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月光》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颠倒月光[娱乐圈]》作者:除零 文案: 惊爆!业务能力顶尖的高冷新晋影帝其实是个根本不会演戏的傻白甜, 身边常年戴黑口罩的助理才是从十四岁开始横扫国内外电影奖项的真·影帝! · 季崇舟第一次拍吻戏时,周嘉曜私下带他练习了数十次。 教他怎么好看地面对镜头,教他怎么把握分寸,教他如何在接吻之外的肢体语言表现人物。 季崇舟被亲得浑身发软喘不上气,周嘉曜却能神色冷静地一一讲述表演要点。 那时候他酸涩地想:周嘉曜这辈子的真爱或许只有表演和电影。 那时候周嘉曜望着季崇舟懵懂的神情,自嘲地想:季崇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而他是个冠冕堂皇的混蛋。 · 年上/年龄差8岁 “他教我哭,教我笑,教我拥抱,教我亲吻,惟独不教我爱。” “但我无师自通,学会了爱他。”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崇舟,周嘉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酸酸甜甜 立意:不论过去多么糟糕,也仍然要保持对生活的热爱,勇敢追寻梦想,大胆追求真 第1章 “第52届金蝴蝶奖最佳男主角——季崇舟!” 华筵嘉会,衣香鬓影。主持人笑靥如花,镜头却没在她脸上停留,宣布的话音一落,就切到台下席位上,年轻英俊的男人站起身,从容微笑着,与身边的朋友一一拥过。 季崇舟上台,接过证书和奖杯,在欢呼和祝贺声里,走到立麦话筒面前。他环顾会场,漆黑的瞳孔倒映着金黄色的灯光,沉默良久,季崇舟才笑道:“感谢金蝴蝶奖评审团的认可,感谢《少年江湖》剧组对我的照顾,感谢和臧小阳这个角色的遇见……” 他的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只深深一鞠躬。 宴会和应酬全部结束,已经快晚十二点。 季崇舟困倦地仰躺在车子后座,小睡片刻后猛然惊醒,才发觉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开出新丰大剧院,上了绕城高速。 周嘉曜就坐在他旁边,侧头望着车窗外,神情晦暗不明。 季崇舟坐直,盯着他片刻,有些不安道:“哥,今天在台上,我最想感谢的是你……但是……” 周嘉曜转头看他,没什么表情:“不提我是对的。” 季崇舟只跟他对视了三秒——不,两秒就败下阵来,扭开头,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 然而周嘉曜却伸手扳过他的下巴,手掌在他额上试了一下:“感冒了?” “没有。”季崇舟乖乖地任由周嘉曜的手掌贴在他额头上,那只手温润稍凉,从掌心换成手背,最后离开时季崇舟还有点不舍。周嘉曜试出他至少没发烧,便说:“回去喝点药,明天状况不好转就请梁医生过来看,马上要进组,注意身体。” 听到“进组”二字,萦绕在季崇舟心头的那点绮思和暧昧心事骤然冷却,他点点头,又“嗯”一声。 到家已经很晚,周嘉曜冲了药剂,季崇舟喝完药洗完澡准备睡觉,但见书房的灯还亮着,推门一看,果然是周嘉曜还在看剧本。他走到书桌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撑着脑袋,说:“哥,你给我讲讲这次的剧本吧。” 周嘉曜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困了吗?” 季崇舟挺直腰板,活动活动肩膀,气势十足地说:“洗完澡精神多啦。” “哦,”周嘉曜微妙地笑了一声,慢悠悠给他讲,“这次的剧本……男主是单亲家庭,父亲暴戾冷酷,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对男主的要求极高。