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嫁》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瞎嫁 作者:谢书枍 文案: 阮绵书是扬州名媛,仙姿佚貌,出尘脱俗,可惜一朝知府父亲被押解进京,成了一个小可怜。 最后被害的失贞,为了保命嫁给了一个吃狼奶长大的瞎子,扬州城人人叹息,但阮绵书……是自愿的。 阮绵书的想法很简单:你拉我出污泥,我陪你度余生。 在她被所有人指摘,欲轻生时,沈寂按住她手中的簪子,“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沈寂此人与常人不同,生于鼎食之家,长于狼群之中,他的心如同雪山冻土,经久不化。 她问他“沈寂,我要你喜欢我,你敢吗?” “我敢。” “那我要你的心,你给吗?” “我没有心。” 后来,沈寂真香了。 他小心翼翼的拉着阮绵书的袖子,“绵绵,回家好不好?” 夫人都是债,娶了自己受。 阮绵书傲娇的点着他的头,问:“日后还藏私房钱吗?” “不藏了,都是绵绵的。” “行吧!回家吧!” 沈寂,沈寂,一生孤寂,直到遇上阮绵书,世间繁华可看不见,唯独看见了她眼中的星落,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并深爱的…… “他是瞎子又如何?我愿意嫁——” “沈寂,我屋子漏雨了,你收留我吧!” “沈寂,眼睛瞎了,心不能瞎,你给我站起来。” 有些人,一遇见,命都可以不要,活着算什么。 一句话简介:喜欢我,你敢吗? 立意:你拉我出污泥,我陪你度余生。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绵书,沈寂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贪欢 竟是狼叫。 景孝五年的秋天,八月十五这天,凉雨绵绵,萧萧寒风卷黄叶,瑟索无边。 这一天,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扬州知府阮家却被抄了。 扬州乃是鱼米之乡,白米不乏,今年北方旱灾,皇旨调粮,扬州库存的百余石贡米不见了…… 这就恍如惊雷一声,劈开了半边天。 那丢失的不是米,是命。 如何能不见了? …… 知府阮常江入狱,不日就要押解进京。 作为阮常江的独女,阮绵书生的仙姿佚貌,出尘脱俗,一朝跌落神坛,那些钦慕者也成了锁魂符,丑陋狰狞的朝阮绵书伸出了邪恶的脏手。 一个美貌的罪臣之女,一旦入狱,那是稍微有些钱买通,就可以肆意妄为的地狱,不待阮绵书哭泣害怕,她……被人带走了。 阮常江是个狠人,他可以不要名,不要命,但唯一的女儿不能丢。 为官多年,阮常江积攒的人脉名声非常人可比,自他出事扬州百姓的万民书已经写好,对于阮常江会不会死,能不能罢官,没有人能肯定的说上一句准话。 不知怎的,阮常江和扬州首富沈家交易,让阮绵书嫁入沈家,罪不及出嫁女,暂时保住了一命。 阮绵书也是在这天,被沈家的仆人请到了沈家,明白了天堂到地狱的距离,不是天上地下,而是一步之遥。 她就像被蛛网困住的飞蝶,没了自由不要紧,可偏偏……遇上了一场更大的暴雨。 为父亲从白天焦虑到晚上,泪不知道落了多少,睡前丫鬟送来安神的汤药,她寄人篱下不得不喝。 然后被沈家丫鬟一碗药放倒,拖到暗室里面,醒来虽不至于真正丢了清白,可这一辈子名声……却也是的的确确毁了。 …… 秋深雨露重,风吹海棠红。 珠钗逶地落,罗衫半解肩。 帐影流面泪,红褥唤声伤。 鸳鸯云水赴,羞环玉肌丰。 扬州瘦马闻名天下,戏曲酒楼词通古今,阮绵书看过的话本也有描述男女之事。 所以,当她从朦胧中醒来,身如浮萍浮沉大海,让她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陈旧的风铃毫无清脆的响着,萧瑟的寒风吹动拔步塌边看不清颜色的帷幔。那人似乎是在发抖,慌乱的搂着她的腰肢,笨拙的不知如何去亲吻她…… 他的唇冰凉,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熟悉的味道,咬的她嘴唇生疼。 阮绵书知道,她这一辈子……算是毁了。 她看不清人,但这不能阻止她一掌扇上去的利索,当然……利索是想象中的,实际上她胳膊半抬就被男子霸道的按下,迎接来的是更密的报复。 他的霸道不允许她拒绝,按着她的腕子,毫不怜惜。 樱唇被堵,阮绵书片语不能言。 浓重的羞怒感,悲哀感从心底涌出,淹没了她仅存的希望,阮绵书突然间就觉得一切都是这样的无法忍受,她的人生不该是这个样子,为什么都要践踏她,欺辱她呢? 呜咽声自喉间溢出,泪水顷刻模糊了仅有的光亮,男子似乎怔了怔,阮绵书趁机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恩——” 他闷哼一声,露在阮绵书腰肢的力道又重了两分。 阮绵书知道,那一咬,真的很狠。 浓重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在口腔,带着某种畅快,她嘴角牵出一抹笑意,只恨自己没有多咬一口,竟然被他钳着下巴松了口。 明明是秋日,她却感受不到半分寒意,这人就像火炉一样,又也许……她自己本身就是一团火。 浑身不正常的热浪滚滚,冲击着她仅存的理智。 也许因为疼痛,他停了。 头颅埋在她的颈脖,温热酥痒的气息洒在她身上,胸口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一丝呜咽从喉咙漫出。 合着雨声,外面传来人交谈的声音。似乎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在乎被屋子里面的人听到。 也是,沈家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何必在乎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呢? 讽刺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恨啊! “一个罪臣之女,老爷糊涂了让她嫁给我们大爷,我们郡主可不糊涂,她也配——”一个不屑的声音传来,带着讽刺。 也许她们忘了,忘了阮家盛极的时候,这人连俯在她脚下跪着的资格都没有。 “你说一个瞎子,还是被狼奶大的瞎子,他知道什么是鱼水之欢吗?”另外一个尖利的嗓音传来。 “就是不知道,他也是一个醉酒的男子,烈酒配上郡主给的合欢绕,不云雨一番他们就没命了。” 合欢绕,阮绵书一不留神咬到自己的舌尖,清醒了一些。 合欢绕是扬州最下流,最无耻的药,世家大族对于合欢绕可是听到都要咬牙切齿的恨,沈家竟然给她用合欢绕。 这是把她当什么人…… “我还是不放心,要是不成郡主会杀了我们的,还是进去……看看。” “行吧!” 两个好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冷风吹进来,带着晃悠悠的微暗的烛光,阮绵书死寂的心一寸一寸凉下去。 抄家,入狱,失身…… 她已经和死了差不多,就连这最后的尊严也要被她门抹杀吗? 被人看着,又不是勾栏院里面的姐儿…… 她没那么放的开,不如直接杀了她。 阮绵书突然来了力气,不顾一切的嘶喊道:“滚——” 两人脚步声一顿,举着油灯看过来,笑道:“你听到了吗?她声音都是沙哑的,看来是成了。” “……我,有些好奇,我们去……去看看吧!” 屋子里面都是荼蘼的暧昧味道,勾着心里那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任是她们也会心痒痒的难受。 丫鬟举着烛光渐渐近了,阮绵书的声音没有任何威慑力,对于沈家的丫鬟来说,她可能还不如一条狗重要。 从前向往的光亮,如今成了催命的阴符,前有狼,后有虎,阮绵书突然笑了。 阴森森的低沉笑声在黑夜里面回荡,吓住了过来的人。 她的耳边听到外面雨珠密密麻麻拍打在房檐的声音,每打一下,心就沉一份。 她阮绵书可以生,可以死,但没有屈辱。 若有…… 必定是踩着她的尸体过去了。 反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权当陪父亲黄泉走一遭。 身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阮绵书衣裳尽乱,不妨的一冷,顾不上捂住自己露在外面的肌肤,突然听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嗷嗷呜——” 竟是狼叫。 黑暗中,她惊悚的看着他泛着绿光的眼眸,发颤着感受到他声音里面的威胁和疾啸,好像看到了一匹在密林里面踱步的凶狼,朝人露出他细长的獠牙。 疾风大雨挡不住他声音的凄厉,带着同归于尽的悲怆,“嗷嗷呜——” “啊啊啊……” “啊啊啊……” 两个丫鬟哐当一声丢了烛台,慌张的往外面跑,匆忙之中没有关门,萧瑟的秋风把门吹的哐当作响,外面空无一人,黑暗在蔓延,包括清冷。 喜欢的小可爱们请支持! 第二章 相许 沈寂在她心里藏了好多年…… “呜嗷嗷——” 寂静在黑暗里面蔓延,风如同刀子一样割在她的脸上,泪水不知何时干了,眼睛也越发的涩。 过了许久,久到她浑身被吹进来的风吹的没有知觉,她的耳边仍残留着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叫唤。 每每想起那声音总会让她恍惚,瑟缩成一团,一下不敢动。 她没有想到糟蹋她的人竟然是沈寂。 沈寂。 别人叫他瞎子,也叫他狼人。 …… 沈寂叫过两声之后就不说话了,撑在她上面,似是好奇的低头舔了舔她的嘴唇,方才对着丫鬟时眼中幽深恐怖的绿光已经不见了。 阮绵书被他亲的愣了,不知道现在的沈寂是清醒还是迷糊。 沈寂是瞎子,看不到,偏偏那吻没有错落的落在她的唇上。 若他不是沈寂,阮绵书定然是不许的,可这人是沈寂,偏偏是沈寂…… 阮绵书黑暗里面眨着恍惚的眼眸,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唇是凉的,软软的贴着她的,带着一股青草的味道,就像她曾经闻到的那样,他的身上似乎很早之前就是这样的味道。 记忆中,蓝天白云,桃夭漫天。 粉嫩的花瓣落在他雪色的衣衫上,被风吹落。 沈寂有着一张话本里面如画如仙的脸,却也有着狼一样清冷寒洌的眸子,玉石一般的手淌着绯红的鲜血…… 白衣君子是他,妖冶鬼魅亦是他。 彼时她并不知道他是瞎子,无论别人如何诟病他,但他救了她。 救了她,那就是恩人。 那天衬着湛蓝的光亮,阮绵书靠近他,从他那双无波无纹的眼眸中看出了几多孤寂,只是觉得他……可怜。 “疼。” 阮绵书突然被他咬了一口,从回忆中醒神,皱眉顺势推开了上面的他。 沈寂微僵,握着她肩膀的手用了几分力道,竟也真的放过了她,从上而下垂下的发丝挠在她的面颊上。 阮绵书抚着唇角,想着以前,也想着现在,最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沈寂到底没有真正的碰她,内宅多阴私,他们两个不过都是一样的人,可怜人。 说到底,沈寂于她,还是她欠沈寂的更多些。 那句谢谢,她欠了沈寂好些年了…… “沈寂。” 阮绵书开口,声音带着沙哑,更多的是女孩子家特有的软弱,更像是……撒娇。 没人这样叫过他,徒然睁大眼眸的沈寂对着始终如一的黑暗,心里竟是有了一丝丝的暖。 “谢……沈寂——” 阮绵书开口,话只说出一半,沈寂突然身子一歪,在歪倒的时候他突然收了外面的手臂,挡住了门口吹进来的冷风。 可惜沈寂歪的不好,刚好压了她外面的胳膊,那声“谢谢”也就被咽下去了。 黑暗里面阮绵书睁着眼睛,除了最开始害怕他出事叫的一声沈寂,探过他的呼吸后阮绵书不再说话。 这场秋雨冷的发怵,阮绵书原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可惜没有。 也许是一系列变故让她心累,又也许是惊心的遭遇让她疲惫,总之被沈寂压着胳膊,她睡着了。 雨声稀疏,时轻时重的打在屋檐上,清冷的湿气从脚底钻入,这样清寒…… …… 恍惚中她一只脚赤着,那只绣鞋不知在跑的过程中丢到了哪里,她蜷缩着脚趾无措的看着不远处的身影,那人散着满头的青丝,宽大的白袖垂在地上,上面点点血迹如同雪中红梅,诱的她看呆了。 她小心的靠近,终于看清了他在做什么。 “草不好吃的。” 他垂头,竟是直直的把青草塞到嘴巴里面,清风过境,鼻息间钻进浓郁的青草芬芳。 她蹲下,朝腰间摸出自己喜欢的桂花糕,歪头递给他。 “我有桂花糕,你吃吗?”娇宠如阮绵书,那是第一次小心翼翼的讨好一个人。 本是自顾自吃饭……不是,是吃草的人猛然抬头,眼中无光,空洞的仿佛一记死水,里面带着刚刚杀生残留的猩红,淡淡的落在她身上。 朝她呲着牙,低吼着。 “滚——” 她就真的滚了。 …… 雨声大了几分,阮绵书是被冻醒的,醒来的时候被压着的胳膊已经解放,沈寂依旧是那个姿势睡的正熟。 竟然又是这个梦…… 阮绵书忍不住叹气,有时她也想知道,当初自己怎么就那么听他的话,他让滚,就滚。 明明只是见过一次的人,沈寂此人却是在她心里藏了好多年,别人都是慢慢淡忘一件事,她的记忆却是如同发酵的酒,慢慢醇香。 阮绵书看着自己即将碰上别人面容的手,忍不住骂道:“我这是在做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声入耳,如同催眠曲一般,也不知这场雨何时停,明日怕是不好过吧! 只是连累了沈寂。 …… 沈家是扬州首富。 在没有沈寂之前,沈老爷是出了名的江南才子,得中探花华服游街,少年英才不知得了多少姑娘的青睐,自然不乏公主郡主。 可惜沈从兴言明家有妻室,知趣的人家也就熄了心思,但这不包括高傲一世的华南郡主,俞娇。 俞娇灌了沈从兴,事后笑着对沈从兴说不打紧,放了沈从兴回扬州。 不料九个月后俞娇抱着孩子,带着大笔的嫁妆来了沈家,沈从兴的原配夫人怒火攻心,早产生了沈寂剃度出家,沈家二老势力,压着沈从兴和俞娇拜了堂。 婚后夫妻二人不睦,严重时扭打在一起都是有的。 俞氏善妒,沈家二老在时可以装着样子善待沈寂,待二老归去,丢了沈寂在山脚的荒院里面自生自灭。 扬州人都知道,沈寂是被山上的狼奶大的,生的青面獠牙。 可他们忘了,沈寂的母亲,让沈从兴惦记了几十年的女子,曾经名动扬州的杨家独女,杨羽舒之子,哪里会是青面獠牙。 他的面容可以用精致来说,既有儒生的俊雅,又不乏威严,可惜后来…… 沈寂瞎了,美玉有瑕,双瞳无光。 如今他躺在她身边,阮绵书心里可谓是复杂。 其实她理解,沈家只有两子,郡主的儿子沈俞,那是扬州出名的青年才俊,在阮父没有入狱的时候,郡主也曾拉着她的手夸赞,有让她做儿妇的意思。 阮家被抄了,不可同日而语,她也没想过嫁给沈俞,只要呆在沈家活命,等着父亲回来就好。 可沈老爷刚带她来沈家,尚未确定嫁给沈俞还是沈寂,郡主就下了狠手让她和沈寂…… 说句心里话,她要嫁未必选沈俞,沈俞那人风光霁月,做生意圆滑,说话尽美,名声权力他都有,就像天上皎皎明月,美好的不那么真实。 明月虽好,仰之可观,近而无趣。 若真是沈家,没有退路…… “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 阮绵书看着身侧的人道:“你救了我一次,不知这次……” 可愿…… 腰肢一重,黑暗里面沈寂的手就这样没有征兆的压过来,唯有雨声滴滴答答入耳,阮绵书平复了一下呼吸,小心的去推他。 “……”推不动。 门外冷风刮着,阮绵书忍不住咬牙道:“你故意的——” 珠玉一样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面,被淹没了去,沈寂依旧睡着,倒是阮绵书心塞了半天不知何时再次入眠。 这一次,冷风被沈寂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外面,她没有再做梦。 第三章 换夫 你嫁我,那我是猫还是狗?…… “把这下作的东西给我泼醒——” 阮绵书落魄的第二天,是被一盆冰凉的水泼醒的。 秋天的水,很冷。 一睁眼看到了一双空洞无光的眼眸,他愣愣的抬着伤痕累累的手臂挡在她的脸上,从指缝里流下许多的水珠,滴在她的脖子里面。 沈寂是瞎子,满头墨发随意的散在脖子上,衬的他的肌肤如初雪一样晶莹白晢,即便是被冷水淋身,表情也没有丝毫的裂缝。 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与他无关一样。 他看不见,不在乎,阮绵书却不行,顺着他的肩头清冷的眸子对向为首那个满身贵气的妇女。 华南郡主俞遥,沈从兴的现任夫人。 郡主的眉宇间是对她藏不住的轻蔑,斜眼看向沈寂的时候更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说来好笑,她如今的境地和当初俞氏的境地相似,不同的是她阮绵书是罪臣之女罢了,阮绵书意有所指的看向俞氏。 俞氏眉梢上扬,看懂了阮绵书的意思,一口气没有上来,拂袖摔落了屋子里面少有的一个茶杯,指着阮绵书颤抖着。 “郡主。” 扶着俞氏的嬷嬷一声唤,俞氏像是想起了什么,瞬间平息了好多,收回手道:“阮姑娘,你也是出自官宦人家,读过女子四诫,既然做出了这样丢人放荡的事情,如何有颜面让我儿娶你为妇?” 阮绵书心上一疼,忍着腰肢的不适,眉目锁的深深的,把沈寂暗暗骂了一顿,“莽夫……” 不懂温柔。 沈寂抬眸,久不转动的眼珠动了一下,未语。 “呼——” 阮绵书庆幸昨夜抹黑理好了衣裳,手掌撑着床板坐起,动作中扯到了沈寂的头发,本来佯装的镇定看到沈寂蹙起的眉头,僵了。 “我……”阮绵书一慌,就要松手,奈何忙中出乱,扯断了沈寂的两根发丝在手间,她要出口的话瞬间说不出来了,只能僵着脊背半坐半卧着。 她等着沈寂说话,或者发火,但沈寂蹙眉之后依旧没动。 不止阮绵书,就连那边站的近的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沈寂要是发疯,那可是要见血的。 看着沈寂没有要骂她的意思,阮绵书小心的靠着床头坐着,只有靠着这些,她才能有片刻的安全感。 觑了沈寂一眼,阮绵书深吸一口气,掩去眼中的慌乱。 “有娘生没娘教果然是不一样,阮大人就没有教你礼义廉耻吗?哦……对了,应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父亲都入狱了,如何教你?” “郡主慎言——”阮绵书突然开口,攥着手心,眼中的火苗渐盛。 她很想像沈寂那样若无其事,然而高估了自己,听到父亲被辱,眼眶里面热热的泪珠就要忍不住掉下来,又被她咬着舌尖压下去,话说出口自然带了厉色。 “我父亲可还没定罪呢!” “呵,没定罪,你真当牢狱是给你玩玩的。”俞氏扶着发间珠钗,上挑的眉尾带着几分笑意,“何况……本郡主说错了吗?不是阮常江那个老东西巴着我们老爷要我俞儿娶你的?不是你不要脸爬上沈寂的床?我们沈家大度,娶你一个罪臣之女已然委屈,难道还要娶一个失贞的人妇不成?你的脸呢?” 阮绵书嘴唇发颤,她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可是沈府都是她们的人,说有人陷害就是自取其辱。 她要脸,沈家为了尊贵的沈俞不会给她脸。 阮绵书忍着酸涩把背挺的直直的,似笑非笑的看着发火的俞氏。 俞氏被她看的难堪,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说话更加狠毒,“你一个没了清白身子的女子,往后就不要妄想我儿会娶你,没有把你浸猪笼都已经是开恩了,讲到外面可是要万人唾弃的。” 边上的丫鬟婆子附和着,阮绵书冷冷的看着听着,注意到俞氏身后的两个红衣姑娘,长相上乘,擦脂抹粉,尖利的声音一听就是昨夜欲偷窥的姑娘。 就是此时,俞氏骂着,那两个人还是好奇的往这边偷看,眼中带着精光。 阮绵书瞬间感觉浑身冰凉,被人侮辱的耻辱感迅速攀上心头,愤怒到心炸,眼眸猩红,淬毒一样的反盯着她们,被褥里面的手掌慢慢的抓紧,准确的抓住了昨夜放好的东西。 带着暖人的温热,通体细长圆滑,是一根簪子,尖端很细的那种,一簪子下去心口肯定就是一个血窟窿。 “谁说我要嫁给沈俞?” 阮绵书笑着,讥讽的看着屋子里面的每一个人,即便此时,阮绵书的背也是直直的,自带一股她们望尘莫及的高贵。 曾经这种气质让俞氏一眼相中了她,如今却是让俞氏心里气闷不已。 “难道就沈俞看不上我吗?我还不屑沈俞呢?” 阮绵书说着,手指摩挲着玉簪,余光测量着和那些人的距离。 她没这么受辱过,既然人人把她往死里逼,那么死之前,她干脆把人捅一个血窟窿,拉下去一个,算一个。 阮绵书眼中带着轻生的焰火,似笑非笑的看着左右,手指头几乎就要掐断,俞氏已经被她眼中的恨意惊到,一时顿住。 待俞氏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对着身边的人喊:“红英,红雪,你们看到没有?她敢瞪我?” 原来昨夜窥视的人,叫红英,红雪啊! 阮绵书朝她们笑笑,把那两个人笑懵了。 “你们两个,给我挖了她的眼珠子,丢出去喂狗,然后让所有人知道她就是一个浪/荡的……”俞氏对着那两个红衣姑娘吩咐,她怒了。 可红英、红雪已然被阮绵书吓住了,没有动,她们没有想到一个落魄的姑娘,竟然有这样瘆人的神情,像是……要杀人。 阮绵书看着她发火,丝毫不惧,连活着的希望都没有的时候,她是可以什么都不怕的。 再难堪,难道有一觉醒来被人围观难堪? 阮绵书脸上始终带着笑意,被人娇养的娇花,初初笑起来是带了惊魂的媚气和动人,她估摸着自己可以杀几个陪葬。 突然身上多了一件墨色的外衫,上面青草的味道措不及防的钻到鼻子里面,沈寂突然坐起来,面对着她,满头的墨发刚好盖住他光着的后背,身影被落下的半边纱挡在床头。 阮绵书对着沈寂平静无波的眼眸,突然委屈就那么聚集在眼底,没有人知道,在一层被褥下面,沈寂暖热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一根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眼中无光,却一眨不眨的盯她。 他按着僵持在两人手心的簪子,声音如寒冬腊月一样清冷,“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崩溃的阮绵书一下子惊醒…… 她想到昨天,官兵进来的时候,父亲回头朝她摆手,平日山一样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好像……一夕之间佝偻了背,微笑道:“等阿爹回家,听话。” 是了,她要等阿爹回家的,怎么能死呢? 阮绵书眨着酸涩的眼睛,忍不住朝沈寂笑了,即便沈寂看不到,即使沈寂是面无表情,她还是借着沈寂的力量坐的直直的,松了手心的簪子。 簪子很快不见了,脱离了她掌控的距离,不知道被沈寂拿去了哪里,沈寂默默的将被褥盖在两人的身上,阖眼靠在床头,好像刚刚开口说话的他只是一个幻象。 只是,他握着她的手提醒着,他真的开口了,阮绵书也真的不怕了。 阮绵书本来穿着一件白色的襦裙,上面带着大片大片的樱桃花,樱花盛开,满目花红,凌乱中自有一番韵味。 衬着她精致的五官,眉目如画,肌肤赛雪,看不出受寒后的惨白,只让人觉得望尘莫及的美好。 衣衫单薄,沈寂的一件衣裳,似乎解了燃眉之急。 沈寂啊沈寂,你可知在这样万人唾弃的时候,你的一件衣一床被,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屋子里面人多,却异常的安静。 俞氏被沈寂突然的动作惊呆了,没想到狼崽子也懂得怜香惜玉,讽刺的朝两人看着,冷静的许多。 “阮姑娘,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意思。” 俞氏攥紧衣袖道:“……我想的意思?” “我看不上你的宝贝儿子,这辈子都看不上,就是嫁猫嫁狗,我也不会嫁沈俞。” 俞氏脸色大白,惊讶道:“你看不上我儿,看上了谁?” 沈从兴回来的时候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准备聘礼,邀请宾客,给沈俞娶亲……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的把这两人凑到一起。 俞氏这样问着,瞧到阮绵书看沈寂的眼神,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却又不甘心,在俞氏的心里,她的儿子是扬州的翩翩公子,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的。 何况如今的阮绵书,不是那个阮家尊贵的独女,她身后背负着阮常江的罪恶。 “我看上沈寂了。” 沈寂徒然睁眼,即便知道他是瞎子,看不见任何东西,阮绵书被他目光对上的那一刻还是呼吸一滞。 男人突然笑了,嘴唇轻轻勾起,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没有再阖眼,靠在那里听着她们说话。 …… 我看上沈寂了。 女子娇声说道,好似不知道这样一句话带给别人多大的冲击。 俞氏以为她年纪小,更多的是自己儿子被嫌弃的耻辱,她提醒道:“沈寂……沈寂是瞎子。” “他是瞎子又如何?我愿意嫁。” “阮姑娘说真的,不悔。” “不悔。” 俞氏松了一口气,这次是真的朝阮绵书笑了,就像曾经拉着她的手,喜欢到当亲女儿那种和蔼的笑。 阮绵书没管她,小心的在沈寂的掌心挠了一下,手就被沈寂紧紧的握住。 她笑意更浓,小声的询问:“沈寂,你会娶我吗?” 沈寂抿唇,五指蜷缩着把她的手包的更紧,漆黑如洞的眼睛略过她,不知道看向哪里,许久没有说话。 阮绵书很害怕,害怕听到“不”字,她再也经受不起了。 也许是因为沈寂救过她,又也许是沈寂拉她出了地狱,她总觉得沈寂是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她心里害怕沈寂却又好像不是害怕。 特别是两个人“睡过”。 “你碰了我,就该娶我,你要是不娶我……”阮绵书看着沈寂,晶莹的眸子里面闪烁着什么,咬牙威胁道:“我就死。” “呵。”沈寂笑了,突然学她一样,压低了声音凑近她,“你嫁我,那我是猫还是狗?” 沈寂:一开始吧!我挺高兴的,想着自己要高冷,起码人设不能破就忍着。然后想起来媳妇说的猫狗论,我想我竟然是和猫狗平起平坐的,就有点不高兴了。最后记起了连猫狗都不如的沈俞,瞬间世界美好了。 沈俞:我做错了什么? 第四章 我娶 若沈寂看的见,必定是风华…… “你嫁我,那我是猫还是狗啊?” 清晨的朝阳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轮廓仿佛刀刻一般深邃,肤色白冷,鼻梁英挺,眉峰间尽是挥散不去的阴郁之气,那双眼睛如幽谭一样,深不见底,你一望就仿佛要永坠地狱,窥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 阮绵书不敢看他了,垂眸后悔方才讽刺俞氏的时候不留余地,如今倒是给自己挖了坑。 如今,她倒是想把自己给埋了。 “恩?” 屋子里面出奇的安静,沈寂不耐烦的一个“恩”倒是来的突兀,让阮绵书心里一慌。 她只记得沈寂救过她,对他存着善意,却是忘了沈寂本和常人不同,外人说的沈寂性格乖戾,嗜血疯癫,他不是猫,也不是狗,分明就是…… “是狼。” 此言一出,阮绵书徒然瞪大了眼睛,竟是说出了真话。 沈寂抬眸,空洞的眼眸和她惊慌的眼睛对上,仍旧没有说话。 …… 沈寂不说话,那边无数双眼睛盯着看她笑话,阮绵书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手轻轻带着沈寂的胳膊轻轻晃动了一下,仰头瞧着他。 “沈寂,你到底娶不娶我?” 沈寂仍旧不说话,那边已经有人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了,阮绵书气的脑壳疼,她一向高傲,如今一日之内脸算是没有了。 反正丢人了,索性咬着牙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遍,“沈寂,你到底娶不娶我?” “噗——” 不知是谁笑了一声,这就好似阴沉沉的天幕被人开了一道口子,有了第一滴雨,紧接着就是哗啦拉的大雨,所有人都掩着唇不怀好意的笑了。 阮绵书颤着肩膀,脸上几欲滴血,就在她忍不住想要扯过被褥躲起来的时候,沈寂开口了。 “我娶。” …… 沈寂答应娶妻了,俞氏开心坏了。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准备婚礼,一定让你们早早的成亲。” 俞氏领着一群浩浩荡荡的人眼见就要走出门去,阮绵书心里那口气儿还没有松完,就听到身侧人嗤笑一声。 “你抓了我的狼崽,还我?” 狼崽—— 阮绵书转头看着沈寂,此时的沈寂浑身戾气,好似……好似随时都会扑上去一样。 俞氏本是有些讪讪的,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含笑看着愣住的阮绵书,笑道:“还,自然是要还的,待你二人成亲,你那院子里面消停了,我就给送回去。” 沈寂闻言不经意的抬眸,把阮绵书的手松开,扯过被褥蒙在阮绵书的头上,将她整个人盖的严严实实,阮绵书只觉的床边一动,露在外面的脚似有冷风吹过,待她掀开被子露出雾蒙蒙的双眸,就见那边沈寂披着白衣,迎风而立,正沉目猩红的望着俞氏。 “你威胁我。” 阮绵书扒着被褥,清楚的看到俞氏身后的所有人都警觉的盯着沈寂,俞氏自己也是扶着门框往后退了一步。 沈寂,好像有些厉害呢!阮绵书这样想着,听到俞氏有些心虚的回话。 “你说哪里的话,院子里的人定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它,都是在一个府里,也……也出不了什么事不是吗?” “你敢吗?” 沈寂好不留面的讽刺着俞氏,他看不见,阮绵书却是看到俞氏瞬间铁青的脸,心里畅快的很。 也许是真的怕沈寂再说什么,俞氏带着人走了,颇有些逃的意味在里面。 阮绵书见人走了,犹豫着还是下床,走到沈寂的身边,他的头发很长,垂下来到腰际,如今凌乱的飘着只能看到鼻头。 “沈寂。” 沈寂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本能的抽出被她牵住的手,面无表情的转向她。 手被人拂去,阮绵书有些尴尬,想要说什么,看着沈寂虚空的双眸,终究什么都没说,踮着脚把一件外衣搭在他身上。 沈寂看不见,感觉却是很敏锐,就好像那双在他肩头摆弄的手,又好像鼻息间若隐若现的女儿香,他袖下的手慢慢握成拳头,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变化,转瞬即逝。 “不用。” 衣裳如落叶一样,卷着秋日的微凉,翩然的落在阮绵书赤着的脚边,没染蔻丹的脚趾蜷缩在布料边,是那样的无措。 阮绵书看着地上的衣裳,心里是有些怒的,“沈寂,你……” 抬眸看着他那双眼睛,阮绵书气不起来了,弯腰蹲在地上,满头秀发像是天然的衣裳,从她瘦削的肩头铺散,掩去身姿。 远远的看着,他站她蹲,一样的凌乱,显的蹲下的阮绵书有些可怜。 沈寂感觉到眼前的人不见了,睫毛微颤,抿唇转身就要往外走,也许是因为这个屋子不是他熟悉的屋子,路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被绊倒。 “沈寂。” 她抓着衣裳的手有些泛白,抬头,眼眶微红的看着他的背影,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谢谢。” 人和人之间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她念着沈寂曾救她,对他心存善念。沈寂也许从来不知道她是谁…… 一场意外将他们捆绑,她是无路可退,沈寂又何曾不是因为一只狼崽被人拐骗过来,没有拒绝的机会。 心痛吗? 痛的。 毕竟她也是少年慕艾的时候,也期待自己的郎君是一个白衣翩翩,温文尔雅的君子。 她想要的是温暖,而沈寂给的只是孤冷。 蹲着的阮绵书突然就笑了,远远的看着沈寂双手在不停的摸索,走的跌跌撞撞,笑着哭了。 沈寂走着,脚下一顿,险些撞上一株柳树。 哭……哭了。 他耳聪,听到身后的动静,眼底晦暗,转而走的更快,像是要逃避什么。 沈家偏远的一座院子里面,哀啼的孤雁落在生草的墙头,地上逶迤的草上落着银杏的叶子。 这个院子里面常年只住了两个人,沈寂和他捡到的小乞丐,叫松柏。 如今松柏在做饭,沈寂回来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廊下,对着自己的手恍惚,脸上带着某种悔恨、嫌恶和阴狠。 “你不该碰的,死了也不该碰的……” 阳光透过墙边的银杏树稀疏的落在他的脸上,照在他空洞的眼眸上。 他的相貌俊美,乍看上去仿佛柔顺的绸缎,柔软而美好,眉毛如墨,睫毛细密,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看着远处,让人很想伸手覆在他的眼睛上。 若沈寂看的见,必定是风华绝代。 突然沈寂扬起手,一掌抽在自己的脸上,厨房的松柏听到动静,出来看到他脸上的印子吓的捂了嘴巴。 “二爷……你做什么?” 沈寂朝松柏摆手,“无事。” 松柏不放心,但也知道沈寂的脾气,几次回头还是进了厨房。 没办法,他不进厨房,他们就没饭吃,沈家没有人会在意沈寂这个二爷。 沈寂也不在意这些,他连自己都不在意。 秋天的风总是寒冷无常的,吃过饭院子里面已经满是落叶,在落叶挡着的围墙边,不止什么时候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看见出来消食的沈寂,撒了欢的朝沈寂跑过来。 它张着嘴巴,露出里面刚硬的牙齿,咬着沈寂的衣裳呜呜的叫唤着,等沈寂蹲下摸它,竟乖觉的蹭着沈寂的手掌,“呜呜嗷……” 竟是一匹通体雪白的狼。 沈寂的肌肤很白,不是病态的白,是那种高雅的,带着雪山之巅圣洁的白,摸在这匹足足有他腿高的白狼身上,也没有失去任何光泽。 “崽崽过两日回。”沈寂的声音如珠玉滚矶,清脆悦耳。 白狼“嗷嗷”的叫了两声。 沈寂顺着它的毛发,许久把自己的手伸到白狼的嘴边,低声道:“它好像犯错了,无法弥补的错。” 白狼的眼睛往上,看了沈寂一眼,就像那种父母看孩子,宠溺的安慰的,低头照着沈寂的手舔着。 沈寂也没有收回,阳光照在一人一狼的身上,沈寂的世界一片漆黑。 他本以为是做梦,对俞氏的痛恨让他放肆了那么片刻,也许是有过动情,直到她的哭声唤醒了他,错误也就这样造成了。 这是他的罪,一辈子洗刷不掉的。 他糟蹋了一个女子,像曾经沈从兴睡了俞氏一样。 她也许不知道,她以为凶狠的一句“你到底娶不娶我?”听在他的耳中,是怎样的冲击。 他本孤寂,缘何招惹。 可他,配吗? 沈寂想着,脚下的白狼用头抵了抵他的腿,沈寂回神,顺着白狼的背摸上它的头。 “最近莫要来了,她胆小。” 狼母:宝宝乖,娘给洗洗就好了。 沈寂摇头:不行,我看不得…… 狼母:差不多得了,嘴角翘到天上了,给为娘得瑟什么呢! 第五章 盖头 你拉我出污泥,我陪你度余…… 秋风萧索,吹起自上而下挂起长长的红绸,远处突然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忽明忽暗中沈家青石砌就的石阶很快多了一条价值不菲的马鞭。 仆从闻声而来,看到门口熟悉的身影时身子一缩,张嘴就要大喊,“老——” “闭嘴。”那人抬手指着仆从的脸,仿佛一只发怒的老虎。 仆从一愣,眼前一阵寒风,来人却是已经往里面疾步而去,他意识到什么,拔步追着喊道:“老爷回来了,是用饭还是沐浴?” 奈何早已空无一人,没有人回答追赶而来的仆从。 沈从兴是得过探花的书生,上一次大火指着人鼻子怒是在沈寂母亲出家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人都要忘了……沈从兴本质,也是一个会发怒的狼,沈寂是他的亲儿子。 “哎呀我的天爷啊!快,快去告诉郡主——”俞氏身边的嬷嬷远远的看着走来的沈从兴,嘴上说着,脚却是动弹不得。 沈从兴略过她,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就径直入了十几年没有踏进去过的正院。 如今正是秋菊盛开的季节,俞氏穿着一件常服,扶着额角,斜倚在亭中的软榻上,慵懒的捻着一支花,含笑看红衣丫鬟们逗弄一个通体雪白的小狼崽。 小狼崽受伤了,后脚不便,被丫鬟手里的肉挑逗着发出似哀求的呜咽,皮毛上沾着发黑的血迹,逶拖在地上。 落日的余晖照在一群人的脸上,欢声笑语不断,这样的喜悦,沈从兴看着却不觉得喜。 “是你陷害阮姑娘失贞的?” 众人一滞,皆僵硬的维持着自己那刻的动作不敢动。 俞氏眼睁睁的看着手上的花落地,沾了尘埃,似笑非笑的眯着眼睛。 “是啊!” 沈从兴风尘仆仆,一袭青衣带着外面的雨沙的酸味,撩袍坐下,与平时无异,淡淡道:“滚。” 一个滚,丫鬟婆子垂头没来及看俞氏一眼,一个接着一个走下了高台。 “你是为阮姑娘可惜?还是为那个狼崽可惜?抑或是为自己可惜?” 沈从兴看着地上和他对望的小狼,不答反问:“郡主除了威胁人,还会什么?” 聚英院里面发生了一场极大的争执,外面围着的人听到响亮的耳光声,以及劈里啪啦茶盏破碎的声音。 沈从兴捂脸愤然离去,据说当夜聚英院就请了大夫,烛光彻夜未熄。 这些阮绵书都是听说的,听过之后心里无波无纹,喝了一碗安神药就睡了。 她是在成亲的前一天见到了沈从兴,那个极瘦,翩然有隐士仙姿,把一根桃木带出高贵的沈探郎。 彼时她正坐在树下,穿着一身绣满樱桃花的襦裙,自饮自乐。 注意到沈从兴的时候,已经是许久之后,也不知为何,她一眼看出了那人就是沈从兴。 也许是沈寂和他生的有几分相像吧! 他身上笼罩着淡淡的哀愁,却又像青竹一样站着,风不动他不动,风动,他亦可不动,让人捉摸不透。 沈家种种,她曾怨过沈从兴,如果她没来沈家,如果沈从兴派人看顾她一些,就不会…… 可是没有如果。 她来了沈家,遇了沈寂,失了名声,困了自己,回不去,也看得清,怨恨只会让她固步自封。 沈从兴在阮家落难之时,保住她的性命,已经是极好的了。 沈从兴站了很久,要走的时候抬眼望天,眼中似有什么东西落下。 阮绵书想了很久,远远的朝沈从兴行了一礼,客气道:“您有事吗?” “无事。” 又是一阵沉默,阮绵书开口,“您慢走。” 沈从兴恍惚着眨了一下眼睛,转身道:“对不住……他是个好孩子。” 对不住,带你来了沈家没有护好你。 还有,沈寂是个好孩子。 这是沈从兴的意思,阮绵书明白,所以鼻子有些酸,看着他好像一下子老态的背影,阮绵书笑道:“我知道。” 我知道。 沈从兴闻言匆匆而去,没有回头。 他走后阮绵书在他站着的地方看到两滴水珠,在柳叶上晕开花朵。 她便知道,沈从兴其实,算是一个好父亲。 …… 他们成亲的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好在之前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停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听到沈寂亲自来迎亲,阮绵书松了一口气,大红的嫁衣散在周边,她好似枝头娇艳的牡丹,笑了。 阮绵书很美,这样一笑说不出的动人心魄,这样一个眉目如画,身姿绰约的姑娘,就要嫁给一个瞎子了,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因为成亲,被临时拨过来照顾阮绵书的红英和红雪并不懂阮绵书的笑容,甚至鄙夷阮绵书的痴傻。 “这二夫人,莫不是个傻的。”红英扯着红雪的袖子小声说道。 红雪本想说些什么,看到阮绵书看过来的眼神,顿时嘘声了。 这二夫人看着对谁都淡淡的,可那眼神冷的和冰渣子一样,瘆人。 见她们消停了,阮绵书低头掩去眼底的喜色,她不傻,她甚至清楚的知道她想要什么。 路是别人给的,可走终究是自己走的,她不怨沈寂,也不恨沈寂,捧着一颗心到他身边,对一个人好总归不会被薄待。 何况沈寂是恩人,你拉我出污泥,我陪你度余生,于此时罪臣之女的她而言,这很好。 外面,声乐齐鸣。 红英两人忙的拿着盖头给阮绵书盖上,红盖头一落,两分世界,外面的柳枝被风吹的摇摆不定。 沈寂来了。 一根红绸布,牵着娇和郎,寒风吹的他的袖子鼓起,他却稳稳的走在风口,迎风而行。 虽然,沈寂不笑。 他们终归的不一样,沈寂终于踉跄一步就要跌倒,身子稍微歪斜的时候又被人稳稳的扶住。 “小心。” 隔着布料,阮绵书感觉到沈寂胳膊僵了一下,另外伸来拍她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中。 她以为沈寂不会说话,沈寂却皱眉道:“你看得见。” 红妆出嫁,盖头掩面,本该不见前路的阮绵书却稳稳的扶住了他,他的声音带着说不清的凌厉,好似被人抢了什么东西一样。 阮绵书也感觉到了,抓着他的手一紧,急忙道:“我有盖头的。” 沈寂脸色稍霁。 “这长路,夫君看不见,自有我牵着夫君来走,所以……所以我把盖头,改成了……改成了纱。” 说到最后阮绵书声音已经带着隐隐的悔意,她没想到沈寂会在意这个,改盖头的时候也没有告知沈寂,若沈寂为此生气…… 阮绵书不敢想沈寂生气,她要如何,隔着红纱看着沈寂的眼也是不敢直视。 迎亲的声乐很响,来到这院子的却很少。 一身红衣的沈寂,他本就生的好,如今冷着脸,更是神圣不可侵犯,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也没有人体会到他心里的滚烫。 唯独沈寂那双幽谭一样的眼睛,好似有光流出…… 这样紧张的过了片刻,沈寂突然撩起衣袍,眼前一阵红光,只听“嘶啦”一声,一方绣着红色祥纹的红绸盖在了她头上。 “这路,该我走。”沈寂说。 阮绵书被他牵着往前走,脸上晕开胭脂一样的绯红。 她要的很少,沈寂给予一点,她便心生欢喜。 沈寂顾及她,她也顾及沈寂,到底怕沈寂摔了,阮绵书小心的往沈寂那边靠了一下,小心的把盖头往后拉了一下。 待她看清沈寂是如何走路的,脸上的笑瞬间就僵了,只觉得浑身冷汗噌噌,汗毛倒立。 她一直知道,一直回避的事情,真正看到的时候,她才真正的体会到原来沈寂……他真的与常人不同。 她要嫁的,是一个众人皆惧的人。 一见钟情很好,可沈寂看不见,我只能来个日久生情。 第六章 亲迎 我们回家 知道和看见本就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 只见沈寂身侧跟着一匹狼,有他腿高,步子悠闲,眸中泛凶,盯着阮绵书的样子带着怨气,就连隐隐露出的牙都像刀一样锐利。 白狼迎亲,史无前例。 阮绵书是个女子,一个阮常江在时被全扬州惯着的姑娘,明明知道沈寂就在边上,还是忍不住腿软。 天气阴沉沉的,风也似乎厉害了一些,阮绵书想起这几日沈家听到的传闻,沈寂凶煞残忍,难以捉摸,每有不顺就会让狼撕咬了别人,不分亲疏。 想到这里,阮绵书身上一阵寒意,无论如何都走不动了,沈寂似乎不喜她的…… “有事?”沈寂牵着红绸被耽误了脚步,转身蹙眉突然问道。 本是不耐烦的一问,奈何阮绵书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对着没人的地方,阮绵书心里那些害怕竟瞬间散去了一些。 沈寂啊!对错了方向,他自己又看不见,模样憨憨的。 阮绵书强行忍下心里的惧意,伸手就要去拉人,手没碰到就被嗷嗷叫着的白狼抢了先。 白狼嘴里咬着沈寂的衣摆,扯着沈寂把他朝阮绵书这边扯,转身的时候,沈寂本是有些茫然,慢慢的像是明白了什么,耳根子变的有些红,阮绵书眼瞅着白狼和沈寂,像恨铁不成钢的母亲和儿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傻子。”阮绵书透着下面一点地方看着,轻声喃喃着,沈寂看不清路,不会叫人吗?她不就在这里吗? “我害怕,你牵着我走吧!”阮绵书朝沈寂靠了一步,想着这路不近,她带路总比一人一狼走的安全些,自然害怕也是有的。 任谁见了这么大的一匹狼都是害怕的吧! 不过要是沈寂愿意牵她,她也就不害怕了。只是不知沈寂……是不是愿意。 沈寂沉默了一会儿,面儒冠玉的人好似冰雕一样,一动不动,一双空瞳无光,呆呆的看着她,又不是在看她。 他不愿的,阮绵书勉强的笑着。 “走。” 眼前多了一只修长的手,位置丝毫不差的伸向她。 阮绵书呆呆的看着,笑了。 小心的把手放在他掌心,不知道是她手颤了一下,还是沈寂手颤了一下,再抓起来动作有些僵硬。 她偷偷掀起盖头,看了一眼沈寂平静无波的侧颜,觉得应该是自己颤的。 沈寂牵着她走的很慢,白狼在那边咧嘴看着她,看的阮绵书步子快了些,她怎么感觉这白狼对她……有点意见。 阮绵书越走越快,沈寂不是多话的人,遂一路走着都是安安静静,若不是沈寂踩空了一个台阶,两个人会这么一直安静下去。 是阮绵书一声惊叫,顾不上满头珠翠抱上他的劲腰,丝毫没有想到要是沈寂真的摔倒,凭她单薄的身子,得到了无非就是和他一起跌倒。 沈寂稳住了,听到身后一路跟着他们的两个丫鬟吸气一声,有些轻浮的声音引的他皱眉,更多听到的是她头上叮叮当当的环翠声音,像鸟叫一样。 “我站好了,莫要抱了。” 沈寂感受着她身上的软绵,心跳有些乱,空着的手有些不知道要不要扶她一把。 最终他还是扶了,因为阮绵书趴在他怀里许久没动,温热的气息从胸口偏下的地方传到衣裳里面,痒的他难受。 “站好。”沈寂不耐的推了她一把。 “别动——”阮绵书大叫,叫完边上安静的过分,她才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她叫的是沈寂,疼痛让她失去了理智。 阮绵书愧疚,改为轻声,有些委屈道:“头发勾到你衣裳了,疼……” 风吹在沈寂耳朵里面,带着异样的心软,他竟听话的站着不动了,只是身子有些僵硬,手在她背后要放不放的。 胸前阮绵书的手在细细的寻着解头发,挠痒一样,沈寂暗色的目光落在远处,脸色微微变化。 白狼等的有些久,不耐的“嗷嗷……”一声催促,吓的阮绵书一顿,沈寂“恩”了一声,白狼不叫了,阮绵书又继续解头发。 远远的看着,两个人红衣似火,沈寂高高的身影挡住了阮绵书的娇小,女子声音带着些许娇气,“好了。” 这次是阮绵书主动拉了他的手,主动拉着他的手,提醒道:“这里有台阶,三阶。” 她说着,沈寂跟着她说的走,一路走的顺当。 …… 这场亲事办的很大,俞氏存心看笑话,又因着两人如今尴尬的身份,和俞氏一样看笑话的很多。 阮绵书很不喜这样的目光,抿唇看着边上的沈寂,他本就如霁月皎洁,面容俊美,此刻红衣加身,神情冷冽,说不出的好看。 看着,阮绵书慢慢的平静了,深吸一口气,背挺的直直的走进去,隐约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叫她,那声音清灵,如鸟灵一般。 只是她没有听真切,也就没有在意。 沈寂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在二拜的时候准确的带着她错过了俞氏,这个插曲阮绵书看不到俞氏的神情,好在没有闹起来。 这是除了鼓乐最安静的拜堂。 最后往外走的时候,沈寂没动,他道:“你抓的狼崽,还我。” 今日俞氏特意梳洗过,穿着一身朱红的锦衣,头上带着红宝石,手上的蔻丹明艳动人,闻言朝他身边的白狼看了一眼。 “果然是狼啊?”俞氏说。 阮绵书握着他的手一紧,听出俞氏这声狼崽说的是沈寂,但沈寂依旧面无表情,阮绵书也就没动。 “给他。”沈从兴看着俞氏,声音不变喜怒。 从头到尾沈寂没有理他,他也没有看沈寂,拜二老沈寂错过了俞氏,也同样没有朝他拜,这些沈从兴都看着,没有说话。 这是他今日第一次开口,仅仅两个字。 “给他。” 俞氏握拳,不屑的看沈从兴一样,朝身后摆手……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慢慢的有人小声提到沈寂腿边的白狼,那通体的白毛很是珍贵,只是白狼甚少,他们虽害怕,但也稀罕。 俞氏也看了两眼,笑道:“你不怕我把这白狼宰了,竟带来。” “尽可试试。” 沈寂的话让阮绵书感觉到了彻骨含意,他只是站着,仿佛身后有着许许多多的疾啸,让俞氏闭了嘴。 须臾,一匹雪白的小狼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呜咽着跑来,瘸着一条腿,雪白的狼毛染上了褐色的狼血,看样子没有得到救治,趴在白狼的边上,白狼俯身“呜呜嗷”一声凄厉的叫喊。 那样的哀厉的叫,阮绵书闻声顿觉不好,果然看到沈寂脸上瞬间冷下去,阮绵书下意识紧紧拉着他的手。 他手上筋脉猛烈的跳动着,透过手指传到她心上,她知道沈寂生气了。 “夫君。”阮绵书突然叫道。 一声夫君不轻,众人看着中间那个声音甜美的红衣女子,她站在沈寂边上,安安静静的样子。 沈寂也愣了一下,回神过来没有理她,阴霾的对着主座。 “你敢伤它——” 俞氏没有说话,但她身边的人已经熟捻的挡在她身前。 “二爷要做什么?今日大喜的日子……” 也许是大喜二字让沈寂想起了什么,沈寂山雨欲来的脸色平静了一些,在众人要松气的时候,沈寂猛然转身,不容拒绝的把阮绵书挡住。 阮绵书牵着他的手紧了紧,下意识靠近他。 她不想劝沈寂了,因为沈寂心里难受。 沈寂一动不动的眼珠看着正前方,如统帅一样,朝白狼发号道:“去咬。” 蓄势待发的白狼推开小狼崽,朝着俞氏那边扑上去,哭喊声,叫骂声,惨呼声在屋子里面一下子响起。 阮绵书垂眸,余光看到那边一片血肉模糊的手臂,阮绵书认出那是红英,她手上带着红珠不会错。 喉咙里面一阵酸涩,自然难受的发出声响,很轻很轻。她不觉得可怜,相处虽短,她看出红英并非好人,加上那夜的恩怨,她早就想要收拾,苦于没有机会…… 她只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事,场面看着凄惨,一人一狼纠缠着,宾客的逃跑声,丫鬟的救援声,俞氏的尖叫…… “沈寂,够了。”阮绵书听到沈从兴的声音,心里一沉。 突然一双手过来,揽住她的腰肢,把她按在胸口,耳朵被一双温热的手挡住,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只余淡淡的青草味涌进鼻腔。 沈寂静默的站着,寻着声音朝沈从兴抬了一下眼,“伤它,不够。” 听着那边不仅红英,就连红雪都传来惨叫,阮绵书隐隐觉着,沈寂这样做似乎不止是为了小狼崽。 那夜,沈寂是听过红英红雪的声音的,白狼咬人之前沈寂也发出了细小的嗷嗷声…… “我们走吧!”她许久之后拍着沈寂的肩膀,朝沈寂开口。 这场闹剧,有因有果,她们既然能喊能叫,证明性命无虞,沈寂其实也只是在保护应该保护的人而已。 沈寂非十恶不赦之人,只是没有人看出他的善意。 “夫君,我们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能写了一个动物园,请目前出场的崽崽门招个手。 猫猫崽:嗨!大家好! 狗狗崽:大家好哦! 虎虎崽:爱你们!比心! 狼狼崽:看这里,看这里啊! 寂寂崽:你们好,我是沈寂。 寂寂崽:我是男猪脚,全文最靓的崽。 第七章 和离书 我从来没有把嫁给你这件…… 一路弯弯绕绕,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阮绵书只是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他们终于在一个院子停了。 此时风有些大,嫁衣被风吹着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姿,盖头隐隐绰绰吹起,视线所及是一个空落落的地方,和沈家下人仆从成堆成片不同,这里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只有满院子的落叶。 萧条,冷清。 阮绵书忍不住伸手搂着自己的胳膊,怪不得身上冷,却是院子里面没有人气的原因,往后这就是她要住下去的地方了。 沈寂倒是十分自在,来到院子境界他就有些不一样,拉着她的手不再紧绷,应当是放松下来的缘故。 正屋的门有些老旧,往下的部分有被虫子叮咬的痕迹,推开的时候发出“吱呀”很长的一声声响,听着有些心焦。 屋子里面光线很暗,窗户是关着的,风被挡在了外面,阮绵书看不见了,被沈寂引着坐在了一张床上。 沈寂松手的时候她尚有些恍惚,想抓却没有抓,时间久了眼睛适应了屋子里面的光线,她就透过盖头的下端看见沈寂站在她身前,硕长的身影将她严严实实的挡在里面。 门没有关,风吹起他长长的衣袖,吹在她的手背上,又轻柔柔的离开,他们就这样很久,谁都没说,谁也没动。 阮绵书在他袖子又一次吹过来的时候伸手抓住,终于开口问道:“不……掀盖头吗?” 沈寂像是被什么惊到一样,转身退到桌子边上,阮绵书张着手,呆呆的看着被他衣裳刮断的指甲,疼痛慢慢蔓延,她顿时就委屈的红了眼眶。 “沈寂……”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绵书想问,话到嘴边怕自己哭出来,又给忍了下去,伸手取了头上的盖头,珠翠清脆的响声如风铃一样,在屋子里面响起。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屋子,生冷的褐色家具,素白的帷幔,和一个呆呆的看着窗户仿佛入定的主子。 很多时候沈寂都是这样的,不知道看哪里,却能看上很久,别人说沈寂傻了呆了,阮绵书却每次都看出了心疼,再大的怒火看到他面无表情和空无颜色的眼眸,也全散了。 “你在看什么?” 沈寂只觉得又闻到了淡淡的樱花香,是她过来了,就在他身边,耳力很好的他竟然没有发现,她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他不禁蹙眉,沉声道:“我看不见。” 轰隆一声巨响,刚好在沈寂话音落下之后接上,阮绵书吓了一跳,跳了一脚往外看,是盛起的风吹断了院子里面的树枝,砸在了地上。 看清楚了,舒了一口气,阮绵书也觉得家里出事后她好像有些草木皆兵了,想着手被沈寂狠狠的抹下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着了他的胳膊。 沈寂眉头皱的很深,阮绵书慌忙松开,“对不住啊!” 沈寂没说话,收回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下,然后又倒了一杯,却没有自己喝,递给了她。 “给你。” 阮绵书受宠若惊的接过,没有想水是冷是热直接一口饮尽,顿时一个激灵,脑子都清醒了。 水是冷的,沈寂却喝的那么自如。 “往后,不要喝冷水了,对胃不好。”阮绵书放下杯子,坐在他身边,声音再是温柔不过。 沈寂一怔,眼珠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没人关心过他衣暖饭饱,更遑论冷水入腹,在沈寂看来,就是那天他去了,除了松柏会哭他,没人会记得沈寂。 他也不在乎,孤身一人来,静悄悄的走,挺好的。 她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心湖起了涟漪,沈寂不喜欢这样,本是有些犹豫,如今倒是像下定决心一样,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便笺,推给她。 眼底是素日常有的冰冷,甚至更甚。 “给我的?什么呀?” 屋子里响起轻微的摩挲声,沈寂烦躁的扭头,没有说话。 那三个字,他竟无法亲口告诉她,他是害怕吗? 阮绵书看着沈寂愈发难以捉摸的脸色,也没有放在心上,沈寂一向如此,要是沈寂对她柔情似水,那她才要心惊胆战了。 兀自展开便笺,看到里面的内容,猝不及防心揪疼,惊站起来红了眼眶,问:“为什么?” 刮坏的指甲死死的按进手掌,她努力不让自己哽咽,自父亲出事,她受过诸多委屈,竟没有一样比上新婚之日被夫君塞了和离书这样痛心。 沈寂坐着,浑身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慢慢道:“我们并没做什么,你仍是姑娘,和离可嫁个健全顺意的郎君,也省得和我一个瞎子呆在狼窝蹉跎光阴。” “仍是姑娘……” 阮绵书听完他的话喃喃了一句,沉默了许久,久到沈寂坐的腿都要麻了,她终于开口道:“沈寂,你若不愿,当初何必拦着我下黄泉,你若不愿,又何必给我希望说上一声你娶,如今你娶了我,就是这样待我的?” “过了那一夜,外面真会相信我是清白的姑娘?” 阮绵书的声音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绵绵的,是江南女子特有的腔调,诛心的反问听不出盛气凌人,只是在简单的陈诉一件事实,沈寂却心里一凉。 秋风从门外吹入,一场秋雨最终还是下了,雾蒙蒙的看不清远处的路,阮绵书直直的站着,静静的看着沈寂的脸色,越看越失望。 “忙了一天,我累了,你随意。” 阮绵书攥着和离书转身,转身的那一刻眼睛便模糊了,忍不住一个鼻音被她中途捂在鼻子里面,这样的异样沈寂照旧还是扑捉到了。 沈寂蹙眉坐着,听着她躺下,只感觉今日的屋子似乎有些安静的过分,雨声也扰人,可他一向能忍,自然不会开口。 …… 阮绵书躺着,小小的便笺被她死死的抓在胸口,眼眸中聚拢着和外面秋雨一样的雾气,卷翘的婕羽轻轻颤着,泪水顺着眼睛一闭无声的落下。 她早已无家可归,和离又去哪里?这世道,她的样貌身份,又能去哪里? 沈寂的话是真的为她考量过,想放过她,只是外面不会放过她,人言不会放过她。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终于到了晚上,本来阴雨的天晴了,雨后的月亮亮的出奇,润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满地的清辉。 院子里面有了动静,阮绵书没睡着自然是听到的,她坐起,转身看到月色之下沈寂就坐在那里,双眸淡淡没有损去他半分的风华,正看着她这边不知想些什么。 阮绵书看着他,心里一疼,别人欺负她再狠她没有这样心痛过,说到底沈寂到底是不一样的,她心有所动,本怨不得沈寂无情。 想着,阮绵书起身,慢慢的走过去,停在他身边。 “我饿了。” 她想过了,路要走,饭要吃,可她对此地不熟,自然是要请教沈寂的。 沈寂抬眸,眨了一下眼睛,里面有什么流出,却又被月色恍着看不真切,最后沈寂还是给她叫了饭。 这是多年以来,第一次除了沈寂和松柏,第三个在院子里面吃饭的人,阮绵书。 他们住的院子有着一个对两人都讽刺的名字,叫归园。 暮色四合下,一个身姿绰约,身在陋室不掩其气度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脸上带着不亚于男子的华光,坐在窗户边上,两个人虽然没有交流,屋子里面却多了些温暖。 进来送饭的松柏朝两人看看,笑着出去,偷偷躲在厨房里面抹了两滴眼泪,嘴里念叨着什么。 “终于暖了些,二爷如今……如今也是有夫人的人了。” 饭菜来了,阮绵书却许久没有过去,沈寂看不见她在做什么,心烦意乱的,声音就沉了些,“过来。” 不轻的两个字让神游的阮绵书回了神,她下意识下了塌,朝沈寂那边走过去,看着沈寂背对她坐着,复垂了眼帘。 沈寂鬓边留下的两绺墨发垂在胸前,被他的胳膊夹带着拂乱,耳蜗微动,感觉身边有人坐下的时候,语气轻缓了一些。 “吃饭。” 阮绵书饿极了,索性没有回答他,执箸开始用饭,姿态优雅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这就显的蜡烛爆出烛花十分的突兀。 沈寂摸着茶壶,另外一手翻过茶杯,估计好位置倒水,潺潺的流水声从茶壶流出,离茶杯中心偏了一些,好在没有倒在外面。 阮绵书咽了一口东西,看着水慢慢注满,只有半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好了,别倒了。” 这水是送饭的时候换的,如今滚烫,沾到手上可是不轻,她也是心中不忍。 其实按照沈寂平时算的时间,还是要再倒的,闻言却突然停了,淡淡的放下茶壶,把茶杯推给她。 “喝茶。” 有了之前沈寂倒茶给她的先例,阮绵书倒也平常的接过来,没有多想。 要是松柏在,他一定知道沈寂这番又是倒水,又是给人姿态,是求和的姿态,可惜阮绵书不知道。 一杯茶下肚,又吃了两口菜,阮绵书放了筷子,沈寂却是皱了眉头,推推盘子,“吃,不是饿吗?” “我饱了。”阮绵书拒绝。 “你太瘦,吃。” “你又看不到,怎知我太瘦。”阮绵书忍不住反驳,也有赌气的成分。 “我摸的。” 沈寂语出惊人,吓的阮绵书脸上迅速绯红,捂着胸口:“你……” 沈寂想到她今日的投怀送抱,提醒道:“是你抱我的,我没有动手。” “你动手了。” 阮绵书脑子一热,没有顾上自己要和沈寂冷战,话脱口而出。 只是两人驴头不对马嘴,沈寂说的是今日引路她摔倒的时候,可她想到了却是出事的那夜,忿忿道:“你动手了,分明是你主动吻的我,如今又要赶我,沈寂你……你混/蛋。” 沈寂本就语拙,他没想那么远,这些天他也刻意不去想那荒唐的一夜,如今听她已经带了哭腔,顿时不说话,脸绷的紧紧的,冰山一样。 “罢了,我不和你说了。”沈寂看着着实有些吓人,阮绵书站起来朝外跑了。 “若那日你想开了,我不会拦你。”沈寂在她身后说着,阮绵书跑着的动作一顿,“沈寂,我从来没有把嫁给你这件事,当作儿戏。” 她拉开门出去了。 夜色下,方才还有些暖意的屋子,霎时又只有沈寂一人,他就着桌上的饭慢慢的吃着,背影寂寥。 反正沈寂如今犯下的帐肯定是要还的,喜欢有先后,可爱有深浅,沈寂一定是那个爱的深的人。 第八章 同寝 以心换心,她便大方一些等…… 阮绵书这一去就去了很久,烛花爆了一个又一个,沈寂早已经吃完了饭,正端着一杯茶对着门口站着,月光洒在他身上,柔和了几分冰封的清冷。 松柏提着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沈寂,望着远处像是在等什么人,端着的水也没了什么热气,依旧端着。 “二爷,您快沐浴吧!夫人才过去,应该不会那么快过来的。”夫人提出要在灶房沐浴的时候可是把松柏吓了一跳,以为两人闹了什么别扭。 好在夫人烧了两个人的水,让他给二爷提屋里一桶,松柏这才反应过来,二爷眼睛不方便,如今时辰晚了,两个人轮着沐浴怕是天都要亮了,所以夫人才出来的,也是心疼二爷眼睛不方便。 松柏顿时觉得夫人好贴心,往后一定要好好伺候夫人。 这些沈寂不知道,他也看不到松柏脸上那种老父亲一样慈祥的目光,闻言竟是有松一口气的感觉,瞪着松柏。 “多嘴。” 今日拢共也就说了十句话不到的松柏:“……” “那二爷您沐浴,要扶您过去吗?” “不用。”沈寂端着杯子想要饮尽,很快被松柏打断,“二爷,茶凉了……不是我要多嘴,冷茶对身体不好。” 沈寂手指摩挲着茶杯,这次竟然是听劝不喝冷水了。 松柏对此有些懵。 …… 泡在暖洋洋的浴汤里面,沈寂有一搭没一搭的撩着水淋着,不知道怎么的,他脑子里面一直回荡着另外一道声音。 “往后,不要喝冷水了,对胃不好。” 他不是轻易听劝的人,总是随意的活着,过了今天明天是什么样子,他不曾期待过,自然也不会为了谁去保重自己。 如今,他是怎么了? …… 归园是沈家偏僻的院落,临近崀山,扬州湖畔的水从山上经归园外墙入湖,每到夜里,总是夏天有秋天凉,秋天入冬天寒,院外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阴冷非常。 阮绵书散着擦干的头发,紧着身上的衣裳,一路小跑着推开了房门,吱呀的一声响比风声还要凄婉几分,她缩着脖子就进屋掩上了门,害怕的样子显得特别可怜。 沈寂本是斜躺在床上,差不多睡着了,闻声盘腿坐起来,英俊冷漠的脸正对着她,神色惺忪又有些不耐的问:“谁?” “是我。”阮绵书也知道自己打扰了沈寂的美梦,有些心虚。 本该是最亲密的夫妻,在一个屋子里面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阮绵书攥着袖子,讪讪的瞄了沈寂一眼,又瞄了一眼。 不是她喜欢贴沈寂冷脸,是这个院子四间房,主屋,厨房,书房,杂物间,沈寂在主屋,松柏住杂物间,厨房住不得,剩下的书房锁着,据说是沈寂上的锁。 她在外面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回来了。 两个人各自想着,沈寂手撑在床板上,淡淡道:“还不过来。” 阮绵书眼睛一亮,虽然语气不善,好歹没有赶她出去,屋子里面的烛光不知道为什么没熄,阮绵书的笑脸在烛光下是那么的明媚,毫不迟疑的朝床边走去。 走到床边,这才看清沈寂的头发还是湿的,贴在里衣上浸湿了衣裳,肌肤的颜色被印了出来,看的阮绵书不自然的转移的视线。 白色的帷幔在两人中间晃着,她小小的影子和沈寂的重合,在外晃荡了一圈的人浑身带着冷气,一只手搓着肩膀不去看他。 突然手腕被人擒住,身子被硬生生的扯倒在床榻,不待她尖叫惊呼,眼前一暗,带着热气的被褥蒙着她的头给盖了下来,冷气瞬间去了不少。 “磨磨蹭蹭。”沈寂在外面这样说。 只是阮绵书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动作还是有些不喜的,拉着被褥露出乱蓬蓬的脑袋,不满的瞪了沈寂一眼,“粗鲁。” 沈寂头发松垮垮的挽在脑后,穿着单薄的里衣面无表情的朝里面伸手,阮绵书堪堪躲过,谁知沈寂扯过里面另外一床被褥,展开,盖上,躺下。 原来只是拿被褥啊!阮绵书抿唇,垂眸从他的眉毛看到嘴巴,最后到他湿了一半的发尾,被他枕在身子下面,里衣湿了一圈。 最终抓着他的手,晃了两下,“别睡,起来。” 本就没有睡着的沈寂睁开眼,没有波澜的眼眸转向她,“睡觉,不然就滚。” 阮绵书握着他的手一顿,像是被什么惊到一样,定定的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光彩,自然也是没有她的。 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突然就心痛的说不出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恍惚开口道:“沈寂,你老是赶我,真的以为我不会伤心吗?” 这样说着阮绵书却是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沈寂闻言沉默了,月色照在那边窗户上,上面隐隐有两个人摇摇晃晃的剪影,一坐一躺。 突然躺着的那个慢慢成了坐,盘着修长的腿,沈寂坐着,他什么都没有说,阮绵书看着这样的他,不罢休道:“下一次你再让我滚,我不会再管你。” 沈寂睫毛微颤,抿唇不语。 阮绵书重重的掀开被褥,下床取了巾栉又脱鞋踩在床榻上,跪坐在他身后无声的给他擦着头发。 她个子矮,沈寂又高,同样是坐在床上,阮绵书有些吃力,后来直接一手撑在他肩膀上,一手细细的擦拭。 她一天被沈寂中伤两次,是真的难堪了,父亲常说以心换心。 他们的婚姻本就是被逼无奈,总要有人先走一步,她想着如果她对沈寂好,可以换来沈寂的真心,那便是值得的。 可沈寂呢? 这就是一个石头心,专捶人最痛的地方。 她不说话,沈寂自然也不会说话,肩膀上的温度逐渐传到他心尖,烫了他的心。 “对不住。” 对不住,三个字让阮绵书红了眼眶,又笑着迟迟没有回应他。 屋子里面很安静,等两人躺下,他揪着心,听到边上的人说:“湿着头发睡日后是要得头疾的,往后不要了。” “恩。” “我给你擦。”阮绵书说完转身背对着他,睡了。 以心换心,她便大方一些等等沈寂好了。 沈寂:笑话。 采访:可是你老婆这章好像生气了。 沈寂:对我老婆,明明是吃硬不吃软。 第九章 捧脸 而沈寂,早已红透了耳根。…… 阮绵书蜷缩成一团,睡梦中冷的直打哆嗦,好像哭了一声,又好像没有。 沈寂醒了。 把沈寂从睡梦中吵醒且活着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松柏,一个便是他自己都复杂的阮绵书。 他知道她冷,可他不是在这吗? 身边又是一声呜咽,阮绵书胡乱抓着的手无意识抓在他的脸上。 轻轻的一下,说不上是打,沈寂眼色一暗,嘴唇抿着,伸手抓住她的腕子制住了胡闹的人。 阮绵书没有就此停歇,睡着的阮绵书就是来讨债的,不停的折腾着,沈寂身上已有薄汗,深深的吸了两口气,认命的松手,随意的一掀,两个被窝合成了一个,不算整齐,仅有的热气被她脚上踢腾的动作给散去,阮绵书循着热源钻到他怀里。 沈寂…… 她似乎有些过分了,沈寂咬牙,刚要掀被,突然被她的脚冷的一个哆嗦,沈寂睁着眼,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抱便抱了,她又不知道,沈寂合眼不再理会。 夜恢复了原有的宁静,风仿佛温柔了一些。 次日阮绵书醒来的时候看着陌生的地方,她腾的一下坐起来,两床被子落在腰间,热气源源不断的从腿上到身上。 意外太多,她早已经不像开始那样睁眼就尖叫,待意识回笼,她想起自己昨日是和沈寂成了亲的,这里是沈寂的归园。 阮绵书扭头看着身上的两床被子,又摸了摸边上早已经凉透的温度,昨夜明明躺在这里,如今天色微亮,沈寂人呢? 见不到沈寂,阮绵书是有些失落的,隐隐有着担心,下床梳洗好,阮绵书披着衣裳开门出去寻人。 院门是开着的,可以看到院子一眼望出去是一条泥路,路边种着不知道什么花,自然如今是没有开花的,花路尽头消失在一扇月亮门,门的另外一边就是沈府的后花园,那里就是秋天也是姹紫嫣红,花丛似有云雾升起,那该就是华南郡主斥巨资引温泉养的百花园了。 