条里裤,还是觉得有些花里胡哨。 可回忆了一下,以往见小娘子们穿的胡服,好像就是这样的才是流行风尚,行叭,先去见柳箐是正经。 原本还以为是平康坊内的酒楼,与乐坊有些距离的,等穿过了红袖招展,丝弦靡靡的两排小楼,王沅才找到了夹在两家乐坊之间的酒楼。 距离之近,只怕是连邻居里的服务人员与客人的狎戏笑谑,都能隐隐约约听得清。 照着信笺上所说的,王沅将与信笺一同送来的一块玉佩出示给店中的招呼人客的茶博士,很快就被请入了一间厢房。 布置得还算雅致,墙上挂了副数尺宽的垂地牡丹图,花叶葳蕤,色泽鲜艳。而榻几上,摆放的用具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好物,多是天青色的瓷具。 不过此时屋内倒是无人,王沅也就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下。 阿颜被留在了屋外,王沅等的有些无聊,好在没多久,就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回头往声源看去,就见到秦王正从……墙上的牡丹图里出来? 等秦王回身关上墙上的小门,牡丹图就又是完整的,严丝合缝,丝毫看不出暗门的痕迹。 “寿安可是等了为兄许久了?” 秦王大步迈了过来,一侧唇角翘着,看上去很是愉悦。而随着他靠近几分,王沅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脂粉味道,呛人的很,忍不住掩了掩鼻。 好在秦王不以为忤,坐下之后还笑着打趣:“若不是这一身脂粉味,说不得还见不到寿安,你我素日无往来,私下会面难免引人疑窦。” “三表兄可是与崔郎君有旧?” 见到秦王的一瞬间,王沅就把这些关系联系起来了,没想到崔五郎居然这么早就搭上了秦王这条线,怪不得原书剧情里能混得如鱼得水,可真是个人才。 倒是聪慧,而且还知道攀交情,秦王挑了挑眉,也不瞒她:“寿安想的不错。” 随后就是直入主题:“寿安此来,可是苏郎君有何事想告知与我?” 这又关六郎何事? 王沅张了张口,却是没有说出来,她灵机一闪,原本还想着怎么取信于秦王,如今倒不如让苏六郎背了这口锅,等他出来了之后再跟他窜个口供。 “六郎入诏狱前就已经收到消息,苏家伯父与兄长如今正潜伏于敌人领地内,不几日就有消息传来。” 王沅说了如今的情况,又怕秦王不上钩,就抛出了个诱饵:“三表兄应当也是知晓苏家的那封密信。”她就不相信崔五郎取信之后,这么个人精,过了手的消息能没看过。 “而我却是知晓晋王与顾相公是如何截取边关消息的。不知三表兄可否助我将苏大将军的现状早些传回洛京?” “也可让晋王与顾相公勾连之事,显于人前。” “阿沅所言之事,我倒不是一无所知。” 慢悠悠地给他们两人各倒了杯清酒,秦王端起青瓷盏,眯着眼赏玩着,瓷胎薄如纸,他轻扣一下,就敲出了如金如玉的脆响。 “可这,不也只是让苏家早些时日脱离泥沼,与我关系着实不大,看上去并不值得冒险一遭。” 漫不经心地抛出了一句,秦王凉薄的本性显露无疑,不就是想要试试她手上有没有更多的筹码来交换吗。 王沅想到原书里,眼前之人最后表露出,自己对苏九娘也是一见钟情,眉梢未动,心里忍不住腹诽道:装得倒是淡定,指不定心里也是着急的。 这样子算算,说不定日后也许大概可能没准还是一家人,她也就直说了:“圣人如今年迈,听闻有道士献上丹药,说道可以延年益寿。” “丹药都是有慢毒的,献上丹药的道士与晋王可是脱不了干系。” “秦王可曾想过,若是圣人身边掌握丹药之人听从于晋王,圣人之安危,可也就掌握在了晋王一念之间了。” 话音刚落,秦王的眼神锐利了几分,冷冰冰地扫了过来,只一瞬,又恢复了慵懒的日常模样,也就那一瞬间,让王沅相信眼前这青年,到底是有几分日后睥睨天下的帝王风采。 “只是这消息,怕不是苏六郎所能得知的吧?” 秦王很快反应了过来,苏家之事是苏六郎告知寿安的,可这道士之事,她又是从何得知的? 这种事情,一查就有了端倪,扯个谎绕过去便是。 “儿也是无意间得知,三表兄若是不信,可让人去查探献药的道士身边一直跟随的道童,查探他的来历,还能顺藤摸瓜找到晋王置办的外室。” 把知道的一股脑抛了出来,王沅最后还是想要个定心丸。 “如此,不知三表兄可愿让边关的消息早日传达天听?” 作者有话要说:  王沅:穿上一身花衣去谈判,顺带让苏六背个锅,完美~ 苏六:蹲在诏狱想阿沅的第三天…… 叹气,为了苏六,我们阿沅这几天喊了阿娘喊了阿耶还喊了表兄~ ☆、某人完了 一阵清澈响亮的琵琶声自厢房东面传来, 自东面墙上牡丹图中走出的秦王避开了她的询问, 反而意有所指地问道:“阿沅可会弹琵琶?” 这话题转的可不止一百八十度了,王沅蓄起的一口气忽然就散了,她垂着眸盯着面前盛了七分满的瓷杯,忽而就想到了苏六郎打马球进球时大声喊她名字的时候,唇角微弯。 “不曾习得,不如三表兄一般, 一手琵琶技声闻洛京城。”还是逢年过节就被他爹喊出来在宫宴上表演两下的那种。 她又抬起头, 直视着秦王似笑非笑的双眼,心中数个念头转来转去, 甚至想直接泄了底, 但又觉得取信对方的可能性并不大。 “阿沅此语, 却是……不曾说错。” 秦王语气里打了个弯,一点也不谦虚, 他站起身来,径直从一侧墙壁上,撩起几块素纱, 就露出了挂着的一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与后世所见形制上有许多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 王沅不是此道中人, 也只能看出来似乎背面更平坦一些。 秦王横抱着心爱的琵琶,随手一拨,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五指翻飞, 修长有力的指尖就流淌出一曲拓枝来。 近距离地聆听琵琶曲,还是有些震撼的,毕竟隔得远,或是借由电子设备录制,都会有些失真。 再加上拓枝一曲,本就是节奏鲜明曲调激越的武曲,更是扰了王沅的心神,觉得很有些吵闹。 就在她几乎要出声打断秦王时,正奏至酣处的秦王倏尔收了手,如果此时有舞姬随着他的曲声起舞,那可就恰恰是断在了汗透罗衣的刹那。 “拓枝拓枝,大鼓当风舞拓枝。” 含笑地念叨一句,秦王把琵琶抱在了怀里,手抚上了琵琶上用螺钿攒就的牡丹花纹样:“若是我没记错,不久后便是阿沅的及笄,都是当与苏六郎共舞一曲为阿沅祝寿如何?” 这便是给王沅准话了,苏六郎一定会出现在她的及笄礼上,也就是说她的及笄礼之前,边关的消息一定会递回洛京。 想到没几日之后的及笄礼,王沅只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答复,比她早先预计的半月足足提前了一半的时间。 心中忧愁之事一解,她看秦王就顺眼了许多,就是他想邀着自己的未婚夫跳个舞都觉得没什么。 也不知她改变了原剧情之后,秦王还能否与苏九娘走到一起,若是这红线够结实,到时自己是喊他三表兄呢,还是喊他妹夫呢,倒是有趣极了。 不过眼下也没有什么好留下的了,还能接着听他炫技不成。王沅便起了身,福了福:“三表兄若无事,阿沅便先离去了。” 接着就是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回音,一抬头,行吧,这人抚着琵琶出了神,指尖动作轻柔缱绻,倒像是在抚情人的脸颊一般……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能接受他日后会成了自己的妹夫怎么办……王沅也不管他,直接走到厢房门口,稍用力一拉门,就走了出去。 一直到出了曲巷,骑着马走到朱雀街上,心底的一口气才彻底舒了出来,抬头看了看明澈湛蓝的天空,浮云聚散白衣苍狗,也不过是一阵清风的助力。 如今自己也算是做了原书剧情的一阵清风了,改动了这关键的节点,想来日后也会完全不同。 扯了扯缰绳,王沅忽然能想象到昔日苏六郎鲜衣怒马的畅快,她索性一甩马鞭,温顺聪明的大宛良驹就明白了主人的心思,撒开欢地跑了开。 长街纵马游街,一日看尽洛京花。 ———————————————— 要么说秦王不愧是日后能当上皇帝,一边跟苏九娘虐恋情深,一边把大昭治理得海清河晏的人才。 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离着及笄礼还有一天,王沅正在长公主派来的嬷嬷教导下演习来日的笄礼流程,才重复到二加换曲裾时,就见阿颜喜笑颜开地过来禀告:“郡主,苏家郎君和小娘子已经回了苏府了!” “嬷嬷,晚间待我回来再演习。阿颜,快些为我更衣,再通知人备马。” 这些流程走一道就行了,更何况她只需要老老实实当个工具人,还有谁敢看她笑话不成,她也不需要靠好名声议亲。 “郡主,笄礼是小娘子们的大日子,您明日不也能见到苏家郎君吗?要么您再斟酌一下?明日长公主可是替您请了福泽深厚儿女双全的镇国公夫人作正宾呢。” 长公主派来的嬷嬷是跟随她多年的,知晓来龙去脉,所以也不敢对她高声,上了年纪的脸上挂了几分真实的殷切,多少还是想劝个一二。 又不是打宫里出来教她规矩的女官,王沅自然不忌惮她,使了个眼色,阿颜就来缠着嬷嬷说了好半天,趁着这功夫,王沅早就把身上繁复的曲裾换了下来。 木已成舟,嬷嬷也没再劝,只能温和地追加几句:“郡主若是回来,随时派人叫老奴便可。”可惜都让她当成了耳旁风,听听也就算了。 好在今日不是休沐,街上的闲人不是很多,王沅一行人稍稍快了些,过了两三刻钟,也就到了苏府的大门口。 说起来还是她第一次上门,不自觉有些心虚,毕竟苏六郎几乎把整个王府都摸熟了,可她居然还是第一次上门,要不是靠下仆带路,咳咳,说不得都不知道苏府的大门往哪开。 苏府世代武将,地位不低,府门也很是气派,没有用时下高门大户常用的朱漆,门上乌亮的深黑色显得更加沉稳庄重,王沅下了马,就指使人上前扣门。 铜制门环扣响,咚咚咚三声,又过了一会,还是没有人来开。 等到阿颜再上前咚咚咚三声,吱呀一响,才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厮开了门,瞧着眼前带着帷帽遮住容颜的贵族小娘子,有些疑惑地问道:“奴眼拙,不知贵人是?” “我们郡主是与苏郎君定了亲事的寿安郡主,还不速速去通禀苏郎君,说我们郡主来探望他了!”阿颜的嘴皮子一向利索,三两句就交待完了。 那小厮一听,就赶紧开了门,把她们让了进来,一边满脸堆笑地领着她们往里走,一边喊了句:“桐伯!桐伯!赶紧去喊明思大哥,说寿安郡主来探望郎君了!” “哎!” 一位体型中等,留着长须的中年人答应了一声就出来了,一身打扮素淡儒雅,看上去倒像个文士。 可惜一开口就暴露了,一股子浓浓的大碴子味:“这就是六郎的心上人吧?一看这模样就好的很!那小子干啥啥不行,眼光倒是高得很!” ……王沅表示自己有点被雷到,不过能这样子说苏六郎的人,想来在苏府也很有几分地位,不是能以衣衫取人的。 她想着,就福了福:“儿便与苏六郎定下昏约之人,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中年郎君满脸堆笑,一看就是好相处的憨厚人,他介绍道:“我是苏府的部曲出身,名唤苏桐,如今年纪大了,府里上下都喊我一声桐伯。若是郡主不嫌弃,也这样喊我吧。” 这就有点奇了,部曲出身,说得好是府上私兵出身,说得直白些,就是府上的奴籍出身,不是良民也入不得仕途的。 可这人见她时不卑不亢,还自称我,可见是有些来历的。 王沅面上不显,薄唇轻启,唤了声:“桐伯。”果然就看见这人脸上笑意更深,一副看小辈的慈爱神情,让她有了几分不自在。 好在回廊那头就过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挺直俊秀,正是好几日不曾见的苏六郎! 王沅的帷帽掀开了一角挂在帽檐上,能够看见他自回廊那头缓缓走来,初时脚步有些犹疑,随即开始加速,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了过来。 这座府邸也是百十来年的老宅,回廊上爬满了绿叶葳蕤的枫藤,密密实实的,还不时有些垂到廊下的。 此时阳光正好,光线在此被藤蔓分割,随着苏六郎的脚步不停,也在他右颊上明灭变幻,衬着他脸上不定的神情,像是遥远神秘的信仰,让人心下不安又满心信服。 等苏六郎到了眼前,王沅才发现方才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苏六郎看上去……确实有些不对。 “桐伯,我带寿安先去了,你让人去接应一下医师,直接送去九娘院中,我一会就去。”来的郎君心思重重,他心有挂碍,就先吩咐了桐伯,才带着王沅往会客的花厅去。 人近了前,王沅才看见他下颌上冒出了些青色的胡茬,来得匆忙,还没有刮去,整个人也显得更成熟了几分。 只是,这神情,看上去有些不妙啊。 原本以为自己前来,他会欣喜若狂的,这看上去好像很平静,甚至还有些郁卒,是因为九娘生病了吗? “可是九娘病了?六郎可方便带我去看看她?”虽然确定不可能是什么大病,毕竟根据原书来看,这回不过是小打小闹,自己还是去看看的好。毕竟,来都来了。 可自把自己带来花厅,就一直侧对着自己的苏六郎却是没什么动静,王沅垂了眉眼,就看见他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 少顷,一贯对她千依百顺,倾心恋慕的郎君才沙哑着嗓音,艰难道:“阿沅可想过,要与我解了昏约?”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沅:他是不是疯了……??? 苏六哭唧唧:我害怕连累你…… 阿沅冷漠脸: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替你摆平了 苏六:???!!! 阿沅:你完了 谢谢小天使 又是咸鱼的一天 和 happyfh007 的营养液~mua~ ☆、一声脆响 哦豁, 王沅吃了一惊, 这是苏六郎本人吗?是那个天天往她跟前凑,满脸写着“阿沅嫁我”的苏六郎? 她上下打量扫视着,看上去不像冒牌的啊,这清凌凌的俊秀眉眼,也就是有了黑眼圈的加成,看上去困倦憔悴了几分, 还是本尊没错啊。 这些天, 关于他们之间的昏约,那是长公主问了王三郎问, 连王元娘也一日日的在清晨请安时一副你早晚要解了昏约的嘲讽语气。 难不成自己长得一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面相? 还是九娘病了, 连带着苏六郎也在发烧说胡话?可他也只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上去红红的, 脸上可是一片苍白。 王沅碎步走到了苏六郎身边,扬起手想探探他额头上的温度, 只不过很快被他抓住了手。 他的眉眼纠成了一团,笼罩着连绵的回南天阴雨:“阿沅,我不曾说胡话。” 抓住她手腕的桎梏加了几分力:“阿沅, 走吧, 不要受我与苏家的连累。你是圣人亲封的郡主, 是乐阳长公主的女儿, 你,你会有更好的前程的。” 他忍了又忍,还是不肯说出会有更好的夫婿,一旦出了口, 简直就是在剜他的心肝。 可即便是没有出口,也让他察觉到唇舌间的异味。原是干裂的唇角经不起撕扯,破开的小口渗出了殷红的血珠,说话间被带到了舌尖,铁锈气中满是酸楚,酸得他皱起了眉尖。 原来不是换了人或是发了烧在说胡话,只是怕连累她啊……这可真是好极了…… 手上稍微用力就挣脱了苏六郎的桎梏,她却没有收回手,而是立刻扬得更高,然后带着风声挥了下来。 “啪!” 一声脆响,响在了寂寂空旷的花厅里,震颤在了花厅里唯二的两人耳中。 被打的苏六郎瞳孔一缩,仿佛被打得懵了,一向冷冷淡淡温柔细语的阿沅打了他,这是动怒了吗? 这是不是说明,阿沅还在乎着他,不愿意解除昏约,所以才会因为他说的话生气! 所以被打的苏六郎不怒反喜,连眉梢都舒展了几分,他有些呐呐,声音细微且艰涩:“阿沅……” 王沅的手劲不大,她还刻意收了几分力,只是打得响而已,此时伺候的人早就被打发了出去,也不怕被人看见跌了苏六郎的面子。 这已经是她最后的理智,给苏六郎留些体面,也不是真的想把他一耳光呼到墙上去。 她方才是真的感觉到有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猛地窜了上来,火星几乎要把花厅都点了,只觉得暴戾版的自己想挤上线然后把苏六郎打飞出去。 这怎么可以,这跟自己的咸鱼人设完全不符的,幸好被自己压了下去。 冷眼盯着眼前的苏六郎,王沅扯了扯唇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六郎可清醒了?” 清醒了,这可太清醒了,苏六郎一个激灵,他并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求生欲,可他现在已经在深切地体会中,连忙应声:“阿沅莫气莫气!” 还补了句:“气大可是会伤身的。” 这会他才从突然被下了诏狱,边关父兄下落不明的遮眼混沌中清醒了几分,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昏话。 他扫了几眼,就大步迈到几案边,捧了温热的杯盏就递到了阿沅面前,脸上现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抹笑意。 “卿卿且喝口茶汤,消消气。我这里先赔个不是了。” 王沅也完全不接,自顾自地寻了位置坐下,也不看他,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就是很生气,非常生气。 旁人误解她,以为她看到苏家可能落魄,就会另寻好儿郎,偏偏苏六郎也打算跟她解了昏约。 当初是他先来撩的自己,这会倒是想得美,自以为拖累了自己就打算放她另谋好前程了? 这世间,最过分的一件事,一句话,莫过于“为了你好”。 可曾想过,被放弃之人,被打算之人,可当真是想要这般的好?不过是放弃之人,打算之人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她偏偏最是厌恶于此,所以才火上心头,打了苏六郎一巴掌,也是打醒他。若是他敢再这般自作主张地为她好,那干脆解了昏约得了。 连她是什么人都看不清,还成什么婚! 见她反应如此,苏六郎笑容中就带了几分苦涩,他拎了个褥垫放到了王沅身边,也不顾她的冷眼就跪坐了下来。 然后将方才端过来的茶盏放到了她的面前,又叹了口气,盯着水面荡漾的茶盏有些出神:“阿沅可是怪我了?” 对,就是怪他了,怪他自以为是,怪他顾作大方,怪他遇见事不先想法子,反而先把她择出去,怪他不想与她同患难只想让她独自享福。 王沅心里腹诽着,面上却像是结了寒冰,眼神凝在裙摆上的并蒂花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花尚且知道开了并蒂,苏六郎倒是想着先撇清她。 “苏家此回,定不是寻常事。” 苏六郎细细地分说,只想让她知难而退。 “阿耶与两位兄长,都是驰骋沙场多年的将领,如今下落不明,便是他们深入敌境,也不当完全失去联络,这其中定是有小人作祟。”说道此,苏六郎敛住了那几分浅浅笑意,面色冷峻了下来。 这倒是说的不错,王沅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像是她拿了剧本,预知了剧情,苏六郎倒是一下就猜到了真相。 “我欲向陛下请旨,亲自往边关一趟,去寻父兄。”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苏六郎微微仰头,下颌的弧线绷得紧了,眼中闪烁的是光泽或者可以说是决心。 他回过头,对上王沅的双眼,四目相对,少年郎君的眼中满是关切,倒像是以身犯险的是她一般:“此去凶险,我不想误了阿沅。” 其实……大可不必,王沅几乎要说了出来,硬生生被自己制止住。她拿了剧本,知晓原本苏六郎的父兄会因为没人接应而身亡。 如今边关的消息已经传至洛京,说明之前拦阻之人已经被秦王一党清除掉了,这一世定然不会重复原本的结局。 可苏六郎并不知晓,他如今知晓的,就是他父兄深入敌境,命在垂危,需得人接应才能取得胜利,或者说保下命来。 她不能也不会阻拦他,这是他身为人子,身为人臣应当做的。 所以她张了张口,却也只能赞同:“六郎去也是应当的。” 听闻此言,苏六郎的唇角扬了起来,眸光熠熠,脸上亮了几分:“我就知晓,阿沅一定会认同我的。” 只是随即又很快熄灭:“所以我才会想让阿沅解了昏约。” “自狱中出来,我在回府路上撞见了崔五郎,他提及到,顾相公曾进谏要求抄检苏府,若无异状,则可将苏府家眷放出。可抄过检过后,也只放了些无关轻重的下人回府。” “直到边关传来消息,说阿耶他们失踪是因为深入敌境,我与九娘这才被放回了府。可见圣人对苏府,已经不复旧时信任。” “所以此时,阿沅,我们解了昏约,会更好些。” 绕了绕去又回了起点,苏六郎到底还是心态变化了许多,一开始说时,他自己也是有些茫然纠结的,这会已经是清醒明白之后的慎重之言。 他拢住了她的手,连带着眼中的颓唐也一扫而空:“我可以起誓,待到我平安归来,一定会风风光光地上门过礼!” 这还像句人话,王沅面上的坚冰融化了,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平和淡然,她到底还是不愿意解了昏约。 “六郎所说,我已经知晓。” “六郎可曾替我想过,若是苏家方一出事,我就解了昏约,可不是明晃晃地落井下石之人?” “六郎当真以为,落了这么个好名声,洛京城里可还有青年俊彦的好儿郎会看得上我这个不着国姓的郡主?” 这话却是顺着苏六郎的逻辑来说了,他不就是想着让自己实在不行再找个新人,那自己就把话挑明了。 明晃晃地告诉他,这路不可行。 而且,她就不信了,苏六郎如此在意她,还真得想拱手让人的吗,反正她是不信的。 果然就看见苏六郎一掌拍到了几案上,声音都高了几分:“哪个不长眼的敢嫌弃阿沅,可见当真是有眼无珠!” 只不过是当局者迷,他随即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王沅牵着思路走了,心里泛上丝丝甜味,眉眼也越发柔和。 照着阿沅所说,她便是此时解了昏约,也难寻得合适的儿郎,好似真的不如等自己一阵时日……苏六郎索性自欺欺人地想到,把方才劝说王沅的初心抛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见眼前的少年郎君一扫初见时的郁气,眉目都生动了起来,王沅微微一笑,这才是自己素日里认识的苏六郎,意气风发才是他的常态,叫她如何舍得他就此蒙尘下去。 强心剂已经打了,王沅也不多话,想来苏六郎也不会再叨叨着要她解了昏约,明个还是得乖乖地来她的笄礼上观礼。 这当还是得去看看卧病在床的苏九娘,怎么说也是她未来小姑子不是。 “六郎带我去看看九娘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家暴现场没错了~~~~~~~~ 暴躁阿沅,在线打人~~~~ 阿沅冷冰冰道:听明白没?还想解除昏约? 苏六:卿卿我错了…… ☆、病起 大约是自从得知自己穿到的是一本书里, 王沅就发现自己的心态就变了很多, 总觉得有了预知的金手指,即便是不知晓细节,也能知道大抵的进程,从而生出一种只干预关键节点就行的安稳放纵心态。 即便是这次苏六郎与九娘入了诏狱,她心急如焚,可也只是拿出了圣人服食丹药之事投诚打动秦王, 言说利弊, 希望秦王能活动一二,让他们能早日出来。 再也没有别的多余动作。 原因也很简单, 她知晓根据原剧情, 苏六郎会战死沙场, 九娘也是自我了结,也就是说诏狱此行, 两人定会平安出来。 所以即便是得知九娘病了,也觉得不是什么大病,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可随着苏六郎眉心渐渐蹙起, 王沅很快就看见了半躺在床上的小娘子, 脸颊红润唇色干白, 像是干萎的花, 只留住了最后一抹艳色。 九娘分明是正在发着高热! “郎君!九娘子刚刚听说郡主来了,还在吩咐婢子送些果点过去,说着说着就昏了过去!医师还没有来!这可如何是好!郎君!” 方才他们刚刚踏入九娘的院落,迎面就撞见了急得额头上满是薄汗的婢女, 这人王沅也认得,就是上次在宫里通风报信的那位,看来也就是九娘的贴身心腹了。 “明思,你去催催,我先去看看九娘!阿沅与我一起!” 苏六郎闻言,回头吩咐了身后跟着的苏明思,就伸手抓过王沅的手腕,加快了步速,两人很快就见到了发着高热的苏九娘。 苏六郎上前摸了摸九娘的额头,就急得在屋内来回踱步,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阿沅,我去柳府请府医过来,听闻柳府中有位医师,擅于风寒风热之邪外袭之症。” “想来凭借旧日交情,柳府应当会愿意帮这个忙。不知阿沅可愿为我看顾九娘一二?我速速就回!” 这会王沅刚坐到了苏九娘的床榻边,指尖正触在她的额头上,感受着炙热烫手的温度,她自然也没有二话:“六郎放心去,我在这,会照看好九娘的。” 得了她的保证,苏六郎深深看她一眼,然后趁着屋里只有他们两人,突然走到了床榻边,俯身紧紧地笼住她,在耳边低低叙声,气息温热又撩人:“阿沅,等我!” 然后就像是背后有人追他一般,几步就红着耳根出了门,王沅还听见他在院子里就高声吩咐人给他备马。 抚了抚被他附耳说话时压到的耳珰,仿佛还有苏六郎唇畔擦过的余温,烫得王沅一收手,就将视线移回了苏九娘身上,这可是不妙,高热到昏迷,这可是会烧坏脑子的。 所以她把九娘身上盖着的厚被子一掀,就走到了门口,随便点出了几位婢女:“你们几人,去打了井水过来,再去储冰室让人凿几块冰送来,快些!” 又喊了阿颜和几个婢女进屋,准备让她们搭把手。 阿颜一进屋看到苏九娘的面色,就倒吸了口凉气:“郡主,九娘子这是发高热了?” 得,这会连阿颜脑子都不灵光了,王沅也不废话,直接就把她的对策抛了出来:“你们几个去把那扇屏风搬到九娘床榻前,再去取了几条手巾过来,再取一套干净的里衣过来。” “阿颜,你随我过来。” 坐到了苏九娘床前,王沅口出惊人:“阿颜,先帮我把九娘的衣服脱了。” “郡主?这是……” 这会阿颜目瞪口呆,这,冷不丁地要扒苏府小娘子的衣服,她的眼神在郡主和苏小娘子之间打转,郡主这是? “九娘如今正发热,得先降下来。她的贴身婢女都去取物件了,你跟我一起动手。” 没好气地解释一通,这会王沅也是真急了,苏府的府医怕是不顶用,估算着时辰,等苏六郎从柳府请了人来,也得好一会,这会先把九娘的温度降下来要紧。 等到方才吩咐的婢女都捧了满铜盆的水和冰回来时,她们两人已经把九娘身上被冷汗浸湿的里衣换了下来。 见到水和冰送了来,王沅就吩咐九娘的两位贴身婢女端了铜盆进到屏风里,让她们打湿了手巾,然后敷到九娘的额上,还有手心足心,等手巾热了就赶紧轮换。 又过了片刻,见到九娘不再是烧得微微抽搐,王沅才舒了口气,而这时,有人扯着嗓门在院里高喝:“怎么没有人出来迎我?九娘子难不成已经好了?” 来人竟然如此狂妄? 这高喝之人想来就是苏府的医师,居然在府中如此说话,言语间连对着府中的小娘子都不甚恭敬。 王沅站起了身,只觉得自己的咸鱼好修养在这一天都碎成了渣渣,先是苏六郎也就算了,一介府医,也在这充大爷,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按照大昭的律令,便是府中家主喝令打死了奴籍在府中的下人,那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罚金而已。 而这府医一职,因为攸关着府中主人们的病痛生死,历来都是被府中控得死死的,从未听说过有放籍从良的。 她的双腿跪坐的久了,就在阿颜的搀扶下走出了门,就看见院落中苏明思与桐伯正架着个醉醺醺的中年人,观其面容与桐伯差不多岁数,但整个人发福邋遢,精气神上远不如他。 这苏府怎地养了这么个府医,是打量着府上人身体康健,都很少生病吗,王沅不无嫌弃地想到。 看见她面色冷淡,桐伯也瞧出了几分,只能讪讪地解释:“郡主,他这是常年如此,且先让他给九娘子看看吧。” 尽管心里嫌弃,王沅还是转身进了门,默认让府医进来,毕竟聊胜于无,不知他有没有什么好的方子,要是真能先给九娘降降温也是好的。 见到她进了门,桐伯狠狠地掐了醉醺醺的府医的胳膊一把,见他因为酒醉也没什么痛感,一脸醺醺然,只能苦笑着先扯他进去。 苏明思见状,就乖觉地离去,径直去苏府大门口等着接应六郎君。 方才还不觉得,这府医一进了屋,王沅就掩住了口鼻,低声吩咐婢女去把屋内的几扇窗都打开。 这股酸臭的酒味,这府医怕不是宿醉才起又喝上了,大昭朝的酒,酒精浓度如此之低,都能喝成这样,可真真是个酒鬼。 醉醺醺的府医打了个嗝,就径直撞上了屏风,砰的一声,然后才缓过神绕过屏风。好在王沅方才出去前,已经给九娘把薄纱被盖上,也不会让九娘失了仪。 她正要进去看着,就听见一阵铜盆落地的刺耳声响,然后就有一地流水自屏风里淌了出来。 屏风里,府医嗓子嘶哑难听,大刺刺嚷嚷着:“谁出的主意,是要害死九娘子不成!” “郎中若是不满,可还有别的法子能让九娘子先降了热?” 他要是说不出个一二,王沅已经盘算着把他打出去,干正事不行,作怪倒是一流的,这会还得再派人去取冰了。 “阿惠,你再带两人去取些冰来。”她吩咐着那个通风报信的婢女,方才已经问过了名字,也算是记住这个人了。 “要我说,九娘子年轻体健,熬熬就过去了!大不了抓两幅风寒方子,倒是把我折腾着走这一遭!还不够费工夫的!”府医嘟囔着,“只要别弄这什么冰块,拿厚被子捂捂,九娘子一准能好!” …… 还以为这府医真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是自己高估他了。 这档口,王沅也没心情了跟他掰扯,直接跟桐伯开口:“桐伯,叫人把这府医拉出去吧,等六郎回来处置。” 结果桐伯没开口,府医先嚷嚷了起来:“我倒看看谁敢!我可是救过六郎君的耶耶的命!” “也是亲自让苏老将军用军功换我入的良籍!我看看谁敢动手处置我!” 怪不得呢,原来是个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的。 他这种人,那可是真是给脸不要脸了。苏府好好供他吃供他喝,听他话意,苏老将军还是用的军功换他入的良籍,说明他原本应当是戴罪之身,被罚没入奴籍的。 便是如此,还要在府中仗着旧功劳吆五喝六的,连九娘重病这等大事也敢随便应付。 “桐伯,把他拉下去。” 不耐烦跟这种人废话,王沅觉得跟他也讲不通道理,不如回头让苏六郎好好想个法子一劳永逸,最好找个庄子直接送去养老,眼不见心不烦是最好的。 “阿兄!你看看现在的小辈!一个个地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又打了个嗝,才接着嚷嚷道:“我们可是救过苏老将军的命的!” “阿兄,你别扯我,我倒要好好说道说道。” “哎!你别扯我!别扯我!” 很快,府医就被桐伯从屏风后面扯了出来,酒醉之人本就跟个软脚虾一般,没多大会就被桐伯扯了出去。 这会屋内的酒气才散了很多,放下了掩住口鼻的帕子,王沅又吩咐婢女们继续敷湿巾子,看着婢女们因为府医的话有些犹豫的模样,连阿颜都是欲言又止。 她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九娘正在发热,时辰久了,肯定会烧坏脑子的,先把温度降下来,再喝了药,才会好起来。” “若是一味地捂住,热度越来越高,等她发了汗,说不定就已经烧坏了。不如先降下热了,再考虑其他。若是九娘只是普通风寒不曾发热,我也不会让让你们如此了。” “都听郡主的!” 方才出去的桐伯又回了来,离了糟心的胞弟,他的神色自在了几分,现在更是百分百信任王沅的姿态:“怪道我曾见过有人发热之后变傻,难不成也是因为长久不退热的缘故?” 见到王沅颔首,他面上疑惑:“不知郡主是从何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沅:苏府怎么乱糟糟的 苏六:等你嫁过来管家的…… 阿沅:…… 谢谢小天使□□ile-素 的地雷和小天使 happyfh007 的营养液! 开心地转圈圈~~~ 默默再安利一遍预收文《恶毒女配去种田了》,cp别名徐福记诶! ☆、摊牌 说起来自己好像不应该知晓才是, 医书也不是谁都能有机会看的, 实在是太少见了。 好在王家也是累代世家,家族传承书房堆积里掺杂几本医书也不是什么罕见事。 她这般想,也就这样说:“我曾经偶然在医书上见过,说病患发热时,需及时降温,若否, 即便是康复后, 也有痴傻的可能。” “原来如此,郡主博学。”笑眯眯地夸赞了王沅一回, 桐伯想到了方才言行无状的胞弟, 不免有些恼火, 想着一会去教训他一顿才好。 不过当务之急…… 他深深一揖,挺直的脊骨塌了下去:“方才舍弟胡闹, 让郡主看笑话,是我的不是。” “不过也请郡主看在他如今这般,也是有些缘故的份上, 且宽恕他一回。” 这话惹得王沅多看了他一眼, 这话中有未尽之意, 不是明晃晃地想引着她问到底是什么缘故。 可惜, 她是从来不走寻常路的,有什么想知道的,一会苏六郎回来了问他便是,这会九娘情况还很是不妙, 哪有什么心情插手苏家之事。 考虑到这位桐伯到底在苏家有些地位,她半侧身避过,没有受了全礼:“桐伯多虑了,不必如此,我先去看看九娘,桐伯可自便。” 目送着这位寿安郡主转身又进了内室,桐伯捋了捋长须,细长的眸子眯了下,又恢复了平日里笑呵呵的和蔼神情,也就自行离去了。 冰了这么些时辰,九娘脸上的绯红退下去了些,王沅一手挽着袖,用另一只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果然觉得好像降下去了些。 瞧着连呼吸渐渐平缓的九娘,她就吩咐阿惠去烧些开水冷上。 如果一会九娘醒了过来,可以喝些调了蜂蜜的温水,可以补充些能量和水分。 可等她吩咐了,阿惠还徘徊不去,很是有些踌躇的模样。 “阿惠可是有话想问?” 她对这个忠心九娘的小丫头也有几分喜欢,跟九娘差不多的年岁,说话做事利索,胆子也大。 尤其是在原剧情里,对九娘不离不弃,最后还在九娘去后殉了主,这么一想,她眼里就带了几分怜惜。 扑通一声,阿惠就跪倒在了榻前,垂着头,语气有些忐忑:“婢子方才听郡主说,若是发热降不下来,可能会变得痴傻。” “婢子斗胆问郡主一句,这类痴傻……可还有救吗?”她俯下身,几乎贴到了地板上,这是行了个大礼了。 小娘子身边跟着的贴身婢女,都是从小陪着贵女们一同长大的,虽没有真的身份,但也都是矜贵的,府里其他下人见着时也都是毕恭毕敬的。 所以见阿惠行此大礼,王沅也很是意外,不过还是实话实话了:“多半是不能了。” 然后就看见阿惠的肩膀一颤,声音里就带了哽咽:“多谢郡主告知。” 这倒是奇了,她就直接问了:“看阿惠这般伤心,可是有什么缘故?” 起身的婢女眼圈红红的,闪着的泪花到底还是没落下来,她回话道:“婢子有个阿弟,前些日子跌到了府中的湖里,偏偏还是夜晚里跌进去的,没人发现。” “等捞起来之后,万幸还留了口气,接着就发起了高热,病好之后就痴痴傻傻,口里一直嚷着什么数方方、盒子、盒子……” 阿惠擦了擦眼睛,干干的布料擦得眼圈更红了:“是婢子无状,让郡主见笑了,婢子去给九娘子准备蜂蜜水了。” 她福了福身就绕过了屏风。 盒子?王沅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只不过转瞬即逝,有些抓不住,只能先放到一边,专心照顾起九娘来。 又过了许久,眼看着九娘脸色恢复了正常,温度也只比常人热了几分,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喧哗声,她辨别出了苏六郎的声音,还在喊她的名字,就起身迎了出去。 果然是苏六郎带着个年轻的郎君正往屋里走,因为来回奔波走动,苍白脸上都泛起了粉晕,他的双眼寻到了王沅,就亮了几分:“阿沅,九娘可还好?” “热度退下去了不少,六郎带的这位可是医师?” 两句话功夫,苏六郎就近了前,他介绍道:“这位郎中正是我从柳府请来的医师。” 一旁生得清秀的青年郎君显然也猜出她的身份,就拱手行礼:“某见过寿安郡主。” 这会也不是客气的时候,王沅直接道:“莫再客套了,还请郎主快去瞧瞧九娘。” 苏六郎牵着王沅的手就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医师把脉察看,又问了婢女些情况,才见他回身要纸笔。 “九娘如何?”苏六郎率先问道,连带着王沅也将目光投向清秀郎君身上。 对方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梨涡来,显得有几分稚气:“万幸有人用冰为苏娘子降了热,这会开两贴药,吃了就会好了。苏郎君不必焦急。” “那就多谢梁兄了。”苏六郎心里一松,语气也轻快了几分。 姓梁的郎君笑了笑又拱拱手,就去几案边提了笔,沾了沾墨开始写起了药方。 而苏六郎一猜就知晓这铜盆里的冰块等物是阿沅吩咐的。 要知道只有高门大户才建得起储冰室,冰块珍贵,一般没有主人家吩咐,仆婢没人敢擅自取用。他今日不在,九娘又昏了过去,能开得了口的只有阿沅。 “阿沅,九娘这回,可是多亏了有你在。”苏六郎眼里几分惊喜几分宠溺,凝视着她的眼波清澈纯粹如水,执着她的手也往上抬高了些。 而王沅正愣着神呢,被他一抬手,才缓过来神,只是没吭声。 其实她用了余光瞥了一眼那位姓梁的医师,想来他可不是什么柳府的医师,应该就是原剧情里崔五郎的好友,秦王招徕的幕僚之一,姓梁名寅的那位了。 那么想来,这回出现在柳府中还跟来为九娘看病,也是出自秦王的授意了,看不出来啊,这位三表兄可真是,她在心里啧了一声。 