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赛车手保养指南》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最强赛车手保养指南 作者:寒川歌 简介: 究极宠妻爹系男友(领航员)攻 X 一生要强中二少年(赛车手)受 * 领航员,生活上打理赛车手的日常琐事。赛道上,他们是赛车手的大脑、眼睛、地图,也是赛车手的…… “也是赛车手的爹。”钟溯说。 * 钟溯作为夏千沉的领航员,入职前一周就被车队经理不停地打预防针—— 夏千沉他屁事多,还矫情,起床要喝冰牛奶,车要一天一洗,车漆得能当镜子照,领航员必须声音好听的同时保持安静。 钟溯笑笑,“这点屁事而已,我伺候他。” * “我不是矫情,那叫讲究。” 夏千沉,少年成名的天才车手,纽北赛道300码过弯的狠人,中二病3期,没有人能在他的BGM里战胜他。 他是3100米海拔昆仑天路的统治者。 他是扬沙大漠里失去GPS信号后和领航员接完吻,说,“这里是无人区,我们现在很有可能会死在一起”的小疯子。 * 我们要一起拿一次环塔冠军,我们要跑一次墨脱公路,做十万大山的主宰。 我们要在沙丘上对月共饮,我们要走遍祖国高山峡谷,一起感受什么叫“一天有四季”。 我们要用赛车完整跑一次教科书里写过的地方,不再从图片看世界。 “我们下次去哪里?” “去下一个没去过的地方。” *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竞技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千沉,钟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没有人能在我的BGM里战胜我 立意:与其感慨路难行,不如马上出发。 第一章 早上好,夏千沉 房间里很暗,窗帘的遮光性极好,只能从窗帘和地板的缝隙间透进的一丝亮光分辨出此时外面是白天。 夏千沉正在艰难地从床中间向床边爬行,两米五的床,这段距离对于宿醉的人来讲是道阻且长也不为过。 终于,羽绒被里伸出一条雪白细长的胳膊,夏千沉常年戴赛车手套缺乏日晒的苍白手指在床头柜上摸索着,试图摸到手机。 这个是纸巾盒,这个是闹钟,这个是手表…… 瞬间,黑暗中,夏千沉的瞳仁一缩,他意识到他的小指不慎勾到了表带。 “草。”醉酒后沙哑的喉咙骂了一声,因为这块表是BLANCPAIN的空军司令,他刚买没多久。 然而,并没有听见预料中表面砸在地板令人心碎的声音,那块二十多万的表稳稳落入一个手掌心。 接着,无辜的BLANCPAIN被妥善放回床头柜,那人扶起夏千沉。其手臂力量相当可观,且稳,把夏千沉扶着坐起来的过程犹如调直座椅靠背。 他伸手,拿过床上乱七八糟的靠枕中的一个,垫在夏千沉后背。 夏千沉从昨晚喝到凌晨,眼下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喉咙像有团火。 照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抄起床头柜的闹钟往这人脑袋上招呼,再把床底的棒球棍拎出来,把这平白出现在自己家的人揍到生活不能自理性别不再清晰。 此人把夏千沉扶坐好后,径直绕过大床走去窗边。 唰—— 这不啻于审判圣光的太阳让夏千沉立刻抬手挡住眼睛,同时别过脑袋。更想骂人了。 那人又原路绕回来,不知从哪端来一杯温水,递到他手边。 骂人也得先润润喉咙,夏千沉抢过水杯,咕咚咚地往下咽。 那人站直起来,立于阳光中。他骨相很立体,且唇峰清晰,带着礼貌的微笑,说:“早上好,夏千沉。” “早上好,你他妈谁。” 此人穿一件看上去不太厚的黑色毛衣。肩背直挺,腰窄腿长,牛仔裤不算贴身也不肥大,恰到好处。 夏千沉家的地暖是舒适的26度,所以他这套衣服刚刚好。 “我是钟溯。”他自我介绍,“你的新领航员。” 夏千沉舔了舔嘴唇,没有给出回应,仰头继续喝水,把一杯水都喝完。然后钟溯把玻璃杯从他手里拿走。 “经理没能联络上你,所以给了我门锁密码。”钟溯解释。 “我不需要领航员,请你离开我家。”夏千沉有一双明晃晃的狐狸眼,漂亮,攻击性也强。 钟溯料到了不会太顺利,“我去做早餐,三十分钟后出门,今天勘路。” 勘路,是拉力赛前的一项准备工作。赛车手带着领航员在道路上慢慢地开一遍,让领航员做赛道记录。 这是必要的,也是非常重要的。 因为拉力赛的赛道都是天然道路——库姆塔格沙漠、大洪山、玛依塔斯百里风区。 动辄上千公里,无数个弯道,没有人能靠脑子记下来,需要领航员来指挥。那么领航员要做到万无一失,就得提前勘查道路。 夏千沉依然没有找到手机。 床头柜没有,床上也没有。他掀了被子下床去卫生间,看见他的手机……沉在装满水的浴缸里。 想起来了,凌晨自己跌跌撞撞地回家后,给浴缸放水。然后坐在浴缸旁边用手机搜索:喝多了能不能泡澡。 搜索结果说:最好不要。 不能泡,夏千沉重重叹气后把手机一丢…… 唉。 夏千沉独居,他的家是无隔断装修,所谓的「卧室」也只是用一道屏风与客餐厅隔开。 从卫生间出来后,他听见外面半开放的厨房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是钟溯在做早餐。他没给钟溯什么好脸色,故而也不打算跟他借手机,左右一会儿直接去车队就行。 钟溯做了早餐,煎蛋、培根、去边的吐司,还有玻璃杯里晃着冰块的纯牛奶。 清早喝冰牛奶,铁胃吗他?钟溯昨天这么询问了车队经理。 经理说,是啊,他的头也很铁,以后你就知道了。 夏千沉简单冲了个澡,仗着家里暖气很足,头发没有完全吹干。走过来说了句谢谢,端起牛奶吨吨吨三口喝下一大半。 钟溯看了欲言又止。 筷子戳进煎蛋,一分为二。夹起半块刚打算送进嘴里时,夏千沉的手忽然顿在半空,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钟溯?” 钟溯换上洗耳恭听的表情。 显然,这位被酒精侵害的年轻人总算后知后觉,想起了「钟溯」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半块煎蛋被放回盘子里,跟着筷子也放下,夏千沉捋了一下思路。 “环塔冠军领航员钟溯。”夏千沉和餐桌对面站着的男人对视,“为什么来我这?” 钟溯毫不遮掩地回答,“GP车队的经理昨天下午已经在汽联帮我和你完成了注册,我会陪你跑今年的环塔拉力赛。” 说完,钟溯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了几下后,递到夏千沉面前。 这个界面夏千沉可太熟悉了,汽车联合会和国家体育总局共同创办的网站,全国的职业车队都被录入在此,还有各项赛事的网络报名入口。 此时,Genius’s Pride车队四驱组车手「夏千沉」旁边的领航员一栏,赫然是「钟溯」二字。 “靠!”夏千沉噌地站起来,一把拿过手机,上划检查网页网址,又刷新了一遍,退回首页,在搜索栏中重新打字:Genius’s Pride车队。 经过短暂的页面加载,同样的信息表又出现了一遍。 “凭什么啊,我本人都没验证过,这是无效注册!”夏千沉怒道。 钟溯面不改色,甚至对夏千沉的不满和拒绝没有透出一丝不快,他不疾不徐地解释,“经理获取了车队品牌方的授权,全权代理你完成注册。” 闻言,夏千沉坐了回去,没有拿筷子,而是很快理清了思路。 “我懂了,车队认为,我如果想跑环塔,那么就需要一个在环塔上拿过冠军的领航员来领航我。”夏千沉倏地一笑,“看不起我?非得找个环塔冠军来让我抱大腿?他们把老彭给开了?” 钟溯摇头,“你的领航员老彭是主动请辞的,他家里不希望他再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 闻言,夏千沉很明显的表情一怔,什么都没再多说,片刻的沉默后拿起筷子继续吃早餐。 钟溯不难看出他咀嚼的动作里有十足的愤恨,咬肌一绷一松,连着额角青筋都快要蹦出来。 果然如经理所言,这个夏千沉不好伺候。 很快,夏千沉吃完早餐,随便抓起一件外套就要出门。钟溯跟在他身后,电梯里,夏千沉习惯性地按下负二楼,去地下停车场。 “距离你喝酒还不满十二小时,我来开吧。”钟溯说。 “我晕车。”夏千沉没给车钥匙,而是按了一楼,“我坐地铁。” 钟溯抬腕看了眼时间,问,“摩托能坐吗?” “什么车?”夏千沉也看了眼时间。 快十点了,车队仓房维修工们九点半上班,车手没有固定的上班点,但他也很少迟于九点半到车队。 “山地摩托。”钟溯说。 电梯抵达一楼,门开,两个人都没有挪步子,接着降至负二。 钟溯只有一个头盔,夏千沉就先去自己车里拿备用头盔。 那车是保时捷Taycan。 钟溯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然后不死心又看一眼,确认了是Taycan。 “这车可不是我的啊!”夏千沉赶紧和这辆保时捷撇清关系,“这车是我妈的,你左边那辆柯尼塞格才是我的。我这辈子就算腿断了坐轮椅,那轮椅都不能是电动的,得是燃油的,油电混合都不行。” 钟溯看过去,黑金配色的柯尼塞格Agera,5.0T排量,双涡轮增压,千匹马力,陆地猎豹。 “很适合你。”钟溯说。 这是钟溯给出的中肯评价,毕竟那是夏千沉,当年纽北赛道300码过弯的狠人,川藏高原拉力赛上5000米海拔「只有飞鸟可过」的川藏北线之王。 其猖獗与张扬,恐怕全世界的超跑里,柯尼塞格也只是堪堪能与之匹配。 “哦,谢、谢谢。”夏千沉没料到会收到这样一句话。 这比什么「哇好酷的车你可真有钱」之类的奉承听上去要舒心太多了,甚至有点想说小伙子你好眼光。 不过当务之急是回车队把钟溯给退了,他跑环塔才不要一个拿过环塔冠军的人来领航。 这样就算夺冠了别人也会说——没有这个久经沙场的领航员,你能跑环塔冠军? 该说不说,这年头在市里骑摩托真是比开车要快多了。山地摩托强大的油门轰鸣频频引路人侧目。 几乎没有男人能抗拒引擎声浪,无论是搭载8缸发动机的柯尼塞格还是山地摩托。 发动机的轰鸣是让夏千沉平复心情的白噪音,他拍了拍钟溯的肩膀,说:“别去车队仓房,去总部。” 钟溯在头盔里叹了口气。 二十分钟后,摩托车停在GP总部楼下。 夏千沉拎着头盔,刷脸过闸机一路畅通无阻,钟溯紧随其后,一直到进了总部大楼的电梯,夏千沉才偏头看他。 其实单单看过来两个人的身高不相上下,可夏千沉这一眼看过来就明白,自己微妙的矮了大概三四公分。 更生气了。 汀——电梯门开。 GP总部的办公区走廊上摆着半人高的绿植,夏千沉目不斜视轻车熟路径直走向一扇紧闭的办公室门前。 叩门。 钟溯在玩树叶。 再叩门。 钟溯在试着走廊上的窗户能开到多大。 终于,门开了。 开门的人钟溯认得,是GP的副总,姓周。 周总见来人是夏千沉,故作惊喜地笑道:“哟,千沉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呗?” “手机泡水了。”夏千沉说完,冷漠地朝钟溯站的地方偏了偏脑袋,“我不要他,信息表作废,把我的领航员空出来,重新招人。” 周总的表情让钟溯觉得他下一句话就会说大过年的孩子还小来都来了先吃饭吧——总之就是一系列搅和局面的话。 果然,“哎呀,千沉呐,你不知道,你跑完川藏回来,咱们公司股市涨幅喜人!环塔可千万千万不能出岔子,你可是我们的……” “我知道他是环塔冠军,很牛逼,但我夏千沉跑环塔,不需要抱大腿。川藏北线我能跑,环塔的昆仑天路我一样可以。” “周总,在钟溯从我的信息表里消失之前,我就是去开黑出租,跑网约车,做代驾,我一场比赛都不会上。” 丢下这些话,夏千沉连周总的办公室都没进,拎着头盔扭头就走,进电梯,关门。 作者有话说: 保时捷Taycan:一款纯电动汽车。因其性价比低,纯电续航里程仅414公里,百公里提速比同样纯电动的比亚迪汉EV慢了1.5秒,2022年1月仅售出330辆,成为保时捷迄今平均销量最低的车。 —— 阅读指南: 1.1v1,he,无原型。 2文案中300码过弯是可行的,在纽北赛道一辆奔驰AMG GT Black Series实现了300码过弯。 3作者只是拉力赛爱好者,并非专业人士,十分欢迎您在阅读过程中指出错误,但请温柔一点qwq; 4文中的所有驾驶技巧均是瞎编,请您在实际生活中遵守交通规则,安全驾驶。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章 (小修) 你会不会开车啊? 在电子支付普及的年代,没有手机没装现金的夏千沉寸步难行。 他从地铁口又走上来了,因为没有手机,无法进站,没有现金,无法购买地铁票。 不多时,一阵发动机轰鸣在身后响起,夏千沉敞怀的黑色风衣被扬起下摆。 山地摩托停在夏千沉身后不远,钟溯掀开头盔前挡,“夏千沉。” 夏千沉回头,“你刚才也听到了,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针对环塔冠军。” 钟溯他并没有因为夏千沉在周总面前说的话而恼怒,只是问他,“你去车队吗,我送你。” 夏千沉维持着敌意,“不用了,你自己抽空去汽联解约吧,违约金我帮你付。” 钟溯对此没有做出回应,他坐在摩托车上,一条腿支地,腿很直,和车身有一个性感的角度。 “给。”钟溯从他外套里掏出一张一百块,“起码现在还是合约期,拿着吧。” 那张纸币在深冬的风里唰唰作响,夏千沉拎头盔的手不自觉收紧,骨节因施力而泛白。 “谢了。”夏千沉接过来,“回车队我让经理把钱转给你,你……有空还是去解约吧。” 钟溯又叫了他一声,“夏千沉,就因为我是环塔冠军?” 走出没两步的夏千沉停下脚步,钟溯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对。”夏千沉微微偏了些脑袋,只给钟溯一张侧脸,“我理解总部想让我在环塔上万无一失,保住车队的颜面,和我的不败金身。” “但对我而言那就不是赛车,是表演。”夏千沉说。 言下之意,我不是针对你,我针对的是环塔冠军领航员。 夏千沉回去地铁站,在机器上用现金购买了纸质车票,返回车队仓房。 地铁车厢里他抱着他的拉力头盔,沮丧地坐在位子上。 夏千沉真的能理解车队这么做的原因。 环塔,环塔克拉玛干沙漠越野拉力赛。无论从长度、难度还是危险程度,都是亚洲第一的拉力赛事。 以「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为中心,故简称为「环塔」。 将近六千公里,耗时10天。途经沙漠、戈壁、雪山,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昆仑天路。 他是惊才绝艳的夏千沉,GP车队的全称「Genius’s Pride」天才之傲说的就是他。 他不能在环塔赛道上有任何重大失误,所以车队才找来了环塔冠军领航员来领航他。 —— “我不接受。”夏千沉对经理说。 经理是个单马尾的女生,约莫三十岁的样子。 “我不要钟溯,给我换个领航员。” 他说这话的时候经理正和维修工们围坐在办公室,一起研究5个bar涡轮压力的可行性。 经理示意维修工们先散了,然后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望着他,“你以为你打游戏搁这当团长踢人呢?” “我不想第一次跑环塔就找个金牌辅助领航员。”夏千沉顶嘴。 经理往他额头一指,“千沉,川藏是低温线,环塔是高温线,你没有环塔经验,你需要这样的人来领航你。” 夏千沉放下头盔,“娜娜,川藏拉力我当时也是第一次跑,凭什么环塔就不行,我不需要金牌辅助,我不怕丢脸,更不怕死。” 还没等经理娜娜消化他这番我就是要证明我自己的言论…… “给我一百块。”夏千沉伸手,掌心向上,“我手机泡水泡坏了,钟溯给我现金回来的。” 能屈能伸。 娜娜的视线越过他,看向办公室门口的人,“一会儿我微信转你啊,我身上也没现金。” “嗯,没事儿。”那人回答。 夏千沉回头,看见钟溯倚在门框。 钟溯:“今天勘路,我们下午三点出发。” 考虑到夏千沉昨晚喝酒喝到凌晨,钟溯把时间往后推了些。 钟溯要勘的道路夏千沉知道,是月底的灰雀山拉力赛,不长,60多公里,是品牌方为新车型造势的邀请赛。 “我在周总那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夏千沉走到办公室门口,“麻烦借过。” 钟溯抬手做投降状,侧身,让夏千沉过去。 “他说什么了?”待夏千沉离开办公室,娜娜问他。 钟溯回忆了一下,“他说……就算他去跑黑出租,开网约车,做代驾,也不会再上一场比赛,直到我主动请辞离职。” 娜娜冷笑,“坐,数五个数,他就回来了。” 钟溯依言坐下,心里刚数到三。 “娜娜……”夏千沉折回来了,“给我买个新手机。” 要不怎么说他能屈能伸呢,方才还大言不惭要帮钟溯付违约金的人,眼下也不嫌丢人,张嘴就要经理给他买手机。 娜娜往椅背一靠,环着双臂,“昨晚玩儿挺嗨啊,黑桃A每个颜色开一瓶,夜场小公主连发六条朋友圈。上千万的柯尼塞格开着爽吗,兜里还有几个钱啊?今天油价又涨了,还加得起吗?” 灵魂拷问,字字伤人。然而钟溯很不合时宜地发现原来经理也有夜场小公主的微信好友? 夏千沉不怕丢脸,应该说在金钱上他从不怕丢脸,因为有钱和没钱是当下无法立刻改变的事情。 所以他进来,往娜娜旁边一坐,“昨晚上头了……钱这种东西没了再赚嘛,但谁能想到一觉醒来老彭弃我而去了呢!” 娜娜平静地看着他,“老彭离职的原因你知道吗?” “呃……”夏千沉想了想,“他、他家里不想让他跑拉力,太危险了。” 说完瞄了眼钟溯,因为这还是清早起来钟溯告诉他的。 娜娜点头,“是的,更具体的原因呢?为什么老彭跟你跑了一年,偏偏这个时候家里不同意了?他这么大一个人,如果不是自己想走,家里人怎么能左右他?” 夏千沉垂下眼。 娜娜说:“老彭的老婆上周生了,你不知道吧。也许他说过,但你忘了,或者你根本没有在意。千沉,你回国这两年车队上下都惯着你,你也不负众望成绩斐然,两年来谁对你不是千依百顺,你是不是也得回馈给车队些什么。” “我每场比赛都在拼命,我没给车队丢过一次脸,这还不够吗?”夏千沉问,“还是说车队觉得我菜了,环塔必须得有他给我保驾护航?” “环塔不一样。”娜娜揉了揉太阳穴,“千沉,许多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股价和……算了,你先去买手机。” 娜娜起身去包里找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 “环塔还有四个月,希望你能改变心意。”娜娜说。 “环塔还有四个月,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再给我找个领航员。”夏千沉拿过银行卡,“谢了娜娜,我等下把钱转给你。” 夏千沉走后,娜娜和钟溯苦笑着叹了口气。 “抱歉啊,孩子气性。”娜娜说。 钟溯则微微耸肩表示不在意,“入职前你都说过了,没事的。” 娜娜倒了杯水给他,“他并不是不懂事,他只是比较自我,又过于要强。” “谢谢。”钟溯说,“能看出来,也可以理解,如果是我来领航他上环塔,那么就算拿了成绩,别人也会觉得是多亏领航员经验丰富。” 娜娜点头,“正是这样,他这个年纪……二十二岁,不上不下的,难带,劳你费心了。” “哪里的话。”钟溯笑笑,“我既然拿这一档的工资,就一定尽我所能,环塔赛道坐在他的副驾驶。” —— 夏千沉在附近步行可达的商场里买了新手机,登录微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刷娜娜卡的钱还给她,然而转账操作停滞在扣款阶段。 您的余额不足。 夏千沉一愣,切换去手机银行APP,查询余额。 卡里只有一千多块。 杵在商场门口的夏千沉如遭雷殛,终于想起前一晚的冲动消费。 昨晚初中同学聚会,他高中毕业后和妈妈远赴德国,眼下是班里混得最好的,自然席间他的话题不断。 饭后又辗转去了市里的顶级夜店,夏千沉被同学一套接一套的话捧上了天,一掷千金黑桃A每个颜色开一瓶。 加上各种比外面零售溢价几倍的各种香槟,喝到最后夏千沉自己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收支记录也不敢看。 夏千沉这才幡然悔悟,他真的迟早要被自己这点臭毛病给害死。 胜负欲极强,别人捧几句他就找不着北,自诩泰山北斗,什么金牌辅助,他不需要。 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娜娜的钱不能不还。 这位川藏北线之王百般无奈下,使用了当代年轻人身陷困境时的统一求助方式—— “妈。”夏千沉拨出去一通电话,“给我转点钱……” 噩耗频传,当晚回家,夏千沉发现他柯尼塞格本不充盈的油箱见了底。 买这辆千万超跑几乎耗光了他的积蓄,从十八岁攒到现在,科隆纽北赛道圈速赛上拿到的第一笔奖金就存入了他的「柯尼塞格基金项目」。 还有后来的大赛奖金、广告代言、品牌大使。 所以本质上他并不是夜场玩咖,他不在乎钱,因为他知道自己能赚,所以花钱比较随性。 说到底夜店那次冲动消费还是性格害了他。 柯尼塞格,夏千沉的梦中情车。 此时夏千沉站在它旁边,在「从车队偷一桶油回来」和「不行去跑出租吧我本来就是个开车的」之间挣扎着。 最终咬咬牙,掏出手机,下载当下主流的打车APP「吱吱打车」。 “吱一声,车就到!” 开屏的广告俏皮地蹦出两个选择项—— 欢迎新用户,请选择您的身份! “我要打车” “成为司机” 夏千沉舒出一口气,瞄向柯尼塞格不远处的保时捷Taycan,点下成为司机。 一顿操作后,这辆保时捷Taycan成功在吱吱打车上注册成为一辆网约车,舒适高端型,每公里35块。 在A市这样的一线城市,很多乘客打车会愿意选择高端舒适型的车,夏千沉很快就接到了订单。 他觉得自己非常专业,扶着Taycan的方向盘稳稳停在路边。 乘客上车后,这位能屈能伸,专业素养极佳的赛车手,温声与乘客确认了手机尾号及目的地后,为了让乘客拥有物超所值的乘坐体验,发挥出自己卓绝的车技。 尽管是电动汽车,但毕竟它还是一辆保时捷。 夏千沉扶着方向盘,把Taycan开得像是美国电影里后面有警车在追的逃犯。其表情气定神闲,旁边乘客面色铁青。 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比预计时间提前7分钟到达,夏千沉带着职业微笑偏过头,等着乘客的五星好评。 乘客:“呕、呕吐袋……” 夏千沉:“啊?” 那乘客松开安全带夺门而出,抱着路边的垃圾桶就是狂吐,夏千沉震惊,打开双闪,跑过去手足无措,“你……你没事吧?” “你会不会开车啊!”乘客吐地飙眼泪。 夏千沉没办法,在路边买了瓶水给乘客,带着1星评价悻悻离开。 次日,夏千沉在Taycan里贴了个标识:吐车上三百。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你想跟我杠到下班是不是 “坐轮椅都要买烧油的?油混电都不行?”钟溯笑笑,对夏千沉打趣着说。 夏千沉从Taycan的主驾驶出来,关上车门,坦言,“没办法,没钱加油了,用我妈的车跑几天网约车。” 这是钟溯没想到的。前两天是周末,车队休息,居然真去开网约车了。 等等,钟溯放下洗车的高压水枪,走过去拦住夏千沉,“冒昧问一句,你这赚的是你跑车的油钱,还是我的违约金?” 夏千沉起初对钟溯本人没有什么意见,但如今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前因后果也都坦然相告,他还这么固执地要给自己当领航员,那就有点不识相。 所以语气冷漠,“油钱,然后开柯尼塞格去参加「镜江圈速赛」,冠军奖金就是你的违约金。” 说完,夏千沉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钟溯的肩膀,“还得委屈你再等等了。” 镜江圈速赛钟溯知道,是A市每年都会举办的竞速比赛,也被戏称为「A市豪华超跑大赏」。因为不限排量,所以各路豪车车主都愿意来镜江圈速赛让自己的宝贝跑车露露脸。 也是因为市区路段限速,很少能有这样的机会让自己把油门踩个爽。 钟溯叹了口气,确实是个难带的死心眼孩子。想了想,追着夏千沉进仓房办公室,并且关上门。 “干什么?”夏千沉接了杯水,问道。 “别去跑圈速,那点奖金到头来还不够你车损的。” 夏千沉端着水杯坐下,“你觉得我的车技会出现车损?” “你不撞别人别人来撞你啊。”钟溯解释。 “大不了撞了车回来我自己修,谁家车手不会修车啊。” “你那辆车光是碳纤维尾翼就十来万了,裂了你怎么修?”钟溯问。 夏千沉心说这人怎么还来劲了,“你管我怎么修,我从仓库找个差不多的尾翼装上,反正都是减阻力。” “那你怎么给维修工们解释?他们的赛车手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夏千沉蹙眉,“你想跟我杠到下班是不是,想说什么赶紧说。” “跟我跑灰雀山拉力。”钟溯说,“既然我现在是你的领航员,应该为你分忧,灰雀山冠军奖金不比圈速赛高吗。” 夏千沉坐直起来,“你去解约就是为我分忧。” “违约金我付不起,你目前也付不起,所以我们应该一起上赛道,就当为了我早点离职。”钟溯全程都是温声在说话,语气平稳,咬字清晰,其实是夏千沉喜欢的音色。 钟溯和他说话的方式堪比劝导叛逆青少年,循循善诱,字里行间让他觉得自己站在他这边。 显然,这样的方法对夏千沉很受用。 “我不管你什么出发点,但我现在确实需要赚钱。”夏千沉说着,忽然一笑,“既然你这么想帮我,让我看看你的诚心?钟溯?” 夏千沉分明生了一对墨画的眉毛,英气少年,却偏偏下面是双狐狸眼。这样笑起来时让人有一种冲动,看看他背后有没有来回晃悠的狐狸尾巴。 “你说。”钟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夏千沉拿出Taycan车钥匙,“加快我赚钱的进度,网约车我们两班倒,你的收益和我三七分,我三你七。” “没问题。”钟溯走过去,拿走车钥匙,“那你需要加我微信,在APP里把我添加到这辆车名下。” 面对夏千沉不假辞色的话,钟溯没有任何抵触,拿出手机,出示二维码。 钟溯被添加到保时捷Taycan的司机里之后,也看见了夏千沉这个周末的订单。 “呃……”钟溯字斟句酌,“你……你挺不容易的,没和这些乘客在评论区骂起来。” 其实原本想说我还没见过差评这么多的网约车司机,但忍住了,换了一个夏千沉比较能接受的说法。 “是吧!我堂堂纽北圈速冠军,川藏北线冠军,全国第一梯队的拉力赛车手给他们当司机,居然还这不满那不满?!” 好的,顺毛管教立竿见影。 钟溯点点头,“但是我们看在钱的份上,下次接单还是稳着点开吧,好吗?” “好吧。”夏千沉说。 毕竟一旦差评成立,就有一半的车费被平台以红包的方式赔偿给乘客。 “先去勘路吧。”钟溯走去打开办公室的门,“我已经去两次了,带你再勘一遍。” 倒是个尽职尽责的领航员,没有车手陪同,自己去勘路。 夏千沉微微有些动容,“你自己去的?” “嗯。” “娜娜让你开赛车去的?”毕竟灰雀山赛段普通的轿车和SUV都不好走。 “山地摩托。”钟溯说,“正好让它跑一跑该跑的路。” 所以这人骑着山地摩托跑了两次灰雀山赛段,赛段在山林深处,他还得先骑起码四十多分钟的山路。 夏千沉哦了声,“我去开翼豹,刚好让你感受一下动力。” “我不晕车。”钟溯给他开门,“你尽情发挥。” 斯巴鲁翼豹,夏千沉是四驱组赛车手,这辆翼豹是全时四驱,全时四驱系统与其水平对置发动机纵向相连,且左右对称,形成完美的重量平衡,是今年夏千沉最满意的一辆。 维修工们正在给另一辆车进行改装,娜娜也在帮忙,见他们一起出来,问了一嘴,“去哪儿啊?” “勘路。”夏千沉说。 娜娜一挑眉,看向钟溯,钟溯只是笑笑,没做什么回应。 “改了三百多万。”夏千沉拍拍引擎盖,“准备今年上环塔。” “你疯了吗开赛车上马路,开路虎去。”娜娜忽然煞风景。 夏千沉本来想说叫个拖车把赛车拖过去,不过想想手头存款还是算了,“哦……” 钟溯见他委屈,没忍住笑了笑,“没事,路虎的动力我也很想感受感受。” 车队仓房就是车多,钟溯跟在他后边,穿过堪比车展的一排排改装赛车,来到了娜娜说的这辆路虎前。 夏千沉开门进主驾驶,钟溯随后坐进副驾驶。 两个人同步拉下安全带,夏千沉调试了一下后视镜,问道:“你要是晕我的车,是不是就说明我俩彻底没戏了?” “你要是能把我开吐,违约金我自己掏。”钟溯摁下安全带,偏头朝他笑笑。 这个笑不同于此前一直礼貌儒雅,倒有些「请赐教」的意思。 夏千沉点火启动,等待发动机预热的时间里,他探着上半身去打开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盒,拿出一个白色呕吐袋,往钟溯怀里一拍。 笑得十分欠揍。 —— 灰雀山拉力赛,全长60多公里,赛段在A市市郊灰雀山深处。 60公里的天然道路,多个「之」字型弯道,一边是山体岩壁,另一边就是可以滚上三分钟不停歇的急坡。 拉力赛就是这样,即使赛车手和领航员配备了Hans头颈保护系统,车内设有防滚架,六点式安全带,耐火赛服和碳纤维头盔。 但以平均200码的速度疾驰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这些昂贵的赛车设备并不能为赛车手和领航员的安全打包票。对于领航员来说,他们更是无异于把命交给赛车手。 路虎的越野性能在家用汽车里已经是佼佼者,但在山路上和改装赛车比起来自然落后一截。 “前方30米右3接曲直向右。”钟溯在副驾驶读路书。 方向后接的数字,例如右1的「1」代表急弯,数字越大,弯道越缓。 路书是他自己前两次来勘路的时候写的,像所有领航员一样,记下这60公里的全貌。所有弯道,所有路况,所有坡道。 这辆路虎虽然是越野型,但开起来没有赛车顺手,也没有赛车那么爽。 钟溯继续报路,“曲直向右,缓坡200米,接左4。” “左4后沙石。”钟溯说,“油门焊死。” 没有任何一个赛车手能拒绝领航员的油门焊死。 路虎全油门进沙石路面,其实这辆车的减震已经非常优秀,但还是比不了改装赛车,全油跑沙石的时候颠得仿佛在开一辆四个轮儿都是方形的路虎。 钟溯接着报路,“前60米右3紧接左2,出弯接80米直线,后飞坡。” 飞坡,很简单—— 踩油门上坡,如果是前置前驱车,那就起跳前迅速踩刹,起飞前再满油门飞坡。 飞坡落地,也很简单—— 滞空时轻点油门,让车身重心后移,尽可能让车身以水平姿态落地。 诚然,这都是在改装赛车的基础上。 所以夏千沉扶着方向盘,“想飞吗,带你飞一个,回车队就说这车是你开的,娜娜要是不把你头拧下来我就带你上环塔。” 钟溯想了想,“那还是飞吧。” 家用汽车的阻尼避震不可能承受得了飞坡落地的冲击,落地大概率断轴。这辆路虎是娜娜自己的车,给它轴干断了这俩人一个都别想活。 “靠,你是真想跟我上环塔啊,为什么?”夏千沉没有选择飞坡,而是收油门减速,慢慢从坡上老实开过去。 钟溯继续报路。 一趟跑下来,已经暮色四合。 冬天本来就暗得早,眼下还不到五点,一轮新月已然挂在天边。 其实凭良心讲,和钟溯合作驾驶是很舒服的,钟溯没有口音,不会像有些领航员吱哇乱叫,也没有令人烦躁的指手画脚。 很舒心,声音好听。需要他安静的时候很安静,报路的时候像个人形电子导航,车辆发生重度颠簸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抱怨。 优秀的领航员可以让赛车手放手一搏,放心大胆地高速过弯,因为领航员会告诉你,这个弯后接什么道路,你可以满油进弯,全油出弯。 ——不是环塔冠军就好了,夏千沉想。 山林深处的照明全靠月亮,还有路虎的车前灯。 夏千沉切到远光灯,沿另一条路下山。 下山的路不是来时的路,而是从赛段道路的终点直接驶向另一条路下山。 “其实你不愁找工作吧,为什么一定要来给我当领航员?”夏千沉问。 大家都是成年人,也并非初入社会。这个问题比较直接,好在钟溯比他年长几岁,懂得转圜,知道方寸。 更知道夏千沉厌恶虚与委蛇,讨厌模棱两可。与其说一堆奉承他前途无量,自己是为了赛道荣耀之类的话,不如明说,反而能博取好感。 所以他明说了,“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夏千沉噗嗤一笑,“靠,就因为……草!” 一分心,夏千沉忘了这辆车的性能,加上路不熟天色暗,外侧轮压了个空。整辆车眼看要向右翻落坑的时候夏千沉非常果敢地打方向救车。 前置四驱系统把路虎成功掰了回来,但山林路面复杂,左边又是一个浅坑,夏千沉反方向重刹车。该说不说,对于顶级拉力赛车手,这种程度的救车可以说信手拈来。 不过……精彩的反方向重刹后,整个人会向左猛晃一下,这是驾驶员下意识对车内乘客的保护,就是让危险来到左边主驾驶。 但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脑袋狠磕一下左边车窗。 钟溯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安全带扑过来,他脑袋撞上了钟溯挡过来的手心。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没有人可以在你的BGM里战胜你? “你疯了吗?”夏千沉诧异地看着这张几乎和自己鼻尖挨着鼻尖的脸,“车刚才都甩尾了你敢松安全带?” 钟溯的表情有些僵硬,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个行为无疑是愚蠢的,但钟溯的反应让夏千沉没能继续责怪他。 因为钟溯表现得像一只受过虐待的狗,也就是对这种事情有一层阴影,所以反应非常大,非常快。 钟溯慢慢地缩回手,坐回座位上,重新扣好安全带,一言不发。 “怎么不顶嘴了?”夏千沉问。 下午在办公室一副能和自己杠到下班的样子荡然无存,看上去甚至有些难过。 钟溯舔舔嘴唇,“抱歉。” “为什么这么做。”夏千沉一直踩着刹车,“说明白,否则这件事我会反应上去,你不想解约都难。” 钟溯垂眼,不去看他,“因为……我不想你碰到脑袋,人类的脑袋很脆弱。” “呃……”夏千沉略作思索,“行,我接受了。” 钟溯一怔,扭头看过去,“你不趁机摆脱我?” “我需要趁人之危吗?我堂堂正正摆脱你。”夏千沉笑笑,松刹车继续开,把手机丢给钟溯,“劳驾,帮我连上蓝牙,播第一个歌单,密码0909。” 钟溯接住,解锁,“09号斯巴鲁翼豹?” “嗯。”夏千沉开得很谨慎,但语气却是放松的。09号斯巴鲁翼豹是他打算开上环塔的赛车。 片刻后,车载音响中传出音乐,充斥着整个车厢。 热血动漫的音乐一响,顿时整个路虎都中二了起来,仿佛下一刻路虎就会变身高达。 “没有人可以在你的BGM里战胜你?”钟溯迟疑着问。 夏千沉点头,目不斜视,“知道什么是最强吗,亮红灯的奥特曼,残血空蓝的影魔,被揍趴下的齐天大圣。” “陷入绝境,触底反弹。”钟溯点头,“明白了,还有夜间开家用车跑山路的夏千沉。” 这次车速慢了许多,山路就是这样,应该说,拉力就是这样。要在胆识过人、车技卓绝、运气不差的前提下,保持着对自然的敬畏。 所以这位少年成名,猖獗至今的二十二岁赛车手,在一次惊险之后重拾理智,缓速下山。 行驶到城区后有了路灯照明,夏千沉犹如神装大佬进新手村,一路无人能敌,稳稳踩在下班线回到车队仓房。 娜娜:“我想到了会有刮蹭,但是妈的为什么后挡会裂啊?夏千沉你倒车撞树了?” “呃……”夏千沉挠挠头发,“忘了你是前置四驱,下山的时候压了泥,想漂一下挠胎,把泥甩出去,然后……路过一辆渣土车,掉下来一块石头,砸上去了。” “我帮你修。”夏千沉添了一句。 娜娜看看后挡风玻璃,裂了几条,防爆膜没有让玻璃掉下来,也不太影响后视镜视野,遂朝夏千沉翻了个白眼,“拉倒吧,你兜里多少钱我不知道吗,明天去仓库找一块能装的装上得了。” “我赔。”钟溯插话,“我干扰驾驶了,抱歉郝经理,明天我帮你开去4S店换原厂玻璃。” 娜娜立刻敛了表情,“真没事儿,回头我多攒点车损一起让队里师傅修了,别在意,我就是想骂骂他。” 夏千沉跟着说:“是啊,不关你的事,是我失误了,全世界哪个车手安全驾驶能超过三天的。” 眼下已经快要下班,维修工们收拾完东西先后出来,其中一个看见路虎的后挡玻璃,“哟”了声,笑笑说这多大点事儿啊,赶紧回吧,一会儿下雪了。 娜娜「嗳」着应了一下,“行了,你俩回去吧。” 车队的仓房在市郊,这附近全是厂房,没有什么高楼建筑,平时晴朗的天气能看见不少星星。今天抬头看看,墨色的夜空,黑云又浓又厚。 要下雪了,娜娜说完便锁了仓房的门,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上车走了。 A市就是这样,雪落下来就化了,地上湿哒哒的,有的会结成冰面。夏千沉看看那辆山地摩托,“你住哪,我送你吧,你这样骑回市区,人都速冻了。” 钟溯摇摇头,“没事,我打个车走。” “打我的车呀!”夏千沉说。 “呃……”35块一公里吗,雪花在仓房旁的路灯下旋转翻腾,最终落在夏千沉的刘海儿上。 片刻的思想挣扎后,钟溯打开了吱吱打车,选择高端舒适型车辆。 这个时间,下雪天,在距离城区二十多公里的市郊,的确只有夏千沉这一辆符合要求。 “司机正在赶来接您的路上!距您0.1公里!” “上车!”夏千沉说。 —— 钟溯租的房子在A市的老城区,这附近再多两年可能要拆迁,拓宽马路。A市的主干道都六条车道了,这一片才两条。 看着APP里随着公里数疯狂上涨的打车费,钟溯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偷偷咬了两下拳头。 算上折扣、红包、减免,二十公里的高端舒适型网约车车费需要付掉600块。钟溯看着这个数字……半个月的房租。 “五星好评。”夏千沉笑眯眯地说,“劳驾再写点正面评价,300字就行。” 钟溯狠咬了两下后槽牙,“好的。” “明天我再来接你?反正你摩托都留在仓房了。”夏千沉降下车窗,对刚下车的钟溯喊着。 风雪涌进车厢,夏千沉只觉得爽。 “我坐地铁。”钟溯说。 夏千沉坏笑,“那得起多早啊!” 钟溯紧了紧外套,回头无奈地看他,“这儿有违停拍照,限停三分钟,三分两百块。” “好的,晚安。”夏千沉说。 “晚安。”钟溯目送保时捷离开这条街,叹着气走进巷子,给这位车费收您600多的劫匪五星好评。 翌日,GP车队仓房。 整夜的降雪让这一片本就人迹罕至的铁皮厂房仓库群更加安静,只偶尔能听见远处厂房传来金属膨胀的声音。 夏千沉在仓房里的赛车模拟器上练车,这个东西有点像电玩城里的赛车游戏设备,一个座椅、方向盘、离合刹车油门,和档位器手刹。 屏幕里是模拟器里下载的灰雀山拉力赛赛道全景地图。 模拟器练车更加方便车手熟悉路况,但只能熟悉,不能依赖。钟溯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去维修部转了一圈,找到了经理娜娜。 “郝经理。”钟溯过去打招呼。 “叫娜娜吧。”娜娜说,“以前千沉也叫我「郝经理」,总感觉你们在跟我撒娇。” 娜娜姓郝,无论是叫郝经理还是郝娜娜,都微妙的有些娇嗔的意思。 “娜娜。”钟溯改口,“你今天用车吗?我帮你把车开去4S点换个后挡吧。” “然后我打夏千沉的车花700块回家?”娜娜笑着问,“不用啦,就裂了很淡的几条缝而已,我们这儿都能自己修。倒是你,不是愁钱么,昨晚还主动要求帮我修车?” 钟溯先回头看了眼维修部外面,维修工和保洁们在扫雪,也是在看夏千沉会不会忽然跑过来。 确认安全,钟溯才说:“你比我了解夏千沉,他目前是死都不想和我上环塔,还有四个月,我要一点点磨他,任何增好感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娜娜明白了,她的车说到底是夏千沉给后挡风玻璃干裂的,而且在车队工作根本不愁修车。 “但这行得通吗?那是个小没良心的。” 钟溯耸耸肩,“试试吧,我必须想办法改善和他的关系,环塔报名只有四个月了。” 这确实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娜娜想了想,“好,不过4S店弄一块原厂后挡要不少钱,这钱我还是补给你吧。” “不用的。”钟溯说,“你不用担心我的经济情况,只要能和夏千沉上环塔,GP会给我多少钱你更清楚。” 娜娜点头,“只要能上环塔。” 当初GP车队重金找上钟溯,就是为了夏千沉的首场环塔。 钟溯前后跑过三次,去年环塔是他第三次,并且拿下冠军,同时打破了环塔记录。尽管赛道几度变更,但他三届环塔的发挥都相当稳定。 环塔,将近六千公里,耗时十天。 极端道路和不可预测的天气变化,有高海拔雪山,有地表可达70度高温的盆地。能跑下全程的,甚至不占发车仪式的三分之一。 夏千沉是GP车队的摇钱树,车技卓绝,样貌出众,背景也好。母亲是德国深造归来的优秀医生,他本人的履历漂亮,性格张扬,身上的广告代言多到一件赛车服放不下。 他必不能在环塔有任何失误。 他在这样年轻的阶段就爬到了金字塔顶端,那么GP就不可以让他有任何闪失。 钟溯把娜娜的路虎开到4S店,得知原厂配件加上4S店的人工费,将近五千块。钟溯当下便付了钱,带着订单回执返回车队仓房。 他返回车队后没有第一时间进仓房,而是在门口点了根烟,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打开微信后先是一笑,他把夏千沉置顶了。他第一天加上夏千沉微信的时候,夏千沉的头像是龇牙笑的史迪奇,等他第二天把夏千沉置顶的时候,发现头像变成了不露齿的史迪奇。 就像是……在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些。 他抽了一口烟,叼着,在微信里翻到一个备注为「景燃」的人。 景燃。 这个名字在业内如雷贯耳,打破了环塔拉力赛记录,SS9昆仑天路赛段冠军,钟溯的前同事。 「钟溯」:兄弟,钱的事你别担心,我顺利的话今年环塔后能进一笔钱。 「景燃」:不用,别再让我多说一次,我脑袋里的肿瘤和你当时的指挥没有关系。 「钟溯」:总之别弃疗。 「景燃」:你要是聊这个那我没空了,我跟你有时差。 「钟溯」:行吧,不聊了。 忽然有个人往他肩旁一拍。 “干嘛呢?” 钟溯立刻锁屏,猛地回头,是夏千沉。 夏千沉被他剧烈的反应吓一愣,“溜出去俩小时你干嘛去了?” “哦……”钟溯夹下烟,手机揣回兜里,“我去4S店给娜娜修车了。” “真去了?没必要啊,隔壁那个车手去年报废几辆路虎了,拿一块过来不也是原厂吗。” 钟溯笑笑,“你要漂移甩尾的时候我也撺掇了,你只是车手服从领航员命令,我赔没什么。” “呃……”夏千沉看了眼他一直揣在兜里的手,其实是有点好奇的,跟谁聊天呢防成这样,但没问出口。 “车钥匙。”钟溯说,“今晚网约车轮到我开。” 夏千沉「喔」了声,把钥匙给他,“路虎后挡的钱……等发工资了我还你一半,不能全让你掏。” 钟溯笑笑,“这个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小修) 贴了他一下。 三天后。 汽联新发布:《灰雀山拉力赛正式开通报名》 汽联又发布:《GP车队金牌车手夏千沉和领航员钟溯两班倒跑出租,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汽联再发布:《GP方勒令夏千沉停止网约车工作无果后,GP车队副总请出其母亲进行协商,即A市一院著名专家门诊夏主任,现车手夏千沉已经停止接单》 —— “妈!!”夏千沉拽着保时捷车门不让他妈走,“你别听他们瞎扯!我劳动换金钱有什么错!我跟GP的合同也没有禁止发展副业啊,隔壁同事还直播卖衣服呢!!” 正如汽联发布所言,夏千沉的妈妈是A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主任医师,夏茗钰。 夏茗钰冷静地审视她儿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开网约车,买超跑把钱花光了吧,泡夜店把剩下那点家底子掏干净了吧,没钱了吧?” “呃……”夏千沉无法反驳。 “还拿我的车接单,怎么不开你那超跑?”夏茗钰打开她儿子拉车门的手,“你自己的选择就要自己去承担,你选择了买超跑,就要面临着这辆车给你的压力,并且接受它什么都帮不了你。” 夏千沉耷拉下脑袋,闷不吭声。 当初花一千多万买这辆柯尼塞格的时候,夏千沉的妈妈确实阻止过。 但夏茗钰阻止的理由并非它太贵,而是这种最高时速400多码的跑车,在她身为赛车手的儿子手里实在是太危险。 但夏千沉是个成年人,这辆车又是他十几岁时候的梦想。 “我最近确实缺钱,但他们也太过分了吧,说不过我就告状?”夏千沉转而去抱夏茗钰的胳膊,“你再宽限我两天,反正你的房子就在医院马路对面,你要用车就开我的车!” 他的个头比夏茗钰高出不少,一把抱过来差点让夏茗钰没站稳。 “熊孩子你撒开!”夏茗钰想甩甩不开,“又给我打鬼主意,你那油箱都见底了我开你车还得先给你加油!起开!” 总之,血脉压制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夏茗钰在车库把她好儿子揍了一顿之后开着保时捷扬长而去。 倒不是夏茗钰不讲道理,做网约车司机也没什么不妥,不偷不抢。但GP的副总委婉地表达了「赞助方可能不会太想看见自己资助的车手在路上开网约车」,夏茗钰认为既然接受了别人的赞助那就要让对方满意,谁的钱都不是风刮来的。 其实柯尼塞格的油箱已经灌满了,但超跑的底盘不允许他从城区开去市郊车队上班。 再看看时间,无奈之下,联系了钟溯。 钟溯骑摩托到他家楼下的时候夏千沉叼着豆浆吸管,手里还拎了一杯,头盔挂在手腕上。 他把豆浆递过去。 “给我的?”钟溯看着。 “对啊,喝吧。”夏千沉说,“喝完再走,一路风吹凉了。” 钟溯迟疑着接过来,“收费吗?” “收,三块五,转我微信。车被我妈开走了,网约车项目告终,为了哄赞助,周总罚了我这个月工资,我现在很穷。” 其实豆浆只要两块,一块五是排队代购费。 钟溯戳上吸管,“好的……”然后松开摩托把手,掏出手机给夏千沉转了三块五。 两个人杵在寒风里喝豆浆,喝完夏千沉戴上头盔坐上后座,“我妈太绝情了,她这么凉薄应该去当法官不应该做医生。” 钟溯苦笑,“明明你没经过夏主任同意就拿人家车去接单,还怪上别人了。” “啧。”夏千沉不满,“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我是自己人?”钟溯反问他。 夏千沉没回应,“走了,快九点了。” 自从钟溯自掏腰包把娜娜的车修好后,能感觉到夏千沉对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而关于夏千沉随母姓这件事上,钟溯没有想太多,这年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而即将到来的灰雀山拉力赛也让他们不得不通力合作,既然夏千沉要拿冠军奖金,现在就得和钟溯培养默契。 尽管关系有所缓和,但夏千沉也没把解约的事忘了。 —— 月末,A市城郊,灰雀山。 灰雀山拉力赛是春节假期前的最后一场比赛,很多人都图一个Happy Ending,希望在这场比赛拿个好成绩回家过年。 诚然,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竞技体育只有一个人能赢,拉力赛只有一辆车最快。 上午十点,A市晴空万里。 按照规则,每隔两分钟发一辆车,用时最短的车获胜。 拉力赛就是这样,车手在赛道上只有身旁的领航员。 夏千沉依然是四驱组车手,在出发点,裁判用手势指挥他来到发车线,同时将发车线旁边的计时器调至倒数120秒。 赛车内有两个监控摄像头,一前一后,同时也收声,用来记录比赛全程,倒计时器亮起时,他们就要开始做赛前汇报。 夏千沉:“斯巴鲁翼豹,四驱2.5T赛车手夏千沉。通话器测试,转速正常,胎压正常,自检完毕,准备就绪,请领航员施令。” 钟溯:“斯巴鲁翼豹,四驱2.5T领航员钟溯,通话器正常,地表温度6,湿度48%,能见度16公里,准备就绪,请赛车手做起步准备。” 连日的雨雪天气使山路潮湿泥泞,受路面影响,所有人的速度都会被拉长一些。 六十多公里的山路,四支急救小队,两支救援队。这仅仅是一次六十公里山路的比赛规模,遑论几千公里的大型赛事。 但即便如此,拉力赛丧命的新闻依然屡见报端。 当人类要去追求驾驶的极速,就要接受它带来的风险。 在倒计时屏幕上那个「1」消失的瞬间,斯巴鲁翼豹的Launch Control系统响起一声爆炸,赛车飞驰出线,这辆车是车队年度的得意之作—— 减轻赛车死重且结构紧凑便于调校的的麦弗逊悬挂系统,使用Reiger减震,5个bar的涡轮压力,S级赛车里绝对的第一档配置。 “80米右1接曲直向左。”钟溯在副驾驶读路书。 这是维修工们连月的心血,按照夏千沉的驾驶习惯进行多次调校,偏时点火系统在过弯收油门时,使排气管道内未能充分燃烧的汽油产生二次燃烧,迸发出的爆炸推动涡轮扇叶。 “胎还没热,别这么跑。”钟溯提醒他。 夏千沉嗯了声,“下个弯差不多了。” “40米左1,缓坡,别飞,坡后沙石。”钟溯继续报路,“今天沙石路面会很滑,你要收油进沙石,不要这么赶,不会有人比你快。” 是的,不会有人比他还快。 竞技体育无疑需要天赋,很多人会说竞技体育要的是反复练习,肌肉记忆,但是当所有人都在以同样的强度训练时,最终拼的还是天赋。 人生就是这么残酷。 人生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 当09号赛车翼豹在灰雀山的连续「之」字型弯上坡时,实时直播里,解说给出的评价是「基本操作」。 钟溯真的很佩服夏千沉的控车,他轮胎甩出的泥沙迸上车门,一众车手望而兴叹的泥泞道路,夏千沉完美控制转速在「飞驰」和「原地刨」的极限点。 “前150米砂石,全油门飞跳过去。”钟溯说。 夏千沉给予回应的是一脚深地板油,沙石路面上剧烈颠簸,夏千沉气定神闲,他瞄了眼仪表盘,转速还能再踩点儿。 于是对钟溯说:“上200了啊。” “行。”钟溯点头,“踩吧。” 声浪回荡在山野,轮胎和泥地的嘶鸣在赛车手听来无比美妙。 “26分49秒——” “09号车!赛车手夏千沉和领航员钟溯!目前四驱组最快的成绩!!” “甩开同组06号车3.5秒!!” 翼豹冲过终点线,没有上收车台,而是降下车窗,对收车台等待的主管做了个手势。 钟溯起先还没明白,尔后懂了。 夏千沉开着赛车在终点线后的山路里慢悠悠地开了一会儿。 半晌,钟溯试探着问,“你这是给刹车盘片降温吗?” “对啊。”夏千沉说得理所应当,“能省点是点,一套盘片五六万呢。” 高速跑完赛道后如果骤然刹车,刹车片会起火其实非常正常,小雅阁会起火,布加迪威龙也会。 刹车片里的温度有时候飙到1000度都是有的,所以出了赛道再匀速溜一溜,辅助刹车片散热,能够降低车损。 总而言之,是真的穷啊。 即使这些硬件设施有车队,但前期采购还是自掏腰包月末报销,他穷啊。 钟溯摘下头盔和头颈保护系统,活动了两下脖子,他用手表计时了,“猜猜你跑完用了多久。” “多久啊,20分钟?” 真敢说啊。钟溯偏头看他,“再加点吧,20分钟属实过分了,你要是20分钟整跑完这种雨雪后路面,你让隔壁车手明天还怎么来上班。” 夏千沉一笑,“哦,那30?” “30分钟也有点过分了,你是夏千沉诶。”钟溯逗他。 “呃……”夏千沉当下脸色一僵。 不是面露不快的那种僵,而是不知所措,猝不及防,不知如何作答。 诚然,拉力头盔里还有头套,钟溯并不能看见他的表情变化,所以只当他在思考自己到底用时多少。 半晌没回应,车速也慢了下来,夏千沉在掉头,原路返回。 “你用时26分40多秒,这种路况,没人能跑过你。” 夏千沉佯装镇定地回方向,“哦。” 钟溯笑笑,说:“厉害。” 待到返回终点收车台,四驱组的所有车辆都结束比赛后,裁判公布了四驱组冠军。09号斯巴鲁翼豹,夏千沉和钟溯。 贴着两人姓名的冠军车在收车台上拍照展示,夏千沉用警告的目光看了眼钟溯,钟溯表示明白,绝对不会往他身上喷香槟。 当晚,庆功宴。 十多个人从华灯初上喝到月至中天。 夏千沉没有喝,因为他坐车会晕,除非喝到烂醉感受不到晕车才可以。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宿醉。 大家喝酒,他喝可乐,也很胀肚子。 “我去上个厕所。”夏千沉起来。 “我出去抽根烟。”钟溯说。 庆功宴的这家烤肉店是非常硬核的炭火烤肉,衣服上难免沾染了炭烤的味道,夏千沉上完厕所去门口,想吹吹风散一下味道。 再过不久就是春节,这一片本就是繁华路段,年关将至更是热闹。隆冬深夜也不见萧条,人们呵气成霜,三三两两地笑着,下巴缩在大衣领子。 没穿外套,只一件毛衣的夏千沉打了个寒颤。 他还没打算进去,因为他还没看汽联今天发布的关于自己夺冠的新闻。 应该说……本质上他是不太想看的。他大概能猜到新闻下方那些匿名留言会怎么说,怎么猜测。 果然。 “雨雪路面能跑26分49,这领航员真不赖” “大胆猜测夏千沉会带钟溯上环塔” “废话,有环塔冠军领航你,你不要?” “嘶——” 忽然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脸颊,夏千沉下意识一缩,扭头一看。 钟溯没抽烟,而是不知道从哪弄了盒冰牛奶,见他杵在这儿玩手机,用牛奶盒贴了他一下。 “干嘛呢,不冷吗。”钟溯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的毛衣。 夏千沉蹙着眉心,“你知道天冷还往我脸上贴?” “给。”钟溯递上去,“冰的。” 夏千沉定睛一看,是他喜欢的牛奶牌子,想来是钟溯第一次去家里的时候在冰箱里看见的,“哪买的,餐厅里不卖纯牛奶。” “啊。”钟溯点头,“吃饭前我去小超市让老板冰上的。” 夏千沉眨眨眼,看着他。身侧匆匆走过的路人,永远拥堵的缓慢车流,鹅黄色的路灯。 眼前的画面仿佛在抽帧。 “哦。”夏千沉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需要法律援助吗? 夏千沉和所有拉力赛车手一样,开过卡丁车,开过越野摩托。所以骑钟溯这辆山地摩托没有什么压力。 压力在于醉酒的钟溯可能是出于自我保护,担心自己掉下车,而紧紧抱着夏千沉的腰。 大冬天骑摩托即使带着全盔也很冻人,风从他外套的各个角落灌进来,袖口领口,反而被钟溯箍着的腰肢非常暖和,下摆也透不进风。 把醉醺醺的钟溯送到他家巷口后,还差十五分钟到凌晨一点,钟溯拍拍摩托油箱说:“你骑回家吧,地铁早停了。” 就这还记着夏千沉晕车,坐不了出租。 然后在猎猎风中进了那条没有路灯的窄巷。 夏千沉觉得他这个样子应该要把他送进家里,气温太低,万一这人不慎往墙根一坐睡着了呢。 A市冬季湿冷,雪落即融,当真在室外呆一晚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犹豫之际,已经走进窄巷的钟溯回头,见他还在巷口,“快回去,我没事。” “喔。”夏千沉见他还挺清醒,扣上头盔,拧油门走了。 —— 春节假期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 公历的月份已经是二月中旬,也就说明,年度第一场拉力赛要来了。 长白山冰雪拉力赛。新年伊始,从二道白河镇发车,驶入长白山。 五个赛段,耗时两天。 维修队、经理主管、赛车手领航员,三个部门兵分三路出发。 最早出发的是夏千沉和钟溯,因为他们要赶在勘路日去勘路,经理和主管在赛前两天抵达。维修队是最辛苦的,他们得开卡车一路北上,把赛车送至二道白河镇。 A市机场,国内出发航站楼。 春节期间的机场堪称拥堵,夏千沉没有地方坐,骑在自己行李箱上,很不老实地前后晃荡,并且在微信上催促钟溯。 「夏千沉」:朋友,你是骑摩托来机场的吗? 「钟溯」:你很焦虑吗?为什么头像变成了倒立史迪奇。 「夏千沉」:我只是想看史迪奇倒立。 「钟溯」:回头。 夏千沉在取票机旁边,收到微信后从行李箱站起来,回头,钟溯握着行李箱拉杆,朝他挥了挥手。 “取票。”夏千沉说。 灰雀拉力的冠军奖金和车队的年终奖已经差不多凑够了钟溯的违约金。 但冰雪拉力实在是太有挑战性,车队没办法给他紧急弄个领航员。 原本空闲了一个领航员,夏千沉已经盯上了,没成想人家过完年考了个赛照报名跑场地赛去了。 所以领航员还是钟溯。 钟溯取了票后和他一起托运行李,然后登上飞往白山长白山机场的航班。 两个人坐在一块儿十分惹眼,夏千沉遗传了他妈妈雪白无暇的皮肤,还有那双慵懒散漫的狐狸眼。 等待起飞的时间里钟溯的微信进来一条消息。 飞机座椅紧挨着,纵使夏千沉根本没有心思去看,但空姐询问他们需不需要毯子的时候,还是无可避免地瞄到了钟溯的屏幕。 钟溯的手机屏幕上方,赫然是「景燃」两个字。 这个名字在业内是一个传奇。 他曾在车前束变形,方向打不动,两个前轮随时可能向外翻滚弃他而去的情况下,在地表70度高温的吐鲁番盆地赛段坚持到了维修站。 是夏千沉屈指可数的敬佩的人。 也就是钟溯的前同事。 钟溯说不需要毛毯,转而问夏千沉,夏千沉也摇摇头。 此时钟溯有些尴尬,这种尴尬很微妙,微妙的像是和相亲对象坐在一块儿看电影的时候,前女友发来了消息。 夏千沉则默默挪开视线看向舷窗外,没什么好看的,视野被隔壁飞机挡着。 气氛略有些僵,要命的是机舱内的广播正在为延迟起飞而致歉,然后钟溯的微信又响了。 景燃接着又发来一条:夏千沉两年多拉力赛没给人看过底盘,你可别污染他履历啊。 「没给人看过底盘」这句话的意思是车从来没有完全翻过来。 确实,夏千沉五年赛车生涯,前三年在德国跑圈速场地,后两年在国内跑拉力,五年时间里,从未翻过车。 事故倒是不少,比如去年撞上一棵大树,车被撞成V字型,车架报废,发动机起火,盘片烧焦,避震断裂。这种退赛程度的事故夏千沉有过不少次,但从没有翻过车。 这在人均保持「已安全驾驶48小时」的拉力赛行业中实属难得,要知道强如景燃也在长白山天池主峰赛段翻滚过三十秒最后底盘朝天。 钟溯看着景燃发来的微信,碰了碰旁边的人,把手机凑过去,“喏。” “啊?”夏千沉一愣,“给我看干嘛,我不干扰你和前任聊天的……我是说,前、前同事,反正我们不会合作多久。” 钟溯苦笑,“景燃祝我们比赛顺利。” “呃……”夏千沉看了眼微信聊天界面,点点头,“好,替我道个谢。” 刚巧机舱内广播提醒大家,飞机即将起飞,请关闭手机。 A市今天是个好天气。 拉力从业人员对天气非常敏感,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今天天气真好」,绝不是一句寒暄或是没话找话。 “长白山天气怎么样?”夏千沉托腮,看着远离的地面。 钟溯回想了一下,“很糟糕。” 夏千沉点点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起飞时的压力让耳膜不太舒服,夏千沉靠在椅背上,无聊地看着头顶的标识。也不知道自己委托他向钟溯道谢发出去没有。 “他为什么这么年轻就退役了?”夏千沉问。 问得很小声,有点像自言自语,加上机舱的噪音和耳膜压力,其实不认真去听的话并不能听清夏千沉在说什么。 可钟溯如同中世纪无微不至的执事,永远保持完满的精神力在关注他。 “他……有些伤痛。”钟溯说。 夏千沉随口应了一声。 关于景燃的退役,他本人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外界众说纷纭也都是无端猜测。夏千沉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显然,钟溯也看出来了。 在拉力赛中和赛车手最亲密的人就是领航员,那是性命相托的关系。所以钟溯必定知道原因。 钟溯也明白,一生要强的夏千沉肯定会按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安然地靠着,闭目养神。 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落地时祖国东北二月的气温如针刺廉泉杀人不见血。 不见血是因为速冻了。 机场广播提醒旅客们注意保暖,夏千沉满怀敬意地掏出他最厚的羽绒服裹上,还是在走出机场大厅后骂了句脏话。 “我……草。”然后被大风糊了一脸的雪。 钟溯叹气,“抬头。” 敕啦一声把他羽绒服的拉链拉到头,然后拉下自己的围巾包在他羽绒服领子外面缠了两圈。 旋即夏千沉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深棕色的围巾衬得他上半张脸更白了。 夏千沉:“我好像不能呼吸了。” 钟溯:“憋气三小时,就到二道白河了。” “呃……”夏千沉刚想张嘴骂人,钟溯已经薅着他胳膊往出租车等待区走。 年关。春节旅游的、返工的、回乡的,出租车排队区挤满了人,跟迪士尼项目排队似的,拐好几道弯。 打车等待区尽管有个顶棚,但风雪依然从四面八方侵袭着。 好不容易排到他们,坐上了车,夏千沉想起自己晕车。 最终,和司机师傅一通好说歹说,由夏千沉驾驶出租车,在司机师傅对于「钱居然还可以这么挣」的错愕下,驱车两百多公里来到二道白河镇。 天已经黑透了。 钟溯的围巾重新围到夏千沉的脖子上,因为他们此时在室外。 他们要入住的酒店由于雪太大,整条街电路故障导致停电,无法办理入住,好在已经有人在里面维修。 事已至此,把行李暂放在酒店大堂后,他们决定先找个地方吃饭。 两个人并排走着,小镇夜晚很安静,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犬吠。 他们边走边寻找街边的小餐厅。 “你以前出去比赛是怎么坐车的?”钟溯偏头问他,说话时一缕缕白雾吐出来。 夏千沉坦言,“公共交通不会晕,如果没有公共交通,我就在机场等维修队,然后我开维修车。” “呃……”钟溯点点头,“所以你驾照是B2?” “对啊,等我不跑赛车了就去当救护车司机,警笛一拉整条路都是我的。” 钟溯点点头,原想说这么神圣的职业,你出发点是不是偏了些,但忍住了。 这次长白冰雪拉力赛怎么说也要让维修工在家把年过完,而且越往北,气温越低,有些高速路面结冰,不能赶路。 就近找了个小饭馆,里面暖气很足,棉被那么厚的门帘阻隔了冰天雪地。 “谢谢啊。”夏千沉把围巾摘下来还给他。 钟溯笑笑,接过围巾放在旁边凳子上,“早三个小时说的话,就更好了。” “早三个小时我以为你要捂死我。” “零下二十度我把围巾给你,那个行为叫做自杀。” 刚巧服务员上菜,小姑娘向夏千沉投去「需要法律援助吗」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三分天注定,七分全看命。 勘路日。 跟赛事方租了一辆民用车,SS(特殊赛段)1和SS2赛道是2公里的冰雪沙石不需要勘路,所以今天去西坡红豆杉赛道。 民用车在冰雪路面上的刹车距离相对比较长,也就是说尽管刹车已经踩死。 但冰雪路面依然会让车辆向前滑行,所以夏千沉的车速没有高过35。 毕竟是原始森林道路,路口没有广角反光镜,现在也不是赛期封路,保不齐就会冲出来个人。 钟溯抱着笔记本和笔,对照着赛事方给的地图正在写路书。 黑色SUV孤独地行驶在雪山。 很多人面对纯白、纯净的东西时会反思。 显然,这时候车里的两个都不是这种人。 “前年你和景燃是在天池主峰翻车的?”夏千沉问。 钟溯抬头,“对,滚了半分钟才到底。” “嘶。”夏千沉望向雪山,“过弯冲出去了?” “是啊,我让他全油门进弯,结果那小子车技不行,那么大一块冰面他没看见,压冰了,压冰他居然给我反打方向救车,直接钟摆,我俩直接侧滑出去,然后顺着山坡滚。” 钟溯叹气,“还好那是个缓坡,不然人早没了,救援组说等了半分钟我们那车才停。” 夏千沉笑笑,“你自己指挥错误怪人家车技不行?” “就是他车技不行。”钟溯说,“你呢?你没翻过车,撞得最惨是哪次?” 夏千沉想了想,单手扶着方向盘,“韶关拉力赛,那次我转向机坏了,没办法左转,所有需要左转的地方都靠撞过去,刹车也坏了,连带三角臂变形,最后冲出赛道,救援组说沿着人家玉米地被我压的痕迹找到的我,找了十多分钟。” “赔钱了吗?” “赔了不少。” SUV还在开,钟溯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记号和简写记录路况。 “停一下。”钟溯说,“我下去看看这个弯。” 有些弯道是要站在地上分析的。 观察一下弯道情况,到时候是漂进来,还是减速进来,还要考虑到如果末尾发车,那么这个路面会被前车压成什么样子,积雪会不会被甩到弯心。 夏千沉两只手搭在方向盘顶端,钟溯观望了一会儿,又走去车后,看这辆SUV压出的车辙。因为发车顺序不同,前车会先压路。 片刻后钟溯回来,关上车门,“谢谢你啊,没一脚油门把我扔这。” 夏千沉啧了一声,“失策了。” 车继续开,前方偶遇同样来勘路的同行。 同行的车陷雪里了,遂下来帮忙推车。 救援无果,从救援变成等待救援。他们车陷太深,租来的车里又没有拖车的绳索。 四个人在冬风里杵着,两位同行点上了烟,递去一根给钟溯,钟溯摆摆手说不抽。 夏千沉刚接过来,还没点,忽然想起,“等会儿,山林不是禁止吸烟吗?” 同行A说:“呃……这大雪地里烧不起来。” 话音刚落,陷车同行A的领航员B也说:“没事儿,这会儿也没有护林的来逮。” 夏千沉略作思考,烟还是没点,出于好奇,“护林的开什么车啊?他们跑这个路应该要装履带吧。” “呃……”领航员B同志说,“虽然这几天山里的湿度用明火都未必能烧,但本质上我们在这抽烟还是别碰见护林车比较好。” 夏千沉拿着烟,说:“道理是这个道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这句话后边,往往会跟一个更大的道理。 但夏千沉没有继续说,因为四个人几乎是同时僵住,两位同行抽烟的姿势统一凝固。 因为在这荒凉的原始森林里他们听见了陌生的引擎声,并且四个职业赛车人都能听出来,这不是自己人的引擎。 这声音听上去像是拖拉机,或者农用车,就是发动机暴露在外的那一种车。 钟溯当下反应过来,把夏千沉手里的烟一抢,塞进旁边同行A的手里,“上车!!” 就这样,两个人毅然抛弃了陷雪,且在山林吸烟的同行A及其领航员,绝尘而去。 而夏千沉也在后视镜里看见了护林车,护林车没有履带,和它引擎声听上去的一样,类似于田里的农用车。 钟溯扣上安全带,“他们不会记恨上我们吧,没带上他们一起跑。” 夏千沉摇头,“那不能,作为职业驾驶员,就应该与自己的交通工具共存亡,看看人家泰坦尼克号船长。” “也对。”钟溯点头,看向窗外,接着说,“领航员也不能带上,都注册在同一张信息表了,就该有荣辱与共生死同舟的觉悟,前面那是个急弯,收油门了。” “少在这指东说西阴阳怪气。”夏千沉松了些油门,“我和你在同一张信息表,是娜娜侵犯了我的权益。” 一个甩尾进弯,钟溯被甩了个猝不及防身型一晃,“但木已成舟,夏千沉,人生就是一场赶鸭子上架。” “你才鸭子。”夏千沉说。 说完减速了,但还是心有余悸,“那个大轮子护林车不会追上来吧?” 钟溯:“你是个赛车手,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 夏千沉迅速自省了一下,“对,我是个赛车手。” 很快,路窄树多,路线和赛事方给的地图也对不上,两个人才终于意识到方才胡乱一通开,开迷路了。 不得已,掉头返回,开到手机信号能拨出电话的地方,联系了救援组。 原以为白白浪费了勘路日,但勘路日出状况的车实在是太多,赛事方在原本的三天上又宽限了一天。 得知在原始森林抽烟的两位同行只是被罚款后,夏千沉松了口气。 “他们不会记恨上我吧?”夏千沉回来后怎么想怎么纠结。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钟溯正在帮他拆开一次性浴巾,“不会吧,再说记恨上又怎么样,赛道上又碰不见。” 拆开后,钟溯进去夏千沉这个房间里的卫生间,把酒店的浴巾拿下来,顺便擦了擦毛巾架,再挂上一次性浴巾。 夏千沉想想觉得也是,长白冰雪拉力赛五分钟发一辆,就算顺序挨着也不可能碰见。 然后顺序真的就挨着了。 —— 五天后,维修车抵达二道白河镇,在SS3赛段支起维修站,并且夏千沉参赛的赛车也顺利到达发车点。抽签发车,领到号的时候,他们发现,陷车的A在他们前一个号。 这几天娜娜一直很担心钟溯会受不了夏千沉弃他而去,没想到他们相处得倒还可以,起码两个人都全须全尾地穿着光鲜的赛车服站在她面前。 她向钟溯抱了抱拳,“辛苦了。” 钟溯笑笑,“没那么夸张。” 也就是每天起床先去夏千沉房间,把牛奶从酒店房间的小冰箱里拿出来,倒进玻璃杯,全程摸黑,并静音。吃饭前用湿巾擦一遍餐具,头一天睡前跑遍整个镇子给他买睡袋,还有吃个面让店家别放葱香菜,店家还是放了,不跟人家理论,钟溯帮他把葱和香菜挑走。 总结为,窝里横。 二道白河镇的发车仪式,赛事方主持人一通激昂的发言后,冻得嘴唇乌紫走下舞台。 夏千沉靠在车身,“赞助的旗子你带了没?” “带了。”钟溯说。 “赛段拿名次的话,拍照要摇起来的。”夏千沉说,“你摇。” “我知道。” 夏千沉一直觉得摇赞助旗子是一件特别傻的事儿,因为他们的赛车贴纸,他们的赛车服上都是赞助的名字,这还不够吗?是不是还得把赞助纹脸上? 发车仪式结束,所有车上等待道。 SS1和SS2是超短道,两公里,冰雪沙石,AB道双发。 很快就有车出问题,刹车坏了,避震漏油了,气门顶杆异响了,各种各样。 拉力赛车不同于场地赛车,也不同于F1方程式赛车。拉力赛车在追求极速的同时还要考虑这些要命的天然道路,山路啊冰路啊甚至干涸的河床。 这种路况环境,车子出任何问题都有可能。 场地赛车追求速度,拉力赛车追求越野。往往一场百公里的拉力赛跑下来,收车的时候数量不足发车时一半,是再正常不过的。 夏千沉经常这么说—— 三分天注定,七分全看命。 超短赛段SS1和SS2顺利结束,接下来来到SS3,长白山西坡红豆杉。 依然保持着初次发车的顺序,夏千沉这次是07号车,巧的是,违规山林吸烟的A同志是前面的06号。 红灯倒数,夏千沉看着仪表盘里的发动机转速,等待倒数的时间里跟钟溯说:“我以前跑场地,赛车出问题的时候,我就停下来打开引擎盖,假装很认真地检查问题出在哪里,但其实那时候我根本看不懂。” “这没什么。”钟溯说,“景燃还试图徒手把异常抖动的发动机摁住。” “呃……”夏千沉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还是言了,“能不能不要让景燃的形象在我心里一落再落。” “那好几年前了,现在的技术和调校水平,发动机很少无故狂抖,前两年有车在环塔上跑出五十米发动机起火,最近都没听说过这种事故了。” 谈笑间,忽闻前方不远一声巨响,接着风里混着焦糊的味道,自然,他们关着车窗。 再接着,他们面前的红灯倒数就暂停了,因为那声巨响来自他们前车,前车的发动机炸了。 “好了,他们不会在赛道上截胡我们了。”钟溯说。 夏千沉嗯了声,“你是不是在哪里修炼过毒奶?” 终于,赛道清出来,他们发车了。 翼豹赛车真的如同它的名字,插上双翼的猎豹。 —— “前方右4接80米急坡,不飞。”钟溯正常报路,“坡后接100米曲直向左,接左5。” “看不见弯。”夏千沉说,“起雾了,路面全他妈一个颜色。” “我知道,能看见歪脖子树吗。”钟溯问。那是他们勘路的时候他让夏千沉找的参照物。 “太遗憾了。”夏千沉说,“要么是我瞎了,要么是树想去看看世界了。” “我倒数,你打方向。”钟溯说。 冰雪路面是很不讲道理的。 因为冰雪路面融化的程度不一样,可能前五十米的时候,驾驶员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条路的刹车点,后五十米,雪冻上了。 拉力赛嘛,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冰雪路面嘛,乱棍打死老师傅。 然后夏千沉在钟溯倒数到一后,人车合一,侧滑出赛道了。 紧接着爆发一声金属撞击的「嘭」。 防滚架给驾驶室的保护是非常可靠的,驾驶舱没有受到什么物理伤害。夏千沉问,“我撞上那棵歪脖子树了吗?” 钟溯说:“我倒希望撞的是歪脖子树,你撞人车上了!” “干嘛这么大惊小怪,跑拉力的谁没被撞过啊!”夏千沉怒道。 “可你撞的是裁判车。”钟溯说。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带我上环塔吧 “给油。”钟溯说。 夏千沉猛轰油门,“没反应,靠,我发动机坏了?是不是得退赛了。” 钟溯把被震歪的档位屏幕掰正,屏幕朝他,“因为现在是空挡。” “草。”夏千沉咬牙骂了一声,挂挡重新回赛道。 不知道裁判车伤势如何,但先跑总是没错的。因为裁判车的安全性和赛车一样,与其当场被罚时,不如先跑,这一路猛跑,满车溅的泥污,万一裁判没看清车号呢。 重上赛道,起码耽误了一分钟。 “50米右2,减速进弯。”钟溯继续报路,“撑到维修站。” 夏千沉能感觉到朝右打方向的时候需要非常大的幅度车才能右转,想来是那一撞,要么撞了前束,要么转向机故障,要么是轮胎卡钳出问题。 夏千沉想了想,“右打不动了,如果卡钳出问题,我们很快就会失去刹车。” 这意味着他们会以170的时速飞驰在冰雪路面上,最坏的结果,右方向会和刹车一起失灵。 钟溯问:“能撑到维修站吗?40米左5后接100米直线。” “我感受一下吧。”夏千沉说。 所有拉力赛车手在考赛照的时候,第一课学的都是怎么踩刹车。所幸夏千沉当时学得不错,更幸运的是,车里还有个手刹。 雾越来越浓,在夏千沉第四次使用手刹辅助减速的时候,终于听到钟溯说:“90米一个回头弯,曲直向右上柏油路。” “再不到柏油路我们俩都他妈不用上环塔了。” 是的,再不上柏油路,差不多就收拾收拾死这儿吧。 终于,赛段结束,撑到了维修站。 进维修站。 但维修站又有一个说法,进去了就怕出不来。 出不来维修站,意味着车修不了了。 维修工分大工和小工,技术上来讲是大工牛逼一点,大工往往岁数大,经验丰富。大工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撞啥样的车没见过啊。 给人一种莫名的「不管你撞成啥样我都能修回来」的信心。 然而通常大工讲话都非常负责任,且严谨,真的就是只是见过。 “咋开回来的呀?”大工问,“有个油门就能开?” 夏千沉也没想到只是撞了下裁判车怎么就成这样了。 车整个被抬起来后才发现,后胎爆了,拉杆歪了,不知道为什么,车唇也没了,尾翼一边断了,另一边健在,并且死死拽着断的那边,仿佛是在带一个买高分号打高端局的傻逼兄弟。 太不容易了,夏千沉想。 随后,裁判车和维修站通话,裁判说:“你们07号车的夏千沉怎么回事,我在后面挥旗,手快挥断了也看不见,他们后胎爆了。” 大工说:“啊对,胎在换了,然后没见您挥旗……是因为后视镜没了。” 裁判纳闷,“还有,他们冲出来的时候车头车屁股全刮没了。” 大工说:“啊对,也在装了,谢了啊裁判。” 裁判不解,“啥意思,他们这样都开回维修站了?” 爆的那个是右后胎,按裁判的说法,是侧滑冲出赛道的时候顺便刮到路边的各种岩石大树小树。 所以后视镜这种前排脆皮炮灰最先阵亡,导致夏千沉根本不知道裁判在后面挥旗。 无论如何,只要进维修站,这个赛段就有成绩。 “我跑第几啊?”夏千沉问。 小工给大工递工具,抽空看了眼经理发来的消息,说:“咱们目前第四。” 这还是在06号兄弟第一赛段发动机爆了的前提下。 钟溯往后翻了两页路书,“下个赛段我们得追上前车,下赛段回头弯多,我们不能换雪地胎了,雪地胎太慢,得用场地胎。” 说完,钟溯没有向夏千沉询问行不行,而是抛去一个眼神,扬了扬下巴。 夏千沉正在往嘴里吨矿泉水,嘴一抹,点头回应了一下,算是在说没问题。 他们这个赛段撞车,连带着车损强行跑完,加上罚时,落后了得有十五分钟。 诚然,这都不是问题,因为你会出事故,别人也会出事故。此时喜讯传来,09号车被坏在路上的08号车挡了半分钟。 “喜事啊。”钟溯说。 “喜事啊。”夏千沉赞同。 维修工们以最快的速度换胎换配件,重新调校。大工甚至还把被蹭掉的赞助商标重新贴了回去,并且拿抹布擦干净。 打工人之魂燃了起来。 很快,娜娜听闻07号车驶出维修站后,长长吁了口气。开进维修站没什么,重要的是还能开出来。 下个赛段,SS4,依然是长白山西坡。 正如钟溯所说,回头弯非常多,回头弯意味着要频繁漂移,频繁的漂移,意味着直线就没有速度,意味着慢。 继续前进,雾气还没有散,但随着海拔升高,能见度越来越高。 随着视野明朗,钟溯能明显感到夏千沉愈发自信且张扬,于是配合他此时的驾驶情绪,“前40米左2,你的刹车点可以再放晚一些。” “你是不是太信得过我了。”夏千沉说着,进档,给油,打方向。 “我信不过你还会坐你副驾驶吗?”钟溯反问。 四驱漂移的难度在于给油的第一脚要够狠,蓄油要够快,理论讲起来非常简单,但路面、湿度、甚至坡度都会造成四驱赛车漂移的障碍。 这也是钟溯要求不用雪地胎,用场地胎的原因。 场地胎偏向竞速,雪地胎更加稳妥,这就看人怎么去取舍。SS4赛段多冰雪,但只要熬过了最难的冰雪回头弯成功上山,那么等着他们的是足足九公里的柏油路。 九公里,柏油路。 夏千沉这种圈速出身的赛车手,在这九公里柏油路上,让他追两个前车都能追上。 刹车点越来越极限,几番险些翻下悬崖,最狠的一次,是钟溯能够从后视镜里看出右后轮有一半悬在路外面。 夏千沉仿佛一台极致精密的驾驶仪器,在每一个弯道进入视野的瞬间,以几乎超越人类极限的分析速度判定出刹车点。 有积雪,有碎石,有沙砾。 在180的时速下,任何一块路面凸起都会让他们顺着几乎垂直的陡坡滚下山。 年年拉力赛有人身亡,年年有人以身殉道。 “最后一个弯。”钟溯看路书,再抬头,“满油,漂过去。” 接下来,九公里柏油路,该场地胎发挥了。 最后一个雪地回头弯,夏千沉的第一脚油门相当果断,感受到后轮稍有挠地就起漂,轰下第二脚油门,并蓄油打方向。 此时,赛车的偏时点火系统让夏千沉松油门的间隙依然保持着涡轮增压在高速旋转,未能燃烧充分的汽油借助高温下的排气管道迸发出二次燃烧,燃烧产生的能量继续推动涡轮扇叶—— 这就是尾焰的原理。 总的来说,电影特效还是谦虚了。 夏千沉上山了。 九公里的柏油路,夏千沉如同戴上统御之盔的阿尔萨斯,无可阻挡。 “漂亮。”钟溯说,“前400米长直,飞吧夏千沉。” 夏千沉满不在乎地笑笑,“这就飞了?以后带你去纽北,让你知道什么叫飞。” “好啊。”钟溯说,“我就从今天开始等。” “嘶。”夏千沉意识到这人是认真的,“你什么意思,黏上我了?为什么啊。” 山上风清气朗,不远处山脊的积雪反射着阳光,夏千沉过弯已经不退挡了,钟溯很默契,一只手拿路书,另一只手朝后摸,摸到了车里的灭火器。 赛车在夏千沉手里进入狂暴倒数模式,五公里、四公里、三公里…… 已经能看见冰雪拉力的旗帜在风中舞蹈,两公里、一公里……钟溯把灭火器拎到前座。 冲过赛段终点,夏千沉重刹加手刹,同时拉开引擎盖开关。 钟溯解开安全带,拎着灭火器开门下车,接过夏千沉丢过来的赛车手套,戴上一只,作用是隔热,然后掀开车前盖。 维修工们这时候才恍然,几个人一同拎着灭火器拥上来,和钟溯一起往发动机上喷。 比赛日结束了。 “靠。”维修站大工看着一群人对着发动机喷灭火器,“拖走拖走……拖里面去,怎么回事儿啊?” 夏千沉在喝水,几大口咽下去,“上个赛段给撞了,估计发动机有损伤,这个赛段跑得太奔放,我想着反正都要起火了,最后一截就放开了跑。” “下个赛段明天了。”钟溯把灭火器放下,“师傅,麻烦了。” “去吧去吧。”大工摆摆手,让俩人去旁边休息。 SS3和SS4都是西坡赛道,所以赛段颁奖在SS4,也就是这个赛段的终点。后面还有几辆没跑完,便坐在这里等。 这是个折叠躺椅,但夏千沉不知道该怎么让它平下去。 钟溯见状,过来掰了掰两侧的什么旋钮,然后整个人和夏千沉面对面的,撑在夏千沉上方,说:“往下躺。” 夏千沉施力往下躺,躺平了。 “谢了……”夏千沉说。 钟溯笑笑,坐到旁边去。 夏千沉觉得有点微妙,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微妙。他觉得钟溯长得挺好看的,他少年时期很期望自己能长成钟溯这种类型的脸。 硬朗,立体,线条流畅干净。但他更像他妈妈一些,夏医生有着温柔古典美人的长相,他很好的遗传了母亲的特点,搭配狐狸眼,颇有一种放在山野里随时可能变出狐狸真身的感觉。 他躺了一会儿,然后把手垫在后脑勺,看着维修站的顶棚,说:“你知不知道16公里的那个左1弯你指挥失误了。” “我知道。”钟溯点头,“我低估你了,也低估了车,不应该减速,你地板油是对的,你自己对车和路况有很精准的判断,没我什么事儿了。” 夏千沉噗嗤一声,笑说:“那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所以你看,我不是多厉害的领航员。”钟溯看着他,“带我上环塔吧,你是顶尖车手,带我上环塔,不是抱大腿。” “到时候新闻稿会把我淹死的。”夏千沉偏了偏头,也看着钟溯,“标题我都想好了,《一代车神环塔夺冠,金牌领航员居功至伟》。” 钟溯沉默了。 他沉默了片刻后,环视一圈,好像除了夏千沉喝了一半放在地上的矿泉水,这个小休息棚里没有其他的水和食物。 “你还喝吗?”钟溯问。 夏千沉以为钟溯是要拿去洗手或是做什么,“不喝了。” 钟溯哦了一声,拿起来拧开,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 然后说:“如果在和你上环塔之前,我公开我在环塔上的所有失误,证明我并不是金牌领航员,那你会愿意带我上环塔吗?” 夏千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疯了吗?” 第九章 你凝视深渊,深渊说试看6分钟。 “没疯,我只是想和你上环塔。”钟溯说。 夏千沉眨眨眼,回想他上次说GP车队给的实在太多。 “你欠高利贷吗?”夏千沉问。 “不啊。” “那你为什么宁愿让自己裸地出去丢人也要跟我上环塔?”夏千沉问。 钟溯顿了顿,“我需要钱,但你放心,是正经地方要用钱,没有违法乱纪。” 有点好奇,夏千沉话到嘴边咽回去,他挺想知道钟溯需要这么一笔钱去做什么,但眼下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又没有达到那个程度。 而且夏千沉有些倔,别人不说,他就不问。 于是重新躺回去,不咸不淡地说:“那你的用词需要换一换,你不该说是「想」和我上环塔,你是「需要」和我上环塔。” “如果没有这份需求,我本质上也非常想和你跑一次环塔。”钟溯说着,掏出手机,在相册里划拉了半天,终于点开一个,递给夏千沉。 夏千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并且重新坐起来,“我搁这仰卧起坐呢是吧。” 这是个视频,而且夏千沉一眼就认出这是赛车内的录像。其实对拉力赛从业人来说,保存某一个赛段上赛车里的录像还是挺常见的。 就像打了一把非常秀的游戏,把录像下载保存,偶尔拿出来感叹一下。 夏千沉点下播放键。 “划到22分51秒。”钟溯说。 夏千沉划动进度条。 ——“兄弟,最后一年了啊,明年没我了,我要去GP问问夏千沉缺不缺领航员。” ——“夏千沉?纽北开GT刷圈速,甩了布加迪小半圈的那个?” 第一句是钟溯,而第二句,是夏千沉第一次听见景燃的声音。 尽管视频里的环境音非常非常吵,赛车是不做隔音的,发动机和风阻声音非常大,但夏千沉还是努力辨别出了这些话。 而这正是景燃和钟溯拿冠军的那场环塔。 钟溯说:“当时我就和景燃说,这一年无论环塔跑什么成绩,我都要去试试夏千沉。” “为什么啊。”夏千沉不解,“他那个时候准备退役了吗?” 钟溯把手机拿回来,“其实我和景燃的风格一直不太搭,景燃比较保守,他像个被领航员操纵的驾驶机器。你能明白吧。” “能明白。”夏千沉说,“你的意思是,我看上去就是不理领航员,把领航员当成人形导航仪的那种我行我素的车手,你觉得很有挑战性?” “我觉得很刺激。”钟溯眼中带笑,凝视他,“你的比赛录像,包括车载录像,我差不多都看过,你开车很刺激。不刺激跑什么拉力。” 夏千沉很赞同最后那句话,遂支着下巴,“我考虑考虑。” “好。”钟溯说。 刚巧,小工来叫,说所有人都跑完了。 他们的总时目前排第三,追上来一名。 落后十五分钟的前提下追上来一名,小工非常兴奋,招呼两个人赶快出来领奖,几乎是一蹦一跳跑出去的,一路上都在说放眼全国也就我们夏千沉这么能追了。 二月末长白山西坡的冷风让夏千沉真的相信东北是可以冻死人的,出来后娜娜他们已经从山脚上来了,把他们的羽绒服外套也一起带来。 “赞助旗子在哪?”娜娜问。 然后钟溯从后座掏出来被叠得皱巴巴的旗帜,说:“忘拿杆了。” “呃……”夏千沉说,“你自求多福吧,娜娜一会儿把你腿卸了,因为领航员在本质上只需要上半身。” 没成想维修部大工紧急递过来一根断掉的后悬梁,和一卷胶带,说:“快!百米开外看不出破绽!” 这耀眼的打工人之魂。 于是钟溯在赛段领奖台上,使用一根不知道哪个倒霉蛋的断掉的后悬挂的稳定杆,用胶带把赞助旗帜的一边粘在杆子上,钟溯卖力地挥舞着。 并且寄希望于媒体记者朋友们能念在此人曾为国争光的份上,出图的时候帮忙P一下。 接下来前往下一个赛段,也是冰雪拉力的最后一个赛段,天池主峰。 他们要在SS5赛段主峰的发车站的维修区住一夜。 赛事方提供了较为原始,但效果极佳的取暖炉。这个东西夏千沉见过,当初在川藏拉力赛上,他碰见过朝圣的藏民帐篷里伸出一个小烟囱。 他们从自己的家里出发,带着帐篷、食物,一路从自己的居所,徒步、磕头。有些人去布达拉宫,有些人去冈仁波齐。 他们沿途休息的帐篷里会有一个这样的炉子,煮吃的,也取暖。 其实如果不嫌麻烦,可以在距离赛道一百多公里外的酒店休息。钟溯以为夏千沉肯定会要去住酒店,没想到一贯娇气的赛车手居然愿意睡维修站里的简易折叠床。 “你看上去很意外。”夏千沉说。 钟溯和夏千沉被安排在一个比较小的维修站里,这里是存放汽车配件的小型仓库,有插座,通电。 钟溯说:“因为我真的很意外。” “我在赛期是很好说话的。”夏千沉抖开军绿色的棉被,试图给自己铺床,“而且之前看你比较不顺眼。” 钟溯笑笑,走过来帮他抻着棉被的另一边,“所以疯狂使唤我,大冷天大半夜给你买一次性浴巾是不是。” “那是刚需。”夏千沉解释,“你不知道,我让你买一次性浴巾的前一晚,看见那酒店给我新换的浴巾上有好几块黄斑。” 钟溯纳闷了,帮他把这半边被子卷进去,“那你该找酒店啊。” “强龙不压地头蛇。”夏千沉振振有词,“人在屋檐下,怂一点有问题吗?” 钟溯哭笑不得,心说现在法治社会怎么会给你搞出这些事情,但还是逗他,“你可以放BGM,没有人可以在你的BGM里战胜你。” “啧,你损我呢是吧。”夏千沉外套一丢,“我要睡了。” 小仓房被小锅炉烘得很暖和,仓房四面都挂着轮胎,倒也保温了。 去住一百多公里外的酒店其实也没什么,起个大早再开车进山就好了,但这种大型比赛,夏千沉习惯在赛前和维修工们一起调校赛车。 钟溯等着夏千沉躺下后,帮他把棉被的侧面和脚下全都往里卷,塞好,不透风。然后把他自己那个折叠床推过来,和夏千沉的床并在一块儿。 “你干嘛。”夏千沉问。 “我怕你掉下去啊。”钟溯说得理所应当,“你家里床那么宽。” 这样一来,夏千沉的左边是轮胎墙,右边是钟溯,很安全,也很暖和。 关灯后,小仓库里只有两个微弱的手机荧光。没有高楼霓虹,也没有24小时不停歇的车流,有的只是山林呼啸的夜风。 很快,夏千沉一个网页加载了半分钟后,他手机屏幕上方,最后一节信号格也失去生命体征,彻底变成无服务。夏千沉叹了口气,把手机放下。 没有想象中的安宁,听不见城市的声音,但哗啦啦的风吹枝桠,偶尔会有碎石被风卷起来砸在仓库外壁。 嘭地一声。 夏千沉被吓地一哆嗦。 钟溯在黑暗里睁开眼,他伸出手,隔着棉被在夏千沉身上轻轻拍了两下。 “别怕。”钟溯温声说。 夏千沉闷闷地「嗯」了声。他缩了缩,折叠床很窄,可能只有一米二,所以他缩起来的时候膝盖会碰到钟溯。 “你捂不热吗?”钟溯问。 “还好。” 钟溯的眼眸沉了沉,“你不能感冒,你明白的。” 赛车手需要非常健康的体魄,两个人心知肚明,赛道上必须保持极度的专注,他绝不能感冒,稍微有些头疼都不行。 夏千沉确实捂不热,他两只脚是冰凉的。 但他也没办法让钟溯在这夜半山林去给他找条电热毯,于是很悲哀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捂不热。” 钟溯立刻撑开自己的被子,“钻进来。” “快点,漏风。”钟溯催促他。 眼一闭头一铁,夏千沉抱着为赛车事业献身的念头,迅速钻进了钟溯的被窝。 真香。 “你为什么能捂得这么热?”夏千沉真诚发问。 “因为我裸睡。”钟溯回答。 “哦,摸出来了。”夏千沉说。 —— 次日早,天池主峰赛段。 诚然,迫不得已和钟溯相拥而眠让他一清早起来非常舒适,不仅是暖烘烘的被窝。 人就是这样,不论外面打雷下雨,或是狂风大作,只要被拥抱着就有安全感。那些嘭嘭砸在小仓房的碎石头和树枝再也没能把他吓醒。 经过维修工们从昨天下午到深夜的一番抢修,这台赛车现在是物理意义上的「新生」,除了车架、发动机、避震悬挂、余下的基本都是新换的。 但这也意味着陌生,意味着这辆车没被磨合过。 “大工说了,配件全都是你以前开报废的车里的。”钟溯宽慰他。 夏千沉嗯了声,“我没紧张。” 按照发车顺序,前面已经退赛了三辆车,编号为07的夏千沉现在是第四个。 天池主峰赛段依然是冰雪路面,而且不妙的是起风了。 较为干燥的东北长白山深处,雪落下后并不会堆积得非常紧密,所以风一大,就会很像玛依塔斯百里风区。 道路两旁的雪会被吹的浮在路上,就像沙尘暴天气下一样,只不过把风沙换成冰雪。 “今天视野很差。”钟溯说,“海拔上到2000就好了,天池是温泉。” 夏千沉慢慢把车开到发车线,“未必,天池附近雾很浓。” “但起码不会糊一挡风玻璃的雪。”钟溯叹气,“起步准备。” 夏千沉重新试了一脚油门,然后挂挡,“你应该不会有什么PTSD吧,马上要重回你当初翻滚半分钟的路段。” “放心,没有。”钟溯笑笑,“我还算是个比较乐于凝视深渊的人。” 夏千沉看了他一眼,表情挺嫌弃的,“你凝视深渊,深渊说「试看6分钟」。” “呃……”钟溯意识到他在嫌弃自己矫情,“倒数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机器有灵魂吗 发车。 天池主峰是长白山冰雪拉力赛的最后一个赛段。 这个赛段娜娜给的任务是再追一辆车,追到第二名。 视野很差,风吹雪,比暴雪要难开得多。因为在车速很快的情况下,风吹雪不仅伤害前挡风玻璃,还会影响轮胎抓地力。 尤其是过急弯,四驱赛车如果四个轮子的抓地力不一样,那非常有可能看似路况正常,但就是会侧滑。 “过弯慢点。”钟溯第三个弯这么说了。 夏千沉是真的不想减速过弯,但他不想也没办法,不止他一辆车这样,大家都憋屈。 “我真是……”夏千沉这车速,“这风什么时候能消停点,刚才绝对有只松鼠被刮过来了。” “刚才那个棕黄色的球状物应该是锥栗。”钟溯说,“不重要,前50米右5,路窄树多,慢点过。” 赛车手最讨厌听见的指挥:慢点过、收油门,和不行倒一把吧。 “呃……”钟溯叹气,“不行倒一把吧。” 弯实在是太窄,又不能漂移,夏千沉跑五年赛车,距离上次在弯道里倒车已经过去两年了。 终于熬过了大风路段,随之而来的是天池雾气横流,由于昨夜气温骤降至零下二十九度,凝结在天池上方的蒸汽被风送入山野。 这如同仙境的一切在赛车手看来,如同哮喘病人置身于漫天的柳絮。 “钟溯。”夏千沉叫他,“雾太大了,盲开了,出事了去地下别怪我啊。” “好说,前60米一个右4,紧接左5。”钟溯报路,“这个左5很窄,你退挡摸着过。” 所谓摸着过,就是自己去试,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可能必须得车轮有一半悬着了,才能知道,这个弯的极限在这里。 夏千沉很信任他,或许是前一晚在钟溯被窝里过了非常温暖的一夜,也可能是这样的原始森林,小仓房里的小锅炉,和外面的狂风肆虐,显得那个小仓房格外温馨。 如同风雪中的小木屋,燃着壁炉,相依为命。 事实上,昨晚没有相依为命,今天在赛道上是真正的相依为命。 “妈的。”夏千沉骂了一句,“你感觉到没。” 副驾驶的钟溯差点心跳漏了一拍,“感受到了。” 这个左5弯,如果放在平时,夏千沉甚至可以不用太思考,靠肌肉记忆过去。但视野极差的情况下,真的是人坐在车里,探着过。 钟溯的确有一瞬间被吓到,因为刚才夏千沉的右前轮再向前一寸,或是夏千沉手刹拉慢半拍,现在他们已经在坡上翻滚了。 依靠手刹的制动和紧急反打方向救车,夏千沉成功过了这个凶险无比的低能见度悬崖弯。 天池主峰赛段只有三十多公里。但非常多回头弯,海拔落差千米,不仅需要绝对的驾驶技术,更需要赛车手和领航员有能扛的体质。所以钟溯说他绝对不能感冒。 “你还好吗?”钟溯问,“别怕,前左回头弯,你试着高速过,前面没有悬崖,我们试试高速过弯的可行性。” 夏千沉也正有此意,嗯了一声。 然而他这一「嗯」,让钟溯误以为他局促不安。 “千沉,这个弯可以高速过,最差的结果只是冲出去。” “靠。”夏千沉进到5挡,“你不会以为我在怕吧。” 说完,只听一声美妙的引擎轰鸣,深油门带来的动力让这辆赛车终于结束前半段憋屈的,说是蠕动也不过分的速度。 夏千沉没有高速过这个左回头弯。 夏千沉选择起漂。 冰雪路面,雪地胎,四驱。这三个元素注定了天池主峰赛段无法漂移。 偏偏这个赛段的回头弯很多,不想办法漂起来,那就落后。但实力不够强行起漂,那就出事故。 赛事方的吊车就在这几个回头弯等着,因为一旦滚下坡,只能靠吊车营救。 夏千沉知道,这三个要素要漂一个回头弯必须非常谨慎。雪地胎后轮挠不起地,那就烧胎,烧起来漂过去。 只要油门控制得好,方向敢打,四驱一样可以引发钟摆起漂。 赛车完全不隔音,因为要减少重量,隔音这种没用的东西不会去做。所以车里的两个人即使戴着头套头盔,依然能听见轮胎和冰面摩擦的声音。 如果有个「大自然敬畏值排行榜」,那么上榜前十的人里,绝对有拉力赛车手的位置。 冲出赛道的时候最可怕的是什么,是撞树?撞墙?撞山? 最可怕的是,什么都撞不到。 长白山天池主峰赛段就是这样,如果在这里冲出赛道,那么大概率就是什么都撞不到,直接进行一个一分钟起步的翻滚。 而拉力赛里的「赛道」也只是赛事方给你指的一条上山路罢了。 “漂亮。” “过奖。” 完美漂移回头弯,在横向浓雾气流的干扰下,在冰雪路面,真不算过奖。 夏千沉这样的车手,胆识与车技并驾齐驱,不愧被业内评价为「为赛道而生」。 俗,但没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了。 —— 从二道白河镇发65辆车上长白山。 SS1和SS2超短沙石路后,剩余车辆59,SS3、SS4西坡后,剩余车辆24,SS5天池主峰后,剩余车辆……10。 有14辆车在天池赛段退赛,有些是车损严重,有些是领航员和车手达成一致,决定不在恶劣天气涉险。 长白山冰雪拉力赛,是本年度赛季的第一站,前十名获得站点积分,很多人决定放弃,多半是觉得积分在后面还可以追。 所以很微妙的,恰好这跑完全程的十辆车,全部获得积分。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咬咬牙坚持下来,就赢了。 这也是夏千沉喜欢拉力赛的原因之一,它是世界上少有的,真实有概率存在「坚持到终点就是胜利」这个说法的事情。 因为很多赛段,那些很强的对手,那些拿过什么什么奖项的赛车手,就是少了点毅力。在拉力赛里,「坚持到终点」,真的有可能就是实质的「胜利」,而不是精神胜利。 冲过终点线,夏千沉偏头,零下二十几度两个满头大汗的人相视一笑。 “还行吧。”夏千沉说。 “何止啊。”钟溯回答。 颁奖仪式在二道白河镇,但对他们来说,眼前的风景就是奖励。 夏千沉摘掉头盔头套,和钟溯绕到车前对了一下拳头。 深冬的长白山非常美,很默契的,两个人都没有拍照。就这么站在雪和泥混着的地面,望着远处的天池,远处的山脊。 雾凇奇观在这里只是常态,山巅的空气非常冷,两个人的吐息频率差不多,同时呼气时呼出一口白雾。 这么傻站了一会儿,夏千沉说:“好冷啊。” “走吧。”钟溯拍拍他后背,“回去了。” 夏千沉转过身,拍拍赛车引擎盖上的泥尘,眼神温柔地看着它。 “发车的时候你说……大工给这辆车换的配件,都是我以前开报废的车里留下来的?” 