男主生活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慢慢的,精神就变得不正常,他生病了,幻听、幻视,最终分裂出双重人格。一个人格是他父亲期望的乖乖小孩,温柔,听话;另一个人格则比他父亲还要暴戾冷血神经质。剧本开头是从乖乖小孩——也就是主人格的视角讲起,家里发生了奇怪的事,莫名其妙碎掉的茶杯,夜里半梦半醒的争吵和打斗,父亲异样的神情,在外面遇见了未成年的不良少女,少女和他一见面就亲他,男主吓了一大跳……” 周嘉曜的语调越来越轻,最后合起剧本,靠在椅背上,注视季崇舟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顺着季崇舟的头发,低声叫他:“崇舟,去床上睡。” 季崇舟没有醒,大约是太累太困。 周嘉曜的指腹从他的头发一路摩挲到脸颊、鼻唇,最后落在下巴上,轻轻蹭了两下,这才收手,把人抱起来,送进卧室。 盖上被子,周嘉曜要走,季崇舟忽然又有点醒了,拉住他的胳膊,闭着眼睛咕咕哝哝地说:“还没讲完呢……不良少女怎么了?她是这次的女主吗……” 周嘉曜顿了顿,在床边坐下,哄小孩般一搭一搭地拍着被子,继续说:“是,是女主。这次其实是个感情戏,和女主的戏份占据全片百分之七八十,尺度也很大,目前的剧本里,有三场床戏,第一场是……” 他把剧本半概括半分析地讲完,外面天已泛白。季崇舟睡得很沉,周嘉曜替他关好房门,自己去院子里抽了根烟,最后窝在沙发上眯了一觉。 天大亮,当事人睡眠正酣,网上热度却已经一轮一轮发酵起来。 季崇舟,四年前以系列电影《紫微》第三部 《天命人归》出道,饰演反派贪狼的徒弟,以黑衣少年、武功高强、英俊冷酷的形象示人,戏份也称得上是美强惨,让他很是吸了一波粉,之后凭此拿了内地金桃奖的最佳新人。 紧接着和影后童妮合作电影《温懿可的玫瑰》,塑造了一个纯情又充满欲望的玫瑰少年形象,电影大爆,一时间关注度飙升,圈粉无数。 紧随其后上的悬疑片《缄默俱乐部》凭借季崇舟的话题度和优秀的剧情,在此节点更是爆得顺其自然,斩获二十亿票房。 两年前,凭借这两部电影,季崇舟获得了一个最佳男配,一个最佳男主提名。 而今年拿影帝的这部《少年江湖》三年前拍完,上映日期定在下周,除了季崇舟的最佳男主,还有最佳导演、最佳剪辑等奖项,片方也打算借此宣传,以获得不错的票房。 宣传绕不开新晋影帝季崇舟,季崇舟此人,在当今娱乐圈算得上传奇。 娱乐圈出道就拿最佳男女主的也有,但少有人像季崇舟,奖项与流量兼顾,演技与颜值齐驱。如今又获封影帝,粉丝膨胀不说,各大影视相关自媒体账号、新闻门户网站都紧急出稿梳理季崇舟出道四年来的作品,以求用最快的速度蹭一波流量。 不梳理不知道,一梳理吓一跳。 季崇舟不论是已播未播正拍待拍,全都是不得了的班底,导演要么手里有高票房电影,要么手握奖项无数,季崇舟搭戏的都是影帝影后,再次也是电影圈的黄金配角,迄今他参演上映的电影质量都很好,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但季崇舟没翻过车。 相关稿件一篇又一篇,季崇舟演过的电影里的经典片段被不断翻出来,昨晚发微博祝贺他的明星都挨着个上热搜。热度如此之大,有些自媒体为博眼球的,便打出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标题—— 《季崇舟,娱乐圈最强的资源咖?》 《扒一扒新晋影帝季崇舟,背后金主原来是他》 《季崇舟拿影帝?他配吗?——除了他,没有人配!》 《季崇舟获奖?扒一扒历年金蝴蝶奖的骚操作》 《五位大佬同台竞争影帝,竟让二十二岁小鲜肉获奖?》 《惊爆!刚斩获金蝴蝶奖最佳男主的小鲜肉下一部戏竟是三级片?!!》 …… 如此赞誉诋毁齐上,真假消息乱飞,好不热闹。 