一门之隔,天差地别,就如同两个世界,阮绵书想着不知不觉靠近了院门,手扶着门框发出一声熟悉的吱呀声。 “夫人,该用饭了。” 阮绵书闻声回头,看到松柏有些慌张的盯着她,手里端着的汤洒出来都不自知。 她觉得好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又能去哪里呢? 无处可去了。 笑着笑着,眼睛有些涩涩的,仰头看着天上南飞的雁子,她道:“你不用害怕的。” 松柏被人看出了心思,有些讪讪的摇摇头,“没……就是该用饭了。” 阮绵书也不和他争,又问:“沈……他人呢?” “夫人是问二爷吗?”松柏笑道。 “恩。” “该是在书房,夫人先去,我去叫二爷。” 松柏是阮绵书见过的仆从里面,唯一一个这般自如的称“我”的人,听着倒是比那些人的自称好多了。 有些人表面对你恭恭敬敬,心里不定怎么骂你,有些人和你没大没小,其实是再心疼你不过,松柏关心沈寂,她看得出来。 阮绵书朝正屋走着,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朝昨夜落锁的书房扭头,嘴角下意识的带着三分笑意。 晨光中他那张俊美干净的脸泛着光,穿着一身白衣,没有束发,袖口带风的从台阶上下来,没有看台阶的眼眸刚好看着她,仿佛带着暗夜星辰的光辉。 “吃饭了。”她笑着朝他喊道:“快些。” 她刚说完,沈寂最后一阶台阶没有踩稳,差点栽出去,好在松柏及时拉住了他,即便如此她也是有些后怕。 “下次你出门,等我过来引路好不好,摔了怪疼的,或者……” “多嘴。”沈寂不耐烦的打断她,刚好在她身边拂了一下袖子,风一样熟捻的进了屋,他想着他还没有那般无用,路都不会走。 阮绵书呆呆的落在身后,看着大开的屋门还是吱呀吱呀的摇晃着,攥紧了拳头。 “吃饭了,快些。” 里面却是沈寂将筷子发出声响,催促她的声音。 阮绵书垂头进去,松柏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敢说话,勉强笑道:“夫人,饭菜该凉了,二爷也是着急。” 阮绵书看着恍若未闻的沈寂,知道松柏在打圆场,不想让松柏为难,没什么异样道:“恩,是我动作慢了,下次不会了。” 松柏把饭菜摆好,走的时候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二爷,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阮绵书坐在他身边,垂眸遮住了眼中情绪,小口小口的咬着米粒,这是她嫁给沈寂的第二天,依旧安静的厉害。 突然一碗蛋花汤被推到她这边,阮绵书抬头,看着同样喝汤的沈寂,他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头发遮住了他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看我管饱?”沈寂遮在头发后的耳根子有些不对,忍不住开口问。 不料阮绵书直白答道:“恩,秀色可……” 看着沈寂突然凌厉起来了眼神,阮绵书闭了嘴巴。 没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是因为我声音大,吓你跌倒,你才生气了?” 沈寂懒的理她,可他不说话阮绵书就没有动静,撩起眼皮往她这边开口:“吃饭,啰里啰唆。” 她果然听话的吃饭了,只是没一会儿…… “我给你束发吧!披头散发的不好,不端庄。” 沈寂闭眼,咬牙道:“吃饭,不吃给我……”最后那个滚字沈寂下意识的咽了回去,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重重的把筷子放在桌子上。 哪有人用端庄形容男子的,沈寂把手按在桌子上。 阮绵书缩了一下脖子,把头埋到碗里面。 饭后阮绵书犹豫着要不要去前院敬茶,昨日看沈寂的态度他应该是不会去的,可她…… 按理,当去。 越想越头疼,不妨身后什么东西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扭头一看,却是梳子。 沈寂坐在镜子前面正弯腰找着,只是好几次都和地上的梳子错过了,他似乎有些不耐烦。 阮绵书起身走过去,蹲在他腿边把梳子捡起,抓起他的手放进去,仰头道:“给你。” 沈寂捏着梳子,突然又稳住她的手把梳子塞回来,拧着眉头不看她,虽然他也看不到。 阮绵书拿着梳子,有些不可思议的问:“我给你束发,好不好?” 看到他点头,阮绵书心里豁然开朗。 沈寂的头发很长,阮绵书细细的梳着,只是束错了头发,又给散了一次。 “别动,成亲了头发要全部束起,方才错了。” 沈寂皱眉,“那你快些。” “好。” 屋子里面只有梳头的声音,沈寂刚开始有些不乐意,梳着梳着感觉到舒服,她的手软软的,滑滑的,只是有些冷,时不时碰到他头的时候难受,他也没说。 梳好之后,阮绵书捧着他的脸,他的脸俊美,发丝间溢着白色的光芒,美玉一样在她掌心,看的阮绵书眼中流光。 美貌的人,总是容易让人心动,阮绵书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阮绵书心中一动,突然凑近他,含笑的感受着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而沈寂,早已红透了耳根。 作者有话要说:欢乐剧场,我们嗨起来啊! 秀色可餐沈二爷:没错,梳子是我故意掉的,一切尽在掌握中。 梳子:作精,你是指被媳妇撩吗? 沈寂:其实……我一开始是想撩,然后……没有想到被反撩。 梳子:恩,一切尽在掌握中~这话刚刚是谁说的。 沈寂:没错啊!我的一切尽在媳妇掌握中,有什么问题吗? 梳子:……(让我走吧!他不要脸。 第十章 撞桌 看沈寂看的出神,跑着一下…… “你做什……么?” 沈寂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脑子里面一片雪花飞过,他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在前面咫尺之间,突然忘记了所有,黑暗中多了一道微光,撕扯的他心里溢出鲜血。 那种满足的,害怕的,抗拒又不舍的纠结,堵的从喉咙里面发出一声低吼。 他的双手突然擒住她的腰肢,想要扣紧她……最后却是推开了她。 他生气了,脸上薄怒,看的本就心虚的阮绵书嘴唇一颤,躲到远一点的地方,底气不足的说:“我就是看看……对,看看束的正不正。” 沈寂坐着,她低头水涟涟的看着他,知道沈寂不信,又说了一句,“我看好了,很正,你的头发真好,这样看着你怪好看的。”阮绵书解释的有些慌乱,说出的话几乎不过脑子。 沈寂不知听了那一句,猛的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朝她仰着下巴,像是一头就要张开獠牙的狼,可以把人瞬间撕咬的那种。 阮绵书有些瑟瑟发抖,想起了那天被他覆上眼眸时,看到鲜血洒在她脚边的心悸,她按捺着这种错觉,拔腿就要跑。 沈寂意识到她的想法,耳朵一动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从鼻腔里面狠狠的“哼”了一声,并不温柔的把自己的手移到她的手上,包住,使劲捏了一下,阮绵书咬着牙不敢叫疼。 “去哪儿?”做错了事想要逃,他焉能如她的意。 阮绵书为难的叫了一声,“沈寂……我……” 沈寂以为她要道歉,松了一些力道,听阮绵书道:“我还要去敬茶的,要是晚了……” “……”沈寂脸黑了,原来是敬茶重要。 “那,肯定是要晚的。”沈寂说着,阮绵书感觉到了风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森,登时老实了。 院子里面的松柏本来要进去收拾碗筷的,才到门口就看到阮绵书揉着腰出来,刚想问一句,阮绵书脸上一红,做样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疾步朝院门口走去。 进了屋子,松柏看着收拾的利索干净的沈寂,出口就是一句,“二爷,你头发怎么束起来了,你不是不喜……” 看着沈寂漆黑的眼眸,松柏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往一边收拾碗筷去了,只是松柏知道往后二爷怕是不能再披头散发的上桌吃饭了。 收拾了碗筷,松柏想起什么,问:“二爷,夫人是一个人去前院敬茶了吗?能不能应付的过来……” “你很闲?” “我不闲,好多事情呢?”说完松柏才知道自己是多嘴了,只好把肚子里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沈寂错过他,慢慢的朝早上出来的书房移,没一会儿松柏提着水桶出了院门,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书房里面的沈寂,正面无表情的摸着桌子上刻好的字,神情冷漠的看着窗户。 这样静止的画面不知道过了多久,慌乱的脚步声在院子里面响起,沈寂抿唇,低头漫不经心的移动着手指。 上面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就是入不了心,终于—— “二爷,大爷……大爷回来了,如今前院正……闹呢!”松柏身上洒满了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沈寂指头死死的按在雕刻好的篆文上,看上去稳如泰山,满不在意道:“与我何干?” “我的爷啊!别人与您无关,夫人如今可是在前院呆着呢!” 夫人,阮绵书…… …… 沈俞是踏着薄暮进的扬州,连着赶路几日浑身带着疲惫,下马看到府上大红灯笼亮着,却是眼角上扬笑了。 他问:“我未归家,怎的这么早就挂起来了。” 这话倒像是一句戏言,倒也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清晨的露水挂在枝头,俞氏的手一抖就被秋菊沾湿,猛然回头道:“回来了?不是两日后吗?” 她身边站的是吴嬷嬷,此时想到大爷派心腹送回的那封信,寥寥几字,却是十几年第一次开口求郡主。 “郡主,怕不是连夜赶回来的吧!” 俞氏立刻丢了花,想要迎出去,看到屋子里面的一番准备,又硬生生坐回椅子上。 “不怕,她都已经嫁了,我儿也不是那般莽撞的公子,懂得大局。” 吴嬷嬷点头,上了年纪的脸上皱纹堆积在眼角,笑的有些勉强,“郡主所言极是,奴才这便出去看看大爷到了哪里?” 莫要撞上不该撞见的人…… 秋风袭人,廊下大片的秋菊摇曳,菊香萦绕鼻息,吴嬷嬷一下台阶就看到了沈俞。 许是入秋天冷,他披着一件墨色大裘,腰间系着青色玉环,步子迈的极大。 沈俞今年不过二十有二,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生的更是俊美非凡,束着玉冠风度翩翩,唯独那双眼睛,随了外祖是一双精明的狐狸眼,带着几分距离感。 因为沈家夫妻不睦,沈俞儿时在嬷嬷的看顾下更多一些,看着这样出色的沈俞,嬷嬷自然是打心眼里面高兴,沈俞也是远远的笑着叫了一声嬷嬷。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吴嬷嬷关怀的看着他,不住的点头。 “嬷嬷宽心,每年都是去查账,不会有事的。”沈俞一笑那双狐狸眼就弯起来,神情也温和了下来。 吴嬷嬷自是知道他的本事,往边上侧侧,“快些进去,郡主等着呢!” 沈俞就和嬷嬷上了台阶,一进屋就看到比往日都要盛装的母亲,正朝他招手道:“俞儿回来了,路上可是累坏了。” 沈俞隐去眸中疑虑,坐到俞氏身边说着不累。 母子二人说着话,沈俞好几次开口都被俞氏给带了过去,没一会儿,俞氏赶他,“急着赶回来,定是累坏了,快些回去歇息。” 沈俞也是有些招架不住俞氏的关怀,遂起身告退,最后趁没有转身问道:“母亲,之前孩儿的信您可曾收到。” 俞氏心里忐忑,面上没什么变化,照旧道:“收到了收到了,回去歇着吧!” 沈俞松了一口气,又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眼底的青紫也淡去了几分,行礼道:“孩儿告退。” 沈俞退出去了,俞氏才算松了一口气,和吴嬷嬷道:“还好错过了。” 这边提心吊胆的过活,阮绵书那边却是惬意的逛着沈家,等腰上异样去的差不多了这才寻了一个丫鬟带路出了百花园。 领路的是洒扫的丫鬟,方才见她被婆子训的厉害,阮绵书这才叫她引路,她一路安安静静的,倒是挑了景色好的路。 阮绵书一路无聊的扭着手上的帕子,面上渐渐红了起来,她想起沈寂了。 沈寂方才被惹恼了,无论她说什么都抓着不放,本是严肃的惩罚,后来不知怎的就变了味道。 他掐着她的腰,把她人掐起来,脚离了地便吓唬她,“下次再犯,就把你扔出去。” 阮绵书好几次被掐的很高,随时都要掉下去的下坠感让她害怕,而且沈寂掐的疼,遂直接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沈寂!”她难受的紧,声音也软绵绵的带着哭腔,“你掐的我腰疼。” 沈寂倒也爽快,“我松手,你……下去。” 他说的声音有些不对,好似她很重一样,她不依不饶的问了出来,“我很重吗?” 沈寂侧脸随意的“恩”了一声,她愤然离去,没有走多远,沈寂犹豫着在身后开口,“往后,别那样挂在别人身上。” 阮绵书闻言腿一软,想起方才自己双腿夹在他身上的样子,一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瞬间跑了。 边跑又忍不住的回头,看沈寂还站着,就跑的更快。明明沈寂已经放开了她,她却感觉到腰肢上那种无形的力道,箍的她就要喘不过气了。 更难堪的在后面,她竟然看沈寂看的出神,跑着一下子撞到了桌子,还是腰…… 这也是她出门扶着腰差点在松柏面前丢人的原因,如今想起来她都觉得气不顺。 桌子:……没谁。(让我走吧!去找梳子,这个憨憨不要脸。 第十一章 弟妇 他只是想看着她离去,哪…… 亭子里面,穿着墨色大裘的男子疲惫的揉着眼睛,不经意间抬头,凉风吹起亭上风铃,叮当作响,透过手指缝隙,他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只是梳着高髻,和记忆中大相径庭。 “那夫人是谁?” 刚走近的小厮兆白,闻言往那边看了一眼,“太远了,奴才看不太清。” “兆白,你眼可识玉,这是当初我留你在身边的原因,隔着石料的玉尚看得清,如今人看不清吗?” 兆白不发一言,只是一下子跪在沈俞前面的地上。 作为一个贴身小厮,兆白是知道沈俞的,沈俞因为父母的经年往事不喜诗书,也无心为官,可扬州每次谁家办的诗会他都会盛装出席,那是因为阮知州的千金,扬州的第一名姝阮绵书在。 沈俞每次总是最后一个走,别人都说他谦让,其实他只是想看着她离去,哪怕只是背影。 如今,姝女成弟妇,这…… “那妇人是谁?” 兆白白了一张脸,沈俞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只是他抗拒着,“兆白,要么你说,要么我看。” 兆白犹豫着,沈俞突然拂袖朝那边疾步而去。 “大爷,这是二夫人,您的弟妇。”兆白追上了,终是说出了最伤人的话。 而沈俞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整个人好似被人放在冬天的扬州河里面,浑身冰冷。 方才她给他行礼,称“兄长安好”。 兄长,他想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换来的,就是一句兄长,多么讽刺。 沈俞站着不动,目光死死的盯着阮绵书,不眠不休两日,满心欢喜,如今看着妇人髻的伊人,沈俞脑子都要炸裂了,他咬着牙忍着胸腔的甜意,抬脚对着俞氏养的宝菊就是一脚。 只见瓷盆被踢飞,哗啦的一声碎在地上,吓的阮绵书心中一缩,攥着手把背挺的直直的,她并不知道沈俞发什么疯,这和以往见到的圆滑温和的公子相差甚远,难道沈俞是为俞氏为难于她? 阮绵书想着,面上清清冷冷,倒是和沈寂有几分相似。 沈俞伸手,指着她,又慢慢指着兆白,最后指着闻讯出来的俞氏,难看的笑道:“你们……好的很,欺人太甚。”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沈俞眼中阴翳,捶了一把胸口,仰面大笑两声,还没有笑完鲜血喷洒在空中,溅在阮绵书的袖子上,沈俞已轰然倒地。 俞氏大叫跑过来,一群人将阮绵书推搡在边上,一脚踩在泥地里面,要不是给她引路的丫鬟扶着,她就要栽倒在菊花从里。 “我儿,你这是……大夫,请大夫——” 俞氏被人抬进院子里面,临走前瞪了阮绵书一眼,骂了一句“祸害”便拂袖而去。 阮绵书一直站着,大方得体的站在慌乱的环境中,仿佛对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在意,待俞氏走后,她转头对引路的丫鬟展颜笑道:“这儿怕是不需要我,我们回吧!” 丫鬟心疼她,什么都没有说就带着她原路返回,阮绵书看着她拨开挡路的花草开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秋葵。” “恩,谢谢你。” 秋葵拨愣着横过来的树枝,一手阻着垂下来的袖口,朝阮绵书憨实的笑着,“二夫人,这都是您第二次说谢谢了,这本是奴婢应当做的。” 她是家生子,父母早亡,遂一直都是最下等的粗使丫鬟,阮绵书是这么多年她遇到的最温柔的夫人,和丫鬟说谢谢。 “二夫人,您不生气吗?”秋葵担忧的看着她。 阮绵书摇头,“有什么好生气的,我管不住别人怎么说,自己不在意就好,要是在意这些,我早几日前就活不成不是吗?” 比起之前那些事,今日又算得了什么呢? “难道她骂我是祸害,我真的就是祸害了。”阮绵书说着被秋葵带着走过一丛灌木。 若她真是祸害,岂非好好呆在沈家,就可以祸害俞氏无片刻安宁。 …… “爷,您躲着夫人作甚?” 右边的白衣男子被人扶着出来,束着的头发上面沾着两片落叶,朝着阮绵书离开的方向望着。 他没有回答边上人的问题,鼻子动了动,眉头皱的很深。 他似乎闻到了狼生性为之震奋的味道,在她的身上,血的味道。 不妨头上发丝被什么东西勾起,不满的看着扶他的人。 “爷,头上有树叶,我手笨……把爷的头发扯乱了一点……就一点点……” 闻言他的手张了张,似乎想要伸起来摸摸,最终什么都没有干。 “抄近路,回去。” …… 阮绵书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府里的人在摇桂花,细细簌簌的桂花如雨般飘落,夹杂着丫鬟婆子们的欢声笑语。 待重新推开陈旧的木门,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挽着袖子手腕转动,脸上衬着太阳的光芒而变的模糊,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沈寂——” 她半张脸掩在门扉外面,一只含水眸子落在他身上,望着他。 沈寂明明听到了,却没有理会她,头都不抬的对着桌子上的宣纸,早上束好的头发有些许垂下,弯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修长白晢,依稀可见青筋显露。 阮绵书捏着手里的两支桂花,不知怎的就突然觉得丹桂飘香十里,不过如此。 “过来。” 沈寂放下笔,施施然的倚坐在长椅上,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的敲击,正百无聊赖的看着她,那双黝黑的眼眸里面看不出什么情绪,甚至没有她的影子。 风吹在她的后背,一粒桂花从她的手背滑落,阮绵书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眸,抬脚往他那边走去。 方才走到他边上两步远的地方,沈寂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朝里一拽,阮绵书只觉耳边叮叮当当一阵清脆的声响,人已经到了沈寂面前,一只手被他抓着,另外一只搂着他的脖子,两人离的很近,远远的看上去,沈寂像是埋首在她怀里。 阮绵书心跳的很快,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空气似乎凝滞了,只余风声。 “你咯着我了。” “啊!”阮绵书蹙眉,不自觉的带着些懵的神态看着他。 沈寂稍微仰头,露出依旧冷淡的面容,缓缓道:“拿了什么东西,咯着我脖子了……” 梳子(看着飞走的宝菊):我的天,这两个果然是兄弟。 沈寂:拿的什么东西,咯着我脖子了…… 阮绵书:别动,举起手来,唱忐忑。 第十二章 做梦 “你自找的,莫要怨我。…… 沈寂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一双墨眸晦暗,垂落的发丝落在她的腕子上,拂乱了她一湖春水。 白衣墨发,玉冠仙颜,阮绵书看着这张脸,蠕动了两下嘴唇,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沈寂等的不耐烦,眉头压下,似是为了报复他被咯到,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重了两分。 “拿了什么东西回来,恩?”尾音勾起,有那么一丝危险的气味。 阮绵书一惊,猛的收回手,沈寂的脖子后面果真红了两点,是树枝压出的红痕。 如今那黄澄澄的小花粒,乖巧的躺在叶子中间,中间半包半开的花苞沾着晶莹的水珠,要落不落的。 “是桂花。”阮绵书笑着,讨好的捧着桂花放到他的面前,“你闻一闻,香不香?” 沈寂松开她,随意的倚在靠背上,仰头看着她,没有回话。他并不觉得有多香,相比之下她身上多出的腥味倒是更加吸引他。 “方才见她门摇桂花,我就看了一会儿,沈寂你不知道那桂花和雨一样,落了我一身,又香又美……”阮绵书说着没有听到反应,低头看到沈寂那双暗淡了颜色的眼睛,心抽疼了一下,转言道:“呐,这桂花是她们送我的,给你的书房作装饰吧!” “送的,谁送的?”袖子捻转的手指一顿,不自觉地握紧,他在这无趣的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她倒是潇洒。 横她一眼,“罢了,我不喜桂花,自己耍完去。” 阮绵书拿着桂花的手一顿,本来笑着的脸就那么僵下去了,不喜吗?她看见时满心欢喜的想着他,一路小心的拿回来,原来他不喜…… 阮绵书情绪低落的转身,脚步声慢慢远去。 待书房恢复了安静,沈寂撑着太阳穴揉了揉,秋风吹的书桌上的宣纸稀疏作响,他抬手“啪”的一声拍下去。 “无理取闹。”沈寂咬牙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谁。烦躁的端起一杯冷茶,正想一口闷了,耳边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却是去了窗户旁边的席上。 听了许久,似乎没有要过来的意思,沈寂敛眉,轻轻的放下冷茶,取过竹简开始盲读。 深秋的日头,就是再好也是带着些冷气的,不到午时沈寂眼前暗了几分,风似乎也重了,这是变天了。 他不禁细细去听窗户边的动静,那边许久没有声响,跟没人一样。 要是沈寂看得到,就会看到阮绵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卧在席上睡着了,怀里虚虚的抱着一个净瓶,里面插着桂花,她的嘴巴嘟着,不满的和谁较着劲一样。 桂花已经落了许多,颜色也从明黄变成了橙黄,香气愈发馥郁,蹲在她旁边的沈寂眉头一皱,香的腻人。 沈寂弯腰,挽着袖子,垂下的碎发落在阮绵书尚有稚嫩的脸颊上,许是因为痒,阮绵书伸手挠了两下,指尖绕着沈寂的头发越来越紧,沈寂仿若未觉。 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绕过后颈,另外一手拦着腰肢,人便偎在了胸前,沈寂站起来,眼睛的昏暗让他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在熟悉的地方迈出了一步。 她很轻,乖巧的伸手搂着他的腰,沈寂还是觉得累,心累…… 他很想毫无顾忌的大步向前,无论是抱着还是背着,只要是信任他的,他就会把最好的奉上,可惜终究他给不了。 绕过前屋,里间满室芬芳,空气都似乎安静了,沈寂抱着她来到床边,将人轻轻放下,正要起身,胸前轻轻的力道拽着她,却是她的手。 梦里阮绵书睡的不安稳,有人拿着狗尾巴草不停的挠着她的脸,烦人的紧,阮绵书直接伸手抓住那草,“阿爹……” 一路走来,心惊胆战,手僵的有些麻,沈寂心中正是疲乏的时候,突然听见这样一句,带着依赖和敬爱,满心满意的一声“阿爹。”顿时,沈寂被淋了一个冷水满头,呆呆的垂头对着她那边的黑暗。 冷笑一声,沈寂抓着放在胸前的稍微用力,压着声音有些阴恻恻的说:“谁是你阿爹?” 阮绵书并不松手,死死的拽着,“不要抓我阿爹,不要抓——” 哽咽的声音让闻着动容,睡着了也只是一个想念阿爹的姑娘罢了,沈寂恹恹的瞬觉无趣。 秋风吹动他的衣袖,盖住了身侧的娇颜,只见男子犹豫着,慢慢弯腰,坐在姑娘身侧,伸手僵硬的抚着姑娘的肩头,磕巴道:“睡吧!睡了就好。” 温柔的安慰近在耳畔,睡梦的孩子像是找到了港湾,一瞬间打开话匣子,要把往日的委屈倾诉,娇气的抱怨着,“阿爹,我想家,会等你回家。我好……好吃饭,也不惹人生厌,我是你的女儿,不给阮家丢人。” “阿爹,没你护着,我好累啊!他们……不喜我,你要是知道我嫁了谁,会不会不要我了,以前你总说喜欢不是施舍,爱不是怜悯……可我还是嫁了,我不懂……” “要是青哥在就好了,阿爹也喜欢青哥,早知道我就该和青哥走。” 沈寂眼皮微抬,眯着眼嘴角噙着笑意,手不自觉的,像摸狼脖子一样顺着她的后颈,哑着嗓音,玩味的问:“青哥是谁?” 半晌后,风吹起床上雪白的帷幔,女子蜷着身子微微啜泣,伸手推着他,嘴里求救着,一会儿是阿爹,一会儿是青哥。 沈寂觉得没意思透了,阴翳的捏着她的后颈,冷笑一声,用力把缠在他腰上的手扯下来,转身离去。 沈寂走了,门口吹进来来的风没了阻拦尽数落在阮绵书的身上,熟睡的人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只是更加紧的拽着胸前的衣裳。 去而复返的沈寂冷眼看着眼前的黑暗,许久弯腰摸索,把一床被褥甩在她身上,连头带脚盖的严严实实。 映在床榻上的身影站了许久,终于眯着眼睛,报复般的掀开被褥,双手朝着阮绵书的腰带伸去…… 他说,“你自找的,莫要怨我。” 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挲,沈寂离开了,他走后蒙被褥里面人扒拉开被褥,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颊,帷幔在她手边荡漾着,细碎的阳光洒在细白的腕子上,她在做梦。 他急了他急了—— 第十三章 猪脚 眼不见四方,心存山海…… 这一觉醒来外面阴沉沉的,阮绵书惺忪的坐起,对着突然回来的屋子懵了,坐起身,腰肢一阵酸痛,怕不是撞的太狠,伤着了吧! 阮绵书苦着脸低头,看着自己衣带断了两截,里衣松垮垮的挂着,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的外衣呢? “沈寂——”阮绵书尖叫一声,朝外跑去。只是声音出来一半,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只见那边桌子,沈寂以手撑额,睡颜恬静,他的手边,女子的襦裙孤零零的躺着,像是被人随意扔在哪的一样。 鬼使神差的阮绵书走过去,赤脚踩在地上,取过架子上他的外衣,惦着脚慢慢靠近。 他的睫羽又密又长,因为闭着眼睛藏住了所有的疏离冷淡,只是还是蹙着眉头,梦里也是数不清的烦恼。 小心的将外衣盖在他身上,阮绵书伸手抚上他的眉宇,将他皱起的眉头展平,对着他温和的五官看了一会儿,抱着手臂跑去了门口。 院子里面没有一个人,风将地上的飞沙刮起来,发出呼呼的声响,秋天的江南总是雨水多,且没有定数,阮绵书看着阴沉的天气,双手拉着门合了起来。 这里所有的门好似都是经久未修的,开合都是悠长刺耳的吱呀声,尽管她已经很是小心…… 应该没有吵醒他吧! 阮绵书转头,目光触及那个揉着头一脸不耐的人时愣了一下,讪讪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沈寂望着她,神色不明,就在她以为沈寂不会说话的时候,沈寂却好像走过一场人间纠葛,掩去所有情绪,淡淡道:“你摸我的时候。” “啊……”阮绵书脚趾微卷,“你……你说什么呢?” 她的话就像石沉大海,沈寂没有再答,恹恹的朝她努着下巴,“把衣裳穿上。” 说起衣裳,阮绵书红着脸看着角落里面的衣裳,到底没有厚着脸皮问上一句“我的衣裳是不你你脱的?” 有些事,她猜到了就好。除了沈寂也不会是别人,阮绵书想着朝那边的衣裳走过去。 拿着那身衣裳,阮绵书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是之前那人吐血洒上的,在袖子上,放久了味道有些难闻…… “换掉,脏了。”沈寂鬼魅一样的出现在她身后,身上披着外衣,慵懒的站着,整个人因为屋子的暗色显出几分可怖。 她的身上,不能有别人的味道。沈寂甚至有些胡搅蛮缠,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阮绵书之于他,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 听不到阮绵书开口,他直接伸手摸过她准备上身的衣裳,“我说换掉。”这衣裳有了别人的味道,便不能穿在她身上。 “可我……没了。”她来了沈家是罪臣之女,哪里会有人为她准备这些。 阮绵书忍着酸涩,含笑看着沈寂,“将就一番,明日我出去买布料做可好?” “不好。”沈寂突然转身,步履生风的往里面走。 阮绵书看着吓人,刚要提醒他慢些,沈寂已经因为走的太极,一下撞到凳子上,很重的一声响,凳子倒在一边。 “你怎么样了?”阮绵书跑过去,扶着他的胳膊焦急问:“你撞到哪里了?疼不疼?让我看看有没有淤青?要不要上药,走那么快干什么,要什么我给你拿……” “施舍还是怜悯?”喜欢不是施舍,爱不是怜悯,可她还是嫁了。那这一嫁,是施舍还是怜悯? 沈寂背对着她,声音堪比寒冬霜雪,见到他撞了,她便认清了他了吧!他就是连路都走不好,还有更多…… 阮绵书扶着他的手一僵,“你说什么呢?” 沈寂笑了一声,解下身上的外衫,板过她的身子给她披上,转身,“不要跟着我。” 他不需要她施舍,或者怜悯。 书房的门哐当一声关了,阮绵书站在廊下看着,攥着身上的外衣,一门之隔的沈寂抵着门,手紧紧的握着,青筋条条暴起,嘴边的笑意森然,如同被露出爪牙的恶狼,许久一锤捶在门板上。 他狼狈过许多次,唯独这次难以忍受,就像鱼刺卡着喉咙,上不去,下不来,他不需要谁施舍或者怜悯,阮绵书……更不能。 “呵。”沈寂讽刺的抚上自己的眼睛,喃喃道:“你看见的,这才哪跟哪,我让你走你不走……” …… 黑暗让沈寂毫无顾忌的发泄着,乱了满桌的笔墨,竹简随意滚着,凳子被他踢的横七竖八,他磕磕绊绊好几次才找到一个角落坐下,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嘴角讽刺的勾着。 腿上的疼痛对于他来说是那样的熟悉,要是有一天他不疼了,那也许世间就没了沈寂。 其实本没什么在意的,一开始不是想着让她走的吗?注定要走的人,就算可怜他,又在意什么呢? 他的冬天,夜是那样的冷,那样的长,就不要拖着她一起捱着了。 沈寂慢慢的冷静下来,手轻轻的揉在膝盖上,踢开脚边的竹筒,竹筒似乎滚的很快,又突然停止,沈寂蹙眉,有人朝他走来,带着暖气,身上隐隐有樱花的香味。 那人似乎踩了什么东西,趔趄了一下,只是没有尖叫,轻声的嘟囔被风吹散,他听的不甚真切。 只是,他知道是谁来了。 阮绵书沐浴过,裹着他的外衣走进来,装作没有看见里面的混乱,停在沈寂边上,对他笑了。 “沈寂,吃饭了。” 沈寂手定在膝盖上,再也没有移动半分,他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也看不出喜怒。 “不……”沈寂只觉得手上一阵暖意,膝盖被人揉着,隔着衣料那暖意到了心里,之后她牵着他的手,一路来到桌子边。 手被人松开,沈寂捻着手指,听着她忙忙碌碌,最后让他坐在放正的凳子上,被塞了一双筷子,沈寂拒绝的话堵在嘴巴里面不上不下。 她蹲在他膝盖边上,握着他另一只手,小声说:“沈寂,我梦里可能说错话了,当不得真的。” 沈寂一顿,他明明知道梦里的话可能才是真心话,可听着她柔柔的嗓音,竟是熨帖了几分。 “都中午了,你再生气也等吃了饭生气好不好,这是我亲手做的,松柏说你喜欢吃的猪脚。”阮绵书喋喋不休的说着,沈寂也不觉得聒噪。 只是听到猪脚,沈寂别过头,没有推开她冰冰凉凉的手,道:“我不喜猪脚,松柏记错了。” “好好好,那我们不吃了。”阮绵书蹲着很累,看见他边上刚好还有凳子,顺便坐了下去。 沈寂靠近她的手晃了一下,神色未变的接过碗,吃饭。 他吃着,边上的人就那么看着他,沈寂感觉到了,吃饭的动作越来越慢,后来记好的位置出了偏差,一筷子敲到了桌子上,沈寂停了。 眼见脸上的寒霜越来越凝重,阮绵书突然开口,“哎呀!我不该动位置的,我夹给你,吃吧!” 沈寂睫羽微颤,没有看她,耳根有些不正常的红,犹豫着把筷子放回了碗里,夹菜,入口。放到嘴里的那一瞬沈寂愣了,是猪脚,甜的。 阮绵书看着他的筷子第二次朝方才的位置去,不用他说就给他夹了猪脚,沈寂吃着,心里甚至隐隐恐慌她会说什么,但阮绵书从头至尾没有开口,沈寂松了一口气。 “我不喜喝汤,你喝。”沈寂推给她一碗汤,自顾自端起第二碗米饭,没有扭头。 阮绵书本是两只手握着取暖,好几次忍不住把手藏在袖子下面挡寒,闻言还是端起汤小口小口的喝了。 汤是热的,喝进去身子没一会儿便暖和了,阮绵书小心的看了沈寂一眼,这汤莫不是沈寂怕她冷,特意给她的吧! 走的时候,她问沈寂,“我想明日回去一趟,你去吗?” 沈寂闻言身子往后靠了靠,有些困倦的说:“我一个瞎子,何必去给你父亲添堵。”何况,你父亲也不会喜欢我的,沈寂眼眸微淡。 “你别这样说。”阮绵书收拾着碗筷,没有看他“别人怎么说,你也不要成了他们说的那样,总归我知道你只是眼睛看不见,却是比外面那些人都要好。” 沈寂抬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又知道。” “你会救我,娶我,我就知道。”阮绵书坚定的说。 这次沈寂倒没有阴阳怪气,“不去。” 阮绵书应是,似乎十分理解的说:“恩,那我早些回来。” 沈寂闻言倒是有些不高兴,隐隐不爽,只是他什么都没说,朝她无趣的摆摆手,阮绵书就开门出去了。 松柏在厨房烤火,听到声响笑眯眯的站起来,接过她手上的盘子,“夫人您看,猪脚没了,我就说二爷喜欢猪脚。” 阮绵书本是忘记了这茬,闻言想起方才沈寂吃饭低头不说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松柏,往后不要明说二爷喜欢猪脚。” “啊。”松柏问:“那怎么说呀!” “蹄花。” 松柏想着这两个名字不都是一个东西吗?但他没问,也暗暗记住了以后不要叫猪脚。 …… 明日是三朝回门,只是这个回门注定不是普通的回门,沈寂不去阮绵书确实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让阮常江担忧。 沈寂很好,起码比起嫁给别人她更乐意嫁给沈寂,可阮常江不一定认为沈寂好,特别是这个时候,阮家倒了,他要赴死,女儿嫁了,嫁的是外人冷嘲热讽的瞎子。 阮绵书心知沈寂眼不见四方,心存山海,他若站立,必定华盖如云,如今尚在搁浅,阮常江势必不会放心。 父女多日未见,阮绵书不想为了谁和谁吵,哪怕欺骗,她想让人放心。 也许是相见在即,阮绵书有些近乡情更怯,夜里铺好两个被窝早早的钻到其中一个被窝里面,想着自己要等等沈寂,最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秋夜雨凉,远处隐隐有狼叫的声音,乱糟糟的,许久都不见停歇。 冷风绕着她,身边没有一丝温度,阮绵书感觉自己被人盯着,那双眼睛泛着绿光,一动不动的,让人发毛。 她害怕的很,自觉的把被褥卷在身上,睡的昏昏沉沉,沈寂站了很久,方才有一瞬间他是想要看见她的,听着她似泣非泣的声音,他想看见她,躺在他床上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 可惜,是他痴心妄想了。 弯腰摸到两床被褥,沈寂想果然如此,他要是不来,这院子明日就要多一个病怏怏的人,也是麻烦。 并不温柔的把被褥盖在她身上,沈寂头都不回的走了,一开门雨夜的狼嚎从院子另外一角传来,沈寂听着转身头也不回的朝书房走去。 归园一片雨打叶落的声音,这里的人都尚在梦乡,另外一边俞氏的院子却是人人戒备。 里屋床上躺着的少年病态尽显,却是久经疲惫病来山倒,被梦魇住的沈俞,此刻正被眼中微惚的俞氏握着。 吴嬷嬷眼底一片青黑,拿着剪刀护卫在母子二人的身侧,动作间有些熟练的四处环视着。 “郡主,还是没找出那狼在什么地方,您说他这次半夜放狼,又是发什么疯?” “狼皆护短,是为了新妇。” 吴嬷嬷这才记起,今日郡主可是骂了一句“祸害”,凭沈寂的睚眦必报,这才有了如今这番。 俞氏恍惚的朝窗外看一眼,又骂了一句祸害,吓的吴嬷嬷脖子缩了缩。 “母亲骂的祸害,曾是孩儿的星辰大海。”沈俞突然睁眼,定定的看着俞氏道:“孩儿来信,阮家绵书,我愿娶之,望慈母善待。” “母亲,您善待了吗?” 俞氏松开他的手,嘴唇有些发白,“她是罪臣之女。” 沈俞看着她,翻了个身,似乎不担心外面疾啸的狼群会进来。 “罢了,您放心,她已嫁,我会娶,您不用担心,沈寂他……比我好。” …… 阮绵书第二日醒来天蒙蒙亮,两床被褥在她身上,边上空无一人,她下床开窗往外一看,书房没有落锁,沈寂还在书房。 他看不见,一天天呆在书房干什么呢? 阮绵书想不通,梳洗后一个人在厨房里面忙活了半天,熬了粥,做了甜球和煎饺,想了想又焖了蹄花和另外两个菜,这样中午就是回不来,热一热就能吃。 松柏的手艺只是果腹,而嫁于沈寂,她是想让沈寂过好,于她而言没有谁一开始就是浑身带刺的,都是因为心底太苦,那总会过去的,沈寂总会看见她的真心。 准备好一切,分出一小份在篮子里面,出来刚好看到醒来的松柏。 松柏打着哈欠,被她胳膊上的篮子一下子惊醒,“夫人,您这是……” “回门啊!” 一句回门让松柏想到之前外出看到的告示,阮常江正巧是今日入京,夫人在后宅,又有成亲这件事,应当是不知的。 “夫人,我之前听了些事,是……”松柏犹豫着,还是把这件事说了。 阮绵书听完,脸色几乎未变,没有家破人要亡的悲哀,甚至像是看破了,只是松柏却宁愿她脸色难看些。 这样满不在乎的人,往往最是在意。 “要叫二爷吗?” “不用了,”阮绵书拒绝,朝紧闭的门看了一眼,交代道:“今日人怕是很多,他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饭我准备好了,你送我到大路就行。” 松柏说不出拒绝,阮绵书没说的松柏都知道,阮常江在狱中,怕是不知道女婿从沈家大爷变成了沈家二爷,要是看到一个瞎眼的女婿,那不得堵着心肠担着心,本就是生死未卜的前程,何必再加一刀。 松柏把人一路送到大道,拦了一辆马车,付了来回的银子,看着马车走远这才回去。 一进门就看到书房门开着,沈寂站在门口,头发还是昨日束起的样子,一看就是一夜未眠,在书房待着,也不知站了多久,脸上冷若冰霜。 松柏想夫人今日之后算是没家了,不是每个人都和二爷一样心冷如冰,二爷能娶到夫人也是运气,只有对人好些,才好把人心留住。 “二爷,夫人走了。” 沈寂背在身后的手,指甲在门框上划出五道痕迹,松柏以为他不会说话,许久听到沈寂低声道:“哦。” 哦!就一个哦! 松柏看着他脸上的变化,又试探道:“二爷,早饭您还吃吗?” 沈寂没答,直接把门关上了,也没有那样重重的摔门,和平时一样轻轻的关,松柏却知道沈寂是生气了。 前所未有的饭都不吃了,可不是生气了吗? 松柏进厨房,看见阮绵书准备的饭菜又是感叹一句夫人贤惠,愈发坚定了要留住夫人的想法。 把蹄花装起来,盛了粥,松柏在门口对着盘子扇了半天,觉得差不多二爷已经闻到了,松柏才敲门。 “二爷,夫人做的猪脚,您不吃我吃了。”松柏特意咬重猪脚二字,不怕里面的人听不到。 书房里面没有动静,松柏等了半天,心里有些虚的,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站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松柏终于羞愧的转身,骂了自己一句,“你就嘴贱吧!人都是会伤心的……” 还没有骂完,门开了,沈寂走出来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拿走他手上的盘子,走进去,关门,上门,一气呵成。 松柏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看紧紧闭着的门,嘴角慢慢上扬,朝里面喊着:“二爷您吃,我一会儿过来收拾。” 里面没有声音,等他一会儿过来的时候意外的是门开着,沈寂对着门口坐着,身前是啃光的蹄花。 “松柏,你去找个人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请问你们喜欢吃什么? 绵绵:甜甜的糕点,因为甜。 杨朔:一切山珍海味,因为有钱。 沈俞:苦瓜,因为心里苦。 沈寂:猪脚。 what?猪脚? 沈寂面无表情:因为我是男猪脚。 非常抱歉,之前因为榜单一直压着字数,以后不会了,今天发个长的给大家解解馋。(不敢说肥章,长章还是可以的。 第十四章 拥抱 这个拥抱,好像等待了千…… 扬州的牢狱,阴冷潮湿,凶神恶煞的石雕立在门口让人望而生畏,阮绵书看了一眼就觉害怕。 这个地方,以前没想过来,如今来了便没了退路,她挎着篮子走过去,叩响了厚重的木门。 阮常江为官厚道,即便到了如今,牢狱的人知道了阮绵书也是没有为难,甚至不收她的银子将人亲自送进去。 狱中阴风扫过,花娇玉贵的姑娘头发高高盘起,风贴着单薄的衣裳吹动腰肢,襦裙黏在身上,单单一个身影看红了木呆多年的死犯,他们扒着木桩发出断断续续的呼喊声,如恶鬼缠身。 一路上阮绵书扣着领口,尽量不去看那些发红了眼死盯着她的犯人,低着头和牢头往里面走,走了很久,牢头指着一扇门说到了。 阮绵书看着那扇门,浑浑噩噩的过去,里面是她做梦都梦见的父亲。 她眼睛不敢眨动一下,远远的就看到阮常江正坐着,穿着离开那天的紫色官服,瘦了。 “阿爹。” 阮常江本是闭着眼睛,闻声倏的睁开眼,厉色的眼神直直的落在她身上,身子一晃靠在了墙壁上。 “你怎么来了?” 牢门被打开,阮绵书梳着妇人的发髻,穿着扬州最流行的绸缎裁出来的衣裳,好在光线暗看不出这衣裳是旧的,阮常江心里有了计较。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阮常江蹙眉,不满的很。 阮绵书直直的看着他,对他的话恍若未觉,把篮子里面的吃的一一摆在他面前。 “阿爹,这是你喜欢的肉丸,我带了。”阮绵书心里很苦涩,可是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她一哭父亲心里就难受,这种时候不是添乱的时候。 就是走……她也要让阮常江走的安心。 父女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却不是像以前,他衙门一回家无论多晚,就有炮仗一样的人扑到他怀里叨叨,今日学了什么菜,赴了哪家姑娘的宴。 甚至于,阮绵书的眼神都不敢和他对上,只能偷看,身子也有些僵硬。 阮常江先打开食盒,手似乎绷着拿出里面的热盘,一路不知她是如何护着这几盘菜,热乎乎的,这是他娇惯的女儿,以前只知胭脂水粉吃喝不愁的女儿。 “阿爹别光看着,尝尝。” 阮常江就听她的,往嘴巴里面放了一个丸子,丸子很好,只是到了嘴里有些酸涩,阮常江低头吃着,像以前一样问着她的日常,每日吃的什么,有没有被人欺负…… 阮绵书笑着,一一答了。 之后一阵沉默,阮绵书缓过来偎在他身边,脸上笑着,依稀可见父女两个相似的坚韧。 阮常江说她长大了。 阮绵书就调侃说,嫁人了可不是长大了。 阮常江便笑了,长大了好,不再哭鼻子了,背也挺的直,眼中带着希望,是那种他看到就知道就算他走了,女儿也会一个人走下去的希望。 “他对你好不好?”阮常江看着她问。 阮绵书心里一顿,面上没什么变化,也不敢说沈寂,只点头道:“好,您放心,他对我挺好的。” 阮常江犀利的眼神没有让她躲避,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确定她话里的真假,阮常江没想过女儿会骗他,遂信了。 “嗯,你沈伯伯是好人,他答应了在沈家护你,好好过。” 阮绵书应是。 “你记住,爹说过会回家,就一定会回家,你一定别钻牛角尖,知道吗?” “我知道,我等阿爹回来。” “嗯,这就对了,你好好的,阿爹才有力气闯,你要是出事了,那阿爹这命也就交代了。” 阮常江靠着墙壁,那墙壁很冷,阮常江却笑着看着她。 阮绵书埋进他怀里,忍着酸涩,甚至带着玩笑道:“别这么说,我一定好好的,给阿爹撑着。”撑着回家的路。 阮常江得了话,整个人精神焕发的,又多吃了两个丸子。 阮绵书问他,贡米的事情和他有没有关系,阮常江打着马虎眼不让她问。 她就不问,她是阮常江的女儿,骨子里面的精明是阮常江给的,她看出阮常江有难处,也信那个为了灾民不眠不休最终晕在坝上的父亲,他是一个好官。 吃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阮常江拍拍她的手,“去吧!今日人多,你莫要去城门口,知道吗?” “嗯。” “看着我说,不要唬我。” 阮绵书就抬头,看着他道:“我不去城门口,权当阿爹出门救灾,出了一趟公差。等您回来女儿依旧做面给阿爹。” 阮常江就笑,“好闺女,去吧!” 阮绵书站起来,朝他笑笑往外面走,阮常江看着她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转身,朝阮常江张开手。 “阿爹。” 阮常江心里一疼,扶着墙踉跄着站起来,他本意是起来送她到门口,谁料到她突然扑过来,像曾经无数次扑过来,抱着他。 “阿爹……” 撒娇成了无声的哭泣,他的胸口一片温热,热到他心里。 “我想您,您早些回家,莫要迷了路。” 阮常江抬手,在她发间抚着,喉咙堵的发酸“绵绵,你在这儿,阿爹归心似箭!” 听了这话,阮绵书途生出无限的力量,以前阮常江是她的依靠,往后她就是阮常江的依靠,就是她一向性子软弱,无法给父亲更多助力,这次他们什么都没有,她在,就有家。 “阿爹,我会好好的,你到了京城不要害怕,有什么事,千万给我稍个口信,我想办法。” 阮常江听着想笑,若是有事他都没有办法,她又有什么办法,但最后他还是没有笑,眼中酸涩的推推她。 “去吧!” 阮绵书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腥红的眼眶,转身没有回头的走了,如果她回头,就可以看到阮常江一直站在栏杆里面,一州的父母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弯腰抹着眼角的泪水。 秋天也许注定是一个萧瑟伤情的季节,带着离别的悲伤,阮绵书吹着冷风,跟着人群一路往前。 这是唯一的一次没有听话,她来码头送阮常江了,默默的看着那被带着枷锁离开的身影,她甚至不敢哭。 凛冽的风吹乱了他的衣裳,父亲站在船板上,像是风吹不动雨打不断的竹子一样。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阮常江朝这边看,赶忙往人群里一躲。 再回头船走远了,她对着熟悉的扬州河,留住的也只有风的瑟瑟。 …… “二爷,天色差不多了,夫人快回来了,您和我去接吗?”松柏对着在院子里面转了一下午的人问。 沈寂脚步一顿,淡淡道:“我瞎,不出门。” 松柏不无遗憾的说:“那罢了,要是二爷去接夫人,夫人会开心些的。” 他去接她,会开心吗? 沈寂朝外面走了一步,被脚下的草藤绊住,黯淡的眸子里面生出抗拒的悔恨,他看不到,也许到了冬天他就会躲在角落里面疼死或者冻死。 他的一生很短,她的却可以很长。 光影在他身上流转,有落日的冷清和夕阳的落寞,沈寂慢慢的蹲下,愤恨的抓住脚边的荒草,用力的连根拔起,心里的荒草却越来越多。 沈寂沈寂,一生孤寂,他连那些渺茫的美好都不配,他的存在不应该被任何人记住。 与他为伴的,只是踌躇的狼群。 “沈寂——” 清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站起来被人从身后一把扯住,柔软的娇躯入怀,鼻息间尽是她身上的花香。 这个拥抱,好像等待了千年。 她抱着他,紧紧的抱着,沈寂的脑子空了,心似乎满满了,眼眸轻颤着,黑暗里面似乎有了别样的光芒。 “沈寂我想你,你想我了没有啊!”她环着她的腰仰头问他。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白玉的下颚,带着初雪的莹白,熠熠闪光,她恍惚了一路,知道自己今日也许有些不正常,难受的要命,直到看到被夕阳沐浴着的沈寂。 安静,寡言,简单的沈寂,心神一下子就被拉出了虚空。 她还有沈寂,沈寂看不到人,往后她会让沈寂看到她。 他是恩人,识于微末,黑暗中沈寂救她两次,往后也会是良人,他们遇见是缘分,走下去却是勇气,如今沈寂没这份勇气,那她便拉着找这份勇气。 也许她是害怕孤独,不敢放手,待消磨光了心中这份情,沈寂仍旧不愿走下去,那她便放了沈寂自有,也放了自己自有。 沈寂站着,嘴唇一张一翕,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喉咙里面挤出来了,最后又被吹来的秋风吹散,他什么也没说。 “沈寂,你有些讨厌。”阮绵书忿忿不平,因为没有得到答案,更因为经历了离别,她心中不满,“你老是这样,我也是会累的。” “讨厌……” 沈寂有了动静,手放在她圆润的肩头,稍微用力,把她的人推开,却又不敢真正推远,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讨厌吗? 他似乎一直都是被人讨厌的…… 阮绵书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字眼伤了他,勾着沈寂的手,不容拒绝的那种。 “我今日很难受,沈寂。” 沈寂站着,任由她拉着,双手状似不经意的落在她的肩头,再也没有松开。 她说她难受,可他看不见。 现在的沈寂:呵呵呵 以后的沈寂:爹,我来看你。 第十五章 相处 君立院墙中,等何人归?…… 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个人的身上,阮绵书埋首在他怀里,如同找到了归路,萦绕在鼻息淡淡的草香安抚着她,这一天的惶恐都慢慢消失。 阮绵书搂着他,带着某种期待,仰头看着他的下巴,问:“君立院墙中,等何人归?” 沈寂冰封的面容上似乎开了一个口子,嘴角抽搐着,松开了放在她肩上的手。 “没等。” 阮绵书不信,“可是你身上很冷,一定站了好久。” 沈寂淡淡道:“风冷。” 深秋的黄昏,夕阳带着瑰丽的橘子色,照在身后灌木成林的山头,风吹动枝头,惊扰了寂静。 沈寂久未听到声音,蹙眉低头就要细探,忽觉头上一重,大惊。 漫天云霞下,只见阮绵书踮着脚尖,垂直的袖子擦在他莹白的肌肤上,另外一只手揉在他的头顶,气息洒在他的脖颈、下巴、脸颊…… 丝丝温暖蔓延进心里,她似乎是笑着的,声音稍带了娇色,“我知道的,夫君就是在等我,不用害羞,此处无人。”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温柔,也许是一句夫君取悦了他,反正沈寂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她,冰冻的心流进了一股淙淙的溪水,荒草有了复苏回春的感觉。 他极力克制这种对于他来说十分陌生的感觉,可那一刻的温暖如血液一样,融入了血脉,如影随形的跟着他。 …… 这夜,阮绵书奔波一日早早入睡,而沈寂带着某种逃避的心态,连带着他的铺盖,躲进了书房枯坐半夜。 阳光顺着窗纸撒入,照在阮绵书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她细嫩的手臂从被褥晃悠悠的探出,软声软气的叫:“沈寂,我做梦了。” 声音落下许久,并没有人回答她。 阮绵书登时睁开眼,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床铺,一时分不清梦与现实,寒气慢慢浓重,只有孤寂。 满头秀发垂在肩头,遮住了半隐半现的锁骨,盛着清水的眸子在阳光中闪光,樱唇微微嘟着,透着说不出的委屈可怜。 “沈寂……”她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有人回答。 阮绵书睫羽微扇,掀开被褥赤脚落地,没有任何停留的开门跑进了阳光里,发丝在秋风中飞扬,背影飘飘似仙。 沈俞进来的时候刚巧看见一抹白色,散着发髻敲响了那扇陈旧的木门,一声接着一声呼喊着,“沈寂沈寂——” 她还是那样消瘦,昨日到今日他尚没有和她说上几句话,那似嗔似怨的声音已经在告诉他,他来晚了,阮家姑娘再也回不去了。 他轻咳一声,白色的长袖兜着风拽他,落叶洒在眼前,他终是在一场秋风中飘落无根,隔着天地望着他的梦。 松柏匆匆过来,问:“大爷来了,先请屋里坐坐。” 沈俞扶着枯树,垂眸避过眼中模糊的水雾,一手取出怀里温热的玉佩,递给松柏,“不必了,听说阿寂成亲,我作为兄长特来祝贺,不想来的过早。” 松柏笑着,总觉得他今日不寻常,声音闷闷,却也没有过多在意。 “祝阿寂与弟妇……” 一声弟妇,一世沟壑。 他们注定天南地北,他与沈寂是血脉,更是亏欠,母亲选中沈寂便是如此。 沈俞看见门开了,她歪头往里看着,雀跃的走进去,他笑着转身,“祝阿寂与弟妇,鸾凤和鸣,岁岁年年。” 小院里面恢复了宁静,书房里面阮绵书腾腾两下跑到沈寂的边上,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沈寂应是刚刚醒来,匆忙之中穿的衣裳,此时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带子尚未系全,他抬手把衣裳里面的长发取出,手臂上的袖子滑到手肘,小臂硬实的肉鼓起,离的近了阮绵书闻到他身上不止是青草的味道,有另外更为吸引她的,那种说不清的味道。 这样慵懒的沈寂看的阮绵书十分陌生,甚至于她清楚的感知到沈寂是不高兴的,因为她。 “沈寂。”阮绵书伸手想要扯住他的袖子,被沈寂错过。 沈寂转身对着她,暗淡无光的眼睛望着她,胸口起起伏伏,伸手朝她伸过,“过来。” 沈寂真的叫她过去了,她却磨磨蹭蹭的不愿过去,不过最后没等她往前挪动两步,沈寂突然环着她的腰将人打横抱起。 抱起一个她对沈寂来说很简单,但不知为何沈寂的手在触碰到她的时候眼神一下子就暗沉了许多。 阮绵书被他放在书房的席上,不妨沈寂一个蹲下抓住了她光溜溜的脚,指尖的薄茧没有阻碍的划在脚底,战栗传遍了全身。 “鞋呢?”沈寂阴沉的可怕。 阮绵书挣脱他的手把脚藏到被褥里面,小声道:“我忘了穿。” “衣裳呢?” 自然也忘了,可是这样的话此时的阮绵书福至心灵的不敢说,她跪在床上双手老实的交叠放在膝盖上,委屈道:“我没衣裳啊!” 沈寂一顿,这样的话他听过两次,每一次都让他心里存着一股火,这股火似乎要烧起来了,又被手上的软绵浇灭。 阮绵书牵住他的手,“沈寂,我做梦了。” 沈寂恍若未闻。 “我梦见有人把我抓走了,你也不来救我,醒来你也不在,你为什么要在书房睡啊!” 沈寂突然垂眸,伸手慢慢的走近她,他甚至感知到她香香软软的呼吸就在手边,那濡湿的气息让他一顿,大掌落在她牵着他的手上,掰开了她的手。 “你想多了。”沈寂这样说着转身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他心里烦躁。 若他是普通的夫君,听着妻子被人捉去定然是十分愤怒的,可他是沈寂……没有谁愿意和一个没有明天的人一起赌明天。 他一直等着她后悔,和离书在她手上,沈家留不住她,他更留不住她。 “那只是梦。” 阮绵书围着他的被褥坐着,看着不敢回头看她的沈寂,手指不自觉的握紧了几分,沈寂此人难以捉摸,担心她没衣没鞋是真,推开她远远避开也是真。 他的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伤口…… “沈寂。” “恩。” “我给你束发吧!”她慢慢的靠近沈寂,总有一天会窥见沈寂的伤口。 沈寂这次倒是没有拒绝,她拖着沈寂的大鞋,站在沈寂伸手,双手从长衫中伸出,在他发间游走。 不时她会悄悄的把目光落在只着里衣的沈寂身上,看到他光着的脚上脚趾蜷着,有着莫名的喜感。 不管沈寂为何对她时近时远,沈寂对她的好是真的实在,这样的深秋他捱着冻把衣裳鞋子给了她,相比心里也是一个极尽温柔的人。 早饭他们是在书房吃的,沈寂到门口取的饭,高大的身影那样往门口一站,外面看不见里面半分光景。 他的身后,隔着一扇青色屏风,那抹身影印在上面,身姿绰约,若隐若现。 阮绵书半倚在软枕上,窗边幽幽光芒照在她面容上,皓腕如雪,白指执书,没有抬头,闲适的对着来人问:“漫漫长夜,好生无聊。诸多杂志,不若我诵予你听罢。” 她身上松松的盖着白色长衫,里面里衣单薄如纸,长发垮垮的绑了一束垂在胸前,含笑的看着他。 如此美景沈寂眼前却只有一片寂寂,甚至煞风景的开口道:“如今不过午时,乃白日。”又哪里来的漫漫长夜。 阮绵书看着木然的沈寂,郁闷的把书往他身上砸去,最后微微偏差砸在他的胳膊上,埋怨说:“真是无趣。” 沈寂蹙眉,有些懵,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拿书砸,本以为会生气,但他骗不了自己,他没有一丝不悦,甚至带着丝丝异样的喜悦。 最终沈寂弯腰,半天没有起来,地面发出断断续续的响声。 阮绵书忍了许久,终是撩起眼皮,伸手指着一个方向,“你不会问我吗?在左边……” 沈寂一顿,手往左边一点捡起书,拿着坐在她脚边,竟是对着书一动不动的呆起来。 蓝色的被褥下面探出一只玉足,脚趾点在他的腿上,阮绵书不满道:“如今我们竟是到了这种地步,你看一眼我都嫌多吗?我还不如一卷书吗?” 沈寂手一抖,往边上移了一点。 “早知今日,你何苦拦着我往外受冻,又给我衣衫鞋子作甚?郎君好生无情。” 阮绵书喋喋不休,眼见眸中含泪,却听沈寂沉声道:“我看不见,书与你本没什么不同。” 阮绵书:“……” “别演了,若是无趣便看书。”沈寂把手里的书递给她,面色如常,一看便是这半天被荼蘼习惯了。 阮绵书讪讪的接过书,瞅着他开口说:“不是无聊吗?我演的不好吗?” 以前她总是爱去戏园子看戏,也萌生过去唱的打算,不过阮常江不同意罢了,心中爱好演戏的心却一直没断,今日也是太过无聊,就想逗弄沈寂一番。 奈何,郎君心硬如铁,巍然不动。 沈寂认真道:“不好。” 阮绵书闻言有些丧气,她就是见沈寂太过无趣想要逗他一笑,没想过这般困难,“我是影响你了吗?” 虽然开口问是不是影响了他,但阮绵书却没想过离开,沈寂今日不知怎的也没有赶她的意思。 “诸多书卷,你看不见,我读给你可好?”阮绵书提议,转眼人已经围着被褥坐在了他的身边,两个人挨着,翻开书开始诵读。 沈寂本是想说这里的每一本书都雕刻了盲本,他早已熟记于心,可听着她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穿过山海滋润了他的心灵,他没有再开口。 她读的是山河杂志,说是青哥游历过程为她编撰的,记录了沿途趣事,各地风俗。 沈寂对此不发一言。 “这里说扬州以南有大河,河上有大比人的鱼,它门的声音在夜晚月空下穿过河面,哭一般的传来,每每夜晚便无人敢去,日子久了有人说南边的河是通往人间和地狱的河……” “沈寂你说真的有那样的河吗?” …… 有没有这样的河沈寂不知道,他的一生看不见日升,看不见大河,这些存在与否本没有意义,可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要去追寻那样一条河,一条即便通往地狱,同样在月色下发光的河。 因为,他的身边是她。 可他又似乎舍不得,她这样的美好,靠在他肩头这样的轻,浑身带着骄阳的温度,她属于人间,属于雨露,唯独不属于黑暗。 “沈寂,沈寂……” 边上声声的呼唤唤醒了沈寂的梦,他转头,脸上是她带着暖意的手在拍,卧着幽谭的眼眸定定的凝视着她,抬手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 阮绵书心中一悸,手上酥麻,但还是开口,“来人了。” “……恩。”沈寂松开她的手,将被褥盖在她身上,嘱咐她:“盖好。” 8月24日下午考完,回来修文,发文时间大概晚上十点左右 对不起大家,明天不能更文。临时通知要考试,真的没有一点准备时间。我没有合理安排写文和学习时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真的抱歉! 第十六章 帮她 “我是你舅舅。”…… 隔着屏风,似乎来了好多人,她听着沈寂轻声和她们说着什么,之后沈寂竟出去走了。 阮绵书猛的坐立,眼中尽是不可置信,肩头单薄的里衣歪扭着,垂过的秀发遮住了肩头,下意识的朝外叫了一声,“沈寂……” 你不要走,或者把我带走也行。 这样的话她没有机会说出口,一群穿着蓝色裙装的女子便有序的进来,在她面前站成了两排,目不斜视的行礼。 “沈夫人好!” 声音齐齐整整,当是训练过的,阮绵书第一时间想到了俞氏,郡主。 阮绵书轻咳一声,坐正身子,顺便把里衣整好,“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 她们的排头,也就是唯一一位裙子是红色的女子站出来,垂头稍稍弯腰,“夫人,我们是云裳楼的秀女,特意来给夫人量身裁衣的,夫人有什么喜欢的样式颜色尽可告知我们。” “云裳楼,”阮绵书有些意外,那是扬州有名的消金窟,一件衣裳价值千金,许多姑娘夫人独独钟情他们的衣裳,奈何云裳楼一年的销量只有百件,如今云裳楼的绣娘在她面前要给她量身裁衣。 阮绵书端起方才沈寂倒的茶,小口抿了一口,慢慢冷静下来,“谁让你们来的。” “自然是沈家。” 阮绵书点头,应当是沈从兴或者俞氏为了沈家的面子吩咐的,也就没有多问,站起身朝她们伸手,“那量吧!” 红衣秀女有些以外,很快反应过来使人量身记录,将备好的样布在她身上比着,一群人忙的很,唯独阮绵书任由她们照顾着。 她自小也是丫鬟环伺的人,被照顾惯了,一旦回到那个环境里也是安然若素,神态任是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那些秀女心里嗟叹着她的样貌身姿,面子上不敢放肆,直到有机会出门才三三两两凑到一起,小声道:“沈家夫人生的真好!” “只是可惜,嫁了一个瞎子。” 这些话被端茶的松柏听到了,呵斥道:“嘀嘀咕咕什么呢?” 秀女们马上做鸟兽散去。 书房门口正要出门的两人也因此止步,站在左边面无表情的俨然就是沈寂,正对着院子不知道想些什么。 “小二,你看媳妇太好看,一大早有人过来送玉佩不说,就是女子也要眼红,你可要看紧了。” 说话的人摇着折扇,深秋的风都没有扇出的风大,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桃花眼,五官秀美,倒是一位女相的男子,此刻正搭着沈寂的肩,被沈寂一掌排开。 沈寂袖下握着玉佩的手收紧,“那是新婚贺礼……你可以走了,带着你的人。” “小二,你无情无义啊!我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你叫我来的。”男子这样说着慵懒的倚在门边,倒没有真的生气。 沈寂扭头,认真说:“叫你做生意,多少钱,我给你。” 杨朔抽了抽嘴角,切了一声大摇大摆的走下台阶,“钱,我不缺。不过这倒是你第一次为一个女子费心,还是衣裳这样的小事,怎的,喜欢上了?” 说完杨朔一仰头,入眼一抹淡色,窈窕身姿,一根木簪束着满头乌发,从他身边跑过。 杨朔眼睛一亮,看戏的看着强忍又无奈的沈寂。 “沈寂沈寂,里面来了好多人要给我做衣裳,你要不要啊!”阮绵书挽着沈寂的手,注意到那边有人,眼神往那边瞟着声音越来越低。 沈寂站着不动,杨朔含笑的看着阮绵书,“你便是绵绵了吧!” 沈寂皱眉,没有推开靠近他寻找安全的阮绵书,听着她戒备的问:“你是谁?”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还叫的这样亲近。 “我是你舅舅。” 杨朔语出惊人,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看着有人终于把视线落在他身上,这小崽子。 “我舅舅入土十几年了。” 阮绵书犹豫着说:“莫不是借尸还魂,您是鬼吗?” 杨朔的笑意就这么僵在了脸上,咬牙叫道:“沈寂,管管。” 他突然的高腔把阮绵书吓了一跳,抓着沈寂的手一紧,缩到沈寂的臂弯,偷偷看着杨朔的黑脸。 “沈寂,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她凑近沈寂。 “没错。”沈寂把手放在阮绵书的手上,朝杨朔吐出几个字,“管不了。” 杨朔:“……” 你那是管不了,分明是不想管,他翻了一个白眼给沈寂。 “我是沈寂的舅舅,自然也是你的舅舅。”杨朔变脸似的给阮绵书露出一个笑脸。 阮绵书有些怀疑,“沈寂有舅舅吗?”一点也不像,沈寂那么静如雪,这个人欢脱的跟兔子一样。 姑娘的声音如六月风,轻柔的吹到沈寂耳中,他莫名的有了想笑的感觉,还是开口解释道:“恩,捡来的,不用在意。” 阮绵书闻言有些尴尬,微微笑着朝杨朔点头,“舅……舅舅好。” 杨朔开心了,他也是第一次当人长辈,随手抽出两张银票,“见面礼,见面礼。” 见面礼在触及阮绵书的时候被沈寂截了,沈寂不甚温柔的拿过来轻轻放进阮绵书的衣袖里面,“你走吧!” 杨朔本是开口要骂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的眸子,到底觉得愧疚,摆手道:“走了走了。” 阮绵书想要说去送一下,沈寂却比她快一步,“不送。” “稀罕——” 前面杨朔走了几步,忽然转头,复杂的看着他问:“今年念云庄修了温泉,于你眼睛有益,你可早做准备,早日启程。” “不去。” “去。”阮绵书眼睛一亮,替沈寂应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特别是阮绵书,激动的往前走了一步,“是治眼睛吗?舅舅,沈寂去,他去。” 沈寂蹙眉,明显不悦的扯开她的手。 阮绵书不放,回头双手拽着他的袖子,祈求道:“沈寂去吧!我陪你去。” “不去。” “去。”阮绵书声音比他更高。 沈寂甩开她的手,冷漠道:“我是瞎子,以前是,现在是,往后也是,你不是一直知道吗?” 他也曾想过看见世界,每一次满心期待,最后又被黑暗击溃,夜深人静独坐的寂寞,他怕了。 沈寂转身就要离去,阮绵书一把扯过他。 “我知道,可谁也不是天生就是瞎子,以前已经过去,以后还没有来,你焉知以后如何?” 杨朔本是要向前的,谁都知道沈寂发疯那不是一个阮绵书可以承受的,走近看着阮绵书的手紧紧握着沈寂的手,沈寂额角青筋暴起,手上却不舍的握紧半分伤了人的克制样子,杨朔就知道,他不用过去。 沈寂此人,怕是遇上克星了,阮绵书是克沈寂的。 相遇以来,阮绵书总是和她的名字一样,说话绵软,性子也是忍让他的多,这次突然发火,强硬的也是第一次。 沈寂脸色也难看。 两人僵持着,院子的人被杨朔招手带走了,走的时候杨朔笑的厉害,在百花园甚至跳了两下,和送人的松柏说:“往后他可算是再难任性了。” 松柏担忧院子里面的情况,催促道:“您快些吧!我可赶紧回去看看。” “急什么,没见你家夫人拉的紧的很,跑不了的。”杨朔说着看见那边路上来了一队人,他的笑容顿时敛去,“今日倒是热闹,这沈府的风刮的倒是快啊!” …… 阮绵书正和沈寂僵持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阮绵书忙缓和了脸色换上笑脸去开门。 是吴嬷嬷,倒是意外。 “二夫人可是得空?” 沈寂以为是松柏,本来想转回书房的脚步闻言停了下来,循声看向她们那边,前两天过去她带回来一身血…… 阮绵书也不想过去,俞氏是郡主,还是一个不喜欢沈寂的郡主,谁知道她突然传唤会有什么事情。 “阮绵书。” 沈寂在后面朝她伸手,好似根本不在意吴嬷嬷就在那边等着回答,“扶我进去。” 这是沈寂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阮绵书愣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朝吴嬷嬷歉意的笑了一下。 吴嬷嬷看着两人相携就要入内,对她的问题恍若未闻,扬声道:“二夫人,郡主那边得了京中送来的蜜瓜,惦念往日情分,还望二夫人三思。” 阮绵书步子稍顿,扶着沈寂入内,一进去便松了沈寂的手,沈寂尚未回神胳膊上的温度已经没有了。 沈寂似乎是意思一下,十分随意,“你不想去,不用理会。” 