钟溯跟过来,嗯了声,“新配件不敢贸然上,道路情况太复杂,而且……”领航员没有赛车手套,钟溯弯下腰,掌心盖在温度还没降下来的引擎盖上,“你相信机器有灵魂吗?” 这是个非常中二的问题,向非常中二的青年提出来。 夏千沉倏地一笑,“你这个问题,如果问十八岁的我,我会非常坚定地回答你,机器一定有灵魂。” “那么二十二岁的你呢?”钟溯问。 青年挂着好看的笑容,“我会更加坚定地告诉你,机器有灵魂。” 赛季第一站圆满结束,07号车,是本届长白山冰雪拉力赛的站点冠军。 返程二道白河镇的路上,夏千沉驾驶赛事方的勘路车,钟溯坐他副驾驶。 其他车手这时候都靠在车里睡成一片了,单单严重晕车的夏千沉亲自开车。钟溯在副驾驶没事做,就折腾起中控的蓝牙,连上自己的手机,搜到夏千沉的BGM,开始播放。 一听前奏夏千沉就知道是哪首歌,苦笑,“现在放有什么用,又不在赛道上。” “补一下。”钟溯说。 车队缓慢地下山,前面有安全车带路,他们在车队中间,只要跟车就行。 隆冬里太阳西沉,夜色在驱赶他们离开长白山。 两个人在车里东扯西聊。 “所以夏主任很不喜欢你开赛车。”钟溯说,“是觉得太危险了吗?” “对啊。”夏千沉说,“她是外科医生嘛。” 钟溯点点头,“嗯,很能理解。” 钟溯把那你爸爸怎么看呢这句话咽了回去。 人都有一些不愿意说出口,也不想别人去问的事情。钟溯没有避开得很刻意,而是笑笑,接着说:“对了,夏主任买那辆Taycan的时候,你没阻止她吗?” “可别提了。”夏千沉的思维立刻被勾过去,“当时我妈要买车,我帮她选了半个月,从性能动力外观,到性价比安全程度和油耗量,给她推荐了不下十款,她最后居然买了台纯电动的,甚至不是油电混合!” “你懂吗?”夏千沉问。 “你明白吧?”夏千沉追问。 “你能理解吧?”夏千沉继续问。 钟溯重重地点头,含笑说:“能,但是环保呀,节能减排呀。” 毕竟是医生,对这样的职业钟溯保有非常高的敬意。 “但是……”夏千沉左手扶方向盘,路比较好走了,前车加速,所以他右手也进一挡跟车,“但她都选择保时捷了,居然在保时捷里挑了Taycan?” 对于赛车手而言,保时捷里买Taycan,无异于走进麦当劳点了份苹果片。 “Taycan……”钟溯努力地在大脑里搜索,这辆车有什么可以夸奖的地方,“对不起。” 夏千沉扶着换挡杆的手一抬,“不必,不是你的问题。” 回到二道白河镇时,天已经黑透。 还是来时的酒店,停好车下车后,钟溯走到他身边,“拥抱一下吧,我们第一个站点冠军。” 夏千沉在路灯下,眼睫铺成一个漂亮的扇形阴影,落在他雪白的下眼睑。 夏千沉走过去,拥抱了他的领航员。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是个Gay吧 重新回到A市,大家获得了一礼拜的假期。 奖金还没到账,夏千沉的经济条件迫使他每天中午坐地铁去A市第一人民医院,混他妈妈的饭卡在医院食堂吃午饭。 夏主任见到他后没给什么好脸色,夏千沉猜测,是看新闻了。 汽联发布的新闻里写得特别夸张,最后一段天池主峰如何如何凶险,夏千沉开着上个赛段出事故的赛车,在怎样一个回头弯上完成了一个多么极限的漂移。 夏主任坐在他对面,吃饭的过程相当冷漠,明明是木质的筷子,拿在她手上却无端像有金属光泽。 “妈。”夏千沉讨好地叫了声,“喏,你吃鱼。”说着,把自己餐盘里的鱼肉夹一块放进他妈妈的盘子里。 夏主任抬眼看了看他,此时若是钟溯在,绝对会感叹,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挺厉害啊。”夏主任轻飘飘地说,“车都撞的没头没屁股了,还能跑到终点呢。” “那可不,我当时……”夏千沉刚抬头,迎上他妈妈的目光,然后收声了,“没有,侥幸而已,主要是我的车比较坚强。” 放在过去,夏主任会语重心长地同他说,人这一辈子能侥幸几回? 但事已至此,夏主任只是微笑,然后低头吃饭。 其实拉力赛一直是横亘在母子中间的一道山。 “明天我调休。”夏主任说,“明天我俩去一趟公墓,清明假期我要带几个学生,今年提前去吧。” “啊,好,那我明早来接你。”夏千沉低头吃饭。 去公墓要祭拜的是夏千沉的父亲。 夏千沉没见过他,因为他过世的时候,夏千沉还在娘胎里。 但其实夏千沉挺希望他还活楠3枫着的,不为别的,就为夏主任这么反对他跑赛车。 次日早。母子俩买了花,和一些祭拜的东西,停好车后进了公墓。 天气不太好,有些阴。夏主任穿一件黑色风衣,两只手揣在兜里,走在前面。 他父亲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拉力赛车手。 他父亲死在了赛道上,当时夏主任已经怀他七个月。 那时候很多种强烈的情绪一齐攻击着她,攻击着彼时是一位孕妇的她。 悲伤、愤怒、自嘲。 强大的定力让她很快冷静下来,她迅速封存住这些情绪,努力给胎儿维持一个平和的发育环境。 然而人生总会给人一些并不需要的惊喜和巧合,她的儿子成了赛车手。 DNA动了?蹦迪了? DNA恐怕抽筋了。 夏千沉对着石碑恭敬地磕头,然后看着碑上的「林安烨」三个字。 这是二十多年前名声大噪的拉力赛车手,他热爱他的赛车事业,他也死在了他终生热爱的赛道上。 夏主任觉得,像这样热爱极限运动高于妻儿的人,他的孩子不配冠上他的姓氏。 “行了,走吧。”夏主任说。 夏千沉爬起来,走出两步后才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然后回头,向石碑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很理解妈妈,放在那个情况下,独自一人生下孩子,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临到今天,她还能每年来摆点鲜花已经是仁至义尽。 这就是夏主任反对夏千沉开赛车的原因,但他妈妈是个非常理智清醒的人,她知道该来的无论如何都躲不掉,所以学会了共存。 换种方式说,就是认了。 她总不能以死相逼,或是打断夏千沉的腿。 驱车返回市区,两个人找了个餐厅。刚刚到十一点,午饭时间还早,所以这家餐厅还没什么人。 “您好,我们这里有乌龙……”服务员忽然顿住。 意识到声音有些耳熟,夏千沉的视线从菜单挪开,慢慢上移。 “乌龙茶、普洱茶、龙井茶。”钟溯带着一贯礼貌温和的微笑,“中午好,喝点什么?” “中午好……”夏千沉有时候真的很不明白,钟溯这个人的钱都花哪去了,以至于休假期还要在餐厅兼职,“你……呃,要不……一起吃点儿?” 夏主任闻言抬头,看看儿子,再看看服务员,“认识呀?” “我的领航员,钟溯。”夏千沉介绍,“钟溯,我妈妈,夏主任。” 钟溯立刻换了个方向,颔首,礼貌地打招呼,“夏主任您好。” 夏主任笑笑,“你好,叫阿姨吧,反正现在没生意,跟我们坐下吃一口吧。” “是啊,她请客。”很穷的夏千沉说。 母子俩本来长得就像,语气神态更是如出一辙,这让钟溯压力很大。 以至于习惯使然,当着夏主任的面,很自然地把夏千沉虾仁蒸蛋里的葱花一颗颗捡走。当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夏主任很明显地相当不快。 她放下筷子,“夏千沉,你怎么尽干这种欺负人的事儿呢?你几岁了,你这样很不尊重别人。” 两个人齐齐抬头。 ——“我没有啊。” ——“没有没有。” 两个人同时开口。 夏主任叹了口气,碍于钟溯坐在这里,也不好说什么重话,只用眼神警告了一下他,“自己吃饭,少折腾人。” “好……”夏千沉在桌子下面,右腿膝盖往右边撞了撞钟溯,示意他说点什么。 钟溯会意,“夏阿姨,没有那么夸张,照顾赛车手,是领航员份内的工作。” 然而夏主任听这话就像「我是自愿加班的」、「包揽小组作业使我幸福」。 夏主任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钟溯后,转而还是去看自己儿子,“这种小事以后不要麻烦别人。” “嗯。”夏千沉点头。 钟溯没办法和他们坐着慢慢吃,糊弄着吃了几口后,餐厅陆续开始有客人进来,钟溯便起身道歉,去忙活了。 等到钟溯去到餐厅的另一边招呼客人,夏主任终于忍不住了,微微前倾小声问道:“这餐厅是他家开的吗?还是他朋友的?” 夏千沉想了想,“我不知道啊。” “他多大啦?”夏主任问,“年轻人也不用拼成这样吧,前两天不是刚放假吗,都不休息休息。” 夏千沉:“他二十五,好像是……有点缺钱,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 “行,吃饭吧。”夏主任不再打听,“你在外面少使唤人,多伤人自尊啊,人家好好一小伙子在外面给你挑葱,像什么样子。” —— 钟溯似乎猜到了他会再来过来一次。 但没想到是这么晚。 主要是,夏千沉觉得这个时间应该下班了,毕竟他并不想和钟溯之间有「服务员」和「顾客」的关系。 钟溯从餐厅后面出来,准备去骑车的时候,发现路灯下有个很眼熟的,身型优秀的青年。 在路灯下低着头玩手机,手机里传出游戏NPC的声音——“保持这个气势,朋友!” “干嘛呢?”钟溯走过来。 夏千沉抬头,“等会儿,快死了。” 于是钟溯就站在这儿等着他打完这把游戏,好在夏千沉言出必行,说死就死,很快他的英雄就炸了。 “呃……聊聊?”夏千沉把手机装兜里。 钟溯点头,戴上手套,“换个地方聊。” A市城区的夜生活很丰富,而且包容性很强,比如为了招揽顾客,酒吧里不止有酒,还有各种无酒精的饮料,甚至想在这儿喝杯奶茶也不是不可以。 调酒师会先顿一下,然后保持微笑,都可以、都可以。 这是吧台坐夏千沉旁边不远的小姑娘提出的要求。 怎么说呢,这年头挣点钱,真不容易。 酒吧的氛围比较轻松,灯光刚刚好,驻唱的年轻人抱着吉他,嗓音听起来也很舒服。 夏千沉要了杯麦芽威士忌加咖啡液,钟溯要骑摩托,让调酒师随便给他一杯无酒精的饮料。 不少年轻人选择在这里度过夜晚,无论男女,看上去都是精心打扮过,搞得一件连帽卫衣牛仔裤就出来的夏千沉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谢谢。”夏千沉的酒被放在面前的杯垫上,朝调酒师笑笑。 钟溯的饮料有很漂亮的分层,他还没喝,先推到夏千沉手边,“尝尝吗?” “嗯……”夏千沉有点纠结,“没事,你喝吧。” 钟溯没说什么,挪回来抿了一口。甜的,汽泡水,有点果香。 “我能问问吗?”夏千沉坐在高脚凳,钟溯是站着,靠在吧台的,所以夏千沉需要抬头,“你为什么这么穷啊,我穷是因为买了柯尼塞格,你呢?你堂堂环塔冠军啊。” 抛开赛事奖金,环塔冠军,他们车队得有多少广告啊,车队不能一毛钱不给他们吧。 夏千沉喝一口酒,“既然我在考虑让你跟我跑环塔,那你也考虑考虑,和我坦白这是怎么回事。” “好。”钟溯说,“我需要点时间。” “不急,环塔报名还有三个月。” 夏千沉又抿了一口酒,然后偏头看钟溯的杯子。里面的饮料颜色真的很漂亮,橙黄色,海蓝色,和鲜红色。 酒吧里的灯光好像被微妙的调暗了一点点,夏千沉没太在意,挪开视线,去看抬上唱歌的年轻人。 一首歌结束,大家很给面子地鼓掌。 没想成夏千沉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一个年轻男人,“你好——” 夏千沉吓一跳,猛地回头,差点从高脚凳上掉下来,“嗯?”夏千沉眨眨眼,“你好?” 年轻人笑的特别甜,但身上的香水味却很有攻击性,他笑吟吟地望着夏千沉,不动声色地、假装后面有人挤他似的,让两个人间的距离很暧昧,“那个……方便加个微信吗?你实在太好看了。” 夏千沉还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人,一时听懵了,“呃……你说什么?” 同时用余光瞄向旁边,钟溯人呢? 那年轻人长得其实挺好看,但浑身都在散发荷尔蒙,整个人就是个求偶的状态。 他说:“可以吗?小哥哥,我们认识一下吧,你是单身吗?今天一个人吗?我和朋友在卡座,你要来吗?” 夏千沉虽然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不、不了吧,谢谢啊。” 另一边的钟溯终于发现夏千沉旁边多了个人,上前扶住夏千沉高脚凳的靠背,从年轻人的视角里看过来,像是搂着夏千沉的腰。 钟溯说:“不好意思。” 年轻人立刻理解了什么,表情一变,退后一步,“不不,是我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你,抱歉!”年轻人双手合十,非常诚恳。 钟溯:“嗯,没事。” 年轻人走后,夏千沉依旧很茫然,扭头问,“怎么回事儿啊?” 钟溯叹气,微微俯身,小声说:“这酒吧,是个Gay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祝我们死得其所 “草。”夏千沉咬着牙骂了一句,“你可真会挑地方!” 钟溯啧声,“我进来前又不知道。” 夏千沉瞪他,“那你现在怎么知道的?” 钟溯警惕地看了看旁边,又压低了些声音,更靠近他,“因为刚才旁边跟调酒师买奶茶的两个姑娘在……亲。” “女、女孩子亲一下怎么了嘛。” “可她们亲了五秒钟。”钟溯说。 夏千沉平复了一下心情,质问他,“我靠你居然偷看别人接吻?” 素质极差! 钟溯:“我能怎么办,纸巾盒在那个方向。” 说完,钟溯用手里的抽纸捻掉夏千沉嘴角的酒渍。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会被当作异端叉出去吗?”夏千沉真诚发问。 钟溯说:“别这么慌,我们是消费者,这年头生意难做,他这酒吧都愿意卖奶茶了,不会把直男叉出去的。” 那个刚刚来搭讪的年轻人回到朋友那边,十分失落地说:“那小帅哥有男朋友了。” —— 钟溯说给他点时间,夏千沉就很耐心地整个假期都没再去过他打工的那个餐厅。 假期最后一天的晚上,夏千沉在储物箱的最底下翻出了一双老旧的赛车手套。手套内侧绣着三个字,林安烨,他爸爸的名字。 夏主任把他爸爸的所有关于赛车的东西都烧光了,千防万防,夏千沉还是走上这条路。 夏千沉盘膝坐在地上,然后鬼使神差地,把这副手套戴上。 像他看过的热血漫画一样,这种东西似乎能冥冥之中传递一些力量,又或者产生什么共鸣…… 然而回应他的是自家门铃。 钟溯买了点饮料和啤酒,还有些薯片巧克力之类的零食,总之就是便利店里这个时间还有的,他都拿了点。 夏千沉:“怎么了?” 钟溯的视线放在他手套上,“你这是……” “哦。”夏千沉说着,摘了下来,“没什么,呃……旧物,你有事吗?” “聊聊?”钟溯问,“和你说说我为什么这么穷,还有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跑环塔。” 夏千沉笑笑,让个身位,“请进。” “看着也不穷啊。”夏千沉扒拉着钟溯带来的东西,“我能喝这个吗。”他拿出唯一一盒巧克力牛奶。 钟溯脱掉外套,“喝吧。” 夏千沉的家是无隔断装修,270平方的大平层,位于A市高端小区,16楼全景落地窗。 他想了想,拉开窗帘,然后走到沙发上坐下,戳上吸管,“聊吧。” “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景燃是有些伤痛才退役的吧。”钟溯单手打开罐装啤酒,侧了侧身,去和夏千沉的巧克力奶碰了个杯。 夏千沉点头,“记得。” “他……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我前两天征求了他的意见。”钟溯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啤酒,继续说,“他说可以告诉你。” “没关系。”夏千沉说,“我不是太好奇,不用这么严肃,他想保留这个秘密的话,不用告诉我。” 钟溯看着他,平静地看了一会儿。 直到夏千沉觉得有点诡异了。 “景燃会退役,是因为他脑袋里长了颗肿瘤。”钟溯说,“我们在环塔SS9昆仑天路上,我出现了指挥失误。” “飞坡落地时车身不平,景燃的脑袋狠磕了一下……虽然他一直告诉我,这颗肿瘤从环塔前开始就有了……” “医生说他只有2到8年的时间,我觉得无论有没有我指挥失误的原因,我都不能看着他等死。” 夏千沉听完,舔了舔嘴唇,“你是不是觉得……飞坡落地的撞击,让他的病情加重了?” “嗯。”钟溯点头,“后来想想,那是个不能飞的坡,海拔太高,人缺氧车也会缺氧,我疏忽了。” 夏千沉放下牛奶,转而去开了罐啤酒,“然后呢?” “景燃不想治了,你也知道的,一旦开颅做了手术,他这辈子都不能再上赛道。”钟溯和他碰杯,两个人各灌一大口。 钟溯接着说,“但我一直强行带他去医院,换着城市,换着医院,看了不少专家,但那颗肿瘤的位置在脑动脉附近,看过的医生里,没有一个敢开颅。” 夏主任是外科医生,夏千沉多少也懂一些。 “可就算他不开颅,也不能再……上赛道了。”夏千沉说,“但病还是要看的啊。” “他这人挺犟的,而且确诊之后整个人心态有点扭曲。”钟溯叹了口气靠下去。 夏千沉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在灰雀山勘路的那天,路虎险些侧滑,钟溯松了安全带扑过来挡住自己的头。可能是触发了钟溯的某些恐惧,“在灰雀山那天,你也是不想我撞脑袋?” “有一点。” 两个人沉默地喝了两罐酒,夏千沉说:“所以你需要钱,继续让景燃去看病。” “嗯……”钟溯苦笑了一下,“他去环游世界了,他也不要我的钱,他把我一直转钱的卡号销掉了。我也不是真穷,我有存款,我是想……想多存点钱,万一他哪天想开了还想继续治,那到时候他需要多少钱,我都能拿出来。” 夏千沉点头,“我懂了。” “千沉。”钟溯转过来,看着他,“景燃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兄弟,他家对我有恩,我没有爸妈,是景燃爸妈把我养大的,景燃的家里人……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夏千沉错愕地问,“那这种事……怎么瞒呢?” “景燃说拖着吧。”钟溯又跟他碰杯,“两到八年,今年已经是第二年了。” 夏千沉挪了挪位置,凑近些,拍拍他肩膀,“你……你乐观点,没开颅,没做活检,还不知道肿瘤的性质,什么都有可能的。” 钟溯点点头,“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但景燃不公开的原因,就是不想消息传到他爸妈耳朵里。” “哦没事,我能理解的。”夏千沉笑笑,“我们跑一次环塔,把能接的广告全接了,把世界上的外科医生全捆起来给景燃会诊。” 钟溯噗嗤一声笑出来,“牢底坐穿啊朋友。” “其实……”钟溯完全靠在沙发背上,“说出来轻松多了。” “真的吗?”夏千沉只坐了沙发的前边一小截,回头看他。 钟溯点点头,“我以为我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其实……被你撞见在餐厅兼职,还挺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啊,我还开网约车呢。” 钟溯坐起来,用啤酒罐冰了一下夏千沉脸颊,“你用保时捷开网约车啊。” “嘶。”夏千沉蹙眉,“冻脸,我的意思是不偷不抢的,赚钱哪里不好意思了。” “我也不知道。”钟溯好像喝得有点懵了,“就是,就是让别的认识的人看到的话没什么,比如娜娜啊,老胡啊,但不想被你看到。” 老胡是他们的维修大工。 “哦,我在你心里还没有跟老胡亲。”夏千沉佯装懂了,继续喝酒。 钟溯扑过去抢走他啤酒,“你可别喝了,开始说胡话了。” “说出来真的轻松吗?”夏千沉又问。 外面月至中天,全景落地窗被擦得很干净,外面城市夜景像电影镜头。 路灯、车灯、霓虹灯。 夜空看城市,也像是在看银河。 夏千沉放下啤酒罐,走过去拿过那副赛车手套,递给钟溯。 钟溯也放下酒接过来,这幅赛车手套看上去有年头了,钟溯甚至不敢太用力地拿,捧在手里。 “这是我爸的,你翻开看看。”夏千沉拿起酒又喝了一口。 钟溯轻手轻脚地翻开手套口,林安烨三个字让他整个人身形一僵,定定地坐了良久。 直到夏千沉已经又打开一罐啤酒,钟溯才缓过来。 “那天和我妈在餐厅里碰见你,我们去给我爸上坟来着。”夏千沉说。 纵使喝了酒,钟溯也恍然明白。夏主任不想让夏千沉开赛车,因为林安烨死在了达喀尔拉力赛。 放在二十多年前,林安烨是拉力赛业内的风云人物,甚至时至今日,林安烨依然为人津津乐道。但聊到最后,往往都是一句「可惜了」。 “我跟我妈姓,因为他在达喀尔拉力赛上去世的两个多月以后我才出生。”夏千沉说,“我妈很恨他,不想让我和他有一点关系。” 钟溯小心地把手套放在茶几上,“能理解。” “没想到吧。”夏千沉笑着说,“你说这是DNA的力量吗?我家里从来没有和赛车相关的东西,但我现在居然也成了个拉力赛车手。” “可能吧。”钟溯和他碰杯,“这世界还是挺玄的。” 夏千沉叹了口气,半躺下来,“麻烦你,去把灯关了,好刺眼。” 客厅的灯关上之后,只有落地窗透进来的城市光。 城市很贪婪,一边让自己发光发亮,一边又希望星星也能不遑多让。 夏千沉偏过头,看着窗外,客厅里的灯关掉后,他能看清楚外面。 24小时不停歇的车流,永远有人在奔波,城市永远在忙碌,人们各奔前程,人们每天都在客气地笑着,拼搏着。 梦想在这个年代成了遥不可及的东西,多少人的梦想从走出校园的第一步就被城市压得稀碎。这个光鲜亮丽的,杀人不眨眼的城市。 所以夏千沉可以理解妈妈,也可以理解爸爸。 妈妈想要家庭和责任,爸爸想要毕生的梦想。 妈妈希望在城市安稳度日,爸爸希望驰骋在沙漠荒原。 他忽然有点想哭,然后他转了过来,醉的两颊微红,看着钟溯。 他问:“如果有天,我也死在赛道上,我妈会像恨我爸一样恨我吧。” 钟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说:“我不知道,因为你死在赛道上,我也活不成。” “那你就不用面对我妈了,是好事。”夏千沉说,“我妈可凶了,到时候把你活着解剖,生拿你肾去做肾/源,还有你的肝、心、眼角膜,皮也可以割下来,植给别人。” 钟溯无奈,“那还是……希望我们都死得其所。” “祝我们死得其所。”夏千沉举杯。 “祝我们死得其所。”钟溯和他碰杯,一仰头全干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那块昨夜相拥入睡的地毯 次日早。 熟悉的宿醉感。 夏千沉的闹铃响到第二遍的时候,他明明没有去按,铃声却停了。 行吧,不管是谁,夏千沉想,感谢你,关闹铃的好心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让夏千沉实在受不了的是光。 非常刺眼的光,像是有个素质极差的人用激光笔在照他眼睛。 夏千沉挣扎着醒过来,原来是客厅这造价不菲的全景落地窗窗帘没有关,采光极佳的客厅此时充斥着开发商童叟无欺的美好阳光。 “唉……”夏千沉叹了口气,嘟囔着,“好刺眼……” 然后,他旁边的人半梦半醒着把他搂过来,顺便把脑袋扶着往自己怀里偏了偏,让他枕在自己手臂,另一只手臂搂过来,遮下一道阴影。 夏千沉觉得舒服多了,遂继续睡。 夏千沉又一次惊醒,是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躺在客厅地毯,且不是一个人。 可能是怀抱有些熟悉,可能是酒气过于颓靡,也可能是试着抬头的时候看见了钟溯的下巴和嘴唇。 钟溯的下巴和嘴唇?!夏千沉如遭雷殛,瞬间爬起来,满地狼藉的客厅,七倒八歪的啤酒易拉罐和巧克力盒。 家里的地暖还没有关,睡在地毯上和睡在电热毯上没什么区别,倒不觉得冷。 紧接着,这动静把钟溯也弄醒了,他茫然地撑着坐起来,看看夏千沉,说:“早上好。” “早上好。” 钟溯揉了揉额角,爬起来,“你去冲个澡,我给你弄点吃的。” “别弄了吧,一会儿下楼随便吃点吧。”夏千沉挠挠头。 钟溯把T恤抻平,抚了抚领口,“没关系,很快的,吃完还要去车队。”然后抬腕看时间,“快十点了。” 夏千沉也不再推脱,去卫生间冲澡。 温热的水淋下来,夏千沉重重地做了个深呼吸。水温不高,淋浴房里并没有腾起雾气。 他觉得或许现在应该冲个冷水澡镇静一下自己,心跳的速度和力度像个初学架子鼓的人在一通乱锤。 不应当啊。夏千沉想,不至于吧,不至于单纯字面上的睡一觉就心动了吧,这是不是草率了点。 思索之际。 “咚咚!” 钟溯敲了两下卫生间的门,“夏千沉,洗快一点!” “哦!” —— 两个人赶到车队的时候会议已经结束一小时,娜娜在总部一楼大厅和维修工们商量大洪山拉力赛的细节问题,回头看见这两个人风尘仆仆地冲过闸机,笑了笑。 笑里藏刀,刀上淬毒。 “您二位来得正好,一会儿食堂就开饭了。”娜娜说。 夏千沉不敢吭声,钟溯欲言又止。 维修工们假装研究车型,其实iPad界面上在搜索张家界有什么好吃的。 “不好意思啊娜娜。”夏千沉赔笑,“起、起晚了。” 钟溯跟着道歉,“抱歉娜娜,我……我肌肉记忆关了闹钟然后继续睡了。” “GP那么多车手,前驱组的,摩托组的、房车组的,还有四驱组你们隔壁的曹晗锡。”娜娜踩着七公分高跟鞋,微笑着朝两个人走过来,边走边说,“全到齐了,偏单单我家车手,和我家领航员,缺席。” 杀气逼人。 两个人同步后退。 夏千沉:“对不起娜娜,我……我下个站点一定……” “少跟我说这个。”娜娜把他俩逼退到大厅墙根,“我待你不薄吧,我给你收拾过多少烂摊子,今天开会还特别给你搞了个广告,你居然给我缺席,你——” 眼看娜娜就要用她七厘米的鞋跟一锤子刺进他脑壳,夏千沉几乎是绝望地喊出来—— “我愿意带钟溯跑环塔!!” GP总部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连同刚刚下电梯的周总,电梯门一开就听见这么一句话,险些落泪。 然后周总一个箭步冲上来,攥着夏千沉的手,仿佛下一句就要说我是你失散多年三舅姥爷邻居家外甥的堂哥啊。 “千沉呐!!”周总热泪盈眶,紧接着又腾出一只手拉住旁边的钟溯,然后把两个人的手包住,“小钟呐!!” 娜娜面无表情地说:“周总,这是干啥呢,下个环节是双方家长致辞吗?” 周总语调拐着弯儿的「诶——」了一声,“等咱们千沉拿了赛季冠军车手,到时候咱把夏主任也请来!” 夏千沉:“可别!” 钟溯:“也不必!” 两个人同时抽回手,同时开口。 那不是相当于怼脸输出吗,到时候夏主任把你们一锅端了。 不过夏千沉能松口,同意带钟溯上环塔,无论如何让娜娜饶过了他们缺席假期后的第一次会议。 午饭时间,娜娜告知了他们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 赛季第二站,大洪山。 第一赛段位于天门山通天大道——10.77公里,99道弯。 通天大道后,前往大洪山。 大洪山,东汉开国皇帝发祥地,「光武中兴,兆于绿林」,「绿林好汉」正源于此。 夏千沉眼睛一亮,“天门山这次有车型限制吗?” 娜娜笑笑,“你希望呢?” “有吧。”夏千沉拨弄着番茄炒蛋里的葱花,“不然我又要被说是车好、是车贵、是马力足。” 他真的非常在意所有会掩盖他车技的东西,钟溯瞄了眼他,然后用湿巾擦了两下自己的筷尖,去挑走夏千沉餐盘里的葱。 娜娜笑得更深了,“车型统一,开心吗?” 夏千沉的狐狸眼倏然一亮。 车型统一,一家欢喜多家愁。 钟溯挑完葱花,说:“这次用什么车?” 娜娜说:“四驱组全部用原厂发动机,原厂刹车,原厂涡轮……总之就是几乎除了赛车电脑、差速器这些东西之外,基本都得原厂。” “这不会是接广告了吧?”钟溯问。 “这场比赛就是广告,所以奖金很可观。”娜娜说。 钟溯恍然,点点头,问夏千沉,“喝汤吗,我给你盛去?” “嗯。”夏千沉点头。 娜娜趁机快速小声地询问,“你俩昨晚是不是在一块?” “你怎么知道?你在我家装监控了?”夏千沉抬头。 “你俩一块迟到就算了,钟溯还穿你的衣服裤子,我是瞎的吗?”娜娜说,“怎么回事儿啊?” 夏千沉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昨晚的事情是两个秘密。 但是……不解释的话,娜娜或许会觉得他和钟溯之间Gay里Gay气的。 好在娜娜的思维比较硬核,娜娜关切地问,“钟溯租不起房去投奔你了吗?” “呃……”夏千沉咬了咬筷子。 “对。”钟溯端着汤碗回来,坐下,“房东说那边要拆迁了,这个月租完就不租了,我就先在他家存放点东西。” 夏千沉偏头看看他。 娜娜哦了声,“不租了也好,其实咱们这边未婚单身的大部分都是车手和领航员住一块,培养默契和信任嘛,而且这样我们也好管理。” 那一片要拆迁了吗?好像确实那边的道路要拓宽。 不过思维很快被吃完饭坐过来的大工打断,大工老胡是熟人了,“小夏,下午我们去一趟车行,因为赛道从200米海拔直接升到1300米,这次我们要从轮胎上下点功夫。” 夏千沉点头,“行,马上吃完就走。” —— 一下午,老胡骑车电动车,钟溯骑摩托车带夏千沉,从车行到汽配城最后回到车队仓房。 搞回来4组胎,得去差不多路况的地方试跑。但眼下天色已晚,遂与老胡说好,明天上午十点试跑。 临下班的时候钟溯洗好了车。收好高压水枪,钟溯像平常一样,去问夏千沉要不要送他去地铁口。 夏千沉在娜娜的办公室里,娜娜不在,他在用娜娜的电脑看车架。 门大开着,钟溯靠着门框,敲了敲门板。 夏千沉抬头,“嗯?” “今天坐地铁,还是随便开辆车走?”钟溯问。 夏千沉想了想,试探着问,“反正明天要一起试车……你要不要今晚继续睡我家?” “也好。”钟溯答应地很爽快,“顺便帮你收拾一下。” 确实,那堆东西如果让夏千沉自己搞,他能像收桌布一样用地毯一兜直接扔出去。 介于目前还没有发工资,他舍不得失去那块地毯。 那块昨夜相拥入睡的地毯。 等等,夏千沉遏制住思维,警告自己,不是这个原因。 他合上娜娜的电脑,“走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千沉一生,不弱于人 又不是没一块儿睡过,意识清醒的时候都睡了,昨晚只是醉酒而已。 意外嘛,时有发生。 一切为了工作。 钟溯的坦诚和重情重义,是夏千沉愿意带他上环塔的重要原因。 景燃是一代传奇,英雄惺惺相惜,夏千沉能帮自然愿意帮一把。 20多公里的摩托骑回家,家里像是被赛级哈士奇侵略过,撕家锦标赛的那种赛级。 “呃……”夏千沉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会滚来玄关的空啤酒罐,“要不还是明天叫个家政吧。” 以往固定每周有阿姨来打扫,如今囊中羞涩,他不去阿姨家兼职个司机已经算好的了。 “你想什么呢,这点东西我一个人就能收。”钟溯说。 “那我呢?”夏千沉指指自己,“我干点啥?” 钟溯放下包和头盔,望了他一会儿,“你……你离远点。” 其实夏千沉家里不算乱,他东西也不多,就是平时爱随手丢。 比如钟溯从他的冰箱里拿出一个迪迦的变身器的时候,夏千沉不仅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反问他,怎么,你不相信光了吗? 可能是你某天夜里来冰箱找食物的时候,冰箱灯给予的圣光吧。 夏千沉家里的舒适型沙发,坐垫就有七十厘米深,靠背可以展开,比一般大学宿舍的床还要宽点儿。 第一次睡一起是迫不得已,第二次睡一起是单纯的意外,这次没有理由没有借口没有不可抗力,夏千沉把枕头棉被翻出来给他,“晚安。” “嗯,晚安。”钟溯点头,“哦对了,Wifi密码?” “呃……”夏千沉抿抿嘴,说,“QCYSBRYR,大写。” 钟溯刚拿出手机,脸上写着我没记住。 “「千沉一生,不弱于人」,首字母大写。”夏千沉认命地说。 钟溯:“好……” —— 原厂车加新胎跑起来状况特别多。 要么车抖,要么抓地力有问题,要么线性刹车让夏千沉产生自我怀疑。 以至于两个人下车后,背着老胡商量要不要搞个四轮定位先。 但不太敢。 这就像是一位患者做完手术出院回家,一礼拜后又来了医院,找到医生,问,我那个伤口你缝上了吗? 医生当场被气出内伤。 话虽如此,两个人并排站着,看着赛车被升起来,看着老胡给四个轮胎装上定位传感器,结果是正常。 但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显然,随着车队里最牛逼的大工老胡陷入沉思,今天的调校只能暂且搁置,只能明天回仓房把维修工们都叫来看一看。这个在医学上,叫做会诊。 试车告一段落,老胡和他俩都悻悻回家。 一路上夏千沉在摩托后座跟钟溯双双在各自的头盔里扯着嗓子复盘,进车库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钟溯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回来了再聊?” 夏千沉说:“谁知道呢。” 由于需要对下午的试车进行复盘,钟溯再一次留宿在夏千沉的家。 复盘工作不太顺利,因为两个人比划空气,纸上谈兵。 然后他们决定去地下车库。 这次赛事的主办方要求在「通天大道」赛段统一的车型,品牌方旗下有不少家用车。 汀—— 电梯门开。 这里是A市较为高端的小区,地下车库都有三层,这是开发商在设计的时候,就默认了每户会有两辆以上的车。 他们纸上谈兵的结论是—— 夏千沉,从十八岁至今,就从未正经开过什么原厂车! 在德国的时候开的最多的车,是华人富二代朋友的GT,或者R8之类的跑车,回国后跑拉力,上场就是改装赛车。 走南闯北跑比赛的路上他开维修车,维修车是后挂货车,他还真没开过什么纯原厂的普通家用车。 这才导致试车的时候总有哪里怪怪的,倒不是说开不好的那种怪,而是原厂配件加上赛车配件,微妙的有一种穿着橙色铠甲,拿学徒短刀的怪异感。 比如战斗机飞行员去开民航,往往会习惯性的用力过猛。 两个人在安静的车库里寻觅着,寻觅和赛事方要求的车型差不多的家用车。 下车库前两个人信誓旦旦地说好:我们只是去看看别人的轮胎轮圈轮毂情况,一定要堂堂正正。 然后他俩蹲在一辆轿车的侧面,钟溯掏出手机,用手机边缘测量了一下这原厂轮胎和车架的距离。 钟溯说:“要考虑到阻尼。” 夏千沉点头,他胳膊搭在膝头,“但那个赛道没有飞坡的需求,我们也可以不必考虑阻尼。” 钟溯想了想,“对,全是急上坡和回头弯,阻尼可以不用拉力赛上那么粗的,顺便减轻死重。” 提到死重,夏千沉忽然扭头,观察了一下他,“我好像一直不知道你多重。” “呃……”钟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挺久没上过称了。” 虽说钟溯看着瘦,但有些人就是明明很瘦,但肌肉含量高,所以体重不轻。 而赛车「死重」,指不可调整的重量。 比如发动机,它就是这么重,你没办法去改。 那么有什么办法让赛车变轻呢,比如抛弃双叉式悬挂去使用麦弗逊,再比如,让赛车手和领航员减肥。 所以夏千沉才会在钟溯提到「死重」时,忽然好奇他的体重。 毕竟,如果车本身重1050KG,然后领航员三百斤……就算这领航员是仙人指路那也不能要啊! “我家有称,一会儿上楼称一下。”夏千沉说。 “也好。”钟溯点点头。 “再去找台SUV看看。”夏千沉说。 因为SUV在设计上是可以越野的,他打算看看原厂使用的越野轮胎。 两个人在无人的车库里游荡,搜寻着同品牌的家用车,要不是正直的气质和夏千沉手里的小区电梯卡,看过去还以为是偷车贼。 “那辆。”钟溯指过去,“好像还是运动版的,过去看看。” 夏千沉嗯了声,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下意识地脚步紧凑起来,悄摸摸地走到SUV旁边。 然后同步蹲下来。 更可疑了。 钟溯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仔细看了看运动版的原厂轮胎,“你看一下,是不是比拉力胎要宽一点。” 夏千沉凑过去,“对,原则上来讲,越宽的胎抓地力越强,但那是理想状态,拉力胎的滑动是可控的,你也知道,山上的湿度温度路况复杂得很。” “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在天门山追求速度,那几组胎都会造成车抖的话,我们能不能找到比较宽的柏油胎。”钟溯说。 说完,这辆SUV忽然车灯闪了两下,意味着车主在不远处摁钥匙。 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忽然对视,接着钟溯一把拉起他窜到隔壁车后面,两个人挤在墙角靠隔壁车的车身挡着。 钟溯身形较宽,把他整个人拥住,像是经纪人保护明星一样。 “不用这样吧。”夏千沉努力在他怀里挣出一点缝隙,小声说,“妈的怎么像来车库偷情似的。” 钟溯直接进行一个捂嘴,“嘘!” —— 次日早。 两个人把对轮胎的想法告诉老胡后,老胡把嘴撇成括号状,搓着下巴考虑了老半天,最后说,可以试试。 显然,经过一夜的沉淀,老胡也有了和他们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夏千沉没怎么开过完全无改装的原厂车,这在天门山上是个劣势。 所以在老胡去搞轮胎的这一天,钟溯和夏千沉想到一个自以为绝妙的办法—— 去做代驾!专门接赛事方要求的这种车型! 这次有了正当理由,为了练车,想必车队和赞助也不会说什么。 两个人敲定后,提前告别了娜娜,跨上摩托车就早退了,返回A市城区。 然后等待接单。 即使才刚刚傍晚,还没有到车主们烂醉如泥从饭店出来叫代驾的时间,但代驾单子已经在两个人开启「接单模式」时就络绎不绝。 街角的麦当劳里,钟溯和夏千沉面对面坐着,两杯冰可乐放在手边,两个人姿势统一,低头看手机。 所有不符合车型要求的代价单一律拒接,两个人试图用这样的方法迅速筛选出赛事原厂车型,这样的方法非常快,因为平台在接单后就会立刻显示车辆的基本情况。 也是很快的,两个人均因为频繁拒单而被APP拉黑。 两个人同步抬头,相顾无言,一个眼神道尽一切。 代驾计划搁浅后,打小就聪明的夏千沉立刻想出了个好办法,“要不我们直接去4S店试驾。” 钟溯觉得可行,然后用手机打开品牌方官网,开始预约,他们排在了一周后的清晨九点。 “不行找车队吧。”钟溯说,“队里全是改装车,让车队管品牌方要一辆过来练练。” 夏千沉摇头,“不止我们一家车队,这回的原厂很难搞,能搞到早搞到了。而且像我这样没怎么开过原厂车的车手,太少了,原厂也不想我们这种车手霍霍车子。” 总不能去原厂买一辆吧,买车还得等提车呢。 好在世界上办法比困难多的多的多,Plan B有可能也是Plan Better,他们决定明天去一趟二手车行,租一辆。 从麦当劳里出来,夏千沉刚准备很自然地再邀请钟溯在自己家里住一晚的时候。 钟溯说:“走,送你回去。” “啊?”夏千沉接过头盔,“你呢?” “我得回家了啊,我家三天没人了。”钟溯笑笑,“我都穿你三套衣服了。” 莫名的,没由来的,夏千沉失落了些。 就有一种冲动,想说…… 可是我还想让你再住一晚。 作者有话说: 千沉一生,不弱于人:改编自金庸《神雕侠侣》,原句「重阳一生,不弱于人」。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我有数。” 怎么会有这个念头呢,夏千沉不明白。 不过很快夏千沉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仅仅因为这些年来,钟溯是第一个跟自己这么合拍的领航员。 约好了明天去租车的时间,钟溯把他送回家前还带他去便利店买了牛奶,因为今早他冰箱里只剩最后一盒了。 “你铁胃吗?”钟溯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夏千沉耸肩,“其实低温对肠胃造成的伤害是可逆的,高温才不可逆。” 这个道理钟溯明白,但也不必这么极端吧,要么高温要么低温?室温牛奶在鄙视链底端吗? “可是一大早空腹?你没被胃病制裁过吗?” “这就是我的过人之处。”夏千沉很骄傲。 钟溯笑笑,“好,回去吧,明天车行见。” 山地摩托呼啸着走了。 夏千沉喜欢这种硬核的,噪声很大的,清晰的引擎声音。不遮不掩,来了就是来了,走了就是走了,坦坦荡荡。 他在小区门口站着,望着钟溯的身影消失,引擎声跟着远去,才回家。 今天早晨起迟了,出门得匆忙,展开的沙发上还有没叠的被子。 看着被子的形态,夏千沉猜测钟溯睡觉的时候应该喜欢抱着点什么,棉被团成了一个小包。 夏千沉走过去,想收拾一下,又不想收拾。最后就让沙发床维持着现在的样子,把牛奶放进冰箱。 另一边,钟溯回到出租屋后,立刻脱下夏千沉的衣服,妥善装进纸袋,再换上自己的衣服,拎着纸袋去马路对面的干洗店。 进到干洗店里,不惜使用了一点钞能力,让店主加急洗出来。 这样他明天就还可以用还衣服的理由再去一次夏千沉家里…… 从干洗店回家后,钟溯感觉自己这一系列行为有点像着魔。 他发现他还挺喜欢照顾夏千沉,他帮他按颜色和材质分类衣服,机洗或是送去干洗店,顺手收拾一下他乱放的杂物,最后放着沙发不坐,两个人盘膝坐在地毯上模拟车况。 分类衣服的时候,夏千沉会真的蹲在旁边看着,并且震惊: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件白T恤变粉了。 收拾杂物的时候,拿到了某样有故事的,夏千沉会跟他讲讲这件东西的来历。 夏千沉是个不太愿意丢掉旧物的人,比如一个小小的,断掉尾部的川崎忍者H2摩托车模型。他跟钟溯说,他高中时候半夜偷偷溜出去,跟一群小混混飙摩托。 那时候那群小混混里,为首的那个很欣赏他,就把这个小模型送给他了。 钟溯很纳闷,询问他,这群小混混半夜飚摩托,怀里还揣个摩托模型?挺有情怀啊。 夏千沉两手一摊,所以摩托屁股断了呀,在兜里压的。 …… 钟溯平躺在自己出租屋的床上,盯着天花板。 他想给夏千沉发条微信。 「钟溯」:浴巾晾在阳台,洗澡前记得拿。 「夏千沉」:晚了,我已经赤裸裸地被对面楼业主看光了。 「钟溯」:…… 「钟溯」:没事,人生短短几十年。 半晌,夏千沉才回过来。 「夏千沉」:骗你的,智能家居语音关窗帘。 钟溯看着消息松了口气,打字:朋友,赛车手和领航员之间基本的…… 嗡。 夏千沉先一步发了过来。 「夏千沉」:不要给我讲什么车手领航员的信任问题,我信任你才允许你乱动我东西,否则我会光着出来找浴巾? 钟溯噗嗤一笑,不慎手滑,手机砸脸了。 报应啊。他想。 「钟溯」:抱歉,明天接着去伺候你。 「夏千沉」:行。 钟溯其实挺喜欢没事翻翻夏千沉的朋友圈。 现在躺着,就在翻。 这张,夏千沉去跑川藏拉力赛,进藏的时候维修车在国道上被羊群堵住了,遂拍照留念。 配文字:一会儿撕根香肠,把牧羊犬勾引过来指挥交通。 还有各种惨烈的车损照片:对不起,今年被我开废的第三辆捷达,希望今晚赞助不会派个光头金链花臂大哥来卸我的腿。 当然也少不了得意的瞬间:娜娜问我,大熊猫知道自己是国宝吗?我说,它是大熊猫,它不是傻子。 为什么在看大熊猫呢,因为没跑冠军的话,这时候应该已经到家了。 他看着夏千沉的朋友圈睡着了。 醒来的第一反应是去把夏千沉叫醒。 然而片刻后反应过来,这里是出租屋,没有夏千沉。 —— 在车行成功租到了赛事方要求的原厂车,交了押金后在A市满城跑。 “很怪。”夏千沉说,“我会开家用车,但我为什么不能在家用车里开出赛车的操作?” 钟溯很久没坐正经家用车了,摸了摸右手门上的内饰,“没习惯而已,不要产生畏惧。” “哦。”夏千沉打灯上绕城高速。 他要感受一下这辆原厂车型在120码下的发动机情况,毕竟也只有绕城高速能开到120。 所以他自己其实是产生畏惧了吗?夏千沉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按理说赛车手怎么会为惧家用车,养藏獒的人怎么会怕金毛? 人类最根本的恐惧是「不可控」,夏千沉控得住千匹马力的超跑,控得住冰面上的赛车,但家用车却畏手畏脚。 这个「畏惧」有时候并不是面对多么可怕的事,面对娇弱易碎的东西也是同理,就像很多人不敢去抱小婴儿,生怕给摔了碰了。 “你别怕呀。”钟溯说,“权当霍霍,你不是可能霍霍车的吗。” 夏千沉扶着方向盘,“啧,我在同行里开报废的数量算很少了。” “家用车没有那么脆弱。”钟溯宽慰他,“大胆点,下个出口下高速,往山上开。” “啊?”夏千沉疑惑,“这玩意可不是路虎。” “我也没让你往深山老林开啊。”钟溯苦笑,“我是想让你感受一下原厂车的阻尼,我们如果去天门山使用这个阻尼的话,你先体验一下细阻尼。” 夏千沉觉得有道理,“嗯。” 曾经沧海难为水,昔日飞坡,整个赛车从天而降几乎一吨多的重量全靠避震阻尼顶着,既然要追求极速,摈弃赛车避震,那么现在最好提前习惯。 越开越荒凉,天色也跟着暗下来。 好事是夏千沉已经完全适应了家用车的性能,坏事是他开始觉得钟溯说的没错,家用车没那么脆弱——他在可劲霍霍。 “轻点儿踩。”钟溯说,“这租来的。” 夏千沉:“我有数。” 然后就异响了。 钟溯欲哭无泪,让他停车,他要去看看发动机。 这儿是A市郊区的一个小山丘,下边是省道,省道边上就会有非常多的小吃摊、小旅馆,和修车店。 因为省道上往往会过非常多的大货车,跑长途的大货车司机会在饭点,就近在省道路边摊吃点儿。 “洗车五块。”夏千沉往小山坡下边看了眼,“洗车这么便宜?” “就用高压水枪随便冲一冲,泡沫都不打的。”钟溯用手机手电筒照着发动机,说,“这车好像有个缸没动静了。” 夏千沉骂了声靠,走过去,“老是「哒哒哒」地响,会不会只是敲缸啊?” “不好说。”钟溯摇摇头,“回吧,先开回去。” 夏千沉没挪步子,指了指山坡下边,“那有个卖牛肉面的……我饿了。” 面摊老板长年累月在这儿都是做大货车司机的生意,难得见到年轻人。 “哪个是不要葱和香菜的呀?”老板娘问。 “他。”钟溯说,“谢谢。” 老板娘很热心,说面条免费续,还问他们是不是要出去旅游。 算是吧,只能这么顺着话去说,总不能说是练练家用车吧。而且再过几天,确实也要去「旅游」了。 而且这一整年都是旅游计划,北上、西行、南下、东征。 从前总在网络上能看到一些鸡汤「心灵和身体总得有一个在路上」,拉力赛团队一个都不落下,心灵、身体、事业,都在路上。 牛肉面很香,汤底浓郁,肉质细嫩。抬头是满天星斗,旁边是他们租来的二手车。 不难看出夏千沉是个从小被教养出好习惯的孩子,再饿吃东西也是慢条斯理,没有狼吞虎咽。 车租了两天,但发动机有异响,钟溯在返回城区的路上打了个电话给二手车老板,老板说明天再看。 返程开得就比较慢了,两个人都不太确定是车本来就有问题,还是被夏千沉开出了异响,这种事情不好判定。 “你还记得我家那条路吗?”钟溯问。 夏千沉嗯了声,漫不经心地问,“你回家?” “不回。”钟溯说,“我家对面有个干洗店,你的衣服在那儿,刚好还给你,然后今晚住你家,明天去还车,老胡搞到宽的柏油胎了,还完车再去试新胎。方便吗?” “好,方便。”夏千沉偷偷笑了一下。 钟溯去干洗店取衣服的时候,夏千沉降下车窗,望着干洗店。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昨天他借给钟溯穿的外套和裤子,应该就是昨天送来洗的,这年头不加钱,在干洗店能次日洗完拿到? ——这人莫不是为了合理来自己家住一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吧? 钟溯上车关门,把衣服放去后座,然后拉下安全带,“走吧。” 时间是晚上九点过五分,夏千沉已经在这里停车一分半,他耿直地看着钟溯。 钟溯察觉到他视线有些奇怪,遂问,“怎么了?走了,这有违停拍照,只能停三分钟。” 停车时间已经一分四十五秒。 夏千沉的目光耐人寻味,他说:“你在这儿一个月房租多少?” “一千三。”钟溯说,“问这做什么?” 夏千沉接着说:“一千三给我,我家沙发租给你,意大利手工皮,六万买的,比我床还贵,你赚了。” 钟溯稍稍有点愣住,幽暗的车厢里只有车载中控屏幕的荧光,夏千沉还在等他的答复,已经停车两分十秒。 钟溯的喉结上下一滚,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车厢顶灯到时间熄灭了,钟溯吐出一个字来,“好。”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景燃是景燃,我是我。 从钟溯租下沙发的那天起,每天都在为大洪山拉力赛做准备。 二手车行的老板还算厚道,没有强行把发动机故障赖在他们身上,而是双方各承担一半车损。但其实夏千沉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因为他觉得跟自己玩命霍霍肯定也有关系。 赛车手需要锻炼身体,这是毋庸置疑的。 一来赛车手最基本的耐力,二来减轻赛车死重,也就是车手和领航员都不能太重。 夏千沉家小区临着A市的灰雀湖公园,为了那200米直攀到1300海拔的赛段,夏千沉和钟溯每天早晨去那儿围着公园跑步。 还未回暖,春寒料峭。 “也不用这么拼吧。”夏千沉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公里了啊?” 钟溯也没好到哪去,扶着旁边的护栏,掏出手机来看了眼APP,“快4公里。” “再从这儿跑回家。”夏千沉站直起来,平复呼吸,“就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钟溯拍拍他肩,“走,你先上楼洗澡,我买点早餐,吃什么?” “煎饼果子。”夏千沉说。 当初装修这个房子的时候,装修公司建议做两个卫生间,当时夏千沉也才二十岁,装修公司的人说,你以后结婚生子,两个卫生间肯定更方便。 彼时最大的梦想是「成为高达驾驶员」的夏千沉不屑一顾,表示什么结婚生子,那不在自己的人生计划内,他就要一个卫生间,一个大卫生间,有淋浴房有浴缸。 现下想想确实草率了,因为多了一个钟溯。 钟溯买好早餐回来的时候夏千沉刚刚洗好,钟溯可以进去洗。 但他得先去夏千沉的卧室——也就是那道屏风后面的空间里,去衣柜里拿自己的衣服。 搬过来后,夏千沉腾了一个柜子给他,但柜子无法移动,只能钟溯移动。 所以他每天平均要去两次夏千沉的卧室区域,这倒没什么,主要夏千沉这个屏风,它画的是火焰领主拉格纳罗斯。 门神似的,但钟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角色选得很好,因为拉格纳罗斯的台词是“为什么唤醒我——死吧,虫子!” 倒也确实很很适合放在卧室呢。 钟溯看着屏风,笑笑。 扑面而来的中二气息,那位中二少年在餐桌边一口口地咬着煎饼。 每天起床,体能、调校赛车、练车、回家。 玄关柜子上两个赛车头盔挨着放,和车队里许多合租的车手领航员组合一样,他们住在一起,更好地培养默契,互相信任,从生活上开始磨合。 这样默契的培养逐见成效。 比如在总部开会,夏千沉一个眼神,他就会意,若无其事地走去茶点区,佯装好奇地拿起小饼干巧克力,然后揣进兜里。如此反复,一次会议从总部顺了俩口袋小零食。 那是赛前的最后一次会议。 在那之后的周末,他们坐上了前往张家界的高铁。 —— 天门山,通天大道,10.77公里,99道弯。 从200米的海拔急剧升至1300米,曲道通天。 现在夏千沉需要做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记路。 10.77公里的通天大道,只有驾驶员一个人,没有领航员,所以他要在赛前把通天大道的99道弯全部背下来。 高铁抵达目的地后,他们继续乘坐地铁去到酒店,然后向赛事方租车,当天下午去勘路。 通天大道并不是天然道路,是盘山公路,而且10.77公里的路很短,所以不需要领航员。独自驾驶的前提,就是路要熟。 第一遍上山,钟溯记路书,夏千沉熟悉路况。 然后下山。 再上山,由钟溯读路书报路,夏千沉继续熟悉路况。 下山。 以此重复数次,直到暮色四合。 通天大道距离城区很近,大家在山下很紧张地等着夏千沉的反馈,夏千沉下了车,表情严肃,眼神凝重。 “怎么样?”娜娜问。 钟溯的神色也不太乐观,他见夏千沉不说话,总不好冷落着娜娜,“我们勘路试跑的时候,碰见PEM车队的车手,我们就聊了几句。聊到轮胎的时候,他们说……宽柏油胎明天可能不太行,会被甩速度。” 娜娜立刻回头,和大工老胡交换了一个眼神。 钟溯接着说:“就是说……他们也想到了宽柏油胎,而且他们来得比较早,他们说,这次欧洲车队就是玩命来的,德国车队全是竞速的场地胎。” 夏千沉摘掉手套,“老胡,明天赛前换场地胎。” 钟溯接住他的手套,想说什么,咽回去了。 气氛有些微妙,娜娜察觉到两个人之间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夏千沉走在前面,娜娜就拽住了钟溯。 娜娜:“吵架啦?” 钟溯:“嗯。” 娜娜:“啧,为轮胎的事儿?” 钟溯:“我觉得拉力胎更好,他更熟悉拉力胎,原厂车他开得少,配合熟悉的拉力胎更稳妥。” 娜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最开始是场地车手,跑圈速赛出身,他以前在德国跑圈速赛的时候,甚至不是改装赛车,是原厂超跑。” “这我知道,但……”钟溯咬咬牙,“我不想他在赛道上出意外。” “那是赛道啊,赛道就是会有意外啊。”娜娜不以为然。 这个道理钟溯当然明白,钟溯跑了那么多年拉力,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钟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我不想他在赛道上出意外。 非常不专业,且不可理喻的一句话。 但他就是单纯的不想看夏千沉受伤。 很快,钟溯被自己后半截想法吓到,脚步顿下。 夜幕笼罩下的山脚,维修队十多个人一起走去维修车,钟溯望着人群最前面的夏千沉的背影。 身材颀长的青年在路灯下拖出漂亮的影子,钟溯站在原地,有一种这个瞬间夏千沉在远离他的感觉。 然后那青年回头了,即使在闹脾气,但他还是回头了,说:“你发什么呆啊。” 钟溯跟上去,搂了搂夏千沉,小声哄他,“别气,回去教你背路书。” “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很……”夏千沉说一半收声了,“没什么,教我背书吧。” 翌日早。 夏千沉有着较为良好的中二少年修养,一夜过后元气满满。 赛事主办方的安全车带路,参赛的21辆车排队跟在安全车后面,目的是熟悉路况和暖胎。 通天大道竞速赛日,钟溯不能上车,他只能在通话器里和夏千沉说话。 天门山非常美。 苍翠繁茂,盘山公路如同缠绕在山体的白玉臂钏。 这是几个月来,钟溯第一次没有和他上赛道。 虽然早就知道赛制,可待到自己真的只能坐在维修车里戴着耳机看着赛车监控的时候,才知道不是个滋味。 他手里拿着路书,看着屏幕里的车内实时监控。 车内的监控分别在前后车顶、驾驶室两侧和方向盘下面。作用分别是行车记录、监控驾驶舱、监控赛车手踩离合、刹车、油门。 这时候他应该通过后车顶监控看路面,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一直盯着夏千沉的脸。 夏千沉的状态很好。 他已经背下了路书,也得益于钟溯的路书简单有效,和领航员独有的记路方法。 所有人跟着安全车在通天大道开一遍后,大家回到发车位。 钟溯的心揪了起来,因为夏千沉的轮胎是场地胎。 诚然,夏千沉这种等级的车手要求用场地胎,维修工自然同意。但钟溯心里明白,他自己心慌的原因,是自己不在车上。 如果他坐副驾驶,那昨天也不会在车里和夏千沉吵起来。 说起昨天…… 昨天夏千沉是真的生气了。 夏千沉说,景燃是景燃,我是我。 夏千沉说,我理解你,我也惋惜景燃。但我不一样,我能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夏千沉说,一个领航员,心里只能装一个赛车手,请你尽快进入状态吧,钟溯。 然而当初能跟夏千沉杠到下班的钟溯,一时间笨嘴拙词,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只是担心你,和景燃事件没有关系」。 眼下钟溯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团浊气,他不知道怎么表达给夏千沉,尽管他昨天在车里说了很多次「我担心你」。 可屡屡被夏千沉理解为「景燃就是个先例,我不能重蹈覆辙」,这让钟溯忽然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昨天和夏千沉在通天大道上切身感受到了99弯的凶险,他真的只是担心夏千沉出事故,这崖壁几乎是九十度垂直向下,防滚架不是金钟罩,他接受不了夏千沉有个万一。 “千沉。”钟溯在通话器里叫他。 维修车里每个戴了耳麦的人都能听见通话器里的声音。 夏千沉嗯了声,算是回应。 还没轮到夏千沉发车,他抽签的发车顺序在第15个。 钟溯说:“你还有30分钟发车,需要喝水吗?” 这个时间可以往赛车里递一些饮料小零食。 其实夏千沉已经消气了,但听见钟溯的声音,又隐隐地有点不痛快,遂咬字清晰地,似乎故意想让全队维修工、主管和经理都听见。 “要,要喝水,顺便把你上次从总部开会偷的巧克力给我拿点。” 维修车上的同事们:好小子你个浓眉大眼的还偷巧克力呢。 娜娜:“去吧,带上工作证。” “好。”钟溯放下耳机离开维修车。 钟溯知道他故意的,总部开会顺回来的巧克力早吃完了,他从维修车后面拿了点饼干和运动饮料。 一路跑着去发车点,找到15号发车位。 车窗降下来,夏千沉面带微笑,“麻烦了。” 钟溯把饮料瓶盖拧松,递进去,“小事。”然后去摁了两下他脖颈上的保护系统,“别喝太多。” “嗯。”夏千沉把饮料还给他,“别摁了,没松,我是第一次上赛道吗?” 钟溯没说什么。通天大道情况复杂,它不只是99弯,而且路很窄。一边山体一边悬崖,钟溯昨晚在网上搜索关键词,来这儿旅游的人们都表示,坐在车里过弯的时候,看向窗外有一种凌空感。 他把运动饮料拧上,其实还想叮嘱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但又怕夏千沉嫌他矫情。 这场通天大道,赛事方统一原厂车型,也就是说这是一场广告性质极强的比赛。那么按照行业惯例,冠军车手会直接成为该车型的代言,并且在通天大道的比赛视频会直接拿去做广告宣传。 夏千沉对此志在必得。 “我走了。”钟溯说。 “嗯。”夏千沉抬起左手,跟他对了下拳头。 发车位继续靠前,这是一条禁止领航的赛道,钟溯也不能在通话器里和他交流。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担心夏千沉,前方陆续发车,夏千沉也按照裁判的指挥排队上发车道,工作人员来进行车内检查后,也提醒钟溯该离开了。 通天大道,天下第一公路奇观。 这条盘山公路会让人们真实地明白,要心存敬畏。 返回维修车的路上,钟溯看见了来玩命的德国车队。 有一辆德国人的车,在夏千沉前一个位置。大家都在原厂车型上做了最极致的改装,至于为什么说那群德国人是来玩命的,钟溯瞄了眼,他们把整个车身调低了非常多,以至于轮胎几乎要碰到车架。 车架是不能改的,但高低可以调整。 所有人都知道,车子越矮阻力越小。 车队有车队的规则,赛车在改装时必须保证最基础的安全,底盘高度有明确规定,像今天这种赛道,通天大道这样的悬崖,底盘过低翻出去的话,不死也是个半残。 所以那天勘路的时候同行说的没错,这些人是来玩命的。 回到维修车上,钟溯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实时监控。 娜娜宽慰他,“没事的,他平时确实不省心了点,但上了赛道还是很靠谱的。” 钟溯嗯着点了点头。 拉力赛和F1不同,F1在赛车场,再不济也是街道赛,有观众席。拉力赛事的观众可能就是道路两旁的村民农户,也就是道路封闭后因为家住路旁,可以不被封在外面的户主。 这是品牌方为车型定制的比赛,一架直升机航拍,实时直播。而这次由于比赛在景区内,有粉丝特意坐索道俯瞰赛道。 维修车里的一台电脑正在看直播。 —— 解说:“14号车已经冲出发车线,这位是来自德国K9H车队的赛车手,我们可以看出他的赛车相较其他人,底盘更低一些,这是符合赛事改装规定的,但同时也更危险。” 另一位解说:“没错,因为我们今天是99弯盘山公路,而非拉力赛的天然道路,所以会追求低底盘带来的加速收益。而且14号车的阻尼似乎是家用车阻尼啊,这样在过弯的时候稍有不慎,旁边可就是悬崖峭壁……” 同时,镜头给到通天大道下方的救援车,一辆吊车和救护车。 “我们也是可以看到低底盘带来的加速确实可观……15号车,是来自GP车队的夏千沉!” “今天夏千沉在试跑前是临时换了场地胎,和13号车的德国选手一样啊,希望在通天大道上一展极致车速。” “15号车,夏千沉发车了!” “15号上山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赛车,是贴地飞行 钟溯紧紧盯着屏幕。 “非常利落的第一个回头弯,夏千沉今天的状态不错啊,刚才在等待发车的时候他的领航员还来送零食了呢。” 两个解说聊着,“是的,钟溯应该是叮嘱了几句,这边看到夏千沉车里的镜头,非常专注啊,状态的确很好,一个漂亮的钟摆完美抱住弯心,得心应手呀。” “那么随着海拔升高,路面的湿度和气温也有变化,现在13号车的耗时是4分27秒,已经——等等!!14号车失控了!!” 由于家用车的阻尼非常细,而且这德国人的底盘调到极限的低,这样就导致阻尼无法承受车辆上下震动而断裂,车架直接撞在轮胎面。 “14号车显然是外侧轮胎抓地力出问题,甩尾了!他想反方向救车可是为什么刹车还松了一下?!他为什么踩刹车等等——” “14号车的正下方是夏千沉!!” 190码的高速下,14号车在夏千沉正上方的回头弯失控撞上护栏,并且冲击的力量让这辆车直接翻了下去。 车手的想法实际上还算科学,当14号车车手想甩尾起漂大角度过这个弯的时候,车手忽然发现前轮也同时有了抓地力,结果入弯产生二次钟摆反方向起漂,直接原地转了一圈。 不巧,他转圈出去的方向是护栏而不是山壁,14号车翻了出去。 正下方是夏千沉。 要不夏千沉怎么说「三分天注定,七分全看命」。 他也在赛道上被抛锚的前车堵过,或是前面车冲出赛道了,但前车的车轮没出去,一个轮圈躺在路中间,就得减速绕过去。 什么叫人在路上跑,车从空中落。 诚然,夏千沉坐在车里的视角看不见车顶上方的状况,这时候要感谢赛车不做隔音,头顶一声巨大的「咣」,让此时以180码前进的夏千沉迅速做出判断—— 首先,这是前车。因为相隔两分钟发车,这个时间在他头顶上那个弯道的车只有可能是14号车。 那么14号车为什么是这种动静。 瞬息之间,夏千沉分析出自己头顶这声巨响,极有可能是那个车身矮大家一截的德国人撞护栏了,那么撞护栏的结果……是要翻下来啊。 “草。”夏千沉在头盔里骂了一句。 14号车在自己头顶的回头弯下翻,而自己刚入弯道。 ——那不是稳砸自己头顶吗,他这防滚架受不受得住啊? 钟溯觉得时间可能凝滞了。 钟溯感受到严重的耳鸣。 他听不见直播里解说的声音,听不见维修工们和娜娜在惊呼,他也听不见头顶直升机盘旋时发出机关枪一样的哒哒声。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来不及临时找个信仰去祈祷。 钟溯的指尖泛僵,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放,他作为领航员本拥有相当迅捷的事故瞬间反应能力,但这个时候他大脑一片空白。 赛车飞坡落地就有一吨多的重量,从坡上滚下来如果刚好砸到…… “夏千沉好像感到不妙!他应该是听见他头顶的声音了!”解说大喊着。 “他过弯时速踩到了210!!” 十八岁,少年成名,夏千沉在科隆纽北300码过弯,当然了,和现在不同,彼时他开的是超跑。 所以直至现在,业内业外,很多人都把夏千沉那极致过弯归功于车好、路好、天气好,去分析那辆车如何如何,去分析纽北赛道如何如何。 现如今,夏千沉知道,大概率自己头顶马上会砸下来14号车,他过弯进档、甩尾、利用手刹调整车尾姿态。 在猛打方向在极限刹车点踩下刹车的同时——油门没有松!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方向盘下方的监控摄像头清晰地拍下,夏千沉没有松油门! 这是弹射起步的基本操作,但没有人在车子正高速行驶甚至过回头弯时这么做。 弹射起步的原理是,踩住刹车的同时深踩油门,踩到极致,然后立即松开刹车。 但这个时候夏千沉在过弯啊! 轮胎与地面摩擦冒出白烟,直接烧胎过弯。人们常说的「眨眼的功夫」,事实上大约是0.2秒的样子。 眨眼的功夫,夏千沉车尾的路面爆炸出一声震天的「咣」。 「天才之傲」,这是夏千沉车队的名字,此时直播屏幕左边的计时榜上,夏千沉名字前面的Genius’s Pride,成了与他连写的名词。 维修车里的人看傻了。 不止他们,解说、导播、弹幕。 谁能想到这人在这种情况下,这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做出了这样的分析判定和处理方法。 夏千沉选择在过弯刹车点以弹射起步的方法,用常人难以想象的极限速度躲开14号车这从天而降的掌法,排气管喷出尾焰。 然后他成功了。 夏千沉已经过了弯,后视镜里,他看见14号车掉下来后,砸在地面迸开的一些零碎部件。 比如轮毂啊,引擎盖啊,后视镜啊…… —— 风朗气清。 终点线后。 夏千沉摘下头盔,去赛会签到台签字。 “不错啊。”终点线的赛会的负责人说,“我刚在看直播,人都看傻了,你有点东西的啊!牛逼啊!” 夏千沉笑笑,签下字,“前车那小子怎么回事儿啊,侧滑救车打圈了吗?他人有事儿没?” 负责人说:“对,14号侧滑了,他想反打方向救车,但估计时机没找准,他底盘又低,车架砸轮胎面上,就翻了。人……人救护车拉走了,生命体征是有的,就不知道伤的怎么样。” 夏千沉哦了声,“对了,我跑进十分钟了没?” 赛会负责人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十分钟?夏千沉你怎么敢说啊?” “啊?”夏千沉给搞懵了一下,难道自己连十分钟都没跑进? “那……十二分钟总跑进了吧?”夏千沉试探着问。 “七分三十七。” 熟悉的声音,被通天大道终点的风送到耳边。 夏千沉回过头,钟溯的衬衫外套被山风扬起来,连带着T恤下摆,露出劲瘦的一截腰身,“很强,不会有人比你快,全场最佳。” “喔。”夏千沉点点头,平静地说,“七分三十七……我破纪录了。” 他拿起放在签到桌上的头盔,像往常一样丢给钟溯。钟溯搂住他肩膀晃了两下,然后一起走向上山来接他的维修车。 次日,汽联新发布: 《夏千沉弹射过弯:赛车,是贴地飞行。》 作者有话说: 弹射过弯是我瞎编的(。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吗? 休息日。 拉力赛车队一年到头天南海北的跑着,倒也潇洒。 朋友圈像什么地理杂志的编辑。今天在长白山,拍一下对面山脊如新娘头纱的积雪,明天在通天大道,配图是翡翠原石般的碧绿群山,后天去神舟着陆场阿拉善盟,给朋友圈转播一下成群的骆驼吧唧嘴。 拉力车队永远在路上。 在公路上,在赛道上。 夏千沉从不是个活在回忆的人,看到这条汽联新发布的时候,车队已经抵达大洪山脚。发车仪式在山脚的一个镇子,是个很小的小镇。镇上接待的人员十分激动。 据说这个镇子就像奶妈群奶的时候被绕开了一样,大洪山风景区近些年的旅游资源几乎没有照拂到这里,导致这个镇子比较贫苦又落后,所以拉力赛在这里做发车仪式,上面很重视。 尤其还有不少粉丝一路从通天大道追过来,镇上的旅馆酒店鲜少这么热闹,大堂墙上的世界时钟们有明显刚过被抹布擦过的浅褐色条纹痕迹。 有些酒店为防止住客从窗户摔下去,会限定窗户的开合角度。这个小镇就比较硬核了…… 夏千沉用食指摩挲了一下窗户上焊死的铁栅栏,对钟溯说:“感觉能唱首《铁窗泪》。” 钟溯:“别摸了,上面有锈。” “万一这房间着火了,我俩是不是就快进到火化了?”夏千沉问。 钟溯把两个行李箱靠墙放好,叹气,“一踹就掉下去了,你看看侧面它的螺丝钉。” 闻言,夏千沉偏头看了眼,“啧,还没我车里座椅头枕的螺丝粗。” “而且这里靠近山林,消防更严格,失火的概率很小。”钟溯说。 夏千沉转过身来,摇摇头,“这世界上的概率永远都是50%,发生了,和没发生。” 此话一出,钟溯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 通天大道的比赛已经结束,钟溯偶尔还隐隐地会有些后怕,所以夏千沉一路开维修车来小镇的路上,他一直询问他要不要喝水、停车休息。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维修队找了个看着还干净的饭馆。 十几个人在小饭馆里挤一桌,饭馆最大的包间就这么大了,在夏千沉的筷子第三次差点捅到娜娜的脸的时候,娜娜怒道:“你再敢戳我一下就给我坐钟溯腿上吃去。” 钟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太挤了,“你过来点。”他拍拍夏千沉。 席间,老胡感慨着时代不同了,说放在以前,发车仪式还有两天,今晚怎么都要喝一顿的。 娜娜笑着说,是啊,那会儿她还是个最小的那种小工,修车的时候只能看着,端茶递水。 大家忆了会儿往昔,话题引到了钟溯身上。 因为今天下午汽联发了条文章,环塔拉力赛将在本周末开启报名。 GP往年都因为一些原因错过环塔,要么是给夏千沉安排了圈速赛,要么是当时的赞助认为环塔过于危险,不希望代言人涉险。 总之今年,GP排除万难,剑指环塔。 夏千沉听着和自己已经大腿贴大腿的钟溯挨个回答维修工们的问题,心里稍有些不是滋味。 事实上他对于和钟溯一起跑环塔这件事还是有点不开心。 但他也不希望钟溯把自己未公开过的领航失误全捅出去,那和把人扒光了扔街上有什么区别。 起码现在的钟溯对他来讲……是个很好的朋友。 钟溯回答老胡着的问题,“对,过沙漠的时候容易陷车,有时候一次陷好几辆,裁判车得挨个拉,所以车里都备俩铲子,不行就自己挖。” 说着,钟溯很自然地把夏千沉的碗端过来,用公勺盛了半碗汤给他。 同时回答另一个维修工,“当时景燃和我是前驱组,1600cc。今年我们四驱组可以过沙漠的时候稍微绕一下,走飞沙梁的路,千沉的速度不怕绕。” 听见他提到自己,夏千沉抬头看了眼他,“我没跑过沙漠。” “飞沙梁很简单,到时候我说一遍你就会了。”钟溯笑笑。 “喔。”夏千沉低头去喝汤。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南疆如何如何,盆地有多热。餐桌上汤锅冒着热气,羊肉小火锅在小炉子上咕嘟嘟嘟。 娜娜开了两瓶冰的气泡水放上来,钟溯挨个回答,吐鲁番盆地地表七十多度,当时裁判给了两瓶矿泉水,浇在头上身上,没十几分钟就干透了。 夏千沉喝完了汤,说:“我出去透透气,老胡给根烟。” 老胡递根烟给他。 小镇确实比较落后,没牌照的电动三轮车就这么停在大马路边上,但车流量小,也没人管。 直到那三轮车上的老伯朝他打招呼,“小伙子——吃冰吗——” 嚯,原来电三轮是个刨冰摊子,人家在马路边做生意。 “吃。”夏千沉把烟头踩灭,捡起来扔垃圾桶,走过去,“有什么口味?” 老伯茫然地望着他,“冰……口味?凉的?” “呃……”夏千沉指了指三轮车车斗里五颜六色的碗,“这些是什么?” 老伯说:“调色色素啊,放心,食用标准的。” 夏千沉买了一碗。 夏千沉回到酒店后腹痛不止。 钟溯是真的没想到,晚上饭吃一半这人跑出去抽烟,半晌没回来,他出去找,然后当街逮捕本赛季迄今积分最高的赛车手半夜吃冰。 “太离谱了。”夏千沉蜷缩在床上,摁着小腹,“我堂堂铁胃,居然栽在三轮车刨冰手里。” 钟溯找前台借了个热水袋,包上毛巾,塞到他被窝里,“捂一会儿,三十分钟内没有好转我就带你去市里看急诊。” “我晕车。”夏千沉说。 “我跟赛会借辆摩托。” 夏千沉把热水袋抱紧,“我不去,我天亮之前就会自愈。” 旅馆标间里,两张床共用一个床头柜,钟溯坐在自己那张床边,拿起手机,“那我就告诉娜娜,让娜娜告诉夏主任。” “啧。”夏千沉翻身过来,“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动不动就告状呢,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吗?” “你能坐起来吗问题是。”钟溯说。 “不太能。”夏千沉维持着蜷缩的姿势,这样能缓解肠胃绞痛。 其实夏千沉自己知道,大概率是急性胃肠炎。但他坚信身体素质好,不出八个小时绝对能缓解。 然而钟溯只给他三十分钟。 “但是我们讲道理,你要求我三十分钟痊愈是不是过分了点,这是人类能做到的吗?奶妈回血你还得给人家读条的时间吧?” 钟溯听他说话底气并不虚弱,放松了些,刚好水开了。 旅馆里提供瓷杯子,钟溯用滚水烫过之后倒了一杯,放在窗前晾着。 外面月至中天,其实这个时候去借摩托可能有点晚了,但他在赛会还是能卖个老脸的。于是站在窗边,打开微信,在通讯录里搜索认识的赛会的人。 夏千沉又翻了个身,看着他临窗而立,“钟溯。” “嗯。”钟溯应他。 “别公布了。”夏千沉说,“我是说,你在环塔上的那些失误。我自己知道我跑环塔靠的是什么,未必要天下人人都认可我。” 钟溯转过身。 旅馆昏黄的灯光下,夏千沉在白色床品里缩成一团,接着说:“人生在世就是这样,无论如何都会被人指责挑刺,那我为什么还要你也搭进去。” “和你一起跑环塔,本来就是我带着私人目的。”钟溯说,“不该搭进去的人是你。” 完美履历的夏千沉,如泰山北斗的夏千沉,距离「全国最强赛车手」就差一个环塔的夏千沉。 车队选择这样一个业内公认的金牌领航员给他,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无妄之灾。 “那你自己的职业生涯呢?”夏千沉问,“如果跑完环塔我就不要你了呢?” 钟溯碰了碰杯子,山脚的夜风很凌厉,这一小会儿已经凉了许多,便端着走过来,“我又饿不死,干什么都能吃口饭,起来喝点水。” “这就英雄气短了?”夏千沉艰难地撑起上半身。 钟溯把他枕头立起来,水温刚好,递给他,“是啊,被夏千沉抛弃了诶,那可不就一蹶不振郁郁而终,别说英雄气短,英雄直接断气。” “呃……”夏千沉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收一收,你不阴阳怪气的时候我还挺喜欢的。” 钟溯垂着眼,指尖偷偷捻了下床单,保持大脑清醒,“好,我收一收。” 三十分钟后,夏千沉的自愈能力并没有让他回多少血,但诚恳来说缓解了许多。 钟溯去了镇上的药房。 买药前夏千沉致电了夏主任,为了不让夏主任担心,用「我有个朋友」大法,且这位幸运友人就决定是你了钟溯。 谎称钟溯吃冰后肠胃绞痛,夏主任说了两种药名让他去买,并叮嘱夏千沉要好好照顾同事。 次日,夏千沉大好。 精神满满地起床后,夏千沉开启批阅模式,边刷牙边打开网站,看看今天汽联论坛有何事要奏。 汽联新发布:《金牌辅助:钟溯车内视频流出,环塔SS7、SS8赛段竟有5处错误指挥!》 夏千沉随便洗了把脸出来,“钟溯,你拿我说话当放屁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小心二次元 视频是钟溯自己匿名发邮件给汽联八卦组的。 汽联八卦组收到后连夜加班做字幕配BGM,赶在清晨发布,迎接美好的一天。 “我说了。”钟溯穿衣服穿一半,拽好T恤下摆,“我当初带着目的来领航你,就不能让你搭进去,我不能污染你的履历。” “金牌辅助就是金牌辅助。”夏千沉咬了两下后槽牙,“这视频发不发出去你都是全国最好的领航员。” 钟溯低头笑了一下,他这样颇有些起床气还没消的样子,感觉刘海的呆毛都有话要说。 钟溯把窗边的杯子拿过来,水凉了一半,“是啊,这种事我的车手知道就行,别人怎么想我无所谓。” 然而夏千沉不接,水杯和药都不接。 夏千沉只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我以为你会跟一句「你要是抛弃我,我就只能四海为家」。” “那不是道德绑架吗。”钟溯掰出两颗胶囊,强行放上他手心,“再说,四海为家也挺好,说不定下回你比赛的赛道就在我家门口呢。” 夏千沉吞了药,下楼前感受了一下,胃部和腹部的不适已经好了很多。 今天是大洪山拉力赛勘路日,本次赛会组织统一勘路。 救援车带路,四个人一辆车。 自然,他们这辆由晕车严重的夏千沉在开。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大家都是汽联论坛八卦板块的常驻用户,今天一大早那个视频反复品味了好几回。 有些领航员和赛车手的习惯不同,一部分车手明令禁止领航员在赛道上进行驾驶指导,也有些车手比较希望领航员一同参谋。 领航员会提出一些「飞坡」、「全油」、「提速」的建议,那个视频里,钟溯合作的车手是景燃。不能飞的坡,钟溯让他飞,不能全油的过的弯,钟溯让他全油,等等。 诚然,这种事就像一局游戏去复盘,复盘这件事本身就是纠错。 视频的结果充其量也就是——哦,大神领航员也会和我犯一样的错。 钟溯全然不在意,自己正常记路,笔尖在纸上唰唰唰。 后座是隔壁车队的车手和领航员,两个人非常小声地说着什么,偶尔还能听见两声笑,憋得很辛苦的那种笑。 说真的,夏千沉真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只是刚巧前车急停,只是顺便踩刹踩得更狠一点。 “诶我草!”后座的两个人被莽了个猝不及防,虽不至于头撞前座靠背,但这么一莽,后座领航员的笔啊本子掉了一地。两个人狼狈地摸索着捡起来。 夏千沉赶紧佯装无辜,“不好意思啊,前车急停。” “哦,没、没事。”后座的两个人僵笑。 然而钟溯看了眼自己的大腿,方才急停前,夏千沉原本扶着档位杆的右手,过来拍了一下自己大腿以示提醒。 所以他有急停的准备,本子和笔都稳稳地在手里。 他对夏千沉笑笑,夏千沉收回手,仿佛无事发生过。 这种感觉于钟溯而言很微妙,一般来讲领航员是保驾护航的那个,没成想有一天自己会被赛车手护着。 翌日,比赛。 大洪山拉力赛一共7个赛段,耗时三天。 SS1,场地。场地车手出身的夏千沉在赛车场完全不给后车看刹车灯的机会,切弯之精准,姿态之潇洒。 如果他没有跟着他前面的领克tcr一起跑错赛道,那就更完美了。 夏千沉在SS1跟车前方领克,俩人双双跑错赛道耽误了整整四十秒,SS1这俩黑马沦落至第四第五。 SS2,9公里山林路段,追回1秒。这个赛段不长,但夏千沉说,再不济也得追一秒上来吧。真就只追了一秒。 这赛段两个人都尽力了,素来沉着冷静的钟溯在撞树前的最后一句还是「全油」。就像打游戏,你队友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能打能打」。 SS3,前车领克tcr的传动轴断裂,领克退赛,夏千沉追上两名。 SS4,追上半秒。 SS5,夏千沉发现,他得提前踩一下刹车,然后刹车才会生效。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问钟溯,你能预判刹车吗,我的刹车有点延迟。 钟溯欲言又止,看了看窗外以时速190倒退的山林,说,我尽量吧。 落回第五。 SS6,大工给夏千沉换了个刹车盘,发现还是不行,大约不是刹车盘片的问题,而是刹车卡钳。但这时候他们疾驰在沙石上,夏千沉只能依靠换挡、手刹,以及撞车来减速和提速。 撞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但刹车延迟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撞上路边老农家的拖拉机,睡拖拉机上的狗被撞翻下来摔在地上,狗朝他们远去的方向一顿汪汪臭骂。 SS7,没保住第五,甚至刹车盘片和卡钳都换成原厂了,还是不行。收车时排名第六。 最后细细检查,原来是刹车油管破了。维修工们没发现,是因为它裂得很有水平,外边一圈密封胶完好无损,它裂的地方在密封胶的衔接处,非常隐蔽。 也就是说,刹车油管卡了维修工的视野。加以训练说不定能去打职业。 —— 大洪山拉力赛最后一个赛段结束的当天夜里24点,环塔如约开启了报名通道。 环塔克拉玛干沙漠汽车摩托车越野拉力赛。 多少人赛车手、领航员梦里都想完整跑一遍。 与往年一样,汽车组、摩托车组、卡车组。 汽车组按排量、驱动系统进而分为多个小组,GP夏千沉今年依然是四驱组2000cc。 “链接发你微信了。”夏千沉说,“你去网站扫个脸认证一下。” “现在吗?”钟溯问。 夏千沉啧了声,“废话,我等着提交。” 钟溯环顾四周,说:“没有光源。” 因为他们坐在维修车后挂车厢的顶上。 大洪山拉力赛收官后下了一场特大暴雨,直接把山脚小镇的信号塔台下故障了,全员网络无服务。 雨后维修人员在抢修,夏千沉就带着钟溯开维修车,开到小镇唯一一个能接收到信号的地方,爬到车厢顶,盘膝,抱着笔记本电脑。 没有光源确实是个问题。 夏千沉抬头,“先试试,星星不是挺多的嘛。” 雨后夜空甚是晴朗。 钟溯用「你认真的吗」的目光询问他。 他笃定,“快点,我必要在今天报上名。” 其实环塔报名有足足五天的时间,只不过今天零点刚刚开放。 钟溯说行吧,然后点开夏千沉发来的链接。 一番操作后。 “它说我环境过暗……”钟溯有点委屈,表示星星尽力了我也尽力了。 夏千沉把手机手电筒打开,自己挪着屁股靠过去,举到他头顶,“再试试。” “这个灯光打下来有点诡异吧。”钟溯说。 “给汽联认证又不是给你相亲对象认证。” 钟溯想纠正他这个比喻,但夏千沉手机的光打下来,俨然像某种外星飞船,一句话说不对就把他吸走。 钟溯只能又扫了一次脸,通过了。 啊,汽联的认证系统是惧怕夏千沉的,钟溯这么想着。 接着,他们继续填写信息、短信验证,一系列操作结束后,两个人成功报名参加本年度环塔拉力赛的四驱2000cc组。 “好了!”网页加载了足足半分钟后,跳出来报名成功的窗口,夏千沉快乐地合上笔记本。 山区就是这样,平时星星多,下完雨星星更多。 空气湿润,朗朗夜空,风里混着大洪山泥土的味道,还有点冷。 钟溯说:“回酒店吧。” 夏千沉望着天,“我们居然只跑了个第六。” “刹车出问题了,也没办法。”钟溯安慰他,“没事,上回长白山抽烟那小子发动机又炸了,说明不止我们倒霉。” 一想到这个夏千沉就想笑,他努力地憋着,感觉自己笑出来会很不道德。 冰雪拉力赛的时候那小子刚发车没三十秒发动机就炸了,这次发车没两分钟,发动机又烧了。 不能笑,做人要积德,夏千沉想。 “笑吧,这方圆十里地没别人了。”钟溯说。 夏千沉噗地一声开始爆笑,笑的撑着车顶,“哈哈哈真的他们俩应该找个庙去拜一拜,这应该不是技术问题这是玄学问题。” 这次他们和那俩倒霉蛋没有挨着发车,没能目睹,夏千沉一度相当惋惜。 夏千沉枕着手臂仰面躺下来。 钟溯没有躺,只是抬起头。城市里很难看见这么多星星,钟溯看了会儿星星,然后去看夏千沉。 “干嘛。”夏千沉说,“你不会是想跟我感叹这里好多星星吧。” 钟溯把话咽回去,“我不是,我没有。” 然后夏千沉噗嗤笑了,继续看星星,“想说就说呗,「好多星星啊」,怎么了,你觉得我会嘲讽你?笑话你?没必要,说不定我们俩下个月就死在环塔了,想说什么就赶紧说。” 钟溯屈指弹了一下他脑门。 “嗷。”夏千沉两只手都在后脑勺枕着,被弹脑门的瞬间腾不出手反击,“你他妈崩我脑门干嘛。” 钟溯说:“说不吉利的话要弹一下脑门,小时候景燃奶奶就这样。” “呃……”夏千沉咬了咬后槽牙,“你把景燃微信推给我,我要跟他求证一下。” 钟溯笑笑,又用掌心给他揉了两下,“行,推给你。” 夏千沉别开头不让他揉,翻了个白眼。 翻完白眼,“等会儿再推,我换个头像。” “别啊。”钟溯说,“你用了这么久史迪奇,史迪奇知道了得有多难过,你以后进迪士尼要怎么面对史迪奇。” 夏千沉维持着掏手机的姿势,“你有事吗?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换掉史迪奇?” 片刻后,钟溯刷新了一下微信,夏千沉的头像变成了西装革履的史迪奇。 看上去沉稳了很多呢。 “没事……是我多虑了。”钟溯看着虽然没有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但穿上了帅气西装的史迪奇,把景燃的微信名片推荐了过去。 低估了你们二次元。 景燃很快通过了夏千沉的好友申请,然后互相打了招呼,打完招呼夏千沉并没有真的求证弹脑门这件事,而是这么躺在车厢顶。 夏千沉把手机搁在肚子上,问钟溯,“如果我得了绝症,我也不想治了,你……嗷!草!” 又一个脑崩。 夏千沉咻地坐起来,“你再给老子崩一个试试!” 一阵暖意从肩上拢下来,然后盖住整个后背,钟溯在他坐起来的瞬间,把刚刚脱下来的外套披在他肩膀上。 然后笑笑,“好,不弹你了,躺下吧。” 时间还早,凌晨十二点过十分。 他们已经报名参加环塔拉力赛,他们将在下个月前往最狂野的南疆。勘路、调校赛车,然后去荒野—— 雪山,戈壁,大漠。 无人区,胡杨林,芦苇丛。 “这是我第一次去南疆。”夏千沉重新躺下,披着钟溯的外套躺下去暖和多了,也不太硌。 钟溯嗯了声,他换了个坐姿。屈起一条腿,支着下巴,低头看他,“如果今年还有罗布泊的赛段的话,我们可以去吃炸羊肉片。” “油炸的羊肉?”夏千沉问。 “我知道听上去很离谱。”钟溯说,“尝尝?” “好啊。”夏千沉点头。 夜风自北向南,钟溯伸手,把夏千沉压着的外套向上拢了拢,盖住肚子。 然后安静地继续看星星。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秦飞尧又是谁啊。 从大洪山返回A市后,夏千沉长白冰雪拉力赛的奖金终于到账,他火速拉着钟溯下到车库,把柯尼塞格开了出来。 “去哪儿啊?”钟溯问,“你这底盘充其量也就去趟……靠,去赛车场?” 夏千沉偏过头,微笑着拉下安全带,“是的,顺路送你去餐厅。” “行吧。”钟溯已经能想象到这台千万级超跑停在餐厅门口时候路人们的目光了。 黑金配色的柯尼塞格拥有8缸发动机,驶出车库后,这辆超跑出现在阳光下,犹如丛林中跃出一只黑豹。 这台指导价两千多万的跑车开在路上回头率非常高,等红灯的时候偶尔旁边车车主降下车窗询问这车落地要多少钱。 夏千沉开着这台超跑把钟溯送到餐厅门口,这是条还挺热闹的街,钟溯又盘靓条顺的,他从跑车副驾驶下来后夏千沉还故意放下车窗跟他打招呼说,拜拜,下班来接你。 路过牵着手逛街的小姑娘当即把手牵得更紧了。 霸总开超跑送灰姑娘打工的桥段照进现实原来也没什么不妥,钟溯神色复杂,他看出了夏千沉是故意皮一下,遂走前迅速在他头顶揉了一把。 尚未走远的小姑娘:哦,站反了。 —— A市市郊的赛车场以前是个高尔夫球场,改装后总赛道3.4公里。 16个弯道,最大高度落差30米,今天人挺多的,刚开进来就看见一辆保时捷GT。 GT车主夏千沉认得,车停好后点头致意了一下。 “你是不是又忘记我叫什么了?”GT车主抛了两下自己的车钥匙,走过来,笑着打趣他,“上回怎么说的来着,「下次我肯定不会忘了」。” 夏千沉有点尴尬,他没想到GT车主真会走过来,只能强行挤出一个笑,“真不好意思……” 好在GT车主也没挤兑他贵人多忘事,只是伸手想和他握个手,“徐池辉,下次会记住吗?” “下次一定。”夏千沉跟他握手。 今天是个好天气外加周末,赛车场的人挺多,得排队。 夏千沉不得不和徐池辉一块儿去赛车场的休息厅,他们是老会员了,习惯地去水吧台点饮料。徐池辉坐下,“你忘了我名字三次,请杯饮料不过分吧?” “嗯……”夏千沉点头,对吧台服务员说,“把他和我算一个账单,麻烦了。” 说完,徐池辉点了杯价格还行的饮料后,似乎还想和夏千沉聊什么,夏千沉却直接去冰柜里拎了瓶矿泉水走了。 徐池辉先一愣,然后笑笑。 来这儿的人非富即贵,毕竟物以类聚,玩超跑的群体还是富二代居多,徐池辉就是其一。 大多买超跑是为了炸街啊,大街上空转踩油门啊,钓妹子啊什么的。所以当A市出现第一辆柯尼塞格的时候,这群富二代们瞬间感觉有流落在外的同类。 而且还是高阶血统的同类。 不过,徐池辉发现,夏千沉买超跑是纯粹的喜欢,他车里从未下来过什么男男女女,他这辆柯尼塞格买来就是…… “嗯??”徐池辉刷朋友圈的指尖忽然顿住。 「偶遇我市唯一一辆柯尼塞格」配图,钟溯的手伸进主驾驶,那个高度和角度,不是在揉头发就是在捏脸。说好的从没下来过男男女女呢? “先生您的饮料好了。”服务员取一张杯垫,饮料放上来。 另一边,终于轮到柯尼塞格下赛道了。 休息厅一面大玻璃墙面向赛道,徐池辉又看看朋友圈里的照片……五味杂陈。 柯尼塞格的声浪相当好听,即使今天有12缸的超跑在,但柯尼塞格依然不落下风。轮胎和地面摩擦着发出嘶鸣,柯尼塞格千匹马力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这种力量不属于公路,只属于赛道。 夏千沉酣畅淋漓地跑了两圈,一出来就看见徐池辉靠在缓冲区外的围栏,“漂亮啊。” “还行。”夏千沉笑笑,“今天秦飞尧没来吗?我看外面停的没有兰博。” 徐池辉的表情倏然格外受伤,但脸上还是笑的,“哇夏千沉,我跟你打过那么多次招呼你都记不住我,秦飞尧你能记住,他开什么车你都记得……他今天没来,今天约会去了。” “哦……”夏千沉点点头,“主要他车技不错。” 秦飞尧是这群富二代里夏千沉唯一能入眼的。 兰博是四驱,很多人以四驱为理由表示兰博漂移是不能的。当时四驱组选手夏千沉,四驱车主秦飞尧,同时表示:四驱能漂。 而且能漂得相当骚。 当时就用那辆四驱兰博一人漂了一次。 “那我得好好练练车了,车技练好点儿你能记住我。”徐池辉暧昧不清地说。 夏千沉敷衍着应和了两句行、好的,同时在微信上给钟溯发消息,径直回休息厅。 「夏千沉」:你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钟溯」:别了,老板以为我被你包养了,我晚上自己坐地铁。 夏千沉噗嗤笑出来。 「夏千沉」:是因为柯尼塞格没有地铁贵吗?【柯基问号】 「钟溯」:是的呢,我就要坐造价5亿一公里的交通工具。【柯基撒钱】 夏千沉彻底憋不住了,在水吧台捧着手机笑出声。 “你好。”夏千沉叫来服务员,“给我榨两杯橙汁打包,然后结账。” “就走了?”徐池辉问,“晚上跟我们一块儿吃个饭吗?” 夏千沉锁屏手机,“不了,我得去接我同事下班。” “那是你同事?”徐池辉找着机会了,点开朋友圈凑过去,“喏,今天你被拍到了,全市唯一一辆柯尼塞格。” 夏千沉偏头一看,第一反应是钟溯身材这么看上去属实不错。肩宽腰窄腿长的,而且拍照的时候起风了,他发梢衣角朝着一个方向飘,漫画似的。 “谁拍的,发我。”夏千沉说。 徐池辉有些受宠若惊,“那、那你……加我微信?” “不用那么麻烦。”夏千沉说,“蓝牙打开,隔空投送。” “呃……”一阵嗡嗡嗡之后,夏千沉的橙汁好了,两杯橙汁放在袋子里,夏千沉收到照片后付了钱,跟徐池辉挥挥手便离开赛车场。 其实时间还没到钟溯下班的点,毕竟是餐厅,肯定要等客人吃完。 钟溯已经不在餐厅打工了,但今天比较忙,老板请他过来帮帮忙。 因为是周末,生意很好,小餐厅里沸反盈天。钟溯挺忙的,端菜收盘,穿梭在前厅后厨。 夏千沉没进去,停好车后在餐厅马路对面的奶茶店里坐着。 毕竟是奶茶店,夏千沉很自觉的没有自带酒水,点了杯热可可,坐在窗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早就从赛车场过来了,很奇妙,明明这个人晚上就会出现在自己家的沙发上,明明他晚上回去还要帮自己分类衣服,机洗、送干洗,然后再一件件把衣服折好放回衣柜。 但就是这么早的过来了。 夏千沉搅着热可可,思考自己这无端的行为,然后看见一辆保时捷GT出现在马路对面,后面还跟着几辆豪车。 他一顿,意识到那是徐池辉和那群富二代。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徐池辉悄摸着跟过来,总之夏千沉不太舒服。 夏千沉不傻,他能感觉到徐池辉想亲近自己,Gay能够嗅到同类的味道,夏千沉大约能猜到徐池辉是个Gay。进而徐池辉如果是跟着自己来这儿,那目的是钟溯吗?他以为自己跟钟溯有什么,来探探? 果然,片刻后,那群人停好了车,折回来进了餐厅。 “不好意思,要等位。”钟溯礼貌地说。 徐池辉稍稍有点不爽,因为钟溯起码比他高五公分,“等多久啊?” 钟溯看了眼里面,“可能四十分钟,抱歉,给您取个号吧。” “行。”徐池辉说。 后面一块儿的富二代里有一个不想等,说换个地方吧。徐池辉不愿意,有两三个人实在不愿等,先行离开。 钟溯见他们少了几个人,便接着问,“有个四人桌快吃完了,你们五个挤挤?” 四人桌挤五个,富二代们面露难色,但已经走了几个了,他们也不太好再搏了徐池辉的面子。 领着五个人进去餐厅里,夏千沉坐不住了。 A市里这几个人的爹妈都是有头有脸的,虽说不至于到哪儿都前呼后拥,但也未尝过五个人挤四人桌的憋屈。 钟溯倒不是故意为难,小餐厅就是这样,没什么大讲究,快有空桌了,就顺嘴问一句。 徐池辉说:“好,挤一挤。” 不知谁说了句,“哟,夏千沉!” 徐池辉和钟溯齐齐回过头,见到夏千沉,眸光一凛。 夏千沉一个箭步窜过去,餐厅不大,人一多显得逼仄,上菜的服务员吆喝着让一让。 “过来点儿。”钟溯把他捞过来,微微俯下来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夏千沉后背贴着他前胸,“我说了今天接你下班。” 钟溯一笑,“哪家餐厅六点半下班啊。”然后看看徐池辉他们,“你朋友吗?” “算吧……”夏千沉说。 结果钟溯个没心没肺的问,“你跟他们一起来的?” 徐池辉见状,“千沉,一起吃点吗?大家好久没聚了,总不能秦飞尧不在,朋友们就都不相处了吧?” “秦飞尧又是谁啊。”钟溯把他一拽,避开又一个上菜的服务员,“你怎么回事儿啊?” 夏千沉搞不懂了,心说他为什么问起秦飞尧了还这么恶狠狠的。 “我怎么回事儿了。”夏千沉反问他。 钟溯:“五位,那边窗户的桌,扫码点单。”然后故意打趣他,“你怎么回事儿啊,秦飞尧不在,你朋友都不相处了?” “靠。”夏千沉心说这人阴阳起来是真的阴阳,“别拽了你恨不得提溜我呢。” 钟溯又扶了一下他后背,避让着上菜收盘到服务员。 “你去收银台后面坐,我给你弄点吃的。”钟溯说,“还是你想跟他们挤一挤?”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照顾过女朋友? 徐池辉这些人就真只是吃个饭,没搞出什么为难服务生的戏码,甚至也没有喝酒借酒发疯。 夏千沉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或是自作多情了。 可能徐池辉对自己根本没那些弯弯绕的意思,可能他们真的就是来这吃点东西? 然后徐池辉就跑来收银台了。 问他,“嗳,真不能加个微信吗?” 夏千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池辉:“你从大洪山回来后,我每天都去赛车场,就为了能跟你碰一面。” 大多数情况下,Gay可以嗅到同类。 徐池辉嗅到了。 恰好,夏千沉是徐池辉喜欢的类型。夏千沉长得好看,身材好,他尤其喜欢夏千沉的狐狸眼,懒懒散散的,能勾人但懒得勾。 “呃……”夏千沉无言以对,“呃……” “我就单纯想加你个微信,跟你做个朋友。”徐池辉撑在收银台上,“行吗?” 夏千沉抬手以拳抵唇,“我呢,建议你还是有话直说,A市就这一个大的赛车场,大家以后肯定还是会见面的,你不直说我就先直说了。” 餐厅里放着音乐,客人们大声聊天,但夏千沉的声音没有被淹没。 两个人同时开口。 夏千沉:“我对你没……” 徐池辉:“我认真……” 啪。 一碗没有葱没有香菜没有蒜末的牛肉面放下来,打断了两个人。 钟溯:“趁热吃。” “喔。”夏千沉点头。 钟溯转而看向徐池辉,换上服务员的标准微笑,“结账吗?桌上扫码就可以结。” “好。”徐池辉也笑笑。 汤面腾着热气,炖煮软烂的牛肉散发出卤汁层次丰富的香味,夏千沉吞了一下口水。 “吃完你先回去。”钟溯说,“今天会很忙,别在这等着。” 其实夏千沉也看出来了,忽然之间觉得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他并不是有意打扰,但实情却实在说不出口。 “吃啊。”钟溯催他,“不辣的,面也过冰水了。” 