过了片刻,药方一挥而就,苏六郎就吩咐人去库房里按照方子取用,又在院门口寒暄了几句,才唤了婢女送梁寅出府。 九娘之病无碍,一会服了药想必就会清醒。苏六郎才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午后许久,他喊了个婢女去府中厨下吩咐备膳,就进房去叫王沅。 因为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九娘,两人索性选了就近的所在,就在苏府人工湖的亭边用膳。 似乎时下的权贵之家都会在府中修了湖,湖中养荷湖边种几丛芦苇,再修个亭子。王府的亭子叫作濯尘,苏府的这个名字起的也好,叫作听荷,也不知是哪位取的名了,简单会意。 等着厨下送膳食来,苏六郎借着这个空档,就为她介绍着苏府的布局,他指了指湖那头的屋舍:“那便是我的院落,日后阿沅若是不喜欢,我们还可以迁到那处居住。” 他示意王沅往南面看,那边的屋舍看上去有精致几分,屋檐装饰看上去是这几年洛京流行的风格,应当是才修缮不久的。 想到附近布置,他的笑意深了几分:“那处院落旁边就是苏府的书房,卿卿日后想看书,随时可去取。” “不过府中有些顽皮的小子,没事喜欢在书房附近的树丛里玩耍,阿沅回头赶了就是。” 原来如此! 都串起来了,王沅把手中的杯盏往桌上一放,心里惊疑不定,阿惠说她的弟弟口中所说的数方方和盒子,分明是书房和盒子。 就是那个装了伪造书信的盒子。 应该是小孩子顽皮,在府中到处跑,然后看见了什么,怪不得他会掉进湖里,哪里是自己掉进去的,肯定是他看见了什么,被人丢进去的灭口的。 她抬头盯着苏六郎,脸色冷了下来,让苏六郎也敛住了笑,不知她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六郎,我有一事瞒你,你且听着,你若是信我,就待我说完,莫要打断我。” 接着,她就托言说自己前些时日,在他进了诏狱之后做过一梦,梦见有人自苏府书房里搜出了一封书信,苏家因此获罪。 她满心不安之下,去假托他言求了柳箐与崔五郎,然后果真在书房中寻得此物,已经被她以防万一地焚毁了。 然后又把阿惠的弟弟一事也说给了他听,也说了自己的猜想。 到底还是瞒了前因后果,王沅说完就留神着苏六郎的反应,只看见他垂着眸子,难辨神色。 “难怪我甫一出诏狱就见到崔五郎,还当是偶遇,原来他是等着与我叙话的。”苏六郎心中疑惑顿解。 他对鬼神之说向来不以为意,没想到如今竟然是阿沅的一梦救了苏家,不过想到她所说了另外一事,就有些痛心:“洛京苏府中,有书房锁匙之人不多,内鬼竟是出自他们之中!” 管他内鬼是谁,想来接下来就是苏六郎的主场了,王沅撒开了手,当然是有苏六靠苏六了,以后就看他的了。 不过她还是把自己去见秦王之事也和盘托出,连那道士之事也用了同样的理由,这等事又无法查证,当然是任自己编排。 只可惜原书中对苏大将军之事寥寥几笔带过,她也不知细节,要不然也能对苏六郎边关之行也能彻底放下心来。 “想来,苏家这回是非站队不可了。” 这些时日不过是被人有心算无心,苏六郎到底是机敏过人,他把这些时日发生之时勾连起来,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对于苏家平白被牵连到这些事端之中很是感慨。 不过他是男子,朝堂之事自然是不能让阿沅忧心,他扬起唇角,温和地对王沅说道:“阿沅不必担忧,我已知晓因果,定会护着你的。” 明明手握未来剧本、却突然被关爱的、在苏六郎眼中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王沅???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六:阿沅莫慌,我已经理清情况了,我护着你…… 阿沅:……我有剧本 ☆、锃的一声 行叭, 被关爱了就被关爱了, 又不是头一次被苏六郎突然关爱,王沅在心里摇摇咸鱼尾巴,表示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很快就有一队婢女捧着精致的食盒来摆了桌,她打眼一扫,就全是自己素日里喜欢的,不动声色地瞥了瞥苏六郎, 果然就对上了他正看过来的目光, 还故意问她:“阿沅可喜欢这些菜色?” 都是他摸清了的,又怎会不喜欢, 王沅面无表情地想, 然后执了银著夹了一块鱼鲙, 又嫩又甜,真香。 正品着呢, 没得她回话的苏六郎又委屈上了,眼巴巴地瞧着她:“我入诏狱数日,可是难得这些好吃食。” 似乎是怕她不信, 还把自己的袖袍往上捋了捋, 露出了一截曲线流畅的手腕, 眼神微微颤动, 语气一本正经:“阿沅看我可是消瘦了许多?” 王沅唇角抽了抽,停了著,她还真的认真地比较了一下苏六郎前后身形变化,来回端详了半天, 最后下了判断:“六郎多虑了,我觉得六郎似乎还略胖了几分。”这是开玩笑了,他看上去没什么变化是真的。 …… 苏六郎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情有些一言难尽,他僵着脸,顿了顿才勉强道:“阿沅说笑了,许是这几日未曾早起锻炼,身上松了些……” 这人,自己说什么,他还真都信不成,居然还真就着话给自己找了找理由,不过王沅觉得自己仿佛是吃了串圆溜溜的蒲桃,心里酸甜酸甜的。 “我不过说笑而已,倒是六郎,”她比划了下自己的光洁下巴,示意他改刮刮胡茬了。 大昭是以蓄须为风尚,那也都是中年人了,她可是看不惯。不过苏六郎应该是狱中没法打理,才回了府又奔波来回,还没有顾得上修理。 见王沅一比划,苏六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就摸到了有些扎手、才冒尖的青茬,然后又下意识地一缩下巴,突然觉得自己在阿沅心中的形象受损了,这可是大事。 “阿沅先用着,我去去就来。”他离了席,拱拱手告罪,也不看王沅有些诧异的眼神就快步离去。 突然被丢下的王沅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苏六郎在她面前直来直去才好,两人相处起来才是轻松自在。 尤其是看他这会比起早先时候那种阴郁模样,可是让她舒心太多,她习惯了苏六郎如日初升的洒脱爽朗画风,并不希望乌云阴霾掩住了他的光辉,她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手握剧本的王沅暗暗下定决心。 随后她又清醒地自嘲一笑,怕是此次被她改了这节点,日后剧情就脱了纲了,也不是她所能预知的了。 但是如今只要救回苏家父子,再想法子透些风,扶了楚王上位,想来苏家将来应是无虞。 至于为什么不考虑秦王,也是有原因的。有她在,苏六郎肯定不会被晋王借刀杀人,楚王不死,秦王一定是扶这个弟弟上位,正主都不想当皇帝了,她没事着什么急。 更何况,若是秦王真的撇了这个弟弟自己上位,她就又要发愁如何拦着九娘被召进宫了,和一群妃嫔争宠哪有什么意思,苏家又是历来帝王最忌讳的那类外戚家族。 胡思乱想了一通,王沅就又拿起了银著,日后事日后再考虑,苏家的厨子手艺不错,还是不要辜负了这美食才是。 那厢苏六郎的院落里,有清朗的男子嗓音正在指使着苏明思团团转:“明思,把刮刀取来。” “明思,你看我这一身尘灰,给我取件外袍来。” “明思,你觉得取来的这两件,哪件更好些?” 被指使的团团转的苏明思终于忍耐不住,他长叹了口气,耷拉着眉眼,仗着贴身随侍苏六郎多年的情分,有些埋怨道:“郎君,您这身够好了的!” “如今九娘子还病着,郎主和大郎君、三郎君又下落不明,郡主会体谅您的。”这话里其实也有些埋怨了,如今这种情形,郎君居然还有心思打理自己去讨郡主欢喜。 苏六郎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却是没有显露出怒气,连唇角的一丝笑意都依旧挂着,他站在等身铜镜旁转过身,温和地问道:“明思可是知晓阿沅今日来意?” 这话题倒是转得快,苏明思手里还捧着袍服,不假思索地答道:“郡主是担忧郎君与娘子,所以才特意前来探望。” 他也是见识了郡主陪着九娘子许久,连午饭都不曾用,而他更是知道郡主是有用午膳的习惯的。 “说起来,郎君去请医师时,多亏了郡主一直照顾九娘子的。”这是发自内心地敬重未来的主母了。 苏六郎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一袭浅青色的袍服,他向来不用贴身侍婢,一般都自己动手穿衣,这会也是自给自足,边套着袍服边说道:“阿沅为我而来,又是担忧我。” “我又怎么忍心让她见我依旧是颓废不整的模样?便是做样子,也是要打理得齐整了。” 理解了自家郎君苦心的苏明思有些怔愣,郡主因为挂怀来探望郎君,郎君则是因着不想郡主担忧而整理气神……一向不看话本的他,突然有些相信了酒楼里说书的所讲的那些个缠绵悱恻的故事。 看向苏六郎的眼神中也有了些敬佩,自家郎君为了不让郡主忧心,强忍着作出这般开怀模样,说不定心里如何自苦呢,自己方才是误会郎君了。 到底是相伴多年,苏六郎穿好了袍服,正系着腰间系带,就看见了苏明思的复杂眼神,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方才不过诳你。其实是阿沅为我传了要紧的消息,阿耶与兄长他们这会应当是无恙的,明思且展展眉吧,都皱成个川字了。” 知晓自己又被耍了的苏明思攥了攥拳,很是想拉着苏六郎出去练练,不过很快他的心神就被苏六郎话中之意吸引住了。 “郡主可是知晓了什么?郎主他们当真无事吗?” “确实是如此。”苏六郎含糊答道,望向墙上挂着的佩剑,脚下就不由得迈了过去,伸手取下。 锃的一声,三尺寒锋被拔出了鞘,光亮如镜的剑面上就映出了苏六郎倏尔锐利的眉眼,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此时冷了下来,冰峭逼人如手中青锋,语气却还是温和的。 “不过在我去边关之前,需得把府中的内鬼,先揪出来。” 不知怎的,不明所以的苏明思愣是听出了这平淡语气里的剑意,只觉得背上一凉,到底没出声询问。 对于王沅来说,这一日虽是照顾病人辛苦,还是值得的,尤其是在与苏六郎下午再去探望九娘时,还见到她醒了过来。 她刚一进屋,看见她来了的九娘就想起身,被她出言制止:“九娘且躺着,莫要起身了。” “咳咳,阿沅姊姊来了。”压不住嗓中的干痒,苏九娘以帕掩口,连咳嗽的姿态都比别人多几分得宜。 见她如此,王沅及不可见地飞快蹙了一下眉,坐到了床榻边抚了抚她的背,然后询问着阿惠:“可伺候九娘饮些蜂蜜水?”蜂蜜润喉,想必她才发了高热,这会嗓子正难受着。 阿惠闻言连忙答道:“九娘子已经用过了。” 床榻上的九娘半倚着软枕,也有气无力地道:“我已经听阿惠说了,今日之事,多亏阿沅姊姊了,九娘这里多谢姊姊了。” 王沅刚动了动唇,站在床尾的苏六郎却抢先接了话:“九娘这话可就见外了,阿沅定不会放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他也接的太顺了,王沅一抬眼,就看见苏六郎正冲着她弯了弯眉眼,她也就干脆默认了。 将两人的眉眼官司收入眼底,苏九娘淡白干裂的唇瓣也弯了弯,她有些欣慰,阿兄的眼光真的是极好的。 如今苏家这般,郡主不仅不急着撇清关系,还主动上门探望,又照料她许久,若是苏家此次渡过难关,她一定要与阿耶阿娘好好说道说道,日后定要让郡主风光嫁入苏家。 不过明日就是郡主的及笄礼,自己就是硬撑着,也得去。 她这等心思,王沅却是不知道的。两人又简单寒暄了一会,苏六郎完全就成了个背景板,时不时还替了婢女的活,一直在递药递水。 等到两人离去时,王沅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嘱咐道:“明日九娘务必在府中好好休养。” 被道破了心思,苏九娘面上答允,却不料王沅又加了一句:“明日我会嘱王府门役,定不会放九娘入内的。”跟她斗,九娘再聪慧,到底还是年纪小些,眼神里的不以为意就泄露想法了。 得了此言的苏九娘只好苦笑着应下,王沅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眼见得天色将黯,苏府又无长辈,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苏六郎也不能留她住下,又不能耽搁了她避开宵禁。 最后只能垂首感慨道:“若是阿沅常住苏府就好了。” 顿了顿又抬起头补了句:“若是阿沅常住含章院就好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含章院就是他自己的寝居,含章含章,分明是名剑的称号,满苏府怕是也只有郎君的院子会叫这种名字,不用想,就是苏六郎自己的院落。 还常住含章院,分明就是暗搓搓地说,你什么时候赶紧嫁过来就好了,可真是想得太美了。 王沅忍不住在心里撇了撇嘴,到底没揭穿他。 等到把王沅送回了府,又亲眼见她入了府门,苏六郎才放心回转。一回到苏府,他就下了吩咐:“把苏府众人,都喊到后院里来。” “谁若是不来,就直接绑了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沅:这鱼肉真香! 苏六:为了阿沅也要振作起来! 苏明思:第一次为绝美爱情感动的一天…… 苏九:姐姐超级好! ☆、上妆 苏六郎那边大晚上的在大张旗鼓地抓内鬼, 王沅这边已经是回了寝居, 果然,长公主送来的嬷嬷还在等她来着,她看了看昏暗的天色,不得不说,这位姓张的嬷嬷实乃敬业楷模。 倒像是把教导她明日笄礼上不出错当做终极目标来实践一般,这会了居然还在等她。 不过, 她倒是不慌, 毕竟也不是逃学还撞见了班主任,也只有还在学校这个特定环境里的学生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索性就大大方方地进了门, 果然看见张嬷嬷连忙迎了上来, 脸上带着几分将将平息的焦急, 口中却不敢埋怨,只问了句:“郡主可算是回来了, 那便让老奴继续带郡主熟悉明日过礼如何?” 当然是不好了,王沅用余光示意了一下阿颜,心有灵犀的阿颜就上前扶住了张嬷嬷, 叽叽喳喳地为她说话。 “嬷嬷, 郡主今日去苏府, 恰赶上苏娘子病了, 又忙着照顾了她一天,这会可是累着了,可否包容一二?” “再者,郡主早就熟了一遍这些流程, 若是还练习下去,累着了,明日精神不佳,可不反耽搁了正事?” 这位张嬷嬷也是个伶俐人儿,感受着手肘上郡主贴身婢女貌似恭敬的搀扶,又看看亭亭玉立在屋中,偏偏面色冷淡不开口的郡主,她也知道这是没可能再继续了。 所以干脆卖了个人情:“若是如此,郡主不如早些休息,老奴再去比对核算一下明日所用的器具,那便不打扰郡主休息了。” 这话听得王沅舒心,就微微一颔首,算是准了。 然后就是一顿洗漱,她连手指尖都没动一下,任由着一群婢女小心翼翼地围着她,替她解开发髻换上家常衣物。 等到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花瓣澡,就很快躺倒了床榻上进了梦乡。 不幸地是,第二天就是她的笄礼,所以一大清早就被阿颜从柔软的床榻上薅了起来,都没有来得及跟枕头道个别。 就半阖着眼,坐在了妆台前的小胡床上,还在不住的点头,回忆着黑甜梦乡。 好在有这跟小凳子差不多的物事坐着,比跪坐舒坦太多。这还是苏六郎发觉她每每跪坐之后,表情都有些扭曲,特意悄悄寻来的,让她收着在寝屋内用着,倒也没人发觉,不至于传出了不守礼的粗俗名声。 实在是不怪她,这也起得太早了。她平日里为了请安本就是早起的,今日比她平日还早起了一个半时辰,也就是足足三个小时!这会连鸡鸣都没听见呢。当然了,以王府的地理位置,好像本来也听不见鸡鸣。 不过也是情有可原,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五及笄,也便是大昭朝的成人礼,所以今日对她也是格外的重要,别说她了,满府上下,比她起得早的,可是多了去了。 好不容易梳好了发髻,侍奉的婢女动作灵巧地自妆台上取了个小玉管,拔开了塞子放到一边,再用细长的银簪一插一挑,就带出了一小块唇脂,名唤石榴娇。 再用特制的小银勺往她唇上一匀,粉白的樱唇上染了朱,香甜的味道就弥漫了开。 然后婢女轻轻地将剩下的一点在掌心用花露揉开,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两腮,整个人顿时就变得娇艳起来。 一旁还站了一溜婢女,捧着好几套衣物,供她笄礼上过礼更换,见她妆容已毕,为首的就捧了她今日要穿的第一套衣物上了前。 这是一套绯红洒金的襦裙,阿颜小心翼翼地展开了裙摆,王沅就看见了混了金银丝线绣就的纹样,是百蝶穿花,常见又不常见。 百蝶穿花的纹样很是常见,不过每一只蝴蝶不过指尖大小却又栩栩如生,围着雍容华贵的牡丹花翩翩起舞,细节之处纤毫毕现,这就不常见了。 尤其是,这套襦裙还是皇后赐下的,可见她恩宠之盛,不用说,一定会让洛京城里不少小娘子暗暗眼红。 见惯了好东西的王沅惊艳了一下,就恢复了淡定,手一伸,婢女们就上来伺候她换好了衣物,脚下微动地打了个转,轻薄的裙摆就旋了起来,整个人真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一般,尤其是衣上也还熏了香。 “郡主今日真是美极了!”忠实粉丝阿颜适时地开了口,满脸笑意还露出了一排整齐的小银牙,只差举个灯牌为她哐哐撞大墙。 不过这会实在太困,王沅就一如往常地无视了,她昨日就知晓长公主和阿泠会早些来准备着,这会也该到了。 “走吧,去看看长公主和阿泠来了没。” 今日的笄礼被安排在了王府后院湖边的一处阁楼里,还紧挨着一片竹林,待到观礼之后,宾客就可以在湖边或是竹林里的席位上随意落座,若有年长位尊者,也可选择与老夫人等一同在附近的院落中落座。 所以一路行来,王沅就见着络绎不绝的仆婢或端或搬,来来往往忙个不停,看见她时,也都赶紧避让行礼。 等到了阁楼,看见有些面熟的一排仆婢,王沅下意识地心道不妙,没想到长公主已经来了,怎会没有人通知她呢,这就有点尴尬了。 怎么说长公主也是原身的生母,时下重孝,让她等着自己,到底不太合适,尤其是这个大日子,风言风语传起来的话…… 那还是随它去吧,她已经看破了,只要她还是圣人亲封的郡主,没几个不开眼的会拿这种小事情到她面前说。 “阿沅,来,让我看看。”发现王沅已经来了,长公主雾蒙蒙的妩媚眼里有了些光,仔细地打量着盛装而来的女儿。 若说她对阿沅,实则愧疚居多,掺杂了来自血缘的怜爱。可在这特殊的日子,就回想起也曾十月怀胎一朝瓜熟蒂落产下这个女儿,见如今她已经出落得如此之好,这会怜爱与自豪就占了上风。 “阿沅今日甚美。” 依偎在长公主身边的崔泠也蹬蹬噔地跑到王沅身边,轻扯着她的手腕,娇声道:“阿姊今日真好看!” 不想对上长公主的目光,王沅就摸了摸崔泠的发顶,温声道:“阿泠也很好看。” 被当做孩子哄,崔泠有些不快,但想到抚她头顶之人的身份,又忍了下来,笑得一脸娇憨。 “不知长公主移驾王府,元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了。” 听着话音,真像是找茬的,长公主今日怎么可能不来。王沅回头就看见了同样一身绯色的王元娘,只不过她生得温婉,穿明艳的衣裳,到底有些不搭。 这点连崔泠也瞧出来了,她故意看看王元娘又看看王沅,目光打了两个来回,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泠,你先陪着阿沅上楼去。”长公主及时制止了她,然后面色冷淡地对王元娘道:“起吧。” 不过她也认出了来者何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前来,她都不想起了冲突,给阿沅在今日添堵,索性冷着她。在王沅与崔泠入了阁楼之后,就自去寻崔三郎了只留下这不速之客一人。 王元娘咬了咬唇,又是一笑,竟好像浑不在意,就这么离去了。 今日是王沅的好日子,可她还是被闷在了阁楼上,听着外面渐渐响起的人声,伴着雅正的乐曲,在百无聊赖地泡在桶里,连崔泠都出去玩耍了。 是的,在她过生日的成人礼上,来了很多宾客,外间热热闹闹的,而她这个正主却在冷冷清清地沐浴。 听起来是有些奇怪,但是卜得的吉时在上午,一开礼,她就应该沐浴更衣之后换了采衣采履出来行礼,所以这会她就泡在了木桶里,怀疑起了自己一大早梳妆打扮的意义。 然后听着阿颜时不时得了婢女传来的消息,在她身边直播。 “郡主,长公主为您请的正宾,镇国公夫人已经到了!” “郡主,柳娘子和卢娘子也来了!这苏郎君怎么还没有来啊。” “郡主郡主,苏郎君也来了,不过九娘子没来,看来真的是听了昨日郡主的话呢。” 破天荒的,王沅头一次觉得,或许阿颜是真的有点聒噪,不过这会确实是无聊,也就靠她直播宴上的来客打发打发时间了。 “郡主!” 在她刚换上采衣采履时,阿颜又兴冲冲地喊她,这会却是直接递过来折好的方块,还神神秘秘的笑个不停。 等王沅展开时,才笑着说:“刚才有婢子送来的,说是苏郎君让人转交的呢!”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大概就是约她礼毕之后,到竹林深处一谈,有要紧的事与她一谈。 漫不经心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王沅压根不打算赴约,随手丢到了水里,纸团就在水里化得软烂,隐隐透出了墨迹。 “郡主?”看着她的一连串动作,阿颜有些吃惊,轻声疑问道。 “无事,不过是有人想趁今日,折腾些茶余饭后的闲话罢了。” 这冒充苏六郎寄信之人,是当她瞎吗! 这字迹与苏六郎的,明明一点都不像,即便是字形结构一样,苏六郎每每写撇之一笔时,习惯收尾时轻提,撇尖骤缩,这都是她看惯了的。 更不可能是秦王之流,若是要约见她,想来是会再借用阿箐的名义,而绝对不会模仿苏六郎的笔迹约她。 那还能有谁,结合着约见的地点在竹林深处,王沅不做他想,一定没有好事,自然也不打算去的。 不过,到底是谁约她?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沅:又是繁琐无聊的一天…… 苏六:谁冒充我???!!! ☆、恰柠檬 其实王沅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想, 毕竟像她这么咸鱼的人, 能得罪谁去下套坑她,左不过那么几个,自己识破了不去即可。 不过设陷阱之人会不会整出其他的幺蛾子,譬如给苏六郎也送一封相约的书信? 那可就不妙了。 王沅理了理朱红的采衣袖口,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 低头瞟了一眼脚上的普通布鞋, 果然还是没有平日穿的精工细作的绣履舒适。 “阿颜,你派个婢女, 素日信得过的, 将此物送去给苏六郎, 带话给他,我今日不曾与他相约。” 她伸手自换下的荷包里摸出一支袖珍的短玉簪, 正是旧日苏六郎所赠的那支,与他常戴的那支出自同一块玉石。 “是,郡主。”阿颜有些疑惑, 继而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王沅都不知道她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也就随她去了。 阿颜虽然跳脱了些, 但对她忠心不二,这点小事,当然也是信得过她的。 吉时既到,和缓雅正的礼乐渐起, 王沅在阿颜的搀扶下稳稳地走入行礼的正堂,柳箐已经净过双手,在西面站定,正微笑着看着她,两人就对上了一刹那目光。 堂外还有观礼的宾客,王沅面向南方行揖礼,起身时用余光一扫,就寻到了目标,他今日穿的也喜庆,是一身枣红圆领袍,又加之生得白,在宾客堆里格外显眼,所以她一眼就看见了笑得眉眼弯弯,目光全在自己身上的苏六郎。 心里仿佛有什么在破土而出,她面上不显,走到早已备好的笄者席上,面西跪坐,柳箐上前用玉梳轻轻比划了几下,就将梳子放到了席子南边,随后就退下了。 这时坐在上首正宾位的一位中年夫人起了身,笑容温和风韵犹存,一脸的好气色一看就是生活顺心畅意,想来就是长公主请来的正宾,镇国公夫人了。 说起来与她也有些亲戚关系,圣人膝下有一女,正是嫁给了这位夫人的长子,算起来也就是她表姊的婆婆了。 大昭朝没有驸马不许入仕的规矩,由此可见镇国公府的门第高贵,除此之外,这位夫人也是出自名门,在洛京城也是很有些名望的。 正无聊思量着,长公主与镇国公夫人已经净过了手,揖让之后,有司呈上了发笄罗帕,镇国公夫人祝辞了几句,就为她梳头加笄,柳箐紧跟着为她象征性地正了正笄,王沅又向着宾客行了礼。 如此三巡,等王沅着了宽袖礼袍再次出现在正堂,已经是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取字聆训了,再揖谢一通,如此可算是礼成了。 再之后,其实就是普通的宴会流程了,王沅先回了房,阿颜帮她取下了华丽沉重的钗冠,又点名要换上清晨出门的一身。 “郡主……”阿颜有些迟疑,“大娘子穿得跟郡主的很相似呢,要婢子取备用的衣物来吗?” 一看就是不懂,王沅点了点她的额心,心情甚好:“此处无外人,阿颜凭心而论,我与元娘孰美?”甩手就抛出了旧时某位邹姓男子这一发自灵魂的疑问。 “自然是郡主了!”阿颜脱口而出。 随即她就反应过来,笑出声来:“所以郡主根本无需介怀撞了衣衫之事,倒是大娘子反而会相形见绌。” 如果简化一下,就是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王沅心里补了句。 她一点纠结也无,这件百蝶穿花的襦裙,宫里派人赏赐时,王元娘也在,又怎会不知晓她今日要穿这件绯色衣裙,还刻意挑了一样的颜色。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若是还看她笑话,那一定是本来就恰柠檬的,趁这个机会说两句闲话,过过干瘾了。 那就没办法了,谁让她就是有条件招人酸呢。 不过这会,她也该躲一躲,假作出已经去了竹林深处的模样,也好看看,到底她猜的准不准。 她轻唤了声,阿颜就附耳过来,先是一怔,然后就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随后主仆二人就往竹林的方向而去,一直留意着主仆二人之人见状,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都亮了几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沅自然不会以身犯险去看热闹,她只往竹中小径上往走了段路,就从另一条道的转角上绕了出来。 这片竹林占地极广,除了宴客的一角,一直往深处走会有一座小竹楼,昔日她也来过这里避暑,竹叶轻摇,风中满是竹叶的清香,在清幽的竹林里倚躺在榻上看话本吃点心,也很是惬意。 那张纸条上约的就是竹楼,若她没猜错的话,按照古早的套路,一会应该会有人提议来这里逛逛,诸如赏景吟诗等等理由,然后就能看见某些本不该看见的一幕。 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具体又是哪一幕,端就看陷害她之人有多狠心了。 “郡主为什么不让人跟苏郎君说明白呢?”一旁陪着她的阿颜蹙着眉问道,这个疑惑困扰她小半天了。 “六郎听了,自然就懂了。”王沅收回了被阿颜搀扶着的右手,好奇地抚了抚一旁的青竹,表面上细细一层绒毛,一摸颜色就变浅了。 她觉得很有意思,可就急坏了阿颜,在一旁瘪着嘴,心里埋怨郡主又卖关子。 估摸着时辰,王沅开始往回走,绕了一圈,走到了要去竹林里,寻个清幽去处吟诗作对的众人后面,远远地掉在了队伍的后面。 眼看着接近了竹楼,就看见远处的众人躁动了起来,她心内冷笑,就直直地走上前去,慢慢凑近了事件中心。 正听见王元娘一声尖利质问:“顾郎!你为何在这里!” 哦豁,王沅的八卦心骤起,王元娘这是种瓜之后吃到自己头上了? 她沿着人群的缝隙往前挤去,中途就被人抓住了手腕,一抬头就对上苏六郎关切的眼神,看见她无恙才阴云转晴。 她微微蹙眉:不是派人告知你,有人冒充你,必定有事发生。 苏六郎一扬眉:担心你而已。 眼神一交流,王沅动了动唇,最后也没说话,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在周围低声议论中看见了前方的景象:顾二郎脸色苍白,身后则是一身红衣,以袖掩面的郭家小娘子,两人俱是衣衫凌乱表情仓皇。 虽然以她的角度看,从衣衫的凌乱程度看,两人最多搂搂抱抱过,可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私会与私情,这下可算是精彩了。 只是不知,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而他们二人,又怎么会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沅:及笄礼好麻烦啊,想吃瓜…… 苏六:不放心……还是得去看看,阿沅哪去了??? 谢谢投雷和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诰 和happyfh007 ! ☆、谁在说谎 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顾二郎跟屡次纠缠他的郭家小娘子被众人撞破了私会, 王元娘先是又气又怒, 恨不得活撕了郭五娘,随后很快认清了现状。 她的脑子难得灵光了一回,郭五娘的阿耶,郭右丞早在几月前就升到了尚书左丞的位置上,如今朝野上下谁见到不尊称一声郭相公。 郭五娘可是他的嫡出女儿! 如今闹出这一出,再结合着郭五娘以往口口声声非顾二郎不嫁, 这回, 郭相公怕是定要豁出颜面替这个女儿谋划一番。 而顾府,更是不会拒绝这桩好事。 苦上心头, 王元娘再也维持不住端庄温雅的气度, 豆大的泪珠簌簌而下, 心神恍惚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 甚至又开始自苦,自己这辈子如此不幸, 阿娘早逝,阿耶离家,还有一个处处胜过她的嫡妹, 好不容易得到的婚事如今怕是要再生波澜。 她那么爱慕顾二郎, 若是郭五娘也进了门, 起码也是个平妻, 比原配地位都高的平妻,更何况,顾二郎的心也根本不在她身上。 都是王沅!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和长公主, 自己怎么会自幼失去阿娘,阿耶也不回常年离家不归,顾二郎一定会看到她的好,又怎会,又怎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泪眼红肿,怨恨的目光扫到了人群中的王沅,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走到了王沅的面前,语气恨恨:“你现在,可是满意了?” 突然成了众人焦点的王沅??? 她来了她来了,这熟悉的台词,熟悉的味道。 不过略一思索,她也就多少猜到些王元娘心中所想,自觉好笑,王元娘但凡有一丝不如意,就都归罪到她身上,那自己可真是比窦娥都冤。 “元娘气糊涂了,”她对着王元娘说了句。 然后冲着众人一福身,语气温和落落大方道:“今日是儿的笄礼,此处荒芜,不如外间丝竹流水,府中备好了醇酒,还请诸位移步,也好让王府一尽地主之谊。” 身侧的苏六郎也随着一揖,笑如春风,朗声附和:“郡主此言不差,诸位,请。”他侧身抬手,手肘扬起微屈有力的弧线,做出了邀请的姿态来。 真是把这当自己家了,王沅扯了扯苏六郎的袖子,就换来他半低着头,冲她展颜一笑,黑亮双瞳里漾着碎光,星星点点。 主人家都这样说了,到底不好继续看笑话,即使不少人暗暗交换了眼神,也都打算回了自家府上茶余饭后再消遣一二。 这会也都在三三两两地闲谈着,往竹林外走去。连一道而来的柳箐和卢娴也不好继续留在此地,最后看了他们几眼,就随着众人一起离去 不一会儿,就剩下王沅、苏六郎,与另外三个当事之人。 别有深意地瞥了王元娘一眼,又看了看那边被小娘子抓住手臂不放的顾二郎,王沅觉得自己大概有了些新的想法,这会也不想再歪缠,就示意苏六郎一同离去。 至于王元娘,她自然也不会再轻轻放过,只待确认了她背后之人,就让她实打实地尝尝苦果。 “站住!” 见她要走,王元娘嘶哑着嗓子喊出声,就要来势汹汹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臂,然后被苏六郎直接挡住了。 可她越挫越勇,就要绕过苏六郎去扯王沅,颇有些要撕打的情状。 “住手!”三道男声斥喝声同时响起,都在制止王元娘继续发疯。 最近的是苏六郎,他皱着眉头满脸不悦,又几乎要破功,他自认是从来不对女子动手。 可这王元娘都敢找阿沅的麻烦了,他想都不想,就下力钳住了王元娘的手臂,不让她靠近阿沅。 稍远些的是顾二郎,他这会正在摆脱如牛皮糖一般死死粘着他,脸上笑得诡异又心满意足的郭五娘,碍于君子风度又不能下力。 但他还是分出心神,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情况,所以及时地出声试图喝止王元娘。 至于这最后一道,则是来自闻声赶来的王三郎。 他听闻下仆汇报,就拧着眉头满脸阴沉地赶了来,一路上心思重重,只恨不能一眨眼就到了竹楼前,谁知道一来就撞见长女发疯。 负在身后的手攥得紧紧的,尤其是注意到长女穿着与次女相同的服色,瞳孔猛地微缩,更是怒上心头,消瘦的身形颤动着,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走到了三人面前,强忍着,稳着声音质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便宜阿耶可太偏心了,明明只有王元娘一人发疯,偏偏问的是,你们在做什么,而不是你在做什么。 见到王三郎来了,王元娘瑟缩了一下,她用力抽回了被苏六郎钳住的手臂,后退了一步,声音细如蚊呐:“阿耶……”却是站在一旁不敢再动作。 见她不说了,王沅索性就替她开了口:“今日收到一张字条,模仿了六郎的字迹约我来竹楼一会,随后元娘就提议众人来竹楼吟诗作画,最后就撞见了顾郎君与郭娘子在此地私会。” “阿耶可听明白了?”王沅略挑了挑眉,望着这位便宜阿耶,等着看他的反应,倒也没抱住多大的希望。 这话与苏六郎所知相同,他这会走到了顾二郎的面前,笑着问道:“顾兄又是为何在此?” 已经放弃挣扎的顾二郎任由郭五娘抱着他的右臂,垂着眸,语气清淡飘忽,直接认了罪:“是我不死心,约了阿沅来此地一见,想问她些话。” 听了这话,郭五娘倒是没什么反应,还是一直用得偿所愿的甜笑对着顾二郎,只当个背景板。 铺天盖地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左右这郎君非娶她入门不可,无论他的心在谁那,早晚都是她的。 不枉她听了那人的话,急匆匆地来做了这一场戏。 “呵。” 苏六郎也不气了,难得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目光在顾二郎的身上晃了晃:“顾兄当真是识得大局。” “果真是如此吗?” 王三郎脸色缓和了些,依旧是难看,元娘知晓未婚夫婿约着阿沅私会,就刻意引人来撞破,她难道不是一直想嫁入顾家的吗? 如此行事,除了让两家颜面尽失,阿沅与顾二郎饱受非议,可有一丝半点的好处,当真是愚蠢至极。 可往好处想想,这不过是儿女私情引发的嫉妒之举,元娘虽是如此,但也算不上十分无恶毒狠心。 他按了按额角,正要开口给元娘些教训责罚,也圆了此事,就听见一道轻佻的男声传了来:“顾二郎何必遮掩,我也收到了另外一张字条,用的,可是阿沅的名义。” 几人抬首望向声音来处,就见到长公主与崔五郎出现在竹林小径上,正往这边行来。 而他们身边,还有一位锦衣郎君,面容清俊,神情恣意。 不是秦王,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站在阿沅的视角,王元娘就是个早期对她还不错,为了展现自己的长姐风度,处处关心到有点烦的原身姐姐,还很别扭,一边关心一边刺她。因为家庭关系比较糟心,所以刻意与她少来往。有什么好东西也会象征性地分她些,比如说前几章的梨。 即便是后来因为顾二郎翻脸了,也就是时不时说些酸话,对阿沅来说,犯不上跟她计较,也没必要刻意去找她麻烦,也就一两年时间就要嫁给苏六了,再加上平时也不怎么来往见面,懒得理她。 原书里压根没有王元娘的戏份,阿沅看王元娘也并没有开了上帝视角,so,这并不是包子哈。现在她发现王元娘开始作妖了,肯定也会收拾她。 ☆、扑朔迷离 秦王一句话, 使得才舒展了眉头的王三郎心觉不妙。 他这刻意忽略另外两道刺眼的身影, 动了动唇,只把目光移到秦王身上,揖着手盯着秦王的脸,一字一句地恳切问道:“殿下所说,可是真的?” 即便是早知此事会暴露,王元娘还是有些慌张, 曾将字条递给婢女的手往袖中缩了缩, 目光闪烁,强迫自己的眼神盯着他处。 可若是细细观察, 还能看见她瑟缩的肩膀在微微抽搐, 整个人气势上焉了许多。 “真与不真?阁下不如直接问问自己的长女。” 秦王偏了偏头, 一侧唇角斜挑着,笑得人不明所以, 眼神却是雪霜般寒凉,好似尖锐的冰锥,扎得王三郎心下剧痛, 鲜血淋漓。 既然秦王开了口, 自然是能拿出字条实证, 如今他让自己去问元娘, 那便是确认是元娘所为了。 想不到,真想不到,自己唯二的两个女儿,元娘竟是想要设计阿沅。原是血脉至亲, 如今骨肉相残,这叫他如何不心痛。 