说完又补充道:“往后不想去,就往我身上推,不必奉承他们。” 这算是沈寂第一次想要出手帮她,阮绵书看着他的侧脸,笑道“无碍的,都是在一个府上住着,我去去便回。”她伸手扶他。 “随你。” 闻言沈寂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摸索着往里面走着,挥开她过来搀扶的手,“要走快走。” 阮绵书知道浪费他一番心意,想开口又不好意思开口,一切不过是她的臆想,过去一探便知。 “那我走了,等我回来。” 沈寂摸到桌子的手一顿,几不可查的锁了眉头,口是心非的女人,明明不想去,为何…… 阮绵书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看见吴嬷嬷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很假。 “二夫人,得空了?” “走吧!”阮绵书不欲废话,若她没有想错,吴嬷嬷是在威胁她,拿入京的阮常江……威胁她。 吴嬷嬷见了她,伸手要扶她,被她躲了过去,“不劳烦嬷嬷,您带路便可。” 吴嬷嬷笑道:“二夫人果然如郡主所说,是个妙人,您请。” 沈寂:男女老少,雨露均沾,我是正宫。 第十七章 暗疾 “我屋子漏雨,你收留我…… 阮绵书到的时候俞氏倚在贵妃椅上,身后是两个新丫鬟小心的给她揉着额头,阮绵书犹豫着还是没有靠太近。 “郡主安好。” 俞氏没有动静,屋子里面燃着香炉,袅袅云雾盘旋而上,在阮绵书的身上,没有人抬眼看她,阮绵书盯着地毯片刻,自己站了起来。 她想着俞氏找她,定然不是叙旧,一定会说些什么,可俞氏会说什么呢? 关于沈寂…… 或是关于阿爹…… 这样想着,阮绵书并不着急说话,人已经来了,俞氏不会晾她太久。 阮绵书慢慢放松,甚至有心志辨认屋子燃的是什么香,没想到俞氏这样的人,竟喜欢安神静气的檀香,倒是和她本人不大像。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俞氏睁眼,冷淡高傲的神色落在中央悠然自得的女子身上,“没规矩,二夫人来了也不叫醒我。” 她身后的丫鬟登时就跪了一地,“郡主饶命。” 俞氏没再管她们,朝阮绵书招手,“她们没规矩,好在你我之间不必在意这些虚礼,过来坐吧!” 阮绵书笑着,在俞氏前面两步的凳子上坐下,“郡主言重。” “听说舅爷去了你们院子,是二郎犯病了吗?怎的没有过来传话,我们自己府上也是有大夫的,便是御医也是使得的。”俞氏端着茶,似乎真的因为担忧迟迟没有入口。 而阮绵书心中惊讶,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夫君很好,舅舅只是过来送了贺礼,劳郡主担忧。” “这样啊!” 俞氏松了一口气,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有些犹豫道:“马上就要入冬了,二郎有暗疾,如今你们成了亲我便放心了,往年也没人敢近身伺候二郎,你们夫妻想来不会在意这些。” 阮绵书暗暗收紧双手,再是恭谨不过的样子,只是入鼻的檀香一时间变的难闻,她有些心焦,沈寂有暗疾? “只是你莫要逞强,伤药什么的要备足了,二郎发病可是厉害,打断胳膊打断腿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俞氏担忧的看着她,吩咐人准备了好多跌打损伤的药给她,另外还有布匹。 “我们沈府尚且富裕,衣食无忧,就不要拿外人的让人笑话,说到底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你往后还是要靠着这里不是。” 俞氏说笑一样的和她说着,阮绵书却从这话里面听出了别的意味,这个一家人里面没有沈寂,她们也没想过沈寂会长长久久。 一个被所有人当作死人看待的二爷,他的人生就这样被盖棺定论了,怪不得沈寂浑身死寂,没人想他会活。 待阮绵书走后,俞氏勾唇一笑,眼中报复的看着远去的身影,吩咐道:“把香灭了吧!扶本郡主沐浴更衣。” 如今时辰尚早,可俞氏要这个时候沐浴,没有人敢阻止,扶着俞氏进了内室,她的步子有些虚浮,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一样。 俞氏熬过一阵头晕耳鸣之后,问边上的人,“我两日未睡了吧?” 丫鬟不敢明说,轻轻的颔首。 俞氏看着她们迅速准备好的浴汤,上面漂浮着她喜爱的花瓣,神色恍惚道:“我是不是老了,才两日就觉得……熬不住了。” 这话更没人敢接,“既然如此,那就都不要睡好了。” 俞氏似笑非笑的看着水上的花瓣,眼中带着某种疯癫的快意。 沈寂敢放狼扰她,是他自己要找死,本想着再看几年沈寂孤独浑沌的日子,可偏偏有人上赶着贴沈寂,孤独没了,那就疼吧! 他就该和她一样痛苦的熬着,直到生命的最后,和沈寂有关的人也要承受沈寂的孤寂,一生孤寂。 俞氏笑着,任由丫鬟褪去她的衣衫,雾霭之中那双手臂上满是划痕,从腕子遍布到小臂,伤口纵横交错,可怖阴森。 即便如此,丫鬟依旧目不斜视,扶着她进了浴汤。 人心易动,情爱难控。 一叶障目的时候,理智总是脱离本体在外游荡,你狂奔往前也就顺理成章,阮绵书就是这样,伪装的再好,她在意沈寂,便恨不得第一时间见到他。 可扶着院门重重喘息,看着书房的窗户边透露着他安逸的剪影的时候,她竟从未有过的安心。 沈寂,好好的。 可那个暗疾是真的吗?俞氏口中几分真假?沈寂又是否因此疏离于她? 这些念头一旦升起,就跟野草一样疯长,她期待真相,却又害怕真相。 阮绵书看了许久,突然脸上一凉,伸手一摸竟是水珠,热的。 阮绵书仰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雨下来了,雨珠拍在她脸上,她看见暗暗的云层之中有亮光滑过,紧接着便是轰隆巨响。 “夫人,您回来了,衣裳都湿了,快进屋。”松柏慌忙收着院子里面的东西,担忧的朝她喊道。 阮绵书点头,提着裙子跑进了正屋。 她走后,书房的窗户突然打开,沈寂侧着耳朵朝外伸手,掬着雨水眉头越皱越深,只是片刻便哐当一声关了窗户,转身朝外走去。 松柏听到一声巨响,以为是雷声,待看到书房门口站着沈寂阴沉沉的身影时,疑惑道:“二爷,下雨了您出来作甚?” 沈寂一顿,他出去又能做什么呢? 看不见,这样一副残躯遇雨雪便失控,出他能做什么? 沈寂的身影在暗色中重新回到书房,如同缩回龟壳的人,来去无声,只余大开着的房门,似乎是救赎他的唯一通道。 饭后,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一盏明明灭灭的烛光慢慢照亮了书房门口,那抹婀娜的身子小心的靠近,手掌护着烛光,带着温暖走进。 “沈寂,沈寂——” 沈寂逆着烛光站着,入定一样,满身的生人勿近。 阮绵书似乎习惯了,她放下烛火,凑到他那边,脑袋靠在他的胳膊上,下面手紧紧握着他。 沈寂微顿,他似乎贪恋这样的依靠,手指扣着她。 “沈寂,下雨了。” “恩。”他们的手都是冰冷,可触碰到一起竟生了暖意,他偷偷把暖起来的掌心贴着她。 阮绵书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又想起那天濒临死亡的时候,是沈寂握着她,告诉她“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沈寂拉住了她,若沈寂永生黑暗冰冷,那就用她来照亮他,温暖他吧! “我屋子漏雨,你收留我好不好?” 沈寂眼睛动了动,掌心被她挠的痒痒的也没有抬头,静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外风雨正疾,树影随风摇曳,阮绵书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眼色,秋眸中的光亮那样的耀眼,期待的看着他。 只是沉默让星辰失去光芒,阮绵书叹了一口气,她从沈寂的表情中看出了不情愿,慢慢的松开了他的手,道:“没关系,你休息吧!我走了。” 她转身低沉的离去,沈寂突然拉住她的手,因为拉的急整个人栽倒在他怀里,没有任何防备,嘴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扑上去的动作就像是把他抱住。 沈寂有些意外,脸上软绵的触感还在,搅的他更加乱了,呼吸有些不正常,有些急有些重。 但他还是伸手扶着她的腰,一入手就是销魂蚀骨,她的腰那么细那么软,好像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一样。 “沈寂,疼啊!你拉这么快做什么?”阮绵书的脸烫的发红,抓着他的肩膀离开了些,她终于从沈寂的身上感受到舍不得了。 沈寂翕动着薄唇,没有说话,但是他直接站起来,没等她跟着站起来,直接把她抱起来,放在铺好的席上。 雨水被吹在窗户上,冷风顺着窗户缝隙进来,烛光被吹的几近熄灭,突然又发出耀眼的火花,她搂着他脖子的时候闻到了青草的清香,已经秋天了,哪里来的青草呢? 阮绵书不解。 沈寂摸到被子盖在她身上,正经道:“在这睡,我收留。” 阮绵书忍不住笑了,笑的沈寂白晢的脸上带着异样的粉红,她歪头看着他,突然心情很好。 她搂着他的脖子凑近他,鼻子和他的挨在一起,感觉到他呼吸快了,心里得意,“要是雨不停,你就一直收留我吗?” 沈寂蹙眉,突然问道:“你熏香了?” 阮绵书觉得沈寂这般转移话题太过生硬,偏生不放过他,“你要是不收留我,我无地可去,就只能去松柏房间了。” 沈寂被她搂着的脖子一仰,不冷不淡道:“你敢。” “那你收留我吗?” “……收留。” 阮绵书看着他的脸色,乖巧的松手闭了眼睛,只是没过多久沈寂的一只手臂就被她缠上,沈寂扭过头不理她,她很快安心的入睡了。 夜过子时,沈寂口中一阵腥甜,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睛在黑夜里面突然睁开,那光芒很快消失成了死寂,只余摇曳的烛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试图掰开被抱着的手臂,奈何稍一用力就有委屈的呢喃入耳,沈寂忍耐着,任命的抓着被褥承受着,嘴角有什么流出,被他很快抿去。 鼻息间是淡淡的甜香,他睁着眼睛一直到天空泛白,虚脱的陷入了昏睡当中,沈寂清楚的意识到,他的冬天…… 提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七夕快乐哦! 沈寂:快乐都是你们的,我竟然七夕发病,没关系不用管我,让我一个人痛着吧! 沈寂:你还说,在媳妇面前发病,我不要面子的吗? 沈寂:不用,面子不重要。 第十八章 毒发 他就真的十恶不赦吗?…… 阮绵书是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的,顿时睡意全无,昨日到今日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担忧,在看见沈寂了无血色的脸时登到了顶峰。 他病了。 “沈寂,你怎么了?” 她的手轻轻的拍着他苍白的脸,沈寂毫无反应,紧紧锁着的眉头似乎在与困兽争斗,承受着她不知道的痛苦。 阮绵书眼底一片忧色,甚至带着些许害怕,还是沈寂又一阵轻咳唤回了她,沈寂似乎是刻意压抑着什么,唇角抿着,脖子憋的通红。 “沈寂,你醒醒。” 她不停的唤着他,声音带着颤抖,扰的沈寂烦躁,想张口说什么大量的鲜血却忍不住,争先恐后的从他的嘴中流出,留在他雪白的里衣上。 阮绵书看着血色如花,一时彻骨的寒意从四肢到头顶,冷的她牙关打颤,那双手摸着沈寂滚烫的脸颊微微抖动,她极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这就去找大夫,你等我……” 不知昏迷中的沈寂受了什么刺激,闻言竟一下子睁眼,那双眼仿佛锋利的刀子,带着狂风暴雪的霜寒,他暗哑着嗓子,“不用,你出去。” 要是这次他死了,也是解脱。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疏离冷漠的沈寂,昨晚的温柔如昙花一现,浑身竖着倒刺,阮绵书晃了一下神,最终还是收回自己的手,跨过他到了席边,兀自穿着绣鞋,然后一声不吭的朝门口走去。 沈寂身处黑暗,疼痛让他看不见也听不见,胡乱抓着她的腕子,阴翳道:“你敢叫大夫,就给我滚。” 说出这话,沈寂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揪了一下,钝钝的疼,一阵冷风从不远处吹来,他听到一道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声音。 “沈寂,你以为你的身子只是你自己的吗?” “我今日告诉你,不是。起码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阮绵书的夫君,他得活着。” “因为归园的夜很冷,她一个人害怕。” 沈寂顿时失了力道,他仿佛可以想象一个身影可怜的蹲在墙角,因为害怕孩子一样环着双臂,一个人。 只要那样想着,他便疼的无法呼吸。 “我知道,你不信这府里的人,我也不信,所以今日这大夫,你不用害怕的。” 阮绵书起身,站在风口,仰头把酸涩倒回眼底,单薄的身子一时生出无限的力量,少年夫妻,老来相伴。 她尚未死心,情未磨尽,想着一路下去,有人相伴白头。 她更不想等到老的时候,沈寂已经走了,或者正在走,她要沈寂陪着她到天荒地老,这身子不是沈寂自个的。 哪怕沈寂怨她,大夫一定要来。 阮绵书小心的合上门,一扇屏风之后,沈寂像是失了所有的力道,安安静静的躺着,许久一串咳嗽之后,他叹了一口气,给自己披上了外衣,靠在墙壁上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从外推开,脚步声在屋子里面响起,熟悉的香气当中夹杂着陌生的味道,沈寂不仅皱了一下眉,这便有一个带着湿气的人靠近他。 “沈寂,你怎么一个人坐起来了。” 那温柔的声音里面是对他无尽的担忧,他真的很想就这样溺下去。 可终究,有别人。 沈寂是风寒,对于他呕出了那口血,大夫不知缘由,留下几副药便匆匆离去,好似多呆一刻就会没了命一样。 对此阮绵书张嘴想说什么,她一直很安静,只是后来又被沈寂的闷咳给打断了安静。 “我去煎药,稍等。” 阮绵书火急火燎的又一次走了,他走后沈寂收回伸了一半的手,嫌弃的扯掉外衣抿去嘴角的腥甜,冷冷道:“大惊小怪。” 说完丢了外衣躺下,好似又不满意的把身子侧着,脸正对着门口,闭上了眼睛。 只是吐一口血,对他来说简直九牛一毛。 沈寂似乎并不把这些伤痛当一回事儿,玩一样的和阮绵书打着太极,好几次阮绵书因为喝药被他气的要哭,他却云淡风轻的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渍。 “哭什么?我又没死。”再怎么也要护着你熬过归园的黑夜,她哭起来,烦。 沈寂锁着的眉头不耐的压在暗淡的眼上,好似一座山。 不过之后他倒是真的喝了药。 如此几天,沈寂的病反反复复总算有了要好的苗头,阮绵书这夜总算是熬不住在他旁边睡着了。 秋末冬初,夜晚的天空星疏风骤,追随沈寂的狼群已经在后山守了好几个晚上,阮绵书也适应了它们的哀嚎。 这夜似乎格外的凄厉,似乎在提醒着什么,扬州河畔打更的更夫锣声也是一闪而过,慢慢消失在沈家后院的墙外。 沈寂只觉头上一阵刺痛,各种各样的响声在耳边回响,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重,紧接着他便醒来了,当真听到了狼叫。 “这么快吗?” 沈寂冷笑着伸手要起来,不妨从身上滚下一个暖暖的手炉,他侧耳听着声音,待辨清了方位伸手去摸,触及一片柔软的时候呼吸停了片刻。 头上的疼痛那样清晰,沈寂执拗的咬牙忍着,跳动的烛光衬着他带着点点汗珠的脸颊,他伸手抚上那张临摹了无数次的脸颊,眉毛、眼睛、鼻子…… 她就这样趴在他身边睡着了,牵着他一侧的衣角,安安静静的守在他身边,守在黑暗里面。 夜这样冷,沈寂闷哼一声,按着额头撑过一阵刺痛,他疼的暴躁,似乎随时都要忍不住嗷上一嗓子,好几次被他咬着牙咽了回去。 “我何须你为我至此?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沈寂牵过她的手,艰难的摸准位置,把人抱到床上,在下一次疼痛之前把手炉塞到她手里,掩好被角,这才下床。 因为生病,他被强制带回了正屋,可如今正屋不再是他发病的避难所,沈寂急于逃离,那双脚刚刚沾上寒冷的地面,一阵晕眩来临,沈寂坠入无边黑暗。 …… 他好像又回到了阴暗的世界,脑子的锥痛让他蜷缩着自己,血腥从鼻子和口腔涌出,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被父母抛弃,被丢在荒野,他没有哭过,也没有恨过,他只是不明白……明明他可以放过所有,可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 他就真的十恶不赦吗? 他的眼睛在锥心的刺痛中模糊,狼母哀叫着,似乎在祈求,最后雪花在他身上冰冻,慢慢大雪纷飞。 他没死,却又死了,醒来看不到四季春秋,在熟悉的路上可以跌跌撞撞好多次,饿了吃草,渴了喝水,一年四季披着一件单衣。 他没有冻死在寒冬里面,却又在每一个寒冬如烈火焚烧。这般行尸走肉的游荡在世间,所有人都骂他,唾弃他,他笑着去撕咬着那些人的笑容,成了人人恐惧的沈寂。 他们说沈寂病了,疯了,可他真的病了吗? 多久了,这是第一次他害怕一个冬天,害怕一个人,他想要逃跑…… 明明一开始他想的就是,等她看见了他的真面目,就会走了,这样很好。 沈寂蜷缩着,喉咙里面再也忍受不住,发出凄惨的“呜呜嗷……”的狼喊,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雨声渐大,这是最好的掩饰,异类嘶鸣不会被人听到,沈寂眼中不受控制的流泪,因为疼。 沈寂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不得不埋首膝盖里面,将这样的自己掩藏。 “呜呜嗷……” 阮绵书下床的脚步一顿,惊恐的看着那边缩成一团的人。 他的墨发披散着,十指死死的攥着手臂,殷红透过浅色的里衣渗出,青筋暴起,就连脚上都是,血液不正常的流动,好像就要喷薄而出。 这是……沈寂。 阮绵书一下子掀了被褥,跑过去,伸手想要抱他,却不知道怎么抱,“沈寂……” 沈寂一顿,往床边靠了一下,不可思议的抬头,无铸的容颜上泪痕让她呼吸一滞。 阮绵书突然就哇的一声哭了,这样的沈寂,他一定很痛吧! “你怎么了?你告诉我?哪里疼?” 阮绵书捧着他的脸,一直问沈寂。可沈寂一声不吭,鼻子贴着她的,泪雨蒙蒙中,她看到沈寂睫毛颤了一下,她没有看到下面沈寂绷着的双手突然松了力道。 那是沈寂要扑过去攻击别人的动作,上一次他撕咬了一个拿石头不断砸他的壮年男子,外面人说,那个人的脸毁了,肉没了。 那不是唯一的一次,这也是别人怕他的其中一个原因,他有时候自己咬,有时候让白狼或者黑狼咬。 总之,必见血。 阮绵书搂着他的脖子,无助的很,“沈寂,你别哭好不好,你这样……我害怕。你告诉我怎么了?我如何帮你啊?” 她穿着单薄的里衣,抱着他的时候浑身带着香甜,身上没有一处不是软的,她头搁在他脖子里面,有湿湿的水珠流在哪里,沈寂眼神微变,蹙眉咬牙。 她在哭。 第一次她的眼泪流在他的身上…… 阮绵书在他的印象里面,说话总是带着笑意,哪怕几次被他欺负狠了,也是闷着生气,他听过她压抑的抽泣声,从未有一次这样,滚烫的泪水流过他身上,荼蘼的黑暗。 沈寂清楚的知道,这泪水、这哭声,他不喜欢。 手慢慢摸到她的肩膀,把她拽开,沈寂笨拙且重重的给人擦泪,“别哭了,吵的很。” 阮绵书闻言,看着沈寂揉额角的手,顿时更委屈了,她是为了谁。 沈寂头疼,汗水顺着脖子流进胸口,到底忍着痛苦,把手沾在她眼角,泪水顺着他的手指滑落,阮绵书脸上微痒,愣神的看着他。 在她停顿的目光中,沈寂把指头放在嘴边舔了一下,咸的。 “你做什么?” 阮绵书惶恐,鼻子堵堵的,把他的手指握住,“多脏啊!” 沈寂拽出自己的手指,“恩”了一声,拉着袖子在她脸上抹着,他说:“我一个瞎子,你就算是为我哭,我也看不见,何必呢?” “沈寂,我很累。”累的没有力气去想你什么意思,阮绵书忽略心中隐隐的不悦,把沈寂的好想了一遍一遍,终于牵着他的手,“不想和你吵,你也累了吧!” 沈寂熬过这次,早已经没了力气,也清楚她不肯罢休的性子,只是有些事情他真的不愿意告诉她,只得顺从的和她起身,躺在暖和的被窝,闭眼之前沈寂问:“你喜欢檀香吗?” 阮绵书给她掖着被角,“我更喜欢花香,什么意思?”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寂伸手拍拍身侧,阮绵书顺势躺下,靠着他的肩膀,沈寂愣了一下,说:“念云庄后有个寺院,听说那里的檀香极好,你可去看看。” 阮绵书一喜,拽着他的袖子,“你是同意舅舅说的,要去养病了。” 沈寂扯过袖子,冷漠道:“我怕你哭死,吵了我安睡。”既然念云庄可让她安心,那便去吧! “沈寂,我就想你好好的,陪着我。有些事你要是想说,我便听,你要是不想说,我便不再问了。”总有一日,她会知道的,阮绵书紧紧的抱着他,这样觉得他是暖和暖和的。 一个人太冷,两个人抱团会暖和些,她暖着沈寂,沈寂也能暖着她。 第十九章 断指 除非你有把握,让我死。…… 进入十月天气愈发冷了,归园的风带着扬州河畔的潮湿,更像是要钻到人的骨子里面,沈寂愈发不爱出门了。 炭盆的徐徐烟雾升起,阮绵书看着他的面容有些朦胧,带着脆弱的苍白,那双白晢瘦长的手在竹简上慢慢的移动,他肩头披着的狐裘滑落了些许。 好像经此一病,沈寂的身子迅速单薄,以前如雪如月的光华淡去,脸上留下的唯有病弱的苍白。 她记得那日她推开书房的们,看见沈寂穿着晨时醒来的白色里衣,衣带尚未系全,他单手撑着额头,睡容安详,风吹在他手边的书册,没有一丝反应。 那一刻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她不想承认那一刻,她以为沈寂就要那样睡过去了。 抱着浑身冰冷的他,她整个人都是颤抖的,甚至忘记了说话。 “你在做什么?” 沈寂从她手里解开扯住的发丝,见鬼的仰头询问她,可能是被她抱的憋了气,沈寂的脸上有了些许红。 她尚未从悲痛中走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时间似乎很漫长。 沈寂不再等她,随意的换了一个坐姿,开始他十年如一日的抚摸篆文。 那篆文与普通的不同,似乎是只有沈寂知道的简单符号,沈寂自如的读取着内容,问她,“你不会以为我死了吧?” 她很尴尬,也确实这样以为,说着要添炭火疾步逃走了,沈寂的声音带着某种讽刺从身后传来,“你放心,我如今不是很想长眠。” 这话听着,好似他可以随时控制自己的生命一样,那天之后她再不敢让沈寂一个人睡过去。 一阵冷风吹来,回忆就此中断,阮绵书看着烟雾,眼前沈寂俊雅的面容逐渐清晰,她又想起昨日收到的那封信。 信上说:念云已揽众祥云,月下还少仙君逢。 杨朔是让沈寂动身出发的意思。 念云庄在扬州城外,一去数日沈寂的药怕是不够吃,她想着是时候去给沈寂再抓些药了,只是这事还是要瞒着沈寂。 他不爱吃药。 沈寂垂眸细致的入定,不妨肩上一重,反应过来是她的手按在那里,又淡定的松了肩头。 阮绵书按着狐裘,犹豫着不知如何骗过沈寂,沈寂倒是不经意的后靠,离她稍微近了些,“说,什么事?” 一下子被人揭穿,阮绵书尴尬了,勉强笑道:“我,我想出门?” 说着她小心的看着沈寂,生怕沈寂不同意,这种害怕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隐隐觉得沈寂该不同意。 沈寂撩起眼皮,黝黑的眼眸在她脸上一动不动,几乎是一瞬间浑身便升起了寒意。 这是,生气了,舍不得她吗? 阮绵书想着,瞬间开朗,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扯了一下,“我就是想着念云庄路途遥远,有些东西还是及早备下的好,还有我们叨扰的日子不短,该给舅舅的礼也要送的。” 沈寂这才低头,伸手想要甩开她的手,没甩开,倒是阮绵书感觉手上轻轻一动,含笑靠近沈寂一步。 “要不,你与我同去。” 沈寂一愣,完了低声道:“胡闹。”他怎么能去。 阮绵书不无遗憾,“那行吧!我会早些回来的。” 沈寂甩出一枚玉扣,“快走,我好安静会儿。” 阮绵书看着玉扣发呆,她这是……干吗? 边上半天没有动静,沈寂也没心做别的,循着记忆摸到玉扣,随意的绕在她腕子上,“滚吧!”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阮绵书晃晃手上的玉扣,沈寂给的玉扣可真好看。 沈寂端过茶,到了嘴边才发现里面是冷了,到底没有往嘴边再送,不冷不淡道:“怕你丢人,这玉扣值钱。”玉扣值钱,难道不够她买东西吗?他说的这么明显,她应该知道意思了吧! 阮绵书“哦”了一声,把玉扣认认真真的系在腰上,她知道沈寂是怕她出门身上没个像样的首饰丢人,只是这玉扣和她的裙子似乎不大搭配。 阮绵书皱眉,“我换了好看的衣裳出门,不给你丢人。” 说着阮绵书朝外走了,嘟囔着穿什么衣裳,上什么妆。 沈寂摸着手下的篆文,发现自己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不就是出个门吗?有必要换衣裳吗?舒云阁的衣裳听说很贵,一定很好看吧!沈寂不大确定,最终敲着窗户朝外叫道:“松柏,添茶。” 书房,松柏一进来就感觉到和以往一样的寒意,想着夫人出去的时候挺开心的,二爷难道不是和夫人相处的很好吗?奇了怪了。 “二爷,茶来了。” 沈寂低着头,指了一下桌子,“放下。” 松柏放下茶壶,刚要转身出去,沈寂便叫住他,“那个檀香查清了吗?” 松柏停了脚步,想着怪不得二爷心情不悦,原来是想到了香,遂正色道:“查好了,是吴嬷嬷的小儿子,此人滑头,郡主的香料一直都是他买的。” 沈寂想到他们初遇时被人下的药,如果这样的话那药也应当是那人买的,他又问:“添香的人是谁。” “红英在大婚时被抓花了脸,如今管着郡主屋里的添香,该是红英没错。” “恩,我知道了,我来处理。” 松柏很快明白了沈寂的意思,“爷,要我陪着吗?” “不用,你去叫个丫鬟陪她出门,你偷偷跟着去。” 松柏“啊”了一声,跟着就跟着,为什么要偷偷跟着,纵使松柏心中有千万种疑问,但他不敢问。 “爷,叫哪个丫鬟,有什么要求吗?” 沈寂想了想,开口道:“秋葵。”上次两人一路聊着,她应当是喜欢秋葵的。 秋葵来后,正屋热闹了,选衣上妆好不热闹。 随着外面笑闹的声音渐近,沈寂身子紧绷,做好了时刻被人打扰的打算,也罢压在胳膊下的袖子放开,她好像格外喜欢拉着他的袖子。 零碎的脚步声响起,吹来的樱花香愈重,比往日重,想来她一定搽脂抹粉,穿着好看的衣裳,俏生生的眨着明亮灵动的眸子,带着自由的笑意行走在阳光下。 “沈寂,我走了。” 她竟没有进来吗? 沈寂握紧手指,就连“恩”一声也懒得恩,直接不耐的朝她摆手。 院子很快安静下来,沙沙的风声是那样响亮,沈寂慢慢松了手,站起来,慢悠悠的走到门口,想着她方才就是站在这里,趴着门告诉他,她走了。 走便走了,以往都是这样过的,还能活不成不是,沈寂一拂袖,又坐在椅子上。 没多时,他又把窗户打开,这样院子的声音他就都能听到了。 阮绵书带着秋葵到了门口,正巧看到沈从兴父子打外面回来,沈从兴依旧一身道袍,捻着袖子和沈俞交代着什么,而沈俞走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身披墨色狐裘,迎风含笑。 她带着秋葵让道,垂头站在路边行礼,沈从兴看到她,止了话头,走过来,“听说你们要去念云庄?” 阮绵书没料到沈从兴会过问,点头道:“是,夫君说那边景色很好。”只字不提沈寂治病的事情。 “恩,得空让沈寂带你去庄后的寺庙看看,那里清幽。”沈从兴露出怀念是神色,道袍被风吹乱,似乎是真的喜欢那里的清幽。 阮绵书总觉得这话不好说,正要敷衍过去,那边沈俞突然开口,“马车到了,你去吧!” 阮绵书看了沈俞一眼,行礼告退。 沈从兴似乎还想说什么,沈俞笑道:“父亲,该走了。” 沈从兴凝着眉头,苦笑道:“罢了,她也不过是刚入门的孩子。” 沈俞对此不发一言,父子相携离去。 …… 阮绵书领着秋葵买了些布料话本,最后揣着袖子里面的药方,进了安和堂。 风吹起安和堂对面的珠帘,二楼临窗的雅间一箭服身影倚窗探身而出,对着阮绵书的背影皱眉。 “伙计,那女子是谁?” 伙计探头一看,“你说刚刚进安和堂的女子,她啊可是出名了……” 伙计侃侃而谈,把扬州城沈家的八卦说了一个精彩绝伦,他们没有料到如今的沈府,另有一番精彩。 百花深处,石桌旁边,白衣公子玉手执壶,从容的倒下一杯茶茗,在清茶边上一块模糊不清的东西,细细看去俨然是一根断指。 石桌边上,众人拿着刀棍围着他,他眼角含笑,无意识的摸着边上暴躁吐气的白狼,端起茶喝了一口。 俞氏自百花那边匆忙而来,老远叫道:“沈寂,你要反了不成。” 众人让道,俞氏气势汹汹,满头珠翠琳琅,怒视平坐的沈寂,也只看到那张苍白的脸上淡淡的笑意,他脚边的白狼倒是朝她呲牙。 即便周边都是她的人,俞氏也不敢往前。 “你抓吴三,是何意?”俞氏边上的吴嬷嬷眼中含泪,吴三是她的小儿子。 沈寂目光寂寂,随意的把茶一放,“郡主早在请她过堂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今日。” “我不过请她喝茶,未动她一分一毫。” “你倒是敢。”沈寂拂掉石桌断指,吓的俞氏尖叫一声后退,他却神色微动,带着某种森然。 “郡主大人,可看清了。” 沈寂的白衣沾染了鲜血,好似雪中红梅,公子长身玉立,如松如竹,“今日只是断指,你再往她身上打主意,尽可试试。” 俞氏心里一冷,沈寂好似什么都知道一样,那日她燃的香,沈寂知道。 “你给我下药,诱我发病,这些对我都是小事。”沈寂靠近她,所有人愣愣的看着袖上带血的人,不敢向前,风吹花落,景色如画不抵他一抹笑意惊心。 “可你打她的主意,利用她,便是不该。除非你有把握,让我死。” 他的眼睛看不见,却又好似装着所有,一眼看破,为一人染鲜血。 俞氏看着他,第一次有了害怕,发自心底的觉得沈寂真的会动手,可她……是郡主,皇室郡主。 “我的人,下次叫她,想清楚了再叫,香也莫要乱点。”沈寂朝白狼招手,如闲庭漫步一般从俞氏身边走过,不慌不怕。 他所到之处,众人退避三舍,无人阻拦。 “哦,对了。”沈寂突然止步,没有回头,“那个叫秋葵的,烦请郡主把卖身契送来,作为交换我可在念云庄多呆几日,郡主可清静清静。” 作者有话要说:1.您理解的玉环的作用是什么? 绵绵:装门面。 沈寂:当银子。 2.您理解的偷偷跟着绵绵是什么意思? 松柏:防贼。 沈寂:防色狼。 第二十章 念云庄 阮绵书,岂是谁都能抱…… 夕阳映照墙头,沈寂的脸衬着落霞的光辉流光,浑身带着死一般的寂静,那身单薄如纸的里衫,随窗边的风飘着,那边最后一缕光散去。 阮绵书提着裙角,小心的走到他身边,从椅子的后面绕过,把一件狐裘披在他身上。 “几时了?”沈寂冰冷的手覆上她,眼睛未睁。 阮绵书朝外看看时辰,日头已经落了个干净,“酉时,日入了。” 这话刚落,远远的打更声传来了院子,沈寂摩挲着她的手道:“戌时的更,响了。” 阮绵书“恩”了一声,不知沈寂是什么意思,沈寂站起来,硕长的身姿将她罩着,身后的光秃秃的树丫,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晚了。” 她心中一凛,“什么晚了?” 沈寂拧眉,慢慢的松开她,手扣着狐裘转身离开,阮绵书抓住他的狐裘一边,看着他的后脑勺,突然福至心灵靠过去。 女子久在外面,身上带着初冬的寒意,沈寂蹙眉推开她,“规矩些。” 说罢,发间一紧,她的呼吸近在耳畔,温柔笑道:“沈寂,我是归晚了,可我是给你买簪去了。” 白色的簪身,头上一点粉花,细细一看正是樱花,白簪墨发,相得益彰,衬的沈寂如星月皎洁。 沈寂心尖一颤,似乎一下子就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不自然的扭头,“我缺簪子吗?” “这样啊……”阮绵书含笑看着他,踮着脚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如此,松柏缺簪,我去送松柏好了。” 这样说着她的手果然伸过去要摘掉他头上的簪子,沈寂警惕的后退一步,甩开她的手,“不准,你说了这是送我的。” 风吹动他身上摆幅慌乱的衣裳,阮绵书看着他的背影追上去,挽着他的胳膊,“是你的呀!我又不抢,走了走了,陪你吃饭。” 沈寂不耐的推开她,动作轻轻的,“陪我吃饭?算了吧。”估摸着人站稳不会摔倒,沈寂大步往前,好似一时间忘了自己看不见这件事情。 果然,下一瞬沈寂踩着一块滑石就要摔倒,阮绵书又贴过来挽着他,“那你陪我吃饭吧!” 沈寂脸上一僵,阮绵书不顾他的烦躁,挽着他往前慢悠悠的走着,两人手肘相绕,身影纠缠。 阮绵书靠着他的肩,委屈道:“沈寂,走了一日,我腿疼脚疼,肚子也饿,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陪我用膳吧!” 风拂过沈寂侧过的脸颊,许久抿着的嘴一张,沈寂嫌弃道:“聒噪,去吃饭。” 松柏端着菜盘站在厨房门口,眼眶有些红,秋葵拿着碗筷出来,轻轻撞了他一下,疑惑道:“好好的,你哭什么?” 松柏忙的留出一只手擦了一下眼睛,“没哭。” 秋葵也不和他争,指着正屋的两个身影,“是,是沙子迷了你的眼,快去送饭吧!二爷夫人进去了。” 松柏笑着过去送饭,他也不是伤心,就是看着二爷,好似越来越有样子了,心里高兴。 …… 次日天蒙蒙亮,小雨一夜未停,归园的烛光便亮了。 南方的冬天总是雨雪居多,潮湿的冷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阮绵书裹着大红色的狐裘开门站在院子里,转身引导着身后的沈寂。 今日是他们去念云庄给沈寂修养的日子,沈寂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狐裘,里面是黑色的长衫,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发顶,颇有几分阴郁的邪魅之气,只是发簪是白色的,簪尾一点红。 走到阮绵书身边,他伸手摸着女子的肩膀,蹙眉把她硕大的斗篷盖在头上。 阮绵书的笑脸扣在狐毛里面,露出亮晶晶的眼眸,伸手要接过沈寂手里的伞,“我来撑吧!” 沈寂转头,把伞抬高,“别闹,给我引路。” 大冬天的,外面风冷,稍不留神伞就被风兜着走了,她那般瘦,也没有这个力气去抓。 看沈寂的样子没有商量的余地,阮绵书也就不争了,转头看路,眼见两人就要踩到水坑里面,她方才只顾着和沈寂说话了,提醒已经来不及,阮绵书直接抱住沈寂。 “沈寂……” 一方雨幕,两道身影,女子拥着男子像是在撒娇,不知道说了什么,男子的脸色有些僵硬,那把油纸伞泰半歪在女子的头顶,只能看到斗篷下面,女子身姿曼妙,姿态动人。 沈俞通宵一夜,天亮看完今年店铺的结算,本是头昏脑胀的回去歇息,正巧看到路上相拥的人,一时竟立在了原地,任由细雨落在身上。 “大爷。”松柏大声叫了一句。 阮绵书抬头,挽着沈寂,微微曲膝,挂着笑意,“兄长安好。” 沈寂站在她边上,特意挡住风口,脑子里想起松柏给他的玉佩,说是大爷送的。 沈俞背着手,颔首在沈寂黯淡的眼睛上看了一眼,转身离去。细雨中他一人走着,宽大的袖子盖不住风吹的手指,阮绵书看了一眼,抓紧沈寂的胳膊。 “好好走路,不要动手动脚,”沈寂板正她的身子,说完也许觉得自己太严肃,又扭头说:“大庭广众的。” 阮绵书这才回神,低头看路,手里攥着他的衣袖,小声反驳道:“屋子里也不见得你乐意,昨日在家,你不也推我了吗?” 沈寂伞下双瞳如墨,一动不动,唯独那双耳朵有了和簪尾一样的颜色,撇过脸不理她,阮绵书见状愤愤的踢了一脚石头。 外面细雨绵绵,聚集的水坑落了石头溅起水珠,荡起涟漪,松柏和秋葵跟在后面,松柏小心提醒道:“二爷,该转弯了。” 沈寂“恩”了一声,换了一个方向。 秋葵也提醒道:“夫人,外面雨凉。” 阮绵书闻言看着沈寂愈发苍白的脸色,叹了一口气,拽着人往相反的方向,“沈寂,拐这边,那边是墙。” 沈寂把伞往她那边送送,不甚在意的又“恩”了一声。 走着,阮绵书借着袖子的遮挡,把手插进他胳膊里面,偷偷和沈寂咬耳朵道“我冷,你不许拿开。” 其实他身上可比她冷多了,但也没有再推开她,阮绵书见他神色如常,笑意渐浓。 沈寂整个人一进冬就和冰雪一样,冷的不像话,她也只能这样暖个一时片刻,最最重要的还是让沈寂看大夫。 沈家大门口早已候着马车,坐在车头,握着马鞭的手一挥,马车渐渐离了沈府,寒风吹起马车的帘布,里面阮绵书打了一个寒战,靠的离沈寂近了些。 马车里,手掌大的明珠悬在车角,香炉里的烟雾绕在樱花上,沈寂靠着车壁,手里拿着一个竹简细细的摸着。 阮绵书靠近他,他倦倦的抬起眼皮,问:“冷了。” 阮绵书道:“不冷。” 沈寂喜静,问了一句不再开口,阮绵书只以为他是办正事,也没有打扰,马车一时很安静,只有马蹄声入耳。 松柏驾的马车很好,稳稳当当的,不多时沈寂肩头一重,沈寂不敢动了,压着声音道:“又怎么了?”是他从未有过的温柔。 阮绵书昨夜噩梦,如今昏昏沉沉,知道是沈寂便下意识靠近他,嘟囔着:“沈寂,我困了,靠着你睡一会儿。” 不待沈寂回答,她便已经搂着沈寂的胳膊整个人偎过去,香雾缭绕,沈寂许久之后吐出一口浊气,把肩膀放的低了一些。 外面松柏驾着车,拐弯处突然横空冒出一只猫,松柏一惊拉了一下缰绳,马车车厢惊险一侧,阮绵书的头顺着就要滑落。 沈寂心中一颤,伸手拖住她的头放回肩膀,沉声问:“松柏,何事?” “二爷,突然出来一只猫。” 这些意外本非松柏可以控制,沈寂浑身戾气慢慢散去,到底伸手拦着她的腰,把人带到了怀里,阮绵书顺势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抱住了他。 沈寂低头看了一眼,看不见任何东西,手指紧握,出口一句,“得寸进尺。” 阮绵书已睡去,自然毫无反应。 沈寂沉默片刻,扯过狐裘两边把人捂在一片天地之中,手肘护着她,读着自己的盲文。 沈府到城外念云庄距离遥远,出城之后道路难行,细雨慢慢化身细雪,走到庄上已经临近傍晚,天上黑压压的一片。 只见群山之中,炊烟袅袅,隔着错落有致的茅屋,一大片田野之外黑瓦白墙,大开的院门露出朵朵红梅,正是杨朔所说的念云庄。 城墙之外,农野之间,马车慢慢入画,停在大开的门口,杨朔早已长身玉立,一袭青衣将他的笑意衬的明媚。 松柏下车,朝人见礼,秋葵自后面载物马车下来,几人站在一块相视一笑,静等车上两人下车。 雪花落在几人肩头,车帘纹丝不动,杨朔向前一步,刚要开口,便见一个胳膊肘从车帘探出,沈寂弯着腰,怀里抱着酣然入睡的人,站在马车前面。 杨朔站在原地,惊的下巴微张,“小二,你站的可是马车,别想不开。放下,舅舅替你。”万一摔了,那可不得了。 沈寂冷眼瞟过来,压着嗓子道:“滚。”阮绵书,岂是谁都能抱。 小二一个上菜的,低是低点,总比小三好。 第二十一章 温泉 “郎君,可是丢了什么…… 沈寂护着她下了车,最终却因为雪天路滑差点把人抛出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还是默契的被沈寂一个厉目吓的没有说一句话。 风雪之中,沈寂迎风而立,空洞的眼神看着远处的群山,手紧紧的抱着怀中酣睡的人。 许久,沈寂回头,哑着声道:“寻担架过来吧!”抛却自己那点私心,他还是愿意她平平安安。 沈寂把人放在担架上,又把狐裘给她裹的严严实实,之后一路跟在她边上,垂眸没有再说一句话。 杨朔几人跟在后面,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耳畔尽是肃肃风声,担架上的人抱着沈寂的狐裘,突然小声叫了一句沈寂。 “沈寂……”声音轻柔,很快被风吹散,杨朔不知沈寂是否听到,只见他步子沉稳,以肉身挡着风雪,慢慢往前。 杨朔突然就很伤心,他说:“藏匿暗处久了,我竟是忘了,他原也是一个骄傲的人。” 杨朔走上前,一掌拍在沈寂肩头,把沈寂拍的一个趔趄,“大外甥,舅要救你。” 他的话消匿在风雪中,沈寂头都没有侧一个。 十月初冬,玉梅初绽,云蒸雾蔼的一方水域落着几瓣漂流的殷红,周边是只及人高的青石,倒影在温水湖面。 阮绵书光着脚,踩在满地鹅卵石上,只着一身隐隐春光泄露的轻纱,如误入人间的仙灵,扭头看着轻衣散发的男子。 “沈寂。”她笑着跑过去,挽过他的胳膊,慢慢走到水边。 一觉醒来天已暗沉,沈寂正被人诊脉,大夫说沈寂毒入肺腑,沉疴重疾,只能续命不能保命,留了几贴药摇着头走了。 杨朔在外面和大夫争较,吵的面红耳赤,沈寂只是慢慢的放了袖子,让人把药丢了。 阮绵书愣了许久,直到人群尽散,杨朔提了温泉养身她才忍不住装作刚刚睡醒。 “温泉,我去,沈寂与我同去。” 两人回头看她,杨朔少时笑着说去准备,沈寂走过来问:“真这么想去?” 他眉宇间尚带犹豫,阮绵书跪在床上抓着他的袖子,郑重的点头,“去。” 必须去。 沈寂只要有一口气,她便不允许沈寂自暴自弃。 以往青哥常说,无论是药是毒,皆有缘发,有毒必定有药,有药也可化毒,不到最后一刻,便要赌下去,输赢不过一命。 这样想着,两人入水,碧波荡漾的水在胸前轻轻晃动,浑身浸在温浴中沈寂的身子有些紧绷。 沈寂看不见,也不存在害羞不害羞,阮绵书把他胸前的头发抓到后面,温声劝道:“沈寂你放心吧!这里水不是很深,不会溺水的,泡一泡去寒气,你晚上睡觉会舒服很多的。” “再说了,有我陪着你呢!”她挽着他的胳膊,证明她会拽着他,很安全。 沈寂只是突然到了热的地方没有适应过来,也没有多紧张,一下子被沾了水的手挽着,触碰到的绵软愈发清晰,沐浴着的肌肤更加滑腻,隔着两层轻纱撩动着他的心弦。 松懈下来的身子一瞬间又紧绷了…… 沈寂近来脸上病态白,入了温水稍微带了一点血色,阮绵书歪头看着他脸上红色愈重,捧着他的脸凑过去。 “沈寂,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寂脸上都是她绵软的呼吸,带着热气钻到他的心里,闻言按着她的肩膀阻止她靠近过来,有些薄怒,“靠这么近做什么。” 他的呼吸有些热,阮绵书眼中带着细细的碎光,感觉到手下他的肌肤紧绷,果真听话的离的远了些,探究的目光留在他身上。 平日看上去病弱的人,没想到去了衣裳宽肩窄腰,也是有着二两肉的。 她笑着,玩闹的拍着前面的水面,朝他看过去,“沈寂,你紧张什么?” “没有。”沈寂很快回了一句,颇有些恼羞成怒。 “是吗?”阮绵书俨然也是不大相信的,觉得他口是心非的样子真的很好玩,上手戳了戳他面无表情的脸,“可是你的脸很红啊!” 沈寂感觉到她慢慢凑近的柔软,背紧紧的贴在壁沿上,“是水热。” “哦……”阮绵书突然松开他,伸手撩着一捧水再慢慢的倒入水池,媚眼如丝动人心魄的姿态沈寂看不到,可那哗啦拉落下的水声,明明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他却心中燥热了几分。 阮绵书玩着水,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没多大一会儿又开始打起沈寂的注意,“沈寂,我们来玩些什么吧?” 她把水玩闹的淋在他身上,像极了偷腥的猫,爪子在你心上轻轻的挠。 沈寂说不上来是紧张还是期待,问:“玩什么?” 温泉水波粼粼,阮绵书拨着水满头的墨发慢慢离开的壁沿,远去的手抓着沈寂,再慢慢松开,“抓我,抓不住我就把你留在这里一夜,喂风。” 说着阮绵书离他而去,银铃般的笑声也随之消失。 梅花落在沈寂错愕的脸上,他嘴唇懦动着,朝她说话的方向看着,睫毛微微颤动。 这样突然安静的让他很不适应,没有眼听不到声音,沈寂就是一个无头苍蝇,他抓不到…… 阮绵书躲在水里屏气凝神,水面上面只有鼻子以上,呼吸若有若无,她就是想让沈寂找她,只要他迈出一步,就算找不到,也没有关系。 沈寂太平静,如果你不招惹他,他不会来招惹你。 可她不想只有她一个人努力,哪怕沈寂流露出一点点在乎,她就有力气朝他靠近。 水面有了更大的波动,沈寂张着手,敞开的衣襟飘在后面,浑身白晢的肌肤在她前面慢慢靠近,脸上带着紧张的羞色。 等他靠近了,阮绵书再悄悄的晃到他身后,两人在水里嬉戏,一个躲着一个急着,暖暖的热气蒸蔼着他们的五官,如同精心雕刻的白玉,有着自己的光泽。 水中的花瓣不堪水波,弱小的身子被落了水珠,扁舟一样远去,沈寂这么半天没有找到,脸上的急色愈深,嘴唇抿着,随时都会发火。 “不要闹,我看不见,我们回去。”沈寂站住不动,脸上愈发暗沉。 阮绵书见状不好,也不敢闹的太过,慢慢靠近他,伸手拍了他的肩膀。 “啊呀——”阮绵书脚下一滑,一头扎进水里,水泡随之而出,咕噜咕噜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阮绵书。”沈寂脸色俱变,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你在哪?” 他不停的转着,张着手找她,水被拍起了浪花,不可否认他在害怕,那一刻即便在温泉,他却仿佛坠入无间地狱。 “阮绵书。” 他从未如此害怕,哪怕数次与死亡擦肩都是淡淡的,他不怕自己死,却怕阮绵书出事,到了今日他方知阮绵书此人,绵如细雨,可书入心。 “沈寂,我从来没有把嫁给你这件事,当作儿戏。” “往后不要喝冷水,对胃不好。” “湿着头发睡日后是要得头疾的,往后不要了,我给你擦。” …… 沈寂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心焦,胸膛起起伏伏,最后急的一拳打在水面,水珠顺着他的下颚落下。 他整个人好似水鬼,可怖的眼睛有幽幽绿光流出,就在他准备憋气入水的那一刻—— “你在找什么呀?” 身后娇软的女声传来,一捧清水落在他的肩头,带着调笑,“郎君,可是丢了什么人?” 沈寂转头,脸上淌着水珠,唇无血色,肃冷的眼神望着她,无一分光泽。 “你怎么了?我就是不小心跌了一下,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一定小心些。”阮绵书有些害怕,害怕这样一声不吭的沈寂。 沈寂望着她,似乎一下子天色暗沉,风更冷了。他走过来,身后是哗哗水声,白色的衣裳飘在上面,沈寂伸手,一下子把她扯入怀中。两人被水浸透的肌肤贴在一起,飘扬的雪花落在他们的发顶。 竟然是,下雪了。 “下次胡闹,你试试你的腿在不在。”沈寂声音淡淡,阮绵书却是腿上一冷,呐呐道:“……没,没有下次。” 黑夜里,两人走的一前一后,阮绵书提着灯笼照着脚下的路,她知道这次玩火了,也不敢上去招惹沈寂。 遂一路无话,走到正堂的时候看见里面灯火通明,阮绵书朝里看了一眼,到底不敢进去凑一个热闹,跟着沈寂走了。 杨朔远远的看见两人走过,本想上来打个招呼,不料被人叫住,“公子,您看告示这样写行吗?” 杨朔头也不回的拿回告示,直接看了一眼下面的数字,面不改色道:“悬赏增加一倍,如今可不是简单找个医仙,我找的是我杨家未来的主母。” “公子……这都没定的事……”小厮脸有些红,“叫早了。” 杨朔瞪他一眼,“素闻妙手医仙,姿容秀丽,一人一剑,潇洒至极,平生唯爱有二,一是美色,二是金银,美色爷有,金银……”杨朔仰着下巴,“爷少吗?” 杨朔傍晚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两个时辰,出来大笑三声,说要舍身取义,娶了妙手医仙给沈寂治病,让人连夜张贴求婚告示。 念云庄里外忙活半天,觉得匪夷所思,但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怨言,这年头杨朔发疯也不是一次两次,劝不住啊! 小厮笑笑,摆手道:“爷玉树临风,家财万贯,是奴才多虑了。” 杨朔点头,烛光下笑的嘴角上扬,拍着小厮的肩膀,“行,那就麻烦你连夜进城,街头巷尾只要是有人的地方。” “就是停尸房都给我张贴上告示。爷要重金求妻,舍身救甥。” 第二十二章 爬墙 一巴掌扇在杨朔的脸上…… 初雪新停,红梅自雪中探头,冷风吹过,吹来阵阵幽香。 念云庄望雪亭中,沈寂穿着白色暗纹的长袍,宽袖蓝边,玉簪一点红,斜倚在红色兽皮之中,一腿屈着,手搭在上面,端着一盏香茶。 他眼睛看着亭外的某个方向,似笑非笑之中带着狡黠,明明看不见,却又似乎把一切尽收眼底。 杨朔跪坐在一盘,夺过他的香茶往后一倒,热水在雪地上冒着热气,他朝沈寂笑道:“你这又是生的那门子气,这么个冷天躲在这儿吹冷风。” “不曾有气。” “得了吧。”添了新茶,放到他手里,“一天话没个两句,没气谁信。不过以往都是你赶别人,怎的如今知道自己卷铺盖滚了。” “我是赏梅。”沈寂神色平静,扭头朝着杨朔说:“你不懂。” 杨朔啧啧两声,无意扫向外面成片的梅树,“我是不懂,不见日月的人,可见红梅?” 沈寂不语,低头喝了一口茶,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雅致,倒是比平时好看了许多。 这两日他总是这样,或看书或品茗,日升出来,日落回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躲着阮绵书。 作为长辈,杨朔今日是来开导沈寂的。 “你怕是不知道,扬州阮绵书在之前那简直就是神坛上的人物,模样、才学、性情皆是一比一的好,若不是阮家生故,能与她匹配的扬州不出三人。” 沈寂抬手,问道:“哪三人?” “皇亲国戚,沈俞为一。医仙圣手顾卿华为二。至于这三嘛!” 杨朔停了一下,见沈寂不问,扬声道:“豪商杨朔为三。” 本来没什么,听到最后一个沈寂嗤之以鼻。杨朔不满,“你还别不信,沈俞身份配,顾卿华本领配,我财力配,不过如今你是样样配,原配。” 沈寂得意一笑,“那你今日废话什么?”为往日心上人抱不平吗? 他们说着,阮绵书扒着树干歪头朝那边看,看见沈寂一笑,仿若烟火乍现,漫天流光,不知怎的,她捂着心口一下子躲到树后。 沈寂一笑,她竟觉天旋地转,万物失色,躲了半天僵了的身子也好像生出无限的热量,直冲脑顶。 原来沈寂不冷着脸的时候,是这样动人心魄吗? “这哪里是废话,让你知道娶的夫人是如何的优秀,让你奋起直追嘛!再有,闹了这几日,差不多得了。” 沈寂懒得理他。 杨朔突然凑近,“你要是觉得没面子,告诉舅舅发生了什么,我好歹是长辈,勉为其难过去给你说教一下,面子有了,你也省的挨冻。” 沈寂摆弄着衣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甚在意道:“不必。” 杨朔又一次夺过他的杯子,用力的捏在手里,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什么不必,三天了,黄花菜都要凉的,何况是一个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姑娘,你心中当真一点也不怕有人趁虚而入。” 沈寂平静无波的眸子抬起,看着他说:“她是我夫人一天,便轮不到别人说教。” 他这次确实生气了,说是生阮绵书的气,不如说是生自己的气。他不怕疼不怕苦,如今害怕她疼她苦,当时要是她稍有意外,他简直不敢想。 他气着阮绵书玩闹没有轻重,置自己于危险的地步。也气自己双眸无光,连夫人都保护不了。 阮绵书之于他,到底不同。不能太在意,不能不在意。 杨朔正要开口,耳边隐隐有什么声音,他往外一看,竟看到一人骑在墙头,将身上的东西一一丢进院中。 那地方距离他们隔着梅林,只有百步。 杨朔深吸一口气,大叫“抓贼了,来人啊——” 墙上的人一惊,抬头。 一双厉目和杨朔对了一个正着,伸手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从那边甩过来,好似离弦箭一般,直朝面门。 杨朔侧身就要躲过,不料衣袖被人压住,回头一看,沈寂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竟是要朝外走。 杨朔拉住他,外面贼人猖獗,是该去的地方吗? 他张开双臂挡着沈寂,只听嘭的一声,后背重重一击,杨朔只觉真疼。 于是有仇不报的杨朔,随手一个茶盏,快准狠的朝墙头砸过。 只听一声闷哼,墙上人踉跄着摔下墙头,激起地上雪花。 念云庄开始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刀棍相撞声,以及求救声。 “来人啊!抓贼了。” “抓贼了,快快。” 杨朔还有些气恼,这是多不把他放在眼里,□□,擅闯民宅。 想着,眼前一阵红光跑过,带着女子特有的香气。 “沈寂救命啊——有贼——” 杨朔心头一跳,转身避过冲击,却见沈寂怀里已经抱着一个不停颤抖呼救的女子,沈寂的手还安抚的拍在她背上。 杨朔第一个反应是,哪里来的浪蹄子,竟敢挖他外甥媳妇的墙角。 第二个反应是,沈寂你给爷爷滚粗,我没有你这个朝秦暮楚的外甥。 第三个反应是,不知道这女子……生的好看不好看,比之阮绵书如何。 没待杨朔大义灭亲,上去棒打鸳鸯一通,阮绵书那张熟悉的脸从沈寂怀里露出来,头发凌乱的粘在脸上,不掩风华。 阮绵书腰身被沈寂垂下的袖袍遮挡的严严实实,跑的红扑扑的脸对着沈寂,道:“沈寂,有贼。” 沈寂“恩”了一声,拍着她的背,望向杨朔的眼神有些沉,“抓贼去,要活的。”真是后悔没把后山的白狼带上,否则……沈寂眼中闪过阴狠。 杨朔顿觉今年冬天的风雪,可真冷,透心凉。 尴尬的看了一眼边上,没有人看过来,杨朔松了一口气,背着手,把头抬的高高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风度翩翩的朝外走去。 头可断,血可留,风度不能丢。 “抓活的,爷有重赏。”杨朔说着,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折扇,刷的一下打开,右手轻轻摇着,微笑着看向那边气势汹汹走来的小贼。 这是第一个,在他念云庄站着走进来的小贼,很好。 说是贼,那人背着三四个包袱,怀里抱着一叠泛黄的纸张,被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走过来。 那人穿着墨色的箭服,头发高高束成一髻,浓眉大眼怪异的很,阴恻恻的看着杨朔。 一个砸了被怒气横生,一个摔下墙满心怒火,两人在大雪天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对面站着,怒目而视。 杨朔哼了一声,合了扇子敲在另外一只手上,“我念云庄岂是你说闯就闯,给爷绑了,大刑伺候。”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要是你想活命的话。”那人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做出要打开的姿势。 杨朔嗤笑一声,“无知小人,我会怕你。” “我不需要你怕我,怕它就行。”那人笑着,走近一步,“这里面装的是黑羯粉,不仅可以断子绝孙,更可以毁颜断骨,试试吗?” 杨朔:“……” “这位英雄好汉,不知来念云庄有何贵干?”好在杨朔脸皮厚,理了理本就不乱的衣袖,一派风流潇洒的模样。 “误会,误会,有话好说。” 那人不屑的挑眉,抱着满怀的纸走过来,一脚揣在杨朔的腿上,“让开,好狗不挡道。” 杨朔倒吸一口冷气,仆从怪异的盯着他,杨朔咬牙站着,扭头看着远走的身影。 “英雄这是哪去儿?我给你指路啊!”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跟过去。 那人没有理他,径直走到望雪亭外,神色不明的看着里面的某个身影。 杨朔过来,顺着来人的目光看到沈寂笨拙的安慰人,同情道“羡慕吧!” “滚。” 杨朔反而凑近一步,指着人家抱着的一怀纸,惊诧道:“你揭我告示做什么?” “你说,你、的、告、示。” 杨朔抽出一张,可惜道:“少了这么多,不知道会不会错过医仙,你手怎么那么空呢!” 说完不待杨朔抬头,带着冷风,还有不知名的粉末,重重的一巴掌“啪”的一声扇在杨朔的脸上,杨朔懵了。 捂着脸,一手拿着告示看着眼前发怒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手里已经空了的药包,两眼一黑,晕了。 “我还没有娶妻生子,气煞我也。” 这边的动静终于吸引了亭子里面的人,沈寂是想看清但看不清,阮绵书是看到了,直接僵在当场。 那神情呆呆的,好似受了什么惊吓,手不直接的想要抓些什么,她抓到了沈寂的手,抓的很紧,借着沈寂的力道站直,沈寂撑着她,不知发生了什么,莫名烦躁。 那人笑着,风吹动轻便的箭服,放下怀里的告示,把几个包袱压在上面,朝阮绵书张开双臂。 即便多年不见,眉眼依旧是熟悉的模样。 “绵绵,我回来了。” 那是一道怎样的声音,仿佛来自山间,清泉落在怪石上,干净悠远,温柔了人心,美丽的岁月。 沈寂感觉到阮绵书的激动,皱着眉头,手从她身后抬起,“阮绵书,那是……” 那是谁?你又为何激动? 尚未问出口,便听阮绵书崩溃大哭,抽手朝那边跑去,沈寂那只抬起的手在空中张了又握,最终被藏在袖子下面。 沈寂站着,面无表情的望向亭外。 阮绵书冲过去,终于抱住了来人。 到了嘴边的两个字,叫出来竟是那样是酸涩,因为这人贯穿了她整个童年,走的时候她亲眼看着船渐行渐远,在码头天黑等到天亮。 “青哥……” 青哥。 简单的两个字落在心间,阮绵书失而复得,沈寂难掩诧异。 青哥,他想过无数次。 青哥是谁? 如今,人来了,他却抗拒了。 作者有话要说:舅舅:差不多得了,傲娇有完没完? 沈寂:我摆pose勾/引我老婆,没完。 舅舅:有贼。 沈寂:别拦着我,我要出去救老婆。 舅舅:……不用,人自己来了。小贼莫跑,爷爷来了。 “贼”:来人,扶我回去。 舅舅:感觉全世界都不爱我,我这么搞笑。 第二十三章 青哥(修) 他是受不住她叫…… “青哥。” 阮绵书毫无顾忌的扑到青哥怀里,青哥方才遇上杨朔脸上的怒气不见了,任由阮绵书抱着,露出了落墙后的第一个笑脸。 “别哭,妆花了可就不好看了。”青哥又好笑又心疼的给她擦着泪。 “你如何现在才回来?也不捎个信,路上怎么样?” 沈寂在后面听着,他的眼神逐渐冷漠下去,朝前迈出一小步,又一小步…… 青哥笑着回答,目光在触及沈寂走来的模样时一冷。 扬州沈家,二子沈寂,不曾想两人是这样交际。 “青哥你游历回来,还走吗?”阮绵书伸手在青哥眼前晃悠了一下。 青哥回神,“我回来给你撑腰了,不走了。有我在,我看谁敢欺你。” 后面一句话,青哥咬字特别重,阮绵书疑惑的看了一眼如沐春风的青哥,只觉得青哥这话好像是对着沈寂说的,她尴尬道:“说什么呢?有沈寂在……” 不待她细说沈寂对她的维护,手被人从身后牵过,带着凉意的手指包在她手上,阮绵书顿时脸有些红了,是沈寂。 阮绵书微微转头,看到不知何时摸过来的沈寂,视线凝滞在他额角的细汗上,心疼道:“你过来如何不叫我?” 这一路又是台阶,又是雪地,他不知费了多少心神平安过来,竟一声不吭,阮绵书后怕的吸了一口气,沈寂趁机搂着她的腰,“无妨,我可以。” 青哥哼笑一声,扭头看向远处。 “我的夫人,我会护。”他修长的身子罩着阮绵书,雪光折射在他的双眸,那样的明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就是很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沈寂是可以护阮绵书的,他可以护。 阮绵书看着他,青哥也忍不住回头看他,打量的目光落在沈寂身上。 在沈寂身上,寻不到一丝敷衍,他是真的会护着阮绵书。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如此有责任担当的人,青哥该敬佩的。可看到他身边的阮绵书,青哥眼中的欣赏一瞬消失不见。 “沈公子,你连她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谈何护她。便是你看得见,你在沈家的身份,能带给她什么。”青哥看着沈寂,声音再是好听不过。 沈寂却觉得刺耳,这些都是事实。 为君添眉黛,羞问郎可成。 这些,他给不了她。 十里红妆喜,红衣白马迎。 这些,他给不了她。 少年夫妻老来伴,与你同到日尽头。 这些,他依旧给不了她。 他一直知道,所以一直不敢强留,如今有人亲自来问他,沈寂你拿什么护她? 他,沈寂,拿什么护阮绵书呢? 阮绵书听着不对,抬头果然见沈寂面上没了血色,赶忙叫了一句,“青哥,别说了。” “绵绵,你放心,今日我来不为吵架。” 青哥倒退一步,风雪之中弯腰郑重朝沈寂行礼,梅树上的雪花落在青哥不惧的脸上,始终平静道:“沈公子,我很感谢你于阮家危难之际搭救小妹,便是要了我的命,我眼都可以不眨,可她不行。” “你看不见,也许不知道……”青哥气息有些不稳,“她瘦了好多,我得带着她,把丢掉的阮家绵书寻回。” 青哥在很小的时候是个乞丐,大雪天为了一口发了霉的馒头去和人争,被打的奄奄一息。 那个时候是阮绵书,穿着大红的袄裙,被阮常江抱在马上,耀眼的像是太阳一样,指着地上人说:“阿爹,我们救救那人吧!” 阮绵书一句话,青哥有了家。 她们儿时一起读书习字,每次犯错即便她怕的再厉害也会挡在前面,装作镇定的说:“要打要骂朝我,于青哥无关。” 后来的青哥很少犯错,不是为了让阮常江看重,或者不给阮家丢人,只是为了阮绵书不再抽泣着涂药,不过是为了让她永远笑着。 “青哥,”阮绵书看着青哥,紧紧抓着沈寂的手,似是安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沈寂很好,他对我很好。” 对沈寂的那种维护,在阮绵书的眼中轻若游云,却可带来偌大的风雨。 “和沈寂呆在一起,我觉得很满足,也不觉得委屈。他护着我,胖瘦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你刚回来不知道便罢了。日久见人心,你别这样说他,这是我夫君。” 阮绵书说完,转而在两人之间来回,收敛了情绪,和青哥说:“青哥,我成亲了。” 她像是对一个从小到大的朋友,骄傲的分享着她的喜悦,“这是我夫君,沈寂。” “沈寂,”她晃了一下沈寂,笑道:“这是我闺蜜,青哥。”名字不是很好听,但的的确确是一起长大的。 沈寂站在她身前,挡住了所有寒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就在阮绵书想着是不是她该开口化解一下尴尬。或者让青哥去熟悉一下,青哥这身装扮太别扭了,脸上的妆也难看。只是没等她开口,便被沈寂拉到了身后。 沈寂站在她身前,整个人英挺的很,长袖迎风,侧脸逆光。 “你方才问我,拿什么护她?” 青哥站直,静待沈寂如何作为。 沈寂笑了一下,那笑不把任何放在眼底,狂妄肆意,又没有一丝的违和,暗淡的眸子里是说不出的坚定。 “我一无所有时,有能力救她,往后也能。我也许没钱没地位,甚至没有眼睛,但我敢以命护她。” “我无需任何人感谢我救了我该救的人,也轮不到任何人替她谢我。看不见是我一生的遗憾,但这不会成为她的遗憾。” “阮绵书不是要和谁走,是自己想走,否则我看谁敢带她走。” “她在,我生,便没人欺得了她。” …… 直到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阮绵书都没有从沈寂那番话里面回神。冬夜天冷,她安顿好青哥,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院门,直到脖子僵疼,这才拍拍热热的脸,推门进去。 屋里竟然掌灯了,一般她不在沈寂是无所谓掌灯的,阮绵书看着屏风上他半躺的身影,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她脑子里面尽是沈寂一本正经说护她的话。 沈寂从未那样说过,偶尔这样一说,便像是扎了根一样在心里疯长,也甜蜜的很。 拍拍红热的脸颊,她绕过屏风走过去,这次没有直接到他身边,而是在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回来了。” 边喝着茶,边不忘偷偷打量他。 沈寂穿着那身宽袖长袍,因是屋子里面,褪了狐裘,更显清瘦,素手执棋正在和自己对弈,面容依旧冷淡。 又落下一子,他身子稍微侧侧,伸手朝这边,“回来了,倒杯茶过来。” 阮绵书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只是一瞬就忙的松手,沈寂接过茶,低着头看不出神色,半晌端着茶没动。 “怎么不喝?不是口渴吗?”阮绵书平复之后看着他发呆,顺便问了一句。 听到她总算是开口说话了,沈寂觉得这屋子呆着舒服了,把茶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是她爱喝的果茶,有些怪怪的。 沈寂稍微蹙眉,阮绵书往前看了看,大惊,“我忘了,你不喜欢这个茶的,给你换一杯吧!” 方才失神,没有留意这些,庄子上的人受了杨朔教导个个讨好阮绵书,自然按照她的喜好来,倒是为难沈寂一直忍着。 她伸手要去换茶,沈寂侧开,把茶一股脑灌进了肚子,复把空杯给她,“味道尚可,放了吧!” “哦。”阮绵书听话的放了茶杯,铺着两人的床,不时朝沈寂那边看看,有些欲言又止。 沈寂自然知道有一道目光看着他,只是装作不知。 下了一盘棋,沐浴回来,坐到床上边擦拭头发边道:“说吧!何事?” 两人相邻坐着,阮绵书伸出手接过他的巾栉给他擦拭,动作轻柔,烛光照在两人身上,她不开口,沈寂也不急。 安静之中带着温馨,直到沈寂头发尽干,阮绵书好似不经意的坐远了一点,低头不再看他。 “青哥今日说话不中听,要是惹了你生气,我替青哥道歉,她不是故意的,就是性子急了些。” 沈寂打断她,眼神淡淡的看着她,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为何道歉?” “又不是你做错了事,你为何道歉?” 阮绵书放在腿上的手一紧,怎么听着沈寂不大高兴的样子,又多了点小心翼翼,“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而去……而去她是我闺……” “感情深厚。”沈寂轻笑一声,再一次打断她,“那倒是。” 做梦都梦到,可不是感情深厚。 阮绵书觉的沈寂是真的生气了,不由得和他细细解释道:“小时候我喜欢糖葫芦,可阿爹说吃多了要掉牙,不给我吃。后来夜里我的床边突然多了一串糖葫芦,我吃了。” “第二日看到青哥鼻青脸肿,原来她买糖葫芦遇上一群小混混,揍打也没有交出糖葫芦。从小青哥就对我很好,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在我心里,青哥并不比亲生的姐妹少些什么,今日青哥担心我说话不好听,你莫要和她生气,好不好?” 沈寂扭头不理她,阮绵书追着坐到他身边,“我知道你最是大度不过了,我也不会和青哥走的。” 我不会和青哥走的。 这话倒取悦了沈寂,沈寂脸色好看了些,只是还是不理她。 阮绵书笑着伸手拉过沈寂的袖子,沈寂感觉到了。只是他不紧不慢的脱鞋坐在床上,仿佛没有感觉到一样。 阮绵书只好抬头,凑过去靠在他的胳膊上,“所以夫君……” 沈寂黯淡的目光微凝,注视着一个地方,他发现他是真的受不住她叫夫君的。他侧头离她稍微远了些,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拢,轻咳了一声来掩饰尴尬,装作不耐烦的说:“坐没坐相,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啊。”阮绵书头离了他的胳膊,看着他不耐的脸色终于坐好,沈寂手抬了一下,最终又放下,脸是真的有些黑了。 阮绵书一直看着他的脸色,带着笑意去讨好他,“我坐好了,也好好说。” 沈寂“恩”了一声,许是坐久了不太舒服,随手扯过被褥放在身后靠着,满头黑发垂在右侧脖子处,枕着手望着她。 “我……” 阮绵书动了动稍微麻了的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沈寂不会同意,但又不得不开口。 毕竟,毕竟青哥已经好几年没有求过她了。 她闭上眼睛,一口气道:“我想说,我今晚能不能和青哥一起睡?” 寒风刮着窗纸刷刷作响,好似随时都会破窗而入一样。沈寂靠着被褥,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脸上温和尽散,黑漆漆的眸子望着前面的人。 他好似不大明白,阮绵书是真以为他好脾气,看不见自己头顶帽子的颜色吗? 他的眼中一片冷漠,阴沉的可怕。 冬天即便是屋子里面也是带了冷风的,丝丝凉意吹过,单薄的衣裳贴在身上,阮绵书小心的拉了一点被褥盖住脚。 “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沈寂身子前倾,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扫过她前面交叠的手。他噙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好似玩笑一样的挑起她的下巴,阮绵书被迫与他对视,两人只有两指之隔,“劳烦,沈夫人,再说一遍?” 那句沈夫人,他咬的特别重。 阮绵书却似乎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觉得好笑又不敢笑,“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 沈寂轻笑出声,“阮绵书,你这是当着我的面,给我戴绿帽子吗?” 