夏千沉机械地点点头。 —— “你这个假期都要去餐厅吗?”夏千沉问。 钟溯回来的时候很晚了,将近十二点。 “不啊,就今天老板问我能不能过去帮帮忙,因为今天店里两个人同时请假。”钟溯左右活动了两下脖子,换鞋进来,“你昨天说衬衫纽扣掉了,我跟老板娘要了点针线,拿过来吧。” 夏千沉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他面对着落地窗,所以他要先回头。 回头看过来的时候,整一个落寞沮丧又凄凉。 遂问他,“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夏千沉摇摇头,“今天……不好意思啊。” “如果你是因为今天非要开超跑送我去餐厅而道歉的话。”钟溯走过来蹲下,他买了牛奶还拎在手里,“那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不是,其实今天……” “你今天没有其他事情需要道歉了。”钟溯打断他,“哪件衬衫?” “棕色格子。” 夏千沉有些后怕,他今天在餐厅真的差一点就坦然出柜。 他能猜到徐池辉也是Gay,徐池辉面对自己的时候恨不得开个屏。 但他对钟溯是模糊的,他嗅不到钟溯身上任何关于Gay的气息。 所以他有些后怕,如果当时自己嘴快说出来了。 那么他就把钟溯放在一个「与Gay同居」的尴尬境地里。 诚然,全世界的Gay都知道要远离直男,不要对直男有任何掰弯的妄想。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Gay深陷「我一定可以掰弯他」的幻境,因为直男对男生,没有边界感。 钟溯很温柔地在他后脑勺揉了两下,“别坐地上了。” 没有边界感。 直男们理所应当地觉得,都是男的,怎么怎么一下怎么了嘛。 抱一下怎么了嘛,摸摸又怎么了嘛。 就是这些没有边界感的行为,迷惑了Gay的理智。 夏千沉需要反复在大脑里吟诵「钟溯铁直男」五个字才能维持清醒,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谢了。” “小事儿。” 钟溯穿针引线的功夫相当了得,夏千沉晚上不爱开最亮的那个灯,因为他喜欢从落地窗往下看。 沙发展开成床后就没再收回来过,两个人要么坐餐桌边,要么坐地毯。 “你手艺可以啊。”夏千沉来地毯坐下,靠着沙发,垂眸看着他缝扣子。 钟溯手上一顿。 夏千沉心里一凉,心说毁了,怕不是直男耿直的脑回路终于反应过来了?想让自己解释一下徐池辉为什么会暗里跟着自己摸到了餐厅? 为了缓解尴尬,夏千沉跑去墙边打开客厅顶灯。 然后钟溯说:“啧,果然缝歪了。” “没事,我要是早点开灯,就不会缝歪了。” 钟溯停下手里的动作,难以置信地偏头,眼里写满错愕,“你今天怎么回事,认了两个错?我没在你牛肉面里下药啊。” 他甚至分辨不出钟溯是认真的,还是在装傻充愣。 “成长了。”夏千沉说,“毕竟要一起跑环塔,万一你一个不顺心把我往悬崖领,不值当。” 钟溯打趣他,“以你的车技,让副驾驶这边先着地不是基本操作吗?” “倒也是。”夏千沉点头,看纽扣,“还行啊,没看出歪了。” 钟溯把衬衫抖了抖,拽平给他看,“你正着脑袋看。” “喔,是歪了。”夏千沉正回脑袋,“没事,就歪了一点,无伤大雅,你针线活不错啊。” “小时候跟景燃奶奶绣花来着。”钟溯把他衬衫三两下折起来,“要不要在你赛服上绣个史迪奇?” “那不行,赛服是广告位,迪士尼又没投资。” 钟溯去把衬衫放回他衣柜,“确实,要不绣你内裤上?” “我嫌扎。”夏千沉也爬起来,去把牛奶放进冰箱,“明天公布赛段了,我们几号出发?” 钟溯没有关衣柜,退开两步,观察了一下他整个衣橱,拿出一件看上去够厚实的棉袄,“发车仪式前五天走。” 说着,他又拿出两件毛衣,摆在顺手的位置,“到时候租辆车,路上教你飞沙梁。” 夏千沉拿了一颗胶囊咖啡放进咖啡机,摁了一下,然后靠着,环抱手臂,“好。” “你的生日要在沙漠里过了。”钟溯笑着看过来,“那地方不卖蛋糕。” “我还没矫情到那个地步。”夏千沉说,“我知道娜娜告诉你我矫情,我那不叫矫情,我那是讲究。” 钟溯嗯嗯着点头,含着笑,替他收拾了几件厚衣服出来,“我知道,车一天一洗就是我的修炼。” “哈哈哈,”夏千沉笑说,“那个确实是故意为难你,谁让你当时那么死皮赖脸,你早说是因为景……” 闭嘴了。 原想说,你早说是因为景燃的病症,自己那会儿也不会刁难他。 “没事。”钟溯又收拾出两件薄厚适中的卫衣,和毛衣放在一块儿,过两天收拾行李的时候方便拿,“权当磨练了,车要一天一洗,车漆得能当镜子照,领航员必须声音好听的同时保持安静。” 咖啡机:滴滴—— 咖啡机好像在说:没错—— 夏千沉佯装咳嗽,“可以了可以了,后来我不是也没这么夸张了吗。” “开玩笑的。”钟溯关上衣柜,走过来,“其实也还好,但我还是很想知道……” 夏千沉把杯子放在咖啡机下,给了他一个「请讲」的眼神。 “秦飞尧是谁啊?我都跟你跑小半年了也没听你提起过这个人。”钟溯问。 夏千沉很想翻他个白眼。 “就一赛车场的朋友,车也是四驱的,开得不错,比买跑车纯熟为装逼为撩妹子的好多了。”然后补充了一句,“虽说秦飞尧也撩……” 钟溯噗地笑出来,“四驱的超跑……959?” “兰博。”夏千沉说,“就有一回,赛车场里有个开GT50的说漂移漂不起来,因为车是四驱,四驱都不能漂,当时我跟秦飞尧就不乐意了。” “懂了。”钟溯点头,笑笑,“少喝点,你得调一下时差,早点睡,南疆五月末有十四个小时的白天。” 夏千沉看看咖啡,嗯了声,然后嬉笑问他,“你一直这么爱操心吗?” “你假期一直都是五点睡九点起吗?”钟溯反问他。 “九点起是生物钟,五点睡是对假期的尊重。”夏千沉骄傲地挑眉。 钟溯也放了颗咖啡胶囊,“你让生物钟和假期尊重打一架吧,今天早上你起床那状态我差点叫救护车。” “有那么夸张吗?”夏千沉问。 钟溯摁下咖啡机,把他喝完咖啡的杯子拿过来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嘴唇惨白,眼下暗青,要不是跟你住一块儿,还以为你纵欲。” “咳……”夏千沉无端呛了一下,“谢你还我清白啊。” “开玩笑的。”钟溯把他的咖啡杯放回橱柜里,“我知道你不眠花宿柳。” 这倒是,如今很多赛车手身上都有焊死的标签,比如香车美人大别墅。自然,这标签也不是无端飘来的,早些年拉力赛车手天南海北跑比赛,留情的不在少数。 夏千沉年轻,样貌好,正是会受到「来XXX就该有一段极致浪漫」这种话所影响的岁数。 他不仅没被影响,反而这挑剔劲儿每到一地,连着睡袋、浴巾、水壶水杯,悉数消毒替换一遍后,什么心思都折腾没了。 而且夏千沉对伴侣的要求很高。 就像他对领航员的要求一样高。 声音好听的同时保持安静。 夏千沉看着钟溯又拿出一只咖啡杯,关上橱柜门,放在咖啡机下。 “你……”夏千沉犹豫着问,“谈过恋爱吗?” “谈恋爱?”钟溯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你看上谁了不知道怎么追吗?” 夏千沉摇摇头,“没,就觉得你……挺熟练的,照顾过女朋友?” “照顾过景燃他奶奶。”钟溯说,“现在多了个你。”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史迪奇有问题 环塔拉力赛,出发日。 客舱。 “当地气温25度,未来十日无降雨,湿度12%,能见度10公里。”钟溯说,“天气不错,你睡会儿吧,等降落了如果能租到越野我们就进沙漠,租不到就去吃……” “大盘鸡。”夏千沉抢先说。 “很辣的。”钟溯提醒他。 “这次我带胃药了。” 五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大盘鸡的故乡。 扑面而来的风里能明显感觉到气候十分干燥,这里是距离大海最远的地方。天山北麓,大西北,丝绸之路新北道。 维修车还在路上,这次夏千沉的维修车有两辆。 一辆翼豹,主赛车。一辆新款捷达,备用赛车。 两支维修队,大小维修工三十多个,两个主管,一个经理。从A市私人医院雇来的医护小队,外加维修车外的另一车配件。 浩浩荡荡,一路西行。 夏千沉和钟溯行李箱的滚轮在地上咕噜噜地滑着,地铁机场站人满为患,这个时节来旅游的人很多。 钟溯一只手拖行李箱,另一只手抓着夏千沉背包,怕他丢了似的。 “不是这个出口。”钟溯抓着他掰了个方向,“走这儿。” “等会儿。”夏千沉反手抓住他,“不走这儿了,那边越野租完了,换个地方。” “换哪去?”钟溯问。 “沙漠。”夏千沉扬着嘴角,晃晃手机,“我已经预约上了。” 地铁站机械的女声广播提醒乘客们看管好身边的小孩,钟溯深以为然。 —— 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距离城区四百多公里,已经通了高速公路。 坐地铁去汽车站,两个人租了一辆轿车开进沙漠。 租车行连锁,也就是不必去租车点还车,在沙漠里的租车行还了这辆轿车,再租下夏千沉预约的越野。 这个时节进沙漠的人很多,租车行的生意好。 老板的汉语挺流利,而且人很豪迈,就是有些词语用起来奇奇怪怪,“两位兄弟!吉普进沙漠,有GPS、卫星电话和帐篷,两位兄弟在沙漠里,尽情共度良宵到天明!” “谢了啊。”夏千沉的表情复杂,在租车行接待台上填下联系方式,付定金。 租车行的游客来来往往,时间还不到四点。艳阳烘在沙漠,像在烤得酥脆的蛋糕焦壳上撒黄糖。 租的车是一辆改装过的吉普,越野性能还不错。 两个人把行李箱搬上车,钟溯把墨镜从包里翻出来,夏千沉戴上,坐进副驾驶,调整座椅和后视镜角度。 “赶了将近九个小时的路,你一刻不歇就要进沙漠。”钟溯笑笑,自己也戴上墨镜,“等不了了是吧?” 夏千沉拽下安全带,点火,“对,等不了了,没进过沙漠。” 这里是国内面积最大的半固定沙漠,没有深入腹地,游客在哪儿观光他们就在哪儿练车。 夏千沉没有开得太快,和其他租车进沙漠感受沙漠越野的人们一样,他也只是感受一下沙漠路面。 扬沙大漠视野辽阔,沙丘过去又一个沙丘,越向深处,帐篷越少。 “沙漠里能有加油站?”夏千沉看向一处写着汽油柴油的牌子。 “都是桶装的。”钟溯说,“可贵了,景区价。” 夏千沉点点头,“这车飞不了沙梁吧?” “飞不了,但能翻,你翻一下大概就能知道飞沙梁是什么感觉。”钟溯指了一下右前方,“曲直右90米,给油。” 沙漠里风大,越野车跑过的地方扬着足够翻腾两分钟的沙子。 主驾驶的夏千沉推了推墨镜,漆黑的镜片看不出他眼神,嘴角挂着势在必得的微笑,“然后呢,跟飞坡一样吗,起飞前给刹车吗?” “不用,沙漠落地的摩擦力没有普通路面大,保持车轮转速,你全油翻这个沙丘,感受一下高转速的沙地。”钟溯偏头看他,“别原地刨沙啊。” 夏千沉嗤笑,“我能原地刨……” “妈的。” “你是不是在哪里修炼过毒奶?” 车轮刨沙了。 钟溯在憋笑。 “有铲子,我看过了。”钟溯说,“下车挖吧。” 夏千沉摘了墨镜往中控台上一丢,“怎么回事啊,不应该啊,我沙石河床从来没有原地刨过!” “消消气。”钟溯松开安全带,拍拍他肩,“这很正常,沙地松软,尤其等你到了塔克拉玛干,那儿是流动沙漠,沙地更松,提前预警一下。” 说完,钟溯笑眯眯地下车,去后备箱拎了两把铲子出来,递一把给夏千沉。 夏千沉接过来,先拿袖子抹了把脸,“全是沙子。” “你把眼镜戴上,沙子会进眼睛。”钟溯说。 “不了,赶紧挖吧。”夏千沉摆手,“又吹不瞎我。” 旷野大漠,万里扬沙。 偶尔有路过的越野爱好者,降下车窗,热情指导,“小伙子!年轻人!沙漠里不能这么猛踩油的,你们头一回越野吧?刚入门不要租这么大动力的车。有绳子吗?挂我车后边,帮你们拖出来!” 头、一、回、越、野。 夏千沉真的心情复杂,他狠咬了两下后槽牙,铲还在手里拎着。 这种心情当真有苦说不出,他五年职业赛车,一朝虎落平阳,初涉大漠车陷沙丘,竟被路人驾驶指导…… 手里的铲子越握越紧。 刚入门……不要租这么大动力的车…… 钟溯见状立刻摘了墨镜,迎着风,“谢了啊大哥!我们车里有绳子,麻烦了!” 说完赶紧绕过车头到夏千沉这边,“忍一忍,救车要紧,起风了。” 钟溯去后备箱拿出救援绳索,娴熟地扣上拖车绳。那大哥看上去是个越野爱好者,很专业地慢给油,稳稳当当把他们的吉普从沙子里拽了出来。 钟溯道了谢,心怀感激地挥手目送大哥开车离开。 大哥离开前还不忘叮嘱他们,沙地里切忌猛油急刹云云。 夏千沉在后边听得五味杂陈。 这就像一个拿过世界冠军的MOBA职业选手,在路人局里不慎滑铁卢,路人队友悉心教导他:你得这么补刀,你得这么放技能,你得这么切入。 “好了好了,别气。”钟溯过来安慰他,哭笑不得,“人家也是好心,你头一回进沙漠,翻沙梁才陷车,已经很好了。” 夏千沉闷不吭声,沙漠的风不同于山林,山林有树丛做缓冲。大漠的风锋芒毕露,多大的风就是多大的风,毫不遮掩,劈头盖脸。 “我倒不是……”夏千沉垂着脑袋揉眼睛。 “哎你别哭啊。”钟溯慌了,“那大哥是贫了点,但你什么段位啊你跟他计较,早给我个眼神我就不让那大哥拖车了,别……” “我沙子迷眼睛了给什么眼神啊。”夏千沉抬起头,“上车。” “哦。”钟溯绕回副驾驶,打开车门坐进去。 嘭。大风被关在车外。 夏千沉半天揉不出来,本想在外面迎风流泪,但风里沙子更多。 “过来我帮你吹出来。”钟溯侧过身。 其实夏千沉坐进车里后就可以先试着流眼泪把沙子流出来,但听钟溯这么说,心动了一下,偏过身,平视他。 可怜兮兮的一双眼睛,他天生的眼梢微翘,如果生在姑娘脸上定是十足十的妩媚。 他望向钟溯,钟溯探身靠近过来,两只手捧住他脸,“别动啊。” 全世界的Gay都知道不要靠近直男。 “好了吗?”钟溯的拇指顺手擦掉他落下的眼泪。 “嗯。”夏千沉点头,坐好,扶住方向盘,“再教我一次吧,再翻一次,就去找个酒店落脚。” —— 两天后,维修队抵达南疆。 娜娜一路跟维修车,她自己是维修工出身,经历过赛车在路上出事故,不一路看着赛车她不放心。 斯巴鲁翼豹到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赛会登记,一辆翼豹,和一辆新款捷达。 环塔拉力赛赛会服务处。 “一台主赛车一台备用车。”娜娜在赛会登记处旁边提醒夏千沉,“你签名,钟溯也得签,还有免责声明,摁手印。” 流程走完,领到09号赛车的车贴和参赛证。 明天就是环塔拉力赛的第一天。 环塔拉力赛由赛会勘路组提前进行堪路,同样,由赛会绘制、编写路书,发放给每个车队。每个领航员收到官方路书后要自己先大致看一遍,然后按照自己的习惯再进行二次编写。 钟溯拿到路书后就开始研究。 SS1赛段,从天山托木尔大峡谷出发,全长约190公里。戈壁地貌,峡谷地形,弯多但不急,赛会标为「简单难度」。 夏千沉没去打扰他,自己躺在酒店床上玩手机。明天就要离开城区去赛道,GPS信号都靠缘分,手机有没有网的还不知道。夏千沉正在玩命缓存视频,到时候解闷。 “你有什么想看的吗。”夏千沉问,“我帮你一块儿下了。” 钟溯埋头在笔记本上写路书,“你看什么我跟着看就行,你下了什么?” “《史迪奇有问题》。”夏千沉回答他。 “嗯。”钟溯应声,“问吧。” 夏千沉:“……” 夏千沉:“书名号,史迪奇有问题,书名号。” 钟溯:“哦……” 作者有话说: 明天零点入v啦! (揪住你衣角)码字不易,头发一地,晋江APP千字0.03元真的很便宜!还可以在评论区和大家啵啵啾咪! 请大家选择正版阅读!QAQ给您磕一个! —— qwq顺便也支持一下作者专栏的预收吧-《落难公主「无限」》恶趣味白发恶魔攻 X 病美人腹黑少爷受; 还有基友的古耽《病美人在线改剧本》by越屿,心狠手辣/美强惨/疯狗皇帝攻 X 温润如玉/白切黑/病弱美人受; 期待您一个爱的收藏v· 第二十三章 祝我们发动机永不异响 今天, 拉力赛的业内业外,职业车手、爱好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祖国西北。 本地新闻头版头条—— 《欢迎来到环塔克拉玛干越野拉力赛》 环塔拉力赛SS1赛段, 从天山托木尔大峡谷发车, 往吐鲁番方向。 穿越峡谷后是90公里戈壁地貌,最后一段沙石路抵达大营。 整个环塔拉力赛如行军打仗, 在每个赛段安营扎寨。发车仪式后,车检体检, 环塔正式开始。 09号斯巴鲁翼豹在20号发车位。 道路封闭, 艳阳当空。 西北大地的风里混着山岩和黄土的味道, 夏千沉把车从维修车上开下来, 然后钟溯上车, 开去发车等待区。 记者来了乌泱泱一大堆, 对着每辆车咔咔咔一顿狂拍。 赛车手和领航员有头盔,坐在车里都一个样,记者们主要拍车和车上的名字。今年是夏千沉首场环塔,十几个记者涌上来, 所有人都蒙着面巾墨镜和遮阳帽,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动乱惨遭劫车。 “第一年环塔诶。”钟溯戴上头盔,“你不跟记者说点什么吗?” “总感觉说什么都像遗言。”夏千沉笑笑,“不了, 我比较喜欢赛后采访。” 钟溯伸手去摁了摁夏千沉的头颈保护,“别紧张。”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这是亚洲第一的拉力赛事,脑袋上有两架直升机在盘旋, 沿途有赛会的救援组, 这次GP车队自己也带来了医护队, 其中凶险可见一斑。 “嗯。”夏千沉舒出一口气,“今天地面多少度?” 钟溯回答他,“进戈壁后地表会有三十多度到四十度,而且很干燥,你要多注意胎压。” “所以我喜欢低温。”夏千沉轻叹一口气,“全天晴?” “全天晴。”钟溯点头,“但出了峡谷后到戈壁可能会有沙尘暴,你的胎压已经被调低了,今天发车位置有点靠后,等我们上戈壁的时候太阳会很毒,地面温度会更高,你要小心点。” 环塔是高温线,川藏是低温线。 娜娜当初的话没错,夏千沉没有高温线的经验,他真的有点紧张。 耐火的赛车服有隔温功能,隔低温也隔高温,所以尽管捂得严严实实也不会大汗淋漓。但夏千沉的额头微微有些渗汗,钟溯发现了,领航员不戴手套,他伸手去抹了一把。 “别怕。”钟溯说,“川藏北线之王。” 夏千沉表情一僵,有点羞耻,就是那种……川藏北线之王,可以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在夏千沉面前,但不能被念出来。 钟溯还想说点什么。 “好了好了好了。”夏千沉抬手让他打住,“不要再出现这个名词了,尤其是以声音的方式,好吗?” 钟溯原想说感情你还是个成熟的二次元,然而话还没说出来,一个戴着工作证的女生过来敲了两下车窗。 夏千沉把车窗降下来,“怎么了?” “赛会通知,所有人延后一小时发车。”女生说,“天山天池段下雪了,而且下得很大,起了很大的风,出峡谷后的戈壁路段视野会非常差。” 夏千沉震惊,“哦好,谢谢。” 女生笑笑说没事,接着去通知其他车。 “靠。”夏千沉扭头,“五月飘雪啊。” 钟溯点点头,“新疆是会这样的。你要做选择了,如果这个雪越下越大且不停的话,加上大风,那我们上戈壁往鄯善县的方向会碰见沙尘暴裹着雪,你要不要换胎?” “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换轮胎?”夏千沉难以置信地问。 “这是SS1,后面还能追。”钟溯说,“你做选择,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 其实这种消息完全可以先通知车队,在通话器里告知车手。可现在派出一个工作人员挨个敲车窗,是赛会在暗示,想换胎换配件的,趁现在了。 他现在有点纠结。 钟溯的话让他动摇了一下,的确,这是第一个赛段,后面还有八个。 第一个赛段就算落后了,后面还能追,可如果第一个赛段就出事故,那好了,今年白来,一轮游,观众席二楼请。 此时,还未上发车道,等待区里能听见有人点火起步了。 赛车不做任何隔音,夏千沉能听出是自己后面可能三四个车位的车离开了等待区,那辆车在往回开,要开回维修区。 夏千沉:“拉力胎真的跑不了吗?” 钟溯:“拉力胎能跑,但我不建议你在第一个赛段就风卷雪的情况下涉险。” 驾驶室内沉默了半分钟之久。 半分钟后。 夏千沉愤恨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发动车子,“回去换胎。” 潜意识里钟溯回想了一下今天的日期,他暗暗记下了今天。某年某月某日,某届环塔拉力赛,今天是夏千沉职业生涯里首次主动向大自然低头。 多有意义啊,钟溯看自己这边的车窗外面,新疆是浓墨重彩的新疆。大风、大雪、大漠扬沙。 钟溯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毫不遮掩,轰轰烈烈。风就是风,太阳就是太阳,荒野不跟你玩什么图穷匕见,荒野磨完刀就立刻架脖子。 09号翼豹返回维修站,其余人纷纷表示:连夏千沉都认怂了,那我回去换个胎也不丢人。 09号赛车去换胎后,悉数几辆车也不再端着,先后折回维修站。 “加强沙地胎还是雪地胎?”大工问,“挑一个。” 夏千沉摘了头盔,面色凝重地看向钟溯,钟溯也抱着头盔,表示悉听尊便。 其实钟溯心中有把握,无论夏千沉选择什么胎,他都有一套对应的指挥方式,加上夏千沉的个人能力,他们在SS1即使是雪地胎也未必会落后。 “你真的不给点意见?”夏千沉问。 夏千沉问完,靠近了他一些,小声补充,“这可关乎到我们的奖金,关乎到景燃,你最好给点意见出来。” “你先说说你的想法。”钟溯换了个手抱头盔,“还有四十多分钟,我们后位发车,不着急。” 夏千沉做了个深呼吸,他看着维修站仓房里墙上绑着的一组组轮胎,“总有人说一个没翻过车的车手是拿不了冠军的,但我就是川藏高原拉力赛上没翻过车,并且拿了冠军的那个冠军。” 大家很安静,对于夏千沉忽然的中二似乎已经熟悉了。 “换加强沙石胎。”夏千沉说,“雪地胎真的太慢了,虽然低压,加强的沙地胎也可以,换15寸轮圈的。” 说完,维修工们立刻把车升起来换胎。夏千沉则扭头出了维修站。 钟溯跟着他出去,“抽烟吗?” “你带烟了?”夏千沉转过身。 “没。但我可以进去跟老胡要一根。” 夏千沉叹气,“算了吧,不抽了……你说的对,SS1没了那就全没了。” “你场地赛出身,对车速有极致要求很正常。” 夏千沉摇头,“我是怕。”他望向苍莽青空的远处,“我怕自己沦落成一个梗,「为什么不Ban猛犸」,「为什么不换轮胎」,你懂吧。” 钟溯点头,表示懂的。 发车点太阳高悬,但百公里之外的大风里会夹着更远山脉的雪。他们在这里干等着,换轮胎、换配件,这个等待的时间叫做《敬畏自然》。 加强沙地胎是新产品,此前夏千沉跑过,提速比雪地胎快很多,抓地力一般,穿越峡谷上戈壁后今天的地表温度应该不会太高,所以胎压可以高一些。 小工出来叫,说胎换好了,让夏千沉进去开出来。 夏千沉应了声,说稍等,再转而对钟溯说:“这只是第一赛段,落后还能追。” 肯定会有人头铁拉力胎,甚至场地胎去跑,峡谷多缓弯,戈壁多直线,这个赛段的难度属于简单。场地胎在戈壁容易爆,但如果运气够好,没爆胎,那么同组里沙地胎雪地胎肯定比场地胎慢。 还是看人怎么取舍,因为等待区的确有车没回来换胎。 “不一定落后。”钟溯宽慰他,“新疆的雪可不是随便下下,塔克拉玛干有一年下了整整十个小时的雪,直接把沙丘下成白色。” 钟溯说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夏千沉懂了,钟溯认为这场雪一时半会歇不了。 前位发车,可能跑上戈壁了大风卷雪还不严重,但后位就倒霉了。赛会为了公平,大家就一起生等一小时,都去跑风卷雪的道路。 “这就是新疆。”钟溯说,“一天有四季。” 夏千沉侧过身,他迎着风,发梢在风里胡乱舞蹈。 “以前我很喜欢藏北,我喜欢藏北那些高海拔的山,抬手就能摸到云。”夏千沉的声音被风送到钟溯耳畔,“我去过的地方太少了,否则刚听见天山天池下雪就不会有一点犹豫的回来换胎。” 国内完整跑一次环塔的人不多,收到天山降雪这个消息的大多数车手都会先诧异一下:这么热的天前面在下雪? 这时候夏千沉终于明白当初娜娜的话,很多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后知后觉。 他没有环塔经验,钟溯有,他确实需要钟溯这样的领航员。他转过去面对着钟溯,“去年你刚来那会儿,是我狂妄了,我跑环塔,确实需要你。” “是我需要你。”钟溯纠正他。 夏千沉笑笑,他拎着头盔微微伸开双臂,“拥抱一下吧。” “好。” 他们重重地拥抱过后,进去维修站开车。 —— 一小时后,陆续发车。 两分钟发一辆,发车点的天空悬着骄阳,百公里外的风中卷着雪。 这是天气预报里没有的骤然降雪,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夏千沉这次是第20个,后位发车,现在还在等待区。 “你们那年环塔在前面也落后了,SS9追上来的,对吧。” “嗯。”钟溯在检查这个赛段的路书。 夏千沉低头扣好赛车手套,“SS9追了几辆车?” 钟溯仔细回忆了一下,“六辆。” “六辆。”夏千沉五指张开再握拳,感受着手套的贴合度,“昆仑天路追上去六辆车……” “嗯。因为前面长直线多,你知道的,直线不好追,昆仑天路直接追上第一了。” “我知道。”夏千沉抬头,直线踩油门谁都会,竞速还得看过弯,他望出前挡玻璃,“你觉得景燃和我谁厉害一点?” 钟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错愕之中更多的是惊喜,他一笑,“你怎么不问我你和景燃谁尿得远,傻不傻啊,当然你啊,一个领航员只有一个赛车手,就是领航员认为最强的那个。” “肯定也是我尿得远。”夏千沉自信道。 其实景燃和夏千沉确实难分高下,他们一个有昆仑天路,一个有藏北高原,单拎出来都是魔鬼赛段。 然而关公没法战秦琼,昔日环塔冠军也没法和川藏北线之王真正的一较高下。 “别想乱七八糟的。”钟溯说,“进峡谷前有一段2公里长直沙石,我们后位发车,前车的扬尘会很大,视野差,到时候别开那么快,正好暖胎。” “嗯。”夏千沉点头。 刚好,裁判挥旗,示意他们上发车道。 环塔拉力赛,前车扬起的灰尘经常两分钟都落不下来,那些惊险的弯道旁边往往蹲着记者,等一位幸运玩家在这里失误成为素材。 环塔,这个年度极受瞩目的拉力赛,比起潇洒俊逸的过弯,观众们其实更想看到有谁推头甩尾冲出赛道翻个不停。早几年还有人特意蹲守在拉力赛到旁边等着捡配件。 裁判打手势,夏千沉点火起步,缓缓开到发车线,停稳。 红灯倒数,钟溯开始指挥,“做起步准备。” “准备就绪。” 钟溯:“五、四、三、二、一。” 天山山脉长达两千五百公里,这亘长的两千五百公里把新疆一分为二,新疆是个奇妙的地方,最高海拔紧邻乔戈里峰,最低海拔-155米。 钟溯喜欢这里,钟溯的微信头像就是塔克拉玛干的沙丘。 他喜欢炽烈的高温和烫脚的沙地。 夏千沉恰好相反,夏千沉更喜欢藏北高原。 抬手摸云,低头吻雪。 不过今天的新疆相当大方,你喜欢,我就给。 给你地表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同时给你远方山脉的大雪,不是喜欢吗,都给你们。 “收油。”钟溯提醒他,“说好了的别开这么快。” “这是加强胎。”夏千沉说,“没上190,不用这么怂。” 钟溯无奈,但同时钟溯发现其实夏千沉很谨慎地在跟着前车的车辙跑。想来是这样,后位发车有弊端也有优势,弊端是万一前车故障堵在窄路,那你就不得不停下来等。 优势则是现在这样,前面已经跑了二十多辆,车辙非常清晰。虽然扬尘非常大,几乎看不清前路,但有前车压出来的痕印,还有个专业的领航员。 领航员的专业素养——即使前方一片黑暗,他们也能从车速、时间上来判定现在进行到多少公里。 “看得见路吗,看不见听我倒数过弯。”钟溯说。 “看不见。”夏千沉坦言。 看不见路也能放心大胆踩油门,这就是赛车手对领航员的信任。 “前右5,我倒数了。”钟溯说,“三、二、一!” 随着钟溯话音落下,夏千沉对「右5」的概念就像银行员工能够精准掐出一万块钱,视野极差的情况下靠肌肉记忆打方向。 “漂亮。”钟溯说,“前100道路左侧变窄,进峡谷。” 天山托木尔大峡谷,在维吾尔语里有「神秘」、「惊险」的意思,当地景区规定里有一条「仅允许四驱系统车辆入谷」,可见其地势凶险。 有明文规定,仅允许四驱车进入峡谷的赛段,在环塔拉力赛上只给了「简单」难度。 “50米左4,全油。”钟溯继续指挥,“别分神。”他发现夏千沉在看侧边的崖壁,“风变方向了,我知道,80米曲直向右。” 山谷的风肆意妄为,毫不隔音的赛车里可以听见风在谷间呼啸,风声和引擎声浪宛如旗鼓相当的两个召唤兽在互相挑衅。 夏千沉已经把时速踩上200了,“怎么还没出峡谷,峡谷不是只有二十多公里吗?” “我们出发到现在也才十分钟。”钟溯知道他对时间没有概念,“你不要这么慌,第一个赛段什么都决定不了。” 夏千沉自己也知道,但他没由来的恐慌,他好害怕会落后。比起怕死来,他更害怕输。 “好……” “前40米路窄。”在颠簸的车厢里,钟溯看不见他头盔里的表情。 赛车不做隔音,强烈的风阻会吞噬所有声音,所以赛车手和领航员需要通话器。 夏千沉头盔里,通话器传来钟溯冷静的声音。 “千沉,放松点,前50米左4上戈壁,你已经很快了。” GP车队给钟溯的要求是,领航夏千沉跑完全程。 什么成绩无所谓,但一定要完整跑下来。九个赛段,总行程5000多公里,赛段里程1600多公里。 戈壁旷野上的风十分好客,什么都吹过来招待一下远方赶来的朋友。 沙石、碎木,荒原有什么都给你,都糊你挡风玻璃上。 “300米长直,注意胎压,曲直向左。” 上戈壁后非常颠簸,钟溯非常努力地稳着自己的声音不发颤,“夏千沉,60米左5注意左侧变窄,收油过。” 夏千沉依言退挡,同时,在风沙中,他们看见赛事裁判在挥旗。 “黄旗。”钟溯提醒他。 “嗯。”夏千沉表示明白。 黄旗的旗语:前方需要注意安全,禁止超车。 一般裁判挥黄旗的时候,大概率是前车出了什么事故。这时候比赛继续,但不允许超车。 他们蓝色的翼豹疾驰过裁判挥旗点,前方是个窄弯,其实开到这里,太阳避进云层,已然没有发车时那般刺眼晒人。 一只灰雁划破青空。 夏千沉收油门过窄弯,他看见了出事故的前车。 那是四驱组的一辆POLO,大概率是过这个弯的时候车失控转圈了。失控转圈的车救不救得回来全看运气,把全世界技术最好的赛车手放进一辆失控转圈的车里他能做的也只有稳住方向踩刹车然后听天由命。 “惨烈。”夏千沉评价。 “惨烈。”钟溯点头,“前70米急坡,落地接右4,小心路上有那兄弟飞过来的配件。” 夏千沉嗯了声,“要是飞过来个三角臂我能下车捡吗?” “你不如现在停这儿,去看看那辆车上有什么能用的。”钟溯叹气,“10米躲石头!” 猛打方向直接引发钟摆避开路中石头,两个人在车厢里左右一晃。说实话那个石头夏千沉完全没看到,戈壁滩风沙很大,能见度极差,这时候不由感叹领航员的本事。 不仅要在把人颠散架的车里清楚地看路书、读路书,还要在视野差的情况下努力辨别路况,在最快的时间里做距离预估、伤害性预估,并告知赛车手。 “有点东西。”夏千沉说,“你挺厉害。” 钟溯笑笑,“眼神好而已。” 开到这里漫天黄沙,而且是被天池路段吹下来雪浸湿的黄沙,雨刮器刮一下就彻底刮开糊成一片。 这种情况还能判定路况,绝非眼神好而已。 越向前,风沙越大。 相隔两分钟发车,意味着在理论上,这条赛道上他们碰不见同组的对手。 但是恶劣天气和地形,物理上的「追上前车」也时有发生。 夏千沉又超了一辆前车,笑笑,“真有你的,你是怎么看得清这个路的?” 的确,平时拉力赛上说的「追前车」,是从总用时上去追,偶尔也会出现在赛道上直接超车的情况。 钟溯:“晚点回答你,前50米左5切弯。” 过了弯夏千沉才堪堪看见弯心有个不知道谁的保险杠。 钟溯需要非常、非常的专注,“夏千沉,油门焊死,1公里长直。” 1公里长直后,结束了环塔克拉玛干拉力赛的第一个赛段。 夏千沉在第一赛段失去了这辆翼豹的两个后视镜、爆了左前胎,所幸是在赛段尾声才爆,刹车卡钳报废,悬挂变形。 这都没什么,毕竟再顶尖、世界顶级的拉力赛车手都无法保证一趟百公里赛段跑下来还能保证赛车是完好无损的。 SS1结束,成绩全组第二,第一名可能要被罚时,赛会还未公布。 SS1维修站里,大工小工们把车拖进仓房,有人递毛巾递水,运动饮料和零食。 就像行军打仗一样,赛段终点支起铁皮仓房,休息的地方也是铁皮仓房。 两个人都需要休息。 时间是下午六点三十五分,新疆距离天黑还有三个小时。 “下个赛段在一百公里外。”钟溯长长地舒了口气出来,“你真的不能坐车吗?” 两个人坐在仓房门口的折叠凳上,并排坐着,对面是维修区。 “我坐车,能吐到你跪在地上求我别死。”夏千沉认真地说。 钟溯差点被呛到,笑了笑,“我是担心你继续开一百多公里太累了。” “这才哪跟哪,我进藏就是自己开维修车的。”夏千沉站起来活动了两下肩颈,“从这开到吐鲁番就剩一百多公里了?” “离发车点一百多公里,进城找个酒店怎么也得三四百公里。”钟溯说,“下个赛段明天下午,你需要去城区找个酒店休息吗?” 找个酒店,洗洗澡休息一下什么的。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儿,灰头土脸。头发上,衣服上,能钻沙子的地方全是沙子。 夏千沉挠了挠脖子,“不用住城里的酒店,有根水管能冲一下就行。” 赛期他还是很好说话的,这点钟溯没忘。 于是钟溯逗他,“喏,那儿有高压水枪,脱光了站那儿我帮你冲。” “行。”夏千沉牵着嘴角笑着,“但我冲完了你也得冲,明天我俩一起上本地新闻。” 话虽如此,夏千沉确实想找个地方冲澡。但同时他也需要休息,190公里的赛段他开了一个多小时,精神高度集中,首次参加环塔的压力让他SS1结束后十分疲惫。 他重新坐下来,望着天。 这里不同于城市,天上偶尔能看见鹰鹫大雁。 “我想洗澡。”夏千沉说,“就用那个高压水枪冲一下也行。” “这儿露天。”钟溯看向他,“又是戈壁滩,等风停了视野可好了,十里地外牧牛的小姑娘眼神好点儿都能看个清楚。” 夏千沉仰着脑袋,“唉——” 眼下的最优选,是六十多公里外的国道旁边,有供大货车司机歇脚的小旅馆。钟溯觉得可能夏千沉宁愿睡在维修车里也不会想睡那儿,但眼下……最近的地方只有那里可以洗澡。 维修工们包括经理都会在修完车后去国道旁边休息,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环境,越野拉力,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躺下就行。 “我好像忘了问你,你今晚住国道旁边吗?” 夏千沉仿佛听到了一句废话,“不然呢?我睡沙地里?在藏北的时候野营帐篷也能住,我真没那么夸张,我就是在家里的时候比较……” “夏千沉!” 谈话被物理打断,娜娜从维修仓房出来,“你今晚住哪儿啊?你要去市区住吗?!” 钟溯忍着笑。 夏千沉叹了口气,“我跟你们一起住。” “哟。”娜娜很惊喜,“行啊,成长了。” 钟溯忍不住了,“你要等车修出来一起过去吗?” “不想等了我现在就想洗澡,我感觉浑身都黏着沙子。”夏千沉烦躁地拨弄了几下头发,“走,找辆车开过去。” 钟溯说好,起身跟上。 —— 他们开了辆赛会提供的应急车走。 职业病让他们上车前先戴头盔,然而头盔都举过头顶了…… 对视一眼,同时收手。 “咳。”夏千沉清清嗓子,把头盔放去后座,“你、你东西都带全了吧。” “嗯。”钟溯也决定无事发生,“我就一个箱子一个包,走吧。” 重新出发。 这六十多公里的路夏千沉慢悠悠地开过来,一路上和钟溯闲聊着。 他们聊到他们各自去过的地方,和他们接下来想去的地方。 祖国辽阔,高山峡谷,雪域荒原。即便是拉力赛车手,他们没去过的地方还有很多。 夏千沉说他还没跑过墨脱公路,钟溯思索了一会儿,说:“西藏有句话,叫「墨脱的路才是真正的天路」,因为比上天还难。” 墨脱县地处喜马拉雅东端,被称为「高原孤岛」,早年一入冬便与世隔绝。其地形凶险,在民众实在难以维持日常生活时,甚至只能用直升机运送物资。 后来修成公路,却也因地貌,只能高底盘车通行,轿车依然不可过。 很多时候缔结契约都是在无意之间,比如少女碰巧打开封印库洛牌的书,比如懵然召唤神龙的魔法少年。 六十公里的行程行至尾声,上了国道,按照导航来到旅馆门口。 在旅馆前台办理好入住信息,拿到房间钥匙,两个人拎着各自的东西上楼。 楼梯上,钟溯说:“有机会楠3枫去跑一次墨脱公路吗?” “好啊。”夏千沉说,“如果明年川藏高原拉力的时候我们还在一张信息表,就去跑一趟。” “好。”钟溯说,“那我就从今天开始等了?” 夏千沉笑得很张扬,“我说要带你上纽北的时候你也这么说,放心,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我知道。” 钟溯明白,对他人抱有期待是一件特别傻的事儿,但他还是期待上了。但有时候这个期待值不能太高,要给自己一些缓冲区。 因为一旦降低期待值,那么实际的境地只要比预期好上一点点,人都会相当惊喜—— “居然这么干净!”夏千沉震惊,“我以为会是那种脏乱差的小旅店。” 降低了期待值,收获了大惊喜。 房间是普通的标间,这里条件不比城里。木板床,铺了干净的垫褥,窗明几净,地板有些褪色,但不难看出有被仔细擦过。 钟溯也比较惊讶,“确实,我以为会像县城火车站周边的旅馆那样。” 房间里有清新的洗衣粉味道,窗帘上有民族特色的印花,被风吹地不停向屋里翻腾。 “我们重新进一次吧。”夏千沉很快乐,扶着行李箱对钟溯说,“这房间值得我们在进门的时候喊一句「哇,金色传说」!” 钟溯:“……” —— 无疤者有句台词:沙漠,扬起你的沙砾,遮蔽太阳的光芒吧。 学生时代的钟溯打到无疤者这个Boss的时候还吐槽过,沙漠的风沙再大,怎么可能遮天蔽日呢。 后来到了真正的沙漠,他觉得应该给无疤者道个歉。 时间是傍晚七点三十五分,新疆还没落日,但受天山大雪的影响,灰扑扑的云层下卷着黄沙。 风太大了,旅馆楼下的小饭店收起了搭在外面的棚子。 夏千沉冲完澡出来,见钟溯趴在窗户往下看,“娜娜他们过来了吗?” “车修的差不多了,娜娜刚才发微信过来,说他们要先去城里的汽配城买AD Blue,问我们要不要从城里带点什么过来。” 夏千沉细想了想,“带瓶可乐?” “也好。”钟溯给娜娜发微信。 刚发出去,夏千沉带着桃子味沐浴露的清香靠过来,顺着钟溯方才的视线看下去,“你在这看什么呢?” 桃子味儿立刻蒙了钟溯一脸。 有一瞬间钟溯想起了从前在书上看过的一则科普:你闻到了什么,它就进入了你的身体。 气味分子进入鼻腔,通过嗅觉神经传至大脑中枢,大脑经过分析判断闻到了什么。 显然,他闻到了夏千沉。 “我在看……老板娘收摊。” “啊?”夏千沉偏头看他,“老板娘漂亮吗?” “戴着头巾,不知道。”钟溯如实作答。 “那你看个什么劲儿啊。”夏千沉疑惑。 钟溯适才明白夏千沉在调侃他,“我是看看楼下这家店里有什么吃的。” “有什么?”夏千沉说着,朝他那儿挤了一下,探出半个上身往下看。 他们从A市带来的旅行装洗护用品,买的时候导购小姑娘倾情推荐了这款桃子味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桃子味,夏千沉和他挤在窗前,钟溯不自觉地偷偷又闻了一下。 钟溯忽然想起了普鲁斯特效应:只要再次闻到与曾经某一时刻一样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那么会不会从此以后他每拿起一颗桃子就会想到今天的夏千沉? 桃味的夏千沉忽然眼睛一亮,“烤羊肉诶。” “是啊。”钟溯的理智回笼,“地方特色。” “走,下楼。” “可我还没洗澡。”钟溯抿抿唇。 维修车进城再出来,已经八点多,天还亮着,老板娘在后院帮他们烤羊肉。八点半,风停了,天山的雪果真如钟溯所说,不是一时半刻能停的,下了好几个小时。 雪停之后风也终于缓了些,娜娜和维修工们风尘仆仆地坐进来,旋即这个小饭馆便被他们坐满了。 大工一坐下便说今天这SS1跑得漂亮,是个好开端,可惜了不能喝酒。 大家纷纷惋惜,是啊,不能喝酒。 虽然没有酒,可小饭馆里老板娘的手艺确是上乘,一顿饭从八点半吃到近十一点。 这是非常非常疲累的一天,不仅是赛车手和领航员,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集中。维修站时刻戒备,他们要随时获得赛车的状况,以便迅速做出提前准备。 大家饱餐一顿,尤其夏千沉,今天吃得比平时多了很多。为了在赛道上保持最佳状态,他和钟溯都是五分饱上赛道,这会儿确实饿坏了。 “锵锵——”说要出去上个厕所的娜娜,回来饭馆的时候手里捧了个漂亮的方形纸盒,“夏千沉!还有一个小时你就二十三岁了!” 夏千沉噗嗤一笑,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娜娜。” “别谢我呀,我这几天都忙秃了你生日我可没记,我问你们要不要带点什么回来的时候,钟溯说能买到蛋糕买块蛋糕,我才想起来你明天生日。”娜娜说,“但他们没蜡烛了。” 夏千沉摆摆手,“没事没事,不重要。”说完看了看钟溯,钟溯很泰然,对他笑了笑。 蛋糕摆上餐桌,娜娜揭开纸盒,是一块圆形奶油蛋糕,上边铺了些新鲜水果。 这个蛋糕没有太花哨的造型,看上去应该是匆匆让人家蛋糕店赶制出来的。毕竟奶油蛋糕不能放太久,一般店里肯定要提前去预定。 不过已经很难得了,夏千沉还在看着钟溯,“谢了啊。” “不客气。”钟溯给他倒上可乐,“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维修工们齐齐喊着。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以后奖杯多到我们仓房摆不下!!” 车队维修工们和夏千沉搭档了这么久,大家的关系一直不错。 夏千沉年纪不大,但对维修工们来讲他们看多了高高在上的赛车手,有些车手不管不顾就硬要提速到多少多少。夏千沉面对维修工时很多时候是谦卑的,赛前一起调校,每次赛后撞了车都很不好意思地跟大工们道歉。 因为他撞坏了别人的心血。 夏千沉笑得很开心,很畅快,一拍大腿站起来,“好!” 他端起可乐,“敬大家,敬我们这个团队的第一个环塔!” “敬环塔!!” 咔哒。 钟溯摁下打火机,“没蜡烛,吹打火机凑合一下吧。” 咔咔咔,大家有火机的纷纷掏出来,一时间四五个打火机凑到自己面前,夏千沉指了指其中一个防风的,“郑哥您这个退下吧。” “好嘞。”郑哥潇洒地一收。 他们不好太打扰人家关门,最后娜娜撺掇钟溯说点祝福的话,毕竟领航员和赛车手是这个团队里最亲密的关系。 钟溯给自己倒满可乐,站起来,看着夏千沉。 小饭馆的顶灯有些泛黄,鹅黄色的光铺在夏千沉白皙的脸上十分暖心。 钟溯想了想,“祝你……” “祝你避震永不漏油。” 夏千沉没憋住,噗地笑了,大家也跟着笑,娜娜用手机录像。 夏千沉:“好,避震永不漏油!” 钟溯继续说:“祝你差速器永不啸叫!” 钟溯和他碰杯,“变速箱永不搓顿!” 夏千沉仰头和他干了一杯可乐,“改「祝我们」吧,再祝我们发动机永不异响。” “好,祝我们发动机永不异响!”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你有什么需要忏悔的吗? 夏主任的生日祝福消息是刚刚好零点发过来的。 旅馆房间里, 手机荧光照在夏千沉脸上,他回复了一个「谢谢妈妈」。 “生日快乐。”钟溯也给他补了一句准时的。 夏千沉笑笑,翻了个身面对钟溯那张床,“你生日是12月31号?” “那个不是生日, 是被景燃爸妈领养的时候,为了方便年份写的, 生日是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钟溯慢慢地说。 “景燃家领养了你?” 钟溯嗯了声,“对, 没户口也不好上学啊。” “那你为什么没姓景呢?” 钟溯给他解释,“孤儿院没名字的孩子都跟院长姓, 院长说, 我这辈子是溯不到源了, 就叫「溯」吧。刚好, 钟溯,也「终溯」。当时……我也不小了,这个名字习惯了,就没改。” 夏千沉静默了片刻,“那我们挺像的, 我妈给我取「千沉」, 是希望我沉得住气,沉思默虑, 沉心静气。结果我现在是个赛车手, 你溯不到源,我沉不了心。” 钟溯那边笑了笑,“别想这么多, 睡吧。” 他能感受到黑暗里钟溯看过来的视线, 不过也有可能是错觉。夏千沉此前和其他领航员也有过生死瞬间, 他也非常清楚吊桥效应的作用,他能够辨别劫后余生的心跳过速和真正的心动。 比如,钟溯摁下火机递过来让他吹的时候,那小小的一根火焰,和他心脏跳在一个频率。 夏千沉翻了个身,再次警告自己,不要妄想去掰直男。 次日早,万里无云。 新疆是个日照相当充沛的地方,这里不像A市,A市如果风啊雪的来一遭,怎么也得缱绻个三五天的阴云再放晴。 新疆比较洒脱,风雪停了,旋即就给你一颗硕大无比的太阳。 清早吃了点早餐,没有吃太饱,便踏上前往发车点的路。 夏千沉开维修车,钟溯坐副驾驶。 他们的翼豹就在维修车后挂车厢里,夏千沉开得很稳,车速也不快。 钟溯说:“今天226公里沙漠赛段,进库姆塔格之后,有一段70公里干裂土壤,那个路段基本没办法超车,到时候你不要急。” 夏千沉此时有些苦涩,“你早上看群了吗,我们车队的四驱组只剩曹晗锡和我了,他和我必须有一个跑完全程,否则今年GP车队就是全国笑柄。” 今天早上的群聊钟溯看了,今年GP四驱组的车手来参加环塔的有五个,另外三个人在SS1赛段上出了事故。 尽管车手超常的专业技术强行拖着事故车开进了维修站,但不仅修不出来,车手和领航员身上都带了伤,他们的环塔到此为止。 “我看了。”钟溯说,“可惜了,备用车都还没用上。” 冥冥之中夏千沉成了全村的希望,诚然,钟溯也微妙地察觉到,夏千沉似乎有些紧张。 毕竟说到底,这是夏千沉的第一年环塔。 在此之前,他连沙漠都没进过,沙梁都没飞过。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夏千沉虽然平时拽了点,但该理智的时候从不头铁。 “钟溯。”夏千沉扶着维修车方向盘,叫了一声旁边的人。 “嗯?” “天阴了。”夏千沉说。 钟溯在副驾驶看地图来着,闻言抬头,望出前挡风玻璃,顺便降下了车窗,“嗯,天阴了。” “这两天的气候异常?”夏千沉问。 “沙漠本身就是异常。”钟溯把车窗升起来,“但是按理说,这个时节库姆塔格沙漠应该很晴……别担心,顶多是个沙尘暴。” 夏千沉倒不是担心天阴下雨,他竞速车手转型拉力,最讨厌的不是雨雪天气,他讨厌的是视野不佳。 “沙尘暴不就约等于什么都看不到吗。”夏千沉说,“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啊。” 钟溯听着有些不对劲,蹙眉,询问,“我不是领航员吗?” “领航员又不是导盲犬。”夏千沉跟着导航上省道,“你刷新一下天气预报。” 钟溯依言拿出手机,这里的网络信号不太好,一阵加载后…… “大风预警。” —— 环塔拉力赛SS2,库姆塔格沙漠。 赛段长226公里,无数车手在这里滑铁卢。 比如翻沙梁的时候栽下去,比如长距离下坡的时候在沙地失控,甚至方向打猛了轮胎脱圈。 他们开着维修车抵达发车点,下车,漫天的黄沙。 夏千沉不得不口罩墨镜都戴上,这风刮得毫无规律,像是动漫里的某个魔法阵,他坐在中间,围了一圈大魔导师在给他灌注能量。 总之就是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夏千沉看了看钟溯,钟溯给他打了个手势「走」。 因为这种大风即使面对面,说话也要扯着嗓子,干脆打手势。 顶着风沙去签到,然后返回维修车,去维修车后挂里把赛车开出来。 库姆塔格沙漠是塔克拉玛干的一部分,这里多沙山而非沙丘。 千百年不停歇的风交汇于此,夏千沉才会觉得风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 各个方向吹来的风把沙漠固定在这里,所以库姆塔格沙漠从未北移侵蚀鄯善县,是为「绿不退,沙不进」的奇观。 两个人扣好六点式安全带,夏千沉偏过头,问,“今天能见度多少公里?” 钟溯轻叹了口气,“你真的想知道吗?” “呃……”夏千沉望着前挡风玻璃,堪堪能勉强看见赛会的旗帜,“算了,也不是很想。” 其实夏千沉挺佩服领航员的,他们好像自带小地图,这个小地图按M还能变大地图,并且随意放大缩小。 钟溯笑笑,“走吧,左转150米进等待区。” “你眼神是练过吗?”夏千沉忽然好奇,“这种天气也能领航的?” 钟溯调试了一下通话器,“总得有点过人之处吧,但今天……”钟溯顿了顿,“今天确实挺有挑战性。” 赛会没有任何延后甚至取消本赛段的通知,也就是说,赛会认为天气情况尚未到「极端恶劣」的程度。 此时,业余体验组已经有一部分车辆选择退出,职业组则一车未退,大家静静地在风沙里等着。 由于大风,直升机无法起飞,赛会工作人员过来指挥。 「库姆塔格」在维语里就是「沙山」,这里盛夏地表最高可达80摄氏度。 今天的库姆塔格由于大风,地表温度还算友好。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当然,只是人安静,不隔音的赛车里依然能听见风声呼啸。 很快,通话器里传来赛会工作人员的通知:“维修站已经就绪,请所有参赛选手请按发车顺序做准备。” 夏千沉舒出一口气。 “加油。”钟溯说。 “好。” SS2,沙山赛段。 此前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里钟溯已经教会他飞沙梁,今天也根据地面情况稍稍放低了胎压,让轮胎与沙地的接触面积更大。 “自检完毕。”夏千沉跟着裁判的指挥来到发车道。 “起步准备。”钟溯把路书笔记本翻回第一页,抬眼,“不错,看样子快晴了。” 夏千沉用看二傻子的眼神看着钟溯,“这能叫「快晴了」?” 感叹领航员眼里的世界和赛车手的果真不同。 钟溯笑笑,看过来,“你走运了。” 夏千沉觉得钟溯可能是学习过一些气象知识,他开着09号翼豹冲出发车线后的第十一公里,狂风渐弱。 同时钦佩钟溯确实眼神好、反应快,高速入弯时他能瞬间判断出石头和车的距离,并用最精简的方式说出来。 诚然,夏千沉的反应更加迅捷,这也得益于几个月来共同生活的默契。 “前方200米曲直向左,沙石多,全油门。” “前方80米左4紧接沙梁,飞过去。” 飞沙梁和飞坡不太一样的是,飞坡在起飞时要轻点一下刹车,但飞沙梁不踩刹。 沙地的阻力会时车辆减速,这时候只要稍稍收些油门。上坡的过程看不见坡后的路况,这时候车手能做的,只有听命。 “给油。”钟溯说,“现在给,深油,下面沙子松,慢了会陷车。” 夏千沉毫不犹豫轰下一脚猛的,飞出沙梁的瞬间,风沙中投射下一缕阳光。 接着,狂风停歇,太阳重新出现在库姆塔格沙漠上方。 车身落地,一吨多重的落地冲击重量,这对09号翼豹的避震阻尼来讲游刃有余。 “漂亮。”钟溯扬着嘴角,“前150米右4接400米搓衣板路。” 搓衣板路顾名思义,路面很像搓衣板,即使是赛车避震,也难免把人颠得像通电。 所以……夏千沉其实挺期待在搓衣板路上听钟溯说话。 他会不会被颠的讲话哆嗦? 然而400米的搓衣板路钟溯一言不发。 一生要强的夏千沉也不想哆嗦着讲话。 搓衣板路结束,钟溯继续报路,“上坡,这个沙梁翻过去,不能飞,落地接沙石。” “刚在搓衣板路怎么没提前指挥?”夏千沉打趣他。 “400直线你还需要指挥吗。”钟溯不慌不忙,“沙石后200米曲直后下断崖。” 夏千沉进挡高速进沙石,问,“下断崖我能用飞的吗?” “当然可以。”钟溯说。 下断崖,很简单,摈弃刹车,用油门来控制车速。这有点像高难度飞坡,不同于飞坡的是,下断崖的落差更大,车辆滞空时间更长,相当考验飞出断崖时车手对车辆的控制。 控制车辆飞出去的姿势和动力,决定了车辆落地的时候是什么样。 稍有不慎落地车头插地里,或是车横了过来,那么就原地退赛,甚至负伤致残都有可能。 “你有什么需要忏悔的吗?”夏千沉嘴角挂着笑。 钟溯挑眉,“还真有件事,今天早上你洗澡的时候,我可能给你……递错内裤了。” 夏千沉:“下个赛段你用拖车绳把自己绑车屁股吧。” 飞崖落地,09号赛车优秀的避震对此表示:落地要是车身弹第二下,我自主申请报废。 飞断崖落地不是「咣当」,也不是「咚」,听上去更像是「轰」的一声。 虽然避震阻尼让车身非常稳,但很快夏千沉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车子落地的姿势不好,而且他觉得保险杠可能断了。 于是他对钟溯说:“保险杠好像断了。” 可是钟溯说:“为什么我感觉断的是半轴呢。” “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夏千沉真诚发问。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我们去昆仑天路,追到第一。 SS2沙山, 多辆车在断崖处滑铁卢。 断崖附近蹲了不少记者,拉力赛中有这样一种说法,蹲守记者的数量决定了这个路段的凶险程度。 这个赛段夏千沉由于飞断崖姿势不准, 赛车拖着几乎断掉的半轴跑完剩下的30公里, 最终第十一名。 SS2结束时,收车数量比发车时少了三分之一。 加上今天的恶劣天气, 最终体验组全部退出。比起SS1的时候,SS2的收车台冷清了许多。 同时, 夏千沉和钟溯正式成为GP车队的独苗, 因为同为四驱组的曹晗锡, 在下断崖时车头抢地, 重创之下曹晗锡和他的领航员瞬间失去意识, 已经送往抢救。 —— 今夜在SS3赛段的沙漠睡帐篷。 赛会有跟来的房车组, 可以在房车上洗澡。 夏千沉洗澡前的第一件事是先看看自己的内裤是不是自己。 还好,是自己的,钟溯没递错,下个赛段他不必被拖行了。 钟溯支好了帐篷, 夏千沉换他去洗澡。沙漠昼夜温差极大, 白天热得汗都能被蒸发掉, 但西沉的太阳仿佛也带走这片土地的温度。 熟悉的高强度驾驶,熟悉的疲累感, 在帐篷里平躺下来只觉得又困又饿。好在大家的帐篷都扎在这一片, 房车们围成一个圈,为中间的帐篷们挡风,风声不算太吵。 很快, 钟溯迅速冲完澡返回帐篷, 刚好娜娜过来拦下了他,“钟溯!” “嗯?”钟溯的头发半干,听见有人叫他,拿着毛巾停下脚步,回头,“娜娜,怎么了?” 娜娜叹气,迎着风走过来,手里拎着两个袋子,“告诉夏千沉,手机不接电话就用料理机打碎了从马桶冲走,你们俩的晚饭。” 说着,娜娜把袋子递过来。 钟溯接过来一看,“嚯,这年头沙漠也能送外卖了?” “钞能力。”娜娜说,“去吧,好好休息。” 夏千沉没接到娜娜的电话,是因为他睡着了。 钟溯拎着外卖袋子进帐篷的时候,夏千沉才慢悠悠地醒过来,他侧着躺在睡袋上,枕着自己胳膊。睡着了,自然就没接到娜娜的电话。 醒来时的目光有点茫然,帐篷里鹅黄色的充电小灯确实很催眠,加上赛道结束后,夏千沉又开了近三个小时的车来到这里—— 塔克拉玛干腹地,视野之中尽是黄沙,松软的沙地。所有人都是头巾墨镜口罩,傍晚刚到这里的时候全靠工作服和赛服来分辨谁是谁。 夏千沉格外疲累,SS2第十一名的成绩更让他没什么精神。 “累了?”钟溯轻声问他,“吃点东西再睡吧。” 钟溯进来后盘膝坐下,把袋子打开。 “这是什么?”夏千沉揉揉眼睛,坐起来,“汉堡?沙漠里有汉堡?” 钟溯见他睡眼惺忪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逗他,“嗯,大自然的馈赠。” “呃……”夏千沉把袋子转过来,迎着灯光,“这个外卖员的名字看上并去不叫做「大自然」,配送费也很难说是「馈赠」。” 夏千沉虽然嘴上依然厉害,但他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不是很好。 钟溯有点担心。 草草吃了汉堡之后夏千沉很快重新睡下,但他睡得不太安稳,三十分钟里醒了两次,每次醒来就问钟溯现在几点。 “十点二十。”钟溯回答他,“你睡不好吗?” 钟溯没睡,他手机屏幕的亮度调到最暗,在看明天赛段的地图。 夏千沉没答他,含糊着嗯了声,翻身过去,背对着他。 大漠的夏夜是有些冷的,整夜无云,地面热度散得很快。钟溯担心他会着凉,于是爬起来,拉着自己的睡袋挨着他。 没成想夏千沉一僵,猛地回头,“干嘛?” “我怕你冷,挨着你啊。”钟溯无辜。 “我不冷。”夏千沉朝左边缩了缩。 钟溯点点头,把睡袋又拽回来。他觉得有些奇怪,这家伙平时但凡有一点能用上自己的地方,绝不会心慈手软。 比如现在他应该会使唤自己去弄杯水,或是吐槽那汉堡咸了淡了。对了,《史迪奇有问题》他还一集都没看。 总之很不对劲,钟溯总觉得他不是因为疲累才这样。 于是,钟溯伸手,探了上半身过去,用指背贴上他额头,“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夏千沉像被火燎了似的躲开。 他真的不对劲,但钟溯一时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钟溯只能尴尬地收回手,「喔」了一声。 接着是良久的沉默。 钟溯的手机锁屏后,帐篷里彻底完全黑了下来。 钟溯觉得,大约是夏千沉不太能接受沙山赛段的名次。 “其实你……” “钟溯,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黑暗里,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变得灵敏。钟溯听见旁边夏千沉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然后窸窣的,衣服布料和睡袋摩擦着。 “其实你第一年环塔能跑这么好,已经非常难得了。”钟溯温声说,“沙漠和高原不一样,高原的路况更复杂,但是视野好,你在视野开阔的前提下可以发挥到极致,你只是还没有习惯去依赖领航员。” 钟溯说的没错,在川藏高原上开车是辽阔的。夏千沉当初真的只是把领航员当作人形导航仪,他自己能够独立处理所有路况。 他真的很喜欢高原,低温、澄澈、干净。 他料想到了环塔会是这样的路况,大漠扬沙,遮天蔽日,但真正开在扬尘两分钟落不下来的路上时,让夏千沉真正有挫败感的是——他跑环塔,真的需要钟溯这样的领航员。 他撑着胳膊坐起来,“钟溯,我……我感觉自己被打脸了。” 钟溯很温柔地笑了一下,但太黑了,夏千沉看不见。 “你是说,当初在总部周总那儿,你说的「川藏北线你能跑,环塔的昆仑天路一样可以」?” 夏千沉点点头。 然后反应过来灯已经关了,“嗯,而且我现在觉得,我甚至未必能跑到SS9上昆仑天路。” “怎么忽然这么丧气。”钟溯靠近了些,食指戳了一下他脑袋,“你一定要上昆仑天路,高海拔没有人比你强。” 夏千沉很少这么颓丧,他低头薅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往年环塔的比赛我都看过,但我真的没想到自己来沙漠会是这样,我只能靠听领航员指挥,我像个瞎子,我……” “我不是说你像导盲犬。”夏千沉补充了一下。 “我明白。”钟溯换了个坐姿,半跪着,面对他。 钟溯真的能明白,讲得中二一点,就是夏千沉无法面对自己的弱点,尤其是环塔这样极端的赛道上。 所以有时候过早地爬上金字塔顶端未必是件好事,他的心态还未被磨练出韧性。他还处于「我是最强赛车手,全天下没有赛段能难倒我」这样的光环里。 各方都把他捧得太高了,尤其5000米海拔的川藏北线,彻底把他推上塔尖。 然而这高塔耸入云霄,从高塔之巅看下来,平地亦是深渊。 夏千沉说过的那些豪言壮语,仿佛是塔克拉玛干的风沙中心的一朵蒲公英。 “我明白。”钟溯说,“川藏北线的难度在于路况,但塔克拉玛干的难度是整个环境,你要习惯最大程度的依赖领航员。” 啪。 钟溯按亮了那个小小的鹅黄色的灯,然后他拧开保温杯的盖子,递过去,“喝点水。” 夏千沉接过来,慢慢抿了一小口。 “我只是忽然发现我没那么优秀。”夏千沉苦笑了一下,两只手握着保温杯,杯口腾上来的热气蒸着他的下巴,“我只是发现……娜娜说的,甚至周总说的都是真的,我需要你这样的领航员,我……” 说着,夏千沉有些哽住,然后抬头,望着钟溯的眼睛。 这个小小的野营帐篷,像儿时用棉被搭出来的小堡垒。无论外面如何狂风大作,这个小空间牢不可破。 钟溯意识到,他这时候在自省。他在自省此前的傲慢和自负,来到环塔,这两个赛段径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 “我只是个普通车手。”夏千沉忽然认命地说,“蓝色品质,5金一位。” 钟溯哭笑不得,把他手里的保温杯拿过来盖上,放在一边,“说什么呢,你橙卡,金色传说。” 说完,钟溯靠近了些,在他肩上抚了抚,“只是一次飞断崖失误,没有那么夸张。” “我知道。”夏千沉点头,“失误一下很正常,太正常了,放在其他赛道上我摔这一下,轴断了我退赛了都没关系,但我没想到我跑环塔才SS2就落到第十一名。” 落地时半轴断裂,全靠控车和赛车的全时四驱开回维修站,钟溯明白他的想法。 夏千沉今年对环塔是势在必得,夏千沉像个在城堡里千拥万戴,被赋予最锐利的长剑,出发屠龙的勇士。 临到黑龙巢穴,勇士才发现这黑龙是他妈的上古巨龙,40人副本。 “如果是在川藏北线,我这个领航员对你来说没有太大作用。”钟溯宽慰他,哄孩子似的,“环塔全是经验积累,沙漠路段什么时候高速过,什么时候低速过,都是连着好几年陷过车总结出来的。” 夏千沉闷不出声地点点头。 钟溯跑了三年环塔,这是他的第四年,拉力赛上老带新永远是稳妥的组合。 不仅是在赛道上的指挥,很多也有下了赛道,对这些心高气傲车手进行情绪疏导。 钟溯接着说:“我们去昆仑天路,追到第一。” “好。”夏千沉点头。 作者有话说: 要上新书千字榜啦,下一更在6.11的23:00,qwq需要等久一点,非常抱歉! 专栏预收无限流《落难公主》 给孩子点点收藏吧-0v0; - 感谢在2022-06-09 00:00:00-2022-06-09 23:1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怎么办,夏千沉业内出了名的不听话。 上午十点, SS3,赛段全长313公里。 100公里的高速砂石路面,100公里后真正进入沙漠, 无数个沙丘, 松软的沙地,陷车就只能下来挖。 两个人迎风而立, 刚刚调校完毕的09号斯巴鲁翼豹在他们身后。 今天艳阳高照,风速虽然减慢了些, 但直升机依然无法起飞。 直升机不能飞, 意味着进入无信号地区后, 整个塔克拉玛干赛道上就只剩下赛车手和领航员。 观望了一会儿, 看见远方挥了绿旗, 夏千沉给他做了个「上车」的手势。 车队后勤为他们戴上头颈保护系统、头套、头盔, 夏千沉点火开始自检,钟溯扣上安全带,路书翻回第一页。 开往等待区。 “地面温度60,能见度9公里, 风速13米每秒。”钟溯说,“今天100公里沙石高速过, 我不说减速,你就一直按你自己想要的速度开。” “嗯。”夏千沉点头,“自检完毕。” 钟溯偏头看他, 他状态几乎已经恢复了,眼下泰然自若,淡定如山。昨晚一夜过去似乎想通了也看开了, 夏千沉感觉到他的目光, 也看过来。 问,“干嘛?” 钟溯摇摇头,“怕你还在泄气,昨晚没精打采的,今天好多了。” “那只是短暂的情绪失常。”夏千沉说,“今儿就算全四驱组最后一名,晚上我都有心情跟你对瓶吹。” 钟溯:“严谨一点,吹什么瓶,别到晚上了你跟我说吹的是奶瓶。” 夏千沉哼笑一声,没回答他,跟着裁判指示开上发车道。 今天的赛段不难看出大家都很兴奋,他们前一个发车的兄弟冲出发车线后,不到50米就是个右2弯,很急的一个弯。 那兄弟也是倒霉,谁能想到沙漠沙石路面会有积水呢,那兄弟约莫是打算来一个漂亮的钟摆漂移入弯。 然而左后轮压水,四轮抓地力相差太大,直接侧滑。侧滑打圈后,这兄台还想反打方向救车。 “车圆就是能滚啊……”夏千沉叹道。 “是啊……还没停。”钟溯和夏千沉的视线一致,跟着前车冲出路面后翻滚的方向看过去。 直到那车停下来,夏千沉和钟溯同步叹出一口气,以至于裁判用旗杆敲了两下引擎盖,他俩才发现已经120秒倒数到60秒了。 冲过发车线,开始飞驰。 “前50米右2。”钟溯说,“外侧有水。” 这前车之鉴可真的是字面加物理上的前车之鉴,夏千沉精准避开积水,在钟溯的指挥下全油出弯。 “今天天气不错。”夏千沉说。 “还行,主要我们的前车还在后面被救援,没有扬尘。”钟溯继续报路,“200米飞坡,给油,落地紧接左5然后300米曲直向右。” 夏千沉轰油门时一如既往的自信,起伏不平的沙石上,四轮抓地力很难相同所以很难控车。控车优秀的车手能跑快,反之则慢。 所有车手都知道在哪里追速度,在弯道,在坡道。 在其他人都不得已对大自然低头的地方,在其他人不得不退挡踩刹的地方,敢踩油门,且活下来的那个,才是追得上速度的。 “右4很窄。”钟溯提醒他,“减速。” 窄弯夏千沉不减速,两旁是沙砾坡路,就算滚下去可能没什么大碍,可是把车再推上来,起码要耽误两三分钟。 “减速,夏千沉。”钟溯见他完全没有收油退挡的意思,又警告了一声,“夏千沉!” ——所有车手都知道在哪里追速度。 比如这个其他人不得不退挡踩刹的窄弯。 车轮溅飞的沙砾噼里啪啦甩在车身上,发动机呼啸着,右后轮高速悬空可能不到半秒的时间,赛车全时四驱在右后轮悬空的瞬间,随着夏千沉进挡又猛踩一脚地板油,极速出弯。 夏千沉特别欠揍地说:“啊,你刚叫我吗?刚才我通话器没声了。” 钟溯当然知道他在这睁着眼说瞎话,“是啊,我刚叫你油门焊死,这个弯我们飞过去。” “啊——”夏千沉悠扬地表示原来如此,并接着说,“那我们很有默契啊,我没听见你说话,但感应到了你的指挥。” 钟溯哼笑,“前80米左4接400直线,弯心很颠。” 显然,对于夏千沉这种「挑自己想听的听」,钟溯已经习惯了。钟溯也知道他想追速度,上个赛段结束后总用时他们排在第十一,这让一生要强的夏千沉有点无法接受。 环塔拉力赛每隔两分钟发一辆车,按照总用时排名。 理论上来讲,每辆车都看不见自己的前后车。因为来参加环塔的人,除非赛车故障,否则两分钟的时间没有人会让后车追上。 所谓追速度,也就是在追时间。 今天夏千沉是下了狠心要追。 “500米曲直向左上沙丘。”钟溯说,“收点油门。” 这回听见了,夏千沉收油退挡,因为沙丘松软,他要先找一找控车的最好速度。毕竟如果陷车了,后面那个窄弯就白飞了。 一百多公里的沙石,两百多公里的沙丘。 初夏的塔克拉玛干十分慷慨,它欢迎远道而来的旅人,给他们最炽热的太阳,给他们最悠长的白昼。 果然,进入沙丘后不到100公里,夏千沉已经碰见两辆陷车的在挖了。 沙漠一眼望过去都是一个颜色,好消息是风速弱了许多,比起前两天蔽日的扬沙,今天视野明朗了太多。 随着视野开阔,夏千沉开得愈发奔放。 这个时节A市刚刚入梅,是潮湿的,朋友圈里应该和去年一样,有人会发「明年一定买个烘干机」,有人会发「到底要买有多少内裤才能度过梅雨天」。 然而这个时节他们不在A市,他们在数千公里外的塔克拉玛干,他们在沙海飞驰,他们的赛车尾巴卷起三米多高的沙幕。 “给油,超过去。”前面是一辆蓝色领克,钟溯给出超车指令。 “210了。”夏千沉有些忌惮陷车,“会原地刨坑。” 钟溯却目光如炬,笃定地说:“这条路不会。” “你怎么知道?”虽然这么问,但此时夏千沉选择无条件相信领航员,进挡给油,扶稳方向盘,利落地超过领克。 果真时速踩上230了依然稳健地在沙地上,没有陷车。 钟溯说:“因为这段沙丘左下方有胡杨林,这里的沙子很紧密。” “喔……”夏千沉似懂非懂,“你怎么知道下面有胡杨林呢?” “我记得。”钟溯说。 —— SS3结束,GP车队四驱组独苗夏千沉追到第九名。 赛会在SS3结束后休整两天,大家更换赛车配件,也休息放松。 连续三天,三个赛段高强度的比赛,总长五百多公里。跨越峡谷、戈壁、沙漠,不仅是赛车手和领航员,维修工们都需要好好休息两天。 SS3跑完,夏千沉的赛车车损也相当严重。 沙漠里能撞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要多,什么树根、石头、前车的前机械罩…… 他们目送伤痕累累的斯巴鲁翼豹被拖上维修车,晚上九点半,塔克拉玛干总算有了困意,沙漠像个不愿早睡的熬夜战士,终于调低了屏幕亮度,让太阳沉下沙丘。 今天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在沙漠过夜,因为从这里启程去往下一个赛段是直线距离,更加近。而且维修车先去附近的城镇,购买汽油和各种机油、刹车油这些消耗品的时候,也能帮他们代买些需要的东西。 夏千沉觉得,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送外卖的应该去参加环塔摩托组,那技术,那压弯,送外卖真是屈才了。 然而外卖送到他们营地后,夏千沉再从娜娜口中得知这一趟的配送费,觉得还是送外卖吧,来摩托组未必能挣这么多…… 娜娜叫了个烤羊排的外卖,配了两个大份的手抓饭,还有几瓶啤酒。 接下来有两天假期,他们明天启程去SS4赛段发车点的县城,然后在县城休息一夜,所以今晚可以少喝一点。 夜空没有云,一轮新月悬在天边。 和他们同四驱组的曹晗锡没离开,毕竟环塔一年一次,留下来观赛也是好的,多点经验。娜娜自己是维修工出身,曹晗锡的维修组先行离开后,娜娜一有空就去曹晗锡那边搭手帮忙。 依然是赛会的房车组把帐篷们围在中间,在这野蛮的荒漠中,营地亮着来自城市的光。 饭后,两个人对视一眼,钟溯看向不远处的沙丘,手里拎着啤酒。 “走。”钟溯说。 夏千沉刚刚洗完澡,本能的对沙丘有点抗拒。 帐篷前方,房车组的探照灯还没熄灭,钟溯就这么憋着笑意凝视他,“算了,再吹一身沙子,白洗了。” 刚要进帐篷,夏千沉扼腕叹息,“罢了,走,没那么讲究,对月共饮去。” 钟溯笑了出来,一前一后的两个人从营地房车和房车中间的空隙走上沙丘。 沙漠的夜风很干爽,不像A市,A市这个时候的风吹在身上,就像皮肤有没冲干净的沐浴露。 沙子的比热容很低,升温快,降温也快。 日落后,塔克拉玛干迅速地冷下来,换掉赛服的两个人穿着款式差不多的连帽卫衣。 塔克拉玛干的夜空没什么云,非常晴。而且像这样的流动沙漠,大风高度净化了空气,所以在这大漠的中心,有着最纯净的空气。 他们对着月亮的方向坐下,席地而坐。 钟溯只拎了两瓶啤酒,递给他一瓶。 汀—— 玻璃瓶碰出清脆的声音,像是被风吹响的风铃。 啤酒还有些微冰,一大口灌下去相当舒爽,夏千沉仰着脑袋,“无人区的星空真好看啊,人类多的地方果然不行。” 钟溯失笑,“是啊,人迹罕至的地方都很漂亮。” 汀。 两个人又碰了一下酒瓶颈。 营地的探照灯关上了,毫无征兆的,塔克拉玛干只剩下月亮、星空。 “其实今天我说通话器坏了,是骗你的。”夏千沉说。 钟溯咽下酒,“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夏千沉说。 “你知道我知道,那还说这个干嘛?”钟溯忽然一顿,“你是在认错?” 认错这个行为在夏千沉身上实属罕见,尤其是赛道上。所以钟溯很诧异,这件事原本钟溯是打算等环塔结束后再和夏千沉聊聊。 夏千沉抿抿唇,他发梢在夜风里胡乱舞蹈,嘴唇抿着,眼神真挚,刘海儿也被吹得乱七八糟。 夏千沉说:“对,我在认错,我不该撒谎。” “难道不是「我不该不听领航员的话」吗?”钟溯问。 夏千沉和他碰了下酒瓶,仰头把最后一点酒喝完,“怎么办,夏千沉业内出了名的不听话。” “还好我血压稳定。”钟溯也把自己的酒喝光,“我觉得赛后我们应该聊聊,你还是不够信任我。” 夏千沉站起来,拍拍裤子,两根手指捏着酒瓶口。 他在星空下笑得张扬又猖狂,他俯视钟溯,说:“不对,是你,不够信任我。” 钟溯一怔。 钟溯仰着头,望着这几乎和大漠繁星融为一体的青年,然后他也爬起来,风拉扯着两个人卫衣的兜帽。 “我信任你,才选择你。”钟溯反驳,“夏千沉,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血亲,没有牵挂,拉力赛是高危险运动,今天这个窄弯如果翻出去了只是滚几圈,所以我没有立刻跟你谈这件事。” “但到了昆仑天路,你不能再这样。” 钟溯一字一句都在警醒他,警醒着拥有林安烨血统的他。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为什么用我照片做朋友圈背景? “我没有不信任你的理由。”钟溯说,“我孤身在世,可你不是,你还有夏主任, 能明白吗?” 这是钟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像在训斥一个不服管教的孩子。 夏千沉哑口无言,他上了赛道就是这样, 不管不顾,除了速度和时间什么都看不到。 在别人减速的地方提速, 在别人退挡的地方给油, 在别人出事故的地方出事故, 并且坚强地带着事故车开回维修站。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了良久, 久到营地里最后一顶帐篷里的灯也熄灭。他们俩好像较上劲了似的, 都不说话, 都不动。 再这样下去,明年这个时候他们就是塔克拉玛干的警示地标——在沙漠请与同伴保持友好,不要较劲,否则会被风沙黏在脸上身上, 最后变成沙雕。 此时, 一生要强的夏千沉即使沙子进眼睛了也巍峨不动, 冷冷地和钟溯对视。 虽然他本人很倔强,但克制不住眼里有沙子的不适感, 立刻就飙了眼泪。 钟溯没忍住笑了出来,“好了别哭了,过两天再谈这个。”边说边走到他面前,两只手将他脸一捧, 唇与眼不到半寸的距离, 钟溯帮他把沙子吹出来。 “我他妈没有哭……”夏千沉恼羞成怒, 即使知道钟溯分明故意逗他,但还是要澄清一下,“是沙子。” “吹掉了。”钟溯笑笑。 夏千沉低头感受了一下,然后蹙眉,“为什么你不进沙子。” “因为你迎风站啊。”钟溯把他手里的空酒瓶拿过来,“迎风站多帅,沙子进眼也值了。” 月下大漠深处,夜里的风不似山谷间那般呼啸,也不同于丛林中猎猎刮着树桠。 大漠的风就是风,原本的风。 走下沙丘后,回到营地帐篷里,卫衣脱下来一抖全是沙子。这个时间房车驾驶员大多睡了,也不好去打扰人家。 两个人盘膝在帐篷里大眼瞪小眼。 “其实……”夏千沉顿了顿,“其实当时就是上头了,你知道的,我坐在驾驶室里的时候,左脚在刹车,右脚在油门,左手方向盘,右手扶变速杆和手刹,眼睛看路,耳朵听路书。” 夏千沉抬眸,“我一旦坐在赛车里,就什么都忘了。” 钟溯望向他眼睛,没再多说什么,他往前挪了挪,“我帮你捋捋沙子。”然后五根手指穿进夏千沉的头发,细心地为他捋出发间的沙子。 夏千沉的头发偏软,很像在摸一只长毛小猫咪。 “差、差不多了吧。”夏千沉提醒他。 毕竟不能冲澡,只能这样指梳的办法弄掉沙子。 而且……夏千沉是Gay啊,钟溯这是什么直男的小把戏吗? 事实上……钟溯也觉得有点微妙,他知道抚摸小狗狗的脑袋很解压。 虽然他没养过狗,但很微妙的,他觉得摸小动物大概也就是这种感觉吧。 夏千沉是一双狐狸眼,狐狸是犬科,合理了。 很软,很乖,不想停。 不过还是停了,毕竟再摸下去真的就微妙了。 钟溯清了清嗓子,“好,凑合睡吧。” —— 次日早,继续出发,前往SS4赛段发车位附近的小村镇。 大家在镇上买了些补给品,这里是塔克拉玛干西北边缘,塔里木河上游,还未到阿克苏地界。一个不知名的小村镇,物价高得吓人。 这里交通不便,运输困难。烟草、碳酸饮料和半成品食物尤其贵,倒也可以理解。 但是看着溢出市场价将近两倍的可乐……夏千沉顶着巨大压力拿了一瓶出来,结果柜台结账的钟溯刚好看过来,说:“帮我也拿一瓶。” 夏千沉投去一个不友善的目光。 钟溯接收到了这个目光,然后收声,接过那孤单的一瓶可乐,一起付了钱。 走出小超市,村镇的街道很窄,堪堪是两辆轿车的后视镜只相隔一指距离的那种窄。而且村镇设施落后,大家都在违章停车。 夏千沉和钟溯顺着马路往旅馆走,沿途有烤羊肉串儿的摊子,抬头看看骄阳高悬,低头看表已经七点。 夏千沉说:“吃点吧,趁着可乐还冰,小旅馆里没冰箱。” 钟溯说也好,二人在烤串摊子坐下。风里混着孜然和辣椒面的味儿,还有冰可乐被拧开时,释放二氧化碳的噗呲一声。 “我们俩的经济条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钟溯问。 “是的,这瓶可乐现在就是塔克拉玛干的黑桃A。”夏千沉给钟溯满上一杯,然后给自己倒。 钟溯打趣他,“你当初怎么也是在夜场黑桃A每个颜色开一瓶的人。” “行了,敬你一杯先,别阴阳我了。”夏千沉端起杯子跟他碰一下,仰头咕咚咚灌下去一整杯。 然后问钟溯,“你养鱼呢?” 钟溯笑笑,仰头干了。 大西北的沙漠边缘是个让人真切的觉得辽阔的地方,即使这里也有高楼,但天空的颜色不一样,空气的味道不一样。 A市这个时候大概斜风细雨,人就是这样,在潮湿的沿江城市里渴望暖烘烘的太阳,坐在烈日下的时候,又想念温润的南方。 这种情绪很快就被滋滋冒油的烤羊肉串儿打断了。 西北的烤羊肉串不似内陆,内陆讲究三肥两瘦,一串肉捋下来不过五六粒肉丁。这儿的烤羊肉串儿相当硬核,硬币那么大的肉块,烤制入味,肥油焦酥,佐以孜然粉、辣椒面,做最基础的调味。 高端的食材往往…… “嘶……”夏千沉咬下去一口,“好烫。” 钟溯噗嗤笑了出来,“它还冒烟儿呢,你看不见吗?” “你看见了你提醒我了吗,领航员的基本素养呢?”夏千沉瞪他。 钟溯笑意不减,“赛车手的基本自检呢?” 夏千沉没话说,愤愤地去吃凉菜。 钟溯把瓶装可乐里剩下的可乐全都倒给他,然后拿出手机问他,“我能拍张照吗?” “拍我?”夏千沉问,嘴里还嚼着黄瓜。 “嗯。”钟溯坦然点头,“留个纪念,明天就进无人区了。” “你这是什么进无人区的反向Flag吗?”夏千沉放下筷子,随便拨弄了两下刘海儿,“拍吧。” 夏千沉是个帅而自知的人,大大方方地让钟溯拍正脸。 夏千沉的背后是极具民族特色的窄街,沿街摊贩的手工制品,风里飘着五颜六色的土坯房门帘。 夏千沉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停留在钟溯的摄像头取景框里。 “好了。”钟溯收起手机,“吃吧,应该不烫了。” “发给我呀。”夏千沉说,“我发给我妈。” SS4赛段将穿过塔克拉玛干腹地的无人区,届时车辆将失去与直升机和维修站的信号,大片的芦苇丛会影响领航员判断方向。 临到这里,塔克拉玛干才要真正向旅行者们展示自己。 几乎要比车顶还高的芦苇丛,会让赛车手和领航员怀念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沙海。 两个人带着一身的烤羊肉串味儿回到旅馆,旅馆主人养的狗冲着他俩闻半天,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耿直地目送两个人进房间。 进房间后夏千沉说:“我好担心那狗会开口说话,「吃啥好的了也不知道带点回来给我」。” 钟溯点头,“我更担心它说「男宾两位二楼请」。” 休整一晚,明天出发。 赛会在微信群里通知,SS5和SS6赛段由于当地临时管制,被迫取消。所以明天的SS4之后,直接前往SS7胡杨林段。 等到SS7后,再跑一段SS8,他们将前往SS9昆仑天路。 南靠昆仑雪山,北望苍茫沙海的昆仑天路。 在昆仑天路,同时拥有雪山、草原、戈壁、沙漠。这让夏千沉很激动,他来环塔最期待的赛段,也是难度系数最高的魔鬼赛段。 “钟溯。”夏千沉翻了个身,面对旁边那张床。 “嗯?” “我能问你点事儿吗?” 钟溯那边传来一声压在嗓底的笑,“问呗,史迪奇有问题。” 夏千沉枕在胳膊上,“你为什么要做领航员?” “因为景燃当了车手,他家里人也不放心别人去领航,就我了。”钟溯说,“我被领养的时候都七岁了,那个岁数,没有家庭愿意要的,所以当时他家里人有这样的要求,我当然义不容辞。” 孤儿院的领养优先级永远都是那些还懵懂的,只有小名儿,没取大名的三四岁的孩子。七岁,已经知道自己叫什么,也知道了什么是「孤儿」。 钟溯言下之意,景燃家对他的恩情,是养育之恩,大过天的那个。 “喔……”夏千沉点点头,发梢和枕头摩擦着窸窣作响,“那你喜欢当领航员吗?” 这倒是个新鲜的问题,钟溯似乎从未关心过自己「喜欢」什么。 人或事,或者是小动物,甚至一年四季中最喜欢哪个季节。 钟溯是个一饭之恩至死不忘的人,对他来讲,他这辈子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在景家发光发热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所以他要再来一次环塔,为景燃的病攒钱,即使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 “我……”钟溯望着漆黑房间里的天花板,“我不知道。” 夏千沉似乎预料到了这个回答,轻笑了笑,“那你喜欢拉力赛吗?” “喜欢的吧。”钟溯回答。 “比起当领航员,会不会更喜欢山地摩托?”夏千沉又问。 钟溯细思索了片刻,严谨地回答,“山地摩托也是越野,当领航员也在越野,所以,差不多。” “所以你喜欢越野。”夏千沉下了结论。 “没错。”钟溯觉得合理。 转而又觉得好笑,他人生中的一项乐趣,居然是以「合理」的方式出现。 其实夏千沉是个细腻的人,他能在连月的同居生活里察觉到,钟溯这个人活像个真实的工具人。 仿佛他从出生开始就带着使命,这份使命就是让他去报恩,报景家的养育之恩。 说实话夏千沉完全可以理解,甚至觉得钟溯是个重情重义又非常有良心的人。但夏千沉也觉得,人活一世不容易,他在自己家里的这段日子,多么仔细小心,就连玻璃杯挂上杯架永远都是先擦拭干净,不留水痕,无微不至,夏千沉不是瞎的。 那早已超过了领航员对赛车手的照料,那是钟溯留下的习惯,在景家留下的习惯。 夏千沉默声叹了口气,胳膊枕麻了,便仰面躺着。 “还有个问题。” 钟溯嗯了声,示意他问。 夏千沉接着问,“为什么用我照片做朋友圈背景?”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领导发言你卡麦,领导夹菜你转桌 “因为好看。”钟溯说,“你长得好看,我拍得好看。” 答得坦坦荡荡,答得光明磊落。 他回答过于正气凛然, 竟让夏千沉一时间萌生出“啊原来是因为好看啊,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的感觉,甚至还有点想反思。 等等, 夏千沉定了定神,心里谴责自己, 为什么要反思, 你反思一下。 见夏千沉半晌不出声, 钟溯以为他睡了, 便翻过身去, 留了一条胳膊压在棉被上。 黑暗中, 夏千沉微不可察地松下一口气,他把自己的被子往上拽了拽,好挡住胸口嘭嘭嘭的心跳声。 傍晚那会儿他们在摊子上吃烤羊肉串儿,钟溯刚拍完照, 顺手就设置成了朋友圈的封面。 事实上那张照片无论从氛围、环境, 还是大漠边上, 快到晚上八点时太阳将落不落的色调,都可以说是网上精修过的图。 遑论照片中夏千沉不加粉饰, 这些天在新疆被晒得皮肤有些糙。很正常, 这里紫外线强,夏千沉又不愿意涂防晒。好在他够白,被紫外线侵袭了几天, 反而显得野性的帅气。 —— SS4, 横穿无人区。 这个赛段的发车区域只剩下六十多台车, 隔壁PEM车队的摩托组全军覆没,前驱组剩一辆领克03,四驱组剩一辆POLO。 GP车队也没好到哪去,摩托组剩两人,前驱组两人,四驱组一个独苗夏千沉。 SS4临到发车的时候,娜娜忽然在无线电里说周总来了,连夜坐飞机赶来的。这有点没道理,拉力赛尘土飞扬的,车队管理层几乎不会到赛段现场来,更别说大沙漠的无人区。 夏千沉没想那么多,不咸不淡地「啊」了一声。 原想说来就来呗关我屁事,但忍住了,谁知道娜娜那边是公放的还是用的耳机。 没成想下一刻,周总直接拿过无线电,“千沉啊!我是周哥!千沉你听得到吗!?” 那震天的嗓门让夏千沉和钟溯同时有一种摘掉头盔砸出车窗的冲动。 “周总,您轻声点儿。”钟溯说。 “哟,小钟也能听见哈?”周总笑了笑。 夏千沉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是啊,不然他怎么给我领航呢,周总您有事赶紧说,一会儿我要发车了。” “千沉啊!你无论如何一定要跑完昆仑天路啊!我们赞助明年在昆仑山有个项目,点名要你在昆仑天路上讨个彩头!咱们明年的股价就看你啦!姓曹那小子不争气,你现在是我们全村的希望!” 周总还想说什么,无线电里传来钟溯的声音—— “周总,您这不是赛前施压吗,大老远的跑过来,不会就为了敲夏千沉一棒子吧?别人家管理层都是安全第一,到您这儿了跑完全程?” 无线电里滋啦一声,约莫是信号不太好。 周总说:“这叫什么话呀,安全当然第一,但你俩不都是……” 接着一阵滋啦啦的声音盖过周总的话,然后无线电断了。 车里,两个人对视一眼,笑笑,他们知道是信号断了。 沙漠顶上的太阳晒得人皮肉发疼,虽然赛车服隔温,但车里的二人依然能看见沙地的热浪。 “起步准备。”钟溯说,“地表温度65,能见度11公里,周总说话你别听,这人根本不是做领导的料,煤老板为什么高枕无忧日进斗金,因为煤老板有安全生产的原则,他不去干预煤矿工人的作业。” “自检完毕。”夏千沉刚说完,忽然无线电又响了。 又是周总,不知怎么,原本信号断开的无线电又有信号了。 显然周总听见了钟溯那一番煤老板发言,在无线电里恼羞成怒,“小钟啊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为的是大局!是我们GP的……” 无线电的信号不好,断断续续。不过似乎只是他们这边接收的信号不好,钟溯干脆摊开了说了。 “话就是这么说的。”钟溯字正腔圆。 旁边夏千沉倒先一怔,连忙伸手按了按他胳膊,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然而钟溯并不打算收手,他接着说:“周总,夏千沉是给您打工,不是给您搏命,难道过几天昆仑天路给天雷劈一道断崖,夏千沉还得踩油门飞过去?他是在真实的路上开车,这不是什么赛车游戏,头顶上还有一组复活币。” “上发车线。”钟溯说。 无线电里彻底没了声音,刚好前方轮到夏千沉等待发车,钟溯恢复常态,“倒数120秒,赛车手做发车准备。” “准备就绪。”夏千沉迅速瞄了他一眼,“你何必跟他理论,他就是个只权衡利弊的生意人。” 钟溯摇摇头,“生意做久了,就容易把活人也当成数字,他这次火急火燎来新疆亲自盯着环塔,保不齐是给上面赞助押了个大的。” 可以想见,赞助明年在昆仑山有个项目,那么今年如果顶着赞助商标的GP车队在凶险无比的「魔鬼赛段」SS9昆仑天路上拿一个赛段冠军,来年得有多风光啊。他们的奖金,GP来年的赞助,都有着落了。 夏千沉幽幽一叹,只说:“我从来不管这些,但他们总爱拿这些东西来压我,听多了也有点……” 有点什么呢,有点企业精神了?有点代言人的使命感了?钟溯望着他。 “听多了也有点技巧了。”夏千沉说,“就是大脑自动屏蔽,你懂吧,就像是打游戏骂人的那些话,压根发不上去公屏。” 多虑了,钟溯想。 “倒数五秒。”钟溯说,“四、三、二、一,发车。” —— 精诚合作的两个人冲进沙漠,09号斯巴鲁翼豹的四个车轮扬着两米多高的沙尘。 不出半分钟,这广袤无垠的大漠上,从发车线便再也看不见那辆翼豹。 拉力赛能让人体会到自己有多渺小。航拍画面里,三百多万的S级赛车宛如一颗沙砾。 可沙漠也是沙砾铺成的。 “左100米曲直向右,1公里右直,满油。”钟溯说,“别怕陷车,这时候就算陷车也要全速。” 钟溯的判断很果敢。 沙子松软,两个人下来挖沙不过三四十秒,但如果因为害怕陷车而战战兢兢慢吞吞开进芦苇丛,那落后的可就不止三四十秒。 而且,夏千沉的控车,业内闻名。 “看见前车了。”夏千沉说,“前面能超吗?” 钟溯:“超了。” “沙丘后进芦苇丛。”超车后,钟溯正常报路,“视野差,收油,让我判断一下方向。” 夏千沉翻越沙丘,依言减油退挡,“你还分东西南北呢?” “你对我业务能力这么没信心吗?”钟溯哀叹,“偏左20度,别怕。” 沙漠里芦苇长得比人还高,茎秆直且粗壮,夏千沉进挡给油,“我那是诧异,不是质疑,而且现在看不见太阳,你是怎么分辨的?” “进芦苇丛之前找了一下太阳。”钟溯思考了片刻,进芦苇丛后转了两次弯,他需要倒放回忆一下太阳//具体在哪个方向,“是左偏20度,没错。” 越往深处,芦苇越密集,有一段几乎必须要用车头挤开才能开过去。 这种驾驶情况非常危险,如果领航员对方向失去判断走错了路,那保不齐这簇芦苇挤开后面是什么,断沙梁,还是干涸的河床。 在芦苇丛减速的人很多,因为要给领航员思考的时间。 这时候金牌领航员的含金量就体现出来了—— “右35度曲直向右,油门焊死进沙石。” 赛车手最喜欢的四个字,油门焊死。 芦苇丛过于密集,直升机看下来就像仓鼠穿行在灌木丛,只能看见芦苇丛顶端在左右晃动,却也不知是车挤的还是风吹的。 然后——第一辆以最快速度、完全没有走错方向的赛车冲了出来,09号斯巴鲁翼豹。 翼豹开进沙石。 4公里的沙石。 视野开阔后夏千沉不再那么紧张,“刚才你跟周总说的那些话,应该是得罪他了。” “嗯。”钟溯认真看路,“15米躲石头。” 夏千沉一个漂亮的手刹辅助钟摆,“担心吗?周总那人心眼小,保不齐以后为难你。” “不担心,前70米过沙丘曲直向左,别分心。” 夏千沉知道,周总一向把赞助当亲爹。当初他开网约车,为了哄赞助,周总能扣他一个月工资,这回钟溯在无线电里这么驳他面子,无线电里那么多人听着,说不定里面就有赞助跟来的人。 果然—— SS4结束后,在收车点的小镇上,晚餐餐馆里周总旁边坐着几个陌生面孔。 二人草草冲了个澡,随手穿的上下不协调的衣裤,甚至夏千沉上面砖红色连帽卫衣,下面是黑灰格子睡裤,因为吃完就要立刻躺下睡觉养足精神,衣服裤子都是随便穿的。 虽然看上去依旧帅气,但对比周总及左右三位陌生男士西装皮鞋,显得就有些随意得过分了。 钟溯挑了个和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夏千沉跟着坐下。 周总说:“菜已经点好了,要不你俩看看再加点什么?” 夏千沉先瞄了眼娜娜,娜娜盯着手机在发消息。 又瞄向钟溯,钟溯嗯了声,跟服务员要了份菜单。 他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夏千沉看着钟溯用短短的铅笔在菜单上勾着。 周总面子上有点拉不下来,转而笑着对旁边两个人说:“来新疆啊,就得吃……” “油炸羊肉?!”夏千沉惊喜地看着菜单,同时也卡了领导的麦。 钟溯嗯着点点头,温声说:“罗布泊赛段不是取消了么,店里有炸羊肉,尝尝。” 之前说好了的,如果有罗布泊赛段就去吃炸羊肉。罗布泊的SS6赛段被取消,今年是无缘了。 被卡麦的周总终于忍不住了。 “还没给你们介绍吧。”周总非常殷勤地站起来,刚想给那三个人倒茶,“这位是咱们上属集团的张……” 不巧,钟溯在他说话的时候,把餐桌圆盘转走了,因为他习惯性地先给夏千沉用茶水洗洗碗筷和杯子。 场面一度尴尬了起来。 周总维持着探身的姿势,胳膊笔直地伸向那远离他的茶壶。 钟溯则是四根手指摁着转盘,一时进退维谷。 茶壶刚刚好在钟溯和周总距离的中间,按理说这时候合格的打工人应该赔着笑,把转盘推回去,然后乖巧等着领导数落。 可钟溯不喜欢他,因为他让夏千沉无论如何都要跑完SS9,赌上性命的那种无论如何。 僵持了大约两个呼吸的时间,终于娜娜收起了手机,一抬头就是这幅画面。 刚巧,这茶壶就在娜娜正前方。 娜娜方才在处理工作,完全不知道餐桌上的层层暗涌,十分自然地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说:“哟,你们也要倒茶啊,抱歉啊,我脑子里想事儿呢。” 钟溯那边抢先开口了,“是啊,赛期一切车手优先,抱歉啊。”然后把转盘转过来,拿起茶壶先给夏千沉的碗和杯子过了一遍茶水。 全程,夏千沉都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周总那边的人笑说应该的,只有周总本人的脸比大漠上的柽柳还干巴。 然后夏千沉小声问他,“领导夹菜你转桌,不想干啦?” 钟溯倒掉他碗和杯子里的茶水,再给他倒上一杯,放回茶壶,转盘转过去,“不是领导说话你先卡麦的吗?” 夏千沉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喔,你嫁狗随狗了是吧?” 钟溯实在忍不住笑了。 等等,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狗……夏千沉抽了抽嘴角,咬着牙低声狠道:“还笑?这么多人别让我扇你。” 娜娜很大声地清了两下嗓子,周总给那三位倒茶。 娜娜笑着转移话题,“几位怎么称呼?” 作者有话说: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第二十九章 你忘了祝我们活着回来 周总介绍了三位总, 一位张总,一位吴总,一位严总。 夏千沉在周总张口的瞬间就触发了屏蔽机制, 眼里只有油炸羊肉、馕坑烤肉、天山奶茶。 一顿饭吃得各怀鬼胎, 周总话里话外都在告诉夏千沉,三位总对他寄予多么大的期望。维修工们埋头吃饭, 钟溯则在阴阳怪气。 周总:“千沉可是我们GP的王牌,曹晗锡那小子不争气, 现在整个车队就只剩他啦。” 钟溯:“大家都肉体凡胎, 跑在这种路上, 还是运气占多数。” 周总:“那可不, 我们董事长啊, 大年初一头炷香, 就是祈福今年咱们所有车手都平平安安!” 钟溯:“感人至深,原来我们运气好,也仰赖董事长烧香拜佛。” 周总:“正是如此。” 钟溯:“吾辈楷模。” 一来二去阴风阵阵。 这三个赞助方的人这次来新疆,不只是看一看环塔拉力赛, 主要工作还是勘查昆仑山公路的养护项目情况。 这就是GP头顶的冠名赞助, 他们赛车上最大的那个商标。也正是赞助方的面子, 他们才获得一支随行十天的医疗小队。 所以钟溯在面对三个赞助方的人的时候,还是客气的。 而夏千沉, 正沦陷在油炸羊肉里。 赛车手的体重作为赛车死重的一部分, 他的饮食比较健康,平时不太吃这么硬核的油炸食物。 然而糖油混合物带来的快乐立竿见影,焦香酥脆的外壳锁住了汁水, 鲜而不膻的羊肉使用简单的调味, 丝毫不掩盖其本身的味道。 莫名的, 这让夏千沉微妙地产生了茹毛饮血的错觉——居然在这样一块全熟的炸羊肉上。 所以夏千沉全然没有在意钟溯和他们的对话,他像个被家长带去饭局的孩子,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 钟溯八风不动地应付着周总和三位赞助,还能抽出空来给夏千沉夹菜倒饮料递纸巾。直到这顿饭吃到尾声,赞助的人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SS9昆仑天路赛段拿到了赛段冠军,就算不是环塔的总冠军,夏千沉都会是来年我们集团的年度形象代言人。” 夏千沉缓缓放下筷子,接过纸巾,捻了下嘴角,抬眸。 赛段冠军,即该赛段用时最少。 夏千沉说:“实不相瞒,压力有点大,而且SS9那天有沙尘暴大风,我没有那么大的信心拿赛段冠军。” 闻言,钟溯稍有些错愕。 这句话从夏千沉嘴里说出来,不啻为「崩人设」。 餐桌上,赞助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可我们接到的消息是,你对今年环塔非常有信心,甚至打算破纪录。” 空气沉默了片刻。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前两天刚给哄好,钟溯看了眼那人,又看向夏千沉。 夏千沉只平静地笑笑,“当初年轻,口出狂言,见谅。” 连带娜娜在内,饭桌上的人仿佛听见什么极致荒唐的发言。 来自纽北赛道的纪录保持者、川藏北线之王、通天大道新晋冠军。 这位甫一出道就腾空而起的年轻赛车手,达成几乎同年龄拉力赛车手几乎无法摸到的成就。不似别人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他刚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就是300码过弯,16缸的超跑都黯然失色。 夏千沉接着说:“以前说环塔都是纸上谈兵,闻名不如见面,见了才知道自不量力,理论和实践相差甚大,诸位能理解吗?” “能、能。” “是……是啊。” “确实,唉,我们久居城市,依赖数据分析,忽略了这是极限运动。” 只有周总一人面如死灰。 很多时候事情就是会发展成这样,甲方体谅了,理解了,但领导觉得不行。 饭后,周总叫住了钟溯。 饭馆门口的小街边,周总问,“你给我透个底,夏千沉有多大概率昆仑天路拿第一?” 钟溯说:“50%,拿到,或者拿不到。” 说完,钟溯告辞了。 他们落脚的旅馆在饭店对面,夏千沉在街对面等他。 