与此同时,季崇舟的经纪人沈容从昨晚开始就收到了无数邀约,从影视剧本到采访综艺,一个个热情得不行。一早醒来,四月天还不算热,沈容给自己一边灌冰咖啡一边工作,先把综艺和电视剧全回绝了,然后带着精挑细选的电影和采访去找周嘉曜。 路上,沈容收到助理小秋发来的消息,是三级片那篇文章的链接,小秋忧心忡忡道:“这是不是得让这人删了啊。” 沈容点开看了两眼,记下这个公众号的名字,“柠檬姬”。她打电话给公关组,叫他们联系撤稿,同时查查这个账号背后的人是谁。和这导演的合作刚敲定不久,这人能知道这么隐秘的料,来头恐怕不小。 到城郊别墅时,周嘉曜在做午饭。 “小季呢?”沈容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猛地灌下去,浇灭两分心头火。 周嘉曜无知无觉:“还在睡。” “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走到别墅的小花园,周嘉曜习惯性地点了支烟,沈容三两下调出那篇稿件,气势汹汹地道:“你看,你好好看看!那么多好本子你不要,非给季崇舟接阴问渠的片,现在还只是一点风声,等真的确定了,拍摄了,上映了,你有没有想过小季会被怎么看?” 周嘉曜咬着烟,眯了眯眼,说:“不会上映。” 沈容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说以这部片子的尺度根本没法上映,顿时怒意更盛:“周嘉曜,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 周嘉曜吐出一口烟,听起来像是叹息:“四年前,崇舟拍《缄默俱乐部》,有一段很重要的鬼屋戏份,要找感觉,我陪他把青州的鬼屋去遍了,又去各大城市出名的恐怖屋。之后拍《温懿可的玫瑰》,有场吻戏,我教他一遍遍接吻。三年前拍《少年江湖》,抽烟、喝酒、打街机、打台球……还有打架,我手把手教的。去年拍《孤悬》,几段重要的哭戏,我教他哭,我虐着他哭……” 沈容转身就走:“不想说算了。” “沈容,”周嘉曜叫住她,无奈地笑,“你问我在想什么,我本来想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这话太违心。” 沈容转头看他。 周嘉曜掸了掸香烟,日光落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他身材笔挺,却莫名透着意志消沉,一抬眼,目光又深不可见底,瞳仁里搅的都是暗念。 “是我疯了。” 他最后只说。 第2章 季崇舟醒来一看钟,十二点半,他睡得昏天黑地,迷迷瞪瞪爬起来,机械地给自己套上长袖长裤,洗漱时慢慢清醒,想到昨晚,暗暗羞愧明明是自己提出来要听剧本,结果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关于剧本,脑子里只剩支离破碎的词句,季崇舟刷着牙,使劲回想,想着想着,动作逐渐迟疑。 他昨天晚上好像听到了“床戏”。 怀着点儿忐忑和期待下楼,却没见到周嘉曜,倒是沈容在。季崇舟打招呼道:“沈容姐。” 沈容已经平静,点点头,冲他招手说:“正好,我刚跟你哥帮你看了两家采访,一家是杂志,一家是访谈节目。” 季崇舟“哦”了一声,抓抓头发,站到沈容身边。沈容打开手机给他看两家的风格例子,屏幕一解锁,撞进两人眼里的却是那条不堪的八卦文章。 沈容瞳孔一缩,飞快退出去,她瞥了眼季崇舟,看他神情没什么异样,不知道看没看清那耸人听闻的标题。于是沈容也没提,直接进网页收藏夹找出访谈节目,把手机递给季崇舟:“你先看看这个主持人的风格。” 季崇舟接过手机,刚看了十分钟,周嘉曜就喊:“吃饭了。” 三人落座。 都食不知味。 季崇舟还惦记着昨晚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听到的“床戏”,他不好意思当着沈容的面问,只能闷不吭声地吃饭,又想到刚从沈容手机上看到的东西——他没看清标题,只看到了放在正文上方一张带有情.