他拍着她的脸,只觉手下一片绵软,让人爱不释手。 他纵容她,因为娶了她。不论初衷如何,只要一日不离,在沈寂的心中便是夫人,是他倾尽所有都要纵着护着的夫人。看来是他心太软,让阮绵书连与人同寝这种事情都敢放肆。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阮绵书蹙眉看着沈寂,他脸上笑意更甚,只是那笑怎么可能是真心的。忍不住伸手贴在他额头,沈寂神色一顿,竟被她得逞。 她“咦”了一声,盯着他看了片刻,“没烧啊!” 沈寂闻言脸色愈发阴沉,他烧没烧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 第二十四章 喜欢一(修) “你喜欢他……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青哥只是学医,常年游历,化作男装更为方便,便是青哥的名字也是为了方便的化名,她原名不是这个的。什么戴绿帽子不戴绿帽子啊!根本没有的事……” 沈寂闻言,脸上的表情如雪崩一样瞬间塌裂。 青哥是女子。 那他的质问岂不是成了笑话,沈寂复杂的垂眸。 阮绵书却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腾的一下靠近沈寂,问:“你不会吃醋了吧?” 吃醋。 沈寂迅速推开她,“说什么鬼话?” 之后沈寂躺下,扯被,盖好,闭眼。 阮绵书看着侧躺的人,憋着笑,沈寂听着她笑拉着被子盖住自己,只留一双眼睛。 “那我能去吗?”阮绵书戳戳他的背,观察着他的眉眼。 “要走便走,废话连篇。” 阮绵书看他嘴硬的模样,也没有过多的为难他,她还是不要耽搁了,赶紧去问问青哥,有没有办法医治沈寂。 等青哥答应了,再告诉沈寂。 …… 客房。 沐浴过后的青哥俨然一副女儿身,刻意画浓的眉毛如一湖弯月,高高束起的发髻散下,白日的强硬之中添了几分柔美。 她坐在床里侧,听到开门声头都没有转一下,随手把一卷书放下,移到外侧,朝来人道:“爬里面睡去。” 阮绵书果真手脚并用的爬到了里面,只是默默的把里面暖和的被窝和外面的并在一起,朝青哥笑笑。 青哥看着她的笑脸,拢了拢自己的长发,随手一根玉簪挽在头顶,这才利索的把双手往胸前一放,冷眼道:“今日,你可有什么解释。” 白日阮绵书对沈寂几次维护,她看在眼底,只是不明白她们从小大到大的交情,难道不低沈寂陪伴她的一两个月。 沈寂话里的意思,不是他不放,是阮绵书不走。这世间谁人不放阮绵书,她都有为之一战的勇气,可阮绵书不走,她无计可施。 青哥想着,恨不得把眼前人开颅看看里面是不是糨糊。 “青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阮绵书想到沈寂,眼中尽是说不出的笑意,“沈寂很好,和他一起,我也很好。” “很好。” 青哥抓起她的手,手上已经不复闺阁时的细腻,上面甚至添了细小的刀伤,皮肤湿润带油,这是经常下厨的痕迹。 早在她白日抱过来的时候就知晓了,所以怒气冲冲的朝着沈寂说了那么一通话,如今亲眼看见,青哥心疼不已。 “绵绵,沈寂此人,你我皆知。”青哥伸手扶着她的肩头,“沈寂非生来盲目,沈家阴私实非表面看到的这般简单,他心性坚定尚且沦落至此,何况你一个女儿身,如何斗过皇家郡主。我知沈寂救你一命,你心中感激,可恩情可以偿还,要是把命偿还进去,便过了。” “难道你要我看着你身陷囹圄,待阿爹回来,我该如何交代。” 阮绵书别过眼,她回想着两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伸手捂住她的耳朵,他赤脚给的一双鞋子,他无言推来的一碗热汤,他夜里拍着她抽身出梦…… “沈寂不是囹圄,他不是。”阮绵书直视青哥。 “于我而言,遇见沈寂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沈寂救我不止一次,是好多次。他救回来的不止是阮绵书的人,更是阮绵书的心。他把我千疮百孔的心缝合,然后自己住进去,暖热了它,如今我要是丢了他,便是把心挖出来。” “一直以来,不是沈寂离不得我,是我离不得他,那是我的救赎,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他救赎了我。”阮绵书的眼睛很亮,里面似乎燃了一簇火苗,烫的青哥一愣。 她有想过,一向喜欢英雄救美的阮绵书会放不下,日久生情这些本可以理解。可她似乎错了,阮绵书付出的情不止恩情,更有女子最为热忱的爱情。 “绵绵……”青哥松开她,眼中复杂。 阮绵书缓了心神,笑道:“青哥,你记得当年我陪你采药,在林中遇上大虫,险些丧命……” “我记得。”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带阮绵书去采过药,因为丢不起。 “是沈寂救了我。” 阮绵书回忆着,“那时他才几岁,同大虫争斗,救了我。所以一开始我便是自己愿意嫁的,没谁逼我。沈寂对我很好,他不记得那些,在沈家又救了我,一路护着我到了今日,你才能见到我。” 看样子阮绵书的心思是许多年前便有的,瞒了所有人。青哥顿觉失力,事情好像朝着不一样的方向,无法阻拦的发展下去。 “你喜欢他。” 阮绵书脸上一红,但还是坚定的点头,“喜欢的。” 青哥又问:“他喜欢你吗?” 阮绵书低着头,“喜欢。”沈寂,应该喜欢她吧。 青哥握着拳头,提醒道:“绵绵,先喜欢的人,很累。” 沈寂此人并非表面这么简单,杨朔那般狡猾的人,死心追随沈寂,沈寂定有过人之处。 心性坚定,然时运不济。 这样的人,走不出来,便是一死。走出来,日后一飞冲天…… 作为沈寂的夫人,除非沈寂爱她,否则阮绵书只会是寡妇和怨妇。 岁月无情,它可以毁掉一个妙龄的少女,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 加上沈家有一个恨沈寂入骨的郡主,一个优秀出众的嫡子沈俞,一个事不上心的父亲沈从兴…… 但这一切不低阮绵书一句,她喜欢。 阮绵书若是喜欢,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走的,她便是这样一个死心眼的人。 “罢了,睡吧!” 青哥累的很,躺下把头蒙在被子里面,没有看到外面的阮绵书松了一口气,跟着躺下了。 “青哥,谢谢你。” 青哥闷闷道:“别忙着谢,沈寂的眼你应是打着我的主意吧!” 阮绵书靠着她,身上暖洋洋的,“他若看见,必定风华绝代。” “可你想过没有……”青哥翻身,看着她道:“他若看见,这世间的繁华与你,他还会一心系于你吗?” “青哥,我喜欢他本是我的事情。我喜欢一个人,不是把他搁浅,而是乘风送他十万里。他日沈寂喜我,我便陪他,沈寂厌我,我也放得下。” “记得你说的。”青哥看不下去她眼中那种光芒,垂眸道:“我是大夫,沈寂那双眼,是聚了毒的。” 此言一落,空气似乎冷了许多。 阮绵书半晌没有说话,青哥忍不住抬头,看见她眼中厉色,握着她的手。 “你想干什么?” 阮绵书看着性子软,那是你没有触及她的逆鳞,要是惹恼了她,她是会失控的。 记得儿时,彼时阮常江是小官,正在乡下指导春耕,推广新种。 每个地方总是有那么几个地头蛇的,新种推广就意味着旧种失去了市场,断人财路自然是有危险的。阮常江一介书生,被人套了麻袋踢打,泛着冷光的匕首刺在阮常江的腿上。 她懵了,转眼的功夫便见阮绵书抄了棍子过去乱打一通,被人抓住之后又咬又抓,抱着她的人疼的哇哇大叫。之后跟着的家丁回去告官,惊险逃过一命。 那群人被抓住的时候阮常江正昏迷,有人过来问如何处置,当时阮绵书眼中就是这样的厉色,冷笑着擦了嘴角的血色。 “手断了,扔街上。” 那时阮绵书不过十二岁。 阮常江醒来,急急的赶去府衙,却见府衙门前的几个人早被百姓的菜叶子砸的断了气,为此阮绵书跪了三日祠堂,拒不认错。 如今青哥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阮绵书,她头皮一麻,扬声道:“你醒醒,你要干什么?” 阮绵书回神,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她眼中的光亮,“青哥,中毒之人,是不是会被某些东西诱的毒发。” “多数是这样的。” “我知晓了,睡吧!”她把头发夹到耳朵后面,柔和的笑着,躺下,“明日你给他看看吧!” “好。” 阮绵书盖着被子睡了,藏在被褥下面的手却冰凉一片,眼角轻颤着,似乎包着什么东西。 不止过了多久,她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某些记忆越来越清晰。 “你熏香了?” “你喜欢檀香吗?” “念云庄后有个寺院,听说那里的檀香极好,你可去看看。” …… 她熏香,樱花香。 一个月沈寂从不过问,为何那日问了。因为那日她身上不止樱花香,更有从俞氏房中带出的檀香。 俞氏拉着她闲聊了半晌,为何迟迟不放她回去,又讽刺的笑着,告诉她沈寂有暗疾。 沈寂次日毒发,口吐鲜血,几乎丧命。 听说那几日俞氏特意请了戏班子日日鼓吹,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人这般利用。 若沈寂离去,她便是帮凶。 阮绵书想着,一阵后怕,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利用。 俞氏,很好。 …… 深夜时分。 沈寂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觉得这念云庄的床铺是有些大的,躺他一个人太过清冷。 外头似乎下雪了,雪花拍打在窗户上,呜呜的声音入耳,沈寂想着她该是睡下了,睡的很好,不像他…… 沈寂想着,心里很不高兴。 好似和谁较真一样,枕着胳膊强制让自己睡去。 片刻,床上的人还是忍不住下床。 后天照常更新,我会带着修好的文回来,爱你们哦! 第二十五章 喜欢二 我要你喜欢我,你敢…… 沈寂夜里抱衣入睡,睡的不踏实,早上很早就醒过来了。他怀着某种心虚把衣裳早早的放回了原位,那个时候念云庄还是一片寂静。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辰,费了一番功夫把衣裳穿戴好,脑袋有些胀胀的。没睡好,加上之前毒发,沈寂也觉得累了。 但他要等人,索性开了窗,躺在那边的躺椅上养神。没多时便昏昏沉沉,隐隐有吹来的雪花落在脸上,沈寂蜷了蜷手指,最终也没有理会。 阮绵书得了青哥的应承,心里高兴,想要和沈寂说说看诊的事,也是早早的起了身。 回来的时候天上飘着小雪,庄子上到处都是薄薄的一层雪色,人都没有醒。她裹着狐裘,一路回到院子里,远远的看见沈寂睡着,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没有惊动他。 给他加了毯子,炉子添了茶,炭火最后也翻的火红火红,阮绵书自己取过一本书,一面看书,一面陪着他。 外面的雪一直下着,没一会儿窗柩上便盖了一层,有些被风吹在他们脚下,阮绵书每次都把飘来的雪花挡着,未染沈寂分毫。 她看着沈寂,目光落在那双紧闭的双眼上,慢慢的悲从心来,他的眼似月下清潭,粼粼有光,被毒的时候不知受了怎样的折磨。 他不愿吃药,排斥大夫,是经历了多少希望才有的绝望。 吐血这样的事,他都不在意,不痛不痒的,是因为习惯成自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吧! 阮绵书看了许久,发觉沈寂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而她的手方才不自觉的抚上他的眉眼,此刻沈寂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不知望了多久。 “你醒了?冷了吗?”阮绵书笑着,把变红的指尖藏到手掌。 “恩,不冷。”隐隐有些热,天越冷他心越热,这些已经习惯了。沈寂察觉到她要收手的动作,突然就抓着她的手,放在心口。 阮绵书靠过去,顺从的没有抽开,蹲在他边上,轻声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沈寂不愿让她看出异样,拉着她坐起来,“就是饿了。” 阮绵书便笑了,伸手扳着他的肩头,沈寂顺着力道坐起来,听到她说:“那还不简单,饿了我们去吃饭。” 说着她朝外叫了饭,拉着沈寂朝那边桌子走去,把他安置在凳子上,有丫鬟进来送饭。 她带着沈寂把桌子上的饭菜摸了一边,最后递给他筷子,沈寂问她,“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昨夜看她热衷的样子,他是已经做好了等到中午的打算。 阮绵书特意把鱼眼夹到他勺子里面,沈寂拿起来一闻,蹙眉吃了下去,腥气重的东西会让他想起某些不好的事情,他不喜欢,可还是吃了。 “你在这里,我自然早些回来。”阮绵书像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听的沈寂一愣,低头的时候眼中似有笑意流出。 两人吃着,外面的雪渐大,丫鬟没有关门,冷风从门口吹进,沈寂忍不住喉咙的痒意轻咳了两声。 阮绵书立即起身,去关了门,顺便给他添了一碗热汤,上面浮着些许姜末,递给他。 “我看着你入了冬,身子愈发不好了,刚好青哥自小学医,让她给你看看吧!”阮绵书趁机提议,眼睛亮亮的看着沈寂。 沈寂接过汤,眨了一下带着雾气的睫羽,“不用,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 看过的名医隐士不少,那一次不是让他节哀,何必给自己烦恼。 阮绵书看着他喝了汤,劝道:“就看看吧!如今也不是在沈府,青哥也是自己人,你不用担心的。” 沈寂没有说话,他抿着唇,把筷子握的紧紧的,眼中空洞,听着她的话。 “而且青哥和外头的大夫不一样,不仅看的医书多,走过许多地方,搜罗的珍贵药材很多,”阮绵书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信不过青哥的医术,道:“青哥一眼看出了你是中毒,沈寂你……” “你为何一定让我医治?” 沈寂嘴角带着笑意,笑的有些勉强,他扭头,不想在她面前狼狈,一字一句道:“是不是,其实也嫌弃我是瞎子。” 阮绵书一怔,有些反应不及他话的意思。 沈寂放了筷子,收了手在袖筒里面,淡淡道:“你知不知道我看过多少大夫,吃过多少药,我身上有多少针眼,又被多少人说药石罔顾,你不知道?” “不用等的知道的那天,我告诉你,是毒,剧毒。你看到的是眼瞎,日后我可能耳鸣、腿残、五味尽失。我会记不得你,更会伤害你,你心怀期待为我医治,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句……” “他没救了。” 他没救了,这是死刑。 他痴痴的看着窗户,浑身悲切。 阮绵书听到他声音有些暗哑,不知怎的,她的泪就跟着下来了,好似看到无数个日日夜夜,沈寂对着形形色色的人,接受着自己命不久矣的审判。 他笑着把人送走,然后一个人转身,在角落里面等待,等待不来太阳升起,来的是更猛烈的毒发。 阮绵书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她只是突然感觉沈寂真的很好,好到上一次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顺着她请了大夫,好到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她买的药送进了嘴里。 阮绵书忍着泪,笑着叫他,“沈寂。” 沈寂没有应,稍微侧了侧头。 阮绵书站起来,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对不住,是我错了。” 以往她总是不经意朝沈寂撒娇,为的不过是沈寂心软,得到她的目的,她所认为的对沈寂好,其实不过也是一种逼迫。 沈寂沉默了很久,告诉她,“是我自己的错。” 是他不够心硬,还是会被他人言语伤害。只是这一刻,她搂着他,那些不甘似乎淡去了许多。 这样也挺好,他时日无多,不用耽误她青春,权当是这一生的安慰,最后得她相伴。 “你放心。我生,你可喜乐无忧,我死,留你余生富贵。往后,莫要再提看诊了。我该看的不是诊,是阴阳路。” 阮绵书抱着他,认真凝视着他的侧脸,外面不知何时成了鹅毛大雪,漫天雪花,许久,阮绵书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伴着雪花落下的声音,阮绵书的吻落在他的侧脸,小心的印在上面。 轻轻的一吻。沈寂呼吸一窒,眼睛微睁,幽静的心湖再不复从前的样子,平静之下泛起骇浪,翕动着嘴唇,吐不出一个字。 仅仅片刻,阮绵书退去,把凳子搬到他面前,靠他很近,看着他道:“阿寂,我喜欢你,你不要害怕。” 沈寂身子一颤,闻言差点没有坐住,阮绵书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要说清楚的,所以她不急,一直笑着看着沈寂。 不知道多久,沈寂松了手,胳膊撑在桌子上,仿佛花了很大的力气,才问:“你喜欢我做什么?” 他这样的人,活了今天没明天,“何必呢?” 方才阮绵书关了门,窗户没关,此刻大雪从窗外卷入,风刮的窗户吱吱作响。 阮绵书的手如春柳一样绕过沈寂的腰,靠在他的胸口,耳边是清晰凌乱的心跳声,她分不清是沈寂还是她的。 “我喜欢你,因为你是沈寂。因为喜欢你,所以关心你眼睛看不看的到,因为喜欢你,所以想让你长长久久,因为喜欢你,所以对你一个人撒娇,也是因为喜欢你,所以哪怕你眼瞎耳鸣腿残五味尽失也想和你一起。” 这本是一件高兴的事,她告白了。 喜欢的人在她眼前,她倾诉着情谊,靠在他怀里,可说着说着阮绵书竟哭了。 笑着哭着,哭着笑着,一时说不出的好笑。 “我喜欢你,这是我无法控制的事。我想要你好,陪我余生,但往后不会逼你了。你有一天我陪你一天,有一年我陪你一年,可是沈寂……” 她抓着他后面的衣裳,用尽所有的力气,“你能不能看着我喜欢你的份上,余生尝试着喜欢我,我要你喜欢我,你敢吗?” 沈寂早已被她一句一句的喜欢说的心乱如麻,他抬眸,黑白翻腾之中尽是不可置信,窗外风雪正盛,沈寂却听不见所有。 多年没有动静的心,因为怀里的人好几次就要撞出胸膛,她的意思他懂,喜欢也是敢的……可是他配吗? 以病弱之躯拥抱她满怀热忱,他又能给她几年欢愉。 时间慢慢流淌,沈寂闭上眼睛,滚烫的水雾尽藏,伸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他终于开口,带着沙哑却又异常坚定的回答。 “我敢。” 是的,他敢,不管配不配,沈寂敢。 活在黑暗里面的沈寂是一个面对再凶的野兽没有退缩过的“狼”,他不怕生,不怕死,自然也不怕喜欢一个阮绵书。 于是,得到答案的阮绵书泪水落在他胸口,浸湿了前面的衣裳,她似乎是想笑的,只是泪水不受控制的流出,她颤抖着问他:“那我要你的心,你给吗?” 沈寂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抓紧她的手,那双颤抖的,血液翻滚着流淌的手,像是在大海中浮沉的孤独者,死死的抓着她的双手,不知所措的放在自己的心口。 那里是沈寂跳动的心,阮绵书知道她要的就是沈寂的心为她跳动,对应的她也为沈寂跳动。 “我要你的心,哪怕你只有一日生命,于我而言便是无限欢喜。我捧着我的心来,从不计较你是谁家的儿子,你的过往是什么样子。你便是你,我的郎君。” “我捧着心来,也想看着你对我捧着心来,哪怕你只有一天生命。” 那天,沈寂抱着她,他的回答就像花种,在她心里扎了根,风一吹,遍地生花,带着被风肆虐的疼。 他说:“我没有心。” 沈寂说他没有心,她的心却那样疼,又有谁是没有心的呢? “沈寂,你有心,只是伤的太深,我不怪你。我等着你,也请你快点抓住我,否则我累了倦了,走远了,你可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她的声音那样温柔,带着伤口愈合的温度,沈寂听着那样温暖,不知不觉便说了好。 “好。” 风雪之中,他们相依偎,青哥让人来问什么时候诊脉,阮绵书征求了沈寂的意见,暂时不必了。 不是她放弃救沈寂,只是在救命之前,她要先救沈寂的心。 她要做的是帮沈寂享受生命,而非是让他觉得难堪或者束缚。 我一般都会六点半左右发文,写到转折或者重头戏的时候可能有点慢,这个时候就晚一点发。 第二十六章 雪仗 这是我的夫人。 说完了这些事,两个人都累的很,倒不是身体的疲乏,就是心累,一时不知如何搭话。 夫妻两个坐着,阮绵书让人扯了饭桌,想了想把秋葵叫过来,两个人在外间说了半天,之后秋葵离开的念云庄。 进来的时候看见沈寂站在窗边,手指轻轻磕在窗框上,一下一下的,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沈寂听到她进来,便问她,“你让秋葵回沈家作甚?” 阮绵书一愣,想着该是沈寂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一面朝他走,一面糊弄道:“如今十月多,年马上就要来了,我们呆在这里,府里也帮不上忙,许多事情等回去便来不及了,让秋葵回去收拾着,我们回去过个好年。” 听到过年,沈寂眉头蹙了一下。离过年还有三个多月,沈府也不需要她做什么。他倒也没说什么,一切她开心便好。 阮绵书关了窗,看着他眼底的青紫,便不由自主的问他,“你要不要去睡会?” 沈寂摇头,“不用。” 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何况睡着也不比醒着舒服,私心里知道了她的心思,也不愿意留她一个人枯坐。 沈寂朝她伸手,下巴示意了一下那边的书桌,“扶我过去看书,我陪着你。” 这话阮绵书听的心里熨帖,扶着他过去看书,自己就搬了凳子坐在他边上。 沈寂看的似乎是什么账本,来了念云庄这样专门篆刻的账本更多,桌子上的一沓子都是杨朔那边送来的。 她一边看着闲书,一边忍不住问:“你看的这些是什么?” 说着,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和之前府上看到的特殊符号并没有什么不同,应该是一家出的。 沈寂头往旁边侧了侧,给她让了足够的位置,把东西推给她,“这是船队来往运输的账册,年底挤压下来,杨朔一人看不过来,送到了我这里。” “是杨朔那支来往海外,贩卖奇珍异宝的杨帆船队吗?我以前在码头看过,上面的东西都是有市无价,败落的杨家前两年也是靠着那船队成了豪商,比肩沈家的玉石营销。”阮绵书说的有些激动,那是她见过最奇特的船队,光是船体都比普通大上三倍,父亲曾说扬州有此船队,贸易可繁荣十年不衰。 “恩。”她这话倒也没错,只是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喜悦,“你感兴趣?” “那倒不是,就是当年第一次见那样大的船,感觉好奇罢了。”阮绵书说着抬起头,朝沈寂道:“还有就是,沈寂你好厉害,看得懂这些。” 听了这话,沈寂有些喜悦又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两声掩去尴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响了。 杨朔推门进来,看到两人挨的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退出去,顺便把身后的人也一并推了出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要帮忙关门吗?” 本来两个人清白的很,被杨朔这样一搞,阮绵书都有些发虚,腾的一下做好,把自己并不乱的衣裳理了一遍。 沈寂倒是老神自在的坐着,抬手揉了揉眉心,不耐烦的问:“什么事?” 外面杨朔捂着人眼睛的手一疼,却是一根银针扎在他手背上,被他困住的人穿着黑色的袄裙,嘴角扯出一抹讥笑,“把你的爪子拿开。” 杨朔呲牙咧嘴,拿了手在边上甩着,愤愤的看着一觉醒来变成女子的“贼”,梗着脖子道:“我是看你姑娘家家的,怕你看了长针眼。” 被他看着的人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嗤笑一声,淡淡道:“我扎过的什么没有,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她推开杨朔,走到门口,看着里面的两个人,目光在沈寂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没什么神色的移开。 “绵绵,你不喜喜欢雪后的梅花吗?我带你去赏花,顺便去采些雪,你想要堆雪人打雪仗都是可以的。” 阮绵书看着恢复女装的青哥,听着她把话说完,脸上有些热,下意识偷偷瞄了一眼沈寂,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没有很喜欢,都是小时候玩的。” 青哥蹙眉,无法理解本来很喜欢的东西,为什么突然不喜欢了。杨朔走过来,敲着扇子,靠近青哥小声道:“你若叫我一声哥哥,我倒是可以帮你解惑,不然……” 杨朔笑眯眯的打量着她,“就你,怕是一辈子也理解不了,这女儿家的心,海底针。” “你很懂吗?”青哥皮笑肉不笑的踩在杨朔的脚上,“杨姑娘。” 杨朔:“……” “老是闷在屋子里面也不好,外面景色不错,出去逛逛解闷也是好的。” 阮绵书看了一眼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确实动心,扯了一下沈寂的袖子,轻声问:“沈寂,一起去吧!” 沈寂垂眸,摇头,“你们去玩,我有些困乏了。” 他并不愿意在欢快的环境里面,享受着一个人的安静,那样反而影响了她玩乐,倒不如不去。 他不去,阮绵书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说:“那我早些回来,这次给你带梅花。”青哥为她而回,不好扫了兴致,只能早些回来。 沈寂拿着篆文,笑的淡淡的,“恩”了一声,嘱咐道:“把披风穿上,外面天寒。” 阮绵书眉眼之间尽是笑意,果真选了最厚的斗篷,抱着新灌的汤婆子,和青哥杨朔三个人往外走。 细碎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声音越来越远,沈寂站起身,手在前面感受了一下风的方向,然后准确的面朝窗口,目光追寻着离去的人影。 目下一片黑暗,他笑着,带着挣扎和无奈,慢慢无力的坐下,“我是不是错了,这眼睛我该治的……” 雪光折射着某种寒冷,穿过窗户照在沈寂的脸上,他的手指放在桌子上有些苍白,面上带着犹豫,遥望着远方,叹了一口气。 梅林之中,阮绵书抱着瓮坛,青哥踮着脚把雪拨进去,冷风顺着袖口钻入,阮绵书多了几分清醒。 “昨夜不是说好了看诊,今早怎么变卦了。”青哥好似感觉不到冷,指尖在雪上拨动。 “这个不急,沈寂才毒发一次,身子经不起折腾,你才刚回来,也是要休整的时候。”阮绵书看着雪落之后红艳艳的梅花,眉眼带笑。 “你一心为他,莫不是他不愿意就诊?”青哥收手,搓了搓发红的指尖,“若他不愿就诊,那这人基本是没救的,心死的人,我救不活。” 阮绵书摇头,眼中带着光彩,不知道想起什么,笑意愈深,“不会的,他不会的。” 以前也许会,可今日之后沈寂不会,沈寂答应了要喜欢她,她相信沈寂。 见她心里有数,青哥不再说了,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若沈寂好了,何尝不是缘分。 阮家的姑娘,只要平安顺遂,绵绵喜欢,他喜欢绵绵,那便够了。 “喂,你们说够了没有,不是打雪仗吗?还来吗?” 后面杨朔嫌弃的看了一眼瓮坛,手里的雪球上下抛着,落在青哥身上的视线充满了挑衅。 他是有气度的男子,只是青哥昨日确实气他过了头,便想着打雪仗找补一点,见两人长时间对着梅树咬耳朵,他自然等不了。 火气存久了,也是要发泄的,杨朔笑着,眼中火苗愈盛。 阮绵书焉会看不出他的意思,拉着青哥道:“要不,算了吧!到底男女有别,你如何打的过他一个男子。” “我不是打不过,我是不想打。”青哥翻了一个白眼,拉着阮绵书要走。 杨朔急了,一个雪球丢过去,擦着两人的中间掉到地上,喊道:“你不会怕了吧——” 阮绵书无奈,杨朔这也太不靠谱了,这般记仇,眼见两人肩头沾了雪花,阮绵书看青哥脸色不好,赶忙伸手帮她拍干净。 “不气不气。” 青哥瞪着杨朔,突然笑了一声,拉下阮绵书的手,一个人朝杨朔走去,那一步一步的走的阮绵书心一沉。 她要是风风火火的走那倒没什么,只是这样慢慢的事情才大了,是生气了。 果然,下一刻,阮绵书眼前被风一吹,再睁开眼,只见梅林之中穿梭着两个身影,女子黑衣靓丽,男子长袍飞扬。 树上的雪花簌簌落下,看上去有几分云间雾里,如此美景,要是少了杨朔断断续续的尖叫声,倒不失为一副美画。 阮绵书跟着两人,看着他们玩闹,慢慢也笑的开心。 “我跟你说,你不要太过分。” “打人不打脸。” “丢雪球就丢雪球,你动什么针。” “啊啊啊,我反抗你我告诉你。” 杨朔在雪地里面栽倒,青哥把他按着不让起,手里的雪球下了狠手往他领口里面塞,杨朔的脸色都变了。 这女子在他身上又塞又抓的,他又不能真的对一个女子下狠手,最后自然落了下风,正是打闹不远处来了一队人,念云庄的丫鬟们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青哥无所谓,一个雪球呼在他脸上,之后站起来,拍拍手,远远的和丫鬟们挥了挥手,走了。 阮绵书看着杨朔脸色铁青,知道他好面子。 不待提醒青哥,只见杨朔迅速抓起一个雪球,那雪球直直的朝着青哥飞来,力道太大略过青哥。在她惊讶的目光中,青哥失色的朝她跑来。 她边跑边叫,“绵绵——” 杨朔一个用力,雪球砸在阮绵书的肩上,阮绵书正是抬脚的时候,这么一砸身子不稳就要后栽,却意外的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尽管是寒冬,她却在那青草的芬芳中闻到了温暖,她捂着肩膀,抬头看着眉头压在眼上的男子。 “沈寂,你怎么来了?” 沈寂不答,她方才抽气的声音砸在他心口,他抱着浑身软绵的人,一时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说不出一句话。 那种几分酸胀,几分懊恼,几分心疼,终究化成愤怒,他冷声喊道:“杨朔——” 杨朔本是刚刚起来,温声登时双手放在大腿边,挺胸抬头,大声回道:“在。” 阮绵书正疑问他叫人干什么,却见沈寂将她扶正,挽袖弯腰,慢慢的捏了一个雪球,然后迅速朝杨朔抛出。 听到杨朔一声惨叫,沈寂拍拍手,拉着阮绵书转身就走。 “你若不是杨朔,我直接往死里砸。” “这是我的夫人。” 绵绵被打时。 沈寂:杨朔—— 杨朔:你不是不来吗? 沈寂:我路过 第二十七章 庵堂 你看着像去相亲 阮绵书看出沈寂心情不好,原以为他会问些什么,或者说些以后让她少出门玩之类的话,但一路沈寂都安安静静的,偶尔问一下路。 她看了沈寂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同,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人是这个人,依旧云淡风轻的,可就是感觉不对。 沈寂沉默着,牵着她的手一路往前,差不多到地方了,他问她,“是不是该拐弯了?” 阮绵书看着再拐一个弯就到的院子,心里空落落的,但还是点头,“恩,该左拐了。” 他们就左拐,一到院子里面,就看见青哥背着药箱站在那里,看见两人,青哥直接朝屋子里面走。 “你肩膀受伤了,别人看也不方便,我过来给你擦点药酒,怎么样?还疼吗?” 三个人进屋,沈寂特意留在外间,把里面给了她们两个。 阮绵书也反应过味了,为什么一路感觉沈寂怪怪的,那是因为青哥都第一时间问她疼不疼,沈寂牵着她走了一路一言不发。 阮绵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想什么呢?衣裳解开我看看你肩膀怎么样?”青哥坐在她边上,打开药箱,取出了一瓶药酒放在旁边。 阮绵书回神,尬笑了一瞬,把衣裳解开了一点,露出肩膀,锁骨偏外的地方有拳头大的淤青,好在冬天穿的厚,不是很严重。 “有些疼,”青哥眼中闪过心疼,把药酒倒在手心,安慰她,“稍微忍耐一下,我给你揉揉。” 阮绵书勉强笑着,中间倒是真的一声没吭,脸色有些发白。青哥看着,眼底一沉,也没有收了力道。 刚上好药,就有类似敲门的声音响起,内室与外室本没有门,这声音是外面有人敲在屏风上的声音。 阮绵书穿好衣裳,喊了一声,“什么事?” 然后就听到沈寂平和的声音,“吃饭了。” 阮绵书朝外面一看,可不是到了晚饭的时间,和理好东西的青哥招呼道:“晚饭在这里吃,我们一起。” 青哥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这两天注意这右手不要用力,不舒服让人去叫我。” 说完青哥便背着药箱走了,她还穿着胡闹时的衣裳,衣摆上湿了大片,不等阮绵书说些什么,人就消失在内室,阮绵书叹了一口气,到底没有追上去。 青哥绕过屏风,看到屏风边安稳站立的沈寂,朝沈寂行了一个礼,走了。 出去后,沈寂听到她朝丫鬟们问杨朔的住处,倒也没有意外。刚好阮绵书出来了,沈寂便不再注意外面。 “吃饭了。” 阮绵书看了他片刻,“恩”了一声,没有上去主动挽他,跟着他坐下。 她看着满桌的菜肴,拿着筷子的右手有些失力,这让她对菜失去了兴致,看得见吃不着,心情也不美妙了。 “我喂你。” 沈寂突然开口,端着碗面朝她,平常的摸了一遍菜的位置,夹了一筷子菜,朝她道:“张嘴。” 他说完,阮绵书便呆呆的张嘴,沈寂的菜进了嘴里,是她喜欢的土豆丝,酸酸的带着甜味。 “这几日,吃饭都是我喂你。”沈寂说着喂过来一口米饭,朝她做了一个张嘴的动作。 阮绵书回过神来,以她的角度刚好看到沈寂的正面,他面容平静,动作优雅的夹着菜,没有低头,那双如琉璃一般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带着温情。 沈寂虽没有开口说,却是在用实际行动照顾她,他是记得她的。 “愣着作甚?张嘴。”沈寂抬眼,碗往她这边送了送。 阮绵书面色微变,心情愉悦起来,忙的张嘴咬走筷子上的肉,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 沈寂低声呵斥了一句,“被砸了还笑,你是傻吗?” 听了这话,阮绵书笑弯了眼,她是真的高兴,为自己高兴。 之后几天,阮绵书不敢随意乱走,算是安心养伤了,沈寂每天话不多,就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青哥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药,只偶尔过来看看她的肩膀,而杨朔消声觅迹了好几天,人影都不见一个。 十月末下了一场大雪,雪厚的足足盖去了人的鞋子,阮绵书的伤好了,在屋子里面闷了五六日。 好在十一月一进,天气放晴了,积雪遇阳而化,雪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的落下,过了两日积雪没了。 她高兴的很,一醒来跑到院子里面转了两圈,和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沈寂站在门口,听着她和人说话的声音,忍不住轻笑一声。 那笑声很小,可那一刻他们就像心有灵犀一样,阮绵书也回头看他,诧异道:“你笑了。” 沈寂靠着门框,假意不知道怎么回事,轻咳两声叫她,“过来吧!” 虽是化了雪,外面还是很冷,屋子里面比较暖和。 阮绵书倒也听话,小步跑过去,帮他吹乱的衣裳理了理,听到沈寂问她,“初七了,屋里呆了半个月,确实闷的慌。” 对此阮绵书深表赞同,仰头看着沈寂思索的面容,笑道:“你不会也闷了吧!” 沈寂笑意淡了些,捂着她冻凉的手捏了捏,漫不经心的答道:“是闷了,去穿厚些,带你放风去。” “去哪里?”阮绵书眼睛一亮,意外的不行,也好奇的不行。 沈寂一手牵着她,一手抚着她的面容,突然捏住她的脸,不顾她变声的抗议,摇晃了两下,“念云庄不远有个庵堂,带你讨些香来,你不是熏香吗?” 听到香,阮绵书眼光暗淡了些,“我不喜檀香,往后也不会熏香了,我们就去走走就好,不要香。” 沈寂松开她的脸,照着她的额头敲了一下,点点头道:“随你,快去换衣裳。” 刚好手也给捂热了,沈寂松手推她进屋,等人进去,沈寂对着远山处,那里传来悠远的钟声,听到声音,他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哀愁,只是这哀愁之中似有期待。 “初七了,不知你忘了没?” 沈寂苦笑着,朝院子叫了一声松柏,松柏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朝他行礼,“二爷什么事?” “让人告诉杨朔,我要去庵堂,他知道怎么做?” 松柏应声,小跑着去了杨朔的住处,看到和他隔着珠帘说话的杨朔,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男女有别隔帘也就算了,舅爷这是做什么。松柏也没问,把沈寂交代的说了一遍,听到庵堂,杨朔似乎很焦急,在里面搓着手转了几个来回,突然掀开珠帘,问松柏,“他可说让我同去?” 松柏被他一张脸吓了一跳,惊讶道:“舅爷,您脸被人打了?何人如此大胆……” 杨朔捂着脸,闻言愤愤的把袖子放下,即便过去了几天,他双眼的淤青还没有下去,阮绵书怎么会有那样一个母老虎姐姐。 “罢了,你回去吧!就是他让我去,我这副样子也是没脸去。” 松柏摇头,“不是的,舅爷。二爷没交代让你去,你去不了。” 杨朔一噎,嘴角抽搐了一下,摆手甩开珠帘进去了,松柏讪讪的退出去。 阮绵书收拾好,听说沈寂也在换衣裳,心里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转而被松柏带着去了外面马车上等他。 外面天寒,马车里面却是暖和,杨朔这人奢靡的很,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沐浴是露天温泉,就连砚台都是白玉砌成,对于自带炭炉瓜果的马车,阮绵书没有太意外,一进去便拿着橘子开始吃。 没一会儿,外面听到脚步声,很快松柏掀开帘子,沈寂踩着脚踏上来,阮绵书嘴里含着半片橘子,被沈寂吓了一跳。 只见沈寂穿着蓝色祥云鸟鹤的长袍,里面是雪白的白衫,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玉冠高束,眉毛重了些,眼中少有藏着几分不安。大冷的天也没有披狐裘,行动之间带着风流雅气。 她艰难的咽下橘子,有些不自然的扭头,又忍不住余光偷偷看他,“你穿这么……俊,是做什么?” 沈寂弯腰进来,坐在她边上,顿了片刻道:“之前你出门,都是梳妆打扮的,我便也换了衣裳。” 他说的有些底气不足,阮绵书一时也没注意,顺嘴回道:“我就是随便一换,你看着像去相亲。” “说什么相亲,”沈寂斜睨她一眼,“你一个,就够我折腾的。” 阮绵书呼吸一窒,狠心不再看他。沈寂看不见,可怜他还苦思冥想怎么把这一茬错过去,闻到马车里面的香味,循着记忆往边上取了一个橘子。 好在杨朔这厮还是一样的木,马车上东西的摆位十年如一日不会改变,他顺利的找到了。沈寂松了一口气,慢慢的剥起了橘子。 “还吃吗?” 阮绵书侧脸处多了一瓣橘子,她扭头看着依旧冷静的沈寂,偷偷攥紧了手,重重的把他手上的橘子咬过来。 念云庄的橘子一样是好的橘子,汁水饱满,她一咬带着甜味的汁水流到沈寂的手上,沈寂也感觉到了,只是不待他做出反应,阮绵书已经下意识的探头,在他手指上嘬了一下。 那一刻,沈寂只觉得指尖软绵绵的,暖暖的绕的一圈,然后眼色迅速诡异深沉起来,抽了手藏在袖子里面,轻咳了两声。 阮绵书张着嘴,樱色的唇瓣上带着晶莹的水光,似乎刚刚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手,她想笑,又红着脸抱着膝盖缩到角落里面,下巴磕在膝盖上,眼睛雾蒙蒙的看着他。 许久,她忍不住解释道:“我以为是我的手,沈寂……我错了。” 沈寂紧紧的靠在车壁上,马车晃悠悠的往前,他也随着有些晃悠悠的,心落不下去,别过头避过她的视线。 “没关系。” 之后两人各占据马车一边,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阮绵书不时看向车外,沈寂索性闭眼假寐。 不到半个时辰,到了群山之下,半山腰的高塔在高树之间若隐若现,云雾缭绕四周,他们开始徒步往上。 第二十八章 寿面 愿意为她成佛成魔 临近午时,山间风景秀美,踩着石阶落叶,光影在树间浮动,两个人牵着手,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上。 越往上,沈寂的话越少。到了半山腰,庵堂的梵音近在耳畔的时候,沈寂已经一言不发。 松柏上去敲门,生锈的铁环磕在木门上,发出沉重的撞击。沈寂面无表情的望着那门,阮绵书搀着他的胳膊陪他。 许久,门里面隐约传来脚步声,沈寂不知何时凑近她,贴近她的耳朵,提醒道:“今日,见一位故人。” 庵堂的故人。 不知怎的阮绵书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本朝以来第一位休了夫君的妇人,许多人谩骂指责她,却又忍不住把她列入《扬州女儿传》首位。 她曾挑灯夜读三遍,从未想过有一日她可能见到那人,忍不住抬眼,看着沈寂。 沈寂察觉她的视线,拍着她的手,“莫怕,我在。” “我没怕。”只是激动。 沈寂不再说话,好似比她还要紧张。 这时,门开了。一个身穿浅蓝色道服的老妇人出来,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不知几位施主是……” “师父安好,这位是沈家二公子,和他的夫人。”松柏侧身,露出夫妻两人,老妇人看到沈寂的时候稍微一顿,却不是惊讶,眼中一片了然。 “今日,是带着夫人求见净慈师太的,劳您行个方便。” “阿弥陀佛,”老妇人慈善的笑着,侧身让出一条路,“各位有所不知,今年冬师太的身子便不大好了,在你们之前两次有人求见皆避之门外。我可引你们过去,见不见全凭天意。” “有劳师傅,您请前面走。” 老妇人施礼,转身走在前面,阮绵书见人已经进去,这才晃了一下走神的沈寂,方才他的脸一下子苍白,阮绵书很是担心,“你莫担心,这庵堂有佛祖庇护,定能少病少灾。” 不料沈寂突然笑了,伸手抚着她的脸,慢慢移到眼睛上,停留了片刻,道:“我不信佛,失明十年,我看到的只有自己。往后我在时,你可试着信我。” 阮绵书一愣。 沈寂身在混沌,她也一样。十年黑暗,佛魔不信,他是自己捱过来的。如今他说,往后可尝试信他,他愿意为她成佛成魔。 他平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晃了她的眼睛一酸。 沈寂只觉指尖热意流动,意识到什么,忍不住覆上她的眼睛,缓缓道:“人走远了,我们也走吧!” “好。” 平复了心境,她牵着沈寂,小心的跟上前面两人,好在他们走的不快,很快跟上了。 一路绕过大堂,念经的尼姑正在祷告,梵音如水。阮绵书朝里面看了一眼,只看到庄严的佛像,慈悲的看着众生,只一眼她便回了头,把沈寂的手握的更紧。 他们走了很久,终于停在了一个小院,里面栽着柳树,此刻只有枝条,靠近屋子的那株系的红布带,随着风动,红布带飘扬着,倒是这庵堂中最鲜亮的颜色。 老妇人进屋片刻,出来的时候直接出了院子,留下一个蓄发的妇人站在门口,松柏叫她红姑。 红姑“恩”了一声,走到沈寂面前,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打量了一下,笑道:“阿寂来了,师太病着,说是不见您了,您看……” 沈寂绷着手臂,淡淡道:“我站一会儿,您忙。” 红姑不忍,朝屋子看了一眼,“那行,您稍后,我去煮碗面。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夫人一起吧!” 闻言,阮绵书诧异,倒是没有料到第一次见面,红姑对她这般熟捻,可能也是沾了沈寂的光。 看着沈寂没有阻止的意思,阮绵书笑道:“好,我跟您过去帮忙。” 红姑似乎早就料到,和松柏交代了一声,带着阮绵书走了。走了两步,阮绵书忍不住回头,看着沈寂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一时有些不忍。 里面的,该是他出家的母亲吧!这样不得相见的日子,怕不是第一次。 厨房在屋子的后面,隔着一个院子,院子里面种着蔬菜,红姑让她先进去,说是摘些菜也进去。 阮绵书不疑有他,直接进去了,不料在厨房里,看到了一个素衣道服的女子。 她很漂亮,即使没有修饰,也带着淡然脱俗的气质,眉眼间和沈寂有几分相似,正挽着袖子揉面,阳光笼罩在她身上,衬的她格外柔和。 唯一的不足,便是单薄,面色和沈寂发病时差不多,没有血色。 听到阮绵书进来,她也没有抬头,伸手指了指灶台,“会烧火吗?” “会的。” 她便不再说话,阮绵书却知,她是需要火了,遂走过去,坐在小凳子上,用火折子把枯草点燃,放进灶膛,之后放入大小两把柴火,抬头的时候刚好和她的视线对上。 只是一瞬,她低头,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擀面,阮绵书看着她,道:“我知道你是谁?” 她不语,犹记得当初沈寂也是这样,不爱说话。 “你是净慈师太,”阮绵书见她没有反应,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随后道:“也是沈寂的母亲,你叫杨羽舒。” 杨羽舒顿了一下,只是一瞬,便接着擀面,擀面杖上,她的十指纤细,依稀可见青筋颜色。 她看着和书里的休夫形象不同,书里说她不畏强权,通透坚韧。事实上,她是一个柔和的女子,带着岁月给她的伤痕,困了半生。 “您该见见他,”阮绵书垂眸道:“我没有母亲,从小没有,午夜梦回的时候连她的模样都不知道,所以我很羡慕你们。你们可以见面,可以叫彼此一声母亲孩子,可你们却不愿。” “沈寂心里有您,其实您心里也有他吧!”阮绵书看着火势减小,往里面添了一根柴火,“我看得出来,您面揉的很细,也擀的很薄。” “有时候,不见比见好,”杨羽舒添了两瓢水,把切好的面摊在一边,坐在阮绵书边上。 她一坐下,阮绵书便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她看着阮绵书,那双看透世俗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温情。 “如今他尚且念着,见了之后呢?我又能撑着这副残躯多久?徒增伤悲罢了。” 阮绵书问:“那您见我是?” “我是他母亲。”杨羽舒声音很低,她静静的看着灶膛里面的火,眼中带着和火焰一样的柔情,“我一直记得,我是他母亲。” 说着她便笑了,那笑容温暖又孤寂。 “出家是我的选择,留他一个人在世俗是我身为母亲的心意。我想着他平安喜乐,日后娶妻生子,然后一直到老。只是……造化弄人。” “您是爱他的,对吗?”阮绵书握住她的手,杨羽舒一颤,常年冰凉的双手注入了暖意。 “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 就像当年,知道沈寂失明,她对着冷月枯坐一夜,次日背着水粮跋涉,三年寻医。不过是她无用,身子倒是先垮了,再无法帮他。 沈寂在她腹中九月,血脉相连,骨血喂养的人儿小小的一个,刚出生便抓着她的手大哭,好似知道母亲的苦痛,她的眼泪就是不舍得他流干的。 杨羽舒垂眸,“你不知道吧!当年他中毒失明,是没有活意的,我抱着他走回来,一天一碗面,多害怕这面的分量轻了,留不住他。可他抓着我,爬起来吃了面,边吃边哭,那是他第一次叫我娘,我把我的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却不能因此成为他的束缚。” “日子久了,情便淡了,要是那一天我醒不过来,他便少些伤心。我活不久了,早几年前我便知道。” 阮绵书想说什么,却克制着,最后咽下喉咙酸楚,替沈寂辩解道:“您不是他,焉知他不愿承受幸福的苦楚?” 她笑笑,并不答话。 多年隐忍,这种对沈寂好的方式是支撑她走下去的信念,阮绵书知道凭一句话,杨羽舒不会动摇。 水开了,在锅里咕噜咕噜响着,杨羽舒站起来,把面下进去,阮绵书不经意说:“这味道,他定然知道,所以守在外面,您骗不了他。” “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阮绵书知道她这是不愿多说,最后添了一把柴,站起来,拿了一个碗递给她。 等待的时候,阮绵书看到她发帽之下没有头发,是真的剃度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总之很难受。 杨羽舒的面很清淡,装了三碗,其中一碗没有生姜,沈寂不爱吃姜。红姑适时进来端面,阮绵书跟着往外走。 走到门口,听到身后人说:“十一月初七,是他生辰。” 简单的一句话,像是把什么重任交到了她手上,阮绵书转头看了一眼站在灶台边的她,转身朝她行了一个礼。 依旧是那个院子,红姑在柳树下摆了桌子凳子,沈寂坐下,默默的吃了一碗面,阮绵书却吃不下。 饭后沈寂问她要不要在庵堂逛逛,阮绵书拒绝了,天气看着有些阴沉,两人告别离开,那扇木门在两人身后合上。 直到门关上一盏茶的功夫,沈寂站着没动,山风吹动着他的新衣,上面的祥云是那么刺眼,阮绵书悄悄的挡在他前面,那里往下是蜿蜒的台阶,她把那儿挡了。 缓了片刻,沈寂终于伸手,将她扯到安全的地方,缓缓道:“我还不想当鳏夫,没事别往这种地方站。” “没有,我还不想当寡妇呢?”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沈寂的心里,羽毛一样挠软了他的心肠。 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道:“放心吧!我没事,这些本没什么。” “恩,那我们回家吧!” 她说着回家,沈寂眼底温暖了一些,点了点头,转身,在她眼前,望着紧闭的门,神情平静,撩起衣袍,跪在了庵堂的门口,叩了三下。 阮绵书看着他,眼前的沈寂再不是当初那个浑身死寂的沈寂,他依旧冷漠,却带着朝气,俊秀的面容之下那颗心千疮百孔。 他总是朝人露出獠牙,其实他伤的不过是伤他的人,没有滥杀无辜,甚至于他比所有人都重情心软。 阮绵书伸手想要抓他,最后抬眸,眼睛明亮的如同天上的骄阳,随后跪在沈寂的边上,过往她无法参与,往后她会如今日一样陪着他。 沈寂知道她在身边,震惊过后从袖子里面伸出手,握住她。 “谢谢。” 伴着微风,阮绵书笑了起来,笑容里面溢出甜蜜的幸福,“我是你夫人,会陪着你的。” 沈寂身子一僵,也笑道:“回家吧!” 他们走后,庵堂的山后多了一道单薄的身影,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阮绵书被握着的手一紧,忍不住问沈寂,“怎么了?” 沈寂摇头,“无事。” 说着无事,他的步子迈的却是小了很多。之后阮绵书不经意回头,看到了那个含笑送别的女子,那人站在高处,笑的淡然。 第二十九章 放灯 人间不值得,可她值…… 下山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山路艰险沈寂被松柏扶着往下走,阮绵书跟在后面,气息渐渐不稳。 此时倦鸟归巢,落霞漫天,往下是蜿蜒的青石山道,偶有积雪在深林飘落,幽静之中稍显清冷。 阮绵书始终跟在沈寂后面,一步一步往下走,面色红润。沈寂虽看不到,却听出她的疲乏,忍不住慢下来等她。 松柏看看天色,他回头看了阮绵书几回,还是开口道:“这下山的路还有很远,夫人可是累了,要不歇息一下再行。” 阮绵书看着沈寂转过来,他还是和上山的时候一样,心里羡慕的不行,拒绝道:“不必了,天黑了山路难行,也更不安全。” 松柏也不好再劝,其实沈寂要是看得到一切就好办了,松柏扭头,朝台阶上的沈寂说:“二爷,走吧!” 沈寂却不动,推开松柏的手,朝阮绵书伸手道:“过来。” 阮绵书不解,疑惑的朝他走过去,站在他上面一阶,“怎么了?” “手给我。” 他一开口,阮绵书隐隐猜出他要做什么,害怕的把手背到后面,急声道:“不必了,这里山路艰险,不安全,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她说的很急,气息越发不稳,额头的汗都急出来了,沈寂充耳不闻,在她说话期间抓着她的胳膊将人背起。 他嫌弃道:“多嘴多舌。” 在山路上,下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石阶,甚至有些常年未修露出地面,稍有不慎便是失足落山。 阮绵书整个人趴在他背上,即使背着她,沈寂也是面不改色。 松柏看着这情形,提醒沈寂,“爷,这要是摔下去。” “无妨,我在下面。”摔不着她,他朝松柏努了一下下巴,“前面带路。” 松柏为难的看着阮绵书,阮绵书搂着他脖子,试图下去,沈寂直接掐在她腿上,严厉道:“莫要乱动,想摔下去不成。” 沈寂这边没有商量的余地,阮绵书和松柏无奈,松柏走在沈寂正前方偏下两阶,等着随时给两人当肉垫,而阮绵书伏在他背上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给沈寂负担。 沈寂跟着松柏的提示缓缓下走,一路上,晚霞照在两人挨的很近的脸上,头顶是鸟儿飞过白云的声音,枯叶落在他的发间,风徐徐吹过。 走在山间的人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好几次沈寂趔趄的想要歪倒,吓的阮绵书心都要跳出来,但他还是稳住了。 阮绵书问他,“沈寂,你累了,放我下去吧!” 他都说:“背你,我不累。” 那一刻,阮绵书看着他的侧脸,眼眶微润,她觉得这辈子沈寂算是长在她心里了,说什么都放不下。他说要喜欢她,要爱她,便是真的很认真很认真的在学。 沈寂,是她遇到最值得的人,她该对沈寂再好些,再好一些。 沈寂走着,突然肩上一热,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抱着她腿的手更紧了些,一言不发的往下走。 等到了马车上,阮绵书透过车帘看到沈寂松了一口气,她鼻子一酸,再没有这样感动的时候。 沈寂上车,她心疼的给沈寂擦着汗,又喂他喝茶,沈寂是真的累了,阮绵书给他盖上狐裘,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假寐。 日头已经落山了,道路两边是广阔的田野,早早升起的月亮照着作物,流进来的月色落在他精致的面容上,她看着,便笑了。 进入一个小村时,那里正在办闹市,燃起的焰火美丽无边,边上是热腾腾的馄饨铺,更有买灯猜灯谜的,热闹的很。 沈寂闻声也睁开了眼,目光顺着热闹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默默的回头,躲进了黑暗。 阮绵书突然开口叫他,“沈寂,我们下去逛逛吧!” 沈寂想都不想,拒绝了她。 “不去。” 最后沈寂还是跟着下车了,他饿了。 松柏将马车停在路边,几个人吃了饭,阮绵书挽着沈寂的胳膊走在闹市上,远远看着男子清风朗月,女子娇俏可爱,丝毫看不出沈寂有什么异样。 松柏不远不近的缀在两人身后,含笑看着两人登对的背影,背着手哼着小曲。 阮绵书一路给沈寂讲解,看到卖花的买了两朵,簪在两人的头上,男子簪花多了离经叛道轻浮的,可簪在沈寂的头上却多了几分惊艳。 火光照在沈寂的脸上,熠熠生光。 阮绵书惊叹一声,忍不住看边上人的反应,已经有好些人痴痴的看着沈寂,正巧前面有写灯的,阮绵书赶紧拉着人走了。 如今这个季节,放灯的多是有钱的文人,摊位在一小片梅林之中,林中三三两两的人在一起放灯。 摊主是一位中年男子,看着文质彬彬,朝两人行礼之后给了一个牌子,梅林里面有对应的笔墨。 他们来的晚,位置靠近里面,人几乎没有,阮绵书拉着沈寂,后来竟是跑了起来。 她的笑声传到沈寂的耳中,两人放肆的穿梭在梅林里面,温香笑语,夜色微凉,沈寂像是释放了心里的渴望,任由她带着跑,心里对未知的前路一点也不害怕。 甚至笑着,牵着她。 “今夜,我们来放灯,祈福。”到了地方,阮绵书喘着粗气和他说。 沈寂帮忙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随你,高兴。” 他们站在被牍木压着的宣纸面前,拉着沈寂的手绕过自己的腰,让他的手覆在自己的手上,“两人愿,自然两人写,沈寂你的手随着我的手动,我们一起写。” “恩,好。” 阮绵书踮起脚,轻轻啄了一下他的侧脸,“真乖!” 身后笼罩着他的身影,笔下墨香流动,阮绵书眉宇间带着脉脉温情,认真且缓慢的写下了两行字,身后沈寂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 写完了,沈寂抓着她的手,一手搂着她的腰不松,低头在她耳边故意问她:“写的什么?” 阮绵书被他扰的红了脸,扭头躲着他的气息,傲娇道:“我不告诉你。” “恩。”沈寂松开她,淡淡笑道:“那放灯吧!” 阮绵书偷偷看他一眼,他很高,些许清瘦,肃冷的一个人只有望着她的时候少许柔情,是个极好的夫君。 两个人,依旧是沈寂在她身后,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一盏粉色的,带着诗句的孔明灯,在暗暗的天空中徐徐升起,越过梅花,照亮了两个人的眉眼。 这灯从梅林深处升起,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他们驻足遥望,好似看着此生最美的风景。 灯遇风不落,情经雨更真。 阮绵书仰着头,看着夜空中一盏盏红灯,眼中映着漫天灯火,她问沈寂:“沈寂,灯飞走了,愿望就成真了,是不是?” 这时风盛,沈寂抻开自己的外衣,将她包裹在怀里,点头道:“对,会成真的,只要你要……” 只要你要,我拼尽全力给你。 沈寂是狼人,外人也许以为他不懂世故,不识诗文。事实上沈寂也曾年少,也曾小心翼翼的希望融入这个繁华的世间,他躲在每一个阴暗又带着书香味的角落,听着那些传出来的书声。 没有书就死记,没有笔就写在地上。后来遇上了几个人,有意无意的,沈寂的文采并不弱,这是一块未经雕啄的璞玉,但里面是世间最为罕见的玉色。 他懂得花前月下,也懂得红袖添香,知道男欢女爱,更知道山盟海誓。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个愿望,他用一生给她。 本就是浑浑噩噩的一生,了无期盼,遇上她才知人原来可以这么活着,既入世俗,那便把这一生给她。 人间不值得,可她值得。 阮绵书突然挣脱他,面对着他。她甜软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里面,沈寂的心被填的满满的。 姑娘搂着他的脖子,凑近他的耳朵,边笑边道:“沈寂,生辰快乐!” 沈寂,生辰快乐。 一天的心累疲乏,惊喜和柔情都有,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是和平时一样的胡闹,却原来……因为是他的生辰。 一个被他遗忘,也许被所有人遗忘,带着父母怨憎的生辰,她记得,给了他一句生辰快乐。 本如雪山之巅冷寂的脸上,突然盛开了世间最美的雪莲,他眼中闪着幽幽绿光,双臂环着她的腰肢,在这远离一切烦恼的地方,身后是漫天升起的灯光,月色挥洒大地,一切她眼中都是旋转的。 这一刻天旋地转,阮绵书搂着他,裙裾在空中飞扬,银铃一样的笑声在两人之间回荡,承载了太多的美好。 沈寂放纵着,随着雀跃的心抱着她,转着。 忘记了黑暗,忘记了所有。 夜,第一次不是黑的,沈寂看到了黑暗里面的光。 沈寂已经许多年不曾这样高兴了,直到坐上马车,马车行了好长的一段距离,他的手轻柔的拍着怀里的人,哄着她如同世间最珍贵的宝贝,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也就是这时,在马车距离念云庄只有一个山头的距离,箭雨忽降,“嗖”的一声刺在车壁上。 外面几十个蒙着面容的人持刀冲来,松柏拉着缰绳,马受惊吓嘶鸣提腿,砍杀声几乎片刻到了眼前。 沈寂倏的睁开了眼,眼中一片肃杀,而阮绵书即使害怕,还是伸手挡在沈寂的眼前。 她说:“沈寂,有刺杀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忙了,小剧场也想不出来了,好在这章算甜。 刚刚放了预收,《相爷掌上小逃妻》,喜欢的专栏可收。简介如下—— 左相傅承昀长于青楼,性情阴翳,踩着无数白骨权倾朝野,上京城人人避之不及。 嫁给他,林愉是自愿的。 江南访亲,误入青楼,见他一袭红衣似火,伴着漫天落英坠落,身陷囹圄却难掩风华,回眸一笑那一眼,她记了好多年。 婚后林愉小意讨好、百般尽心,试图捂热他的心,毕竟不是每一份喜欢都会得偿所愿。 不料,终究是错付了。 那日书房,听他与人谈话。 “林愉心悦我,养一个孩子而已,我开口她定愿意。” 她才知道,傅承昀有一子,需要她来让孩子名正言顺,他也早早知道她的心意。 对于傅承昀来说,她满忱热爱不过是方便他控制而已。心意被如此践踏,林愉心死了。 十个月假意奉承,她让孩子名正言顺。全了对他的情谊,也把过往埋葬。 离开的那天,是个雨天,一个人狼狈的在雨中躲着非议,就连哭都是小心翼翼。 傅承昀混迹在人群中,攥着撕成粉末的和离书,死死的盯着她。 随从问他,“要给夫人送把伞吗?” 傅承昀冷冷笑道:“她求我了吗?” 算无遗策的傅相爷,这次错了。 林愉没有求他,那一走反而让他入了魔。 我拨云见雾,知你情深。 后来,林愉看着撑伞而立的人。 “你来做什么?” “求你。” 第三十章 刺杀 沈寂拖着淌血的长剑,…… “二爷、夫人,坐稳了。” 松柏试图突出重围,扯着缰绳加速,马受惊吃痛扬蹄而去,阮绵书被颠的到处摇晃,只觉心肝脾肺都要出来了。 勉强回头看了一眼沈寂,却见沈寂一手抓着车厢窗户,稳稳坐在哪里,眼底漆黑如墨,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嘶喊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利剑擦过皮发呼啸而过,一支一支刺在车壁上,车厢已经发出断裂的声音。 “松柏。”沈寂叫道:“给我停车。” 阮绵书张嘴,一口咬在嘴唇上,马车之内尚且有箭,更不用说外面,停车岂不是成了筛子。 “沈寂……不能停车。”她极力控制心慌,提醒道:“外面都是人,会死的。” 话音刚落,便见沈寂伸手拉过她,一支箭刺在她方才坐的位置。 “你信我,”沈寂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松柏停车。” 外面马惨叫一声,松柏扯着缰绳道:“二爷,马中箭了。”不受控制。 马中箭了,发疯一样的四处乱跑,阮绵书和沈寂一样抓着车窗,沈寂嗤笑一声,一掌之外的位置竖着箭羽,不及他眼底冰寒。 “拔箭,刺马。” 松柏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伸手拔出一支箭,刺在马上。 呜呜呜—— 马儿一声长叫,只听“碰”的一声,撞在石壁上,瘫倒在地。 松柏掀开车帘,第一时间跪在车里,在一旁的座位下面取出两把长剑,递给沈寂一把,“二爷,念云庄隔着一个山谷,此处两面是山,只能往前或者后退,您与夫人先下车,往前跑。” “下车,”沈寂冷静的很,几人手脚并用的下了车,他抓着阮绵书的手,朝松柏道:“护着她离开,不行就往山上跑,我断后。” “沈寂……” 阮绵书抓着他不放,却被沈寂一个眼神扫的不敢反驳,“别碍我事,滚。” 松柏也知道现在不能犹豫,逃出一个算一个,拉着阮绵书就往前面跑,“走啊夫人,二爷不会有事的。” 阮绵书跟着松柏狂奔着,风嗖嗖的刮着,她回头看着持剑而立的沈寂,还有追赶而来的凶神恶煞,无限悲戚。 沈寂站在死马边上,旋身躲过一支一支利箭,泛着寒光的长剑在身前挡着,他的头发散了,披在身后,如同鬼魅一样被人围在中间。 又有好多人追赶阮绵书而来,隔着无数刺杀的人,阮绵书听到铮铮的响声,几十个弓箭正对着沈寂,沈寂转身,朝着她的方向,似乎在笑。 “放箭。” “不要——”阮绵书挣脱松柏。 她在纷杂的喊打喊杀中逆流而去,看着沈寂。也就是在那一刻,她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在擦身而过的刺客之中扬手一挥,粉末四散,近身的刺客随之倒下,满眼的不可置信。 与此同时,念云庄中。 青哥坐在杨朔的身边,从杨朔的头顶取下最后一根银针,一动不动的杨朔顿时伸手,指着青哥的鼻子。 “你这女子,是要谋杀吗?” 青哥不屑的看他一眼,冷笑道:“我谋杀你,浪费我的针。” “难道你封我穴位是给我治病。” 青哥装药的手一顿,被杨朔尽收眼底,不可置信的一手抓过她的手,“不是吧!你不会喜欢我吧!没结果的,我是要娶医仙的人,你……啊——” 青哥一脚踩在他的脚上,“松手。” 杨朔吃痛松手,抱着脚看着她的背影,骂骂咧咧的起身追到门外。 外面月朗星疏,寒风肆虐,她一个人背着药箱,背影寂寥,正要开口叫住她,却见山那边的天空“彭”的一声响,烟花在山顶散开,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杨朔顿时脸色一变,不顾脚上疼痛,拔腿就往外跑。 “出事了,救人。” 青哥意识到什么,丢了药箱追上去,又在跑了两步之后回头,在药箱里面拿了两包什么东西,追赶而去。 …… 沈寂脸色煞白,抓着身前人的胳膊,浑身颤抖,是气的。 “你回来做什么,啊?” 阮绵书被他抓着,挡在他身前,警惕的看着那些人,喊道:“救你啊,你若死了,我便是寡妇了。” “你回来就能救我吗?傻子。”只是陪他送死。 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救他? 沈寂揽过她的腰,再开口竟是连自己都害怕的暗哑之声,他垂眸望着怀里的姑娘,闭了闭眼,再睁开一片清明。 他的长发在她脸上粘在,血腥味中带着迷人的花香,即使看不到,沈寂也知道他娶的是一个绝色,是世间最好的人。 “阮绵书,和我一起死,你别怕。” 阮绵书一愣,笑道:“沈寂,我不该死,你更不该死。” “那便全力出击,求生。” 沈寂从未有过这样一刻,求生的欲望是这样的强烈。 他等求生这句话,好似等了好久,久到从前踟蹰的人不见了背影,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了门,门打开,阮绵书娇俏的站在那里,朝他伸手。 不待他们细说,刺杀的人从四周冲过来,沈寂低头和她说:“跟紧我。” 阮绵书应声,把手里的纸包高高举起,那些人忌惮她的药,不敢向前,便不管不顾的朝沈寂刺过去。 沈寂双目失明,耳朵极为聪慧,反应过来人便是长剑挽花,一剑砍在来人的要害,敏捷的身手快准狠,脸上尽是杀意。 松柏放了信号,一路砍杀过来,两方打斗着,似乎谁也没有意识到沈寂有这样的身手,一时不分伯仲。 那些人似乎顾及着什么,对沈寂几次留情,朝着阮绵书的后背进攻,沈寂却是刀刀带着致人于死地的狠辣,几个回合,那边人越来越少。 突然,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阮绵书转头,便见一片火光之中,杨朔和青哥带着人,一路疾驰而来。马蹄扬起地面的尘土,在黑夜之中竟有些劈天盖地的壮观。 松柏惊喜叫道:“舅爷来了,来救我们了。” 长箭从杨朔弓上飞出,嗖的射穿了一个人的胸膛,这一幕好似打开了一个口子,有人喊道:“杀,杀死不论。” 刺客再无顾及,抄起长剑和沈寂一行人打杀在一起。 阮绵书的笑容僵在脸上,看着发疯冲过来的刺客,扬手一挥,最后一点粉末随风而去。 人□□织的身影在地上转动着,滚烫的鲜血融入泥土,到处都是血腥的味道。她害怕着,清醒着,攥着发簪寻找沈寂的身影。 却见沈寂的正前方,一个刺客带着面罩目露凶光,泛着刺眼的白光,箭羽朝沈寂飞啸而来。 那箭很快,擦过好多人的头颅,直直的朝着胸口,只是片刻之间,利刃划破皮肉,滚烫的鲜血从嘴边流出,阮绵书的血落在沈寂的手上,被沈寂搂着入怀。 “绵绵——” 青哥大叫,踩着马背越过人群,刺鼻的药味在空中弥漫,青哥癫狂的不分敌友,一路冲过来。 沈寂缓缓蹲下,单膝跪在地上,不可思议的抚着她的脸,一双带着异样光芒的眼眸望着她。 “阮绵书……”你不要死。 他开口叫道,声音都是颤抖的,“你挡它做什么?” 阮绵书疼的很,箭的尾羽竖在她的肩膀,呼吸都是刺痛,听到他的话,抓着他的手道:“救你啊!” “我本是该死之人,不值得的。” 她吸了一口气道:“你值得,你是我用了命也要抓住的人,沈寂……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夫君。” 沈寂也许没有别人的满腹经纶,没有别人的富可敌国,也没有别人的言观沧海,可沈寂把他仅有的温情给了她。 “沈寂,你好好的,不免我疼这一回。” 沈寂听她说疼,愣了愣。 然后笑着抄起长剑反手一刺,剑与剑在空中相击,声音划破呼啸的寒风,落下的雪花在撞击的火花中湮灭。 