事实上这句话还是当初夏千沉说的,这个世界上的概率只有50%——发生了,和没发生。 他走向夏千沉,刚好那铜盆似的太阳彻底落下地平线,夏千沉脑袋上那一簇呆毛随着夜风左右晃荡。 “说啥了你俩?”夏千沉问。 钟溯如实作答,夏千沉听完噗嗤笑出声来,打趣他钱赚够了,领导都敢这么调侃了。 —— 次日早,出发前往SS7发车点。 胡杨林赛段,堪比「麋鹿测试」的路段,而且在戈壁上,路面颠簸不平,非常考验控车能力。 第五、第六赛段取消后,第七赛段的发车等待区能明显看出萧条了许多,这说明在SS7开始前又有一些车选择退赛。 或是前几个赛段车损太严重,也可能是天气预报又楠3枫一次蹦出来的大风预警让他们心生退意,总之夏千沉粗略数了一下,堪堪不到三十辆了。 钟溯像往常一样检查路书。夏千沉看了他一会儿,钟溯应该是感觉到投过来的目光,但视线没有从本子上挪开,只是问,“怎么了?” “如果环塔没跑完全程,周总那儿你能交代吗?” 钟溯泰然自若地翻着本子,垂着眼,“有什么不能交代的,他还能把我揍一顿么。” “我是说钱。” 钟溯停下手上的动作,平淡地说:“我是挣钱不是抢钱,点火起步,自检。” 今天依然是大风,发车数量减少后,即使是后位发车,也很快轮到了09号翼豹。 夏千沉对这位领航员,从最初的抗拒到接受,最终一起踏上环塔,他自己都不明白这中间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自己。 是钟溯的专业性?是钟溯对他心细如发的照顾?是他们曾经互相坦白心声? 09号翼豹发车。 发动机的声浪和西北的大风在胡杨林上空缠斗,现代机械居然有一瞬间与大自然旗鼓相当。 二十五分钟后,翼豹冲出胡杨林。 此时的夏千沉还不知道,他是SS7赛段最快通过胡杨林的车手。 冲出胡杨林后,等待他们的是长达3公里的长直。 钟溯提前说了,这3公里长直夏千沉可以随意发挥。而夏千沉给出的回应是一脚又一脚的地板油,引擎嘶鸣,轮胎高温,偏时点火系统发出二次爆炸,戈壁长直线上的夏千沉无可阻挡——SS7,追到总排名第六。 SS7收车点,赛车大修,人也得大休。 在收车点附近的小旅店入住。 干净,整洁,空气流通。 卫生间被仔细打扫过,没有任何异味。 问题在于,只有一张大床。 两个人还扶着他们各自的行李箱拉杆,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精神和身体都在叫嚣着立刻洗澡睡觉。 而且这家小旅馆没有电梯,他们拎着行李箱爬上三楼,如果要换房间,就得下去再上来…… 钟溯大约挣扎了十秒的样子,他觉得应该和夏千沉沟通一下,他问道:“你睡左边还是右边?” 夏千沉:“左边。” 沟通结束。 夜深后,等到身边的人彻底入睡,钟溯听见他均匀沉静的呼吸声后,慢慢地、轻柔地,翻了个身,完全平躺。 照理说,钟溯是很困、很累的,但一时半会儿居然睡不着。 因为钟溯在思考,为什么看见大床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不妥」。 而不是像长白山冰雪拉力赛的时候,那时候自己非常自然地把折叠床推过去,非常自然地拉开棉被让他钻进来,甚至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熟。 所以为什么自己看见大床的第一反应会是「不妥」呢,两个男人睡一块儿,不是很正常的吗。以前出去跑比赛,甚至他和景燃还有当时的车队经理三个男人挤一张床…… 思索之际,身侧的人半梦半醒地翻身过来,嘟囔了两句什么。 钟溯以为他没睡着,于是凑近了些,问,“怎么了?” 夏千沉没睁眼,漂亮的眼睫毛乖巧地躺在下眼睑,旅馆房间的窗帘中间有道缝合不拢,过分皎洁的月光铺进来,刚好铺在夏千沉的眉眼间。 夏千沉睡觉厌光,蹙了蹙眉。 钟溯又靠近了些帮他挡住,这时候才发现他只是梦呓了两句,睡得很熟。 旅店房间的窗户漏风,窗帘时不时飘开一些,在窗沿那儿荡啊荡。钟溯凝滞了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视线黏在夏千沉的睡颜上,挪不开。 别看了,钟溯想,这像什么样子。 钟溯躺了回去,刚好一片乌云蔽月,暗了下来。 没成想睡得迷迷糊糊的夏千沉贴过来,抱住了他的手臂。 钟溯一僵,干爽温热的皮肤贴上来,夏千沉的呼吸喷洒在他上臂,轻柔又有规律,可见他睡得很好。 这么想着,钟溯终于慢慢有了困意,最终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侧过身把夏千沉抱进怀里了。 —— SS8,策勒大峡谷,阴云暗涌。 “你没睡好吗?”夏千沉问,“双目无力眼下暗青,你没事吧?” “没事。”钟溯叹气,调整了一下状态,“我睡得挺好。” ——没有做任何奇怪的梦,钟溯在潜意识里补充。 这个赛段很多车退赛,前车负责转向的前轮抓地力太差,直接冲出赛道,同时撞上水箱破了的前前车,顺便还把已经翻出去的前前前车又撞多滚了一圈。 09号翼豹虽然新伤旧伤一大堆,但好歹颤颤巍巍完成了这个赛段。 SS8终点线,四驱组收车19辆,夏千沉和钟溯总用时排名第四。 休整一天后,来到环塔拉力赛的最后一个赛段,SS9昆仑天路。 昆仑山,万山之祖。 东西长2500公里,南北最宽200公里,西起帕米尔高原,东部终于川渝,整条山脉处于国境以内。 北侧是40万平方公里的塔里木盆地,南侧,是青藏高原。 夏千沉做了个深呼吸。 钟溯不自觉地跟着深呼吸。 “别紧张。”钟溯说。 “我不紧张。” 钟溯偏头看了他一眼,“我在对自己说。” 夏千沉震惊,“你行不行啊,你不是昆仑天路常客吗?” 钟溯:“那也一年没见了啊。” “呃……”夏千沉欲言又止,“行吧。” SS9,环塔终段。 发车线。 “斯巴鲁翼豹,四驱2.5T赛车手夏千沉。通话器测试,转速正常,胎压正常,自检完毕,准备就绪,请领航员施令。” “斯巴鲁翼豹,四驱2.5T领航员钟溯,通话器正常,地表温度33,湿度17%,能见度9公里,准备就绪,请赛车手做起步准备。” 60秒后,这座在无数小说电影里出过镜的昆仑山上,他们踏上了神话长廊昆仑天路。 赛段全长400公里,跑完这400公里,就跑完了环塔拉力赛。 “收点油。”钟溯提醒他,“刹车还没到最佳工作温度。” 高海拔路段刚开始不能这么快,这一点夏千沉知道,但是赛车调校得几乎完美,他想在这条路上跑得更加极限。 不过谨慎为上,夏千沉还是收了点油门。 昆仑山常年积雪,高海拔的低温和稀薄的空气让夏千沉恍惚间有一种回到川藏北线的错觉。 这样逐渐熟悉的感觉,给予夏千沉极大的力量。 “前300米左3上坡。”钟溯报路,“急坡,全油,莽上去。” 赛车手最喜欢听这种指挥。 这辆翼豹仿佛感应到了驾驶员的能量似的,这个急坡莽得动力十足,它似乎也在为自己第一次驰骋在昆仑天路上而兴奋。 “弯心有水。”钟溯提醒他。 夏千沉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拉起手刹,车身以一个俊逸的姿态横过来,那滩积水刚刚好在底盘下方,四个轮子连边缘都没压到水。 积水水面只被车底盘掠过的风带起波纹,尽管早就知道夏千沉的控车有多么牛逼,但钟溯从后视镜观察的时候还是不自禁脱口而出,“你有点东西的。” “你以为。”夏千沉笑笑。 400公里的赛段,400公里的尽头就是环塔拉力赛的终点。 同时,赛车里的两个人随着阴云下压,驾驶室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夏千沉开始干刮雨刮器,因为扑到前挡风玻璃的东西越来越多。树叶、草、积雪,抱怨起风的同时感叹还好风够大。 “还好风够劲,不然一刮全糊玻璃上。”夏千沉说,“还剩多远?” 钟溯和夏千沉恰恰相反,钟溯有着非常精准的时间观念和距离概念,“剩四分之三。” “我总觉得已经出发一小时了。”夏千沉说。 钟溯笑笑,“不到三十分钟,2公里后特殊路段,风太大了,可能后面会有地方靠预判指挥你。” “没问题。” 夏千沉足够信任他,哪怕前面是悬崖峭壁,只要钟溯一句油门焊死,他依然会深踩一脚地板油。 其实「改变」这件事就像下载进度条,盯着它看,它不动,走开做点别的事再回来,它到头了。 人总是在回神的时候才骤然发现自己的改变,但其实改变并不是一瞬间的,只是在那个瞬间被发现了而已。 “100米飞坡接右3,紧接,很急。”钟溯说,“慢点过,视野不好了。” 夏千沉退挡收油,视野的确不好,风太大了,时不时还有奔袭而来的小碎石,并且碎石撞上挡风玻璃,瞬间裂成蛛网状。 “还好裂的是我这边。”夏千沉说,“盲人骑瞎马,现在靠你了,钟溯。” “前左4,听我倒数。”钟溯立刻切换指挥方式,他知道夏千沉对行车距离没有概念,于是指挥方式从多少公里改成了倒数。 然而昆仑天路今天似乎并不欢迎外乡人。 狂风呼啸在昆仑山,很不幸的是,钟溯这一边的挡风玻璃也被碎石砸裂,狂风卷着旁边山体的雪。冷灰色的云层挡住太阳,恍惚间,钟溯居然在试图寻找路边挥红旗的裁判。 红旗旗语:比赛中止。 可是足足过去三分多钟并没有人挥旗,风越来越大,翼豹优秀的下压力让它的四轮抓地力非常稳,即使在这样肆虐的狂风中,翼豹依然稳固向前。 继续向前。 即使是在川藏北线「只有飞鸟可过」赛段夺冠的夏千沉,这时候也开始莫名地慌乱。 “这还不算极恶劣天气吗?”夏千沉问,“为什么没人挥旗啊?赛会的头已经铁成这样了吗?” 钟溯也想知道。因为他们赛车前挡风玻璃起码被三颗碎石头砸裂,他这个段位的领航员都开始吃力了,其他人呢?前车呢?为什么倏然仿佛整条昆仑天路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照理说,应该要中止了。”钟溯说,“你减点速,前100米曲直向左。” 忽然,疾风中掺进了雪花。 钟溯立刻宽慰他,“昆仑六月雪很正常,别慌。” “没慌,我就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夏千沉说。 为什么不挥旗,为什么还不中止比赛,这种天气情况还不够吗? 钟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全神贯注地望出几乎全部龟裂的前挡风玻璃,“好,收油,前90米右3,你要……” 话音未落,车向悬崖滚下去。 不能怪夏千沉,钟溯也知道,这不怪夏千沉。 右3是个比较急的弯,左边乱岩,右边悬崖。 视野太差,全是雪,翼豹的右前轮压雪打滑,夏千沉已经是最快的反应速度,钟溯能从自己的视角里看出来。 右前轮压雪后失去抓地力,右后轮由于前轮失控而甩尾,整个车轮悬空,此时全时四驱系统正极力配合夏千沉的油门,但风阻大到难以想象,同时风又刮来一块石头,前挡彻底破裂。 虽然挡风玻璃被防爆膜固定在中间,没有玻璃掉下来,但车里的两个人完全失去前方视野。 车翻下去前一瞬,夏千沉扭头,望着他,在通话器里对他说:“你忘了祝我们活着回来。” 山风如同灵魂的挽歌。 赛车滚下山,金属撞击在山体岩壁的声音完全被狂风吞没。 如果说,现在把视角拉开到足以俯瞰整条昆仑山脉,那么画面里甚至很难看见这辆正在山崖翻滚的赛车。 人类很渺小,赛车也很渺小。对于昆仑山来说,他们堪堪不过一粒尘埃,随意一丝风动都能把这粒尘埃卷落深渊,甚至听不到回声。 赛车内设有防滚架、六点式安全带、碳素纤维头盔,但昂贵的装备也无法保证一辆车从三千多米海拔的高山一路滚下来还安然无恙。 夏千沉在翻车的瞬间退挡拉手刹,右手紧握着手刹杆。 同样收到巨大冲击力的钟溯,在赛车不停翻滚,视野天旋地转时,去握住了夏千沉握在手刹杆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赛车车架已经变形,防滚架凸在车架外面,翼豹终于停了下来。 “千沉……”钟溯叫他,没有回音。 整辆车是一个侧立的姿态,钟溯这边着地,防滚架保护着他,夏千沉此时在他的上方。他又叫了两声「千沉」、「夏千沉」,人失去了意识。 钟溯发现夏千沉那一边的防滚架撞得向里变了形,极有可能是翻滚的过程,夏千沉的脑袋撞到防滚架。 他慌乱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他身上应该是有很多钝伤,因为挪动的时候一阵阵剧痛。 钟溯无暇顾及,他疯了一样顶着足以随时让人昏厥的剧痛,爬向夏千沉—— 因为他透过主驾驶窗户看见上方断崖有一块巨石,巨石被一根要断不断的树枝卡着,眼看就要砸下来。 他解开夏千沉身上的六点式安全带,没有了安全带的束缚,夏千沉顺着地心引力落下来,钟溯艰难地、痛到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汗,把他拽来狭小的副驾驶座,在巨石砸下来时,自己盖在了夏千沉身上。 钟溯只记得失去意识的那个时候,没有听见那块石头砸在车架的声音。 他听见的只有风声,无限的风声。 还有自己心底里的声音,在叫着,夏千沉。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不是噩梦。 钟溯醒来的时候, 依稀能听见旁边的医生和护士松下一口气,他们交谈着「人醒了」、「醒了就行」。 钟溯醒来后,医生想测试一下他的神志如何, 便问他,“小伙子,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身边的人都穿着外科手术服, 无影灯,还有滴滴滴响着的仪器, 这里是医院手术室。 钟溯不明白为什么医生要问这种问题, 所以他跳过了, 强撑着意志和体力, 嗓音嘶哑,“医生, 我还有个主驾驶,叫夏千沉,他怎么样?” 医护们对视了一眼,其中有个后脚才进来的护士说:“喔, 夏千沉, 他没事了, 他已经去普通病房了。” “哦,谢谢。”钟溯放心地眼一闭睡过去了。 —— 夏茗钰赶到新疆的时候, 已经是24小时之后。 她得知这件事, 是查房时,护士火急火燎跑过来告诉她的。当即她懵了一下,大脑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 像是游戏的敏感词屏蔽功能一样, 有些关键词在她的脑袋里被自动消音了。 所以当时她紧接着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护士说,夏主任,夏千沉在昆仑天路翻下来了,车子滚了两分多钟,你快找个人顶班,请假去看看吧。 好在立刻就有一位医生替她顶了班,她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飞往新疆,落地后马不停蹄地转车、打车。新疆太大了,新疆有166万平方公里,新疆占国土六分之一。 没人能想象得到这位母亲的心境。 不过上天仁慈,夏茗钰赶到医院的时候,夏千沉已经被转入普通病房。 车队经理娜娜告诉她,车队的医疗队第一时间进行了简单的急救,然后送来了市医院。夏茗钰自己是医生,她也明白,只要人醒了,转进普通病房,那多半就没什么大碍了。 “但他的领航员伤得很重。”娜娜给夏主任倒了杯温开水,看看还在睡得夏千沉,接着说,“他的领航员把他安全带解了,拽去副驾驶,否则那块石头砸的就是主驾驶……” 这个夏茗钰听说了。 “什么……”病床上的人醒过来,迷茫地看着她们,“妈?你怎么在这儿啊,娜娜?我领航员怎么了?” 落石生生砸断了赛车防滚架,好在防滚架是无缝碳素钢管,否则当时防滚架钢管就不是砸在钟溯背上,而是直接捅穿钟溯。 夏千沉身上都是一些撞伤和扭伤,幸运的是没有伤及内脏器官,他妈妈询问了主治医师一些问题,又看了他的检查报告之后才放下心。 对于这次昆仑天路的事故,赛会给出的解释是:有工作人员挥红旗,他们没看到吗?其他车都停止比赛了呀。 娜娜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还在夏千沉的病房里,夏茗钰正在给他喂水,娜娜摁住了自己的手,没有立刻转告给夏千沉,而是说:“钟溯出来了,我去看看他。” “我也要去。”夏千沉说。 “你还是歇着吧。”娜娜蹙眉,看着他,“钟溯手术之后醒了一回,现在在昏睡,你去了也没用。” 夏主任听了也劝解他,“别太担心,只要能醒过来就是好事,你躺着吧,一会儿我去帮你看看他。” “嗯。”夏千沉闷闷地点头。 其实他心里清楚,妈妈去,比自己去更稳妥一些,毕竟妈妈是医生,自己过去了只能傻看着。 况且SS9翻车,他还没准备好怎么面对钟溯。 另一边,市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安静地躺着一个俊逸的青年。 没有亲属,没有陪护,入目皆是冰冷的。仪器、吊瓶、金属的病床,市医院的医疗水平已经是当地最好的,虽然比不上A市那样的条件,但赛会已经仁至义尽了。 钟溯睡得很沉,沉到像昏迷。 但其实他在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他梦见夏千沉开来一架机甲,四五米高,停不进车队仓房。梦里夏千沉说,这机甲可以拆卸,拆开就能放进仓房了。 于是钟溯跟他一起徒手拆机甲,拆得满头大汗,临到最后终于快要拆完了,几个部件准备塞进仓房的时候……夏千沉忽然对钟溯说,我没跑完环塔,车队不打算要我了,这台机甲就传承给你,钟溯,你要开着它再来一次新疆,完成我没能完成的事情。 梦里钟溯震惊了片刻,然后说,可我不会开机甲啊。 梦里夏千沉说,哦,对,那我把机甲的驾驶技术传给你。 怎么传?钟溯问。 夏千沉走近他,嘴唇贴上来,吻了他。 “做梦啦?”娜娜问,“一头的汗呐,喝水吗?医生说你还不能吃东西,但能喝点水。” 钟溯懵然地眨了眨眼,“喝……” 娜娜嗯了声,护士给了吸管,她端着水杯让吸管凑近钟溯的嘴边喂了点。 钟溯喝了水后缓解了喉咙干痛,便问,“夏千沉还好吗?” “他没事了,他妈妈过来了,刚要跟我一起过来看你,他身上跟你一样,钝伤多,这会儿麻药过去了疼着呢。” 钟溯哦了声。 病房里安静下来,娜娜犹豫着,还是说了,“你们……在昆仑天路上,没看见裁判挥旗吗?” 闻言,钟溯迟缓地,像个久未上油的机器人,偏头直勾勾地看向娜娜,“什么颜色的旗?” “红色……”娜娜觉得不太对劲,“你们真的没见到旗?你们翻车滚下去的地方,已经离裁判挥旗点过去了两公里多。” 钟溯笃定地说:“我们没看到过旗,你可以看车里的行车记录仪。” “你们车里的监控全烂了,车滚了两分钟多,储存卡不知道飞哪去了。”娜娜说,“赛会有出旗记录,车队……车队还没给回应,说等你们都出院了回A市再说。” 钟溯迅速理了一下,赛会说给出了红旗,但他和夏千沉在路上都没看见过挥旗。 那么现在最坏的结果,是他们无视赛会旗语。 娜娜说:“先别担心,千沉和你是车队的主心骨,车队会去跟赛会沟通的。” “好。”钟溯很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千沉知道了吗?” 娜娜为难地抿了一下嘴,“还没,你知道他的,他要是知道了,能现在就掀了被子去跟赛会的人理论。” “确实……”钟溯笑了一下,结果胸腔震得生疼。 娜娜叹气,“别笑了,你后背的伤太重了,刚做完手术,这会儿少动。” 钟溯嗯着点头,说了句谢了。 “对了,刚梦见什么啦,眉毛快拧一起了,做噩梦了?”娜娜问。 钟溯一愣,“不是噩梦,忘了,没什么。” 随后娜娜还有点事,她得去把两个人都没看见挥旗的事情转述给车队,好在周总尚未回A市,人还在新疆,可以当面讲。 娜娜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钟溯一个人。 昆仑天路前,他们把手机交给维修工保管,这会儿手机就在床头柜上。他瞄了一眼,实在没有力气去拿,而且不知道有没有电。 他有点想夏千沉了,虽然在很多人嘴里都听说了他没事,可没有亲眼看一看,总是不太安心。 夏千沉也是这么想的。 妈妈倒了杯温水喂给他,这些心跳血压监测仪是夏茗钰每天看到最多的东西,但她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些仪器连接的人是她儿子。 应该说,她会主动避开这个问题,大脑会自动规避。 夏千沉喝了点水,麻药过后浑身每寸骨头都由内而外地在痛。 “医生说你外伤多,脑袋做了核磁共振,CT也拍了,都没什么问题。”夏茗钰说,“你要好好谢谢领航员,他当时在车里受到的创伤也非常严重,但他还是把你从主驾驶拽到副驾驶去了,否则你现在……估计不能躺在这儿。” 夏千沉点点头,然后鼓起了非常大的决心,说:“妈,对不起。” 夏茗钰忽然偏过了头去,不过很快,她调整好了状态,“你没什么对不起妈妈的,好好养伤,别想太多。” 妈妈微笑着摸了摸他头发,接着说:“不要觉得愧疚,妈妈生你出来不是要你当宠物的,你和爸爸对我的意义不一样,你和爸爸,在妈妈这里需要承担的责任也不一样。” 夏千沉顿了顿,眼神逐渐委屈,他身上很疼,心也很疼。他心疼面前自己的妈妈这么坚强,他一睁眼就看见了妈妈,那么她从A市赶来的这一路都在想什么,如果今天自己遭遇了什么不测,妈妈又会如何。 果然,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妈妈抱抱解决不了的。夏主任俯下身,温柔地拥了拥他。 不多时,护士来了病房,带着要更换的吊瓶。 “叫什么名字?”护士问。 “夏千沉。” 护士哦了声,娴熟地换下已经空的吊瓶,“钟溯是你朋友吧,他碰到脑子了,手术室里我们怕他脑干受损,不过还好,他一睁眼就很理智地问你怎么样。” 夏千沉舔了舔嘴唇,“问我?” “嗯。”护士拿着空吊瓶,绕去床尾做吊瓶更换的记录,边写边说,“你们是开赛车的吧,他一醒来就说他还有个主驾驶,叫夏千沉,问完听说你没事儿立刻又晕了过去。” 护士笑笑,“你好好休息啊。” 母子俩对视了一眼。 “一会儿我去看看他吧。”夏茗钰说,“代你道个谢。” 不知道为什么,夏千沉看着他妈妈的眼睛,仿佛有刀光剑影。 但他人只能躺着,半晌憋出一声「嗯」,仿佛刚才温存相拥的母子不是他二人。 作者有话说: 晚上九点! 第三十一章 我矫情。 钟溯还在禁食, 没什么精神,睡一会儿醒一会儿。 新疆这里白昼较长,晚上临近八点天还亮着。有人替他拉上了窗帘, 病房里暗了下来, 他感觉舒服多了。 接着,那人绕来了床边, 在医院提供的一次性纸杯里倒上温水,放进一根吸管。 床头柜上的东西看上去钟溯不像是有人来照顾, 一包抽纸巾, 一个纸杯, 保温壶是医院给的。 良久, 钟溯隐约醒了过来。 钟溯察觉到旁边有人坐着, 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钟溯以为是娜娜或者哪个过来看他的维修工, 他慢慢地睁开眼,借着病房里昏暗的光线…… “夏……夏阿姨?” “你好。”夏茗钰说,“你如果感觉胸腔阵痛、四肢无力、精神疲惫,是正常现象, 但伴随失眠咳嗽的话, 要及时告诉主治医师。” 钟溯想坐起来, 努力了两下,实在不行,“好, 谢谢夏阿姨。” “是我该感谢你,你救了千沉。”夏茗钰说,“如果你没有把他护在副驾驶, 这会儿我来, 大概就只能收尸了。” 钟溯沉默了片刻, 他没想邀功,他其实也不需要谁来谢谢他。 甚至他在潜意识里认为,他本来就应该这么做。 “没那么恐怖。”钟溯挤出一个笑来,可能是不久前刚梦见和夏千沉嘴贴嘴,这时候面对夏主任他有点局促,“您别自己吓自己。” 闻言,夏茗钰苦笑了一下,“「别自己吓自己」,是我经常跟患者说的话,自己听起来原来是这种感觉。” 钟溯也不知道是不是说错话了,如坐针毡,不知道怎么接,“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是啊。”夏茗钰笑笑,“还好你们都没事。” 随后夏茗钰很贴心地替钟溯把手机充上电,并且将手机放在床头柜的边缘,比较靠近病床。 “谢谢阿姨,”钟溯受宠若惊,“不不不用我自己来……” 夏茗钰笑笑,维持着端着水杯的姿势,“没事的,你别这么紧张。” 钟溯顶着巨大的压力叼着吸管喝了两口,“还、还好,没有很紧张。” 他只是心虚,而且没由来的心虚,是那种即使在梦里,但还是轻浮了人家儿子的心虚——甚至梦里还是夏千沉主动的,这就更罪恶了,说明自己潜意识里希望被夏千沉主动? 夏茗钰放下水杯,扫视了一圈钟溯病床边的仪器,她没有问为什么家里人没过来,最后只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和千沉在对面病房,你有事的话按护士铃,需要帮助的话,就麻烦护士过来叫我一声。” “好。”钟溯想强行撑起身子,“谢谢阿姨。” “躺着吧,别乱动。”夏茗钰说,“我先走了。” 钟溯重重地松了口气。 出汗了。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 钟溯尝试了一下,能够着,但动一下牵扯着后背痛到恨不得高位截瘫。 手机开机后进来几条微信,并列折叠成了一条消息,都是景燃妈妈发来的。 【小钟啊,我看新闻说你们赛道出事故啦?你没事儿吧?】 【小钟没事回个信息呀。】 【……】 【小钟,你们车队联系我了,说你们没什么大事,婶婶这边工作实在走不开,没办法去看你,对不起呀。】 他对景燃对爸妈一直是「叔叔婶婶」这么称呼,其实钟溯能体谅他们,养大一个外人事件不容易的事,真不是当初那一层「同情」能支撑这么多年的。 于是他认真地回复【我没事的,婶婶别担心,不严重,只是些小伤,很快就能回A市。】 这些「小伤」让他痛得脸色惨白,直到他退出这个聊天窗口,点开朋友圈,点开朋友圈的背景图,才感觉稍有缓解。 —— 环塔就这么结束了。 这年的环塔还不算最惨,最惨烈的一次环塔只完成3个赛段。毕竟这里的天然环境常常有突发情况,老天爷的脾性谁都摸不准,今儿刮风明儿下雪,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老天爷人家是本地强龙。 第二天,夏千沉恢复了许多,已经可以自主下地行走了。 他身上大致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钝伤,赛车防滚架和筒椅给出的保护力度相当可观,当时只是冲击力太强导致昏厥。 如果不是那块断崖巨石,那么这两个人真不必躺在病床上这么久。 能够自主行走的第一时间,夏千沉一瘸一拐地推开了钟溯病房的房门。 外面堪堪要天黑了,太阳还贴在地平线,钟溯的病房里没有开灯,夏千沉穿着浅蓝色的病号服,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坐下。 钟溯在睡着,碳纤维头盔和防火的赛服让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没有什么伤口。 但他听护士聊天的时候说了,1106的病患,后背上大片的撞伤,都发黑了。 他妈妈也说,这么严重的钝伤,人是睡不着的,夜里肯定会痛醒,他只能断断续续地睡。 夏千沉望了一会儿,心说这人真是虎啊,从断崖掉下来的石头,重力加速度那种冲击力,他敢把自己从主驾驶拽下来护在身下,找死么? 人类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当时车子侧立在崖底,副驾驶在下主驾驶在上,副驾驶大概率安全。所以啊……他何苦呢,万一翼豹的防滚架没撑住,万一拿块石头再大点儿,万一救援组晚来一步,这会儿脸上该盖白布了。 这么想着,病床上的人忽然蹙起眉心,嘴唇微抿,看上去很痛的样子。 果然,不多时钟溯便醒了过来。 睁眼那一刻,眉头舒开了,他哑着嗓子,“你怎么过来了。” 甚至嘴角还带了些笑意。 “就……我能下床了,就过来看看你。”夏千沉说,“你要喝水吗?” “嗯。”钟溯说,“谢谢。” 挺神奇的,一直以来都是钟溯照顾他,差点儿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程度,现在换了个位置。 夏千沉揪开保温壶的瓶塞,一阵热气立刻腾出来,医院的保温壶还真不错。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的一次性纸杯,“我去拿个杯子给你。” 片刻后折回来,手里多了个带把手的瓷杯子,他妈妈在医院楼下买的。 怎么说呢,住院的人用纸杯属实有些心酸。 夏千沉是想等水放凉一点再喂他,也不知道是橙黄色的夕阳铺在病房里的色调太催眠,还是仪器有规律的响声使人困倦。所以夏千沉不自觉的冲盹点了下头,不过只盹了一瞬,立刻便清醒了。 白色瓷杯子还在幽幽腾着白雾,然而病床上的钟溯却没了动静双眼紧闭。 夏千沉顿时整个人懵了,钟溯的脸色极差,白得和床单不相上下,他立刻扑过去,残存的理智让他没去碰钟溯多处钝伤的身体,只能去拍他身上唯一没挨撞的地方,脸。 “钟溯,钟溯!”夏千沉拍着他脸颊,“钟溯你怎么了!你撑住啊我去给你叫医生!” 说着也不按护士铃,扭头就要跑出去。 “啊?”钟溯被拍醒了,“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忽然没声了吓死我了。”夏千沉的呼吸很急,但病号服不太合身,在他身上有些肥大,很不合时宜地,钟溯能看见他锁骨以下的一块皮肤。 钟溯只下意识看了一眼,尔后迅速挪开视线,虚弱地说:“我刚只是睡了一下。” “睡得这么紧急?”夏千沉坐回去,“你转脸就睡了,我哪知道你是睡了还是没了。” 钟溯不能笑,他一笑胸腔就痛,所以笑了之后表情立刻痛苦。 然后他指了一下侧上方的心率监测设备,心率线一蹦一蹦,无奈地弯着唇角。 “哦……” —— 夏千沉妈妈确认他没事了,可以进食并行走之后回去了A市。她在这里呆了两天,A市一院还有很多事,不能耽误太久。 另一边,钟溯恢复得也不错,夏千沉可以推着他的轮椅在医院后院里晒晒太阳。 晒太阳,在新疆应该说是烤太阳。 但这俩人在病房里憋了三天,直到晒的背后出汗了才回去。 钟溯可以吃东西了,但种类有限,譬如清粥、蔬菜、鸡蛋、炖煮软烂且没什么调味的肉,医生让他吃得清淡好消化一些。 吃这些东西让夏千沉觉得很可怜,于是勺子在粥碗里很刮了一圈,舀起有米有绿豆有青菜碎的一大勺,递到钟溯嘴边。 钟溯有点惆怅,吃这些东西不可怜,可怜的是喂他吃饭的人是夏千沉。 钟溯喉结上下滚了滚,试探着说:“高温对肠胃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这话还是当初夏千沉自己说的。 夏千沉眨巴了两下眼睛,“哦,烫,是吧。” 钟溯松了口气。 很快这口气又憋回来了。 夏千沉大概一秒钟呼呼了两口气,又递了过来。 问题在于他很真诚,而且钟溯可以理解这种真诚,他从没照顾过人,而且中国人的基因就是认为「生病的人得吃热乎的」。 即使是起床一杯冰牛奶的铁胃玩家夏千沉。 钟溯真的很想笑,但他笑的话胸腔会跟着痛,“近点儿,我凑不过去。” 夏千沉又往前送了送,立刻脸黑了下来,因为他自己又多吹了两下,“嫌我吹得不够凉是吧,我端着这粥去太平间晃悠一圈再回来喂你?” “没嫌你,是我矫情。”钟溯说。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我不想领航别人 话虽如此, 但夏千沉还是耐着性子给他把粥吹凉。 救命之恩呐,不是不能伺候,夏千沉边想, 边认命地继续舀粥。 今天的夏千沉差不多痊愈了, 各项检查都正常,人也生龙活虎。他们决定等钟溯能下床了就回A市, 因为赛会和车队还没商讨出结果。 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遗失,赛会不愿对这次事件负责, 车队确实也拿不出别的证据。 翼豹几乎全毁, 车修不出来, 三百万的S级赛车报废, 赛车手和领航员负伤严重, 用了相当多昂贵的医保外药物。车队认为赛会应当分担, 但赛会表示是你们的车手和领航员无视挥旗。 现在只剩夏千沉不知道这些事儿。 他在病房里给钟溯背后塞了两个枕头,自己坐在床沿,俩人一起看游戏比赛直播。 娜娜进来的时候夏千沉正在锐评某一方的中单。 “哇靠这影魔是塞钱打职业的吧,没视野的阴影也敢跳?我要是他家辅助能把他头按进显示器。” 钟溯笑笑, 抬头看见娜娜,“娜娜。” “嗯……有个事儿跟你们说。”娜娜在凳子坐下,“千沉给你手机关了。” “喔。” 娜娜说:“赛会的出旗记录发给车队了,他们在SS9昆仑天路上每隔20公里派出一个工作人员挥红旗, 因为是极端恶劣天气, 你们恰好是在挥旗点不远处翻车出去,赛会不愿意分担我们的损失。” 夏千沉愣住,旋即盛怒,“我们根本没看见有人挥旗!” 说完转头看钟溯,“你也没看见吧, 去调行车监控啊,我俩他妈的那会儿还在找旗呢!草,给我气得胸口疼。” “问题就在这里。”娜娜平静地说,“你缓缓先,你们的车翻滚太严重,防滚架都差点断了,别说储存卡,现场监控盒都不知道摔哪儿去了。” 夏千沉噌地从病床站起来,趿上拖鞋,“我去找赛会,欺人太甚,自己挥旗的人出问题了怪我眼神不好?我眼神不好钟溯眼神能不好?他他妈的车速190多都能知道石头离我多远。” 有人拽住了他的病号服一角。 钟溯感觉自己这个姿势像个被始乱终弃的黄花大闺女。 “你冷静一下。”钟溯说。 夏千沉扭头看他,“你都这样了他们居然不愿意负责,你让我怎么冷静?” 这话说的,钟溯觉得自己更像了。 “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明白的。”钟溯松开他,缓慢地靠回去,“我们没有行车监控,但人家有出旗记录,而且除了我们俩所有车都停了,你这么过去说,说不明白的。” 夏千沉觉得有理,揉了揉自己气得发疼的胸口,坐下。 “倒也不是要他们赔钱,就是憋屈得慌。” 娜娜摇头,“千沉,我们就是要他们赔钱,车队今年没什么盈利,赞助也……” “等会儿。”夏千沉忽然打断她,慢慢地偏过头,和靠在枕头上的钟溯对视,“你怎么知道除了我们俩,所有车都停了?” 钟溯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千沉看看娜娜,又看看钟溯,“哦,你早就知道了,全世界就剩我不知道了吧。” —— 当天下午,没有人推钟溯出去晒太阳了。 夏千沉办理了出院,脱下病号服换了自己的衣服,在附近的酒店里洗了个澡。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而且不久前这俩人还结结实实把车队周总给得罪了,他越想越气,一气胸口就痛,为什么瞒着自己,那是他的赛车,他甚至都不知道翼豹的车损怎么样,是不是真到报废的地步。 嗡。手机震了。 「钟溯」:抱歉,没告诉你,是担心影响你恢复。 「钟溯」:而且这件事是我们理亏。 「钟溯」:别生气了。 良久后,钟溯那边才收到回音。 「夏千沉」:把你朋友圈背景图换了。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他理论,怎么了,自己难道承受能力极差,经不住打击? 自己作为翼豹的主驾驶,不应该第一时间知道详情? 钟溯把自己当什么了,小孩儿?工具人? 感觉胸口堆了一团浊气,分分钟能吐血。 夏千沉在酒店房间里踱步,翻着微信里的通讯录,想着这时候有谁能跟他事无巨细地讲一遍。 跳过了钟溯,跳过了娜娜,停在了同样来跑环塔的四驱组同事「曹晗锡」三个字上。 曹晗锡早就把这块瓜吃透了,问夏千沉怎么自己不知道,夏千沉只说自己刚恢复,刚听说。 曹晗锡把事情完整说了一遍,与钟溯和娜娜说的无异,只是最后他补充了一下。 「曹晗锡」:对了,我也是刚听说,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曹晗锡」:这次车队对你意见挺大的,搞不好……你会被禁赛。 车队无法禁止赛车手报名任何一场拉力赛、圈速赛,甚至方程式比赛。因为这些比赛只要有赛照就可以参加,但徒有个车手,没有车,又怎么参赛呢。 车队想恶意禁止夏千沉参赛很简单,只要搞一些有的没的理由,赛车告急,或者车手安排撞期。 夏千沉自己没有赛车,他的全部存款都买了柯尼塞格。 这么想着,夏千沉颓然地在沙发坐下。 手机还在嗡嗡震个不停,钟溯在给他发微信,曹晗锡在发,娜娜也在发。他只觉得很烦,他向来讨厌车队那些七七八八的规定,他讨厌车队里那些虚与委蛇、见风使舵的人。 “喂?”终于,他接起了钟溯的电话。 “开个门。”钟溯说。 夏千沉一愣。 身形颀长的青年扶着门框,“别气了,刚痊愈,再给气坏了。” 夏千沉发梢还有坠着的水珠,“干嘛,碰瓷啊?” 昨天还不能走路,吃饭都要喂,今儿就能自主下床离开医院过马路了? “没,我不放心你。”钟溯闷着咳嗽两声,“当时我不清楚你的状况,怕你怒火攻心。” 夏千沉没心没肺地笑笑,“钟溯,别以为大别人三岁就是个长辈管天管地了,我是你的主驾驶。” 夏千沉强调了「主驾驶」三个字,以示权威。 钟溯自动加粗的是「我是你的」四个字,欣然接受。 “就因为是我的主驾驶。”钟溯重复了一遍,“所以更不能出任何意外。” 手还扶在门上的夏千沉僵立了片刻,“你怎么过来的,昨天还坐轮椅呢,下辈子想赖上我啊。” “能让我进去坐会儿吗。”钟溯苦笑,“快站不住了。” 夏千沉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桃子沐浴露味儿,酒店的床比病房更软,他没让钟溯坐着,让他在床上靠着。 “谢谢。”钟溯没穿病号服,换了套宽松的亚麻质地的衣裤,但手腕上的住院手环还戴着,意味着还不能出院,“走过来的,没多远,跟护士打过招呼了。” 夏千沉闷着嗓子哦了声,他确实是有点赌气,好歹钟溯救了他一命,但当时直接扭头就走也是真的被气到。 不过无论如何钟溯还是个病号,夏千沉气归气,还是给他倒了杯温水。 “我还没跟你说谢谢。”夏千沉把水杯递给他,自己握着杯身,杯把朝他,这是以前在家里钟溯常用的递水杯姿势,其实夏千沉都看在眼里。 钟溯知道他道谢的内容是什么,是他救了夏千沉的命。 “应该的。”钟溯抿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在床头柜,“我过来还有件事要当面跟你讲,千沉,我们要做准备了。” 钟溯抬眸看着他,他眉眼依然带着惯有的傲气,他一直都是这样,就算是从撞到不得不退赛的车里爬出来的时候,脸上都写着「牛逼吧,我撞的」。 所以钟溯做了非常久的准备,才特意从医院来酒店,当面的,换一个没有其他人的环境。 因为本质上,钟溯不希望有其他任何人看见夏千沉可能出现的狼狈。 钟溯说:“我们要做……下个站点上不了赛道的准备了。” 此话一出,夏千沉立即懂了,曹晗锡的话他隐约能悟出一二,加上钟溯这么说……夏千沉大概心里有了个底。 他有些颓丧地在床边坐下,手不小心按到了钟溯的手背。 钟溯很自然地翻过手握住他,“没比赛我也陪你练车。” “不行。”夏千沉语气笃定,“主驾驶承担主要责任,你还得攒钱,回去让……让娜娜给你弄个车手,前驱组好几个都缺领航员,我回去跟车队和赛会沟通。” “我陪你练车。”钟溯重复了一遍,“就算下个站点车队不让你上,我们可以自己报名秋天的川藏。” 赛季的站点赛要以车队为单位,但川藏线、环塔,没有硬性需求,有赛照有赛车就能上。 但问题又来了,他们以个人名义报名川藏高原拉力赛,GP车队会愿意提供赛车吗? “开柯尼塞格跑川藏北吗?”夏千沉无力地笑笑,“别在这种时候讲义气,景燃的……” “我存着九十多万,换肾也够了。”钟溯打断他。 夏千沉僵着脸,“他万一真是脑干胶质瘤怎么办,后续治疗你知道有多贵吗。” “我还能赚。” 夏千沉感觉钟溯的手握得更紧了点,然后看着钟溯像网络延迟一样,一顿一下地坐直起来。 钟溯说:“我不想领航别人。” 作者有话说: 晚上九点,over! 第三十三章 还叫阿姨呢? 按往常, 这时候夏千沉应该说——废话,老子的控车、飞跳、漂移,你要是还想领航别人, 那脑子捐给火锅店吧。 可眼下, 夏千沉平视着坐直起来后面色苍白的钟溯,忽然心软了一下。 感觉自己像是在弃养生病的小动物, 尽管这位小动物比自己高了四五公分,骨架也宽, 因为他听说了, 当时在翼豹里, 他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我得意思是, 暂时。”夏千沉镇静下来,“你坐回去, 这样后背不疼吗。” “疼。”钟溯忽然可怜,抓着他手的力度丝毫不松,甚至捏了两下,“扶我回医院吧, 今天还有水要挂。” 夏千沉顿时卸了心里的狠劲儿,“算了, 回去了再说吧。” —— 钟溯挂水的时候夏千沉无聊地在旁边玩手机,凳子坐得不舒服, 这儿也不是什么特需病房, 没有沙发。 倒也不能让钟溯起来自己躺会儿…… 夏千沉踱步到窗边,俯视着医院大院儿,刚好院子外面的路边有几个骑机车的年轻人。他确实得想想了, 他俩前不久刚得罪了周总, 他在昆仑天路出了这么大的事故, 别说下个站点了,这个赛季恐怕都危险。 可是钟溯说了两次,你回酒店去吧,在这儿也没事做,夏千沉依然不走。 夏千沉倏然之间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他发了条微信给娜娜,让娜娜打听一下GP其他组有没有需要领航员。娜娜很快回了过来,说没问题。 约莫是他站在窗边的背影太惆怅,钟溯看了一会儿,见他噼里啪啦地打字,便问,“跟谁聊天呢。” “娜娜。”夏千沉边打字边说。 他在给娜娜交代。 「夏千沉」:前驱组开POLO的那小子不行,大洪山SS3都没跑完,太菜。 「夏千沉」:开雪铁龙的也不行,那小子以前在红牛车队,红牛出了名的「我出钱你出命」,那小子太搏命了。 钟溯叹气,“你不会是在帮我联系下家吧,我还躺在病床上呢,这么无情你不如现在来把我管儿拔了。” “现在你又不插氧气。”夏千沉吭着头继续打字,赛车手的协调能力极佳,“我在给你找工作,你还欠我这个月房租。” 然后钟溯发现他自己的手机被夏千沉拿到病床对面的柜子上放着,他还真没法现在给他转钱。 “001231。”钟溯说了六个数字。 “什么?”夏千沉偏头。 “我支付密码,劳驾你自己收一下房租。” 病房里沉默了片刻,此前连着钟溯的那些仪器已经被拿走,挂瓶点滴管里努力一落一落的药液在用绵薄之力企图缓和病房里的气氛。 手机在手里又震了两下,夏千沉没去看。 「娜娜」:? 「娜娜」:意思是你不搏命,人家开车比你含蓄多了。 「娜娜」:行,你放心吧,我会安排好钟溯的,倒是你,也别太担心,我还在帮你沟通,回A市了再说吧。 “我说了,别在这种时候讲义气。”夏千沉木着脸,“油门是我踩的,车是我开翻的,股价是我拽下来的,赞助只认识我不认识你,你本来就是要赚钱的,在哪赚不一样?” “况且……”夏千沉把手机揣进兜里,又看向窗外,“你为了救我才搞成这样,我不能再拖累你。” 钟溯知道他的脾性,现在他讲一句,夏千沉有七八句能回敬他。 真是全世界最没有人//权的救命恩人呢。 夏千沉看了娜娜的消息,草草回了一个表情包,丢下一句「我去给你弄晚饭」便离开了病房。 这整件事让他最难过的不是翻车,也不是赛会或者车队的态度。 他知道赛会不想负责,也知道车队重利,三百万的车说废就废,他没跑完全程,明年的赞助大约是飞了。如果说车队和赛会站在了一边,认为是他没看见挥旗,强行继续开,那么他还是要接受处罚。 倒不是罚款这一类,而是禁赛。 “小伙子,你的。”医院食堂的阿姨递过来餐盒。 “喔,谢谢。” “唉唉拎这里啊,那不烫手吗!” 然而阿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迟了,这个餐盒是夏千沉妈妈给买的耐高温玻璃餐盒,盒盖上有个把手,而他在想事情,直接伸手去托玻璃盒底。 “嘶……”很痛,但没撒手。 那是刚出锅的饭菜,直接给指腹烫红了。 回病房后钟溯拉着他的手在水龙头下冲了半天,没起泡,只是烫的微红。 “没这么夸张,吃饭去吧。”夏千沉说,“要喂吗?” “不用。”钟溯可以自己走路,但比较慢,这切骨的痛不是三五天能缓和的。 钟溯回去凳子坐下,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他吃饭的样子有点滑稽,背部板直,不能低头,像个被家长要求昂首挺胸的小学生。 “我喂你吧。”夏千沉笑笑,坐过来,从抽屉的盒子里拿出勺子,挖了有菜有饭有肉的一大勺,“张嘴。” “吹吹。”钟溯说。 吃完饭后钟溯对夏千沉说,我们回家吧。 当天傍晚,在主治医师下班前,钟溯要求出院了。 既然一切都要「回去再说」。 既然这些糟心的事情一直缠着夏千沉,那就回去一起面对吧,钟溯这么想。 次日早,他们驱车前往最近的机场,订了最近的航班,返回了A市。 夏千沉想给钟溯升舱,被他拒绝了。两个人在经济舱坐了五个多小时,抵达A市后钟溯后背已经痛得说不出话。 辗转回到家里之后,钟溯整个嘴唇都发白。夏千沉给他涂药,裸露在空气里的青年背部一大片骇人的黑紫。钟溯一言不发地让他在后背涂抹着,两个人没怎么交流,直到一通电话打破了平静。 娜娜打来的电话。 “你们这么早就溜了?我明天中午和周总一班飞机,钟溯安排好了,前驱组的盛骏需要一个领航员,你现在跟钟溯沟通一下,等他痊愈了就转组。” “好……”夏千沉说,说完偏头望向钟溯,钟溯在穿T恤,“我告诉他。” 钟溯回过头,平静地和夏千沉对视。 在祖国西北呆了半个月,经历了比赛、受伤、住院,两个人都消瘦了很多。钟溯慢慢地整个人转过来,面对他,“说吧。” “前驱组盛骏缺个领航员,你好了就过去吧。”夏千沉放下手机,放下了才发现,他给钟溯涂完药,忘记洗手就接电话。手机上沾了不少活血化淤的药膏。 说完,他没等钟溯的回应,去卫生间里洗手。 洗完手出来,钟溯坐在沙发上,用湿巾一点点,认真地擦拭夏千沉的手机。 讲道理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你救了我,你可能因为我没钱赚,我拜托关系不错的车队经理给你谋个好差事。 你在不爽什么? 等等我又在内疚什么…… 夏千沉平复了一下情绪,来沙发坐下,“那个……我妈说,你吃的那个药,对肝有一点副作用,下周去一院做个肝功能查一下。” “嗯。”钟溯把手机交还给他。 “那盛……” “我今晚能睡床吗?”钟溯打断他。 “能。”夏千沉彻底开不了口了。 “其他的,”钟溯站起来,“等伤好了再说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结果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最后只能叫个外卖。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低,夏千沉心不在焉,在脑海里回忆那个盛骏的车技如何,拿过什么成绩。钟溯则闷闷不乐,而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闷闷不乐。 直到晚上,俩人活像不孕不育广告的夫妻,恨不得中间隔道银河。 可是次日早—— 夏千沉醒在钟溯怀里。 而且看坐标,大约是他晚上自己滚来钟溯这一边的。 后日早—— 又醒在钟溯怀里。 又是钟溯睡的那半边,夏千沉决定今晚二人调换位置。 早—— 继续醒在钟溯怀里。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咳。”夏千沉四肢僵硬地从钟溯怀里爬出来,然后下床,“要不明晚我睡沙发吧。” “为什么?”钟溯问。 “还能为什么,我……”夏千沉把话咽回去,“我怕牵扯到你后背。” 钟溯哦了声,“没牵扯,我睡得挺好,也不太疼了。” 说完,照常早上涂药,确实好了很多,已经是乌紫色,快要好了。 当夜。 月黑风高。 钟溯睁开眼睛。 夏千沉睡觉爱乱翻身,他安静地等他翻到自己这一侧的时候,抱住,固定住,直到天亮。 —— “请,外科专家门诊67号,钟溯,到1诊室就诊。” 叫号叫到钟溯的第一遍,他拿着就诊卡、CT单,和各项功能的检查单敲门去了1诊室。 专家门诊的诊室门边有贴着主任医师的名字,夏茗钰,三百块一个号。 “夏阿姨好。”钟溯乖巧打招呼。 “嗯。”夏茗钰穿着白大褂,“坐吧,CT单不用拿,我这能看到,血检单给我就行……算了都放下吧。” 钟溯有点紧张,手忙脚乱,巨大的CT影像结果和血检单挂号单还有手机,一股脑放在桌上。 夏茗钰轻车熟路地拿过他的挂号单先扫了一下,然后在电脑上看他的CT影像。 “恢复得不错,你看你背部这里已经长好了。”夏茗钰说着,伸手在那堆东西里精准拿过来了血检单,“肝功能……嗯,也挺好的,没影响,来,面对我坐。” 她拿下脖子上的听诊器,刚想听一下钟溯的肺音。 不巧,钟溯平放在桌面的手机亮了一下,是娜娜发来的一条微信。 不巧,钟溯的手机放下的时候,刚好放在了夏茗钰手机的旁边。 夏茗钰以为亮的是自己手机,下意识看过去。 钟溯亮起的手机桌面,和他朋友圈背景是同一张图片,在新疆烤肉摊上,浅浅笑着的夏千沉。 诊室里倏然静了下来。 娜娜的微信内容简单明了——你怎么样啦,什么时候能开工? 夏茗钰静静地看着这张桌面图,直到它快要熄灭的时候。 “巧了。”夏茗钰轻点了点自己的手机屏幕,屏幕被唤醒,同样的一张照片。 两个一模一样的手机桌面摆在一起,两张夏千沉的脸在微笑……钟溯只想现在能不能吐一口血,分散一下夏茗钰的注意力。 “夏……夏阿姨……”钟溯苍白地开口。 “还叫阿姨呢?”夏茗钰面无表情。 “呃……”钟溯咽了一下唾沫,“夏主任。” “嗯。”夏茗钰把听诊器的一端贴在钟溯肺部,说,“呼吸。” 作者有话说: 钟溯:获得呼吸权(bushi;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狼狗时间” 一周后, 钟溯痊愈了。 这七天里,钟溯每晚都坚持不懈地守株待兔抱着夏千沉睡觉,每天醒来都营造出一种「是你自己睡相奇怪」的假象。 而夏千沉, 为此睡了两天沙发, 腰酸背痛,硬着头皮抱就抱吧, 抱着枕头回去了床上。 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夏千沉已经摆正了自己的心态, 应该说, 他成功地催眠了自己——我是直男, 我是直男, 钟溯也是直男, 我们直直相惜, 是过命的兄弟。 所以,夏千沉,一个Gay,坦荡荡地洗完澡躺下了。 然而, 钟溯, 一个……直男? 心怀鬼胎地也躺下了。 夏千沉在旁边玩手机, 今天上午汽联新发布,文章标题:《GP夏千沉红旗未停赛, 罚禁赛半年》。 这事儿在业内评价两极分化, 有人说夏千沉和钟溯这样的组合,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无视旗语的后果,怎么会看见红旗还不停, 所以「没看见旗」的可能性很高。 但另一边, 也有人不咸不淡地表示——万一人家是带着任务来的呢, 比如,必须把SS9跑下来。 这时候,汽联论坛上沸反盈天,贴子跟闹版似的。夏千沉倒像个没事人,竟还挑几条点进去看看。 “嗳。”夏千沉放下手机,“你明天去前驱组仓房吧,那个盛骏我打听过了,车技还行,他上一个领航员离职是因为腰间盘突出,脾气挺好的,有个女儿今年5岁,他女儿手气也挺不错,六一儿童节在商场抽奖抽了个小黄鸭娃娃。” 钟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你……FBI啊?” “我这是对你负责。”夏千沉正气凛然,“难道我随便找个人把你塞过去?” 钟溯总觉得夏千沉心里想的是把你「嫁」过去。 “我不去。”钟溯说,“事情还没解决,我不换组,我也不变更信息表。” 夏千沉心说这人怎么忽然轴上了,他棉被窸窸窣窣地响了两声,夏千沉翻了个身,转过来面对他。 “我现在禁赛,我连辆S级赛车都没有,明年的赞助大概是没了,翼豹报废了,你跟着我已经没用了。” “夏千沉。”钟溯也翻身,侧躺着,面对他,“你觉得我们俩同时看不见旗的可能性有多高?” “零。”夏千沉如实作答,“但我们没有证据,这是个死局。” 的确,现在没有任何解法,除非他们回去新疆,回去事故地点,在昆仑山那个断崖底,找到行车监控的储存卡。 “出旗记录你看了吗?”钟溯问。 “看到了,有打卡签字,流程都是正常的。”夏千沉说,“但我没见到挥旗的人,说是在昆仑天路受伤了,请了病假。” 钟溯点点头,工作人员受伤在拉力赛上是难免的,路况复杂,车速又快。 然而夏千沉刚说完…… 两个人都没再出声,同时细细思索了一下。 “你说有没有可能……”夏千沉噌地坐起来,俯视钟溯,“有没有可能,那个挥旗的小子刚好在我们过去的时候受伤了?摔了一跤?被前车的配件砸了?旗子被风吹跑了?” 钟溯刚想也坐起来跟他聊聊这件事,不料夏千沉越说越觉得合理,直接扑下来摁住他肩膀,把他摁在床上。 且很激动,“钟溯,我们得找到那小子,好小子,他绝对出问题了!我们明天再去一趟环塔赛会!” 钟溯失笑,拍拍他头顶,“嗯,那我明天还要去盛骏那儿吗?” “去个屁,手拿开,盛骏前年圈速被我甩三分之二圈。”夏千沉盯着自己正下方的脸,“钟溯啊,你跟我才是跟对人了。” 一扫阴霾,夏千沉激动得睡不着,脑海里开始演练等见到挥旗那小子的时候该怎么质问。 钟溯催他睡觉催了三次,他才放下手机。 其实夏千沉的推测很合理,拉力赛尘土飞扬,有时候裁判不愿意站在路边挥旗,就会随便指派一个人过去。这个人多半是个无名小卒,可能没什么经验,也可能……怕惹事,知道自己搞砸了,本该来挥旗的裁判不想担责任,就咬死不认。 反正头顶没有直升机,反正他们没有行车监控。 夏千沉越想越觉得合理,每个条件每个方面都合理,同时想着他俩真是倒霉,偏单单碰见这种事。 烦躁地翻了个身,但起码理出了头绪,不必在车队和赛会碰钉子,有了个努力的方向。 这么想着,忽然就燃起来了,夏千沉又一个翻身,刚好撞上钟溯的脸。 想说什么来着,噎在嗓底了。 钟溯很自然地伸手,连着被子和人拥住他,家里的空调安静地吐着冷气,钟溯说:“好了,睡了。” “喔。” 睡前一秒再催眠一下,直直相惜。 —— 被处罚禁赛半年的人,在环塔赛会已经没有当初的待遇了。 “有预约吗?”前台冷冷地问。 “没有。”夏千沉说,“我找赛会负责人,我要申诉我的禁赛处罚。” 前台叹气,“那你得先在网上预约,然后把申请的表格打印下来,让你们车队盖章,手续齐全了再来。” “环塔赛会裁判失职,导致我们三百万的车损无人负责,今天见不到环塔负责人,下午我们就起诉赛会。”钟溯把他往后拉了一下,“麻烦你,打个内线电话进去。” 钟溯曾经在环塔赛会的地位颇高,曾经他和景燃拿过年度冠军车手和冠军领航员,更是破了环塔记录。光环加身的人,前台认得他,而且此人看上去没有像威胁或是无能狂怒,他很理智。 钟溯接着说:“我们被禁赛了,很闲,而且我们知道,赛会每天这点接待量,根本用不着预约。” 确实,环塔结束后,环塔赛会的负责人每天的工作就是看一看后期剪辑的广告……前台装作很为难的样子,“那、行吧,我……给你们打个电话。” 辗转了两三个电话后,他们见到了环塔赛会的负责人之一,也是话语权比较高的那个。 此人姓霍,油头粉面,发腮的一张脸,完全辨别不出脖子在哪里。 “坐、坐。”霍总说。 夏千沉面无表情地坐下,那霍总要和夏千沉握手,被钟溯截胡了。 “霍总。”钟溯和他握手,然后挨着夏千沉坐下,“长话短说了,霍总,我们希望见一见环塔SS9赛段第四个挥旗的裁判。” 霍总「哟」了一声,表情变化刻意且拙劣,“真不巧了,那小子还在病假呢……” “联系方式有吗?”钟溯问。 霍总:“哟,人家还在医院躺着呢,你这怕是……” “刚好去探望一下,我们也刚从医院出来没多久,或许还能交流一下病情。”钟溯打断他,“麻烦了。” 这时候夏千沉也不得不佩服一下钟溯的交涉能力,霍总避重就轻,钟溯四两拨千斤。 霍总说一句你去见了也没用,这事儿到底是你俩理亏,钟溯只带着阴森又礼貌的微笑,说,理亏不亏,判决之前都不能盖棺定论。 赛会嘛,说到底,他也怕公对公地彻查,二人唇枪舌剑过了几招,霍总给了一个电话和名字。 大约是钟溯在他面前的时候多是包容的,温柔的。离开汽联大楼之后夏千沉坐上摩托后座,“我以为我已经够装逼了,他要是再不给个号码我都怕你往他脑门上抡烟灰缸。” 钟溯回头看了他一眼,“我高二以后就不这么干了。” 说这个夏千沉就来劲了,扒拉着钟溯肩膀,“你高二以前都怎么干?” 钟溯叹气,嗡地拧了把油门,摩托往前一窜,夏千沉条件反射迅速抱住他,“靠,不说就不说,就你有油门啊,你才是副驾驶,我甩尾能把你甩……” 收声了。 原想说,我甩尾能把你甩出车窗外面安全带都拉不住你。 然而他好像……前不久才刚刚这么做过。 蓦地,夏千沉扶在摩托油箱的手被很用力地抓了一下。只握了那么一下便松开了,像在宽慰,也像是在安抚他。 三十分钟后,来到A市郊区。 这片市郊和车队仓房的市郊不太一样,车队仓房那里属于工业园区,荒凉程度仅体现在距离公交地铁比较远,外卖寥寥,以及时不时传来铁皮仓房金属膨胀的声音。 可这里郊区的荒凉,体现在墙面剥离掉落,裸露着红砖石,堆着废弃旧家具的窄巷,肉眼可见的灰尘在阳光下翻腾,以及某户人家一楼院子外墙上刷着油漆标语—— 生男生女都一样,和,念完初中再打工。 摩托车的钥匙拧掉,熄了火,很快这条街上失去了唯一的现代机械的声音。 两个人摘了头盔站在地上,对视了一眼。 这就是拨出那个电话后,对方给的地址。 夏千沉抬头,橙黄色的夕阳铺在这斑驳的楼外墙,比它残留的油漆颜色更鲜亮,一楼院儿里的老太太背着手,警惕地看着他们,然后进了屋子里。 可能是在新疆呆得太久,时间才刚刚过六点,这时候新疆的天是大亮的,眼下竟有些不适应。 “这栋,五楼,五零一,对吗?”夏千沉问。 钟溯说:“对,你走我后边。” 夏千沉的视线越过楼房看向夕阳。 法国有句俗语,叫「狼狗时间」,指太阳西沉的时刻,世间万物变得模糊,人们无法分清面前的是狼还是狗。一如他们此时无法辨别,这通电话背后的人是善是恶。 作者有话说: 「狼狗时间」释义来自网络。 晚九点二更,over! 第三十五章 夏千沉鬼使神差地,一脑袋坠了下去。 暮色降临, 倦鸟归巢。 两个人在楼梯道的入口,很默契地停顿了一下。 “你还有伤,我走前面。”夏千沉侠肝义胆。 钟溯一言不发地抓住他手腕, 向自己身后拽了一下, 然后从他黑色工装裤的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约莫半个手腕粗、和手机差不多长的黑色圆柱体。 “后面去。” “这什么……”夏千沉大胆猜测,“甩棍?” 钟溯笑笑,“有备无患。” “这玩意能过安检?”夏千沉疑惑。 钟溯耸肩,“那就是赛会大楼安检措施不合格, 你会用吗?” “会啊, 看不起谁呢。” 钟溯点点头, 露出了「小伙不错」的欣赏目光。 其实钟溯在得知这个地址的时候就有所防范, 如果今天没带棍子在身上的话, 他也不会贸然过来。 “真有你的啊,你他妈在我家也备着这玩意?”夏千沉指指棍子。 “对啊。”钟溯说,“我都没收你安保费。” 太阳彻底没入地平线后,这老旧楼房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每个楼层转角顶上那身残志坚的, 失灵的声控小灯泡。亮一会儿, 闪一下, 灭了,再亮。 钟溯今天是白T恤格子衬衫, 出门的时候夏千沉还打趣他是程序员套装, 晚风从楼梯转角吹进来,扬起他衬衫下摆。即使里面是白色T恤,可在夏千沉视角里竟比露出皮肤还更性感些。 他不自觉地发了片刻的呆。 钟溯回头,“累了?” “没, 这才四楼。”夏千沉回神,“你小心点。” 501的住户甚至不是防盗门,而是一扇看上去一脚能踹开的木板门,甚至有些将朽的样子。 没有门铃,钟溯叩了叩门。 半晌才有人来开门,开了一道缝,门缝间扯着一根保险链。 接着,一张憔悴中带些恐慌的脸出现在保险链后面,问,“你们找谁?” “你好,我是环塔拉力赛汽车四驱组09号赛车的领航员,您就是徐忠吗?”钟溯补充了一下,“SS9昆仑天路挥红旗的裁判。” 对方倏地瞳仁一缩,如同听见什么毛骨悚然的话。 门内的徐忠眼神躲闪,却还是强行镇定下来,说:“我、我是徐忠,你们找我有事吗?” 徐忠看上去三十几岁快四十的样子,身量不高,很瘦,甚至面部有些干瘪。 夏千沉觉得可能是钟溯不够凶,不够震慑,遂拍拍钟溯的胳膊,示意他让让,自己上前。不料钟溯把门缝前那个位置让开后,徐忠居然松了口气,就像见了阎王后换个恶鬼来。 夏千沉:“咳,我们过来是想跟您确认一下,SS9赛段当天你在路边挥旗,在你挥旗的路段有没有见过一辆斯巴鲁翼豹。” 徐忠点头点的像哆嗦,“见过见过,但你们没停,是你们没停!我……我拼命地挥,你们……你们不停!” “放屁!”夏千沉瞬间被激动,一脚踹到门板上,咚的一声回荡在楼梯间,“你他妈再给老子说一遍「见过」!?” 楼梯里的声控感应灯吓地一亮,连带对门邻居家的灯也亮了起来。 这时候正常人应该都是立刻关上门反锁,但这个徐忠分明非常害怕的样子,却还是挡在门缝那儿,盛怒的夏千沉笃定,自己要是再多踹两脚,这小破铁链绝对能给踹断。 可钟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拽了夏千沉一把,说:“徐忠,既然你看见了,那你回忆一下我们当时前挡裂的是左半边还是右半边。” “我不记得了!”徐忠忽然提高音量,“你们、你们车速那么快,我哪能看得清,当时下雪,风又大!我,我根本没看见!” “去你妈的老子当时都减速减到150了你说你看不见!?”夏千沉咣当又一脚,踹得那保险链摇摇欲断,“你这门是打算自己开还是要试试看它经得住几脚踹!?” 夏千沉顿时怒火攻心,因为徐忠肯定在撒谎,徐忠一个工作人员凭什么敢撒这么大的谎,背后定然是赛会允许了——甚至可能环塔赛会施压了。 “千沉。”钟溯握着他胳膊,“你冷静点。” “我他妈……” 怎么冷静四个字话到嘴边咽了下去,终于夏千沉也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 反观徐忠,他很害怕,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很害怕。 但他没有关门,也没有跑开或者说你再踹一脚我家门我就报警。 未受过训练的人在极端情绪下一般难以掩盖肢体动作,夏千沉理智回笼,看着徐忠,即使被自己狠踹了两脚门板,徐忠依然紧紧贴着大门。 那么有没有可能,让徐忠害怕的,其实不是他们俩,而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比如,他其实更害怕房间里的东西……或者,人? 思索至此,和钟溯对视了一眼。 钟溯换了个表情,他很自然地,像是在劝朋友算了算了的样子,把夏千沉往自己身后拉,说:“徐哥,我们俩现在被禁赛了,我们三百万的赛车报废,赛会不愿意分担损失,原因是挥红旗我们没停,这事儿您知道吧?” 说着,钟溯挡住徐忠的视线,在暗处把甩棍塞进夏千沉手里。 徐忠说:“我知道,你们经验丰富,但低级失误不可避免,可惜了。” 话说得圆满,话说得也流畅,跟背过似的。 夏千沉捏紧甩棍,如同盾牌后的利剑。 钟溯说:“能出来聊聊吗?” 背后,他们对门的人家里传出油烟机、炒菜的声音。噼里啪啦,哗哗的水龙头,嘭嘭的切菜声。 徐忠的眼神变化颇为精彩,从闪过一丝希冀到立刻灰暗下去,又恍若在挣扎着什么。 接着,徐忠咬了咬后槽牙,说:“我、我疯了吗我跟你们出去,你们找我不就是想让我顶锅吗,你们自己开车开出问题,车损严重,就、就要找我一个打工的麻烦……你们……败类!!” 钟溯眯缝了一下眼睛,徐忠家门口不过两步宽的空间,两个成年男性杵在这儿,把楼梯挡得严严实实,好在这时候也没人下楼。 “你根本没看见我们。”钟溯冷冷地说,“我们的赛车报废,三百万车损,一旦是你挥旗出问题导致我们翻车,那么全部车损就是环塔赛会承担,赛会必然会开除你,甚至在你身上追责。” 此话不假,徐忠听得额角渗汗。 不过他很显然是收到了消息,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对,是你们没停车,你们有证据吗,没有,你们赛车在山坡滚了那么久,储存卡早摔飞了,你们还能、还能回昆仑山找?” “当然不能。”钟溯的状态很平静,他依然握着夏千沉的手腕,“你不想丢工作,我们不想被禁赛,你和我们,在环塔上,总有一个出了问题,谁的问题,你我心知肚明。” 徐忠笑得很狰狞,“那又怎样,整条路都看见挥旗,偏偏你们没看见,偏偏你们拿不出行车监控,怪谁?” 接着,徐忠很明显的,身形一晃,似乎是有谁在旁边推搡了他一下。 徐忠仿佛收到了什么授意,忽然掀起眼皮,视线在那不过四指宽的门缝里越过了钟溯,看向夏千沉。 他说:“怪就怪夏千沉,他和他爸一样!开车就是不要命!他子承父业!他爸当初在达喀尔翻车,就是看了黄旗还加速,最后带着领航员摔死!他自己在昆仑山不看红旗,他也活该!!” 嘭—— “操//你妈在给老子多说一句!” 夏千沉直接暴起,肾上腺素激增的力量把钟溯瞬间撞开,嘭地一声抬脚直接踹烂木门板。 钟溯瞬间意识到这是个圈套,但已经来不及了。 赛车手的腿劲儿有多大呢,赛车刹车没有助力泵,赛车刹车是「踩到哪,刹到哪」。 他们那辆翼豹如果想立刻刹满,夏千沉起码得踩到70公斤的力量,要知道他本人也才75公斤。 那小木门在夏千沉面前几乎是立刻被爆破,徐忠被冲击力一起踹的摔坐在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钟溯自己都没能立刻做出反应。 夏千沉身上已经有杀气了。 然而破门而入之后的下一刻,501这个不到60平米的房子,它小小的客厅里居然还有五六个壮汉。 钟溯知道中计了,他立刻跟在夏千沉后面冲进去。 夏千沉红了眼,一棍一棍抽在徐忠身上,“你他妈——有什么脸说林安烨!你他妈在达喀尔吗!你他妈给老子张嘴就来!” 徐忠缩着腿双臂抱头,护住自己的头胸和腹部。 而客厅里的五六个壮丁直到夏千沉几棍子把徐忠抽的皮开肉绽,才一拥而上。 钟溯原本要去拉架,他当然不能让夏千沉把人抽出个好歹,不过瞬息之间,他放弃去阻止夏千沉抽人,先一步站在夏千沉身侧,提膝踹开一个要扑上来的壮汉。 “千沉!”钟溯警告他,“别打死了!” 小客厅里旋即开始混战。 夏千沉先被一人扯住肩膀,径直要往墙上抡,夏千沉眼疾手快,腰腹发力一个侧身肘击其下颚,其力道可观,拿人痛叫一声退后两步。 夏千沉回身还要继续揍徐忠。 另一边钟溯赤手空拳和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儿,夏千沉也顾不上,又一个壮汉来拦他,夏千沉看着瘦,但他是赛车手。 体能、耐力和力量训练是他五年来的日常,这几个男的空是看着壮。夏千沉从客厅墙壁到客厅中间不过三四步远,甩棍愈发顺手,一棍子砸在其中一个后背,同时棍子顶端撞开要拦的另一个。 “夏千沉!”钟溯揪住一个领子摔到旁边,砸倒了落地灯后一个箭步冲上来钳住夏千沉扬起甩棍的手,“我给你棍子是让你防身,再打真出人命了!” 一屋子人只有他俩是自主站立的。 从踹门冲进来,夏千沉揍人,一屋子壮汉一拥而上,不过也就两分半钟而已。 夏千沉的狂暴状态被微凉的掌心遏制住,眼神慢慢缓下来,额前刘海儿被汗湿,一部分贴在脑门上,一部分垂着。 他像看一堆垃圾一样看着地上的徐忠,说:“你一个失职的挥旗手,也配说林安烨?” 徐忠像被踩了一脚的长条虫子,扭曲着,笑笑,“我说的……是,实话。” 夏千沉扬手还要抽,忽然钟溯一声闷哼。他抬眼一看,一个爬起来的壮汉握着落地灯灯杆,喘着粗气,嘴里骂骂咧咧。 钟溯此前还带伤,这一抡下去,脸色煞得白了。 “草。”夏千沉骂了声,杀人的目光望向钟溯身后那人。 他甩开钟溯的手,跨过地上的徐忠,“谁他妈给你的胆子。”他对握着灯杆的壮汉说。 落地灯的灯杆是空心的,但那力道不浅,灯杆甚至瘪了一小截。夏千沉拎着甩棍,一脚把人踹墙上,下一棍就要往太阳穴上招呼,钟溯可能是这个客厅里唯一一个理智尚存的人。 地上的徐忠还在咒骂,背台词似的,一句句都在说林安烨活该,说林安烨带着领航员一起死,是杀人犯。 在那个棍子抡到壮汉的太阳穴前,钟溯一胳膊环住夏千沉的腰,把他整个人拉到自己怀里,圈住、固定住,挨在他耳畔说:“别搞出人命!” 徐忠在地上大笑。 但毕竟他们人多,已经有三四个人爬了起来,眼下夏千沉快疯了,钟溯的后背开始隐隐作痛。这时候钟溯快速把一个什么东西在夏千沉手心摁了摁,夏千沉恍然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三四个人有两个拎上凳子,有一个去了厨房,约莫是要拿刀。 钟溯说:“先走。” 夏千沉点头,一个巧劲儿把甩棍收回来。 那群人哪里愿意挨了揍还放人走,一路追他们从五楼到一楼,钟溯跑在后面,踢开最近的一人,顺手把摩托钥匙丢给夏千沉,“骑车!” 夏千沉接住,一个漂亮的翻身跳上车,点火,钟溯跟着跃上来,减震一沉。 轰的一声,在漆黑的市郊窄街,山地摩托疾驰而去。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骑,总之一拧油门就走了。也不知道骑了多久,夏千沉没有时间概念,一直骑到连路灯都没有的地方,夏千沉减速。 “你后背还好吗?”夏千沉问。 钟溯的脑袋搁在他肩上,闷闷地嗯了声。 “现在怎么办。” 钟溯还圈着他的腰,“没事,这个现在在我们手上。” 钟溯手里是个巴掌大的运动款摄像机。 “他们故意惹怒你,就要拍你破门而入,所以你刚开始用棍子抽徐忠的时候没有人拦。”钟溯的气有些发虚,却还是坚//挺着在给他解释。 钟溯接着说:“赛会那个姓霍的,应该是给了我们徐忠的号码之后就安排了那些人,没事,他们不敢报警,敢接这种活的,身上都背着前科。” 夏千沉摩托停好,接过摄像机。 两个人摘了头盔,在星空下的路边马路牙子坐下。 夏千沉自嘲地哼笑,“我真是……怎么没把他打死。” “你下手怎么这么黑。”钟溯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我要不拦着,你真把徐忠打死了。” “你拦我干嘛,他那么说林安烨。”夏千沉气不过。 钟溯笑笑,把摄像机拿过来,“行了,嘴上逞能。” 确实是嘴上逞能,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后怕的,那会儿自己确实失了神智,满脑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说我爸」。 可能是从小没有自主发出过「爸爸」这个音节,他自始至终,说的都是「林安烨」三个字。 钟溯把摄像机揣口袋里,侧过身,拥住他的肩膀,“好了,没事了。” “嗯……”夏千沉垂着脑袋,顺软的头发挡住了上半张脸,“可是事情还没解决。” “起码证明了问题不在我们身上。”钟溯把他环过来,让靠在自己身上,“徐忠肯定出了问题,看他的经济情况,一时半会儿也搬不了家,过两天再来。” 忽然夏千沉从他怀里抬头,“他会不会是为了钱。” “很有可能。”钟溯说,“可能环塔赛会用工作要挟他,毕竟三百万的车损,赛会失职,保险不赔,徐忠肯定咬死了不会说。” 夏千沉摇头,“妈的,揍他揍轻了。” “明天再去一次吧。”钟溯从马路牙子站起来,感受了一下后背,“反正我俩现在是社会闲散人员,有的是时间。” 夏千沉一笑,抬头看着钟溯,“其实你刚揍人还挺帅。” “你也很利落,没少打架吧。”钟溯笑着打趣他,“坦白吧,以前为什么打架,为情还是为义呀?” 夏千沉笑着翻了他个白眼,“早忘了,打就打了,打着打着就上头了,你难道揍人揍一半还停下来想想为啥揍他吗。” “倒也是。”钟溯觉得合理,然后弯下腰,伸手把他脸上蹭到的灰捻掉,“徐忠的话别放在心上,他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喽啰,我们明天继续来,你有哪儿受伤了没?” 他倒没太放在心上,父亲在他心里实在称不上「英雄」两个字,毕竟林安烨带给妈妈的伤害是实打实的。这么些年,他妈妈的生活他全看在眼里。 但再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指手画脚,还是当面。 所以这件事细细想来,徐忠这个人的破绽其实相当多,但那时被怒火蒙蔽的夏千沉没有任何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这些细节。 “我冲动了。”夏千沉又耷拉下脑袋。 “没有。”钟溯干脆蹲下来,手扶在他膝头,“人之常情,是他们卑劣。” 夏千沉抬眸,对上钟溯点漆般的瞳仁。这里没有路灯,月亮和远处的楼房灯光让他对眼前的钟溯有一种「虽然看不清,但我知道你样貌」的微妙感觉。 不自觉地,他看向钟溯扶在自己膝头的手背,指节分明,修长又有力。 然后,夏千沉鬼使神差地,一脑袋坠了下去。 钟溯一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夏千沉的脸已经砸在自己手背上了。他慢慢地翻过来,用手心托着他,一手托着他脸,一手在他后脑摩挲。 还好没哭,这是钟溯第一个反应。 应该只是累了,或者过于疲累,这阵子他们俩为了禁赛的事情奔波在汽联、车队、赛会。 汽联想公平公正,但赛会据理力争,车队不作为。 车损的三百万成了个烂摊子,废掉的斯巴鲁翼豹成了破铜烂铁,连带着它的主驾驶和副驾驶,仿佛都该去废弃物品回收站。 “钟溯。”手心里的脸抬起来,定定地看着他,说,“我拖累你了。” 倏然眼前的人扑过来把他抱住,钟溯因要向前探,膝头点地,熟悉的味道立刻包裹着夏千沉。 这样漆黑的无人马路,好像在世界之外的,一个安全又令人沉迷的空间,一个猜不透的,但他不受控制地回应的拥抱。 夏千沉伸出胳膊,即使理智告诉他,钟溯只是给自己一个慰藉的拥抱而已。 但今天太漫长,这些不断上涌的情绪和斗殴后酸痛不已的身体,都极其渴求这个拥抱。 他们是被一个电话打断的。 来电人是徐忠。 徐忠说,他在那片居民楼下的烧烤摊等他们。 “棍给我。”夏千沉伸手。 钟溯差点摔坐下去,还好优秀的协调能力重心后移瞬间站起来,说:“法治社会,你给人揍成那样,我俩一会儿还得赔医药费。” “啧。”夏千沉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抬头,“你看我还有劲揍他吗?” “我看你的表情,现在就得打电话给丧葬一条龙。”钟溯坦言。 十分钟后,两个人出现在约定好的地方。徐忠换了件衣服,鼻青脸肿的,正在喝冰啤酒。 见二人来了,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俩凳子,“坐。” 徐忠说:“不是你们没看见旗,风雪太大,我被刮到路外面滚了好几圈,刚好你们车过去了,是我挥旗失误。” “行。”夏千沉说,“明天跟我们去汽联。” “两百万。”徐忠说,“给我两百万,现金,我给你们当时我这边挥旗的录像,我女儿肾衰竭,你们抢走他们的摄像机后,赛会说,我搞不回来摄像机的话,就让公司停了给我女儿的特殊资助。” 夏千沉冷笑,“比惨是吧,谁他妈家里没个惨的?景——” 不行,不能说,景燃退役的事情是个秘密。 “尽讲这种废话,我他妈还惨呢,要不是他,你挥旗失误,早把我害死在昆仑山了。”夏千沉说。 钟溯在桌下按了按他腿,“可我们这边得到的信息是,当时你那个位置,裁判车的行车监控拍不到,你哪里来的挥旗录像?” 徐忠笑笑,“确实,但我女儿爱看武侠剧,她喜欢昆仑山,我站在昆仑天路的时候,在跟她视频聊天。我女儿情况不好,每次视频,我都录下来了,这次也是一样,没人知道有这段录像。” 徐忠说:“两百万,有,我就给你们,没有,我现在报警,你们故意伤人,先赔我一笔,让我女儿过了这个月。” 作者有话说: 谁日万了我日万了(骄傲);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环塔赛会,该易主了。 两百万现金, 夏千沉迅速在脑子里整合自己的资产。 然而向来没有理财观念的夏千沉搜刮了半天,卡里是前几场比赛的奖金和工资,全掏空了也只有七十多万。 他潜意识里不想拿钟溯一分钱, 然后开始掂量着自己有什么能变卖的。 房子这种东西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 他还有一块Blancpain的表,卖二手能卖个十万, 还有什么……手办?他的初号机模型现在市场什么价位了?他的神奇宝贝球充电宝是冬季限定款,现在什么价位? 钟溯打断他的思绪。 “你得先让我们看一遍。”钟溯说。 徐忠笑笑,“我傻吗, 再给你们抢去?钱拿来了我就发给你们,” “筹钱也需要时间, 这赛季就剩两个站点了, 我们不参加就不参加, 秋天还有川藏。”钟溯换了个随意的坐姿,“大不了禁赛就禁赛,我们要是能筹到两百万,为什么不弄台S级赛车去跑川藏?” 此话一出, 徐忠的脸色骤然僵下来。 是的, 两百万, 够弄台S级赛车了,何苦从他这里买一段录像。 “那……那就一百万。”徐忠捏着酒瓶, 有些慌乱,“肾//源快……快排到我们了,不是,你们他妈的有多少, 现钱有多少!” 夏千沉发现钟溯整个人很轻松, 颇有些「看你一个人表演」的意思。 果然, 徐忠面对泰然自若的钟溯,终于崩溃了最后一点防线。被夏千沉揍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五官扭曲着,痛苦地,哭了出来。 徐忠说他老婆生女儿难产过世,这些年他好不容易找到赛会的工作,赛会有慈善//基//金,愿意照顾员工亲属,负担了很多年女儿的医药费。 这也是他愿意为赛会死而后已的原因,可现在赛会要他把夏千沉私闯民宅故意伤人的录像弄回来,否则就停了他女儿的资助。 说到底,尽管是徐忠先故意挑衅激怒夏千沉,但夏千沉下手属实黑了点,要是真闹大了也不好收场。 钟溯说:“令嫒在哪里就医?” 徐忠答:“A市一院。” 两个人同步挑了一下右边眉毛。 然后相视一笑,非常默契地,没有说任何话,就达成了共识。 夏千沉坐直起来,说:“这样,我先把你自己的医药费赔了,揍你这事儿我俩私了。明天我去一院肾内科核实一下信息和病况,不能你张嘴要多少我就给多少,我们去问问你女儿后续治疗的费用,再酌情资助你,你看怎么样……不对,应该说,你没得选。” 现在主动权在他们二人手上,徐忠手里的录像此时依然很重要,但是,不值两百万。 徐忠认命了,点头了。 —— 这是相当漫长的一天。 回家后,钟溯没有休息,夏千沉洗澡的时间里,他登上官网查了一下两个人的信息表状态,信息表的框框是红色的,禁赛状态。 红色的边缘把两个人的证件照框在一块儿,莫名的还挺…… 嗯。 钟溯移开视线,再看一眼。好了,关掉网页,继而打开川藏高原拉力赛今年的赛事安排。 还没开通报名,但是宣传资料已经出来了。 一年之中两场拉力赛是超大型的,一个环塔,一个川藏。从难度上来讲不相上下,而且都接受自由人身份报名参赛,要求是一辆赛车,一名赛车手,一名领航员,以及至少两名维修工。 维修工到时候可以招聘,所以客观来讲,就差辆赛车了。 次日,夏千沉起床之后仔细回忆了一下——我和徐忠到底谁挨揍了。 他浑身酸痛,甚至要钟溯馋一下才能坐起来,于是真诚发问,“我这副躯体是不是太久没打架了,所以机能下降,我现在感觉挨揍的不是徐忠是我自己。” 钟溯无奈,“你距离环塔出院也才半个月不到。” “有道理。”夏千沉点头,掀了被子下床,“为什么你没事?” 钟溯:“因为我在强撑着。” 人变成熟的一种表现就是不再讳疾忌医,哪儿有个伤痛的,没有再说——啊,撑一下就自愈了。或者,我这么年轻,这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 他们必须惜命,并保证自己的身体情况可以通过赛前体检。 所以跨上摩托,前往A市一院,再做一次检查。 预约上CT后,他们按照徐忠给的信息,前往肾内科住院部,找到了徐忠女儿徐觅歆的病房。 没进去,怕吓着小姑娘,所以跟护士打听了一下。 护士才不理他俩,谁啊上来就打听人家病患,还是个未成年小女孩儿。 不得已,夏千沉祭出自己的身份。 “您好护士,我是夏茗钰医生的儿子,我叫夏千沉。” 护士:“所以呢?” 夏千沉:“里面那个姑娘,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我想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护士:“那你跟你朋友去了解啊。” 钟溯拉了拉他,示意算了,你越描越黑了。 这样无端去打听一个小女孩的病情,不被人当变态打一顿已经是白衣天使善良。俩人在住院部走廊站着琢磨,没有头绪,是个僵局。 然而僵局总是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被打破。 “你俩干嘛呢?”一个女声在前方响起,“怎么来肾内科了,你俩谁肾不好?” 夏千沉循着这熟悉的声音看过去,未见其人便先叫妈,“妈!” 而另一位,身形一顿,“夏主任您好。” “你好。”夏茗钰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所以你俩谁肾不行了,人类一个肾也能活,别都这么垂头丧气。” “呃……”夏千沉叹气,“妈,你今天下班有空吗?” “我今天不下班。”夏茗钰说,“我今晚帮同事值大夜。” 夏千沉看了看钟溯,心说这人怎么哑巴了,遂用眼神示意他,你倒是说句话啊。 钟溯接收到了夏千沉的目光,但他怎么开口,他只希望自己能吐口血转移夏主任的注意力。 “说来话长。”夏千沉说,“我们三个得坐下来好好聊。” 夏茗钰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各放了一会儿,“确实,我们三个应该坐下来聊一聊,是吧,钟溯。” 最后,夏茗钰看着钟溯。 钟溯欲哭无泪,“对……事发突然,我们也实在需要一些……帮助。” “在这等会儿。”夏茗钰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走了。 夏主任走远后,夏千沉问钟溯,“你怎么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没事。”钟溯哽了一下,“我只是在想……川藏线的事。” “喔。”夏千沉点点头,随意地靠在墙上,“还有三个月,别太担心,我现在……存着七十多万,S级发动机和避震够了,这三个月我们俩租车去比赛,拉点赞助,怎么也能攒个一百多万出来。” 钟溯说:“能攒出两百万,我有九十万。” “你别闹了,那钱是给景燃的。”夏千沉环着手臂,望着住院部走廊墙上的肾功能科普图,“我们俩这种段位的车手和领航员,三个月赚不到一百万吗?我还有块表能卖,我还有辆……柯尼赛格。” 那是A市唯一一辆柯尼塞格Agera,夏千沉少年的梦想。 其实有时候夏千沉觉得自己很幸运,他在尚年轻的时候就得到了少年梦想的东西。 有时候,夏千沉也相当感佩自己的魄力,一千多万说买就买,存款说没就没。 “不行。”钟溯说,“车不能卖,我留三十万给景燃。六十万,碳纤维车身、偏时点火、涡轮、赛车电脑、差速器和阻尼也有了。” 夏千沉偏头看向他,“你跟着我,是为了赚钱,不是把自己搭进来。” 钟溯也看向他,“所以你能让我回本吗?” “你别闹了。”夏千沉很冷静,“柯尼塞格还可以再买,人死不能复生。” 夏千沉讲话很直白,不过聊到这里,夏茗钰回来,打断了他们,并把他们带去了一间没人的办公室。 很快,夏千沉把整件事情复述给了夏主任,夏主任也快速消化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 “喔,徐觅歆,那小孩儿我听同事聊到过,她排队的肾//源就差几个了,连带换肾和后续治疗,不出意外的话……三十多万吧。” 夏主任看看她儿子,“你付他女儿的医药费,买他手里的录像,录像可以去汽联投诉环塔赛会,环塔赛会再给你赔偿,是这个流程吗?” 夏千沉玩命点头,“对!” “哦,也很合理。”夏茗钰说,“那问题在哪里呢?” 夏千沉:“赔偿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我们要跑川藏拉力,赚钱给景燃治病,所以小女孩的医药费我们得搞清楚,不能让徐忠坑钱。” 夏茗钰:“景燃又是谁?” ——又是一顿解释。 夏茗钰最后把视线放在钟溯脸上,她凝视着钟溯。钟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弱小无助。 良久,夏茗钰说:“瑞典有一间医学院,叫卡罗林斯卡,这间学校有个医术高超的教授,这段时间在国内做学术交流。他应该有能力给你的朋友开颅。” 夏茗钰给了钟溯一个名字,她这次手里有两个特殊病患所以没能去参加交流会,自然也没有那位教授的私人联系方式。不过这已经是钟溯一线耀眼的希望,他认真地道了谢,把教授的名字发给景燃。 最后,夏茗钰给自己儿子的解决办法是—— 你不是有辆车吗,卖了解一解燃眉之急呗。 夏千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 他本来就没想管他妈妈要钱,他妈妈在他开赛车这件事里能处于「不干预」的状态已经难得,遑论前不久才在昆仑山进行过两分钟的死亡翻滚。 总之,徐忠女儿的基本情况他们已经了解到。 剩下的,就是维权,以及—— 收到徐忠发来的录像那天,夏千沉对景燃说:“环塔赛会,该易主了。” 作者有话说: 天凉了,赛会该倒闭了(。); 晚上九点二更! 第三十七章 尴尬是今晚的灰雀山 汽联新发布: 《针对环塔赛会挥旗失职一事, 汽联已介入调查》 汽联再发布: 《挥旗手徐忠已经接受调查,或将面临巨额罚款》 汽联又发布: 《夏千沉及钟溯从GP离职——天才之傲失去了它的天才》 收到录像后,录像发给汽车联合会的第五天, 夏千沉离开了GP车队, 这个他呆了两年的车队。 他曾经在这里辉煌过,他挽救了GP的股价, 他给GP挣了赞助,给GP带来无数光环, 给了Genius’s Pride天才之傲一个真正的天才。 他保护过GP, GP却没有对他施以援手。 同时, GP车队把赛会告上法庭, 三百万的斯巴鲁翼豹总得有人负责。同时, GP方也明白赛会必将会把责任推到徐忠身上, 治他一个知情不报,所以GP出资为徐忠请了位律师。 —— 周总半晌憋不出一句话,一个字不敢提违约金,娜娜也气不过, 咣当咣当地帮夏千沉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的时候, 他们才发现这个车队仓房里有多少东西是夏千沉自己自费买的。 滤清器、卡钳配件、甚至一些维修器具。 周总像个二百五一样往里面探头,“千沉呐……这么多年,你说走就走啊?” 钟溯挡住周总的目光,“周总, 你没有别的事要忙吗?比如核算一下我们俩的违约金。” ——反正环塔赛会要赔偿夏千沉因挥旗失误带来的所有损失,包括离职。 周总连忙堆笑,“哎呀我们都合作这么多年了, 还在乎那几十万吗!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千沉——” 他伸着脖子朝仓房里面喊。 钟溯知道夏千沉和娜娜在里面有些话要说, 一把薅住周总往外拽,把他拉了出来。 另一边,娜娜确实舍不得夏千沉。 “以前我总说你,说这辈子没带过你这么矫情屁事多的赛车手。”娜娜最后把夏千沉的备用赛车手套全部收拾出来,装进袋子里,“其实你很懂事,我知道,不该你矫情的时候你从不多事,你也听话……虽然是挑你爱听的听。环塔赛会太阴险了,居然还调查你父亲……” “没什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夏千沉上前,接过袋子,“这两年你费心了,娜娜。” 娜娜笑笑,伸出手,“来,给姐抱抱。” 其实两个人没说太多话,两年来的合作让他们也有了默契。虽说娜娜嫌弃他,他也总跟娜娜对着干,但不影响娜娜是个非常优秀的车队经理。 告别娜娜后,夏千沉和维修工们一一打招呼,最后和钟溯离开了车队仓房。 正如汽联发布所言,天才之傲失去了它的天才。 ——但天才没有失去天才的骄傲。 三天后,汽联对环塔赛会的调查结束,盖棺定论,挥旗事件的主要责任在环塔赛会。 赛会大换血,从姓霍的负责人,到态度永远蛮横的前台。 汽车联合会接手环塔赛事,并宣布,环塔将不再对外合作赛会。 并且,赛季下一个站点比赛为夏千沉开辟了特殊通道——自由人报名。 也就是说,现在的夏千沉只要有台赛车,有俩维修工,他就能继续参加赛季站点赛。也就是说,他还有望冲击年度冠军赛车手。 只要有台车! 两个人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还双双躺在床上。 夏千沉拍拍他,“走,去搞台车。” —— 这俩自由人骑着山地摩托去汽配城溜达了一圈,汽配城基本只提供家用车配件,赛车还得去赛车专卖的地方。 但钟溯在这儿有熟人,这位老哥以前在赛车车行,后来出来单干了。 “他能搞到便宜点的二手配件。”钟溯把头盔摘下来甩了甩脑袋,“去问问S级发动机能不能搞到。” “嗯。”夏千沉把头盔挂后视镜上,活动了两下脖子,“他所谓的「搞」,应该就是回收赛车车队的弃用配件吧。” 夏千沉笑笑,脸上写着:这种事都是我以前干的。 的确,夏千沉在GP说一不二的那些日子里,发动机坏两回就不修了,直接上新的。车队也惯着他,他要新的就买新的,他要换啥就给换啥,祖宗似的。 钟溯的眼神意味深长,“是的,指不定还能买到你自己丢的配件。” “那挺好,说明缘分未尽。”夏千沉笑着抬脚跟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钟溯回头问他要不要买瓶冰饮料,夏千沉故意说,现在什么经济条件啊,赔偿款打过来之前只能回家喝凉白开。 A市六月末的气温已经达到三十五度,但是跟新疆比起来真不算什么,想到新疆,夏千沉加快脚步追上去和钟溯并肩。 “这次环塔不算数。”夏千沉说,“垃圾赛会,我决定把明年环塔当作我们俩的第一次环塔。” 钟溯被他逗笑了,“可以,你说了算。” “嗯。”夏千沉满意地点点头。 环塔赛会,现在该叫汽联了。 汽联向旧环塔赛会索取赔偿金及罚款,再将赔偿金交给夏千沉,但这需要时间。 汽联方表示,整个运作的时间大约要一个多月,川藏拉力肯定能赶上,但下个站点大约赶不上。所以汽联的人说,不行……你们先自己搞辆赛车跑着? 所以才来汽配城搞配件。 “叶哥。”钟溯带着他进去一件汽配店,“介绍一下,我的主驾驶夏千沉,千沉,叶哥。” 叶哥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样子,忙说久仰,和夏千沉握手。 接着叶哥直接带他们去后面仓库,给他们看目前他这里有的S级发动机,自然,都是二手。 不过时局摆在这,二手发动机当然也是好的,只要是S级赛用,能点上火就行。 忙活了一下午,敲定了发动机,叶哥给了他们一个号码,说这个人能搞到赛车电脑和差速器。也让向来走在明面上搞赛车配件的夏千沉见识到了存活在他们下方的市场。 “原来我们不要的配件都在这啊。”夏千沉说。 从汽配城出来已经黄昏,钟溯认真地把叶哥给的号码都设好备注,存在通讯录里,“对,赛车手嘛,光鲜亮丽的就行。” “还得香车美人大别墅。”夏千沉接茬。 钟溯抬头,“你占个香车。” 走到摩托车旁边,夏千沉拎下头盔,“占一样还不够?我那可是柯尼塞格诶。” “够了,美人你暂时别占。”钟溯戴上头盔,“你有美人了我得给你俩腾位置。” 对了,他们俩现在分享两米五的大床。 “呃……”夏千沉没理他,“我骑。” 钟溯很丝滑地退到后半个座位,“对了,今晚我不回来了,我回一趟景燃家,从新疆回来之后还没回去看过我叔婶。” “喔,行啊。”夏千沉说,“刚好我今天得去我妈那儿住一晚。” —— 距离本赛季下个站点赛还有一个月,一个月,买配件、改车、雇人,都需要花钱。 况且接下来还有徐忠女儿的住院费医药费,钟溯不允许他卖车,他也不让钟溯拿存款,所以—— 当夜,在微信上和钟溯互道晚安后,夏千沉来到A市市郊,灰雀山。 灰雀山被封条围了起来,几个人在山脚拦着不让人进山,这片山头是私人的,被这些人租了下来。 然而夏千沉过去的时候不仅没人拦他,其中有一个还向他点头致意。 那人说:“喏,你挑一辆骑。” 山脚停着一排山地摩托,夏千沉走过去,指了指其中一辆川崎,“这个吧。” “行。”那人递给他摩托钥匙,“加油啊!” 夏千沉自带头盔,他的黑色拉力盔,戴好后,笔直漂亮的长腿跨上摩托,拧着油门朝山上骑。 山脚的人在对讲里说:“夏千沉上山了。” 很快,对讲那边的人回应他,“收到。” 这是A市越野摩托俱乐部办的比赛,在无照明的黑夜里,从灰雀山山脚到山顶,分三组,共三天,用时最短获胜,奖金8万。 大部分拉力赛车手开改装赛车上赛道之前,都有越野摩托和卡丁车的经验,夏千沉亦是如此。 他盖上全盔前挡,来到发车线,旁边的俱乐部工作人员帮他在头盔里塞好通话器。 夏千沉参加这个比赛很简单,一来赚钱;二来,这种俱乐部上面一般都有赞助,或许可以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愿意赞助他跑川藏。 毕竟那是个大型赛事,没有完备的后勤组还是不妥。 四人一组,四辆山地摩托压在停车线,夏千沉身姿漂亮,在半趴式摩托上,衬衫下摆像披风一样在风中扬着。 3、2、1; ——号称「去我妈那儿住一晚」的夏千沉,如离弦之箭般骑着川崎摩托飞出停车线。 上次夏千沉玩越野摩托还是高中,那会儿他展现出惊人的控车天赋,看一遍就会的压弯,无师自通的抬跳,和极致完美的刹车控制。 「越野」绝对是夏千沉DNA的一部分,肌肉记忆和过人的胆识让他在这组第一夜拿到小组头名,到达灰雀山山顶的时候,从灰雀山另一边山脚上来的另一组摩托,和他一前一后到了山顶。 不错啊,夏千沉心道,他已经是他这组最快的了,这小子居然和他前后脚。 于是夏千沉抬起头盔前挡,那人也摘了头盔。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夏夜的山顶虫鸣雀叫,等在山顶的俱乐部工作人员上前递水递毛巾,嘴里夸着夏千沉牛逼,不愧是跑拉力的,这回我们组扬眉吐气。 “咳。”夏千沉清了清嗓子,跟工作人员笑笑。 另一辆摩托上的人也心照不宣,接过来他们组工作人员的水,拧开瓶盖喝了两口,然后从摩托上下来。 很默契,没有人提出「你不是说去景燃爸妈家吗」,或者「你不是去夏主任那儿住一晚吗」这些问题。 毕竟,都是背着对方出来挣钱。 钟溯摘了头盔走过来,夏千沉也摘下头盔,和他一起去俱乐部搭的小棚子那儿签字。 夏千沉、钟溯,他们各组第一。 莫名的,夏千沉有一种「跟女朋友说晚安后,又在游戏里相遇」的微妙感觉。 尴尬是今晚的灰雀山。 钟溯问:“要不……我们今晚还是,都回去睡吧。” “也好。”夏千沉说,“别折腾了,怪累人的。” 钟溯骑的是自己的摩托,夏千沉这辆川崎是俱乐部提供的。 于在摩托俱乐部众人懵然的目光里,前一秒还是组别对手,夏千沉坐上钟溯的后座,两个人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仰望城堡里的公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个月, 这两个人想方设法的赚钱。 徐忠的官司不知道现状如何,他们也不去关心,但他们也像之前说好的, 徐忠提供了录像。小姑娘可怜, GP车队秉承着人道主义进行了一部分医药费的资助,倒也让夏千沉他们省了一笔。 其实GP这么做, 说到底还是希望夏千沉回心转意,但夏千沉表示——啊?你救助肾衰竭小女孩, 不是为了积德吗?少跟我在这道德绑架。 叶哥给他们介绍的另外几家汽配店也在这个月一一跑了一遍, 其中有几个钟溯以前也认识, 很多配件没收太贵, 但尽管如此, 毕竟他们要改的是一辆S级赛车, 最后把夏千沉和钟溯基本掏空了。 钟溯留给景燃的三十万被夏千沉压死了不准动,夏千沉的柯尼塞格也被钟溯压死了不准卖。 两个人就跟较上劲了似的,摩托比赛、圈速、场地,虽然钟溯也有赛照, 但跟夏千沉比起来熟练度还是低了, 不过这个月两个人横扫了俱乐部私人比赛的第一第二, 赛车的锻造曲轴和序列式四驱变速箱有了,防滚架和电源控制系统也有了。 就在他们付掉七万块的刹车盘片, 弹尽粮绝的那一天, 钟溯忽然买回来7组轮胎。 他动了之前夏千沉要他「压死」的三十万,因为景燃开颅活检后,是良性肿瘤。 这个消息无疑让两个人卸了一大半力气,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 赛车配件买齐了。 如此, 距离站点赛前一周,叶哥把汽配城店里的仓库借给他们改装赛车,但问题又来了—— “赶得上吗?”叶哥问,“一礼拜啊,改出来了还得调校,还得试车,还得搞维修车和其他备用配件。” 夏千沉和钟溯这阵子顾不上穿衣打扮,夏千沉身上是钟溯的格子衬衫,钟溯的T恤中间一个硕大的史迪奇,是夏千沉的。 “赶不赶得上都得赶,调校……能点着火就行,试车到了沙鲁里山再试。”