色意味的动图,那画面在他脑子里转啊转。季崇舟挑食,这会儿走着神,筷子就不自觉地在菜碗里翻来翻去。 突然间一双筷子打过来,季崇舟被吓了一跳,手没长骨头似的,筷子从手里飞了出去。 “对不起。”季崇舟立即道歉。他这毛病被周嘉曜训过好几次,下定决心改,没想到今天又犯了。 周嘉曜沉沉地看了他片刻,起身给他拿了双新筷子。 季崇舟看着他的身影,脑子里的幻想陡然和现实撞在一起,他耳尖红得发麻,从周嘉曜手里接过筷子,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吃,不敢再瞎想。 沈容笑着打圆场:“哎,还是小孩,我又不嫌弃。” 周嘉曜说:“不小了,马上二十三了。” 沈容愣了愣,看了季崇舟一眼:“是吗,时间过得真快,小季明明还跟十八岁刚来时一样。” 周嘉曜嗤笑一声。 从身高来说,季崇舟十八岁时一米七八,快二十三了,也还是一米七八,这点没变。 从长相来说,现在的季崇舟绝对是比十八岁长开了的。化化妆,加上衣装,气场也要更成熟。他除了拍电影外很少露面,露面也不怎么说话,在粉丝眼里是高冷神秘挂,但这会儿在周嘉曜面前,又是刚起床,又是素面朝天干干净净的脸,刚被吓了一下,懵懂乖巧的样子,仿佛也和十八岁一样,没有变。 但人怎么可能不变。 吃完饭,周嘉曜从柜子里找出一支消肿药膏,对季崇舟说:“右手伸出来。” 季崇舟伸过去,周嘉曜就给他上药。半天,季崇舟才反应过来,低声说:“刚刚没有打到我的手。” 只是筷子打在了筷子上。 周嘉曜给他抹完药,收起药膏,漫不经心:“没打到手松得那么快?你是演员,你的一切要为人物服务,该有伤痕的时候要有伤痕,不该有的时候一点也不能有。” 季崇舟抿了抿唇:“本来就没有。” 周嘉曜的目光在他手上转了一圈,幽幽的,说不出的意味:“没有最好。” 下午用来谈工作。 直到快要傍晚,沈容才离开。 季崇舟脑子里塞满了访谈注意事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昏头晕脑地吃完晚饭,周嘉曜把人带到书房,敲敲桌子:“坐下。” 这时候,季崇舟倒是脑子一闪念,全想起来了。台灯昏黄暧昧,季崇舟耳边全是自己心跳的怦怦声。 周嘉曜说:“五月进组,还剩不到一个月,这一个月除那两个采访,主要任务就是吃透顾之明这个角色。现在我们来看剧本。” 季崇舟摆出一副好学生听课的样子,轻声说:“好。” 把剧本的核心故事梗概说了一遍,说完,周嘉曜出去了一趟。 他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给季崇舟带了一杯白水。 坐下来,合上剧本,周嘉曜看着季崇舟的眼睛说:“接下来我们谈谈女主。” 季崇舟嗯嗯两声,眼巴巴看着周嘉曜,等他说话,周嘉曜却半晌没出声。 “哥?” 周嘉曜回过神,拿起手机,找出照片,推到季崇舟面前给他看:“宁优,二十岁,刚从电影学院毕业,饰演《私奔》的女主艾米。” 周嘉曜自己在表演时是偏向体验派的,季崇舟比他更甚。有的演员拍感情戏,拍一部爱一个人,在周嘉曜眼中,季崇舟也是这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季崇舟很笨拙,他只能在镜头前表达出他在那个时刻真正具有的情感,他真的悲伤时,需要镜头抓紧捕捉他的悲伤,他真的爱恋时,需要镜头抓紧捕捉他的爱恋。从来不是季崇舟去迎合镜头,而需要镜头去迎合季崇舟。 “宁优,扬州人,父母是教师,小康家庭,独生女,为人不错。学校的老师看好她,把她介绍给了阴问渠导演,本来是想看她能不能演个小配角,但她自己通过试镜争取到了艾米这个角色。” 周嘉曜顿了顿,继续说:“艾米是这个角色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她家庭不好,父母从农村进城打工,没文化,脾气差,重男轻女,对艾米很差。