王沅有些恍然,没想到设计布局之人邀请的另一方是秦王,而不是她以为的苏六郎,她的眼神落到了沉默的顾二郎身上,难不成…… 正琢磨着其间的牵扯干系,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又落入熟悉的温热掌中,对方还用力握了下,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她心里一晒,还能提醒她什么,提醒她身边有醋缸打翻了呗,酸气扑鼻了都,她转头冲着身边人微微一笑,也稍用力地回握他一下以示安抚。 啪! 一声脆响,没有防备的王元娘被打得侧偏了头,脸颊上显出的通红掌印,昭示着打她之人确实下了大力气。 从未动手打过人的王三郎,第一次一出手竟然就是自己的女儿,他微微气喘着,一手撑着自己的胸口,脸上青白交加。 “阿耶!”被打的王元娘捂着脸哭喊了一声,以袖掩面,看着王三郎的眼神里也多出了不甘和怨恨。 便是王三郎当年避去了别院,那也是把她留在了王府不闻不问,如今还为了王沅上手打她,这叫她心里原本压抑住的不满怨恨都冒出头来。 这些怨恨都如藤蔓般迅速滋生蔓延,缠绕住全部思绪,终于在她眼中发了芽生了根。 眼前的一幕看得王沅内心毫无波动,她也没有开口,既然秦王在此,自然是轮不到,也不需要她开口做主的。 索性就不着痕迹地拉着苏六郎退了退,静等着看出好戏。 而被拉着的苏六郎动了动眼睫,就随她一同往后退了几步。因为她的举动心情变得甚好。再加之,他昨日连夜审了府中诸人,已经是决定投向秦楚二王。 这会也就一眼猜出了来龙去脉,索性就遂了阿沅之意冷眼旁观,只等着看秦王打算如何了。 “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看清了王元娘的眼神,王三郎心中一冷,唇齿打颤,硬生生地咬破了舌尖,他不顾满口铁锈味的血沫,僵着脸问道,背在身后袖中的手攥成拳。 此时朝中争储,他也有所耳闻,这时候还上赶着让阿沅与秦王扯上关系,日后无论秦王如何,阿沅都不可能落到好,王家也落不到好,便是她自己,也未必能保证只赢不输。 这是何等愚蠢无知! 遮着脸上火辣辣的红印,王元娘本想理直气壮地说此事与自己无关,可她到底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深闺女子,又兼之心虚,几次张了张口愣是没发出声来,倒是双眼被泪水浸泡得越发红肿。 但凡看她的表情,也就知道,此事于她定是脱不了干系。 “你且说说,自己是如何筹划着,要设计阿沅的。” 前半句气势汹汹,后半句却是如柳絮,轻飘着落了地,似乎是询问之人难以接受,喉珠来回滚动数回,才能强忍着说出。 见大势已去,王元娘绝望地发现没有人会为她解围,连顾二郎也不发一言,只能呐呐地交待:“我让人给阿沅和秦王殿下送了字条,再引人来撞破他们私会的场景……如此,阿沅日后定会招人非议。如今苏家又出事,她日后再订昏事,就……” 这话听得苏六郎面上阴沉,什么叫日后阿沅再订昏事,听着可真真是刺耳,全然忘了自己前两天如何劝阿沅与自己解约。 王沅倒是心里突然对王元娘有了些同情,原因无他,实在是太过愚蠢,被利用而不自知,还铁了心了要护着身后人。 时下风气开放,儿女私情也算不了什么,便是她真的与秦王私会又如何,这点闲言碎语,还不如传出她有失礼失仪之举来得打击更大。前者对她这等身份之人来说不痛不痒,后者说不定会招来宫中来使斥责。 设局之人,从来不是为了设计她的名声,实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王三郎则是漠然地在脑海中推测着,那么顾二郎是与元娘亲近,发现了她的意图,所以前来阻止,被郭家小娘子缠上。而阿沅与秦王都发现了不对,所以才没有中计。 他虽然隐隐地意识到,其中可能有些他未察觉到的奇怪之处,但此时也不得不先把此事圆了过去,毕竟这可是把秦王都牵扯了进来。 往秦王方向行了几步,他抬头就对上秦王一脸戏谑的表情,正要厚着脸皮开口告罪,这会却是谁都意想不到之人先开了口。 站在秦王斜后侧半步,旁观了许久的崔五郎,方才一直如同还在文人雅士的诗会画集上闲谈阔论一般闲适。 他与正扶着长公主的叔父交换了个眼神,就慢慢走到王元娘面前,笑吟吟地问:“那王娘子可否说说,这字条上的字迹又是从何而来?” 白净匀停的手上是折成方块形状的纸条,想来是秦王或者王沅给他的,这熟悉的纸质让王元娘原本断断续续的抽噎声直接卡住。 崔五郎也不继续强迫她回答,侧身就转向了王沅:“郡主所收到的那张字条上的字迹,可是曾见过的?” 无意识地看了苏六郎一眼,王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答道:“与六郎笔迹几乎完全一致。” “所以,你又是如何拿到苏兄的字迹,并临摹了他的字迹去诓骗郡主?” 一锤定音,崔五郎竟是全盘否定了王元娘先前的说辞,要知道,她又是如何能拿到苏六郎的字迹的,又是如何临摹的分毫不差的,写字条的,必定是另有其人。 见王元娘咬碎一口银牙也不肯坦白,崔五郎俊美的脸上笑意犹存,他踱步到顾二郎面前,温声道:“不知顾郎君可是知晓其中原委?” 被问到的顾二郎终于有了反应,他方才一直垂着眸,面无表情,仿佛眼前种种都与他无关,完全置身事外。 这会被问到了关键,即便是心下愧疚,为着顾氏一族,他也要替元娘圆场:“是我,是我让元娘买通了郡主的婢女,偷到了苏六郎的字迹,然后动笔临摹的。” “元娘不甘,我便出了这个主意。此事我愿揽下所有罪责,也请郡主和秦王殿下责罚我一人便是,我绝无二话。” 他强硬地甩开被他之言震得愣愣的郭五娘,揖身行礼,平日里挺直的脊骨弯成了颓唐的弧度,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他扯了扯唇角,无恨无怨,眼底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戏二人组 阿沅:大家好像都表演得很卖力的样子,六郎,你怎么看? 苏六:跟阿沅牵着手看…… ☆、自认 顾二郎倒是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可惜在场的, 即便是确实不明所以的王三郎与郭五娘,心里也都是门儿清。 如果设计之人当真是他,那他还能在这被人抓了正着? 不过,顾二郎此时站出来一力承担此事,可见他想维护之人,才是真正的主使者。 这下王元娘觉得自己脸上的痛楚都减轻了, 心里满腔的苦酸咸涩中终于多了丝丝的甜。 她小步地往顾二郎身边挪了几下, 眼里独独只剩他一人。 因而也越发的觉得,余光里缠着顾郎的郭五娘, 果真是碍眼。 这时, 秦王也终于开了口, 语带调侃,漫不经心道:“此事我会如实回禀给阿耶, 顾如璋,你当真是想明白了?” 他原本也没想在此时与顾家撕破脸,见崔五郎稍一质疑, 顾二郎就主动承揽下所有罪责, 倒是多看了他几眼。 被连姓带字地询问, 顾二郎却更深地低了低头, 语气和缓,仿佛字字出自真心:“我方才所言,句句是真。” 这是坚持自己所言非虚了。 话已至此,秦王觉得有些无趣, 就甩甩袖,走到长公主面前揖手道:“姑母,我这便回宫了。” 长公主颔首应下,她对这个行事恣意的侄子倒是印象不深,或者说,避居在城外多年,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幼时生得很是雪白可爱上。 谈不上有多情深,但是总归又有着崔家的牵连,对他也是和善,这会自然也不会拦他。 秦王携着崔五郎已离去,顾二郎仍是保持着俯身长揖的姿势。 一旁的郭五娘见状就轻轻地拉扯着他:“顾郎,我回去便让我阿耶为你说情,你且起来,莫要担心……我阿耶最是宠我了……” 她见自己扯不动顾二郎,又碍于长公主等人都在,也不敢当面指责王元娘,就一直细声细语地劝顾二郎起身,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 即便是顾二郎自顾自地起身,向众人告罪辞行,她也觉得都是因着自己所言,这才打动了他,就满心欢喜地紧随着他一起离去。 见到顾二郎一直到走远了,都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施舍给她,竟然就这么离去了,王元娘才飘到云端的心就被打入了谷底。 他一定是都知道了,所以才会替自己担罪。 不,他哪里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顾家。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会不会厌了自己,不,自己都是听从了他耶耶的安排,都是为了他,为了顾家的! 王元娘的脸色变来变去,满腔思绪都挂着顾二郎的身上,丝毫没注意到如今在场的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别有深意。 一直旁观的长公主终于开了口,她语气不善:“王郎君,王府如此不堪,我今日便会带阿沅回公主府久居。” 这是一开口就要王沅跟她回去住。 “阿沅昏约已定,不日苏府还会来过礼,又如何能去长公主府住下。” 王三郎目光回避着,语气却是坚决。 断断没有他的女儿要跟着生母别居的道理,她可是姓王。 再者,他难道要看着,阿沅与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过日子? 断然不可。无论如何,阿沅是他的亲生女儿,一定是要住在王府里的。 长公主斜睨了王三郎一眼,难得的不屑情绪外露,正要开口,却被扶她之人抢了先。 崔三郎语气缓和,话中意却是不善:“阿沅若是继续留在王府,王郎君可是能保证,无人再对她下手?” “你当知,以有心算无心,那便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了。” 话里话外,其实也是在逼王三郎当场处置王元娘,如若不然,他又哪里有借口让王沅继续留在府中。 不光王沅和苏六郎听明白了,连王元娘也听明白了。 可她这会迷了心窍,也就根本不在乎王三郎怎么处置她,左右她与顾家已经过了两礼,再过不久,就要嫁到顾家去。 更何况,她本就只是想让王沅落不下好名声,又并非下了狠手,伤了她。 其实王沅是不在乎的,但是也觉得,如果能就此将王元娘禁个足也是好的,省得身边天天有人对她虎视眈眈的。 之所以不在乎,是因为她已经可以预测到,王元娘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既然如此,又和她计较什么。 何必痛打落水狗呢,再逼得她狗急跳墙了又是麻烦事,净等着看戏,便足矣。 “日后,没我的允许,元娘不可出院门半步。” 王三郎显然跟她想的一样,直接就禁了王元娘的足。 只不过他比王沅想的还要周到些,“元娘的性子已是歪了,日后每日抄经十卷,都送到我书房中。” 而且他也比王沅想的要聪明些,竟然也看破了王元娘与顾二郎这桩昏事还有变故。 “若是顾家昏事不成,我会将元娘远嫁出洛京,必不会让她再踏进洛京一步。” 哦豁,王沅小小地吃了一惊,如今大昭朝的生活水准,应当是以洛京城为中心,向外辐射,依次递减,远离洛京的生活条件差不说。 时下远嫁,两家若无几代往来,一般是默认不宣地流放之举。 毕竟远嫁而去,无娘家依仗,可说是无依无靠,便是被磋磨的,也不是罕见。 王三郎倒真是狠得下心了。 不过也好,看王元娘这性子,想来嫁到洛京城其他世家里,那可不是结亲,分明是结仇了。 可惜王元娘却是不在乎的,她满心都是顾家一定不会放弃她,定会接她过门。 既然如此,一年半载的禁足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没有让王沅上钩,真是可惜了,她甚至不无遗憾地冒出这个想法。 “那阿沅如何作想?” 长公主还是想听听这个女儿的想法。 方才她所言,虽是为了逼王三郎处置王元娘,但若是阿沅愿意来长公主府,她也是欢喜的。 “儿在王府住了这许多年,已是惯了,还是不便叨扰阿娘的。” 王沅是根本不想换地儿,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的院落也是她经营许久的,无处不合她心意,何必折腾来折腾去。 还不够麻烦的。 见她不愿,长公主也不勉强,又说了几句若是她来,随时都可之类的话语就离去了。 随后心神恍惚的王三郎也让人押着王元娘从另外一条隐蔽些的小径离去,一时之间,竹林里就剩她与苏六郎两人。 一出戏状似终于落了幕,可戏中迷局到底是没有水落石出。 王沅将目光转向了苏六郎,看来,还是要靠他来帮忙,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了。 ☆、第 59 章 青翠郁郁的竹林深处, 这会竹楼前, 只剩了一对样貌出众的男女相对而立,两人的随侍都很有眼色地避到了竹林小径上,以免扰了两人的清静。 “那日后我的含章院尽可随卿卿布置,打理成阿沅习惯的布局便好。我素日里都随意惯了。 “只要你喜欢便好。” 苏六郎还惦记着方才王沅说的话,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又表了表心意, 还把两人相握的手拉到了身前。 乍一看, 颜色十分相近的枣红色与绯红色的袖边,缱绻缠绵在一起, 分不清谁是谁。 这会不应该说说别的吗, 怎么话题就转到布置屋子的问题上来了。 难道自己想怎么布置, 他还能反对不成? 这点自信,王沅还是很有几分的。 她也差不多摸准了苏六郎的性子, 很是洒脱随意,小事上对她几乎千依百顺,也没有莫名其妙的沙文主义自尊心, 从而表面大度内心憋屈。 大事上虽然很倾向于自己大包大揽, 但是也愿意与她商讨一二, 还能听得进她的意见。 总而言之, 可以说是相当完美了。 所以她就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六郎,潜入苏府书房中放置伪信之人,可是找出来了?” 这个问题,一下就戳到了苏六郎的痛处, 他垂了眼,长睫遮住了晦暗不明的眸子,语气透着些怏怏不乐。 “那个落水的孩童一见到桐伯就惊慌尖叫,后来直接奔到一身酒气的医师怀里,扎进去就不肯出来。” “我讯问过能接触到书房锁匙的其他人,也去检查了书房的锁匙门窗,并无撬动的痕迹。如此,是谁所为已经很是明显了。” 想到这些年来,对待他们兄妹慈爱照料,在府中颇有威望的桐伯,居然会将伪造的书信放到书房里,那可是,能置苏家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伪信! 浓密的长睫剧烈地颤了颤,在眼睑下投出的浅青色暗影也随之舞动。 是财帛动人心,还是官职权力动人心,苏六郎已经不想追究了。 他轻叹出声,想到昨夜场景,眼中就有一丝茫然:“府中医师先认得罪,像顾二郎一般,把罪名全扛在自己肩上,可他连接触锁匙的机会都没有。” “阿沅,你说这是为什么?” 医师,是那个喝得醉醺醺的来给九娘看病,满口胡诌的医师? 果真是不能靠第一印象就否定一个人,王沅心下暗叹。 空着的手轻轻搭在了苏六郎握住她的手上,缓缓开口:“自然是顾念着血脉亲情,也像顾二郎一样,想替血亲顶罪罢了。” 是了,医师和顾二郎想维护的,都是他们的亲人而已。 “血亲?” 苏六郎短促地冷笑一声,昨日就开始积攒发酵起来的失望都化作了嘲讽,勾成了唇角冰冷的弧度。 “从耶耶到九娘,莫不是把桐伯看做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可他只怕是从未将我们当作亲人。” 继而小幅度地摇了两下头:“难不成是我们曾有什么对不住他的?让他轻易就抛却这么多年的相处提携,当年可是耶耶在金殿上,用战功替他换的良籍!” 见到苏六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表情,王沅有些担忧,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拍了拍,然后就被他拖进了自己的掌心。 双手被制住,她一抬头就望进了一双浸润了水色的双眸,如黑色曜石一般,此时亮得惊人,热切而偏执。 “阿沅,你说,他到底为何这么做,耶耶当年还曾明言,让阿耶以兄事之,万万不可薄待于他们二人。” “他便是如此回报给我们苏家的吗?” 看来这位桐伯跟苏家的人感情颇深,王沅心里掂量着,要不然苏六郎不能如此发怒,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苏六郎这般模样。 不过一码归一码,为着这般人伤心生气,在她看来大可不必,但同样的,她也不会劝什么说不定对方有苦衷之类的金光闪闪的话语。 再说对方有苦衷,因此才会如何如何,其实并不会使当事人心里好过多少,反而不如让当事人痛痛快快地怨恨对方。 若否,心地善良之人说不定真的就陷入原谅不可,不原谅似乎不够仁厚的纠结矛盾中,进退维谷,心内生焦。 她稍稍用力地抽出一只手,削葱根般细嫩的指尖继续轻拍着苏六郎的手背,温和道:“我知晓六郎此时心中并不好过,我只有一问,六郎觉得自己在此事上可否有错?” 这话问的苏六郎神情一顿,他再次不自觉地把王沅安抚着他的手拢到了自己的手心,有些诧异地反问道:“阿沅何出此言?” 难不成还是自己逼着桐伯做这般事不成。 “那既然不是六郎的错,六郎又何必气坏了自己,这不是反倒便宜了作祟之人。” 抛出了经典劝慰词,王沅也放弃了挣扎,任由苏六郎无意识地拢着她的双手,甚至故意语气轻缓地逗他:“若是六郎气坏了身子,叫我如何是好?” 她没有笑,只是眼中闪动着调侃之意,一本正经地询问他。 这倒一下子让苏六郎红了耳根,他收束了双手缚住王沅,把她往这边拉了拉,就张开了双臂把她拥入怀中。 贴着他温热的心口,王沅就听见了耳畔边砰砰砰的心跳,初时急促,在察觉她并未拒绝之后,逐渐放缓回归正常。 好似哪里不对,她突然想到,上次苏六郎抱她是自己心情不好,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护在怀里,还轻轻地拍了拍背安抚她。 这回好像是他心情不佳,所以自己安慰他,怎么还是他先动的手? 她有些不甘,就绕过一只手,试探地拍了拍苏六郎的背,以示安抚,果然就感觉到拥她之人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怀抱着怀中温软娇柔的小娘子,苏六郎觉得自己仿佛饮醉了酒,陶陶然而微醺,烦心事暂且被他刻意地抛诸耳后。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好似阿沅有些过于清瘦了,可见自己还是得盯着她多用些饭食。 毫不知情的王沅背后忽而一寒,还不知道已经有人惦记起了她的饮食用度。 两人静静相拥了会,苏六郎把下颌轻贴在了王沅发顶,光洁的下巴上被她发上的几朵珠翠印出压痕,这才让他想到了正事。 他轻轻放开了王沅,自袖中取出长方形的漆盒,朱漆光亮,盒顶用晶莹烁耀的螺钿镶嵌出一簇月季花来。 他用修长白皙的指尖抚着花纹,有些踟躇:“盒上纹样是我绘好后寻了工匠拼镶出的。” “但这盒中之物是我亲手所做。” 他双手递过了漆盒,“许是不够精致,以后每年阿沅生辰,我都会为你做一件,想来技艺会越来越熟稔的。” 接过温润如玉的漆盒,王沅轻启开,就看见了盒中的一支短钗,她有些讶异地看了看苏六郎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是不错,还能做这等精细物件? 索性小心地拈起了盒中物,越打量,她越是沉默。 这是一支短钗,可以别在发间任意处,钗头上是一朵介乎月季和牡丹的花型,看苏六郎画的盒顶,应该是朵月季才对。 这朵暂且叫做月季的花是用细细的金丝攒就的,这种工艺叫做花丝镶嵌。是用了细细的金丝编制对垒,最后编结成型,精细异常,很是费时。 她略略转了转短钗,花心镶嵌的打磨圆润的小粒红宝石色泽艳丽,在转动下流光溢彩,折射出的光线闪得她眼中微酸。 哪个世家郎君会自己下厨做一盒卖相糟糕的点心,又有哪个郎君会去学如何镶嵌珠花,说起来,可不就是让人发笑的吗。 事实上她也笑了出来,有些感慨地问道:“六郎这是从哪学的手艺,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吗?” 这有什么可笑的,苏六郎有些不解,他骨子也是个随心所欲的,要不然幼时也不至于挨了他阿耶那么多顿打。 不过想了想,大概也就明了了她的意思,可是他也有自己的见解。 “我如是想,便如此做了,其他人笑话我又如何,阿沅与我皆是欢喜便好,何必在乎他人眼光。” “当真是不惧他人眼光?” “当真。” 想了想,他又补了几句:“我心悦卿卿,诚心诚意讨你欢喜,他人笑话又如何,你我二人开心便可,何必在乎不相关之人的闲言碎语。” “我尚幼时,阿耶就常言,人生天地间,最可贵的便是随心,能随心而行者,不畏惧他人目光,不在乎他人非议,凭本心而动,才是真的恣意快活。” “我亦是深以为然。” “我心悦卿卿,想如此做便做了。那么,阿沅,你可喜欢这件生辰礼?” 喜欢么?自然是喜欢的。 轻抚着钗头的月季花,细密的花丝盘织出形状姣好的花瓣,指尖反馈出凹凸不平的清凉触感,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苏六郎俊秀的面容,柔声道:“那还请六郎为我簪上如何?” 这是正合他意了,苏六郎近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发钗,扬手在她如云的发髻上比划位置。 他今日穿的是宽袖的衣衫,绣着流云纹的柔软袖边就轻擦过王沅的额角,让她觉得有些痒痒的。 心下一动,王沅就环住了苏六郎的腰身。 他不是只知道吟诗作对的世家子,骑射刀剑样样上手,腰身劲瘦挺拔,她环住之后,指尖还能触碰到自己的手肘,这让埋在他怀里的她闷闷地低笑了一声。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那日嗅到的香气,怎么就偏偏与她素日闻到的此香不同,难不成是因为混了苏六郎本身的气息。 这个想法一起,就让王沅觉得自己的耳根也有些发热。 总之,这温暖干净的感觉似乎不坏,她也是喜欢的。 被突然抱住的苏六郎身形一僵,反应过来之后就是狂喜,唇角飞速扬起。他忍了又忍,才没粗鲁地把这突然主动的小娘子紧紧桎梏在自己怀里,即便是心下蠢蠢欲动。 寻了自以为最合适的位置,把短钗慢慢插入了乌黑浓密的发中,他手上微微用力,只怕弄疼了怀中人。 这会终于空出了双手,可以揽住她,苏六郎半阖着眼,只觉得没有比此时更好的了,仿佛平地冒出了一汪清泉,正在浸润着这些时日焦枯烦躁的心田。 四周忽然变得很静,只有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响,还有远处似有似无的宛转鸟啼与翅膀扑棱声,有零零散散的光束穿过了落在了苏六郎的脸上。 斑驳的光点落在介于少年与青年的面容上,他这一笑,仿佛三千世界的光彩,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 “六郎觉得是顾相公与晋王已经有了勾结?” 这会两人已经离了竹楼,正沿着小径往外走,小径道窄,但也刚好够两人并肩而行,袖袍下,两人的手还牵着对方。 听见王沅发问,苏六郎颔首应道:“应是如此。” 想明白了个中原委,他把昨晚之事娓娓道来:“桐伯自然是不肯说的,但有人为了给他求情,坦白了他的一些习惯,诸如把些隐秘物件藏于寝居的暗格中。我就带人搜出了几封与晋王府中幕僚门客往来的书信。” “至于如何怀疑晋王已经与顾相公有所牵连,也有几分是因着今日之事了。阿沅可猜出一二?” 他不想只是自己一个人滔滔不绝,唱一出独角戏,也想勾着阿沅多跟他说几句。 “是有些想法。一者,我曾与六郎说过,苏府所取得的信上字迹与六郎很是接近,想来是模仿的苏大将军的字迹。若是顾二郎承认是他写的字条,那岂不是证实了是他与晋王有所牵连。” “可他今日还是站出来担下此事,想来他对苏府的那封信件一无所知。可见始作俑者并不是他。” 大概说了说自己的想法,王沅就对上了苏六郎鼓励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回答学堂里夫子的发问,心下好笑。 索性就又把问题抛了回去:“六郎觉得我说的可对?” “阿沅颖悟过人。”他笑着肯定了一句,带着莫名的认真,倒让她觉得越发地像在夸赞学生了。 好在他没有揪着这点不放,继续边走边说了下去:“用我的名义约你,自然是因为你我之间的关系。” 他的前半句明显可以听出不悦,而后半句的语气就轻快了起来。 “再用阿沅的名义约秦王,显然是试探了,想来是搜查了苏府一无所获让他们起了疑心,说不定秦王身边也有了耳目。” 这句话一说完,他看向王沅的眼中就带了些担忧之色。 “所以此次也是存了试探之意,试探你与秦王是否有些来往,若是,想必秦王定会赴约的。” 接下来的猜测就让苏六郎面色青了几分:“便是你与秦王素日并无来往,今日被撞破,传出了私会流言。我也会对秦王心存芥蒂,苏家更是少了几分与秦王结盟的可能。” 见他眼里的火花都要炸开了,王沅就接过了话尾,替他说了下去:“王元娘也不过是受了指使而已。她本就对我不满,这会又得了顾相公指使,想来,既是想讨好顾家家主,也是趁机泄愤。” 想到了她刚刚穿来时面对日日来嘘寒问暖的王元娘,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在心里摇摇头,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顾二郎为何会来,很可能是无意间得知了此事,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赶了来,只不过恰好被郭五娘逮了个正着。” 这下他怕是脱不了身了,郭五娘应该也能如愿以偿,倒真是造化弄人了。 即便是知道阿沅对顾二郎无意,这会听她提起,苏六郎依旧有些呷醋,但他想了想顾二郎很可能是为了阿沅而来,也就…… 不,他觉得心中的酸味更重了,就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只是不知郭五娘来此是巧合还是人为了。” 这倒是与他们二人无关了,王沅也不纠结此事,想了想又道:“我只是怀疑其后是晋王插手,并无十分把握肯定顾相公牵涉其中,六郎又是如何确定的?” 自然是有原因的,苏六郎就把清晨来王府之时遇见崔五郎之事告知了她,最后总结道:“若非闻清已告知我,晋王与顾相公私下颇多往来,我也不敢完全肯定,猜测而已,并无十分把握。” 王沅默了一瞬,崔五郎如今显然已是秦王心腹,他肯告知此事,也就是说苏家与秦王、楚王完全站在了一条船上。 大概也算是好事一桩?毕竟原剧情中那么不利的情形下,秦王都能上位,显然晋王是没有胜算的。 只是苏氏一族自来只忠君不站队,从来不偏帮哪方,到底是自己把苏府拉上了这条船。 便是苏六郎不说,她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即便她有剧本这个金手指,知晓这才是最正确的方式。 可这难道不也是打着为他们好的名义,替他们做了决定? 更重要的是,就此打破了苏氏不参与储位之争的传统,日后便是再做回孤臣直臣,这信誉上到底是打了折扣了。 转头看了看身侧突然沉默的小娘子,苏六郎有些不知所以,难不成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惹了阿沅不快?可是自己方才似乎也没说什么。 他正犹疑着,就见王沅转了话题,心不在焉地说道:“也不知此次顾二郎与王元娘的昏事可还有变故。” 这话就又触动苏六郎的某根神经了,他默了一下,淡淡回了句:“说不定此回顾二郎娶妇的牛车就是从郭家归了。”浑然不觉自己的语气满是柠檬的芬芳。 察觉到的王沅乐了一下,就将方才所想之事一扫而光,她做了便是做了,若是苏家其他人真的不满,只管与她说道便是,想来苏六郎也会维护自己的。 不过,如今还是得先哄哄身边这个,将来要为她撑腰的郎君。 她屈起了与苏六郎所牵住的那只手的小指,在他掌心里轻轻画圈,刻意放轻的动作像羽毛一般轻盈颤抖。 果不其然就被苏六郎用力握住,一回头就对上了他满含笑意的双眸,从眉角到眼梢都是笑意,口中却是道:“阿沅有何事吗?” 没事,不过逗逗你而已,她机智地没有出声,好在苏六郎也没有追问。 他们两人此时心情正好,顾府里却满是风雨欲来。 在顾府的书房里,精神矍铄的顾相公正跪坐在窗前,摆弄着黑白的棋子,却是闲暇时,用左手跟右手在下棋。 可此时平和的湖心被投入了一粒石子,搅起圈圈涟漪,让他右手拈着的黑子半天都不曾落下。 “你当时便是如此说道?”他抬头望向眼前曾经引以为傲的嫡长孙。 “耶耶,我……”顾二郎脸上苍白,透出一种含义不明的颓丧,他嗫嚅几下,到底没有接着说下去。 “几年前,你便是因为不愿接受与寿安郡主的昏约,继而选择外出游历,”顾相公眉心的褶皱越发的明显。 “几年后,你却是因为寿安郡主,又刻意去坏了顾家的谋划?” 明明顾相公只是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慢条斯理地询问他,可听在顾二郎耳中,却不亚于厉声质问。 他此时的脸色白得透明,双腿僵直地撑着身躯,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自知本是顾家养育了他,又赋予了他清贵的世家子身份,是顾家的财帛与地位将养了他,自然也要他反哺顾家。 可,那可是王沅,是他前世至死,都不曾放下的憾恨与痛苦,也是他今生有缘无分的求而不得,他好不容易接受了挚爱之人另嫁他人,也下了决心只在心中祝祷她万事顺遂。 但得知顾家设计于她,此举想来会坏了她与苏六郎的姻缘,他就心生不忍。 前世的她一生都不曾得偿所愿,这辈子终于有人疼她爱她,怜她惜她,他实在是不忍心让她再失去苏六郎。 不过一次谋划而已,耶耶足智多谋,一定能再想其他的法子的,他当时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半晌,顾二郎慢慢道,“耶耶如何责罚我,我都愿意领受。” 责罚,此时责罚他,便能让他不向着顾家的心掰直捋正吗。 还是能让他得了教训,日后事事以顾家为先。 顾相公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就带出些凉薄来,早知今日,他还不如没有过这个嫡长孙,若是不曾对他寄予重望,也就不必失望了。 一声清脆的落子声,黑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盘上局势一转,黑子当机立断,选择了断尾求生,顿时白子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大局已定,他慢慢捡起了棋子,叹道:“二郎回去吧。” 一声又一声,棋子落回棋盒中的敲击声,仿佛也在叩击着顾二郎的心跳,他踏出房门时,听见身后传来顾相公幽幽的叹气声。 随即便是不带温度的告知:“你犯了大过,过几日,开了祠堂,我会将你除族。” “日后,好自为之吧。” 顾二郎身下一个踉跄,扶住了门框,细腻温润的花梨木触感唤不回他的神智,他扯了扯唇角,发现连苦笑的动作都难以作出。 这位曾经温润如玉清雅如风的郎君,僵着身躯,撑持着往自己的寝居行去,心中一片死寂,又生出一点希冀。 想来他与王元娘的劳什子昏约大概也会被解除,真好。 从此,他大概真的就,自由了。 ———————————————— 大抵人总是势利的,一时的荣辱起落也会带动旁人的态度起伏,要不然也不会有诸如前倨后恭之类的词语精确形容。 王沅也是深以为然,但亲眼见到还是不同的。 方才回了宴席上,她不过是去更衣再回,就看见了有几位郎君在围着苏六郎,为首的正拿着罚酒所用的玛瑙羽觞在劝酒。 杂色玛瑙所制的酒觞,差不多有持之郎君的手掌宽,长度则是两倍宽,这一杯下去,都不能称之为杯了,一碗下去,只怕是喝都要喝撑了。 此时正拿着玛瑙羽觞劝酒的郎君,王沅隐约觉得也有些眼熟,好似曾经见过。 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余光里捕捉到她在不远处的劝酒郎君,顿时觉得备受鼓舞。 苏家如今已有没落之象,说不定郡主已经后悔答允了和苏六郎的昏约。 说不定今日自己下了苏六郎的面子,郡主还会高看他一眼。 若是能羞辱苏六郎,让他意识到自己配不上郡主,能主动退亲,郡主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他,劝酒的张七郎美滋滋地想道。 他激动的手都在打颤,玛瑙羽觞里满满一觞的微绿清酒也随之荡漾,溅了许多在桌案上,连着他的袖上也有了星星点点的湿痕。 “苏兄,今时不同往日,今日这可是寿安郡主的生辰,当浮一大白也,苏兄不饮,难不成是看不上我张某人?” “是看不上我张某人,还是不愿为郡主举杯?” 附近还有不少素日里与苏六郎交好的郎君们,都早被家中长辈交待,多事之秋,需得事事以家族为先,切勿招事。 见张七郎来者不善,这会也都面面相觑,却又碍于苏家之事,到底是没有上前。 苏六郎恍若未觉,他打量着眼前这位面容只称得上清秀的郎君,眼下青黑脸上浮肿,一看就是素日里纵情酒色,标准的纨绔子弟做派。 张家是晋王妃的母家,旧日里他也是识得这位张家七郎,据说是早年前也是颇有才学,自张家发达,就一发不可收拾,日日流连平康坊里的烟花柳街。 两人往昔无过节,便是苏家如今有难,他上赶着羞辱自己作甚,难不成是晋王授意? 早年也有些交情,他觉得,晋王应当不会如此无聊才是。 耳聪目明的苏六郎很快就发现张七郎的余光不时地,在往他的后方瞟去,他低头,自桌上光洁的银碗反光里看见了绯红色的身影,登时额角青筋一跳。 竖子安敢觊觎阿沅! 他忍了又忍,佯装出笑意,朗声应道:“闷声饮酒何其无趣,不若张兄与我以投壶定输赢如何?” 他指了指玛瑙羽觞,“输者,自罚三杯也。” 投壶也是时人雅好的酒席活动,在地上放一只细长颈的壶,比试者站在划好的位置线内,往壶中投掷羽箭,投中者赢。 谁不知道你苏六郎出身武将之家,张七郎也不是傻子,但他一想到不远处的美貌小娘子正看着他,就觉得胸中骤然涌出一股豪气。 气从胆边生,他偏要比比,若是侥幸赢了,可不就锉锉苏六郎的锐气,让他也在郡主面前丢个面子。 “好,比便比,只是苏兄可莫要赖账。” 张七郎把酒觞往桌案上一拍,动作太大,桌案上都洒了一大滩酒液。 他们几个人轮流上,还能比不过苏六郎一个,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也得比! 王沅倒是不担心苏六郎会输,别问,问就是迷之自信,她就是有些奇怪,怎么感觉这个来找茬的郎君似曾相识,细想又想不起来。 正想着呢,就被人攀上了手臂,一看,就是眉飞色舞的卢娴,一旁还有个掩口而笑的柳箐,都是一脸促狭地看着她。 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喏,”卢娴示意她看并排而站的苏六郎和那位不知名郎君,“想不到张家的那位,现在还敢惦记你呢?” 她眉梢一挑,语气里的轻蔑嫌弃遮都遮不住,“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张家那位,张家哪位? 王沅更迷惑了,凡是世家大族,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真真是人多,排行还都按照族里来。 一来二去,她觉得自己的脑容量都已经不够用了,好在她已经过了需要记忆并背诵谱牒的年岁,只需要熟悉常来往的人家便可。 偏偏张家鲜少与王家有所来往。 “那不就是你与阿娴当年相识的缘由。”还是柳箐看不下去,直接点破了对方身份。 当年是因为有小娘子恋慕围在她身边示好的郎君,背后说些酸话,恰好被她撞见,然后才结识的阿娴…… 也就是说,这位便是当年那位在她身边示好的浪荡郎君之一了? 王沅仔细看了看他的长相,心下感叹,长得丑还熬夜,这不,都丑得让她认不出来了,何其悲哀。 见到有郎君要玩投壶,好些年纪相仿的闲散人士都聚了来,让张七郎越发得意洋洋,他这几年吃喝玩乐,投壶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就是他不行,一道来的几位狐朋狗友难得还没有精于此道的吗,就是总跟他一道的吴九郎,就是个中好手,十能中八的。 他对晋王与苏家之事一无所知,心里惦记的就是非得让苏六郎跌了面子不可。 一旁的苏六郎则是悠哉悠哉,笑容满面,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时不时还往王沅所在处瞟上几眼。 王府的婢女也是利索,很快就摆好了一只黑漆饰金的长颈壶,颈长就有七寸,口径才只二寸半。小口长颈,一看就是难中。 又有人取来去云皮的柘箭,划好了距离线。 不过是私下比比,也就省略了投壶前应有的赋诗谦让环节,只寻了几位乐师在一旁奏乐助兴,勉强算是雅歌长许佐投壶,还邀了位郎君充当司射一职。 这时,司射已经就位,就高声宣布了规则:“顺投为入,次序投之,输者满饮三大觞。” 张七郎随即上前,自箭壶里拔出一支来,掂了掂,比划来两下,瞄准了半天,才腕上用力,电光火石间投掷了出去。 中! 他笑得咧嘴,负手听周围的叫好声,眼风就扫到远处寿安郡主所在地,有一种郡主对他微笑的幻觉。 