夏千沉说,“车架呢?” “一会儿送来。”钟溯走进仓库,把工具箱搬出来,“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装拉力胎,叶哥店里的装胎机装不了。” 叶哥跟着点头,“不是哥们不帮你,拉力胎实在是太硬了。” 这个夏千沉可以理解,眼下还有更麻烦的事,他俩没有维修队,唯一能援助他们的就是叶哥本人和叶哥店里的几个员工。但他们平时顶多也就修修家用车,比如发动机敲缸啊,卡钳磨损啊…… 所有配件到齐后,他们在仓库草草吃了个午饭,然后安静地等着车架。 “哪来的车架,多少钱买的?”夏千沉问。 车架是钟溯买的,钟溯那三十万也花得差不多,得留点去站点赛用。 钟溯说:“翼豹的车架,没多少钱。” 09号斯巴鲁翼豹,夏千沉愕然地看过来,“不是报废了吗?” “是废了,但毕竟是碳纤维车身,GP正好卖废配件卖给叶哥的朋友,我就买过来了,这会儿在做修复,下午三点送来。” 夏千沉一时有点百感交集。 三百万的改装赛车,临到最后竟然沦落到二手汽配店。 “我们这赛季要把GP车队给压死。”夏千沉捻着手指,“我们要拿年度冠军。” —— 这一周,几乎所有时间都是在叶哥的仓库里度过的。 灰扑扑的二手配件,有些东西还得先把上面的泥土刮掉。 他们两经常忙到夜里,叶哥和员工们下班后还在改赛车,每个配件都亲手装上去,颇有一种「自己装的赛车就算路上散架了也是活该」的莫名的英勇感。 把一堆配件慢慢组成一辆车的成就感非常大,两个人在暗无天日的仓库里从天亮忙到天黑,再骑着摩托一起回家。夏千沉有天直接在后座抱着钟溯睡着了,第二天钟溯用捆轮胎的绳子把夏千沉绑在自己腰上。 后来夏千沉觉得这样很容易被交警误以为人口//拐//卖,打小就聪明的夏千沉想了个办法,他让钟溯把衬衫反着穿,他从衬衫里面抱住钟溯,然后在钟溯身前,用绳子捆住手腕。 当钟溯骑在摩托上,看着自己腰上被麻绳固定的夏千沉的手腕,然后把反穿的衬衫盖住他手腕。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 不过很快钟溯就明白了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当晚便梦见被捆住双手的夏千沉,只是地点,在床上。 仓库里。 钟溯皮肤上出了一层汗,夏千沉给他递扳手,自己从配件堆里找到汽油滤清器,问他,“这个应该不能用了吧,明天找个厂买个新的。” “哦对。”钟溯点头,把额前的刘海儿往后捋了一下,满头的汗,“忘了说,这个我买过了,在前面店里,我去拿。” 说完,钟溯站起来,夏千沉刚好在他面前挡着去路。 于是他刚让开一步,钟溯刚好挪到他让开的地方,还是挡着。 再让,钟溯再挪,两个人跟对上了似的,让一下挡一下。 然后两个人噗嗤笑了。 夏千沉无奈,“默契呢,钟溯,默契呢。” 钟溯也笑,“我觉得你知道我会往左边走,所以我才想从右边过。” 夏千沉:“我知道你想从左边走,但我觉得你应该会知道我要从右边让,所以你应该会从左边走,我才往右边让。” “明白了,你预判了我的预判。”钟溯说,“这样,你别动了,我来动。” “行,你动。” 真是糟糕的对话,夏千沉想。 —— 赛季第三个站点,沙鲁里山。 位于四川西部,横断山系中间地带,左右共有七条山脉,被大渡河、金沙江、澜沧江及怒江环绕,海拔均高于四千米,318川藏线的必经之地。 第三站点设在这里,也是一种展望。沙鲁里山拉力赛后,便是川藏线了。 两个人拼拼凑凑的所有余额,最后租了一辆维修车,雇了两个汽联的维修工,以全场最低配置出发前往沙鲁里山。 沙鲁里山在康藏高原东南部的甘孜州,也是中国第二大藏区。 这个站点赛他们要尽量的节约成本,以随时应对突发情况。所以这次由夏千沉开车,从A市出发,两千公里,二十一个小时。 维修工可以跟汽联的车前往站点,这样就又节约了维修工沿途休息的成本,同样,为了保持充沛的体力,他们决定把二十一个小时的车程增加到三天,每天赶七小时的路。 出发日,收拾行装。 这是夏千沉职业生涯里第一次没有从车队出发。 出发点是叶哥的汽配店,叶哥给他俩买了早餐、功能饮料,还在维修车里塞了个一路平安的符。 新改的赛车只有车架还是翼豹车架,其他全是另外的配件,但夏千沉决定它依然叫「翼豹」。 夏千沉把翼豹开进维修车后挂车厢,两个人和叶哥道别,踏上了前往甘孜州的路。 对夏千沉来说,除了身边的钟溯,什么都变了。 从今天起,不再有人絮叨股价赞助,不再有你是全村希望的压力,他只需要像真正的豹子一样,飞奔在山林、雪地、荒野。 上午九点出发,马不停蹄地进行三百公里,在服务区吃午餐、休憩片刻,继续赶路。 傍晚七点,下高速,休息。 他们的行程比较随缘,开到夏千沉觉得有些疲了,就在最近的高速出口下高速。 可能下来是个村镇,可能下来是某个城市的边缘。 然而就像当初在沙漠里一样,人少的地方,星空都很美。 挑了个看上去还不错的旅店,钟溯提出夏千沉在旅店睡,他在车上睡。理由是这地方太荒凉,他担心有偷车的。 夏千沉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于是夏千沉一个人进了旅店,钟溯把维修车停到旅馆后院,他头顶就是夏千沉的房间,钟溯睡在维修车里。 他洗完澡,趴在窗边往下看,能看见维修车后挂车厢的顶。这种感觉挺神奇的,有点像……私奔?逃亡?到哪里累了就停在哪里,夏千沉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他关上窗,合上窗帘,去床上躺下。 然后发微信给钟溯。 「夏千沉」:站点跑完了,我们就进藏吧。 「夏千沉」:站点赛结束赔偿金就到了,去不去墨脱。 他们之前说好了,要跑一趟墨脱公路。 他有太多地方想去看看。 不仅是墨脱,还有羌塘、可可西里、冈仁波齐,横亘在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 这次没有车队束缚,没有赞助施压,没有必须要跑到哪里的死命令。 这次是自由的,洒脱的,到哪里累了,就停在哪里。 人生有几次这般恣意,离开A市,离开GP,离开重重桎梏之后,他才发现——这才是他热爱拉力的原因。 片刻后,钟溯的微信回了过来。 「钟溯」:我们可以留在西藏,一直到川藏高原拉力赛。 夏千沉看着这句话,倏然觉得自己和钟溯之间有了极强的共鸣。他从床上跳起来,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往下看。 钟溯没呆在车里,他盘膝坐在维修车后挂车厢的顶棚,抬头在看他。 有一瞬间钟溯觉得,仰望城堡里的公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作者有话说: 晚上九点见! 第三十九章 很烦的那种烦心事 继续前行。 途中娜娜发来慰问, GP车队也出发了,GP的四驱组没有夏千沉后,原本夏千沉的队伍全都去辅佐曹晗锡。娜娜在微信里说, 最近曹晗锡被施压搞的人都恍惚了。 夏千沉只是扶着维修车的方向盘, 说:“你回娜娜,说, 告诉曹晗锡,在自己脑子里设几个屏蔽词。” 钟溯在副驾驶帮他读微信回微信。 回完这条, 叮叮叮, 又进来一条。 “谁发的?”夏千沉问。 “秦飞尧。”钟溯说,“是……你那个赛车场的朋友?” 钟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当初他们几个来餐厅, 钟溯还特意问过他, 秦飞尧又是谁啊。 “兰博车主?”钟溯又跟了一句。 夏千沉点头,“对,他说什么?” 钟溯点开对话框,给他念,“赛车场来不来。” “你回, 人在比赛。” 钟溯闷闷地打字:人在比赛。 对方秒回: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钟溯觉得很不爽, 关你屁事。 “他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夏千沉:“两个月吧。” 钟溯回过去后,“他问……你现在有对象没, 他那儿有个玩得不错的姑娘, 想认识你。” “呃……”车厢里静默了片刻,夏千沉心里想的是,姑娘就算了吧, 性别不合。 钟溯还在等他回答, 然而这种问题思考得越久就越奇怪…… “你回他, 不用了,我没兴趣。”夏千沉赶在气氛变诡异之前赶紧这么说。 还好,秦飞尧不是爱管闲事问东问西的人,很利落地回了个「好的,比赛顺利」,便没有了下文。 维修车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货车的限速是100/km,他们左边的小型车一个个120往前窜,倒显得他们悠哉。 日落后,完成了今天七小时的驾驶时长,依然是就近下高速,这次是城区,有停车场,钟溯不需要睡在车里。 行进到这里,已经进入大西南地界。西藏的西和新疆的西不太一样,新疆是热烈的旷野,西藏是静默的冰原。 酒店的陈设带了些民族特色,夏千沉早早的冲了澡躺下,钟溯去酒店旁边的加油站买桶装汽油,这次没有完备的后勤,什么都要亲力亲为。 去加油站前,钟溯在酒店楼下点了根烟。 而钟溯不知道的是,有人也下楼了,去酒店后院也点了根烟。 两个人隔着一栋酒店高楼,一前一后,同步地把烟夹下来,在风里弹了两下烟灰。 那点烟灰本色出演了灰飞烟灭,两个人抬头望着同一个月亮。 夏千沉很明确的知道自己的性向,他也明白,他和钟溯之间产生的所有感情,都是合情合理的,都是可以科学解释的。 那是惺惺相惜,是志同道合,是手足兄弟。 另一边,钟溯也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已经不清楚自己的性取向了。 原因无他,他知道自己对夏千沉的感情已经在前往「兄弟」这个名词的路上绕成了中国结。 并且那个结最终驶向他看不见的远方。 夏千沉望着月亮,但月亮不会给他答案。月亮就这么作壁上观,月亮看戏看嗨了会不会也想来根烟呢。 啊,还是别了,夏千沉想,李白邀明月对饮,月亮还是别烟酒都来,健康一点。 夏千沉碾灭了烟头,丢进垃圾桶,刚好和买汽油回来的钟溯打了个照面。 钟溯得把汽油桶放进维修车里,“你怎么下来了?” “我抽根烟。”夏千沉说。 放好汽油后,两个人一起坐电梯上楼,各怀心思。 这份忐忑一路陪着他们抵达沙鲁里山脚,发车点的镇子上。汽联的人知道他们这趟势单力薄,特别为他们支了个维修站。夏千沉和钟溯道了谢,然后去见了从汽联雇来的维修工,很幸运,两个都是大工,这令人很安心。 休整一晚,次日勘路。 勘路结束后,来到SS1发车线。 其实他有点紧张,距离环塔事故后,已经将近两个月没坐在S级赛车里了。 他卡好安全带,戴好头套头盔,然后做了个深呼吸。 不过很快,这种紧张感在裁判倒计时前消失得荡然无存。夏千沉扶住方向盘,这辆车是他和钟溯的心血,他要开这辆一百多万的S级赛车力压群雄,他要拿今年的年度冠军车手。 “斯巴鲁翼豹,2.5T四驱,赛车手夏千沉。” “斯巴鲁翼豹,2.5T四驱,领航员钟溯。” 倒数器在左前方,夏千沉目光如炬,他很快进入了状态,仿佛不只是眼睛,他整个人都在凝视倒数器。 三、二…… 二手的os发动机重返赛场,给它新主人绝对的动力,双涡轮的增压也给予翼豹不俗的推进力。 这台S级赛车上所有的配件,都来自五湖四海征讨杀伐的赛车之上,竟有一种游戏王里「黑暗大法师」组合卡的感觉——合成即胜利。 沙鲁里山山高谷深,但海拔落差不算非常大,不像通天大道那样急剧上升。这座山从石渠县一直覆盖到香格里拉,这座山相当漂亮,由于山脉海拔起伏,山中有草甸、针叶林、河谷,甚至雪山。 这就是拉力赛不同于场地赛的地方。 用赛车,跑在教科书上。 —— “左2紧接曲直向右。”钟溯报路,“切弯。” 夏千沉几乎是在翼豹冲出发车线的同时完全进入状态,左脚刹车,右脚油门,左手方向盘,右手变速杆,眼睛看路,耳朵听路书。他整个人瞬间达到完美的驾驶状态,“温度不够。” “我知道。”钟溯说,“收点油,前方涉水过河。” 沙鲁里山分布着数不清的冰川融雪而成的溪流,这辆车的轮胎是钟溯下血本买的特制轮胎,即使涉水,抓地力依然优秀。 “过河。”钟溯说。 车辆涉水要保持不快不慢,恰好保持在发动机未呛水和排气管未进水的速度,发动机有进气口,排气管有排气口,有时候即使是专业车手,也会在涉水的时候出意外。 夏千沉和赛车完美的油门配合,赛车两边扬起完美弧度的水浪,最后一脚油门上岸。 “漂亮,前100米进山林,长直一公里树多。” 山林左下方映入视野的风景,是夏千沉从未见过的,深山中的草原。 “我们跑了多久?”夏千沉问。 钟溯不用看表都能回答他,“14分钟左右。” “领先吗?”夏千沉又问。 “你一直在领先。” 翼豹灵活地穿梭在山林,树多的地方考验驾驶员的手脚协调,如果要保持速度,那么光靠刹车油门是不行的,同时要退挡、进挡,依靠手刹调整车身姿态,让甩尾和钟摆在不平衡中找到平衡,在过弯和直行中随意切换。 用直升机的上帝视角来看,大约就是,游戏里WASD也开不了这么丝滑。 而钟溯,业务能力超群,“15米躲树根。” “10米躲石头。” “10米右侧有水。” 夏千沉:“虽然我以前已经感叹过一次了,但还是想再说一遍,你眼神真好。” “那我也再说一遍。”钟溯的视线还在前挡玻璃,笑了笑,“你车技也是真的好。” 沙鲁里山SS1山林赛段,这辆没有任何广告和赞助商标的赛车,107公里,耗时59分56秒,冲过了赛段终点线。 夏千沉跟裁判做了个手势,钟溯在副驾驶笑着摘掉头盔。 有那么一下,两个人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合作的灰雀山拉力赛,夏千沉冲过终点线后没有立刻回维修站,而是慢悠悠地顺着山路,开着翼豹溜达。 “降温?”钟溯问。 “废话。”夏千沉说,“这套盘片七万块,烧了我也不能烧了它。” 钟溯苦笑,“不至于,我这还有二十多万,真烧了再买一套也行。” 翼豹在山林里漫无目的地开着,夏千沉整个人很轻松,有些信马由缰的意思。 “那不行,钱要花在刀刃上不能花在刀把上。”夏千沉说。 沙鲁里山作为「横断之心」,峰顶高耸,最高海拔格聂山高达六千多米,所以这里的地貌景观非常美,不同海拔有不同风景。 “对了。”夏千沉说,“甘孜有什么好吃的吗?” 钟溯想了想,“牦牛肉?” “挺费腮帮子吧。”夏千沉有点为难,“再说一个。” “那……糌粑?酥油茶?”钟溯试探着问。 夏千沉回忆了一下自己上一次跑川藏拉力,“反正没车队了,今晚去国道旁边找个卖焖羊肉的。” “行。” 收车后,两个人跟汽联租了辆车,从沙鲁里山脚的镇子开上国道。 如今的经济发展,国道两旁已经不是早几年那般荒芜,小旅店、小餐馆和修车店,甚至还有奶茶店。 “喝点什么?”钟溯问。 夏千沉停好车,拉手刹,熄火,坦言,“想喝酒。” “SS2是后天。”钟溯想了想,“少喝点也不是不行。” 国道旁的餐馆里,酥软的羊肉焖煮入味,冰镇过的啤酒滑进喉咙,夏千沉舒爽地叹了口气。 然后说:“回去你开吧。” 钟溯一愣,“你不是晕车吗。” “嗯。”夏千沉点头,“刚好把酒吐出来。” “别闹了,一会儿就在马路对面找个旅店住。”钟溯放下筷子,进而觉得对面的人今天有点不对劲。 于是他夹了块肉放在夏千沉碗里,“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有,”夏千沉抬眸看他,“很烦的那种心事。” 钟溯点头,放下筷子,“说给我听听?” “你有吗?” 钟溯问,“我有……什么?” “烦心事。”夏千沉说。 “有。”钟溯定定地望着他,“很烦的那种心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到底谁是直男 藏区是有信仰的地方, 信仰意味着束缚。虔诚的信徒们严谨遵循着信条而活,他们的行为、思想,甚至面对死亡, 都按照信条上的一字一句稳固前行。 很多人说西藏是净化心灵的地方, 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事实上夏千沉觉得那要看人理解的天堂,和人理解的净化是怎样的。 夏千沉喜欢西藏, 因为它静默、清晰,雪山和经幡能让人自然地放空。 从国道旁的餐馆出来, 甘孜州夜空澄净晴朗。 夏千沉没说他的烦心事, 他没喝多, 他不允许自己借酒装疯, 尽管借酒装疯是个好招, 事后或抵死不认, 或假装断片,怎么都能撇清自己。 他们最后在餐馆附近的旅店歇了一夜。 次日早,钟溯跑了三四家小超市才买到一盒冰牛奶。 回到旅店的时候夏千沉起床了,在打电话。 他面色有些凝重, 立于窗边, 换了件浅藕色的T恤和白色工装裤, 神清骨秀。 他举着手机朝钟溯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冰牛奶, 接着对电话那边的人说:“行, 换吧,我一会儿转钱过去。” “怎么了?”电话挂断后,钟溯问。 “翼豹后桥变形了, 连着分动器也得换。”夏千沉插上吸管,“赔偿金还不打过来, 要是我们SS2再有车损怕是修不了了。” 钟溯想了想,解锁手机,把几张卡里的余额整合一下,“我想想办法。” “你不就剩十万多了吗,那钱得换胎买油。”夏千沉有点烦躁,坐下来喝牛奶,“现在还能撑一撑,大不了下个赛段开保守一点。” 钟溯不能点石成金,房间里一时间只能听见夏千沉吸管的声音,的确陷入了一种僵局。 一辆改装的S级赛车掏空了两个人的存款,如果不是景燃的情况理想,拿笔钱也被拿出来买配件,恐怕现在连名都报不上。 事已至此,夏千沉喝光牛奶,“我卖车。” “不行。”钟溯站起来,“给我一天时间,我想办法。” 谈话不欢而散,返回沙鲁里山脚后,夏千沉径直去维修站里看车,钟溯则走向反方向。 沙鲁里山拉力赛作为本赛季第三站点,前面不少追不上积分的车队就指望这场能翻身。其中便包括了四驱组只剩下曹晗锡的GP车队。 如果曹晗锡在沙鲁里山追不上积分,那GP今年就真是雪上加霜。 GP的维修站在SS1发车线附近,这次GP车队来了不少领导,其实也就是把当初放在夏千沉身上的压力转移给曹晗锡。 钟溯去敲了敲铁皮仓房的门,果然,里面五六个领导围着曹晗锡坐,都是维修站里的折叠小板凳,这几个领导一个个五十来岁中年发福,小板凳看上去就很窒息。 “周总。”钟溯把目光放在其中一人身上,说,“当初我们签的合同,只要我带夏千沉上环塔,额外有60万奖金。” 周总撑着膝盖站起来,“是,但……但是现在车队的情况你也知道,要不……就抵了你的违约金吧。” “不抵,汽联把赔偿金打过来之后,我会付违约金。”钟溯声音低冷,“没有现金没关系,把你们的配件仓库开放给我,如果你们不嫌GP官司多的话,这个站点结束,我们按照合同和损失在法庭好好聊一聊。” 周总看上去很为难,他手底下的车队今年出了不少幺蛾子,事故的,不争气的,说到底最大的损失虽然是夏千沉造成的——明年的赞助没了,但责任却不能推给夏千沉。 毕竟,车队另一个摇摇欲坠的赞助,当初也是冲着夏千沉来的。 要是夏千沉和钟溯再把这事儿闹大了,那周总大概可以从办公室里搬去一楼当保安了。 “小钟。”后面一个人站起来,说,“能不能给我们五分钟,让我们商量一下,好吗?” 钟溯点头,并拿出手机,倒计时五分钟,“五分钟后我再进来。” 里面在商量。 “不能让他们再闹一遍了,你知道为什么泽恭海运还在赞助我们吗,因为我们资助了那个肾衰竭的小孩儿!本来是夏千沉和钟溯资助她的!泽恭的态度还不明显吗,泽恭一直都很欣赏他们。” “是的,只要泽恭海运没有表示,明年稳住这个赞助还有希望。” “那现在怎么办,要真从车队公账走现金,明天我就不用干了。” “仓库给他们吧。” “给可以,不能白给。” 其余人把目光投过去。 那人说:“请钟溯喝两杯。” —— 他们只有两个维修工,夏千沉焦头烂额地跟维修工一起修车修到晚上,最后一次调试终于仪表盘正常了。 夏千沉重重地卸了力气,“辛苦了。” “应该的。”维修工说,“调校好了就行,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夏千沉抹了一把汗,“行。” 两个维修工走后,夏千沉又最后启动了一遍赛车,他坐在主驾驶筒椅里看着仪表盘,转速慢慢下来,然后保持住,机油压力、汽油压力、水温、偏时点火,都是正常的。 然后熄火。 这时候才想起来钟溯已经消失了好几个小时,然而早上才刚闹过别扭,这会儿竟有些谁先找谁谁就输了的感觉。 搞什么,又不是谈恋爱。 退一步还是同事呢。 然而夏千沉刚掏出手机,手机响了。 娜娜打来的。 “你人呢?过来把你家领航员接走,我弄不动他。” 夏千沉:“啊?他怎么了?” “喝醉了。”娜娜说。 夏千沉赶到的时候,钟溯已经被娜娜搀扶着走出一截了,烂醉的人靠在路灯灯杆上,娜娜在旁边看着他。 “他疯了吗明天有比赛他还喝酒?跟谁喝的啊?”夏千沉走近。 小镇夜里很安静,路灯下飞着一些蝇虫。 娜娜手里捏着一张纸,递给他。 他拿过来,A4纸上是一张有签名和手印的承诺书,GP车队负责人承诺在沙鲁里山的站点赛全程,GP车队的维修站仓库向夏千沉开放,提供所有赛车配件。 以此来抵销钟溯当初和GP的环塔合同奖金。 “其实钟溯知道他们是故意灌酒,曹晗锡没有你车技好,他们觉得把领航员灌醉了,明天挫一挫你的实力。”娜娜说。 夏千沉把人扶稳,胳膊环在自己脖子上,“谢了娜娜,这纸你帮我收一下吧,我把他弄回去。” 娜娜点点头。 论力道,夏千沉自然没得说,但他今天修车忙了太久,钟溯的大部分重量都倾斜在他身上。 而且他现在还不能开骂,因为钟溯真的想到办法解决了这件事。 GP完全可以耗着或者拖着,但GP选择把钟溯灌醉来开放他们的仓库,提供配件,说明GP现在更大的需求,是让夏千沉的战力减弱,让曹晗锡能在这个站点拿积分。 这么想着,夏千沉咬着牙,更愤恨地要把这车队给踩碎。 没劲了。 距离他们落脚的酒店还有两公里,但现在折去维修站,只有200米,夏千沉喘着粗气,把钟溯折腾到维修站里。 铁皮房仓只有折叠凳,他干脆把钟溯放在地上,让他靠着翼豹的轮毂。 然后蹲下来,审视他。 “钟溯。”夏千沉叫了他一声。 没有反应。 “为什么跟他们喝酒。”夏千沉的声线冷淡,“为什么不让我卖车,为什么还愿意跟我上赛道。” 他对着一个醉到视线都无法聚焦的人单方面审问。 原本以为得不到任何回音,可钟溯却努力地,让自己能够和夏千沉对视。 “SS2是明天傍晚,足够12小时,我能通过体检。”钟溯说,“你别担心。” “我问你这个了吗。” “你别担心。”钟溯声音沙哑,“明天比赛我不会被影响,曹晗锡追不上我们,这个站点的冠军,是我们的。” GP的人把他灌成这样,就是想让他们明天失利,甚至再阴险一点,他们想让夏千沉出事故,车损更严重,最好退赛。 钟溯握住他手腕,把他向自己怀里一拉,原本蹲着的夏千沉猝不及防往前一扑。 这一路走过来酒味散掉了大半,但依然能闻到钟溯身上洗衣液混着酒精的味道。 钟溯大概是喝到一个堪堪再多一点就会断弦的程度,他控制得很好,让GP的人满意,也在自己承受的范围内。 他把夏千沉整个箍在怀里,嗅着夏千沉的头发,闷不吭声。 “你松开我。”夏千沉说。 “对不起。”钟溯闷在他颈窝,“别生气。” 夏千沉是真的没劲了,只能由着他抱,而且他自己这时候的思绪也很复杂。 显然,钟溯今天越界了,但钟溯喝得像个二百五,夏千沉明白,现在钟溯说什么他都不能当真。 “你解决了车损配件,我为什么要跟你生气。”夏千沉说。 忽然,钟溯松开胳膊,两只手捧起他脸,四目相对,“你能让我亲一下吗?”钟溯问。 夏千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夏千沉发现他现在基本是骑坐在钟溯的大腿上,但这并不影响自己一身正气,“你还记得自己是直男吗?” 钟溯处于「挑自己爱听的听」的状态。 钟溯骨相立体的脸上,那墨画的眉毛下点漆的一双瞳仁凝视他,“你能让我亲一下吗?” “不能。”夏千沉笃定地说。 “我不亲嘴。”钟溯那细如蛛丝的理智迫使他这么说,“行吗?” “不行。”夏千沉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居高临下,俯视他,深吸一口气—— “钟溯,你搞清楚我们俩的关系,不要被一时的冲动情绪影响理智,我们俩是可以清清白白携手共进走到退役那天的,今天你喝多了我不跟你计较,我就当这话你没说过。” 义正词严,有条有理。 输出结束,铁面无私,连夏千沉自己都要思考一下,妈的到底谁才是直男。 作者有话说: 《理智》钟溯著; 九点二更! 第四十一章 对不起,我是Gay 钟溯的记忆停在了夏千沉朝自己走来的画面。 也就是他靠在路灯灯杆的时候, 他听见旁边娜娜给夏千沉打了电话,让夏千沉来把他接走。 直到看见夏千沉,他才放心大胆地松开脑子里那根弦。 再次醒来, 视野里是酒店房间的天花板, 视线移开,看向旁边, 没有人。 片刻后,夏千沉从卫生间里出来, 发梢滴答着水珠,“醒了啊。” “嗯。”钟溯坐起来, 头很痛, 他抬手在太阳穴揉了两下。 然后夏千沉递来一杯牛奶, 说:“室温的。” “谢谢。” 夏千沉的心情很复杂, 他不知道钟溯还记得多少。 这么想着,夏千沉心道万幸。万幸昨晚他把持住了自己的原则,万幸自己忍住了,没有色令智昏。 此时的夏千沉, 深感自己袈裟一披, 大威天龙, 他就是当代金山寺法海。 “不客气。”夏千沉字正腔圆,不带感情。 钟溯喝了一口, 想起没刷牙, 把牛奶杯放在床头柜,“承诺书呢,我昨晚给你了吗?” “让娜娜收着了。”夏千沉说, 然后似乎知道钟溯在担心什么,“娜娜没问题, 我信得过她。” “嗯。”钟溯点头,“你信任她,我就信任她。” “呃……”莫名其妙的,夏千沉现在无论听他说什么话,大脑里都会发散思维过度解读,“行。” —— SS2,沙鲁里山194公里环山赛道。 下午四点开始发车,每辆车之间相隔2分钟。 轮到翼豹上发车线,计时器倒数120秒,夏千沉呼出一口气,进入心无杂念状态,然后偏头,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阴,没有雨。”钟溯说,“但是湿度高,泥地会很松,你要注意轮胎抓地力。” “嗯。” 钟溯的反应很正常,完完全全就是整个失去了昨晚在维修站仓房里的那段记忆,整个人就是——昨晚喝多了,昨晚被夏千沉接走了,醒了,又是新的一天,拥抱生活。 自然,这对夏千沉来说是好事,因为在他看来,钟溯昨晚就是醉酒胡言的状态,忘了也好,大家相安无事。 但又有点莫名的不爽。 哦,你说忘就忘,还挺潇洒。 好在夏千沉够洒脱,踩油门、进挡、冲出发车线。 山林树丛极速后退,钟溯的状态很好,酒精并没有影响他太多,夏千沉听着他清晰的报路和倒数,翼豹四个轮子飞溅的泥污砸在车身、车窗、前挡。 “路滑。”钟溯提醒他,“胎不够暖,夏千沉。” 哦,你昨晚要亲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夏千沉想。 想是这么想的,嘴上却说:“地这么滑哪用得着暖胎——草!” 话音刚落,推头了。 前轮忽然失去抓地力,过弯的时候打方向,车头不是「拧」过去,而是「溜」过去。 “倒一把吧。”钟溯说。 只能倒一把。 夏千沉挂挡退出来,重新出发,耽误了将近十秒。 194公里,穿过山林、河床、沙石,和最后60公里的环山峭壁。在山林迅捷如风,在河床风驰云走,在沙石高歌猛进。 到了环山峭壁—— “右4紧接曲直向右,路窄。”钟溯说,“别怕。” 这里的悬崖没有昆仑天路那么陡,而且视野好,夏千沉能清晰地看到道路。 “没怕。”夏千沉说,“少说废话,确定不会下雨?” 闻言,钟溯抬眼看了看天。 密云暗涌,冷灰色的云层怎么看都是马上会降下暴雨的样子。 钟溯说:“不会。” “行。” 昆仑天路的断崖翻滚完全没有让夏千沉对峭壁有任何阴影,他的领航员说不会下雨,那他就撒开了踩油门。 夏千沉还是那个猖獗无度的夏千沉,在峭壁漂移,在断崖甩尾,在飞坡跳跃。 “最后一个左2接一公里长直到终点。”钟溯合上笔记本,他知道这194公里开下来,翼豹的前束和倾角出了问题。 因为夏千沉转方向一次比一次猛,夏千沉几乎每次打方向都在根据赛车倾角的变化进行控车。 这时候他们的轮胎外侧磨损已经相当严重,但夏千沉依然让翼豹稳固进行,他的控车,真的是钟溯从业以来见过最强的。 很快,一公里的长直结束,翼豹的尾翼也越过终点线后—— 左前方一声嘭的巨响,左车头一沉,轮胎冒出青烟,翼豹彻底不能动了。 “拖维修站。”夏千沉下车,摘下头盔。 然后想起来现在只有汽联的人给他帮忙,故而添了句,“麻烦了,谢谢啊。” 钟溯把他头盔接过来,然后绕去车头看了看轮胎的情况,“没事,我们带了六组胎过来。” “我知道,所以才这么开的。”夏千沉舒出一口气,“走吧,去喝点水,帮着一起修车。” 没有车队就是这点比较麻烦,赛段结束后不能撒手不管,得去一起修车。 SS2终点的仓房也是汽联提供的临时铁皮仓房,大工从GP的仓库里拖来他们要换的配件,此时可怜的翼豹在仓房中央,这个画面……让钟溯莫名的,有点眼熟。 铁皮仓房,中间的赛车。 他盯着翼豹的轮毂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蹙起眉心,“昨晚,我是不是也去了仓房?” 夏千沉差点被呛死,他咽下矿泉水,慢悠悠地偏头看过去,“怎么了?” “去了吗?”钟溯问,“我记忆有点模糊,我昨晚有没有干什么离谱的事儿?” 有,很离谱。 说出来吓死你。 “也不算吧。”夏千沉说,“每个人对「离谱」的界定不一样,得看人怎么理解了。” 多么中肯啊。 钟溯确信地说:“我们去了仓房,对吧,镇上设仓房的位置在饭店和酒店中间,你是不是搀我往酒店走,没劲了,去仓房歇了一会儿。” 很合理,也确实这么发生了。 夏千沉啊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往下编的时候,维修工叫他们过来搭把手。 谢谢你,大工,夏千沉想。 不过喝酒断片这种事到底还是分人,有人忘了就是彻底忘了,有人会在后来慢慢回想起来。 而钟溯属于后者。 钟溯很欣慰自己属于后者,因为这样他就得出了前几天一直无法定下的结论——性取向。 “好了。”夏千沉从翼豹里出来,“方向正常了,后桥有点别扭,今天扫树了,明天发车之前再调校一次就行。” 暮色四合,山野的晚风很凉,夏千沉朝他走过来,“走了,回酒店。” “哦……”钟溯木木地跟上。 他昨晚,是想亲夏千沉来着,而且,很具体地问了出来。 他想起来了。 然后他开始回忆今天夏千沉的状态,开始仔细复盘今天夏千沉投来的每个眼神。 结果是,都很正常。 回到酒店后夏千沉去冲澡,钟溯就这么呆滞地坐在椅子上,所以夏千沉出来的时候吓一跳。 “你怎么了?”夏千沉问。 钟溯抬头,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可能是咽回去的这个行为太过明显,让夏千沉捕捉到了,钟溯只能意味不明地说:“我,我在想昨天晚上有没有耍酒疯。” “那你想起来了吗?”夏千沉把毛巾搭在肩上,等着他回答。 钟溯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他就这么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和夏千沉的狐狸眼对视。 现在房间里凝滞的空气,就像游戏界面里跳出了一个对话框—— 你确定要坦白吗? 确定,取消。 这无疑是个友好的设定,给钟溯一个思考的余地。 可眼下有个更加棘手的问题,昨天晚上只有钟溯自己喝多了,夏千沉没喝多。 那么夏千沉只字不提,是否因为他不想舍弃这段过命的,诚挚的友情? 钟溯冷静了下来,“没想起来。” “那你说个屁。”夏千沉拎着毛巾继续擦头发,“酒疯耍都耍了还问它干嘛,进去洗澡。” 钟溯进去浴室后,夏千沉在床边坐下,嘭嘭的心跳声像架子鼓,而且是初学者,毫无规律,一顿乱敲的那种。 他拿手机的手都有些发颤,可能是情绪起伏太明显,解锁屏幕的过程居然花了六七秒。 怎么回事,手机是傻了吗,夏千沉划拉了两次,这手机怎么打不开主屏幕。 等等…… 这不是他的手机,夏千沉眨巴了两下眼睛,和这手机桌面上的自己对视。 这张照片是钟溯的朋友圈背景图,他自己的照片。这是钟溯的手机,所以他自己的面容识别解锁不了。 一些回忆开始攻击夏千沉,比如昨晚钟溯的那句「你能让我亲一下吗」,和钟溯的退让——“我不亲嘴,行吗?” 《退让》钟溯著; 冲击力太大,以至于夏千沉没发现浴室的水声停了。 冲击力太大,以至于夏千沉没发现那个洗澡的人已经出来了,正站在距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 这年头手机桌面是个堪比「心灵窗户」的存在,比如夏千沉自己的手机桌面是泡在澡盆里的史迪奇,表达了他最近非常渴望的事情,泡澡。 再比如,娜娜的手机桌面是一大堆钱,也表达了娜娜较为直白的渴望。 所以钟溯…… “对不起,我是Gay。”钟溯说,“而且喜欢你。” “啊?”夏千沉发出一个疑问单音节。 钟溯狠咬了两下后槽牙,他们虽然非常亲密,但一天里他们呆在一起的,很长的时间段里,其实都不需要掏手机,所以钟溯才这么大胆地把这张照片设为桌面。 如果没有昨晚的事,那还好说,只要说这照片拍得好看就行。 但昨晚的事发生了,已经无法用其他任何借口来搪塞。 “我知道你是直的,但你放心,我不会把感情带到工作里。”钟溯像在写保证书似的,“我们还是同事。” 夏千沉:“你、你把第一句重复一遍。” “对不起,我是Gay,而且喜欢你。”钟溯很听话,耿直地重复。 “不是这句。”夏千沉摇头,“你为什么觉得,我是直的?”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qwq 预收《这马甲是纸糊的吗?》 可以给我点点收藏吗! 你点点,我点点,下本就能榜单见! 求求了!QAQ;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谈一谈我们之间变质的友情,还是谈恋爱? 时间倒退回刚见到钟溯的那天清晨。 去年, 他还在GP车队的时候,夏千沉即使是宿醉,即使脑袋不清明, 他也能盖棺定论, 钟溯是个铁直男。 所以一年的时间是什么改变了钟溯,或者说, 掰弯了钟溯? 如果这时候娜娜在旁边,娜娜会拍着夏千沉肩头, 说, 有没有可能是你这张卖给富婆能买一套避震悬挂的脸呢? 一个猜想, 不一定对。 —— 压力来到了钟溯这边。 为什么你会觉得夏千沉是直的呢? 钟溯磕磕绊绊地解释,“因为你……你没有男、男……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差点把他舌头说打结。 毕竟这是个陌生的词汇, 人类在发出陌生词组的时候, 总会有些犹豫和疑惑。 大体表现在,这个词,放在这里,这么用, 是正常的吧? 然后夏千沉笑了。 他笑得有点……有点让钟溯后脊发凉。 “睡觉吧。”夏千沉说,“赛后再聊这个问题。” “也好。”钟溯像个机器人, 笔直地走到自己的床边,掀开被子, 直溜溜地躺下了, 尸体似的。 SS3,格聂山。 格聂山是沙鲁里山脉中海拔最高的一座山,有六千多米。 高海拔意味着空气稀薄, 意味着赛车也同样会缺氧。在发车线的时候已经有人出现胸闷气短的症状, 所以SS3的赛前体检很严格。 夏千沉这位「川藏北线之王」不动如山, 领航员钟溯更是体检过了之后还能抽根烟。 “给我一根。”夏千沉说。 钟溯递给他一根,然后拢着火机凑过去帮他点烟。 这个动作在从前是再寻常不过,现在却变得暧昧起来。 不过肌肉记忆还是让夏千沉微微低头,烟尾置于火苗尖端,然后轻轻吸一口,烟纸迅速燃上去,夏千沉再夹下来,吐出烟雾。 夏千沉很随意地靠在翼豹的车身上,赛车服勾勒出他漂亮的身形,他身材比例相当好看,散漫的两条腿交叉着,显得长得离谱。钟溯觉得自己喜欢他,很合理。 他们的烟灰弹在矿泉水瓶里,两个人往一个瓶嘴里弹,有时候恰好同时弹烟灰,指节碰到指节。 很神奇,以前赤//身//裸//体地抱着睡过,现在只是碰一下手都觉得……授受不亲。 很快,裁判通知所有人进等待区开始发车,他们把烟头丢进瓶子,瓶子丢进垃圾桶。然后一个进主驾驶,一个进副驾驶。 戴好头盔,扣好安全带,进入状态。 “今天有雨。”钟溯说,“气温19度,地面温度9,能见度11公里,湿度76%。” “好。”夏千沉调试了一下通话器,“通话器正常。” “通话器正常。”钟溯回应他。 虽然说好了赛后再聊儿女情长,但钟溯克制不住,他看着他。穿着张扬的红色赛服,黑色头盔,头盔里永远坚毅又自信的夏千沉。 “起步准备。”钟溯说。 “准备就绪。”夏千沉空转轰了一脚油门。 沙鲁里山格聂山今天的雨是雷阵雨,而且这样的山脉,通常是一片乌云一片雨。 雨天山林路滑,而且泥土松软程度不同,会让四个轮胎的抓地力不同,今天会有很多车出事故。 “10米躲水坑。” 雨刮器已经是最高频率,但依然敌不过这山野的急风骤雨。 夏千沉脚刹手刹一并用,猛打方向钟摆让轮胎横着压水,然后迅速回正继续往前开。 流畅且帅气,“漂亮,前50米左4进沙石,有积水。” “跑多久了?” “23分半左右。”钟溯说,“领先,这种路不会有人比你快。” 即使是二手发动机,即使没有庞大完善的后背车队,他都是赛道上随风前行的赛车手。 “曹晗锡在我们前面第几个发车的?”夏千沉问。 今年他势必要碾压GP。 钟溯回忆了一下,“前面两三个。” “我甩他多少?”夏千沉问的是前面两个赛段加一起的总用时。 钟溯说:“甩他2分40,再给他俩涡轮也追不上来。”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你这个嘴别奶我。”夏千沉说。 钟溯收声了。 格聂山的雨真是一片云一片雨,冲过了这片雨幕后,终于恢复视野,赛车轰鸣着驶过的地方惊起飞鸟,风阻带动着旁边的植被左右摇晃。 夏千沉一个利落的刹车,翼豹的车身整个横过来,完美闪避钟溯提醒他的树根,然后立刻反打方向掰回前轮,继续冲向下一片雨中。 夏千沉的刹车永远恰到好处,那是无数次踩下去的经验,不能让车轮抱死,还要发挥出绝对的刹车力,普通车手要达到这个水平,怎么也要练个一年半载。 所以说,他是天才。 SS3开到终点,他们得知GP车队的曹晗锡因为传动轴断裂而退赛。 自此,GP车队掉出去这个赛季四驱组的积分线,曹晗锡也无缘年度车手。 无法排上年度车手,没有影响力,没有成绩。 天才之傲车队失去了夏千沉之后,终于被现实一通重击。 次日,SS4。 马不停蹄的一个赛段接一个赛段,超强的工作压力让两个人把其他事情抛诸脑后。 “这个赛段有积雪,你要换胎吗?”钟溯边走边问。 他们正在往SS4的签到台那里走。 “不想换。”夏千沉说,“大不了过雪的时候慢点,还是上拉力胎。” 钟溯笑笑,“曹晗锡都退赛了,你还那么拼干什么。” “让GP更绝望。”夏千沉说,“让他们知道,我就算二手组装赛车,也能让他们难以望其项背。” 夏千沉拿起笔,在签到表上写下名字,然后把笔递给钟溯。 到这里,已经能看见远处的海子山自然保护区,那是青藏高原上最大的古冰体遗迹保存地。 “我记得在地理杂志上看过这儿。”夏千沉说,“当时看过照片,文章介绍说,海子山的航拍图看上去就像勇气号拍摄的火星表面。” 钟溯和他并肩站着,“嗯,是世界范围内都非常罕见的地貌。” 这么看了一会儿,返回等待区,坐进赛车,开始SS4的征途。 “明天最后一个赛段跑完我们去哪儿?”夏千沉戴上头盔。 他们说好了,沙鲁里山拉力赛结束后就进藏,然后留在西藏,直到川藏高原拉力赛开启。 这期间汽联的赔偿金会到账,他们将有足够的资金,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自由。 人活一生,这样的机会当然要拿来放纵。 钟溯说:“到时候上318国道,开到哪里是哪里,怎么样。” “好啊。”夏千沉点火,挂挡,“开到哪里是哪里。” “可惜了,它不能上公路。”钟溯拍了拍翼豹的车门。 夏千沉却不觉得可惜,“它本来就不属于公路。” —— 告别沙鲁里山后,本赛季第三个站点结束。 站点积分最高的冠军赛车斯巴鲁翼豹,没有编号,没有车队,没有赞助,它的车身上只有两个名字的喷漆,它的赛车手和领航员。 这是开设年度赛季站点赛以来的头一回,自由人积分最高,因为夏千沉离开GP后,在他信息表上的积分也跟随他一起离开了GP。 这个恣意洒脱的赛车手,不属于任何车队,高居榜首傲视群雄。 接下来,收到了汽联如约转来的赔偿金后,他们把翼豹送上租来的维修车,雇了司机,把这辆车送回A市,暂时放在叶哥的车行里。 他们俩留在了甘孜州,和汽联的人告别、和两位维修工告别,再和娜娜告别。然后在连锁的租车行租一辆越野,带上行李,开上了川藏线318。 也是终于,他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私事了。 夏千沉和钟溯把行李箱放进越野后座,重新出发。 左边是雪山蓝天,右边是草原林海。夏千沉把矿泉水递给钟溯,钟溯拧开,再递回去。 “真的不开导航吗?”夏千沉问,“迷路了怎么办,双人下葬第二位半价吗?” 钟溯看了他一眼,“顺着国道笔直开下去,就能到拉萨,有路标。” “也好。”夏千沉说。 开出大约三个多小时的时候,已经能明显地感觉到进入了藏区。风里飘着彩色的经幡,藏民认为,经幡每被吹起一次,就是诵经一次,天神会听到,天神会回应他们的祈祷。 路边有朝圣的藏民,还有远处的羊群,近处的马群。高原地区强烈的紫外线让这里的人们拥有和地貌一样的野性,西藏保有着原始又天然的一切。 夏千沉扶着方向盘,钟溯在副驾驶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对了,你酒量到底怎么样,那天喝了多少?” 钟溯想了想,“刚刚好在我喝醉的边缘,你应该喝不过我。” “看不起谁呢。”夏千沉说,“好歹我喝多了不抱着人要亲。” 钟溯哑口无言,他没什么能反驳的,识趣地闭嘴了。 然后加油、休息、吃饭。 吃饭的时候,夏千沉忽然问老板娘,“请问从这儿到墨脱有多少公里?” 老板娘思索了半天,“哇,一千公里吧……” 一千公里,倒也还好,夏千沉问,“去吗?” “好。”钟溯说,“那我们是到了墨脱再开始谈,还是路上谈。” 夏千沉换了个轻松的坐姿,抽出一张纸巾捻了下嘴角,抬眸,问他,“你是说,谈一谈我们之间变质的友情,还是谈恋爱?” “都谈一谈吧。”钟溯坚定地看着他。 夏千沉上次看见这么炙热的目光,还是多年前邻居家小孩儿看见自己的自由高达。 作者有话说: 自由高达:《机动战士高达SEED》中的机体 第四十三章 做咩啊。 “吃饱了吗?”夏千沉问。 “饱了。” 时间还早, 没到晚上七点,夏千沉利落地拎上旁边凳子上的背包,说:“继续走吧, 让西藏净化一下你的心灵。” 看看神能不能把你掰回去。 夏千沉是个有野性的人, 但夏千沉不是个冲动的人。 比起钟溯弯了,他更确信是钟溯对自己下了错误的定义。 夏千沉在钟溯身上, 看不见,嗅不到, 也无法感受到他有任何「弯了」的迹象和特征。 当然, 并非Gay的刻板印象, 而是一种同类磁场的碰撞。 他在钟溯这里, 啥也没撞到。 “净化我心灵?”钟溯拉下安全带。 夏千沉嗯了声, 点火启动, 挂挡,“你现在的症状是「盲目自我掰弯综合症」,这个病症目前在学术界还没有临床上的解释,很有可能会用你的名字命名, 所以我决定抛弃医学, 投奔玄学, 让神来救救你。” “啊?”钟溯属于每个字都听明白了,但连起来又迷茫了。 —— 距离拉萨还有1200公里, 路标这么写着。 有一瞬间夏千沉想让钟溯下车, 让他跟着一跪一伏的朝圣藏民一起去拉萨吧。 不过当钟溯看过来的时候,那张线条干净,骨骼清晰的脸上, 带着堪比萨摩耶不遮不掩的讨好乖巧……算了, 坐车上吧。 就近休息, 虽然目的地不是拉萨,但顺着国道就这么开,在哪里累了就在哪里休息。 没有在国道旁边停车,而是下了国道前往附近的县城。 日暮时分,县城里不算热闹,也没有很萧条。 藏区地广人稀,县城很大,跟着导航开了起码十五六分钟才到酒店楼下。 先给车加油,夏千沉打电话给租车行老板问加多少号汽油的时候,钟溯往下搬着行李,然后推着进去酒店大堂。 大堂办理入住的服务台那里有一个旅游团,乌泱泱一群人,钟溯便在沙发那儿先坐下了。 加油站在酒店对面,他透过玻璃墙能看见他们租来的那辆越野正在95号汽油那儿排队,明明看不见驾驶员,他还是固执地望着那个方向。 夏千沉给他定的罪名,啊不、病症,「盲目自我掰弯综合症」。钟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夏千沉给他冠上的病症不无道理,他确实在认识夏千沉以前从未对同性动过心思。 事实上他自己鬼使神差地把他照片设成朋友圈背景,手机桌面,在夏主任面前做贼心虚,这些临床表现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但人类往往是在变化发生的瞬间才发现变化,比如某天,养的狗体重突破六十斤,人们才发现——啊你已经不是当初那只小宝宝了。 再比如,某天,追了半辈子的漫画忽然完结了,人们才发现,爷青结。 所以说人们很容易忽略潜移默化的过程,直到变化突破某个阈值,进入到下一阶段,人们才意识到,发生了变化。 钟溯现在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但他要这么跟夏千沉解释呢。 夏千沉现在一整个就是……你毒入骨髓,需要净化。 终于等到那个旅行团全部办好入住,夏千沉也回来了,开了这么久的车挺累的,伸了个懒腰,“这么多人,酒店房间够吗。” 钟溯脑海里立刻浮现偶像剧里「仅剩最后一间大床房」的桥段。 然而夏千沉说—— “还好我刚排队加油的时候线上预约了。” 钟溯闷闷不乐。 很快,另一边,前台的旅游团全部入住上楼后,又来了一两个人,一男一女,看上去是对情侣。 “抱歉,已经客满了。”服务员说,“今天晚上没有空房了。” 坐在沙发上的钟溯,视线右移……上移…… 二人默契可见一斑,夏千沉迎上他的目光,冷漠地说:“不要妄想我们俩能让出一个房间给他们。” 拥有赔偿金后,富有且绝情的夏千沉毅然和钟溯开了两间房。 躺下后,夏千沉拿出手机,在汽联论坛刷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眼赛季站点积分榜,再打开朋友圈。 钟溯在1分钟前发布了一张照片,川藏线318随手一拍的那种。 318这条线随便拍拍都是屏保,主要是他配的文字: “心灵确实被净化了,杂念都飘去隔壁了。” 在他隔壁的夏千沉,点了个赞。 心道,就算你堪比水里妖冶婀娜的小青,老子也是八风不动的法海。 毕竟—— 哪有直男那么容易弯,那只是荷尔蒙Bug。 很快,钟溯这条朋友圈下蹦出来一条新留言。 景燃:“看样子隔壁已读不回” 钟溯:“甚至飘不进去” 确实,钟溯的那点杂念宛如一缕缕游魂撞在金钟罩上,夏千沉在里面古井无波。 他对钟溯不是没感情,甚至就因为有感情,才不能贸然和他在一起。同性//爱人需要面对的问题太多,钟溯只是误入火海,他既然和钟溯是过命的兄弟,那么就有义务把指路牌拧回去——请在虚线处掉头。 这一晚夏千沉睡得很安心,他觉得自己太了不起了。 他是个绝对能分清「欣赏」、「喜欢」和「馋」的人,他对钟溯动心的瞬间太多,在长白山,在他们互相坦白的夜晚,在环塔过生日,在昆仑天路…… 在钟溯想亲他的仓房。 夏千沉在那么多谁来不迷糊的情况里都维持着清醒,这次也一样。 次日早,退房,继续出发。 租来的越野动力还不错,夏千沉开车的时候有一种专注且从容的帅气,钟溯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 以前跑在赛道上,钟溯必须一刻不离地看路,判断距离,读路书。眼下跑在公路上,副驾驶就是个陪聊的,可以看看风景,看看驾驶员,看看路边的商店,看看驾驶员,看看后视镜,看看驾驶员。 “再看一眼就绑个绳子去车屁股。”夏千沉说。 钟溯抿抿唇,正回脑袋,“你说的那个盲目掰弯综合症,它有什么科学或者不科学的依据吗?” “你现在就是个叛逆期的青少年。”夏千沉扶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属于什么都听不进去,偏执三期,告诉你了这条路走到头是焚化炉,你路过火葬场还能跟保安打个招呼。” “呃……”钟溯一时说不出话。 钟溯顿了顿,越野车的底盘高,车身高,风阻大,不过他们早就习惯了风声,赛车里更吵。 但这时候没有通话器,也没有行车监控,车厢是一个私密的,安全的空间。 钟溯说:“那我要怎么证明我没病?” “逻辑学讲「证有不证无」,你只能证明一个东西存在,不能证明一个东西不存在。”夏千沉说,“我现在用我多年做Gay的丰富经验,证明你有病。” “我喜欢你。”钟溯说。 “喜欢被我拖行吗?”夏千沉问。 —— 夏千沉希望钟溯能直回去。 人可以犯错,但不可以疯魔。 318国道是中国进藏线路中最长,也是最美的一条。 念青唐古拉山在远方,游牧民族在近处,偶尔要停下来等等羊群。 牧羊犬在这里是要干活的,藏民养的最多的两种狗,牧羊犬和藏獒,一只工作,一只护卫。 等羊群过马路的时候,旁边骑摩托的小伙儿敲了敲他们车窗。 夏千沉把车窗降下来,“怎么了?” 小伙儿嘴唇干裂,不知是一路风吹的还是怎么,看上去相当缺水,“兄弟,有矿泉水吗?我手机钱包都被偷了,最后一点现金给车加油了。” 夏千沉「啊?」了一声,然后让钟溯把后座的矿泉水拎出两瓶来给他,“你报警了吗?” 骑行来西藏的人年年都有,年年骑行出意外的新闻也屡见报端,但并不能阻止这些年轻人对西藏的向往。 小伙说:“不,我就这么进藏!我要去雪山!谢谢你了,兄弟!” 说完,小伙油门一拧,没影儿了。 车厢里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最后一只羊也慢吞吞地穿过国道后,夏千沉挂挡踩油,“这小子怎么回事。” “可能急着去净化心灵?”钟溯问,“要追上去帮帮他吗?” “怎么追,他是个不礼让羊群的直接窜了,我撞开羊去追他?藏獒不得跳上车我把撕了。” 钟溯偏头看过去,“我打得过藏獒。” “你不要跟我讲话。”夏千沉冷漠地说。 本该潇洒自如,两个人拿了站点冠军的庆祝旅行,现在俨然像是夏千沉在押解钟溯去西藏见神明。 “可是现在也只能跟你说话……” 钟溯话说一半,被夏千沉无情切入,“除非你想忏悔,说你是一时糊涂,我们就还能睡一屋。” 等等这是什么糟糕的奖励。 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车前的羊看了过来——「咩」。 做咩啊,夏千沉瞪它,走啊,影响交通啊,仗着自己没牌照不怕拍啊。 “为什么你觉得我是一时糊涂?”钟溯认真地、平静地问,“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钟溯,没有一个直男,会稀里糊涂喜欢一个男人。”夏千沉也很认真。 钟溯哑然,然后伸出手,碰了碰夏千沉扶在变速杆上的手背,“我知道你这么说,是对我没感觉,那我能追一追你吗?” “咩啊。”夏千沉瞪他。 作者有话说: 咩啊:广东话,大概是……什么啊,干嘛啊。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你他妈以为当同性恋是什么好事儿吗? 夏千沉看他的目光和看一个熊孩子无异。 就像从前的钟溯看向从前的夏千沉。 夏千沉对着钟溯这张完美长在他审美上的脸, 是真的狠不下心,他能将话说到如此狠绝,真的是他为人正直。 “你会后悔的。”夏千沉苦口婆心,“同性恋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那你呢?”钟溯问。 夏千沉跟他坦白了自己是Gay之后, 钟溯并没有第一时间狂喜。 钟溯有着比较清晰且谦卑的自我认知,并不是别人喜欢男人, 自己也是男人,重合了一个「男人」, 就会被喜欢。 他没有像一些男生得知自己朋友是Gay后, 第一反应是双手交叉捂胸口:天呐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夏千沉觉得钟溯的理智用在了一些不必要的地方。 因为他真的喜欢钟溯。 “我?”夏千沉轻松地扶着方向盘,“我不在乎。” “我也不在乎。” “你闭嘴。” —— 今天歇脚的地方是个不那么「西藏」的县城, 可能是靠近拉萨, 更加现代化。 在酒店停好车放了行李后, 出来找餐厅吃饭,刚巧一个发传单的小姑娘跑过来,“先生!「你在哪里」鲜花酒吧今晚开业,全场七折!” “哦, 谢、谢谢……”夏千沉接过来,“鲜花酒吧?” 钟溯凑过来看了看。 酒吧叫「你在哪里」, 今晚八点开业,每位进店顾客都送一朵玫瑰。 再往下看宣传图才知道, 这个酒吧开在花店里, 前面是花店,穿过花店才是酒吧。 “挺省租金。”夏千沉评价。 “去逛逛吗?”钟溯问。 夏千沉对酒后的钟溯有阴影,“不去。” “我是说花店。”钟溯说。 “我不需要。”夏千沉说,“你给我正常点。” 说完, 夏千沉拿着宣传单走向马路对面的垃圾桶, 距离酒吧开业还有二十分钟,县城的游客很多,有些年轻男女的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游客。 夏千沉过马路的时候气势汹汹,不小心碰到了迎面走过来的姑娘。 一男一女走过来,被撞的那个女生低呼了一声。 “对不起啊。”夏千沉赶紧道歉,“我没注意,抱歉。” 姑娘看了眼夏千沉的脸,一笑,没责怪他,还有些羞赧,“没事啦,诶,你也准备去「你在哪里」玩吗?你一个人去吗?” 旅游城市就是这样,大家谁都不认识谁,萍水相逢,非常适合来一段天亮就分手的故事。 夏千沉礼貌地笑了笑,“不去,我刚打算把它扔了。” 然后很不解风情地从姑娘身边走过去,把酒吧宣传单团起来丢进垃圾桶。 垃圾桶上有烟灰缸,意为这个垃圾桶附近可以抽烟,夏千沉烦得很,点了根。 暗沉沉的灰蓝色夜空下,烟头的那点火星在风里坚定又倔强。 一如此时向他走过来的钟溯。 夏千沉从兜里掏出烟盒丢给他,他接住,很自然地抽出一根来点上。 然而很快,两个人都把没抽完的烟在垃圾桶上摁灭了。 因为方才被夏千沉碰到的女生折了回来,“不好意思……” “能加个微信吗?” 不得不说,女生长得很漂亮,卷发红唇,穿一件很有味道的砖红色裙子。 照往常,夏千沉会好好地拒绝,但眼下……心说要是个男生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借口让钟溯断了心思。 然而还未等夏千沉做出反应,女生抢先开口,“啊,你别误会,不是我想加你微信,是我朋友,喏,那边那个男生。” 夏千沉循着女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俩人不是情侣啊。 男生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身量挺高,虽然没有钟溯高,但放在普通人里已经是较为优秀的身材。毕竟钟溯勤于锻炼,肌肉密度大,而且不管多冷的天都像个暖炉……等等,停一下。 夏千沉在瞬息之间做出决定,“好啊,加吧。” 夏千沉出示二维码,女生笑吟吟地扫上。 “谢谢啦小帅哥。”女生说,“晚上真的不来一起玩吗?我们在酒吧唱歌,一直唱到关门呢。” “呃……”夏千沉又看了一眼那男生的方向,“不一定,不好意思啊。” 全程,钟溯冷着脸看着。 直到那姑娘走远了,他才幽幽地开口,“现在还去花店吗……” “去你……”夏千沉捏着手机,嗡,对方发消息过来了。 钟溯就这么三分阴阳怪气三分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夏千沉打开微信,点开消息。 「空调18度」:你好,很抱歉打扰你,你愿意来「你在哪里」吗,我可以给你点歌。 嗯……夏千沉看着这条消息,再抬眼看看钟溯。 “你要去吗?”钟溯问。 “反正也没事干,去吧。”夏千沉回了个OK,收起手机,“你不许去,你呆在酒店控一控你脑子里的水。” 钟溯觑了眼那位「空调18度」离开的方向,他对夏千沉说的那些「我喜欢你」显得苍白又脆弱。 “怎么这年头半路出家做Gay就要被歧视呢?”钟溯在他转身的刹那问出来。 夏千沉咬咬牙,偏过头,“你他妈以为当同性恋是什么好事儿吗?” “好不好的都已经这样了。”钟溯忽然扬起声音,这附近没什么行人,但还是吸引了一些目光看过来,“我已经喜欢你了!” 路人匆匆走开……很怕他们打起来殃及自己。 夏千沉转过身来,“我把你看作很重要的人,才这么说,钟溯,冷静下来,你不喜欢男的。” 说完,夏千沉叹了口气,但他还是走回到钟溯身边,“算了,走吧,一起喝两杯。” —— 酒吧开业,吸引了不少年轻人。 很快「空调18度」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夏千沉,然而他抱着吉他几乎翻山越岭般穿过人群,发现了他旁边的钟溯。 钟溯的外表无疑是好看的,但面无波澜时隐隐露着凶相,此时更甚。 于是他伸出手,“你好。” 空调18度和他握手,“你好……” 握完了手立刻堆起笑脸看向夏千沉,“进来吧,你有什么喜欢的歌吗?” 他喜欢的你未必会唱,钟溯抽抽了两下嘴角。 “游戏王《热烈的决斗者》,高达SEED《Pride》,和EVA电影的《One last kiss》。”钟溯说,“都是他喜欢的歌。” 18度先生眨巴了两下眼睛,“好的,有机会我……学习一下。” 钟溯友善地笑笑,旁边夏千沉若有所思…… 他想思考出一首较为大众的歌曲让他唱,但眼下骤然一首都想不出来。 18度还在面前杵着,这儿酒吧门口,人来人往,时不时要被人挤一下。 “呃,别堵这儿了,进来吧。”18度说,“平时我在拉萨的酒吧,今天是开业,才过来帮忙,你们是来旅游的吗?” 18度看上去似乎只是个爱交朋友的人——完全没有Gay达的钟溯这么想着。 夏千沉点头,“我们是开赛车的,最近在西藏比赛。” “哇——”18度相当惊喜,“是F1吗?” 二人同时僵住。 确实,F1方程式赛车更符合大众心里「赛车」的形象,极致的低趴底盘,帅气的外形,重金的投入。 事实上夏千沉早几年最讨厌的一个问题就是「你觉得F1方程式赛车和拉力赛车谁更快」。这二者是完全两个性质,一个是场地竞速,一个是越野;拉力赛车手开不了方程式,方程式车手也跑不了拉力。 前者在现有的科技上设计出陆地最快的时速,后者则是在量产车上进行极限的改装,奔驰在崇山峻岭。 但这种问题是记者们最爱问的,而同时记者们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管你怎么说,肯定是F1方程式更快嘛。 “是拉力。”夏千沉说,“我们开的是拉力赛车。” 18度背着他的木吉他,求知的一双眼睛问,“哦——那你们和F1谁快啊?” 夏千沉顿时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不好说。” —— 今天和18度在一块儿的那个女生是他的同事,俩人俊男美女,人美声甜。 夏千沉点了杯单一麦芽威士忌,什么都不兑。毕竟是旅游,不是工作,大不了明天晚点再开车。 18度和美女同事在台上合唱一首民谣,大半个酒吧都在跟唱,夏千沉没听过。 钟溯用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夏千沉很给面子地喝了一口威士忌。 钟溯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在酒吧昏暗又绚丽的灯光里,他白得不像样子。尽管理智上钟溯知道为什么他皮肤这么白,赛服严严实实的裹着,头盔头套,但依然觉得—— 啊,他好白,好想亲一下。 然而大威天龙的夏千沉放下酒杯,偏头看过来,“收一收,你这眼神像发情。” “一些难以克制的本源欲望。”钟溯解释。 “我看你是中毒太深。”夏千沉别过头去。 刚好,18度在台上特别欣喜地说:“这首歌送给现场的一位赛车手——《邂逅》。” 夏千沉向舞台望上去,18度先生拨着琴弦,脸上挂着亲昵的微笑也看向他。 钟溯放下杯子,抓起夏千沉的手腕把他一路拉出了酒吧。 作者有话说: 应该…会……有二更 第四十五章 钟溯,你能明白吗 学挺快, 会吃醋了。夏千沉想,还挺流畅,气势也刚好, 没有特别装逼, 但达到了效果—— 惊到夏千沉的效果。 “我觉得……”钟溯拉着他在人行道上走了一截,回头,“论先来后到,论相识程度, 甚至、甚至论他妈的身材体量, 怎么也应该先考虑我吧?” 夏千沉晃了晃手,“松开。” 钟溯松开了。 都没喝多, 都很清醒, 夏千沉清晰地看到钟溯脸上有愤恨, 有不甘,乃至抱屈。 虽然夏千沉很不愿意承认,但钟溯确实是……很认真的在吃醋。 他不喜欢夏千沉加他微信,他不喜欢那个萍水相逢要给夏千沉唱《邂逅》的空调18度。 全世界都他妈跟你邂逅了。 “你能不能……”钟溯缓了缓大脑,“起码别是我在旁边的时候, 这样。” 他不能强迫夏千沉来喜欢自己, 钟溯明白,很多时候就是明白, 但做不到。 夏千沉对大街上来加微信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感, 他只认命地叹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好好的就喜欢我了,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夏千沉指了指旁边的路灯,“灯, 是光源, 星星,也是光源。它们本质上都想把这个空间照亮,但它们一个是自发的,一个是被迫,你能明白吗?” 路灯被迫发光,星星自主发亮。 路灯被无端插上电源开始发光,就像有些人无端被掰,弯得极其自然,骗过了自己。 夏千沉觉得钟溯是自己欺瞒了自己,钟溯疯了,夏千沉得清醒。 “我喜欢你。”钟溯说,“能不能公平地让我追一次。” “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夏千沉说。 “你也是。”钟溯望着他眼睛,“我说的,你也一个字没听进去。” —— 谈话又一次不欢而散,返回各自的房间。 「钟溯」:对不起。 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夏千沉刚洗完澡,然而大约是这里手机网络信号有延迟,他微信顶端那个「接收中」一直在打转。 挺好奇的,这个对不起之后这人还想说什么? 夏千沉耐心地拿着手机,等着。 啥网啊这是,夏千沉有点焦虑了,果然网络延迟使人暴躁。 对不起三个字后面的可能性太多了,对不起,我是个傻逼,我以为自己是Gay。或者,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一时冲动,我们还是好兄弟对吗。 嗡。 终于网络环境正常了。 「钟溯」:对不起,我不该凶你,你想喝巧克力牛奶吗,冰的。 夏千沉:事情发展到了一个水深火热的阶段,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直男兄弟弯成蚊香,束手无策。 嗡。 「钟溯」:对不起。 「钟溯」:我在心里把酒吧那小子骂了一遍,什么野男人来勾搭我的主驾驶,骂完了又觉得不太妥当,有些偏激,所以跟你认个错。 你他妈不是都说出来了吗,夏千沉叹气。 「钟溯」:你给我开个门吧,巧克力奶要变常温了。 「钟溯」:交给你我就走。 卑微jpg; 夏千沉知道,这门一开,大概率就是在给钟溯拉进度条。但明心见性,夏千沉不喜欢吗?不喜欢被这么对待吗,不喜欢被照顾,被惦记吗。 他喜欢啊。 他还是开门了,毕竟不是真法海,千年的狐狸DNA里全是聊斋。 “谢了。”夏千沉接过袋子。 “还有这个。”钟溯递过来,“格桑花。” 格桑花在藏区很常见,藏民们认为它代表着幸福美好。 夏千沉面无表情地望着钟溯手里那一小簇红红粉粉的花,很好看,再看看钟溯的脸,很期待。 “酒店门口有个女孩在卖花,我买的。”钟溯说。 好的,这明里暗里的道德绑架,算给钟溯玩明白了。 夏千沉说:“嗯,挺好看的,你收好吧。” 巧克力牛奶的袋子里还有些他平时爱吃的零食,赛期控制体重和各种体能训练……什么小饼干,芝士棒,能忍则忍。 人就是这样,一直想吃的,一直吃不到,也就罢了。但忽然又无端出现,而且是非赛期,想吃的欲望嘭地一下,像死灰里蹦出来的火星。 夏千沉拆开一个芝士棒,叼在嘴里,叹了口气。 第二天出发,还剩500多公里就能到林芝市,夏千沉准备在日落前开到。 这几天没太赶路,都是正常的车速在开,有些放牧的人会在路边的小摊子旁边卖些自家做的小玩意。面纱、头巾,和手工制作的小首饰。 藏族姑娘们偏爱珊瑚和玛瑙,串成漂亮的长链编在头发里。这里快到林芝了,附近有些庙宇,姑娘们也会把首饰挂在庙里祈福。 夏千沉和钟溯在路边吃羊肉面,刚吃完,一个挎着小竹篮,脸上沾着灰啊土的小姑娘壮着胆子凑过来。 小姑娘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眼睛溜圆,瞳仁黑漆漆的,“买……买一串吗……” 夏千沉和她四目相对,夏千沉眨巴了两下眼睛,小姑娘也眨巴了两下眼睛。 显然,小姑娘无差别做生意,不管对方是长头发短头发,都可以试着问问要不要珠串。 “嗯……”夏千沉抿抿唇,“好吧,给我两串吧。” 心说买回去给夏主任吧,夏主任是长头发。 然而刚准备掏钱,面摊子的老板娘用藏语呵斥了两声,小姑娘吓得一哆嗦。 约莫是老板娘不喜欢别人在自己地盘做生意,也可能是这小姑娘找错了买家,老板娘担心她得罪自己的食客。 不过夏千沉还是迅速掏了钱,小姑娘的篮子里剩三串儿,他随便拿了两串出来,小姑娘攥着钱一溜烟跑开了。 “对不起。”老板娘用汉语说,“这个女孩儿家里只有奶奶,没人管她,但是再困难,也不能这样坑人呀,她居然两串卖你们280块!” 夏千沉笑笑,说没关系。 然后和钟溯交换了一个眼神,钟溯会意,“不要紧,我们……我们日行一善。” 老板娘叹气,“我们啊,就是怕年轻人被她坑钱,回去写写文章,就没人来我们这里玩啦!” 钟溯笑着摆摆手,说:“不会的,我们嘴巴可严了。” 夏千沉觑了他一眼,付掉羊肉面的钱,上车了。 “这俩怎么办。”钟溯问,“总不能挂车上吧,影响视野。” “你留着吧,以后找到女朋友了给人家编头发。” 钟溯:“那你得留多久啊,这绳子会朽吗?” “你他妈……”夏千沉懒得理他,专心开车。 好在后来的路上钟溯还算识相,没再说什么奇怪的话,夏千沉也比较平和。聊聊不厚道的车队,聊聊不顺利的环塔,再聊聊大家各自的成长经历。 很快抵达林芝,地平线只剩半个亮澄澄的太阳,他们赶在租车行关门的前五分钟到了店里。 “精准。”夏千沉说。 把车换成了牧马人,比较好开进墨脱的搓衣板路。 租车行大哥说:“喏,给你们一辆功臣,这车是刚从墨脱回来的!” 夏千沉觉得好哇,上车一看,副驾驶前一个锃亮的金佛摆件…… 大哥趴在车窗,指了指金佛,“这个,是上位客人留下来的,说送给后面继续租它的有缘人,保平安!” 夏千沉笑笑,“不然还是留在店里吧,我们……呃,和我们的信仰有些冲突。” 闻言,租车行大哥脸色一变,“原来是这样!冒犯了!!” 藏民大多注重信仰,因为自己知道信仰的重要性,故而非常明白也要尊重别人的信仰。 钟溯莫名其妙,小声问,“你有信仰?” 夏千沉把金佛递还给大哥,和大哥笑笑告辞,拉下安全带点火,“这佛摆在安全气囊上,我信仰的是科学。” 钟溯后知后觉,“靠……” 保平安的金佛摆在安全气囊上……真是微妙。 —— 林芝市的占地面积很大,十一万平方公里。他们在前往墨脱公路的附近找了间酒店住下。 这辆牧马人改装过,专门租给进藏自驾游的旅客,毕竟跑墨脱公路那样的路况,普通家用SUV可经不起霍霍。 夏千沉停好车后,绕着车观察了一下,“改得不错,钱全用在减震和车架上了,还改了钢笼式车身,挺惜命。” 钟溯点点头,“车身够重,适合跑搓衣板路。” 两个人在酒店门口抽了会儿烟,夏千沉爬到车顶坐着,和家用车不一样,牧马人的车顶够硬,可以踩。 从这里可以看见一百多公里外的南迦巴瓦峰,夏千沉盘膝坐着,夜风把他外套吹得像个大侠。 “不冷吗?”钟溯问。 “还行。”夏千沉说,“那个珠串呢?” 钟溯摸了摸外套口袋,掏出来一团红红绿绿的,“在这。” “我带回去给我妈吧。”夏千沉挪到车顶边缘,向下伸手,“给我看看。” 其实这个珠串用料挺良心的,他不懂珊瑚玛瑙的成色,这么一长串,二百八,也还行吧,富有的夏千沉想。 鲜红的,粉红的,深红的。夏千沉把玩了一会儿,钟溯就站在车边仰头看着他。 “和我以前那个挺像的。”夏千沉说。 “什么?” 夏千沉把珠串拎起来,迎着月光,“我高三念完,就和我妈去德国了,这事儿你听说过吧。” “嗯。” “高中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是Gay,和别的男生不一样。”夏千沉的声音被风送到他耳边,“那时候我不懂,我就在网上搜,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钟溯安静地听着。 “后来,班里有个跟我关系很好的男生,他来我家玩,看了我电脑的搜索记录。” “他说一定会帮我保密。” “后来高三最后一次春游,去了当时我们那儿一座山,我就在那儿买了个纪念品,你知道的,就是这种花花绿绿的东西。” “我觉得挺好看,买了一条,戴在脖子上。” “那个男生帮我拍了照,然后发在我们学校官网的论坛里,说我是Gay。” “我妈才带我去德国。” 夏千沉把那条长长的珠串在手腕上缠了几道,缠得很紧,每颗小石头都狠狠地陷进他皮肤。 夏千沉说:“很惨的,我不想你像我当初那样,钟溯,你能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我要亲你了。 钟溯僵立了片刻, 他当然不知道。 “过去很多年了,不提也罢。”夏千沉松开珠串,手腕处留下一个个浅红色的压痕。 他从车顶跳下来, 稳稳地落地, 看着钟溯,“我希望你好好的, 好吗?” 夏千沉拍了拍他肩膀,不痛不痒地笑了一下, 转身进去了酒店大堂。 这个过程, 钟溯尝试着代入了一下高三的夏千沉。 高三的春游, 大约就是高考前两个多月的最后一次放松, 要么不高考了留级, 要么硬着头皮撑两个多月。 显然, 夏千沉选择了撑着。 但他没有在国内上大学,是不是说明,临到高三的最后,他又没能撑过去。 个中缘由只有夏千沉自己清楚, 钟溯不想去揭他伤疤。 他只是在夜风里又点了根烟。 —— 从林芝到墨脱不过也就三百多公里, 但却需要八个小时。 可见其路有多难行。 所以他们先抵达波密县, 在波密住了一个晚上,目的是让夏千沉熟悉车况和路况, 再进行一次燃油和物资的补给。 这晚他们住在一个房间里, 好像一切都回归正轨,钟溯依然很照顾他,把在林芝市里买的牛奶拜托小超市的老板放在冰箱里冰着, 他还是提前妥帖地安排好了一切。 请餐馆不放葱和香菜, 一次性的浴巾床单, 甚至水果味的牙膏。 这样夏千沉很欣慰,说明劝说起了效果,并且钟溯想明白了。 墨脱县由于海拔位置,它并不像人们刻板印象里的大西北那样,刚好相反,它四季分明,有藏区江南之称。 G559国道,第一条进入墨脱的,真正意义上的公路。这条路的修成,改变了墨脱「高原孤岛」的状态。 就像夏千沉之前在环塔上说的,他有太多地方没去过,走过的路太少,才口出狂言,说川藏北线他能跑,昆仑天路一样可以。 清早,跟着导航出发。 钟溯拉下安全带,“墨脱公路,地表温度14,适度85%,能见度10公里,阴,没有雨。” 夏千沉笑笑,“搁这加班呢?” “给你点氛围。”钟溯说,“对了,四个限速站,平均时速20。” “氛围没了。”夏千沉说。 墨脱公路的铺成消耗了不可估量的人力和时间,它最初在1975年动工,直至修成通车,过去了四十年。 彼时的技术有限,修这条路全靠一铲一锹,路窄崖陡,途经雪山峡谷,还得防着雪崩泥石流,甚至出没在原始森林里的野兽。 这条修了四十年的路,时至今日墨脱县依然实行着「双进单出」的规定,因为道路实在是过于狭窄,他们必须控制这条路上的车流量。 双数的日子进墨脱,单数的日子离开墨脱,当月份有31天时,则顺延为单进双出。 “确实难开。”夏千沉第三次减速,降下车窗,探出脑袋去观察前方的坑怎么过。 让一个赛季站点冠军做出这个动作,只能说明墨脱公路这「真正的天路」名副其实。 “我下去帮你看看?”钟溯问。 “不用。”夏千沉坐回来,“其实能大概知道有多宽,但这车轮太大了,你懂吧。” “喔,明白。”钟溯点头。 这辆牧马人被租车行的老板换成了非常夸张的大轮胎,这样车子的抓地力会很强,很大程度上提高了驾驶员的容错率。 然而职业赛车手普遍不会使用这么宽的轮胎,轮胎宽意味着转向迟钝,属于自寻死路。 在这样平均时速20的路上,需要驾驶员付出堪比开到200的专注力。 钟溯不去打扰他,钟溯只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他试图记住开在墨脱公路上的每分每秒——这是他们第一次完成约定。 “靠。”忽然咣当一声,夏千沉说,“底盘刮石头了。” 钟溯哦了一声,然后觉得不对劲,“那我们为什么不停下来看看?” “呃……”夏千沉还在开着,“习、习惯了……谁家车手碰上个东西还下车看看的。” 令人无法反驳…… 确实是这样,拉力赛车手路上撞了个什么石头啊树的,谁停下来看看啊,都是一心开回维修站。 不过夏千沉转念一想,“刚有石头你没提醒我?” “我在发呆。”钟溯坦言。 “能不能干了,不能干辞了吧。”夏千沉打趣他。 钟溯:“听上去很像「能不能过了,不能过离了吧」。” 车速很慢,只有20多,但夏千沉已经知道路况复杂并且路面啥都有,所以没有抽出空来瞪他。 车厢里诡异的静默,牧马人优秀的减震在墨脱公路上还是十分颠簸。 “你不说句抱歉吗?”地势终于较为平缓,夏千沉提醒他。 “为我说实话而道歉吗?”钟溯反问他,“前5米躲石头。” 夏千沉第一反应是服从指令,“哦。” 然后愤恨地咬牙,“不要在我跟你吵架的时候穿插指挥。” 钟溯偷笑了一下,“准备涉水,退挡收油。” “呃……”早几年,墨脱公路有着较为严苛的车型限制。非四驱不可通行,轿车不可通行,越野车有底盘限高。 后来随着科技发展,嘎隆拉山口下被挖出一条隧道,进入墨脱便再也不用翻越雪山。 墨脱公路整体的海拔落差有两千多米,所以通过嘎隆拉隧道后,整个路段就友好了起来。没有了终年不化的雪山,来到雅鲁藏布江下游,这里的气候湿润,甚至可以看见热带植物。 继续跑完剩下的45公里,夏千沉脱了外套,鼻尖竟渗出一层细汗。 “确实很有挑战性,要是有路书就好了。”夏千沉随便抱怨了两句,“走了。” 能看出来他很累,钟溯扶着两个行李箱,“你进旅店,我去停车。” “嗯。”夏千沉把行李箱接过来,车钥匙给他。 墨脱公路比他想象的更难开,但返程的时候应该会好一点。 墨脱县城双进单出,比如6号进入墨脱,如果7号不离开的话,那么下次离开只能是9号。所以有很多人只是为了一次墨脱公路的驾驶体验,一般来说在县城里住一晚,第二天就会返回波密县。 不过他们的时间比较充裕,现在这两个人处于一个既闲又有钱的状态——一个字形容,狂。 旅店没有自己的停车场,钟溯把牧马人停在公共停车场,最后收拾了一下车里的东西。比如后座掉在地上的充电线什么的,缠一缠揣兜里。 还有那两串珠链,大约是在路上颠的,也掉地上了。 钟溯伸手去把它们捡起来,他和夏千沉一样,不懂这些玉石类的东西,只知道颜色好看。 他拿着珠串端详了片刻,在他们小时候,男生戴这样的东西,会被嚼舌根,会被无中生有地指指点点。 甚至时至今日走到哪里都还是会有这样的人—— 噫,男的还戴项链呢。 噫,男的还化妆呢。 噫,是不是同性恋啊。 钟溯关上车门,落锁,拎着两条颜色艳丽的珠串往旅店的方向走。 他一路走着,一路想着。 真心这种东西只能慢慢挖给别人看,靠嘴去说,这年头几个人能信。 钟溯把其中一条珠串首尾系起一个结,然后一根挂在脖子上,另一根缠在手腕上。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钟溯走在马路上,路过的姑娘投来诧异的目光,连男的也没忍住多看两眼。 大致眼神中说的是:搞什么啊,一个男的怎么把这玩意挂脖子上,手上也有?? 他走回旅店,夏千沉刚好出来买烟,小超市老板娘看见钟溯走过来顿时眼神发生了变化。 夏千沉扭头一看,“靠,你把它挂脖子上干嘛。” 钟溯笑笑,“我愿意。” “你愿意个屁啊。”夏千沉把他拉到街角巷子里,“摘了,什么你就愿意,你二十五岁不是两岁也不是五岁。” “我喜欢你,我愿意被指指点点。”钟溯说,“如果被戳脊梁骨能跟你在一起,我可以给他们递针。” 旧巷的墙头有个身残志坚的小灯泡,里面的灯丝隐隐有随时断裂的趋势,但这时候它还是很坚强,仿佛一位爱情小保安。 日落了。 “你先给我一根,我戳你脑子里看看能不能勾出来脑浆,你天灵盖被人掀了下火锅了吗?”夏千沉抬手要抓他脖子上的珠串。 钟溯退后一步,后背贴墙,夏千沉扑了个空。 “你拒绝我的理由,为什么不是’不喜欢我‘?”钟溯垂眸问他。 小灯泡滋滋响着,但依然没灭。 自此,钟溯当了二十五年的直男,终于稍稍开了点窍。 夏千沉一直在强调他自己会错了自己的心意,却全然没有说过「别闹了我是Gay但我对你没兴趣」这类的话。 相反的,夏千沉甚至在处处为他着想,甚至自揭伤疤给他看。 钟溯向前一步,夏千沉退后一步。 处境颠倒,换夏千沉靠上了墙。 说真的,钟溯挂着这串几颗红珠子之间穿插几颗绿珠子的项链,虽然很滑稽,但竟有点「脸好破一切」的感觉。 “呃……”夏千沉退无可退了,“因为我……我只是想让你恢复正常。” “我很正常”钟溯靠近他,没有压迫,也没有强制,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千沉,“为什么不说「我不喜欢你」?” 钟溯说:“你抱着我,我要亲你了。” 第四十七章 既然你执意要怀,那我也不是不能养。 事情开始失控的时候, 是赛车手刻在DNA里的,对领航员的服从。 他真的抬起胳膊搂上了钟溯的脖子。 钟溯贴过来的速度并不快,而且钟溯都没有把他禁锢得太牢靠。按体量, 按战斗力, 他完全可以推开钟溯,把他摁到对面那堵墙上进行一顿正义的胖揍。 然而是他自己动弹不得, 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领航员吻下来。 甚至自己还迎了一下。 这是个还挺羞赧的吻。 钟溯贴上来的瞬间两个人同时屏住呼吸,唇与唇的贴合纯洁又贪婪。 在这个随时可能有人路过的小暗巷, 在「隐秘的莲花」墨脱, 吻上去的时候仿佛这里是无人之境。 喉结在吞咽, 唇瓣在厮磨, 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 钟溯按捺不住又努力克制, 他想把手探进他衣服下摆, 想在他皮肤上肆意横行。 愈吻愈烈,钟溯托在夏千沉后脑的手背已经被墙壁磨的有些破皮,但他不在乎,这人好似关闭了其他触感, 只知道亲吻。 这令人迷醉又沉沦的吻。 夏千沉胡乱地抓着钟溯背上的衣服布料, 男性纯粹的本能让钟溯毫无章法地在他唇上碾着舔着。 接着, 钟溯的舌尖勾引夏千沉,夏千沉闭眼上钩。 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地平线, 两个人拥吻在暗巷, 隐秘的,缠绵的,直到缺氧的那个别开脑袋。 钟溯压着嗓子在他耳边说:“我们在一起吧。” —— 墨脱的第一夜, 下雨了。 体感温度39, 紫外线11, 湿度86%,确实很「江南」。 夏千沉醒来的时候是清晨七点,他被不停砸着玻璃窗的雨滴吵醒。 “怎么了?”钟溯迷茫地问,显然处于一种人醒了但脑子没醒的状态。 然后他把夏千沉抱住,翻了个面,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有点虚幻。 从前一晚在暗巷接吻至今,夏千沉觉得都很虚幻。 好像不是自己在经历,而是旁观了一场别人的事迹。但包裹着自己的怀抱很真实,近在咫尺的脸也很真实。 雨声不歇,似乎要下到地老天荒。 这样黏腻的空气和不大不小的雨,让夏千沉感觉回到了梅雨季节的A市。 他忽然有点想家了。 人就是这样,长久的在一个地方的时候渴望着远方,而真的在远方飘摇时,又想回家。 于是他拍拍钟溯,说:“我们回家吧。” 钟溯这下是彻底醒了,“嗯,我陪你回家。” 傍晚离开墨脱,夜幕下的墨脱公路异常难开,视野很差,无照明。而且车也不是开惯了的改装车。 “前10米一个左5,路窄。”钟溯说。 “嗯?”夏千沉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昨晚对着行车记录仪写了个反向路书。”钟溯说,“你昨天不是说,有路书就好了吗。” 夏千沉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大半夜不睡觉?” “没睡着,主要是谈恋爱了有点兴奋。”钟溯笑笑,“20米右3,很急,紧接80曲直向左。” 倒是很直白呢。 在墨脱公路上从傍晚开到凌晨,117公里耗时6个小时。 夏千沉有着相当强大的耐力和职业素养,抵达波密县后,旅店老板已经睡下了,没有人开门。 两个人只能返回车上,把座椅靠背放平,对付到天亮。 所幸牧马人的空间够大,窗户留了一点缝隙。 “手给我。”夏千沉说。 钟溯伸出左手,越过牧马人的中控。夏千沉抓着他的手,拉过来压在自己的小腹位置。 “你如果以后有一天后悔了,可以不用顾虑地告诉我。”夏千沉说,“我永远给你留一条退路。” 钟溯抽回手,然后翻身跨过中控撑在夏千沉正上方。 “我刚做你领航员的时候你就不信任我,现在刚做你男朋友还是不信任我。”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做领航员我能跟你同生死,做男朋友,难道非得让我怀上你孩子才行?” 夏千沉虽然物理上的处于下风,但秉承着「地球遭受了二维攻击,但夏千沉的嘴活了下来」的嘴硬程度,夏千沉说:“既然你执意要怀,那我也不是不能养。” “呃……”钟溯进行一个物理堵嘴。 钟溯发现他自己真的很喜欢亲夏千沉,啄着吻他,压着吻他,固定着他的脸吻他。 把他眼底吻得红艳艳,把他吻得喘息不及,把他吻地在座椅上挣扎。 “你他妈。”夏千沉反制住钟溯的手,看着他被刘海遮住的眼睛,“再亲我他妈踹你裤/裆了。” 这个位置,刚好夏千沉一提膝就能踹个狠的。 “我错了。”钟溯说,“没忍住。” “那你还不滚开。”夏千沉瞪他。 钟溯没爬回副驾驶,而是打开主驾驶的车门下去了。 晚上温度挺低的,钟溯只穿了件短袖。 夏千沉坐起来,望出去,只望到一个高瘦的背影。 于是他问,“干嘛呢?” “平复一下。”钟溯没回头,回答他。 “平复什么?”夏千沉蹙眉。 钟溯耿直地低头看了一眼,说,“平复一下我自己。” —— 从波密返回林芝,还车,再从林芝买最近的航班飞回A市。 提前结束的净化心灵行程,以双双沦陷而告终,虽然没有在西藏流浪两个月,但很快就是川藏拉力赛,他们还会回去。 而且得看看赛车的状态,顺便在A市租个仓房放车,还得雇一个维修队。这几天已经是个长假了,该回到工作里了。 飞机落地,熟悉的一切扑面而来,就连机场播音的机械女声都是熟悉的。 叶哥特意开车来接他们,结果得知夏千沉晕车严重,由夏千沉从机场开回市区。 “你这啥啊,旅游纪念品?”叶哥对着钟溯脖子上的东西询问。 “是的。”钟溯认真回答,“纪念品,很有意义,准备焊在脖子上了。” 夏千沉:“你要不下去打车吧,还是我把你送到地铁站。” 叶哥:“啊……这,不错,挺喜庆。” “是的。”钟溯对友人叶哥投去肯定的目光,“喜庆,离喜事也不远了。” 夏千沉:“有拖车绳吗,你自己去车屁股吧。” 带着行李箱直接开去汽配城,早就被送回来的翼豹此时安静地呆在叶哥的仓库里,推开铁皮仓门的时候灰尘翻腾在阳光里。 翼豹的配件几乎都是二手的,来自报废的,退赛的,没人要的车里。 这样看着它,夏千沉仿佛能看见翼豹立于堆成小山的废配件之上,颇有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意思。 “我们修了修,去试试车?”叶哥问,“围着院儿跑两圈?” “走。”夏千沉把双肩包拎下来,“上车。” 钟溯跟着他坐进副驾驶。 赛车只有前两个座位,后座拆除做防滚架,所以叶哥没上。 改装赛车无法上路,充其量只能在汽配城的院子里溜达两圈看看车况。 重新坐进翼豹的感觉很神奇,这个车架陪了他很久。 “这辆车刚改出来的时候,娜娜跟我说,这绝对是年度我最喜欢的一辆赛车。”夏千沉看着翼豹的仪表盘,“当时我也觉得,我能在昆仑天路那个赛段立于不败之地,结果……” “成了职业生涯第一次翻车。”夏千沉两只手扶上方向盘。 钟溯伸手,握了握他的方向盘,“明年再一起去。” “你能把它摘了吗。”夏千沉的视线放在钟溯胸前,“真的不怎么好看,我现在想想它花了我二百八我就想回318线把那小姑娘教训一顿。” 钟溯低头看了看,“不是说好日行一善吗?” “万一我当时也是个困难户呢?”夏千沉反驳,“所以你能不能摘了。” “不能。”钟溯说,“我这是捍卫性向荣耀。” 夏千沉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是你的荣耀重要,还是你晚上睡哪重要。” “呃……”钟溯低头把珠串摘下来,“你太过分了。” 夏千沉瞥一眼他,“你现在恨不得开个彩虹色的屏。”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发现我喜欢你的时候,特别开心。”钟溯认真地说,“原来我对你不是……不是包容,也不是忍让,我是喜欢你。” 事实上钟溯并非好脾气的人,即使是景燃,也必须按照他的指挥来开车。但最开始的时候钟溯并不明白那是「喜欢」,夏千沉小他三岁,他认为自己只是单纯的纵容。 这几天钟溯和他的对话里每隔几句就能听见钟溯说喜欢你,这让夏千沉有时候没法接。而且他格外认真,相当诚恳,搞得人想指责他都有点良心不安。 “好了。”夏千沉抬手让他打住,“我说过的话永远有效,如果你有一天后悔了,在我这里,你随时可以全身而……” 钟溯凑过来吻住他,叼着他下唇,一只胳膊撑在主驾驶的门,舌尖舔着被他牙齿叼住的那块唇/肉。 “我喜欢你。”钟溯和他拉开三寸的距离,“我喜欢你开车、打架、骂人,低落、骄傲,喜欢你做泰山北斗,就算你说这种话,两次了,我还是喜欢你。” 翼豹缓缓开出仓库,来到阳光下。灿烂的阳光铺在车身上,是新生也是巅峰。 他们将开着这辆不那么完美的车,回到川藏,回到新疆,去它摔伤过的地方夺回荣光。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钟溯眉头一蹙。 这次回来A市, 夏千沉和钟溯准备用环塔赔偿金雇来一支维修队,随行川藏高原拉力赛。 生活回到了常态,每天起床体能、洗澡、练车、体能、回家。 只不过在平常的生活里掺了些不太寻常的事迹。 偶尔钟溯会警告夏千沉,“请不要在晚上十点以后跟我有眼神交汇。” “为什么?”夏千沉疑惑。 “呃……”钟溯说,“你当我在发情吧。” 倒也耿直,夏千沉想。 言尽于此, 夏千沉在潜意识里也能理解,大家血气方刚, 又是热乎乎的刚谈的恋爱, 连生活都在一起, 要是不「发情」, 还真不太能说得过去。 所以夏千沉有点……为难中带了点欣慰。 这人属实是弯得很彻底, 连发情都进化出来了, 真是面对自己这幅虽然没那么猛男,但不妨碍是完全男性体的身材,能如此自然且干脆地发情…… 他可能以前是个深柜吧……夏千沉边洗澡边想。 洗完澡出来,钟溯坐在家里厨房水吧台的延伸台边看电脑。 “川藏拉力开始报名了。”钟溯说,“7个赛段, 1200多公里, 有一段在……可可西里。” 最后四个字让夏千沉双眼倏然发亮,“可可西里!?汽联怎么拿到许可的!他们在格尔木公安局跪了几天?” 钟溯噗嗤一笑,“谁知道呢, 但也不是可可西里腹地的禁区,是在边缘。” “那也够了啊,可可西里!!”夏千沉刚洗完澡, 带着一阵桃味的沐浴露在他旁边坐下, 把电脑拿过来细看。 果然, 在汽联新发布的新闻里看见了今年川藏高原拉力赛的最后一个赛段,SS7:可可西里,景区管制部分,及可可西里特殊赛段55公里。 没有详细标出位置,但足以让人沸腾。 钟溯支着下巴,“川藏之后是最后一个站点,明年我们要找个车队吗?” “明年……”夏千沉抬起头,思考,“PEM已经联系我四次了,还有那个杨稻,他们车队也联系了,但他们车队资历太浅,干这么多年了,改出来的车……哪都好,就是赢不了。” 钟溯又笑了,“杨稻他们已经两年没成绩了,怎么敢找你啊。” “他们说……”夏千沉清清嗓子,坐直了点,“有个美女领航员给我。” 钟溯:? 钟溯:“多美?” “人美声甜。”夏千沉说,“还会叫哥哥。” 钟溯:“你要是有这方面的需求,我也不是不可以。” “这么能屈能伸吗?”夏千沉错愕,“叫一声。” “千沉哥哥。”钟溯凑过来,像是用嗓底在发声,凄怨又性感,“她还会干嘛,一起说了吧,我这阵子提高一下业务能力。” “你这么有冲劲,很让我怀疑你真的能生孩子。”夏千沉故意往他腹部瞥了眼,然后忽然整个人被环着腰往上一提,被挪过来的钟溯抱在腿上。 夏千沉想骂,但坐在别人腿上,还是管住嘴了,换成感慨,“从前觉得你不够弯,是我唐突了。” 因为钟溯这掐腰抱起来放腿上一套行云流水的Combo,就像深油门后的手刹甩尾一样流畅。 钟溯的下巴搁在他肩上,“报好名了吗?” “好了。”夏千沉偏过头,垂下眼和他对视,“你发/情/期有多长?” “可能发到死吧。”钟溯说,“你要给我打棺材了吗?” “你硌着我了,小伙子。”夏千沉说; —— 车队依然是个问题,尽管汽联最终允许夏千沉和钟溯以自由人参加这个赛季的站点赛,但今年过完还没车队的话,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车队意味着有非常完备的一系列保险,对汽联来说,有车队更好管理,对赛车手来说,有车队就有了后勤,更轻松。 这是相辅相成的,总的来说车手需要一个车队。 尤其夏千沉这种习惯了众星捧月的车手,让他跑完一个赛段不能休息,径直去维修站里修车,其实挺折磨的。 这天,照常去叶哥店里再调校一下翼豹。 其实从沙鲁里山回来后,叶哥说翼豹的情况有点糟糕。 仓房里,叶哥把车升起来,随着升降器嗡嗡的响声,翼豹逐渐上升,底盘出现在众人头顶。 三人仰着脑袋。 叶哥:“看到了吧,你们底盘纵梁整个歪过去了,我都不知道你们啥时候歪的,歪着纵梁也能开吗?” 后半句是问夏千沉的。 夏千沉:“其实感觉到了有问题,但我以为是转向机的问题。” 叶哥投去一个「牛逼」的目光,因为纵梁明显是撞歪的,且冲击力很大,说明夏千沉出了事故后,开着事故车坚强地回到了维修站,并且维修站由于人手不够,在完全矫正纵梁和修复其他配件之间,维修工选择了后者。 这就靠夏千沉随机应变的控车,钟溯看向叶哥,笑说:“牛逼吧,我车手。” “牛逼。”叶哥说,“矫正纵梁可以去市里的另一个三菱车厂,他家能修改装车,还有,你看这儿。” 叶哥指了个地方,是发动机进气口的位置,“你们这个车拉回来之后,我启动了在院儿里试了一圈,你们的电磁阀可能出问题了,但我这儿装置有限,你们还是得去车厂修。” 夏千沉看看钟溯,钟溯叹了口气。 是得找个车队了。 最近练车都是在A市的赛车场,场地有租车,或者夏千沉会开柯尼塞格去。眼下想想,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等到川藏拉力结束,再紧接今年的最后一个站点赛,就真的得找个车队了。 “我让维修车过来。”钟溯拿出手机,“把翼豹拖去车厂吧。” 赛车不能上公路,所以得放在维修车车厢拖过去。 钟溯把头盔递给他,两个人骑摩托跟着维修车一起去车厂。 “你能抱着我,而不是扶着油箱吗?”钟溯在红灯停下,回头问他,“油箱比我好看,对吗?” “光天化日。”夏千沉说,“满大街的人。” “你是全盔,没人看得见你脸。”钟溯说。 “呃……”夏千沉有点抗拒。 钟溯也感觉到了。 这抗拒的根源依然是他对钟溯的不信任,这一点,钟溯也能感觉到。 接着,钟溯抓住他扶在摩托油箱上的手,抓着搁在了自己的腹部,“就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夏千沉的第一反应是退缩。他自己明白,在钟溯告白的那个瞬间,他开启了自我保护系统,坦白说他很纠结,在昆仑天路,钟溯能豁出命去保护他,他很担心那个时候钟溯没能分辨「施救」和「爱意」。 “我……”夏千沉想解释些什么。 或许应该说,我不是不想碰你,我也不是不喜欢你。 只是这世界对同性恋人的阴暗我见识过了。 钟溯的指节穿过他指缝,压了压,说:“夏千沉,你怎么比我一个寄人篱下十几年的孤儿还没有安全感?” —— 三菱车厂的维修工对着翼豹叹到第三声气的时候,夏千沉的心也跟着落了三次。 并且夏千沉在思考他们的环塔赔偿金还剩多少钱。 “师傅,您敞开了说吧。”夏千沉说,“我们顶得住。” 维修工看着惨烈的赛车,“你们这个纵梁歪得很有水平啊……避震芯也断了,这是撞啥玩意上了?” 钟溯:“我们……压草侧滑,先撞了个石头,然后甩尾扫树了。” 虽然那石头是个两米多高的山岩,树是一颗三人抱的百年老树。 车厂的维修工不像拉力车队的维修工,从入行到退休也见不着几辆这种程度车损的车,于是震惊地问道:“那不当场报废吗?” “不仅没报废,我们还跑了那个赛段的第二。”钟溯说,“您看,还能救起来吗?” “我这儿充其量给你矫正一下纵梁,再换个避震芯,其他东西你还是换个地方问问吧。”维修工说。 夏千沉猜到了,他跑了这么多年比赛,当然知道什么样的车损需要什么样的维修工。 “行。”夏千沉说,“把能修的修了,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吧。” 从车厂出来,这是一片挺荒凉的地界,他们先找了个加油站给摩托车加油,夏千沉在加油站的路边抽烟。 这个点日暮西沉,不少上班族下班了路过来加个油,钟溯在排队。 他的视线一直在路边抽烟的青年背影上,他期待他能回头看他一眼,但夏千沉并没有回头看他,一直到轮到钟溯的摩托加油。 命途多舛的翼豹被留在车厂维修部,他们骑着摩托返回市区的时候,正巧路过了钟溯之前打工的餐厅。 然而餐厅已经换人经营了,从粤菜馆换成了火锅店。 “进去吃点儿?”钟溯问。 夏千沉点点头。 刚进店,服务员领着他们去两人座的时候,忽然纷乱嘈杂的火锅店里有个人发出格外惊喜的声音—— “夏千沉——” “这么巧啊!你一个人吗?!” 二人循着声源看过去,正是赛车场三番两次想加他微信的那个徐池辉。 一个人? 钟溯眉头一蹙。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QAQ不一定二更; 今天感冒了,是那种要不是有阴性核酸,马上就会被逮捕的重感冒QAQ 第四十九章 我回去问一下我老婆的意见。 “好巧啊!”徐池辉闪转腾挪穿越拥挤的火锅店过道, 凑到夏千沉旁边来,“诶,这不是你上次那个同事吗, 要不要跟我们一桌一起吃?” 夏千沉心道你涨点眼力见儿吧。 “不了吧。”夏千沉笑笑,“我们……我们自己吃就行了。” “哦。”徐池辉说,“对了, 秦飞尧说上回他找你,你出去比赛要两个月才回来,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是真打算在摩肩接踵的火锅店过道闲聊? 钟溯揽着夏千沉避开一位上菜的服务员, 直接回答,“计划有变, 就回来了。” 徐池辉看了看他, 脸色上没什么不满, 继续说:“原来如此,对了,我看新闻了,你们现在没车队的话, 是不是要自己拉赞助, 到时候有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 转念一想, 徐池辉趁机,“还是加个微信吧。” 这倒是条出路, 夏千沉想, 他们真正需求的是车队上面的赞助,只要有人愿意投资,那么他俩直接组个车队都可以。 犹豫着, 都准备掏手机了…… “行。”钟溯亮出二维码,“加吧, 劳你费心了。” 夏千沉:好小子。 服务员领着他们去了窗边的两人座小桌,和徐池辉隔了两个大桌。 钟溯能感受到那边那位时不时飘过来的视线,故意支着下巴,含情脉脉地,情意绵绵地,深情款款地,看着夏千沉。 夏千沉原本在点菜,继而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从菜单里抬头,“你朋友圈背景图换了没?” “没。”钟溯摇头。 “你不怕……” “不怕。”钟溯说,“他最好昭告天下,少他妈来招惹你。” 夏千沉撇撇嘴,“他不会的,再说了昭告天下我不也有份。” “没有。”钟溯说,“到时候我说我单恋你,苦恋你,反正和事实也没什么区别。” 夏千沉又抬眸看他,“你真是阴阳怪气有一手。” “那你能放下压力吗?”钟溯问。 被戳中了心思,夏千沉捻了下手指,“我点好了,你再加点吧。” 咕噜噜沸腾着的火锅端上来,相当热烈,两个红彤彤的鸳鸯锅,一个辣锅,一个番茄锅。 钟溯在下单完成之后就火速结掉了他们的账,以防那个徐池辉搞什么替他们买单的骚操作。 