艾米的本名叫王小梅,遇见顾之明时,她十七岁,在做援.交。顾之明很爱艾米,不论是哪个人格。” 季崇舟听懂了他的意思,抿出一丝笑来:“我会演好的。” 周嘉曜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又想抽烟了,最终却只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周嘉曜静了静,继续说:“阴问渠导演擅长拍人,尤其是感情戏,不论是细腻还是爆发,他都能通过布景、构图和色彩,把演员的七分演技拍成十分。” 季崇舟扬起脸笑着说:“我知道,不管导演能用高超的技巧为你弥补多少,在表演时,能演出十分,就不要偷懒成七分。” 周嘉曜沉默片刻,忽然起身。 他把剧本丢到季崇舟面前,说:“通读一遍就去睡觉吧,剩下的明天再说,我有事出去一趟。” 其实是借口。 夜色朦胧。 周嘉曜终于还是点上了香烟。 车窗降了一半,高速上的风声刮过耳边,轰隆隆的。 周嘉曜油门几乎要踩到底,夹着烟的手指扶在方向盘上,烟没抽几口,烧到尽头,烫得他皮肤发疼,他全当没感觉到。 嫉妒。 愤怒。 痛苦。 季崇舟的那句“我会演好的”,听在周嘉曜耳朵里,就像在说“我会爱她的”。 他又自嘲地笑了一声。 如今局面,不过是他自食恶果。 车外霓虹流光,喧嚣不止。 五年前,盛夏。 周嘉曜在朋友的网咖遇见了季夏。 彼时季夏头发遮住眼睛,仰躺在椅子上,睡着了。他面前的电脑放着一部文艺片,一个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长镜头。周嘉曜站在旁边把那个长镜头看完,季夏醒过来,懵懂地看向他。 就是那一刻,周嘉曜心里一动。 那年,周嘉曜已经退圈六年,他渴望回到电影的世界,但要以更好的姿态。 眼前这个小孩儿和他长得有些像——并非是五官的严苛相似,而是气韵和感觉。 那年,季夏十七岁,他的同学在高考考场,他在网咖睡觉。 周嘉曜对刚醒来的季夏笑了笑:“你好,请问你有兴趣……” “我没兴趣,”季夏重新仰躺下去,闭上眼,“我好累。” 后来周嘉曜才知道,就是那天凌晨,季夏的妈妈去世了。 六月二十一日,季夏十八岁生日。周嘉曜给他买了一个小蛋糕,一瓶气泡水。季夏对着电脑显示屏里正在放的《海贼王》把蛋糕吃完,气泡水喝光,呆呆看着屏幕,眼眶忽然红了。 季夏哽咽着说:“上次过生日,我妈非要给我戴卖生日蛋糕附赠的小皇冠,还要拍视频,拍了视频还硬要发朋友圈,我不愿意,跟她闹脾气,我干吗跟她闹脾气啊,她明明只是看我长大了、长高了开心……” 周嘉曜靠在他旁边的机子吸烟,烟味很涩,他被季夏哭得也心里沉沉的,于是伸手去摸他的头,揉揉他的脑袋。季夏再也克制不住,眼泪涌出来:“哥,我没有妈妈了,为什么啊,我爸没看到我出生,我妈没看到我成年,为什么啊,我真的命里克亲吗?为什么啊?为什么?” 他仰着脸看周嘉曜,面上全是泪水,脸通红。 周嘉曜没有说话。 他透过烟雾看季夏,觉得他漂亮,皮相漂亮,骨相漂亮,哭得这样狰狞,声嘶力竭,涕泗横流,也漂亮。不仅漂亮,而且有力量。这一幕放在大银幕上,会有很多很多人和他一起哭的力量。 “季夏,今天,你正式成年了,”周嘉曜说,“我的提议你考虑好了吗?” 六月二十四日,高考出了成绩。季夏坐在空调冻人的写字楼,签下了一份五年的协议。之后周嘉曜花了好几万块,叫经纪人沈容拿着季夏的生辰八字,找了个圈内有名的大师,替季夏取艺名。他那时候对沈容说:“季夏这个名字太普通,不行。” 大师取了三个,季夏选了第三个,季崇舟。 沈容拿着文件夹离开表演教室,告诉周嘉曜:“他选了季崇舟。” 周嘉曜点点头:“那就季崇舟。” 沈容端详着周嘉曜,笑道:“他和你年轻的时候真像。” 周嘉曜垂眼,掸了掸烟灰:“这就是为什么我看中了他。” “但他好像不会演戏,”沈容挑眉,“大半个月教下来,崔麒快疯了。