这让他更加亢奋,连投十筹,十能中六,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接下来就轮到苏六郎了,他站到了方才张七郎所在位置,自箭壶中抽出一支,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了抚箭尾的羽毛,以手执箭,轻轻松松地掷了出去。 明明看上去不过是随手而为,众人却只见到,那支箭仿佛长了眼一般,直直地钻入了长颈壶中,把其他六枝都震到了另一侧,连壶身都晃了晃。 一时场中众人哑然,只听见乐师所奏之曲,陡然上扬,入耳的乐声震得人心中乱跳。 无他,掷壶的郎君表现的太过轻松,仿佛都没有瞄准壶口的位置,就轻轻松松地将箭投了进去。 反衬的方才比划了半天才投中的张七郎,逊色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连带着攀着王沅手臂的卢娴都微微张口,反应过来之后就开始摇晃她的手臂:“阿沅!阿沅!苏六郎也委实……” 她噎住了,想不出合适的词汇,卡了又开才续道:“也委实太准了。”到底还是觉得缺了点意思。 看来自己倒也不是迷之自信,王沅有些失神地想到,不是说苏六郎少年时也是个打马游街到处跑的纨绔郎君吗,那这些玩乐之事对他应该是小意思而已。 端看苏六郎这手,就知道接下来的投中不过是顺理成章,果然,接下来的五投,无一失手,一直到第七投时,投壶居然已经插满了箭,塞得满满当当。 苏六郎把玩着手里的这支,看着张七郎一脸灰暗失望的神情,轻轻笑了笑,就稍稍用力,把这支也投了出去。 稳稳地插在了,其他羽箭的缝隙里…… 因为长颈壶已经没有了空隙,所以他投出的这支,插在了其他入壶羽箭的缝隙上,直直地竖立着。 这会周围连叫好声都没了,见者都有些目瞪口呆,全场的注意力都在场中一身枣红圆领袍的郎君身上。 郎君容貌极盛,投壶技艺亦佳,惹得不少小娘子动了春心,脸上染上了红霞。 可这会苏六郎倒是没什么波动,他折返回了自己的坐席,取了桌案上的玛瑙羽觞,斟满又回,站到了张七郎面前。 “张兄可还要比?”苏六郎噙着笑意,和煦问道。 再比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张七郎也不是不识时务,他瞟了瞟满满的酒觞,喉结上下不住地滚动,呐呐道:“苏兄精于此道,我不能比。” 他自觉地要接过酒觞,做好了满饮三杯的心理准备。不就是三大杯酒,撑死也得喝,谁叫他技不如人。 可苏六郎却是后退一步,让张七郎心里一凉,难不成这人还想羞辱自己不成。 谁知就听见眼前郎君悠悠地说了句:“方才我也只投了七支,胜了张兄一箭而已,张兄满饮此杯,此事便算揭过,可好?” 竟是要放他一马! 张七郎简直要不知自己心中是何等滋味,冲苏六郎方才那手,谁不知他几乎是百发百中,原以为他会一连十筹俱中,好好地奚落自己一番。 可人家刻意卡在了比自己多一支的数上,给自己留点情面,连罚酒都寻了由头减免到一觞。 自张家攀上了晋王,家中长辈恨不得尾巴都翘上了天,只等着晋王上位成了外戚,再上几层楼。 他也就被迷了眼,丢掉了十数年来苦读的书本,招朋引伴章台折柳,过得好不自在,平日里也没捉弄身份地位不如他之人。 今日倒是被苏六郎轻轻放过。 只能说,他现下是输得心服口服。 俯身长揖,张七郎浮肿的脸上难得正色道:“苏兄高义,我心服口服。” 然后他接过酒觞一饮而尽,咕噜咕噜地往下灌,连珠漏下的酒液都染湿了前襟,好不容易才咽下酒嗝。 正想跟苏六郎闲话几句,套个近乎,就发现,眼前人已经不见了。 眼见得苏六郎赢得漂亮,王沅在心里给自己的直觉点赞,她早就知苏六郎能赢,这不就成了。 然后,她就看见郎君大踏步地往她这边行来。 随即胳膊上就是一松,攀着她的卢娴转而拉住了柳箐往别处走,笑得不怀好意:“苏郎君过来了,我与阿箐就不打扰阿沅了,我们去也!” “阿沅回来了。” 苏六郎眼底荡漾着温柔笑意,就是说的话简直是明知故问,别以为他方才时不时往这边瞟的目光她没有看见。 “六郎射艺当真不错。” 君子六艺,以射造士,射艺是其中之一,而这投壶嘛,自然也是能算在其中,所以王沅也没说错。 听见心上人夸赞,苏六郎眼中晶亮,口里却是随意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可博阿沅一笑,便是不枉此一遭。” 不过,她以前好似没听说过苏六郎善投壶,一般这种玩乐趣事,不应当在洛京城的各种宴席上时时说道么。 “六郎早先就很擅长投壶吗?” 这就问到苏六郎的过往了,他顿了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早先我于此道,不过当作玩乐,倒是真的并不十分精通。” ☆、难得自矜 咔嚓咔嚓, 王沅在心里发出来吃瓜的声, 苏六郎这模样,一看就是有故事啊,甚至有一种他就要被逗脸红的既视感,她好像有点想深究。 只是还没等她询问,一位娇俏的小娘子就已经走到了近旁。 “阿姊,你去哪里了, 阿泠找了你好久了。” 崔泠仰起头, 明知故问,双鬟丝带系着的金色铃铛晃晃荡荡的, 却是哑然无声, 一看就是去了铃舌的。 这会她头上还插了朵娇艳的芍药花, 粉粉嫩嫩的,手里还捧着几朵, 浅粉深红好几支,俱是花瓣多而鲜妍明媚的品种。 便是再爱屋及乌地喜欢这个小丫头,苏六郎也是面上微变, 他方才等阿沅去更衣等了许久, 又被人缠上, 好不容易连阿沅的两位好友都看眼色地离开, 没想到又来了个小崔泠。 崔五郎跟秦王走的时候,怎么没把他这个小妹带走? 长公主和崔三郎,也不把这个长久不养在身边的女儿时时带在身边? 偏偏打断他跟阿沅的相处时光,他可是马上要去边关的人。 一想到要好久见不到阿沅, 这会又被挤占了时间,苏六郎心下郁卒,偏偏又不好跟崔泠计较,挤出了自以为慈爱的笑容:“阿泠也来了?这牡丹开的不错。” 一听这话,王沅和崔泠难得心有灵犀,齐齐地撇了撇嘴,只不过一个在心里,一个表现了出来了。只是崔泠年纪小,这动作不显得她无礼,反而让人觉得娇憨可爱。 得,苏六郎这是跟牡丹过不去了,他是不是就知道个牡丹花吧,王沅冷眼瞧着他丝毫未察觉的样子,最后还是好意地提点了他一下:“这芍药养得好,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像牡丹,想来也是花匠新培育出的品种。” 她接过崔泠捧到她面前的几支,眼神柔和:“阿泠这是要送我的吗?” 不过她头上好像没地方插了,糟糕。 这会崔泠也后知后觉出不对了,好似她来得的确不是时候?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每每自己打断阿耶和阿娘亲近之后,都会被阿耶私底下整治一番,崔泠觉得自己背后一凉,看向苏六郎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敬意。 她飞快地回着王沅的话:“阿泠看见花圃里的芍药开得好,就剪了些来,想送给阿姊的。” 然后又满脸乖巧地依偎着王沅,看向了苏六郎:“姊夫觉得这花是不是特别衬阿姊!” 先捧捧苏六郎,他那么喜欢阿姊,听到这话肯定就不会在意自己跑过来这种细节,自以为聪明的崔泠如是想到。 姊夫…… 这个词同时在王沅和苏六郎耳边炸开,如同碎片火花,入了耳,也进了心,烫得两人心跳一促,俱都扭开了头不看对方。 其他人,如柳箐卢娴者,也不过是调侃两句,如崔泠这般直接喊破日后身份上的变化,倒真是头一回。 两人也没有哪个时刻,能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对方将于自己的身份,或者说,意识到对方将成为与自己一道的夫/妻。 即使是已经接受了苏六郎,也确实对他也很是喜欢的王沅,此时也是千思百续缠绕脑海中,有些晕晕的。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直觉地用目光避开了苏六郎。 毕竟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被第三人当众说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时就是这个情况,只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的崔泠,望望这个,又望望哪个,只见到两个人都是脸上微红,转眸不语。 这让她大感无趣,也猜测到是自己的话引得两人有些羞涩,只是以她聪慧的头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二人明明常常相约,面见得也不少,怎地这会还能因为自己一句戏言羞涩上了。 想到阿耶训斥自己时说的,崔泠有些不服气,但此时她也确实想不出来什么好理由,花也送到了,也就不继续打扰两人了。 “阿姊,我跟其他的小娘子有约,日后再来寻你可好。” 被打断思绪的王沅醒过神来,摸了摸崔泠头上的小发包,声音柔得滴出水来:“阿泠且去吧。” 随着崔泠这一去,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也就淡了些。 王沅瞧着苏六郎脸上微红,就主动挑起了话题:“六郎方才说,自己以前于投壶之事也不精通,如今倒是投之则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说到此,苏六郎本就洒脱爽朗,也就把方才的异样一扫而过。 方才的坐席上洒了酒,正有婢女在收拾,他望了望四周,寻了个人少的所在,就示意阿沅跟他过去。 边走边道:“阿沅应该也曾听闻过我少时纨绔之名。”他说起此,落落大方,混不似知晓这个名声被大多人所轻看一般。 到了坐席前,他扶了王沅一把,就带着她坐到了湖边桌案边,一旁支起的浅色帷帐正好遮住了有些刺眼的日光。 “曾听过些,说是洛京城里,但凡是才兴起的新鲜玩意儿,都能看见六郎的身影。” 不过王沅还是补了句:“六郎的马球打得也甚好。” 她抚了抚手中的芍药,突然就想起了被苏六郎自他头上取下,代表获胜的牡丹,最后还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上,眼神就柔软了几分。 没留意到王沅的跑神,苏六郎正拎起桌上的玉壶,倾倒出乳白色的酪浆,然后推到了她的面前,继续说了下去。 “苏家毕竟是武将,读书之事不拔得头筹倒也还好,骑射之事落后了,自然是要挨罚的。” 他瞳孔一缩,突然想到了幼时追着自己打的阿耶,仿佛觉得背上在隐隐作痛。 好在这错觉转瞬即逝。 “我初到边关时,只觉得枯燥乏味,远没有洛京的繁盛热闹,对骑射之事也提不起兴趣来。” “毕竟,最初时,连骑马也只是为了打马球和四处游玩。” “随后就被阿耶丢到了军中,他不准人泄露我的身份,只当普通军士对待,甚至还在一次与异族人的冲突中,下令专门把我所在的那一队军士调出上阵。” 想到了那些往事,苏六郎唇边的笑意淡了些:“那一次虽是大获全胜,但与我同去的军士中,有落下了伤残的,曾经打斗过也一起喝过酒,如今却只能领了抚恤金归乡。” “回营后,我曾去看望他,见他用牙扯着布条在束缚伤口,见我来了,咧嘴一笑说,这下子可以回去看几年没见的娇妻幼儿了。可在当天夜里,我明明听见他咬着被褥,哽咽出声。” “他正值壮年,却失了卖力的本钱,还是阿耶安排了他及家人去了苏府名下的庄子,才算有了安身立命的去处。” 听到这些,王沅看着苏六郎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关切。 不过,这苏大将军倒是通达,没有什么比亲身经历更深切的体会了,只是认知的过程到底是有些残忍的。 想想她来到此书中,一直悠哉悠哉的生活,对比起来,不,她这种咸鱼哪有什么可对比性。 不过苏六郎话中的重点不在此,他回答起了王沅最初的问题:“自此,我日日勤练骑射刀剑,再加上早年间,阿耶虽是不曾严厉管教,但日日的基本功是不曾落下的。” 他笑了笑,站起了身,面向湖水,双手负后,枣红色的袖袍交叠在一起。 被一缕清风吹动了衣角,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自矜神色:“便是仅射艺一项,不说百发百中,百步穿杨总是有的。区区投壶而已,还难不倒我。” 仰视着站着的苏六郎笑得意气风发,王沅心里几许悸动,她仰望着站着的郎君,忽然觉得穿书一遭,最幸运莫过于遇见他与两位好友。 ———————————————— 回了宫,秦王倒是没有着急去往宜政殿,他调转了方向,就往自家小弟的宫室走去,果然在书房寻到了楚王。 “哟,四郎还没有处理完吗?” 看着堆叠如山的书信折子,秦王挑眉,看上去就很是繁忙,自己似乎,回来的不是时候啊。 提着笔批阅的楚王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这些时日阿耶身体每况愈下,就分摊了诸多事宜到他们兄弟三人头上,难免有些试探考量之意。 偏偏他这兄长倒好,只把分到他头上的事务都往自己头上一推,就有了各种理由,一会是与寿安相约一见,一会是跟长公主偶遇然后借势去围观寿安的笄礼。 若不是发觉他这兄长对苏九娘也有几分心思,他都要怀疑自家兄长看上的是寿安了! 见楚王埋头案牍,并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秦王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往桌案边一坐,就把今日之事剖析一通。 果然就看见方才不搭理他的人抬起了头,有些迟疑地问道:“阿兄想如何?当真去寻阿耶告状?” 这老实弟弟,秦王嗤笑一声,悠悠道:“阿耶病重,拿这等子没有确凿证据之事去烦扰,难免心烦,可若是不去,阿耶得知又难免疑心。” “我便只将顾二郎与郭五娘私会之事告知阿耶便好,阿耶若是果真起疑,也会自己令人去查,可不比我去告状来得可信。” 心里过了几遍,楚王觉得兄长所言有礼,他垂眸看了看桌上的文书,有些疑惑:“阿兄如此心计,为何不自己去争那储位,我也愿意辅佐阿兄的,为何属意于我?” “可别,”这话让一向喜欢看别人发火的秦王炸了毛,他拎起一叠文书一甩,哗啦一声,原本整齐的文书在桌面上四散了开。 “我立志要做个闲云野鹤自由身,有事四郎服其劳便可。” 见着楚王有些自愧不如的模样,秦王放缓了声调,正经了几分:“四郎仁厚,日后也会是爱民之君。我大昭立国百年,正是守成之时,所需者,便如四郎一般。” 可惜正经不过一盏茶,秦王一晒,随意地瘫到了一侧倚靠的软枕上,接着道:“四郎也心疼心疼阿兄,可好?” 才被兄长夸赞有些欢喜的楚王,马上就无奈了起来,他心下一动,也就调侃起来:“阿兄这几日的奔波也是为了苏家的小娘子?若是日后我上了位,第一道旨意便是为阿兄赐婚,可好?” 呵,他这小弟倒是放手得早,一听说他对苏九娘有意,就拱手奉上,那他这个兄长,也只能欣然接受了。 他斜挑着唇角,眼里满是势在必得:“便是没四郎的赐婚,你也可静等着,有朝一日,定能见得我上苏府迎亲。” “不过,我也该往宜政殿走一走了。” 秦王起身,抖了抖压皱的衣袖,最后又不着痕迹地瞥了瞥堆叠的文书。 此时不走,等四郎回过神留他一同打理,那可就不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六:这都是小事,我也是努力过的! 阿沅:突然觉得他好像有点帅气啊…… 楚王:哥哥真好,我要赐婚给他! 秦王:……还用得着你? ☆、折柳曲 王府中, 一处院落内, 茂密的枝藤爬满了架子,巴掌大的绿叶迎风招摇,远远望去,如碧绿的云彩浮于架上。 而在这一架蒲桃架下,王沅正在跟几块白纱较劲。 她的及笄礼刚过,圣人就准了苏六郎自请去边关救父兄的上书, 这几日他要么安顿苏府之事, 要么筹备前往边关所需,几次到王府都是来去匆匆。 王沅听着随风送来的微弱蝉鸣声, 心下不由得叹气, 如今已经是六月初,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连早蝉都出了来。 这时节, 一路奔波往西北去,可真是一趟苦差事。 日渐炙热的阳光,不说晒脱一层皮, 便是身上浸透了汗水, 也是刺痒难耐。 又是一路骑行, 路上颠簸地只怕饭食都不敢尝个八分饱。 苏六郎回来时, 说不定晒得黑,也累得瘦…… 她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黑瘦版的苏六郎,顿时脸色难看了几分, 不得不在承认,自己就是看脸了。 还是他现在肤白如玉的模样最是好看。 所以这会,才会又在跟针线做斗争。 阿颜在一旁陪伴着她,手里还拿着几件针线活,只是记挂着郡主可别扎了手,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但是越看,越是不解。 “郡主,为何要在纱上剪洞?是要套苏郎君发上吗?” ??? 王沅比划了一下,自己不就剪了个长方条,明显是为了不遮眼用的啊。 还是用事实解释比较快,她撑起白纱,往阿颜面前一罩,就看见了阿颜滴溜溜的一对圆眼从剪掉的空隙里透了出来。 “阿颜可看明白了?” “郡主是想缝到帷帽前,垂下罩到苏郎君面上,遮蔽风沙的吗?”阿颜一下就猜了出来,然后点头附和道,“婢子听说西北边关昼热夜寒,风中多沙,刮到人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只是苏郎君骑马颠簸,便是剪了空,若是晃动间被挡了视线,岂不是会更危险些?” 这点,王沅自然是想到了,她拿起桌上的一个银制的小细框,示意道:“我早先画了图,让人打了这个出来,可以把面纱缝在上面,再固定到帷帽上。” 说起来,倒有点像后世的面具? “我让人去寻的药膏药粉,可是找了医师准备?” 这个还是比较要紧的,王沅抬头望向阿颜。 阿颜就笑着道:“郡主莫要担心,早就让人准备上了,定是能让苏郎君感受到郡主的一片心意。” 这是在打趣王沅,可惜她面如止水,只是垂首继续手中穿梭的针线,让阿颜讨了个没趣。 只能装模作样地故意叹口气,然后继续给她的郡主做针线。 送行的日子来得比她想象的快。 这日一早,王沅正睡眼朦胧地坐在妆台前,日常等着素手伶俐的婢女伺候着她梳妆。 又是晚睡早起犯困的一天,无他,昨日苏六郎才来府中,有些踌躇地说了翌日就要出发,比原计划提前了些。 所以她连夜把为他准备的特制帷帽赶了出来,这会可不就犯困。 清晨的洛京城已经是热闹了起来,路过繁华的里坊外围时,王沅还能听见坊内传来的吆喝人声,伴随着阵阵扑鼻的食物香味,混杂在清晨掺杂露珠水汽的风中。 好在马儿温顺,行路也稳当,她也就在帷帽的遮掩下,半闭着眼帘,养着神,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到了城外,苏六郎的必经之处,城外的明月桥。 明月桥在洛京城的西面,出了西城门不远便是。 若说起石桥,这座拱桥远远不如王沅曾在各地景点所见的装饰性石桥高大,便是在时下也不算是工匠技艺的顶峰。 但在无数诗人文客的眼中,这座明月桥因为别样的含义而在诗赋中有着一席之地,譬如别离。 一到明月桥,阿颜就嚷嚷着:“郡主,婢子去为您折些柳枝来,”她指着河堤上的一排柳树,“郡主想要哪棵树上的,阿颜亲自去折。” 王沅的唇角微微地抽搐着,是了,当下送行,多在明月桥,更有折柳送别,寓意谐音“留”字,以示不舍之意。 所以,明月桥折柳送别,也成了件风雅之事。 最后,就是可怜明月桥头上那株百年柳树,没有夭折于开朝时的战火,倒是曾经一度被送行之人,薅秃了头…… 以至于她的那位便宜舅父,也就是当今圣人,下了令,着人看守这株,据说比大昭朝还大上几岁的柳树,让这株罕见的长寿柳树也得以,咳咳,安享晚年。 但又顾及明月桥折柳送别的风雅之事,就令人栽种了一排柳树。 也就是说,其他的柳树随便薅,单单那株百年柳,薅不得。 既然是送别,她也就挑了个吉利数字,让阿颜自桥头往东第六株上,折了两支,拿在手中把玩着,站在桥中央等着苏六郎一行人。 苏六郎这日也起得早,他原计划今日傍晚时就能抵达下一个驿站,天色未亮就开始检查随身物品。 此次匆忙,自然是轻装简从,东西越少越好。 左右他也就带上明思和几位部曲,都是沙场里打滚过来的,吃些苦头也没什么。 跟家中大病初愈的幼妹告了别,又嘱托了特意从老家接来的长辈几句,这才翻身上马。 一身玄衣的俊秀郎君最后深深地望了望府门上,刻画着苏府族徵的匾额,一扬鞭,就毫不留恋地离去,带起了地上的尘土。 只不过,他捂了捂马背上悬着的一个袋子,触碰到内中的几个瓶瓶罐罐,禁不住地笑弯了唇,阿沅果真是心疼他的,才为他备了这许多药粉。 心里不知第多少次地下定了决心,再归来时,他一定要让阿沅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在城门查验了路引文书,苏六郎一挥鞭,身下灵性的坐骑就小跑起来,顾及到城门处人多,马儿也不敢快步。 眼看着就要到了明月桥,苏六郎猛地一扯缰绳,他觉得,桥上戴着帷帽的小娘子,好似有些眼熟? 再看一眼小娘子身边的婢女,那不就是阿沅的贴身婢女吗? 难道是…… 他一个翻身下了马,把缰绳甩给了随从,就大步走上桥去:“阿沅?” 被熟悉的语调唤得往桥头望去,王沅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只不过换了平素很少穿着的玄色衣袍。 他今日赶路,就穿了一身贴身的圆领缺胯袍,头上也裹防尘的巾帻,一身玄衣,反而衬得他肤色莹白如玉。 远远的,笑眼盈盈地望着她,从桥头往这边走来。 近了前来,苏六郎的目光就落到了王沅手中拈着的两支柳枝,黑曜石般的眸子更亮了几分,直接问道:“可是阿沅要送给我的?” 难不成还是自己闲得慌不成,王沅撩起帷帽上的面纱,注视着他,把手里的柳枝递了过去:“六郎可要早些归来啊。” 接过了柳枝,此时苏六郎的眼中满是柔和情意,几乎要溢了出来,口中却是轻声道:“阿沅今日可是早起了?昨日可是交待过不必送我的。” 说的是埋怨之语,可他的语气却不带半点埋怨之意。 他的唇边带笑,眼眸也带了笑,望着她,初升的晨曦在他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柔和金色,连肌肤上都隐隐有光泽流动。 此去一别,少说也有数月不得见,王沅也不再吝惜于表达,她自阿颜手中接过特制的帷帽,示意苏六郎弯一下腰。 然后就动作轻柔地为他系上了下颌处的丝带,把控制长短的推珠小心推到了他不断滑动的喉结上方,又开始调整弯曲银框的弧度,使之更加贴合。 不得不说,这个帷帽,果真是……有点丑啊…… 王沅差点笑出声,还是强忍着,毕竟这帽子实用性还是很强的,可以挡阳光,还可以挡风沙,也不会风一吹就劈头盖脸地打到脸上。 丑也就丑点,苏六郎生得这么好,算是自己帮他挡挡桃花,有何不可。 被佳人亲自戴上一顶一看就是改造过的帷帽,苏六郎心下不可谓不感动,上次阿沅赠他的绣帕他还贴身带着,也是见过她手上的针孔。 只怕为了给他做这个帽子,又遭了不少罪。 可这次他没有揭穿她,这份心意他会妥帖地藏在心里,好好珍藏着,此去数月,倒是可以时不时回味着。 想到此,透过面纱上的方孔,苏六郎近乎贪婪地望着眼前人,极力记住每一丝细节:疏淡清冷的琉璃眸,眉如新月,眉尾还有一粒殷红的朱砂痣,以及她耳边的月季花耳坠,发间的月季花簪…… 所以等王沅为他调整好弧度,抬眼就撞见一双变得炙热的眸子,自深处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汇聚成燎原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然后她就被对方忽而揽进了怀里。 路边来往的行人也都笑着望向这对遮住面容,依依惜别的璧人,笑中带着善意,心里摇头叹息,想来是情不自禁才会做此举动,明月桥明月桥,送别折柳盼君归,这小娘子怕是有的等呢。 借着面上的遮挡,苏六郎隔着面纱,悄悄地用唇瓣在她发间一印,仿佛是在心里给她留下了独属于自己印记。 被温暖干净的怀抱拥着的王沅,就听见耳畔传来苏六郎压得低低的声音,低醇而悦耳。 他在说:“卿卿,等我回来。” 于是,她也在低低地应了声,然后回他:“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小甜饼一枚~ 明天上夹子啦,所以会晚一点更新哈,肯定会更的!尽量多更点~嘿嘿~ 给小天使们安利一个小甜饼诶,我基友的文,超级甜!已经完结了! 《穿成哑巴后我捡了个瞎子》by长槿 宋茯苓穿成了一个哑巴医女,爹娘早死,家徒四壁 望着这个一贫如洗的小山村,她幽幽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怜了。 直到有一天她捡到了一个断胳膊断腿,眼瞎还失忆的男人, 宋茯苓:....不,他才是真可怜! 她犹豫了半响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的善良(男色惑人),将男人捡回了家。 谁知这男人竟然赖着不走了!! 白青: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宋姑娘,可愿嫁给我? ......好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从此以后两人隐居在此..... 生活明朗,万物可爱,人间值得,未来可期。 ☆、偏偏红衣 望着苏六郎打马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边, 只剩了一抹烟尘, 王沅觉得仿佛心里空了一块,或者说是,怅然若失? 她站在明月桥上往下看,洛水清澈和缓,自北而南,昼夜不舍, 在远处水波粼粼中映照出一轮初阳, 也能看见水中的桥上,有一袭淡青色衣裙的窈窕身影。 恍惚间有了个念头, 也许现世的二十年才是一场梦, 而书里的寿安郡主, 才是她的人生。 这里有苏六郎,也有柳箐卢娴……比冰冷冷的现世好上不知多少。 只是旧日里, 她常以不关己的心态冷眼旁观,可她难道不也是戏中人,或许她该换换心态也未可知。 她又站了会, 眼见日光变得刺眼了, 才打算折返, 方才想的实在是太深远, 也着实没什么意义,还是回去补个回笼觉比较实在。 才下了桥头,就听见不远处有争执声,抬头望去, 还有不少人交头接耳在围观。 她一时好奇,近前了些,呵,居然还是熟人。 可真是巧,在这还能见到顾二郎与郭五娘两人。 想来当日之事,秦王是一定告知了圣人,不过,看看晋王与顾相公现今依旧若无其事,就能猜到,秦王所说的,极可能还是简化修饰过的。 譬如只是顾二郎与郭五娘私会被撞见之类的。 所以前几日宫中就派了人来王府,告知了圣人口谕,说是顾二郎如今已经除族,若是王元娘不愿下嫁,陛下自然不会勉强,旧日所言,便全当是戏言。 瞧瞧这说辞,一方郎君处境一落千丈,圣人毁约也就成了为小娘子着想,不仅不会落下朝令夕改之名,反而成了仁厚贤君典范。 原本依着王沅所想,王元娘一定不会答应退亲。 毕竟她口口声声都是顾二郎,不过是他落魄了些,除了族,顾家又不至于赶尽杀绝,他们二人便是不如原先地位显贵,在洛京城也不算下乘。 再说了,顾二郎的才学当不得假,谁知日后有无出头之日。 将心比心,若是苏六郎落到这般地步,她就不会放手,以她的财力物力,还能养不起一个苏六郎么。 而且这可省心多了,日后还不用操烦跟苏家一族打交道。 这么说起来,好像也不错…… 她那时就这般想,也就站在一旁暗自出神。 然后就险些被王元娘尖利的声音刺破了耳膜,她坚决拒绝,字字泣血:“我不愿意!我要与顾二郎解了昏约!我才不会下嫁给一个被赶出家门之人!” 这声音尖利的,跟郭五娘有得一拼。 心神的煎熬让她脸色蜡黄,发丝干枯,看上去像被这段时间的禁足耗干了她的心气,这会惊闻噩耗更是状若疯癫,被贴身婢女搀扶着,摇摇欲坠。 “住口!”王三郎拧着眉,回身喝令道。 然后他才继续与来使交涉,总归是送走了来使,也替王元娘答应下解了昏约。 送走了来使,王三郎也只冷冷地撂下一句:“元娘既然拒了顾家,日后为父会为你寻个京外的世家,由不得你再挑三拣四。” 旁观的王沅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面带失落地离去。 其实也好理解,他本人便是自认对发妻情深义重,为之不惜自我放逐。 若否,早就借着乐阳长公主的东风,在朝堂上大展宏图,又何苦在别院里,青灯冷册相伴,如此十数年。 白白耗费了大好的时光,不过三十余岁,他的发间已是有了银丝,跟那位崔家郎君比起来,逊色的不是一丝半点。 可偏偏他与发妻唯一的女儿,今日因着男方的落魄,毅然决然地选择退亲。 更不必说,旧日里王元娘表现得对顾二郎喜爱非凡的种种,如此对比,可谓是惨烈,让他怀疑起了她的动机。 元娘若是心悦顾二郎,因他落魄而毁约,其人品可见一斑,若否,她不惜争抢,又是为何,不外乎与自家姊妹别苗头而已。 这般不堪的猜想,让王三郎心下一窒,瞬间暴怒又瞬间冷静,接着便归于一片虚无。 最后只是漠然离去。 见王三郎离去,王沅也就移了步,如今王元娘只剩离京远嫁这一条路,日后艰辛想来不必多言,何必看这个热闹。 这个瓜,一点也不香甜,都恰烂了。 原以为她对顾二郎还是真爱呢,也不过如此罢了。 只不过她也没落井下石地嘲讽两句,一来太无聊,二来,她觉得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每个人选择的方式都是合理,没必要相互理解。 回神只是一瞬间,王沅很快将目光又落回不远处正在拉拉扯扯的两人身上。 离了顾家,顾二郎看上去倒比前些时日还精神些,颇有几分她初见他时的风采。 还是一身素衣,风仪依旧,身后的随从驾着车,拉的显然是些行礼物事。 郭五娘也还是一身红,仿佛自顾家宴会上王沅穿了一身红之后,近几次见她,就没有她不穿红的时候。 “顾郎,我不在意的,你便让我跟在你身边可好?” 泫然欲泣的小娘子扯着郎君的衣袖,细白的手指死死地攥住,娇娇弱弱地说着自己的决心。 “顾郎若是不答应,我也会一直跟着,顾郎也看看我可好?” “只有我,只有我才会一直盼着顾郎……” 被扯住的顾二郎也已经习惯了,毕竟都被扯住无数回,他离了顾府,心中没有了挂碍,仿佛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顾府也并未赶尽杀绝,他的物件体己尽可以带走。衣食无忧也是有的,他就打算出门继续游历,寄情于山水之间,未尝不是一种幸事。 所以这会他好声好气地劝说道:“郭娘子,顾某一介布衣,此去非是易途,何苦如此?” “郭娘子年纪尚幼,日后郭相公想必会为你择一佳婿,世家贵子,人才风流者,大有人在,实不必被顾某这一叶障了目,还是快些归家去吧。” “不,我偏要如此!” 好说歹说,都不曾说动顾二郎,郭五娘犯了性子,红红的眼圈里满是坚定之色,“终有一日,我会打动顾郎的!” 低头望着与阿沅有几分相似的眸子,露出了前世里一样倔强的神色,顾二郎突然恍惚,回过神来,就大力扯开了袖袍,语气冷淡了许多。 “郭娘子还请自便。” 偏偏被对方当做了默许之意,欢欢喜喜地招呼着身后随从的车架,跟上顾二郎的车队,居然就这么跟着去了。 当事人心烦意乱,也就没看见人群里的王沅。 不过眼前这一幕,还是看得王沅目瞪口呆,聘则为妻奔为妾,郭五娘可真是够狠,对自己也够心狠。 如此孤注一掷,若是最后顾二郎都不愿娶她,那可就不太好过了。 竟是连郭相公也奈何她不得吗?都不派人管管? “郡主是否觉得,五娘所为,太过出人意表?” 身旁突然传来平淡冷清的女声,听起来似曾相识,惹得王沅偏头望去,果然是曾经见过的。 在顾府的枫林宴上见到的,跟她同是高冷路线的郭三娘,既是郭相公原配所出的小娘子,也是郭五娘的长姐。 她既然在此,怎地不阻止自己的小妹,便不是同母所出,也需得看顾一二,若否,日后她自己的名声也难免受些影响。 她默了一瞬,不曾回答,就见眼前的小娘子柔了些神色,望向远处车架背影,语气还是淡淡的:“五娘虽是不堪,处处为难捉弄别人,到底心地不坏,也不曾真有恶毒之举,我虽是不喜她,也不曾想过要她如何。” “如今她悖逆阿耶,一心随顾二郎而去,还是我塞了些体己金银给她,想来阿耶气过些时日,就会派人去接济她。” “但若是我也拦着她,只怕反而对她不利。” 郭三娘似是终于寻到可倾诉之人,难免话多了些,王沅被她拦住,也就不得不听她言说。 “世间女子千万种,有一种至情至性,把情爱看作毕生头等大事,便如五娘这般。若不遂了她的心愿,说不得才是让她苦受煎熬。” 这不就是恋爱脑吗,王沅腹诽道,又听见郭三娘继续下去:“便是旁观之人笑其痴心,可谁知她们不是乐在其中,以此为动力,甘为其赴汤蹈火。” 隔着纱帘,王沅似乎看见她的唇角翘起,语气也愉悦了几分:“今日忽有些感慨,才拦住郡主去路,还望郡主莫要与我计较。” 她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我倒是确信,终于一日,顾二郎会上我郭府,口中称婿。” 这话让她如何答,王沅漫不经心地想着,跟她有何关系。 许是郭五娘一片真心终得回报,许是如原身一般追寻不可得而最终离去,不过是个人选择罢了。 旁人便是嘲讽几句,也干扰不得,她觉得如何也不过是她个人看法,与当事人又有何碍。 人人生而经历不同,由此对人生世界的认知观感有异,便是嘲讽他人也是因从其本身出发,当真认为他人不对。 不过一家之言,连郭三娘,她自己,也都只是个人的想法了。 由此,便是你嘲笑他人也可,他人嘲笑你也可,真真不过外物,入了心就真没必要了。 何必每天汲汲营营耗费心神试图说服对方,毫无来源的说服欲,就是无数争论言战的源头。 当然了,这也只是她一人所想,别反驳,反驳就是你对。 见王沅许久不开口,郭三娘自觉打扰了,她福了福身:“打扰郡主多时,我这便去了。” 然后就看见眼前衣角不沾尘的小娘子微微颔首,帷帽上轻薄的纱帘轻拂过肩。郭三娘知晓这顶帷帽下是如何清冷绝美的姿容,此时更觉得如天人一般难以接近。 所以福身行礼之后,也便离去了,她还要回府,多少安抚下被气得告假的偏心阿耶。 又被人当做了不食烟火的高岭之花,王沅对此却毫无所觉,毕竟她一直自认为自己只是冷淡了点,凡事不挂心了点,而已而已。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回府回府,且补个回笼觉去。 作者有话要说:  郭五能不能追上顾二,谁知道呢,摊手.jpg 写这章的时候,纠结了好久,就写出了这章。 早些年的网文流行的其实是恋爱脑,现在变成了各种批判恋爱脑,emmmmm,其实本咕咕也是坚决拒绝恋爱脑的,生活又并不只是恋爱。 但是仔细想想,也许对恋爱至上的人来说,他们追求的就是纯粹的精神愉悦,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亦或者说是,明明知道也愿意接受一切后果。 古往今来,无数人歌颂过爱情,爱情到底是什么样,是否有对错之分,这些拎出来又是能盖很多高楼的话题了。 各人有各人想要的活法,摊手.jpg ☆、加更 自送别了苏六郎, 王沅就觉得这洛京城的天儿, 真是一日比一日热,这些时日里热了起来,她也就不常出门。 白日里在屋内,让人抬了雕琢好的冰山来,再有婢女给她打着扇,吃些冰碗, 看看话本、下下棋什么的打发时间。 等太阳落山了, 再叫人在院中蒲桃架下摆了凉榻,熏过了驱蚊虫的药草, 支起纱帐, 尽可以躺在榻上。 透过繁茂的枝藤空隙, 仰望漫天闪烁的星斗,耳边则是一片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若是困了倦了, 再行回寝居,亦或是,大可就在院中休息, 只是需得辛苦多几位婢女轮值守夜。 有凉风吹拂纱帐, 满出如月的弧度, 气息间尽是院中的花草清香, 真是好不惬意。 也算是消夏的乐趣了。 就这,王沅还是有些不满足,她半卧在玉枕上,几分慵懒地说道:“若是能在湖边小憩便好了。” 湖边吹的风还带了水汽, 自然是更凉爽几分的,连彻夜的虫鸣里也要掺上几声蛙鸣的,也算是天籁之音? 闻言,另一侧的小竹榻上,阿颜忍不住眉心跳了跳,她一脸的不赞同:“郡主在自己的院落中如此,院中人自然不敢多话,若是到湖边去,说不准就有流言蜚语传了出去。” 她唬着脸,故意提起往事:“非得教宫中派了顶能说教的嬷嬷,郡主才会小心几分吗?” …… 这话听得王沅不耐烦地在紫竹席上翻了个身,抬手就用苏绣团扇遮住了脸:“好阿颜,莫提这些烦心事可好?” 她如今怕宫中来人训诫,绝对是因为,曾有过惨痛的前车之鉴。 那年她刚刚穿来,最不习惯此处的跪坐,分分钟腿都要麻了,有一次出门作客时,就趁四下无人,私下里放松了些,跪坐改成了盘坐,又变成了随意坐。 连阿颜也拦她不住,只能一脸紧张地守着水榭四周望着风。 可惜运气不佳就是运气不佳,偏偏就撞见几位后宫妃嫔的母家人,虽是没宣扬开,也不知道哪个嘴碎传到了宫里。 又过几日,宫里就派了个严肃的老嬷嬷来,寸步不离地跟着,足足说道了她半个月。 想想耳朵都要磨出茧子的那半个月,真是苦不堪言,让她想想就在心里打寒颤。 说起来也好笑,时下对女子束缚极少,出门是随意,私情也不是不能容忍,偏偏这种无聊之事管得挺多。 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团扇,王沅觉得自己都有些犯困了,偏偏阿颜的兴致倒高:“郡主,也不知道苏家郎君何时能回呢?” 该回就回了呗,王沅一顿,没出声,手上很快又继续扇着,此时有微风阵阵,打扇纯粹是她有点闲得慌。 “郡主,”阿颜见她没出声,又自小竹榻上抬起头来,往她这边蹭了蹭,放轻了语气:“说起来,苏郎君至今还没有信来呢。” “下个月,可就要是七夕了呢。” 王沅心里琢磨了一下,还真是这回事,不过苏六郎铁定是赶不回来啊,想也无用。 不如正午时候让人晒晒书和衣服,下午便去苏府,跟九娘约约乞巧之事,也免得她孤身在京,过节也是孤零零的一人。 打定了主意,她放空了思绪,也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连手中的团扇,也不知何时掉到了榻下,倒悬在脚踏边,缀着的流苏被夜风吹得摇曳生姿。 