沈寂就是在那时手了力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把剑送入那人腹部,而对方的剑尖也刺破了沈寂的华服。 鲜血在手上和阮绵书的交融,青哥过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眼中铺天盖地恨意的沈寂。 “青哥……” 阮绵书直指沈寂,青哥充耳不闻她让医治沈寂的想法,直接把一粒药丸塞到阮绵书的嘴中,阮绵书的意识越来越迷糊。 她张了张嘴,青哥面无表情的低头,只听到阮绵书几乎听不到声音的几个字,转而朝杨朔喊:“杨朔,马车。” 杨朔便带人开出一条路,把马车驾过来,阮绵书被众人抬上马车,青哥和杨朔说了几句便跟上去,转头看着沈寂。 “喂。” 沈寂眼皮微抬。 青哥甩过一个瓷瓶,转身进了马车,念云庄的人护着马车扬尘而去。 沈寂抓着瓷瓶,杨朔收了剑护在他身边道:“你可不要……”扔了。 话没说完,沈寂抬头把药灌进自己的嘴里,看的杨朔诧异的很,这是第一次沈寂这么痛快的吃药。不过青哥那人对他不靠谱,医术还是可以的,之前给他扎了针他好多了。 想着,沈寂叫了他一声,声音异常平静。 “让你的人收手。” 杨朔看着他,问道:“真要这样吗?” “一定要。”沈寂笑着,语气坚定,“伤我的人,我自己动手。” “好。” 杨朔扬手,把剩下的几个刺客留下,念云庄的人撤在一边。 沈寂拖着淌血的长剑,笑着朝着那些人而去,剩下的刺客好像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个个赴死一样的抓着刀剑。 沈寂浑身沾着血,鬼魅一样的穿梭在刺客中。 剑气如虹,贯穿风雪,喷洒的鲜血如同开在彼岸最艳丽的花,在夜空下那样的耀眼。 人倒下许久,沈寂都没有转身,他好似进入了另外的世界,直到杨朔在身后说:“人都去了,该回家了。” 沈寂恍然若梦,甩了剑。 “回家,活着回家。”沈寂这样说。 他和杨朔错身而过,看见那个世间最为清冷的男子,他袖下的手似乎在颤抖,眼中带着晶莹。 短短的一段路程,沈寂走的很远,很慢。 杨朔知道,沈寂害怕了。 第三十一章 喂水 “我想复明。”…… 装着血水的盆子端出门外,从沈寂面前经过。 他浑身是血,头发披散,愣愣的站着。屋子里面的烛光映在他半边脸上,隐隐可见未褪去的冷冽。 杨朔给他撑着伞,风卷过细雪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里面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皆屏气凝神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青哥聚精会神,让人按住阮绵书的四肢,神情严肃的看着那箭,伸手抓住,慢慢用力。阮绵书的胸膛起伏不定,五指泛白的抓着床单,大滴大滴的汗水流下,带着哽咽抽泣的痛呼从喉咙溢出。 青哥稍顿,眼前渐渐模糊,她咬着自己,不顾阮绵书声嘶力竭的尖叫,忍着泪水拔出最后一段箭刃,鲜血迅速流出。 “啊——” 声音穿透门窗,沈寂的睫羽沾着白雪,冰冷刺目的雪光照在他脸上,那双漆漆的黑眸如千年寒冰,被掩盖在风吹起的长发间。 杨朔伸手抚上他的肩,“会好的。” 沈寂却是笑了,笑的整个人都在发抖,下意识伸手摸在眼角,沈寂跟着道:“是啊!是时候好起来了。” 他不在意的,竟让那些人以为他好欺负,看来是他太久没有出去,都忘了沈寂是个什么样的人。 屋里青哥不顾阮绵书的痛呼,把沾了草药的帕子立刻敷上去,银针扎进头顶,潺潺血液止住。 许久,灯火通明的房屋,那扇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青哥疲惫的走出来,目光落在沈寂身上,然后面无表情的走过。 “这怕是殃及池鱼了,”杨朔尚未好全的脸颤了颤,和沈寂道:“沈寂,你要小心了,这可是一个疯子,睚眦必报。” 何况青哥本就对沈寂不满,人又因沈寂受伤,这一看脸色就知道是连沈寂一起怨上了。 沈寂不语,错身的那一刻,沈寂突然开口。 “我想复明。” 声音平淡,好似是说一件及其寻常的事情。 青哥转头,看着沈寂的眼神闪过什么,最后归于平静。 “我可以帮你,我答应过她。却没有十足的把握,你还要我医治吗?” 沈寂点头,“治。”本就一副残躯,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要经受剜心刺骨之痛,你可受的住。”眼为心之境,静脉连着头颅,沉毒十年清毒绝非易事,且沈寂此毒早已顺着血脉流入五脏六腑,解毒如同换血,非常人所能忍受。 “我不怕痛。” 若他看见,那箭焉能伤她。阮绵书拿命换他,他难道就没有忍受疼痛的勇气吗?她想他活着,是第一个对他抱着希望的姑娘,那便得好好活着,护她一世长宁。 “何况,”沈寂转身,面朝青哥,将一切都了然于胸,“何况,若连妙手医仙都解不得此毒,我怕是没救了。” 妙手医仙一出,杨朔大吃一惊,甩了伞指着青哥问:“你是妙手医仙。” 青哥只慌乱片刻,便恢复如初。人在江湖混,她便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那么多睁着眼睛的人看不出来,最后倒是给沈寂看出来了。 所以说,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瞎子无光,却可看破天机,此言有理。 “当日你揭了杨朔的告示,我心中便有疑惑。”沈寂略微歪头,伸手拂去脸上雪花,“后来夫人说你医术高超,常年游历江湖,女扮男装。仅一面之缘,你便知我眼中聚毒,就连今日那般凶险的箭伤,你却有心思给我甩下保命药……” “一个是你医术确实精湛,另一个便是你又一眼看出她无生命危险。” 什么人的医术精湛到肉眼可断病,又在短短一个时辰拔箭治伤,怕是御医都无这般本事。 桩桩件件,他便猜测青哥就是妙手医仙,顾云卿。 沈寂向前一步,眼皮微抬,“医仙圣手顾卿华,是你什么人?” 顾卿华? 杨朔看着聪明人的对话,背脊一阵发寒,喉结微动,后退两步,又忍不住偷偷去看顾云卿。 “我师弟。”顾云卿对着沈寂,面色淡淡。 对这个答案,沈寂很满意。 本身是医仙,师弟又是医圣,这样的人给他医治,他不慌。只是杨朔却慌,想起之前种种,眼珠子转个不停。 他可是大放厥词要娶了医仙的人,这人此时就在眼前,还是被他一个茶杯从墙上打下来的,苍天啊—— 沈寂又问了阮绵书的情况,朝顾云卿道了谢,便急急忙忙撇下两个人走进屋里。 “那个,天色不早了,我就……”杨朔脚步转向门外,觉的自己的脸更疼了。只是话没有说完,便被顾云卿冷冷打断。 “杨朔。” 顾云卿眉目清冷,一把抓住欲逃的人,扬着下巴,“我让你带回来的人呢?” 杨朔一僵,他就说这人平白无故让他带回来两个重伤的刺客干什么,原来人家是医仙。哪怕只剩一口气,人家也能救活。 “你松开,我带你去。”杨朔自知自己还是有用的人,心里踏实了些。 顾云卿懒得和他计较,心里记挂着阮绵书交代的事,松了杨朔。 杨朔紧张的整理整理衣裳,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把折扇抓在手里,“走吧!” …… 沈寂走到床边,即使已经清理了伤口,绑上了绷带,他还是闻到了重重的血腥味。 阮绵书面色苍白,嘴唇起了薄薄的一层皮,眉头紧紧蹙着,像是梦魇。 “水……” 烛光跳出一个火花,照在她痛苦的脸上,一声暗哑虚弱的声音让沈寂神色微滞。 只是愣了一瞬,沈寂转身,摸到桌边倒了一杯茶。 一路走的有些急,茶水溅在他的指尖,隐隐有刺痛,沈寂坐在床头,双瞳一错不错的望着她,最后把茶端在嘴边,吹了片刻。 他的手在阮绵书的脸上摸着,从额头到鼻子,半天找到嘴巴的位置,伸手环住她的后颈,将她的头微微抬起,这才把茶放在她嘴边。 阮绵书很难受,卡着喉咙咽不下任何东西,胸膛似有一股火气流窜,微张着嘴,茶水顺着嘴角流到他的手上。 沈寂停了动作,抱着她愣愣的感受着手上的茶水,袖子濡湿了一片。 他望着怀中的黑暗,低声道:“不是喝水吗?”水喂给你,怎么不喝? 阮绵书自是不会回答他的,喃喃着“水”急不可耐的样子。沈寂慢慢放下她,伸手抹去她嘴角的茶渍,手留恋在她脸上,一寸一寸的摸着。 她的脸许是失血过多,有些冷,摸上去比上好的绸缎还要华润。沈寂忍不住嘴角带了笑意,不管如何她活着就好。 “水……” 沈寂顿了一下,神思之间似是在考虑什么,最后叹了一口气。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你那样喜欢我……” 晃动的烛光之中,沈寂把茶尽数灌进自己的口中。隔的近了,她的呼吸拂过她的鼻息,他抓着她的手一瞬间收紧,眼中带着别样的沉色。 迎春屏上,只见两人隐隐绰绰的影子,有人不解的走进,却见男子撑在女子的上面,忘情的吻着女子,唇角相连之间,女子似乎呢喃了什么,诱的男子低声发笑,眼角流淌着笑意。 脚下一顿,身后的人便撞在她身上,盘子上的瓷碗应声落地,惊扰了男子。 沈寂侧身,将阮绵书挡在身后,不忘擦去嘴边的水渍,给阮绵书把被子往上掖了一下,盖的严严实实,顺便按住了阮绵书不安的手。 “谁?”声音冷漠清淡,丝毫没有对着阮绵书的温和。 紧张的呼吸越发急促,很快有人回话道:“二爷,我们是来送药的。” 沈寂脸色稍霁,朝人伸手,“进来。” 两个丫鬟得了恩典,手脚利落的把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好在药只是洒了一些,不多。 丫鬟走到床边,神色慌张的低着头,目光触及到床上之人面色红润,早在之前她们按着胳膊的时候,夫人苍白的很,这份红润为何而来,不言而喻。 不敢再看,她们皆等着沈寂开口。 可沈寂似被下了定身术一样,半天一言不发,眼看药越来越冷,丫鬟硬着头皮问了一句,“二爷,是否可以喂药?” “喂。”简单的一个字,干脆利落。 丫鬟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床头的人,沈寂丝毫没有让位的打算,丫鬟对视一眼,又一次僵着嘴角道:“二爷,可否……可否让个位置,方便喂药。” 沈寂闻言稍微愣了愣,还是起来站在一边。 两个丫鬟一个抱着阮绵书,一个给阮绵书喂药,中间阮绵书一声不吭,可见丫鬟伺候的用心。 沈寂抓着濡湿的袖子,翕动了一下嘴角,带着遗憾望着阮绵书。他若是看见,这本该是他的事情…… 那边三人没有一个注意到沈寂,沈寂垂眸思索了一下,想起方才她呢喃的那句。 “难闻,臭”。 他好心喂她喝水,她竟然嫌弃他难闻。 沈寂心里隐隐有气,只是这气之间似乎带了恶作剧一样更加贴近她。直到现在两人分开了,沈寂想到便也觉得自己幼稚。 想了想,他还是转身,吩咐道:“伺候好夫人,我一会儿回来。” 丫鬟应声说是,沈寂离开。 他在院子里面叫住一个丫鬟,吩咐她去把松柏叫过来,之后一个人站在窗边静静的等着,里面是两个丫鬟正交谈着给阮绵书擦身。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松柏匆匆赶来,“二爷。” 沈寂十指按在嘴边,瞪了松柏一眼,指了指屋里。 松柏意会,低着嗓音问:“二爷什么吩咐?” “我想沐浴。” “哦,好是我疏忽了。”松柏拍了一下脑袋,忍不住仔细看了一眼狼狈的沈寂,想笑又忍着不敢笑,“这就给二爷打水。” “恩。”沈寂赶在他走之前又问:“秋葵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啊!”松柏回忆了一下,又说:“隔个几天会给夫人写信过来,看来府上忙的很。” 沈寂闻言若有所思。 “那便罢了!明日让杨朔找个机灵的过来伺候。” 第三十二章 等我 “绵绵,你等等我好…… 阮绵书是在第三日傍晚的时候醒来的,丫鬟跪在床边给她擦手,见到她醒激动的一下子站起来。 “夫人您醒了?” 阮绵书只觉得浑身乏力,肩膀隐隐作痛,刚想抬手摸摸,就被丫鬟按住了手,“夫人,您肩膀有伤,不能碰。” 阮绵书便也作罢了,看着这个讨喜的丫鬟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青杏,是二爷让我来照顾夫人的,您都睡了三天了。”青杏说着,想起了这三日沈寂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好在夫人醒了。 “三天了……” 阮绵书恍惚了一瞬,只记得最后青哥喂了她药,她看着沈寂挽着带血的长剑肃然站着,边上好多的刺客。 阮绵书目光在屋子里面巡视了两圈,没有看到沈寂的身影,心里一个咯噔撑着身子就要坐起,青杏自然不允。 “青杏,二爷人呢?有没有受伤?”她带着急色,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俨然是被这场刺杀吓的不轻。 那么多人,刀剑无眼,沈寂站在刺客堆里,会不会受伤? 他那样的人,受了伤会不会好好吃药? 青杏抓着她冰冷的手,笑道:“夫人放心,二爷很好,这几日也是二爷照顾的夫人,此刻该是在厢房歇息,奴婢这就去叫二爷。” 沈寂照顾她?阮绵书诧异的点了点头。 青杏出去了,开门的时候看到外面天色已晚,院子里面静悄悄的。 阮绵书盯着门口,渐渐出神,她想起那些招招致命的刀剑,后来是朝着她来的。 沈寂和松柏护着她,在杨朔带人来救的时候,那人知道大势已去,从尸体上拔了一支箭,本是朝着她的,看到她转头,又临时朝向了沈寂。 刺客似乎对她很了解,知道射她可能会被躲过去,所以射沈寂,她会帮沈寂挡。 如此招式,是和她有仇吗? 阮绵书思索着自己得罪过什么人,最终一无所获,或许是阮常江官场的仇人。 满室寂静,风吹过窗户呼呼的响着。 很快,外面隐约传来脚步的声音。 沈寂是听了消息匆忙赶过来的,身上的衣裳都没有穿好,松垮垮的系着两根带子,头发披着,额头有汗珠渗出。 屋子里面这几天安安静静的,没了她时常念叨着胡闹着,就好像回到了以前,他一个人独坐从天黑到天明,又从天明到天黑。 其实都一样,他也看不见。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的生活天差地别,竟无法适应最开始的安静,希望她醒过来,闹闹他也好。 三天过去了,她总也醒不过来,就连喂水时的亲吻都变的索然无味。今日本以为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丫鬟却兴冲冲的来告诉他,夫人醒了。 正想着,冷不丁哐当一声,却是他走的急撞上了木门,身子晃了一下。 阮绵书被惊了一跳,抬眼看到来人,慌张问道:“沈寂,你怎么样?” 久违的声音,让沈寂连疼都忘记了,路都不探便快步走过来,撩起衣袍坐在床边,“我没事。” 阮绵书松了一口气,沈寂静静的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窗外风声渐大,声音如同泣血。 她抬手抓了他的发尾,沈寂察觉到了,歪头看着她笑,也不说话。 膝盖隐隐作痛,就连在她面前狼狈都是这样的幸福,他要的只是她醒着,哪怕不说话,只要知道她醒着,便好。 “你怎么又不梳头啊?” 沈寂神色稍顿,到底没有告诉她实情,就怕万一不成功,让她失望。 遂,沈寂道:“睡觉,这样舒服。” 阮绵书想想也是,他衣裳都没有穿好,应该是真的睡下了,又被青杏吵醒了。 她松手,目光注意到他衣裳的痕迹,伸手抓着他衣袍,“啧”了一声,忍着疼往上撩了一点。 沈寂把她的手按在腿上,修长如玉的五指覆在她的手背上,眉毛皱起,不解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撩他衣裳。 “你掀开让我看看。” 阮绵书丝毫不觉,指尖的凉意透过布料到里面的肌肤,看着他十分不自然的脸色,解释道:“我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撞的怎么样?” 她说着,手不安分的在他腿上移动,带着搔痒。 刚醒来的姑娘,声音沙哑,带着担忧,整个身子往外挪着,身上的热气绕在身边。 “你就让我看看你的伤,看看我就放心了,好不好?” 好不还,带着江南姑娘说话长长的尾音,不自觉的撒娇,她按着她的手变的不自然,想到之前亲吻时,她也是这样…… “没事,不疼,也不严重。” 沈寂红着脸,制止了她,“我一会儿自己上药,你自己伤都没好就不要折腾。” 阮绵书肩膀是疼的厉害,便退了一步,“那我让青杏去拿药?” 以沈寂的脾性,和对药的厌恶程度,怕是出了这个门,就能把上药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 沈寂点头,叫了青杏吩咐,一脸的冷淡,“完了给夫人端碗粥过来。” 阮绵书一直看着他,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确定他完好无缺。最后听他吩咐别人,称呼她夫人竟也莫名的好听。 烛光下他的侧脸完美无暇,看的阮绵书心跳快了几分。 最后还是阮绵书帮他上了药,因为他走路的时候当着她的面趔趄了一下,阮绵书这次强硬的很。 拽着他的衣裳下摆掀开,沈寂自然不允,两个人闹了好久,外面的丫鬟婆子都三三两两的笑着出了门,不好意思听他们墙角。 “你一个姑娘家,动不动掀人衣裳,这成何体统。” “我又没掀别人的,你别乱动。” 沈寂耳根子红了一片,抓着她的手就要扯下去。 阮绵书不放,哎呀一声,抓着沈寂道:“你别乱动,疼。” 沈寂一怔,果然不动了。 她肩膀有伤,疼是应该的,之前梦里还叫疼,沈寂下不去手。 良久未动后,自己主动把腿放在她面前,阮绵书笑着给他擦了药。 沈寂若看得到,就可以看到阮绵书脸上哪里有疼色,不过是又一次骗了他。 他安静的坐着,配合着她的位置,不让她大幅度的移动。阮绵书慢慢的把药抹在他腿上,也算是满室温馨。 她问沈寂疼不疼。 沈寂说不疼。 是真的不疼,在你有人关心,有人爱的时候,疼痛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何况只是区区撞伤,习以为常。 “下次,遇上这种事,躲在我身后。救我,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阮绵书侧着脸,不看他,烛光照在她温柔似水的眉眼,里面含着月色,熠熠闪光。 “你怎知不该,救你是我最该做的事情。” 药味慢慢浓重,钻进沈寂的鼻子里面是这么的难闻,他强忍着,“你会受伤。” “可不救,你会受伤。” 阮绵书的手按在膝盖上,暖意蔓延进肌肤的每一处,心里也是熨帖的。 她笑道:“沈寂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是长在别人身后的姑娘,这次我终于觉得我是有用的人,救你,我真的很开心。” “我救了你,心里欢喜的很。” 沈寂坐在她身边,耳边是她欢喜的声音,身上是她温暖的热度,许久伸手摸着她的发顶,揉了揉。 “傻姑娘。” 沈寂上了药,阮绵书吃了饭。青哥过来又给两人都问了诊,叮嘱两人都好好养着,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沈寂叫人给她换了药,等他再进来的时候阮绵书已经差不多精神不济昏睡过去。沈寂叫了两声,确认她不是昏迷,也脱了衣裳躺到了床里侧。 她外面胳膊受伤,躺在里面不会碰到她的伤口。青杏也把屋子里面的烛光熄灭了两根,烛光昏昏,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 沈寂侧着身子,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佳人在侧,对他满腔欣喜,要是他能看见就好了。 阮绵书感觉到他在身侧,心想青杏不是说他在厢房吗?不过她没有力气问,只叫了他一声,告诉他她知道他在。 “沈寂。” 很轻的一句唤,沈寂听着心里柔软一片,他终于在三天三夜的漫长等待中,在这一刻听着她叫他的时候觉得,他是喜欢她的。 “绵绵,你等等我好不好?” 从他的话里,阮绵书听出了一丝哀求,昏昏沉沉的脑子有些不清楚,“等什么?” 说完,沈寂挪过来,伸手圈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搂住。 他的呼吸就在脖子,对她的依赖也在黑夜之中无限放大,阮绵书安慰的握着他的手,朝他“恩”了一声。 沈寂埋首在她安好的肩膀,又一次和她说:“等等我?” 阮绵书本能的应他,“好。” 这一夜,是沈寂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后来阮绵书醒来好几次问沈寂,“你那夜让我等你什么?” 沈寂皆诧异的敲着她的头,笑道:“你做梦了,听茬了。” 次数多了,阮绵书便以为她是真的做梦了。 养伤两个月,日子一晃进入了腊月。 期间秋葵有一次来信,阮绵书看过觉得是时候回去了,有些事总是要回去才能清算完全的。 夜里她便和沈寂说:“我们回去吧!回沈府。” 沈寂问她为何,阮绵书便说要过年了,回去过年。 沈寂沉默了好久,抱着她道:“等我半月。” 如此他们回沈府的日子算是定了,阮绵书又多了半个月养伤的时间。 这日阮绵书等沈寂出门后让人叫了青哥,不过青哥有事没来,拉了杨朔陪她。 杨朔穿着红衣,花枝招展的站在她边上,摇着折扇。听阮绵书说了来龙去脉,恍然大悟,“我就说她干什么救两个刺客,原来是绵绵说的。话说,你救刺客干什么?” 阮绵书笑道:“取证,擒王。” 第三十三章 疯子 沈寂是疯子 “取证,擒王。” 腊月的天,阴沉沉的,带着潮湿的冰寒。 阮绵书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杨朔却从那笑意中琢磨出了几分阴森。 只听“哐当”一声,却是杨朔手中的折扇没有拿稳掉到了地上。杨朔尴尬的从大红衣摆里面伸脚,折扇被他踢远了。 “其实有些事沈寂心中有数,也不是非要一份证据证明什么,他本不在乎。当日也是下了狠手宰了那么多人,该威慑的已经威慑了,若是他知道有人没死,怕是……”心里不爽快,沈寂一向都是自己痛快才行的。 风吹在她脸上,冷的发疼,阮绵书恍若未觉,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大婚那日,偌大的大堂,来往那么多人,沈寂站在最中间,受着所有人的白眼,没有人帮他。 最后维护他的只是两匹狼,即便那样沈寂还是挡了她的眼。 “沈寂不在乎,我在乎,”阮绵书看着走到的那扇门,笑道:“我要的不是向沈寂证明什么,是向世人证明什么。我总不能让他平白无故委屈,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是吗?”更有甚者,若此事不关沈寂,他便是受她牵连。 “到了,进去吧!” 阮绵书伸手推开那扇门,朝杨朔倏尔一笑,便径直走进了昏暗的屋子,那一刻杨朔觉得阮绵书的笑是带着光的,穿透黑暗的光。 他想,若沈寂不为求生,是不必在意外人。可如今沈寂已有生念,有些事就要好好掰扯掰扯了。 沈家,欠了杨家太多。 杨朔跟上阮绵书的步伐,嘴角微微上扬,“你可比你那夫君顺眼多了,这么些年给舅舅憋坏了,一个个的当老子是病猫。” 阮绵书没有理他,她看到了屋子里面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在他的头顶有一个滴漏,水正一滴一滴的滴在他的头顶。 鹰眼,高鼻,削薄的嘴唇,看着面相倒是有几分熟悉,阮绵书思索了半天,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号人物。 那人自阮绵书进来便看着阮绵书,目光带着厌恶,让人很不舒服。 阮绵书走近两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笑眯眯的看着她,水珠顺着他宽宽的额头流下,他笑道:“粗鄙之人,何来姓名。” “若我没猜错,你是受权贵之人指示刺杀对吧!”阮绵书丝毫不在意他的轻视,也拦了杨朔要上去教训的冲动。 “夫人聪慧,既然知道是权贵,动了我你不怕吗?” “怕,自然是怕的,”阮绵书侧脸看他,此人倒是有恃无恐,“怕难道就要把命交出去吗?而且,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没有看清楚的是你吗?” 男子微微抬头,进了水的眼睛眯起,目光顺着阮绵书一路往下,最后落在那张含笑的脸上。 “此话何意?” 阮绵书两手摊开,道:“不知你家中可有妻小老父老母,身为人子,人夫,人父,你在来刺杀之前难道没有想过,你被抓……他们的日子?” 男子听了这些,神色稍有变化,依旧没有松口。 “你可算算,自你被抓如今已有两个月,山谷的刺客少了两个官府尽知,为何不见你主子营救?难道你真的期望一个权贵二子威慑我放了你。你是看不起扬州沈家,还是看不起念云庄杨家。” “我知道你的主子是谁。”阮绵书指着他的断指,“这是沈寂断的,你是郡主的人。” “你觉得,对于郡主来说,被抓的自己人,她会救吗?”不仅不会救,可能还会杀。 俞氏可不是心善之人,这点阮绵书和他都知。 男子沉默。 阮绵书也不急,俞氏利用她让沈寂毒发,这口气她并不打算忍着,特意让秋葵回去查探,沈寂发难俞氏那样的事自然也就被她所知。 断指的事情被戳破,吴三满眼怨恨,“二夫人,您既然知道沈寂是这样的疯子,夜里您可能安眠。” “你说谁疯子——”杨朔一脚揣在吴三腹上,让他闷哼一声,脖子弓着抬不起来。 阮绵书冷眼看着,并不觉得可怜。 她慢慢走到一边,拿起一把锋利的匕首,“杨朔,在他右手同样的位置断一指,给郡主送去。” 吴三闻言眼中有了一丝恐惧,狼狈的抬头看着那个以温婉有礼著称的夫人,她笑着把刀递给杨朔,嫌弃的用帕子擦着手,一遍一遍的擦着。 竟和发了疯的沈寂有几分像…… “你是不是觉得我心狠,”阮绵书坐下,这一刻她心里烧的忘记了礼仪,盘着二郎腿,看着惊恐的人,“我也不想这样,可你们偏偏要逼我。” “我放着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为什么要做一个疯子。算计,辱骂,利用,刺杀,都是我曾经经历的。你们觉得我心狠,却不知我原也是一个笑靥如花的人。比起杀人,毁人才是最可怕的,不是谁一开始都是疯子……”不过是伤的太多,多到不知不觉成了疯子。 比如沈寂。 比如她。 她也很怀念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沈寂若能选自然也不愿意给俞氏做继子,她若能选自然也不愿手染鲜血。 今时今日……他们没得选。 “不过,你也不是非死不可……”阮绵书搬弄着手指,玩笑的看了一眼吴三。 吴三抬眸,“夫人此话何意?” 阮绵书指着他道:“你看,你也是会恭敬的嘛!早这么客气,我们不都省事了。” “夫人说的极是,请夫人指教。” …… 阮绵书一个人朝院子走着,一路寒风吹的她模糊了视线,浑身冷的哆嗦。 她还是去了吴三的手指,装在盒子里面给俞氏送去了。听着惨绝人寰的叫声,她还是会害怕的。 她不是坏人,只是被逼着做了狠心的事,怕是夜里不得安稳了。 一路走到院子,阮绵书急于寻找沈寂。 沈寂不喜人伺候,小院没人。此时房门是她离开时的紧闭,唯有厢房白日里亮着灯。 厢房是沈寂有时歇息的地方,阮绵书晃了晃脑袋,清醒了些,抬脚往厢房走。隐隐的,她听到里面什么东西掉落。 害怕沈寂受伤,她很快推门进去,和眼上绑着白布的沈寂对个正着。 烛光照在沈寂的脸上,他只穿一件白色的里衣,浑身带着书卷气息,除了那双眼,鼻子嘴巴都露着,呈现出不寻常的青色。 方才的声音是他抓掉床帏,带落了瓷瓶发出的。 “谁?出去。” 沈寂脸上青筋暴起,散着乌发的头上密密麻麻的银针,嘴角带着吐出的黑血,好像又回到了毒发的那天。 边上顾云卿没有想到她会进来,但大夫的素养不允许她停下,迅速把新的一根细长的针,从沈寂的头颅穴位穿过,沈寂的额头沁出了一层水珠。 阮绵书错愕,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沈寂竟然瞒着她医治了。 “门关上。”顾云卿提醒她。 阮绵书木木的关了门,此刻沈寂已经知道是她,只是扭头不看她,手在一旁握成拳头。 他本不想狼狈的见她,还是没有瞒住。 顾云卿把熏的冒烟的药草包在针的周围转着,慢慢的银针成了黑色,沈寂的眼上的白布也慢慢变成了青紫色,隐隐有血珠流出…… 阮绵书站着,看着他。 半个时辰,拔针,洗脸。沈寂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走路甚至都是扶着东西走的,他不让人碰,阮绵书也不行。 “我自己可以。” 洗净了脸,还没有结束。 顾云卿拿了匕首,在沈寂的小臂上划开一道口子,在青筋的边上,沈寂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不知道什么虫子从沈寂割开的皮肉里面钻出来,懦动着身子淹没在殷红的鲜血里面,那是白白胖胖的软虫,背上带着一条黑线,最后掉落火盆,挣扎着失去了生命,火盆散发着腥臭味,被顾云卿熄灭。 沈寂靠在床头,阮绵书就问顾云卿,“他这样……多长时间了。” “半月。”顾云卿对沈寂已经没什么意见了,拍拍阮绵书的肩膀,端着火盆出去了。 阮绵书想伸手摸摸沈寂,被沈寂错了过去,她便坐在沈寂边上。 许久,讷讷的问他,“为什么?” 她心里有许多话想问,比如为什么改变主意医治?比如为什么不告诉她?又比如这些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她躺着养伤的时候,原来沈寂也在受着和她一样的苦。 问题太多,最终只说了三个字,为什么? “你哭起来,烦。”沈寂嫌弃着她,心里有些生气。 他不确定这次能不能看到,本想着一个人熬过去。好了给她一个惊喜,不好……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曾想,又一次被她看到了狼狈。 “你若不想我哭,我可以不哭的。”愿意为你柔软,也愿意为你坚强。忍不住上前双手环住沈寂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 沈寂跪坐着,微愣。 “你可以哭,等我好了再哭。”沈寂道。 阮绵书蹭了蹭他,温柔道:“不了,往后不会了,我没你想象中那么柔软,很多时候是在你面前,我愿意柔软。你不要害怕,我在的。” 你看不见尚且为我思虑,我焉能任性依靠,是时候搀着沈寂,和他并肩往前走了。 “你该告诉我的,虽然我做不了什么事,可我可以陪着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往后不要一个人撑着了,你有我。” 说着阮绵书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里面汗津津的,可见沈寂并不是表面的平静,她猜的很对,沈寂就是紧张。 他不曾拥有,如今她说他有她。其实阮绵书说的不对,她虽做不了什么事,可就是这样的她,对沈寂来说就是最好的。 她愿意陪着他,就是最好的。 沈寂的手被她捏了捏,带着挑逗的意味,如春风化雨一样滋润着他的心。 “好了,你疼不疼。”阮绵书问他。 “不疼。”抱着你,便不疼了。 两个人相拥的身影在烛光下中是那么温馨,也带着淡淡的哀伤。 外面传来脚步声,阮绵书松开他,最后伸手揉揉他的脸,即便他看不到也朝他露出了微笑。 “别害怕,我在的。” 她说出了沈寂对她说的话,如今的沈寂需要她的鼓励。 沈寂蹙着的眉毛松了些,轻轻的点头。 那日夜里,阮绵书做了噩梦。 梦到血淋淋的手指在她眼前晃荡,有人拉着她要去地狱,阮绵书被惊醒,转眼看到了沈寂。 夜半时分,她靠着沈寂的胸口,沈寂说他不信佛,往后她可信他,听着他的心跳,她慢慢的不害怕了。 …… 最艰难的一段治疗,阮绵书一路陪着沈寂,总是第一个上去牵住他,给他喂水擦汗。沈寂过程中好几次把舌头咬的流血,都不叫一声疼,总是在被阮绵书牵住的时候露出苍白的笑容。 腊月的风雪大,两个人搀扶着走在风中。 阮绵书伸手拂过前面的风雪,沈寂在后面偷偷给她遮着头,雪地松软被他们的脚印踩的吱吱响,两个人甚至可以笑着默契的朝向对方。 杨朔收了折扇放在身后,不经意看到顾云卿偷偷看向两人的眼眶微红,第一次没有和她争,甚至温和道:“他们不容易,是吧!” 顾云卿俯首案牍,翻阅着厚厚的医学经典,头都没抬,“我会好好医治他的。” 这话,也是对沈寂的一种认可。 曾经顾云卿不认同沈寂,如今沈寂到底向她证明,眼睛无法阻止他爱她,两情相悦早已超越了生命。 第三十四章 …… 眼睛瞎了,心不能瞎…… 腊月二十那天是个晴天,阳光透过竹叶漫入,白色的光芒浮动在每个人的眼中,治疗多日,今日是沈寂睁眼的时候。 里面顾云卿不客气的指挥者杨朔放东西,两个人不依不饶的声音传到院子里面,阮绵书抓着沈寂的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沈寂站在边上,穿着暗红色的长衫,红衣墨发,温文如玉,眼上绑着白布,褐色的药汁从边角流出,衬的他肤色白晢。 很快,顾云卿屋里准备好了,打开窗户叫两人进去。 沈寂和往常一样悠闲的往里面走,微风拂动长发,公子身姿绰绰,若有画中仙之貌。在那双脚迈上台阶的时候,阮绵书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双手紧紧的抱着他。 她侧耳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那心跳一声一声,强劲有力,没了平日逗他说笑的活泼。 “怎么了?”沈寂抚着她的头,说话时胸膛震动,嗓音醇厚带着轻柔。 “沈寂,不管你能不能看见,记住我在等着你。” 她踮脚吻在他的侧脸,带着凉意的嘴唇贴着他,颤抖着却没有离开,此时她是有些明白沈寂母亲给他做面时的心情。 他母亲说:我多害怕这碗面的分量轻了,留不住他。 阮绵书也怕,她多害怕自己的吻分量轻了,留不住沈寂。 沈寂是为了她再一次把结痂的伤口扒开,她其实知道的,知道的。 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阳光洒在竹叶上,上面的露珠如镜,无声落入泥土。 沈寂抚着她的动作一怔,慢慢移到她的眉眼,在上面细细描摹着,“恩”了一声。 顾云卿剪开他头上的布带,一层一层解开,就连话多的杨朔都屏气凝神。 阮绵书应沈寂要求,站在他正对面,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他的布带一层一层没有,双眼被药汁染成褐色。 待青哥用另外的药水洗去这些褐色,沈寂面容平静,睫羽站着水珠,阳光下泛着白光。 “杨朔把日头稍微挡一下,你慢慢张开眼,不要急。”顾云卿站在侧边,时刻注意着沈寂的双眼。 杨朔什么也没说,张开双手挡了大半的光。 沈寂慢慢张开双眼,那琉璃一样的眸子,蓄着清水一般的明净,在几双眼睛注视下睁开了。 阮绵书跟着不敢眨眼,手伸过去抓住他。 “如何,眼睛可有什么感觉?”顾云卿第一个开口问。 阮绵书也紧张的看着倚在床头,面色苍白的沈寂。 她蹲在沈寂的前面,心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手指微颤,看着沈寂睁开的眼眸,里面倒影着她小小的身影,美的和扬州三月的清水湖一样。 沈寂伸手,阳光透过他的手指落在脸上,混沌一片,眼睛酸涩难耐,似有万虫叮咬。 “怎么样?看得到吗?模糊的看到也行。”杨朔急切开口问。 沈寂抓着阮绵书的手很紧,隐隐颤抖着,阮绵书伸手,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沈寂的眼珠一动不动。 “沈寂,你……”阮绵书张了张嘴,眼神暗淡了下去,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倒是沈寂,方才琉璃一样的眼眸里面黯淡无光,脸色苍白的站起来,拉着她,“我们回去。” 复明的神话终究没有在沈寂身上出现,沈寂依旧看不到。 这就意味着沈寂依旧要割肉放血,用指头长的针刺进脑子里面,疼的他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贴着墙角发出困兽一样的声音。 阮绵书被他拉的一个趔趄,一路小跑跟着他的步伐,一声不吭的走了。 杨朔一脚踢开小桌,朝站着不动的顾云卿大声吼道:“你不是医仙吗?你快想办法救他呀!” 顾云卿看着被踢翻的小桌,冷静的走到大碟医书边上,一言不发。 “顾云卿,我求你了,你要钱要名,或者我真的可以娶你,你救救他……当初若我早些回来,他不会瞎的。” 杨朔追着顾云卿,脸上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 杨朔是杨父捡来的养子,当年杨羽舒出家,杨父伤心欲绝离开人世,他对沈家满怀怨恨,连带着沈寂一起怨恨。 八岁离开扬州,一路闯荡,看见了许多悲欢离合,也清楚了许多的无可奈何。想通回来了,却在庵堂见到了那个孤僻的沈寂。 杨羽舒把沈寂的手放在他手上,说往后要相互扶持,活下去。 那天他们等了很久,杨羽舒都没有开门,她让两人下山。杨朔站的累晕过去,是小小的沈寂背着他,一路摸爬滚打摸下的山,从那一刻起,沈寂便是他一辈子的责任。 “顾云卿,我错了,我以后都不给你添堵,你救救他……我给你跪下道歉,好不好?” 杨朔丢了他最喜欢的折扇,撩起衣袍就要跪下。顾云卿突然转头,恶狠狠的盯着他,银针指着他的鼻子,寒光乍现。 “你跪一个试试?”威胁的意味十足,杨朔撩到一半的衣袍僵在那里。 顾云卿站起来,拽着他的衣领把人逼到墙角,冷笑道:“你跪了,我瞧不起你。” 杨朔浑身的力气被泄去,脸色有些发白。 “十年失明,这才两个月,还没有山穷水尽的时候,给我收起你苦哈哈的丑脸,我又没死。” “他还有救吗?” “我在,便有救。”顾云卿说的斩钉截铁。 杨朔点头,“好,我信你。” …… 这日夜里,念云庄的后山突然传来了狼叫,凄厉哀楚,连绵不绝。 沈寂就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薄唇紧抿侧脸看着窗户外面。 阮绵书也心情低落,坐在桌子边静静的看着他。 沈寂侧脸清冷,苍白的脸色和冰一样,不会暖化。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寂攥着床沿,仰头对着窗户的方向,困苦而克制的“呜呜”两声。 那声音很轻,狼群却好似听到听懂了一样,就此断了。 人有情,狼亦有情,阮绵书忍不住了,哒哒几步跑到沈寂的面前,坐在他边上,伸手握住他的手,他周身的寒气几乎要把她逼退,让她忍不住瑟缩一下。 “沈寂……”她叫道。 沈寂睫毛微颤,没有说话。 阮绵书捋了捋他汗湿的头发,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沈寂,你别这样,我害怕。” 肩膀上被滚烫的泪水打湿,沈寂眼中闪过痛苦,犹豫着覆上她的后颈,淡淡道:“怕什么?” 怕你就此沉寂,怕你一蹶不振,怕你想不开,怕你……只是这些怕,她不能说。 谈话中断,两个人僵坐着。 这么一僵就到了子时,烛光照在他没有变换过的身姿上,阮绵书忍不住伸手挽着他的胳膊。 “沈寂,你睡不着,我念书给你听好不好?” 沈寂眨了一下眼睛,应好。 寂静的夜里传来女子溪水一样的读书声,读的是佛理,晦涩难懂,使人心里平静。沈寂捏着她的手,一声不吭。 她读了很久,久到声音有些不一样。沈寂只觉手里一空,是她突然抽出了手,隐约感觉身前的光亮暗了一些。 沈寂口干舌燥,想问她要干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还是她打破的寂静。 “我去倒水喝。” 阮绵书说完转身离去,徒留身上遗留下来的一阵香风,她走的干脆,错过了沈寂伸出来想要抓她的手。 跳动的烛光照在阮绵书晦暗莫深的脸上,一连灌了两杯水,她端着一杯水回到床边,垂眸看着未动分毫的沈寂。 她问:“喝水吗?” 沈寂伸手,意思不言而喻。 阮绵书没有管他伸出来的手,仰头喝下一口水,坐在他腿上,勾过他的脖子。在他错愕的神色中覆上他冰凉的嘴唇,水就这么渡了过去。 也是沈寂错愕之后张嘴顺着她的意思,否则凭她一个女子是如何也不会成功的,两个人都是脸色通红,沈寂苍白了一天的脸也算是有了血色。 阮绵书也没有就此离去,她扣着沈寂的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带着哽咽,却不让人听出柔弱,她听沈寂的话,没有哭。 “沈寂,眼睛瞎了,心不能瞎,你要这样坐一辈子,你想过我怎么办吗?” 沈寂暗淡无光的眸子看着她,这样的平静激怒了阮绵书。 阮绵书扳着他的脸,正对着自己,“你给我站起来,沈寂——” 站起来。 沈寂稍抬眼帘。 “我求你了,我给你当眼,我讲给你四季春夏,你站起来,好不好?” “看不见不是错,你若是就此消沉,你想过我吗?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也不在乎你能不能看到,我就是想简简单单的,你陪我就好。” “我就是你的眼。” 阮绵书抓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你看到的不会比别人少,你站起来。” 沈寂蜷缩着手指,突然反手抓住她,阮绵书混沌中只感觉到一双强有力的手圈住了她的腰,带着她陷入柔软的被褥里面,覆在她的上面。 阮绵书想好了大堆的话嘎然而止,仰头瞪大眼睛愣愣的看着他…… 不等她问沈寂要干什么,沈寂低头,伸手顺着她的胳膊摸到了脸颊,最后揉捏在她娇嫩的嘴唇上,掐着她的下巴吻了下来。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亲吻,熟悉的青草味道,清冷的如同窗外腊月的寒风,肆虐的掠过娇嫩的花朵。 阮绵书一下子回到了两人刚刚重逢的那夜,看着沈寂,满眼的不可置信…… 沈寂的唇都是冷的,让阮绵书很快清醒。 他心里要有她,哪怕一点点,她便不觉得难过…… “沈寂,住手。” 沈寂一顿,不是喜欢他吗?不是要把心给他吗? 沈寂擒着她作乱的手,眼前一片黑暗。 …… 阮绵书看着他,清冷如斯,眉眼若画。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浑身带着郁气,这分明没有她想要的。 憋了良久的泪水涌出,往外推着他,“你住手,我会恨你的,沈寂。” 恨。 这个字迅速钻入沈寂的耳朵,眼神一暗,加重了力道,她说恨他。 阮绵书说恨他。 沈寂低头堵住她的唇,被阮绵书狠狠的咬住。 只听“啪”的一巴掌,沈寂的脸上迅速浮起五个手指印,阮绵书也因此推开了他,慌乱的跑下去,一脚踩空从脚踏跌倒,蹲坐在了地上。 顿时,无助、悲愤各种各样的感觉让她埋首在膝盖,无声的委屈。 被喜欢的人这般对待,阮绵书如何能不委屈。 沈寂听到声响,下意识伸手就要抓她,可惜什么都没有抓到。 他沉默着,攥着手心,嘴唇上血渍出来,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阮绵书也只是委屈了一会儿,站起来,看着气息恢复平稳的沈寂,眼底带着暗伤。 “沈寂。” 沈寂抬眸望着她。 “我是喜欢你没错,但你要是仗着我喜欢你作/践我,恕不奉陪。我没多大野心,甚至有些没用,但我是人,不是你……”阮绵书说不下去,说出那个词让她觉得自己丢人。 “你心情不好,如今我也没有心情管你,今夜……就这样……” 阮绵书转身,找了一身新衣裳换上,在外间打了地铺,她这副样子,是出不去了,何况出去也是让人担心。 一个人躺在地上,睡是睡不着的,忍不住出神。 夜风凄凉,沈寂一个人坐在床上,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外面已经安静了一个多时辰,门没有响,她还在屋里。 许久,沈寂站起来,张着手摸索着朝外走,走了许久,踩上一床棉被。沈寂意识到什么,愣了许久蹲下身。 原是想伸手摸摸她,不过阮绵书如今怕是不想让他碰,沈寂的手停在半空,静静的蹲着。 “对不住了。”他就是心里堵着,不是故意伤害她的。 “对不住。”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阮绵书这才扭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伸手抹去流出来的泪。 第三十五章 月吻 你是在哄我吗? 次日是他们要回沈家的日子,阮绵书几乎一夜未眠,天亮的时候便起身梳洗打扮。 镜子模糊不清,依稀看见她憔悴的脸,还有过度摧残后的红唇和脖颈,看着让人郁闷不平。 阮绵书敷了几层粉,最后还是决定用帷帽遮挡,至于里面的沈寂,她不想管了。 收拾好后,阮绵书带着满怀的郁闷,偷偷躲进了马车。 沈寂一直朝里躺着,等她出门才起来,叫了松柏收拾。 念云庄的门口停了三辆马车,沈寂到的时候杨朔正吩咐人给车上装东西,顾云卿隔着马车和阮绵书说笑着,他一来声音就断了。 杨朔一眼看到了沈寂嘴角的伤痕,凑近沈寂看了两眼,看出了门道,压低了声音笑道:“沈寂,你这是多用力才伤的?”他就说好好的,阮绵书为何带着帷帽躲进马车。 “亏的我担心你心中郁闷,你倒是有心情,果然是成了亲的孩子,估计要不了多久就有人叫我舅姥爷了。”杨朔忍不住扬起嘴角,笑的邪气。 沈寂撇他一眼,越过他就走。 “等等。”顾云卿走过来叫住沈寂。 沈寂侧头,面色平静,“有事?” “有几句话,”两人走到远一些的地方,沈寂似乎很急,一站好就问:“什么事?” 顾云卿打量着他,最后视线停在他的嘴角,欲言又止,她不会以为沈寂嘴角是猫咬的,只是有些事情她说就过了。 “之前存着几分侥幸,以为行针放血可以助你复明,是我的天真了。你的毒凶险霸道,我会回药谷与师弟商议救治,在此之前还请你按时服药。”顾云卿已经把药放上后面马车。 沈寂低声道:“多谢。” 顾云卿摆手,“我不是为了你。” 听了这话,沈寂免不了想起阮绵书,想起阮绵书神情到底有了几分波动。 顾云卿看着他,最后还是拿出了藏了半个月的瓷瓶,慎重的放在沈寂手上。 沈寂抓着瓷瓶,垂眸道:“这是何意?” “沈府凶险,舍妹便交给你了,万望珍视。” 顾云卿朝他行礼,嘱咐道:“这个是毒药,我曾想过以毒攻毒,只是此法凶险,不敢贸然行之。这毒药我研究了好多年,解药都在里面,一并给了你,不到万不得已,莫用。” 那边阮绵书忍不住掀了车帘看这边,被杨朔抓到又迅速躲进车里。杨朔敲了两下车窗,没有回应。 “时候不早了,快上车吧!” 杨朔摇着折扇,似乎一夜之间又回到了那个肆意潇洒的豪商。 …… 马车里面安静的不像话,两个人各自坐着。阮绵书刻意离他远些,冷淡的好像回到了刚成亲那会儿,只是这次沉默不语的从沈寂变成了阮绵书。 中途沈寂倒水换书什么的,实在找不到地方阮绵书也会出手帮忙,松柏也偶尔提醒转弯坐稳之类的话,阮绵书也笑着感谢,她不理的只有沈寂一个人。 沈寂知道她生气,心里也莫名的跟着一起烦躁,最后索性放了书,闭眼靠在车壁上,凝神听着她的动静。 马车慢悠悠的朝着扬州城走,忍了一路,阮绵书脖子有些酸疼,最后不得已换了一个姿势,看见沈寂睡的安详,细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白晢的面容上嘴角的伤疤特别显眼。 他的头发今日是松柏梳的,为了赶时间只扎起一半,用白色的发带绑着束于脑后,似是为了不让人注意他的嘴角,特意从两鬓分出两绺头发,发丝飞扬的时候总会若有若无的挡住嘴角。 看着看着,睡意袭来。 阮绵书也没有委屈自己,直接靠着车角睡了过去。马车行的再稳当总是稍微有些颠簸的,她发间环扣随着车壁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风铃声。 沈寂听着,慢慢张开了双眼,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缓缓伸手覆上她的脸颊。 车帘被风吹起,今日是个好天气,外面日头照进来,在沈寂的指间穿过,隐隐晃悠悠的映在她的脸上。 突然一个拐弯,阮绵书的脑袋顺着弧度枕在了沈寂的胳膊上,只见沈寂睫毛微颤,遮着日头的手夹在两人中间,碰撞只见依稀感觉到她身上的软绵。 沈寂斜倚着身子,伸手把人抱到了怀里,面朝着他,温热的呼吸洒在胸口,那样细细的呼吸穿过衣料滚烫了他整颗心,沈寂若有若无的拍着她的背。 “松柏,马车慢些。” 马车果真慢了些,沈寂的脸一半明一半暗的在光线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阮绵书这一觉睡到了天黑,马车进了扬州城,外面夜市正是繁华,她于叫卖声中醒来,最先看到了是满眼湛蓝,好似天空。 迷迷糊糊愣神片刻,手抓着那抹蓝色半晌,终于慢慢抬头,和沈寂睁着的眼眸对个正着。 她当即一慌,登的起身,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欲言又止。 阮绵书想着,两个人这算是冷战,那她睡着了不安生钻到别人怀里算什么,好尴尬啊! 阮绵书尴尬了,尴尬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的伸手抚一侧的头发,这次也是不由自主的伸起了手。 只是伸到一半,手就被人抓住。 沈寂本是半张的眼慢慢睁开,深不见底的眼睛望着她。阮绵书心慌了的更加厉害,她也不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的,明明之前很老实。 他们在冷战,当然沈寂没有这么说过,也许是她单方面的,但这么快就……还是感觉丢人。 沈寂的指尖带着一层茧,是长期摸盲文摸出来的,五指修长包裹着她。他突然弯腰凑近她,两鬓的长发垂在她的手上,她望着沈寂那张面若秋月皎洁的脸,挣扎着想要逃离。 “松柏,停车。”沈寂望着她,朝外面喊。 阮绵书一慌,看着不到地方的大街,急切的忘记了两人的恩怨,“停车做什么?”不会是把她扔出去吧! 她一开口,沈寂便顿住了。 “我是不会下去的,这里距离沈府很远的,我是不会走回去的。”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更加尴尬了。 沈寂带着笑意的唇角耷拉下去,脸色也复杂的很。 “想什么呢?”不说话就不说话,一说话就是气他的,果真是欠她的。沈寂很想扶额,最后忍住了。 “下去逛逛,”说完怕她误会,又解释道:“我和你一起。” 这次换成阮绵书愣了,她还记得上次逛完街,虽然很开心,沈寂却不愿意去第二次。 这次竟然主动提出逛街,还是比之前更大的扬州城内,百家夜市。 沈寂……什么意思。 沈寂见她没有反应,指尖有些僵硬,淡淡道:“你不是喜欢逛吗?” 以前也喜欢,可还是拒绝了—— 阮绵书突然抬头,看着不自在的沈寂,从他淡漠疏离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羞涩,突然就意会到他的意思。 他这是……在哄她。 这简直太稀奇了,阮绵书吃惊的看着他,心里的火气奇迹般的散了好多,但还是冷着一张脸,抽出了自己的手,扭头道:“那我喜欢天上的月亮,你给我吗?” 沈寂懵了,攥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半天憋出一句,“月亮太高,我……够不到。” 阮绵书,“可我喜欢。” 沈寂:“……” 静默了片刻,沈寂问她,“那夜市逛吗?” “逛。” 阮绵书一口回答,这还是沈寂第一次哄她,“为何不逛。” 两个人再一次出现在繁华的街市,这次没等阮绵书挽她的手,沈寂主动上前拉着她。 “我看不见,拉着不会找不到。” 阮绵书便随他去了。 两个人朝着沈府的方向,一路走走停停,看见稀奇的阮绵书就忘记了心中的气,忍不住和沈寂讲解,细致到颜色材质。 路上的人看见两人,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更多的是告诉同行的人一睹风采。 阮绵书还是拿到了月亮,在她给沈寂讲解一盏月亮灯的时候,沈寂开口问了好几句,最后买了送给她。 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就那样笑着看着她,墨发如瀑,身姿风雅,含笑而立。 “夫人,你要的月亮。” 阮绵书愣了,被他牵着走了好远,路上的人自觉的给他们让路,等她回神的时候,正是沈寂问她,“别气了,可好?” 阮绵书垂眸,眼睫微微颤动,不答反问,“你想通了?” 沈寂嗓音带笑,不复昨夜沉沉,倒像冲出束缚的雄鹰,自由洒脱的滑翔在天际。 “想通了,便是我一辈子看不见,总有你陪我走过一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这是我的幸运。” “你是我的幸运。” 阮绵书闻言笑了。 …… 两人玩的尽兴,回到沈府已经晚了,沈寂也没有去前院请安的意思,拉着阮绵书,径直朝着归园而去。 今夜有月,夜色很美。 “开心了?”沈寂突然搂着她的腰,两人挨的极近,影子成了一个。 阮绵书笑道:“开心了,开心的我脚步都有些虚空。” 沈寂闻言,张手,“上来,我抱你。” 阮绵书哪里会让他抱,之前下山是没有办法,沈寂却是铁了心,突然抱在怀里,轻轻的抛起又接住,学着放灯那夜转的天昏地暗,阮绵书搂着他,紧紧的埋在他的胸口。 “你做什么?很危险的……” “我是你夫君。” 沈寂在月色下往前走,从未有过的稳健,“你该信我。” 阮绵书心悸了一下,眼中潋滟,“我信你。” 院子里面水声潺潺,她百灵鸟一样的声音指着前路,突然问:“沈寂,今夜……你是在哄我吗?” 沈寂一愣,许久大方承认,“……是,我在哄你。” 阮绵书眼睛一亮,挣扎着要下来,沈寂放下她,眼神询问她要做什么。 阮绵书勾着他的手道:“沈寂,我喜欢你哄我,很喜欢很喜欢!” 沈寂伸手抚着她的脸,突然感觉今夜月色有些照眼,他试探着,小心翼翼的靠近。 那双手慢慢下移,揽着她的腰把人带到怀里,低头覆在她唇上,和昨夜不同,这次是温柔的,珍视的,辗转吻着她,好似对着他最珍贵的瑰宝。 两个人身影相依,树影斑驳相映,无限美好,阮绵书踮脚,手搂着他的脖子,回应了他。 沈寂大骇,只听见唇齿之间阮绵书似是笑了,他便跟着笑了。 夜色如墨,一切似乎都是这么美好。 第三十六章 谋划 “你知道的,有些多…… 回到归园,两人相继沐浴。 阮绵书微快些,出来的时候脸色恹恹的,一路舟车劳顿,加上月事突降,直接倒在了床上。 秋葵扶起她,喂孩子一样喂给她两口热茶,垫了一个靠背给她,转到身后给她擦着头发,“夫人,可是疼的厉害。” 阮绵书歪着,没什么精神。小腹的锥痛让她有气无力,心里也是郁闷的不行。 本是回来讨公道的,没曾想自己倒是倒下了。 “和我说说沈府的事,你信里说的不太清楚。” 阮绵书皱着眉头,看起来神情有几分凝重,捏着额头十分忍耐的样子。 秋葵见她着实难受,劝了两句没有劝住,便事无巨细的说着。后来沈寂沐浴出来了,秋葵方止了话头,拿着巾栉出去了。 屋里只剩夫妻二人。 阮绵书不大动弹,无声的望着沈寂。 浮着昏昏烛光,光影映在床下的一小片地面,身姿摇曳。 只见沈寂披着薄衣,双手紧着领口,无声的站着。凉风拂过他一贯冷漠的面庞,渐渐有温柔从眼中溢出。 “挪一下。”他要上去。 阮绵书抱着被子,茫然的脸上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沈寂半天也没听见她往里挪动的声音,只能自己爬到里侧,躺在她身侧。 阮绵书跟着翻了一个身,枕着手臂看着沈寂,昏昏烛光下沈寂的轮廓是那样的温和,阖着的眼只有长弯的睫毛,鸦色的睫羽根根分明,整个人被她挡在阴影之下。 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对于沈寂,却恍若未觉,静静的躺着,如月下碑刻,无声无息。 看了许久胳膊有些发麻,她抿着唇想要翻身,神色颇为遗憾。刚刚转了一半,里侧沈寂突然长臂一捞,把人扣在怀里,在她胳膊上摸了一下,声音困倦,“怎么这么冷?” “不冷……”每个月这几天,总是比往常身子冷些,她倒没什么感觉。 “有话和我说?”他掰开阮绵书的手,和她十指紧扣。 阮绵书任由他抓着,眼中有了笑意,“没有,就是……想你了。” 沈寂不语,呼吸之间隐隐闻到熟悉的味道,突然开口道,“你来月事了?” 两人之间一阵长久的沉默。 阮绵书被褥下的手紧紧的攥着,脸上云霞飞过,“你知道的,有些多。” 沈寂想了想,不确定开口,“也不多吧!” 阮绵书不想在夜里和他躺在床上说月事,索性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沈寂,我想去前院一趟,你……” 沈寂打了一个瞌睡,伸手捂上她的嘴,一看就是不耐烦听这些,“不说月事,就睡觉。” 昨夜他没怎么睡,更不要躺在地上的她,真是闲的,竟还想着去前院。 阮绵书抓开他的手,抿唇看着他。 “沈寂,我不是胡闹,真的。” 沈寂却是不听,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威胁道:“你要是再吵,我就把崽崽叫过来陪你睡。” 崽崽就是方才在墙外哀嚎的小狼,阮绵书这下闭嘴了,嘴巴闭的紧紧的。 沈寂这下耳根子果真清净了,许久听不到声响,觉得自己把人吓着了。他终于又翻回来,探手穿过她的胳膊,搂上阮绵书的腰,带着薄茧的手顺进里衣,贴在她滑软的小腹上,轻轻的揉搓着。 阮绵书颤着目光,望着隐隐绰绰的烛光,只觉得沈寂的唇贴上她的后颈,一阵酥麻蔓延全身。 “沈寂。”阮绵书按住他作乱的手,声音带着轻颤,整个人绷着,随时都要跳起来一样。 沈寂轻笑一声,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口,深吸一口气道:“睡吧!我不碰你。” 可他的手却并没有从她肚子上移开,抱着她好像抱着一个又软又暖的枕头,很快没了声响,呼吸均匀。 阮绵书也渐渐松懈,合眼慢慢睡去。 沈寂的掌心似乎带着一团温和的火焰,长夜漫漫,逐渐温暖到阮绵书的四肢五骸,最后整个脸色都染上了嫣红。 次日是立春,阮绵书身上困乏,让人摆了躺椅在院子里面晒日头,躺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那边有脚步声过来。 “二少夫人倒是好雅致,今日立春前院可都忙死了。” 阮绵书悠悠睁眼,看着吴嬷嬷那张再是慈祥不过的脸,忽然笑道:“我倒是不介意去帮郡主忙碌一二的,只是前些日子郡主收了份大礼。吴嬷嬷瞧着,郡主可是乐意见我?” “不曾想,二少夫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吴嬷嬷不亏是府上的老人,即便想到念云庄送来的那个黑漆漆的盒子,依然和阮绵书笑着。 “不及郡主,礼尚往来而已。” 阮绵书坐起来,端着热茶抿了一口,腹中疼痛方减轻一二,抬眼瞟了一眼吴嬷嬷,道:“不知嬷嬷所来为何?”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窗户边有长长的一道身影,里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了。 阮绵书知道他听到了,便转头看着吴嬷嬷。 “后日便是小年,府上置办了好大的一桌席面,郡主让老奴来告诉二少夫人,记得去吃年夜饭,一家子还是齐齐整整的好。” 阮绵书闻言笑意更甚,她猜的没错,沈府里面再如何,面子是要过得去的。年夜饭这种事情,俞氏定然是要叫上他们夫妻的,正好趁此机会试探试探。 “我知道了,后日便和夫君同去。” 吴嬷嬷点了点头,也没有离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恭敬。 阮绵书被日头晃了一下眼,拿着扇子遮挡着,问她,“嬷嬷还有事?” 吴嬷嬷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一二,犹豫着又点了点头,“前些日子我三儿去了念云庄一带收租,被山上的贼人给绑了去,不知二少夫人回来,可听见什么风声。” 阮绵书拿着扇子的手放下,任由日光照在娇嫩的面庞上。她自然是知道吴三在念云庄的,可吴嬷嬷这样问她,是俞氏没有营救吴三的打算吧! 尽管早有此猜测,证实之后阮绵书还是觉得心寒。 吴嬷嬷分明已经有了急色,一把年纪尴尬的笑着,阮绵书垂头不再看她,道:“不曾听闻,吴嬷嬷没有报官吗?” 凭吴三做的那些事,报官只有死路一条,甚至俞氏都要安上一个谋害原配嫡子的名声,所以沈家不可能报官。 阮绵书看着地上落的银杏叶,神色淡淡,“嬷嬷放心,因果轮回,您这样良善的人,想来儿子也会平安的。” 吴嬷嬷被臊了满脸,匆忙朝她告退离开,身影消失在百花园中。 阮绵书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收回了视线。两人皆未看见,百花园与归园交界的假山之处,突然走出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半边的脸被垂下的长发遮挡,依稀可见里面肌肤上的抓痕。 正是红雪。 她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露出那半张被狼撕咬过的脸蛋,朝着吴嬷嬷的背影碎了一口。 最后看向阮绵书,勾唇一笑。 “阮绵书,二少夫人……”她眼中露出几分满意,似乎下了什么决定,“我不会认命的。” 俞氏没有要救吴三的意思,为了弥补吴嬷嬷,打算让红雪当望门寡。俞氏的意思很明白,一个无子,一个毁容,相互扶持着度过一生,可红雪不甘心。 她的前半生为了往上爬,硬生生把自己扭曲成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大丫鬟。后半生,俞氏凭什么让她守活寡。 思至此,红雪抱紧怀里的东西,红着眼睛跑进百花园中,迎春花在风中摇曳,衬的她皱缩的半张脸那样的可怖。 吴嬷嬷走后,沈寂出来了,被阮绵书拉着挤在一张软榻上。 “为何答应?” 阳光透过树梢照在两人相依偎的身影上,晕开一片光晕。 沈寂的笑容散去,不过也没有不高兴,面色依旧温和,顺着她的肩膀。 远处春风送来花香,阮绵书侧过脸,看着他笑说:“不该去吗?沈寂,在这个府上,该退让的从来不是我们。” 沈寂狠心掐了一把她的脸颊,“我不在乎。” “我知道,可不能受欺负。” 耳边是扬州河畔流水淙淙的声音,身后山风吹过,四下安静,沈寂的手还是下意识在她背上拍着。 阮绵书道:“不说了,我困了。” “恩。”沈寂搂着她,陪她一起午睡。 许久不见的白狼不知何时从墙角溜出,窝在沈寂脚下,稍有人走动,就会眼冒金光,龇牙瞪着。 慢慢的,院子里没人了,落下的银杏叶落在沈寂的衣袖上,好似画卷。 日暮西斜,红霞漫天。 沈寂醒来的时候,眼前一阵眩晕,仿佛蒙了一层晨雾,隐约看见头顶飘着的树叶,心中大为震撼。 经历过许多的事情,沈寂并不是一惊一乍的沈寂,他轻轻的转头,夕阳倾洒,他的眼眸里面荡着一抹丽色,不错眼的看着,呼吸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他摸过她的五官,心里大概描绘过她的样子,却从未想过她的绝色,从未有亲眼看到这样大的冲击。 看不清脸,起伏的身姿已经是绝色,头发很黑,柔软在一片光影里面,给人无限的遐思,沈寂伸手去摸,入手绵软,如站在云端,他不敢眨眼,害怕梦就这么碎了。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她嗓音带着撒娇的意味,“沈寂,你醒了,看着我做什么?” 娇憨的语态,朦胧的玉臂,尽是他能想到最好的。 沈寂眼睛酸涩,不受控制的眨落两滴泪,再睁眼又是一片黑暗…… 沈寂抓着她的手,闭眼,再睁眼,接连几次,再也没有那云雾一样的感觉,不免遗憾。 黑暗了这么些年,如此的瞬间已经是奢望,沈寂很快看开。 “没什么,起来吧!” 阮绵书觉得他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最后不了了之。 这夜,寂静的山谷之中,两匹汗血宝马并驾齐驱,扬尘而去,从念云庄一路往北,赶到了白歧山。 白岐山,医圣顾卿华的药谷所在。 来者正是顾云卿和杨朔。 第三十七章 朝朝 沈寂,我想和你岁岁…… 还有一日,便是新年。 阮绵书身子不适,每日睡到自然醒,沈寂倒是比往日醒的更早。他醒来也不去别处,就披着外衣站在廊下,听着院子里面的人忙碌。 或贴春联、挂灯笼、摆香炉,偶尔他也会出言提点两句,似乎对此乐此不疲。 等新春那天,阮绵书睁开眼,走到院子一看,到处都是新朝的味道,细长的红绸自房梁垂下,带着风铃叮叮当当的响着,柱子上贴的是沈寂亲手写的字。 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看着悠闲而立的沈寂,阮绵书笑起来。 她走过去,在沈寂肩膀上轻轻一拍,声音比之春风柔之不及,“沈寂,过年了。” 因为刚睡醒,她带着浓浓慵懒倦怠的鼻音,尾音拖的长长的,猫一样儿。 她靠着左肩,沈寂稍微往左边低了低,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没有转头,自袖下伸出一只手,上面大红的丝线绑着五六个玉环,乳白色,带着些许翠色纹路,卧在手心如珠露般晶莹。 阮绵书弯着脖子看着,晨曦洒在上面泛着暖色的光芒,无端的阮绵书就带了满脸的笑意。 手指在他掌心拨愣着,偏头看着沈寂冷淡的侧脸,“这是给我的吗?” 沈寂似乎很喜欢这样小巧的玉环,之前给她,如今也是。 “过年了,压岁钱。” 沈寂拖着东西往她这边近了近,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阮绵书明了了他的意思,有些忍俊不禁,“我已是成了亲的人,沈寂……” 成了亲的人,已经不能算是小孩子,压岁钱这种讨小孩子开心的东西,竟还会收到,阮绵书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何况,别人都是几个铜钱,两个金瓜子,哪有给一把玉石的,这也太……败家了。” 沈寂却不以为然,抓着她的手把玉环放在她掌心,并且将她五指合拢,“你不就是个孩子吗?”总也长不大。 阮绵书不满,被沈寂突然来了一个摸头,又把不满顺了回去,“至于为何与别人不同,自然是因为,你是我沈寂的夫人。” 阮绵书握着满手清凉,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决定沈寂的声音太过悦耳,掌心的玉环太过幸福。 她陪着沈寂一起吃饭,丝毫没有提给沈寂准备了什么新年礼物,沈寂也不问,两人好似都忘记了这茬儿。 早膳简单,粥米之后就是午膳,两人简单喝了两口,沈寂自发的去写了对联。 这是阮绵书第一次贴对联,有着足够的热情。 沈寂眼睛不便,被阮绵书指挥着移左移右,两人一个举的胳膊发酸,一个喊的喉咙生疼,硬是没有贴好一个对联。 阮绵书气恼的不行,缚了袖子,一手提着裙角踩上了□□,双手绕过下面沈寂的脑袋,垂下的袖子拂过他的眉眼,无礼道:“看,这不就好了,你老是贴不好。” 沈寂手被她按着,被迫踮着脚不把她带下来,本是有些懵的,后来感受到眼睛上的袖子,竟是笑了。 他看不见她的神色,只是知道她该是不甚满意的,这样新年的小性子沈寂觉得真实,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阮绵书被他笑了晃了神,低头看着他忘记了抬头,被沈寂掐着腰抱了下去,她落地的时候撞进沈寂的怀抱,这次换沈寂低头看着她。 “恩,缺了你。”自然贴不好,你便是我不可或缺的指路灯。 阮绵书整个人被他抱着,脸热的说不出一句话,脑子浆糊一样被他牵着走。 这日白天,他们两个下意识的把一切可以做的吉祥事都做了一个遍,玩尽兴了,万家灯火的除夕夜也就来了。 高耸的宫灯照着百花深处,预示着这座宅子和别处的不同。 阮绵书一身红色束腰裙,披着半身雪白外挂。满头青丝高高束起,簪着两支飞鸟玉翠,上面坠着血滴子一样的玉珠,随着她走路的步子摇摇晃晃。 不施粉黛,只添眉唇,美艳又显年轻的装束将夜间阮绵书的脸装饰的朦胧,边上是难得暗红长衫,目不斜视的沈寂,和阮绵书郑重修饰不同,他的头发只用红色绸带绑成头冠,长长的布带垂在挺直的腰上,走路之间风雅矜持,两人宛若天生一对。 他们走到前院正厅的时候,里面烛光高照,沈从兴、俞氏、沈俞都在。 远远看着,俞氏和沈俞母子说笑着,沈从兴坐在边上喝着茶。 阮绵书侧头看了一眼沈寂,竟十分庆幸沈寂是看不见的。 两人走进去,俞氏含笑看着他们落座,沈俞也止了话头眼观鼻鼻观心,唯独沈从兴丝毫没有动过。 “你们来了,来晚了,可是该罚。”俞氏说着倒了一杯酒,算是惩罚他们来晚的罚酒,直接递给了阮绵书。 沈俞余光看着那杯酒,忍不住皱了眉头。 沈从兴恍恍惚惚的坐着,整个人木讷无语,双瞳无光,好似一个木头桩子,一个劲的喝着茶,茶冒着热气被他直接送进嘴巴。 唯一能阻止俞氏的人不开口,俞氏举着,阮绵书含笑看着,一阵沉默,俞氏的笑意越来越淡。 “给我。” 沈寂朝前伸手,眉宇之间带着不耐。 俞氏一愣,笑着就要把酒递给沈寂,被阮绵书横空拦过。 “郡主说笑了,我们夫妻贪懒,住在环境优美的归园独留长辈在外已然不该,您尚且由着我们,晚来一时片刻,您哪会真的罚我们。”阮绵书笑着把酒放下,观察着俞氏青红交接的脸色,觉得好笑。 俞氏要当慈母,那就要忍着她偶尔的小脾气,这样更能彰显她后母的善良不是。 “何况,夫君身子不适,喝不得酒,郡主恕罪啊!” 听着她夸张的语气,沈寂随之放下了手,神色自若的吩咐人倒了一杯茶,丫鬟哗啦啦倒水的声音在饭桌上蔓延。 沈从兴嘴唇颤动着,喉咙被堵着说不出一句话,阮绵书不经意看到他嘴里烫出的燎泡,很快转开视线。 沈俞按住俞氏要伸起来的手,“母亲,该开饭了。” 沈俞随意的笑着,气质出众。俞氏瞬间没了气,摆手让人上饭。 “听说你们在念云庄,那里有个避世的庵堂,里面香料远近闻名,以往老爷总是去给我带香,不知你们去看过没有。”趁着上饭之际,俞氏又问阮绵书庵堂的事情。 她抬了抬眼,余光一瞥,突然反问道:“是吗?我倒是觉得郡主屋里的香更妙,就像父亲,他身上沾染的香就与别处不同,该是郡主的香吧!” 俞氏凤目微凝,笑道:“这是宫香,不外传的。” “不用郡主外传,”阮绵书含笑仔细看着沈从兴,心里的疑虑增重,不过脸上没有任何表现,“我有一姐妹,善调香,凡所有香,入鼻便知其中香料,几日便可研制出香,过几日请她来,也闻一闻郡主宫制的香,毕竟这样的好香……不多。” “有这奇人?”俞氏和吴嬷嬷对了个眼,拢了拢袖子,“今日请了人唱戏,起戏。” 大厅之外新造的长亭,四角红灯盏盏亮起,红头粉面登上玉阶,乐师在一旁声乐奏响,一副自然戏台开场,悠远的戏腔传来。 俞氏低着头,挽着袖子给沈从兴夹着菜,注意到四周又迅速放下袖子,突兀的动作被几双眼睛尽收眼底。 沈俞突然站起来,擒住俞氏的胳膊,冷着声音问:“你的胳膊怎么了?母亲。” 阮绵书心跳的很快,被沈寂喂过来的水唤清醒了些,她扭头看着沈寂,沈寂脸上平和一片,似乎明了所有。 “没事,吃吧!” 厅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吹起院中花叶进了里面,说起吃,阮绵书又注意到不停吃的沈从兴,她突然就觉得遍体生寒。 那边母子二人还因俞氏的伤争较着,沈从兴却是真的进入了另外的世界。 到底是她眼睛出了问题,还是有问题的都是别人。 她真的很好奇,俞氏的香到底有多少个作用。 “罢了,”沈寂突然凑近她,满身青草的味道袭来,阮绵书尚不知他要做什么,腰上就被沈寂搂了一个正着。 边上人来人往,不定一个转眼就要看到他们,阮绵书所有的心思都被吓跑,红着脸看着胆大的沈寂,手小心的推着他。 她确定沈寂没有喝酒,那又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情。沈寂面色如常,甚至伸手将她的头按在怀里,“夫人醉了,我们回去。” 阮绵书一僵,徒然瞪大了眼睛不敢回头,被沈寂搀扶着,松柏过来引他们出去。 沈俞停了和俞氏的说话,站在满桌珍馐面前,看着灯火中相携离开的夫妻,又看看桌上各自低头的父母,揉着脑袋让人叫了大夫。 “我不疼,叫什么大夫。” 俞氏第一次朝沈俞喊,似乎被碰了什么禁忌,“不许叫。” 沈俞一脸淡然,“今日,必须叫。” 俞氏红着眼,里面流动着什么,一掌拍在桌子上,沈从兴被洒了满怀的热汤。 “母亲,就是不为你满身的伤痕……” 沈俞浑身无力,年前的奔波耗尽了他所有的经历,仔细看时,可见他不及而立,鬓边已有的白发。 俞氏别过眼,还是听到沈俞说:“我父亲已经吃了半天,坐着不动一晚上了。” 沈从兴自洒落的菜汤里面捡出蛋花,径直放进嘴巴,仿佛听不到所有。 “那曾是你骄傲的探花郎,母亲。” “你以为沈寂为何走?他是什么都知道,看不下去走的,今日不是我,来日便是十个我,也保不下一个你。” 俞氏瘫坐在凳子上,听着外面咿咿呀呀的探花郎迎娶公主,“俞儿,你保不了母亲。我总感觉……日子要到头了。” …… 那边出了大厅,阮绵书无声的出了沈寂的怀抱,一个人牵着踩着地上的每一片落英,慢悠悠的走在道上。 他们来了厨房,一向矜贵的沈寂被赶到了灶膛边烤火,阮绵书在一边包着饺子。 除夕的夜晚,坐在小小的厨房,阮绵书撑着下巴看着沈寂吃东西,脸上带着不知何时被噌的锅灰,他吃的认真,一直不知道。 饭后一起在归园散步消食,阮绵书忍了半天,还是想开口告诉沈寂他脸上有锅灰的事情,不料院墙之外突然亮起漫天的烟花,松柏和秋葵的声音自墙外响起。 “夫人快看,烟花我们放起来了。” 阮绵书看着他烟火下的锅灰,还有暗淡无光的眸子里面映射的五彩火焰,突然把一个蜜饯塞进他嘴里,不好意思的看着远处的烟花。 “沈寂,我没给你准备压岁钱,这个甜糖可让你一年甜甜蜜蜜……你可莫要嫌弃。” 劈里啪啦的烟花爆竹中,姑娘的声音娇软,带着不经意的害羞。沈寂对着她,黑暗中突然出现了她模糊的轮廓,一切都是那样的朦胧,唯独那双眼亮的异常。 这是第二次,即使模糊不清,足以让沈寂震撼。 他伸手,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突然叫道:“阮绵书。” 阮绵书回头,满眼的星光对着他,这刻正是一朵大红的烟火绽放,在黑暗的夜色之下。沈寂扣着她的头,突然吻下来。 即使很快又是漆黑一片,沈寂弯着腰,抵着她的头,笑道:“你给我甜蜜,我分你一半,我们一起甜。” 阮绵书愣愣的看着突然甜言蜜语的沈寂,茫然之后便真的是甜甜蜜蜜,她仰着头,温热的气息暖热的沈寂的心,笑意流进他的耳中。 “沈寂,我想和你岁岁朝朝,甜甜蜜蜜。” “好,岁岁朝朝。”沈寂揉着她的头,烟花在两人头顶散开,无限绚丽。 第三十八章 除夕 情之一字,喜忧由人…… 朝朝岁岁,甜甜蜜蜜。 衬着夜色,阮绵书忍不住仔细看沈寂。 沈寂生了一双含情目,此刻藏着绽放的烟花,若有若无的笑着。 待烟花散尽,满城鞭炮震天,子时的更声敲响,新的一年来临了。 等回到屋子,她累的靠在出神,沈寂从外面端进来一盆水,二话不说的蹲在她面前,伸手褪去她的鞋袜。 “沈寂。” 阮绵书睡意顿失,抱着膝盖缩在墙角,一双玉足白莹莹的露在摇曳的裙摆外面,那双鹿一样水蒙蒙的眼睛看着沈寂。 他蹲在自己下首,再是温柔不过的样子,柔和的眉眼看的阮绵书心里既惊又酸,沈寂这是要给她洗脚。 “大惊小怪。” 沈寂又俊又欲如同高岭之花,在她陶醉的目光中突然伸手,挽着袖子。 只见修长的手直直的掠过她的视线,伸到架空的床头空洞里面……沈寂找错地了。 阮绵书一个忍俊不禁,“哈哈”的笑出来,笑的沈寂别扭的收回自己的手,撑着木盆有些无措。 他应该是要够她的,只是看不到她已经把腿盘在了床上,又没有问她,一时着急寻错了地方。 阮绵书眨了眨眼,凑近看到他不安的扇动着的眼皮,把脚放在他手背上点一点,糯声道:“给你。” 沈寂一愣,然后不做声的把她的脚浸在水里,沾了水的美人足,愈发滑腻,沈寂绷着一张白玉一样的脸没有说话。 “沈寂,你方才慌什么?” “没慌。”沈寂垂眸。 阮绵书的脚趾在水中不安的晃动,把水溅在沈寂的腕子里面,说:“哦!本也没什么,你是我夫君嘛!你要是开口问我,我定不会让你出丑的。” 沈寂垂眸不理她,只低头洗脚。 许久,阮绵书手在他的脸上戳了戳,看着他问:“沈寂,你还要洗多久啊!”水凉了。 沈寂总算回神,开始擦脚,小心翼翼的。 阮绵书烛光下看着他,同样带着小心翼翼的问他,“你如今是不是……喜欢我了。”哪怕一点点。 “恩。”沈寂低着头,说不出的平静。 哪怕只有一个“恩”字,也足以让阮绵书开心。她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想到方才大厅里面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似乎没有沈寂的位置。 说是家,其实沈寂也并未拿沈府当家吧! “沈寂,我给你生个孩子吧!”那样他们一家人就血脉相连,一辈子也分不开,落寞的神情也不会在沈寂的脸上出现,她也不会心疼。 沈寂,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沈寂一个没有准备,直接坐在地上,手上往下淌着水珠,不可置信的仰头看着她,喃喃道:“孩……孩子?” 沈寂自己站起来,想了想还是接着给她擦脚,这女子说话大胆,总是把他吓上一跳。 沈寂心乱了,擦完默默的端着水盆出去倒了水,本来是熟悉的屋子,这次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撞到了凳子。 沈寂:“……” 阮绵书:“……” 地毯上一滩的洗脚水,烛光下可以看到反射的白光,沈寂踩在上面出去了,阮绵书忍不住趴在床上笑了起来。 她以为沈寂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沈寂也有不淡定的时候。 “你慢点,我又不追着你问。”阮绵书坐忍不住提醒他。 沈寂步子一晃,跌跌撞撞出门而去,直到站到院子里面,吹着冷风。清晰的听到里面细碎的笑声,沈寂捻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可以想象她开怀大笑的娇俏模样,忍不住勾唇。 罢了,笑便笑吧!能让她笑,也是一种本事。 等沈寂再一次回来,两人都调整好了心态,可以相安无事的躺在一张床上。 沈寂或许是怕她再说什么惊人的话,一躺下就闭上了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阮绵书侧躺着,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果真应了沈寂之前说的甜甜蜜蜜,和吃了蜜饯一样。凝视了许久,阮绵书一丝困意都没有了,伸手小心的放在他手里,被他的大手包着。 之后另外一只手搭在他腰上,搂住他,靠在他臂膀上,仰头看着他下巴。 “沈寂,你给我学两声狼叫吧!我想听……”她搂着他,声音轻轻的,像是撒娇。 说完,阮绵书等待着,许久不见沈寂开口,她也没有生气或是再说一遍,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阮绵书胆小,自然是害怕凶猛的狼,只是那一刻她是感谢狼的。他们两人,沈寂被狼养大,她被沈寂狼叫所救,好像冥冥之中都和那凶猛的动物有着不解之缘。 在这样幸福的时候,她突然就想听一听最初听到的天籁之音,感谢遇见那时的沈寂,感谢后来重逢的沈寂。 阮绵书的精神是因为心理作用,一旦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外面新年的锣鼓彻夜不绝,不知何时沈寂的胳膊绕过阮绵书的后颈,捂着她的耳朵。 在他怀里,阮绵书脸上带着笑。 没过一会儿,床边传出两声细微的狼叫,不同于哀嚎凄厉的狼嚎,从那细微的声音中好似可以感觉到……快乐。 这一觉,两人睡的很好。 次日大年初一,沈府前后高价请了三批大夫,动静之大直接传到了归园,阮绵书醒来的时候外面乱糟糟的,沈寂也不知睁眼看了她多久,手还在她耳朵上盖着。 “外面什么动静?”阮绵书刚醒,有些茫然,张口就问沈寂。 沈寂低头抵着她的额头,温和的一笑,“无事。” 阮绵书松了一口气。 “有人中毒晕了,有人被逼疯了而已。” “什么?”阮绵书惊坐起来,她几乎是一下子就想到晕的是沈从兴,疯的是俞氏。 她撑着身子,低头看着不甚在意的沈寂,发现自己心跳的很快,脑子有些麻麻的。 “你不去看看吗?” 沈寂跟着起来,将被褥裹在她身上,自己只穿中衣赤脚走下地,笑道:“睡醒了,就去吧!” 这话听着,沈寂是把睡觉摆在了去看望重病的父亲前面。他这一生,对错不论,总归因为父辈的恩怨承受太多。 阮绵书起身,跑到沈寂面前拉过他的腰带,迎上沈寂困惑的目光,笑着把腰带绕过他的腰,“你给我洗脚,我为你穿衣。” 沈寂听她这么说,也就受了要制止的手,初春清晨风寒,沈寂甚至不觉得冷。 夫妻两个穿衣洗漱,之后相携又一次来到前院,大老远听到菊英园里面俞氏摔东西的声音。 沈俞和她面对面站着,眼神不善,本来翩翩君子的扬州儿郎,硬生生成了衣乱发散不修边幅的狼狈模样。 俞氏被丫鬟按着胳膊,和沈俞怒目而视。 “本郡主只是不小心伤了自己,我没有疯,那老匹夫害本郡主,你马上去把他杖毙……” “这定是那贱人的阴谋,她的儿子就是来讨债的,你不要信他们,不要信。” “你爹,你看你爹不是老老实实的和母亲住在一起了吗?你不是想要母慈子孝吗?” “我活不成了,他们就该一起……” …… 俞氏几个人都按不住她,丫鬟不敢下死手,被她又抓又咬,没有一个可以幸免。 沈俞闭眼,再睁开一抹狠厉,将掌心热汤摔出,一声巨响惊断了发疯的俞氏。 沈俞目光冷冷,凄然的看着她,“你是郡主,母亲。” “你告诉我什么都可以丢,骨头不能丢,如今你做的一切又是在干什么?你睁开眼看看……” 里面俞氏安静了,瘫坐在地上,满头珠玉松垮垮的挂在发髻上。沈寂一脸淡漠的从门口走过,俞氏看到他们突然撑着站起来。 她仰着头,目光和阮绵书对了一个正着,抹了一把脸上碎发,“我是郡主。” 阮绵书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她就是看着这样的俞氏,想到了曾经宴会时,高贵的像一朵牡丹的妇人,她有着扬州人望尘莫及的不可一世,笑的张扬又放肆。牵着她的手,道:“你叫阮绵书,是不是?” 那时的俞氏,确实是一个温柔不过的贵妇。 时间真的改变了太多。 …… 他们被带到沈从兴的院子,院子里面光秃秃的,一株通体焦黑的柳树立在院子正中间,细细看过去,只见枝头带着点点翠绿的新芽。 正屋的窗户开着,浓重的汤药味被风吹散,她扶着沈寂登上了三级台阶,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伺候的小厮给两人行礼。 有人隔着屏风对沈从兴说:“老爷,二爷来了。” 屏风里面无人应答,沈寂嗤笑一声,交代阮绵书等在外面,一个人伸手摸了进去,不经意撞到路上的摆件,竟也无一人敢笑话他。 阮绵书扒着屏风,看着他平安坐下,附身朝闭目躺着的沈从兴轻笑一声,“我来最后看看你,你难道就这样闭着眼吗?” 沈从兴一动不动,在有些昏暗的床榻上躺着,窗外射过的微光在父子两人之间透出一道斜长的影子。 阮绵书示意众人出门,她自己也走出门口,靠着屋檐站着,看着那焦黑的柳树,她想起了庵堂那方小院,那株春意盎然的柳树上红绸飘飞。 情之一字,喜忧由人,得知不一定幸,失之不一定不幸。 这样想着,阮绵书眼前一阵恍惚,似有一人站在树下含笑看她,那人半边刘海遮住脸颊,正是她让秋葵暗中接近的人。 红雪。 另外庆祝一下,考试结束啦啦啦! 第三十九章 在乎 他在乎的,从来只有…… 阮绵书曾尝试策反红雪,秋葵呆在府上时也是尽力周旋,如今红雪来了,沈从兴中毒的事情不用去找大夫打探,真相就在眼前,阮绵书反而不急了。 两人为各自的守在界线之外,擒着秋水笑意的眸子相望,无声的焦灼。另外一边,大夫说三两日才可醒来的沈从兴手指微动,有了转醒的迹象。 沈寂坐在他床边的小椅上,手搭在把上轻轻敲着,慵懒无聊的看着不知道哪里,讽刺道:“若是这么睡过去,也挺好的。只是……你甘心吗?” 沈从兴这一辈子都不曾甘心过,所以把自己活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也把别人逼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 “说起来,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说过话,我似乎也从未叫过你……”沈寂说着,想起了什么,长袖随着窗边的微风轻轻摇晃。 “其实,我该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吃穿银钱,谢谢你风雨霜雪来探,谢谢你曾给予我的怀抱。” 自沈寂记事起,他生活在别院。每天晚上都有一个带着面具的儒雅男子敲响别院的大门,留下吃食书籍等。 那个身影是他在可以看见的时光里面,记忆最深刻的瞬间,来匆匆,去匆匆。 就是沈从兴,他该叫父亲的人。 沈寂最开始学会了三个字很简单,是“为什么?” 那天是个雪天,他躲在门缝,在院门口的雪地上写下为什么。带着怨气,不解,孤独,无奈的“为什么?” 到了如今,沈寂仍记得当时看到这三个字时,面具下那双复杂的眼睛。他坐在地上,灌了一坛酒之后直直的躺在雪地上。 “为什么?”略带沧桑的声音,回荡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有我离你远了,你才能自由的活着,哪怕苦一点。” 沈从兴那时已有白发,凌乱的被风吹着,躺在地上的身影充满了无奈。郡府世子为俞氏长滞扬州,为了杨羽舒母子的性命,沈从兴日日做戏,再不复少年儿郎的英气。 沈从兴清醒的时候也会抱着沈寂,握着他的手写下父母的名字。糊涂时也会搂着他,流着泪抱歉。他改变不了别人,所以总劝自己熬着吧!活着就好! 他以为,只要远离,便能在皇权之下活着。 可他忘了,宫里长大的孩子。他们更崇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想到人生最灰暗的日子,沈寂长吁一口气,让自己看着是笑着的。 “那些谢谢,在我还小的时候,我选择原谅你。如今,我只觉得你怯懦。你但凡某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不幸。说到底,你只是不敢反抗……” 不敢反抗权力,不敢忤逆父母,不敢放下过去,不敢迈步未来。 床上的沈从兴蜷动着手指,斑白的鬓发垂在耳边,眼皮浮肿,微微张开,蠕动着唇角,说不出一句话,那双浑浊的眼中似有光滑过,对着沈寂。 沈寂坐的累了,斜靠在椅子上,双手无意识的下垂,落在腰带上,上面坠着出门时阮绵书死活要系上的玉佩。把那润手的白玉握着,沈寂脸上带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不开心。”沈寂出言,说不出的平静。 再大的怨,也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散尽,如今他不是一无所有的沈寂,也不再期待那个所谓的家庭。 沈从兴一震,浑浊的眼眸落在沈俞矜贵的面容上,脑子里面嗡嗡一片。 却听沈寂道:“因为你想不开,你记着心悦之人一辈子,却忘了陪你岁岁年年的俞氏,也曾满心欢喜的等你。” “静慈师太要的是放下,俞氏要的是真心,我与沈俞要的是爱护。可你……一个都没有做到。” “二郎。”沈从兴挣扎着,终于叫出了两个字。 他目光呆滞的看着沈寂,似乎被什么冲击了一样。 他的醒似乎在沈寂的意料之中,沈寂摸着玉佩,漫不经心的笑道:“你还是醒了,这要是不醒,那你的心便是真的没用。” 榻上的沈从兴面带急色,微微抬起的手又掉在床上,口齿不清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沈寂讽刺的笑道。 “她要杀你,我……阻止,被毒……我想对你好,我是你……父亲。”沈从兴面部充血,这次中毒伤了他底子,挣扎的模样甚至有几分行将就木的感觉。 他仰着脖子,直直的看向沈寂,焦急的被汗濡湿了后背,窗外的风吹着,冷飕飕的。沈寂的话他听到了,只是下意识的不想去想,也不敢想。 一辈子很短,如今沈寂都娶妻了,他也不年轻了。要是错了,可能就是一辈子回不了头了…… 沈寂抬头,和沈从兴相似的眉眼之间带着讽刺,摆手道:“本也不期望你认错,既然你醒了,该说说正事了。” 沈从兴不解。 “年后,我会搬出去。这里住着,我觉得恶心。”夫妻不是夫妻,父子不像父子,每个人都伪装的恶心。“如今我瞎她疯,该讨的我也讨了,日后只要她不动,我便不动,她要是找死,我不介意送她一程。只愿日后,不复相见。” …… 药房里面,阮绵书坐在蒲席之上,额头被一四角帕子遮着,里面隐隐有血珠渗出。隔着镂空的雕花屏风,沈俞肃目而立。 “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方才他只见俞氏从父亲院子经过,本是面色不善,后来竟笑起来。 走近一看,便是阮绵书倒下台阶,红雪落荒而逃,被俞氏护着离开。 不用想,定是红雪。 阮绵书坐的累了,靠着软枕,丫鬟从身后给她缠着纱布,手臂被吊在脖子上,动弹不得。 冲鼻的药味让阮绵书很难接受,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狼狈,觉得这些疼还是值得的,毕竟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便让俞氏开心一会儿吧! “好,劳烦兄长了。” 沈俞被她的感谢说的臊的很,朝她行礼道:“对不住,我这就去菊英园抓人。”他走的风风火火,一出门脸上便染了寒霜。 他一走,阮绵书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便听见熟悉的一声碰撞声,她躺下的动作一顿,抬眼果然看见沈寂站在门口。 沈寂虽多是面无表情,可这样眼带煞气的时候还是很少的,阮绵书说不出的有几分心虚。 “你怎么来了?” 本是站在门口的沈寂,闻言转向她,目光不善的瞪着她,闻到空气中药味之中夹杂的血腥,眼底阴云密布。 阮绵书看看他,又看看明显慢了许多的丫鬟,伸手自己在脑袋后面打了一个结,疼的龇牙咧嘴不敢发声。 “你出去吧!” 阮绵书将丫鬟打发出去,身子坐正看着沈寂,“你们说完了?怎么不叫人叫我,叫我……我就自己过去了。” 沈寂冷哼一声,冷着脸朝阮绵书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兀自伸手,在摸到她头上的纱布时眼底一片冰寒。 “疼的……”阮绵书躲着他,试图躲过他的手,实在是受不了他的冷。 沈寂手停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突然掐着她的后颈把人拽近,那胳膊上的纱布自然也没有藏住。 伤口一个没有藏住,沈寂许久之后松开她,沉声道:“怎么伤的?” 阮绵书心虚的躲着他的视线,“我自己伤的,就是……” “你当我傻吗?”沈寂克制着,声音有些瘆人,满脸的不耐,“自己说还是我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阮绵书抿唇,伸手轻轻拉着他的袖子,沈寂冷眼不动,阮绵书就挪着自己坐近了些。因为手上不便,中间一个人的距离移动的有些艰难,沈寂按着她的肩膀,“笨死你算了。” 却是自己主动坐了过来。 “说吧!”沈寂刻意靠近她,“这般遮遮掩掩,难不成你在害怕?” 阮绵书眼神微动,攥着他的袖子绕在手指,明显的紧张,“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沈寂敷衍的“恩”了一声,说了再说。 许久,阮绵书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是我自己摔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和红雪说话的时候,徒然觉得身后似有冰冷的视线盯着她,这目光不善,一下子就让阮绵书从思索中回神。 从红雪极力掩饰的眸子里面,阮绵书看出了此人来意,电光火石之间,阮绵书抓着红雪的手身子往边上一倒。 却是忘了,两日早已从柳树下来到凉亭,身后是两层台阶。 俞氏的笑声就在身后,阮绵书捂着额头看着她示威的眼神,假意晕了过去。 “红雪手上有证据,她不能出事,且红雪要当证人的……我只能保她,只是皮肉伤,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策反红雪本是意外之喜,她一时得意忘形没有顾虑到时候,这次差点露馅,好在红雪本就与她有仇,俞氏应该会相信。 说完,沈寂手在她脸上抚着,眉宇之间带着笑意,阮绵书不知他如何想,讷讷道:“你生气了吗?我日后不会了……” “是。” 沈寂徒然掐住她的脸,两人距离很近,这才看清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微微讽刺,“我生气了,用你流血换来的东西,从来不是我在乎的。” 沈寂看着她,嘴角擒着笑意,眼底却是冷的,“我在乎的……你又不在乎。” 他在乎的,从来只有一个阮绵书。 阮绵书一愣。 沈寂没有明说,阮绵书隐隐猜出了,伸手想要抓他的手,沈寂却突然站起来,转身走了。 那背影,隐隐落寞。 第四十章 分家 带不回沈寂,她就一剑…… 隔着几步的距离,阮绵书目光从沈寂身上移到自己挂着的胳膊,不由得心里一慌。 “沈寂。” 顾不上身上伤口,阮绵书撑着站起来,朝着沈寂的方向追过去。 刚好过来接人的松柏看到受伤的阮绵书,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即看着沈寂提醒道:“二爷,夫人追来了。” 沈寂面带不虞,“松柏,走……” 松柏一愣,“夫人可受着伤呢!” 阮绵书看着沈寂背对她离开,松柏无奈的站在原地朝她摆手。 她就这样被抛下了。 阮绵书跑着,心里讶然,步子也变的虚空,一时就跟失了魂一样,远远的看着沈寂。 沈寂发愤走了片刻,逐渐慢下来。 松柏坠在后面,顾及着前后两个人祖宗,不时看着阮绵书一歪,他就跟着大喘气。路上的人目光打量着他们,竟是没有一个人去扶阮绵书。 只听得身后不同寻常的一声响,松柏迅速回头,就见阮绵书跌到在地,面露痛色。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眼前一阵风过,沈寂大步流风走到,蹲在阮绵书身前,声音极其阴沉。 “摔哪儿了?” 阮绵书坐在地上,裙摆沾着泥土,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寂,皮肉的疼痛,失而复得的喜悦,只让她喉咙发酸,眼眶温热。 她想抱住沈寂,受伤的胳膊却无法移动分毫,只可怜无助的朝沈寂道:“没摔哪儿,你别丢下我。” 沈寂蹲着,被阮绵书一句话撞到心底,各种情绪涌上,最终堵在双眼,眼前的黑暗慢慢散去,成了模糊。 他看着模糊成一团的人,狠狠的咬着舌尖,伸手将人抱住。 四周的人被松柏赶走,松柏远远的躲开。 忽然一瞬的光亮冲淡了沈寂的恼火,他抱着不断发抖的人,“你如何就不知道,你才是我最重要的。” “我……”沈寂顿了一下,抱她很紧,仿若喃喃一样,“心里舍不得你的。” 阮绵书夹在两人中间的胳膊有些疼,但她忍着,死死的抓着他身后的衣裳,忍不住问:“沈寂,我错了,我知道你喜欢我,就是想帮你。” “不,你不知道。你今日但凡信我喜你至深,就不会拿自己开玩笑。在你心里,你从来不信我爱你。”沈寂藏的很累,说出这些心思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也没有想象中的难堪。 “我以前,确实不爱,是你招惹我的,如今又要往我心底肉上割。你这一次次以身犯险,是要我的命吗?” “你说你爱我。”阮绵书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他。 沈寂忍不住苦笑,“你不是要我的心吗?你成功了,我一败涂地。” 说着沈寂松开她,手绕过她的腰和后颈将人打横抱起,沙哑着声音道:“回家了,再有下一次,我……”他也真的不能把她怎么样,沈寂挫败的没有接着说。 阮绵书被他抱着,看着他稍微有些红的眼眶,突然就看不下去了。 她盯着前面的地面,笑着道:“你说你爱我。” 沈寂脚步一顿,他看不到阮绵书,不知道阮绵书低着头,话里笑着说,眼中泪水朦胧。 “沈寂,我等这句话,等了很久。” 沈寂听了她这话,想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好久之后,他点头“恩”了一声。 松柏前面带着路,阮绵书在他怀里不说话,沈寂就安静的往前走,等到了归园门口,沈寂突然放下阮绵书。 “我去找个大夫。”沈寂指着正屋,“你让人扶着去沐浴,一会儿我就回来。” 阮绵书听了这话,也知道沈寂不放心前院的大夫,这个时候她也不好拒了沈寂好意,遂听话的进屋了。 等她走后,沈寂转而吩咐松柏去请大夫,自己进了书房。封闭的书房将他的身影衬的有几分可怕,沈寂小心的摸到最里面的靠椅坐下,缓缓取出袖中的瓷瓶。 通体白色,瓶体有一株兰草,正是当日顾云卿给他的,沈寂一直带着以防万一,今日他不想等了。 沈寂仰头,将里面的东西一并吞下,眉头都不带皱一下,整个人在黑暗里面攥着腰间的玉佩,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只是片刻,有什么东西从唇角流出,沈寂忍不住松了玉佩,双手紧紧的扣着椅子把手,木头发出轻微碎裂的声音。 明明已经春天了,他却觉得冷比深冬。 …… 一直到晚上,沈寂终于又一次出现在阮绵书眼前,且是沐浴过直接过来躺下睡觉的。 阮绵书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的疲惫样子,愣了一下,随即便不忍心打扰他,一手扣着他的手指,另外的胳膊被绸布高过身子悬空挂着。 沈寂察觉到她的动作,翻了个身正对着她,依旧没有说话,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逐渐进入了梦乡。 他真的太累了…… 夜过子时,沈寂双眼阵阵的刺痛成了连绵不绝的刺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拉扯着他的眼珠,就连鼻梁和耳朵深处都是揪疼。 他只能用远离她的那只手抓着被褥,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身边时而似雪,时而有火,总之热冷无常,痛苦难耐。 就在他天人纠葛之际,突然担忧的嗓音在嗡嗡声中划破黑暗,在他耳畔响起。 “沈寂,你怎么了?” 沈寂摇头,抿着唇不敢张开,甚至于那双眼也不受控制的睁不开。 阮绵书抽出自己的手,照着光亮解开了悬挂着的绸布,翻过沈寂下床,点燃了靠近床榻的两盏蜡烛,光亮在四周升起。 她支着身子伏在沈寂上面,看着沈寂紧蹙的眉头,以及脸上充血变的绯红。 骤然的光亮让沈寂异常难受,胸腔一阵血腥,他咬牙咽下所有,抓着阮绵书的书,吐出一个字。 “药。” 只一个字,用尽了沈寂所有的力气,他闷声不再说话。阮绵书庆幸自己理解了沈寂的意思,匆忙自床头匣子取出了顾云卿交代的药,喂给沈寂。 深夜雨寒,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打瓦沿,滴答滴答声落在阮绵书不上不下的心上。 穿着单薄的里衣,汗水自肌肤深处沁出,被风一吹冷冷的贴在身上,阮绵书静静的看着沈寂松了眉头,手无意识的在他额头上按着。 直到后半夜,忍过了无边的黑暗,沈寂从深渊抽离,依旧睁不开双眼,朝她轻声唤道:“阮绵书。” 阮绵书回神,嫣然一笑,鼻尖依恋的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我在。” 沈寂微微张开的眼角似有东西流出,想抬手又无甚力气,蜷缩着手指碰了碰她带着冷气的腿。 “夜深了,回来睡吧!” 阮绵书含笑看着他,极度绷紧的脑子一下子涌出无限疲惫,轻声应他,“好。” 两个人又一次躺下,阮绵书用一只手和牙齿帮忙绑上了绸布,另外一只手和沈寂十指紧扣,脑袋偎在他身边,困倦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睡吧!我没事。” 沈寂脑子涨涨的,好似经历了洪水之后的黄泥,糊成一团,昏昏沉沉的感觉着她的目光,无奈又心疼。 细雨绵绵,外面寒风刮落枝叶,落的满园荒寂。 阮绵书终于在渐渐回温的被褥里面沉沉的睡过去。 接下去几日,沈寂夜里时常头疼,阮绵书胳膊绑了三天便强行拆开,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沈寂按摩。 沈寂总睡不好,却每次在阮绵书的怀里一觉天明,病态的神色逐渐恢复。 沈从兴是在半月之后下床的,他亲自过来看沈寂,只是站在窗口远远的看一眼,笑着走了。 曾经文采飞昂的少年儿郎,佝偻着腰,一个人走在春风里面,就连眼角的笑意都是那么若有若无。 年后半月,沈寂正式提出了分家,和沈从兴沈俞三人在祠堂分割财产。 按照沈寂所说,该他的一分不让,不该他的分甲不拿,从此以后他便带着阮绵书干干净净的过日子。 阮绵书在归园有些坐不住,她心里不安生,到了后半晌还是让秋葵去了念云庄借一队人,以防万一。 只是到了傍晚,念云庄的人没到,沈寂依旧没有回来。 她看着天色已晚,想着去前院看看,脚步刚迈出门口,就见松柏神色慌张的过来,阮绵书止了脚步,冷声问松柏,“二爷人呢?出了什么事?” “二爷被堵在祠堂,里里外外都是郡主的守卫。” “因为分家。” “正是。二爷说该他的一分不让,不该他的片毛不取。可二爷本是嫡子……” 阮绵书没有听下去也知道,沈寂和沈俞皆是嫡子,就算沈寂没有一半家产,三四成还是有的。加上杨羽舒当年也是杨家独女,嫁妆不菲,这么一算下来,和生活奢靡的俞氏比,定有许多富足。 俞氏不愿,竟要求沈寂净身出户,脑子简直被驴踢了。 本来打算留一线,阮绵书被俞氏这一闹怒火中烧,转身回屋取了沈寂的长剑,领着松柏两个人气势汹汹的朝着前院走去。 “松柏,你去叫几个人……” 松柏领命而去。 阮绵书要是理智一些,她明知道祠堂有守卫,也应该等着秋葵松柏带人来,可她不理智,也不想理智。 沈寂还一个人在祠堂里坐着,她就是没有一兵一卒,也该有为沈寂孤注一掷的勇气。 那一刻她清楚的知道,她爱沈寂,沈寂爱她。 带不回沈寂,她就一剑削了俞氏。 那是阮绵书第一次来沈家的祠堂,威严肃穆的牌匾上书“沈氏宗祠”,五级台阶看上去那样的清高陡峭。 她穿着一袭红衣,一步一步的迈上高阶,回首看了一眼身后一望无边的山石草木,长剑寒刃突然架在其中一个守卫的脖子上。 “开门,或者我们死一个。” 阮绵书:俞氏我忍你很久了,是时候算算帐了。 接下去,算账了,终于要算账了,不瞒大家说,想写这一段好久了。 第四十一章 提剑 我见你倒地,便生无…… 祠堂里面。 沈从兴坐在上座,沈氏几位叔伯在两边分坐,沈俞拉着俞氏站着,正中间沈寂孤零零的被人围着。 经过方才一番折算,兄弟两个所得竟是沈寂要多出两成,俞氏对此不依不饶,让人围堵了要离开的沈寂。 沈寂凛然而立,淡定从容的望着俞氏的方向。 沈从兴大怒,强忍着问俞氏,“你欲何为?” 俞氏穿着郡主品级的宫装,看着这些人敢怒不敢言,心里一闪而过的痛快。 “诸位,我儿是嫡子,多年操持生意,凭甚一番家业沈寂不劳而获泰半,只为一个沈字吗?” “母亲。”沈俞直接开口,不料被俞氏一个眼神,让人按着压到了一边。 几个叔伯畏于俞氏品阶,敢怒不敢言。 “俞氏,无论我们什么恩怨,这件事情我从未想过亏待他们任何一个,我也不配亏待。”沈从兴掏出沈家族长令,平静的放在案上。 族长令一出,祠堂顿时安静一片。 沈寂知道俞氏在意的是什么,也不想掺和。于沈寂而言,族长令和半数家产,都不如阮绵书一个笑脸重要。既然事情到了出族长令的地步,他应该可以走了,随他们如何争。 沈寂转身,此时俞氏尚在震惊之中,守卫未得吩咐不敢放人,阻拦畏缩之中几个守卫脚步慌乱,不知是谁踩了谁的脚,一群人推攘歪扭,撞到了沈寂。 只见一群甲衣侍卫之中,白衣公子翩然而落,咚的一声磕在祠堂门柱之上。 “二郎。” “沈寂。” 沈寂只觉那一下撞错了地方,后脑狠狠的抽疼,整个人好似被拉入一个旋涡,身无定所,身旁好似许多人叫他。 有二郎,也有沈寂。 有一道隐怒担忧的掺杂其中,沈寂一下子就分辨出来,那是阮绵书,她此时如何会过来呢? 该是听错了。 祠堂大门被两个守卫郑重推开,阮绵书在一片慌乱中锁定倒地的沈寂,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沈寂——” 一声尖叫,所有人回头,看着突然出现的人,神色各异。 第一次的意外,第二次便不是偶然。 沈寂徒然睁眼,本该一片黑暗的眼睛骤然被那一袭红衣刺痛,酸涩的几欲落泪,沈寂却不敢合眼。 他整个人愣住,疼痛不能影响他的心跳,只一个劲近乎呆痴的望着红衣青剑的女子。 是个面带怒色,傲气凛然的年轻姑娘。 在漫□□霞之下,裙裾如火艳丽,发丝高悬,细眉樱唇,迎着绚丽的色彩一步一步走来,藏怒的眸子横过里面的每一个人,最后蹲在他面前。 隔的近了,沈寂看到她眼中的忧色,翕动的唇瓣带着润色,隐隐可见脸上细细的绒毛。 这,便是他娶的妻。 他眼中看到的第一个人。 沈寂从未想过,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这副惊心的场面,她提剑为他而来,负满堂权贵长辈。 “沈寂,你怎么样?撞到哪里?”阮绵书弯腰,在他头上仔细查看,不见血迹。 沈寂心头却好似盛开了满树银花,含笑静静的看着她。 “不曾。” 阮绵书松了一口气,拉着沈寂,“你先起来,地上凉。” 她把沈寂安置在最近的凳子上,不顾边上欲言又止的所有人,朝他嫣然一笑,既娇又媚,目光灼灼。 “沈寂,你等我一下。” 沈寂心中一悸,不自觉的点头,唯一的想法便是:看不见只觉声音娇媚,原来配上绝色才是第一色。 杨朔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得阮绵书为妻,是他的福气。 沈寂看着她转身,一脸生动面容背对着他,背影纤细,浑身带着淡淡的光晕,温柔又岁月静好。 阮绵书一转身,敛了所有笑意,长剑竖在身侧,往俞氏那边走了两步。 正中间,唯俞氏和阮绵书相对而立。 俞氏的宫装金光烁烁,阮绵书冷眼看着,“我忍你再三,你不该在我夫妻欲退出沈家之际伤了沈寂,你真以为曾经的扬州阮绵书,是单靠为官的父亲名声大噪的吗?” 她下令把人熬死在大街上的时候,不过十几岁。父亲为官多年,阮绵书骨子里有的从来不止娴淑,她一直小心压抑,得过且过。 “你这是和本宫说话的态度吗?”俞氏指着阮绵书。 “别跟我来这套,”阮绵书冷冷看着她,“我也曾贵极一时,富贵时你一个外嫁的郡主又如何。如今我跌落了,那便更不在乎你拿权压着我,左右光脚不怕穿鞋的。” “我只告诉你,你今日拦沈寂一个,动沈寂一个看看,看我会不会怕你。” 阮绵书被气极了,沈寂也未曾想到她会这样大怒,本是坐着的,怕俞氏真的做什么,撑着起来,装着看不见,走到阮绵书的边上。 不论如何,现在不是他复明的最佳时机,就他这双眼明日能不能依旧看得见,尚未可知,他没有打算现在说。 阮绵书余光看到沈寂过来,他的脸色也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白,阮绵书见此眼底晦暗。 “你方才说,沈俞是嫡子,为沈家操劳多年,”阮绵书环视了一圈,看到沈从兴握着拳头坐着,边上叔伯长老目光闪乎,不禁讽刺一笑,“诸位也这般以为吗?” 有人低头,有人摇头,沈从兴站起来,“不是这样的。” “沈从兴,你敢说酷暑寒冬,不是俞儿在外辛苦奔波,要不是他身上留着皇室血脉,沈家官场可能畅通无阻。”俞氏转过头,扶着头上象征郡主的凤钗,扫过众人。 “你说的对,”阮绵书笑着开口,往前一步,“可是你莫要忘了。论嫡,沈寂的原配嫡子,沈俞的继妻嫡子,沈寂不比沈俞身份低。”甚至族谱之上,沈寂高于沈俞。 俞氏脸色一变,似乎想起了什么,原配嫡子几个字是俞氏心头的刺。 俞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颤着手指,指着阮绵书道:“你大胆,本宫乃郡主。” “不能改变你继妻的事实,且这也是郡主自找的不是。”阮绵书笑着,复又道:“你说沈俞奔波忙碌,难道这不是你所赐吗?若无你毒了沈寂双眼,今日这沈家不定是谁说了算。” “你不要乱说。”俞氏皱眉反驳。 “乱说?” 阮绵书冷笑,脑子里闪过一幕又一幕死里逃生的画面,“你是郡主,可郡主可以草菅人命吗?谋害嫡子,毒杀丈夫,买通死手,使用禁香,加上多年来与你兄长里通外和,倒卖扬州鱼米,哪一条是你今日站着说自己是郡主的底气。” “阮绵书——”沈俞挣脱束缚,急急跑过来,让人堵住所有出口,扶住摇摇欲坠的俞氏,“我们谈谈。” “谈谈?” 阮绵书像是听了什么笑话,长剑甩出,指着扶持的母子二人,怒喝出声,“你们欺我夫君的时候,可有想过好好谈谈?” 沈俞被她呵斥说懵了,呆呆的看着紧逼的阮绵书,这个和他记忆中一点不相似的女子。 “这屋子里面的人,有明哲保身,有护短自私,也有人微言轻,可无论那种你们都放任沈寂一人,无人护他。是你们所有人把沈寂逼的不再相信亲情、爱情、友情……” “可你们不要他,不疼他,有人疼的。我千辛万苦求回来的沈寂,你们也未曾想过把他好好还给我。说他眼瞎,可他为何瞎。说他不操劳,可他凭何为麝鼠操劳。沈寂是拿了一半家财,你们细细算来,那一半有多少是当年杨羽舒的陪嫁,又有多少的沈家分成。” “你们不就是觉得,”阮绵书看着所有人,从未有过的心寒,声音颤抖着带着哽咽,“你们不就是觉得沈寂不配吗?可谁又配?” 她问沈从兴,“放任儿子被狼带大,你配吗?” 沈从兴浑浊的眼睛有泪流出,沉重的摇头。 她又问沈俞,“对杀人凶手的生母维护,试图掩盖真相,你配吗?” 沈俞身子一晃,今日他到底输的彻头彻尾,生母不能放,道义却是碎了一地,他也摇头。 阮绵书又问在座叔伯,“隔岸观火,畏惧强权,舍弃沈寂,你们配吗?” 众人低头脸红。 “你们不配,沈寂的心从来都比你们干净。”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阮绵书盯着俞氏。 俞氏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神,突然笑了,“说了这么多,没有证据,污蔑当朝郡主,可是要诛九族的。” 俞氏撩起衣袍,在沈从兴边上坐着,含笑看着沈寂夫妻站在她下面。 俞氏自认为做的干净,自然无惧阮绵书一人之言。 沈寂也看着肃目而立的阮绵书,她整个人逆着光,说不出的好看,只是他苦笑一瞬。 看着被阮绵书骂的狼狈的人群,小声和阮绵书说:“对不住,人皆死了。我们回家吧!够了……”人他已经杀了个干净,阮绵书为他动怒,又哪里寻得证据。 “你和我说什么对不住?你该抬起头,看着他们说对不住?” 阮绵书手扣着沈寂,把曾经沈寂说给她的话还给了沈寂,“你信我。” “他们欺你眼瞎,我定让他们知道,他们个个心瞎,你是我拼命要护着的人,岂容他们欺负。” “他们人多,你会吃亏的。”沈寂这样说着,心里却想她若想闹,他便护着她闹,总之不会让她伤着。 “沈寂你可知,”阮绵书抬眼郑重的看着沈寂,道:“我见你倒地,便生无数怒火。你在我身后,我一人可是千人。” “今日,我只为你要一个公道。” 第四十二章 陪伴 我已经赢了。 阮绵书第一次在人前这般强势,完全把沈寂纳在羽翼之下,对俞氏步步紧逼。 俞氏除却最开始的惊讶,回想着往日的手段,坚信没有任何纰漏,一口咬定让阮绵书拿出证据。 “既如此,那便报官吧!” 阮绵书这样说着,持着长剑看向外面的天色,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夕阳早已隐没在远处瓦沿,有侍从把祠堂的蜡烛点燃,沈家祖祖辈辈的牌位陈列在上方,风吹过供案,烛光在墨色雕刻上摇晃,有些阴森。 外面不知何时乌云密布,翻涌的云层徘徊在天上,随时都是一场瓢泼大雨。 秋葵搀着一个身穿道服的蒙砂妇人,引着身后垂眸的年轻男子,自归园后门进入,一路停在正院门口。 赶了一路,秋葵脸色并不好,年轻男子站在后面,看着熟悉的地方,行礼道:“姑娘稍侯,我进去看看。” “你……” 秋葵并不放心,最终还是相信阮绵书说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缓声道:“小心行事,早些回来。” 男子一愣,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说早些回来,心中稍有异样,旋即转身而去。 在他远走的背影之中,秋葵看到他左右两手,俱少一指。 这人,正是吴三。 吴三一路躲闪,最终停在正屋后面的一间房,里面一个独坐的老妇正对着烛火缝补,那是他早年挂破的衣裳,不曾想还留着。 吴三常年在外,其实和吴嬷嬷并不亲近,他走进去,握着手叫了一声,“娘。” 吴嬷嬷稍顿,拿着针的手不小心扎进拇指,垂眸不语,只当自己迷糊了。 郡主不愿搜救,她唯一活着的儿子已经消失的几个月,怕是山谷的风腐蚀了骸骨,成了孤魂野鬼。 想着,吴嬷嬷眼中酸涩,强忍着不敢落泪。 “娘。” 吴三走进去,坐在吴嬷嬷对面,屋子里面瞬间暗了许多。 看着地上影子,吴嬷嬷猛然抬头,一见吴三那张脸,瞬间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整个人颤抖着。 许久,吴嬷嬷道:“我儿,你还活着。” “是,儿子命硬。”吴三苦笑道:“没有死于敌手,短短一月竟遭皇室士兵两次追杀。娘可知道?” “皇家的兵。” 吴嬷嬷不由得心里一凉,颤抖出声,“不会的,郡主她……我跟了几十年。” 几十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郡主不会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王府养她十几载,她不一样下了扬州。” 吴三笑着,看透了所有,“在郡主眼中,我们不过是好用时的心腹,挡路时的弃子。” 吴嬷嬷不说话了,沉默着垂眸。 “娘,郡主身边的红英红雪,如今境况如何?娘您如今又得郡主几分看重?”吴三开口,蹲在吴嬷嬷腿边,一句话让吴嬷嬷哑了嘴巴,呆呆的看着他。 吴三笑着,伸手解开腰间带子,两手八指动作稍微迟钝,慢慢的将上身衣裳褪到小腹,露出上面紫中透黑的伤口,狰狞深刻,吴嬷嬷看着,捂着嘴泪如雨下。 “这伤……很疼吧?你如何不回家,娘……” “娘又能如何,回来也不过死路一条”吴三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衣裳,笑着道:“伤带毒,用药之道,此中高手娘心中以为是谁?” “孩儿自出生被送往深宫历练,无论严寒酷暑不敢懈怠,效忠郡主是刻到我骨子里面的忠诚,为郡主丢了性命,孩儿无怨。” “我曾奉为神明的郡主,我的主子。在我为她出生入死之后,要杀我。保护我的,是我奉命刺杀的人。娘您告诉我,何为对?何为错?暗卫无心,我不是生来无心,孩儿更是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的一辈子,也想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 吴三看着吴嬷嬷,背后的伤后隐隐作痛,上面残余的药粉是今日秋葵帮忙上的。 一个陌生的人,尚且为他红了眼眶,都比他效忠的人强。他蹲在吴嬷嬷面前,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仰头看着吴嬷嬷。 “娘,您帮帮孩儿,像个人一样活着,好不好?” 吴嬷嬷伸手,握住他只有八指的双手,哭着道:“这是你第二次求我。” 哭着,吴嬷嬷脸上带着几分释怀的笑意,“起初你两个哥哥死,你求我不去宫闱,娘一直后悔不曾答应你,害你越走越远,最后以至于连句贴心的话都不愿意和娘说。” 吴嬷嬷抹去他脸上的泪痕,笑道:“如今,娘总算等到你又开口了。” 吴三陪着吴嬷嬷笑着,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秋葵撑着伞,伞骨的雨水流下,映着她单薄的身姿。 她急声道:“沈家报官了,祠堂一直僵持着,我们要快些去。” 说着院子里面隐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乎许多人往正大门的方向跑着,吴三蹙眉看着雨中撑伞的姑娘,扶着吴嬷嬷起身,沉声道:“娘,我们过去。” 吴三扶着吴嬷嬷,秋葵颤着道服妇人,一路冒雨疾行。 在大开的祠堂门口和另外一条路上的松柏碰到,他身后是半边头发披着的红雪,跟着浩浩荡荡近百个侍卫,穿的是念云庄的衣裳。 松柏也看见了他们,开口便道:“你们来了。” 秋葵点头,“二爷夫人在内,我们进去。” 雨越下越大,祠堂被人围着,所有人出入不得,俞氏在高处坐着,看着下面的沈寂和阮绵书。 她笑道:“你当真不怕,为了沈寂要和当朝郡主作对。请官上堂,无证状告郡主,是要死的,包括你的九族。” “我今日既然提剑而来,便一步不退。”阮绵书扣着剑,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赢,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 为了沈寂,不能退。 沈寂这一生,吃苦太多。 “沈寂,这闹剧,你由着她来。” 俞氏目光看着沈寂,“再怎么说,我是你继母,告了我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沈寂和阮绵书并肩站着,垂眸问阮绵书,“你不后悔,为了我。” 阮绵书摇头,“不后悔。” 沈寂点头,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俞氏,伸手握住阮绵书的手,“今日她赢了,我们搬家,钱财捐赠。她输了,我们出户,罪名我担。” “她为我提剑,我给她补天。” 众人听得这话,许多羡慕的看着阮绵书。 俞氏复杂的看着阮绵书,无论阮绵书跌入多深的泥潭,有一点是她拍马不及的,阮绵书的夫君比她好。 只是俞氏并不害怕,她的品级比扬州所有官员的都高,这便是事实。 外面的侍卫被人从正中破开一道缝,俞氏看着雨中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他们不管不顾的走进来,那么多人身上的雨水浸湿了地板,汇成水滩。 “二爷,夫人,我们回来了。”松柏大声喊着。 沈寂转头,就看到那些人笑着对着这边,狼狈而欣喜的神情,让沈寂一时愣住。 从未有这么多人站在他身后,为他对抗着什么,从未有过。 阮绵书则舒了一口气,拿着剑的手松开。 总算赶来了。 “你是……羽舒。” 寂静之中,沈从兴站起来,定定的看着来人的正中间,那个被秋葵扶着,一身简易道服的蒙砂妇人。 只是那人不曾看沈从兴。 外面雨声不断,像极了多年前的某天,刚生产过的妇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冷眼递给他一份休书,冒雨而去。 她的身后,稚子在他怀里哇哇大哭。 “沈从兴,你若是个人,让孩子平安长大,不求富贵,但求开心。” 记忆就像画卷,在沈从兴,俞氏,以及妇人的眼前展开,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轻质的纱帽被苍白的十指掀开,露出那张和沈寂相似却更加虚弱的脸颊,虚空如山间烟雾,独立于一群人中间,如盛开的兰花,经风而动,肃冷飘渺。 “难为你还记得我。” 杨羽舒多年未至,仍如闲庭漫步一般走在偌大的祠堂,一个个看过在场仍旧熟悉的面容,“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你端着郡主封印,逼迫我正妻为妾,我未从。” “今日,仍旧是这个地方,你以继母的身份,逼迫我儿子放弃他该得的权益,举头三尺有神明,俞氏。” 杨羽舒看着玉树,面色平静,“你不怕报应吗?” 多年庵堂沉积,杨羽舒早已没了当年的棱角,岁月沉淀下来的宁静,让人莫名信服她的话。 报应,会有的。 正是此时,外面一声春雷划破长空。 俞氏抬了一下眼,一时竟然没有开口,愤恨的看着依旧年轻的杨羽舒。 而杨羽舒走到沈寂面前,仰头看着高出她两头的人,想伸手却又放下,最终朝着阮绵书笑道:“难为你了。”做了她心里想做,因为万般原因没有做的事。 阮绵书下意识看向沈寂,自杨羽舒出现,沈寂整个人便抿着唇,神情有一丝讶色,此刻依然没有回神。 “您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这是阮绵书替沈寂问的。 杨羽舒道:“你说的话,我仔细想了,便来了。”不是她认为所有的好都是沈寂需要的,作为母亲,她该问沈寂一句,她需要什么? 他日人间黄泉,也许他们母子不复相见,那么曾经的逃避只会成为永久的遗憾。 她遗憾也罢,让沈寂承受遗憾,便是她的罪过。 阮绵书不禁笑了。 “我也做不得什么,只是想着此时该站在你们身后,陪着你们。” 杨羽舒说着,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余光看着沈寂,忍不住模糊了双眼。 沈寂攥着手,阮绵书被他握的手有些疼,忍着没说。 他感觉自己的心热热的,曾经失去的被一点点填补。 从未有过的温情,关怀,失去了十几年的东西,就在这样的一个雨天,老天爷好似开了一个口子,一下子还给了他。 他不再是一个荒郊野岭的野孩子,不再是一个踟蹰的狼人。 他的妻为他拼命,杨羽舒说陪着他,杨朔尚为他奔波,许多人为他对抗着不公,他也是有人护着的。 阮绵书站在他身侧,侧目看着他笑道:“沈寂,你看我们已经赢了。” 沈寂感觉眼前蒙了一层水雾,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想要大笑,他不说话,心里暗暗回答。 是啊!我已经赢了。 无论生死,无论去留,在你五尺长剑,红衣飘飘走向我为我的那刻,我这一生。 已经赢了。 第四十三章 该死(一更) “俞氏,你…… 阮绵书看着沈寂的笑意,就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外面雨落青石,边上都是他们的人,阮绵书笑着,眉眼一弯,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从沈寂受宠若惊的笑容中看出些什么,等这一天,沈寂似乎等了许久。 “沈寂。” “恩。” 沈寂看着眼底的姑娘,红着眼眶朝他笑着,活像雨打过后的红花,娇艳美丽。 “往后余生,”阮绵书说着,和他十指紧扣,“都有我陪着你。” 两人说着,扬州新任的知州被人簇拥着走进来,在众人凝视之下和俞氏见礼,一番推辞之下坐在俞氏的下首。 沈从兴稍有忧色,使人放了沈俞进来,族中叔伯垂头分坐在两边,俞氏耀武扬威的看着中间站着的一群人。 祠堂一时再是安静不过。 “沈寂?” 新任知州,程言最先反应过来,摸着下巴胡须打量着阮绵书边上的沈寂,“你便是阮姑娘的夫婿?” 沈寂行礼,坦坦荡荡,丝毫没有外面所传的那样无礼乖张。 “晚辈是。” 程言和阮常江同为江南官员,有过几次交际,对于阮绵书他并不陌生,看着夫妻两人道:“听闻你们要状告郡主,其中可有什么误会?” “没有。”沈寂一口回绝,丝毫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他只是向前一步,护住身后的阮绵书,直直的对上上座的程言和沈从兴夫妇,“没有误会,大人尽管问。” “本官也只是确定一下,没有误会就好……” 程言点头,端着茶像是寻常做客一般,“那便说说吧!” “我来说。” 阮绵书自沈寂身后出来,朝程言行礼。程言温和的请她起身,如同长辈一样问了阮绵书近况,最后感叹道:“伯父记得当年你替父下令,惩治地痞的时候,还是这么高!” 他伸手比了一个高度,笑的慈祥。 阮绵书笑了笑,看向俞氏的时候双眸清冷,声音温柔道:“大人,今日民妇要状告郡主四大罪状。” 程言不知怎的,听她这样说看了沈寂一眼,笑着摇摇头。 “好,你说。” 程言说完,阮绵书拉着沈寂,步履生风的走到满堂牌匾前面,回身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其一,郡主俞氏以权胁迫,谋图我婆母所留百亩良田,黄金千两,布铺粮铺十个,首饰绸缎成箱。同为沈家嫡子,要我夫妻二人净身出户,此为一罪。” 阮绵书说话的声音不大,甚至温柔,但没有一个人不重视,除了俞氏嗤之以鼻,“本郡主十里红妆,册宝无数,贪图你们三瓜两枣。” “郡主奢侈,下家十余年出门金车,在府蜀锦蜀绣,嫁妆所剩多少,想必郡主心中有数。至于我所言,今日婆母在场,一对便知,两方嫁妆数额巨大,官府存案也一对便知。” 阮绵书松开沈寂,将杨羽舒扶上前,带着恭敬,“这是婆母,想必族中叔伯无人不识。” 杨羽舒微微一笑,不慌不乱的掏出一本册子,正是当年杨家所出嫁妆单子,足足有三根手指厚度,阮绵书亲自递给程言。 程言接过,翻开不动声色的阅览。 “其二,郡主俞氏身为人妻人母,沈家十几载,毒害驱逐沈寂,药迷控制主君,手段阴私不可谓不心狠手辣,此为二罪。” 外面的雨声如同刀子一样落在每个人的心上,俞氏拍案而起,怒目眈眈直朝阮绵书,“阮绵书,说我心狠手辣,你状告郡主婆母才是不仁不义,没有证据你拿什么勇气在这血口喷人。” 俞氏有些着急,张言阻止不过是心里发虚。沈寂明知如此却不舍阮绵书被人这般怒吼,伸手拉过阮绵书就要张口。 阮绵书轻轻一笑,阻止了沈寂。 “无事。” 旁人沈寂也许不会听,但阮绵书开口,沈寂收了脚,到底没有再松开阮绵书的手。 两个人并排站着,沈寂让人搬了三张凳子,扶着阮绵书坐下,他自己坐在阮绵书和杨羽舒的中间,以保护者的姿态凛然众人面前。 松柏抱着剑站在他后面,随时都是要出鞘的模样。 沈俞沉默着,似乎身心疲惫,抿唇不语,也阻止不了,他看到沈从兴摸着家主令坐着,心不在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最后,阮绵书开口,拉回众人思路。 “郡主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 阮绵书转头,没了和沈寂的对视,整个人瞬间冷下来,“其三,华南郡主俞娇,利用职权,偷用宫廷禁香,控人心魂。派出大量皇家守卫,刺杀良民。此种做法,不配百姓供奉,此罪三。” “郡主罪二所用之毒,之药。皆于罪三出自宫廷,若说证据,扬州大夫为沈家医治,病症源头一问便知。你多年运香记录自有身边红雪保管,刺杀证人自有嬷嬷为证,派出士兵存活者吴三今日在堂。” “郡主,程大人若问,请问。” 阮绵书伸手,请俞氏和程言查证。 “阮绵书?” 俞氏大惊,惶恐的看着自人群中走出的吴嬷嬷红雪和吴三,高声大骂:“你们这群背主的东西,可是忘了我是谁?” 吴三扶着颤抖的吴嬷嬷,红雪不屑的开口,“您是郡主,高高在上的郡主,一句话可让人生,一句话可让人死的郡主。” “你这贱婢,亏我往日好吃好喝的养着你。” “是,您是好吃好喝的养着奴婢。” 红雪悲戚的抬头,看着俞氏,“那是因为奴婢有用。” 当着众人的面,红雪撩起脸上半边头发,露出里面狰狞的面容,指着上座的俞氏道:“便是郡主,在我和红英无用的时候,最先丢弃了我们。红英剩最后一口气,只是碰脏了郡主的鞋子,郡主不救她,让她生生疼死。便是郡主,在我面容尽毁之后,压榨我最后的价值,让我嫁给一个生死不明的人,守望门寡。” “郡主,我们曾为你出生入死,你却不给我们活路。” “来人,给本郡主拖出去。” 俞氏抬手,一群欲冲进来侍卫被念云庄的侍从挡在外面,隔着雨幕那些侍卫和俞氏摇摇相视,神情麻木。 每个人都听到了红雪的话,心中难免震动。 他们效忠俞氏,俞氏的为人,他们知道。 确实如红雪所言。 “母亲不可。”沈俞开口阻止。 “郡主,稍慢。”程言看着吴三递上来的香料单子,也阻止着,看向俞氏的目光多有复杂。 他问吴嬷嬷,“下毒,刺杀可真是郡主所为?” 吴嬷嬷面色难看,仰头看着怒目而视的俞氏,垂眸点头,“是郡主所为。” 程言脸色大变,不善的看着俞氏。 俞氏闻言,瘫倒在后,目光呆滞的看着地上的人,一会哭一会笑,被沈俞强行按着才没有揭案而起。 三罪并发,俞氏大势已去,这种案件已然不是程言所能受理,他心中自知当今圣上生母死于禁香,对于宫廷密香深恶痛绝,郡主此番多半除了命,一无所有。 程言看着目光淡淡的阮绵书,想起了那日码头送别阮常江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目光。 一个历尽千帆,一个初出茅庐,骨子里面流着一样血。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狠。 他想说,不如这样算了,逼死俞氏对你们夫妻没有好处,是要背负骂名的。 可沈寂边上坐着,目光和他对上,程言一见沈寂这副表情,摇摇头,到底开不了这个口。 他其实是羡慕阮常江的,即便此番阮常江殒命,他的这个女婿也是扬州少有的厉害人物,只是……知道的人很少。 俞氏今日所受,不过是沈寂十几年黑暗的十之二三,除却生死沈寂也是深渊中爬出来的,满手鲜血。 众人面面相觑,阮绵书抬头看着程言,“其四,华南郡主同俞世子里应外合,在年前北方大旱大量收购粮铺存米,高价贩卖。难民北方无钱无米,无奈南下,围堵于江南之乡之郡,想必大人知道那段日子官府日日赈灾,无一日闭户。” 说着,阮绵书想起那段日子,阮常江天不亮出门,摸着黑回来,瘦的皮包骨还笑呵呵和她说着无碍,第二日依旧瞒着她出门。 “我父亲无奈,挪用贡米熬粥,收留难民在乡下安顿物桑。为贡米我阮家抄家,父亲罢官北上。这项罪,吴三知道所有细枝末节。” 阮常江是好官,为百姓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一张万民请愿书让他甘愿拼命。直到前些日子吴三来信坦白,阮绵书才知,父亲入京不是有罪,是御前告状。 俞氏扬州只手遮天,刺杀都做得出来,为揭穿京都俞世子罪行,阮常江只能以罪臣身份掩人耳目,入京。 此一去,路途遥远生死未卜。 当初让她来沈家,嫁于沈俞,不过是想借着沈俞的身份,想着自己一旦殒命或者落败,她可以以沈俞妻子的身份活着。 毕竟沈俞是俞世子的外甥。 想起过往所有,阮绵书心中恨不得亲手提剑砍了俞氏。 程言听闻,似乎并不意外,对阮绵书投以欣赏的目光,频频点头。 程言也曾参与贡米案,阮常江一人担了所有,他焦头烂额的事情,不料被阮常江的女儿从内宅入手,一刀见血。 阮绵书看了一眼沈寂,其中酸涩委屈,最终被沈寂扶着对上俞氏含恨的眸子。 “同享百姓供奉,有人为之拼命,有人为之舍命,你是郡主……又将民置于何地,将效忠朝廷的官,置于何地?” “他日面圣,你如何对得起圣颜,如何对得起用血肉撑起你富贵尊荣的天下人。今日我告你四罪,为沈寂不公,为父亲不值,更为民请愿。” “俞氏,你简直该死。” 说到最后,阮绵书几乎毫无顾忌,大声嘶喊。 喊过之后满堂寂寂,沈俞更是目瞪口呆。 “母亲……”您到底瞒我多少,沈俞苦笑着,身子摇摇欲坠。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沈寂亲自让人写了状纸,送到红雪吴三以及吴嬷嬷面前签字画押。 尘埃落定,俞氏失了魂一样坐着,身上象征郡主品阶的宫装成了讽刺,痴痴的哭笑着。 就是这时,阮绵书看到吴嬷嬷突然站起来,一头扎着撞向祠堂的柱子,随后听到一声闷响,沈寂急急的捂上阮绵书的眼睛,在她耳边轻声道:“无事,别看。” 阮绵书被遮在黑暗中,脑子里面满是最后一刻鲜血四溅的模样。 她想说,没怕。 再没有比他毒发吐血,遭遇刺杀的惊恐了,她早已不是当初被人护在身后的闺阁女子,总是被逼着面对善恶惩戒,习惯了。 可她没说,安静的靠在沈寂的怀中。 “郡主,老奴对住你,只是……放我儿……自由吧!老奴陪着……你。” 吴嬷嬷抓着吴三的衣裳,睁眼看着俞氏的方向,死不瞑目。 吴三大声叫着。 “啊啊啊——” 突然俞氏睁大眼,抓着满头青丝冲到雨中,惊恐尖叫着,凤钗自雨中落地,被泥水淹没践踏,沈俞跑着追出去。 紧绷了这几章,我需要在下一章放点糖。 第四十四章 收监(二更) 权力锋刃,…… 阮绵书口诉四罪,在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吴嬷嬷的血混着雨水被冲刷干净,隔着漫天的雨幕,吴三背着吴嬷嬷一步一步走出祠堂。 秋葵看了又看,最终撑着伞出去送母子二人。 阮绵书扒开沈寂的手,转过头盯着沈家的叔伯,这些受沈家恩惠,却总是坐享其成的人,整个人坐的笔直。 今日之后,阮绵书三个字在沈家,甚至在扬州,将无人不知。 只是她没有退路,也没人给她退路。 她与沈寂是被逼着走到今日的,因果轮回。 “事已毕,”阮绵书站起来,环视着所有人,笑道:“叔伯们,该起身走了。” 这话一出,沈寂辈分最高的一个堂伯起身,尴尬的要往外走,身后一群人跟着。 “只是叔伯们,记得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阮绵书站在他们身后,淡淡的看着点点雨滴汇成的瓢泼大雨,流言虽小,毁誉由人,便如同这雨一样。 “沈家百代农桑,自沈从兴与杨家联姻慢慢起色,十几年前你们也曾受杨家恩惠,领着九族一跃成为江南望族。权力锋刃,你们未有一人为沈寂母子挺身而出,沈寂也从来不曾要求你们。” 阮绵书讽刺的笑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如今沈寂家不成家,凄苦半生,为了你们百年之后一份心安,望你们谨言慎行。” “毕竟人在做,天在看。他们孤儿寡母不在乎争,不代表我可以忍气吞声,今日这般一闹,我也不在乎名扬万里,是吧!” 阮绵书笑着,看向叔伯们。 几个叔伯连声点头,表示心里清楚,连伞都等不及拿,三三两两搀扶着,跑进了夜幕雨中,消失在门口。 程言见人俱已离开,站起来转头看着阮绵书,和不知何时走到阮绵书边上的沈寂,最后捋着胡子朝两人朗声一笑。 “沈兄,郡主这边无论如何是要收监送往京中的。你们夫妻缘分如何分断,明日就要有个结论了。” 沈从兴行礼,余光看到被人护着离开的杨羽舒,痴笑一声,道:“有劳大人,明日恭候。” 程言听完,便也走了。 阮绵书拉着沈寂,扫向站在外面的几个侍卫,问:“方才,谁推的我夫君?” 侍卫面面相觑,没人回答。 阮绵书转头看向沈寂,沈寂一下子从阮绵书眼中看到了询问,甚至忘记了掩饰自己复明的真相,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是个带刀的侍卫,刀柄撞到我。” 阮绵书便看到外面领头的是个有官阶在身的侍卫,唯一佩戴金刀的人。 她拉着沈寂,沈寂给她撑着伞。 两个人直接朝外走,走到那个侍卫面前的时候,阮绵书伸手,朝着侍卫的脸猝不及防的一掌,抽的侍卫诧异的看着她。 沈寂也被吓了一跳,举着伞站着,心里好似开了一朵花,忍不住开心。 他今日方知,被人无条件的护着,是这样的满足和幸福。 伞骨上的雨水隔着一指的距离留下,晕染了阮绵书清冷的面庞,她看着这些侍卫,讽刺道:“宫廷守卫,千锤百炼,惊羽而不慌,会推攘之中中手误吗?” “当时乱……”有人出言为侍卫长辩解。 “那是你们没本事。” 四周再无人开口,阮绵书忍不住笑了,只是那笑带着嘲讽,“你们欺他眼瞎,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心是个什么猪肝色。” 说完,阮绵书牵着沈寂扬长而去沈。 寂依着她的力道跟在后面,雨声在他眼前也如万树梨花,踩在两人前行的路上,长路芬芳。 沈寂被她牵着走在雨中,看着她衣袂翻飞,顿觉风光无限美好,他能看见了。 看见他的妻。 这样想着,沈寂眼前愈发清明,清晰的看着阮绵书侧脸的每一个表情,她脸上的轻松、孤寂、哀伤,甚至眼角欲落不落的泪水…… 哭了。 沈寂大骇,伸手扯住她。 “阮绵书,”沈寂开口,低头看着她猩红的眼角,喉咙像是被什么堵到一般,便是这样她也忍着一路,一声不吭。 如今他是看见了,可要是看不见,他便永远也无法知道阮绵书在这样一个雨天,战胜所有人之后,一个人默默掉过眼泪。 他的手伸到她脸上,温柔的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心疼道:“哭什么?” 阮绵书仰头,可怜又恋慕的看着他,最后展开一个难看又尴尬的笑脸,走近用小小的身躯搂着他,如同搂着这世间最为珍贵的宝贝,伸手在他背后拍着。 “沈寂。” 阮绵书张口,温柔又轻软,水一样滋润着干涸的心脏,“那么多人欺你辱你,但你莫要忘了。” “你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我以后会更加用心。”阮绵书笑着,“更加用心爱你护你,便是你散尽家财,一分不留的捐赠,我也跟着你。” 她明明赢了,胜利之后便是无限悲戚。所有人都若有若无的负着沈寂,她心疼沈寂,更心疼那个儿时一个人担起所有的沈寂。 “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阮绵书松开他,笑着挽着他的胳膊,心里总算熬过了低估的时候,“我会保护你的。” “恩!”沈寂点头,把伞往她那边侧侧,自己半边身子淋在雨中。 “你看,我不傻,有些事只是我不愿意去想去做,今日我便做到了。” 沈寂不知想到什么,附和着她笑道:“是,不傻,方才也不是你搂着我哭的。” “沈寂,”阮绵书不满的甩他,不过没有甩开,不满的嘟囔道:“我是为你哭的。” “我知道。” “往后,你不要忍气吞声,让人欺负了。” 沈寂看着她低头,声音也忍不住柔和下来,“恩,我也努力变的更好,起码我希望以后提剑而来的不是你为我,而是我为你。” “还有,我希望你不再流泪,是笑着的。” 沈寂说完,含笑看着阮绵书。 刚哭过的姑娘,整个人带着说不出的委屈,沈寂突然就很想吻一下她稍微红肿的眼睛,似乎这样可以恢复她以往的模样。 两个人在伞下一小块地方相互对望,慢慢的阮绵书笑意散去,羞怯的瞪了沈寂一眼,媚眼如丝,含羞带怒。 沈寂微怔,原来他看不见的时候,阮绵书竟是这样一副神态。 他是乍见惊心,再看欢心,只想多多的看着她,却遇上她真心实意的小姿态,在雨中。 见沈寂突然愣住出神,阮绵书蹙着眉头伸手探上他的额头,踮着脚凑近他的脸,“沈寂,你怎么了?脸怎么红了?” 额头一样的温度,阮绵书不死心的摸上他的脖子,只是手心一阵滑动,却是沈寂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阮绵书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后退一步,“不烧啊!” 沈寂一惊,下意识伸手揽住她的腰,省的她被伞外雨水波及,自己的半个后背一片濡湿。 长臂环着她的腰,沈寂别扭的扭过头不敢再看她嫣红一片的脸色,低声道:“该回了,雨大。” 阮绵书听他声音如常,松了一口气,从他怀里站稳,手没有意外的被沈寂握住。 “牵着,”沈寂不敢看她,“我看不见。” 阮绵书不疑有他,听话的牵着沈寂往归园走,丝毫不见方才在祠堂咄咄逼人的气势。 耳畔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沈寂忍不住转头看阮绵书脸色,不妨和她同样看过来的视线撞到一起。 