你真该听听他私下跟我诉苦,说小季,‘木头都没他那么僵’,‘白瞎了那双眼睛,一点感情都出不来’,‘就是会哭,特别会,一个男生,我服了’……” 周嘉曜说:“崔麒不行,是崔麒废物,换个老师教。” 沈容耸耸肩:“好吧,那预计十一月开的《紫微》第三部 还要安排小季进组吗?清河影业的大项目,古装武侠,前两部口碑票房都很好——你真挺会挑,不过就是因为这片子基本盘很好,清河不想砸口碑,刘导也是要看试镜的,小季现在这个样子,肯定过不了。” 周嘉曜深吸一口烟。 沈容揣摩着他的意思:“你别告诉我你要砸钱砸人脉,我可告诉你,以小季现在的演技,强捧遭天谴啊。” 周嘉曜把烧到头的香烟在掌中按熄,扔进垃圾桶,离开楼梯间,只留给沈容一句:“他会通过的。” 崔麒之后,换了四五个表演老师,效果都不好。每次周嘉曜去看完他们上课,都要发一通飚。季夏就站在一边低着头,无措地沉默。 最后一任表演老师姓柳,在电影学院任教,手下带出了不少好演员。她对周嘉曜说:“有的孩子没天赋就是没天赋,强求不来。小季是长了张好脸蛋,但外人不知道,你应该最清楚,表演不靠长得好看吃饭。” 周嘉曜在长辈面前,收敛脾气,恭敬地送了客,回到教室,阴沉地盯着季夏,抽了很多根烟,才哑着嗓子说:“你跟我来。” 在洗手间,周嘉曜示意季夏先洗把脸。 季夏洗完,用手抹了抹,脸上还有淋淋水珠。周嘉曜端详着他的脸,心想,这么年轻,这么像他,这张脸就该变成一个个角色,活在银幕上,把不同时期、不同感情在这张脸上留下的痕迹永恒留存。 周嘉曜问他:“武山的人物小传写了吗?” 武山就是季夏要试镜的角色,周嘉曜通过关系已经提前拿到了一部分剧本,叮嘱季夏看完写分析人物的小传。 “写了。”季夏从裤兜掏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A4纸。 递出去后,他眼巴巴看周嘉曜的脸色,显而易见的不好看,季夏便手足无措地解释:“哥,对不起,我成绩一直很差,作文都没上过三十五分……” 季夏的成绩,按他班主任说,是扑棱死了劲,也够不着本科的水平。 他甚至不像别的孩子是因为贪玩才成绩不好,他只是单纯的木,单纯的蠢。这话是班主任亲口说的,没当着季夏的面,但季夏听到了。班主任说这几个字的语气没有恶意,反而带着一点可惜和好笑。 季夏的自尊是一艘四面漏风的船,不在乎再多这么一个洞。 那天他便只是若无其事地走开,趴在桌上睡掉了一下午的课。 “跟成绩、作文没关系。” 季夏茫然地看着周嘉曜。 周嘉曜说:“表演的方式有很多种,不同的情境适用的方法不同,电视剧和电影,电影和舞台剧……但不论用什么样的方法,最终给人看的,还是呈现出来的结果。我提前帮你拿到了剧本,这已经是作弊,如果这样作弊你还没法通过试镜,那我不知道培养你的价值是什么。季……” 周嘉曜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崇舟,如果你实在无法理解表演,理解人物,那么,看着我。”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回溯往日,季崇舟都觉得,他是从周嘉曜叫出这个名字开始,才真正成为季崇舟的。 他看着周嘉曜,看周嘉曜徐徐笑起来,听周嘉曜说:“丢掉所有的理解,看我,学习我,模仿我。崇舟,笑。” 季崇舟缓慢而迟疑地微笑。 周嘉曜指着镜子,道:“看着,要一模一样。” 季崇舟看向镜子里的周嘉曜,懒洋洋的笑容,肩膀是松弛的,站得也并不那么直。他笨拙地模仿他。 两人在镜中对视,周嘉曜顿了一会儿,从裤兜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了,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季崇舟呆呆地看。 看周嘉曜把烟用拇指和食指拿着,递到季崇舟唇前。季崇舟下意识张开了嘴,咬住了那根烟。 刚刚那也要学吗? 他就着周嘉曜的手,吸了一口烟。