钟溯用汤勺撇掉番茄锅的浮沫,又把番茄锅里的番茄捞出来放在盘子里,以防夏千沉夹菜的时候沾上被煮烂的番茄肉。 这种深入到细枝末节的动作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夏千沉叼着吸管喝可乐,含糊不清地说:“谢谢。” “不客气。”火锅店很吵,火锅店本来就是个沸反盈天的地方,好像热腾腾的锅子端上了桌,那桌人就得配合冒着泡的锅一起叫唤。 所以钟溯对着他说:“不客气,宝贝儿。” 夏千沉噌地脸上一红,“你他妈……这公共场合。” 钟溯更笃定了,夏千沉是个压力怪。 “别人听不见。”钟溯说,“放松点,你跑在墨脱公路悬崖段的时候也没现在这么紧张。” “那不一样。”夏千沉蹙眉,“那专业对口。” 口不择言了,钟溯温和地笑笑,“好,我明白了。” 在另一桌徐池辉的视野里,一顿饭钟溯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目光都在夏千沉脸上。明目张胆地占据着夏千沉的脸,这让徐池辉惆怅又低落。 “怎么回事儿啊?”徐池辉那桌的朋友说,“失恋啦?” “哎——”徐池辉苦笑,“应该是失恋了。” —— 饭后回到家,这边刚踩到玄关,关上门,夏千沉手习惯性地去摸墙上的开关,想开灯。 不料手刚抬起来,被钟溯抓住,另一只手掰过他肩膀把他整个人一转压在墙上。 黑洞洞的客厅,夏千沉被压在墙上吻。 钟溯像是早有预谋,这个吻没有试探的摩挲,也没有亲昵的碾磨,钟溯吻上来像是对准了要他窒息似的。 捕捉到夏千沉舌尖的刹那,钟溯吮着把他拉到自己的半场,同时捏住他下颚迫使他抬头张嘴。 一阵呜咽的声音从夏千沉嗓底渗出来,这在钟溯听来和撒娇无异,他更过分地挤进一条腿在他中间,另一只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让他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夏千沉真的觉得有点呼吸困难,钟溯像是被注射了什么违禁药品一样,不讲道理,没有理智。 终于,钟溯退了一步,打开灯。 “所以,在家里就没事,对吗?”钟溯问。 夏千沉喘的没有规律,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你想说什么,直接点。” “我想说……”钟溯舔掉自己下唇上的津/液,“我爱你。” “还有,我后悔了。”钟溯望着他,接着说,“我早该死在昆仑天路,临死前跟你说这句话,这样你就不必再猜疑,而且一辈子忘不掉我。” “我血赚。” “我爱你。”钟溯说。 —— 那天晚上他们做了,做完一起去阳台抽烟。 夏千沉背对阳台围栏,仰着脑袋往夜空吐烟,胳膊随意地搭在围栏上。 这种进展让夏千沉有种不真实的迷醉感,但疼痛却是真实的,垃圾桶里的东西也是真实的,旁边这人身上的抓痕和咬痕就更真实了。 “你需要打破伤风吗?”夏千沉问。 怎么说呢……好像是有点狠了,破皮了,渗出了一点点血。 “不用。”钟溯偏过头吐掉嘴里的烟。 夜风把他们的发梢吹向同一个方向,钟溯靠近他一些,在他额角吻了吻,没开灯的阳台,在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上方搂着他。 “可是100例破伤风里有40个来自小动物抓伤。”夏千沉说。 钟溯笑笑,叼着烟,抓起他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蹭了蹭,“那你还是得记我一辈子,永远不亏。” “爽吗?”夏千沉问。 “爽了。”钟溯说,“被最强赛车手记一辈子,爽到了。” 夏千沉叼上烟抽一口,把烟吐在钟溯脸上,“我问你刚在床上爽了吗,我在上面的时候。” “呃……”钟溯把烟在围栏上摁灭,把他重新拉回房子里。 —— 次日午后,车厂的人打到第三通电话才有人接。 钟溯联系了维修车,让他们去车厂把翼豹接回叶哥的仓库里。 车厂维修工说,这车的配件没一个是原厂的,有些搭配他们也比较迷惑。 比如前轮卡钳和后轮卡钳不是同一个型号之类……这个钟溯本来想解释,但他刚醒,喉咙干哑,只草草应付了两句。 “怎么了?”那边夏千沉也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望着他,“车怎么了?” “车还好。”钟溯摸摸他头发,“我一个人去吧,你在家里歇歇。” “为什么?” “呃……”钟溯字斟句酌,“摩托坐起来挺硬的。” “呃……”夏千沉咬了两下后槽牙,“那你他妈……为什么就克制不住呢?” 钟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事实上搞了这台全身上下都是二手配件的翼豹,已经让他们两个人捉襟见肘,个人财力完全顶不住拉力比赛,自由赛车手和领航员的崩溃从修不起车开始。 一套轮胎要两万多,一场拉力赛起码要上七八套轮胎。燃油、机油、刹车油;卡钳、盘片,甚至还得有个备用的发动机,防止开着开着爆缸,到时候引擎室直接能烧起来。 林林总总算下来,光是消耗品就能买辆量产车。 钟溯掀了被子下床,一件件捡起地上狼藉的衣服裤子,丢进脏衣篮,然后找出来一套干净的衣服穿上。 “我去看看车,然后在汽配城转一圈。”钟溯坐在床边,用指腹轻轻揉了两下他下颚,“很快就回来。” “我们没钱了。”夏千沉说,“目前的存款,川藏未必够用,我们恐怕得提前找个车队了。” 毋庸置疑,这两个人在业内声名鹊起,环塔失利后原本无人问津,结果他们在无车队无赞助的情况下,用比别人每公里慢出将近一秒的赛车,拿到了站点冠军。 竞技体育就是这样,实力至上。 钟溯点头,翼豹的车损的确超出了他们能负担的范围。两个人都有着丰富的拉力经验,都明白在修车面前不能逞强。 骑摩托车去叶哥的仓库看到了翼豹,正如车厂维修工说的,他们只矫正了纵梁,搞定了避震,但剩下的他们车厂实在修不出来,因为配件都不吻合。 叶哥见他愁眉苦脸,宽慰地拍了拍他后背,“别难过,你们不行……转型跑摩托拉力吧,摩托修起来便宜一点。” “我们准备找车队了。”钟溯给叶哥递了根烟,“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这有啥的。”叶哥说,“想好去哪个车队了吗?这回可得谨慎一点。” 钟溯嗯了声,望着翼豹从升降器下来,最后四个轮子落在地面。 找上门的车队挺多的,但就像叶哥说的一样,他们见识到了GP的两面三刀,这回的确要谨慎一点。 事实上夏千沉和钟溯都希望能直接拉到一个赞助,这样他们两个人直接原地注册一个车队,万事大吉。 但拉赞助需要时间,赞助打款也没那么容易,川藏在即,目前唯一的选择就是加入车队。 钟溯带着一万个不愿意,把念头放在了徐池辉身上。 那小子今天上午给他发微信了,说他家里的公司最近有投资计划,如果他们有需要,他可以去帮忙谈一下。 徐池辉还问他俩是不是在一起了,钟溯没有正面回答,但徐池辉坦荡荡地祝他们幸福。并表达了,兄弟,真是羡煞旁人。 钟溯有点纠结,他侧过身,面对叶哥,“叶哥,我有个问题想听听你的看法。” “请讲。”叶哥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钟溯强调,“如果,你现在遇到了一些解决不了的状况,有一个对你老婆有好感的人能帮到你,你愿意去找他吗?” 叶哥沉默了片刻,叶哥点上了烟。 “小钟,男人啊……” 嗡。 钟溯的手机进来一条微信。 「景燃」:你们是不是没队要了,我这赛车场老板组了个车队,你们来不来? 「景燃」:我是教练。 「钟溯」:不是没队要,只是现在比较自由。 「景燃」:这个队有资格参加年底的天马山锦标赛,场地赛,二十二圈,谁会在梦里笑醒你知道的。 「钟溯」:夏千沉。 「钟溯」:我忽然觉得自由也就那样,等我回去问一下我主驾驶的意见。 「景燃」:搁我这还「主驾驶」? 「钟溯」:哦,我回去问一下我老婆的意见。 作者有话说: 不是互攻!是骑那个橙!!(小作者垂死病中惊坐起呐喊道)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QAQ 汽联新发布:《夏千沉与其领航员已确定加入Scarlet Lion车队》 Scarlet Lion, 猩红之狮。 车队老板兼赞助,杜源,此人少年拼搏, 家底丰厚, 但错过了自己从小喜欢的拉力赛车,所以出资办了一个车队。 这件事在拉力赛业内没什么太大波澜, 企业家嘛,搞个自己的运动项目, 养几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赛车手, 时不时用运动精神充充门面。 ——直到SL车队在汽联完成注册后, 它的车队主教练, 是景燃。 沉寂了近两年的名字, 打破环塔拉力赛后立刻销声匿迹, 此人似乎是冲过新疆阿克苏的环塔终点线后,立刻离开了全世界,包括他的领航员。 紧接着,SL注册完成的第二天, 他们招募了最有希望拿到赛季冠军车手的夏千沉。 此举, 不仅是夏千沉的老东家GP车队如遭雷殛, 连带PEM和一些国外队人人自危。 这种组合,属实有些过分了。 就像打职业电竞, 曾经的世界冠军和现下的新科黑马组了个队, 还带上了金牌辅助,这谁看了不绝望。 —— “大概就是这样。”杜源把他未来十年的拉力赛车计划说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 小钟和我们景燃, 以前是同事对吧?” 此话一出,赛车场休息厅里除开杜源外的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 “理论上……”景燃和杜源坐在一边,看向茶几对面的夏千沉和钟溯,“钟溯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杜源:“哦。” “而且,千沉的母亲,理论上是我的救命恩人。”景燃接着说,看向他正对面的夏千沉,“还没好好感谢你。” 夏千沉连忙摆手,“不不,我妈她只是提供了一个名字,也没帮上什么忙。” 景燃温和地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我得去机场接人,你们聊。” 接下来就是一些合同,入职的合同、保险合同这些,正看着,听见赛道上一阵相当悦耳的声浪,夏千沉偏头看出去。 杜源说:“那是兰博大牛,黑武士,这车主也不太常来,你没碰见过很正常,他们是搞电竞的。” 夏千沉点点头喔了声,12缸发动机的声音确实好听。签完合同后,就是正常的入职,杜源的车队仓房在赛车场附近,两支专业维修队和两辆维修车。 夏千沉还是希望用翼豹原本的车架,维修工看到车之后说可以,紧急着马不停蹄地开始做碳纤维修复,更换损坏的配件,以及一个全新的OS发动机。 —— “还是有车队好。”夏千沉说,“对了,景燃后续的治疗怎么样……我点好了,你再加点吧。” 餐厅里,钟溯加了一道蔬菜,“恢复得挺好的,放化疗应该快结束了,但赛车开不了了。” 夏千沉点点头,这确实是个遗憾。 “天马山锦标赛和最后一个站点赛挨得很近。”钟溯说,“我们到时候就直接从站点去天马山?” “可以。”夏千沉点头,“好久没跑场地了,多少圈来着?” “二十二圈,统一车型。”刚说完,钟溯手机上的汽联提醒弹出一条消息,注册已生效,还有系统自动发送的川藏高原拉力赛线路图。 钟溯点开,“川藏拉力的地图发来了。” “我看看。”夏千沉伸手,把手机要了过去。 地图放大,直奔最后一个赛段——SS7,可可西里G109青藏公路,格尔木往拉萨方向,终点在唐古拉山,距离可可西里的核心保护区不过几百公里。 夏千沉抬头,“汽联这回是下血本了,你说这赛段是在格尔木跪来的我都信。” “月底出发。”钟溯说,“还有最后一个站点也确定了,在龙游。” 龙游县位于浙江省西部,是国内举办过最多次拉力赛的县城,赛季终点站设在这里,是大家预料之中。 “喔,好,离天马赛车场也近。”夏千沉说。 不多时,服务员上菜了,这家江淮菜餐厅在A市算消费比较高,这天也算是两个人入职后小小的一次庆祝。菜色精致,淮安软兜、白汁鮰鱼、东坡肉、文蛤鲫鱼汤。 两个成年男性毫不费力地全部吃光,一顿饭小一千块,然而结账的时候服务生说…… “嗯……这单已经买过了喔。” 夏千沉一愣,“啊?什么时候的事?” 服务生说:“就……五分钟前?” 钟溯拍了拍他,示意他去看另一个方向。 夏千沉莫名其妙,但还是循着钟溯的视线看过去—— “妈。” 这家餐厅在A市比较僻静的街边,不到十公里就是一处天然景区,原木的装修,古琴曲的BGM,一切都很祥和安宁。 夏主任今天的衣着和餐厅很搭,浅藕色的连衣裙,白色高跟鞋,肩上一个精致的珍珠链小包,目光里写着:有母爱,但不多。 在血脉压制面前,所有力量都荡然无存,熟读各类热血漫的夏千沉深谙此理。 夏主任就在餐厅入口的沙发坐着,两个人明明早已经过了谈恋爱被逮捕时手足无措的年龄,但这时候看向夏主任,依然脚如灌铅寸步难行。 可是夏主任没那么好的耐心,她站起来,“还不过来?” 两个人夹着尾巴走过去。 “夏主任您好。”钟溯打招呼。 夏主任面带微笑,“你好。” 然后看向她儿子,“我今天不在这碰上你,是不是只有春节才能见一面了?” 夏千沉恍然,上次偶遇还是在医院肾内科住院部,从西藏回来之后还真没去探望过夏主任。 一句儿子不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夏主任紧接着跟了一句,“娶了老婆忘了娘,古人诚不我欺。” 夏千沉:“你怎么知道的?!” 夏主任心说我可能在你们谈恋爱之前就知道了……她无奈地望着自己的傻大儿,叹气,“你们怎么来的?我为了逮捕你俩让我朋友先走了,送我回医院。” “我俩……”夏千沉看了眼钟溯,“骑摩托来的。” 夏千沉骑摩托车把他妈妈送回医院,给钟溯去了个电话,被迫打车的钟溯一路提心吊胆,司机师傅见他面如死灰一度担心他寻短见。 接到夏千沉电话后,夏千沉让他别来医院,直接回家。 这一回复让钟溯身心俱寒,但事已至此,他抱着赴死之心悲怆地轻司机师傅掉头,报了家里的地址。 …… “这些是……”回到家后,钟溯看着餐桌上的东西。 写着「A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计生用品,一些润滑用品,一些消肿化淤的软膏。 “呃……”夏千沉平静地说,“我妈给的,要我们……注意卫生,注意安全。” 钟溯:“喔,谢谢妈。” —— 出发前往川藏高原拉力赛的那天,是比赛日开始前的第四天。他们都习惯了提前几天出发,以防有不测。 景燃和杜老板送他们到机场,同时维修车也从高速路出发。 这天,各大车队厉兵秣马,在得知「川藏北线之王」已经踏上征途后,GP和其他车队先后出发,前往川藏高原拉力赛的第一站。 SS1,祁连县八宝镇卓尔山。 起飞前,照例钟溯在看当地的天气预报,但夏千沉看他却半晌不动,像是在盯着屏幕发呆。 于是问,“想什么呢?” “我……”钟溯回过神来,“在想,夏主任给的那些东西……她算是接受我了?” 夏千沉眨眨眼,“不然呢?” “有点像做梦。”钟溯说,“那如果以后你把我甩了,我能去找夏主任哭吗?” “可以吧,她看上去挺喜欢你的,那天还叮嘱我好好对你,虽然她大概是误以为你在我下面。”夏千沉笑笑。 钟溯说:“我能亲你一下吗?” “这是机舱。”夏千沉凝视他,“发情也得挑地方。” 日暮时分,飞机落地,租了一辆车前往县城。 有了车队就可以轻装上阵,行李箱都在维修车上,他们只背了两个双肩包。 再次回到西北土地,没什么感慨,只觉得是老朋友见面,二刷高难度副本。外加一次猖狂的,恋爱中成年人该做的事。 可能是来到一个方圆百里都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陌生的环境会带来一种特殊的安全感。可以放心大胆地开一间大床房,毫不避讳地在电梯里牵手,最后进到房间里,然后迅速反锁房门。 从玄关开始,如两头野兽互相啃咬、撕扯、抓挠。 一言不发地,双目炙热地,钟溯失去了理智一样,夏千沉在力量上和他旗鼓相当,两个人势均力敌地滚到床上。 橘色的夕阳从窗帘的缝隙挤进来,恰似一道剑锋斩在床上那人雪白的皮肤,很快就又覆上来另一个人的皮肤。 像是急不可耐的,在笼子里等了许久的狗终于尝到了主人做好的肉,犬牙在对方身上横行霸道。从他们进到这个房间,区区几分钟,整个房间从一尘不染到混乱不堪。 两个人默契地配合着,房间里在升温,眼神在升温,他们很快就会融化在对方的身体里。 第五十一章 夏千沉的手机滑了下去摔在地上。 娜娜发来的慰问在手机屏幕亮起来, 但没有人去看。 因为手机在地板上,两个人在床上。 胡来的一夜之后,两个人都不是很想动, 比赛在三天后, 这三天他们打算去卓尔山转一圈。这次依然是站点赛会写好路书发给领航员们,领航员再按照自己的习惯照着重新写一份。 夏千沉试了试去够地上的手机, 然而浑身的骨头像是老款台式机卡顿,还好嘴巴可以正常工作。 “钟溯, 手机。” 手机来到了手里。 「娜娜」:好小子, 你这是准备和钟溯绑定锁死一辈子了? 「娜娜」:跟景燃一个队, 你不怕景燃把钟溯抢走, 丢你一个人跑场地吗? 「娜娜」:人家相扶多年, 你处处迫害, 这样,你来跟我,我们再重新找个队。 「娜娜」:姐给你找个人美声甜会叫哥哥的美女领航员!! 「夏千沉」:可是钟溯也会叫哥哥诶QAQ; 「娜娜」:? 夏千沉笑地被子都在发颤,“娜娜要给我找个美女领航员。” 钟溯刚洗漱出来, 闻言瞳孔地震,“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娜娜的事儿吧?” “没有吧, 她就是觉得你可能会抛弃我,回去和景燃一起上赛道。” 钟溯讶然,“她会这么想, 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下午租了一辆越野,开向卓尔山。 租车行的大哥听说他们要去卓尔山,搓着下巴在仓库里左挑右选, 原本夏千沉想说随便挑一辆就行。 但大哥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说:“卓尔山的颠簸程度, 是你职业生涯没跑过的。” 秉承着对本地人的尊重,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立刻发微信给维修队——沿途找个车厂多买两个悬挂。 大哥终于挑出一辆他满意的,可以在卓尔山跑起来的越野,一辆吉普指南者。 日暮之后,夏千沉感受到了租车行大哥的良苦用心…… 赛会挑选的赛段不全在卓尔山,很大一部分都是在过沙石,过搓衣板路,过河床。是那种下车后夏千沉的胳膊都不太能抬起来的那种颠,后来没过几个小时,汽联的人打电话来说,你们是不能擅自前往赛段道路的。 电话里,夏千沉说:“逛逛也不行吗?” 汽联方说:“你们是不是想自己做路书?赶快回来,全部使用赛会堪的路书。” 夏千沉反驳,“大哥,路颠成这样,在车里能写字?” 汽联的人似乎早知道他们会这么说,“废话,你们不能录像回来写吗?” “呃……”倒也有道理,夏千沉转念一想,“是不是已经有人来过了?” 汽联的人沉默了片刻,“其实就你们没去过了,别的队昨天一到这儿就直奔卓尔山……不是,赶紧回来!不允许擅自堪路!” “唉……”夏千沉无奈地挂了电话,单手扶着方向盘往县城里开。 其实昨天他们也应该一到县城就过来卓尔山看看,但昨天急于做一些成年人之间的事情…… 钟溯在副驾驶回忆着刚才短短的跑过的一段山路,说:“路面很颠簸,但是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沙石和柏油的混合路面,它只是起伏的间隔太短了,路面其实还不错。” 对此,夏千沉很赞同,“你发微信给维修车,让他们到了之后先换抓地力最强的那组胎。” “好。” 次日,赛会登记录入。 傍晚,维修车抵达祁连县,调校、试车,然后杜源打电话给他们,通知他们又有一个赞助要紧急加入,让他们立刻找个打印社,把赞助的商标打出来,贴在赛车上。 接到电话后,夏千沉惆怅地回头看了眼翼豹,说:“杜总,车身没位置了啊……” 翼豹上贴满了杜源自己的公司,和他的几个分公司。 杜源说:“没事,挡我们自己一个喷漆。” 然后他俩披着月色找到了一个打印社,排在一个打印试卷的女孩儿后面。 老式打印机嗡嗡嗡地声音恨不得把梁上的灯泡震下来,这时候他们才看见这位紧急加入这个家的赞助是谁,泽恭海运。 看着海运公司的商标,夏千沉张了张嘴,对钟溯说:“我觉得GP要倒闭了。” —— 川藏高原拉力赛比赛日。 SS1,卓尔山140公里,全程直播。 这个赛段大家开得都比较保守,过于颠簸的路宽让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换上了更牢固但同时增加了赛车死重的加粗悬挂和阻尼。 夏千沉依然稳健,今天的天气好到让人震惊,水蓝的天空,一片云都没有,视野极佳。 仿佛是压抑了很久的赛道野性,在这辆被SL车队又一次完全翻新的翼豹里,全新的OS发动机给予每一脚油门都是强劲的回应。 这让夏千沉很兴奋。 “收油涉水。”钟溯说。 发动机进气口不能呛水,所以过水的时候每个领航员都会要求车手收油,但钟溯紧接着跟了一句,“看着转速过水。” 钟溯让他看的是发动机转速,夏千沉瞄了一眼,几乎是瞬间就找到极限过水的车速。 哗啦一声,翼豹两边溅起比车还高的水幕,头顶的直升机精准捕捉到这一画面。 绿色的山林,棕黄的土地。 翼豹有力的车辙是踩过每一脚深油门、线性刹的证据,钟溯看着前方,“50米上桥,桥后紧接右2一个窄弯。” “切弯。”钟溯说。 不踩刹过弯,是夏千沉的绝技之一。 “漂亮。”钟溯评价。 夏千沉非常懂得并敢于在所有人都必须踩刹的地方满油,下桥右2后是一个长直,长直线后又一个急弯,弯道边守着很多记者。 “切弯。”钟溯又说。 过弯的同时,夏千沉看见路边一个熟悉的车队标识,GP。 GP在夏千沉离开后又招募了一位四驱组车手,这时候,这位新车手已经因变速箱故障停在弯下,蹲在记者们旁边一起看比赛。 夏千沉哼笑一声,钟溯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 “别分心,曲直向右。”钟溯说,“很颠,油门焊死。” 如果一定要夏千沉选择钟溯说过最性感的话,那么有两句,一句是「宝贝好棒」,另一句就是「油门焊死」。 这个赛段,SL车队拿到最快的速度。 捷报传回A市之后没两个小时,景燃发微信来说,杜源庆祝你们赛段第一,在赛车场安排了一顿阿根廷主题自助餐。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这俩人灰头土脸地刚进县城,澡还没洗,就看见景燃发来的小视频—— 赛车场休息厅里硕大的投影仪里正是今天SS1的直播,当然已经结束了,但它还在循环播放录像。 休息厅的台球桌上摆满了马尔贝克葡萄酒,另一个台球桌则成了烤肉台。 就这样,被庆祝的两个人关掉视频后缓了半分钟,最后推开酒店楼下的面馆玻璃门,钟溯对服务生说:“麻烦你,两碗牛肉面,不要葱不要香菜,也不要蒜沫。” 翌日早,出发前往青海湖。 SS2从哈尔盖镇环青海湖半圈,上西莎线,往格尔木方向。 前往哈尔该镇的路上,夏千沉开着从汽联租来的车,四个车窗全放下来,旷野的风侵袭着这辆越野。 “感觉杜总的鼓励式教育有点过分了。”夏千沉说,“刚发微信来说我是他见过最强的赛车手。” 钟溯不以为然,“那当然。” “可惜不能和景燃跑一次。”夏千沉左手胳膊搭在车窗沿。 遗憾的是关公不能占秦琼,遗憾的是你可以超越传奇,但无法和传奇决一胜负。 钟溯偏头看着他,“你听过一句话吗,「现在的遗憾,是为了以后的圆满」。” 钟溯说:“你还小,你会碰见比景燃厉害得多的对手。” “嗯。”夏千沉点点头,“好。” 青海湖,中国内陆最大的咸水湖。 常年风大,视野不佳,但这几天似乎老天爷开恩,所有车队从祁连县转移到SS2发车点的这几天居然格外晴朗。 赛会扎营,夏千沉去赛会组那里交还越野车钥匙的时候恰好碰见了曹晗锡。 二人打了个招呼,夏千沉发现曹晗锡的脸色不太好,便问了一嘴,“你怎么了?” “哦我……”曹晗锡笑得比哭还难看,“刚车队吩咐,一定要跑完比赛,我觉得有点难,还没到后面的可可西里呢,SS7有一段冰川你知道吗?” 夏千沉点头,“我知道,跑完就行,那到时候你看着办呗,稳点保排名也不是不行。” 曹晗锡快哭了,“我真的不行了,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压力真的太大了……我刚看到青海湖都想跳下去。” “靠。”夏千沉讶然,“不至于啊,出来打工而已,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呢。” 曹晗锡狠挠了两下头发,两个人从赛会的帐篷出来,这里是青海湖畔,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 夏千沉看着曹晗锡走远的背影,隐隐地有点担心。 虽然两个人没什么交集,但他知道GP车队的德性,四驱组另外一个变速箱故障退赛了,那全村的希望就是曹晗锡了。 夏千沉叹了口气。 中二少年骨子里的正义感让他给娜娜去了个电话,电话里,娜娜的声音有点慌乱。 “你说曹晗锡……啊,我知道这件事。”娜娜清了清嗓子,“最近GP这里资金太紧张了,别说曹晗锡,摩托组的这两天也愁眉苦脸。” 夏千沉边打电话边往SL维修车的方向走,“哦……赞助还跑了,是吧。” “是啊,我也准备跟老胡他们换个车队了,毕竟GP现在这……” “我草!”娜娜的话被夏千沉忽然的我草两个字打断了。 “怎么了?”娜娜问,“说话啊?” 远处,不知道谁尖叫了一声,有人跳湖了—— 事实上他们扎营的地方并不能满足「跳湖」这个动作,但紧急情况的人类语言组织能力,没法让尖叫的那个人喊出「GP车队的曹晗锡骑着摩托往湖里去啦」这样的句子。 然而,立刻另一辆摩托跟着冲进了那美到不似人间的湖里,是钟溯。 夏千沉的手机滑了下去摔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天亮时两个人的睡姿依偎在一起 夏千沉懵了一瞬, 想也不想就往湖边跑。 赛车手的体能极好,夏千沉奔向湖边,才发现真他妈望山跑死马, 倒不是湖远, 而是有摩托助力,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几乎冲出了一公里远。 钟溯会游泳吗, 夏千沉一时想不起来。 还好,青海湖边的警力相当迅速, 立刻有船下水救人。 做车手的, 会千百种应急急救办法, 他们在坐进改装赛车之前, 学过相当详尽的急救措施, 其中就包括落水。 但他此时看着湖里生死未卜的钟溯, 大脑一片空白。 一向没有时间感知的夏千沉这时候只觉得无比漫长,他不受控制地要加入救援,被旁边不知道谁给拽住了,并且呵斥他, 别添乱了! 夏千沉甩开那人的手, 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冲进火海救自己的小猫咪, 为什么有人会不顾一切地跟着救护车在马路上狂奔。 因为那都是挚爱。 他跑向青海湖,湖水浸湿了鞋子和裤脚, 眼前的画面似乎在抽帧。有人拉他, 他甩开,有人拦他,有个湿漉漉的人把他整个抱起来往回走。 “松开。”夏千沉说,“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钟溯甩了两下头发, 甩了夏千沉一脸水,“我旁边就有辆摩托,我不能见死不救吧。” “不是。”夏千沉想组织一下语言。 是的,从人性上讲,能救的要救,人命关天。但从感性上讲,妈的为什么就你要逞强,可是说不出口,这种话只能放在心里想一想,说出来就是另一种性质了,夏千沉明白。 两辆摩托也立刻被捞了上来,不知道是摩托组哪个倒霉蛋的。 等到GP的人也到达现场的时候,汽联负责人气得面色铁青,让随行的急救队检查一下两个人的身体状况,并说:“你们他妈的不去看看自己车手,跑过来跟我道歉?” 夏千沉不远不近地听着,又去看钟溯,“你怎么样,你呛水了吗?” “我没事。”钟溯笑得没心没肺的,抓住夏千沉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的手,“你怎么这么害怕,我没事啊。” “我他妈能不怕吗,你死这儿了怎么办。” “那你会改嫁吗?”钟溯问。 夏千沉甩开他手,“你死了我娶三个。” “别啊。”钟溯去追他,还没走几步被一个护士叫住了。 “哎哎。”急救队的护士跑过来,“你刚下水救人的吧,过来来救护车上检查一下。” —— SS2开始前,曹晗锡未能通过赛前体检。 主要是心理障碍太大,汽联的人认为他不适合继续比赛,并表示川藏赛后,汽联将着手调查GP车队。 “我觉得是我以前心太大了。”夏千沉望着湖畔银河。 钟溯不这么想,“是你太厉害,就算车队不对你施压,你也能跑出他们想要的成绩。” 维修车顶,两个人盘膝坐着,屁股下面就是他们的翼豹。 夏千沉拉过钟溯的手,在自己脸颊蹭了蹭,什么都没多说。 他是有点后怕的,钟溯也看出来了,于是往他身边挪了挪,“好了,已经没事了。” “我的理智告诉我,你见义勇为是好事。但……”夏千沉顿了顿,“你能明白吧。” “我能明白。”钟溯说,“换你,我也不想让你去。” 钟溯用额头贴了贴他太阳穴,“抱歉,吓到你了。” “你是吓死我了。”夏千沉说,“这车队是不是魔怔了?” 钟溯没做评价,反正汽联要去调查,出了这种事,车队上层逃不了干系。 更何况他们最后的大头赞助泽恭海运也撤资,GP算是命不久矣。 这个车队在夏千沉回国后崛起,在夏千沉离开后覆灭。 倒也精彩。 SS2,青海湖畔。 发车前,PEM的车手退赛,原因是上个赛段他在桥上失控,赛车以头抢地直直戳进地里,修不出来了。 于是夏千沉提前一位发车,他最后看了眼仪表盘,“胎压有点低。”夏千沉说。 “多低?”钟溯问。 “2.3。” 钟溯迅速思考了一下,“维修工调低的吗?” “我不知道。”夏千沉说,“现在无线电断了,我想问问都不行。” 一般来说他们这组胎正常胎压在2.5左右,打足可以订到2.8,2.3如果不是维修工特意调低的话……那么就是轮胎那里漏气了。 不仅是拉力赛,场地赛、F1,都会出现这种问题,时代科技并不能达到完美,机械与机械的配合无法达到极致,总会有一些小问题。 这些问题在大多数时间里都需要人去克服,也就是想办法和它共存。 钟溯回忆了一下SS2的大致路线,在青海湖畔的75km石头路面结束后,是315西莎线,当然,他们走的不是公路,而是315国道下面的土路。 “就这么跑吧。”钟溯说,“我知道你不会退赛的。” 夏千沉扶着方向盘笑了,“我可以在赛道上爆胎、滚出去、翻几圈,我不能在发车线退赛。” 315西莎线,从西宁到喀什,被称为最孤独的景观大道。 从地理上看,这里是塔克拉玛干南部,从这里到格尔木有一千多公里,离开西莎线后抵达SS2的终点茶卡盐湖。 翼豹到终点线的时候,汽联的人惊呆了。 让久经沙场的汽联裁判惊呆,凝视了他俩五六秒种,可以想见是怎样的一种车损。 夏千沉喘着粗气,钟溯摘了头盔后脸色苍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途中停下来干嘛去了。 “有成绩吗?”夏千沉问。 裁判说:“有……牛逼。” “有就行。”夏千沉点点头,“走了。” 钟溯应声,跟在他后面进去休息区。 所谓的休息区,也就是个巨大的帐篷,里面有汽联提供的水和食物。 坐下后喝了点水,两个人的脸色才恢复一些。 夏千沉噗嗤一笑,“差点死一块儿了。” 钟溯点头,“你真是我见过……控车控得最牛逼的。” 这辆翼豹,横穿西莎线的时候,以200的速度冲了一个肉眼几乎不可察的坡。车速过快,车轮弹离地面,夏千沉第一时间意识到车身悬空的姿势不好,这样必定要翻。 于是滞空猛给了一脚刹车,同时拉上手刹,让车身重量后移,这是飞坡的原理。 可那个时候已经不是飞坡,而是「冲」坡,且姿态不好,落地保不齐要断轴。夏千沉几乎把刹车一脚踩到底,瞬间爆发出70公斤的力量,果敢的决策救了他们—— 因为旁边下去是二十多米的垂直崖。 但其实那一记落地,翼豹地盘和转向机连接的地方遭受重创,完全靠夏千沉对前轮的感知和钟溯对道路的预判在开。 接着,又继续开了40多公里,窄道,被故障的前车逼停二十多秒。这时候车况已经很差了,不仅是转向机,车架、叶子板,和一个胎压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的后轮。 但夏千沉依然在开。 钟溯也依然在指挥。 两个人已经不知道自己出的是热汗还是冷汗,奔驰在西莎线往西南的方向。 两个人一心都只想开到终点,开到维修站。 人和人之间很难出现这种特别具体,特别强烈的共鸣。甚至在翼豹的转向机又一次失灵,夏千沉压草、车右侧撞墙,副驾驶的车门直接瘪进来砸在楠3枫防滚架上,钟溯眉毛都没皱一下。 “说真的,甩墙上那时候你害怕吗?”夏千沉问。 钟溯靠在躺椅上,“说真的,真不怕,又不是主驾驶那边。” 好在开回终点了,翼豹也进维修站了。 夏千沉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当时挺慌的。” “我看出来了。”钟溯说,“所以我让你继续开,别分心。” 夏千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视线,拧开瓶盖,喝水。 SS2结束后,他们听说这个赛段有人受伤,踝骨和膝盖骨折,还有一个直接因为冲击力而失去意识。 这么看来,还是有些后怕的。尽管这么多年经历的事故不少,但每每听闻自己跑过的赛段有人受伤,更多的还是劫后余生。 SS2后休整一天,翼豹要大修,几乎所有跑下来SS2的人都要大修。 他们没有去茶卡盐湖观光一下,直接奔向乌兰县。 对拉力赛车手来说,自然景观固然美好,但不及县城里的冰可乐和牛肉面羊肉泡馍美好。 饿狠了。 为了保持中枢神经兴奋,他们习惯五分饱上赛道,这时候人已经饿傻了。 两人像逃难至此似的,搞得面馆老板娘都想无偿给他俩加个蛋。 吃完后在县城休息,也没精神去挑旅店,就近找了一家,迅速冲完澡睡下。 这是相当漫长的一天,一夜无梦,天亮时两个人的睡姿依偎在一起,这时候才发现,昨晚实在是太困太累,窗帘都忘记拉上了。 被阳光刺醒,夏千沉恍惚好像回到了钟溯第一天来他家里的那个清晨。 这人不由分说刷啦一声拉开了窗帘,还面带微笑地对他说—— “早上好,夏千沉。” 作者有话说: 三更诶QAQ我做到了! 第五十三章 老婆累了,这还不紧急? 夏千沉目睹了「有钱可以为所欲为」这件事。 这次川藏拉力, 杜源给他配备了极致专业的维修队,几乎全是大工水平。 而且人数有优势, 一波人白天修, 一波人夜里修,无缝衔接24小时。 当翼豹再一次出现在夏千沉面前, 不啻于脱胎换骨。 维修工很客气,像是4S店的销售, 对夏千沉说:“夏先生, 避震悬挂重新换回了麦弗逊, 发动机爆缸也换了一个全新的一模一样的OS发动机, 15寸轮毂, 下个赛段更稳妥, 对了,上个赛段因为工作失误导致胎压过低的那位员工,已经蒙羞返回A市了。” 夏千沉:“啊,其实也……” “不。”维修工说,“赛车出问题, 在赛道上会出人命, 他应该为自己的失误负责。” “好的。”夏千沉没再说什么,坐进翼豹围着维修车跑了两圈, 已经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SS3的发车点在格尔木, 从乌兰县出发前往格尔木,驱车五个小时后,在格尔木休息一夜。 维修队补充物资, 在当地车厂购买消耗品, 汽油机油刹车油这些, 赛车手们也需要购买运动饮料和一些常用药品。 逛超市的时候钟溯买了点巧克力,查看生产日期的时候,忽然脸上被人啄了一口,他偏头看过去,凶手假装无事发生在看另一个牌子的巧克力。 这排货架只有他们两个人,夏千沉偷亲完立刻扭头去放饮料的冰柜。 赛期不好做什么,回去酒店后两个人靠在棉被里聊天。 钟溯跟他讲孤儿院是什么样的,二十几个小孩儿住在一间宿舍,就像幼儿园午休那样,只不过全天都在那里。 夏千沉呢,跟他讲讲纽北赛道,说着,就说到了高三临毕业那会儿。 其实到这里钟溯已经不想让他说了,在扯开话题,讲娜娜跳槽的事儿。但夏千沉没让他掰走,继续说了下去。 “一直到高考前半个月,我都很淡定,因为事实上,班里那些人打不过我,阴阳我,我会揍他们。” “而且你记得那个川崎H2模型吗?送我模型的那个小混混,他也来学校帮我出过头,为此我妈去了好几趟班主任那儿。” “所以我支撑到高考,是完全没问题的。问题在于……高考前一周,我出事了。” 钟溯偏头看着他,伸出胳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掌心抚着他的头发。 “那会儿……我们学校,高二也开始上晚自习了,有个男孩儿来跟我告白。” 钟溯警惕了起来。 夏千沉接着说:“我不想谈恋爱,但那小子吧,天天晚自习不上来高三追着我说话,被我们班那几个崽种发现了。” “他们欺负不了我,就去欺负那小男孩儿。” “就是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发论坛啊,去高二教学楼贴一些……标语啊,打油诗啊。” “我总不能看着吧,叫了川崎H2模型大哥把那几个崽种把他们……嗯……他们在住院部放了个高考假。”夏千沉笑了,“我呢,背了个大处分,纠结了校外社会人士嘛,你明白的,我妈才带我去德国。” 钟溯听完,望了他一会儿,说:“好帅哦。” “是吧。”夏千沉扬着嘴角,“英勇无比夏千沉。” 钟溯和他蹭了蹭额头。 这一晚平和地过去,次日,骄阳高悬,SS3准备出发。 已经完全修复的翼豹今天的状态也相当好,夏千沉在等待区暖胎,钟溯在副驾驶整体又过了一遍路书。 这时候隔壁车队的领航非常不好意思地跑过来,说:“钟溯啊,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路书,我的本子昨晚摔水里,有一页飘走了……” 钟溯当然是借给他,然后发生了这样一段对话。 那位领航员誊抄走他缺失的那一段后,说:“我家车手昨天贼牛逼,所有人都磕了一下的那个弯,他没磕。” “哦——”钟溯一下就知道了是哪个弯,正是夏千沉把右侧车身甩墙上的那里。 于是钟溯回忆了一下那个弯道的情况,说:“确实,那个弯的刹车点太刁钻了,而且前车会在路上掉东西,你们没磕,是挺牛逼的。” “是吧!” 然后是一段炫耀。 “是啊。” 钟溯跟着夸赞牛逼。 回到翼豹上之后夏千沉问你俩聊啥呢,钟溯如实相告。 夏千沉听完,“靠,那个弯他们居然没磕?直接过了?牛逼。” “嗯,有点东西。”钟溯说。 俩人在车里把隔壁车手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后,隔壁车手和领航员去到发车线,接着那位车手就被因果律武器中伤,SS3没跑出十公里就退赛了。原因是引擎室起火。 —— SS3发车。 “自检。”钟溯说。 “胎压正常,汽油压力正常,机油压力正常,水温正常,偏时点火2。” “排气管温度正常,自检完毕,准备就绪。” 从格尔木出发,往南至玉珠峰,六千米海拔,昆仑山东段的最高峰。川藏高原拉力赛从这里开始,海拔几乎不会再低于三千。 今天的赛前体检也相当严格,有几个人因为体检不合格被迫退赛,高海拔的冻土冰川路面,今天赛会在危险路段配有急救车和吊车,头顶上的直升机依然在进行实时直播。 “起步准备。”钟溯跟着倒计时器倒数,“五、四、三、二、一。” 230公里的赛段,对赛车手和领航员来说都比较艰苦,精神和体力的双重压力,还要专注力持续高度集中。 从格尔木南郊发车,记者们镜头噼里啪啦的声音瞬间被抛在车后,翼豹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一路顺利抵达玉珠峰段,沿途各种各样的赛车在赛道旁边因为故障无法继续比赛。 这个赛段,赛会给的难度是「中等」。 冰川路面有13公里,翼豹的胎是拉力胎。 没有换加强胎,这次是两个人共同的决策,配合了这么久,钟溯认为以夏千沉的控车,可以上拉力胎。 “注意地滑。”钟溯说,“收油压冰,前500直线。” 夏千沉收油退挡,“感觉还行,没有我想象的滑。” “10米石头。”钟溯见他偷偷进了一挡,笑笑,“毕竟川藏北线之王,100米右5,切弯。” 冰川上气温低,空气含氧量低。这里比昆仑天路的海拔要高很多,夏千沉杀气腾腾,进了一挡后觉得冰面不过如此,遂又进一挡。 钟溯看了眼,没阻拦他。夏千沉双手扶方向盘,目光如炬,整个人处在极度认真的状态,仿佛四周一切都被虚化,他只能看见这条赛道。 他在使用油门和方向配合着四个轮胎的抓地力,钟溯不再给他任何驾驶建议,而是紧盯着前路,告诉他多少米躲什么路障。 最后维修工说,我们是这个赛段最快的。 虽然机油冷却器在冰川上因为一处冰面融化,翼豹压水侧滑装了石头而破裂,但这点小伤对翼豹来说不足挂齿。 它也已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选手了。 日暮西沉,维修工们把翼豹拖进维修站,依然是那个熟悉的,汽联统一提供的铁皮仓房。 另一边,汽联的工作人员喊吃饭,这个赛段的终点附近没什么村镇,汽联从老远的地方订了辆餐车过来。 夏千沉看着维修站里被升起来的翼豹,说:“其实有时候我还挺想给它递根烟的。” 钟溯笑笑,“会不会太沧桑了。” “有点。” —— SS4的发车点在两百公里外的风火山,并且从这里开始,正式进入可可西里核心保护区的边缘。 在汽联的搭帐篷里吃完晚饭,大家原地扎营,虽然是可可西里的边缘,但对夏千沉来说已经够了。 晚饭后,他爬到维修车后挂车厢的车顶,抽烟。 当时钟溯在支帐篷,汽联的工作人员跑过来,说:“你家赛车手在抽烟!” “啊?”钟溯疑惑,“所以呢?” “保护区禁烟!”工作人员说,“去管管!” 钟溯踩着维修车头的轮胎面翻上来,“保护区禁烟。” “哦。”夏千沉把烟碾灭,“没听说啊。” “我也刚听说。”钟溯在他旁边坐下,“累吗?” 夏千沉深吸了一口可可西里的空气,然后闭着眼睛吐出来,“累了。” 钟溯趁他闭眼的时候覆上来吻了他一下,然后说:“哪儿累,我给你揉揉。” “好小子。”夏千沉直接在车顶躺平,“腿,腰,肩膀。” 钟溯在他小腿肚上揉着,手法娴熟,恰到好处,揉的夏千沉从躺着变趴着,也不嫌车顶脏不脏的了,主要是太舒爽。 “往下点。”夏千沉指挥他,“对,那儿酸死了。” 按摩这种事在普通人进行起来没什么技巧,患者指哪儿他揉哪儿,毕竟荒郊野岭没得选,夏千沉很快就不出声了。 他太累了,尽管两百多公里的赛段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该累的还是累。 日落之后高海拔地区迅速的开始降温,钟溯让他起来回帐篷里,他耍赖不动。 夏千沉说:“不想努力了。” 钟溯笑笑,“那下个赛段我开?” “紧急情况下领航员才能代替车手驾驶。” 钟溯说:“老婆累了,这还不紧急?” 第五十四章 总之,赛车场在川藏拉力赛开始之后,就一直在庆祝。 这个赛段, 风火山到唐古拉山方向。 SS4和SS5在同一天进行,因为SS5是一个超短道。 到这里,已经能看出四周的景色开始野蛮, 这里就已经是可可西里对游客止步的区域。 早年, 格尔木公安局发布通告,禁止一切社会团体或个人进入可可西里保护区。自此, 这片中国四大无人区中最有生机,也是最危险的无人区, 彻底向人们关闭大门。 这里平均海拔在四千六百米, 低温最低可达零下46摄氏度, 同时也是全国风速最高、冻土带覆盖面积最大、生态最好的地方。 为保护生物多样性, 新疆、青海、西藏, 三地联合发布了禁止进入公告。撤走了「欢迎来到藏羚羊的故乡」标识牌, 三方共同镇守这片净土。 这次川藏高原拉力赛只能沿核心保护区的边缘进行,这已经是地方给予的极大的宽容。 夏千沉点火,进挡,踩油门。 在条赛段, 不仅是路况艰险, 还要防范野生动物。虽然当地警方和赛会已经共同在赛段四周进行驱赶, 但这个赛段赛会和每辆赛车都保持着全程无线电沟通,可见一斑。 “慢点过。”钟溯说,“弯心有水。” 赛事控制中心的无线电虽然没有人说话, 但滋滋啦啦的声音还是在通话器里频繁地出现,这让夏千沉有点烦躁。 “我想把通话器断了。”夏千沉说。 钟溯蹙眉,“不行, 风阻太大, 没有通话器, 我靠喊的你听不清,太危险了。” “电流声很烦。”夏千沉蹙眉。 赛车没有隔音,轮胎也不是静音轮胎,加上车速快,风声大,机械颠簸的声音大,如果没有通话器,就算是贴着耳边喊,也未必能每个字都听清。 钟溯想了想,“我打手势?” 夏千沉点头,这个弯过去后,夏千沉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进头盔里,暴力把通话器耳机扯了出来。 立刻,钟溯用左手给他指方向,用手势表达前方多少米什么弯。 不多时,赛事控制中心的人向全体发送一则语音通知—— “请所有车辆立即停止行驶,原地待命。” 通知播放了三遍,钟溯立刻做出停车手势。 夏千沉不解,还是停车了。 大约不到十分钟后,路边出现裁判开始挥红旗。 裁判挥旗点是固定的,所以需要语音及时通报停车。赛事中心的工作人员接着在无线电里说:“我们监测到有一大群藏原羚正在通过赛段,请所有车手熄灭发动机,原地待命。” “请勿下车、打灯、鸣笛。” “请勿降下车窗。” “请保持冷静,随时请求驰援。” “请耐心等待比赛重启的通知。” —— 钟溯复述了一片无线电里的内容,然后说:“熄火。” “哦。”夏千沉熄火,旋即,翼豹就这么静静地停在可可西里边缘。 按理说这里不该有成群的藏原羚,但意外时有发生。 “它们会从我们这儿过去吗?”夏千沉问。 钟溯摇头,“不清楚,说是正在通过赛段,没说第几公里,也没说什么方向。” 忽然安静了。 只剩下高原的风声,远处不知是狼是狗的嗥叫。 从风火山到唐古拉山方向的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于是可可西里出现了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大片大片的原始荒野,每隔一段距离,停着来自现代工业调校出的机械艺术品。 他们突兀地出现在这样的画面里,显得很像外来者,抑或是入侵者。 赛事中心要求他们停车熄火保持静止的原因很简单,被成年藏原羚顶一下,搞不好会死的。 而且这次是一群藏原羚,碳纤维车身经得住几下? 入侵者们放下了武器,等待藏原羚过境。 从好奇心上来讲,夏千沉很想看看成群的藏原羚,但从职业角度,他又不想遇见。 毕竟……万一藏原羚忽然开始攻击赛车怎么办。 人家是二级保护动物,他连炉石传说标准天梯都没打到2级。 “如果藏原羚忽然攻击我,我撞死它,我会坐牢吗?”夏千沉真诚发问。 “呃……”钟溯说,“不会,你这属于紧急避险。” “你刚为什么犹豫了一下?”夏千沉问。 钟溯说:“你看左边。” 夏千沉扭头,从左边主驾驶的车窗看出去—— 原来赛事中心说的「一大群」,是真的「一大群」,目测有六七十只。 风雷云奔。 它们的移动速度极快,它在西藏有蹄类中分布最广、数量最多,或许可以加一条,屁股最白。 藏原羚的奔跑速度超出了夏千沉的预料,两个人在翼豹里同时怔住,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藏原羚最高可以跑到80码,比狮子快10码。”钟溯说,“当然,也可能是没跑过狮子的都死了。” 夏千沉点了点头,“感受到了,它们百公里提速应该不到10秒吧。” 藏原羚的速度相当迅捷,它们普遍肩高在五六十公分的样子,这是夏千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野生动物。 事实上比起惊喜和好奇,更多的是恐慌。 这种恐慌源于力量的不对等,或者说,源于角色的互换。 在普遍多人的意识中认为,包括藏原羚在内的相当一大部分野生动物都是「被保护」的一方。 人们自发地把它们视为「弱者」,这种观念在大部分人的意识里根深蒂固。 但当人类真正置于这样将近百只藏原羚过境的情况中,人们只能在心里祈祷—— 快过去。 好在藏原羚对翼豹不感兴趣,可能因为斯巴鲁是富士重工业生产的,而藏原羚有一颗中国心,不屑一顾。 整个过程大约只过去十多分钟,藏原羚群并没有对这些赛车冒出任何兴趣,它们只在可可西里自由奔腾。 在这个没有人类的地方,疯狂地奔跑。 赛会依然没有给出任何继续比赛的通知,只在无线电里把「请所有参赛人员原地待命」又重复了一遍。 这种体验太奇妙了,就像是「大家停一停,大自然要开始挑选一位幸运玩家开始审判」。 接着,「大家还是停在这里,大自然的处理器有点老,加载比较慢」。 终于……又过去十五分钟。 赛会通知:请注意无线电倒数,继续比赛。 翼豹重新点火出发,夏千沉戴回了通话器,钟溯不必在用手势和他交流。 从可可西里上空俯瞰他们,在藏原羚远离这里,向可可西里腹地奔跑之后,现代机械跑出了一种落荒而逃的心酸感。 SS4的终点那曲市,休整一夜。 很快,他们遭遇藏原羚的事迹被杜源得知,杜源这位当代霸总当时远程作//法,斋戒一天,赛车场全体员工三顿吃素,祈福。 这件事被夏千沉和钟溯得知的时候…… 怎么说呢,还是道谢了。 那曲市非常大,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进到市里,而是在那曲北郊还要向北一些的地方。 对赛会来说,只要不是杳无人烟就好。 在当地继续补充物资,扎营休息。到这里,他们得知GP车队已经过了安检,提前结束了川藏拉力,或许还有下一个站点龙游拉力赛。 在这里,数百辆维修车、运输车、赛车,正在参赛的和已经退赛的,大家都很沉默。 大家心照不宣,这可能是大家职业生涯里第一次因野生动物被叫停在赛道上。 可可西里空旷寂寥的原野,孤立无援。有人设想到了,如果来的不是藏原羚,而是狼群,那么只有两架直升机,他们来得及放下绳梯救援吗? 这种「假设」带来的恐慌,往往比经历时的恐慌更加沉重。 夏千沉接过钟溯递来的可乐,“他们在那儿聊天呢。” “我知道。”钟溯坐过来,帐篷前面摆了两个折叠椅,“没什么好聊的,无非就是那群藏原羚。” 当时翼豹直接置身于「原羚漩涡」中心,那几十只藏原羚从翼豹的车头车尾奔腾离去,夏千沉记得,他甚至能看见它们的白屁股上有没有杂毛。 “回去看看行车监控?”夏千沉提议。 钟溯说:“好啊,到时候赛会肯定会找我们要的,多好的宣传片。” “这个得加钱。”夏千沉说。 今天的SS4和SS5,翼豹总用时排在第四,第一是个法国车队,第二名来自PEM车队的车手于岳,夏千沉的老对手了,第三名是德国车队。 但他们在SS4没有第一时间停车熄火,据说往前滑了百来米,可能要被罚时。 杜源听说他们排在第四的时候,决定斋戒后立刻继续庆祝。 总之,赛车场在川藏拉力赛开始之后,就一直在庆祝。 这让夏千沉五味杂陈,最后在景燃打电话来慰问的时候,说:你们后勤爽翻天的时候能不能避着点我们? 景燃笑得停不下来,毕竟他本人太知道拉力赛是怎么样的环境…… 次日休息,他们联络了已经回到A市的娜娜,询问她有没有兴趣来SL做车队经理,娜娜说会优先考虑。毕竟她一来是维修工出身,做经理必定抢手,二来还有一些和GP的事情要处理。 休息日,开着汽联的车去那曲市里吃了顿好的。 同时,景燃发来了天马赛车场的报名表。 统一车型,二十二圈,场地竞速赛。 刚好在市里把它打印出来,钟溯看着报名表叹气。 夏千沉问他有什么好叹气的。 钟溯说:“为其他的参赛车手叹气。” “别奶。”夏千沉正色道,“求求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两颗脑袋立刻凑到一块儿,挤在小小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前。 SS6开始时, 总排名第三的德国车队被罚时60分钟。 他们没有立即听命停车,连拔了通话器的夏千沉都停了,他们没停, 而且是在保护区内, 行为相当恶劣。 SS6,正式进入唐古拉山赛段, 终点到普若岗日。 普若岗日,平均海拔6600米, 是羌塘保护区的核心地区, 可可西里最南端。 赛段依然选择边缘地界, 普若岗日的冰川, 是地球上除南北两极外最大的冰川。 这个赛段就是让曹晗锡宁愿死也不想跑的大面积冰川路面, 这个赛段大工给翼豹换上了加强胎。 这组胎是杜源重金定制的轮胎, 在冰面上有极强的抓地力,而且不像雪地胎面那么宽,在过弯的时候更灵活。 钟溯知道这组胎,沟纹相当深, 专为川藏拉力的冰面设计。 这个赛段只有109公里, 但有60公里的冰面。而且今天阳光相当好, 冰面会有不同程度的融化。 果然,进行到冰面后, 有车失控侧滑, 有车被迫减速。 夏千沉甚至追上了比他提前两分钟发车的前车,一辆富康。 “前面那个右4弯把他超了。”钟溯说,“贴着弯心滑过去。” 夏千沉愕然,“靠, 你以前不是这种风格的。” “你不想超?”钟溯反问他。 可能吗?有夏千沉不想超的车吗? 这组加强胎在冰面拥有相当惊人的抓地力, 事实上在刚上冰的时候夏千沉就感觉到了,这是轮胎在抓地吗?这是钱在抓地。 也是这个赛段,SL车队的外援,那位马来西亚车手,在冰面滑出足足三公里,紧接着又翻滚了一公里,退赛了。 SS6后,杜源停止了庆祝。 同时,景燃发来微信:你们稳住。 所谓外援,便是这个车手临时加入车队,为车队的主车手多一份保障。 也就是说,这个马来哥们儿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防止夏千沉在赛道出意外,为SL车队保一个全程的排名。 现在变成了……他先一步告辞。 景燃的这个「稳住」,也是在告诉他们,没有嘻嘻哈哈了,夏千沉又回到了熟悉的「独苗」状态。 最后一个赛段。 原本高居总用时榜首的法国车队在冰雪路面滑铁卢,虽然夏千沉他们也侧滑了好几次,但那法国大哥兴许是没受过这委屈,侧滑出去之后抓着维修工一顿输出。 当然了,语言输出。 而夏千沉的老对手于岳,就是钟溯让他超的那辆富康,已经被夏千沉追了上来。 最后这个赛段发车时,夏千沉已经追到了总分第一。 其实压力挺大的,这个赛段他们要从普若岗日北上进入可可西里腹地,终点线收车台在可可西里的保护站里。 格尔木地区能够允许他们在这里跑拉力,事实上也是希望汽联能带向全国一则通告:可可西里,不欢迎你。 地区管理能够理解大家希望一睹这「无人区净土」的极致风光,但无人区,之所以叫无人区,它的重点在「无人」二字上。 夏千沉挺激动的,连带着通话器里赛会中心的无线电电流声也不那么烦躁了。 毕竟很少有人能这样深入到可可西里,还是开着赛车。 钟溯也是,这段路的弯道并不多,多得是曲直线,但路面障碍密度非常大。 十米的石头、五米的水坑、二十米的树根。 还有远处悠扬的狼嚎。 夏千沉说过,没有人的地方都非常漂亮,可可西里就是这样极致的漂亮。 现代人的生活里,纵使是再深的深山,再偏僻的旷野,都能看见人类居住的痕迹。但可可西里没有,除了保护站,没有任何人类行动的痕迹。 这让人感到非常宁静,这是大自然,是这个星球原本的样子。 —— “感觉梦想完成一半了。”夏千沉躺在可可西里保护站大院的帐篷里。 因为保护站不够这么多人住,原本的宿舍大家主动腾给了一路以来比较辛苦的维修工。 钟溯躺在他旁边,“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下一个没去过的地方。”夏千沉说。 —— 一周后,回到A市。 川藏高原拉力赛在一系列罚时之后,夏千沉和钟溯由于发车晚了一秒,被罚时20秒,以领先第二名仅0.09秒的成绩,稳住了川藏北线之王的荣耀。 在这个浮躁的年代,夏千沉总会回想起开着浑身都是二手配件的翼豹,在沙鲁里山强横无匹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夏千沉就想着,要争气,即使没有最好的赛车,没有最新的配件,他也要开在赛道上。他本来就是赛道上的人,甚至他觉得,所有车都应该上赛道,那是现代机械的归宿和意义。 A市一院,体检中心,放射科排队待诊区。 赛车手和领航员一年一度的例行体检。 其实本该在环塔结束的时候就体检,但那时候住院了。 “要去打个招呼吗?”钟溯问。 “不用了吧,她忙得很。”夏千沉说。 体检中心和门诊部不在一栋楼,而且夏千沉自己也不知道他妈妈今天在门诊还是住院部。 虽说这件事在夏主任那儿木已成舟,但在钟溯这里还是惴惴不安。 他的网页搜索记录都是「A市地区的彩礼一般给多少钱」,搜完觉得自己很离谱,这都啥啊。 然后当天早上这个搜索记录被夏千沉逮捕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从医院出来,回去赛车场练车。 到赛车场后景燃很紧张地询问他们体检结果如何,这让夏千沉觉得有点心酸。 体检报告要一周后才能拿到,在这之前他们得开始筹备龙游拉力赛。 川藏冠军又一次被夏千沉收入囊中,业内最近的话题都在聊这个,另外一部分则是讨论龙游拉力赛之后的天马锦标赛。 近几年最大的流言就是:来啊,可以自己带车。 天马锦标赛统一车型,是领克Tcr,这辆车赛车场有同款,夏千沉下场跑了几圈。 夏千沉在场地试跑的时候,钟溯和景燃在赛道边看着。 “他控车真的很强。”景燃说,“坐他副驾感觉怎么样?” “刺激。”钟溯说。 天马锦标赛的领克Tcr并不是多么昂贵的赛车,但赛道上有着能匹敌三五百万跑车的速度。 改装后的大尾翼有助于降低风阻和调整车尾姿态,夏千沉又一次来到他们围观的这个弯,这个是和天马赛车场1号弯很像的弯道。 一个上坡后接高速右手弯,夏千沉上一圈过这个弯是上坡点刹车,很快,他马上就要进入二人的视野了。 钟溯说:“他大概要试试上坡后刹车入弯会不会快点。” 果然,夏千沉一脚深油门上坡,坡上点刹漂移入弯。 “还是上一圈那么跑快一点。”景燃说。 钟溯赞同,“他可能觉得上一圈那种跑法容易翻。” 这一圈跑完,钟溯掐表,“3分12。” 夏千沉摘了头盔抱着走过来,“上一圈呢?” “3分08。”钟溯说。 夏千沉在思考,赛道边有个巨大的遮阳伞,夏千沉站到阴影里,把头盔交给钟溯。 然后问景燃,“天马赛场你跑过吧?” “跑过,这个上坡接右弯我是坡后点刹过的,慢了0.4,当年第二。”景燃说。 夏千沉点头,“我再想想吧。” 三个人回休息厅,娜娜今天是第一天入职SL,这时候正在休息厅里看龙游拉力赛的官方消息。 见他们进来,“你们俩,过来。” 他俩乖乖过去坐下。 娜娜说:“是这样,龙游拉力赛一共有12个赛段,长短都有,一共9天。” 然后娜娜把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面对他们,电脑屏幕上是天马锦标赛的开赛时间。 娜娜接着说:“从龙游开赛到收车,就算你们不参加收车仪式,直接从龙游县奔向上海,很难卡着天马锦标赛开赛到场,时间卡得太死了。” 闻言,两颗脑袋立刻凑到一块儿,挤在小小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前。 确实,时间撞上了,一头一尾。 龙游拉力赛结束的当天下午一点三十分,天马锦标赛开始发车。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夏千沉说:“那能不能我们跑完龙游的最后一个赛段就立刻走?那样来得及吗?” 钟溯:“如果最后一个赛段,SS12我们在一小时内跑完,跑完马上开车去车站……那也不能保证进站、检票能来得及,时间太赶了。” 娜娜点头,“而且你要考虑你到了佘山之后还有一段三公里的封闭路段,这个地方只允许赛会运输车走,你俩得跑进场。” 但是……夏千沉真的很想跑。 他本来就是场地车手,跟人车贴车肉搏的那种,更何况是统一车型,再也没有人能bb他车好配件好。 三个人安静了片刻后,钟溯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试一试,夏千沉,龙游的SS12,我们跑进40分钟的话,说不定能赶上。” 夏千沉猛地扭头,忽然热血起来了。 这时候景燃端着一壶小柑桔茶过来,放在三个人的茶几上,“我觉得你们可以一试,我可以提前在上海的车站等你们,你们下了高铁立刻上我车,送你们去天马山。” “不行。”钟溯说,“他晕车。” “那正好他开,专业对口。”景燃笑笑。 夏千沉点头,“试试吧,听上去很刺激,感觉天马锦标赛,从龙游就开始了。” “是啊。”钟溯笑笑,“中间我俩还要狂奔三公里。” “区区三公里。”夏千沉说,“不足为惧。” 第五十六章 突然就有点不想去了。 “是三公里的长上坡。”娜娜说。 —— 自那天起, 夏千沉和钟溯开始了三公里上坡体能。 按平时的体能强度,三公里其实没什么压力,压力在于天马赛车场的三公里奔袭之后就要立刻开始比赛。 事实上, 当天大概会是这样一个流程—— 龙游拉力赛的SS12他们必须四十分钟内跑完, SS12结束后火速驱车前往车站,要卡在绝佳的时间点冲进高铁, 到站后开景燃预备的车前往佘山,再狂奔三公里, 然后立刻坐进领克tcr, 开始22圈竞速。 有点铁人三项的意思了。 “你再算一下。”夏千沉说。 赛车场赛道入口旁边, 钟溯把笔记本翻回去, 又给他讲了一遍,“在不出任何意外, 我们当天严格按照计划进行的话,可以空出三分半钟。” “也就是说,最理想的状态下,有三分半的容错时间。”夏千沉说。 钟溯点头。 龙游拉力赛是全年最后一个站点赛, 按照目前赛季总积分排名, 夏千沉在龙游县只要跻身前五, 他就依然是赛季冠军车手。 所以龙游拉力很重要,且一定要跑完全程, 因为全程跑下来才有站点成绩。 可是天马锦标赛他也非常非常想参加, 事已至此,夏千沉舒了一口气,说:“走, 从马路那儿开始跑。” 他们的演习计划是这样的。 从距离赛车场三公里的地方全速奔跑进来, 然后迅速到一个模拟停车点的地方, 夏千沉钻进赛车,开上赛道,无缝跑22圈。 第一天,三公里跑进赛车场,夏千沉扶着领克的车门,“我他妈……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钟溯掐了表,“16分45秒。” “够吗?”夏千沉问,“一级运动员三公里跑多久?” 钟溯顿了顿,“应该不到十分钟?” 第二天,依然从三公里开外跑进赛车场,夏千沉自暴自弃,“它已经是个成熟的赛车了,它不能自动驾驶吗?” 钟溯掐表,“16分30秒。” “能不能借条哈士奇拉轮椅把我拉上去?禁车不禁狗吧?”夏千沉真诚发问。 钟溯说:“不行,天马赛车场谢绝宠物进入。” 第三天…… 第四天…… 景燃和杜源透过休息厅的玻璃墙看出来,一天比一天心酸。 而且问题在于,这里是平地,天马山是上坡。 终于,第不知道多少天。 钟溯掐了表后,也没好到哪去,撑着膝盖,“15分……23秒。” 夏千沉抓着领克的车门,“好,现在我要去跑22圈竞速……” 然后领克上赛道,刚跑出去半圈,撞缓冲区了。 咣地一声,景燃和杜源同时闭了闭眼。 “唉……”景燃叹气,“天马锦标赛一视同仁,坚决不允许任何车手有特例情况,所以拒绝破例让他们开车进赛场,只能靠自己排除万难了。” 杜源感叹,“竞技体育精神。” —— 时间不会因为有谁没准备好而驻足等待,很快,翼豹进行最后一次调校后,被送上前往龙游县的维修车。 两位运动健儿的三公里狂奔用时也渐渐缩短至14分55秒,就算再加上一个上坡buff,预计也可以卡住极限用时来到赛车旁边。 三天后,各大车队先后抵达本赛季最后一个站点赛发车点,龙游县。 这里是迄今国内举办过最多次拉力赛的县城,这里也有着全国闻名的魔鬼赛段。 SL车队来得算比较早的,两天的时间堪路,做好路书。 12个赛段听上去很多,但其中有6条超短道,加上一部分赛段禁止自行堪路,所以他们只堪了三个赛段。 返回酒店后,二人觉得体能训练不能断。 于是在夜晚的龙游县,某个公园里,夜跑的队伍中,几位市民低声议论:“哦哟跑这么快,逃债哦……” 就这样过了三天,龙游拉力赛开始正式发车。 SS1村落赛段,老农们就站在自家二楼阳台往下看比赛,一部分人津津有味,拍着视频,VIP观赛位。更大一部分人只觉得,搅这么大灰,还封路,不让进不让出,躲都躲不开。 SS1柏油路和沙石路各占一半。 由于拉力赛车的变速箱齿轮,一般改装赛车的极限速度在200多,因为极速越高,加速越慢。在极速上限和加速度之间,所有人都会选择加速。 第一个赛段开始前,龙游县下了一整夜的大雨。 路面非常滑,而且窄,乡村窄路,一般只容一辆车过,但凡对向来辆车,就必定有辆车要往回倒。 这样下过雨的窄路,行进到十多公里的时候,来到水坝段。水坝由于大雨水位上升,加上今天大风,水坝上面尤其的滑。 “注意路面。”钟溯说,“桥后接右2,紧接高速沙石。” 水坝上的路面不平整,不像寻常积水路面是一片片的水,这里是一坑坑的水,不仅车轮要压水,车轮还得被坑给磕一下。 “轮胎的压力有点大。”夏千沉说,“这水坑太刁钻了。” 钟溯嗯了声表示明白,“过弯慢点。” “不用慢。”夏千沉踩油门进弯,后轮挠地起漂,“后面沙石了,让轮胎暖暖。” 的确,雨后气温较低,十多公里后刹车和轮胎已经到了最佳工作温度,想在沙石追速度,这里就不能慢。 钟溯无奈,这也不是夏千沉第一次不听指挥,“高速沙石,加油。” 这个加油是物理上的加油,夏千沉迅速进挡,“不是我不听指挥,我们要讲道理,对不对。” 钟溯笑了,“行了,听你的。” SS2超短道AB发车,大工15分钟就把翼豹修出来了,车修出来后找人去叫他们,半晌没找到。 再一问,赛会的人说,啊,你们家赛车手和领航员……去那个小山坡那儿了。 “差不多吧?”夏千沉问,“这个坡度,和天马赛车场外面那个差不多了吧。” 钟溯目测了一下,“嗯,可能这个更陡一点。” “晚上来试试?”夏千沉提议。 当晚,他们晚饭后休息了一会儿,便出发到SS1终点线的小山坡那儿。 没有路灯,但龙游县挺繁华,依靠着不远不近的大厦灯光也能看清路,于是钟溯用运动APP计时和距离,俩人倒数三二一,开跑。 上坡路和平地跑步完全是两种概念,夏千沉只觉得自己膝盖以下的部分随时会弃他而去,跑到第六分钟的时候被迫停下。 “钟、钟溯……”夏千沉随便靠在一棵树上,“等会儿……” 钟溯也上气不接下气,“不行了吗?” “不是。”夏千沉扶着树,“不是不行了,是要死了。” 然而钟溯还没走近他,忽然一束堪比奥迪远光的探照灯打过来,同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远方震响,“你们是干什么的——” 二人顿时心领神会。 这熟悉的嗓门,是站点赛堪路组负责人。 夏千沉隐约记得此人姓郑。 “不允许擅自堪路——”郑兄的声音响彻山坡,甚至惊起几只飞鸟。 “我靠,这儿是赛段?”夏千沉问。 钟溯表示,“我不知道啊!” 龙游拉力赛有几条赛段禁止擅自堪路,一经发现直接罚时30分钟。 而不允许堪路的赛段,时不时会有人来巡逻,因为总有人以身涉险,并且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比如,阿sir实不相瞒这里是我老家啊我来看看我外婆。 “跑啊。”钟溯压着嗓子警告他。 探照灯只扫了个影儿过来,好在他们附近全是树,约莫赛会的人也没看清这俩人。 抬腿就跑。 往深处跑,罚时30分钟的家伙在后面追,这要是让他罚了那可真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两个人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在丛林里狂奔,踩断了什么枝桠也不管,一心就是跑,就算心脏跳炸了也要跑。 人可以死,但不能被罚时。 终于,赛会郑大哥完全追不上,而且等到郑大哥的小弟骑来摩托车说上车追的时候,郑大哥已经看不见那俩影子跑去哪儿了。 最后赛会骑着摩托顺着这条赛段全部检查了一遍,不见人影。 夏千沉和钟溯确实不知道这条路是赛段,而且没有带任何记录工具,但本能的就是跑。 “有没有可能……其实我们是可以解释的。”停下后,夏千沉说。 钟溯想了想,“好像是可……可以的。” “那我们为什么要跑呢。”夏千沉问。 钟溯喘着,他也喘着,两个人就这么喘着粗气看着对方,然后笑了。 也不挑了,直接席地而坐,山林夜晚清新的泥土味道充盈在四周,吹了一会儿夜风,钟溯说:“回去吧,别受凉了。” 夏千沉伸手让他拽自己,“起不来了。” 钟溯刚握住他的手。 嘭。 探照灯打过来。 然后是好几辆摩托车的前车灯。 “原来是你们俩!”郑兄怒道,“真能跑啊!!” “白跑了。”夏千沉叹气。 被赛会逮捕后,俩人诚恳阐述了整件事情的缘由,一个小时后被赛会无罪释放。 第二天,夏千沉由于剧烈运动,腿酸脚软,SS3落后10秒。 同时,天马锦标赛赛事中心听闻他们为了那三公里的奔跑而被逮捕的事迹后,告诉他们。 如果你们能真的从龙游SS12跑进40分钟,并且能用极限速度赶到天马赛车场,那么锦标赛就以这件事做一个你们俩的广告。 标题就叫《极速二人组》。 听闻这件事后,夏千沉和钟溯同步抽抽了两下嘴角。 夏千沉淡淡地说:“突然就有点不想去了。” 第五十七章 英勇无比的夏千沉 英勇无比的夏千沉在SS4找回了感觉, 事实上也得益于前一晚钟溯尽心尽力地按摩,酸痛不已的小腿得到缓解,追上来8秒。 而这两个人在龙游闹的这么一出, 也让全国拉力赛车队和爱好者知道了—— 你们要在一天之内, 在龙游跑完SS12后无缝奔向天马锦标赛。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SS5发车的时候,在他们车前倒数的裁判, 意义不明地先向他们投来鼓励的目光,裁判是四五十岁的叔叔, 鼓励的目光后, 向他们比了一个大拇指。 还有他们的同行, 于岳, 这次换了辆捷达, 特意在发车前跑过来问:你们真要无缝跑比赛啊?牛啊兄弟! 像于岳这样特意跑过来表示牛逼的, 还有三个。 夏千沉和钟溯只能一个个微笑回复:还、还行……主要是时间不巧。 时间不巧,执念很深,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每来询问一个,夏千沉就想死一次。 毕竟这种事自己偷摸摸地干了, 成不成的都没关系, 再不济就是赶不上, 今年无缘。 眼下搞得人尽皆知,说不定还有人拿这事儿下注, 这么一想, 夏千沉想搞条哈士奇了。 一条恐怕不够。 —— SS5发车,正是他们被逮捕的那个山坡。 这个赛段树多路窄,生长茂密的树枝在疯狂刮他们的前挡玻璃, 夏千沉总觉得这些树枝刮过来的时候会问一句: 听说你们要百里奔袭参加天马锦标赛呀! SS6超短道, 顶杆异响, 损失10秒。 SS7,开到十公里的时候夏千沉失误,在钟溯已经提醒的前提下压到了前车故障飞出来的轮毂,整个车拍上老农家的院墙。损失6秒,和3000块维修费。 SS8,这已经是他们呆在龙游县的第四天,他们被逮捕的小山坡那个赛段已经结束,所以他们可以去那个坡继续体能训练。 这本来是非常令人欣慰的一件事,如果没有同行们围观的话。 但情况就已经这样了,就是所有人都认为,你们把牛逼吹出去了。看热闹的看热闹,看笑话的看笑话。 SS9,龙游县第五天。 他们前车不知道哪位神车手发车失控,崩过来一个配件咣当砸他们前挡风玻璃,裂了一个淡淡的纹。 看着前车冒黑烟的引擎盖,和前车急匆匆跑下来的两位崽种,啊不,选手,他们跑到翼豹旁边,敲窗户,说:“实在不好意思啊兄弟,对了,你们百里奔袭天马山,加油啊!” “呃……”夏千沉欲言又止,“好的。” 就这样,来到了SS12。 赛段总长80多公里,要跑进40分钟需要极其的顺利。 一段直线后的急弯,记者在摄像机面前激昂地解说:“我们此时正在龙游县拉力赛的现场,刚刚过去的那辆斯巴鲁翼豹,正是此次要进行「百里奔袭」的赛车手夏千沉,和他的领航员钟溯!” 记者用堪比小学生周一广播讲话的腔调,带着老一辈校领导格外欣赏的喜庆微笑和迷之断句,“今天,他们将要,以四十分钟的极限速度,完成SS12,接着,便开启令人期待的「百里奔袭」行动!” 翼豹把这段解说远远地甩开,但又好像怎么都甩不开,今天龙游县拉力赛的每家媒体恨不得跟拍夏千沉的奔袭计划。 “我他妈服了。”夏千沉扶着方向盘,“骑虎难下啊钟溯,今天要是没赶上,我俩在佘山就地掩埋吧。” “也行。”钟溯说,“躲树——” 没躲掉,小刮蹭,无伤大雅。 这个赛段已经不是追前车了,在他们的观念里已经不再有对手和排名,他们只有40分钟。 此时,景燃人已经等在了高铁站出站口,他备了一辆POLO,2.0T的排量。主要是这车车型小,紧凑型,这样的车更容易穿梭在车流里,见缝插针。 万事俱备,就等着龙游拉力赛结束。 观众和赛会已经对本届拉力赛的排名胜负不那么看重,所有人都等着那辆翼豹冲过SS12的终点线,然后看里面飞奔出来的人跳上车开往高铁站。 SS12过半,他们距离计划完成时间刚好过去二十分钟。 夏千沉开得相当奔放,可以说是放开了跑,这个赛段不长,但非常复杂,弯道多,障碍物多。 赛程过半的时候,夏千沉的车其实已经撞得遍体鳞伤,但处在这样的坚决之境,只要不是发动机爆炸,只要踩下油门它还能往前开,就不能停。 二十分钟,夏千沉把所有感官都缩减到前挡风玻璃、钟溯的领航,和双手双脚。其他任何一概不知,进入了一个绝对专注的状态。 十分钟,钟溯意识到夏千沉不会听从任何指挥,但还是提醒他,“弯心有水,别切……” 别切弯的弯字还没说出来,夏千沉知道后轮压水之后车尾会往哪里甩,直接压水过弯,反打方向拉起手刹的同时进挡给油。 车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只有尾翼刮到路旁的树,成功过弯。 五分钟,沙石长直。 200的速度往前开,翼豹的悬挂咬着牙死撑,地板油就没太起来过。 SS12终点线,翼豹用时40分17秒。 翼豹冲过终点线那个「STOP」标识牌之后,里面的两个人立刻从车里跳出来,边跑边摘头盔,随便塞给路边也不知道是谁,什么都看不见,目标只有停在赛段外的那辆车上。 那是车队准备的,供他们从赛段开到高铁站的车。 不知道围观群众里谁喊了声加油,大家纷纷喊着“加油!” 这让夏千沉很想有个一键引爆按钮让世界安静下来。 开门上车,钟溯用手机开始导航。 随后立刻给景燃发微信确认他的位置,景燃表示万无一失,因为每个出站口杜源都安排了一个人和一辆车,无论他们从哪儿出来,都有车开。 “你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没参加年度冠军车手颁奖的冠军车手。”钟溯说。 夏千沉似乎还没从赛车状态缓过来,一脚深油门轰出去后立刻点刹车,“靠,没调整过来。” “没事,小心点。”钟溯算了算时间,“还来得及。” 车辆卡着极限限速开到高铁站进站口,路上甩开了企图跟拍的媒体。 早早等在进站口的车队同事接住夏千沉丢过来的车钥匙,然后帮他把车挪走。 进站安检,除了必要的身份证和手机,两个人什么行李都没有。奔跑在车站,赶上了高铁,坐下后同步松下一口气。 “接下来要做两件事。”夏千沉说,“第一件事,休息。” “第二件呢?”钟溯问。 “祈祷。”夏千沉说,“祈祷这辆车准点到站。” 两个人身上还是鲜红的赛车服,赛服上全是杜源家的广告,乘客路过这里的时候不禁多看两眼。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两个小时的车程,必须好好休息。 什么避不避讳的,夏千沉也懒得在乎,直接靠在钟溯身上就开始睡。 车辆到站,精准地来到景燃等着的出站口,继续由夏千沉驾车,开往佘山天马赛车场。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赛车场里的解说正在聊着他们能不能准时到。 解说A:“我们收到的最新消息是,夏千沉和钟溯已经以40分17秒的最佳成绩完成龙游拉力赛的最后一个赛段,此时已经抵达车站,正在前往赛车场。” 解说B:“没错,那么最新消息,他们堵在了由北向南的内环高架上,这个时间确实……上班高峰期呀。” 解说A:“哦对了,好像是夏千沉自己开车的,他在赛道上车技卓绝,不知道马路上怎么样呢。” 马路上。 小POLO闪转腾挪,见缝插车,车小,够灵活,但凡两条车道中间有个POLO能过的缝儿,夏千沉收了后视镜也要溜过去。 19分钟后,抵达天马赛车场外。 赛车场内,解说:“最新消息,夏千沉上山了——” 虽然是徒步上山。 天马赛车场在佘山内,开赛后景区管制,不允许任何外来车辆进入。 他们开始了三公里的长上坡。 景燃不能跟着他们跑,两个人对视一眼,交换一个坚定的眼神。 夏千沉:“不成功就地掩埋。” 钟溯:“好。” 开始狂奔。 远处「天马赛车场」几个鲜红的打字高高仰着头,还好,这个坡度比SS5的坡度要缓一些。 经过这么多天的持续训练,到这里,不知道是肾上腺素在作祟,还是因为事情已经被迫昭告天下,夏千沉不弱于人的DNA在疯狂抽打全身的肌肉。 总之,这一趟三公里,比此前的任何一趟都要快。 钟溯没掐表。 因为如果没赶上,他们肯定进不去赛场。 成功进场后娜娜已经等在入口,她递上锦标赛的赛服,“快!换上!” 夏千沉:“什么!?” “不是穿自己的赛服吗?!”钟溯问。 娜娜:“谁告诉你的!” …… 空气凝滞了大约1.5秒后,夏千沉抓过娜娜手里的赛服就要找个卫生间去换。 然后被娜娜武力制止,“来不及了!只剩一分半了!就在这换!” 夏千沉:!? 作者有话说: 钟溯:QAQ;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这一年过去了,钟溯。 钟溯的第一反应是:你这是让我老婆做什么! 第二反应才是, 都到这里了,不能拘小节。 夏千沉身上这件是拉力赛车服,耐火隔温, 700度高温12秒保护时间, 里面那层内衣和鞋都是合成纤维材料。 “脱吧。”钟溯一咬牙,开始扒他外面那层赛服。 尽管里面还有一层衣服, 但这太社死了,这个过程和将要发生的动作都太社死了。 参加一场圈速赛何至于此! 但是都到这里了!最后一步了! 钟溯扒到一半, 忽然看见他男朋友满目疮痍, 心又软了。 “70秒。”娜娜提醒他们。 钟溯望着夏千沉到眼睛, 勾栏瓦肆烟柳巷里渴望赎身的花魁也不过如此…… “去门口!”钟溯拉住他快步走到场馆门边。 好的, 起码这里没有任何拍摄。 大约十五秒, 钟溯辅助他把身上的赛服脱下来, 里面是黑色的连体内层碳纤维防火服,然后迅速穿上锦标赛赛服。 “你在床上脱我裤子也没这么快。”夏千沉弯着嘴角。 “已收到您的反馈。”钟溯帮他拽进紧裤腰带,“进去。” 发车入场前五秒,夏千沉坐进了领克Tcr, 盖上头盔, 点火发动。 此时赛场回荡着解说的声音,“欢迎来到天马锦标赛!” —— “居然真的赶上了。”娜娜说。 钟溯的心还悬着,“他体力消耗太多了, 走吧, 去维修站。” 1600cc排量的组有30几辆车,车手水平参差不齐,没多久就套圈, 钟溯紧盯着大屏幕。 相较其他人, 夏千沉这个时候剩余的体力真的已经不太多, 刚刚经历过龙游拉力赛,跨越三百多公里,狂奔一个长上坡,加上22圈场地。 但他的状态依然亢奋,而且他状态调整得相当快。 拉力和场地不一样,拉力赛赛段上基本上看不见对手,但场地赛,前后左右都是对手。 而且要勾心斗角,要勾引别人来撞你,让别人罚时,但又不能真的被他撞出个好歹。 要去撞别人,但同样的,不能给人撞出个好歹,自己也不能被罚时。 高下压力赛车,要出阴招,要去吸前车的尾流,保持自己直线上的速度优势。 场地赛,车和车几乎是后轮贴前轮在开,很快,夏千沉闪灯进站。维修工立刻拥上去给他换胎,再次感叹杜源的财力,25秒换掉四个轮胎,全维修站最快。 夏千沉继续出发。 轮胎和地面摩擦嘶鸣着,声浪一阵盖过一阵,有人开得保守伺机待发,有人使阴招卡视野一个闪躲让两辆车追尾相撞。 有人自己压路肩撞墙,有人如泰山北斗立于不败之地。 场地车手出身的夏千沉在前十五圈中并没有遥遥领先,他今天太累了,今天在龙游SS12耗费了太多的精神力,以至于跑到第19圈的时候被后车在弯道挤着过去,压路肩侧滑。 但夏千沉瞬间进挡给油重回赛道继续比赛,领克tcr这辆车他在A市赛车场练了很久,论手熟虽然不如翼豹,但这19圈下来已经差不多。 除开规定必须的进站,夏千沉为了节省时间坚持不换胎。 高速下的轮胎磨损让维修站里的人都有些不安,只有钟溯相信他的控车。 第20圈,进站换胎,钟溯过来说了声加油。 第21圈,用时第二。 第22圈,用时第二,结束比赛。 1600cc组夏千沉以第二名晋级,结束了锦标赛首日比赛。 夏千沉在车上睡着了。 事实上他是在车子还没发动的时候就睡着了,睡着自然也就不晕车。 他今天累到举手机都费劲,胳膊抬不起来,晚上钟溯喂了他一点粥和小笼包,立刻就又睡下了。 他睡着后,钟溯没休息,帮他轻轻地揉捏四肢,让他明天起床之后能舒服些。 就这样,钟溯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上午十点。 夏千沉醒了,但不想动。 “感觉怎么样?”钟溯问他,“腿酸吗?” “还行。”夏千沉试着动了动腿,“比我想象的好。” 钟溯把他拉起来,去酒店楼下吃早餐。 边吃早餐边看新闻。 汽联昨日发布:《夏千沉百里奔袭,领航员不离不弃,荣辱与共,生死同舟,真是羡煞旁人!》 最热留言:汽联这发的怎么跟结婚誓词似的? 汽联昨日发布:《天马赛车场躲门后换赛服?真是小编见过最要脸的赛车手》 最热留言:这有必要单独发一章吗? 汽联…… “他们没有别的事儿报道吗?”夏千沉放下筷子,“夏千沉三个字是他们KPI的保障?” 钟溯递纸巾给他,“你热度高,今天没什么特别强的对手,你要是还没缓过来劲可以尽量保排名,别出事故。” “我知道。”夏千沉接过来,捻了下嘴角,“昨天太累了,主要也是太久没跑圈速。” 话虽如此,但还是杀到了总排名第二。 早餐店的蒸笼腾着白烟,后厨和前厅的玻璃立刻被蒙上一层雾。 市井气息扑面而来,是豆浆和包子的味道,混着一些油炸麻团还有香料十足的卤蛋。 夏千沉忽然觉得他好久没这么悠闲过了,抬头望出早餐店,不知不觉,街上的行人已经穿上羊绒大衣,当然不乏爱美的姑娘在羊绒大衣下还光溜着小腿肚。 已经这个季节了吗…… 夏千沉晃神了片刻。 “怎么了?”钟溯问。 “这一年是不是又快要过去了。” 钟溯点点头,嗯了声。 这一年经历的事情多到他们都没有察觉。 “我们去了长白山,去了大洪山,去了新疆,去了沙鲁里山,去了西藏。”夏千沉盘算着,“去了可可西里,还去了龙游。” “今年你拿了赛季冠军车手,别忘了。”钟溯拿出手机,给他看杜源发在群里的照片,“维修工帮我们把奖杯带回去了。” 夏千沉笑笑,接过钟溯的手机,“走得太匆忙了。” “匆忙?”钟溯一笑,“我们从翼豹出来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车要炸了。” 夏千沉笑着,习惯性返回这个群聊,然后看见钟溯微信里置顶了自己的聊天框,并且备注是「老婆」。 他又想起那天逮捕钟溯的搜索记录,A市彩礼一般给多少钱。 他抬眸,看着钟溯,“春节假你想干点什么吗?” 钟溯抽了张纸巾擦嘴,“不知道,躺着吧。” “那一起躺着吧。”夏千沉说。 奔波了一整年,天南海北地跑着,临到最后就想在家平躺。 从暖烘烘的早餐店出来,步行去地铁站,前往赛车场。在昨天狂奔的三公里上坡慢悠悠地走着,夏千沉感受了一下,“我恢复能力真强,昨天累成那样,身上都不是很酸。” “废话,我昨晚帮你揉了俩小时。”钟溯说。 “哦,回去给你结账。”夏千沉用食指挠了一下钟溯的下巴。 —— 天马锦标赛,夏千沉最终以总用时第二名收官。 虽然冠军旁落,但酣畅淋漓。这是个将近两年没跑过场地赛的车手,在状态不佳的情况下拿到第二,已经难能可贵。 回到A市的那天,全国大面积降温。 新闻里说,这是西北冷空气东移南下,从天山山脉而来的寒潮将迅速蔓延到整个华东腹地。 “老朋友打招呼来了。”夏千沉啃着苹果,把新闻的声音又调大了些。 钟溯在做饭,头也不回,“你要吃炒蛋还是蒸蛋?” 夏千沉嚼着苹果说吃蒸蛋。 车队的春节假期比较长,从法定节假日的前半个月就开始放了。 这几天他们也会去赛车场跑一跑,但不是跑改装赛车,而是跑柯尼塞格。 偶尔夏千沉和景燃会飙上两圈,有输有赢,输的请吃饭。 也是春节假期里,夏千沉见到了景燃的男朋友,对方的气质非常温雅,据说是个画家,常年居住在国外。 那天晚上回来,夏千沉有点惆怅,他对钟溯说:“景燃爸妈养了你们俩,一门出双Gay,他们会不会觉得家门不幸?” 钟溯听后眨眨眼,“那怎么办,我总不能和景燃同归于尽谢罪吧……” 大年三十那天,钟溯和夏千沉开柯尼塞格回家,发现车位被占了。占他们车位的是一辆保时捷Taycan,这说明,夏主任回来了。 可能是夏主任担心吓到他们,抑或是担心自己被他们进门后一些可能出现的亲密举动升血压,家里大门上贴着一个便签条,上面写着:我在家。 夏主任做了顿饭,吃完呆了一会儿,就回医院了。 他们两个人过了个年,夏主任走后,夏千沉把林安烨的赛车手套拿了出来,放在餐桌上。 餐桌还没收拾,是夏主任亲手炖一锅汤,和夏主任亲手点的三道外卖。 全城禁燃烟花爆竹之后,十二点的新年气氛全靠电视里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倒数。 好在这两个人对倒数都特别敏感。 画面里模拟的烟花动画,隐约听见楼下孩童的欢呼,夏千沉窝在沙发里,说:“这一年过去了,钟溯。” 第五十九章 甲方变原告 春节后第一件工作, 洗车。 夏千沉有个绝对的规则,就算今天他的赛车在WRC赛场拿到了世界冠军,也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车上喷香槟。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 这俩在仓房门口的空地上拎着两个高压水枪喷头猛呲翼豹的时候, 杜源刚好带着几个人过来,并且那几个人, 纷纷点头,互相交换了一个笃定的眼神。 两个人停下手里的高压水枪, 不解。 尔后他们俩被叫去赛车场休息厅, 杜源引着众人坐下, 说:“咱们有新广告了, 当然, 全行业最高报价, 甚至还可以再加。” 说完,杜源给他们介绍了一下,“这两位是新能源车厂的宣传部,今年他们有一台新款油电一体的车要上市, 你, 就是亚太区代言人!” 最后半句, 杜源指向夏千沉,宛如马上要拉他做微商的某位成功人士, 微信头像是西装双手抱胸的那种。 “油电混合车?”夏千沉问。 “没错。”其中一个人微笑着说道,“这款新车有670匹马力,双电机全轮驱动,越野车型, 免税。” 夏千沉坐在沙发上略有些迷茫, 他和钟溯今天是出来洗车的, 穿得比较休闲……应该说,穿得比较随意。 左边夏千沉穿一件胸口印史迪奇的卫衣,挽着袖子。 右边钟溯穿的是浅紫色的超梦卫衣,挽着袖子。 牛仔裤上沾了不少水珠,不知道的还以为一群企业高管在和临时工调解劳动仲裁。 “稍等。”夏千沉坐直了些,说,“您这边是新能源车厂,怎么会想到……找我做代言呢?” 世人皆知,有人的地方就有鄙视链,自古打WAR3的看不起打3C的,打3C的看不起打DOTA的……当然,鄙视链不可取,但夏千沉真的很的好奇。 于是跟了一句,“为什么要找……我是说,我身上的哪些特质,让你们觉得会适合代言新能源呢?” 此话一出,那几位车厂的人互相看了看,最后看上去话语权比较高的那个人说:“呃……是这样,去年的时候,您不是开着一辆保时捷Taycan跑过网约车吗?那辆车,是纯电车呀。” “哦……”夏千沉恍然,“那辆车其实……” “我们给您的初始报价,是一千四百万。”车厂方说。 “那辆车其实就是我对人类环境污染的无声反抗。”夏千沉正色直言,“油耗车的好固然深入人心,但电动车怎么就不算机械动能了呢。” 钟溯投来诧异的目光。 夏千沉回敬一个闭嘴的眼神。 钟溯收回了诧异的目光。 “没错。”车厂人说,“而且您连续两年在川藏高原拿了冠军,我们相信,您对自然环境一定有着非于常人的理解。” 另一位车厂人附和,“没错,我们久居城市,只能看看纪录片,您可是置身其间,一定有不同的感悟,我们希望做一个意义深刻的广告。” 夏千沉说:“没问题。” 超自信。 —— 一千四百万的广告报价只是初始报价,主要新能源车厂更希望能和杜源公司有后续合作。 虽说夏千沉他们和杜源的合同里,代言广告已经是业内相当不错的三七分成,但他们都知道,杜源后续还是会把这些钱花在车队里。 回去仓房继续洗车,钟溯不禁感叹,“能屈能伸。” “废话。”夏千沉给翼豹打泡沫,“一千四百万不是一千四百块,新能源车厂怎么这么有钱啊?” 钟溯在另一边给翼豹打泡沫,“人家车厂有政策扶持,而且油混电的车坏了只能去4S店修,现在外面修车店基本修不了新能源。” 想想也是,一阵唏嘘。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新能源车厂那边,希望夏千沉可以参加一次电车圈速赛,就开他们今年要推出的新车。 得知这一要求的时候,夏千沉说:得加钱。 新能源那边在一通【正在输入】后,发来一条:您出价吧。 于是夏千沉职业生涯第一场以环保为主题的圈速赛,在春节后开始了。 他们的赛车场在新能源车厂总公司的城市,和A市并不远,也就三百多公里。为表友好,夏千沉从他妈妈那儿借了Taycan开过去。 第一天用Taycan围着跑了一圈,感觉上还不错。 Taycan虽说是纯电车,但大小它是保时捷血统,百秒加速摆在那里。 试跑一圈下来钟溯也觉得挺好,一圈用时2分41秒,两个人自我感觉良好之后,车厂工作人员说…… 他们自己的车队,一圈跑1分55…… 晴天霹雳。 夏千沉当时筷子都掉了。 钟溯把筷子捡起来,跟服务生又要了一双。 工作人员热情介绍,“啊,是因为我们的新能源车上,有类似于FE方程式赛车里的「攻击模式」系统,正常跑下来两分四十一秒,已经是相当快了。” “噢……”夏千沉点头。 “没事,明天你去用我们的车试跑一圈就明白了,它有点像赛车游戏里的辅助道具。”对方说得相当轻松。 次日试跑,夏千沉非常想死。 因为这车的「攻击模式」,也就是「动能爆发」,恰好在他习惯的手刹位置。 一圈下来,夏千沉习惯手刹辅助过弯,在弯道里启动「动能爆发」把自己拍在轮胎墙上,两次。 第一次拍墙上的时候钟溯一哆嗦,跟旁边车厂的人解释,“抱歉,还没习惯。”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第二次拍墙上,钟溯说:“稍等,我去把他从墙上抠下来。” 然后立刻用通话器联系夏千沉,让他停车。 钟溯到车边,主驾驶的车窗这边,问,“你没伤着吧,开不惯吗?” “开不惯?”夏千沉反问。 钟溯以为开不惯三个字后边,他会接有我夏千沉开不惯的车?今天高低给它制服了。 结果夏千沉说:“我怀疑我不会开车了,我怀疑我赛照是画的,为什么这玩意是个强爆发技能啊?” 夏千沉指着变速杆旁边那根杆。 钟溯看过去,“这设计属实有点针对了,那它的手刹在哪儿?” “在我脚上。”夏千沉说,“难以理解吧,这个车,它的油门,在我熟悉的油门上,它的脚刹,也在我熟悉的脚刹上,但它的手刹,居然它妈的在离合上。” “呃……”钟溯沉默了,这成了个死局。 夏千沉看着车窗外的钟溯,“你能明白吗?” “我能明白。”钟溯点头。 很快车厂的人也跑过来,询问他有没有受伤之类。 夏千沉的能明白吗,是想表达:我还坐在这车里,是看在一千四百万的面子上,你能明白吗? 钟溯:明白。 车厂方面表示理解,但还是希望夏千沉能参加比赛,最终什么成绩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在新能源汽车的赛道上看见2000cc拉力车手的身影。 这是一种带动,就像:你看,你游大神都来了,你还在等什么,是兄弟就来砍我。 不过即使屡屡撞车,一生要强的夏千沉还是想试着再跑两圈,钟溯坐进副驾驶,每当夏千沉要拉那个「动能爆发」的杆儿时,他就去摁住夏千沉的手。 直到夏千沉说,我就是要让它提速。 试跑了一个下午,委实不行,夏千沉的肌肉记忆过于强大,很多时候脑子还没来得及阻止,手已经拉上去了。 最后一圈压路肩后甩尾撞墙,作罢。 晚饭的餐桌上。 新能源车厂一直接待他们的赵哥苦口婆心,甚至不经意间透露自己马上要高考的女儿,他压力有多么多么的大。 于是打小就聪明的夏千沉提议,“如果仅需要我出现的话,那么未必要下赛道吧?” 车厂赵哥不解。 夏千沉:“我可以解说啊!” 然后把旁边钟溯的脖子一搂,对赵哥说:“双人解说,搭档出镜,他不收费,你血赚。” 赵哥经过大约两秒半钟的思想挣扎后,“稍等,我打个电话。” 30秒后赵哥坐回来,“好想法,那么今晚我就把参赛车手的名单和他们的基本情况发给你,辛苦二位在明天开赛前把他们背下来。” “呃……”钟溯试着问,“明天有多少车手参赛?” 赵哥说:“不多,35位。” 夏千沉:“不然我还是练练车吧。” —— 次日午后,赛车场,新能源汽车的圈速赛在业内关注度并不高,不高,但有一点儿。 不过很快,随着现场直播的开始,汽联论坛对这场比赛的讨论度直线飙升,原因无他,直播画面里端坐着如同新闻联播主持人的两张面孔,在坐的各位都认识。 【讨论】 【夏千沉!你背叛了2000cc组!】 【回复】 【环境保护面前禁止抖机灵】 【讨论】 【害怕,电车会不会终将取代油车?二十年后还能听见引擎声浪吗?】 【回复】 【那怎么办,你报警吧】 【讨论】 【讲道理……夏千沉为什么坐解说台不下赛道啊?】 【回复】 【有没有可能是担心甲方变原告,一个猜想,不一定对】 第六十章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赛车场的解说台有点像足球解说, 一张绿幕,一张桌子。 开场白,中规中矩。 夏千沉:“欢迎收看首届新能源汽车圈速场地赛的直播现场, 我是解说夏千沉。” “我是解说钟溯。” 接着进广告, 看着桌上麦克风的灯熄灭之后,夏千沉询问他的领航员,“35个人,擅长干嘛, 短板在哪, 来自哪个车队, 此前有什么成绩, 你背下来了吗?” 钟溯一愣,“不是说好一人背一半吗?” “我现在在对你进行职场霸凌。”夏千沉说。 钟溯:“霸凌之前你先告诉我, 你背了多少?” “呃……”夏千沉思索片刻,抠了两下桌沿,“我现在能记得的……就十个吧。” “我背了18个,你背17个, 现在就是说, 有7位幸运玩家我们完全不认识。”钟溯以拳抵唇,“说实话我背得也不是很熟……” 惆怅之际,导播提醒他们, 要开始了。 接着, 随着导播举牌倒数,直播画面从赛场切到解说台。 “欢迎回来,现在可以看见现在是安全车带着所有赛车在进行一个赛道的过场, 顺便也是暖胎。”夏千沉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本届赛事的所有收入将投入沙漠绿化公益项目, 感谢您支持新能源汽车,为我们的环境优化贡献一份力量。” 后半句是广告词,也是甲方的嘱咐,夏千沉铭记于心。 新能源场地赛使用电动驾驶,所以赛道上没有发动机的声浪,只有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嘶鸣。 在安全车的带领下,所有参加车辆绕赛道一圈后回到发车位。 钟溯:“好的,现在安全车退出,裁判已经倒数挥旗发车。” “跑在第一位的是来自BR车队的董山,这位选手参加过前不久的天马锦标赛。”夏千沉认得他,“今天的赛道和天马赛车场的规模差不多……哦,董山守住内线了,这个1号弯很完美。” 好小子,董山这个选手是我背的!钟溯欲哭无泪。 但夏千沉认得他,什么生涯啊、成绩的,夏千沉了如指掌。 “的确,天马锦标赛上的时候,董山选手被PEM车队的宋从彰守了一整场啊,今天宋从彰也参加了我们新能源圈速赛,不知道会不会报天马的仇。”钟溯接上话,“这边——宋从彰动手了,有心去超董山但是……抢行挤弯心这个动作,可能会受罚。” 很快,导播立刻切出一个画中画来回放刚才的超车,夏千沉仔细看了一遍,“嗯,违规了,看看裁判这边怎么说。” 这场比赛的裁判组有6个人,其中两位裁判来自FE R3的裁判组。 此时无线电里传来裁判的「Continue」,比赛继续,并没有被罚。 夏千沉疑惑,刚想说不罚吗? 还好钟溯及时发现导播屏幕左边的计时排名,“宋从彰被罚了30秒,虽然不至于退赛啊,但这个操作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还是很危险的。” “对,如果董山再激进一点用左车头挤回去,那宋从彰这会儿人已经在缓冲区了。”夏千沉说。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解说,而且是自己不太熟悉的新能源汽车。 但好在紧急做了功课,不忘吹一波这款新车的「动能爆发」。 “这边,来自逆风车队的付伟!开启了「动能爆发」企图在中心超过宋从彰,失败了!宋从彰出色的防守压制了付伟的视野!” “等会儿——”钟溯偷偷在桌子底下按了按夏千沉的大腿。 接着夏千沉迅速反应过来,妈的那辆车里的人好像不是付伟! 这可咋办…… 这应该是直播事故吧? 