那一刻,两个人的眼中俱是对方的倒影,带着别样的亮光,阮绵书好奇的看着他,“咦”了一声,沈寂心里一颤,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忍着没有转头,平常的和她对望着。 他竟不知,自己为何不愿和她说上一句‘我能看见了’。 只是那一刻,雨中漫步,他就是没有开口。 阮绵书察觉沈寂异样,可仔细看看又不知哪里奇怪,最后随意的叫了一声。 “沈寂……” 沈寂应道:“怎么了?” 阮绵书看着他,摇摇头,“无事……” 就是方才一瞬间,以为你可以看见了。 到底是她痴心妄想,沈寂好不容易走出那份记忆,还是不要再提眼睛的事情了。 雨慢慢减小,在夜幕完全到来之前,两个人回到了归园。 当夜阮绵书沐浴出来,穿着锦织的睡衣,单薄之下依稀可见里面大红的绣花小衣,玲珑身姿。 阮绵书如往常一样,和早已躺在外侧的沈寂打了一声招呼,手脚并用的爬到里侧。随着她抬腿弯腰的动作,领口下垂,沈寂随意一眼看见两方锁骨之外的如玉莹白,不动声色的拉过被褥,挡住鼻子。 “睡吧!” 明日一大堆事要忙,阮绵书说着歪在枕头上,整个人很快没了动静。 今日,阮绵书累坏了。 等身侧之人睡熟,沈寂枕着半边胳膊转头,伸手挑过她一把头发,在烛光下细细看着她的五官。 以前他总是好奇枕边人是何模样,如今尽在眼底。 看着,沈寂伸出手慢慢的抚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是嘴巴,烛光透过指缝落在她脸上,阮绵书整个人都似蒙上了一层细纱。 直到阮绵书突然偎到他身边,沈寂才回神,手搭着她腰间,最后看了她一遍,将她模样牢牢记住,这才闭眼。 记住了她模样,便是再睁眼眼底黑暗,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他的妻,是这般绝色。 第四十五章 雨跪 你总是让我恨,都不…… 次日依旧是个雨天,庭院里面劈里啪啦的大雨打着抽芽的新树,穿着蓑衣的人来来回回搬运着归园为数不多的东西。 大雨看不出时辰,阮绵书穿着春裳站在窗边,瞧着这个即将告别的院落。 “想什么呢?” 沈寂自身后走来,执起她放在床沿上的手,随后五指插入她的指缝,指尖厚茧摩挲着她手心,酥麻沿着掌中脉络密密麻麻的流动。 他张开五指,和她紧扣,包裹着阮绵书的手,也把凉寒阻挡。 “可是舍不得这院子?”沈寂站在她身边,轻声问她。 阮绵书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笑道:“那有什么舍得舍不得,你不是在吗?”于她而言,沈寂在的地方,才是她真正的家。 沈寂便笑笑不说话了,两个人安静的站着,等着某一刻的来临。 这个时候,扬州的城门终于在无数人的凝望之下开了,高大沉重的吊索自上而下落下,有一人驾马而入,在众人猝不及防的时候一马当先,冲入城内。 马蹄在雨中溅起水花,速度快的看不清人脸,只依稀看到,那是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杨氏布行,掌柜还没有开门,大门便被人从外踹开。 杨朔浑身是雨的站在门口。 “爷,您这是?”掌柜吓了一跳,捂着心口深吸一口气。 杨朔却不管这些,张口就道:“备水沐浴,华服熏香,马车给我套双马的,半个时辰,找人在门口等我,多一刻都不行。” “爷这是要做什么去?” 杨朔转头看着门外大雨,面色异常清冷。 “接沈寂归家。” 掌柜大惊,“那不是……”沈家的少爷,昨日沈家大案闹的那样凶。 “昨日未赶回帮他一把,今日我得让扬州人知道,沈寂不是无家可归。” 掌柜不敢再问,这边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沈家那边简简单单的三辆马车已经套好,程言派来带走俞氏的人也被请在大厅坐着。 阮绵书站在靠近书房的廊下,大雨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着沈寂穿着一身白衣,撑着伞踩在庭院里面。 他们要走了,这是沈寂最后一次见沈从兴,特意来告别的。 沈寂从未有过一刻,这样宁静,肩膀松着,卸下了所有的重担。 他终于解脱了,从这个泥潭里面抽离,去过属于他自己的日子,便是脚步走起来都是轻的。 越活越潇洒肆意,这是沈寂。 越活越疲乏无奈,这是看着沈寂走近的沈俞。 沈俞跪在书房门口,偌大的雨水打湿了他的青山,不过一夜,整个人倦怠的如同命不久矣的患者,雨水的冰寒自膝盖传入,腐蚀着他的心智。 他跪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俞氏是他母亲,他是来赎罪的。希望沈从兴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撤销俞氏香控夫君的罪名。 雨水打在沈俞的脸上,沈俞咬着牙撑着,他已经两夜不眠不休,只是他不能倒。 俞氏再有错,他记得最深的仍旧是儿时俞氏抱着他,伸手将他举过头顶,笑着叫他“俞儿俞儿,叫阿娘”。 所有人抛弃俞氏,沈俞不能。 即便俞氏十恶不赦,俞氏从未想过伤害他。 他享受着俞氏身份带来的尊容,那么俞氏带来的罪过他也该分担一肩。 满头冷雨忽断,沈俞眨了一下眼睛,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油纸伞。 不知何时,本该一晃而过的沈寂站在他身后,给他撑起一片平静。 沈俞心中酸涩,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这是他第一次想要流泪,打小俞氏就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也很少哭。 沈俞白衣轻飘,发丝飞扬,低头看着他。 “起来吧!地上凉。” 沈俞闻言愈发难受。 他没有起来,看着地上弹起的雨水,许久之后,恍惚道:“其实,他以往每次去看你……我都知道。” 这个他,指的是沈从兴。 “你是什么都没有,在我心里,你有的又是我这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你很好,好到从来都不与我争,甚至在你心中也是认同我这个兄弟的。” 沈寂脸上闪过诧异,稍纵即逝,很快找回眼不见天日的状态,瞳仁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沈俞见他这副模样,笑道:“我们血脉相连,有些时候我还是清楚你的想法的,所以我也不和你争。即便如此,若有下次,我也不愿意和你投生一家了。” “你总是让我恨,都不知道怎么恨。” 沈俞站起来,不顾形象的把手在心口稍干的地方抿了抿,拍了两下沈寂的肩膀,笑着转身走进雨中。 “其实,每次你跟着他来别院,我也是知道的。” 沈俞顿足。 沈寂背对着他,“包括你赶走门口的小混混,告诉他们,我是你弟弟。” 便是在那个时候,沈寂放下了对他的成见,将他排除在恩怨之外。 只是他们无错,对错从来没有饶过他们。 无论的沈俞还是他,注定波及。 “若我能选,也希望我们不是一家。” 沈寂提脚迈上台阶,“昨日已逝,我放下了。” 希望你也放下。 “那你会放过我母亲吗?” “不会。” “我明白,有时候我却宁愿我不明白。” 对俞氏的亲情让他恨,对沈寂的愧疚让他不恨,沈俞多想自己不懂情仇。 沈俞站起来,笑着走了。 这一次路过阮绵书,他甚至可以平静的和阮绵书见礼,笑着说上一句,“后会有期。” 阮绵书看着一前一后的兄弟两人,伸手抹了一把眼角隐含的泪水,最后还是朝着隔壁俞氏的院子去了。 别人说俞氏已经巅峰不分男女,阮绵书还是决定见她,遣退了所有人,看着这个被亲儿子下令捆绑的妇人。 俞氏胸前被口水濡湿,手脚束于床榻,扭曲着身子痴痴的笑着,嘴里发出困兽的呜咽。 阮绵书打了一盆水,蹲下,用帕子细细的擦着她污垢的脸。俞氏也从排斥到顺从,最后一声不响的看着她。 触及她冰冷的手,阮绵书给她盖了一床被褥。 她愿意给俞氏一个体面的走法,也算祭奠那个消失在岁月中的高傲郡主。 曾经,俞氏也是一个心中有爱,眼中有光的姑娘。 阮绵书细细和她讲了昨日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以及她即将面对的几种结局。 休弃软禁。 和离罢黜。 或者悄声处死。 俞氏听着,朝她痴痴的笑着。 最后阮绵书给她把头发别到耳后,讲了沈俞为她夜跪雨中的事,俞氏依旧笑着。 阮绵书看着她,站起来,缓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安静下来的人,她说:“郡主,您要装,希望您装一辈子。” “您记得自己是一位妻子,也希望您记得您是一位母亲。” …… 阮绵书从里面出来,一抬头就看到那边凉亭之中,沈寂执伞而立,望着雨幕不知想些什么。 “沈寂。” 阮绵书大叫一声,提着裙角在走廊之下朝他绕着跑过去,沈寂闻声隔空朝她一笑,打开伞走进雨中,过来接她。 雨那样大,隐隐有些冷。 站在沈寂伞下的时候,阮绵书却觉得再是安稳不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阮绵书笑着,伸手把鬓边碎发往后夹,宽袖上大红的樱花在她脸边摇曳,颜色与她簪的樱花簪一样娇艳。 只是,不及阮绵书好颜色。 沈寂见她俏生生,笑盈盈的站在眼前,忍不住也眼带笑意,“我找人问的。” 他说着,掩去方才出门不见她的慌张,更有在雨中着急忙慌寻了半天的狼狈,伸手扶着她:“如何想起见她了?” 阮绵书听着,却已经留意到他白色衣摆上溅起的泥星,明白了什么先是愧疚,再是心疼。 她没想过沈寂出来这般快,此番她又让沈寂担心了。 “沈寂。” 她哑着声音道:“因为你心疼沈俞。” 沈寂一愣,似乎才回过神,“方才你听到了。” “恩。”阮绵书垂眸,向前一步,伸手抱住他,将他搂住,“你心疼沈俞,可我更心疼你。所以我来了……” 沈寂看着怀里的人儿,心里满满当当,伸手拍着她的背。 “好了,回家了。” 阮绵书听着,也不知怎的红了脸,噢了一声,老实的跟着沈寂朝外走。 在他们身后,那扇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俞氏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手里拽着拖在地上的被褥。 “可怜吗?”俞氏呢喃着,脸上悲凉。 对于曾经的俞氏来说,阮绵书这份可怜,才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 沈寂什么财产都没有带走,无论是沈家的还是杨家的,一律由程言为证,捐赠修建扬州水库。 那样巨额的财产,沈寂眼皮都没有眨一下,阮绵书也一声不吭。 离开沈家,夫妻两个只有三辆马车,简单的好似只是来沈府当了一次过客。 当他们安安静静的迈出那扇大门,看见门口成群结队的人,以及正中间高处普通马车一倍的招摇车,杨朔摇着折扇把大红长袍扇的翩翩若飞时,阮绵书懵了。 故,她没有留意到沈寂眼底一闪而过的嫌弃,最后很快被沈寂藏在眼底。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沈寂听到这话,嘴角抽搐着,不经意打量着杨朔,留下一句“不想”。 牵着阮绵书上了马车,杨朔要跟着上去,沈寂腿横在车厢里面。 “熏死了,后面去。” 沐浴熏香的杨朔:“……”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阮绵书绷了几天的脸,忍不住真心的笑了,笑声传到沈寂的耳中,沈寂本是开玩笑的这下真的不愿意杨朔上车了。 被迫坐后面马车的杨朔,最后也只得了亲外甥的一张软和坐垫。 仅此而已。 “沈寂,舅舅就只配你一张坐垫吗?”好歹香茶糕点,话本小说给我一份,路途遥远,聊以解闷。 沈寂自帘后道:“坐垫还我。” 杨朔雨中凌乱,沈寂已经下令马车前进,只是速度不快,明显是在等杨朔的样子。 杨朔虚虚的朝着沈寂的马车踢了一脚,最后登上马车,下令超过了沈寂的马车,两车相遇,杨朔重重的哼了一声,之后扬长而去。 马车里。 阮绵书放下车帘,看着别扭的靠在自己肩膀上假寐的沈寂,忍不住轻轻推他。 “你坐起来,往那边躺下,我抱着你睡吧!这样怪难受的。” 沈寂个子高,蜷缩着倚在她肩膀,身子随着颠簸摇晃,一看就是极其不舒服的样子。 阮绵书此举正和沈寂心意,如今他是尽量避免少和她视线交会的机会,若是躺着正好不必看她,以免穿帮。 沈寂坐起来,长腿曲着躺在她腿上,阮绵书的手和从前一样在他脑袋上按着,纾解疲乏。 他闭着眼,突然和阮绵书说:“回家安顿之后,我再看看眼吧!” 阮绵书一顿,笑道:“好。” 她不知道沈寂为何突然主动要求看眼,只是他愿意看,阮绵书就愿意陪他看。 经此一遭,夫妻两个再不是初初在一起的样子,他们心里有了彼此,自然无惧前路风雨。 给他按了一会儿,阮绵书垂眸看他,问道:“你明明对杨朔今日之举感动,又为何佯装嫌弃。” “有吗?” 阮绵书点头,“有的,我都看出来了。” 沈寂往后一靠,驱走心中异样。 “你都看出来了,他自然也知道。”沈寂往后一靠,“而且他脸皮厚,无碍。” 阮绵书被他神奇的想法噎了一下,不敢苟同,“这样不好,万一他不知道,岂非怨你。” “不会。” 沈寂倒是异常坚定。 “若我流露感动,他才会以为我吃错了药。”他与杨朔多年交情,这便是他们一路走来,苦中作乐的趣味。 阮绵书看着他眼角笑意,也便不劝了。 外面大雨转小,一群车队朝着扬州城,前知州府阮家的方向驶去,在江南烟雨中停在了和阮家对面的宅子。 归园。 名是一样的名,地却不是同一片地。 第四十六章 新家 不休不是因为爱…… 他们就这样安家了,在阮府对面。 沈寂曾问阮绵书,想不想回去看看,他可以找人帮忙。 阮绵书拒绝了。 所等待的亲人不在,阮府只是一个带着过往影子的躯壳而已,去与不去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当时阮绵书站在门口,遥遥的望着贴着封条的府邸,脸上带着说不尽的愁丝,沈寂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 等她回头了,沈寂便适时微笑。 他说:“无妨的,往后我在的地方就是家。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阮绵书伸手搂过他,浑身软绵绵的挂在他身上,蹭着他下巴回道:“如今这样就很好。” 所爱之人在身侧,所念之人即将归来。 黑暗即将过去,他们注定有好的余生。 “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若是真要说想要什么,她如今是真的想要一个孩子了。 只是沈寂身子不好,这件事还需问问大夫的意思。 阮绵书开始每日拾掇宅子,每处都亲历亲为。 这时的沈府,沈从兴把族长令给了沈俞,他没有休了俞氏,整个人关在偏僻的院落,愈发的吃斋念佛。 俞氏走的那天,阳光明媚,京中已经传来消息,俞世子被关进了牢狱,待华南郡主入京一起查办。 阳光透过灌木照在俞氏惨白如纸的脸上,她穿着布衣,未带珠钗,身后沈俞正在和官府交涉。 “沈从兴,你为何不休了我?” 沈从兴同样素衣站着,近来他愈发吃斋念佛,交出族长令之后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甚至研读起曾年轻时的书,一坐便是一天。 “因为比起你,我才是错的最深的人。有人告诉我,我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却是忘了陪伴我十几年的是你。” “不休不是因为爱,而是我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休书反而成了解放,过往种种又岂是休书可以洗净。你若要,我可以给。”沈从兴看着她,问:“郡主要吗?” “呵。”俞氏轻笑,不知是讥讽谁。 这么多年,俞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吃惊的看着对面的人,眼中早已没有对生死的恐惧,玩味道:“我此番去,不死也是终生幽闭,你不怕被我牵连?” “其身有罪,一死不足还之,再没什么好怕的。” 俞氏恍惚抬眸,对上沈从兴淡如山水的眸子,突然笑道:“你从未喜欢过我,哪怕你愿意把命给我,心里也未有我一分一毫的位置。” 沈从兴把心给了杨羽舒,把命偿给了她。十几年的陪伴,最后得到的不过是心里没有半分她影子的一条命。 生来骄傲,十几年失了初心,原来她早已一败涂地。 俞氏觉得,也许最狠的惩罚不是生死,而是日日夜夜对于一身罪孽的反复翻扒,善恶压的刀刃悬在头顶,直到心理承受不住,悔恨离去。 她抬眸,笑着看向沈从兴,最后朝他行了一个大礼。 “我倒宁愿你开口,主动……休了我。” …… 这几天,沈寂突然忙碌起来,每日和松柏在书房议事。 “沈寂,你每日都忙些什么?” “赚钱,养你。” 阮绵书呆呆的看着沈寂,果然不再问了,心里隐隐有喜悦。 这日阮绵书忙完了最后一个院子的整理,整个人乏的很,脱了鞋袜和衣躺在炕上歇息。 外面是松柏他们的交谈声,阳光柔和的照在她脸上,阮绵书抓了被褥挡住眼睛,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乍春寒,屋子里面烧着炭,很热。 阮绵书只觉得浑身都要冒汗了,昏昏沉沉的把外面的衣裳解开,这才舒服了些。 外间—— 沈寂交代好最后一件事,吩咐松柏把账本给杨朔送去,他则揉着眉心进了里面。 他看着窝在被褥下面的睡颜,慢慢坐到边上,垂眸看着她。 许是热了,她脸上带着薄汗,看的沈寂呼吸一窒,他到底是个正常的男子,看到这样湿/漉漉的人,难免有些反应。 为了掩盖什么,沈寂伸手捏着被褥一角,经过她锁骨一片莹白,抿着唇给她盖上了被褥。 嘴里念叨着:“这样才规矩。” 沈寂坐在她身边,拿着新送回来的核桃剥着,一边剥一边陪着她,想着今日难得有空,倒是要给她睡过去了。 想着沈寂忍不住笑起来,这几日他也没有再坠入黑暗,想着和她坦白复明的事情,她倒是好,睡着了。 “什么时候睡不好,非要现在睡。” 阮绵书睡的沉,身上热的难受,直接踢脚踹了被子,那一脚踢腾着踹到了沈寂的腰上,沈寂只觉腰上一紧。 手攥着核桃,停在那里。 半晌叹了口气给她掖上被子,碰到她热热的脖颈时温度有些热,他本身就是晒过日头体热,如今还是觉得热的话……难道是炭火太旺。 “娇气,一点热都受不得。”沈寂捏了捏她的鼻子,站起来把火红的炭夹出两块。 阮绵书果然老实了些。 沈寂拿了两本书坐着陪她,一直睡到下午。 榻上的人丝毫没有任何动静,沈寂看着时辰,抬脚往那边走,准备叫她起来吃饭。 没走到地方,便听到一声呢喃,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沈寂足下一顿,两步跨过去,轻轻拍在她身上,蹙眉道:“又做恶梦了?” 被褥里面的人手臂在里面挣扎着,满头乌发凌乱的铺散在炕上,身子晃动着,领口下细白的脖颈露出了一片锁骨,她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变的急促。 细微的风吹落了沈寂鬓边的碎发,晃悠悠的落在阮绵书的脸上,就好像平静的湖面上落下了一片小小的叶子,荡起了层层涟漪。 阮绵书眉毛拧的紧紧的,叫道:“沈寂……” 声音暗哑,沈寂顿觉不对,低头下巴放在她的额头,很烫…… 脸也很烫,隔的近了他听出她难受的哭腔,不停的叫着他。 不是黏人的那种,而是痛苦的很想要他来救的那种呼唤,沈寂放在她腰上的手紧握,脸色黑的都可以滴出墨。 “怎么这么蠢?”这样说的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榻上的阮绵书,说完猛的站起来就朝外走。 “松柏,叫大夫,立刻马上——” 松柏正在远处洒花种,闻言着急的站起来,以为沈寂又病发了,见他没事呼出一口气,马上又想起房里面的夫人,心又给提了起来。 “这就去。” 夫人生病可比二爷自己生病可怕。 新院子没有马车,松柏是跑着出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听着不一人,沈寂扭头看向门口。 “二爷,大夫来了。” 松柏回来了,比他想象中快了很多。 沈寂把被褥盖到阮绵书的脖颈,只露出头,怕她折腾就把被角压在自己身下。 “进来。” 门开了,松柏带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就是大夫进来了。 沈寂点了点头,刚想说话,被褥里面的人就开始挣扎,他崩着脸按住她的身子,朝身后“恩”了一声。 那大夫一看态度,脸色不大好。 “诊脉。” 呵,诊脉。谁欠他一样,大夫翻了一个白眼,到底没有被沈寂给气走,上去一步道:“这位……郎君,手。” 沈寂眉毛一动,抓出被褥下面的手,那手纤细,手腕不足一握,仿如上好的白瓷,需要人小心的呵护。 阳光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样的协调沈寂眼中也满是担忧。 大夫脸色好了一些,倒是个护崽的,遂伸手诊脉。 阮绵书徒然被陌生人按了腕子,想要挣扎,沈寂听到了她痛苦的呢喃,哄着她,“没事,我在。” 生病的人果然不动了,大夫从未见过病着还这样清醒的病人,捋着胡须听着脉搏,眼神落在沈寂那张温柔的可以掐出水的眸子里面…… 见了鬼了。 阮绵书面色潮红,被沈寂拍着还算老实,大夫把完脉,朝沈寂道:“风寒入体,着了凉了,需要吃几贴药,没什么大碍。” …… 阮绵书这一病,沈寂陪了两天,直到人差不多好,沈寂才开门放了火烧屁股的杨朔进来。 船队出事了,沈寂不得不忙碌起来。 他走的时候没有细说,阮绵书断断续续的烧着,以为他要做什么危险的事,迷迷糊糊拉着他的袖子不放。 沈寂狠心把她的手掰开,算是把人得罪了,睡梦中狠狠的咬了他指头一口。 出城一日,沈寂刚复明的事被杨朔发现,两个人分工忙碌的一日,夜里宿在了城外码头,那是一个前几年新休的货物码头,条件简陋。 深夜,风嗖嗖的刮着。 沈寂睡到一半醒来,开窗看着外面突然而至的雨水,想着家里尚且生病的人,顿时睡不过去了。 生了病的人,莫要给雷雨吓哭了。 沈寂越想越烦躁,又让人掌了灯,套了马车往城外赶,紧赶慢赶城门还是关了。 赶车的人在外面交涉了很久,无奈回来禀报:“二爷,城门关了,要不我们明日一早来。” 沈寂撑着头,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城里尚且如此,他买的宅子满是大树,肯定更是阴寒。 一个人呆在黑暗的感觉,他懂。 正因为他懂,所以不愿意让她也那样无助。 许久,仆从又要开口的时候,沈寂掀帘,露出了那张掩在半明半暗里的脸庞,他独自站起,走下来。 仆从劝他回去,外面风大。 “没事。” 简单的两个字,却呆着无尽的威严,仆从不敢再说,带着他去了城门口,见了那里的士兵。 士兵本来要摆谱的,可对上沈寂黑夜里面泛着幽幽寒光的眼眸,硬生生的说不出一句狠话,这也许就是欺软怕硬吧! 给了银子,沈寂交涉成功了。正要上马车走,身后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停在沈寂的身边。 两人坐在高高的马匹上,朝上往下看这个处于劣势仍一身傲骨的少年,程言捋着胡子似笑非笑的凑近另外一人,耳语一番。 “这么晚了,你是去哪里?” 程言边上是一位身着官服的人,浑身透着盛与常人的威压,惹的沈寂皱眉。 沈寂思索一番,猜出几分意思。半夜在城里疾行,城门口官兵恭敬以待的,且有程言作陪,此人…… 莫不是阮常江。 沈寂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不卑不亢,只是说话带着几分恭敬,“出城,回家。” 这样的回答,于程言耳中就难得了,沈寂可不是什么有问必答的人。 程言是人精,也知道两人的关系,遂也不打算开口。 “进不去?”马上的人问。 “进的去。” 那人一噎,横眉冷目的瞪了沈寂一眼,拉着缰绳驾马离去。 程言笑着跟上去,和沈寂道:“今日所见,且勿言。” 沈寂知道这是在说他,让他暂时不要告诉阮绵书。 沈寂点头,愈发确定此人的身份,蹬上马车吩咐了人离去,不料远处离去的人又回来了。 指着沈寂的马车道:“往后他要进出城门……让他进。” 说完看着沈寂,经过马车的时候“哼”了一声。 “大半夜乱窜,你就不会早些回家。” 马车里面安安静静好像没有人,半晌传出一句“恩”。 “等我回来再和你算账,滚吧!” 第四十七章 雨夜 你在家,我能在外安…… 今夜的雨下的很大,劈里啪啦的打在外面的地上,偶尔一声惊雷,冷风钻进缝隙,吹的烛花闪烁欲灭。 阮绵书醒来的时候正是半夜,身边没有一个人,只隐约记得沈寂似是掰开她的手出门去了,空落落的屋子,阮绵书心里难免有几分失落。 更多的是生病带来的无助。 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脑子反而愈发清明,不知不觉将滴答的雨声数到了三百七十下,依旧没有睡着。 黑暗之中,门似乎开了,紧接着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应是有人进来,下意识的阮绵书认为这人没有威胁。 她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围着被褥坐起来,一眨不眨的看着门口。 片刻之后,有人走进来,穿着蓑衣,帽檐遮着面容,和坐着可怜巴巴的阮绵书对了一个正着。 阮绵书眼珠子都不敢转了,盯着突然出现的人,嘴巴一撇,无端生了几分委屈。 “你不是出门办事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沈寂动作稍顿,眉头对着她皱着,伸手结了蓑衣,挂在一边。脚底踩着的雨鞋露着水,在地上汇成一片水光。 “你在家,我能在外安心住着?” 沈寂反问一句,“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阮绵书扭过头,仗着他看不见撇了一下嘴。 沈寂则把她小动作尽收眼底,“害怕?” 阮绵书立刻道:“我才不怕。” 只是方才心慌的厉害,何曾有半分之前逼俞氏的气势。 如今沈寂往这里一站,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让她的心那么落在了实处。 “倒是你,外头那么大的雨,哪怕不安心也该等天亮回来,我也不会被一场雨吓的没了魂。” 沈寂轻笑了一声,也没有拆穿她蹩脚的谎言。褪去蓑衣雨靴,身着墨色竹纹长衣,端的是风流倜傥芝兰玉树,发间的雨珠也掩盖不了分毫的气度,他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径直走到阮绵书的身边。 “回家,哪里需要理由,我又能去哪里?”沈寂像是累极了,坐上来拉着她身边围着的被褥。 自然,免不了把人一起带入怀里。 沈寂抱着她神情有了一丝松动,眉宇的戾气散去,平和下来。 阮绵书偎在他怀里,绕着他脖子,软绵绵的身子贴着他,仰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笑道:“你是不是担心我,所以回来的?” 沈寂嘴角带着笑,伸手按下她的脑袋,按到怀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阮绵书见他眼底青紫,俨然非常困倦的样子,果真不再胡闹,只是枕着他胳膊轻声道了一句,“沈寂,谢谢你。” 只是这样一句话,路上的奔波便觉得值得,他要的不就是她好好的在他怀里吗? 沈寂睫毛微颤,抱着她的手收紧几分,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着她,“不怕了,睡觉吧!” 阮绵书把头埋进她的怀里,也是真的累了,牵着他的手指慢慢的睡过去了。 这次终于安心的睡过去了,外面雨声渐大,雷声愈发频繁,阮绵书缩在沈寂怀里,沈寂翻身挡住身后的所有,手有意无意覆上她的耳朵。 “不怕的,我在。” 一夜风雨,次日醒来的时候阮绵书睁开眼就抬头看他,看到他真的躺在身边,松了一口气。 沈寂累的很,即使被她描摹着眉眼也没有醒过来,阮绵书见此知道他是吃了大苦,又不愿意撇下他自己起身,时辰也早,就趴在一边,撑着下巴看着他。 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白晢的肌肤,如画的眉眼,每一处都柔和的像雪花一样轻柔,当初看到他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眸,被他吼着“滚”的时候…… 她老是梦到他。 梦着梦着,也就入了心,再容不下其他。 清晨气冷,鸟儿在外面鸣叫,早起的人陆续起身。 沈寂醒来的时候,晨曦从窗外射入,眼眸里面荡着一抹丽色,他不错眼的看着,嗓音迷糊。 “天亮了?” 阮绵书穿着薄衣,脖颈露在外面,撑手看着他的时候,小衣的带子在锁骨攀着,风光隐现。 被褥里面,隔着衣料,暖人的体温在他身上流窜,带着淡淡花香。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她嗓音带着疑问,笑问:“天亮了,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比天亮更耀眼。” 晨光洒落,在她白嫩的手上透过,柔软的发丝挠着沈寂的脸颊,阮绵书瞥他一眼,“油嘴滑舌。” 沈寂被这一眼看的一颤,被褥之下,沈寂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腰把人带下。 阮绵书青丝坠落,铺在背上,唇瓣覆上沈寂的清冷,沈寂肆意的笑声在清晨猝不及防的传进阮绵书的耳中。 “绵绵,天亮了。” 沈寂的手顺着胳膊往上,扣住她的后脑,轻易的摄取了她的呼吸,和她纠缠。 阮绵书睁大了眼睛看着沈寂,她知道天亮了,可今日沈寂这般主动又是那般。 她一时并不明白,双手无力的放在他双肩。 床头蜡烛灰尽,只有香烟袅袅升起,飘动的床纱在朝阳之下如云彩轻乎,隐隐遮住里面风光。 不知何时,阮绵书成了下面,张开的手指无意识抓着床单,不经意带响了床头铃铛。 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唤醒了两人,胸前凉意让阮绵书一时清醒,推着沈寂道:“沈寂,不行的。” 沈寂撑在上面,已经停了,他本就是告诉她,他的天亮了,和她分享喜悦,无奈夫人懵傻,沈寂在她绝色之中只生出无限的情意,差点没有把控住。 他终于明白,有些人在书中朝着心爱之人所说,‘便是死在你身上也是值得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是,这是他的妻,珍之重之的妻。 有的不能只是欲,他更要带着情来,让人心甘情愿。 阮绵书喜欢他,爱他,他却不能仗着这份心悦胡作非为,妻子是要尊重的。 沈寂看着阮绵书动情的脸色,突然逗她,“不行吗?” “现在是白天。” 沈寂就笑道:“那就等晚上吧!” 不待阮绵书回答,沈寂翻身坐起,赤脚下地,更是笑着把阮绵书抱下去转了两圈。 “起吧!” 两人就此起身,今日沈寂依旧要去城外寻找杨朔。 晨起一闹,阮绵书羞的不和沈寂说话,等到人走的时候方觉不舍,一直把沈寂送到门口。 她垂头恹恹的拉着沈寂的衣袖,“沈寂,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昨夜赶车的仆从喂着马,听到她撒娇的声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肌肤如霜雪,乌发若云,“真好看……” 他喃喃了一句,怪不得二爷连夜要回来,这样的美人可不得回来。 “在外面,不要撒娇。”沈寂轻轻捏着她的手,脸色紧绷着,可以看出心情是不错的。 阮绵书心情低落,“哦”了一声,拉着他的袖子送他,也不再说话。 那边马已经喂好了,阮绵书不舍的松了他,沈寂走了两步,不知怎的想起早上她含羞带怯的模样,柔柔弱弱的由他胡闹。 此刻人就在身后,眼汪汪的看着他,要哭不哭的。 沈寂心里滑过不舍,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转身将人抱在怀里,温声道:“晚上就回来了,不是不让你去,病没好舍不得你奔波,听话。” 阮绵书在他怀里点头,“那你去吧!” 沈寂最后看了她一眼,接过旁边的外衣给她披上。 “晚上,等我回来,有事和你说。” 沈寂绝尘而去,阮绵书躲在门里看着马车,红着脸碎了一句,“才不要呢!你能有什么事……” …… 沈寂来到城外众人正在忙碌,他穿着一身墨色的狐裘,站在货船的最高处,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江河。 杨朔看见沈寂过来,把人遣走,远远的目光在沈寂双眼之上停留,朝沈寂靠近。 “你当真决定把船队改成官船。”杨朔问他。 这支船队其实是沈寂在背后指点江山,从最开始是不是海乱,朝不保夕,到最后慢慢起色,所得救济杨家店铺,沈寂付出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杨朔再是清醒不过。 这次海贼来袭,沈寂却突然要求改商为官,要知道得了官家庇护,利益所得便不是十成十。 沈寂不为所动。 “杨朔,我有的只有钱。但此番和俞氏对阵,我知道我有的不能只是钱。” 本朝外商海船不多,他手上的便是佼佼者。交出几分利益,得来往上的阶梯,让沈寂的名字不知在扬州响彻,便是值得。 “不论是阮绵书一朝落地,还是我十几年黑暗求生,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不够强大。强大的人不要脸,弱小的人死于脸,我再不想受人掣肘,也不想她受人掣肘。” “我愿用我之年,换身边人之人随心随意。” 杨朔看着这样的沈寂,一下子看到了那于大海之上翱翔的海燕,不惧风雨,滑击长空。 “我明白了,顾云卿即将归来,沈寂……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凭你这份心性。” 沈寂会乘风万里,扶摇直上。 “只是,你这双眼,准备何时告诉阮绵书。你要成事,阮绵书必定与你并肩。” 沈寂看着远处,真心笑道:“便是今夜。” “拭目以待。” 大家双节快乐啊! 第四十八章 看见 “好姑娘。”…… 沈寂走后,阮绵书写了一封信,送给了顾云卿。 这一整日都在浑浑噩噩之中度过。 到了后半晌,阮绵书突然就想亲自下厨,做了沈寂喜欢吃的菜,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盯着满桌珍馐,阮绵书眼中有过一瞬的迷茫,甚至脑海中不知一次回闪过清晨时分,迷离的纠缠,就差那么一点…… 她进里屋沐浴一次,出来特意换了一件新裙,红色的,脸上也少有的化了淡妆。 进来报信的秋葵看她这样装扮,惊讶过后便觉赏心悦目,亲自给阮绵书打了帘子。 “夫人,二爷回来了。” 阮绵书抚着鬓发,姣好的身姿微弯,脖颈低垂自里屋走出,伸过来的皓腕莹白如玉。朝秋葵笑道:“走吧!我去接接他。” 秋葵扶着她走出去,路上总也忍不住看向阮绵书。 那边沈寂和杨朔并排走来,谈话之间看见提裙而来的聘婷,大红裙摆在傍晚的风中灿若云霞,行动之间艳比桃花。 杨朔止了话头,明知沈寂已经复明,还是一样挑着下巴,拍着沈寂肩膀道:“以往也没见你对回家这么热衷,如今却是明白了,美人妆,温柔乡,要你做鬼也心甘。” “此地不宜久留,舅舅先行一步。” 杨朔刷的一下甩开折扇,远远的朝阮绵书那边推了沈寂一眼,“完璧归赵,改日再聚。” 阮绵书朝他一笑,让秋葵送人离开。她则走到沈寂边上,熟捻的扶着沈寂的胳膊,引导他往平路上走。 两个人走着,沈寂目光忍不住落在阮绵书身上,被阮绵书不解的看了两眼,沈寂便拖着她问白日都做了什么事,如此沈寂便可光明正大的看着她,时不时问上两句。 “我给青哥写了信,等她回来就给你看眼睛。”阮绵书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触动沈寂敏感的内心,好在沈寂平静。 她又说了下厨的事,做了那些菜,甚至温了什么滋味的酒。 说着阮绵书扭头看沈寂,交代他,“你眼睛不好,今日的酒就不要喝了。” “那岂非没意思的紧,夫人独酌吗?” 阮绵书想了想,虽然觉得独酌没甚意思,还是固执的不许沈寂沾染分毫,“反正你不许喝。你如今吃着药,汤药戒酒,你身子不好,要是病了就不好了。这几日你忙的很,昨夜冒雨回来,我夜里听见你咳嗽的声音,不能小视。” 她叽里呱啦的给沈寂普及着医理,两个人相携走在晚霞下,活像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阮绵书管着他,事无巨细。 沈寂也乐的她管,反而觉得心中喜悦。 他牵着她的手,细细的暖着她微凉的指尖,晚风之下,脸上多有温和之色。 等到了屋里,洗浴之后坐上饭桌,沈寂早已饥肠辘辘,端起碗筷准准的夹了一筷子菜,那时阮绵书正垂眸,余光瞟了一瞬,一闪而过。 等阮绵书倒好酒,伸手自沈寂手中取过碗筷的时候,沈寂一时竟未反应过来,看了阮绵书半晌。 两人成亲半载,照顾沈寂这件事情已经刻在了阮绵书的骨子里面,就像此时,她垂眸挑着鱼肉里面的细刺,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整个人笼罩在晕光中。 沈寂忍不住看呆了。 他似乎是享受这样的照顾,一个姑娘满心满眼都是他,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本想开口解释的沈寂,便劝自己,再等等,等他们吃好饭,他一定开口。 “好了,吃饭吧!” 阮绵书把碗放在他手里,朝他扬起明媚的笑容。 阮绵书下午已经用过一些糕点,美食在侧也是没有肚子再吃,基本都是看着沈寂吃,看的养眼的时候独酌一杯,摆明了把沈寂当作下酒菜。 等沈寂吃完,阮绵书已经微醺,昨日病着的软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红,唇上蒙着淡淡的水雾。 沈寂叫人进来撤桌,阮绵书挡着碗筷推给沈寂,娇声问他,“你怎么不吃了?” 沈寂知道,这人算是醉了。 那双看着他的眸子潋滟秋波,引人入胜,沈寂片刻没有犹豫,抬手遮住她的脸,将人按在怀里。 “出去。” 对着外人,沈寂依旧不威自怒,简单的两个字让丫鬟鱼贯而出,头都不敢转一个。 阮绵书扒拉开他的袖子,仰头捕捉到他眼角沉色,愣了一下,“沈寂,你生气了吗?” 醉酒的阮绵书很不老实,伸手绕过她的肩,凑到他脸边看着,带着醇香的呼吸近在咫尺,她却不自知,疑问道:“你为什么生气呀?我这样乖,没有闯祸,还听你的话晚上等你回来,给你做饭,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去接你……” “没生气。” 沈寂无奈的敛了怒色,对着这张懵懂无知的脸,整个人都温和下来。 “那你笑一个。” 阮绵书手戳在他的脸上,扯着那张不易动色的脸往上扯出一个弧度,“你没有生气,就笑一个。” 沈寂没笑,他被阮绵书这样撩拨,也是笑不出来,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忍耐。 “笑一个嘛!” 沈寂身形微动,比起她扯着袖子撒娇卖嗔,这样简单的一个语气词更让沈寂崩溃,他就是听不得阮绵书这样的声音。 “你先站好。” 阮绵书听话的站起来,身子晃晃悠悠,一副我站好了,你笑吧! 沈寂伸手护着她,低头凝视这这张笑靥,轻轻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阮绵书愣了愣,在沈寂的笑容中迷失了方向,身形不稳往侧方栽去。 夜色朦胧,酒香醇厚,也许醉的不是阮绵书,也是沈寂。 就在沈寂伸手捞她的那一刻,四腿相绕,硬生生把两人带到了桌上,沈寂的手垫在阮绵书后脑勺,撑在上面。 唇角擦过她的鼻尖而落,两人之间香气可闻,阮绵书是花香,而沈寂一如既往是清冽的草气。 这味道,在阮绵书的梦里,她梦到许多次。 屋子里面很安静,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就在沈寂深吸一口气要起身的时候,阮绵书突然道:“沈寂,你重。” 压的她难受,阮绵书不满的推他。 沈寂闻言,眼尾带着笑意自她身上下去,伸手拉起她。 “恩,是我吃太多了,明日早饭免了吧!” 阮绵书脑子不甚清楚,坠在沈寂身上,脚步虚空,摆摆手道:“那倒不用。” 即使醉着,她仍旧不舍沈寂饿着。 “好姑娘。” 沈寂扶着她的腰,搂着人往里面走。 春日花香,外面樱桃新芽初绽,在窗户上一片剪影如画。 阮绵书倒在床铺上,红裙铺散,媚眼如丝,微微睁着看向沈寂。 沈寂站着,低头看了一眼,想到晨起的靡乱,忍不住心悸,扯开领口,随意的解开腰带,将外衣摔落在地。 他本是打算坦白眼睛的事情,如今这样的状况却不知如何开口,揉着眉心坐在床沿,颇为头疼的看着对他虎视眈眈的阮绵书。 阮绵书则自发的绕到他身边,头搁在他腿上,整个人偎在他怀里,伸手抓着他并不齐整的衣襟笑道:“好看。” 此时的沈寂,似怒非怒的俊颜,衣衫不整的被她磨的没有脾气,挡着她下滑的身子任由阮绵书作为。 他哑着声音问:“哪里好看?” “这里好看……”阮绵书的手戳了戳心口衣裳被拨开的位置,含笑看着沈寂。 四目相对,其中多少焦灼,阮绵书歪头,手按在他眼尾,补充道:“眼睛也好看,有我。” 说到眼睛,沈寂清醒了几分,他垂眸看着青丝散落的人,她的眼中倒是一如既往的装着他。 “你怎么就这样喜欢我?”喜欢到连命都不要。 阮绵书笑笑不说话,眼前浮现出当年他一袭白衣。 “就是喜欢呀。” 她松开沈寂,似是不好意思的把自己裹在被褥下,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着沈寂。 就是喜欢。 有些蛮横,有些无理的回答,让沈寂微诧。心底涌上无数肆意的开怀,他看着含羞带怯的姑娘,突然俯身过去。 男子身姿修长,一去便罩住了姑娘的全部,玉手一抓,扯开大红被褥,覆在上头。 阮绵书微愣,之后不经意觑见他大开的领口,搂着的腰身劲瘦,背下柔软的被褥突然那样暖人,她感觉自己就要下坠,下意识伸手搂着沈寂的脖颈。 “沈寂……” 一声轻唤,眼底尽是红衣墨发,纠缠成最美的景色,沈寂突然就忍不住了,喉头一滚,俯身吻上期待已久的红唇。 上面涂着唇脂,带着花香,在呼吸之间那样的醉人。 沈寂腰封已去,阮绵书却系着他赠的玉扣,相拥之间印在小腹,阮绵书难受的推沈寂离去。 “沈寂。” 沈寂眼底晦暗,抓着她的手压在身侧,一吻封唇之后流连忘返,看着意乱情迷的人,娇气的泪眼婆娑,心中无限柔情。 床帐光影浮动,风是甜的。 大红裙摆乱作一片,沈寂在许久之后放她喘息,眼底淡笑中夹杂情意,扶着她云发叫道:“绵绵。” 阮绵书睫羽微动,仰头看着他。 “恩。” 她累极了,只是知道是沈寂,随意应了一声。 沈寂隐忍着,看着她同样难受,心里并不好受,只是他还是开口,讨好的凑近她耳畔,呼吸洒在她脖颈。 阮绵书浑身一软,攀着他肩膀,笑了一声,暗哑难耐。 却听沈寂突然道:“我能看见了。” 第四十九章 挽袖 你不止一次看见过?…… “我能看见了。” 暗香浮动,烛影昏昏,他的声音清冷平淡,叮咚一声自高处滑落,直直的钻入耳窝。 阮绵书睁开眼,四目相对,里面再也不是凝滞的漆黑,带着璀璨的烟火,她看着沈寂,没有说话,脑子在那一刻竟异常的清醒。 也许比起百年陈酿,沈寂才是那个醉了流年人,于阮绵书而言,沈寂堪比世间最浓的醇香。 如今,她醒了。 阮绵书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回神的目光略过他敞开的衣襟,唇鼻,最后定格在那双眼眸。 沈寂的眼睛,可真好看。 如今没了阴沉晦暗,倒是含着如月的光亮,闪烁在寂静的夜里。 他凝视着她,带着淡淡的笑意。 阮绵书愣了愣,反而恍惚起来,沈寂这番模样,分明胸有成竹,他复明……绝非一日两日。 许多疑问,许多情绪,在欲张口的那一瞬,阮绵书也只是松开他,紧着身上遮挡不住春光的红衣,问道:“什么时候看到的?” 她脑子很乱,除了喜悦之外,更多空落,嗓音淡淡,听的沈寂一时慌神。 沈寂想抱抱她,好像只有那样才能弥补这多日的隐瞒,可看着她对他徒然生出的几分戒备,他不敢。 他看着她,为了让阮绵书安心,吻着气息翻身躺在她边上,用被褥把她包裹。 他竟不知,在亲吻的最后一刻,张口说出这个真相,是不是对的? 但沈寂还是老实的回答,“祠堂那日。” 在你走向我,为我求一份公道的时候,我看不见所有,只看见那个姑娘,不顾一切,那是这辈子最美的风景。 阮绵书也回想到那一日,她无法诉说那日的惊恐慌张,稍有不慎就是生死之外。一直不敢回想,一直装作强大撑起沈寂的光亮,如今这一刻,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即使后来她不开口,公道对于沈寂不过是时日问题。 他看得见了…… “你为何不说?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阮绵书说不下去,眼中汇起水光,只是她没有哭。 便是这欲泣非泣的模样,刺激了沈寂,他不怕她哭,不怕她闹,就怕她不哭不闹,这样平平的说着话。 他连一个解释,安慰的机会都没有。 阮绵书仰面,看着头顶摇曳的烛光,突然笑道:“我千般小心,万般留意,防着外人,顾着内里。多日害怕被人反扑,夜不成眠,你看着……很得意吧?” “沈寂,你究竟为何不开口?” “又为何如今开口?” 要骗,就骗下去好了。 她可以忍受阴谋诡计,唯独忍受不了沈寂一个欺骗。 沈寂心里一疼,看着她眼中不复以往的神采,小心的解释道:“最开始,我以为和以前一样,只是片刻光影,醒来就不见了。” 阮绵书忽然问:“你不止一次看见过?” 她竟一次不知。 阮绵书一怔,双手紧紧的抓着,不知疼痛。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沈寂不止一次看见过,枉她小心翼翼不敢提半分眼睛的事情。 沈寂自知说错了话,不敢看她。 “我怕你失望。” 最开始他本无意复明,没抱什么期望,片刻的光影便是恩赐,哪里会兴师动众的告诉她。 阮绵书道:“你觉得,我如今就不失望吗?” 他们是夫妻,至亲至疏是夫妻…… “我于黑暗中嫁你,是抱着福祸与共的心态,我不在乎你瞎一辈子,你却掐灭我知道真相的机会。” “不是的,”沈寂看着她,解释道:“那日情况复杂,我若复明,沈家不会放我离开。因为抱着剔除族谱的想法,我不能告诉他们我看得见。” 后来雨中漫步,阮绵书满心满眼是他,他是想确定不是梦境就坦白的。 沈寂伸手要拉她,被阮绵书躲了过去,讷讷道:“我是想说的,只是来了归园一直忙碌,夜里躺在床上闭眼就是一夜过去,后来又是你生病的事情。” 阮绵书也回忆这这几日的事情,着实有些多,她没有说话,久久不能平息。 “绵绵,是我错了。” 阮绵书躺着,满头青丝凌乱,脸上淡淡的,抽出被沈寂固执抓住的手,“我想静静。” 说完,阮绵书翻身,背对着沈寂,徒留一个孤寂的后背。沈寂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也不敢打扰她,就陪着她躺着。 夜风吹散了酒气,阮绵书睁眼看着墙壁,想着这多日狼狈被沈寂尽收眼底,不免恼怒。他们忙碌是事实,但若是有心,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不过是沈寂不愿意而已。 离开沈府那日,他明显的躲避,享受着她的照顾,一声不吭。 更有甚者,沈寂看着她整理院子浑身灰尘,掐着腰吩咐搬运,穿着抹胸跑在里屋找衣裳……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的。 阮绵书愤懑的扯了一下被子,肩胛长发滑落,春被盖不住窈窕身姿,沈寂看着她腰肢纤细,滚着泰半的被子。他半边身子在外面露着,叹了口气不敢开口,心虚的瞟了一眼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 所以说,不要侥幸的隐瞒枕边人,她委屈起来,你就话都说不出来。 一日的隐瞒是情/趣,多日的隐瞒就是作孽。 他就是作孽。 本该鸳鸯翻被滚的夜晚,佳肴美酒,夫人在侧,硬生生成了冷战。 窗边月色渐暗,有风盛起,敲打着樱桃树。 一夜风吹,再醒来身边一片清冷,枕上沈寂徒然惊醒,看着身上盖的好好的被子,徒然未语。 阮绵书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外面隐隐有她说话的声音,依旧是熟悉的说笑,丝毫不见昨夜的忧丝。 窗柩半开,有光从缝隙流入,他看到乌云遮不住太阳,过了今日一样阳光明媚,遂深吸一口气起身。 他仍需去码头监工,筹谋他们的明天。 穿戴整齐出来,他一眼看到了晨光中指使人移栽花草的阮绵书,穿着青色襦裙,和秋葵笑着,四目相对阮绵书敛了音容,淡淡的扭过头。 之后说话也不甚自在,沈寂知道她要别扭一阵,兀自一个人吃好喝好,然后在满院人诧异的目光中,穿着薄衫出门。 白色的广袖长袍,衬的沈寂身姿修长,路过阮绵书的时候刻意往后挽了一下袖子,很是潇洒的样子,头发也换成了高髻,俊眉朗目。 秋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了半晌,突然指着不见人影的门口,朝阮绵书问道:“夫人,二爷……看见了。” 阮绵书淡淡道:“恩,看见了。把这里摆些桌椅,夏天葡萄成熟的时候可以躺着纳凉,就是蚊虫多,要备些香草熏着。秋葵你明日去……” 阮绵书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大堆,秋葵被说的晕晕乎乎,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阮绵书的视线往门口看了好几眼。 最后实在无事交代,阮绵书整个人就静了下来,站在樱桃树下一动不动,她今早就是故意不陪他吃饭的。 可到了最后,生气的还是她。 秋葵接过吴三搬来的树苗,声音不轻不重的打探,“二爷一早去哪里?我见走的时候也不和夫人说一声,夫人该担忧了。” 秋葵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阮绵书,吴三闻弦知雅意,遂把沈寂去码头帮杨朔看工的事情抖落了一个底朝天。 阮绵书虽不看这边,脚步却往这边移了两下,秋葵当作看不见,感慨道:“要是去码头的话,二爷穿的单衣怕是要着凉了,码头风大。” 阮绵书回想着沈寂走时穿的衣裳,是单薄的很,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挡风。 还有那个挽袖,那么宽的袖子,是去码头兜风吗?潇洒个什么劲,码头清一色的搬工,穿给谁看。 阮绵书怀疑沈寂使用美男记,明知她心悦他而勾/引她,可她不能说出来。 那边秋葵又道:“城外码头不似城内,连个像样的酒楼都没有,也不知有个热乎饭菜没有。” 吴三就道:“没有的,那夜二爷不是连夜回来,听人说是饿着回来的,二爷不让说。” 阮绵书心道,不让说你们两个人说这么起劲,是生怕我听不见。 没饭,饿死他才好,看见没两天就不学好。阮绵书一声不响的回屋,撇下秋葵和吴三两人在院子里面捂着嘴笑。 中午用饭的时候,阮绵书没吃两口就再也吃不下了,回屋对着衣柜的方向纠结了半晌。 最后愤恨的跺了跺脚,朝屋外叫了人。 沈寂和阮绵书冷战的第一天,杨朔接到了外甥媳妇不远千里,礼轻情意重的饭菜,和两件厚实披风。 自然不远千里,礼轻情意重什么的都是浮云,是杨朔臆想出来的。 为了感谢整顿院子杨朔留下帮工的人手,阮绵书刻意做了小菜,写了一张表达感谢的信,其中勉强加进去的两声舅舅,障蔽了杨朔的头脑。 “看看我外甥媳妇的菜,这色香味俱全的样子,舒服。” “在摸摸我外甥媳妇送来的避寒衣裳,这质感材料,昂贵。” “果真是孝顺,还有这信,谢了我,谢了念云庄的帮工,以及借宿时丫鬟的照顾,懂礼啊!”杨朔把信拍的哗哗作响,第三次在沈寂面前侃侃而谈。 沈寂则眉目清冷的看着凳子上的两件披风,冷笑起来。信他自然是看过的,丫鬟婆子,帮工守卫,就是杨朔的银子都在里面帮了大忙,唯独沈寂……连个名字都没有。 好似沈寂二字,浪费了她家笔墨一样。 明明知道是她故意的,沈寂还是忍不住生气,瞪了杨朔一眼,取走其中一件披风,行云流水的登上高船,一口气训斥了几个偷奸耍滑的人。 这一日,做工的人人自危,生怕触及了沈寂眉头,终于捱到了天黑。 沈寂一起一跳,稳稳的落在地上,扯过松柏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收工,回府。” 徒留一群累的趴下的人,许多双无辜的眼神看着杨朔,杨朔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觉得这披风应也不挡寒,讪讪笑道:“那啥……今日工钱翻被,都回家吧!” 第五十章 噩梦 你要如何才能消气?…… 沈寂如若看见,必定风华绝代。 这是阮绵书无数次说过的话,复明其实是一件好事,阮绵书在意的不过是沈寂骗了她,心中郁闷。 若说把沈寂如何,那倒真的没有。 她舍不得。 直到夜晚,外间点了灯,秋葵领着人摆好了饭菜,阮绵书这才拖着鞋子出来,披着头发,无精打采的坐在桌子边上。 屋外孤灯残月,樱桃树孤零零的摇曳,整个院子新栽的果木未开,倒是显得空荡荡的,就连风都异常寒冷。 阮绵书盯着看了半晌,也没有如往常一样等着沈寂,直接拿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食不知味。 秋葵见状,使了一个眼色,丫鬟们很快被带着出去了,秋葵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院子里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阮绵书垂头未动,秋葵忍不住看了一眼外面,看见一个迎着风的硕长身影,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边,旁若无人的走进来。 那人走的风度,看起来不紧不慢,可身后的松柏却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可见那人也是急了。 夫妻之道,吵闹磨合,总是要有一个人先低头,方才不负情深,以往阮绵书总是那个照顾人的人,如今秋葵看着换了一个个,也是不用太过担心。 遂秋葵装作不知道,在阮绵书边上摆了一副碗筷,拽着松柏马不停蹄的走了。 寂静的屋子,两个不说话的人,阮绵书坐着,沈寂站在她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头顶,满腹质问在看到她恹恹的神色,顿时成了心虚。 而阮绵书,早在他没有暖意的注视之下徒生满腹委屈。 被骗的是她,被看笑话的也是她,沈寂这般瞪着她是几个意思。 阮绵书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最后愤愤的抬起头横了沈寂一眼。 便是这一眼,沈寂看着她,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 阮绵书不理他,将米饭吃出了仇人的感觉,沈寂则结了披风,撩袍坐在她边上。 “在家可是无聊了,待这阵子忙完,我带你乘船北上,也看看大好风光,你定然喜欢的。” 沈寂准确的端起碗,夹给阮绵书鱼肉,语气颇为温和,更像讨好。 以前沈寂看不见的时候,阮绵书曾和他躺在一张席上,说要带着他走遍高山雪水,向他讲四季星月,人文风光。 他们会携手走过许多地方,遇见的每个人都是新的,碰到的每片地都深藏善意。没有恩怨,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这话沈寂记得,是难得的念想温暖,让他一路憧憬。 阮绵书也想起了曾经,更是看着沈寂夹菜的动作出神,以往这些都是她帮忙的,如今不用动手,沈寂一样可以。 他眼中有光了,无需她搀扶前行,更无需她小心布菜,阮绵书看着满桌珍馐,以及碗里沈寂钟爱的鱼肉,心底涌现一股说不清,但迅速充斥满心的惆怅,空落落,酸的紧。 沈寂复明了,那她还能做些什么? 他那样优秀,甚至没见过她…… 阮绵书想着,沈寂在她耳边说着今日的见闻,有帮工跌足狼狈落水,张三抢了李四的半个馒头,他们的船队已经找到了客商,事无巨细。 说完了,沈寂问她,“有趣吧!我头一次见,便觉的很是生动,这便是眼底烟火气,人和人的相处。” 不再是沈家的一方小地,勾心斗角,沈寂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要是阮绵书能笑一笑,便更好了。 沈寂期待的看着阮绵书。 阮绵书望着他的眼,惆怅一瞬,配合着展颜一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呢?在家都做了什么?” 阮绵书回想了这一天,好似离了沈寂,她的日子便浑浑噩噩,“吃饭,睡觉,吃饭……” 沈寂一顿,尴尬道:“无妨,过几日带你出海。” 阮绵书也觉得自己日子无趣的紧,而沈寂他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也就笑笑。如今她能做的就是不给沈寂添堵,不影响沈寂走向远处。 “你可有想过,他若看见,这世间的繁华与你,他还会一心系于你吗?” 记得青哥这样问过她,当时她理直气壮,“他日沈寂喜我,我便陪他。沈寂厌我,我也放得下。” 说的和要做的,果然是不一样的。一直以来,不是沈寂离不得她,是她离不得沈寂。 十几岁相遇,心如死灰时重逢,沈寂给她的,不单单的心悦,更是信念。 “我吃好了,你慢用。” 阮绵书不敢细想,逃似的离开了桌子,离得远了方觉呼吸顺了,盯着自己的鞋尖片刻,先去沐浴了。 她走后,沈寂滞了片刻,“啪”的一声甩了筷子,心中烦躁。 他不知那句话惹了她不快。 说不得,骂不得。轻了不听,重了心疼。沈寂最开始的信誓旦旦到了如今,早已灰飞烟灭,拿阮绵书没有半点办法。 说到底,他就不该一时贪恋静好,隐瞒了几日真相,简直自作自受。 脑袋肿胀,沈寂强行压下万般情绪,伸手揉着额角,闭上眼睛。 外面烛光照下的地方晕开一片淡淡的光亮,沈寂看着斑驳的树影,只听见里面沐浴的水声。 许久之后,水声停了,沈寂刷的站起来朝里面走去,他想他无论如何也要和阮绵书说清楚。 刚进去,正好和边走边系衣带的阮绵书碰了一个正着。 视线交汇,沈寂眼神微暗,阮绵书也怔住了。 烛光照着,阮绵书领口半边里衣下翻,露出锁骨一片大红小衣,薄纱包裹着里面连绵起伏,若隐若现之间更是难以言喻。 还是沈寂先回过神,颇有遗憾的转过头,伸手掩唇轻咳一声,阮绵书身子一颤,佯装淡定的伸手扯上衣裳。 “洗好了?”阮绵书经过沈寂,沈寂明知故问。 阮绵书红着脸不敢看他,点了点头,“我让人换了汤,你可以去了。” 本是进来开诚布公的谈话的沈寂,余光看到阮绵书脸颊微红,便打消了念头,巡视一圈,最终解开自己的广袖青衫,“夜里凉,去睡吧!” 带着沈寂温度的青衫被他披在阮绵书身上,阮绵书的脸色愈发红透,推开沈寂跑进了屏风里面。 沈寂则好心情的笑着进去沐浴。 沈寂沐浴很快,但等他出来的时候,阮绵书还是裹着被褥,将自己包裹的严丝合缝,滚到了床榻最里面,外面空的可以容纳两个沈寂那么宽。 也许蒙的时间久了,阮绵书露出来的脸有些胀白,沈寂略过外面铺好的另外一床被褥,在阮绵书暗中压制之下轻而易举的掀开阮绵书的被窝,钻进去。 他躺在她很近的地方,伸手搂着他的腰,弯着手臂抓过她紧绷的手掌,“我知道你没睡,蒙着喘不过气,把头露出来。” 明明是关心,阮绵书却听出了几分威胁,带着调笑故意凑近她,让她几乎认不出,这是她陪伴了半载的沈寂? 本想拒绝,沈寂又道:“不要逼我动手。”闷坏的是阮绵书,心疼的只能是他。 沈寂也舍不得阮绵书遭罪。 阮绵书不动,沈寂抓着她的手稍微用力,阮绵书就松了手,沈寂小心翼翼的把她的头露出来,发丝已经在脸上印出了痕迹。 沈寂面色淡淡,在她脸上揉了两下,直到阮绵书脸色泛红。 “你有完没完?” 沈寂离开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突然大声吼他的阮绵书,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过了一会儿,沈寂老实的收回手,看着她徒然睁开尚带怒意的眸色,笑道:“隐瞒是我不对,要打要骂我都受着,你要如何才能消气?” 他就是受不了阮绵书不冷不淡,就是想刚刚那样吼他都好,起码她还愿意生气。 沈寂这突然的一道歉,阮绵书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就是不习惯这样的沈寂,他眼里有她,她却害怕不能一直有她,毕竟时间可以改变太多,她需要一份安心,只是这话说出来,就像质疑什么。 沈寂说过,他喜她爱她,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如今看见了,她不确定。 阮绵书看着沈寂,这个她记了许多年的人。 男子星眉朗目,气质清冷,白衣君子,青衫俊秀,总归是好模样。 她眨了一下眼睛,突然笑着问沈寂,“沈寂,你有没有觉得,枕边人是陌生的。” 黑暗中相拥,我认得你,你却是才看见我。 “不会。”他熟悉她,就像熟悉他自己。她的腰围,身高,胖瘦,再没有比他更了解的人。 “那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在你心中,我占几何?我照顾你,你却不用因恩情将就我,对你对我都好。” 沈寂抬眼,眸中一动,正要张口,阮绵书却捂着他的嘴道:“你好好想想,不用急着回答我。” 她有些害怕,“就……就明日再说吧!我求你了……” 阮绵书笑着,眼中似乎有泪。 沈寂清晰的感受到她的颤抖,明明知道她害怕自己张口,却仍旧不愿她担惊受怕一夜。 抓起她的手,掰开。 阮绵书哀求的看着他,视线模糊,整个人头重脚轻,感觉不受控制。 …… 此时烛光暗淡,照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阮绵书视线模糊,望着沈寂欲张的嘴唇。 终于,在她害怕又期待的眼泪之中,沈寂突然开口,“半载,那么多个日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非忘恩负义之辈,你也会是沈夫人,你放心。” 语气清冷如斯,是初遇时一贯的老成。 “哼……哈哈……”阮绵书泪如雨下,心脏那块好似被人连根拔起,疼不欲生。 到底恩情误一生,可哪怕沈寂对她感恩更多,她仍旧不忍离他而去。 阮绵书浑身发冷,如坠冰窖,流水声在耳边渐渐清晰。 她慢慢睁开眼,却是沈寂担忧的用帕子浸了冷水,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 “醒了?” 此时天光大亮,沈寂穿戴整齐的坐在床边,低头含笑看着她,在她鼻子上轻轻一捏,一脸的好笑。 “我都未曾开口,你晕个什么劲,这么不相信我爱你,当初你提剑的气势哪里去了?” 昨夜阮绵书问沈寂是何感觉,害怕的让沈寂明日开口。 沈寂不愿隔夜,遂要张口,只是才叫了她一个名字,阮绵书却晕了过去,吓的沈寂半夜光着脚去叫了大夫。 阮绵书人是没事,就是受惊吓做了一夜噩梦,自然……这噩梦就是沈寂。 此刻知道真相,阮绵书一面因沈寂突然的“我爱你”惊到,一面又因为丢人而羞的没脸,一时脸上精彩纷呈,扭过去不看沈寂。 沈寂追着她的眼睛,撑在她上面,“绵绵,不要乱想了,生死都经历过,我哪里舍得对你放手,我心里也放不下,里面都是你……除非把心剜出来。” “我是真心爱你,若有半句假话,你就提着我的剑把我削了,我觉不还手。” “谁要削你?”阮绵书闷闷的反他一句,“我就是气你隐瞒我,你就是要看我笑话。” 沈寂抚着她的头,认错:“此番是我的错,只是今日码头有事,不能久待。等我回来,任凭夫人打罚,好不好?” 阮绵书抿唇不语,倒没有想罚他什么,他都说了爱她…… 沈寂见她神情尚好,吻了她一下,不舍的离去。 第五十一章 走了 我想守着你,心安。…… 沈寂似乎真的很忙,每天早出晚归,一回来就扎进书房里面,扬州商会的人和官府的人也会过来宴饮。 阮绵书对此有些微词,但到底知道沈寂非池中之物,担心之余也尽量下厨做些汤水奉上,日子有条不紊的过着。 她真的发火是在某天晚上,醒来喝水的时候,看到沈寂歪在桌子上睡着,大门敞开,冷风对着他不知道吹了多久,他却什么都没有盖。 阮绵书很生气,碰到他发烫的额头更生气,冷着脸推了好几下,沈寂悠悠转醒。 “天亮了,我这就去码头……” 阮绵书扯过他,沈寂甚至被她扯的一个趔趄,歪着身子倒在凳子上,手抓着桌沿。 “码头什么码头,你的命要不要了,没白天没黑夜的去码头。” 沈寂被她骂的一个愣神,抬眸望着她,维持着身子半歪的动作。 阮绵书气不打一出来,骂了一通,也把积压在心底即日的愤懑一并倒出,末了问他,“沈寂,你大半夜回来不睡觉,趴在桌子上像怎么回事?你虽说了认我赏罚,我也没有不许你上床睡觉啊!” “我回来的晚,身上被风吹的冷,”沈寂困的恨,还不忘讨好的拽住她的手,朝她笑道:“怕吵醒你,何况我天不亮就要走了。” 他走的时候,阮绵书未醒,动作之间更是要把人吵醒。 阮绵书听他这么说,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心疼,就是觉得沈寂太傻。 她也是这么骂的,“你这个傻子,你生病了知不知道。” 阮绵书心疼又没好气的拉着他起来,自沈寂复明,好多事情都不像以前那么自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沈寂生病的时候,她稍微找到了曾经两人之间的感觉,熟悉到她想哭。 “天就要亮了,我不……” “废话那么多,去睡觉。”阮绵书打断他,不由分说的拽着他走。 沈寂亦步亦随的跟在后面,躺在床上也离她睡觉的地方远远的,他说:“我身上冷,还难闻!” 说着,沈寂有些不好意思,将自己包裹在被褥里面。他翻动之间阮绵书清晰的闻到沈寂身上盐的味道,带着腥臭,有些难闻。 “你这么拼做什么,是你好受还是我好受,我又不求那些东西……”要是在意那些金银,早在分家的时候就带着泼天的富贵享受了,不过是不在乎而已。 她在乎的也只有一个沈寂。 沈寂笑着,也不说话。他只是不想再看到她被人逼至绝境,躲着哭泣,就是想把好的给她。 “你就是怕吵着我,院子这么多屋子,总归有你睡觉的地方,你做什么自找罪受。” 阮绵书给他掖着被子,听到沈寂闭着眼睛道:“我想守着你,心安。” 阮绵书的手指微僵,脸上的不满呆滞,视线落在沈寂眼底的青黑,像是被什么刺到一样。 外面冷风呼呼的吹着,打在枝叶间哗哗的响着,沈寂已经沉沉的睡过去。 昏昏烛影下,阮绵书眼睛酸涩的看着他,沈寂这些日子也不轻松,就连做梦都是蹙着眉头,不似以往平静。 那时夜深,阮绵书到底心疼他身子,连夜请了大夫给沈寂诊脉。 好在只是风寒。 次日阮绵书早起,想着给沈寂熬些汤滋补,做到一半听到外面嘈嘈嚷嚷,好像有许多人过来。 她刚洗了莲子,甩着手往外看。 “沈从兴那个懦夫,要不是看在同窗的份上我会信他,没有一丝当年热血,丢尽了夫子脸面。”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不要命了?” 这声音太过熟悉,阮绵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群人围着中间横眉冷目的人过来,阮绵书才恍惚道:“怎么我好像看到我阿爹了?” 窗外阳光照进,她杏眼流光,满头墨发简单的挽在身后,穿的是三成新的衣裳,自有一份恬淡雅然。 厨房被一脚踹开,阮常江抱着官帽走进来。 “绵绵。” 阮绵书缓缓抬头,脑子一片混乱。远远的看着小心唤他的阮常江,一动不敢动,眸子里面聚起水光,生怕这是一场梦境。 “阿爹回来了。” 简单的一句话,阮绵书像是迷路的雏鸟突然找到了港湾,瞬间落泪。 阮常江浑浊的眼眸也染了泪光,官帽甩给身后的人,走上前,想伸手又不好意思的拍拍身上晨露。 “才回来,一身的灰……不哭了,阿爹回来了。” 温柔的声音像是怕吓跑了花骨朵上的蝴蝶,轻飘飘的带着小心翼翼,何曾有半分方才院子里面的蛮不讲理。 阮绵书垂着头,可怜巴巴的又笑又哭,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地上,嘴里重复着,“我就知道,就知道阿爹回来的。” “恩,回来了,回来给绵绵撑腰。”阮常江哄着,眼底一片冰寒。 他听程言说了最近的事,多少也猜出了阮绵书对沈寂的心思,他的女儿,若非心里有沈寂,哪里会提剑上了沈家的祠堂。 纵使沈寂非表面那样可欺,仅有的一次见面也让他改观,但阮常江觉不承认被程言说动接受沈寂成为阮家女婿。 阮常江很想带着女儿一走了之,但他知道这样不行,阮绵书不会和他离开,这也是阮绵书一早打上门的原因。 等阮绵书缓了气,父女相互问询了各自近况,阮常江知道沈寂病了。 他狐狸眼里面有一瞬间的幸灾乐祸,笑着和阮绵书道:“绵绵,阿爹带了许多新奇的东西,你和阿爹回家拿去。” 阮绵书松了一口气,她心里竟有些害怕阮常江带她离开。 不是离开就好! 阮绵书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阿爹,我汤没有熬好。” 阮常江嫌弃的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汤,心里冷笑,“你看这里人不少,有的是人熬汤,我们父女许久不见,当初走的时候阿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阮常江苦笑着,阮绵书心软的点了点头,“那行,那我陪阿爹一会儿就回来,沈寂病着,离不得人。” 