院中的回廊下,灯影微晃,而她的床榻前,一片月色如霜。 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到七夕,洛京城又出了件大事,竟是圣人在上朝时,直直地昏了过去,醒来后也是脸歪身瘫,据说已经说不出话来,竟是有了中风之象。 这下可就遭了。 圣人可还没来得及立下储君人选,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一波一波的医师药材,流水一般地被送入宫中。 几位皇子的生母恨不得天天守在圣人的床榻前,侍药喂食,都不肯假手于人,连几位皇子也是在时常在朝堂上争吵不休,连王沅这等不出门的都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知道,看看眼前这位,正跟她一起染蔻丹的小娘子是谁,就一清二楚了。 “阿沅这儿的凤仙花倒是生得好。” 柳箐拈起了一朵还沾着露珠的朱红花朵,多层的花瓣掩住花心,花尾翘然如凤状,然后,这朵花的花瓣,就被她一片片地扯了下来,出手丝毫不留情。 一旁拿着小药杵捣花汁的卢娴附和道:“这花颜色且正着呢,一会保管能调出最红的蔻丹。” 而王沅则是坐在桌案边看她们动手,而后默默地端起今日的第二位冰碗,这回还加了切碎的西瓜与香瓜块,红白浅黄透明相间,甜香冰爽,委实美味。 让她吃了一碗又想着下一碗,全然不顾一旁的阿颜快要杀人的眼神。 最后还是柳箐看不过去,笑着出言制止:“阿沅还是少用些冰,吃坏了肠胃可就不好了。” 一连用了两碗,王沅也有些心满意足,就放下了拳头大小的玉碗,用丝帕拭了拭唇边。 虽说夏日炎炎又没有空调,好在她身份够高,供给的冰都是足足的,倒也不难过。 “如今天热,圣人又瘫于病榻,听闻晋王日日哭泣,常亲自为圣人更衣擦身,传出了孝顺之名呢。” 柳箐一边扯着花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唇角微翘着,仿佛在说笑话一般。 一旁的卢娴撇嘴:“平日也不见得晋王有多孝顺,这会倒是会赶着当孝子。” 她伸手戳了戳王沅:“阿沅怎地想?” 自从苏六郎跟秦王表明了立场,她们两人在自己面前就一点都不收敛了,三个人小聚简直跟党羽聚会一样,时不时就讨论些朝堂之事。 “左右也不会成功,且当做看戏。”王沅面无表情地回应,她拿起小银剪,开始剪起了成片的丝绵。 照着甲片的大小,裁剪成长条两头圆的形状,一会浸染了鲜红的花汁,贴到指尖上,便不会如寻常用叶片包裹一般,染得到处都是。 不过晋王这招虽是吃相难看,倒也不是不行,甚至可以说是大大的有效。 本朝以孝治天下,孝道为重,连她都得日日早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晋王若是能传出个孝名,便是满朝文武都知他做足姿态而已,消息散播到民间,也能给他博得个好声名。 绞出的花汁过滤了几遍之后盛在了莹白的玉碗中,不透明的花汁深红清香。 王沅顺手将磨得碎碎的明矾粉倾了进去,用了玉杵慢慢地搅,然后才将方才剪出的丝绵片摆放在盘中。 柳箐就取了干净的毛笔蘸取了花汁,往丝绵片上一遍遍涂抹,洁白的丝绵顿时染透了红。 然后就有婢女拿了竹镊小心地夹取后,仔细地贴到了她们三人的指尖,还候在一旁,时不时地蘸了汁液来润湿丝绵片。 她们三人只需各自伸直了十指,等着蔻丹染好便可。 过程需得许久,好在王沅早有先见之明,她已经吃够了冰碗,又直接半躺在了凉榻上,只等着染好便是。 “阿沅可是想苏郎君了?”卢娴挤眉弄眼地说,就是看不惯好友这个懒散的模样,想逗逗她。 不想理会她的打趣,王沅垂下眼帘,抬起指尖轻轻吹了吹,摆明了拒绝调笑。 “我倒是知晓些许,还是闻清昨日对我说的。” 似乎是附和卢娴,柳箐也来凑热闹,“听闻苏郎君十日前已经到了边关,领了一队精锐就往敌境去了,算算时间,许是这几日应当要有结果了。” 那岂不是苏六郎很快就回来了? 王沅面上淡定,耳朵都竖了起来,偏偏还表现得恍若未闻一般,要不然她这两个好友日后不定怎么打趣她。 柳箐看了看故作镇定的某人,刻意扬声道:“闻清还道,晋王已将这消息透露了出去,苏郎君这回可是深入虎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我!我又来了! 想安利一下另外一个基友的文,嘿嘿,趁今天还在夹子上,《穿成古代万人迷》by苏之灼~还在连载,但是已经很肥了! 文案如下: 许倾穿成了当朝相爷的嫡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小日子过的是美滋滋。 还在古代搞起了娱乐圈,排了话剧选演员,出了杂志搞报刊。 直到一位寡言少语,清冷俊美的神医搬进了相府,为她看病。 相传他医术高明千金难请,可偏偏自己却先病在了相府。 别问,问就是心病还须心药医,而这解药,便是许倾。 于是不知不觉走上人生巅峰的许倾万万没想到,自己搞事业的同时,居然还搞到了货真价实的皇子! ☆、梦魇 什么, 晋王把苏六郎要奇袭救父兄的消息都透露出去了? 这下王沅不淡定了, 这是什么品种的奇葩,才能在此关键时刻,为了坑人,为了储位,竟是连边关安危和将士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 这等人,当然是不配坐上皇位, 她心下鄙夷厌恶更深了几分。 可当下要紧的是, 苏六郎可会有事? 她一下坐起了身,正要追问后续, 更想知道秦王与楚王可有对策。 就看见了柳箐正笑着望着她, 顿时清醒了过来, 若是苏六郎真的有难,她还能笑得出来, 显然是又要逗自己玩了。 得,王沅又躺了回去,伸手示意婢女帮她把方才蹭乱的染色片调整好, 才缓缓地道:“阿箐且说说, 是不是已经拦住了晋王派去的耳目?” “还真是瞒不过阿沅。” 若不是手上在染蔻丹, 柳箐几乎要抚掌而笑, 这会只能翘起指尖,用掌心轻柔地拍了两下,掌声闷且哑,并不畅意。 “苏家在边关深耕数年, 更何况秦王的外家也曾出过武将,边关这般要紧所在,又岂能让晋王手下的宵小作祟。” 柳箐冷冰冰的语气一出,颇有几分运筹帷幄的自信谋士风度,惹得卢娴咂舌道:“阿箐若是男儿身,说不得就是秦王府幕僚里的心腹,身居朝堂之上,人称一声相公也未可知。” 这话说得王沅也点点头,不过她想得更大胆一些,若是柳箐入了宫,说不得跟那位姓武的女皇有得一拼。 不过现在嘛,她心下一晒,就反而调笑起了柳箐:“阿箐说消息昨日才从崔五郎那得来,可见你们二人当真是寸步不离的。” 这话说得柳箐难得几分羞涩,她垂首打量着手上贴着的湿湿嗒嗒片状物,慢慢道:“闻清才智过人,我与他相处,难免有惺惺相惜之感。” 然后又将问题抛了回来:“那阿沅呢?你当初对苏六郎也不甚在意,如今可也是真得心悦于他了?” 它来了,它来了,闺蜜三人组万年不变的话题,变美和男票,说起来,这还是她们三人头一次谈到现任未婚夫的话题。 只可惜,王沅无意识瞥了瞥卢娴,这里还有一只单身的,啧啧啧,一会肯定会嘲笑她们俩。 “六郎有何不好么?品行容貌俱佳,待我也真诚,我自然是觉得与他一起甚是妥帖。” 王沅面不改色心不跳,成功避开了敏感词,淡定地说了出来。 这么,自然是不能让另外两位满意的。 卢娴掌心托腮,单刀直入,“那阿沅是何时动心的呢?” 这话问到了王沅心里,她是何时动心的呢,好像是不知不觉就接受了苏六郎的样子。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天天听他说,一定会娶自己过门,然后天长日久,被洗脑了? 她默了一瞬,卢娴的急性子都要上头了,起身坐到了凉榻边,几乎要把深红的指尖戳到她脸上,口中嘟囔着:“那阿沅到底是想不想嫁给苏六郎了!” 那还用问,自然是想的,王沅坦然地说了出来:“我自然是愿意的。” 行吧,卢娴与柳箐对视一眼,都知道是不能从她口中问到个准话了,论起水磨敷衍的功夫,大抵是没人能比寿安郡主更让她们俩心服口服了。 转瞬便到了午后。 染好的指甲通红透亮,微微透着橘色,凑近了还有一股草木的涩香,王沅正感叹着纯天然,就看见阿颜从屋外进了来。 “也就是柳娘子和卢娘子不计较,若非如此,郡主连这送客都交给婢子,这不是明晃晃地不在意嘛。” 拎起扇子对着自己一阵扇的阿颜半真半假地抱怨着,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小脸热得都红了。 那如果她真的出去,才会跟阿颜一样热到变形吧,更何况,她这会还穿着家常衣服呢,出门还得换身衣衫,这才是真的麻烦。 她与两位好友之间,才不会在乎这些小事。 方才也是柳箐先开得口,让她不必出去,这是发自真心,又不是客套话,她自然就当真了。 结果阿颜就一直念叨到了晚间沐浴完,都要休息的时候。 王沅有些无奈,伸出染了蔻丹的指尖点了点她,“阿颜这是想做管家婆不成,这点小事可都念叨我一天了。” “哪有,婢子可是从午后才开始说起的。” 阿颜颇有些不服气,但是想想自己念叨得确实有些久,有点理亏,“婢子所说,郡主也该往心里去些。” 若是苏六郎在就好了,他就不会叨叨自己。 这个想法一出,王沅自己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怎么又想起了他,只能转移了话题。 “好,好,好,阿颜所言,我都记住了,现在可否安置了呢?” 她好脾气地说到,也知阿颜是为着她好,自然也不计较这些小事,反过来询问阿颜。 今日晚间瞧着倒像是有些乌云汇聚,说不得半夜会落了雨,王沅也只好睡在屋内。 好在摆了冰山,倒也驱散了屋里的闷热,她很快就入了梦。 血,很多的血,黏腻殷红,像潺潺的溪流一样,从面目模糊的人身上淌了下来,漫过躁动的黄沙,汇聚在她的脚下。 她一步步地走到僵立着的躯干前,颤着手揭开了面罩,吃力地试图擦掉他面上的血污。 终于,露出了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容,剑眉飞扬,可那双永远熠熠生辉的双眸却是半阖着,连浓密的长睫上都糊上了血痂。 她抱住沉重的躯体倒了下去,被压得大口喘气,竭尽全力才将他翻过了身,仔仔细细地、一遍遍地抚摸他的面容,手抖得不成样子。 泪珠大滴大滴地打在郎君的面容上,她半张着口,却是心痛得喘不上气来。 勉强喑哑哽咽的嗓音一遍遍地唤着,却没有一丝奇迹,到底是再也唤不回意气风发的心上人。 最后从他的死死攥着的手中,她扯出了曾经绣得粗劣的绣帕,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双手捧着沾满血污的绣帕覆上了自己的脸,终于哭出了声来。 今日无定河边骨,昨日春闺梦里人。 “郡主,郡主!快醒醒……” 是谁在唤她,王沅慢慢睁开了眼,就看见了熟悉的床帏绣花纹,还有秉着烛台的阿颜。 方才……是梦吗? 她一下就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漉漉的,连心口都残留着疼痛。 “郡主可是梦魇了?” 阿颜面露焦急,轻柔地拍着她的手,然后就被王沅一下勾住了肩膀,只能任由她将下颌抵在自己的肩上,很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这梦魇怕是骇人的很了,阿颜担忧着,她还是第一次见郡主这般,便是郡主幼时都不曾有。 缓了缓神,王沅才慢慢地放开了手,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她抱着膝,坐在床头,一言不发。 阿颜只能去给她兑了杯温水,端了过来,满脸心疼地看着脸色苍白,泪痕未干的郡主,劝着:“郡主润润喉,方才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对,阿颜说的对,方才不过是在做梦,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而已。 王沅接过了茶盏,小口吞咽着,一杯水尽头,终于是完全清醒了过来。 “郡主方才可是梦见了什么吗?” 见她神色好了许多,阿颜试探着问道,方才郡主的模样,可是把她都吓坏了。 “无他,梦见了些战场上的场景,许是今日阿箐说的,我入了心,才生出了梦魇。” 嗓音低低的,她自顾自接过阿颜递过来的湿手巾,慢慢地擦拭着双眼,感觉到微微的疼痛,可能是梦里哭得太狠,她自嘲道。 说到战场上的场景,阿颜算是猜到了,应当是郡主太过担心苏郎君,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只不过今日做的怕不是什么好梦,这才在梦中哭喊出声。 得亏自己是睡在不远处的侧间,若否,郡主说不得还没醒过来呢。 回想起方才郡主的模样,阿颜有些心惊,那痛彻心扉的神情太过绝望,她都有些被感染了。 “郡主,今日柳娘子不是说了吗,苏郎君的消息不曾走漏。苏郎君机敏,身手又好,想来一定会带着苏大将军他们平安归来的。” 阿颜一边将湿手巾放回水盆里,一边劝说道。 战场上刀枪无眼,这谁能想的到,王沅还是有些担忧。 她这会已经彻底缓过来神了。 原本,按照原剧情走向,她梦里的也许会成真,只不过如今,她已经改变了重要的节点,苏六郎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到底看见文字是不如亲眼所见,王沅回忆起梦中冲击力极大的一幕,还是有些心惊肉跳。 她发现自己是穿进了书里之时,也在梦境里看见了苏六郎的结局,可那不过是一段文字描写,触动是有的,到底是不够深。 可在这梦里亲身经历一遭,到底是不同,她这才算是第一次体会到心碎的滋味。 好在自己已经改变了原先的结局,王沅有些庆幸,幸好自己及时回忆起了原剧情,也幸好自己穿来了书里,才能改变苏六郎的结局。 等等,王沅突然心下一寒,书中原剧情里,她未曾穿来,苏六郎至死都攥着的帕子,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自己始终阻止不了他青年便陨落的结局吗? 收拾好物事的阿颜一回身,就看见自家才恢复平静的郡主,又开始神色闪烁不定,半晌才好似下定了决心,一开口就是惊人之言:“阿颜,我想去边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苏六一见钟情什么的,真的是有原因的,咳咳,陆续揭秘中! 感谢小天使 潋央 的营养液~开心ing ☆、临行 窗外已经落了雨, 雨滴打在屋顶沙沙作响, 又顺着房檐哗啦淌下,打在了青石板上。 连夏虫的鸣声都喑哑了下去,似乎对突如其来的雨水有几分不满。 外间的热闹衬得寝居内一片静寂,在王沅说完她的决定之后。 阿颜动了动唇,有些为难道:“郡主,此事不易, 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王沅只当做耳旁风, 就知道她一定会反对。 不过说真的,这时候出远门确实挺不容易的, 无论骑马还是坐车, 实在是又慢又累。 可如今她既然打定了主意, 便是接下来阿颜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半宿,也丝毫不曾动摇。 只要她一闭眼, 就能看见梦中的场景,那般浓烈的血色,刺眼也刺心。 如同心脏被长满了尖刺的荆棘捆绑束缚, 摆脱不得, 随着呼吸间的跳动而传来间歇性尖锐的刺痛。 其实她这会已经清醒了几分, 也理清了思绪。 书中并未说此帕是来自何人, 按捺住冷不丁泛起的酸溜溜醋意,她也不得不承认,没准是别的小娘子呢。 毕竟在书里,苏家落败的关键、那封伪造的书信已经被她毁掉, 而且现在苏家是站到了秦王的船上,没道理苏六郎还会出事。 但若是让她单单在洛京里,什么也不做,一味地坐等着苏六郎归来,那只怕是她这段时间都睡不好觉了。 与其如此,不如让她去边关亲眼看着苏六郎归来。 说起来,她穿来了大昭数年,竟是从未离开过洛京。 虽然她从前也不是个旅游达人,但是出于种种原因也去过不少城市。 旅途虽是疲累,也能见到许多未曾见过的风景,也算是有趣。 所以,她此去不仅是为了苏六郎,也是为了出门逛逛,她这般说服着自己。 她才不只是,单单为了一回噩梦,就眼巴巴地跑那么远去见他的。 嗯,事实就是如此,王沅心内连连点头。 又糊弄了几句,打发走了阿颜,她躺在榻上开始盘算起出远门的说辞和需要准备些什么。 等心里的盘算有了个七七八八,她才阖上眼,强行驱赶走画面打算入睡。 可惜一直翻来覆去,耗了整个后半夜,最终也没睡着。等到天将将亮,好不容易来了丝困意,又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 王沅叹了口气,强打着精神起来,坐到了妆台前,幽幽地说了句:“阿颜可得多施些脂粉,把眼下的青黑替我遮上。” 同样顶着黑眼圈的阿颜忍住了张口欲出的哈欠,应声保证道:“郡主且放心,婢子何时失手过。” 等到她出门请安时,细细涂抹的脂粉已经基本上遮住了脸上的疲倦困乏,打眼望去,又是精神奕奕的小娘子一枚。 可等坐到肩舆上的时候,她就开始拿帕子往脸上擦拭,着重照顾了眼睛一圈。 干干的帕子擦得她眼圈青黑泛红,可脸上残留的脂粉又证实了,小娘子出门前确实仔细妆扮过。 如此,一位辗转难眠又强打起精神,试图遮掩一二的小娘子形象,就刻画成功了。 王沅在心里也给自己点了个赞。 如今王元娘已经被禁了足,早食一起用的也就她与老夫人,王三郎三人。 待她在自己的席位坐定,趁着还没有上饭食,她看了看沉默的另外两位,就对着上首的老夫人温声道:“大母,儿昨夜有一梦。” 虽是有些意外她突然搭话,老夫人仍是很给面子地回应道:“阿沅梦着何事啊?” 阿沅居然会主动说些自己的事,倒是奇了,老夫人抬起头望着她,脸色和蔼了几分,连王三郎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儿梦见苏六郎有难,”王沅故意垂首,脸上显出痛苦神色来,“梦中所见,直如亲眼所见,着实触目惊心。” 她紧握着手中的杯盏,指尖都发了白,原本打算装模作样一番,再编排些话,好叫他们松口。 可自己话一出口,又勾起梦中所见的回忆,难免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仿佛说了就有了几率成真。 小娘子欲言又止,可另外两人已经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和有些憔悴的面色,尤其是脸上还有脂粉的痕迹。 苏六郎去的是边关,稍加思索,两人也猜到阿沅所梦的大约是什么情形。 “阿沅,梦便是梦,苏寻舟定会平安归来的。”王三郎开口劝道。 “那阿沅打算如何?”老夫人倒是摸着了几分她的心思,毕竟这个孙女寻常不会说道这些小事,如今开了口,想来是有话要说。 难不成是要去寻些道观佛庙,为苏六郎祝祷一二? “儿想,亲自去边关,寻苏六郎。” 既然装不下去,王沅索性直接说道开,她抬起头,将憔悴的面容露在两人面前。 她就是在赌,赌他们是否能有几分怜意,赌他们是否愿意帮忙遮掩一二。 若否,她便是自寻了别的法子,也是要去的。 此话一出,听得两位两人齐齐皱眉,简直是胡闹,这如何使得。 且不说边关遥远,如今虽是太平盛世,无甚么打家劫舍的歹人,到底一位小娘子上路也是不安全的。 “阿沅莫要胡闹。”老夫人皱着眉说道,“此去艰难,不是你小小年纪能设想到的。” 王三郎虽是没出声,脸上的神色也是赞同老夫人所言的。 很难说王沅是不是有些失落,但好在她原本也没报很大的希望,她站起身,走到堂下福身行礼。 “儿已是下定了决心,若是大母与阿耶不许,我便去求阿娘。便是阿娘也不准许,儿也是要去的。” 她半蹲着身,说完话就低下了头,打算最后再挣扎一下。 “阿沅怕不是昨日未休息好,说了胡话,”老夫人仍是不松口,笑话,若是王家的小娘子随随便便就往边关跑,那才真是奇事。 指望王家替她遮掩这条道果然是行不通,王沅也不气馁,也没反驳争辩。一会再去寻长公主试试,实在不行,她也还能再想别的法子。 可等她才出了院门,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叫住:“阿沅。” ?难不成有转机,王沅转身行礼,恭敬唤了声:“阿耶。” 却是王三郎自后面追了上来,他原本跟老夫人一般心思,觉得王沅简直是胡闹,可看着她憔悴面容上的坚定神色,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拦不住她。 “若是长公主也不允,阿沅当如何?”他不说自己已经有点动摇,而是打算再试探一二。 就这?原来不是要来支持她的呀。 王沅有些无语,还是答道:“儿自去想法子,终归是要去的。” 具体法子她还没有想到,但是出门所需的路引她还是有自信能拿得到。 “若是阿沅答允我一事,阿耶就替你去劝说老夫人,如何?”王三郎笑了笑,这些时日一直笼罩着他的郁郁云雾也散了些。 这在王沅眼中简直不亚于他此刻头上多了金色发光的圆环,“阿耶请说。” 但凡她能,她就一定答允。 “阿耶想让你,去见见元娘。” 王三郎仰头望天,方才的一丝笑意消失无踪,“我并非想劝说你原谅元娘,届时我会在屏风后旁听。” 他语气漠然:“屋内明面上只有你与元娘二人,我不过是想知晓,她到底如何作想的。” 见王沅不答,他苦笑一声:“我知晓此事是强阿沅所难,又用出外之事与阿沅交易,着实过分。” “可若不如此,我劝阿沅再见元娘一面,阿沅可会答应吗?” 那自然是不答应的,她又不是闲得发慌,为什么要去见一个对自己有着敌意的半疯之人。 方才不答应也只是被王三郎的偏心惊呆了,王元娘如此,他还是想在心里为她寻个借口,不过也可能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但是转念一想,这事对她可有可无,若是能换了王三郎的支持,倒也是值得的。 “那便请阿耶安排吧。” 王沅又行了个礼告退,就径直地往自己的肩舆走去,她要回去休息一会,然后开始收拾些自己想带上的东西。 毕竟出趟院门也挺不容易的,轻装简从是必要的,但有些体己的物件,还是带上会比较方便。 不过王三郎安排的倒是挺快的。 翌日一早,她正在和阿颜商量着此行换上男装出门大概会更方便些,就有婢女来禀告,说是郎主唤郡主午后未时三刻前去书房。 该来的总要来的,王沅默了一下,就让婢女先行回去,回复自己已经知晓此事。 一旁的阿颜已经得知内中实情,这会就掏出了她昨天找了许久的小匕首,硬是要王沅藏在袖间。 她对上次王元娘意图动手耿耿于怀,坚持道:“郡主还是拿着吧,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娘子现在说不准如何恨郡主呢。” 行叭,王沅把手掌长的小匕首放入了袖袋之中,伸手就能拿到,就打算这么去赴约。 出门时她还想着,速战速决,一会任由王元娘怎么说都当没听见,然后护着自己不吃亏便可。 毕竟只不过听个半疯之人叨叨一会,就能换了出门的通行条,也算是划算。 午后未时三刻。 王沅推门而入,此时的书房里果然空空荡荡的,她把阿颜留在了门口,以备有事,呼喊一声她便能听见。 不过也并不是真的没人,她刻意往屏风处望去,果然在缝隙里看见了一角衣袍,只是很不显眼罢了。 趁着王元娘还没有来,她打量了一下书房,发现就与自己上次来时几乎完全不同。 以前的荒废潮气一扫而空,桌上还添置了不少绘画的用具,想不到她这个便宜阿耶还有这爱好。 不过等她收回了目光,心下还是满意的,看来王三郎对那位也不是没有戒备,屋内尖锐的物件全然不见,也算是还考虑她这个闺女一二了。 吱呀一声,王沅回过头去,就看见了形容枯槁的小娘子进了屋。 她明明涂脂抹粉,脸颊上也明显搽了胭脂,可那股死寂绝望却是由内而外的,连眼神都是空洞的,简直不像活人了。 何苦呢,王沅忍不住心下叹息。 “阿沅来了。”王元娘慢吞吞地道,语气没有一点起伏,听不出她此时心境如何。 “元娘,”王沅颔首应声道,保持着与她几步的距离。 “听说是阿沅想见我?” 依旧是语气平平地询问,王元娘盯着她,眼神也是直直的,盯得她有些发毛。 不过王三郎居然是说的自己想见她,这也……太能瞎编了…… 可她面上还在附和着:“许久不见元娘,近日要出趟远门,特来与元娘告别。”这也是实话了。 这会王元娘的语气终于有了丝波动,她歪着头,像极了复读机的语气:“见我?” 王沅点点头,这种事实就不要一遍两遍重复了,她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王元娘歪着头,竟然显出几分稚气,是了,搁后世她也不过是上高中的年纪,王沅抚了抚袖袋,还正是中二叛逆的时期。 说不得就能冲动行事,她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后退一步, 王元娘目光幽深,见她后退也没有出言嘲讽,就直愣愣地看着她,半晌突然道:“我从来不喜欢你。” 巧了,我也不喜欢你,王沅腹诽着,却是没有说出来刺激她,就当自己不存在,听她说就是。 “明明偌大的王府只有我们姊妹二人一同长大,我也说服自己,那些是阿耶他们的恩怨,与你无关,甚至还尝试对你好,可我也还是不喜欢你。” “你幼时总是生病,常躲在自己的小院闭门不出,甚至几年前还差点被夺了命去,”她勾起唇角,看上去有些得意。 “我那时常常去看你,可心里想的是,你要是再病得狠些就好了,最好一病不起,这样,顾府一定不会迎你进门。” …… 原来早在她来之前就有了苗头,怪不得后来能翻脸得如此之快,王沅有点想捂脸,亏得她识人不明,那时候还真以为王元娘是真心实意地想来看她。 这些时日,王元娘被锁在院中,便是偶尔阿耶来看她,她也无话可说,这会遇见了王沅,自然是打开了话匣子。 “我还指使人偷过你的药,后来想了想,才叫人放了回去。” 死寂的瞳孔里燃起了一缕火光,她幽幽地道:“为什么我又放了回去?” 她偏了偏头,目光落到了桌案上,“是不是没有你便好了。” 这熟悉的幽怨语气,和熟悉的话语,王沅觉得槽多无口,也觉得难怪她和郭五娘都喜欢顾二郎,她们两人才应该投生成一对姊妹,毕竟都是属复读机的。 此话一出,王沅觉得真的聊不下去,不过王元娘所说的药,还有几年前的大病……不会是她想的那般吧? 她开口试探道:“四年前,元娘偷了我的药,就没想过,我可能会一病不起就此离世?” 这话勾得王元娘笑出了声,她的笑声是如此的欢喜,笑得都要直不起腰来,可等笑了半晌之后,又慢慢蹲到了地上,双手捂着头,呜咽出声。 “你要是死了该多好,死了就好了……” “不!我没有要害死你,我只是想让你病下去!对,我没有想害死你……” 就像掉到陷阱里的困兽,犹然在挣扎着,喃喃不断。 这话念叨得王沅面色彻底冷了下去。 想不到原身的死,居然可能跟王元娘扯上关系,她有些怒气,替原身这个可怜的小娘子觉得不值。 谁能想到,堂堂的寿安郡主,世家贵女,居然极可能是被至亲之人,偷减了药量,才夭折病逝!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六:今天又是没我戏份的一天……不知道阿沅有没有想我…… 阿沅:谢邀,人在王府,在线忙碌,没想。 感谢小天使 蓝莓味的人、潋央 的营养液~ ☆、开门郎不至 原本, 王沅是打算来听个几刻钟的耳旁风, 权当是为了换取王三郎的支持。 反正不过是需要她注意好自身安危,再防着王元娘狗急跳墙,浪费会儿时间罢了。 谁能想到,王元娘就好似精神错乱一般,抖出了原身离世的真相。 她本就很是同情原身,又因着占了她的身份享尽了荣华有些过意不去。即便如今已经知晓了原身不过是个书中的纸片人, 也不曾改变想法。 既然知晓她离世的真相, 又怎能假作不知,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左不过, 她的公道, 要由自己来讨要了。 王沅漠然地从蹲着哭泣的小娘子身上收回目光, 从容地走到屏风前,双手用力一推。 哐当一声巨响, 雕花木框的屏风倒地,显露出内中惊愕的中年郎君来。 被大动静骇了一跳的王元娘循声望来,就惊在了原地, 她瞪大双眼, 嗫嚅着:“阿耶……” “阿耶, 方才元娘可是说, 她曾经在我重病时,偷过我的药,意图让我一病不起的。” 王沅面无表情地复述了方才的谈话内容,抬眼与王三郎对视, 目光毫不闪避。 继承自他的琉璃浅色眸子里清冷疏离,可看在王三郎的眼里,就是在逼他处置残害手足的王元娘,一定要给她自己讨个交待。 王三郎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目光,他如何不知元娘此次是彻底耗尽了阿沅的耐心。 便是他当时在别院,也是听说过,阿沅当时病入膏肓,老夫人甚至在书信里提及阿沅恐会夭折,没想到居然是出自元娘的手笔! “阿沅想如何?” 这些时日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王三郎日复苍老,他起身,转头问身边的小娘子意见时,连肩膀都塌了下去。 令人很难想象,他也曾以美姿容而闻名洛京,也曾是洛京城里小娘子们目光追逐的所在。 “意图谋害亲妹,或者说,谋害圣人亲封的郡主,阿耶觉得当如何?” 王沅也不耐烦跟眼前人绕圈子,就明说了,“不若送交大理寺,由廷尉秉公办理。” 这话却不是她的心里话。 其实怎么可能如此。当今大昭,宗法血缘依旧深入人心,一般家中出了这等事,都是府内私了,只有斗升小民才会去送官。 王氏一族虽在王三郎这一代没落了些,到底也是要脸的,真将王元娘送了官,洛京城的其他世家非惊掉了眼珠子不可。 而她故意如此说,不过是明示了王三郎,若是他不肯处置王元娘,自己就将此事移交大理寺,任由别的世家看笑话。 她好歹也是有品阶的郡主,由掌管天下刑狱的大理寺亲自处理此事,本就是再合适不过。 此言一出,除了精神恍惚,始终在哀哀哭泣的王元娘,屋内的另一人僵在了原地,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女儿,竟是要闹到这等田地吗。 “阿沅,元娘有过错,但……你如今毕竟是好好站在此地的……”他也知这话有些过了,所以吞吞吐吐的。 “若是元娘得逞,阿耶当真以为,我还能站在这,王府上下如今还能好好的吗?” 王沅微抬了下颌,没有半分退让之意。 预谋害原身,在斗讼律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此之谓“六杀”之一的谋杀,更何况是谋害御赐的郡主,便是这个郡主当时落魄,那也是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当处死。 而她又是乐阳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一旦真相大白,圣人又怎可能放过王家? 王三郎也恨长女的不堪狠毒,但到底是顾念一丝亲情,更何况这是他发妻遗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他闭上了眼,“我会将元娘送到别院中,她这一生,不会踏出别院半步。” “阿沅可满意了?” 这大约相当于无期徒刑? 王沅还是有些满意的,毕竟她也没想让王元娘真的一命抵一命,毕竟她方才的话里也说了,后来又派人去放回了药材。 只是可惜原身到底是没等到,她有些戚戚然,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来此。 不过等看见王三郎一副忍辱负重的神情,她就觉得讽刺,临出门时就忍不住嘲讽了句:“若是阿耶不曾离府,好生教导元娘,只怕她今日未必落得如此下场。” 杀人诛心,她不杀人,诛心还是可以的。 生了不养,多年不闻不问,这会又作出深情姿态,是给他的亡妻看的吗? 前任王夫人也真是可怜,若是她知道自己拼死生下的女儿会被养成这样,也不知会不会在梦里寻上王三郎。 这团污糟事简直破坏了王沅的心情,她一出书房,就长长地换了几口气,这才缓了过来,招呼着迎上来的阿颜:“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后日便出发。” 这王府真是让她待得心烦,她想见苏六郎了,越快越好。 ————————————————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前朝的敕勒歌流传至今,描绘的就是塞外草原的大好风光。 在大昭的西北边关,第一重镇,西州城外,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有丛生的野草,却少了昔日成群结队的牛羊。 无他,守护着这座雄伟边城的苏大将军及其两位长子如今失了踪影,好不容易自洛京归来的苏小将军又出了城尚未归来。 城中的守将就下了令,进出城之人都需经过严苛排查,以免有细作混入城中,伺机生事。 既然如此,牧民们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出门,唯恐运气不好遭了殃,再把命也丢在了城外。 正值黄昏,正圆的落日几乎没入远处的地平线,这正是西州城外最近的一座官方修置的驿站,这一日来最闹热的时光。 紧挨着驿站的,则是头脑灵活的商人开办的驿店,供给些热乎的饭食酒水,也算是给没有身份、住不了官驿之人提供个路上的容身之所。 王沅等人行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远远地望见了驿站的影子,还是阿颜先不禁笑着道:“还是郎君猜的准,今日一早就能到西州。” 在她身旁,带着帷帽放下纱帘遮住面容的少年郎君微微颔首,却不应声。 身后的护卫们也都露出了笑脸,这一路本就辛苦,偏偏自家郡主又坚持要日夜兼程,他们这些时日可是累得够呛,可算要到了。 一旁半途加入的胡商们则是交头接耳,并不敢大声。 实在是这队人马的主上太过神秘,看身形约莫是个年岁尚小的少年郎,可身后跟着的却是诸多身形矫健高大的护卫。 言语交谈都用的洛京官话,显然是哪位洛京的高门权贵子弟。 可自今早遇见,就不曾听得那位郎君说过话,连路上用些干粮都不曾揭过纱帘,倒叫他们更不敢小觑,说话行事都是战战兢兢的。 更何况胡商队伍里的当家之人,也交待了,务必不能得罪他们,只依附着他们到了西州便好。 胡商队伍里,为首的是位卷发青年,有一双湛蓝的眼眸,可看看发色和轮廓,分明也有汉家的血统,如此就很有几分异族风情的俊俏。 他也望见了驿站的影儿,就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前方的少年郎君身上,盘算着一会去告别时再套个近乎,若是能得了贵人青眼,日后行商岂不便利。 他盘算的是好,可等一会到了驿站,那队人马拿了路引就径直入了驿站,竟是完全无视了他们这帮缀在队尾的。 一旁上了年纪的随从就往地上唾了一口:“这就是贵人呢。”然后就对上自家主子的冷眼。 “一会进了驿店,自去找管事领罚。”青年郎君眉梢都不动一下,“也怨我平日里放纵了你们。” “是,是……”随从有些讪讪,低了头,心里却是不满,胡姬所出的庶生子,不过是郎主看重了些,倒是会摆架子。 便是正经郎君又如何,还不是被赶出来行商,连科举都入不得! 入了驿站的王沅一行人这会是彻底轻松了下来。 进了驿站最好的屋舍,王沅终于取下了戴了一天的帷帽,只觉得脑壳都是疼的。 一直戴着帷帽倒也不是为了遮掩性别,如今穿了男装出门的小娘子多了去了,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但是,如果晒黑了,那是她绝对不能忍的! 要知道,她可是连手套都备上了的,就怕这些时日的赶路,自己有哪一寸皮肤给晒黑了。 她瘫在床榻上,生无可恋地道:“阿颜,快取了药粉来。” 她现在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尤其是与马鞍摩擦的腿侧肌肤,红肿破皮自不必说,天气又热,一出汗就更是蛰得生疼。 可惜同样是累得无精打采的阿颜,这会也差不多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虚弱地应了声,就要去打开包袱。 这时善解人意的阿惠就拦住了她:“阿颜姊姊先去休息,让我来吧。”她看上去不说精神奕奕,起码比王沅主仆二人要好上不少。 阿惠取了药粉,却不急着给郡主上药,她把小瓶放在了桌案上,倒了杯水端了过来。 “郡主不如沐浴后再上药,先喝些水缓缓。”她殷切地递过了杯。 抿了抿润湿的唇瓣,王沅看着阿惠就有些佩服,“看不出阿惠倒是好体力,这一路倒是多亏你了。” 幸好九娘不放心,把她的贴身婢女都给了自己引路。要不然她和阿颜这两条资深咸鱼早已经废了,连收拾都是问题。 “郡主谬赞了,”阿惠有些羞赧,她看着王沅的眼神亮晶晶的,“郡主身娇体贵,这些日子奔波本就已经是过了头的,如今的反应也属寻常。” “婢子在西州时常随着娘子行猎,又是皮糙肉厚的,自然不觉得如何了。” “上次娘子病重,多亏了郡主呢,婢子自然愿意为郡主效劳。” 行叭,王沅趴在了床榻的软枕上,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她揉了揉腰,“明日就该进西州了。” 阿惠很是欢喜:“是呢,郡主明日可一定要尝尝西州的烤羊肉,与洛京的风味大不相同呢!”说到洛京时她故意皱了皱脸,显然是觉得洛京的水煮羊肉很是难吃。 王沅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权当接受她的好意了。 这些时日昼夜兼程,可算是到了西州了,也不知苏六郎那边,现况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六:想阿沅的第n天…… 阿沅:别想了,我来了。 今日二更!二更!