但好在导播眼疾手快,立刻切了一个大远景,直升机视角,随后切到了后方车辆。 同时感谢宋从彰,他的防守,恰好挡住了车身上的编号。 夏千沉松了口气。 钟溯话锋一转,“现在宋从彰是在第一,董山掉到了第七,同时后方车手孙永明的「动能爆发」冷却时间已经结束,但他似乎要留在3号弯超掉董山。” 导播又给了个远景。 钟溯人傻了,又认错人了? 好在这个远景只是给到观众一个广角而已,并不是紧急措施。 接下来的比赛时间里,这两位解说跟开盲盒似的,说对了一个人后隐隐地咬牙在心里喊「Yes」,搞得外面直播弹幕以为他俩代入感太强,真心为车手的表现而激动。 事实上……三十分钟后,两个人如释重负地离开解说台。 车厂的赵哥迎面跑上来,激动地先后和他们握手,“太棒了,反响太好了,我们官方直播间就没见过这种热度,一会儿我们齐总要当面感谢二位。” 夏千沉干笑了两下,“不必了,出了点意外,实在是……不好意思,业务不太熟练。” 赵哥摆手,“不要紧,现在外面讨论度非常高,支持油耗车的和支持电动车的打起来了,哦,用键盘在打,我们现在要搞点水军下场带节奏,今天的解说效果特别好,感谢二位!” 说完,看着赵哥远去的背影,夏千沉觉得要不是这儿人多,他恨不得一蹦一跳地走开。 他们俩决定在所谓的「齐总」赶到之前就开溜,今天的紧急应变能力已经消耗殆尽,解说比赛喋喋不休地讲了半个多小时的话,元气大伤。 于是他们溜了。 假装是参赛车手,从赛车场的小门溜了。 可能是气质太吻合,居然真的让他们成功混了出去,甚至坐上了赛会送车手往返酒店的大巴车。 其他车手住的酒店和他们俩住的不是同一间,人生地不熟的跟着下车,然后慢悠悠地沿着街道走着,信马由缰。 初春的天早早就黑了,所幸今天不算太冷,很快就闻到火锅店的味道,服务员站在店门口吆喝着给路人塞菜单。 “太吵了。”夏千沉说,“不吃火锅,被轮胎打滑的声音刺了半天,像铁皮刮铁皮似的,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钟溯会意,继续溜达,然后指了指街边一家面馆,说:“这家怎么样。” 有些破败的大招牌写着五个字:哑巴牛肉面。 “就他了。”夏千沉抬脚进去。 吃面的时候在汽联论坛刷着贴子,版面上都在聊新能源和油耗车的优缺点。有人觉得油耗车确实不利于环境发展,石油是不可再生资源,没了就是没了。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你用电车跑比赛,圈速赛跑回维修站先充一小时电? 还有小部分暴徒:我就是我的最后一代,我选择及时行乐爽完告辞。 刷着刷着,钟溯忽然提醒他,“你可别回贴,忍着点。” “我知道。”夏千沉笑笑,“不至于干那么蠢的事儿。” 吃完了面,车厂赵哥来了几通电话,请他们过去吃饭,说齐总备了好酒。 夏千沉婉拒了,并谎称他们有急事,要紧急回A市,已经准备收拾收拾出发了。 从面馆出来后,查询好路线,上了公交车,两个人坐在后排,钟溯去牵住他的手。 夏千沉偏头看他,“解说比开车累多了,一直在讲话。” “甚至还讲错话。”钟溯笑笑。 “你都不知道,最后冠军14号车里的人出来摘了头盔,我看见他确实是杨明朔的时候我有多激动,比我自己跑冠军都激动。” 钟溯捏了一下他虎口,故意嗔怪,“杨明朔是你背的吧,你怎么回事儿啊。” “那怎么办,打一架吧。” 最终在酒店里化干戈为玉帛,次日一早,结束了这荒唐又奇妙的旅程。 回到A市后,娜娜已经和维修工们在准备今年的第一站站点赛。 SL车队仓房在赛车场的后面,一般来讲是需要绕过赛车场的,也就是要过两个红绿灯。但这二位往往选择穿过赛车场,省路,不等红灯,而且省油。 进来之后看见了景燃的车,还有一辆车,这辆车完完全全抓走了夏千沉的目光。 以至于钟溯要提醒他骑车看前面,今天是夏千沉骑车,钟溯在后座。 这辆抓走夏千沉视线的车,是布加迪Chiron,四个涡轮增压,16缸发动机,最快时速420,媲美柯尼塞格,售价一千七百万。 夏千沉刹车停下,掀起全盔前挡,“靠,这谁的车,停在这里干嘛,知道我马上要赚一千四百万,来抢钱的吗?” “你……该不会想把它停到柯尼塞格旁边吧?”钟溯试探着问。 夏千沉说:“怎么了,是我的柯尼塞格不配吗?” “不是。”钟溯摇头,“理智消费。” 不多时,杜源从休息厅出来,发现了抄近路的两个人,“来来来!夏千沉!下车!来开开这辆凯龙,刚从海关提回来,快来感受一下!帮我验验货!” 好小子,好家伙,钟溯叹气,这相当于跟一小孩儿说:快,我家奥特曼亮红灯了,需要你的支援! 这他妈是拐小孩儿话术啊! 夏千沉想都没想,立刻催钟溯下车。 钟溯:“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回答他的是夏千沉塞进他怀里的头盔…… 钟溯只能站在摩托车旁边,抱着夏千沉的头盔,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那辆布加迪。 然后问出了钟溯预料中的话。 夏千沉:“你这车卖吗?” 作者有话说: 没有三更了,因为您的小作者被周一榨干了QAQ;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的雷,支撑着小作者活过了这个周一(疲倦);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一章 我这边刀架脖子了才告诉我我是敌军? 夏千沉再喜欢也不能逼着别人割爱, 他开着这辆「声浪天花板」的16缸Chiron在赛道里狂跑三圈后,被娜娜逮捕了。 娜娜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赛道旁边,或许使用了钟溯不能理解的什么磁场辐射, 总之就是二次元里那些常人看不见的小宇宙, Chiron停下了。 里面的人悻悻下车,走来赛道外边。 娜娜没有什么多余的话, 眼神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说:“上班了。” “喔……”夏千沉跟着回去了仓房。 娜娜亲自来逮捕, 说明确实有些紧急的事情。 回到车队仓房, 几个维修工在电脑上模拟数据, 其他维修工则聚在一起商议着什么。 娜娜随便拎了个折叠凳, 坐在小桌旁边, 两个人也乖乖跟着自己拎凳子来坐下。 娜娜在笔记本电脑上点了几下, 然后转过来给他们看,“今年第一个站点在韶关,三月是韶关的梅雨季,去年三月, 韶关光是连着下雨就下了五六天。” “第一个赛段就是山路。”钟溯看着站点赛的页面,“还是个长赛段, 155公里。” “对。”娜娜说,“汽联刚刚发了通知, 说和当地气象局有过沟通, 当地说,今年很有可能赛前会有连续降雨。” 也就是说,今年的第一个站点的第一个赛段, 将会是被大雨冲刷好几天的山林地面。 夏千沉一直没出声, 只淡淡地说了句,“开呗,总不能直接退赛吧,退赛不退报名费的。” “肯定不会退赛,但是我们第一个站点一定要完整跑下来,所以夏千沉,这次我们决定使用5.0的泥地胎。”娜娜说。 显然,娜娜这句话说出来是不容反驳的态度,尽管SL车队给他非常大程度的自由,但娜娜是专业车队经理。经理要有能够制住车手的能力,比如在夏千沉这样的车手面前,要能用更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他。 娜娜就是这样的经理,她早年在车队做维修工,看多了大工怎么管车手,耳濡目染,再顶尖的车手都能应付自如。 “不用。”果然,夏千沉拒绝使用泥地胎,“拉力胎可以跑,用排水纹够深的拉力胎,绝对不会陷车空转。” 这话听起来就像电竞职业比赛BP阶段,选手跟教练说:给我xx,不赢砍手。 他甚至不说砍谁的手。 钟溯还没来得及劝和两句,娜娜平静地拿出手机,通讯录里打开了「夏主任」这个联系人。 “呃……”夏千沉偃旗息鼓,“娜娜你这就有点过分了。” “车队跟轮胎厂定制了一款胎面窄,同时排水纹很深的泥地胎,提速和硬度都和拉力胎不相上下,这是你在SL车队的第一年,你二十三岁了,凡事能不能以稳为先?我带个孩子这么多年也该带懂事了啊。” 所以说辅导孩子做作业导致脑溢血的案例,可以公式化变通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因为夏千沉嘟囔了一句,“不相上下……谁信哦……” “娜娜娜冷静……”钟溯抢先站起来,一方面防止娜娜气血上涌抄起凳子抡他脑袋,另一方面也担心娜娜直接被气昏厥,“我们先去看看轮胎。” 说完捞起夏千沉的胳膊往隔壁仓库去。 夏千沉还在不爽,他不爽的理由太简单了,区区泥地,他当年在长白山都可以不换雪地胎。 维修工看见他们进仓库,指了指地上还没拆的一捆胎,说:“就是那组,纹深,胎面窄,唯一的不足就是抓地力太强,这样制动距离会缩短,你明白吧。” 夏千沉说明白,轮胎抓地力过强,会导致刹车距离减短,通俗来讲,就是踩刹,车就会立刻刹。 听起来是一件很正常并且合理的事情,踩了刹车不立刻刹住,那这车还能要? 但事实上是这样的,赛车手的刹车,很多时候需要那段刹车距离来辅助漂移或者仅退挡收油,往往不需要它刹停。而且抓地力过强,容易在刹车的时候轮胎抱死。 夏千沉和钟溯把新胎拆了,滚出一个来研究。 两个人蹲着,脑袋对着脑袋。 “看上去还不错。”夏千沉说,说着,略有些迟疑地看向钟溯,“韶关拉力赛是我人生唯一一次退赛。” 钟溯抬眸,“别担心。” —— 夏千沉觉得韶关可能是克他,早年来这里跑比赛的时候,赛车故障,冲出赛道,赛会救援组在赛道附近找了他十分钟。 后来还有一次亚太拉力赛,有一站在韶关,他当时还在GP车队,到了韶关后夏千沉水土不服高烧不退,在亚太拉力赛闭幕的当天痊愈了。 出发前往韶关的那天,夏千沉恭恭敬敬地去庙里上了炷香。 抵达韶关后,第一通噩耗传来,由于暴雨洪涝,高速封路,搭载斯巴鲁翼豹的运输车和维修车被困在了高速路上。 人到了,车没到。 听闻此消息的时候,钟溯宽慰他,别担心,再不济可以跟赛会租一辆赛车。 当时他们在赛事中心的报名处,报名费已经交了,退不了。夏千沉面如死灰,只能说,好,再不济租辆车跑。 第二通噩耗是,大雨造成的洪涝灾害,迫使韶关拉力赛的SS6,也就是夏千沉最擅长的飘子塘沙石路赛段取消,夏千沉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第三通噩耗是…… 钟溯发烧了。 一切都发生在抵达韶关的第一天,夏千沉有一种「现在就回A市那个庙里让菩萨把香火钱还回来」的冲动。 给钟溯倒了杯热水,夏千沉在酒店床边坐下,给钟溯换了个退烧贴,然后拿出温度计,折着角度看水银刻度。 “38.5……你得去医院了。”夏千沉说。 “嗯。”钟溯点头,“抱歉,我上次发烧都是十年前了。” 夏千沉给他手腕也贴好退烧贴,“道歉干嘛,发烧又不是你能控制的。” 钟溯的脸色很差,很苍白,恍惚间让夏千沉想起去年环塔之后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夏千沉伸手摸摸他脸,想低头吻他一下,结果钟溯别开头,说:“传染。” “行吧。”夏千沉努力挤出来一个笑,“起来吧,带你去医院挂水。” 急诊的输液室里前后左右都是病患,钟溯左手打着吊瓶,右手在看赛段地图。 夏千沉坐在旁边陪他,“歇会儿吧,脑袋不疼吗?” “看一会儿,没事。” 晚上的韶关只有十几度,急诊输液室开着一个窗户缝儿,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砸在那个缝儿的窗沿,雨珠往屋里蹦。 输液室里潮湿又黏腻,南方就是这样,湿度高,雨水多。搭配输液管里滴滴答答的药液落着,外面灰蒙蒙,里面湿哒哒。 病人们咳嗽着,地板因潮湿有些水痕,白炽灯烤着头顶,像是烤箱上层火。 这让夏千沉想起来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带着他起个大早去市场买鱼,那个市场的顶棚就有这样一条条的,特别亮的灯。 那时候夏千沉觉得自己就是条鱼,四周闷热又潮湿,感觉吸进肺叶的空气都掺着水珠。 钟溯见他发呆,问,“想什么呢?” “想小时候,我外婆带我买鱼。”夏千沉说。 钟溯顿了顿,没再多问,毕竟老人家,万一人家已经驾鹤西去,他问出来外婆现在身体还好吗,岂不是徒增烦恼。 结果夏千沉叹了口气,说:“我外婆知道我开赛车之后,每年中秋节去她家吃饭,都要揍我一顿。” “呃……”钟溯说,“这样啊。” 听上去身子骨很硬朗。 —— 好在钟溯在赛前体检前康复了。 并且运输车换了一条路开过来,赶不上SS1,他们必须向赛会租车。 赛会提供的赛车是新款斯柯达Fabia,全都是S级赛车的标准配置。 也就是说,每公里大概比别人自己改出来的车要慢上一秒多一点的时间。 但是他们没得选了。 坐进车里,夏千沉舒出一口气,由于这次滞留在高速的不仅是运输车,还有维修车,所以一向跟着赛车一起到站点的娜娜也依然在路上。 他身边只有钟溯一个人了。 没有维修工,没有经理,虽然于岳他们车队表示可以向这二位留守儿童提供支援,但这SS1,真的有些听天由命的意思。 雨势没有减小的意思,赛会工作人员穿着荧光绿色的雨披在车辆之间穿梭,他们在告知所有领航员这个赛段的特殊路段情况,山体滑坡之类。 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喊,因为雨水砸在他们雨披上的声音太大,所以夏千沉降下车窗后,一个绿色的脑袋挤进来大声地喊道:“你们要再等会儿——前面有个领航员的脚抽筋了——” 声音之大,夏千沉的五官顿时纠在一起,“好的……怎么好好的抽筋了呢?” 工作人员喊道:“他踩雨刮器踩抽筋的——” “呃……”夏千沉赶紧点头,然后偏头看向钟溯,“完了,我脑瓜子嗡嗡的。” 接着,终于轮到他们上发车线。 斯柯达Fabia这辆车此前夏千沉开过,不算陌生,但是在这样的恶劣天气开一辆几乎是新车,隐隐的还是有点紧张。 钟溯说:“放松,看灯。” 韶关站的倒数是红绿灯,夏千沉嗯了一声,看灯。 接着一个荧光绿雨披的工作人员从车头路过,恰好在夏千沉的视野里,此人的绿色脑袋和红绿灯重合,夏千沉一紧张…… 嗡—— 开出发车线,发现是红灯。 裁判挥旗,罚时60秒。 夏千沉:“说真的我在那庙的功德箱里丢了一百块,是充值力度不够吗?” 钟溯:“可能是方向搞错了,下次去教堂试试?” 夏千沉:“早说啊,我这边刀架脖子了才告诉我我是敌军?” 钟溯:“倒数了,五、四、三、二、一。” 第六十二章 能过过,不能过离。 赛车的雨刮器是副驾驶控制, 在副驾驶脚下有一个触控点。 大体上来说,拉力赛车的内部结构都差不多,不同的东西都是硬件配置。比如这辆斯柯达, 赛会给它装的是标准泥地胎, 某种意义上让之前夏千沉和娜娜的争论有了一个结果。 什么5.0加强泥地胎,现在只有普通款。 但因祸得福的是, 这组胎的刹车距离夏千沉很喜欢。它廉价,所以刹车距离长, 但它的刹车距离又依然符合赛车标准, 而且是夏千沉喜欢的, 非常明显的线性刹车。 而且这种宽度的泥地胎, 也保证了无论怎么踩油门, 它都不会原地刨坑。 “慢点, 左2坡上右中1接曲直向左。”钟溯说,“夏千沉,注意路面。” “30过桥。”钟溯看了眼后视镜,“右后胎刚刮到东西了, 桥后接100米沙石。” 雨越来越大, 夏千沉在完全依靠领航。 人有一种心理, 如果一直在某个地方失利,一直在某个地方受挫, 那么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抗拒。 夏千沉也未能免俗, 他在韶关赛段的记忆都不太美好。但钟溯告诉过他,现在的遗憾是为了以后的圆满,那么这么多年了, 他是不是也该到了「圆满」的时候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超了他。”钟溯说。 夏千沉追上了比他早两分钟发车的前车, 一辆福克斯。 泥地胎的提速并不理想, 这辆赛会斯柯达的发动机动力也没有非常强劲,深踩油门的回应像是有一个施法前摇。 不过这都不重要,夏千沉依然超过了福克斯,就在超过他之后不到五公里,裁判挥了黄旗:注意安全,禁止超车。 不多时,夏千沉和钟溯看见了挥黄旗的原因,一辆POLO陷在赛道边,半个车屁股挡在路上,夏千沉猛打方向避开,接着救援组的救护车从另一个方向赶过来。 “别分心。”钟溯提醒他,“注意路面。” 车跑在雨水泥地上,就像光脚在稀释过的橡皮泥上奔跑,泥土会嵌在胎纹里,然后再被轮胎的高转速甩开。 大雨汹涌,过弯时泥水拍在车窗,可以想见在这样的路面,夏千沉的车速依然相当快。 “超了他。”钟溯说。 前面这辆,是早他们四分钟发车的车,夏千沉一言不发,全神贯注。整个人的精神力集中在前车车尾,然而几乎是已经要吸到前车尾流的瞬间,斯柯达里的两个人同时瞳仁一缩—— “夏千沉!” “我知道!” 脚刹和手刹同时拉起来,左手在瞬间,以一个爆发般的速度猛打方向,斯柯达的基础款泥地胎胎面足够宽,这在某种意义上救了他们一命——触发钟摆后小幅度的侧滑,闪开了失控的前车。 接着,放下手刹回正方向,后视镜里可以看见,失控的车原地打了几圈转后,摔进了侧边的泥坑。 “靠……”夏千沉缓了口气,“还好发现了。” “是的,否则直接撞上了。”钟溯说,“他这个左后胎爆的……真是时候。” “确实,要是在我超车的时候他胎爆了,那就同归于尽了。”夏千沉一笑,“居然是普通泥地胎救了我俩。” “因祸得福?”钟溯问,“你刚还冤枉菩萨收钱不办事。” 夏千沉想来觉得合理,“是菩萨用心良苦。” 155公里的山路赛段,发车时70多辆,收车时40多辆。 好消息是维修车和运输车预计在今天夜里到达韶关,夜里雨停了一会儿,回到酒店休息。 “你身体感觉怎么样?”夏千沉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钟溯微笑着摇摇头,“没事。” 夏千沉感觉他还是有点苍白,但他体温确实已经降了下来,而且今天的领航也在钟溯的正常水平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千沉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房间是标间,钟溯在另一张床上,很快呼吸声平稳了下来,应当是睡着了,夏千沉想着,自己也睡下。 次日,和翼豹仅仅是两天没见,夏千沉感动的差点掉眼泪。 这熟悉的动力,一刀999般的提速,高爆发的偏时点火,和5个bar的涡轮压力。 SS1的成绩虽然不算好,赛段第七,但有成绩,娜娜已经非常欣慰了,和两个人先后拥抱了一下,最后问钟溯,“你身体怎么样?” 钟溯说没事了。 继续上赛道,SS2和SS3是双向发车的超短沙石路,取消了飘子塘的沙石路之后,这两个赛段是夏千沉追速度的地方。 重新坐回翼豹里,夏千沉抚摸着方向盘,抚摸着防滚架,抚摸着变速杆,抚摸着副驾驶的大腿,说:“还是原配好。” 钟溯摁住他的手,“再摸出事了。” 2公里沙石,两两发车,急弯、上下坡,夏千沉全赛段最快,1分19,排名挤到第五。 SS4,雨停了一会儿,通话器里钟溯的声音有点哑,夏千沉没多说什么,正常驾驶。 SS4赛段的难度在于树多路窄,加上大雨过后,积淤了泥沙和大大小小的水坑。5.0的泥地胎在这里发挥到了极致,沙砾疯狂地往车身上拍,听上去很像警方追捕时朝前车开枪。 事实上赛车兴起之初,就是一群走私犯在国境疯狂飙车,后面一堆警车在狂追。 这个赛段的树很密集,钟溯的报点依然精准,但通话器里时不时传来他闷在嗓底的咳嗽,这让夏千沉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堪比麋鹿测试的一个赛段,夏千沉追上一名,总排名目前第四。 收车后,又下起了雨。 下车时一脚踩到泥坑里,夏千沉感觉有个人拿着裱花袋在往他鞋里挤//奶油。 摘掉头盔和肩颈保护系统,递给旁边的人,夏千沉去车头看了看发动机的情况。 “开得有点猛了。”夏千沉说。 “没事,就是水箱有点问题。”大工说,“你们进去休息吧,一会儿又要下大了,别着凉!” 两个人进到维修站里,小工们忙活着打开机器。 夏千沉和钟溯往最里面的休息区走,走到一半,夏千沉停下,回头,问钟溯,“你说实话,你觉得身体怎么样。” “没问题了。”钟溯说。 “再问你一遍。”夏千沉的声线低下来,“身体怎么样了。” 小工们闭目塞听,不敢说话…… 钟溯舔了舔嘴唇,说:“没问题……了。” 夏千沉转身走过来两步,一把揪住钟溯的领子把他往休息区拽。 休息区里两把折叠躺椅已经准备好了,小工们心道完蛋,要打起来了? 拉力赛里赛车手不满领航员,回维修站后打起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大家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去劝架,然而几个人一拥挤进来之后,看着夏千沉把钟溯往躺椅上一摔。 冷冷地说:“拿药箱来。” 小工立刻拿来急救箱,递上去,还不忘宽慰一句别动怒,有话好说。 夏千沉把急救箱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拿出一个耳温枪,随手从墙上拽下来一条毛巾,丢到钟溯头上,说:“自己擦擦。” 钟溯知道瞒不住了,拉着毛巾草草擦了两下头发。 很快,耳温枪显示他的体温是37.9,依然在发烧。 “你挺能啊。”夏千沉笑了一下,“为什么不说。” 大工进来了,在维修区没见人,震声喊了一句「人呢」,小工们火速逃离现场。 “其实……真的没那么严重,思路很清晰,而且这个赛段……太重要了。”钟溯说。 这个赛段之后,收车只有25辆车。 撞树的,连着撞树的,侧滑翻沟里的,连续翻滚到山底下的,太多了。 这是个考验领航员报路的赛段,这也是钟溯最擅长的赛段,钟溯也知道,没有SS6的高速沙石后,这是唯一一个追排名的赛段。 夏千沉把耳温枪丢回急救箱里,咣当一声,钟溯闭了闭眼。 夏千沉在休息区里从墙这边到墙那边走了两个来回,他气压很低,钟溯能感觉到。但钟溯知道他的脾气,这时候他必须得安静。 “你下个赛段别上了。” “不行。”钟溯坐直起来,“你路不熟,没有领航员你怎么跑。” 夏千沉看过来,目光如刀锋,“你他妈到底烧了几天,SS1的时候是不是就还在烧着?你疯了是不是,持续发烧你他妈不怕把脑浆烧干啊?跟我逞能有意义吗?” “我没问题。”钟溯说,“没有多难受。” “你怎么做到的?”夏千沉问,“我给你量体温你怎么做到正常的?你是仿生人吗有个滚轮控制体温?” “呃……”钟溯低头,手掌在脑门搓了一下,“我……我在酒店,体温计没夹得很紧。” 夏千沉拳头都扬起来了,又放下,“赛前体检呢?” “冰矿泉水在耳朵上贴了几分钟。”钟溯说。 “你他妈真是不要命。”夏千沉烦得很,额角青筋一突一突地往外蹦,“下个赛段我自己跑,你去医院。” 夏千沉的语气不容置疑,钟溯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娜娜进来了。 “怎么了这是。”娜娜问,“又吵架啦?” 后半句话娜娜的目光越过了夏千沉,习惯性地去问钟溯。 毕竟这两个人里,比较成熟稳妥的那个人是钟溯。 自然,夏千沉发现了娜娜这个小动作,并且冷笑了一声,说:“他发着烧指挥了我两天。” 娜娜一愣。 “你跟赛会申请一下,下个赛段我不要领航员。”夏千沉对娜娜说,“我独自驾驶。” “还有你。”夏千沉脚步一挪,转了个方向,面对坐在躺椅上的钟溯,说,“这种事再他妈发生一次你试试,能过过不能过离。”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你今天很棒。 二十多年前, 达喀尔拉力赛,林安烨的领航员突发急性胃病,林安烨独自驾驶了一个赛段, 从毕尔巴鄂到埃及。 夏千沉在星空下点了根烟, 钟溯今晚在医院留观,因为保守估计他可能持续发烧了三天, 医生建议在医院住一晚。 第二天,SS5。 赛会投票通过了夏千沉独自驾驶的要求, 今天他的副驾驶是空的。 夏千沉戴好头盔, 扣紧安全带, 调试通话器。通话器的另一边是维修站大工和娜娜, 赛会决定让经理娜娜用无线电和夏千沉实时交流, 娜娜手里有钟溯给她的路书……但她看不懂。 每个领航员的习惯和缩写不一样, 娜娜看着手里的路书感觉在看医生手写的处方。 拉力赛独自驾驶的难度非常高,一般情况下,没有领航员,连参赛资格都没有, 独自驾驶的情况一年到头都未必有一个。 独自驾驶属于紧急情况, 这次赛会投票的票型是9:6, 并且可能会有独自驾驶的违规罚时。 因为所有不符合比赛规定的情况,都必须罚时, 其中包括独自驾驶。 娜娜相当紧张, 她还没担负过这么重要的职位——远程领航员。 钟溯也相当紧张,他躺在病床上,挂着水, 手机里在和维修工视频通话。 还好夏千沉并不紧张, 他在通话器里问娜娜,“今天湿度多少?” “呃……”娜娜戴着耳机手忙脚乱翻出手机,“等下啊我看看。” 然后夏千沉在通话器里,传来维修工手机里钟溯的声音。 “湿度75%,地表温度14,全天阴,能见度9公里,风速6级。” 娜娜:“要不……你们俩就这样交流?” —— 自然是不太可能,因为无线电非常非常的不稳定。 在进行到70多公里后,夏千沉通话器里的电流声渐渐远去消失,他知道,这个赛段上从现在开始只有他一个人了。 SS5,200公里,低气压的阴天,没有人帮他踩雨刮器。 幸运的是没有什么树叶枝桠黏在前挡风玻璃,他尚可以看得清前路。 陪着他的只有这辆翼豹,没有人提醒他别分心,也没有人是这条路上的指挥者。 夏千沉骨子里有着中国人对「灵魂」和「传承」的固有观念,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这都是虚幻的,是心理暗示。但有时候心里暗示就是非常强大,比如现在—— 爸爸能做到的事,自己也可以。 虽然现实很大概率就像是《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囚徒》里那样,呼神护卫的其实是自己。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在那个瞬间里,父亲是真实的,那种信念和勇气,或许比父亲真正站在自己面前还要强大。 夏千沉稳稳地扶着方向盘,山林树木倒退的速度在行车监控画面里已经有了残影,赛事中心正在就夏千沉独自驾驶在连轴开会商议要罚他多长时间。 而他本人,独自驾驶的前提下,超过了早他两分钟发车的前车。 前一晚夏千沉拼命地背路线,没背太熟,弯道太多,但起码不会让自己走错路。这也是钟溯叮嘱的,无论如何不能走错路,因为有些地方赛会拉的赛道范围和当地村民拉的路标相差无几,高速行驶下很容易看错。 一些弯道是硬过的,后视镜早就刮没了,翼豹的大尾翼不翼而飞,夏千沉依然稳着方向盘。 他可是——有个油门就能开回维修站的人! —— 达喀尔拉力赛,马拉松段。 要求车手全天驾驶,无任何补给,不允许休息。 小时候夏千沉看到这里的时候,他并不能明白这个规则。因为他只觉得,开车啊,人坐在车里啊,为什么还需要休息和补给呢。 后来,夏千沉长大了,他了解到那个赛段,是热带沙漠。 再后来,他也知道,自己的爸爸就曾奔驰在那样的地方。 烈烈风中,骄阳当空。 爸爸曾经开着一辆帅气无比的赛车,从巴黎出发,抵达达喀尔,再从达喀尔折回巴黎。 爸爸曾经飞驰在开普敦,在非洲大陆差点遭受恐怖袭击。爸爸也曾停下赛车,用拖车绳把自己的对手从流沙里拉出来。 少年时代在自己心里的那个英雄,会陪着少年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那个英雄他可能是奥特曼,可能是齐天大圣,甚至可以是哆啦A梦。夏千沉心里的英雄可太多了,一个歌单都放不下,但扪心自问,他真正藏在心底的英雄,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 因为终于他走到了父亲的位置,真的摸到了这样一脚油门踩下去,百秒提速三四秒的机械,真的独自一人驰骋在急弯急坡,颠簸在沙石路面,没有人告诉他前面是什么样的路的时候。那位英雄就逐渐变得具体,变得清晰。 他终于去到环塔、川藏,跑过了父亲跑过的路,感受过和父亲一样的车速,站在父亲站过的冠军收车台。 飞坡落地,右手急弯。 夏千沉侧滑了。 这应该是一个右2,非常急,而且弯心不平。他速度太快,车身几乎要横过来的时候左前轮横着蹭到了路面突出的石头。 夏千沉立刻拉上手刹稳住车身姿态,主驾驶车门变形,意味着车架也可能已经变形。但发动机还在转,夏千沉的左后方车身撞在石头上,这是好事,起码这个石头接住了他,卡住车轮,没让他翻下山。 夏千沉试了试,轰出一脚油门,车还能动。 于是持续轰,退挡轰,配合反方向,马力优秀的翼豹从坡下爬回了赛道。 继续前行。 SS5的200公里还剩60,夏千沉的通话器里彻底失去和维修站的联系,孤独的赛车手发现,原本阴云暗涌的天空,有一道阳光,仿佛是美工刀割开了A4纸。 天晴了,意味着剩下60公里的泥地有希望变得干燥一些。 另一边,赛会决定罚夏千沉5秒。 钟溯第五次询问护士,我能出院了吗。 护士第五次抿着嘴唇摇头,说,还不满24小时。 娜娜在维修站,她在终点线的维修站,信号很差,手机是无服务状态,这里是深山老林。维修工们面色凝重,谁都知道,一个不熟悉路况的赛车手跑在赛道上有多危险。 A市赛车场里,景燃得知了夏千沉此时正在独自驾驶,只能宽慰一下钟溯,说,夏千沉没问题的,你放心。 剩下的60公里,所有人都悬着心。 那辆翼豹一刻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这颗悬着的心就无法放下来。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足足30分钟。 韶关彻底晴了,太阳终于结束了小长假。 阳光刺下来的同时,蓝色的闪电从山林中跃出,飞坡落地,阻尼稳稳地接住车身,悬挂咣当一声巨响,残破的翼豹来到终点线,SS5结束了。 —— 夏千沉到医院的时候,钟溯已经挂完了水,护士刚刚给医生送去血检的报告单。 “跑完了。”夏千沉轻描淡写地说。 钟溯手背贴着止血的贴纸,他刚想给夏千沉倒杯水,夏千沉已经自己动手了。 他直接端起钟溯喝过的纸杯,把里面剩的冷水一仰头灌了下去。 这是个三人病房,隔壁两个床的病患昏睡着,跑完了三个字说完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夏千沉换下了赛车服,穿的一件黑色连帽卫衣,牛仔裤,坐在病床边。 钟溯和他挨着并排坐,慢慢地伸手去握住了他,认真地说:“对不起。” 夏千沉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事,然后回握住他。 在SS5独自驾驶的那段时间里,夏千沉没有孤独感,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在赛道上,但他没有觉得孤独。相反的,他前所未有地觉得,血脉里有什么一直在支撑着他。 他从来没有发过「爸爸」这个音,当然了,是认真地发过,要求朋友叫自己「爸爸」的不算。 所以对于父亲,他是完全陌生的。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去和钟溯说这种感觉,其实很难受。 他想说出来,但一直以来为了考虑妈妈的感受,他压制住了自己那份对父亲的憧憬。 于是一滴眼泪落在钟溯的手背上。 “我……”夏千沉意识到了这滴眼泪,他迅速抽出手抹掉,“没事,意外。” 钟溯慢慢地揽住他肩膀,抚摸着他的发梢,“你可以和我说一说。”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夏千沉放进了玻璃瓶,摁紧了瓶塞,藏进地下室,它不是三言两语能吐露出来的,钟溯明白。 所以片刻之后,夏千沉只是摇摇头,然后挤出一个笑的时候。钟溯也不再追问。 他只是也对着夏千沉笑笑,“你今天很棒。” “我知道。”夏千沉说,“我今天……排名掉到第九了。” “很棒了。”钟溯的拇指蹭了一下他眼梢,“赛会罚了你5秒,你都没掉出前十。” “我还出事故了。”夏千沉骄傲地说,“尾翼没了,车架变形,前束变形,大梁歪了。” 钟溯抿了抿唇,“有个油门就能开是吧。” 第六十四章 你觉得我看妹子比较危险,还是看帅哥比较危险? SS5之后, 赛会更新的总排名里,第一页十辆车,夏千沉排名第九, 成功苟在第一页。 赛会给出夏千沉独自驾驶的惩罚, 考虑到他本人没有参与堪路,紧急背地图, 路线不熟,第一赛段没有使用自己习惯的赛车等等因素后, 酌情罚时5秒, 还有一些罚款。 这个结果让娜娜非常欣慰, 虽说加了5秒从原本的第七到第九, 可已经非常难得, 因为钟溯可以回来继续领航, 而且韶关只是第一个站点,赛季刚刚开始。 娜娜交完罚款,从赛事中心出来,刚好迎面碰上来赛会这个棚子里重新领工作证的钟溯, 还有不远处拎着矿泉水的闲散赛车手夏千沉——总之就是一副, 哎呀我不是特意陪他来领工作证的我只是刚好碰巧遇到顺路就溜达来了, 的样子。 娜娜眯缝了一下眼睛。 “娜娜。”钟溯和她打招呼,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小事儿。”娜娜笑笑, 接着眼神有微妙的变化,看了看不远处假装看风景的夏千沉,干脆开门见山,“我以为你俩是好兄弟, 结果你们……在起草离婚协议?” 钟溯干笑了两声,“没有……没打算离。” —— SS6的飘子塘沙石赛段依然是取消状态,大雨过后,附近受洪涝影响的居民需要从那条路互相救助,赛会也跟着一起帮忙。 但多亏了SS6取消,让维修工有充足的时间修车。 SS5的赛段,夏千沉没有领航员,这辆车被撞得……头破血流。 领了新的工作证后,钟溯和夏千沉去仓房一起修车。 翼豹实在是有些……惨烈。这次跟来韶关的维修工是标准配置的12人,4个大工,8个小工,还有他们俩,14个人围着翼豹战成一圈,14双眼睛齐齐凝视着它。 场面一度很像追悼会…… “咳。”一位大工先一步开口,“初步肉眼可见的车损是……” “是……”大工顿了顿,“夏千沉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夏千沉嗯了声,“外伤我都知道,内伤呢?” “水箱爆了,你带着爆裂的水箱在热车状态下强行开回来,发动机受损,不过没事,我们带了备用发动机。” 大家跟着静默了四五秒后,另一位大工接着说:“车架损伤比较严重,我们得拉去市里找个车厂做修复,到时候加点钱让他们给加急。还有,我们需要买新的碳陶刹车,防冻液,变速箱油,只有24小时了,人手不足,我和老刘开运输车进城找车厂,你们剩下的人分头去买配件。” 大家跟着点头,最后大工把需要的配件发在微信群里,大家收到后立刻原地散开。 24小时,包括娜娜在内,所有人穿梭在韶关市区的汽配城,挨家挨户问配件。 从太阳高悬到突降阵雨,夏千沉和钟溯躲在冰镇酒酿的推车大伞下面,叼着酒酿吸管,头顶伞面噼里啪啦地被砸着。 “还要买什么来着?”夏千沉问。 “大工说可以的话再买一组碳陶刹车,要买Pagid的。”钟溯说。 好在这只是雷阵雨,下了没十多分钟就停了,卖酒酿的老板也跟他们闲扯了十多分钟,临到老板要把自己家单身大三在读的外甥女介绍给夏千沉的时候,雨停了,两个人紧急告辞。 又奔波了两家店,买到刹车片,回去维修站。 车架已经回来了,虽然它起初看上去撞伤相当可怕,但万幸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 时间已经是傍晚七点过十分,随便糊弄了一口晚饭,所有人投身修车。 常见的损伤是后悬挂断裂,矫正大梁,调校转向机,小工们处理支离破碎的前挡风玻璃,后视镜,还有焊接工作。 晚上十点之后,夏千沉和钟溯两个需要比赛的人被勒令回去休息,剩下的人继续通宵工作。 次日,SS7。 SS7是韶关站的最后一个赛段,长赛段穿过一个村子向山上开,中间有追速度的40公里沙石,沙石8个急弯,一座桥,和一个长山地后,是终点。 令人激动,翘首期盼的最后一个赛段,维修工们睡了一地。 翼豹点火出发,维修站里,只有一个靠加了两个浓度咖啡的娜娜还在支撑着。 序列式变速箱今天依然丝滑,副驾驶重新有人的感觉很不错,夏千沉和钟溯已经有了无须言语的默契。 雨刮器在副驾驶的脚下,是一个触控点,需要副驾驶用踩的控制。有些配合不太精妙的车手和领航,在雨天需要车手不停的说「刮」,仿佛一只会开车的青蛙。 精诚合作的两个人不需要多余的话,雨刮器配合得恰到好处,精准地在夏千沉需要的时候刮前挡。 没有下雨,但留在树叶上的雨珠随着赛车高速行驶被震下来,堪比下雨。 “注意路面。”钟溯说。 当领航员说要注意路面,而不特指距离多少有什么东西,说明这段路面全都是需要注意的东西。 路很颠,两个人在车里随着路面同步摇晃,翼豹一直在提速,强悍的避震悬挂和阻尼都在不停地对赛车手说:我顶得住。 飞坡落地,一记强烈的震起,到这里,就进入本次韶关站的恶魔赛段。 这条号称「高达来了都挠头」的赛段,难点在于没有人能开快,连续的急弯和窄桥,每年都有领航员在这里指错路。 SS7,第九名的夏千沉成为赛季首战积分守门员,虽然落去第十,但保住了站点积分。 “怎么回事?”景燃问,“我还没看你们的录像,怎么还掉名次了?” 回到A市后,进入假期,站点赛第十名的奖金连车损都负担不起,但起码有了站点积分,也就是说,及格了。 三个人坐在淮扬菜馆里,景燃给他们接风洗尘。 “说来话长……”夏千沉喝了口水,“大概就是我们开到飞坡落地然后接桥的那个地方,出现了一群狗……” 景燃蹙眉,“按喇叭吓走呗。” “按了。”钟溯说,“问题在于,那群狗在打架,它们的叫声比喇叭声还大。” 夏千沉叹气,“战况焦灼,我们就决定不从桥上走,涉水过,因为那个河的水挺浅的,我们都觉得能过。” 景燃点头,是个办法,毕竟是天然道路,又是深山老林,被动物拦路时有发生。 “再然后又有一大群狗洋洋洒洒地跑过来,朝混战的那边玩命叫,把主战场叫到我们那条路上。”钟溯接着解释,“那个路很窄,非常窄,两边的树的间隔不足以让我们车过去。” 景燃:“狗……摇人了,啊不,摇狗了。” “对。”夏千沉点头,“起码二三十只狗,还好立刻就有老伯扛着铁锹过来,参与了战斗,战局立刻瓦解,老伯家的那五六只狗碾压了它们,我们过去了。” “呃……”景燃帮他们俩把茶杯满上,“辛苦了。” “也还好。”夏千沉点头,“有积分就行。” “上赛季冠军车手这赛季第一站就垫底……”景燃宽慰他,“就当给新人一个机会吧。” 说到新人,夏千沉有些印象,他抿了口大红袍,放下杯子,“PEM车队今年招募的那个女车手?叫什么来着……我记得年龄不大吧,二十一还是二十二来着?” 钟溯无声地喝茶。 “二十一岁,叫凌未窈,她没参加今年的站点赛,因为她说,她的目标是今年的环塔。”景燃憋着笑给钟溯倒茶,棕红色的大红袍从壶嘴流进白瓷杯。 钟溯还是没说话。 夏千沉啃了两下指甲,“好小子,听说她四月就要去新疆练车?” “嗯。”景燃点头,“这个女车手的领航员是胡智纯,当初跟我们跑环塔的时候是隔壁车队的对手,在昆仑天路胡智纯他们只比我们慢了……八秒?” “8.4秒。”钟溯说。 夏千沉偏头看过去,心说这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了。 “反正这个领航员挺厉害的,而且我这边听说,凌未窈开的车型也是翼豹。”景燃说。 夏千沉一时间表情变化纠结又焦虑,在赛道上他向来目中无人,除了某一段时间仿佛被点悟的车手于岳,其他的车手在他眼里就是送分机器。 但是忽然半路杀出来一个女车手,又没有任何赛道资料,搞得神神秘秘的。 “而且漂亮。”景燃说,“燕岁给出的评价是,如果不开赛车,她可以去迪士尼花车上班。” “他男朋友。”钟溯解释。 景燃笑笑,点头。 景燃望向他的好兄弟,他的好兄弟脸上写着「已闭麦」三个字。 拉力赛不分男女组,女车手历来也有,但相较于男性车手比例很低,尤其是环塔这种难度的比赛就更少了。 三个人吃了会儿菜,终于钟溯实在是忍不住,生生等到景燃去了洗手间,他才问夏千沉,“你什么时候知道那个女车手要跑环塔的?” “就你留院观察那天啊,我闲着无聊,在论坛看贴子。”夏千沉说。 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嚼着一块肉,表情无辜得很。 钟溯五味杂陈,憋着一股酸劲儿,“我在医院躺着,你在论坛看妹子。” 夏千沉咽下嘴里的肉,真诚发问,“钟溯,你觉得我看妹子比较危险,还是看帅哥比较危险?” “看同一物种都危险,包括跨性别者。”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今天加班QAQ来晚了,只有两更呜呜 第六十五章 我想要个她的签名! “差不多得了。”夏千沉说,“今年的环塔必是我的,别说天王老子了,我妈来了都没用。” —— 每年环塔的报名时间大约都在第二个站点赛结束的那两天, 去年是大洪山结束当天开放了报名通道, 今年的环塔拉力赛由汽联直接负责,很早就在汽联网站主页面出现了环塔的宣传图。 从韶关回来之后, 两个人的假期过得比较悠闲,假期最初连窗帘都不开, 换气全靠新风系统, 每天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比如现在, 钟溯把他摁在淋浴房的玻璃墙上, 花洒在他们头顶哗啦啦个不停, 五指的手印在蒙着水雾的玻璃上, 颇有一种凶杀现场的感觉。 或许这件事比杀人更刺激一点。 夏千沉被翻了个身,钟溯立刻压下来一个凶残的吻。 这几天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很混乱,很罪恶, 很爽。 完事之后去阳台抽烟, 每天去阳台都跟开盲盒似的, 遮光性极强的窗帘被拉开之前,他们甚至无法判定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 钟溯拢着火机给夏千沉点烟, 然后自己再点上。 这次是晚上, 两个人的发尾都挂着水珠,夏千沉仰着头吐出烟,“我们俩得节制点。” “嗯。”钟溯点头,“明天得继续体能了。” “这样不算……体能……吗……”夏千沉越说声音越小。 钟溯夹下烟含着笑凑过来, 凑到他耳边, 说话时嘴唇故意若有若无地碰到他耳廓,说:“算,当然算,老婆,明天还练吗?” 阳台风很大,感觉像是风把钟溯的声音吹到耳朵里,夏千沉笑着翻了个白眼,“明天要练车了,别回头在环塔上被凌未窈教做人。” 钟溯敛了笑,站直了接着抽烟。 察觉到旁边有酸味,夏千沉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你是高中生谈恋爱吗,不由分说的就醋。” “我不能吗?”钟溯忽然沉声问。 这一问把夏千沉问得有点懵,不能吗?能的吧,毕竟在谈恋爱啊。但夏千沉微怔的时间,在钟溯看来格外漫长,就像是夏千沉真的在考虑自己能不能吃醋。 钟溯一时间有点慌,他夹下烟,摁灭,丢进阳台的垃圾桶,“我就是随口一说……”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夏千沉忽然问,脸上似笑非笑,似乎在问一个稀疏平常的问题,“我觉得你应该挺烦我的,但这么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 赛车手嘛,外界一度给出这样的描述,香车美人大别墅,眼神迷人又冷酷。 夏千沉在采访里永远都是一副淡漠的目光,后来在赛道上钟溯才知道这孩子眼神不太行。 在赛车场里还好,毕竟是场地赛到,没有坑洼,路很平,也没有突然的石头和水坑。但是到了拉力赛段上,他就需要领航员非常精准的报点。 有一种……虽然开着一梭子弹能毁灭一个小行星的机甲,但你得告诉我前方三百米的那个黑点儿,它是漂浮的宇宙垃圾,还是敌军。 总结来说,凶猛又呆萌。 于是钟溯说:“因为你可爱。” “而且性感。”钟溯接着说,“你当初告诉我,不想要我领航你上环塔的原因是,有了金牌辅助,那么你的环塔就不是比赛,而是表演。” “超性感的。”钟溯说。 —— 第二个站点在假期尾声被公布在汽联官网,这次来到怀柔,当年举办WRC其中一个赛段的滴水湖。 相当多国内外的顶尖车手都曾在这里翻过车,其中就不包括「从业三年未给人看过地盘」的夏千沉。 对此,当事人很骄傲。 车队仓房,娜娜说:“滴水湖你很熟了,以前跑过两次,这次相当于开卷考试,还是那个赛段,还是那个悬崖。” 1999年,第一次在中国举行的世界拉力锦标赛就是在怀柔,虽然这个赛段叫「滴水湖赛段」,但事实上并不是沿湖的路,而是山路。 那条路夏千沉跑过,非常窄,窄到两辆车即使收起后视镜都没法会车的程度。 并且,滴水湖赛段的弯道,几乎都不能漂移,所有人都必须在弯道减速,正常过弯。因为路面真的窄到没有任何给你触发挠地钟摆飘逸的余地。 所以夏千沉并不喜欢那个赛段,但再不喜欢,它也是WRC赛段,是世界最顶尖的拉力锦标赛的赛段。 娜娜说:“第二个站点,怀柔,不求前五,起码要稳在前八,这个赛季是SL的第一个赛季,杜总不给压力,但我们不能把人家当冤大头。” 确实,杜源办这个拉力车队虽然是说圆他自己一个赛车梦,但自己不能得过且过空有虚名。 夏千沉点头,“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个赛段你当初跑的时候,主要车损在哪里?”钟溯问。 夏千沉回忆了一下,“前引擎吧,因为它那条路坡道陡,有个赛段是双道,下坡的时候我不喜欢带太多刹车,后轮容易失去抓地力,车头也就容易怼地上。” “懂了。”钟溯又问,“你当时开的什么车型?” “雪铁龙C4。”夏千沉说。 钟溯点点头,夏千沉开滴水湖赛段大约是他刚回国,加入国内车队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他的拉力技术还不像现在这样,能跑下来滴水湖路段可谓少年惊才绝艳。 刚想夸夸他真是年少有为的时候,娜娜忽然「嗯?」了一声。 两个人便看过去。 娜娜说:“凌未窈会去怀柔,PEM报名车手里有她。” “那挺好,探探虚实。”夏千沉说,“没有赛道资料横空出世,外面吹得天花乱坠,搞得跟爽文小说里「重生之回到我还没拿世界冠军」似的。” 娜娜蹙眉,“你什么时候沉迷这种风格了……” “随口一说。”夏千沉笑笑。 娜娜支着下巴,“你不会真的怕了吧,说真的我带了你三年,还没见你怂过谁。” “不是怕,也不是怂。”夏千沉正色道,“是未知,你明白吗,要说怕,我最该怕的赛车手是景燃,因为他真的牛逼,但是这个车手她什么数据都没有,忽然出现了,说,她的目标是环塔,这就像你一个高分局玩家,忽然匹配到一个分段显示是个问号的对手,能不慌吗?” 此话有理,甚至钟溯听起来都觉得自己不该酸,因为他男朋友这么看起来,真的很法海。 在夏千沉的眼里,人们就只是一个个游戏账号,大家顶着自己的ID,点开资料能看到此人的成就和称号。 没有什么性别的定义,只有强弱。 娜娜耸耸肩,“行吧,那我们这次还是提前一周出发。” 和其他名声大噪的车队不同,很多大牌车队车手都喜欢卡在极限报道时间抵达赛段,显得久经沙场闲庭信步,他们甚至有人不去堪路,直接用赛会的路书,看上去非常牛逼。 但娜娜三年来对夏千沉的要求一直都是提前到,留出容错率,先感受当地的气候变化,空出足够的时间堪路。 而这次站点赛,汽联新发布终于不再靠夏千沉拉KPI。 《女车手凌未窈首次亮相参赛,并表示滴水湖赛段她只有一个对手——夏千沉!》 好吧还是要蹭一下夏千沉,老熟人了不蹭白不蹭。 “为什么啊!”夏千沉拿着手机,人在高铁上,靠窗的位置,大声询问他的领航员,“我得罪过她吗?为什么只有一个对手就是我啊?” 对此,钟溯只是平静地说:“我们到站还有两个小时,你可以仔细回忆一下。” “呃……”夏千沉也平静地看回去,“你信不信我把你拴高铁后面拖行。” 天地良心,夏千沉真的和这位凌未窈完全不认识,闻所未闻。 但是汽联白纸黑字,总不能官方造谣吧? 夏千沉点进新闻,差点眼前一黑,好小子,是凌未窈本人的视频采访。而和标题不太一样的是,凌未窈在视频里说,她唯一的对手是SL车队,并没有指名道姓是夏千沉。 大概是汽联小编觉得,SL车队能当作对手的车手也只有夏千沉,所以标题也没什么不对。 “我开始有点好奇了。”夏千沉说。 “我早就开始好奇了。”钟溯说。 夏千沉把手机锁屏,“我感觉有点冷,因为你阴风阵阵。” 终于,高铁到站。 从市区开车前往滴水湖还需要三个多小时,但天色将晚,他们要先在市区休息一晚,明天再租车前往赛段。 怀柔拉力赛的赛段是开放的,依然提供赛会的路书,同时也允许车手和领航自己堪路。 因为自从举办过WRC,怀柔的赛段几乎也就是公开了,能当作赛段的就那么几条路,也没什么好瞒的。 次日,中午。 北京租车行的大哥非常随意,他们去租车的时候,大哥露着肚皮盘膝在柜台后面吃苹果,他儿子在柜台上趴着写作业。 听说他们是赛车手要租车,连个赛照都没要求出示,直接说:车在后头,钥匙在墙上,押金三百。 开车前往滴水湖,刚巧,碰见了PEM车队全员。 夏千沉扶着方向盘,在PEM那堆人里试图寻找一位女性的身影…… 然后砰砰砰,有个人连敲他车窗三下。 夏千沉降下车窗,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女生短发,身材高挑,目测有一米七。五官优秀,皮肤白皙,穿一件很休闲的运动服,说:“你就是SL车队的夏千沉吧?你好,我叫凌未窈,啊,那位是你的领航吗?环塔冠军诶,久仰!” 凌未窈笑得很爽朗,夏千沉把车挂上P挡,说:“你好……” 怎么问呢,问不问呢,我为什么是你滴水湖赛段唯一的对手呢? 不料凌未窈往他们租来的车后座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空的。 凌未窈问,“请问……你们的经理,郝娜娜,她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没有。”夏千沉说,“娜娜都是跟维修车来站点。” 凌未窈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消失,整个人仿佛前一晚吃错记忆面包的期末考生,就差嘴里吐出一口魂。 这个反应让车里的两个人满头问号。 接着凌未窈宛如被奶上一口血,她立刻又重振精神,问,“那她什么时候能到?我想要个她的签名!”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六章 你对环塔这么执着,是为什么? “她是我偶像!”凌未窈补充。 夏千沉看了她一会儿, 转头看钟溯,眼神里写着,说点什么。 钟溯表示收到, 向前坐了坐, 说:“原来如此,那到时候赛段见吧。” 说完, 凌未窈更黯淡了小声说:“还有五天呢……” 当晚论坛上七嘴八舌地聊着,开局一张图, 正是凌未窈在夏千沉车边的照片。 【讨论】 【我闻到了恋爱的味道?】 【回复】 【靠, 这身材, 夏千沉能顶得住?】 【回复】 【夏千沉怕不是会在梦里笑醒吧。】 据现场人士回忆, 当时凌未窈在夏千沉车边聊了起码三分钟, 期间夏千沉没有熄火或是下车, 三分钟后夏千沉继续驱车在滴水湖赛段堪路。 对此有人觉得夏千沉这样不礼貌,别人过来敲窗说话他都不下车。可也有人觉得……下车才不礼貌吧,别人又不是要跟你促膝长谈。 不过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盖了过去,大家更在意的是凌未窈的车技, 怀柔拉力赛开赛前一天, 赛事中心统一报名, 赛事方拍了个小视频对排队报名的选手们进行一些小采访。 拍到夏千沉的时候,很明显多停留了一会儿。 记者:“请问夏千沉, 这次面对新晋车手凌未窈, 没有任何参考数据,你压力大吗?” 夏千沉:“还行。” 他不太喜欢这种恨不得把手机贴在他脸上拍的方式,所以稍稍后退了点。 同时钟溯上前一步挡了挡, 礼貌地笑笑,“抱歉, 我个人比较习惯在报名前被太阳晒一晒,吸收一下太阳辐射。” 夏千沉有点想笑。 那记者干笑了两声继续往后面拍,接着便听见那记者忽然高声,“凌未窈选手!这是你在赛道的首次亮相!你有什么想对镜头说的吗!?” 应当说是震声而不是高声,夏千沉微微回过头,倒是先看了眼钟溯,“你觉得她会厉害吗?” 钟溯:“不知道,不在乎。” 镜头给到凌未窈,过耳短发让她显得非常英气,正对着镜头说:“我很期待在赛道上碰见SL的车手,他们有非常优秀的车队经理,我很羡慕,我希望终有一天,郝经理也能在汽联论坛的新闻里为我点赞!” 只字不提目前在论坛和她有CP感的夏千沉…… 事情发展至此,其实娜娜抵达怀柔后,这两个人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已经询问了娜娜,可娜娜说自己的记忆里对这个女生完全没有印象。 所以整件事情让夏千沉和钟溯感觉很奇怪,它的走向逐渐变成“娜娜始乱终弃将其遗忘,少女奋斗不息,多年后与之并肩,就为了问一问当初为何离开”的戏码。 夏千沉微微前倾,以钟溯做掩体,偷听。 “SL的娜娜经理吗?为什么呢?”记者问。 凌未窈说:“我想得到她的赏识,她在汽联新闻里给所有关于夏千沉的文章里都点了赞,她的点赞记录里全都是夏千沉,我要拆散……呸,不是,我要让她也看到我!” 夏千沉缩回脑袋,看向钟溯。 钟溯说:“每个人视角里的剧情都复杂起来了。” 夏千沉:“是的。” 正八卦着,主角来了。 娜娜从队伍的另一边走过来,卷起手里一沓A4纸资料往夏千沉后脑勺敲,“看什么呢,往前走了,不报名了啊。” 他们和前边队伍已经空出了一截,后面的人没有提醒他们,因为大家都在回头看凌未窈。 娜娜也看过去,眉心微蹙,她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小姑娘和自己有什么渊源。 人往往像一件事儿死活想不起来会非常烦躁,于是烦躁的娜娜又敲了夏千沉一下,“走快点!” —— 怀柔拉力赛共5个赛段,这个站点的赛段并不多,主要看点在滴水湖。 滴水湖是今年的SS2赛段,在第二天。 SS1其实看点也不错,不少记者在弯道蹲守,准备拍事故过程。尤其这次有一位少见的女车手,在马路上被那些油头粉面的中年人嘲讽的女司机。 女司机往往被贴上「车技差」、「踩错刹车」、「不会变道」等等标签。 不只马路上其他中年人司机这么觉得,其实今天来到赛段的很多记者也都这么想。 只不过他们不会说出来而已。 很巧,夏千沉的发车位在凌未窈的后两个。凌未窈第17位发车,夏千沉第19位,中间隔了一个于岳。 这个时候的汽联论坛已经不再用痴汉的语气在聊凌未窈,而是在讨论于岳跑到第几公里能把凌未窈超了。 “这就有点LOW了。”夏千沉划着手机,“再不济人家副驾驶领航的是环塔季军,肯定是有点东西的。” 钟溯听了忽然骄傲,“我是环塔冠军呢。” 夏千沉看过来,“你不要给我忘了当初你接近我是为了钱。” “呃……”钟溯想手动给他打个QAQ,但是娜娜已经过来把他们手机收走了。 娜娜满面愁容,双眉一直挤着就没分开过,“别玩了,手机给我,往前上。” “可是于岳还没发车呢。”夏千沉说。 “那就创死他。”娜娜说。 “呃……”好的,这时候不要去惹她,夏千沉乖巧交上手机,扶着方向盘。 待到娜娜离开,夏千沉才接着说:“娜娜很不爽,她上次这么不爽,还是以前我在GP的时候半夜出去跟人飙车被撞,住了七天院。” “其实本来只需要住三天院,被娜娜打的多住了四天。”夏千沉补充。 钟溯顿了顿,就当他撤回了后面一句,说:“因为事情不可控,娜娜这个时候处于非常被动的状态,肯定会很不爽。” 于岳发车了,夏千沉开着翼豹往前上,上到发车线。 左前方的倒数器回到120秒,夏千沉做起步准备。 于岳的赛车飞驰出去,两分钟后只能看到扬尘,更别提在于岳更前一个发车的凌未窈。 照常起步,钟溯像从前一样给他下达起步指令。 最后一句说:“你才是这个赛段最强的赛车手。” SS1,没有发生所有人期待的「于岳超过比他早两分钟发车的凌未窈」的剧情。 也没有发生「夏千沉超过比他早四分钟发车的凌未窈」的剧情。 大家旗鼓相当,最终SS1赛段排名,来自TGH车队的丹麦车手以47分28秒的成绩位列第一,夏千沉落后他1.3秒位居第二。 SS1的排名表上,往下拉,拉倒底都没看到凌未窈。 拉排名表的人是娜娜。 忽然她头顶一个有些疲累的声音响起来,说:“你划过了,我在第十。” 娜娜下意识再把表划上去划到第十,果然,第十名凌未窈。 等等,娜娜再一个猛地抬头。 她是坐在维修站门口等夏千沉他们,结果等来了穿明黄色赛车服的小姑娘。 不远处,她家的俩小子在观望,不敢靠近。 或者说,如果靠近的话,就没瓜吃了。 “郝姐姐。”凌未楠3枫窈忽然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那本子大约是从领航员那里临时抢来的,而笔…… 钟溯手里就剩个笔帽了。 是夏千沉紧急递给她的。 当时场面比较混乱,总之就是纸笔都有了。 “你能不能,帮我签个名。”凌未窈脸颊浮出嫣红的颜色。 后面的夏千沉攥住钟溯的手腕,仿佛电影来到了关键情节。 娜娜脸上写着茫然,她坐在小折叠凳上,今天没怎么化妆,但万幸洗头了,“可、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来了来了,夏千沉的力道加重。 钟溯感觉自己的血液循环正在慢慢抛弃左手手指。 “七年之前,我们……见过。”凌未窈说,“在环塔,当时你在修车,你给了我一罐可乐,你说女孩子不要在这里玩,车很危险。” “我说,可你也是女孩子呀。” “你说,这台车就是你改出来的,它会乖乖听你的话。” “我当时觉得你……很酷,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崇拜你!” 好小子,夏千沉愕然,终于,钟溯小声询问他,“我们能进去了吗,我想喝水……” 七年前凌未窈才14岁,是个容易在心里确立偶像的年纪。这么看来,娜娜似乎浮出了一些记忆,因为她的表情明显陷入沉思。 然后娜娜的视线越过凌未窈,朝他们俩喊,“你们俩要么就在那杵到夜里!” 钟溯赶紧拉着他回休息区。 —— “七年前的环塔。”夏千沉把矿泉水丢给他,“娜娜资历居然这么深。” 钟溯接住,拧开喝了一大口,“是啊,七年前在环塔做维修工,很不容易的,以前能上环塔的车队里……别说性别歧视了,小工都经常被呼来喝去。” 想来确实,夏千沉叹了口气,“原来她对环塔这么执着,是因为娜娜啊。” “你呢。”钟溯问,“你对环塔这么执着,是为什么?” 夏千沉相当潇洒地从地上又拎出一瓶水,然后扬着嘴角走到钟溯旁边的折叠椅坐下,竟坐出了一副《教父》的感觉。 “之前,为了做全国最强的赛车手,有川藏,有环塔。” “现在,为了让我男朋友成为全世界唯一的环塔双冠。” 第六十七章 我们准备拿冠军破纪录的那个环塔? “太荣幸了。”钟溯说。 今年的环塔报名比往常稍早了几天, 怀柔的SS2滴水湖赛段进行到一半时,汽联放出了报名通道。 “路窄。”钟溯提醒他,“收油, 漂不过去, 你比我清楚。” 滴水湖赛段夏千沉很熟悉,路面几乎全是沙石, 是非常细的沙石,所以滑。这次用的是加强沙石胎, 但即使是加强胎, 在这样的沙石路面还是很滑。 “我知道。”夏千沉退挡收油, 慢慢地摸着过弯。 滴水湖赛段的路面堪堪也就四五米宽, 一辆车跑在上面, 左侧的轮胎再往外去点儿就是悬崖, 根本不存在漂移进弯。 这个赛段所有人都慢,所以SS2后排名前五基本没什么太大变动,丹麦车手还是第一,夏千沉第二, 但凌未窈在这个赛段居然追上来一名, 追到了第九。 娜娜一直在躲着她。 勾起了夏千沉的好奇心。 这个赛段很慢, 所以没什么车损,夏千沉这趟就是车头要铲土, 再换一套刹车, 此外就没什么需要维修的东西。 所以赶来吃瓜的不仅有车手和领航,几个年轻的小工,加上今年新招的一个女维修工都跃跃欲试, 假装路过, 反复倒水, 来休息区听听风声。 夏千沉第三次来休息区的办公桌这儿假装拿块小饼干的时候,娜娜终于忍不住了。 她从笔记本电脑上抬起头,“你那么八卦干嘛,你俩闹离婚的时候我八卦过你吗?放彼此一马吧夏千沉。” “因为我没什么好被八卦的。”夏千沉两手一摊。 娜娜「哦」了一声,“那行,我现在八卦你一下,你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呃……”夏千沉走了。 娜娜清静了。 —— “欺人太甚。”夏千沉愤恨地撕开小饼干包装袋。 撕不开,上牙咬。 钟溯在帮忙铲土,一手的土,没去帮忙,只是问,“怎么了?” 这偌大的维修站,还有人能「欺」你? 人太多,夏千沉没有细说,只剜了钟溯一眼。 不多时,凌未窈从SL的维修站门口探进来一颗脑袋,她还是明黄色的赛服,一看就是外来户。 “请问,郝姐姐在吗?”凌未窈乖巧询问。 夏千沉往里面一指,“在。” 凌未窈又问,“那我能进去找她吗?” 夏千沉收回手指,“那我就不知道了。” 夏千沉想的是,总不能让我进去通报一声吧,郝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凌未窈想的是,你但凡说一句可以,我现在冲进去也有人能接锅。 一波无声的过招后,凌未窈扯着嘴角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了。” 忽然有个声音,不知是哪个维修工大声说了一句,“环塔开始报名了!” 立刻,仿佛「报名越早,名次越高」,凌未窈和夏千沉同时摸出手机,点开汽联的网页,然后夏千沉一把薅起满手是土的钟溯让他认证。而凌未窈……输在领航不在身边,只能愤愤看着夏千沉火速完成报名,眼里有刀。 夏千沉笑得一言难尽,说:“哎呀,报名嘛,急什么,报上了就行。”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钟溯偏头凝视着他。 按照惯例,环塔拉力赛的赛段安排和整个赛程,会在报名通道关闭后统一放出来。每年的赛段都会有些不一样,但年年不变的,是昆仑天路。 昆仑天路的难点不止是路线,并不是对路线足够熟悉,就能降低难度。 且不说每天的天气都不一样,这么多年了,在昆仑天路退赛的车,从未低于20辆。 —— SL车队,全称Scarlet Lion,猩红之狮。 车队图标是一只红毛狮头,让学生时代都玩过魔兽世界的两个人总觉得是部落和联盟的结合体。 现在这个图标下更新了最新赛事:环塔克拉玛干汽车摩托车越野拉力赛。 夏千沉已经盯着这行字看了好一会儿,应该说是好——一会儿。这段时间里,钟溯已经把两个人从怀柔回来的行李箱收拾了出来,把地板简单拖了一下,把牛奶放进冰箱,顺便起锅烧油开始做晚餐。 碗里搅着鸡蛋液的时候,钟溯终于看不下去了,“别看了,跑不掉的。” “心境不同了。”夏千沉说,“我现在特别想立刻回到当初我们翻车的地方看看。” 钟溯苦笑,把蛋液滑进锅里。 油锅立刻蹦起来,钟溯说:“你要吃番茄炒的蛋还是青椒炒的蛋。” “番茄。”夏千沉说,“其实也不是我耿耿于怀,毕竟第一次翻车,只是想故地重游。” 钟溯盛出炒好的半生鸡蛋,在锅里继续加进番茄块,很快炒出番茄的香味,夏千沉才放下手机,望过来。 可能是被照顾得太好,夏千沉不免生了点娇气,他半躺在沙发上,撑着头,说:“下次能不能让我体验一下欣赏男朋友真空围裙做饭?” 钟溯一脸诧异地转过头,“你下一步是不是让我穿女仆装了。” “不是不可以。”夏千沉小流氓似的笑了。 怀柔拉力赛上夏千沉一直没能超过前面那个不要命的丹麦车手,最后一个赛段收车排名第二,他特意关注了一下凌未窈的排名,小姑娘很励志,从SS1的第十名最后爬到了第六。 并且听说,凌未窈这个时候人已经到新疆了。 虽然赛段还没公布,但凌未窈早早地带着领航员进了沙漠。原因是凌未窈没有沙漠驾驶的经验,而且据说凌未窈其人本来就是新疆的。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新疆多大啊,新疆那么大,占六分之一国土面积,就算凌未窈的家在塔克拉玛干里,她练车都得开出个三四百公里。 不过这让躺在家里的夏千沉莫名生出了一些「同桌提前交卷」的焦虑感,番茄炒蛋端上桌后,夏千沉眉头紧拧,看着钟溯一盘盘菜端上来。 “怎么,不合口味?”钟溯问。 毕竟每上桌一道菜,他眉心就蹙得更深一些。 夏千沉摇头,“我们什么时候去新疆?这个凌未窈在卷我。” “呃……”钟溯指了指地上两个张开大嘴的行李箱,“起码你得等所有衣服洗出来吧。” 事实上这是个假期。 但夏千沉来赛车场练车的频率,让作为老板的杜源都觉得有点夸张了。 景燃开布加迪Chiron陪夏千沉在赛道飙车,还没跑到第三圈,景燃忽然说要回家帮燕岁裱画,火速抛弃了夏千沉。 于是空下来的布加迪Chiron,钟溯坐了进去。 布加迪Chiron比柯尼塞格多了8个缸,但柯尼塞格Agera也是千匹马力。 而且柯尼塞格这辆Agera在同等级超跑里,它的车身最轻。车身轻意味着阻力小,它的百公里加速仅三秒,最高时速435,比高铁还快。 “我还没跟你跑过。”夏千沉说,“早该跟你跑一次了。” 钟溯扣好安全带,“让让我?” “不让,你这辆比我牛逼,1500匹马力。” 钟溯想了想,“也是,那我让让你?” “你是不是没在赛道上被人甩哭过。”夏千沉问。 黑金配色的柯尼塞格和通身全黑的布加迪,两辆车并排停在发车线。 即使是静止状态,千万级超跑发动机转速的声音依然悦耳,更何况是两辆。 赛车场的工作人员帮他们倒数挥旗,钟溯也有赛照,但这种价位的超跑他只开过几次而已,不免有些紧张。 但这种紧张的情绪立刻就被Chiron惊人的提速甩在脑后。 布加迪Chiron,极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台伟大的跑车。 柯尼塞格Agera,让保时捷918看不见车尾灯。 两辆可以买下半个赛车场的超跑在挥旗到最后一下,几乎是以「消失」的速度离开发车线挥旗工作人员的视线。 —— 一周后,汽联新发布: 《环塔拉力赛赛段公布》 果然,字数越少事情越大。 钟溯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起床并清醒的速度击败全国99.8%的用户,这位专业领航立刻带着满脖子草莓,随便抓了件衣服套上,去客厅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汽联官网。 今年的环塔10个赛段,昆仑天路作为压轴,被安排在SS10,赛段这次从乌鲁木齐出发,以阿克苏结束,全程六千多公里。 经博斯腾湖、罗布泊、吐鲁番盆地、塔里木盆地。 规则和去年一样,虽然是十个赛段,但具体是否所有赛段都完整进行,要看当天的气候和当地管理政策。 赛段公布后,钟溯的邮箱同步收到了赛会统一发来的路书和地图,钟溯马上开始研究。 另一边,夏千沉慢悠悠地醒了过来,带着满脖子草莓,去卫生间洗漱冲澡。 出来的时候见钟溯还在桌边坐着一动不动,便问,“你干嘛呢?” “写路书。”钟溯补充了一下,“环塔的路书。” 夏千沉起床并清醒的速度击败全国21%的用户。 “环塔?” “环塔。” “我们准备拿冠军破纪录的那个环塔?” “呃……”钟溯回头。 刷新一下,夏千沉起床并清醒的速度击败全国17%的用户。 钟溯说:“我昨晚没干多狠啊,怎么脑子不行了呢。” “可能是脑残通过性传播了。”夏千沉怼回去。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八章 这里是无人区,我们现在很有可能会死在一起 年年环塔都是如此。 世界各地的顶尖拉力车手从各个地方来到这里, 这个拥有多个「世界之最」的地方。 再次来到新疆,感觉这一年的时间仿佛没有走过,新疆还是那个新疆。烈日、沙漠、牛羊。 沙漠租车的大哥还是那么豪爽, 价格不贵车还耐造, 就是汉语水平即使没有进步但依然自信,大声地祝福他们在沙漠里共度良宵。 一年没来沙漠, 上次进沙漠的时候转速过高沙地太软,职业选手夏千沉惨遭路人玩家驾驶指导, 今年必不可能重蹈覆辙。 时间还早, 下午三点, 古尔班通古特沙漠。 旧地重游, 这次夏千沉已经是同时拥有川藏线和环塔的完全体。 然后车轮空刨了。 “靠!”夏千沉拍方向盘那个力道, 让钟溯很担心安全气囊会弹出来,“为什么啊!” 钟溯立刻凑过去看仪表盘,“不是你的问题,是胎压太高了。” 夏千沉定睛一看,维修工会在进沙漠前故意把胎压放低, 这样增大轮胎和沙地的接触面积, 增强抓地力, 胎压高则反之。 夏千沉冷着一张脸,“为什么这大哥的越野轮胎胎压会这么高啊。” “呃……”钟溯也不知道,“可能……是失误吧。” 这次陷车没有热心大哥帮忙拖车, 最后两个人把沙子挖开才得以开出来。 临近日暮时返回市区,收到了娜娜发来的视频,运输车和维修车在高速上正常行驶, 预计第二天的中午可以抵达SS1发车点。 今年SL来得比较早, 杜源给了非常大力的支持, 备用车也是翼豹车型,并且在配件上几乎一比一完美复刻主赛车。 主赛车当初改就改了三百多万,备用车几乎和它是一模一样,可见杜源有多么重视这支车队。 从夏千沉和钟溯到新疆之后,汽联网站的主页面大部分新闻都和环塔有关,这个一年一度关注度极高的比赛,今年拥有了难得的女车手,和上个站点稳在第一个丹麦车手。 距离SS1发车还有四天。 夏千沉开着租来的越野带着钟溯满沙漠转悠,不看方向也不看导航,开到哪儿算哪。 —— 今天在塔克拉玛干,住的地方在距离这里四百公里外,但他们不在乎。 依然是那辆租车行的越野,夏千沉觉得开得很顺手,便没有还,打算在这附近的连锁租车行再还。 即使是高胎压的轮胎,凭借夏千沉卓绝的控车已经能在沙漠里随意驾驶。娴熟的飞沙梁后,钟溯忽然问他,“我们今年如果破纪录,回去景燃会上吊吗?” “这么严重吗?”夏千沉推了推墨镜,开玩笑着说,“能不能来我家门口吊,感觉比环塔冠军奖杯更诱人。” 说完两个人噗嗤一笑,钟溯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其实景燃很期待你能破纪录。” “真的吗,为什么。”夏千沉问。 “他……其实是个很注重传承的人。”钟溯说,“他希望环塔的世界纪录可以一直保持在中国车手手里,因为他自己没办法继续坚守,如果有一个更强的赛车手出现,破了他的纪录,那么这个车手就一定能守住中国车手的环塔荣耀。” 在景燃之前,有很多届环塔的冠军,虽然车队是中国车队,但创下新纪录的车手有很多都不是中国籍。 车队为了保持自己的积分和赞助,会不楠3枫惜大价钱,甚至从WRC车队里挖掘外援。中国赛车的起步相较世界比较晚,美国开放边境贸易的同时,那帮在边境和警车狂飙的人,要么已经坐进赛车里,要么成了维修工。 而中国赛车行业开始发展的时候,是超一线大城市建起高架桥之后,限速拍照设立之前。在过去,大约二十多年前的那种过去,那时在高架桥上飙车的年轻人,称之为「飞街」。 总之,无论国内国外,赛车的起源,都很刑。 夏千沉和钟溯这么聊着,聊着中国赛车的起源发展,聊着过去那些名震中外的赛车手。 两个人从最初的卡丁车聊到后来那个赛车场是怎么变成的夜总会,而且他们居然还都认识那个老板。 “说不定早几年我们就见过面。”钟溯说,“那会儿我陪景燃去练车来着。” “不一定。”夏千沉说,“我那时候已经从卡丁车毕业了。” “那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租来的越野在塔克拉玛干里,像是一只黑色的小黑猫跑在黄色的魔法飞毯上,这飞毯永远跑不到尽头,它无限向外延展。 四周的景色大同小异,偶尔能看见一片有花有草的地方,钟溯说塔克拉玛干会下雪,所以来年春天会长出这些花草。 很多人在研究塔克拉玛干能不能变绿洲,这个命题研究了几十年,似乎塔克拉玛干愿意奉陪到底。 “开到哪儿了?”夏千沉问。 钟溯摸出手机,“没信号。” “那掉头?”夏千沉想起这辆越野里有帐篷,因为租车行大哥说了可以共度良宵,“还是说……我们继续往前开,开到一个能收到信号的地方。” 钟溯原想问油箱顶不顶得住,不过管他的,“好啊。” —— 今年的环塔,是钟溯的第五年,是夏千沉的第二年。 他们现在都可以用「我第一次来环塔的时候」为开头进行一个句子,于是夏千沉率先开始。 “我第一次来环塔的时候,其实真的很佩服你。”夏千沉单手扶方向盘,右手很随意地搭在变速杆上,是开手动挡的习惯,“我是不是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闻言,钟溯看过来,“是的,你没告诉过我。” “我以前对领航员的感受不是现在这样,我觉得领航员就只是把路书大声念出来。”夏千沉望着前方逐渐落进地平线的太阳,“直到来了环塔,我才明白,领航员也是驾驶,一个人完成不了驾驶这件事,副驾驶,也是驾驶。” 说实话这句话让钟溯挺感动的,他甚至有一点点想哭的冲动,那是一种多年辅助被人肯定的感觉。 就像有一首《守望先锋》的衍生歌曲里的歌词一样:愿我保人,还笑我靠腿上分;求我补位,还骂我辅助都混。 这竟让钟溯顿时感慨良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无论从何说起,都显得非常非常矫情。 他觉得他和夏千沉之间,最不需要,也最不应该出现的就是矫情。 “感动了?”夏千沉勾着嘴角,“要不要靠着千沉哥哥的肩膀哭一会儿?” 很好,情愫消失了。 钟溯哼笑,“太感动了,现在就想立刻把这份殊荣给你也体验一下。” “可我晕车,心领了。” 越野仿佛一位逐日者,一直奔着太阳下沉的方向。夏千沉也不是真的随便溜达,钟溯能感觉出来他在找回飞沙梁的手感。 “漂亮。”最后一个沙梁落地,越野的车身姿态和角度都堪称完美,民用车的悬挂甚至都没有发出哀嚎。 但同时,油箱标尺也落到最后一格。 夏千沉问,“这儿有信号了吗?” 钟溯说:“没有。” 而且在他们前方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一个「T」字型的木牌被插在沙地里,颤颤巍巍地,仿佛风中残烛。 越野减速,慢慢停下,夏千沉摘掉墨镜放下车窗,因为这木牌上有写一行字。 具体说是两行,一行用维语,一行用汉语。 “无人区,危险” 字数越少,事情越大…… 夏千沉升回车窗,扭头,“怎么办。” 钟溯看着手机,再看看主驾驶仪表盘,“……” 沉默了。 最后一缕阳光离开沙漠,金灿灿的沙海回归寂静,越野车的隔音并不好,车身高,风阻大,即使是静止状态也没有主动降噪的轿车隔音效果好。 夏千沉先把车熄火,省油,这样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夜晚包围沙漠的时候,他们仿佛能感受到车轮附近有爬行动物在游荡。 夜间行车是不现实的,要开大灯,发动机要源源不断地给电瓶充电,而且晚上开车慢,更费油。 大约这两个人今天就要这样过夜了。 “如果明天这最后一格油开完,还没有到能收到信号的地方,我们俩可以就地掩埋了。”夏千沉说。 “那么在那之前你想做点什么?”钟溯问。 “想亲你。”夏千沉说。 说完,越野熄火之后,中控终于全部熄灭,塔克拉玛干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夏千沉在黑暗的车厢里拉过钟溯的领子,贴在他唇上和他接吻。 大风吹起的沙砾在拍打他们的车窗,鬼哭狼嚎的旷野仿佛凄怨的游魂。 然而车厢坚固如堡垒,硬核的高底盘越野在这里突显着现代工业机械的力量。 他们之间的亲吻向来如此,从简单地贴一下,到互相撕扯水火不容。 接完吻,夏千沉说:“这里是无人区,我们现在很有可能会死在一起。” 钟溯望着他,“跟着我重复一遍,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夏千沉重复。 作者有话说: 求我补位,还骂我辅助都混:歌词来自夏一可的翻唱歌曲《每个辅助,都是易燃易爆炸》 第六十九章 钟溯留着吧,你儿女双全了 靠着越野支起帐篷, 这么在沙漠里过了一夜。 日出后气温很快回升,这里大约六点三十分日出,九点四十分日落。 六点多, 钟溯自然醒了。体感温度上升, 夏千沉还在睡着,额头出了些汗, 钟溯用帐篷的说明书折起一道帮他扇着。 夏千沉睡得不太好,可能是被热的, 一直在出汗, 额头的刘海儿都贴上去了。手无意识地在攥拳, 钟溯觉得约莫是被梦魇住了, 便试着叫醒他。 果然, 夏千沉睁开眼的瞬间, 表情很明显地松了下来。 接着他慢慢坐起来,“做噩梦了。” 条件有限,钟溯用自己T恤袖子把他脑门的汗擦掉,“感觉到了, 所以把你叫醒, 梦见什么了?” 钟溯觉得, 噩梦嘛,左不过就是被追杀, 被活埋, 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忽然变成大白鲨。 “我梦见杜源开布加迪上马路,撞进我最喜欢的那家淮扬菜馆了。”夏千沉说,“我一时不知道该先心疼谁。” 钟溯:“节哀、啊不是, 真是够恐怖的。” “对吧。”夏千沉说。 —— 从帐篷出来, 天已经大亮。 白天的沙漠看上去友好多了, 晚上开车那会儿什么都看不到,无论怎么开,四周的环境都没有变化,仿佛在原地踏步。 越野里的补给品不多了,矿泉水剩三瓶,两瓶运动饮料,一点饼干和面包。 两个人垫了点,手机依然没有信号,越野里的GPS显示的也依然是「无数据道路」。 无人区就是这样,放眼望去能存活的东西都在视线范围内,蝎子、蜥蜴、蛇,甚至连个骆驼都看不见。 “挺荒凉啊。”钟溯评价。 夏千沉用矿泉水漱了口,走到那个T字型木牌旁边,指着它说:“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们俩现在在无人区。” 说着,夏千沉忽然发现了什么。 这个木牌被立在这里的方式有些刁钻,因为沙漠里风很大,它没有被吹倒或是吹飞,可见这玩意被埋得很深。 夏千沉蹲了下来,试着用手刨了几下。 钟溯在收帐篷,收完看见他在那儿挖沙子,准备来逮捕,毕竟没办法洗手。 “为什么这个木牌不倒呢?”夏千沉问。 钟溯被他问到了,“也对,而且塔克拉玛干是流动沙漠,这个牌子应该会有人定期来维护它,否则没几个月它就消失了。” 夏千沉说:“你挖。” “呃……”钟溯蹲下,开挖。 果然,这个牌子埋在沙地里的部分类似榫卯结构,一根木棍伸出了非常多的小木棍紧紧地抓着沙地。 “嵌得很紧,确保了它不会倒,也不会旋转。”钟溯说着,还试着拧了一下木牌。 果真很紧,相当牢固。 夏千沉心生敬佩,这个小小的木牌就是无边沙海中的灯塔。 然后夏千沉觉得不太对劲,他试着用瓶子里剩下的矿泉水倒在手心,然后在木牌下方抹开,抹掉上面不知道什么玩意的漆黑色的,像结痂一样的东西。 那块东西很容易就被抹掉,接着露出一行字。 二人一愣。 这时候,这个木牌上的两行字连起来就是—— “无人区,危险” “请立即返程” 风沙扑在两个人的头发上,有些顺着领口灌进上衣里,但这两个人完全不为所动,就这么维持着蹲在沙地的姿势,凝视着面前的木牌。 问题在于这块木牌标识的正面,正对着他们的越野车。 而他们的越野是昨晚开过来之后,回头、看见的这块木牌,只是当时第二行字被挡住了。 也就是说,木牌后面,他们昨天穿越的地方,才是无人区。 两个人捋清了这个现象后,再回忆起前一晚的种种…… “所以我们昨天穿越了无人区。”夏千沉说,“我们是从无人区……出来的。” “嗯。”钟溯点头,“怪不得全程没信号,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再往前继续开……应该就能收到信号,或者碰见一些村落了。” 所以有时候命运还是比较仁慈的,给你教训,但不收取代价。 但命运也很无常。 “我好像出现了幻听。”夏千沉说,“我为什么能听见有小姑娘在唱歌的声音?” 钟溯顿了顿,“实不相瞒,我也听见了。” 两个人站起来,四下望过去。 这里怎么说也是无人区的边缘,如果真的有落单的小姑娘还是挺危险的。 然而很快,金牌领航员的眼神还没搜索到风中唱歌的小姑娘,小姑娘已经跑到腿边了。 大概灯下黑就是这样吧……主要还是她太矮,而且移速很快,非常矫健。 嘭地脑门撞上了夏千沉的大腿外侧。 “靠。”夏千沉下一跳,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你……” 钟溯赶紧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定睛一看,小姑娘用灰头土脸来形容的话……好像附近也没有这么黑的土吧? 钟溯蹲下,和小女孩对视。 女孩大约五岁左右,穿一件已经看不出本色的衣服,维族特有的小袍子在她身上感觉十分怪异,可能是太脏了。 钟溯问,“你迷路了吗?” 女孩:“哇——” 是兴奋的那种「哇」。 哇得夏千沉又一次退后一步。 钟溯回头,问夏千沉,“这怎么办,交流不了啊,她是不是不会说汉语。” “为什么我感觉她……她是不会说话?”夏千沉小声问。 这么一说,钟溯又看向小女孩,女孩继续发着单音节:“啊!哇!” —— “该说不说,这小屁孩居然不晕车!”夏千沉评价。 “确实,”钟溯回头看了眼后座的女孩儿,“比你强。” 而且她相当快乐,夏千沉给她降了一小半车窗。风沙涌进来,她张大了嘴去接,夏千沉把窗户升起来。 “个熊孩子在后面喝沙!?”夏千沉震惊。 钟溯也很震惊,“我收回「比你强」那句话。” 继续向前开,最后一格油终于见底,仪表盘开始报警燃油不足,又支撑了几公里后,看见了风里飘着的旗帜上写着:汽油、柴油。 手机也恢复了信号。 尽管这儿不是加油站,都是桶装油,不至于不能打电话,但他们都习惯了,看着维族大哥吨吨吨给他们越野灌油的时候,并没有联系汽联。 因为他们在思考,这大哥给越野灌的是几号汽油啊……等等,是不是汽油啊…… 可是他们没得选,因为大哥的态度不容置疑,而且10升油收费三百。 收到信号后,联系了汽联救援车,并且请昨天下榻但完全没有住的那家酒店把他们的行李箱送过来。 酒店表示没有快递服务,但可以帮他们叫个车,让他们到付车费。 但这个小姑娘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出了沙漠后,汽联带着他们进了一个小村子。他们在村里一个面馆吃东西,这小女孩甚至不会用筷子。 不会用筷子,但自强,自己徒手抓着吃,拦也拦不住。 夏千沉欲言又止,钟溯示意他顺其自然。 饭后,娜娜从原本住的地方终于跋涉至此,来接她的俩傻大儿。 汽联通知她的内容是:你家车手和领航开进无人区呆了一夜,现在在这个村子里。 娜娜听完维持着礼貌的态度,说:让您费心了。 “夏千沉!”娜娜怒火在胸,嘭地拉开汽联救援组的房车车门。 里面的人同步吓一跳,包括语言不通的小女孩。 小女孩扒拉在夏千沉和钟溯中间,正探着身体去瞅房车的驾驶室。 娜娜眉心一蹙,“你俩在无人区里生了个孩子?” 夏千沉:“不是,不是我们生的。” 钟溯说:“捡的……或者说,大自然的馈赠?” 说着,当地警方也上车了,和汽联沟通后,当地警方说那个地方通常来说不会有人去的。 而且这孩子不会说话,他们换着汉语维语问话,都没反应,人脸识别也扫不出来。 也就是说明,这孩子根本就没有注册过任何身份证明,跟地里冒出来的似的。目前能做的就是送去福利院,找个领养家庭。 娜娜听完,看向他们俩,“你们要收养吗?钟溯留着吧,你儿女双全了。” “不了吧,养不好。”钟溯拍拍夏千沉肩膀,对娜娜说,“有着一个够折腾了。” 夏千沉打开他手,“那就只有送福利院了,娜娜,你要孩子吗……” 话音未落,忽然不知道从哪出现一个凌未窈,本来这越野房车的空间就小,立刻又挤进来一个人后感觉挪都挪不动了。 凌未窈大声询问,“娜娜姐,你要养她吗?我愿意和你一起抚养!” —— 返程路上。 夏千沉从后视镜里看娜娜,“说说呗,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快进到组成一个家庭了呢?” 钟溯想提醒他收一收,因为娜娜看上去随时会暴起炸车。 娜娜说:“什么事都没有,她就是个熊孩子,我比她大9岁,她居然想跟我……也罢,我劝过她了,没用。” 夏千沉约莫能猜出个七八,“娜娜啊,人生苦短,你能明白吧?” “张嘴就来,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们俩一样的。”娜娜唏嘘着,望出车窗外,“幸运,而且勇敢。” 第七十章 我不是说让你告诉他们引擎室即将爆炸吗。 人生确实短, 有人苦短,有人甜短。 俩人被娜娜关在了酒店里,赛前不允许再乱跑。 凌未窈找上门的时候, 带了一袋子肯德基, 夏千沉万分感动,然后说自己是麦当劳党。 “娜娜姐不理我了。”凌未窈一进来就委屈地坐下, 叹气,“我觉得我还是心急了点, 对了, 你们俩不会歧视同性恋的吧?”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凌未窈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大概和他们聊了聊自己和娜娜之间的她情她不愿。 最终以夏千沉规劝她「看开点」结束, 并且表示, 他们真的不歧视同性恋…… —— 熬到了环塔SS1发车, 所有人来到乌鲁木齐西郊,大红地毯和拱门已经搭好,随着通话器里赛事中心的注意事项提醒,发车线冲出去一台又一台赛车, 今年的环塔拉力赛正式开始了。 夏千沉今年前置位发车, 第5个。 很快轮到翼豹发车, 阳光热烈,照在戈壁滩上, 高温热浪烫的地面都变了形, 这种温度很容易爆胎。但今年的夏千沉,已经完全进化成了「有个油门就能开」的赛车手。 SS1,从乌鲁木齐往博斯腾湖方向, 收车点在吐鲁番。 全长133公里, 戈壁地貌居多。 今年新疆升温格外得早, SS1赛段规定,每辆车必须在裁判车经停至少一次进行补给和休息。 这个规定通常视当日气候决定,当初钟溯和景燃在环塔吐鲁番盆地就有这样的规定。 翼豹已经进入戈壁滩,车后汹涌的扬尘在阳光下翻腾旋转,今天在SS1上的所有车手和领航只有唯一的一个朴素愿望:不要爆胎。 爆胎这种事在赛道上的定位非常玄妙,它是某种「不可抗力」。 因为像戈壁滩这样很像在干涸的河床上叠加一个沙石路面,再加上四十多度的高温,地表往往可以达到六十多甚至七十度。这就是爆胎预定。 并且,维修工们能为赛车做的,就只有使用加厚且硬度超强的胎,适度调低胎压,然后祈祷。 并且以大家多年的拉力经验,最重要的环节是祈祷。 毕竟爆胎真的太玄学了,磨损、高温、气压,甚至以一个轮胎不能接受的角度压过什么突起物,它都会爆。 “又升温了。”钟溯说,“胎压还好吗?” “在降。”夏千沉答,“我觉得不太妙。” 胎压下降不是个好兆头,说明很有可能轮胎破了正在漏气,不过拉力胎够硬,即使漏气了也能继续坚持。 夏千沉又说:“没事,这个赛段弯道少。” 钟溯嗯了声,继续念路书。 SS1的难度并不高,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都在气候上。 所以钟溯自然也转移了关注的点,“水温太高了,夏千沉,如果水箱裂了我们发动机很快就会坏。” “我知道。”夏千沉有点不耐烦,“你看路。” 钟溯叹气,“这只是SS1,千沉。” 钟溯知道,他骨子里的胜负欲又开始作祟,第一个赛段什么都决定不了,但第一个赛段领先的话,绝对是个优势。 “我知道。”夏千沉应了一声,“水箱裂不了了,前面是裁判车。” 他们必须停一次,所有车都必须至少在裁判车停下一次。 翼豹减速停下、打卡,裁判开始做停车倒计时,三分钟。 “今天太热了。”裁判说,着递给他们四瓶矿泉水。 两个人一人两瓶,一瓶喝,另一瓶从脑袋上往下浇。 头盔头套捂得实在是难受,在四十多度的新疆,还必须穿着赛服,赛服里还有一层防火的里衬,赛车里不装空调,行驶时不开窗。 所以只能用这种原始方法降温。 赛段工作人员拎着高压水枪帮他们往引擎盖上冲,发动机和引擎盖的热度,让水浇上来的时候快速蒸掉一部分。 夏千沉朝远处看去,“还有多远?” 钟溯说:“七十多公里。” “后面不停了。”夏千沉拉过钟溯的手背给自己抹了把嘴,因为他手套没摘。 钟溯点头,“好,后面不停了。” 三分钟后,翼豹再次出发。 SS1的长赛段其实就是让参赛车手快速习惯新疆的高温天,顺便全员从乌鲁木齐发车仪式转移到吐鲁番。所以这个赛段并不难,这个赛段主要是艰苦,人和车都很艰苦。 抵达吐鲁番后,不少人出现中暑现象,钟溯很担心他强撑着不说。 钟溯拿了一袋冰块过来,扶着贴在夏千沉脑门上。 夏千沉坐在维修站门口,被冰地「嘶」了一声,然后说:“爽到了,谢谢。” 钟溯一笑,蹲下来,“请问SS1用时最短的夏千沉选手,环塔开赛第一天的感受如何?” “非常想吹空调。”夏千沉说,“最好再有个肩宽腰窄腿长,身高185往上走的帅哥给我按按腰。” 钟溯顿了顿,“好的,我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夏千沉垂眸看他,这人还举着胳膊扶着冰袋,“那请问SS1用时最短的钟溯选手,环塔开赛第一天感觉如何?” “感觉今年新疆升温很早,希望不会热到我的主驾驶。”钟溯微笑着,“还有,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还在这里。” —— 维修工们给翼豹换上新胎,重新调校转向器,旧胎伤痕累累,好在发动机还健在,水箱也没破。 当晚在吐鲁番休息,睡前和娜娜还有维修工们商议一下明天博斯腾湖赛段的细节,博斯腾湖地处天山南麓,湖边全是沙漠。博斯腾湖在维语里的意思为「绿洲」,因为它真的是处在沙漠里的一片湖。 所以事实上明天的赛段是沙漠赛段,维修工的建议是依旧上拉力胎,因为博斯腾湖是山间陷落湖,它的气温没有今天戈壁那么恐怖。 对此,夏千沉欣然同意,钟溯也没什么异议。 不过娜娜有点担心,“不用加强胎吗?” “不用,今天这种路胎都没爆,明天路上沙子多,更不会了。”夏千沉盖棺定论。 次日,爆胎了。 夏千沉和钟溯用极限速度换好备胎,在水天一色的博斯腾湖畔,中国西海,湖水和天空美得融为一体,完全分辨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湖。 还有牧民带着羊喝水。 羊:咩啊。 “我服了。”夏千沉重新挂挡给油,“这都能爆,我压到什么了?” “好像是前车的三角臂。”钟溯说,“没事,我们没耽误太久。” 如果这时候是赛段后段,那夏千沉会选择拖着爆掉的胎继续开,但现在不行,赛段才刚开出四十多公里,往后还有一百多公里,不换胎不行。 重新出发的翼豹顺着博斯腾湖向北,沿途骑马的当地人在路上远远的望着他们,动物惧怕这种澎湃的声浪,事实上当地人也很嫌弃他们。 等在终点的维修工们在看着无线电,无线电如果亮了,说明他们的赛车和终点只剩不到20公里。 夏千沉今年的发车位在第五个,非常靠前,但SS2到现在,临近正午,过终点的只有两辆。维修工们有些紧张,因为方才他们隔壁维修站的几个人接到通知,说他们车手退赛了。 谁都不想白来一趟,就算维修工作非常累人,但谁都不想白来,SS2就退赛,一车配件都还是新的。 他们还在等夏千沉,这么看来,已经三辆车有消息了,他们的无线电还没亮。 每分每秒都是煎熬,视野里荒芜一片,苍凉的大漠头顶烈日,他们等待那辆车仿佛在等一桶清澈的冰泉。 终于,维修工们有一个人喊:“无线电亮了!” 大家噌地同步扭过头,维修站里墙壁上那个汽联统一的无线电设备,此时那个红灯终于闪烁了两下。 接着,维修站里响起领航员的声音。 “距离终点线11公里,引擎室即将起火,刹车盘片预计超过800度高温,请准备灭火器。” 赛车里。 夏千沉:“我不是说让你告诉他们引擎室即将爆炸吗。” 钟溯:“……” 夏千沉:“那样显得我比较牛逼。” 钟溯:“你当维修工是傻的啊?” 也对,夏千沉撇撇嘴,有点失望。 SS2收车,SL车队依然保持在总积分第一。远在A市的景燃发来慰问,夏千沉顶着超高的网络延迟把自己卡成PPT,用钟溯的手机和他打了声招呼后,运营商变成了无服务。 另一边,姗姗来迟的运输车和娜娜也抵达SS2终点。 从车里下来的不仅有娜娜,还有无人区捡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洗了脸,当然,应该是被洗了澡,但他们第一反应是——嚯,孩子洗脸了,还挺白净。 娜娜告诉他们,当地公安帮忙找了很久,查询了近一年多的走失报警记录,没有符合她条件的家庭。公安那边也没办法,只能把她送去福利院。 而且这小姑娘不会说话,并不是有语言障碍,而是……没有人教她说话。 这是件细思极恐的事情,不教她说话,但衣服却是合身的,说明并不是地底下冒出来的孩子。公安婉转地表达了估计是弃养,而且丢在无人区,大概率找不到家人。 娜娜心软了,决定先带着,赛后去办理领养。 “现在就是这样了。”娜娜耸肩,“她跟我姓,现在她叫郝瑞池。” 夏千沉:“所以她英文名叫……Rich。” 娜娜:“没错。” 夏千沉刚想义愤填膺为孩子辩驳几句,人家好好一孩子凭啥名字要这么俗套你不如叫她郝有钱,被钟溯抓住了手腕。 钟溯说:“孩子嘛,寄托家长一些美好的愿望,你要理解。” 作者有话说: 没有三更了QAQ今天打扫了卫生,换了床单被罩,人已经马上要累昏厥了qwq,大家早睡!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一章 嘭!! SS3沙丘赛段。 这个赛段开始前, 凌未窈带了一大包零食来他们的休息区,起初夏千沉以为是凌未窈又一次企图通过他们来探一探娜娜的口风。 所以夏千沉义正词严,拿出一袋小熊饼干端详起来,“太破费了, 大家都是同行,没必要每次见面都搞得这么夸张, 其实……” “请问Rich小姐在吗?”凌未窈问道,同时, 并没有放下零食的意思。 夏千沉:“哦, 她不在, Rich小姐不在休息区休息, 在房车里。” 毕竟已经是郝家大小姐了, 怎么能在蒸笼一样的休息区呢, 铁皮房多吸热,哪比得了房车里有空调。 凌未窈:“好的,谢谢!” 说完,凌未窈开溜的速度仿佛后脚跟能甩起扬尘。 夏千沉就这么望着她, 然后扭头抬手跟钟溯炫耀,“我还拿着小熊饼干!她居然没发现!” “原来车手眼神不好是通病。”钟溯做出中肯评价。 —— 沙丘赛段开起来, 比去年自如多了。 所以说天才车手真不是浪得虚名,距离夏千沉上一次跑在沙漠赛道, 即使已经过去一年多, 但天才车手完全没有忘记刨沙的极限转速。 他是沙漠里最快的一辆,别人还在寻找、试探沙地里的油门深度的时候,翼豹已经超过了早两分钟发出的前车。 夏千沉就是这样的人, 只要让他来一次, 就算是高达都挠头的赛段, 只要让他跑过一次,第二次来,就飞给你看。 “沙梁飞过去。”钟溯说。 翼豹跃进阳光,车身姿态完美,重心被控制的稍稍后移,落地震起的力度让车里的两个人会心一笑。 钟溯偏头看他,“完美啊,你背着我偷偷练车了?” “对啊。”夏千沉满脸骄傲,“颅内训练。” 如果说去年来新疆是初出茅庐,那么今年的夏千沉就是大神返场,属于是拉了进度条。 相较去年,今年环塔上的夏千沉已经俨然一副老将的样子。普通人是慢慢总结研习的,但天才的学习能力是穿透性的。 在去年断轴的地方完美飞沙梁,在去年撞坏转向机的地方甩尾漂移,他似乎是来复仇的。每本少年漫里都有一个这样的桥段,大魔王把少年揍到生活不能自理,少年通过勤练带来力量,去不同的地方刷其他怪升级,再回到大魔王面前时,已经手握着并不是点击就送的屠龙宝刀。 这样的少年都有着一些不太美妙的童年,有一些传奇的血统,还有可以性命相托的人。 钟溯帮他鸣笛驱赶旁边的野生动物,“你今天状态不错。” “那当然。”夏千沉接受了您的夸奖,然后询问,“前面那个是狗还是石头?” 状态好不好的另说,眼神还是那样。 钟溯第一时间判定出其物种,“狗!” 夏千沉拉上手刹,车速极快,但空出的刹车距离非常足,车头以狗为中心点,车身画了个半圆,再一脚油门开走。 这样等会到维修站,如果成绩不理想,就可以两手一摊,说,我躲一狗。 “沙漠里为什么会有条狗在睡觉,它不嫌烫吗?”夏千沉疑惑。 事实上钟溯也很想知道,因为那狗看上去很淡定,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约莫是那种频繁出入沙漠的老大哥,指不定前几天无人区的木牌它还去撒过尿。 不过很快,大自然就给了答案。 他们在这条路上工作,狗也是。 那是一条牧羊犬,它可能刚刚结束一趟放牧工作,正在沙浴,因为在他们的视野里,出现了羊群。 “绕过去,太密了。”钟溯说。 “这他妈得绕两公里出去!”夏千沉喊。 钟溯:“那也得绕!” 夏千沉:“妈的。” 再想想后面那只气定神闲的狗,夏千沉只觉得牛逼,这工作量,一只狗赶这么一大群羊,不得把冻干当饭吃。 赛段后夏千沉在维修站里聊起那群羊,说,要不是那群羊,还能再快个十几秒。 然后维修工们告诉夏千沉,这个赛段退了14辆车,其中包括于岳、凌未窈,和怀柔的站点冠军,也就是那个丹麦车手。 