阮常江点头,忙不迭是道:“恩恩,就隔了一条街,又不远。”这样说着,阮常江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狼崽子带着什么心思住到阮家对面,当他为官多年不知道他那点心思。 哼! 阮常江藏着狐狸尾巴,把阮绵书带进了阮府,阮家的大门在阮绵书尚不知情的情况下大白天上了栓,外面守着整整两排的士兵,凶神恶煞的盯着对面。 里面阮常江摆出自己淘的几箱宝贝,父女两个有说不完的话。 归园里面却是面面相觑。 …… 沈寂这一觉睡的很沉,隐隐感觉有人去了又来,他太久没有被阮绵书这样关心照顾,也就眷恋的没有睁开眼。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屋子里面空无一人,一种久违的清冷在屋子里面蔓延,床边摆着的汤药没有一丝热气。 阮绵书,不会给他喝冷药的,即使是生气也不会。 沈寂吓的直接坐起来,快速穿戴好在屋里里面找了一圈,最后扯着嗓子叫了两声,除了他的焦急,什么都没有。 沈寂开门,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慌了。 这不是阮绵书第一次悄无声息不见,她看着心细,其实许多的时候都大大咧咧的,经常做一件事不声不响的走开,但从来没有一次,所有的线索都预示着她离开的很久。 明明昨夜担心他的很,是气没有消吗? 正是这时,闻讯而来的松柏跑过来,看着衣衫不整的沈寂,叹了一口气道:“二爷,对面阮老爷回来了。” 沈寂“哦”了一声,他想对面回来就回来,他只关心他夫人去了哪里? 松柏看着失了神的沈寂,提醒道:“阮老爷是您岳父,是夫人的亲爹。” 这下沈寂回神了,回神之后略微一顿,轻声道:“可,我不是病着吗?” 他都生病了,就是亲爹回来……和亲爹回家看看,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挫败的沈寂又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你让人接她回来?”阮常江怕是不想看到他,上次城门口遇到他就有这样的危机意识,所以十分爽快的答应了程言,不告诉阮绵书她亲爹回来的事情。 “夫人没说回来呀!对面大门紧闭,守了好些人,阮大人摆了牌子,闲人勿扰。”这牌子是摆给谁的,不言而喻。 阮常江升了官,谁又会在他不想见客的时候上面打扰,唯沈寂而已。 沈寂闻言,期待落空,慢悠悠的转身回屋。 松柏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狡黠一闪而过,这次二爷怕是不能轻易得手了,棋逢对手。 回到屋里,沈寂坐在床上,看着空落落的屋子,耳边再没有时不时传来的柔和叮嘱,一时觉得安静的过分。 不过半载,阮绵书就如春雨一半,滋润了他所有的角落。这屋子的没一处,似乎都有她言笑宴宴的娇俏模样。 桌子那边他们一起吃饭,床榻上相拥而眠,这里他们接过吻,甚至他抱着她哄…… 沈寂不敢再想。 如今,她一定很开心吧! 阮常江回来了,她阿爹回来了。开心到让她忘记了归园里面,有一个等她回家的夫君。 而被沈寂惦念着的阮绵书,识破了阮常江的计谋之后,父女两个点灯熬油的坐着。 最后阮府人都睡了,阮常江打了一个瞌睡,朝阮绵书摆手道:“夜深了,洗洗睡吧!” 阮绵书不动,阮常江看着固执的女儿,无奈道:“我也没有为难谁,这阴差阳错的婚事一半是我误信同窗的原因,不过沈寂既然娶了我的女儿,就要有为人婿的自觉。” “你的心思父亲明白,只是他都没有过来接你,你急什么?” 会给大家一个甜甜的结局,冲鸭! 第五十二章 接人 日后还藏私房钱吗?…… 阮绵书不在的第一天,沈寂睡的不是很安稳,他想着阮绵书玩够了就回来了,他等着。 阮绵书不在的第二天,沈寂枯坐一天,他想着阮绵书不是喜欢他吗?一定不舍得他一个人呆太久的,再等等。 阮绵书不在的第三天,沈寂摔了碗筷,饭菜一口吃不下。他想睡都睡/过的人,走了算怎么回事儿,这么多天了,也算成全够了他们父女情意,他要把人接回来。 给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沈寂穿戴齐整,带着厚礼,在第四日清晨,天色刚亮的时候,上了阮家的大门。 自然,被得了阮常江吩咐的顾云卿挡在外面。 “绵绵思念父亲,在家里住些日子,住够了自然就回去了,东西也不缺,你就先回去吧!”顾云卿笑着,看着复明的沈寂促狭不已。 想当初沈寂多骄傲,她一个大姨子都没得沈寂一句好话,沈寂也有今日。 沈寂“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点头道:“那我明日再来。” “明日就算了,阿爹这边正热乎着。”顾云卿拒绝他,把阮常江教她话一字不漏的传给沈寂。 “那我后日再来。”沈寂固执的很。 顾云卿摆手,无奈道:“后日我们好像是要出门耍玩的,你……明白吗?”不是你来不来的问题,是你搞不搞定岳父的问题。 沈寂抬头,一眨不眨的盯着顾云卿,“那我天天来行吗?” 顾云卿:“……倒也,无不可。” 沈寂一句话,说白了就是铁了心要堵门,这话传到内院,阮绵书懵了一下,她是真没有想过沈寂会说出这样的话。 开窍了…… 沈寂做到这种地步,阮绵书看了一眼老神自在的阮常江,在他反应不及的时候,提着裙子站起来就要往外跑,“阿爹,我改日来看你。” 阮常江喝了一口茶,自有人拦住阮绵书按回来,阮绵书看了她一眼,“阮家的姑娘,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坐下吃饭。” 阮绵书梗着脖子道:“那您前几日还骗我回来,作为父母官,成何体统。” 阮常□□子微翘,“啪”的一声放了碗筷,“你再说?” “阿爹,”阮绵书拽着阮常江的胳膊,“三日了,沈寂也来了,他在外面,身子不好,你看这天,说不得一会儿就下雨了,你不心疼啊?” 天色阴沉,寒风寂寥,眼见就要下雨,她如何忍心,哀求的看着阮常江。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下雨了自然就走了,我不心疼。”阮常江摸着胡子。 “不会的,他可傻了,阿爹……” “女大不中留,没良心。”阮常江骂道:“我就不信沈寂放着自己的船队不管,耗在我们门口。” 阮绵书缩着头,避着阮常江点过来的食指,讨笑的看着阮常江,“阿爹,那是杨朔的船队啊!”沈寂有的是时间。 “你个傻子,连你夫君产业都不知道,你嫁什么人,什么杨朔的,他说是杨朔的吗?” 阮绵书错愕,好似沈寂从未说过,这么说……沈寂很有钱,却从未和她说过。 阮常江让人看住她不许乱跑,自己反而像是被气的拂袖而去……去了门口。 飘飘洒洒的雨星落下,阮家大门紧闭,顾云卿猫身在门口,从缝隙朝外看着,阮常江推了她一把,顾云卿捂着嘴巴撞在墙上,回头本想大骂,“谁推……阿爹。” 说完,又眼神询问:“您老推我干嘛?” 阮常江一个白眼过去,在门口转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趴在缝隙里面看,这样看着这个女婿……挺俊的。 身姿修长,自有气度,三分优雅,三分妖媚,剩下四分危险,眼神深邃的让人往里面陷,满肩的风雨于他好似根本不算什么。 他站的笔直,如松如竹。 “阿爹?” 顾云卿吃惊的看着趴过了的阮常江,“您这是做什么?” 阮常江回神,站起身,“没什么,那啥……我去府衙,看好门。” 寒夜清冷,小雨丝丝入骨。 沈寂等最后一盏灯灭了之后,寂寥的转身,松柏撑伞跟在后面。 小小的一段路程,沈寂硬生生走了半天,好似特意等什么似的,直到人在归园门口,他回头看着阮家的大门。 “松柏啊!”沈寂叫了一声。 松柏应道:“二爷有何吩咐?” “四天了,整整四天。”沈寂苦笑着,“她从未离开我这么长时间,我也不能苦等下去。” 松柏不语,他也不敢语。 好在沈寂没等松柏回话,便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他好像升官了,三府监司,也该很忙的,是吧?” 松柏不解沈寂何意。 “那就忙起来吧!你去念云庄,让杨朔的人在除扬州外,别的码头找点事情,大一点也没事,损失多少我补给他。” 松柏明白了,沈寂想要调虎离山,这四日归园的人日子也不好过。 沈寂脾气虽好,他不骂人也不打人,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单单往大门口一站,归园的人就慑于他的脸色不敢上前,心惊胆战的。要是夫人在就好了,夫人在大家日子轻快些,松柏想着就要找车去念云庄。 “慢着,”沈寂又叫住松柏,交代道:“让他把顾云卿弄走。” 松柏:“……” 于是在沈寂的小动作之下,阮常江天不亮的时候突然骑马从阮府一路北上,顾云卿今日出诊的时候被人请去了一家大户。 阮家,阮绵书百无聊赖的坐在窗边,伸手接着外面的雨水,不断下落的雨就好像她的思绪一样,纷纷扬扬,没完没了。 “沈寂……我有些想你了呢!” 兀自叹了一口气,看到远处小丫鬟正急色匆匆的往这边来,顾云卿出事了,看诊路上摔了一跤。 阮绵书听完很是担心,跟着小丫鬟往外面走,雨伞都没有撑。 到了门口发现早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马车边立着的人身姿修长,一身黑色长袍衬的他肌肤如雪,满头墨发熨帖的垂在身后,薄薄的嘴唇带着滴血的嫣红。 他撑伞站着,朝她伸手,笑意涟涟的看着她,雨水在他身边落下,他张口唤道:“绵绵。” 竟是沈寂。 “你来了。”沈寂看着她,惊喜的像孩子。 那干净纯良的微笑醉了她的眼眸,她想跑过去抱抱他,可想到阮常江这几日说的沈寂的事情,强忍着别过头,不看他…… 她竟不知道沈寂产业遍布,更是扬州商会的会长,她以为沈寂弱小,不过是她以为,沈寂以前……除了眼睛看不见,心里可是比任何人都要远。 松柏和小丫鬟眼神躲闪的不敢看她,阮绵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就说好好的丫鬟带她走什么后门,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沈寂见她不过来,笑容有些凝滞,丢了伞,落了满肩的雨水,也不知道他在后门站了多久,鼻子耳朵冻的通红。 他一步一步走到阮绵书的身边,阮绵书侧身躲过他的手,朝小丫鬟说,“不是青哥受伤了吗?你快带我过去。” 小丫鬟红着脸行了一个礼,溜着后门进去了,顺手把后门给关了,阮绵书有些傻眼。 她这是,被……关在自己家门外了。 沈寂不容拒绝的拉着她的手,体热的人竟然手上冰凉,叫着她的小名道:“她没事,我有事。” 语气有些可怜,阮绵书忍不住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一个遍,问道:“你不是好好的吗?哪里有事?” 沈寂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摇头道,“我不好,夜里想你睡不着觉,心里难受。” 他说的是实话,阮绵书却觉得他在撒娇,关键沈寂面不改色,这话她听着脸倒是红扑扑的,心里羞涩之外更多熨帖。 “那你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虽然沈寂并不知道阮绵书说的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认错。 “那你以后什么不要等别人和我说,你自己和我说呀!我们是夫妻,我又不会觊觎你的产业,亏我担心你经商受挫,你哪里会受挫,拿着船队也只有你给别人挫的事。”阮绵书看着沈寂道:“我竟不知道那船队是你的,你还是会长。” 怪不得沈寂看不上沈家分家的钱财,对沈寂来说算什么,九牛一毛…… 沈寂这才明白阮绵书生气的是什么,他有些哭笑不得,倒是忘记和她说了,关键他素日也没有避着她处理琐事,一直以为她知道。 殊不知,阮绵书一直以为那些是杨朔的。 “恩,是我不好,该早些和你说的。” 阮绵书忍着要上扬的嘴角,一脸傲娇的踮起脚,伸手捧着着他的脸,问:“日后还藏私房钱吗?别人都是藏私房,小打小闹,你倒是好,直接给我藏了一个矿。” 沈寂揉着她的头:“不藏了,都是绵绵的。” 她脸上如枝头初初露头的红梅,在一片雪光中殷红耀眼,她抽出自己的手,意外的搂上沈寂的腰,久违的凑到他怀里,是熟悉的味道。 “沈寂,我夜里也想你了呢!想的不得了,睡不好。” 沈寂闻言便笑了。 “行吧!回家吧!” 阮绵书牵着他的手,给自己找台阶下,“既然你已经道歉了,我们回家。” 她本也打算回去的,如今沈寂匡她出来再好不过了。 第五十三章 出海 沈夫人,你可愿再嫁…… 翌日清晨,沈寂抱着熟睡的阮绵书踏上了出海的路途,他想带她看看海外风光,也想探探海外市场。 彼时朝霞漫天,码头旌旗猎猎,桃花灼灼盛开,偶尔风过,花瓣落入江海,顺水而下。 昨夜是阮绵书的第一次,难免受些苦楚,因他们分别几日的缘故沈寂也是发了狠,不曾屈服于她的眼泪,两人成就了好事。 沈寂觉得风似乎都是甜的,阮绵书终于是他的了。 抱着阮绵书登船的那一刻,和一艘南下的小船相遇,上面箫声瑟瑟传入耳中。 沈寂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去。 一艘普通的帆船,沈俞穿着单薄青衫,头顶青丝白了大半,束着雪白的哀带,看的出来,是新丧。 沈寂看过去的那一瞬,沈俞也突然转头,停了箫声,隔着倒流的江水和沈寂招手,眼中的笑意是经历了无数沧桑之后的通透。 他看了一眼沈寂小心护着的人,记忆中诗会上折扇翩翩,眉眼藏笑的阮姑娘好似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你们,出门去吗?”公子如玉的声音传来,平淡无波。 “恩。”沈寂点头,一贯清冷的脸上浮现几丝笑意,“京中,结束了。” “结束了。” 轻松的语气伴着江南的水风传入两人的耳中,沈寂望着他满头白雪,“那便好,我们去了。” 两船擦肩而过,远去的小船箫声又接上,这次吹的倒是意境悠远,带着诗意的轻松曲子,吹箫的公子隐隐带着笑意。 他的头顶,白带飞扬,孤身一人。 沈寂回头看了一眼,抱着阮绵书进了船舱。 …… 船舱开着窗,凉风习习,暖人的眼光斜照进来,悬挂着簪花宫灯,沈寂把阮绵书的头搁在腿上,一个人对着窗户看着海外地图。 河水哗啦啦的往后流走,扬州城越来越远,船上来回的人小声说着话,阮绵书呢喃一声,沈寂没有低头,伸手拍着阮绵书的脸。 “乖!” 这一觉阮绵书睡到了晚上,月色之中,阮绵书睁开朦胧的双眼,顺着窗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白色的广袖长衫,头上簪着她送的樱花簪,挽着袖子抓起一条鱼,交代秋葵,“把鱼清蒸了,等夫人醒来吃。” 阮绵书一时看着这样烟火味的沈寂发了呆,直到沈寂洗了手进来,看见她醒了,“醒了,饿了没。” 她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这也是沈寂留她一个人出去的原因。 阮绵书摇摇头,伸手钻到沈寂的怀里,沈寂抱着她下巴贴了一下她的额头,没有烧,只是单纯的粘着他。 沈寂觉得好笑,低头看着她问:“怎么了?” “我们去哪儿啊?” 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一开口便有些不大开心的伸手去掐沈寂,都怪他,明明她都已经叫停了。 沈寂也不躲,任由她撒了气,也算知道她这是到了陌生的地方,习惯性的依赖他,遂把出海的事情告诉了她。 阮绵书的面色稍有缓和。 鱼很快做好了端上来,他们在窗边摆了小桌子,暮色四合,很快月亮爬上山尖,倒影在碧波荡漾的水中,星星在其中闪烁。 两个人无声的吃了一顿饭,月光照在两个人同样好看的眉眼,沈寂突然剔了一块鱼肉喂过来。阮绵书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沈寂眼中除了笑意还是笑意,她被蛊惑也就张嘴吃了。 吃完饭清风正好,沈寂牵着她出去散步,阮绵书站在船头,看着月色下海天相接的景色,靠在沈寂的怀里,想起自己最开始劝沈寂出门,他死活不出。 如今都愿意带她远洋,果真人生是充满了未知的。 “沈寂,我第一次叫那你出门,你不去,第二次却……当初你为什么愿意出门?” 沈寂耀眼的眸子朝她笑道:“我怕你一个人出门,迷了路。” 那时他本就不是什么好的夫君,若是不陪她出门,害怕她一去不回。嘴上说着任由她离开,其实早在她在他怀里的第一刻,那温暖的感觉,他就不想放手了。 只是他很少说。 唯一一次没有陪她出门,她回来抱着他,委屈的很,沈寂都感受的到。嘴上不说,心里是心疼的。 他啊!早就掉进阮绵书的陷阱,在她小心翼翼的牵着他的手,佯装凶狠的威胁他的时候,他就把心落了。 “沈寂,你到底娶不娶我?” “娶。” 娶她,他就是打算护着。 一天是护,一月是护……一辈子也是护,他想要短暂的褪狼为人,阮绵书却拉着他一辈子成了人,那……就一辈子吧! 月色如水,风吹过两人的发丝,两个人相依偎,看着这水这月,谁也没有说话。 这日他们经过一个小寨,沈寂特意停船两日,带着阮绵书住在寨子的小客栈。 夜晚吃过饭阮绵书心血来潮,一个人踩着楼梯下去散步,寨子里面种满了桃花,世外桃源一样。 傍晚的晚霞照在飘落的桃花上,穿着外族服饰的人三三两两路过,到了后来走过的都是年轻的小伙,眼神毫不掩饰的往阮绵书身上看。 阮绵书也是那个时候过来了,明白那种朦胧的喜爱,在其中一个小伙鼓足勇气给她送花的时候,阮绵书笑着拒绝了他。 “不好意思,花很漂亮,但我只收我夫君的花。” 小伙先是一愣,阮绵书看着比他还小。 “我成亲了,我很好,我夫君也很好。” 小伙到底走了,和一起来的朋友一起走了。 阮绵书笑着看他们走远,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晚霞当中,只见二楼窗户倚着一个俊俏的男子,气质矜贵。 他不冷不暖的看着下面的阮绵书,看的阮绵书心里发虚。 “你沐浴完了。”阮绵书仰头问他。 “上来。”沈寂朝她伸手,看着像是生气了。 阮绵书听话的上去,人才一脚踩进屋门,就被横过来的人拽到怀里,抵着她在屋门上,贴上了她的唇。 沈寂倒也没有真的把她怎样,后来放开她的时候两日除了呼吸乱些也没什么。 “沈寂,昨日那么多姑娘给你扔花我都没有说什么,你这不是欺负人。” “我便是欺负你,”沈寂笑道:“你待如何?” 阮绵书:“……” 沈寂勾唇一笑,“你是什么都没说,你只是动手了,要看看我后背的抓痕吗?” 阮绵书红着脸横他一眼,“你这是报复。” 沈寂不可置否,推着她进去换了衣裳,这次是两个人一起出的门。 夜深的时候正是寨子热闹的时候,篝火晚会在寨子最中心的广场举行,沈寂牵着阮绵书穿梭在人群,就像曾经她牵着他一样。 路上遇见一个卖花的摊位,一个年轻的姑娘守着摊子站在里面,笑着问阮绵书:“夫人,要花吗?” 阮绵书听到花,下意识看了一眼沈寂,沈寂不知是不是想到傍晚的事情,脸上变幻莫测。 “不用了。”阮绵书拒绝,拉着沈寂要走。 “有樱桃花吗?”沈寂问道。 阮绵书闻声一愣,转头看着沈寂认真挑花的模样。 直到沈寂把樱桃花捧到她眼前,阮绵书才回神,受宠若惊的接过花。 樱桃花娇艳,大簇大簇的樱花簇拥在一起,香气弥漫在鼻息之间,阮绵书抱着花,看着依旧清冷的沈寂。 边上人来人往,沈寂小心的护着她,她怀中的花吸引了太多的目光。 等到了空旷的地方,沈寂突然停下来,指着花说:“他们都看花,好多人。” 阮绵书把花抱的紧了些,警惕的看着沈寂,“花了好多钱,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目光,可也别扔吧!” 沈寂收回目光,“我没有要扔。” “那你是做什么?”阮绵书问他。 “绵绵,樱桃花,是多子多福的象征。在这个寨子你收了我的樱桃花,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同意和我生孩子的意思。” 阮绵书:“……” 她对着沈寂的目光,心跳漏了一拍。 沈寂却接着道:“你让顾云卿给我诊脉的事情我知道了,其实不用药的。” 沈寂郑重的看着阮绵书,走进一步,弯腰和阮绵书在同等的高度,两个人隔着樱桃花相望。 他笑着,“我自己可以给你。” 阮绵书早已经忘记了那一茬,沈寂可不可以她也早就知道,孩子也是她曾经想到的美好。 在这样的夜晚,阮绵书看着这样外露的沈寂,轻轻的“恩”了一声。 她脸上带着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篝火热的。等到篝火最热闹的时候,所有人绕过篝火围成一个圈,阮绵书看着倒退的人,看着沈寂巍然不动。 目之所见,花艳火亮,香浓人好。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边上外族的歌声绕着他们响起,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阮绵书觉得她知道,有似乎不知道。 沈寂站在她很近的地方,夜风吹着他的白衣。 男子突然往后,在一堆火光下坐下,一把长琴在人群中送到他的面前,沈寂修长如玉的十指在上面拨了一下。 铮—— 阮绵书睁大了眼睛,看着眉眼带笑的男子。 桃花被一株一株摆上来,羊肉香气弥漫,所有人举着火把唱着挑着。 沈寂歪头,笑着问她,“夫人,我开始了。” 不待阮绵书回答,沈寂已经开始流畅的拨动琴弦。 阮绵书眸光流转,她曾是扬州名姝,诗词书画早已刻在骨子里面,沈寂的《凤求凰》她几乎很快听出来。 从相识到热恋,再到一路走过归于平静,最后是一切一切的美好。 曲子闻名,寓意简直不言而喻。 沈寂从未为谁弹过琴,今日阮绵书是第一个。琴声在火焰旁燃烧,歌声竟也异常和谐。阮绵书看着他,他看着阮绵书。 许久之后,曲终。 沈寂站起来,满身清风的走过来,执起阮绵书的手,一个通体润白的玉镯被套在阮绵书的皓腕。 “我曾于黑暗,欠你一场花嫁。” “沈夫人,你可愿再嫁我一次。” 沈寂的眼中满是深情,映着火焰,唯有她一个人的身影,深邃如大海。 阮绵书不仅想起他们成亲那日,白狼当道,宾客无欢,鲜血洒在她的眼底,沈寂孤独的对着所有人。 不止沈寂欠她一场花嫁,时间也欠沈寂一份光明。 阮绵书笑着,转头看了一眼一圈陌生的人,诚心祝福的每一个人,展颜一笑,柔声道:“我愿意。” 我愿意嫁你,于黑暗,于光明,于过去,于将来。不为别的,就为了我曾遇见你,你是我一往情深的沈寂。 我愿意。 第五十四章 下聘 这是聘礼,岳父不妨…… 沈寂说到做到,他带着阮绵书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归航的时候不仅重新勾勒的海域地图,更是带回了许多外族作物。 他用一年的时间把杨帆船队名扬海外,改船队商用为内外交流所用,声望一度超过阮常江当年的万民表。 沈寂未入朝堂,却也的确做到了不再受人掣肘。 来年三月,夫妻两人返回扬州,沈寂回来的次日带着聘礼去了阮家,聘娶阮绵书。 阮常江得了消息,早早的坐在正堂,就连顾云卿也没有外出,准备看戏。 阮常江喝着顾云卿小心奉上来的茶,品了又品,头摇了又摇,慢悠悠道:“沈公子如今今非昔比,竟知道上门知会老夫迎娶小女,不直接抢婚也是可惜啊!” 想当初阮常江意识到不对,紧赶慢赶,横跨两州回到家中,得到的也不过是沈寂带着夫人出海的消息。 他才大难不死得见的女儿,一去一年,了无音讯。 阮常江这口气憋着,可是憋的难受。要不是朝廷时而嘉奖船队,沈寂接旨回京,他都要给这夫妻两个造个衣冠冢当他们死在海上了。 “难得老夫有点用啊!”阮常江嘲讽道。 “您有用的。”沈寂向前,给阮常江行了大礼,在阮常江视而不见之下从袖中取出卷轴,“我心悦绵绵,今日是带着诚意来的,请岳父方便。” “我倒是没什么,就是绵绵一直希望我们和睦,怕她伤心。” 阮常江不看他,吹胡子瞪眼道:“你当初拐走我绵绵的时候,也是带着诚意来的,把我忽略的一个彻底,怎么不想想我们是父女。” 说着,阮常江气愤的让人加茶,菊花茶,他需要降火。 “过往种种,小婿有错。”沈寂自认脸皮对他来说没有夫人重要,拜天拜地拜父母,直直朝阮常江跪下,不亏。 沈寂似乎看不见阮常江眼角的抽搐,笑着说:“这是聘礼,岳父不妨一看。” 话音刚落,阮常江一口茶呛在喉咙,指着长达十米的海域地图,又指指地上跪的端正无惧的沈寂。 许久,阮常江一巴掌拍在沈寂的后背,骂道:“沈寂你好的很,敢威胁我。” 今年起,得益于沈寂船队官用带来的利益,国库充足,圣上欲派军收回南方三洲,海域地图是取胜加持。 曾经年少,阮常江也曾意气风发,不忿我朝疆土被外族统治,为官多年盘桓扬州,就是存着一旦大军南下,可尽绵薄之力。 沈寂这地图,是踩在阮常江的心坎上给的,他既恨又爱,何时有人敢这样逼迫他。 阮常江嘴上说着,最后应下沈寂的下聘,半夜笑着做了一个好梦,醒来骂道:“这小子,有我当年的风范。” 想当年,阮绵书的母亲不就是被他从岳家骗过来的吗?只是他实现了入朝为官的誓言,那个等着接诰命的人坟头草已经半腰高。 唉,时不我待啊!不为难沈寂了。 于是阮绵书回来的第二个月,迎来了她这一生的第二场婚礼。曾经名动扬州的阮家绵书,从高处坠落,又被拉着站往更高的云端,乘云花嫁。 嫁的是曾经眼瞎名不经传的狼人,如今扶摇直上的第一皇商,沈寂。 红妆十里,锣鼓齐鸣。 成亲的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这次她终于听到了阮常江的殷殷祝福,心里某个隐藏了许久的遗憾就这样弥补了。 阮绵书没有亲兄弟,顾云卿索性又一次女扮男装,直接背着阮绵书上了花轿。 顾云卿消瘦,背着她的时候,却那样稳,就和儿时学堂闹事被阮常江教训时,阮绵书跑不快,顾云卿背着她就窜的场景。 “若是沈寂欺负你,就回来,我和阿爹给你讨回来。” “我虽不能和阿爹一样为官震慑,但我手里的银针也是能为你出气的,我能赚钱养你,一辈子都行。” 这些话一句一句,说的甚至前言不搭后语,阮绵书却红了眼眶,在她背上“恩”了一声。 不长的门口,鲜红的花瓣铺就了满路,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顾云卿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看着一身红衣的男子,难得的没有出言讽刺。 阮绵书上了花轿,顾云卿松了一口气,按住要上马的沈寂。杨朔赶过来的时候,第一次看见顾云卿眼眶有些红,他就没敢过去。 “沈寂……”顾云卿看着那八抬大轿,彩带飞扬,喉咙酸涩,也只说了一句,“好好待她,我还在呢!” 我还在,她有靠山。 沈寂朝顾云卿郑重行礼,“我会的。” 这一拜,是谢顾云卿对阮绵书的维护,也是他对顾云卿的承诺。 他会尽一生,对阮绵书好。 花娇从阮府绕过扬州河畔,最后停在对面的归园,高堂坐的是阮常江和剃度出家的杨羽舒。 至于沈从兴,他本人倒是乐意坐高堂,但沈寂当日的沉默说明了一切,沈从兴不配。所以沈从兴虽是生父,却是坐在不远不近的客席,眼巴巴的看着这一切。 这番情景暂且不论,阮绵书进来的时候是沈寂亲自抱进来的,她看不到路,差点跌倒,沈寂直接抱着她进来。 那个时候,阮绵书问他:“沈寂你记不记得,上次是我给你引路,那个时候你看不到,所以我的盖头是可以看到路的,你当时还说我,这次换你了……” 那段记忆着实有些狼狈,可因为有沈寂,阮绵书每一个细节都记得。 沈寂心里有愧疚滑过,“以后都换我引路,你好好跟着我就行。” 他曾经眼瞎,往后为她看见,给她一世荣宠。 拜天地之后沈寂把屋子里面的人都赶出去了,自己站在阮绵书的盖头前,看着坐在床上的人,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下手。 他看着她,纤腰,玉手,裙裾里面隐隐若现的玲珑足,都是那样的好,漂亮的就像一个瓷娃娃,甚至她的呼吸都是香甜的,带着樱桃花的味道。 未饮先醉,沈寂着了魔。 终于阮绵书等不住,玉手抬起来,大红的袖子滑下,露出一截玉臂,是要摘盖头的意思,沈寂心里一紧,握住她的手道:“不可。” 红盖头是要他揭开的,这是礼节。沈寂不是一个守礼的人,却愿意为阮绵书去相信。 “我以为你睡着了,里面好闷,沈寂你快掀盖头啊!”带着撒娇的语气,听的沈寂勾唇带笑。 沈寂无奈的伸手,捏住盖头的一角,首先看到的是她的樱唇,上了唇脂娇艳欲滴,然后是鼻子,鼻尖带着粉色,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脸上擦了淡淡的脂粉,勾勒出她娇好的容颜。 最后就是整张脸,阮绵书有一双潋滟含情的眸子,望着你的时候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含羞带臊,其实啊……她本身就是一只兔子,会害怕的往他怀里钻,也会急的咬人。 沈寂竟一时看呆了。 阮绵书嗔怪道:“我们日日对着,你这样是我往日里不好看吗?” “好看。”沈寂脱口而出。 说完阮绵书笑了,他却是有了瞎子的时候那几分木讷,讪讪的道:“只是绵绵今日格外的好看。” 阮绵书骂了一句,略过沈寂过去取了两杯酒,递给沈寂,挽着他的胳膊,看着沈寂不错眼的看着她,提醒道:“喝呀!” 沈寂听话的和她一饮而尽,其实沈寂穿红衣的样子也惊艳到她了,看着风神俊朗,芝兰玉树,只是这样的婚礼她看了两次,到底不如沈寂看了一次印象深刻。 沈寂紧张了,阮绵书反而觉得自己不紧张了,这大概就是……他弱我就强吧! 如果沈寂看不到,弱一辈子,她想自己也是可以带着沈寂好好过完一辈子的。 “你先歇着,我出去敬酒,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沈寂不敢多看,他忍了这么多天,今日似乎格外的难熬,没有等阮绵书回答就跑出去了。 阮绵书从后面扔出掀掉的盖头,嘟囔道:“沈寂,你又留我一个人。” …… 沈寂被灌了不少酒,杨朔和沈俞帮忙挡着,奈何人人吉祥话豆子一样往外面吐,沈寂就没有忍住自己凑上去喝。 杨朔拉着沈俞抱怨,“你这弟弟莫不是个傻的?” 沈俞也是近来管事之后和沈寂慢慢熟捻的,两人不像外面说的势同水火,相反没了大人恩怨,不论兄弟,他们更像忘年好友。 日子久了,沈俞似乎忘了那些过往,却被杨朔一声弟弟说的愣了一下。 他便想起那日煮酒烹茶,沈寂坐在对面,隔着云雾道:“我要成亲了,这次你可要帮忙挡酒,这本是你的活。” 这本是你的活。 简单的一句话,就像两个不善言辞的人,即使不在同一条路上走着,心里总隐隐有联系他们的东西让他们不能把对方丢置不管。 沈俞想起过往,忍不住瞪了杨朔一眼,淡淡道:“这是你外甥,说话注意些。” “是是是。” 杨朔喝的昏头,接着过去苦命的拉着沈寂不让沈寂喝,过了一会又忍不住叫沈俞,“你倒是过来帮忙啊!” 等宴席结束,沈寂是被人扶回后院的。 彼时阮绵书已经卸了妆容,好吃好喝了一顿,对着抬回来的沈寂瞪大了眼睛,差点没有拿着鸡毛掸子冲出去找人算账。 至于为什么没有出去,那是因为沈寂抱着她,“不要走,绵绵……” 阮绵书也就不忍心走了,叫人送了解酒汤和热水给沈寂收拾了一通,自己累的半死。 洞房花烛夜,沈寂又一次错过了,阮绵书躺在他边上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夜半时分,阮绵书是被痒醒的,脖子里面有毛茸茸的东西扰着她睡觉,阮绵书伸手去推,“不要打扰我……” 脖子上动作稍顿,然后她被人从后面翻过去,纤腰上环上一双手臂,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醒了。” 沈寂的声音徒然响起,阮绵书一下子惊醒了,趁着烛光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含笑的眸子慢慢的凑近她,腰上的力道慢慢收紧。 “夫人,洞房花烛怎可分两天完成。” 说了这么一句,没等她反应过来,沈寂已经过来深深的吻住了她。 阮绵书被他按着后脑,仰着头被迫承受他给予的风雨,沈寂身上那股青草的味道又一次在她呼吸间萦绕。 渐渐的阮绵书没了力道,整个人化成了一滩水,伸手搂着沈寂的脖子,解开的衣带半隐半露,熟悉又陌生的触碰让两人都颤栗着。 烛光在他眼中看不清晰,阮绵书分不清是不是梦,空隙间带着异样的嗓音叫着沈寂。 沈寂安抚着她,埋在她脖颈,“绵绵,我想你好久了。” 想了好久,忍了好久,奈何想给她婚礼,一直没有放肆,如今他可算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沈寂闷笑着,整个人撑在她的上面,把她罩在一片阴影之中,看着她迷蒙的眼眸,低头吻在她的眼眸上。 阮绵书躲着,闹腾着,最后还是被沈寂擒住,夺走了呼吸。她抓着他的后背,指甲在后背抓出道道伤痕,沈寂则满足的带着她入海。 外面光华似水,流水声连绵不断,隐约有女子的啜泣声,随着风声散去,一直到天空泛白,最后一丝黑暗被阳光取代又是新一天的到来。 “绵绵,我爱你。” 沈寂低眸,温柔抚着不知何时睡去的阮绵书,笑意未停一刻。 阮绵书爱他,从不曾掩饰所有的心意。 沈寂爱阮绵书,却总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诉于阮绵书。 无论哪一种,他们爱着,天长地久。 (正文完) 正文停在这里,算是给两人一个美好。 第五十五章 番外一 沈俞(慎入) 沈俞视角结局…… 又到了冬至,这一年扬州的冬至下了雪,沈俞看好最后一批货,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 五年过去了,似乎所有人都有的新的开始,唯独沈俞,还是孤身一人。 沈寂也曾劝过,该找个知冷暖的人走下去,只是沈俞不愿意将就。 他不想找一个母亲,然后把自己活成父亲。这一生如果不是心甘情愿,沈俞宁愿一个人,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饺子的香味从旁边的小摊传出来,鲜美诱人,吃的人总是三三两两,沈俞看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去。 最后他还是进去了,卖饺子的是一个老婆婆,很友好,细心的问了要不要葱蒜,如今已经鲜少有人这么问他了。 俞氏远在京都皇陵,每次过去他总要问俞氏有没有饭吃,衣裳暖不暖,更不要说让俞氏问他。至于沈从兴,去年年岁便卧床不起,梦里总是恍恍惚惚,醒来的机会很少,就是醒着说出口的也只有对不起。 沈寂关心他,也不曾细致到葱蒜这样的小事,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沈俞自己挺失败的,坐拥家财,无奈无人关怀。 倒是这夜,越来越冷了。 饺子入口,食之无味,别人都是心怀期待入口,他似乎也没什么期待。 吃完离开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许是中间夹杂了雪,落在眼睛上冷的很。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雨雪,这样的冰寒突然就像驾马飞驰一番,就像当年他每日每夜飞驰在回家的路上,风再冷,他仍然可以笑着。 因为路的尽头,他可以想象那个骄傲的姑娘,站在一众姑娘中间,舞文弄墨,随性自在。她的笑可以穿透黑暗,让他感觉除父母争吵之外的另一番滋味。 是甜的。 可惜,那终究是过去。 如今,物是人非。 街上的人很多,有杂耍的,卖灯的,唱戏的,玩闹的,嬉笑的,沈俞穿梭在其中。 他走了一会儿,突然就看到一个带着绢花的红衣小姑娘撅着屁股往杂耍里面钻,手上的麦芽糖被人撞倒滚进泥里。 “哎呀!” 小姑娘摔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在人群中左摇右晃,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踩到。 沈俞心里一紧,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挤进人群,蹲着把小姑娘护在怀里。一向爱干净的沈家公子,青衫被踩上了几个脚印。 当他低头,看到小姑娘的眼睛,她竟然是笑着的,一点也不认生的仰头看着他。 “伯伯,你是伯伯吗?” 沈俞看着她,好久之后抱起她走出去,“我们先出去。” 小姑娘开心的搂着他的脖子,点头道:“好呀!柠儿认识伯伯,我跟你出去。” 沈俞听到这话,加上和记忆中相似的眉眼,心里就更加确定了,这就是沈寂信中提到的女儿,沈初柠。 只是不知为何一个人在街上。 沈俞抱着她去了一个小摊躲雨,小姑娘年幼,经不起寒冷的风雪。沈初柠也一直很乖,好奇的看着他,时不时拽着他头上的白发。 看完了,朝他笑。眉眼弯弯,两颗门牙漏风,可爱的紧。 她的眼睛很好看,带着不染世俗的清澄,更像雨后的扬州湖畔,清新单纯,一眼到底,看的沈俞心中孤寂一下子少了很多。 沈俞看着她,那一刻,他是感觉到血脉的强大。 “你爹娘呢?”沈俞问的小心翼翼,生怕吓坏什么似的。 沈初柠闻言不大开心,低着头道:“爹带娘去京城,不带阿柠去,爹坏。” 沈俞这便想起今年是第五年,朝廷已然准备收复南方失地,作为皇商,沈寂的确该入皇城一番。 “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没人带着你吗?” “舅老爷太笨了,躲猫猫躲不过阿柠。” 沈俞知道了事情起末,便让街上的人去归园传信,他带着沈初柠等在原地。 沈初柠偷跑出来,饭也没吃,看着别人的汤圆眼睛都亮了。但沈寂夫妻教的好,沈初柠倒也没有大哭大闹要吃。 “想吃?”沈俞给她编着半散的小编,笑着坐在腿上的沈初柠。 “伯伯,可以吗?” “自然可以。”沈俞叫了汤圆,第一次喂一个半大的孩子吃饭。糖水流到她下巴,小姑娘脾气好,也不曾怪他,甚至把下一个汤圆推给他吃。 沈初柠似乎对他很熟悉,在他面前一点也不认生。 两人本就是伯侄关系,样貌也有些相似,铺子的客人甚至认为他们是父女。 “这是阿柠的伯伯,我有阿爹。”沈初柠一次又一次给人解释,不厌其烦,小模样看着可爱的紧。 沈俞喝着小酒,笑着看沈初柠小大人的说着,要是这是他女儿,似乎也不错。 他问沈初柠,“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伯伯。” “阿柠看画像,伯伯好看,也有阿爹说的白头发。” 沈俞当年也是扬州出了名是扬州四子,流传的画像很多,沈初柠生在海外,为了让她辨识家中亲友,沈寂和阮绵书时常给她看画像,讲长相。 这些人中沈初柠记的最好的就是沈俞,不为别的,就因为沈俞的白发,她很不能理解。 “伯伯头发为什么不是黑的呀?” 沈俞便开玩笑说是染的,好看。 “那伯伯真的可以出门被扔香包吗?为什么今日没有?” 沈俞还是王府公子的时候,也曾香车掷包,后来王府败落,沈俞也就不那么抢手了。 “伯伯,伯伯,为什么阿柠没有伯母呀!” “为什么阿柠出海,伯伯没来看阿柠。” “阿柠可以找伯伯玩吗?” 两人说了很久,这天是沈俞说话最多的日子,也是沈俞过的最开心的冬至。 杨朔来接人的时候,沈初柠睡着在沈俞怀里,抓着她好奇的白头发不放,杨朔要掰,沈俞拦着不让。 “孩子睡着了。” 杨朔白了沈俞一眼,“矫情。” 说的好像方才为了让沈初柠多笑笑,甘愿等在雪地里不进来打扰的杨家公子不是杨朔一样。 沈俞也不理会杨朔,问人要了剪刀,剪了那挫白头发,目送沈初柠离开。 直到人走远不见,沈俞付了钱,又一个人走向那条下着雨雪的路。 那一刻,他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暖意,他突然就觉得似乎有了什么期盼,他能继续走下去一样。 年后三月,桃花盛开,沈俞终于决定给沈家迎娶主母。 那是个性格温柔,模样温婉的江南女子。 姓吴,秀才的女儿。 沈俞遇见她,是因为经过吴秀才家的院墙,吴云爬上墙摘花,两人隔着墙看了对方一眼。 吴云觉得沈俞有本事长的好,沈俞觉得吴云真性情笑的真。 于是,一个动了娶妻念头的男子,一个到了适龄出阁的姑娘,一拍即合,成亲了。 成婚那天沈寂陪沈俞迎亲,沈初柠打扮的跟福娃一样坐在沈俞的马头,一路敲锣打鼓,沈初柠拍着手道:“阿柠有伯母了,阿柠有伯母了。” 沈俞没有办法请来遥远的俞氏和病重的沈从兴,高堂之上空无一人,他害怕吴云委屈,叩拜的时候一直牵着吴云的手。 父母的婚姻带来太多的畏惧,沈俞知道娶吴云委屈了她,过了爱恋的年纪,没有相濡以沫,他能给的只是尽量对吴云好。 拜了天地,送了宾客,沈俞被人搀着来了洞房。 他坐在床头,吴云坐在床尾。 大红的龙凤蜡烛烧着,沈俞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头,屋子里面明明没有一个人,沈俞却不敢正大光明的看新娘。 鬼使神差的,他偷偷抬眸看了一眼,正巧吴云也正看他,两个人视线交汇,又相继转开。 平静如沈俞,自认为经历大风大浪不再轻易起波澜,想着那双含笑的眉眼,竟然心跳加快。 两人喝了交杯酒,别人的交杯酒是怎样的沈俞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和吴云喝酒的时候,酒带着微甜。 成亲这件事,似乎别有快乐。 等放下了床帘,吴云含羞带怯伸手解他衣裳的时候,沈俞突然按着她的手,非常郑重的看着她道:“阿云,我是第一次给人当夫君,日后若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和我说,我学着去改,对你好。我们这一辈子……遇见不容易,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我们好好过吧!” 吴云红着脸点头,沈俞就笑着放了她的手,转而跪着靠近吴云,去了她的发冠,一件一件去除她的喜服。 吴云攥着手放在腿边,任由沈俞动作,脸红扑扑的,也不敢抬眼看沈俞。 她紧张了,沈俞看着反而有些轻松,两个人总不能都紧张。 他把辈子给吴云盖上,下去洗了帕子给两人擦洗,果然如沈俞所说,在认真做一个丈夫。最后他钻到被窝,尝试去搂着她。 吴云把头埋着,几乎看不到脸。 “你若害怕,我们也可以不必这样的。”毕竟吴云年纪还小,可以等两年。 “没有,”吴云缩着身子,深吸了两口气,轻轻拉着沈俞的手,慢慢抬头朝她笑说:“我好了,我们歇息吧!” 沈俞鼻子一酸,看着吴云有些心疼,她也是第一次给人当新娘,竟这般懂事。 “傻姑娘。” 吴云等不了沈俞,忍着羞涩道:“我愿意的,真的。” 吴云虽怕,却是真心愿意把自己交付给沈俞。她笑着,眼神温柔,看的沈俞心里软成一团。 最后,老天还是厚待了他。 过往的伤痕似乎在这一刻有了愈合,他也该向前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五年……足以还清所有的愧疚。 他总不能困自己一辈子。 沈俞像是松了一口气,这世上因为最初爱恋而在一起的很少,他也想尝试我善待一个人,岁月静好。 摇曳的烛光,映在吴云的眉眼,沈俞不由得去靠近美色,先是触碰,拥抱,最后浅浅的一吻。 书册到底有限,两人都那般青涩,最后不知谁张了嘴,才有了更近一步。 沈俞生怕吴云遭罪,总是小心翼翼,姑娘环着他,主动安抚着他的情绪。 两个新手,虽说过程有些艰辛,到底成事了。 事后沈俞抱着不省人事的吴云,耐心细致的清洗的一遍,让人收了床上染血的白帕,复把人放上去。 吴云在他怀里,他的心稍微实了一些。 夫妻两个人互相体谅,沈俞认真的经商,吴云顾着家,偶尔沈初柠过来,日子有条不紊的过着,慢慢有了样子。 又过了两月,便是沈俞每年进京的日子,这次他带上了吴云。 吴云有些紧张,害怕俞氏不喜欢她,沈俞劝过没用,夜里便用自己去折腾的她没力气想。 床帏之间,沈俞慢慢的放开自己,也会诱导吴云张口叫出来。 他说他喜欢听,吴云却臊的慌。 有一次吴云实在是累,本来要做事的沈俞便心疼的问她,“可是累了?” 说着沈俞要下去,吴云却搂住他,明明困倦却笑着睁开眼,“不累的,我可以晚些睡。” 沈俞素日已经很照顾她了,他在家的时候,吴云外出基本不用走路。沈俞总是背着她,她都知道。 “你我之间,不必忍着。” 他本就是为了不让她胡思乱想,也就就此作罢了。 他们见到俞氏的时候,俞氏正在背着箩筐割草,穿着粗衣,整个人瘦的脱了像。没有皇恩的往日郡主,兄长流放,父母病故,俞氏早已形同枯槁,被势力的人驱逐使唤。 若非沈俞愿意往这边送钱,俞氏也许就没命了。 见到两人,俞氏也只是短暂的笑过,眼神空洞的不像话,她这副样子其实是没有脸活着的,只是也不能死。 “如今我回想过往种种,竟也不愿善待我自己。” 常年惊恐噩梦,愧疚自责,俞氏总也忘不了老王妃为保她的命吞药而亡的模样,兄长流放怨她怪她,父亲不愿见她最后一面。 手里握着的命,是她的罪。 沈俞不知如何规劝,他也不敢让吴云单独照顾俞氏,俞氏偶有失智行为。这番保护的姿态,俞氏看着,也只是一笑而过。 他们留宿的那天,半夜听见俞氏的哭声,吴云害怕的缩到沈俞的怀里,问沈俞要不要去看看。 沈俞摇头,“她这一辈子,最不愿意的,就是被人看见如今的模样。” 第二日,俞氏愈发憔悴了。 半月之后,沈俞回程,吴云竟在前夕诊出喜脉,夫妻大喜。 俞氏听了也高兴。 他们走的那天是个晴天,俞氏把一封信给沈俞,说是交给沈从兴,之后送夫妻两人离开,她说的最带善意的话似乎就是,“有了身子,就不便在皇陵呆着。回去吧!夫妻两个互敬互谅,好好过日子,好好待她和孩子。” 沈俞有些诧异,最后留了钱再一次踏上归程,路上吴云晕船,整整一个月回到扬州。沈家也已经在阮绵书的监督下收拾好了,沈初柠在门口看见沈俞冲过去叫伯伯。 沈俞一把抱起她,“想伯伯了。” “想。”大声说到,身边的人都笑着。 阮绵书扶吴云下车,一路说笑。 那封信在沈从兴清醒的时候给了他,是和离书,看到之后沈从兴什么也没说。 十月之后吴云生子,取名沈初望。 沈初柠甚是喜爱幼弟,总是归园沈家两边跑。自然沈俞和吴云也待沈初柠极好。 沈初望满月的时候,京中来信,俞氏在某日夜里跳河死了,死后被一张草席埋在了削爵的俞王府旧地。 又两年,沈初柠带着会跑的沈初望玩耍,在偏僻的院子遇见晒太阳的沈从兴,远远的沈从兴躺在靠椅上朝两人招手。 不知是老态的沈从兴吓人还是怎么的,两个孩子跑着叫着就走了,没人看到沈从兴在太阳下留下的两行清泪。 同一日,沈从兴安安静静的死在太阳下,眼睛朝着前院热闹的地方,死不瞑目。 沈从兴的离开让沈家兄弟难得在沈家聚首,在沈俞和沈寂的眼中,除了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外,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 也许在他们眼中,走的不单单是人,更是他们曾悲痛的过往。 过往已逝,在一代人的离开之后,又是一段新的轮回。 他们有过过往,有过狼狈哭泣,最终他们带着怜惜他们的家人,共喜共忧。 直到暮年,沈俞握着已逝老妻的手,抚过那些岁月的痕迹,他问沈初柠和沈初望。 “你们觉得,我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吗?” 沈初望不善言辞,是沈初柠回答的,“您是。” 沈俞便笑道:“那便好,我总归把我缺少的,在孩子身上补回来了。” 伤害很容易,治愈却很漫长。 几十年岁月,沈俞尽量遗忘,人到暮年反而清晰的记得那些躲在别院的每一个日子。 他在外面,沈寂在里面。 外面是哥哥,里面是弟弟。 后来哥哥没了弟弟,弟弟离了哥哥,他们知己的活了一辈子,却听不见那简单的一声哥哥弟弟。 他还记得那年诗会,阮家绵书拔得头筹,红衣张扬,回眸一笑,被众星拱月的簇拥而去,而二楼的雅间他站在哪里,眷恋的看着远去的身影。 最后他记得那年阳光正好,他途径一户人家,隔着高墙被花骨朵砸中,仰头一看,一个娇俏的姑娘问他,“砸疼了没有,我给你上药,你不要告诉我阿爹阿娘我爬树好不好?” 人心很小,小到一点点伤痕便血流不止,人心也很大,大到装着一生所有的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沈俞此人我还是偏爱的,知善恶,三观正。 写到“你们觉得,我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吗?”,我自己眼泪哗哗的往下掉,沈俞到最后都没有忘记父母的教训,也一辈子警惕不把自己活成痛苦的样子。 安利一个憨憨的预收,喜欢的可以收藏一下哦! 亓色《春意阑珊处》 阮春意:星河中舟,渡我余生 自承了云烟郡主的封号,准备和亲北漠开始。她便已经做好了后半生跟快乐说拜拜的准备。 前往北漠的路上,阮春意摸着喜服下藏好的小刀暗暗磨牙,那北漠三皇子若是敢对她用强,玉石俱焚了解一下。 水星舟:春深似海,至她阑珊 自从被强扔了一个什么大胤的云朵郡主当王妃,他便已经做好了为自己心目中的神仙姐姐守身如玉的准备。 等着自己天降妻子来的路上,水星舟摸了摸袖口处藏好的迷药深深呼吸,那大胤郡主若是想对他强上,不省人事了解一下。 第五十六章 番外二 杨朔&顾云卿 回去后,成亲吧…… 杨朔玩世不恭了一辈子,没曾想最后栽在了顾云卿的手里,且心甘情愿。 他们的情缘开始的很早,最后开花结果却是在杨朔而立之年,晚到不能再晚。 阮绵书大婚那日,顾云卿和杨朔一起在屋顶喝酒,喝到有些神志不清的时候,杨朔突然说:“顾云卿,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我把你收了得了?” “呵,除非你杨姑娘入赘,否则没门。” 顾云卿得阮家照拂,她知道阮常江对她无所求,开心快乐就好,可顾云卿心里是真的把阮家当家,也是真的动了给阮家招婿的念头。 于是一个不愿外嫁,一个不愿入赘,两个同样骄傲的人从那日开始,下意识的避嫌。 杨朔也曾尝试过不在意,去喝花酒,每每到了最后一步,楼里的姑娘穿着薄纱,娇羞的坐在床尾,他坐在床头,杨朔就是伸不出手。 心没了,潇洒也就回不来了。 他付了钱,最终却是踉踉跄跄从楼子跑出来,觉得整个人就是一个笑话。 那日他跑出来,遇上出诊的顾云卿,顾云卿还是一样清风明月,看向他的眼神带着鄙夷。 “怎的,今日不宿在里面。还是杨姑娘不行,来找我开副药回去继续。” 杨朔狼狈极了,好似记住的只有他一个,顾云卿还是顾云卿,甚至风采更胜当年。 他几乎想不起来那个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的顾云卿,究竟是何模样。 杨朔不愿认输,唰的一声打开折扇,朝顾云卿抛了一个媚眼,“你想多了,这个楼子厌了,正准备换个地方。” “哦,是吗?”顾云卿掠过杨朔走过去,好心提醒道:“城南新开的如意馆不错,彻夜不眠,你可以去看看。” 两人背向而行,杨朔忍着不回头,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朝着顾云卿的背影大喊:“顾云卿,老子要是惦记你就不姓杨。” 杨朔真的去了城南,外人道他风流快活,只有杨朔自己知道他那一夜包了一个房间,喝了一晚上的酒。 偶尔沈寂夫妻劝他,杨朔一笑而过。 阮绵书说:“怎么看着,你如今和沈寂看不见的时候有些像。” 的确,杨朔整个人忧郁了很多。 日子这么一过,就到了而立之年。 沈寂的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沈俞也成亲了,唯独杨朔每天一个人,带着孩子们成了孩子王。 杨羽舒是在那年冬天去世的,大冷的天,杨朔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送走亲人,他跪在灵堂没想到顾云卿会突然出现。 大风吹着白幡,烛光闪烁在两人脸上,她就静静的跪在他边上,跪了一夜。 次日,顾云卿站起来要走,杨朔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他才知道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时间过的这样快。 杨朔叫住她,“顾云卿。” “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怜他吗?要是可怜,杨朔不介意被她可怜一辈子。 他不年轻了,念起过往仍觉遗憾,他想那个和他吵吵闹闹的顾云卿。 顾云卿垂眸,看着仰头看他的杨朔,笑道:“是他们怕你出事,叫我来的。” 杨朔跪过来,抓着顾云卿的手问:“那你呢?他们叫你来,你就来,你心里难道没有一丝乐意吗?” “顾云卿,我三十了,我们回头吧!” 三十,他又有几个三十耗在赌气上,一个人的夜,真的冷的彻骨。 两人看着对方,杨朔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纠结,最终顾云卿却推开他,道:“恩,你三十了,遇见合适的,就娶了吧!” “顾云卿——” 杨朔猛的站起来,板住顾云卿的肩膀,眼中有泪,“我是这个意思吗?我若有心,会等到今日吗?过往赌气我错了,你就不能和我说一句你愿意。” 顾云卿整个人被晃的有些头晕,等杨朔冷静下来,顾云卿朝他一笑。 “我不愿意。” 是的,没错。 顾云卿又一次拒绝了他。 他那样恍恍惚惚过了好几天,他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某日酒醒,杨朔听说顾云卿走了五天了,去了战场。 他坐在地上,看着下起来的漫天大雪,想到顾云卿曾经说过的,“我这一生,所求有二,一个阮绵书喜乐一生,一个尽我所能行医救人。” 南方战事起,据说尸横遍野,大灾之后必有大难,顾云卿就这么孤身一人上了前线,是救命,也是送命。 他冥冥之中,好似明白了什么。 杨朔办了一个大型赏梅会,募捐了许多金银,加上杨家所得,尽数收购冬衣粮草,一月后领着念云庄的人浩浩荡荡上了战场。 顾云卿甩了他,他得把顾云卿抓回来,用一生偿还。 路途两月,整整六十三个日夜,杨朔一改纨绔子弟的奢侈娇惯,彻底成了一个泥土人。 他走过风沙,趟过大河,攀过高山,困过地洞,从顾云卿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复行,就好像曾经两人一起走过。 直到到达边关,看见风沙之下的堡垒,一时竟有了想哭的感觉。 顾云卿,就是以一介女儿身,在我朝的边关战场,救助每一条生命,他突然就放过了顾云卿的拒绝。 因为和这些相比,杨朔确实微不足道。 杨朔带来的粮草冬衣,给将士很大的帮助,他也跟着部队去了战场,见到了在刀剑横飞鲜血四射之中穿梭的顾云卿。 她穿着布衣,背着缺了一角的药箱,在风沙之中划开战士的手臂,取出箭羽,包扎运输。 她为了救活一个人大笑,为了没救一个人大哭,利剑擦过她的脸颊而过,那满头青丝被斩了参差不齐,害怕过后依然匍匐前进。 杨朔看着那样的顾云卿,一种敬佩油然而生,他冲进敌阵,风一样的奔驰到那个姑娘的身边。下面顾云卿愣愣的看着他,一下子红了眼眶。 “你怎么来了?” 杨朔替她挡过箭羽,把人拉上马飞奔着,风模糊了他的声音,顾云卿一字不落的听着。 “我这一辈子,也就看上你一个人。你不愿来找我,为了我这一生的幸福,自然携带家当来找你了。顾云卿,你这次要是再放开,老子真的不奉陪了。” 顾云卿被战争磨砺多月,却在杨朔的怀里无限温暖,她哑着声音,又哭又笑,“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明明是你不理我。” 这场战争打了整整一年,期间沈寂曾亲赴战场,看见两人什么也没说,走的时候留下了杨帆船队在战场附近的暗号。 相望无语,杨朔却明白,沈寂希望他们活着,活着回去。 直到后来,两军焦灼,阮常江作为军事坐镇南方,战事才打破僵局,碾压性的胜利。 那日,看着下面的嘶喊,阮常江叫住要下去的两人,沧桑的目光带着某种欣慰,他说:“回去后,成亲吧!” “她虽不是我生,但你得好好待她,否则枉费老夫在扬州坐立不安,亲自跑来战场。” 杨朔郑重点头,再牵起顾云卿和阮常江对望,接过阮常江的嘱咐。 杨朔明白,战争到了最后,打的就是消耗,无非是对方撑不住来朝,亦或者我们乘胜追击。 有沈寂在,消耗并不怕,让对方主动投降得到的远远更多,可阮常江却来了,力排众议的来了,他是为了少年热血,更多的是为了他的女儿。 顾云卿没有爹娘,自来也不是爱撒娇的性子,那天第一次隔着好多人,朝着阮常江叫爹,阮常江哭了。 战争胜利后,杨朔和顾云卿成亲。 如今阮常江已经入京成了吏部尚书,杨朔却是散尽家财,求亲的那天杨朔只带来了念云庄的钥匙,别的什么也没有。 即便如此,顾云卿开心的同意了,亲手扶起那个并不年轻的杨朔,说了一声“我愿意。” 杨朔为顾云卿散尽家财,顾云卿为杨朔放下执念,两人互相理解着,在沈寂,阮绵书,沈俞以及吴云,孩子们的见证下成亲了。 那天万里无云,杨朔骑着大马,抱着顾云卿在马上绕城游街,鲜花从上面飘落,新郎而立,新娘秀丽。 他们大大方方的当街共庆,喜乐响了通宵,当夜自是锦被成双,鸳鸯共赴。迟来的小登科,经过风雨,跟多相濡以沫。 很快,顾云卿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杨朔取名叫阮念。 杨朔重整旗鼓,新开了杨氏镖局,镖局的边上是顾云卿的医馆,夫妻两个白日忙碌,没到傍晚杨朔总早早的等在医馆门口,接顾云卿归家。 阮念十岁博览群书,扬州最好的老师已经无法满足阮念的要求,自请去了京都,由阮常江亲自教导。 阮常江对此子甚是喜爱,毕生所需倾囊相授,诗文批注总带着他去,不过五年阮念连中三元,成了本朝百余年来年纪最小的三元及第。 杨朔对此很是得瑟,总是在沈寂兄弟面前讲说,又每一次被顾云卿扯着耳朵叫回家,免不了搓衣板教育一番。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夫妻躺在一处回忆过往,本是开开心心的,最后总以杨朔摸着眼泪的一句“我有些想念儿了”收尾。 别人都是母想子,唯独杨朔把顾云卿的事情做了一个遍,倒是让顾云卿哭笑不得。 好在,扬州是个有家,有爱,有亲人的地方。 这一生,也算圆满。 第五十七章 番外 初遇 而他们,白发苍苍。…… 沈寂沈寂,一生孤寂。 他瞎的那年是个冬天,大雪不要命的下着,他仰头躺在地上,眼前最后剩下的场景就是漫天鹅毛,白的刺眼。 所以沈寂讨厌下雪,很讨厌。 沈寂一个人在山脚活了十几年,真正遇上外人是在一个春天,阳光正好的日子。 他如往常一样在山上觅食,无意撞见一个大声呼救的姑娘,带着惊慌声音软甜。 沈寂听着,分明隔着很远的距离,还是狼一样的在丛林这边飞奔过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过去,只是觉得他该去。 也许再孤寂的人,内心深处也是向往繁华的。 他们就这样遇到了。 阮绵书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一只绣鞋不知丢去了哪里,绊着藤条跌倒在地。 “救命,你救救我。” 年轻的姑娘看不清面容,较软的手指牵在沈寂白色的袖筒,第一次有人这样朝沈寂靠近,沈寂看不见。 他不习惯,更多惶恐,所以甩开了她,没有任何解释的突然把人甩开。 阮绵书惊叫一声,蜷缩着身子无措的看着唯一活命的机会,沈寂。 沈寂披着满头青丝,一袭白衣飘洒似雪,方才一脚揣在危险上飞溅的鲜血如红梅落雪,在白衣上肆意晕散。 阮绵书看呆了,怎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知道自己理亏,沈寂抿唇不语,他不知道怎么办。 倒在地上的姑娘似乎也懵了,唯有目光落在他身上,长久不去。 沈寂想,她一定讨厌死他了,跟那些厌恶他的人一样,恨不得他从未出现。 就在这时,动物的嘶喊在不远处靠近,也许的老虎,也许是野猪,沈寂一时也分不出是什么。 他知道,不能再想了,起码在脱离危险之前不能再想了。 沈寂很快折下繁茂的枝叶,一股脑盖在姑娘的身上,眼神警告她好好呆着,自己反而朝着危险走近。 阮绵书那年还小,却是个崇拜英雄的年纪,扒着树枝往外看,眼中星辉。 碎光疏疏,落着的细雪沾在他的肩头,星眸中带着惊心的幽光,他缓缓的好像一个王者一样走到战场上,脚边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小狼崽顺从的在他脚边跳着,只是一个人,逼的大虫步步倒退。 沈寂随手抄了一根树枝,脸上虽带着笑,眼底却是瘆人是森寒,只见他突然双手着地,一个迅速的扑身,根本看不清如何动作,一声响亮的“啪——”响彻云霄。 残枝落在一边,大虫受痛打了一个转,转而呲牙朝沈寂过来。 “小心。”她大叫。 白影飞旋而过,带着逼人的凛冽锐气,双手抠进大虫的眼珠,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流下,等阮绵书回神,那边只有沈寂一人,小狼崽追着受伤的大虫跑进丛林深处,沈寂含笑站着。 危险而又妖孽,鲜血美艳的刺痛了心脏。 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阮绵书蹭的一下跑出去,展开双臂抱住沈寂。 “哥哥,你好厉害!” 沈寂眉目稍动,眼中的嗜血渐渐褪去,撑着双臂嫌恶的推开她,其实当时的沈寂是嫌自己脏。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冲过来抱他,感觉很奇怪。 沈寂把人推开,本是想走的,可他一走身后的人就跟着他走一步,沈寂怕再跑出来什么东西,遂直接停下,蹲了下去。 他许久未动,阮绵书修复好被他推开的忧伤,小心翼翼的靠近,好奇他在做什么。 “草不好吃的。” 阮绵书看清之后,直接开口提醒。 沈寂恍若未闻。 他低着头,拔了一把草把手上的鲜血抹去,从指尖到手腕,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举在鼻尖闻了闻,满意了。 又伸手在远一点的地方抓起一把鲜嫩的青草,直直的塞到嘴巴里面。 一夜睡眠,争斗猛兽,沈寂很饿。 况且找不到吃的,青草是他经常的选择,这些本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除了沈寂习以为常。 清风徐徐,阳光闪烁。 阮绵书吸了一下鼻子,闻到浓郁的草香,夹杂鲜血的腥味,难闻的阮绵书眼眶微红。 脚底不知踩了什么东西,阮绵书疼的厉害,直接朝着沈寂旁边的位置蹲下,蹲着看了沈寂许久。 沈寂也不说话。 阮绵书看着看着,心疼的厉害,毕竟沈寂救了她,又生的这般好看。 于是阮绵书朝着腰间保护好好的袋子里面,取出自己喜欢的桂花糕,歪头递给咀嚼的沈寂。 “我有桂花糕,你吃吗?”阮绵书是家中独女,被一众人娇宠的厉害,那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主动去讨好一个人。 明媚的笑容,娇软的声音,无限期待。 就是这样的一句话,沈寂却停了动作,心里隐隐有些狼狈,有些难堪。 这种感觉让沈寂很不舒服,他不需要别人可怜,草虽然比不上别的吃的,可这是他亲手采的,桂花糕再好,不是他的。 沈寂猛然抬头,眼中无光,空洞的眼眸藏着幽深的怨气,直直的落在阮绵书的身上,春风吹在阮绵书汗湿的衣襟,很冷。 “滚。” 沈寂低吼一声,丛林中几乎有回声。 阮绵书呆呆的看着沈寂,然后……就真的滚了。 带着香味的桂花糕落在沈寂的脚边,沈寂侧耳细听,好似哭了,还绊了一下。 林中惊险,处处都是陷阱。沈寂捡起桂花糕,捻了一点末塞到嘴里,甜的,甜到心里去。 许久之后,沈寂站起来,朝着阮绵书离开的方向甩出了藤条,追了过去。 自然,凭借阮绵书的脚程和沈寂在丛林中的熟悉程度,他很快追到了,那一天沈寂也是第一次傻傻的跟在一个人的后面,把人送出丛林。 其实不止阮绵书对这天记了好些年,沈寂一样记的。 他以为自己不在意,但苦的人久了,稍微甜一些的地方沈寂总是难以忘怀。 就像后来,两人再一次重逢,他第一时间在她嘴里尝出相似桂花糕的味道,也正是带着某种怀念,加上药物催眠,沈寂放肆了自己。 那天是个雨天,却是沈寂第一次没有来得及厌烦的雨天。 他是男子,动情的时候是那样的水到渠成,心里知道这是一场梦,他不该继续,可是她软软,控制不住就是想要放肆。 特别是她的手在耳边掀起一阵香风,带着淡淡的花香,狼的敏锐让他瞬间制服了她。 反抗挑战了他心里的嗜血,何况他真的以为那是梦,动作上难免就重了些。 没到最后一步,下面的人哭的很伤心,哭的他心里一团乱,以前这个时候沈寂会毫不留情的咬上去。 他向来就是谁让他烦,他就让谁疼的角色。 那天他没有狠狠的咬她,他想哄着她,甚至温柔的去讨好她,梦里放纵着。然后所有的怒火朝梦里的不速之客吼了出来。 “嗷嗷呜……” 那些人跑了,他的梦也醒了。 外面的冷风把他吹醒了,两个人躺在一起,她身上的冷气越来越多,天人交战的他终于撑不住要晕了,还想着她这样软,肯定经不住寒风,就歪在外面给她挡了风。 那是她吹过最温暖的一场风,他的温暖建立在她的悲哀和绝望上,他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不过好在,他停了。 俞氏带人来的时候,他又一次敏锐的感觉到,所以伸手挡了她的脸,没有让她被浇到,她好像在看他。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她在看他,他明明是瞎子。 他不明白,所以密封着自己去想,听着俞氏的狗叫,然后发现这女子……明明也是一只狼,表面凶狠的狼。 她威胁他,换做平时他是不会娶的,但是他似乎对不住她…… 这是他的原罪,一辈子洗刷不掉的。 他糟蹋了一个女子,像曾经沈从兴睡了俞氏一样。 可阮绵书不是那人,他也不想让阮绵书成为那人,那个他应该尊称为母亲的人。 所以,他说“娶”。 虽然没有真的最后一步,沈寂也不允许自己争辩。 沈寂很懊恼,自从那日从沈家回来,整个人就不大爱说话,总是恍惚的对着自己的手发呆,虽然他看不见,但他脸上带着某种悔恨、嫌恶和阴狠。 有时候松柏上去叫他吃饭,听到吃的就会笑的沈寂也不笑了,默默的吃完饭,然后继续发呆,甚至会自己狠狠的,朝自己的脸上甩上一把掌。 嘴里念叨着,“你不该碰的,死了也不该碰的……” 松柏吓的很,不知道沈寂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这个院子要来女主人了,那是扬州曾经的名媛,国色天姿的阮绵书。 眼看沈寂放了碗又要去发呆,松柏突然开口道:“二爷,夫人马上就要来了,是和您住一个屋子还是另外收拾?” 沈寂脚步一顿,想到他住的这个院子,陈旧的建筑,有五间房子,主屋一间,厢房两间,储物的加上厨房,因为经久未修,昨日松柏告诉他厢房漏雨了。 “另外收拾……” 沈寂走了两步,脑子里面回响起一串啜泣的声音,带着难言的痛苦,神智不清时,他也是感觉到,那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一个干净的姑娘,小小的,软软的任由他按着去亲吻。 沈寂烦躁道:“先与我同住,厢房尽快修好。” …… 他们就这样成亲了,成亲那天沈寂和俞氏对持,下意识害怕吓到她,所以捂住她的眼睛,不料这姑娘可能是个傻的,依赖着他,乖巧的跟着他回家。 她会搂着他的胳膊引路,会在很多人的时候叫他夫君,会让他不喝冷水,也会不开心耍脾气。 她开心了笑,疼痛了哭,不吝啬把自己的情绪传给他,然后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沈寂,我从未把嫁给你这件事,当作儿戏。” 和她在一起,沈寂才有了活着的感觉。 那感觉,上瘾。 后来两人经过生死,熬过病痛,阮绵书为他提剑,他带阮绵书走过大山大海,这样随心随意一辈子就过去了,回头一看,阮绵书依旧是那个不知何时入心的姑娘。 而他们,白发苍苍。 他想,若有来世,他还想遇见他的妻,这辈子他没有过够,就是十辈子都不够。 只是下次,换他搀扶着阮绵书,给她从头到尾的宠爱。 他们的一生,缘于瞎嫁,却也是心嫁。 阮绵书为他飞蛾扑火,好在他让一切值得,不枉她瞎嫁一回,随心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经过两本,希望这本可以好一些,不料一开始男主人设就出了问题,中途还写崩了几次,我的心态也崩了。这些是我一开始设置的问题,准备不够充分,下次一定注意,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鞠躬。 新文《相爷掌上小逃妻》正在筹备,预计十二月开更,喜欢的点个预收哦! 左相傅承昀长于青楼,性情阴翳,踩着无数白骨权倾朝野,上京城人人避之不及。 嫁给他,林愉是自愿的。 江南访亲,误入青楼,见他一袭红衣似火,伴着漫天落英坠落,身陷囹圄却难掩风华,回眸一笑那一眼,她记了好多年。 婚后林愉小意讨好、百般尽心,试图捂热他的心,毕竟不是每一份喜欢都会得偿所愿。 不料,终究是错付了。 那日书房,听他与人谈话。 “林愉心悦我,养一个孩子而已,我开口她定愿意。” 她才知道,傅承昀有一子,需要她来让孩子名正言顺,他也早早知道她的心意。 对于傅承昀来说,她满忱热爱不过是方便他控制而已。心意被如此践踏,林愉心死了。 十个月假意奉承,她让孩子名正言顺。全了对他的情谊,也把过往埋葬。 离开的那天,是个雨天,一个人狼狈的在雨中躲着非议,就连哭都是小心翼翼。 傅承昀混迹在人群中,攥着撕成粉末的和离书,死死的盯着她。 随从问他,“要给夫人送把伞吗?” 傅承昀冷冷笑道:“她求我了吗?” 林愉没有求他,那一走反而让他入了魔。 我拨云见雾,知你情深。 后来,林愉看着撑伞而立的人。 “你来做什么?” “求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