二更在平时正常更新的点。 ☆、二更(改屏蔽词) 王沅在驿馆里想着, 不知苏六郎现状如何。其实苏六郎也正抬头, 望着天边的弯月在想她。 数日前,他带着精锐深入敌境,寻得了阿耶和长兄,他们三人虽各负了轻伤,到底没有什么大碍。 原计划是找到父兄之后就折返,可看看父兄身上的伤痕, 又惦念着京中局势, 与父兄商议之后,他们决定继续深入, 一举端了部落的王帐。 所以现在苏六郎正与将士一起伏在草丛里, 等着深夜里出其不意地一击。 对方倒是胆大, 居然在距离西州不远处的所在落脚,难怪父兄寻了许久, 还在草原上失了踪迹,险些出了事。 不过此时才刚入了夜,还有的等, 苏六郎听着四周的虫鸣声, 也就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 他抬头望向天边, 望向洛京的方向, 也不知阿沅这时在做什么,是在看话本,还是在乘凉吃点心。 一直到更深露重,远处密密麻麻的帐篷里都熄了烛火, 陷入了黑夜的美梦,他才站起了身,挥剑示意。 于是,喊杀声和惨呼尖叫就惊破了原本静寂的夜空。 终于到了西州,王沅久违地睡了个懒觉,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觉得自己这才算是缓了过来。 既然马上就要进城,她也不着急,索性就让其他人好好休整一下,午后再进城,然后就带了阿颜与阿惠,还有几个护卫,去了隔壁打牙祭。 驿站里到底清苦,即便是知道来了贵客,也没有什么好物招待,她休整了一夜,这会也有了胃口,迫不及待地想寻些吃食安慰一下自己的胃。 正值上午,店里只零零散散数位人客,别看人少,金发碧眼的粟特人,黑发大眼的波斯人……都齐活了。 她也不在意,寻了个角落,点了些阿惠强烈安利的菜肴,就开始坐等。 是的,坐等!不是洛京的跪坐等了。 这间店里全是高足桌案和名为胡床的小板凳! 王沅几乎要哭出了声,什么时候洛京才能普及上,她觉得自己恰起了柠檬。 她自以为寻了角落处,并不显眼,但其实自打她一出官驿就被人盯上了。 俊俏的青年卷发郎君见她进店坐下,才慢慢近了前,长揖行礼,也是一口洛京官话:“昨日多亏郎君施以援手,才让我等安稳到此。” “某出自洛京的严家,行七,不知可否有幸得知郎君贵姓。” 纱帘下,王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对昨天跟在他们后面蹭保护的商队没有任何想法,自然也不记得此人。 至于洛京严家,那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并不想跟这人搭话。 见戴着帷帽的少年郎君一声不出,自称严七郎的卷发郎君也不恼,笑了笑就自行退去了。 终于等到热气腾腾的菜肴上了桌,王沅隔着纱帘都闻到了浓郁的肉香,掺杂了胡椒孜然的香味,片好的烤羊肉整整齐齐地摆在盘子里,甚至还在滋滋冒油。 这令人心动的感觉…… 等尝到了口中,更是鲜美可口,这肉质细嫩又略带嚼劲的感觉,真的是爱了爱了。 许久没有吃到这么正宗的烤羊肉,王沅觉得自己简直要落了泪了,无他,实在是太美味了。 她动作优雅地进食,很快就觉得眼前的面纱碍事,瞥了瞥店中大胆劝酒的美貌胡姬,她干脆揭起了纱帘,露出张精致雪白的面容来。 尽管束着郎君的发髻,但这分明就是个小娘子! 不远处一直注意着她的严七郎眯了眯眼,这般出身高贵的小娘子,居然会千里迢迢地跑到边关来,这让他有些意动。 早先在洛京时,就听闻高门士族里的贵女中,有些行事放浪的,成亲前就与郎君厮混,或是直接做了女冠,正大光明地与郎君来往。 端看着小娘子这行事,说不定就是此道之人,他摸了摸自己脸,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做个入幕之宾了。 浑然不觉的王沅用完了饭食就心满意足地离去,心情甚好,甩手就让随从打赏了金锭,惹得店中人啧啧称奇。 西州城的城墙比起洛京还要高上不少,这是王沅的第一印象。 她骑在马上,看着西州的城门,恍惚了一瞬,正打算让人上前表明身份,就听见远处传来散乱的马蹄声,随即就被城门的军士驱赶到路旁:“大伙快让道!快让道!” 城楼上也传来了欢快高声的通报声:“苏大将军回来了!苏大将军回来了!” 她一回头,就看见天边扬尘飞起,很快就有打头的军士出现在地平线上,身上的铠甲在日光下折射出寒光。 随即就看见了一方旗帜在马背上招摇,上面分明是一个“苏”字! 这是苏六郎回来了吗! 她觉得眼眶有些酸酸的,一个劲地往来人方向望着,只等着他们近了城门就迎了上去。 然后…… 就看见一大队人马从她面前呼啸而过,只留下一阵呛人的烟尘…… ??? 突然沉默的王沅…… “郎君,我们快些入城吧!” 阿惠激动地泪花闪闪,连着阿颜也是一脸笑意,王沅摸了摸自己不经意翘起的唇角,心里也是欢喜。 可等到入了城,越是接近都护府,周围百姓的絮絮叨叨声越是入了耳:“听说是苏小将军受了伤呢。” “我看见马上的人,身上在往下滴血呢,这下肯定是伤得重了!” “好像还是苏家最小的那位将军呢……” 王沅的脸上的血色褪去,几乎要从马上摔了下来。 苏家最小的那位将军,是说苏六郎吗?她心里惶恐不安,难道真的是他,会不会是自己的噩梦成真了…… 扬起马鞭用力一抽,王沅的眼角都开始变红,她现在只想马上见到苏六郎! 身后传来一片惊呼声,似乎是阿颜或是阿惠在喊她,可王沅已经分不清了。 到了都护府,她下了马就要往里闯,然后就被守门的军士拦住:“这位小郎,都护府可不是随意能闯的!” 王沅一把掀掉头上的帷帽,露出自己的面容来,冷冷开口:“我是寿安郡主,苏六郎的未婚娘子。” 这下守门的两人面面相觑,眼前这陌生的小娘子看上去美貌高贵,可自己也不识得她啊。 更何况,寿安郡主是不是六郎君的未婚娘子他们不知晓,但堂堂郡主怎地会出现在西州,还一个随从都没有。 怕不是得了阳狂症,或是生了癔症。 其中一人就挥着手中戟,呵斥道:“小娘子若无凭证,也是不得擅闯都护府的,速速离去!莫要为难我等。” 可王沅这会已经是听不进去了,她就要往府内去,眼瞧着就要撞到守卫的戟尖上了,这时其余人等也赶到了。 “大胆!竟敢对郡主不敬!” “这是寿安郡主,两位快住手!” 阿颜与阿惠同时喊出声来,然后齐齐地跑到了王沅身边。 阿惠是府中唯一的小娘子的贴身婢女,这两位军士到底是眼熟的,这么说,这位小娘子果真是什么寿安郡主,还是六郎君的未婚娘子。 他们二人有些惶恐,但也不十分紧张,收了戟尖正要开口致意,就见眼前的小娘子一溜风地闯进了府里。 竟是根本不待他们通报一声。 “阿惠给我带路!”王沅开口命令道。 她现在就想确认苏六郎的安危,至于旁的,根本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 然后,她就在苏六郎的院落外,撞见了正跟一位身穿明光铠,英姿飒爽的小娘子叙话,有说有笑的苏六郎。 王沅停住了脚步,面无表情。 好,真是极好的,她抽离了理智,甚至有些好笑地想道。 自己心心念念他许久,千里奔波来了西州,又因为传言失了理智闯了都护府,可他居然在跟别的小娘子有说有笑! 苏六郎!你可真是好样的!你凉了你知道吗! 你个大猪蹄子!你凉了! 而忽然感觉背后一寒的苏六郎,不由自主地回过了身,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阿沅,顿时笑得如夏花一般灿烂。 他立刻抛下了身边人往王沅身边走来,一边走一边笑着喊道:“阿沅!你怎地来了西州!” 然后他就一脸惊愕地看见,王沅转身背对着他,居然直接跑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emmmm,苏六,你要坚强!加油!哈哈哈哈哈~火葬场预定! 说道火葬场诶,安利一下我基友的火葬场预收!就是那个超级超级甜的基友! 《这恶毒女配我不做了》by长槿 唐念穿成了一本后宫升级流大女主文的恶毒女配,女配为爱痴狂,因为男主疯狂的嫉妒女主与女主作对,直到最后被生生烧死。 别人穿成恶毒女配不仅能够逆袭还有个系统金手指,唐念她也有... 但系统它巨坑! 恶毒女配三大守则: 1.禁止ooc 2.不得更改剧情 3.请在剧情范围内使劲的作,尽情的作! 注意!请宿主务必要完成任务,若失败则魂飞魄散!成功即可返还原世界!!! 唐念扯了扯嘴角,举着一个火把,扔入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一脚迈了进去—— 没什么好说的,今天就表演一个放火烧自己吧,微笑jpg. 就在唐念以为她可以回去后... 世界重置了。 tm系统还连夜卷铺盖逃走了??? 唐念:呵呵,回个屁!老娘就不信这一世还能这么憋屈! ... 等失去了唐念以后,高高在上的帝王才发现原来他所厌恶的和爱慕的一直是一个人。 救了他的人是她 助他登基的人也是她 他视为知己的人也是她 而他亲手毁了她..... 重来一世,顾兆泽发誓他此生决不负唐念! 唐念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嘴里吐出十分凉薄的话:“陛下说完了?那就请陛下休了臣妾吧。” 顾兆泽一瞬间如坠冰窟 注:众所周知我是甜木木,所以本文不虐不虐不虐! 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念念,追逐你的时候,感觉全世界都在阻拦朕,那时候的你也是这种感觉吗?” ☆、自来熟 见到阿沅转身就走, 才两步又变成了快步小跑, 苏六郎脸上还带着笑意呢,步伐一顿,就愣在了原地。 这是他的阿沅?清冷高贵如九天玄女一般,在外时举止端庄大方的阿沅? 居然……见到他……转身就跑了? 可情绪总是比理智快上一步,他立刻就追了上去,到底是身手敏捷的郎君, 王沅还没有穿出垂花门, 就被他追了上来。 “阿沅!” 追上来的苏六郎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还在笑着, 眉眼间又似乎有些疑惑:“阿沅怎地来西州了?” 他当然是猜到了是因为自己, 可就是想听阿沅亲口告诉他。 “阿沅可是想来见我的吗?” 他无休止地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心上人, 心中的喜悦再也压抑不住。 尤其在看见她束成郎君的发式,只别了他所赠的短玉簪之时, 达到了顶峰,似海浪翻腾,惊涛拍岸, 瞬间卷起千堆雪。 他又重复了一遍:“阿沅可是来见我的吗?”语气里满溢的笑意完全不加掩饰。 见一个外面有了狗子的大猪蹄子吗, 王沅此时气不打一处来, 前些时日她有多担忧惊惧, 这会就有多不满。 仿佛她前些时日的不安忐忑,忧虑痛心都像是一场笑话一般,正主好端端的呢,还能跟别的小娘子说笑。 那她还担心个什么, 这个大猪蹄子跟她没有关系! 可她的右手被眼前人紧紧桎梏住,就算挣脱了只怕也要被他追上,索性卸了力,语气冷淡道:“苏六郎客气了,我只不过闲来四处游历而已。” “恰巧路过了西州。” 这话一出,不止是苏六郎,连追上来的阿颜和阿惠都是一脸憋笑表情,实在是阿沅(郡主)这话,说得好笑。 身份尊贵,精细娇养着的小娘子,千里迢迢从繁华的洛京跑到荒芜的西州来,就是为了游历?还是在苏六郎才走不久? 这话,任谁听了,也是不信的。 可看着阿沅冷了脸不看他的模样,苏六郎又不好笑出声来,他松了王沅的手腕,改成了握住她的右手,好声好气道:“是了,阿沅说是便是” 他又不是蠢,想想方才的场景也大概猜到是自家的醋坛子翻了,这会还是先解释为妙。 他指了指方才与他叙话的小娘子,介绍道:“这是梁家的小娘子,是阿耶麾下梁副将的独女,生父早逝,所以养在府中,府中上下都把她当做九娘一般对待。” “便是我,也是把她当做小妹一般。” 然后又马上接了句:“而且她去岁已经定了亲,明年便要出嫁了。”生怕她再有误会。 英姿飒爽的梁小娘子闻言,落落大方地对她行了个男子的揖礼,唇角噙着笑意,一丝勉强也无。 王沅也不睬他,用余光瞥了瞥不远处的小娘子,发现她即便是见到自己与苏六郎如此亲密,面上确实也没有异色,可见对他确实没有意思。 这才心里好受了几分。 只是仍然不想给他多余的眼神,只回了梁小娘子一礼。 “既然六兄要陪郡主,我便先去看望义父了。” 梁小娘子毕竟是寄人篱下,很会看眼色,这会自觉自己留着此地无益,就开口请辞。 这会苏六郎心神都在王沅身上,也就挥挥手示意自己知晓了,连多的眼神都不曾分给离去的小娘子。 见自己解释了,阿沅仍是不理睬自己,苏六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看阿惠和阿颜,偏偏这两人都恭敬垂首,压根没接收到他的求助眼神。 他虽然因为阿沅吃醋在意有些欣喜,可这会也发现了不对了,怎地自己解释了,阿沅还似在生气? 两人正僵持着,就有一道温柔的女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这位便是寿安郡主吗?” 王沅循声望去,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位笑眼盈盈的中年美妇人,也不知站了多久。三十余岁的模样,打扮得简单素雅,看上去也是温柔可亲,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然后苏六郎就松开她的手,揖了揖手,笑着唤了声:“阿娘。” 这便是苏六郎的阿娘,陆夫人? 王沅无论如何也不会给长辈脸色看,就蹲身福了福,口中称了万安。 随即就被走近的陆夫人抓住了双手,善意打量了她几眼,杏眸就是一亮,笑说道:“郡主生得如此好姿容,我见了便喜欢,日后我便唤你一声阿沅如何?” “阿沅怎生能看上我家这个皮猴子一般的六郎了,当真是六郎好福气……” 好像突然知道苏六郎的自来熟是哪里来的了。 王沅这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也顾不得生气了。 实在是有些招架不来滔滔不绝的陆夫人,只能微微垂头做出害羞状。 而且这位陆夫人怎地也不按常理出牌,这些话,实在让她没法接好吗。 “阿沅此来必定仓促,可备好了日常所需物件?小娘子可是比那园中的花儿还娇贵,万万马虎不得……” 陆夫人开始询问着一路如何行来的情况,又嘘寒问暖,还不着痕迹地把她往自己的院落中带。 然后,她就被这位温柔可亲的陆夫人拉着,去唠了许久家常。 等她有些晕乎地从陆夫人的院子里出来,才惊觉,自己未来几天的行程全被排满了……各种逛街购物参观美食,安排得满满当当。 连带着她在都护府的院子都安排妥当了,就在苏六郎隔壁。 她突然一点也不担心未来的婆媳关系了,这位陆夫人一看就是个妙人,只字不提她与苏六郎方才的僵持,却是安排好了机会让他们多多相处。 如果被安排的不是自己,王沅都要给这位神助攻点赞了。 “阿沅?” 苏六郎的声音传来,王沅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院门口,已经换过了衣袍,正在等她,眸光闪烁,还带着几分忐忑。 虽然这会她的火气已经降了下来,也知晓不是苏六郎的错处,可她还是有些迁怒,这会并不想理他。 眼见小娘子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路过,苏六郎有些慌了,就跟了上去。 他现在还是茫然的,完全不知道阿沅怎地还是不搭理他。 明明都解释了梁小娘子之事,怎地阿沅看上去还是有些郁郁? 难道是因为阿沅太在意他了,所以特别不能接受他与别的小娘子有所往来? 这个想法一出,苏六郎不由得翘了唇角,又被他强行忍住,还是等他先哄好阿沅再高兴。 她这么快就赶来西州,不定一路上吃了多少苦,自己应该包容一下她偶尔的小脾气才是。 “阿沅一路来西州,是何时出发的?” 难道是他刚刚离开洛京,阿沅就跟着他来了? “这一路行来可受了什么委屈?” 阿沅想必带了不少护卫,想来没什么不长眼的敢欺侮她。 “阿沅身上可有不适,我找了善于推拿的嬷嬷去伺候你如何?” 阿沅远道而来,身上不定有多少酸痛,一会就安排几个嬷嬷去她院落伺候。好在苏家之人好骑射,府中就专门培养了一批擅长此技之人,人选也不难寻。 一直等王沅出了府门,苏六郎还围在她身边叨叨,没有半点要住口的打算。 其实王沅这会已经完全缓了过来,也不在意方才之事了。 她现在的沉默在于有些厌恶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苏六郎是好,她也足够喜欢他。 但前些时日,那种害怕失去他的惊惧痛苦也不是作伪。 如今见到苏六郎安然无恙,她松了一口气,就开始反思起之前的心态,只觉得这种过于在意一个人的感觉实在太过陌生,让她下意识地回避厌恶。 喜怒哀乐,受牵制于人,可怕如斯,也让她有些不安。 自然也就不知道对苏六郎说些什么好,她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静静,梳理一下这种复杂心情。 府门前轮值的军士还没有换班,就见到府上的六郎君,殷切地跟在方才自称郡主的小娘子身边。 两人对视交换了个眼神:看来日后这位便是府上的少夫人了,那可得记住了,以后可不能得罪了。 走到西州的街道上,王沅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实在是太热闹了些。 洛京城里,官府严令,不许在朱雀长街上设摊占地,商家只能在坊里,或是集中在东西市买卖。 而在这遥远的西州城,显然是没这个规矩的,街道两边零零散散摆了许多小摊位,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透着股烟火气。 “阿沅……” 苏六郎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但见小娘子脸上依旧没有动容之色,还在街上随意地往前走去,他有几分挫败。 正要再开口,就见到不远处有一位陌生的郎君往他们两人这边走来。 严七郎这会也是暗叹自己的好运气,居然这么快就遇见那位贵族小娘子,而且一看就是跟她的情人闹了别扭。 这不就是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若是他能得了小娘子青睐,想来家里的那些杂碎也好料理得多。思及此,那双湛蓝的眼里飞快地闪过嘲讽。 “何其有幸,今日又见到小娘子了。” 长相带着异域风情的俊俏郎君风度翩翩地行了揖,湛蓝清澈的眼中满是柔情,仿佛只看得见眼前的小娘子一人。 “当真是缘分。” 这人谁啊,王沅显然已经忘记了早上在驿店之事,只是直觉此人目光不善。 嘶,苏六郎瞬间察觉到了危机感,这莫名其妙的郎君是搁哪冒出来的,还敢用这种眼神看他的阿沅,真是想给他的一对风流眼两拳。 看他这打扮,明显是来往的胡商,定是看上了阿沅的美貌,想勾搭一二。 此人说话如此轻浮,还想跟他抢阿沅,苏六郎表示,自己还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刻意倨傲地扬起下颌,替王沅回道:“我身旁这位,不是郎君能可觊觎之人。” 严七郎半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这位郎君,俊秀挺拔,还未及冠的年岁,虽然仪表行动间很有几分贵气,但这一身玄色衣袍倒也不如何华贵。 说不得就是他的同类竞争对手。 他有些不悦,这位小娘子身份高贵不说,也很是美貌,错过了可就不好再寻了,与其针锋相对,不如化敌为友。 所以他凑近了苏六郎,用有些暧昧的气声说道:“郎君何必着急赶我,我只不过想求得一席之地便可。” ☆、怒意 一席之地? 在阿沅身边有个一席之地? 苏六郎在刹那间想明白了眼前这个俊俏胡商心中所图。 一股火气涌上头来, 他的眼底都漫上了丝丝缕缕的红, 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随即,一拳挥到了嵌着湛蓝眼珠的眼眶上,把严七郎打得踉跄着后退一步。 锃的一声,他又拔出了腰间所悬的佩剑,三尺秋水凝光寒,剑锋直指严七郎喉间。 凛凛寒光在严七郎尚且完好的眼瞳中一闪, 骇得他又后退了一步, 心中暗叹不妙。 怕是踢到了铁板了。 这位年少的郎君看起来,很是重视这位美貌的小娘子。 “六郎!” 王沅吃了一惊, 微微睁大了琉璃般的眼眸, 疏淡的眸色上也染上了诧异的情绪。 她还是头一次见苏六郎发怒动手。 便是在她笄礼上, 被张家的纨绔郎君挑衅时,他都能从容风雅地与那人投壶比试, 这是怎地了? 她也没被苏六郎这幅模样吓到,还往他身边走了一步,试探性地扯了扯他的袖边。 周围的百姓小声惊呼声不断。 可西州尚武, 打斗比拼这等情形也不算少见, 好在苏大将军治城严苛, 严禁出现伤亡情形, 最后多不会真的出事。 所以看热闹的人是越聚越多,一看这两男一女的组合,几个胆大地还嚷嚷了几句:“打!打赢了小娘子就归谁!” 然后就被身边眼尖的同伴扯住,示意他们看清楚, 并肩而立的郎君娘子,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寻常富贵人家。 严七郎自负容貌出众,以往在小娘子堆里都是无往而不利,这时看见小娘子扯住了郎君的袖边,下意识觉得是要为自己说话。 他心里闪过一丝得意,又有些鄙夷。 不过都是想从贵人手里讨点好处,脾性倒是大,也不怕被小娘子厌弃了。 然后,他就震惊地听见,那位冷淡如天仙,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小娘子,语气和缓地说了句:“六郎,莫要弄脏了你的剑。” 难道不应该是,盛怒斥责这位郎君举止粗鲁,轻易动武吗? 怎么就成弄脏了他的剑,都是靠脸吃饭,落差也实在太大了。 方才严七郎凑近时是用气声说的话,王沅确实是没听见他说的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站在苏六郎一边。 目光不善的陌生人,和她知之甚多的心上郎君,这还需要选? 明明就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可比性。 绝对是这个蓝眼郎君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怒了苏六郎才是。 王沅也有些不悦,但是她也不愿看着苏六郎当街动武,若是再传出了他的身份,到底是有些不好听。 就开口劝了一句,还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必动怒。 被阿沅摇了摇袖,苏六郎也反应过来,当街动武,或者说在阿沅面前动武,着实不好,吓坏了她可如何是好。 他的眼风扫了扫,算是记住了这人的长相。 “今日暂且放你一马,你且记住,”苏六郎用剑拍了拍严七郎的面颊,冷声道:“她不是你可以觊觎的。” “更不是你可能肖想的,且收起你那下作的念头。” “若否,”他手腕一动,削掉了严七郎蓬松的鬓角,顿时光秃了一片,却是连血珠都没渗出来一滴。 “我定是不会,再如此轻易地放过你。” 他收回了剑,望向身边小娘子时眼神才化了冰。 随即,就从余光里看见,附近有军士正牵马而过。 他一个箭步上前,夺过了缰绳,利落地翻身就上马。随后就是俯身一捞,把茫然的王沅也抱了上来,揽在了身前。 这一套动作直如行云流水,王沅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落入了温热的怀抱,只听见他在上方对着后面跟着的人道:“明思且去善后,莫跟来。” 然后就被他抱在身前,侧坐在马鞍上,两人打马而去。 她只感觉到身下马儿在连续大步地跃动,衣袍的掠风声阵阵,还有抱住她之人身上传来了熟悉的香气,令人安心沉溺。 “六郎?” 反应过来的王沅还抓着他身前的布料,她有些疑惑地抬头询问,正好看见苏六郎下颌的线条,利落柔和。 “嗯?”苏六郎垂眸看她,眸底含笑,却是抱着她的手臂更用力了些,把她困在了自己的怀里。 “我们这是要去哪?” 见他不答,王沅又问了句,实在是心里没底,这个点了,大下午的,往哪去? 而刚才他看上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了。 难不成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一通怒气,那抱上她作甚么。 见苏六郎依旧不答话,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基本上忘了,今日还正在跟抱着自己这人闹别扭。 察觉到怀中的人放软了身子,只贴近了他,试图抓得紧再坐得稳些,苏六郎弯了眉眼,神态更柔和了三分。 只是亮了亮自己的腰牌,两人就被放出了城,又过了许久,苏六郎才把她带到了一处所在。 不过是片罕有人来的草地,长满了各色的野花,开得熙熙攘攘,俯身一搂,就是一捧花束。 又被抱下了马,王沅自觉地抖了抖衣衫,方才都在马上被压皱了。 讲道理被人抱着骑马,可比自己骑马,好上不止一丢丢。 毕竟她来得急,腿侧上了药,才止住了火辣辣的疼,若是自己骑马,难免又磨蹭到。 不过,苏六郎带她来这里作甚,难不成是带她看风景? 王沅还真猜对了,一下马,苏六郎就干脆利落地收割了一捧野花,递到她的面前。 方才剑指严七郎的三尺青锋,此刻只沦为了与农家镰刀相同的功用。 “阿沅,”苏六郎开了口,他还在笑着,却是带了些迟疑。 “你到底在抗拒什么?”他放柔了声音,试图让心上人打开心扉。 “往昔我就曾发觉,阿沅有时本是欢喜的,可下一瞬就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恢复了冷淡。” 苏六郎握住了她捧花的手,低头与她对视,眼中满是真切与怜惜,再一次问道:“阿沅,你在担忧什么?” “是因为长公主与王三郎之事,才让你不愿意坦诚面对自己的心意吗?” 这个话题,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王沅有些不悦,仿佛自己的私隐被人窥探,那些不愿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也都无所遮掩,袒露在阳光之下无处遁形。 她侧首避开了苏六郎的目光,垂下了视线,语气如寻常一样:“六郎想多了。” 似乎是怕他不信,又转了回来,不再避开对视,试探道:“六郎可是因着今日之事想多了,那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我不过是有些疲累,并非刻意对六郎如此冷淡。” 她还试图扯了扯唇角,露出个微笑来。 然后她就被苏六郎捧住了脸。 ?这是什么神展开,王沅纵使不悦,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情绪,心头还泛上些无奈,这又是做什么。 他的手指温热有力,托着她的下颌,却是不敢用力,只是虚托着。 “是我不曾让阿沅安心吗?” 手上是细腻娇嫩的肌肤,苏六郎小心托捧着,仿佛是捧着自己的所有,轻声问着她。 安心,什么是安心,王沅觉得自己槽多无口。 世间万物未曾有一成不变者,昨日挚爱明日至仇,上旬富贵下旬贫贱,不曾有亘古不变之物,又何来安心一说。 不过是少想少发愁而已。 见她不答话,苏六郎觉得有些挫败,他收回了手,复握在她手上,好似两人一同捧着花束一般。 静默了一瞬,王沅抬眼看着苏六郎有些失落的神情,只觉得自己也随着情绪低沉。 她还是喜欢看苏六郎眉开眼笑意气风发的模样,像极了光芒四射的小太阳。 她脑中念头变了又变。 最后还是开了口:“我只是……” 她才开了头,苏六郎的眼眸就亮了亮,盯着她,满是鼓励之意。 在这沉甸甸的目光下,王沅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漏了个全。 “我只是不喜欢,因着六郎情绪起伏波动。好似一心都挂在六郎身上一般,这让我觉得,仿佛不再是往昔的自己。” “我来西州,是因着梦中见六郎身处险境,只怕等待时久,日日难安,便想来亲自看看。” 这跟她的咸鱼人设完全不符,所谓咸鱼,就应该是安稳躺着当米虫,天天担忧操烦,那显然是当不了咸鱼的。 突然觉得谈恋爱好难,生活不易,王沅叹气。 听到阿沅是这般来的西州,苏六郎心中一软,有酥酥麻麻的感觉在心尖蔓延。 他眼神专注,越看越觉得,世间不会再有如她一般合他心意的小娘子了。 不过,他把阿沅的言语在脑中过了过,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欣喜之余,又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阿沅,”他翘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住,“这不是,本就应当的吗?” “阿沅的忧虑烦恼,皆是源于对我的挂心,”他说得自己也是耳根一热,“心念于我,才会因我而变换情绪。” “阿沅只是动了心,心中多了我,又怎会不是自己了呢。” 笑,笑什么笑,王沅有些羞恼。 她就是说了自己的想法,便是开解她,能不能把他的笑意先压压,这不是明摆着笑话她么。 有什么可得意的! 王沅觉得自己脸上火速地烧了起来,她僵着脸,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六郎说的是。” 本是附和的话,苏六郎却听出了不对劲,他看着眼前双颊泛粉的小娘子,她的眼中满是不悦,突然觉得…… 他好像……又惹阿沅不快了…… ???他方才干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中的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还是不明白~不明白~ 阿沅:笑!你还笑!有那么好笑吗!!! 苏六:发生了什么,我又说错话了?! 作者:……哈哈哈哈哈! 感谢小天使 又是咸鱼的一天 的营养液!mua~~~~ ☆、教子 一直到又回到了都护府中, 王沅都不曾再搭理苏六郎, 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就是被苏六郎惹怒了。 哪怕是苏六郎时不时地故意引起话题,都被她刻意无视。 两人之间的氛围略显诡异,连陆夫人都察觉到了,等晚上用过膳后,她就让人把苏六郎叫了来。 “六郎,你与阿沅是怎么了?” 用过了膳, 陆夫人端着杯茶水在慢慢啜饮, 一旁的苏大将军苏琉则是满脸平静,一本正经地在……给她捏肩。 谁让陆夫人一见到他就开始抱怨, 这些时日一直在为他担忧受怕, 现在肩膀都是酸痛的, 爱妻如命的苏大将军就只能用实际行动来告慰她了。 见惯了阿耶阿娘这般亲密作态,苏六郎和屋里的其他人都熟视无睹, 他满心挂念着王沅,眉梢都低垂了些,站在堂前, 仿佛做错事的孩童。 “我本以为阿沅是误会我与其他小娘子说笑, 可后来她明明已经不在意此事。” “但是不知何故……。” “我观郡主为人, 却不像是小气的。”苏琉用余光瞥了瞥站着的儿子, 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可是六郎言语间冒犯了她?” 虽是人过中年,苏大将军仍是保养得好, 若是站在苏六郎身侧,也丝毫不逊色。父子虽是如出一辙的俊秀,倒是比他还多几分成熟稳重。 这话让陆夫人有些不赞同,她仰头嗔怪地看了苏琉一眼,看得他心神一荡,复又笑着望她。 陆夫人这才温温柔柔地看向堂中踌躇的郎君,明亮的烛光衬得她更加温婉娴静。 “六郎且说说,你今日与阿沅出府后都做了什么?” 苏六郎这会也想让陆夫人给他出出主意,就大略地将两人的对话说了说。 等他一说完,就听见自己阿娘忍不住的轻笑声,一抬头就看着陆夫人正以袖掩口,眉眼都笑弯了去。 “六郎啊六郎,你倒是真与你阿耶是亲父子。”想起些往事,陆夫人有些乐不可支,她促狭地看了看正在给她捏肩的苏琉,眼中满是调侃之意。 可惜苏大将军一丝不好意思也无,只挑着眉,浅笑着提醒她道:“娘子与六郎说便是,何苦扯上我。” 他还毫不避讳地用指尖擦过陆夫人的鬓角,惹得她微红着脸掐了他手臂一把。 眼瞧着阿耶阿娘又将旁人当做无物,苏六郎只得满脸无奈地轻咳了两声,示意他还没走呢,这还有个他们的儿子在这站着,等着讨主意呢。 “六郎,”陆夫人稍稍板起了脸,一本正经道,“阿沅年少,小娘子面皮薄,你大大咧咧地嚷出来,她有些羞恼这不是应当?” 这话让苏六郎恍然大悟,随即又是疑惑,他望着陆夫人,“可我话已出口,阿沅如今已经生了气了,阿娘有什么好主意吗?” 都已经安排好了,这几日都是你陪着阿沅,还能想不到法子,陆夫人心下一沉,突然感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苏琉当年还知道死缠烂打翻墙摔瓦,怎地六郎倒是还比不上他阿耶了。 她也懒得给苏六郎出主意,这般相处还讨不来小娘子欢心,日后可别喊她阿娘。 不过出于对傻儿子的爱护,她还是提醒了几句:“阿沅自幼与长公主等人不亲,听闻也不怎么出门,想来应是心性单纯,且自己有些主意。她千里迢迢来寻你,也可见是将你放在心上。” “她经历了自己的耶娘之事,只怕是对男女之情多少有些偏见畏惧。如今又看上了你,心里不定如何拉扯犹豫。” “阿娘也只能告诉你这些,你且回去,也好好想想,自己该当如何与阿沅相处。” 那厢陆夫人在教子,这边已经躺在榻上的王沅也正半阖着眼,感觉连骨子里疲乏都在方才几位嬷嬷地揉捏下释放了出来。 实在是太舒服了,她轻哼了一声,只觉得仿佛身在云端,还在回味方才被揉捏的感觉。 一旁的阿颜看她这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这几位嬷嬷的手法当真不错。” “是啊,”王沅慵懒地接过她递来的杯盏,小抿了口,素白的里衣松散了些,随着动作往下滑了些,胸前和肩上露出些雪白晶莹的肌肤,看得阿颜目光一顿。 “郡主这般模样,日后苏郎君只怕是要看呆了去。”她壮着胆子打趣了句,说得有些狎昵。 可惜这等水平的段子,对王沅这个曾经见惯了吊带泳装的人毫无杀伤力,她只当做了没听见。 “话说回来,苏郎君可是惹了郡主不悦吗?”回想到今日他们二人回府后的模样,阿颜有些好奇,试探问道。 “没有,”王沅眼都不想睁,感受着阿颜打扇而来的一阵阵小风,一回想到今日的场景,就觉得脸上微烧。 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仿佛这样就能摆脱这股尴尬。 接下来的时日,就是陆夫人安排的日程了,从西州的酒楼,点心铺子,还有胡商开设的香料,布料,首饰铺子,王沅都在苏六郎的陪伴下逛了个遍。 而苏六郎好似也忘记了当日之事,只是陪着她尝了西州的美食,买了许多异族特色的小玩意,事事妥帖尽心。 这让王沅也渐渐淡忘了那一日的尴尬,有些随意地到处走走看看,尝试了不少新鲜物事。 甚至还被鼓动着,七夕当晚换上异族衣裙,跟苏六郎一起出门去放灯游玩。 最后还借着夜色昏暗,悄悄地靠在他的肩头,在蒲桃架下听传闻中牛郎织女的絮絮低语。 说起来,这些时日里跟苏家人的相处就更合她意了。 苏府的一大家子,从苏大将军到苏六郎的两位兄长,从陆夫人、两位少夫人到那位收养的梁小娘子,王沅也都混了个面熟。 不得不说这是她见过的最和谐的内宅,亲情观念重,规矩礼仪轻,相处起来毫不费力。 惹得这几日她多看了苏六郎好几眼,觉得当真是捡到宝了。 一眨眼,她就在西州待了一月余,这正是暑气渐渐散去的时节,这期间,洛京时不时就有王三郎写来的书信,不外乎说她也“病重”了许久,该是回京了。 西州的捷报也传回了洛京又传了回来,却只是不痛不痒地给了些封赏,甚至都不曾召苏六郎回京。 可等到再收到王三郎告诫她勿要归京的消息,王沅就知道,洛京只怕是要变天了。 又过了几日,京中的来使也到了都护府中,来的是个尖声细语的内侍,一开口就是不客气地让苏大将军回京述职。 “阿沅,此次你我分头回京。” 苏六郎一身劲装,腰间悬剑,站在她面前,试图说服她:“或是你留在都护府,等京中安稳了些,我再来接你回去。” 洛京有变,圣人重病垂危,晋王联合了顾相公等一干大臣,联名上书要求立晋王为太子。 偏偏秦王与楚王在朝中也有不少忠实拥趸,虽是弱势,但并不衰微。 这会洛京正闹作一团,明眼人都知道已经到了新旧朝更替的最后阶段,两派人马正斗得你死我活。 这时候招苏大将军进京,他们一行人只怕是险象环生,毕竟苏府已经是站到了晋王的对立面上,难保不会为他记恨算计。 可阿沅,他抿了抿唇,眉心跟着蹙了一下,阿沅是万万不能跟他们一同走的。 “阿沅,我不能让你跟着我们冒险。”苏六郎苦口婆心地劝着她,一手握住她的,一手握住剑柄。 他想的倒好,可王沅是一点都不领情的。 且不说这些时日她与苏府众人都有了些情谊,陆夫人,两位少夫人,便是梁小娘子,在她眼中都不再是简单的名字。 她到底是读过原书剧情,若有万一能派上用场呢,所以她是不会万万答应苏六郎的。 “六郎,你话中之意我都明白。” 她的目光聚焦在苏六郎的眉宇间,然后伸出空着的一只手,用指尖流连在他的眉心,试图让其舒展开来。 “可是,难道你想让我再体验一次夜不能寐梦魇连连之苦吗?” 可这话也打动不了苏六郎,他这会只想让王沅平安。 “阿沅,听话。”他眼中多了些宠溺柔光,“你若是去了,我又如何会放心得下。” 又是这般,王沅眉心跳了跳,忍不住提醒道:“六郎可还记得,当日你自诏狱出来,曾要与我退亲,我说了什么?” “当日我不曾说完整的,今日便跟六郎说个明白。” “我最是厌烦六郎这般,自以为是地当做是对我好。” 一句话说得郎君色变,却是没出声,因为王沅直接伸出了食指按住了他的将欲张开的唇瓣。 “六郎想必是觉得,我只要安全无恙,便是最好不过的打算。” “你这般的自以为是,可曾想过我是如何作想的,我可是想要这样的安然无恙,然后日夜挂心不安?” 