听完,喝水的夏千沉和钟溯一愣,两个人看看对方,钟溯问,“这个赛段不难啊,怎么退了这么多人?” 维修工说:“有两辆是强行从羊群穿梭过去,翻车了,撞伤了羊,然后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一群牧羊犬,还有两三只藏獒。” “哦……它们以为羊群被袭击了。”夏千沉恍然,同时感慨还好那时候他们绕了过去。 维修工接着说:“还有几辆车绕着羊走,嗯……绕迷路了。” 夏千沉很好奇自己的老对手,便问,“于岳是撞羊的还是迷路的?” “你们没听说吗?”维修工诧异,“于岳和领航翻沙梁的时候,车头戳地里,当时就失去意识了。” “他人没事吧?”夏千沉问。 维修工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们那个时候没发现那沙梁特高吗?而且落地很多草根,他们侧滑滑出去老远,滑到另一个沙梁直接滚下去了。” “嗯……”夏千沉看向钟溯,问,“是不是我说「这个沙梁有点不友好」的那个地方?” 钟溯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工便张大了嘴,“「不友好」?那个地方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没发现记者都没几个吗,因为被侧滑的车给撞了仨记者。” 夏千沉耸肩,“我只是觉得梁挺高的,落地有点滑,其实我也滑了一下,但我车落地时候是平的,所以只觉得它不太友好。” 大工抿了抿嘴,“好小子。” 他是真的进化了,钟溯想。 在别人出事故的地方提速,在别人收油的地方进挡。 “凌未窈是那个迷路的。”大工说。 这让钟溯很意外,因为她的领航员是胡智纯,当初环塔的季军,指错路这种低级错误居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不多时,娜娜领着郝瑞池来到维修区,孩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裤子。小姑娘还是不会说话,只能用单音节来表达。 娜娜挨着他们俩坐下,说:“瑞池应该是被扔了的,因为她……她只有自己用手抓着吃饭的时候是坐着吃的,但我想用勺子喂她吃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就立刻蹲在地上,抬头张嘴让我喂,你们……懂吧。” 就像训练有素的狗一样。 两个人顿了顿,接着点头。 娜娜叹气,“好了,一直到现在你们总排名还是第一,这个赛段跑第二。明天出发去罗布泊赛段,下个赛段再追一辆车,你破纪录就有望了。” 娜娜重重地在夏千沉肩膀猛拍了两下,“杜总是能搞到一千四百万代言的人,你的排名关乎我的奖金,瑞池能不能瑞池就靠你了!” “好。”夏千沉点点头,很有使命感。 不过娜娜说的破纪录有望,真的让他很热血。 即将被破纪录的景燃又一次发来慰问,原本他想在视频里跟夏千沉传授一些昆仑天路的技巧,夏千沉啪地挂断视频。 然后用钟溯的手机给他打字:我不可以借助任何外力,咱俩一个车队的也不行。 —— SS4,罗布泊。 总排名稳在第一,吃到了炸羊肉。 SS5,前束变形,撞各种东西,后悬挂断裂,排名掉至第三。 SS6,追上第二,轮毂变形,通宵修车。 SS7,他们在终点线趁人不注意亲了一口,此时已经在阿克苏地界,距离昆仑天路不到三千公里。 SS8,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因为郝瑞池终于对着娜娜发出了「妈妈」的音。同时夏千沉在赛段上的一个长直线时发现车架出了问题,有一种车架「浮」在悬挂上的感觉,所以直线后不幸成为记者的素材,滑出赛道。 不过还好,这一撞因祸得福,让车架和悬挂卡上了,虽说不是正规标准的衔接,有一种强行外力让它们卡住的意思。但无论如何,能控车了。 SS9,使用了抓地力更强但也更有风险的轮胎,不过变速箱故障了。 但还好翼豹意外的坚//挺,在最后4公里的时候才让夏千沉失去变速档位,同时刹车盘也顶开了卡钳,让他们在最后3公里的时候失去了挡位和刹车。 翼豹全然变成一台浑身上下只有油门和方向盘的自爆卡车,钟溯很淡定地通知维修站:在终点线准备一堵轮胎墙,我们要撞轮胎墙减速停车了。 很快,终点线的所有人都贡献了自己的轮胎,用废的和没用废的。 不知道哪个大哥,把人家骆驼的粮草也一捆一捆搬过来。 有人见状,纷纷抓起自己手边能用来缓冲的东西去做贡献,仿佛自己的东西为翼豹提供撞击减速是一种加分行为,就像消消乐的爆破。 于是当这辆虽然价值三百多万,但没有刹车、不能退挡、车架摇晃的斯巴鲁翼豹,看见终点线旁的「STOP」标志牌的时候,也看见了大家为他们装备的缓冲墙。 于是—— 嘭!! 翼豹停下了。 饮料瓶、粮草、谁的书包、谁家狗的牵引绳和塑料狗碗,一次性毛巾,行军床垫。 夏千沉看着前挡风玻璃一个红红的易拉罐,怒道:“谁他妈出去买旺仔牛奶了没告诉我。” 总之,追上了第一。 第七十二章 再见了,朋友。 SS10, 昆仑天路。 无数拉力赛车手终其一生都想踏上的赛段,多少人来一趟环塔就是为了跑一次昆仑天路。 近两百公里,魔鬼赛段, 山路崎岖, 几乎全是视野盲区。 海拔的落差,气压的变化, 不仅是山体本身,就连气流都在给所有赛车施压。 发车线。 斯巴鲁翼豹的后车窗贴着它赛车手和领航员的名字, 赛车手、领航员, 和赛车本身, 他们此时是一个三人小队。 这条路承载了太多人的梦想, 跑完的, 没跑完的, 和还没跑过的。 当然,还有在这条路上,曾称王的。 A市赛车场,景燃坐在休息厅, 今天赛车场不营业, 只有他一个人在两百多平的休息厅里, 看着昆仑天路的直播。 “欢迎来到环塔克拉玛干汽车摩托车越野拉力赛的现场。” “今天是环塔拉力赛的最后一个赛段,SS10, 昆仑天路。” “今天在昆仑天路赛段的车手, 全部是S级四驱组赛车,S,代表着世界最高改装标准, 今天他们将在这里一决高下。” S级赛车组, 在极限的马力和扭力之中仅仅将赛车控制在1100公斤上下, 高下压力,让发动机工作到极致的涡轮压力,二次爆炸推动涡轮扇叶的偏时点火。 S级拉力赛车,奔驰在没有任何防护的天然道路,在不可预料任何温度湿度和气压的环境下,就是人类与机械最极致的配合。 —— “集中注意力。”钟溯提醒他,“入弯再早一点。” “轮胎温度没上来。”夏千沉说。 钟溯:“我知道,这组胎非常硬,阻尼换了更粗的,机油压力现在还不算高,别怕。” 开始昆仑天路赛段之后,夏千沉的状态一改从前。和去年不同,今年他收敛了一些气焰,选择尊重赛道,像他的领航员靠拢,向大自然低头。 “夏千沉,给油。” “你可以的,左2接200米曲直向左,夏千沉,200米沙石油门焊死,这是你追速度的地方!” “飞跳后接左5一个急下坡!” “夏千沉,刹车点再晚一点!” 钟溯不停地鼓励他。 “弯心有水!” 手刹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被拉起来,夏千沉超乎寻常的反应能力和身体的协调,拉上手刹的同时打方向甩尾,水洼在底盘正下方浅浅地被擦过去。 “飞跳,夏千沉,四挡全油!” 四挡全油的飞跳,翼豹仿佛真的有翅膀。 昆仑天路如同一幅长长的画卷,它飘在云端,一道道起伏弯曲的漂亮弧度。顶尖科技的赛车在画卷上飞驰,顶尖的赛车手和领航员,在这漂浮荡漾的画卷上。 全油爆缸也好,断轴翻车也好,钟溯这次算是跟他出来拼命了。 “看不见路了。”夏千沉说,“风太大了。” “我知道。” 气温下降,气压下降,同时起风。山巅的风会吹过来所有能吹来的东西。 所以钟溯说:“给油,用气流阻断风沙。” 夏千沉一愣。 接着他给钟溯的回应,是一脚极深的地板油。 这时候,他们要用工业科技的艺术品,S级赛车划破气流的动力,来阻隔昆仑山的风。 这无疑是目前绝佳的,也是在速度上最玩命的选择。 向大自然低头吗?不,向大自然争取。 只要速度够快,形成自己的气流屏障,那么就能不受昆仑山风的阻挠。这就像高下压力赛车在场地赛上,用自己的前轮去贴前车的后轮,以此吃前车的尾流,让前车去对抗风阻,自己节省动力。 一切都只要速度够快。 夏千沉一咬牙,“这次再翻车,不用你救我。” 转速上了9,钟溯笑笑,“这次再翻车,让我这边先着地。” —— 夏千沉没有告诉过他妈妈,其实大约在他小学四年级升五年级的暑假,有一天清晨六点,外婆带他去市场买鱼。 那似乎是整个夏天里最闷热的一天,市场的顶棚都在往下滴水。 他们买到了一条很新鲜的鲫鱼,老板杀鱼的时候,和外婆闲聊。 鱼摊老板说:“大姨,我老婆现在不在你们家拐弯那儿卖西瓜啦,那儿城管抓得太严了。” 外婆「哦」了一声,“那她现在去哪卖啦?哦哟怎么会这样呢,你家西瓜最甜了!” 老板嘿嘿笑了笑,给外婆说,现在改去镇子东边的青年巷的巷子口,也不远。 外婆一听,愁眉苦脸,说:“太远啦,我这个腿脚,可不能拎着西瓜走那么远的路。” 老板把鱼的内脏掏干净,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然后朝小夏千沉扬了扬下巴,对他说:“小伙子,等你长大了,就开车带外婆出来买西瓜!” 夏千沉说:“好啊。” 外婆却说:“胡闹。” 但夏千沉却觉得,他应该要开车带外婆出来买西瓜。西瓜那么重,镇子东边的青年巷那么远,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年暑假,他吃着西瓜,是舅舅开小三轮去青年巷买回来的西瓜。 他吃的白色背心上都是粉红的西瓜汁,电视里正在放一部警匪片,警车在路上穷追猛赶,前面罪犯的小破车明明那么破,却怎么也没法被警车追上。 彼时不明白什么叫做「剧情拉扯」的夏千沉,只觉得,啊,车技真好啊。 如果鱼摊老板的老婆有这个车技,那她就不怕城管追了,那她卖西瓜的小车还能在外婆家拐弯的地方,那舅舅就不用下了班,这么热的天,还去大老远的青年巷买西瓜。 小夏千沉看着手里的西瓜,和因为西瓜回来得太晚,他太馋,吃太猛,而搞了一身的西瓜汁。 他挨揍了,因为把西瓜吃了一身。 小夏千沉想,如果鱼摊老板的老婆车技够好,那他就不必挨这顿揍。 彼时不懂什么叫蝴蝶效应,他只把问题的根源归结于,鱼摊老板的老婆,她车技不行。 —— “漂亮。”钟溯说,“前50米左4紧接右2。” “回头弯,漂过去。” 变速杆发出机械特有的声音,锻造活塞不仅在承受汽缸的燃烧压力,还有高海拔地区的气压压力。 “你还好吗?”钟溯问他。 这里来到了3000米海拔,而跑过5000米海拔的川藏北线之王表示,“你是在问翼豹,还是在问我。” 钟溯一笑,“问你啊,你还好吗?” “还好,前面就是我们去年翻下去的地方了。” “路面没有冰。”钟溯说,“但是降温了,注意地面会滑。” 一个近乎完美的右3,车身倾斜在一个完美的角度,前车灯擦着山体,后轮压着峭壁。 他们过了去年翻下去的弯。 到这里,前面是夏千沉陌生的昆仑天路后半段。 “100米曲直向右。” “沙石,给油。” “你还可以再放开一点。” 钟溯在自己能控制住的极限范围内,给夏千沉最奔放的开法。 他要夏千沉成为3100米海拔昆仑天路的统治者。 他要夏千沉破纪录,在今年环塔拉力赛站上收车台的冠军位置。 在这个赛段开始之前,夏千沉对钟溯说,如果今年没破纪录,回去会被景燃笑死吧,我们别回去了,留在这放羊吧。 钟溯说,没事,回去吧,我提前把他嘴缝上……当然了,如果你真的很想放羊,我也可以陪你。 “多少了?”夏千沉问。 他在问现在的耗时,因为钟溯知道景燃那年昆仑天路的用时,他想知道自己对比那年的景燃有没有领先。 钟溯抬腕看表,“你还落后1.5秒。” 景燃是一代传奇,夏千沉是正在被撰写的传奇。 从车辙印可以看出,翼豹过弯的方式越来越极限,他的刹车点越来越晚,赛车燃烧室疯狂地雾化燃料,负荷越来越高。 但他们不在乎,赛车发动机嘛,日抛的。 进入昆仑天路的连轴回头弯,每一次过弯都在缩减用时,他过弯的风格比景燃更狂野。 即使是六点式安全带,钟溯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被甩出反方向。 同时,钟溯意识到,他该看表了。 因为到这里,到了夏千沉在「所有人退挡收油,但我在这里提速」的地方,钟溯知道,他的前同事,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要被超了。 关公不能战秦琼,因为两个人不在同一时空。 严格来说,数据也不能战胜数据,因为昔日景燃的赛车,和今天的斯巴鲁翼豹,也不是同一等级的强度。 现实就是这样,你赢了,会有人说,因为你的车好,因为你有金牌领航员,因为今天的昆仑山不下雪也没起雾。 但就像夏千沉站在收车台冠军台上说的一句话一样—— “我得益于气候、我的赛车、我的领航,所以我明年还会来,我明年,还会更快。” 他在收车台和他的领航员紧紧地、长久地拥抱,他依然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赛车上喷香槟。 他今天是166万平方公里的新疆上最受瞩目的最强赛车手。 记者的闪光灯不如昆仑山阳光折在水洼上的反光,咔擦咔擦的快门不及沙砾拍打在车身听上去爽朗。 其他车手们庆贺的鸣笛比不上昆仑的山风,主持人多么激昂的演讲也没有3100米海拔抬手可摸云让人舒畅。 钟溯说:“恭喜我们。” 夏千沉笑笑,他走下收车台,走到昆仑天路的终点线上。 他蹲下来,指尖摸在土地上,垂眸低声说:“再见了,朋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推推基友的新书—— 《病弱教练穿书指南(电竞)》 by独家花絮; 【病弱毒舌大佬受×养成系白切黑攻】 ——王牌教练and全能辅助; 陈恩赐穿进黑粉写的电竞文中,成了书里被中单男主拉踩的炮灰教练。 主角战队金玉其表败絮其里—— 单机玩游戏的千万级上单,野区踏青的大明星打野,不经济第一不会玩的金手指中单…… 小手一挥,问题一堆。 就这还Tom是观众追捧的明星选手、竞圈公认的超级强队…陈恩赐沉默良久,决心顶着多方压力把战队解散重组。 男主轮流做,我行我来当。 —— 夏季赛大名单公布,DFH战队祭出【老年人边路+并夕夕野亡+刷子中单+4399射手+替补混子】的摆烂阵容。 粉丝吸氧,对家狂喜,黑粉:垃圾教练,选的队员都是什么垃圾? 陈恩赐:吃垃圾还是吃百家拳长大的? 全网坐等看笑话之际,DFH战队首战零封对手,拿下开门红。 喷子:B组比赛我上我也行。 陈恩赐:做好自己,别的你做不好。 开赛一个月,联盟所有人…上至带节奏解说员下至反串黑营销号全部被教练和他的五位成长型大神用实力打脸,从此只敢偷摸使坏。 营销号:DFH战队疑似拖欠工资,只发欠条… 陈恩赐:不,发了点冥币,专门用来堵住阴间人的嘴。 总决赛舞台,陈恩赐:电子竞技,重在参与。 粉丝(超大声):对面的,参与奖,懂? 对面的:听我说谢谢你… —— 电竞赛场上,上野大爹、中射输出,辅助能拿到MVP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有这么一个人,初出茅庐就以一手辅助绕后扭转败局,之后更是带领队伍从B组杀回S组;神挡杀神,未来可期。 面对主持人的采访,他说:“是教练教的好。” 一旁的陈恩赐只微微颔首,看不出情绪。 镜头移开,萧诺低头看向地板…得了奖却没有得到肯定的孩子心事重重。 —— 那天晚上,平日里素来冷淡的教练红着眼眶抓住了自家辅助的衬衫衣摆,浑身滚烫软绵绵,焦躁的模样像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猫。 “老师,你一定要把自己逼到没有力气推开别人的时候才允许别人接近你吗?” “萧诺,滚。” 第七十三章 热烈欢迎环塔冠军夏千沉 “上周, 一年一度的环塔克拉玛干汽车摩托车越野拉力赛,在新疆落下帷幕。” 新闻里报道着。 “其中汽车四驱组由中国车队SL以总积分第一获得冠军。” “历时十五天,五千公里的赛程, 海拔高点三千一百米, 穿越雪山戈壁和雅丹地貌,第一位抵达终点的是中国车手夏千沉。” 接着是无人机拍摄下的, 斯巴鲁翼豹冲过昆仑天路终点线的画面。 今天是从新疆回到A市的第二天,因为郝瑞池需要办理的领养手续有点复杂, 在新疆耽搁了几天。此时夏千沉完全在家里平躺, 床都不愿意下。 不愿意下床的那个人侧躺着支着脑袋, 正在语音控制这个家里最智能的系统。 “钟溯, 喝水, 180毫升, 加五块冰。” “呃……”钟溯正在线上接受文字采访,于是先打字让对方等一下,“好。” 其实这个文字采访的对象本来是夏千沉,但此人说了个钟溯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的莫须有的理由, 堪比「我忽然就不识字了」的这种程度, 拒绝了。 不过环塔双冠领航员也是很有的挖掘, 所以这个文字采访进行了约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一小时后,钟溯走到床边来, 询问,“少爷,要我帮你去尿个尿吗?” “罢了。”少爷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亲自尿吧。” 如此过了一周。 一周后, 工作回归正轨, 练车、改车、参加比赛。 赛季站点赛还有两场, 期间也有大大小小的圈速赛,届时景燃会挑选值得参加的给他。 回到车队,赛车场上那个写着「欢迎环塔冠军归队」的硕大横幅经过一礼拜的风吹日晒,已经有个角儿掉下来了,翼豹被汽联借去放在大厅展示了一周,它车身上还沾着来自昆仑山的泥沙,汽联的人说这是见证。 然后他们把沙土刮了下来放进汽联大厅的花盆里,再小心翼翼把翼豹送回来。 夏千沉在仓房看见车之后啧声说:“汽联也不知道给洗一下。” 然后扭头叫来双冠王,“钟溯,洗车。” 就算是环塔双冠,川藏北线冠军领航员,上赛季年度冠军领航员。 主驾驶叫洗车,还是得拿着高压水枪说一句,“来了。” —— 第一场圈速赛在邻市的赛车场,那个赛车场在群山之间,非常非常偏远的一座山丘。当然了,赛车场都很偏远,毕竟赛车场这种占地面积和盈利方式,建在市里也不合逻辑。 杜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对景燃说,虽然他小子破了你的记录,你也不能这么干啊。 那个车场相当破,几乎不存在的缓冲带,防护装置是不足小臂粗的金属围栏,上次他们修复地面还依靠汽联捐赠,如果杜源没记错的话,是十五年前。 景燃回复杜源说,他现在这个身价,我敢安排吗? 想来也是,遂杜源去车场后面的仓房找他们,钟溯在洗车,杜源震惊,说:“赛车场那么多闲着的小弟,拉一个过来洗车呗!你快放下,我现在就去叫!” 钟溯赶紧关了水枪阻止杜源摇人,“不不不,这车一直都是我洗,而且我也洗完了,您有事儿吗?” “哦,有。”杜源说,“千沉下礼拜那比赛,别去了吧,太危险了,他们那破赛车场最好的设施就是后厨的抽油烟机,他堂堂环塔冠军,新科世界纪录缔造者,昆仑天路唯一翼豹,去干嘛?给他们蹭热度吗?” 一串头衔把钟溯听得有点不好意思,有一种自家孩子被夸的感觉。 然而这种微笑在杜源看来仿佛是“你怎么光夸他了,难道本双冠领航员不值得搞几个光环吗”,所以杜源赶紧握住钟溯的手,“当然也少不了你,双冠……” “好了好了。”钟溯让他打住,“那个圈速赛,是千沉自己想去,他说很有挑战性,正好试试新发动机,因为可以自己带车去。” 杜源终归是个生意人,自己车队破了环塔世界纪录后那蜂拥而来的广告合作属于是老天爷在撒钱,他现在就恨不得把夏千沉锁起来,好吃好喝供着,最好不要离开A市市区超过30公里,最远也就到灰雀山了。 并且还不能上山。 此时这位爷正在仓房里和郝瑞池大眼瞪小眼。 因为娜娜说,帮我看两分钟孩子,我去仓库看一下新来的锻造活塞。 夏千沉的手机正在倒计时120秒,这时候只剩下15秒了。 他正在物理看孩子。 用眼睛,看着孩子。 杜源进来的时候,刚好倒计时响,夏千沉立刻收回视线,他的工作结束了。 “杜总?”夏千沉站起来打招呼,“您怎么过来了?” 最终杜源多加六百万的代言没能留住夏千沉,还被郝瑞池薅走了钱夹上的黄金转运珠,娜娜回来后把他们俩抓着骂了一遍,翼豹换上新的锻造活塞后,第二个礼拜,前往邻市。 果然如杜源所言,这家赛车场最先进的设施,就是他们后厨的油烟机。因为厨子来自湖南,热爱炝锅,为人火辣。 负责接待的大哥姓杨,自从SL车队结束环塔回来后,全国各地的赛车场都发来了邀请函,偏单单他们这家最破最惨淡的被翻牌。 对此,赛车场老板受宠若惊,当时就驱车前往最近的大城市,要购入一套优秀的直播设备,譬如无人机之类。 结果老板不慎驾驶了一辆超了年检的车,人在路上无法回来,便是二把手杨哥负责接待。 一路从山脚上到赛车场,不难发现杨哥惶恐的程度几乎想要给他们三人播放一段车场老板的致歉VCR。 毕竟,三个人都是环塔冠军,其中那个领航,还是双冠。 三个人在他们办公室坐下,杨哥战战兢兢地泡茶,琢磨着三个人。 他只有两只手,那么就无法一碗水端平。总有一个人要稍后一些才能上茶,为此,杨哥面对着烧水壶,在六月末,出了冷汗。 两位赛道大魔王,一位金牌领航员。 结果他们坐下后聊天的内容是…… 夏千沉:“钟溯说了,我破了你的记录你会来我家门口吊死,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绳子?” 景燃:“紫色吧。” 然后用口型对钟溯说:基佬紫。 钟溯:“行,我俩回去就开始亲手给你搓麻绳。” 夏千沉:“得加快进度,赶在郝瑞池能记住所有人之前搓出来,否则该怎么给她解释忽然少了一个叔叔呢。” 钟溯觉得合理,点点头。 —— 场地圈速赛开始的那天,维修车抵达了赛车场。 夏千沉看上这里的原因就是凶险,而且几乎无防护。开赛前景燃问钟溯,你不担心吗,这赛车场年久失修。 钟溯的回答是,当然担心,但是比起担心,他更希望夏千沉可以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不被任何人和任何事牵绊,包括他自己。 事实上在韶关拉力赛后,夏千沉首次不使用领航员,独自驾驶后的好几天,钟溯重复地在做一个噩梦。 那个噩梦的主人公是夏千沉,夏千沉在一辆不停翻滚的改装赛车里,他爬不出来,他被烧死在车里。 六点式安全带把他捆在赛车筒椅里,车架是牢笼,起火的引擎室不断发生爆炸,他被无数个人拦在外面。 所以他担心吗,他何止是担心。 景燃拍拍他肩膀,“我们这行就是这样,你再清楚不过了。” “嗯。”钟溯戴上无线电耳麦,在维修站的中控台上,拨开与赛车的通话器,“夏千沉,上发车线。” 搭载新OS发动机的翼豹在冲出发车线的那一刻,钟溯能做的就只有盯着控制台上的车况信息。 景燃说:“告诉他,胎还没热。” “他知道的。”钟溯笑笑,“入弯已经够晚了,他今天很稳。” 景燃咂舌,“是我老了吗,他今天这个风格是稳的?” “平时比这野太多了。”钟溯说。 这个赛车场虽说是场地,但是起伏坡度和久未维护的路面,都让它更趋近于公路,或是拉力赛道。 夏千沉很喜欢这种更原始的场地,不是畏手畏脚缓冲区三米长的高端赛车场,没有任何东西保驾护航。 他在无线电里对钟溯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年纪轻轻就丧偶的。” 还是那辆翼豹,在场地和人近身肉搏就没怂过,夏千沉划破气流,无可阻挡。 钟溯在维修站里告诉他,“可以把你前面的领克超了,空出安全距离。” 夏千沉的声音带了些电流,“我刚刚看见路边裁判手里举着「热烈欢迎环塔冠军夏千沉」的牌子。” 钟溯:“懂了。” 然后摘掉耳机递给景燃,“帮我指挥一会儿。” 接着在景燃诧异的目光中,钟溯去维修站外面找到了赛车场的杨哥。 杨哥激动地握住钟溯的手。 钟溯说:“你们裁判那个牌子。” “是,有些简陋,加急赶制的!”杨哥脸上带着笑,“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撤了。”钟溯说。 第七十四章 我负责在你给我的容错率里,兴风作浪。 最近娜娜忙着女儿上学的事, 所以暂时把夏千沉和钟溯交给了景燃。 原以为景燃会是个靠谱的,她没想到是这个后果。 邻市举办的圈速赛上,夏千沉跑了个第三。 这原本没什么, 毕竟许久不跑圈速, 路况也不好,甚至夏千沉还跑错了赛道, 这也没什么。 问题在于,他们三个带错了赞助旗, 摇错了摇钱树。 对此杜源表示没什么, 人能活着回来他就阿弥陀佛了, 他这几天心都悬着, 生怕夏千沉在那个小破赛道上出什么意外。 回到A市后夏千沉很兄弟地搂了搂杜源, 表示这点难度而已, 昆仑天路都跑下来了还怕这个? 钟溯有一种预感,此后昆仑天路将会成为夏千沉的一种计量单位。 比昆仑天路难的,和没有昆仑天路难的。 娜娜给郝瑞池找到了一个目前接受插班的特殊教育学校,郝瑞池来到A市后适应得还不错, 但在发声说话上还是有障碍, 所以决定让她在特殊学校先上一年。 另一边, 赛季第三个站点的比赛也确定了下来。 东起广西钦州贵台,西至中越边境的十万大山。 十万大山在南壮方言中为「顶天大山」之意, 山脉最高海拔一千四百米, 南北坡气候差异极大,本次站点赛主要赛段位于十万大山北麓。 环塔之后,打破世界纪录的夏千沉并没有太在乎, 也没有急于在拉力赛业内搞出什么大动作。比如表达着感慨或是分享经验, 在他之前的环塔冠军们都借此火了一段时间, 恨不得让环塔的光环笼罩余生。 对夏千沉来说,环塔早在终点线就结束了,他不会活在任何一个,即使是光辉灿烂的过去。 也可以用「从不回头看爆炸」来形容他,一条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赛车手从后视镜里看走过的路只有一种可能——后车出事故了,让我看看他都掉了些什么配件在路上。 —— 出发日。 不巧,赶上了暑假,随行人员里多了个郝瑞池,她本次的工作是抱紧备用的方向盘,和保持安静。 因为她真的太喜欢坐车了,广西山路复杂,维修车是夏千沉在开,另一辆运输车钟溯在开。郝瑞池在娜娜旁边疯狂地朝窗外大喊,企图与山林里的猿猴进行隔空交流。 “你小点声。”娜娜叹气,“你现在是童工,被逮捕了妈也救不了你。” 夏千沉扶着方向盘,笑笑,“你现在角色变换这么自然?” 说到这个,娜娜搂住郝瑞池,说:“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今年三十,有钱单身,无痛当妈,而且还跳过了带孩子最痛苦的婴幼儿期,说出去能羡慕死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同龄人。” 夏千沉仔细琢磨了一下,遂恍然,“靠,这么听起来好像真的很爽。” “是非常爽。”娜娜纠正他,“我这种人生,祖坟冒青烟估计是不成,得烧成森林大火。” 夏千沉看了看山路旁边的「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标语,想说什么又憋回去了。 另一辆车里是钟溯和景燃,这次维修工们和他们的行程方式换了过来,维修工们坐公共交通,他们开维修车。 从GPS来看,距离维修站还有40多公里,全是山路。景燃在钟溯的副驾驶看手机,手机里是夏千沉本届环塔唯一的一篇报道。 这篇报道是汽联官方的,去年环塔事件汽联给了夏千沉不少帮助,所以只接受了汽联的采访。 报道中,记者问夏千沉,打破了景燃创下的世界纪录,感觉怎么样? 夏千沉的回答是:我觉得依然很遗憾,我开着比景燃更好的赛车,用着最好的领航员,只战胜了过去的景燃。 夏千沉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是,并且我再也不可能和他交手,也就是说,我永远无法真正的战胜景燃。 “你会这么喜欢他,我好像挺能理解的。”景燃说,“他是个很优秀的人。” 钟溯笑得很开心,他很喜欢有人真心地去夸夏千沉,“是的,他赢了就只是单纯的赢了,就只是做完了一件事情,他就会立刻离开那个「赢了」的状态,很潇洒。” 他本来想说很性感,但是刹住了。 夏千沉很性感这件事,他自己知道就行。 “对。”景燃放下手机,看着前挡玻璃,“我能感觉到他非常、非常热爱这个事业。” 说完,景燃看向了他的亲兄弟,问,“你有想过他什么时候退役吗?” “我想这个干什么。”钟溯说,“他肯定是开到开不动了再退役。” “你不害怕吗?” 拉力赛史上,丧命于赛道的车手和领航太多了,极限运动永远伴随着高风险。竞技体育就是这样,即使是坐在电脑前,用键盘鼠标的电子竞技,也是在最年少的时候入行,二十五六岁退役后拔剑四顾心茫然。 风险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出现,丧命、受伤、前途迷茫。 钟溯说:“只要我坐在他的副驾驶,就不会怕。” “也好。”景燃长叹一口气,然后释然地说,“生死相依,你们俩也算是值了。” 抵达维修站,汽联提供的铁皮仓房今天换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了这样一块平地。 郝瑞池下车后依然抱着娜娜交代给她的备用方向盘,并且在空气里模拟开车,夏千沉意外地发现她不是在胡乱转,而是有些方向感的。 四个小时没见,钟溯停好车走过来和他站在一块儿,“看什么呢?” “看郝瑞池选手在虚拟驾驶。”夏千沉说,“她在这种山路都没晕车,让我生了些敬意。” 钟溯一笑,“她抱的是你的方向盘?” “嗯,备用的那个。” 小姑娘还是不太会说话,只能冷不丁冒出来一两声「妈妈」、「要吃」、「不吃」,好在娜娜也不心急,顺其自然。 不过今天,郝瑞池冒出来了一句新的。 娜娜跟她要备用方向盘,因为要放去维修车里了,结果小姑娘大喊了一句,“不给!” 包括景燃在内,大家都愣了一下。 还是夏千沉先一步说:“好,不给叔叔,这个送给你了,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娜娜刚想说不能给孩子营造这种习惯,什么东西想要就强留下来,以后不得被社会毒打吗。 然而娜娜的话立刻被她自己咽了回去,因为夏千沉说完这个送给你,以后它就是你的了,郝瑞池又说话了。 她说:“以后它就是我的了。” 娜娜说:“这是她跟我从新疆回来以来,说过最长的话……” 夏千沉看看钟溯,钟溯会意,“没事,去跟别的车队买个方向盘回来。” “嗯。”夏千沉点头。 夏千沉想了想继续蹲下来,跟郝瑞池说:“你把方向盘拿正,这两边握着,让它平着。” “呀!!” 郝瑞池也不知听没听懂,忽然咧开嘴笑了,然后抱着方向盘在维修站门口转着圈跑。 好歹是个进步,也是个盼头,娜娜很欣慰。 当晚在山里的一个小镇休息,夏千沉夜里去钻了钟溯的被窝,两个成年男性躺在宾馆标间的单人床有点挤,于是钟溯抱着他防止他掉下去。 刚洗完澡的夏千沉身上很好闻,他脑袋在钟溯脖子上蹭着。 钟溯想起景燃说的话,他不是没想过那些可能会发生的意外,就像在赛车场上的时候,总会有他不坐副驾驶的时候。 于是钟溯把他抱得有些紧,夏千沉察觉到异样,抬起头,“你怎么了?” “没事,今天景燃夸你了。”钟溯说,“说你是个非常优秀的车手。” “还有呢?”夏千沉问。 “他还问我,害不害怕。”钟溯说。 其实钟溯这时候很想顺势说,场地赛也同样危险,高速撞墙发动机直接爆缸爆炸的事故他也亲眼看过。 但他不能用这样的理由去限制,甚至去控制夏千沉,感情不该衍生出这样的念头。 诚然,夏千沉不是笨的,他自然能听出来。 于是他从被窝里爬起来,盘膝坐起来,看着钟溯。 “你应该害怕。”夏千沉说,“我们的事业就是这样,你负责心怀敬畏,慎始慎终,你认真严谨地对待每一个我可能翻下去的弯道。” “我负责……”夏千沉俯身靠近他,“我负责在你给我的容错率里,兴风作浪。” 钟溯直接鲤鱼打挺坐起来和他接吻,他知道这就是他爱的夏千沉。 “我保证,以后每场没有你的场地赛,我都能活着回来。”夏千沉说。 钟溯用拇指捻了下他嘴角,“别奶。” “好吧。”夏千沉笑笑,“你可以持续地害怕,让我有负罪感,让我每次发车之后都会惜命。” 钟溯点头,抱住他躺回去。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牵绊夏千沉,钟溯明白。 可就像夏千沉义无反顾地热爱赛车,热爱拉力,钟溯也愿意和他一样义无反顾。 热爱就是这样,它让人疯狂,让人勇敢。热爱比信仰更强大的地方在于,热爱的力量来源于自身,自身足够强大,那么热爱的力量就无比强大。 “我相信你。”钟溯吻了吻他的头顶。 “什么?”夏千沉昏昏欲睡。 钟溯说:“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五章 从赶时间到拐卖儿童。 广西的山让人有一种这里的平地格格不入的感觉, 尤其在赛道上,当钟溯说「100米曲直」的时候,夏千沉会挑一下眉。 然后说:“感觉这辈子的飞跳都在广西跳完了。” “确实……”钟溯回想了一下, 好像确实没有其他赛段比这里的飞坡更频繁。 无比艰难的广西赛事进行到第二天的时候, SL车队的外援因为在维修站赛车无法点火而退赛,另一边, 于岳的车队请来的法国车手也不幸翻下沟壑,他原本的车队得知后勒令他立刻退赛停止涉险。 第三天, 落后的夏千沉追到第四, 娜娜告诉他, 下个赛段再追一个。 车队经理给出的任务永远都是再追一个, 甚至以前有一次比赛, 夏千沉已经是第一了, 娜娜还神智不清地让他再追一个。 第四天,追上来第三,娜娜终于没有说「再追一个」,因为接下来最后一个赛段被取消了。 取消原因是于岳那个车队请来的外援, 法国车手被他主队通知广西山脉赛段太危险, 要求他停止比赛后, 这个大哥他不服,他擅自开着赛车, 在最后一个赛段开始前, 去尝试跑了一下。 然后他翻沟里了,汽联、赛会,和当地警方找了二十多分钟还没找到翻去哪了, 遂取消赛段。 于是第三个站点赛就这么结束了, 夏千沉的排名定在第三。 稀里糊涂的, 就没了。 最后法国大哥被找到的时候,连人带车被卡在悬崖中间,用吊车吊上来的。 这样一来,赛季只剩下最后一个站点赛,所有人都指着最后一站冲年度冠军车手。此时这些人,这些被取消了赛段蹲在各自维修站门口的车手们,一个个愁容满面,长吁短叹。 这次在广西,以令人匪夷所思的姿态失控的人太多了,其实夏千沉自己也很纳闷,于岳车队的法国大哥好歹也是跑过WRC的人,怎么就翻沟里去了呢。 于是他把帮忙修车的钟溯叫出来,问,“那老兄是不是中蛊了,开这么多年拉力,不知道擅自跑赛道有多严重吗?他被下蛊了吗?” “这边村民说了,村支书早就不准下蛊了。”钟溯解释道。 “呃……”夏千沉欲言又止。 钟溯只能补充,“很合理,我们在西藏的时候,活佛转世也是需要红头文件审批的,批了才能转世。” “也行吧。”夏千沉接受了。 —— 这样一来,各大车队都对最后一个站点虎视眈眈。 夏千沉在任何可能的地方练车,由于还不知道最后一个站点的位置和赛段性质,不知道是山路还是土路。 所以从广西回来后,从赛车场到灰雀山,从小区车库蜿蜒的线路到送郝瑞池争分夺秒的上学路上。 “这条路限60!”钟溯说。 “草!?”夏千沉嘭一脚刹车踩下去,后座的郝瑞池一脑门撞在副驾驶椅背。 夏千沉:“什么时候60的,这条路不是80吗!” “元旦之后就60了。”钟溯叹气,回头,“瑞池你又把安全带解开了?” 郝瑞池:“嘻嘻。” “应该让娜娜在这辆路虎里装个安全带锁,把她锁死在后座。”夏千沉说。 “那不行,车起火了跑都跑不掉。”钟溯说,“上右转道,从市场穿过去,超个近路。” 今天娜娜在汽联开会,一大早把瑞池和路虎丢给他们,然后为了避免堵车,骑走了钟溯的摩托。 并表示,我迟到扣钱,郝瑞池迟到,我扣你们的钱。 路虎在距离A市第三小学还有五公里的地方,用它3000多的轴距在两边违规停了一排排的电动车路上努力穿行。 “没办法。”钟溯说,“走大路红绿灯能给你卡半小时,从这左转上江心大桥。” “啊?”夏千沉蹙眉,“她去第三小学,不是去江心理工学院,你清醒一点。” 钟溯顿了顿,在组织语言怎么跟他解释,半晌才说:“从江心大桥下桥,上内环南线,绕过南区办事大厅和美术馆,就是第三小学的后门。” “娜娜说了,要从正门走,后门不让孩子进。”夏千沉说。 “你在后门停,我扛着她跑去正门,来得及。” “呃……”夏千沉扶着方向盘驶上江心大桥,他知道领航员能立刻扩展出一张完整且细节的地图,而且上桥之前他看了眼桥上的限速,限80,很好。 似乎是捕捉到了夏千沉看限速牌的目光,钟溯笑笑,“内环南线限速100,这么绕虽然公里数多,但是速度快。” “懂了。”夏千沉踩上80,同时打灯加塞儿,三千多轴距的路虎灵活地穿梭在车流里。 郝瑞池在后座被甩的左摇右晃,笑地相当开心,边大笑边喊:“千沉叔叔加油!!千沉叔叔给油!!” “好小子,跟谁学的。”夏千沉从后视镜里瞟她一眼。 郝瑞池只在特殊学校呆了半个学期,今天刚转去第三小学。 因为她从广西回到A市后,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洗礼,回来后不到一个月,已经能和人基本沟通。 特殊学校的老师建议娜娜趁她还没习惯特殊学校的教育方式,赶紧转去普通小学。 此时,郝瑞池在后座享受着顶尖拉力赛车手的驾驶技术,尽管脑门撞了好几下前座。 尽管钟溯警告了她很多次扣上安全带,但她依然随着路虎左右甩尾放声大笑,仿佛在坐过山车。 终于,下桥后上内环南线,时速踩到100,然后按照钟溯给的路线,绕过那些市政部门,来到A市第三小学的后门。 “8点05,你只剩两分钟。”夏千沉说,“因为你要留三分钟给她从大门跑到教室。” 钟溯比了个OK,迅速跳下车,拉开后车门,把郝瑞池拎出来,把她夹在身侧,另一只手拎书包,一只红黑配色的米老鼠书包,造价50块,售价350的那种。 “加油!”夏千沉说。 钟溯点头,立刻冲刺。 风里有郝瑞池音量极高且富有礼貌的「千沉叔叔再见」,四肢离地的郝瑞池格外开心。 因为她感觉自己化身成一枚小火箭,并非常期待着,如果以后每天都以这种方式上学,那该有多好。 于是郝瑞池在钟溯的怀里激动地张开双臂、舒爽大笑。 同时,引起了路边交警的注意。 于是夏千沉正打算再绕去学校前门的时候,看见起码三辆交警的摩托追去了钟溯的方向。 夏千沉并没有多想,因为学校门口嘛,经常拥堵,送孩子的家长车堆积在一块儿,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 不过…… 为什么拉警笛了呢。 尖叫的孩子、狂奔的男人、义无反顾的视线,和坚定不移的方向。 钟溯抱着郝瑞池奔跑的种种迹象,都指向了拐卖儿童。 直到钟溯把郝瑞池塞进临近关闭的第三小学的大铁门,书包往她怀里一扔,钟溯说:“跑啊!要打铃了!” 郝瑞池抱着她的米奇撒腿就跑,确认了她弱小却顽强的背影确实是奔向教学楼而不是侧面的小操场,钟溯放了下心。 然后他立刻被两名交警抓过去摁在摩托上,询问,“你是干什么的!” 钟溯一愣,“我……我送孩子上学。” “你再扯!那小孩儿认识你吗!她为什么一直在尖叫!”交警问。 于是郝瑞池来到A市三小的第一天,全一年级的孩子都知道,郝瑞池不好惹。 因为她来上学的第一天,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而且办公室里还有警察。 —— 娜娜来公安局领人的时候,是真的没想到,只是托他们送孩子上个学,会变成这个结果。 交警沉默地在交警大队监控里看着那辆黑色路虎闪转腾挪,在超速的边缘兴风作浪,在违规变道的极限范围大动干戈,在绿灯变黄灯的瞬间恨不得腾空而起冲过停车线…… 交警说:“你小子车技可以啊。” “平平无奇。”夏千沉苦笑,他当然知道交警不可能在夸他。 交警也笑笑,看了半天监控,愣是没找到一处违规,只能咬咬牙,“你知不知道早高峰你这么开车,是非常没有素质的!” “对不起。”夏千沉诚恳道歉,“但孩子第一天上学,真不能迟到,她本来就是插班生,又是领养,又是单亲,要是第一天就迟到……她……” 夏千沉来戏了,越说越悲切,俨然一幅“郝瑞池如果迟到就会被老师讨厌,就会被同学排挤,就会变成抑郁厌学从而毁掉一生”的样子。 要是钟溯在旁边,定能非常默契地给他拽两张抽纸。 但钟溯再另一个房间里。 因为交警认为他当街抢孩子,为了脱罪才灵机一动把孩子往学校里塞。 自然,娜娜赶来好好解释了一通,交警才放人。 最后,夏千沉刚刚在别人交警大院里保证以后文明驾驶,就被巡逻回来的另一个交警认出来了—— “哟!这不是去年的年度冠军拉力赛车手夏千沉吗!” 然后这位交警转而向训斥夏千沉的交警说:“他咋了?犯什么事了?” 交警回答:“他……他不文明驾驶。” “那可不!他在龙游拉力赛最后一个赛段四十多分钟就跑完了!” 夏千沉心说你快闭嘴吧。 结果那位大哥一路小跑过来,说:“夏千沉,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金,我负责我们交警大队的短视频运营,你能帮我们录一个请大家文明驾驶的内容吗?拜托了,十秒钟就行!” …… 事实上如果今天只是在大街上被交警拦下来说拍个视频,那他还是挺愿意的。 但眼下…… “好吧。”夏千沉点头。 金姓交警非常开心,立刻拿出手机来邀请夏千沉入镜。 很快就拍好,只一句话“大家好我是夏千沉,请大家在公路养成文明驾驶的好习惯。” 娜娜也很欣慰,相当正面的一件事儿。 然而视频拍完,金警官又问,“那钟溯为啥也来了呀?他犯啥事了?” “从赶时间到拐卖儿童。”另一位交警说。 第七十六章 谁在直线踩刹车谁是孙子。 “你们俩……”离开交警大队后, 娜娜把摩托钥匙还给钟溯,“我上辈子是不是刨了你们俩的祖坟,这辈子来偿还的。” 夏千沉把路虎的钥匙也还给娜娜,“真……真的太堵了, 早高峰怎么堵成这样啊……” “我七点整就把孩子交给你们了。”娜娜平静地说,“你们三个在家里斗了一局地主才出门吗?” “呃……”夏千沉向钟溯投去求援的目光。 钟溯收到,“你给她买的那个书包……它底儿漏了,就是可能缝合的时候走线松了, 我们在家里重新缝了一下。” 娜娜错愕,“那个破书包老子花了三百多, 正品, 你跟我说底儿漏了?” “是真的。”夏千沉说,“而且她书包特别重, 钟溯给她反复缝了好几层才确认固定住,怎么回事儿啊现在小学生上学要带那么多书吗?” 闻言,娜娜蹙眉,“不用啊, 她今天要用的书总共才四本啊。” 不多时, 郝瑞池的班主任发来微信: 瑞池妈妈, 瑞池的书包里怎么会有个方向盘呢?还有一个这个……【图片】 是一块烧焦的碳陶刹车盘片。 看样子是在维修站垃圾堆里捡的,多半那书包就是被这盘片给划拉开了。 娜娜沉默了。 这俩玩意装书包里, 米奇能不崩溃吗…… 夏千沉试探着说:“娜娜, 看开点,起码书包是无辜的,你的钱没有白花。” —— 无论如何, 郝瑞池成为了第三小学一年级无人敢惹的「警察叔叔调查对象」, 同时, 第四个站点也公布了出来。 赛季第四站,从A市灰雀山到邻市海岸线。 属于是家门口的赛段,不必舟车劳顿,甚至灰雀山赛段他们都非常熟悉。 这个站点一经公布,各大车队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人觉得方便而且轻松,有人觉得,灰雀山啊,当初夏千沉在这儿26分49秒啊!这不就是让去年的高考状元再回来做一遍全国卷吗? 对此,夏千沉耸肩摊手,那怎么办,你报警吧。 “我们还勘路吗?”钟溯从小工手里接过来一个新的水箱中冷器胶套,问瘫坐在沙发上的夏千沉。 夏千沉在那儿玩手机,听这话,放下手机,一脸震惊,“你已经膨胀到这个地步了?” 钟溯眨眨眼,“不是,灰雀山……我差不多会背了。” 其实这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更具体的说法是,灰雀山,钟溯大概闭着眼都能画出每条上山下山的路。 “熟到什么地步?”夏千沉坐起来。 事实上夏千沉自己也常常去灰雀山练车,难道这就是人类之间的参差?有人坐在副驾驶能把路况刻在脑干上,有人坐在主驾驶还要问「前面那是石头还是狗」。 “大概是……”钟溯掂量了一下,“夸张一点说就是,无论赛会挑哪几条路,我都不用勘路的程度。” “牛逼。”夏千沉说。 第四站点赛开赛的时间在十一月初,在此之前,他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 纽北的GT圈速赛向夏千沉发出了邀请。 十一月初,他们坐上了飞往科隆的飞机。 GT车型的圈速赛,每年纽北赛道的重头戏,当日热搜必定是豪车、漂移、事故。 毫无疑问,纽北赛道是夏千沉发家致富,一战功成,名满天下的地方。所以GT圈速向夏千沉发出邀请,他是一定会去。 纽北赛道,全称纽伯格林北圈赛道,位于德国科隆南部,曾举办过卢森堡F1大奖赛。 这次的GT圈速赛在南赛道,总长5.148公里,世界公认超高难度的圈速赛赛道,被称为「绿色地狱」,300米的路面垂直落差,几乎全程的高难度超车。 而夏千沉在这里三百码过弯,创下了当时911车型的最高纪录。 自此,夏千沉也兑现了当初对钟溯的「以后带你去纽北飞」的承诺。 飞机降落在科隆,十一月初还是挺冷的,两个人的风衣下摆在风里猎猎作响,仿佛今天来这里华山论剑。 很快,钟溯找到了人群中来接他们的牌子,“那儿呢。”钟溯指过去,“那个是你朋友吗?” 夏千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啊对,是他,眼神真好。” 钟溯顿了顿,“他头发是荧光绿,还不够惹眼吗?” “你要知道赛车手对绿色的东西总是会忽略掉,因为绿灯放行。” 来机场接他们的,是夏千沉大学时代的好朋友,华裔,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叫「Healing」。 “因为我在守望先锋里是玩奶妈的,大家的英雄见到我都说「I need healing」,哦对了,我叫罗禧,你是钟溯吧,久仰久仰!” “你好,航班有点延误,久等了。” 罗禧把他们接上车。 德国作为欧盟国家,要求即使是白天,也要在路上开启近光灯。路上夏千沉说他当初刚来德国的时候,对这件事吐槽过非常久。 和钟溯一起坐后座的罗禧说,是的,因为夏千沉在路上被交警拦下很多次,询问他为什么不开灯。 “而且我刚来的时候,完全搞不懂「路权」。”夏千沉说,“你能理解吗,这里的礼让原则,是按照「路权」来的。路口有一个黄色的方形图,代表你有路权,可以走,如果是个红色倒三角,代表你要让行。” 钟溯点点头,“能让你记这么清楚,罚过不少钱吧。” “呃……”罗禧噗嗤笑了起来。 今天科隆虽说气温很低,但天气是晴朗的。 夏千沉跟着导航一直向南开,开到纽博格镇。罗禧这几天会和他们一起住在镇上的酒店,虽然罗禧不参加圈速赛,但这是夏千沉这么多年第一次回德国,罗禧从上车起就叭叭叭说个不停。 多是在聊他们大学那会儿多么疯狂,半夜出来飙车,跟人赌圈速,结果队友受伤被送去医院,接诊的医生是夏千沉他妈妈。 钟溯能想象到当初的场面,偏头看了看夏千沉。 夏千沉紧急转移话题,“你知道我在德国最喜欢的是什么吗。” “什么?” “不限速高速公路。”夏千沉说。 很快,车开到纽博格镇,放下行李后,罗禧带他们去了GT圈速赛赛事中心。 来自世界各地的车手,有些夏千沉认识,微笑着打招呼,有些不认识,友好地握握手。 租车和报名费花了五万多,这次有人自己带车来,有人直接租车,只要是GT车型就能参赛。 赛道坐落在艾费尔高原,租完车去拿车,夏千沉拍拍副驾驶,“走吧,说好了的,带你在纽北飞一飞。” 这条已经存在近百年的赛道,被人类「征服」过无数次的赛道,依然是检验圈速最有说服力的地方。 钟溯扣好安全带,“要我记路吗?” “几遍能记下来?”夏千沉问。 考虑到对纽北赛道的尊重,钟溯想了想,“两遍吧,差不多了。” 夏千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尊重一下纽北?” 但其实钟溯本来想说区区五公里多,一遍也就差不多了…… “那就一遍吧。”钟溯笑笑。 第一个弯,夏千沉低速过,因为很多年没跑过,开的是不太熟悉的GT车型。 不过很快,出弯就全油,紧接一个下坡高速过。 坡下右转后,就是纽北的第一个连续弯。 这对钟溯来说也仅仅是较为密集的弯道,和稍频繁一些的上下坡。于是他试着在行驶中,向夏千沉发出指令。 这其实有点像是没有背谱也没有练琴的人在试奏,也就是打开一张陌生的琴谱,从第一个乐句开始演奏,眼睛要比手看得远一点、靠后一点,还要注意节奏,乐句也要有处理。 需要演奏者有非常扎实的功底和音符对应在琴键上的技艺。 对领航员来说,就是在目力所及的道路上,可能前方能看见的道路仅仅是几公里,就要立刻判定出这个左弯,是左几,这个坡是飞跳,还是缓过。 于是,钟溯试着说:“前20米右2,全油。” 夏千沉一愣,然而大脑有着对领航员下意识的服从,在说出“这你也能指挥?”之前,手和脚已经完成了这个右2。 “这你也能指挥?”夏千沉问。 钟溯略微有一点点骄傲,“试试看吧,10米左1回头弯,接上坡飞跳。” “有点舒服了。”夏千沉说,“我正愁好久没跑,路都不认识。” “紧接左4,吃路肩过弯全油下坡。” “出弯全油上坡,路好窄。”钟溯说,“纽北的路这么窄,你当初是怎么300码过的弯?” “马上就到了。”夏千沉说。 到这里的上坡,就是夏千沉当初拉开距离的地方,所有人都在坡前加速坡顶减速,他是完全不刹车,全靠收油打方向。 因为上坡后紧接一个右手弯,车速如果没有控制好,那就翻出赛道。 而且这个右手弯之后是一个大直线,在上坡接右手弯的地方如果丢了速度,那么大直线就再也追不上来。 租来的GT怎么也是五六百万的跑车,夏千沉还是完全不刹,收油打方向,仿佛和十八岁的自己重合,在晴朗的纽北,阳光铺下来,让路面泛着漂亮的银灰色。 上坡、收油、右手弯。 咣的一声,车里的两个人一震,钟溯看见了大直线。 然后钟溯感受到了他们赛车手约定成俗的一件事—— 谁在直线踩刹车谁是孙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收到了好多雷!没见过世面的小作者狂喜!!承蒙大家厚爱,感激不尽,和大家啾咪!!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惊才绝艳 纽北GT圈速, 它的标题就是它的噱头。 纽北赛道、GT车型,这两个要素连写,就代表着纽博格镇的酒店又一次爆满, 很多人来得比较晚, 不得不住在更远的卢森堡。 其实再次回到纽北,夏千沉自己并没有多么感慨, 他本来就不是多么爱感慨的人,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赛前一晚, 他们三个人吃了顿中餐外卖, 牛肉饭和一些炙烤肉类。 基本上, 在除开中国以外的所有地方, 像样的中餐都特别贵, 科隆也不例外, 三个人的晚餐折合人民币花了七百多块,而且……夏千沉的评价是,毫无长进。 晚上聊了会儿天,回忆起在德国的那几年, 每周最快乐的一天就是学校食堂中国大厨来上班的那天。 钟溯对自己没有参与的, 关于夏千沉的事情都非常感兴趣, 他听得很认真。 比如夏千沉他们那个冬冷夏热的宿舍,比如圣诞节的时候他们全校猎杀偷了他们树顶星星的崽种, 比如在不限速高速公路上, 彼时的夏千沉问罗禧押了自己多少钱,罗禧说半个月生活费,夏千沉说, 真敢呐, 哭死你。 后来罗禧哭死了, 说早知道该押三个月生活费。 钟溯安静地听着他俩叙旧,月至中空,三个人一起收拾掉外卖的东西,罗禧也不再多留。 房间里倏然静默了下来。 “我很久没开过GT了。”夏千沉说。 钟溯侧躺过去,面对他那张床,“紧张吗?” “有一点,路不熟悉,车不熟悉,来这儿只是答应了带你来纽北飞一飞,现在想想估计要丢脸。” 钟溯一笑,“罪过。” “你大罪过。”夏千沉说,“履历污点,放在古代,你这种人就是妖妃,要被活活烧死的。” 然而事实上钟溯知道,以夏千沉的能力,纽北赛道并不能让他丢脸。 于是钟溯从善如流,“那你可得争气,臣妾还想多伺候您几年。” “好说。”夏千沉心满意足。 —— 次日,纽北南部赛道。 GT圈速赛吸引了相当多的观众,即使赛事方明令禁止,不允许观众使用无人机,但天上无人机的数量很明显超出了赛事方本身的数量。 并且这些人为了和赛会无人机融为一体,全都涂上了赛会的商标和广告。 其中有一台就是罗禧的。 “这叫直拍。”罗禧给钟溯解释,“你知道直拍吗,就是那种女团里啊,总会有镜头只追着一个人拍。” 钟溯表示明白,但同时很担心,“但这样不会被赛会强行驱逐吗?” “没事儿!”罗禧一摆手,“伪装得很好,完全辨别不出。” 然后赛会就让所有的赛会无人机全部降落…… “现在可以辨别出了……”钟溯说。 现在还在天上的,就是敌军。 接着,精准打击掉所有外来无人机,GT圈速赛正式开始。 今天来到纽北的车,从法拉利GTC4到宝马GT330,还有野马GT、福特GT,总之符合车型的都来了。 这就是个GT车型的大Party,参赛要求只有俩,有驾照,是GT。 驱逐观众无人机前,钟溯在罗禧手机里传回的无人机画面里,看见夏千沉那辆车旁边一直站着一位裁判,两个人在交流着什么。 大约过去了五六分钟的样子,那裁判才离开。 钟溯有点担心,“怎么了他,不会是车出问题了吧。” “不能吧。”罗禧摇头,“他这辆是租的赛会车,不会有问题,就算有问题也会现在立刻换一辆同型号的。” 确实,那他是怎么了呢…… 很快他就知道怎么了。 立刻朝他们跑过来一个戴着工作证的小伙子,反复确认了钟溯的衣着,灰色毛衣,牛仔裤。和罗禧交流一番后,罗禧震惊地告诉钟溯,“夏千沉喊你去副驾驶!” “嗯?”钟溯愕然,“这是场地赛。” “对。”罗禧说,“但是规则里没有禁止车手带副驾驶。” “那样车不就比别人重了一百多斤吗?”钟溯稍微有点傻眼,不过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可能夏千沉说的带自己在纽北飞一飞,并不是试跑的那几圈。 而是真正的场地赛。 罗禧啧了一声,“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德国小哥把钟溯带去发车线夏千沉马上会开上来的位置,钟溯道了谢,然后在风里等着。 纽北赛道建在山间,十一月的风往他毛衣里钻,风扎在皮肤上,完全没感觉。因为马上,夏千沉的车就会停在这里,夏千沉会带着他在这个无数男人在梦里笑醒的赛道上跑20圈。 “我没见过你这样主动增加车辆死重的。”钟溯拉下安全带,偏头笑笑。 夏千沉相当猖狂,“我们昏君都这样。” 很快,裁判来告知钟溯,他的本职是领航员,所以在比赛过程中,他全程不可以说话。 钟溯点头表示明白。 纽北,它无疑是世界上最具挑战性的赛道,没有任何一个从事赛车事业的人能拒绝纽北,就算是维修站里拖地捆轮胎的,最小的那个小工。 你问他,来,我在纽北跑比赛,你要坐副驾驶吗。 在收到这个问题的第一个瞬间,怕不怕死的,都要往后稍稍。 观众席里,不知道谁把世界杯的呜呜栽啦带了进来,正在疯狂地吹,那玩意儿外形是个一米多长的喇叭,其造成的噪音长期听下来会令人失聪。 所以继无人机驱赶后,观众席里又出现了要求驱赶呜呜栽啦的骚动。 不得不说那玩意儿真的相当吵,GT的隔音尚且如此,如果今天开的是拉力赛车,这时候夏千沉应该已经被吵裂开了。 钟溯安慰他,“忍忍,这人很快就会被赶出去。” “又不是看足球,带喇叭进来干嘛……”夏千沉揉了揉太阳穴。 终于,所有问题解决,天上不再有敌军无人机,地上也停止了呜呜栽啦的咆哮,他们赛道面前的旗帜被举起来,赛会商标的旗、绿旗、接着,赛道边亮起红灯,表示倒计时开始。 夏千沉活动了两下脖子,戴上头盔,钟溯也戴上备用头盔。 从现在开始,钟溯不能和他说话了。 夏千沉伸过来拳头,钟溯和他对了一下,接着,红灯下方出现倒计时。 GT圈速赛的倒计时从10开始,不暖胎,所有人都是这样。所有GT都没有被改装过,公平也不公平,有人是法拉利的GT,有人是奔驰的GT,有人千匹马力,有人只有六、七百匹。 但马力越强的车越难控制,这就是为什么今天赛道上日产的GT也很多。 纽北赛道的坡度和弯道,千万级的超跑在这里发挥不出三分之一的威力,相反,车型紧凑可以更灵活地过弯。这也是为什么领克03在赛道上,能甩玛莎拉蒂。 钟溯在副驾驶下意识想帮他倒计时,还好出声前收住了。 显然,夏千沉发现了这个小细节,扶着方向盘在笑。 观众席在为声浪欢呼,一窝蜂从发车线冲出去的GT们像是开闸放水,也像狗狗赛跑,总有几只狗会跑出没两步就和旁边的狗扭打在一起。 比如现在,他们前面一辆保时捷GT和兰博GT,由于保时捷没有给兰博留出足够的身位,保时捷的车头直接撞上防护栏。 宝马和另一辆宝马碰在一起,这两兄弟比较狠,其中一个直接骑上了另一个的引擎盖。 夏千沉从容地绕过去,他没有在第一圈发力,因为前几圈就是要先淘汰掉这些神人——以防他们幸存到比赛中后期突发恶疾,那你哭都没有地方哭。 第二圈依然没有发力。 并且钟溯意识到,夏千沉在第二圈已经基本熟悉了道路。 第三圈,夏千沉在左侧车道超过了一直压在前面的劳斯莱斯二代魅影,没错,它也是GT车型。 宝石蓝的车身,劳斯莱斯品牌特有的车架造型,让这台车跑在纽北颇有一种穿着高跟鞋狂奔的凄美感。 第四圈,夏千沉甩开了魅影。 从钟溯的感受来说,魅影可能看不见夏千沉的刹车灯。 第五圈,夏千沉套圈了。 也是从这里开始,钟溯真实感受到自己旁边这位圈速赛出身的赛车手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力量。 GT车型,指高性能跑车、以赛车标准生产的量产车。大马力动力的输出,让没有赛照的车主也能有赛车体验。 所以GT的圈速赛吸引来了大量的,有着一颗竞速心的量产车车主。 当然,他们一部分在起步的时候撞在一起,一部分被套圈,一部分操作不当翻出赛道。 剩下的那部分,可能与专业车手只有一箭之地的距离。 第六圈,夏千沉发现自己一直被一辆AMG咬得很紧。 同时,夏千沉发现这个弯就是上坡接右手弯,后面是大长直线,他必须在这个弯把AMG甩开。 或者,勾引他失误。 钟溯大约猜到了他想干嘛,于是去看主驾驶的后视镜。 纽北赛道依然保有德国的「路权」规则,也就是说,只能从左侧超车。 AMG也发现,上坡右弯是他超过夏千沉的契机,转瞬即逝,于是一脚油门轰了上来。 这其实是个心理博弈,如果夏千沉不减速,那么两个人大概率在接下来的右弯相撞大家一起退赛。 如果夏千沉减速,他就能成功超过去,并且后面的大直线没有人能超过谁。 但AMG可能没有发现,这里面的驾驶员十八岁的时候在这里三百码过了这个弯。 夏千沉说:“坐稳。” 国内时间晚八点,汽联新发布:《夏千沉GT圈速赛刷新纽北圈速榜,重现306码过弯,惊才绝艳》 作者有话说: 汽联不能没有夏千沉,就像欧洲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 大家投喂的雷已经让我很饱了!订阅就好啦,不要太破费qwq,啾咪! 第七十八章 妈的好气。 如果让钟溯形容一下坐在GT里被三百码过弯是什么感觉的话, 钟溯大概会这么说—— 我感受到,夏千沉有多么热爱他的事业。 —— 离开科隆前,夏千沉终于凝视着罗禧荧光绿的发色良久, 开口问他,“这个发色,有什么说法吗?” 罗禧哦了声, 然后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嗯……其实洗个三四次就掉了, 短期染发。” “呃……”夏千沉点点头,“那还好, 我以为你是感情上遭到了什么不测。” 罗禧抿抿唇,“不是, 主要是……好吧, 主要是想给你留个深刻点的印象,你也知道我现在长居这儿了,你……你别把我忘了。” 两个人拥抱了一下,夏千沉很重地拍了拍他后背,“不会的。” 夏千沉的朋友不多, 如今散落在世界各地。其实人到这个阶段, 往往关系好的,都是学生时代的朋友, 罗禧对夏千沉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地理上的距离终究会拉开, 让情感上也慢慢远离。 可人总要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有些路就是孤独的,人类本身就孤独且矛盾。 告别了罗禧, 坐上回国的飞机。 钟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他看起来真的很失落。 高中时代过得并不好, 去到德国的那段时间,大概就是他这辈子最放纵的时候。在不限速高速公路上强横无匹,在纽北以少年之身名震一时。 他失落的并不是不知道和旧友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而是他那段放浪形骸的时光彻底离去。 不过他还是偏头看着钟溯,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钟溯说:“这应该是个陈述句。” 人类孤独且矛盾,但有些人,幸运且勇敢。 A市灰雀山拉力赛,本赛季最后一个站点,从灰雀山发车,赛段全长900公里,收车台在邻市海岸线,最后通过跨海大桥,完成本年度汽联的主题:山海。 各大车队厉兵秣马,SL更是一声令下,三军用命。 今年的年度车手非常悬,大家的积分基本持平,没有人遥遥领先,所有人都和前后咬得死紧。 按理说只要是仓房在A市本地的车队,对灰雀山的熟悉程度应该都差不多,就看谁家车手练车勤快。毋庸置疑,人人都懒,早上决定今天练车,夏千沉能拖到日落再出发。 但在夏千沉这里,能打败「懒」的,是「脸」。 毕竟,再怎么样,不能在家门口丢脸吧。 如果说年年练车上的灰雀山,在站点赛的时候失利。那么被钉在耻辱柱上,都是耻辱柱的耻辱。 然而赛段公布后,所有赛车手和领航员都被禁止进入灰雀山。期间,汽联逮捕了三名穿着太极服伪装成晨练大爷的车手上山查看路况。 看了论坛的贴子后夏千沉很纳闷,“看起来万无一失,怎么会被发现呢。” “据说昨天晨练大爷都说好了要带剑,因为昨天大爷们的主题是舞剑,但他们没有,大爷们很愤怒,因为不统一,不服从命令,争执起来了,汽联的人才发现他们。” 夏千沉长长地「哦——」了一声。 开赛前一晚,最后一次调校赛车,十一月末的A市温度正好,而且够晴。 包括维修队在内,乌泱泱三十几个人从仓房出来后,大家统一的姿势抬头望天。 钟溯是在看月亮,因为通常情况下,如果出现了「月笼纱」的天象,预示着第二天有起风或是下雨的可能。 维修工们也同样,他们的那个年代是晚上七点半通过央视天气预报得知明天的气候。 而夏千沉,他抬着头,因为长时间调校赛车颈椎有些不适。 —— 第四站点,灰雀山。 其实在赛段公布之前,业内有着一个比较大的谣言。 就是杜源人脉极广,买通了汽联的人,就为了给夏千沉争一个年度车手,这才第四站点放在了灰雀山。 后来赛段公布了,说这些话的人不说羞愧难当吧,估计在汽联论坛……可以下个ID见了。 因为在灰雀山的赛段,全都是超短赛段。 同样,汽联当然考虑到了这些对灰雀山很熟悉的人,比如钟溯,如果不考虑画技,那么钟溯可以徒手把灰雀山的平面图画出来。 SS1,一个内外圈沙石短道。 抽签两两发车,刚好16组。 夏千沉在有些小事上向来是有些倒霉的,比如他到家了雨停了,比如刚好他上电梯,满员报警了,再比如……他抽到了现场沙石短道最强的选手,能在国内与他有「将遇良才」之称的于岳。 于岳属于短道爆发型选手,但又不是那种场地赛型,所以在拉力赛里碰见这种超短赛段,一般大家都用两个字形容他的状态:狂喜。 显然,现在这种狂喜的状态,出现在了现场除开夏千沉以外的所有人脸上—— 去掉了两个最高分。 “呃……”夏千沉黑着脸从抽签台下来,回到钟溯旁边,“你现在去他们仓房,把他们所有轮胎都扎了。” 钟溯说:“只有轮胎吗?我把他们顶杆也锯了吧。” “嗯,小心行事,被逮捕了你就咬舌自尽。” “末将去去就回。”钟溯抬脚便走。 他当然是要走的,因为超短赛道不带领航员。 很快,SS1发车,超短赛段来了不少观众。敢在拉力赛道路边观赛的,说实话都是头比较铁的。 因为拉力赛,它是一个参与者和观赛者的丧命几率差不多一样的比赛。 正式比赛开始,发车。 先走外道,于岳的起步速度不亚于他,两辆车,一辆是翼豹,另一辆是捷达。 此时在外道,二人旗鼓相当,切弯几乎同步精准,甩尾的姿态相当优雅,就连出弯的角度都同步得宛如双人跳水运动员。 两个人都很快地进入了状态,甚至夏千沉还在过弯的时候瞄了一眼弯道旁边站着的一堆人,试图瞄到钟溯。 不过也是很快,夏千沉在车里觉得有点不对劲。 忽然之间,有些回忆开始攻击他。那是去年,在大洪山拉力赛,也就是他在通天大道贴地飞行破纪录之后的赛段,那也是一个双向发车的短道。 彼时他和一起发车的那辆领克也是如此,几乎同步的操作,完美流畅的驾驶,也是当时最有看点的组合……然后他就跟着领克跑错赛道了。 此时,没有领航员的夏千沉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对手于岳。 诚然,于岳果真是和夏千沉旗鼓相当的车手。 灰雀山拉力赛,SS1,本赛季最有希望夺得年度车手的两个人,在第一赛段跑错赛道,两个人灰溜溜地掉头,返回赛道,损失了20多秒。 回到观众席,钟溯有口难言,夏千沉心照不宣,然后娜娜来了。 娜娜说:“不行给你申请条导盲犬吧。” 很快,于岳也到他们这边跟他们一起聊天,其本人一脸的汗,说:“夏千沉啊,其实到那个河床那里的时候……我是跟着你走的,你知道吧。” 夏千沉点头,“我知道,当时我对你生了些敬佩之意,你怎么敢的呢?” “呃……”于岳哑然。 SS1赛段夏千沉的排名在第16,于岳17,也在预料之中。汽联做最终数据上传的时候于岳还说,没事没事,万一前面有人被罚时,我们还是能往上爬的。 最后果然有人被罚时,罚了15秒。 然后他们俩的排名都没动。 SS2,依然是超短赛道,两两发车,从沙石换到了林地。 这个赛段有汽联的路障,碰路障罚时10秒,夏千沉决定在这里追上来。 两两发车的抽签,很幸运抽到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车手。 然而发车前娜娜非常兴奋地跟钟溯说:“你知道这小孩儿是谁吗!是去年新加坡拉力锦标赛的冠军!” 钟溯:“我通话器没关。” 夏千沉:“我这辈子能不能抽个碾压局,能不能?” 这个赛段夏千沉发现自己的离合打滑,损失了很多动力。不过万幸,这个赛段最大的考验是控车而非发动机。 夏千沉追上来8秒。 终于,来到了长赛段。 足足200公里的灰雀山山路,发车前,夏千沉气急败坏地坐在主驾驶。 头盔不戴,通话器不连,就这么扶着方向盘冷眼看着前挡玻璃。 钟溯坐进来的时候觉得气压不对,想来是前两个赛段给孩子憋屈狠了。 “你说吧,我听着。”钟溯说。 “为什么,我夏千沉一生行善积德,超短道跑错路这种事发生了两遍,抽签抽最强抽到两个,最后一个站点明明是最熟的地方却给我搞了两个最不擅长的赛段。”夏千沉停下来缓了一口气,深呼吸,绝望地说,“说实话,我跑错赛道的时候,大概都能猜到娜娜当时是怎么说我的。” 钟溯实在好奇,“你……能猜到?她的说法挺刁钻的。” 夏千沉冷哼着笑了一声,“她大概是说我「脑子保护得太好,路线记不进去」。” “呃……”钟溯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你是怎么知道……” “因为当时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夏千沉一脑门磕在了方向盘上,“妈的好气。”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九章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 SS3, 翻越灰雀山。 它是一条大家都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赛段,路线非常明朗,从山的这边, 去到山的那边。 200多公里, 翻越山顶,成百上千个回头弯, 海拔、气温、湿度,加上秋末的A市阴晴不定, 灰雀山常出现「一片云落一片雨」的现象。 无法预估的气候, 海拔的落差, 只所以说赛季每个站点赛, 已经在难度上做到了平衡。 发车之前钟溯还在望天, 夏千沉就问他,“你有没有考虑过去气象局打个工上几天班,偷偷研究一下他们是怎么预判天气的。” 一段诡异的沉默之后,钟溯说:“其实我去过。” 夏千沉:? 钟溯解释,“景燃的二伯, 在气象局上班, 是个小领导, 带我进去混过两天,但人家都是仪器勘测。” “呃……”夏千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那你有任何收获吗?” “一定要说的话, 收获了一个很小的太阳徽章。” 闲聊结束,上了发车线。 直到现在A市还是晴朗的,甚至连云都没有。看上去是非常适合开车翻山的一天, 能见度高, 风速低, 在太阳的烘烤下,山顶的土地应该会更硬一些,这让他们今天这组硬拉力胎会有非常可观的作用。 如果问一个职业赛车手,你更喜欢发车线还是终点线,多数车手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们更喜欢的是维修区出口的那条线;第二,其实通过了这个赛段的终点线,也就意味着来到了下个赛段的发车线。 就算是这一场比赛的终点线,也只是下一场比赛的发车线。 拉力赛车手永远在路上。 “降温了。”钟溯说,“前50米右4紧接左2,左2后30米回头弯。” “为什么我感觉有点要下雨了……”夏千沉快速抬眼看天,“那是乌云吗?” “是的。”钟溯说,“给油提速,赶在这一块下雨之前冲到山顶。” 往往这个时候,车手都会莫名地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具体——既然领航这么说,那么山顶肯定是晴的。 信任二字心中刻。 于是,夏千沉给油、进挡、提速,身后暗涌欲来的山雨如同追兵,这让夏千沉很兴奋。如果说谢尔比家族血管里流淌的是麦芽威士忌,那么赛车手的血管里就是燃料,为心脏永不停歇地燃烧着。 回头弯,漂移,偏时点火二次爆炸,排气管喷出尾焰。 长直线,满油,终于距离山顶不到10公里了,夏千沉仿佛杀红了眼,已经有雨砸在前挡玻璃,他一定要在下雨前翻过山顶,要追速度。 然而山顶,瓢泼大雨。 翼豹冲上山顶的同时,也一头闯进了雨幕里。 夏千沉黑着脸问,“你不是说山顶没雨吗?” 钟溯很严谨,“我是让你在后面那段路下雨之前到山顶。” 的确,钟溯从未说过山顶是晴的这种话,但…… “可是你话里就很明显的让我觉得山顶没雨。” 钟溯很无辜,“因为上山有雨更惨啊。” “呃……”言之有理,但夏千沉就是感觉自己被骗了,“那你给我道个歉吧。” “对不起。” —— 赛季的终点站大家都拼尽全力,相较前几个站点,所有人都不愿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所有发挥都是超常的,比平时更绝妙的过弯,比平时更凶猛的撞墙。 包括维修工们,维修工们在这个站点都掏出了压箱底的东西,比如凌未窈的车队,她的维修工实在是太激动,以至于失误有个新配件没有报备,取消了她的站点成绩。 夏千沉得知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赶紧看看自己的排名有没有上去一个,随后才溜达去她们维修站表示遗憾。 钟溯哭笑不得,今年的凌未窈虽然是第一年,但已经比大多数车手的第一年要好得多得多。这也是为什么环塔季军领航员愿意领航她,经验丰富的人眼光自然毒辣。 SS4开始的时候,凌未窈和她的领航已经加入路边老农一起看比赛。 75公里,穿过村落山包,每一个弯道都是视野盲区,在这里最大的敌人是弯道,还有弯道后,保不齐会出现村民的违规扩建的院子。 据说早几年,有拉力赛车手把车开进了谁家里,退赛又赔钱。 结果那农户是违规扩建,在原本的自己家房子的基础上向前又盖了几间屋子,被罚款后拆除。 所以过村庄的时候大家都提心吊胆。钟溯也是,赛会勘路的时间是半个多月前,万一有坏心眼的在这半个月里紧急弄点什么障碍物,让你撞上来,损毁他人财物,以此赔钱,也不是没可能。 一路上钟溯说的最多的三个字,“慢点过。” 可以慢点,但不要出事故。 这个道理夏千沉也明白,所以过村庄的这一段路他的过弯速度都不快,要先给领航一个视野,让领航快速给出指令,他再迅速做出反应。 夏千沉从「保持速度过弯」,到「接收领航员指令」,再到「按照指令完成操作」,中间耗费的时间,也就是翼豹甩尾漂移到一半。 “3米躲树!” 入弯后,出弯角度的位置没有村民的违规搭建,也没有狗群在聚众斗殴,但出现了一棵幼年桃树。 这棵树的位置和粗细非常的恰到好处,属于你撞上去,树必断,但车可以继续开,但势必要耽误可能三四秒钟的样子。 而且得赔钱,像这样故意紧急种棵树的,大概率是为了挣点钱。 夏千沉在听见「3米躲树」这句话的瞬间,大概是「3米」这个距离单位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踩下刹车,同时右手退挡拉上手刹,动作行云流水迅捷如风。 车头指着小树画了个半圆后扬长而去。 “我真是……”夏千沉摇摇头,“服了。” “没办法,这年头什么人都有。”钟溯宽慰他。 的确如此,拉力赛段通常在荒郊野岭,这里的人普遍受教育程度不是很高,他们不在乎竞技体育的成绩,只是听说,哦,你撞坏了我家的树,你要赔钱。 违规搭建是不成了,会被罚款,但种树没有条例限制,我可以种树。 后来,听闻是于岳还是于岳他们车队的谁,把那棵小树进行了正义审判,最后赔了好几千。 “这么贵吗?”夏千沉和钟溯蹲在维修站门口抽烟。 “桃能卖钱,它的附带价值很高。”钟溯说。 —— SS5和SS6,和夏千沉一样有今年冠军相的于岳同志,在SS6临近结尾的时候退赛了。 于岳的退赛让夏千沉挺意外的,因为夏千沉曾大言不惭地说过,除了于岳,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而且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回国第二年,夏千沉拿到年度冠军车手时站在台上说的话。委实是得罪了一大批人,但他不在乎。 于岳退赛的原因是SS6末尾的高速弯接回头弯,那是个非常窄而且没有任何参照物加上是个大盲区的回头弯,于岳过弯的时候大约是前车把沙土全甩在了弯内侧,导致前轮严重打滑。 其实不少车手都在这个弯出去了,夏千沉自己过这个弯的时候都险些侧滑,不过在这个弯于岳出去了,夏千沉还是觉得有点遗憾的。 虽说这个站点的总排名夏千沉的名次很低,但于岳退赛的这种感觉就像……每当你早上遇到某位同学,你不用看表,你就知道你迟到了,然后你俩一起迟到。 忽然某天,你迟到了,那位跟你上天入地天天迟到的同学,他干脆旷课溜之。 SS7发车前,夏千沉跑去娜娜那儿问自己的排名。 娜娜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你第十。 夏千沉看似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离去时背影仿佛背着千斤重的担子。 结果回到车上,对钟溯说:“太好了第十名,有积分有积分!!” 钟溯:“喜事啊!” 二人激动地握着对方的手,然后裁判用旗杆末端敲他们的引擎盖,指了指里面,意思让他俩松开,前面录像呢。 SS7就已经是海岸线了,这个赛段左边是缓冲区,右边是大海,掉下去就GG。 并不是沙滩的那种海边,而是可以跳海的那种海边,非常大块,而且非常滑的岩石。SS7超过终点线后,右转上跨海大桥,收车台在对岸。 翼豹缓慢地跟着前车排队,这是最后一个赛段,从第十冲上第一是不太可能了,他前面从第十六爬到第十,已经殚精竭虑。 钟溯在帮他确认翼豹的情况,并且回报给他,“水温正常,机油压力正常,汽油压力正常,偏时点火2,你看看转速和……嗯?” 忽然,夏千沉主驾驶的窗边出现了一个人。 按理说不应当,这是发车区,是封闭路段,只有裁判能在路面行走。 所以钟溯一愣。 夏千沉不知道他在愣什么,然而顺着钟溯震惊的视线转头看自己这边的窗户,自己也是一愣,“我靠?” 于岳示意他降下车窗。 没错,这个偷摸溜进发车区的人是于岳。 夏千沉降下窗户,说:“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么了?你有什么急事吗?” 溜进发车区,应该是有急事吧,夏千沉想。 不料于岳说:“夏千沉,实不相瞒,国内我唯一赏识的拉力车手也是你,你这个站点一定要加油!” “哦……好。”夏千沉莫名其妙地点头,同时翼豹在以6KM/H的速度跟着前车走。 然后于岳边跟着他车向前走,握着拳头,边大声唱道:“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唱完一句猛地扭头看向夏千沉,目光坚定且锐利,仿佛夏千沉不接着唱下去就是在犯罪。 夏千沉只能小声又发颤地接上,“别、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舍弃?” 然后在于岳还没来得及唱出下一句「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的时候,被汽联的保安架着拖走了。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夏千沉偏头看他。 钟溯解释,“我有强迫症,不唱完它浑身难受。” 作者有话说: 歌词来自《红日》演唱者:李克勤; —— 第八十章 别用这个笑脸对着我。 本赛季最后一个站点赛, 夏千沉排名第7。 本赛季年度总排名,夏千沉在第四,刚好不够上颁奖台。 这一年, 夏千沉和钟溯在跨海大桥的重点领奖台下方, 仰着脑袋看着冠军旁落。 说是冠军旁落,但他们也不是亚军, 是第四,所以其实也不必太唏嘘。因为别人和第一名差两分, 你和第一名差两百分, 就其实……也用不着感慨什么了。 有人60分哭天抹泪, 有人60分欣喜若狂, 一个道理。 最后一个站点赛的最后一个赛段从第十爬到第七, 总排名第四, 这一年姑且圆满。 总之在业内,只要年度前五名,那就是牛逼车手。所以人生嘛,差不多得了。 娜娜就是这么想的, 今年这一整个赛季如此跌宕起伏, 应该说年年都是跌宕起伏, 行业如此,人人都如此, 冠军就一个名字, 总得让别人也有点奔头。 所以娜娜走过来,挤到他俩中间,一边搂一个, 说:“你们俩别这么垂头丧气的, 今年时运不济, 而且今年都已经有环塔了,区区一个年度冠军,让别人也爽爽嘛。” 夏千沉说:“我们没有垂头丧气啊。” 娜娜:“那你们倒是鼓掌啊!” —— 这是夏千沉在国内跑拉力的第四年。 这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景燃和他说,你可以去试试国外的比赛了。 他一直不曾带着赛车跨出国门的原因,其实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妈妈。 中国人讲落叶归根,林安烨死在达喀尔,回来的只有一盒不完整的骨灰。所以如果有可能会死的话,夏千沉希望自己可以死在和亲人没有时差,不会相隔太远的地方。 当然,这个想法他从未明显地表露过。不过出国比赛这件事,无论如何对夏千沉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更大规模、更高认可度的比赛,不是站在新疆之巅、川藏之巅、中国之巅,而是世界之巅。 这对任何一个拉力车手来说都极具诱惑力。WRC,世界拉力锦标赛,全世界的拉力车手看待它,就像咕噜看待魔戒,小狗看待拖鞋。 想去吗,想的。 那是一个和F1齐名的比赛,这样别人再问起来,你这个环塔,它和F1谁牛逼的时候,夏千沉就可以转移话题,哦我跑过WRC,那玩意和F1是同一个难度。 但事实上,环塔的难度不比WRC里的任何一个赛段简单,WRC的规模更大,一届光是站点就13个。 所以景燃提出这个事情的时候,夏千沉停顿了很久。 他的资格、身价,背后的赞助,他的车队,他的领航,是完全可以去参加WRC的。 甚至于,他现在的年纪和状态,都是最完美的。 他有了丰富的经验,他起步早,他在亚洲拉力车手中已经是佼佼者,他完全可以去到一个更强劲的环境。去和那些欧洲人拼一拼,去芬兰、肯尼亚、希腊,在世界的任何地方挥国旗。 就像钟溯认为的。 他不应该被任何事情牵绊。 他应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夏千沉拢了拢领子,说:“好冷啊,下次再聊这个问题吧。” 景燃笑笑,“行,你回去吧。” 他们在赛车场和景燃告别,又到了年关,热爱Party的杜源又开始组局,今天刚刚结束了提前过的新年趴。今天夏千沉帮郝瑞池数了数她的压岁钱,只比自己的年终奖少两千。 回家的路上夏千沉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在摩托后座抱着钟溯的腰,“凭什么啊,她期末数学就考了七十多分,刚刚及格,还能有这么多钱?” “别气了,我们俩今年也刚刚及格。”钟溯说。 “那能一样吗?我俩今年还不够辉煌吗?” “确实。”钟溯说,“那你比郝瑞池厉害。” 夏千沉还是觉得不行,“你拿我跟一小学生比?” 晚上到家之后就正式进入今年的春节假,夏千沉怀疑景燃今天说这话的目的是让他过不好这个年。 回家后唉声叹气,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钟溯终于忍不住了。 “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啧。”夏千沉坐起来,说,“你先别睡了。” 钟溯跟着坐起来,羽绒被发出哗啦啦啦的声音,接着是黑漆漆房间里的漫长静默,有些事情是心照不宣的。 景燃不明白为什么夏千沉不出国比赛,但钟溯明白。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总有那么多的无奈,总有那么多的绳索在把你往后拉。 钟溯拿了两个靠枕过来,两个都垫在夏千沉背后,然后自己盘膝,面对着他坐,说:“你想去WRC,但你顾忌夏主任,你不怕死,但你怕她伤心难过,对吗?” “虽然我已经过了「做一件事要征求妈妈同意」的年纪,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和她商量一下。”夏千沉垂眸,“人只能死一次,也只能活一次,我不想一百年后被挖出来,骨灰在风中拼出一行字「我想去WRC,但我没去成」。” 钟溯噗嗤笑出来,“不至于,但你要好好想想怎么和夏主任商量这件事。” 因为一旦说出来,那么夏主任极有可能会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这不公平,一个因某个特定事件失去丈夫的女人,不应该再因此失去儿子。 可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事都不能做到完全的公平,这对夏千沉公平吗? 他一生热爱的事业,他为之奋斗一生,奉献一生,却止步于世界舞台。 “其实……”夏千沉抓着被子,“我妈她说过,我和我爸……对于她的意义不一样,我们需要承担的责任也不一样。” 钟溯问,“什么时候说的?” “上次环塔,我俩翻车,在医院的时候。” 那确实是个很大的事故,彼时他们还在GP车队,那时候的翼豹无疑是改装赛车里安全性能极高的,还是让他们俩双双入院。 甚至可以这么说,但凡他们当时那个防滚架再用个便宜三千块的,他们俩现在已经被记载在汽联的牺牲名单里了。 钟溯想了想,试着开口说:“或许夏主任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大。” “你呢?”夏千沉问,“你怕吗?最差的结果是客死异乡。” 黑暗里,钟溯能看见他漂亮的狐狸眼,和他琥珀色的瞳仁。 钟溯说:“和你死在一起的地方不叫异乡。” —— 春节之后,SL车队向全世界招募车手,备战WRC。 夏千沉接受采访时说,人活一世,要多拼一拼,死后不过一抔黄土,不能被扬在风里的时候再后悔,头上也没有复活币。 这个消息一放出来,国内立刻有车厂前来合作。因为WRC的参赛要求之一,是参赛车手必须来自车厂车队的车手。 然而夏千沉和钟溯已经在SL车队,不过好在杜源的公司不是车厂,他们只需要和车厂合作挂名就好。 大牌车厂们听闻此讯蜂拥而至,毕竟这是个面对全世界的广告,而且拉力赛,抛开输赢,在赛段上的精彩表现,包括但不限于撞车出事故,才是观众们最爱看的。 三月份,敲定了车厂,线上报名,告别夏主任,带着车队的9个集装箱,其中包括勘察车、维修设备、配件消耗品、赛车本体。 备用的发动机和一些零件,是WRC官方协调运输,用AMP箱空运。 赛车本体从海关出,使用整车进口的巨大运输箱。同时,另一台备用赛车从海上走,以防万一。 就这样,所有配件兵分三路,他们即将在四月初抵达WRC这赛季的第一站,摩纳哥,蒙特卡洛。 WRC,光是这些车辆和配件的运费就花了近乎三十万,花得夏千沉非常爽。 最后目送橙黄色的整车进口运输箱离开他们的视线,夏千沉、钟溯、景燃,三个人在机场吃了一顿非常难吃的牛肉面后,回去了A市。 “这是我从业第一次错过赛季第一个站点赛。”夏千沉看着高铁过道上狂奔的小孩,“今年第一站在哪儿来着?” “龙游。”钟溯说,“我们四十分钟最后一个赛段跑完,飞奔去天马赛车场的地方。” “哦对。”夏千沉想起来了,“难怪没什么印象。” 景燃一路上都在思考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他恨不得让夏千沉把杜源赛车场的厨师也一起带去。 “蒙特卡洛那边是地中海。”景燃忧心忡忡,“那边的东西你能吃得惯吗?” 夏千沉指指钟溯,“他会想办法哄骗我吃的。” 钟溯点点头,“你只要告诉他,吃下难吃的食物,是成为高达驾驶员必要的磨练,他就会闭眼往下咽。” “呃……”景燃看着他们,“其实我也不是非得知道这些细节。” 高铁到站后,出口处的人群里站着一个戴着浅灰色鸭舌帽的青年,景燃一逮眼就看见了他,然后挥挥手。 那青年立于人群之中十分惹眼,明明是稀疏平常的风衣和牛仔裤,但穿在他身上就是十分好看。 尤其对比这三位刚刚挥别赛车,吃了顿难吃的又舟车劳顿的人。 景燃笑得相当甜,不符合他本人长相的甜,对两个人说:“看,男朋友来接我了。” 钟溯抽抽了两下嘴角,“别用这个笑脸对着我。” 然后扭过头对夏千沉说:“回家想吃什么,松鼠桂鱼?文思豆腐?清蒸黄鱼?” 作者有话说: 我们快完结啦qwq;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一章 正文完 与其感慨路难行,不如马上出发。 离出发还有一周。 车厂派来三十几号人在杜源的赛车场里做出发准备, 这次随夏千沉和钟溯出征WRC的人,有景燃、娜娜、车厂主管、车厂车队经理、维修队、后勤队。 出发的倒计时还剩六天的时候,汽联的人来了好几回, 回回都被里面乌泱泱站满的人搞得没处出声, 插不上话,因为太忙了。 向WRC赛会报备所有已经抵达和即将抵达摩纳哥的配件和车辆, 最先到的是翼豹。WRC赛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接收,堪比解放卡车的巨大运输箱, 它被中国海关的铁锁锁着, 钥匙在夏千沉手里。 此时, 拿着钥匙的夏千沉, 在维修工们焦头烂额研究赛程和赛车数据的时候, 他正在床上和领航员鬼混。 这只是是他们放纵的第二天而已。 遮光性极好的窗帘, 阳光从窗帘底和地板的缝隙里挤进来,然而当阳光好不容易挤进来终于可以一探究竟——到底是谁大白天把这么美好的太阳关在外面。 阳光看清之后,打扰了。 床上的两个人发着人类最原始的声音,一些皮肤之间的摩擦, 夏千沉侧颈那儿一颗毛绒绒的脑袋, 像吸血鬼在进食。 但其实进食的地方不在这里, 或许要再下去一些。 钟溯的舌尖从他耳垂描画到锁骨,再一路下去, 让夏千沉发出长久的轻颤。 钟溯继续下去, 夏千沉不仅躯体在颤抖,喉结也因自己被他进食的地方而跟着发抖。 钟溯进食的方式很温柔,他似乎知道夏千沉到哪里最甜美, 他也很知道怎么样能让夏千沉满意。 就像现在这样。他完全把它包裹住, 他能看见夏千沉因此绷紧的小腹, 夏千沉有着优秀的腹肌,夏千沉的皮肤很薄,即使是照明不足的房间里也能看出,那是非常、非常白的皮肤。 常年不见太阳,藏在赛服里面的皮肤,接着,夏千沉随着他的动作一同抽气、吐气,夏千沉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这种事无论来过多少次,都还是一样羞耻,尤其是自己无法克制的「呜呜」声。 然而逃避只会让捕猎者更兴奋,钟溯爬上来,在他耳边问,“捂着眼睛干嘛?我伺候得不周到?” 夏千沉自然是个嘴硬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钟溯压在嗓底的一声哼笑,然后掐着腰把他翻过来。 窗帘底的阳光彻底消失,房间里也终于迸发出最后一次舒爽的声音,疲惫的两个人依然没有分开,钟溯搂着他,在他嘴角吻着。 “别人谈恋爱也这样吗?”夏千沉哑着嗓子问,“计生用品不会濒危吗?” “不会。”钟溯又翻身上来,“不信再拆一个,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被我们拆倒闭。” 是你越拆人家越富吧,夏千沉想。 钟溯叼着安全套那个小包装的一角,撑在他上面,半晌不动地,就这么望着他。 外面天已经半黑,房间里几乎没有光,他不知道钟溯是怎么精准地望向自己的眼睛。 接着,钟溯说:“我能开灯吗?” 夏千沉是个要脸的,从来都是窗帘紧闭,不让光透进来,里面也不开灯。 “呃……”夏千沉挣扎良久,“开那个小的。” 钟溯一个利落的翻身下床,打开墙角的立式小夜灯,再走回床边,喉结上下一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躺在床上的夏千沉扯了一截被子盖住自己,他整个人有一种凌乱的美感,雪白的皮肤此时泛着粉红。这是夏千沉从未在平常生活里出现过的眼神,他一贯张扬自信,不曾用这样朦胧的眼神看过谁。 不过也就那么一瞬,这一瞬的朦胧旋即消失,夏千沉换回恣肆的状态,问,“怎么,不伺候了?” 如此过了七天。但也不是没日没夜,昏天黑地的原因是,他们白天鬼混,晚上还得出去练车,几乎见不到太阳。 因为蒙特卡洛是夜赛,他们缺少夜赛经验。 他们仿佛是把所有作业堆积到某一个时间点的小孩儿,在那一天,或者说那几天,小孩儿疯狂地、认真地补作业。 那七天里做得昏天黑地,因为他们知道,错过了这七天,可能接下来的大半年都不能再这么放肆了。 时间在稳固前行,第七天,出发日。 出征WRC无疑是件大事,接下来漫长的站点赛。今年从摩纳哥蒙特卡洛出发,10个赛段,从蒙特卡洛港出发,第一赛段和第二赛段都和往年一样,在晚上举行。 国内大部分拉力赛都在白天,再不济也是黄昏,鲜少有夜赛。所以今年WRC的第一站就是个不小的挑战。 出发的当天,一众亲友相送。在机场,夏主任和夏千沉拥抱了一下,夏主任说:“我对你人生的期许,就是保持呼吸,不要断气。” “好的。”夏千沉笑笑。 机场的语音播报提醒他们前往某个登机口,郝瑞池在安检外面喊着「千沉叔叔加油」,夏千沉扶着银灰色的登机箱,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妈妈的方向。 拉力赛的第四年,他即将跑上WRC,世界拉力锦标赛的赛道。 如果这是个热血少年漫,那么现在这个分镜的旁边应该是——年轻车手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他会开着自己的赛车,去爸爸开过的地方跑一遍。他可能不会去达喀尔,但他今年会去巴黎、肯尼亚、埃及,对比南疆和川藏,他并不觉得自己去的是一个更「广阔」的地方,而是去面对更强劲的对手。 接着,登机箱的滚轮在机场的地面,前往登机口。 摆渡车闪着工作灯,面带微笑的地勤工作者为他们指引方向,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面,停着即将带着他们前往世界级比赛的飞机。 夏千沉停顿了一下,他开始思考平行宇宙的那些树杈线路,会不会其他世界里的夏千沉选择留在国内,会不会有其他夏千沉在少年时期就改变了梦想的方向。 如果有的话,那么自己作为夏千沉中的一员,能不能理解他们放弃的原因呢? 夏千沉站在透明玻璃墙前,他觉得不能。 如果是夏千沉,那么无论他活在哪个世界,夏千沉都应该在赛道上,在公路上。 在发车线和终点线之间,在维修站里,在山川高原,在海岸线,在颁奖台,或者—— 在三尺黄土下。 “夏千沉。” 前面不远有人叫他。 他回神,循着声音看过去。 钟溯站在那儿,对他说:“我们要走了。” “来了。”他抬脚跟上。 就算在三尺黄土下,也有人陪伴他。 —— 在钟溯目前还不算太长的人生中,有着不算美好,但也并不糟糕的童年。 属于孤儿中的幸运儿,灾难中的幸存者。 他没有因为无父无母被歹人拉去嘎腰子卖/肾,也没有什么豪门流落在外的真少爷血统,更没有变异成超级英雄,或者某天从天而降一道光说,少年,拯救世界就靠你了。 养父母和养父母的亲戚们对他都有着很好的印象,他们会给钟溯一个非常高的评价:懂事。 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惹事,他写完作业会做一些会做的家务,他会乖乖把棉被叠起来,床单抻平整。 他在学校很乖巧……嗯,起码表现出来的样子很乖巧。他知道他在养父母家里,是扮演着太子陪读的角色。 所以他会把惹到太子的人进行重复打击、循环教育,让太子没有后顾之忧。 这就是钟溯遇见夏千沉以前的人生。 他奉献、燃烧自己,他是一条工作犬,在有需要的地方,扮演一个被需要的角色。 他沉默着,垂着眼,他懂得所有生存之道,敛起自己的所有情绪和欲望,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直到夏千沉问他,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你喜欢摩托吗? 你喜欢做领航员吗? 你喜欢越野吗? 这些从没有人在乎过的问题,夏千沉在乎,并且想知道。 钟溯并没有非常悲切或者矫情地认为,自己已经丧失了喜欢某样东西的能力,抑或是,这就是人生,我没得选。 钟溯的第一反应是欣喜,夏千沉在乎,在乎他喜不喜欢。 但事实上他有得选吗?是有的,只不过钟溯选择了奉献,他选择心怀感恩。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明码标价。他感激自己做了景燃的领航员,他感激自己始终如一的奉献,他感激那年他们在环塔拿到冠军—— 世界给了他溢价补偿,让他遇到了夏千沉。 —— “来了。”夏千沉握着行李箱拉杆,笑着走过来。 阳光洒在他侧脸,今天是个晴天,钟溯脑海里冒出一句非常土的话,今天是晴的,因为你来了。 一行人坐上摆渡车,登机,飞机开始平稳地滑行。 起飞,起落架收起,发动机工作的声音让他们心里无比平静。 钟溯向他伸出手,邀请他来握住自己。 “第一个赛段是38公里的夜路。”钟溯说,“加油。” 夏千沉笑笑,握住他的手,“伟大的克林克兹曾说过,「与其感慨路难行,不如马上出发」。” -End—— 作者有话说: 克林克兹:Dota2中的一个英雄,「与其感慨路难行,不如马上出发」是这个英雄的台词之一。 决定正文在这里完结,也是对应了「终点线也是下一个赛段的发车线」0v0; ——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 大家投喂的雷都被我炫光啦,营养液都被我吨吨啦-非常感谢!小作者今天也是饱饱的! 再次感激大家会喜欢,承蒙厚爱,下本再见,下本也要日更不停到完结(握拳); 休息一天,周六来更番外v· —— 最后来专栏看看孩子的预收吧qwq; 《这马甲是纸糊的吗?》大概可能会开这个QAQ; 其实预收的恶魔那本无限流我也很喜欢,但是……幻耽还没闯过,有点怕被淹死,再容我攒攒收藏吧呜呜呜。 还有基友的新文已经开啦《病弱教练穿书指南》by独家花絮; 期待您一个爱的收藏0w0;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