小娘子一向疏淡冷清的眸子里燃起了火星,仰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指尖还按在他的唇上,远不及他的身高也似乎高大了许多。 眉梢眼角也因为这火气,染上了一抹艳色。 苏六郎也被此时王沅展现出罕见的一面惊住,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你是不是还想说,若是你此次当真出事,让我再寻个好儿郎,莫要再念你?” 王沅突然想到那日他说这话的情形,又被勾起了当时的怒气,她勾起唇角,只是勾起的弧度冰冷且嘲讽。 “可我却是想与六郎同生共死,同赴黄泉呢。” 他先撩的自己,还想靠着死亡全身而退,那是做梦了,便是死,也别想甩脱她。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沅:撩了我还老想跑,过分了 苏六:心脏砰砰跳…… 其实上一次阿沅就想直说,但是emmmmm,她那时候还是吝啬于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的。现在嘛,已经说出来过了,越说越熟练…… ☆、不速之客 苏六郎的目光全落在了眼前小娘子的面容上, 他知晓自己应当顺着她的话说是。 若是他遭遇不幸, 自然是不希望她因此蹉跎一生。 所有的修养理智都在告诉他,为着阿沅好,他也应该承认,若否,阿沅是不会同意的。 可往日里轻飘飘的一字,此时却是如泰山般沉重, 压得他嗓音干涩, 压得他眼眶微酸,压得他用尽全力也张不开口。 他凝视着心上人, 细嫩纤细的手指压在他的唇瓣上, 微热的触感真实而亲密。 若是……真的下了黄泉, 奈何桥上,若是阿沅陪他同饮一碗孟婆汤, 他也一定不会咽下。 来世,他也一定会早早地寻到她。 见苏六郎半天不吭声,只是用微红的双眼盯着她, 王沅忽然清醒了些。 自己方才在做什么……好像突然就走起了高冷女王、居高临下的俯视路线…… 她有些讪讪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指, 但面上的神色却是不变, 她所说的, 一字一句都是发自内心,出了口就从未想收回。 袖边还未遮住手指,就被苏六郎抓了回去,他近乎虔诚地低头用唇瓣印在了她的指尖, 一触便离,像极了上元夜的绚烂花火。 清朗的嗓音放得柔,如同耳畔的低语,在她的耳边打了几转,就入了心,他说的是:“阿沅,我此生定不负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王沅就知道这是他同意了自己一同回京,也是他对自己的保证。 他其实是想说,今日承卿卿厚爱,来日定不负此相思意。 突然又煽情起来,她有些不适应,就撇开了目光,自然也就没看见,有浅浅的绯红,正自郎君的耳后弥漫到脸颊。 当然了,此处无镜可照仪容,她更是不知,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西州偏远,自收到天家传语,苏府也都开始准备动身,接替的下一任都护早已经在路上,说不得过几日便到。 而自从苏六郎答应了她,带她一同回京,王沅也就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 她来时带的都是自己用惯了的物事,这会儿回京,自然也是要带回去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在西州添置的新鲜玩意,各色打磨圆润的猫眼宝石,花纹奇特的精巧金银器,也都是苏六郎给她添置的,自然也是要带回去的。 等下一任安西都护到了西州时,苏府中人已经将所有的家当都收拾了起来,卜算了天气,便上了路,王沅也在同行之列。 这一路可比她来时轻松许多,时间不算太赶,还随行了许多仆婢侍从,浩浩汤汤一行人就上了路。 想放风就骑行,累了还可以换上牛车,每日行进路程也都是不紧不慢的,倒跟一路观光差不离了。 “阿沅!” 听到这一声唤,王沅就在伸手挑起了车前的帘幕,准备看看今日有什么点心。 一旁的阿颜就噗嗤一声,“苏郎君当真是挂心着郡主,每日都多行数十里,去给郡主探探附近村镇可有什么新鲜吃食呢。” 她说的很对,挑开帘幕的王沅已经看见了远处马上的苏六郎,嗯,还看见了他手上提着个小物件。 是个用布包裹起来的食盒,装满了他寻来的地方小食。 一开始王沅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苏府其他人都是安安分分地用着婢女们准备好的饭食,自己这不就成了开小灶。 所以她收到之后,往往还会给陆夫人送些去。 到底苏六郎的阿娘也在,光给自己送,岂不是有些招眼。 可这般几次之后,还是陆夫人主动笑着道:“这是六郎寻给你的,天天给我送这些作甚。阿沅自用便是。” 她说这话时,满脸的不在意,笑得也和善,王沅也就不勉强,自此开始了每日小灶生涯。 今日苏六郎送来的是团成了花朵形状的蒸糕,花心上还点了红,整整齐齐地码在了食盒里,带着酒酿的甜香。 “阿沅,此地的七返膏是用添了酒曲做的,你尝尝,可是比洛京常见的,要清爽松软些?” 他像是献宝一样,坐到了车辕上,笑着把盒子捧到了她面前,两眼亮晶晶的。 王沅也没直接上手,她示意阿颜取了水囊来,洗净擦拭干净之后,才拈起一朵,尝了尝,暗自点头。 加了甜酒曲发酵的面团,松软且有一股微酸的甜香,花心里还团了去皮滤尽的豆沙,放了少许蔗糖,香甜不腻,很是可口。 “六郎也尝尝?” 她亲自取过了水囊,却发现内中已经空了,阿颜识眼色,直接就从车厢后下去,口中道:“婢子这便让人去取水来。” 等她取来,总感觉就晚了,王沅灵机一动,用指尖拈起一个,送到了苏六郎的唇边,还轻抵了抵他的唇。 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松口咬住了递来的七返膏,可惜他用力太过,两腮一下子就鼓了起来。 这会俊秀的郎君看上去,倒是与那藏食的仓鼠有某些相似之处。 王沅唇角一弯,看着他有些费力地把七返膏咽了下去,才递给了他一盏酪浆,温声道:“六郎下次可别用那么急。” 苏六郎润了润喉,就将食盒与杯盏都递给了她,悠悠道:“果真美味。” 说这话时还刻意看了看王沅的指尖,分明别有深意。 可他到底是鲜少如此调笑,话一出口,就寻了个借口,自己先红着耳根跑了,动作还挺快,倒好像后面有人追他一样。 以往也没见他如此害羞啊,王沅有些奇怪,他抱都抱过了,还吻过她的手,这会不过喂他吃个糕点,害羞个什么劲儿。 而且也是他先开的口,怎地自己倒先跑了。 等阿颜取了水囊回来,就一脸诧异:“苏郎君呢?哪回不是要陪着郡主说会话,怎地今日倒是来去匆匆。” 王沅摇摇头,她并不知道,纵马到了苏大将军身侧的苏六郎,看着他阿耶一本正经的面容,就回想到方才忆起的,旧时阿娘给阿耶投喂的情景。 当年陆夫人发现偷看的他时,还振振有词道:“若是日后有小娘子要给六郎亲手给六郎喂食,六郎可得记得,这可是夫妻间才能做的事。” 自上路以来,苏六郎就频频离队要去给王沅寻些小食鲜果,她也有些过意不去,今日在他过来告别时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六郎,我今日与你一同去。” 王沅一边系好了帷帽上的丝带,一边从平缓的牛车上动作轻盈地跳了下来,早有人给她牵了匹马在一旁等候。 “那阿沅今日就能尝尝还热乎的点心了。” 苏六郎也笑,他觉得若是有阿沅一同去,也是不错,路上说说话,也算是两人单独相处了。 两人骑着马先行,后面也只跟了几个随从,轻装简行,很快就在附近的镇子里淘到了些看得上眼的吃食。 王沅还看见有人摆出了红里透黄的石榴,个头也大,需得她两只手捧着,还有不少都咧了口,露出红玛瑙一般的石榴籽来,煞是喜人。 既然如此,当然是多买些回去,分送诸人也是好的。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苏六郎,也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就这么在小镇的路边果摊上,认认真真地挑了些石榴,然后让随从包好挂在马背上。 来贩卖的村人朴实,见他们买的多,也不讨价还价,就拿着颗红彤彤的石榴果追了上来,那是他原本打算摆出招徕人客的。 他笑得憨厚,双手捧上,笑道:“郎君和娘子若是不弃嫌,就收了这果儿,也祝愿郎君娘子如石榴一般多子多福!” 多子多福,王沅有些嫌弃了,但是这颗石榴生得也喜人,皮上光洁红润不说,连顶上的小王冠也生得齐整,她方才还看了许久呢。 苏六郎见她盯着不放,就伸手接过,然后又打发了些赏钱,惹得村人又说了好些吉利话,话里话外都是把他们当做夫妻一般看待。 还好王沅戴了帷帽,纱帘一遮,就看不见她的脸色如何,倒是苏六郎又闹得有些耳红。 有了这么一出,回程路上时间又早,王沅就在马上把玩着石榴果,一直到远远看见了大队伍,才勒住了缰绳,想下来走走。 她有了兴致,苏六郎自然是奉陪的,也随着她下了马。 两人缓缓在队伍边,悠哉悠哉地散着步,王沅手中也还捧着那颗石榴,凑近了闻了闻,还有股淡淡的涩香。 这会晴空上飘了一朵云彩,将将遮住了日光,她就掀起了帷帽上的纱帘,转头想问问苏六郎可有匕首之类,让她给这石榴开开口。 然后就看见了远处草丛里一闪而过的金属寒光。 金属寒光? 她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嗖地尖锐破空声,就下意识地把苏六郎往后一推。 红彤彤的石榴摔到了地上,彻底裂了开,鲜红如玛瑙的石榴籽洒了一地,殷红的血珠也滴滴答答地洒在地上。 肩上剧烈的疼痛提醒着她,自己就是这么倒霉撞到了箭口上,明明是想推开苏六郎的,可惜她力气不够,倒是替他挡了一箭。 火烧火燎地疼,她急促地抽着气,攥紧了苏六郎的衣袖,倒在他怀里,疼得视线都模糊了起来,只看见苏六郎瞬间红了的双眼和额角绷出的青筋。 这样就不好看了,六郎。 她伸手想抚上他的脸,可惜浑身的气力都被剧烈的疼痛抽离了开。 偷袭埋伏之人肯定是晋王手下,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七返膏,却有其物啊…… “圆形花朵状的蒸糕,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听厨子吹嘘,这是他用极软的面团层层抹上油膏,反复折叠翻转了七次,最后做成圆花蒸出来,所以叫“七返膏”。咬上一口,滋味夹纠缠结,松软甜香,别提多好吃了。” 你们猜猜,这是啥子哈哈哈哈~~~ ☆、梦中梦 王沅睁开眼, 就发现自己正倚坐在一处回廊的转角处的美人榻上, 身上还披着件披风,边上缀了保暖的狐皮,毛绒绒的。 她有心想摸摸身上的衣物,虽是过了七月流火,也还没有到寒凉的时节,怎地, 自己竟已经穿上了厚重的衣物。 而且这绣纹花样有些繁复, 倒不像是闺中女儿的打扮,竟像是出嫁了一般。 可她再想用心力控制自己的手, 那白皙细嫩的手指也不曾动上半分, 怎么回事, 她试图眨眨眼,竟是连这点都做不到。 就好像, 她被困在了自己的躯壳中一样。 她用余光看了看搁在汤婆子的手,左手尾指上分明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就是自己本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昨日在做什么? 一回想, 她才发现脑中好似一团浆糊, 竟是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 索性就放弃了, 且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这会有脚步声从她身后而来,是阿颜么,她再次试图回身,这回却是轻易做到了, 来不及欣喜,映入眼帘的就是身着深绿锦袍的郎君。 明明就是苏六郎,可是怎地看上去比前几日,沧桑成熟了许多? 黑曜石一般,总是熠熠生辉的眸子深得像一汪死水,连他的眉心都有了几丝褶皱,日日挂在唇边的清澈笑意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紧抿住的双唇。 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苏六郎吗? 她想开口问问他发生了何事,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可一张口,她就听见自己的声音清缓含情:“你来了?” 而且还主动伸过了手,示意郎君过来。 对面的郎君这才缓和了些面色,他稳步走到了美人榻前,一掀下摆就坐到了她的榻边,自然而然地执过了她的手,语气温和:“阿沅怎地在外面,冻着了便不好了。” 一听这话,被困在躯壳了只能体验五感的王沅舒了口气,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这还是那个苏六郎没错。 “我是在等你。” ‘她’又发出了声,语气里还有几分娇嗔之意,这让王沅有些尬,这人到底是谁,看这咸鱼做派应该是自己才是,可自己怎么会这样对苏六郎说话,带着这般撒娇的语气。 听了这话,阴郁的郎君面上才算有了些光彩,他的手臂线条流畅有力,直接就把榻上的小娘子捞到了怀里,抚着‘她’的发,半晌才慢慢叹息道:“九娘似是不好了。” “我接了圣人旨意,过几日便要出发去边关。” 被迫感受着温暖怀抱的王沅正在犹豫,这个苏六郎身上,好似缺了他一贯用的熏香气味。不过,这个气息还是很熟悉就是了。 ‘她’猛地抬起头,王沅感觉到面颊上有湿润的感觉,就听见‘她’有些哽咽说道:“此去,六郎可还会回来?” 苏六郎抚在‘她’发上的手一顿,把‘她’往怀里揽了揽,用指尖轻轻拭去晶莹的泪珠,语气轻快了些:“卿卿还等着我娶你,我又怎敢不回。” 说罢,见‘她’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他迟疑了片刻,就用唇瓣去蹭了蹭怀中小娘子娇嫩的容颜,最后印在了‘她’的眼帘上。 王沅感受着眼帘上温热的触感,情绪仿佛也受到了影响,绝望,悲伤,无奈交织缠绕,在心上蒙上了层层阴影。 如火炙烤般灼热,如冰刺骨寒凉,笼罩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寻不得出路。 两人温存片刻,‘她’自袖间取出一叠丝帕,递给了苏六郎,语气恢复如常,淡淡道,“这是我给闲来无事给六郎绣的帕子,六郎此去,可一定要带在身上。” 可王沅分明听见了‘她’的心声,这是她这几日挑灯夜战绣花的帕子,挑出了最好的一方,希望苏六郎能一定带在身边。 随着苏六郎展开绣帕,王沅惊讶地发现,竟是与自己曾经给苏六郎绣过的那方一模一样,蓝绿渐变的绣纹,还掺了金银丝。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她出不了声,动不了手,只能看见郎君小心翼翼地将绣帕收到最贴身的所在,他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抹笑意,如云破月来,而月下花影婆娑。 “阿沅所赠的帕子,我一定会好好收着的。” 他又把小娘子揽回了怀中,这会却是把温热的唇贴在了‘她’的额发上,半晌方离,许诺道: “若我此次还能回来,”他顿了顿,复又露出清浅笑意,“一定用十里红妆娶得阿沅入门,一定比顾家那竖子当年风光百倍。” 顾家那竖子,是说顾二郎吗?王沅彻底迷惑了,她这是在哪,她不是与顾二郎早就没了干系,怎地苏六郎这话里,好似自己嫁给过顾二郎一般。 还没等她想明白,眼前的情景又是一变。 她身处在顾府的枫林边缘,远远眺望着府中杂乱的景象,往昔恭顺的仆婢得知大难将至,纷纷收拾了细软乱窜呼嚎。 连苍青色的石板路上,洒满了暗红如血的落叶,都无人打扫。 束起了妇人发髻的阿颜在一旁小心搀扶着她踏过落叶,干枯的落叶踩上去窸窸窣窣作响。 “郡主……”阿颜愁眉不展,似乎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她’就开口安慰道:“我早就想离了顾家,这不是正好,左右我还是先帝亲封的郡主,顾家之事也拖累不到我。” 阿颜的发式,顾家拖累她……这些话听得王沅云里雾里,难不成这是另外一个平行时空,她又穿到了其他节点么。 这时她们主仆二人面前就有了甲士拦路,阿颜皱起了眉,大声呵斥道:“这是先帝亲封的寿安郡主,尔等竟敢拦阻!” 这是自后方转出一位郎君,风姿卓绝,俊秀挺拔,只见他面色淡淡,揖手行礼道:“某姓苏名津,奉陛下之命,彻查中书令与反王谋逆一案,冒犯了郡主,还望郡主恕罪。” 不,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二人的相遇,不应该是顾府的枫林,他上来就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说什么许久不见么。 可王沅分明听见了‘她’的心声:这位郎君生得真好,就是不近人情,言语倒也是恭敬。 可画面再一转,就是寂寂初冬庭院,没了花叶的点缀,连蓄养荷花的小池塘都只剩下枯枝露在水面上,断绝了所有生机。 王沅这回没有再进到另外一个自己的躯壳中,她仿佛漂浮在半空中,在听见一阵哭泣声的时候,自顾自地飘到了一处雕花窗前,从支起的窗棂空隙窥见了一位趴在枕上痛哭的女子。 而上一个场景看见的,已经成熟了许多的阿颜则是满脸哀戚地拍着哭泣小娘子的肩。 莫非,王沅凑得近了些,突然就看见了哭泣的女子抬起了头,分明就是她的脸! 她就看见了另外一个‘她’握着阿颜的手,泣不成声:“他许诺过……他说过的,要回来娶我……” “他居然敢失信于我。” 半盏茶后,‘她’擦了擦泪,恢复了冷淡的神情,面无表情道:“既是他失信于我,我还念着他做什么。” 王沅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分明什么都没有,可她就是觉得,那里方才有什么滑落了。 下一秒,她就出现在了一间宽敞奢华的内室之中,正站在生命垂危的帝王榻前,俯视着艰难呼吸的中年帝王。 他这些年也不好过,发丝白了大半,每每夜不能寐,只能起身批折子,再不复年少时的轻佻。 “你来了。”他喘着气,说了句废话。 “听闻陛下将要大行,我来送陛下一程。”王沅无悲无喜地俯视着他,慢慢地说道。 她都想起来了。 这一世,她穿来时就已经嫁给了顾二郎,两人离居数年,直到顾府分崩离析,她才遇见了苏六郎,因缘际遇之下,他们又定了情许下了终身。 可这一切都毁在了床榻上躺着的这位手上,毁在了这位帝王的憎恨与报复。 王沅余光里瞥见了床头摆放的物事,唇角弯起了嘲讽的弧度:“九娘若是知晓,怕不是后悔自己临去前没有烧了个干净。” 可床榻上生杀予夺的帝王即便是落得如此境地,也知道她的弱点,口中嗬嗬有声:“朕便是去了,也是与九娘合葬于皇陵!” “便是四郎,也陪葬在朕的陵寝中。” “你还能寻回苏六郎吗?”他闷声笑着,浑然不管自己因为上气不接下气而笑声断续惊悚。 这话刺得王沅心里一痛,她漫不经心道:“我将所有的筹码交换给了下一任帝王,”她抬起头,不再看他,“让他悄然把九娘的棺椁移送到边关。” “三表兄,”她的语气愉悦轻快了许多,“九娘的父兄都在边关,她又如何愿意与你合葬。” “你便是如此想要求死吗?”愤怒过后,他面色复杂地问道,气息渐渐弱了下去。交出了手上的底牌,又牵涉到皇家谋篡之事,她已经是没了活路。 这话引了王沅难得的一笑,清清淡淡的笑容,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我与你们,到底是不同的。” 可这话已经没人回答了。 寝殿内的龙形香炉中燃着馥郁芬芳的香料,有白色的烟雾自龙首吐出,在空中凝结盘旋。 她在夕阳的余光里慢慢走过寝殿,她的身后是死去的帝王。走到了殿门处,她顿住了脚步,眺望远处的圆日,忽然一笑,唇角就淌下细细的血线。 该回家了啊,她用丝帕拭了拭唇角,不知道这会府中可还有位俊秀的郎君正等着她么。 “郡主,郡主,到时辰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眼睫颤了颤,王沅慢慢地睁开了眼,就看见了梳着少女发髻的阿颜,正笑着唤她起身。 怎么回事?她不是服了毒,去寻苏六郎了吗 怎么又醒在了她未出阁时的寝居里? 浑浑噩噩地任着婢女伺候打扮,她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尝了混了九练香的天花包子,听了王元娘不经意的挑拨。 接着就在玉堂春里见到了柳箐与卢娴,她们果然又是讨论起那位顾二郎。 她又被抽离了出来,冷眼瞧着‘她’走出了玉堂春,接着果不其然就被撞掉了帷帽。 这一次‘她’依旧没有看见,可她看见了,看见了那位凭栏而立、星目灿亮的郎君,他正抚着心口,喃喃道:“感觉这心仿佛要跳出来了一般?” 他还年少,不曾经历后来那些生离死别,也正是意气风发,一日之内,便可打马看尽洛京花。 他不记得她,不记得他们的前世,可他仍旧对她一见钟情。 六郎,这才是我们这一世的初遇吗? 王沅睁开了眼,这回,她终于看见了满面疲乏的郎君。 他正小心翼翼地用银匙给她喂药,因为她终于睁开眼而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阿沅,你现在感觉怎样,可还疼吗?”他有些焦急地问道。 随后就被骤然起身的小娘子扑到了怀里,她微微颤抖着,攥紧了他的前襟,一言不发。 苏六郎只当她中了箭,此时吓坏了,就将药碗递给了一旁的阿颜,避开了她的伤口拥着她,轻轻抚上她的背,小心地拍着,低声诱哄:“卿卿先把药喝了,任你抱多久皆可。嗯?”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七返膏……就是花卷!!! 感谢小天使 ZOE 的营养液~ 我,我今个比昨天多好多字(理直气壮ing) 阿沅和苏六敲不容易的,叹气,写着写着自己的眼睛都酸了…… ☆、疑惑 她扑在了苏六郎的怀里, 鼻尖萦绕的, 是百和香,香味淡雅尾调清甜,混合了他身上的气息,不再是梦中那个苏六郎,阴郁沉默、衣衫再不曾熏过香了。 不过,前世那个‘她’, 真的就是自己吗? 王沅有些疑惑, 难道说,她竟是一连穿书两次, 还是说, 她在书中重生了这一世? 她攥着苏六郎的前襟出了神, 郎君的怀抱干净温暖,仿佛在为她驱散梦中绝望悲凉的阴霾, 整个人仿佛沐浴在了暖暖日光中,久违的安宁与和缓。 不想了,再想那些做什么, 她与苏六郎都还好好活着, 便是当做一场梦吧, 左右, 梦中之事再也不能复现。 幸好她这次来的早,也幸好她想起了书中的剧情。 她与自己达成了和解,半阖着眼,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开, 感受着怀抱她之人,正在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背,觉得自己仿佛一只被顺毛的狸奴,懒洋洋地想在瘫在阳光下让人挠挠肚皮。 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抓着布料的手也渐渐滑了下去。 这次,终于能进入黑甜梦乡了。 苏六郎抱了怀中的小娘子许久,安抚着她的情绪,一旁的阿颜给他使了好几次眼色,都被他当做未曾见。 等怀中小娘子又昏沉地睡了过去,他才慢慢地将她放在了床上,示意阿颜出去说话。 “苏郎君,郡主还没有喝药呢!”阿颜有些着急,怎地就这么让郡主又困了过去的,她都睡了许久了。 苏六郎不自觉地抚了抚太阳穴,他这两日几乎是一直守在王沅床边,统共睡了没两个时辰,前额也是在隐隐作痛。 可看着阿颜也是确实在担心她,就开口道:“阿沅已经退了热,药汤也是补血之用,等她醒了再喝便是。当务之急,还是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可……”阿颜动了动唇,有些犹豫,来回绞着手,“郡主已经睡了许久,好不容易醒了,还要让郡主一直这般睡下去吗?” 苏六郎回头望了望寝居内,看到榻上隆起的起伏,眼中就添了三分笑意,“之前阿沅失血过多,一直发热,后来又好似做了噩梦,这会好不容易才安稳歇下,让她好好休息也不比喝药差什么。” 想到让阿沅受此苦楚的源头,他望着驿馆庭院里中的桂花树,才修剪了枝丫,断口处露出了白花花的木茬。 这让他下意识地摸到了腰上悬挂的佩剑的剑柄,自西州出发,他便一日不曾解下,可到底还是没护好阿沅。 他的声音也冰寒了下来:“让明思派人回复阿耶,便说我照料阿沅,稍晚些时日回京。” “只伤到了跟着苏六郎身侧的小娘子?” 一道阴沉沉的男声响起,下方跪伏的部曲就瑟缩地低了下头,颤巍巍地回禀道:“回殿下,下手的原是想一箭射杀苏六郎,却是被那小娘子以身挡住。” 上首被称为殿下的青年郎君面色不善,他斜侧着头,一脸厌恶地看着下属,“我倒是不知自己养了一群废物,行此暗杀之事,还能让个手无寸铁的小娘子阻了去!” 见下方之人几乎贴到了地上,他的怒火更炽,忽而把桌上的物件掀翻了一地,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时死寂,只闻屋角处,莲花形状的铜制更漏里传来了叮咚的滴水声。 一旁老者则是气定神闲,他年纪已大发丝灰白,仍是精神矍铄,又坐在了晋王席下的首座,在一众瑟缩沉默的幕僚中格外显眼。 “如今拦截苏琉一行人的事情败露,顾相公可有法子教我。” 晋王将目光瞄向了顾相公,语气已经平静了下来,此时他最担忧者,苏琉一行人回京,抖露出他们策划的前事。 若是能拖一拖就好了,晋王眯着眼,只要再拖一个月,或许是半个月,大事已定,他们便是进京也无用了。 “何必多事,”顾相公手中捻玩着一黑一白两枚棋子,这是他这些时日新得的爱好,“苏琉便是回京又如何?” “他此次是回京述职,一路皆是有人监视,边关也无异动,并无可能偷偷带兵回京。” “圣人已经把控不住朝政。当务之急,殿下要将京畿的守备军都握在手中,以备万一。届时,便是秦王矫诏,也可清君侧定洛京。” 顾相公随手将一枚棋子抛到了桌面上,圆润的棋子滴溜溜地转了数圈才落定,他似乎也根本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语。 分明是在明示,若是有了意外,晋王大可逼宫篡位。 这番密谋自然是传不到王沅耳里,她也就只知道,接下来这一路竟是真的平安无事。 事实上,自上次出事,她就坚决拒绝了苏六郎再单独出行,也戒掉了每日开小灶的点心。除却必要,根本不再露面,两人在剩余随从婢女的层层护卫下,很快也就回了洛京。 王沅径直回了稍南的昌乐坊,那里有她名下的私宅,也是王三郎声称,她养病的所在。 此处她去西州,对外就是声称得了风寒,需得静养。 风寒之症,没准是会过人的,自然也没人的敢来试探。 “阿沅可还觉得疼吗?” 苏六郎正搀扶着她进了寝居,这里都比照着她在王府的布置,已经收拾得干净清爽。 “我已经无碍了。”王沅试探地动了动受伤那侧的手臂,钻心的疼痛让她……连眉都没蹙一下,她温和道:“六郎也该去问问苏大将军情况如何了。” 她没有提自己受伤之事,因为此时提及了,也没有证据,偷袭他们之人又早已咬舌自尽,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追查的线索。 不如忍下,且待日后秦王或是楚王上了位,再好好追这笔债,她在心里记了一笔。 虽是挂心她,苏六郎也是着急知晓洛京如今的情况,况且他入城前还收到了秦王的口信,邀他一晤,这会也是耽搁不得了。 “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让阿颜小心伺候着,记得按时换药。” 他殷殷嘱咐着,浑然不知此时他在王沅的心中,简直变身成了絮絮叨叨的老父亲。 “六郎快去吧。” 王沅微微笑着回他,自从她中箭昏迷之后醒来,就不太吝惜用些小动作表达一下,譬如此时微微勾起唇角看着苏六郎。 显然对方也是十分受用的。 这里是阿沅的私宅,内中的仆婢也不敢多嘴多舌,苏六郎心理建设一做好,就伸手轻轻拥上她,唇瓣在她的额发上印了一下,飞速印下,一触即离。 “阿沅去休息吧,我这便回苏府去。”他这会没再急匆匆地躲走,微红着又嘱咐了她一句才大大方方地离去。 如果他不是同手同脚的话,这般故作姿态,可能会更有说服力些。 王沅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抚上了还残留着他唇边温热的所在,冷不丁又想起那个梦,她摇摇头,把回想起的片段抛诸脑后。 这次受伤也警醒了她,仅仅是改变了一些节点显然是不够的,说不定晋王一伙人又会突然出什么幺蛾子。 若是能让他们早些时日倒台就好了,而在此之前,她得再回忆一下,可还有什么也许会影响到苏六郎的重要之事。 “郡主且忍着些,婢子要拆开布条了。”阿颜咬着唇,一副要哭出来的语气,手上扯着她肩上布条的一角,仔细看她连手肘都在微微颤抖着。 她露出的这副神情,就好像受伤的是她自己一样,王沅心下一软,口里却是说着:“阿颜若是下不了手,我就自己换了。” 阿颜一听这话就急了:“郡主都伤成这样,一定得是婢子来。” 她手上轻轻用力,最后一层白叠布就被揭了开,露出了狰狞的伤口,拳头大小,甚至还没有完全结痂,在一片冰雪晶莹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扎眼。 “若不是郡主已经定下了苏郎君,那可如何是好!” 这回阿颜的圆眼里真得蒙上了雾气,她小声抽噎着;“也不知道从前圣人所赐的药里,那瓶祛疤药粉管不管用……” 前几天还哭哭啼啼怕她疼,现在就她好了许多,就开始哭哭啼啼怕她留疤了,王沅一时失语。 要说她一点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可事到如今,不如往好了想,譬如阿颜说的祛疤药粉有奇效呢。 阿颜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自顾自地取了小竹片,一点点地往她伤口上洒药粉,生怕洒得不均匀了,影响了自家郡主尽快伤愈。 原剧情里苏六郎为什么会站在晋王一边害死楚王呢? 王沅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这是秦王登上皇位之后,记恨苏家的根本原因,也是他最后枉顾边关安危,也要设法害死苏六郎的缘由。 原本她以为是苏六郎应该是被晋王诓骗,从而为他效命,间接害死了楚王,而自己如今揭破了晋王与顾相公勾结,放置伪信暗害苏府的真相,又把他拉到了秦王的大船上,就能避免一切的开端。 可自从她梦到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之后,突然发现了一个盲点,若是苏六郎当真为晋王效命害死楚王,秦王要除掉他,又何须如此迂回,要以边关安危做赌注。 上位之人剪除其余兄弟的党羽,还是害死皇室血脉之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为了名正言顺? 那他大可在朝中之事上就寻得错处,直接就能处置发落了他。 为了九娘? 那就更不可能了,若是秦王当真能因为九娘的缘故放弃恨意,他们怎么会成一对怨偶。 况且,秦王既然知晓‘她’与苏六郎的渊源,又如何能让‘她’最终反过来害死了自己。 难道不应该,在害死苏六郎之后,就果断扼杀与他有了私情的寿安郡主? 斩草除根,以免春风又生。 左右也不过是个不怎么亲密的表妹,在天家人眼中,这点血缘关系只怕稀薄地跟白开水没什么区别。 王沅有些气恼地叹了口气,既然是做了梦,怎地就不能把前因后果都梦个齐全,这般少的讯息,她能发现什么? 也不,她可能是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了苏六郎喜欢自己的程度,都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了,简直像块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她有些愉悦地想着,真好。 阿颜上完了药,就看见自家郡主在愣愣地出神,面色柔和,唇角也翘着,她一猜就是在想苏郎君。 她不想打扰,轻手轻脚地收拾了药粉布条,也就退下了。 ☆、晋江原创 天边的晚霞红得像着了火一般, 落日洒下余晖, 在洛京城千千万万的屋顶镀了一层金,路上的行人也都在赶着归家,只怕误了与家人一同用晚食的时辰。 这会儿,有一骑当先在朱雀长街上,由北自南而去,马上之人沉浸在即将见到心上人的喜悦中, 笑得也是恣意, 灼灼的好容貌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到了朱漆府门前,也不待随从动手, 苏六郎就亲自上前敲了门, 开门之人自然是认得他的, 也就直接把他放了进来。 不多时,就有了伶俐的婢女来引路, 苏六郎把手中的马鞭甩给了身后的随从,口中随意问着:“阿沅在我离去之后做了什么?” 前来引路的婢女也知这位在郡主心中的地位,自然是笑脸相迎, 听得他问, 马上就躬身答道:“郡主换了药后, 就一直在书桌前写写画画, 这会还没歇呢,只是叫了人摆饭。” 她脸上露出些讨好的笑:“郎君这会去,还赶得上与郡主一同用膳呢。” “写写画画?”苏六郎蹙了下眉,脚下也顿了一下, 这会有什么急着写画的,她肩上的伤可还没好。 “阿颜便不曾劝她一二?” 这话可不好接,婢女只垂了头答道:“许是郡主有急用。” 听了这话,苏六郎走得快了些,只等着去看看王沅如何。 转过了回廊,不多时,就看见了窗下的人影,正就着夕阳的余光提着笔在沉思,发上的步摇却在一晃一晃的。 他也是促狭心起,摆摆手示意身后人停下步莫出声,就自己绕到了窗前,忽然推高了窗,笑着问:“阿沅这是在做什么?” 王沅正在画时间轴呢,简单画了个横坐标轴,点了几个点,标注了些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时间节点,旁边一堆箭头连着人名,在试图找出引导未来的关键。 偏偏此时突然就被人叫破,她一个激灵,手中的笔就抖下了墨滴,在图上晕染开来。 她顺手取过旁边的字稿遮盖住凌乱草稿,这才回头看见窗边的苏六郎,他正一手支着窗,一手撑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笑着看她。 一见到是他,王沅又挪了挪字稿,试图把最下面的草稿盖住。她倒也不是没想过跟苏六郎说清楚所有真相,只是到底有些顾忌。 想想看,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只是纸上的一个名字,是在书里才存在的人,任谁都有些接受无能。 更何况,这还是生产力不发达的时代,说不定就被人当做中邪了,灌她点香灰水什么的也未可知。 “六郎回来了?”她假装平静,实际上小心脏都要从嗓间跳了出来,怎么没人通知她苏六郎来了,这会只能祈祷他可别问自己在写什么。 苏六郎在校场上都能百步穿杨,眼力自然不错,他一眼就看出字稿上带着隶书风格的字迹,难不成阿沅又在临摹他的字迹? 他心里欢喜,语气里就带了些出来:“你受了伤,如何还劳累自己,晚些时候我教你可好?” 他想到了手把手地教阿沅写字的场景,唇角的弧度大了几分,两眼都在闪着光。 你教我?王沅瞬间就反应过来,这人怕不是又在脑补了什么,这不,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不过好在他也没提起,还要看看自己写了什么。 她暗自舒了口气,走近了窗口,隔着窗子与他对视,顺着他的话说:“那便麻烦六郎了。” 见她应下,苏六郎彻底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就是在临摹自己的字迹! 他放下了窗,笑吟吟地从屋门入了内,忽然想起一事:“今日的药,阿颜可是又热过了?” 阿颜这会正站在王沅身侧,闻言脆生生地答道:“早已经伺候着郡主用下了。这会也该用晚食了,婢子去看看,叫她们添副碗筷来。” 也好把空间留给郡主和苏郎君,阿颜打着小算盘就自觉地出了屋,还打眼色示意让其他人站得远些。 可惜,王沅这会正有些心虚,又怕苏六郎冷不丁想看看她方才写了什么,因此只想把他往屋外引。 她作势往外走着,还询问苏六郎的意见:“屋内药味重,晚食摆在院中可好?” 苏六郎虽是不嫌弃,但听她一说,就想到,屋内药味重,说不定会影响了阿沅的食欲,还是在屋外好。 阿沅好似很喜欢蒲桃,若是在院内的蒲桃架下就更好了。 等到饭食都备好了,已经是天色昏暗,来来回回的婢女就在桌席附近熏了驱蚊虫的药草,又点燃了数盏灯烛。 烛光摇曳中,王沅还在追问着秦王的话,“殿下当真说朝中有过半的臣子站在晋王那边?” 苏六郎用手中银著点了点杯盏,示意她也用些吃食,别一直追问。 待看见她慢慢尝完一块脆藕,才不慌不忙地回她道:“确实如此。不过殿下也不是没有准备。”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站得远远的仆婢们在回廊的灯盏下拉长了身影,才压低声音道:“只要那位清醒,晋王便是再如何拉拢了群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位?不会是她想的那位吧? 王沅有些失神,看来之前平康坊一会,秦王是把她的话听进了耳里,说不定就用了什么法子护住了圣人,譬如替换了进献的丹药什么的。 若是圣人清醒了,晋王可就蹦跶不起来了,只干等着秋后算账便是。 “若是晋王铤而走险呢?”王沅脱口而出,她没什么忠心包袱,自然是想到了狗急了也会跳墙,晋王若是急了,说不定就要谋逆了。 这么,他们自然也是想到了的,苏六郎眉尾微微一扬,谁也想不到,圣人竟是留了这个后手,可这确实不好明着说的。 若不是阿耶告知了他,还交待他莫要外泄,他也是想不到自家阿耶竟能如此深得圣人信任。 但是这些事,还是不要让阿沅操烦的好,她如今还伤着,好好养伤便是,再过不久,阿沅连同苏家的账,他都是要一并向晋王讨回的。 苏六郎换了干净的银著,挑了块品相好的蒸肉,蘸了蘸豆酱,才放到王沅的碗中,口中却是道:“今日只得这一块,你的伤口未好,却是忌讳这些的,留了疤就不好了。” 留疤留疤,今天一天就听自己最亲近的两人叨叨说留疤了,阿颜还好,绝对是出于关心,苏六郎这么一说,怎么就觉得那么不是滋味呢。 逆反心理上了头,她故意又夹了一块,目光在苏六郎与自己碗中打着来回:“六郎可是觉得有了疤痕,便是难看了?” 然后就听见对面郎君笑出了声,他听出了小娘子的话外之意,辩解道:“我身上也有,又怎会笑话你,不过是想着小娘子多爱美,提醒阿沅一声罢了。” “喏,若是阿沅喜欢,这一盘都归你便是。”他把盘子往这边推了推,“不过贪了食,腹部可是会不适的。” 行叭,王沅也觉得自己有些敏感了。 她自知理亏,就低下头尝了尝蒸肉,才发现,私宅这边的厨子手艺真是不错。肉质松软嫩滑,入口即化,牙齿一咬就有鲜美的汁水流出,混合着豆酱的浓郁香气,当真是美味。 那她也不能独享了。 她换了银著,也照着样给苏六郎夹了一块。 桌边的蜡烛下已经凝结出厚厚一层烛泪,她看看烛光照亮的苏六郎的面容,有些发愣,随着年龄的增长,郎君原本秀美的轮廓渐渐冷峻了起来,倒是显出几分刚毅。 作为资深颜控,王沅表示,烛光里看俊秀郎君,真的是越看越满足。 用过了饭食,已经是入夜了,这会苏六郎是想走也走不了了,索性这是在她的私宅,也无人敢说三道四,就留了他在客房歇息。 翌日一早,等王沅坐在妆台梳洗的时候,就得知苏六郎一大清早就出了府,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没有出声。 “不过,苏郎君给郡主留了话的!”阿颜已经卖了关子,这会就自袖中取出字条递到了她的手里。 她展开来,上面也不过些寻常的交待,告诉她这些时日好好养伤便是,末了来了句,今日晚间记得给他留副碗筷。 “还是西州好些,”阿颜突然叹了口气,“在西州时也没什么规矩管着,回了洛京,待郡主伤愈,就又要日日早起请安了。” 不过她很快又高兴了起来:“郡主若是早日嫁到苏府去就好了!陆夫人就从来不让两位少夫人去请安!” 聘娶要过六礼,现在连纳采都不曾过,这是想什么呢,王沅没搭理她,又开始琢磨自己的烦心事。 若是圣人是装病,亦或是有好转的机会,而晋王因此真的动手的话,首要难题就是军队从哪来? 宫城之中有翊卫、勋卫、亲卫,剩下的就只有守备军能可与之抗衡,不,从人数上看应该是碾压。 不过,号令守备军的另一半虎符应该在圣人手里才是,晋王若是想调用这支军队,难不成他还能伪造出虎符来? 她想得出了神,也就没听清阿颜在说什么,直到阿颜扯了扯她的衣袖,才反应过来:“阿颜方才说什么?” 阿颜先给她插上了一支珠花,这才气呼呼地重复一遍:“婢子方才说了好半天了,一大早柳府就派了人来,说是柳娘子今日要来探望郡主。” 阿箐要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 王沅觉得天都亮了,开始坐等她来答疑解惑。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沅:别让他看见了! 苏六:阿沅居然又在偷偷模仿我的字,开心ing ☆、晋江原创 然而, 她想得实在是太容易了。 听完了王沅的疑问, 柳箐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好似她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一样。 王沅在心里甩甩咸鱼尾巴,难道不存在虎符被仿制的可能性吗? “洛京守备,皆是圣人心腹,只忠于圣人一人而已。若非有虎符为证,谁也号令不得, 如此重要之物, 又怎能仿制的出来。” “更何况,这些年从未听说过圣人动用过虎符, 晋王连虎符是何模样都分不清, 又如何能盗取仿造?” “最重要的是……”柳箐看了看她, 欲言又止,索性转了话题:“阿沅只管好好养伤就是, 这些事自有他人操烦。” 这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她再追问了。 这不是吊她胃口吗,王沅有些无语, 但阿箐与阿娴不同, 只要她打定了主意, 自己只怕百般手段是问不出话来了。 罢了罢了, 她自己晚些时候跟苏六郎再说道说道。 “阿沅一声不吭地跑西州去,若非留了信,只怕我与阿娴早就上门来问了。”柳箐半真半假地试探着,她伸手触了触王沅的肩, 指尖只感受到硬实的触感,想来是包裹了许多层。 “不过苏郎君可真是大意了,竟是没能护好你。”她有些不悦,唇边的笑收了些。 “无心算有心,若真要怪,也只能怪那些点心误事了。”王沅轻轻叹了口气,别人有心算计埋伏,这能怪谁。 不对,好像更应该怪晋王,他才是始作俑者。 既然没从柳箐口中问到自己想知道的讯息,王沅也不强求,跟她聊了聊这些时日在西州的见闻。 “那位异族长相的郎君说自己姓严?”柳箐止住了笑意,突然注意到这点。 “难不成阿箐知晓?”那个被苏六郎打了的那个? 柳箐点点头,语气有些唏嘘:“严家早几代也算是世家,如今已经彻底没落了。严七郎据说是严家家主与胡姬所生,当年那胡姬上严家送子之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叫人好生看了场笑话。” “想必他在严家地位也是尴尬,要不然,也不至于行商贾之事。” “不过他如此这般,只怕是猜出你身份不凡,想攀个高枝,没想到却踢到了苏六郎这块铁板。”柳箐的脸色仍是温和,眼里却全是笑意,显然是觉得有点意思。 什么严七郎严八郎的,王沅早就抛到了脑后了,这会柳箐提起也不过是在她耳边一闪而过。 不过柳箐接下来说的就让她有些在意了。 “前些时日,我可没少往苏府送物事。”柳箐慢悠悠地道,“想来日后秦王殿下说不定就要从你的三表兄变成了你的妹夫了。” …… 如果不是爱你还杀你全家的妹夫,王沅觉得,她还是能接受的。 送走了柳箐,她又琢磨了许久,终于勉强得出了个主意。 那便是密切注意事态的走向,若是晋王当真会再次对楚王下手,也一定是在宫变之时。 她无法确定上一世苏六郎如何间接害死了楚王,又被秦王憎恨,那就想方设法阻止此事再次发生便是。 打定了主意,她的心情便好上许多,估算着苏六郎大概回来的时辰,便让婢女们准备好了膳食,摆在了院中的蒲桃架下。 已经到了时节,蒲桃架上已经结出一串串的果子,也没有藏在蔓叶中,沉甸甸地缀在了架子下,看得她有些心动。 就招呼人取了剪刀来,想动手挑上一串,再找个清透的盘子摆了,也算是应个时令。 可她光是挑就犹豫了半天,左看右看好似都不错。 “阿沅觉得这一挂如何?”突然冒出来的苏六郎指着她斜前方的蒲桃笑着问她,修长有力的指尖也已经伸到了相连的梗上。 好似也不错?她点点头,就看见苏六郎指尖用力,就轻巧地把一串蒲桃取了下来,双手托着递到了她的面前,好像在献宝一样。 可是,这不是她的蒲桃吗…… 直到阿颜看着她有些晃神,默默托着浅色的瓷盘上前了一步,这才提醒了她接了果子过来放到了盘子里。 紫红的一整串放在了雨过天青色的瓷盘里,看上去很是好看,让人心情都好了几分。 一连数日,王沅都待在昌乐坊的宅院里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苏六郎每日准时回来,都快把那间客房当做他自己的寝居了。 除此之外,就是卢娴也来过,她名义上的阿耶阿娘都只是让人送来了些物事,本人倒是没来,好在她也不甚在意。 满心满眼地放在了打探消息上。 洛京城如今看上去风平浪静,偏偏她心里一清二楚,这波平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奏,等唱戏人上了台,才是一出大戏,足以压得洛京城摧。 直到一日,天都黑透了,晚间才换上的新烛都燃了过半,苏六郎依旧未曾归来,王沅紧张过后就变为了平静,心下叹了口气,可算是来了。 她换上了一身男子的袍服,就带上阿颜与府中的十数位护卫出了门。 一直到出了昌乐坊的大门,都无人拦阻,往日里来回巡逻的军士都没了踪影,便是她们一行人往朱雀街去,都没有遇上什么人。 “郡主,难不成真是出事了?”阿颜跟着她身边,小声问着,满脸的惶恐不安。 这还用说,王沅抬头望着北边的夜空,原本应该暗沉灰蓝的,偏偏此时被映得发红,虽听不见喊杀声,也可以断定,宫城一定是出事了。 两名护卫在前面开路,她与阿颜骑着马一路匆匆往北,径直往卫所而去,也试试看看有没有人知晓苏六郎的行踪。 可惜她运气实在不佳,才行了半路,就远远望见前方有军队巡回拦路,她不知是晋王还是秦王的人马,只能下了马,带着人转到了一旁的巷子里。 好在对方也没来追,应当是受了命令,只需守住此地便可。 “郡主,这可如何是好?”阿颜扯着她的衣袖,黑暗里看不清她的神情,但王沅觉得她一定是吓坏了,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什么人!”身后的护卫低喝了一声,倒把王沅吓了一跳。 随即就有一人被她的护卫扭送上来,也不出声,王沅接过灯笼往他脸上一照,就觉得有点眼熟。 这烛光也让来人看清了她的面容与装扮,登时笑了出来:“小娘子,这可真是巧啊!” 见她没什么反应,就补了句:“我是严家七郎,小娘子可还记得我?” 在西州时纠缠她,被苏六郎打了的那个? 王沅把灯笼提高了点,果然就看见了俊俏的脸上嵌着对异色的眸子。 “着人把他打晕了,扔远些。”她也懒得与这人浪费时间。 “诶!小娘子莫急,可否听严某分说一二?” 一听说要把他打晕扔出去,严七郎有些急了,今夜这般好时节那可是难得,说不得就是他的机遇了。 他方才躲在角落里隐隐约约听见婢女喊了声郡主,这会也就大胆试探:“小娘子可是寿安郡主,与苏家郎君定亲的那位?” 这般年纪与长相,又出现过西州,严七郎不作第二猜想。 “严某眼拙,上次冒犯了郡主与苏郎君,也愿意将功抵过。”他笑了笑,脸上神色正经了几分,“郡主此时出行,若是要寻苏郎君,我却是有法子带郡主绕行的。” 王沅上下打量着他,这人一看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便是口中说帮她,说不定就是想讨些好处。 端看他这身份地位,应也不能与晋王扯上瓜葛,且听他如何说,若是真能帮上忙,给他些好处也不是不能。 她示意让护卫把严七郎放开,对方马上就站直了身形,揖手道:“还请郡主随我来。” 这人倒也是靠谱,被他带着在巷曲里转了许久,再出来,就可以看见方才灯火通明的哨卡被落在身后。 “严七郎若有所求,日后可来寻我。”王沅这会没心思跟他多说,上了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郡主不若带上严某?” “且不说我行商多年,底层军士中说不定就有认识的故旧。郡主让我引路,又让我离开,就不怕我去给晋王殿下报信?” 借着昏暗的烛火,王沅分明看见他笑得得意,眼睛都半眯了起来。 那便带上,她倒是想到个别的用处。 王沅径直扯着缰绳出发,身后的护卫就把严七郎……驮到了马上,跟扛货物没什么两样。 便是行商,到底也是养尊处优多年,他哪吃过这苦头,这会为了搏个出身,也咬着牙忍了。 大约是不好的运气都耗在了方才遇见阻拦,接下来他们一行人就顺顺利利地到了宫城外西侧的卫所。 虽是已经入了夜,卫所里仍是烛火通明,金属碰撞声尖锐嘈杂,进进出出的军士都是面色严肃,一拨一拨的人马自卫所涌出,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王沅下了马,让随从在门口寻个人报信,很快就得知苏六郎这会刚好就在卫所,才回来不过半刻,就让她赶了个正着。 通报的人入了内,她也就在门口等着,不多时就等来了步履匆匆的苏六郎。 “阿沅!你怎地来了?”苏六郎换了一身盔甲,潇洒利落,脸上的不悦占了多半,只眸底藏了些许惊喜。 “我让人护送你回去,你回去后闭上府门不许人进出,也让府上护卫轮换值夜。” 他蹙了眉,难得的一上来就赶人,身上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这时,他突然发现了王沅身后站着的严七郎,第一时间认出了他,满脸震惊:“阿沅,这人怎会在此?” ☆、晋江原创 “不过是路上遇见, 让他带我绕了路, ”她浑然不觉自家的醋坛子已经翻了,这会也实在是没有心思在意这些。 方才一路过来时,王沅就想好了理由:“我本是想来寻六郎,路上恰好遇见此人来投奔,说他得知晋王想在今夜对楚王动手。” 这是灵机一动把锅推给了严七郎,她很有些自信, 严七郎定是会顺着她的话说。 严七郎听了这话挑了挑眉, 心道果真是没来错,寿安郡主当真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想来是, 寿安郡主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 又不肯对苏六郎明说, 倒是让他冒领了这份功劳。 身为商者,巧舌如簧才是基本功, 他就顺着王沅的话,俯身行了个礼,编得也是像模像样:“严某行商, 与晋王幕僚中的一位赵姓郎君有旧……” 他是真的会说, 王沅忍不住腹诽着, 自己只给了些关键讯息, 严七郎就能编得连她这个始作俑者都差点信了。 时间退回到她快到卫所之前。 眼看着前方便是宫城外围的卫所,王沅下了马,让人把严七郎拎了过来。 又让其他人站得远些,直接问道:“我有一事需得严郎君相助, 若是事成,想必郎君可换了这身皂衣。” 时下有律令,行商者,出门需着皂衣,也就是黑灰色的衣服。王沅说让他换了皂衣,就是明言要给他个进身的机会,让他摆脱了商人身份。 这话听得严七郎眼前一亮,他立刻俯身长揖,态度诚恳:“还请郡主教我。” 再回到此刻。 苏六郎却是不太信的,他拧着眉听完了严七郎的一通胡扯,只是,此时正是宁可信其有的关键之时,所以还是听了进去。 他挥手示意让将严七郎拿下,对方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一声不吭地被押下去,仿佛是确认自己一定会被全头全尾地放出。 “阿沅若是不愿回去,我也可将你安置到我在卫所值夜的住处,你让人封住门窗,莫要出来。” 就是现在让她回去,路上也不安全。 苏六郎始终手握着剑柄,交待之后就领着她往卫所内行去。 脸上的神色比平时冷肃了许多:“蓬莱殿失了火,急调了数队人去灭火,只怕是晋王已经动了手,今夜想必会有大动静。” 王沅望着他,“那六郎方才去了何处,又为何回来?” “我本是被抽调去救火,不过,”他从怀中取出一物,示意给她看,“秦王遣人寻到我,让我去见他一面有要事相谈。” 这物件看上去,似乎是秦王常戴着的玉佩。王沅的瞳孔眯了眯。 不过,这档口,若是秦王有事,为何不是寻苏大将军,寻六郎做什么,她的神经剧烈地跳动起来,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于是就伸手拿过了玉佩,左看右看,好像确实是秦王那块。 只是,细嫩的指尖仔细摩挲了数下,她就发现了不对,她指给了苏六郎看:“我虽是不曾把玩过秦王那块,但也知秦王腰间所系者,是他出生时圣人所赐。” “到如今二十余年,他日日随身,想来把玩次数不少,可六郎你瞧。”她拉过苏六郎的手,让他的指尖滑过玉佩内的一处纹样。 “此处摸起来,是否有些割手?” 她下了结论:“这块玉佩,只怕不是秦王日常所系的那块,是新雕琢而成的。”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机智的样子,王沅看了看玉佩,仿造的的确很像原物,可惜还是差在了细节,或者说,差在了没有精细处抛光的工具? 指尖尖锐的触感让苏六郎冷下了脸,他方才就有些疑惑,这会结合着方才严七郎所说,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既然是有人假借秦王的名义诳他出去,这熟悉的手法不作他想,显然是晋王。 而晋王选择先对楚王下手,原因不外乎有二: 一则,可令秦王痛失胞弟,心神大乱;二则,秦王名声不若楚王,若是楚王出事,原本支持二王的朝臣可能会动摇。 这时,他还能百忙中算计到自己头上,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正想影响的,应当是阿耶。 如何才能动摇阿耶的立场,让阿耶与秦王决裂,想必从自己身上下手是个不错的选择。 若是自己与楚王之事有关,自己与楚王有一人因对方身亡…… 苏六郎眼中凝了寒冰,晋王这算盘,当真是打得响亮! 王沅看他沉默了半天,只能扯了扯他的衣袖,“六郎?” 这才见他回过神,眼里有火星,唇角却是露出个笑容,勉强得像硬挤出来的一样,试图安抚她:“阿沅,我猜楚王说不定已经落到了晋王手上。” 可这难看笑容也不过一瞬,马上就恢复了他素日里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玉佩虽是假的,”他随手抛到了地上,价值千金的羊脂美玉就碎成数块,“这约还是要赴。但晋王若想算计我,只怕是不成了。” 王沅其实很想拦住他,哪怕是让他撒手不管,冷眼任凭楚王死活。 毕竟,对她来说,楚王也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甚至细究起来,还是书里的纸片人。 可看着苏六郎凝重的神色,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自己一定是拦不住他的。 她很想一股脑地把所有秘密都告知他,只是话到了唇边,又都被她打住了。 这会全说了出来,苏六郎只怕也当作是她不想让自己冒险,胡乱编造的理由。 王沅微微仰头望着苏六郎,脑中掠过的是以往的种种,玉兰花下、竹林之中他指点分说利弊缘由,有理有据思维敏捷;而在笄礼上,也是身手利落投壶皆中……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若非是有人刻意谋划针对,以无心算有心,她的六郎,又差在了哪里? 或许,她应该信任他一些? 仿佛是自从梦到了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又在回洛京的路上替苏六郎挡了一箭,她就陷入了不安的迷局中,潜意识里觉得苏六郎一定会遭了那些人的算计。 可仔细想想,便是秦王、晋王、顾相公,乃至苏大将军,无不是智谋出众之辈,他们尚且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她不能因为知晓剧情的节点,知道他曾被算计,就断定他毫无招架之力,一定会落败。 更何况,她方才不过是稍稍一提,苏六郎不就马上想出了其中原委?他的聪慧敏锐可见一斑,自己不应该拦着他。 即使是拦得住这一次,下次呢?次次让他躲着所有未知的风险?那让他卸下所有官职身份,入了她的后院做个面首,难道就万无一失吗? 便是打个比方,苏六郎也是一飞冲天的雄鹰,合该长啸于晴空万里,而不是困作笼里的金丝雀,被人百般呵护避开一切险阻。 “六郎切记保重自己。” 想明白的王沅已经踏入了房门,她不打算再劝,但还是回转过来,交待了他一句。 最后直直地望着他,“我便在此地,等你回来。” 随着阿颜慢慢关上了房门,她的视野开始变窄,等两扇门彻底阖上,就把笑意深深的苏六郎关到了门外。 此时门外,听见了屋内人挪动物件抵住门的声响,苏六郎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在冥冥之中似乎有种预感,阿沅会坚持跟他一起前去。 好在,这预感不是真的,若否,他还真怕自己心软。 他叫上了几位曾在秦王处见过的郎君,都是些支持秦王的世家子,分说了情况,就带上他们,往送信之人言说的约定地点去,去之前也不忘让人给苏大将军传信。 屋内的王沅则是挑了个位置坐下,就开始打量苏六郎的临时居所。 一个字空,两个字很空,三个字就是空荡荡,几乎没有什么居住的痕迹,一张书桌一张床,其余皆无。 她坐到了书桌前,桌上有笔墨,她执起了笔,阿颜就会意地把烛台摆到了砚台边,并且开始替她研墨。 偶尔,烛光中会爆出朵烛花,把她们两人的身影拉长在墙壁上。 王沅在纸上复原了那日苏六郎不曾得见的时间轴,横轴加上时间节点,人名间连上了箭头,这才停了笔。 把毛笔搁到了笔架上,她看向一旁垂首沉默的阿颜,忽而开口道:“阿颜是不是早就看到了?” 阿颜研墨的手颤了一下,抬起头强笑道:“郡主在说什么?婢子有些糊涂了。” 王沅心里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她僵硬的面容上:“那日的纸张是你收起的吧?这些符号,阿颜不觉得看起来古怪吗?” 她原本打算烧了的,可回头却是遍寻不见,想来能拿走她的东西的,也只有阿颜有这个胆子了。 “郡主时不时就有异于常人的想法,婢子早就习惯了,”她抖着唇笑着,脸色苍白目光躲闪,“郡主是要寻那日纸张吗,婢子收在了字稿里,回去就给您找出来。” 她在王沅的目光里躲闪着,握着墨锭的手下一个用力,溅出了一滩墨汁来,她就势跪俯下身:“婢子手抖,还请郡主恕罪。” 原本是想诈一诈她,看她这反应,看来是确实发现了什么。 王沅往门窗上扫了一眼,她带来的护卫都在门口守着,这是难得的只有她与阿颜两人,竟然如此,不如说开了。 “阿颜难道不是早就发现,我不是原来的寿安郡主?” “你不怕我么?”不怕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么? 她站起身,走到了阿颜的身侧,弯下身扶起了她,盯着她湿润泛光的眼眶,轻声重复地问:“你不怕我么?” 口中虽是这般问,她其实很有些自信,敢肯定阿颜会如何回答。 阿颜的泪珠一下就滚了出来,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噗嗤笑出了声,眼神亮晶晶的:“婢子与郡主相处多年,怎会怕郡主。” 王沅从袖中抽出了丝帕,递给了她,拉着她坐了回去,多少有些疑惑:“阿颜是一开始便发现了吗?”是她演技不到家,一来就暴露了? 可看上去老夫人与王元娘倒是没有异样。 阿颜往屋门处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慢慢道:“寿安郡主她是我亲眼看着,没了气息的。” 她垂下眼眸,“然后郡主就醒了过来。” 这么说就是一开始就知道了,王沅大概思考一下,也就明白过来,“当初也是阿颜替我瞒下种种奇怪之处,然后不着痕迹地带我熟悉她的一言一行吗?” 怪不得自己那么快就适应了这里,她还以为是阿颜心思单纯,处处提及从前,让她有机会了解到原主的讯息。 阿颜点了点头,脑海中就回想起寿安郡主临终时的情形。 那位总是郁郁寡欢的小娘子,已经是病入膏肓,没了血色的面孔白得吓人。 最后离去时,也只是拉着她的手,轻声叹了口气:“我是去了干净,只可惜,阿颜却是要被我连累了。” 她们这种婢女,尤其是主人家的贴身侍婢,命如草芥,若是侍候的主人家去了,为着不泄露前主的隐秘,多少难逃一死。 便是好心的主人家留了一命,也没了出头的机会,谁不嫌晦气。 也只有像寿安郡主这种心地善良的小娘子,才会连临去时,都在担忧她的去处。 她当时哭倒在郡主床边,眼睁睁地看着郡主没了气息,正怨恨着上天不公,让寿安郡主这般心善的小娘子一生凄苦,也痛哭着自己命苦,连累家人。 泪眼婆娑中,忽然就看见,郡主的手指好像动了动? 醒来的人眼神陌生,可阿颜想到了公主府当差的家人,索性心一横,就瞒了下来。 最开始时,她也是战战兢兢的,总想到说书人所说的妖邪鬼怪,怕这位郡主要害人性命。 但相处久了,就发现这位郡主与常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是位心思纯善之人。 久而久之,阿颜就在心里把她当做是那位由她自幼服侍的郡主。只是有时也会想,或许两位郡主只是互换了魂儿,前郡主在另外一处还活得好好的。 听了她的想法,王沅倒是一怔,若是原身真的到了自己身体里,那边可没有个阿颜能帮她适应完全不同的现代生活了……想必,会很有些艰难。 不过,这也只是阿颜的猜想,谁知道原主现在如何呢。 说不定就已经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去转世托生了。 “莫哭了,”王沅拍拍她的肩,“便当我今日什么都没有问吧。” “郡主就不担心阿颜说出去吗?”阿颜抽噎着,眼圈都被丝帕擦红了。 “若是阿颜去说,当真有人会信?”王沅有些好笑,若是她刚穿来时,许是有,如今么,怕是都以为阿颜失心疯了。 “再说,阿颜真的会说出去?” 阿颜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她才不会出卖郡主呢。 “那便过来帮我褪了外袍,看来今晚你我二人只能凑合地在这榻上挤挤了。” 王沅语气平淡,可话里话外分明是嫌弃得很,并且十分想念自己的贵妃榻。 苏六郎也太不注重生活质量了,他们这种人家是差钱的吗? 甚至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周遭环境,也只是需要他吩咐一声就是,都不用自己动手。 他居然连吩咐一声都不曾,住的房间比之平民百姓都不如。 好似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这桌榻所用的木材一看就是上等,只怕是价值不菲。 王沅觉得槽多无口,她摸了摸床榻上的被褥,倒还是这时节用的,心里才满意了一点。 这会阿颜也擦干了眼泪,“郡主就不担忧苏郎君吗?怎地……”怎地还睡得着? 为什么睡不着,王沅这会已经想明白了,自然是睡得着的。 她先前被梦魇乱了心神,甚至追去了西州,最终还给苏六郎挡了一箭。 但到底也是因为自己,这才让刺客有了可乘之机,如今她也已经让苏六郎意识到了晋王所谋划之事,剩下的,就看他的了。 就算她这会跟过去,手无缚鸡之力,指不定还是拖累他,不如养足了精神,等着看明日的定局。 退一万步讲,即便苏六郎真的再次被晋王设计成功,也没有即刻的性命之危,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明日事,明日再烦恼吧。 躺在床榻上,她阖上眼沉沉睡去,终于,一夜无梦。 廿二日早,天晴,有云。 因着与阿颜同榻的缘故,对方一起身,王沅也跟着醒了,外面还是静悄悄的,她昨日睡得沉,也不知夜半有没有厮杀声。 这倒是这些时日以来,难得的好觉了。 阿颜在屋里翻了半天,才寻到了一把梳子,虽是不敢明说出来,神色里明晃晃地对苏六郎有了些嫌弃,看得王沅有些好笑。 她抖了抖衣袖,把盘发的玉簪握在了手里,笑着安慰着:“阿颜的嘴上都能挂玉壶了,莫急莫急,回去了我便让人给你寻一盒子发梳。” “苏郎君也太不讲究了,郡主日后可要费心收拾了!”阿颜终于抱怨出口,心下一舒畅,脸上又笑了起来,“我先给郡主挽发。” 等她们都收拾好了,又等了许久。 这屋里连壶茶都没有,还是阿颜拎了茶壶从窗口喊了护卫去寻了水来,才让两人润了润喉,可这早食确是没处寻。 感觉有点饿,她有点想吃天花包子,想吃玉露团,还想吃七返膏…… 也不知道苏六郎这会怎地还没有回来。 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近了,叩门三声过后,就是熟悉的清朗嗓音:“阿沅?你起了吗?我回来了。” 都这个点了……她肯定起来了啊! 王沅才站起了身,就看见阿颜飞快地跑过去搬开了东西,又拉开了门,就看见苏六郎拎着个油纸包进了屋。 她眼前一亮,一看就给她带了早食来! 苏六郎把油纸包摆在了桌案上,“阿颜你下去用些早食,这里有我便好。” “瞧瞧,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玉露团来。”苏六郎笑着拆开了纸包,一朵浅黄绿的玉露团就绽放在她面前,他用匕首切了一小块,就递给了她。 接过了点心,王沅有些疑惑,“六郎这是?”这是打哪弄来的,以及他怎地一夜都没回来。 看看他现在这模样,眼中有血丝,眼下留阴影,下颌上布满新冒出来的青色胡茬,一看就是忙了一夜。 那现在外面情况如何了? 一时之间太多问题,她就简单概括了问。 可偏偏苏六郎就是能听得懂她话中未尽之意。 “昨夜赶了过去,当真是救下了楚王,他也是被造假的玉佩骗了来,所幸只受了轻伤,养养也就无碍了。” “倒是救下楚王之后,阿耶传了话,让我拿了信物往城外守备军一趟。天亮方回,路过时里坊,想着你还没有用早食,就给你带了些。” 虽是一夜忙碌,苏六郎心情却是不错,三言两语给她分说了昨夜的行踪,这让王沅也轻松了许多。 连眼里都有了笑意,她垂下眸,开始慢慢地进食。 果然还是应该相信他的,这不,还是成功了。 苏六郎也是饿了一夜,这会就跪坐在她对面,跟她一起用早食,时不时还看她几眼。 他昨夜先是打斗救人,又来回城内外,自然是累得不行,这会也没什么心思说话。只是这般看着对面的小娘子,心情就变得极好。 而王沅显然也是猜到了些内情,别看他说得轻松,不外乎是不想她担心罢了,实际上不定如何凶险疲累,所以这会自然就不会烦他。 两人不是头一次一起用膳,倒是头一次在没有其他人的屋内一起用膳,虽然没有什么交谈,但气氛却是温馨祥和的。 等王沅抿了口水,用帕子擦拭一下唇角的时候,苏六郎扣着桌案开了口:“晋王只怕是不死心,需得几日局势才会明朗。我这就送你到步政坊的巷口,再安排人护送你绕路回去。” 他先起身,过来搀扶了王沅一把,顺势把她揽在怀里抱了一下,只是想感受一下她在怀中的温软,很快就撒开手,“阿沅回去之后就关了府门,莫要再冒险了。” 王沅只来得及感觉脸颊上一凉,是碰到了他身上的金属盔甲,很快又被他松了开。 鼻间挥之不去的,除了昨日烟熏火燎的味道,还有些血腥味儿。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见他行动如常,才安下心来,“那我便在家等你回来。” 话一出口,就觉得好似说的有些暧昧,不过,她与苏六郎本就是未婚夫妻,这有什么。 一想到这里,她就理直气壮了许多,“六郎可要早些回来。” “是是是,都听阿沅的,”苏六郎笑了开,凝视着她的目光里星光点点,“等事定,我一定早些把阿沅迎回府,如此也可让你日日这般催我归家了。” 这话是打趣,可王沅听了却感觉到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痛,突然又想到了原剧情里的话:“颤巍巍的手自怀中取出一方锦帕……至死还攥着心悦之人为他绣的帕子……只是他再不能回去娶她了……” 她抬眼望苏六郎时,眼里就有了些水光:“苏寻舟,”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君子一言,你可不要失约。” 她已经为他避开了原剧情里引发不幸的所有节点,他若是还能出事,她一定会看不起他的。 他若是还出事,这回她才不会再苦苦地念他一辈子,还苦心积虑替他报仇,一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她的语气郑重,苏六郎也收敛了笑容,右手抚上了她娇嫩如雪的脸颊,擦掉了一滴不知何时滑下的温热泪珠,认真应道:“我对阿沅,以前不曾,以后更不会失约。” 王沅没开口,只轻轻点了下头。 心里想的是:骗子,明明上一世就失约了。 可她看看眼前的人,也不能否认,他说的全是出自真心。那些过往,也只有她从支离破碎的片段里窥得少许,怨不得他。 他们一行人慢慢地走到了步政坊附近,前方就是黄土夯成的高大坊墙,内中则是无数高高翘起的檐角,另一侧则是醴泉坊的坊墙,隔了数十丈远,空出行路来。 正要话别,就有苏明思匆匆忙忙赶来,下马之后就喘着气行礼道:“郎君,郎主正让人到处寻你,据闻晋王已经带着人马就要冲入禁中!” “阿沅且归家去,莫回头,等我!”苏六郎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抛下这句话,就骑着马远去,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王沅望着他的背影许久,直到身边阿颜开始催促,才拉着缰绳转了方向。 且归家去归家去,院落里满架的蒲桃都紫了,还等着她回去摘呢。 ———————————————— 后世人说起这场惊变,往往会将之与开朝时太/宗夺得皇位的一役相提并论,甚至认为这一场惊变的反转更为精彩。 起初,晋王欲害其弟楚王,并嫁祸与苏大将军第三子,以图离间苏家与秦、楚两王。熟料竟被识破,苏小将军还反救了楚王性命。 晋王不忿,又暗自仿造虎符,试图号令京中守备军队,欲以武力逼宫。 廿二日,及禁中,风瘫于榻上的圣人竟又清醒过来,痛斥晋王借道士献上有毒丹药,分明行弑父谋逆之事。 当时是,晋王所带军士竟纷纷倒戈! 盖因另一半虎符竟是握在了苏大将军手中,且他早已暗令其子早于晋王去传了令,正待此时。 这一场惊变以晋王落败,贬为庶人赐自尽告终,与其结党的朝臣也都被流放千里。 只是无论史官如何笔下生花,将这一段描绘得惊心动魄,王沅也都是后来才知晓的。 那天她回了府后,也没有闲着,就招呼起了府中的婢女,把院中架子上的蒲桃都摘了下来,兴致勃勃地要酿酒和做果干。 不过等一串串的蒲桃在白叠布上整整齐齐地摆放后之后,她才想起了,上次苏六郎摘的那串,她尝了几颗,好像是有籽的。 一想到晒干或者小火烘干的蒲桃干堆成了小山,然而一嚼就被磕了牙…… 这个画面太美,她还是拒绝吧,果干计划也就此破灭。 那便酿酒吧,她吩咐人在院中搭了个临时灶台出来,又令人取了些盛酒的器具。 不过等她检视了一下,就发现这些器具虽是带了盖,但难以达到密封效果,不由得就有些丧气。 一旁的阿颜看她来回折腾,只听从她的吩咐做事,也没去劝她,直到其他的婢女来禀告说已经备好了郡主的午食。 阿颜才近前,带着祈求的语气,“郡主,该用午食了。” 可这会王沅正拿着某个瓷罐的盖子发愁,虽然这个罐子最合她意,但看看这个盖子,密封技术达不到,怕是酿不出酒来,也就没注意到阿颜比平日轻了许多的声音。 “郡主!” 阿颜这下猛地拔高了些声音,引得王沅回头看她,眼神如平日般清淡的,一下子就让她泄了气。 她恢复了平时正常的语气劝道:“郡主,该用午食了。” 王沅看了看天色,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可她早上用了不少玉露团,这会并不是很想进食。 才要开口,就被阿颜抢先:“郡主便是想借着酿酒制果干,使自己不至于一直挂念苏郎君,也该用午食了。” 自己只是突然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怎地就成了她口中的挂念苏六郎了,王沅一时无语,默了一瞬,才开口吩咐道:“让人摆上来吧。” 只是心里还在琢磨着酿酒之事,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想到了,或许可以用大量的蜡油封住罐口。 缓缓加热的巴氏消毒法,搭配上蜡油密封罐口,已经是王沅现在能做到的,最接近无菌的环境了。 用盐洗过的蒲桃,五份蒲桃一份蔗糖,积压破碎后搅拌均匀再密封上,她甚至可以想象到殷红的酒液倒出的画面。 忽然就多了几分期待。 眼见婢女小心地捧走装好的瓷罐,去寻了位置摆着发酵,王沅就又瘫到了蒲桃架下的贵妃榻上。 她用手遮着眼,从指缝里看见了碧绿的日光,思绪也开始飘远。 苏六郎这会如何了? 大昭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形? 她在榻上躺了许久,一直到突如其来的雨点打在了蒲桃叶上,才回了屋内,倚在了门框上,望着在雨中越发青翠的蒲桃叶。 忽然就想到了那次上巳节时,苏六郎送了她一套月季花纹样的头面,他分不清月季与牡丹,与她说起头面来历时,手中就拈着一片蒲桃叶。 这般想着,她来了兴致,就出了声:“阿颜,去把那副月季花的耳坠取来。” “是。”阿颜应了声,很轻易地就从妆奁盒子里,把要找的耳坠取了出来,只第一层便是。 郡主去西州时就只带了数样平日喜爱之物,这昌乐坊的府宅中也只这些,可苏郎君所赠的,历来都是摆在第一层的。 用掌心托着这对精巧的耳坠,王沅用指尖拈起一只,对着光细细打量,忽然,她发现这月季花的花蕊处,仿佛是些划刻的痕迹。 她抿了抿唇,用指尖拨了拨,借着屋外明亮的光线看清了划刻的印记,分明是一个‘沅’字。 真难为他了,王沅有些好笑,这字这么小,怕不是用针尖划上去的。 那另外一只呢,她对着光细细地看,上面却是一个‘津’字。 这小心思,真是…… 再联想到笄礼上他所赠的簪钗,也是他亲手所做,王沅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苏六郎日后若是不做官,靠着这手好技艺也能养活她。 她正乐着,抬头就看见了披着蓑衣冒雨而归的郎君。 郎君生得俊秀,剑眉星目,笔挺唇薄,目光清澈却炙热,穿过了淅淅沥沥的雨幕落在了她的身上,把她定在了原地。 他走到廊下,褪去蓑衣,站在了她面前。 终于,怔住的王沅被拥入了熟悉温暖的怀抱中,百和香里还带着些雨水的湿气,她只听见上方传来郎君满含笑意的声音。 “阿沅,我回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