只一口,季崇舟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周嘉曜低声笑了。 他把那根香烟在洗手台碾灭,扔进垃圾桶。 “崇舟,知道我为什么签你吗?” 季崇舟摇头。 周嘉曜伸手,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脸:“因为这张脸,因为你年轻,因为你让我看到了我重新进入电影、表演行业的可能。我没办法像我以前那样演戏了,但我不甘心,所以我要你,用我喜欢的表现手法,用与我相似的这张脸和气质,去演我想要演的角色,去进入我想要进入的故事。我能给你的资源是别人渴求不到的,我能给你名利、金钱、荣光,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演电影。” 事情就是这样开头的。 但人会变。 季崇舟能在他的调.教下拿影帝,他那份一开始“你只需要做演电影这一件事”的傲慢冷淡也变成了无法自控的、想要索取更多的爱欲。他想要季崇舟在演电影之外再做一件事——爱他。 回城郊别墅时,季崇舟已经睡了。 床头柜上台灯开着,他手里还抓着剧本。周嘉曜把剧本轻轻抽出来,发现上面添了很多笔记,他攥紧了这厚厚一沓本子,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替季崇舟掖好被子,关上台灯。 《私奔》剧本的结尾,顾之明对艾米说:“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好活下去。” 艾米说:“我再答应你一件事。” 艾米说:“我会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 季崇舟在这三行字底下划了红色的横线。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上章看到了很多眼熟的id评论,开心,嘿嘿 第3章 《私奔》的开机仪式并不盛大,甚至刻意做了保密,但网络上还是传出了路透。 路透照片是手机拍的,画质模糊,天色灰蒙蒙,连带所有的剧组人员都显得很暗淡,唯有季崇舟,穿着黑色的高领薄毛衣,在众人中白得发光。 粉丝一边劝删一边偷偷舔屏。 “舟舟,人群中最靓的崽!” “嗷嗷嗷又有新电影,做舟粉太幸福了吧~” “啊……阴问渠这个导演,风评好像不是很好吧?虽然确实拍的电影画面和人都很美,但是好像每一部尺度都有点……小季才二十二岁啊……” “刚看完《叩问》,寇如老师真的好会问,我还以为舟舟那样寡言少语的性格最后剪不出一个小时的片子hhh,不过舟舟也说了,对于下一部电影,希望粉丝能够保持平常心,他演到自己喜欢的角色就好了。” 粉丝中间的风波勉强平息,然而到了晚上,#季崇舟阴问渠#这个词条忽然上了热搜。几大营销号商量好似的,把一个月前柠檬姬那篇文章截图出来,配上季崇舟饰演《温懿可的玫瑰》时的剧照,文案满怀恶意: “#季崇舟阴问渠#当年的纯情少年居然要下海了?季崇舟刚获得金蝴蝶奖最佳男主,风头正盛,热度流量演技都不缺,后续资源却是阴问渠的片……幕后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py交易?” 粉丝当然要为偶像说话,开始列出阴问渠的电影获过xx奖,xx奖,xxx奖。都是堂堂正正有分量的奖。然而黑子阴阳怪气:舟粉太忍辱负重了,为了季崇舟连三级片导演也洗呢? 网上血雨腥风,沈容很快接到反馈。 她联系公关组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她们之前联系过柠檬姬,对方也没纠缠,直接就删掉了那篇文章,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后手。 显然有人想搞季崇舟。 沈容为舆论忙得脚不沾地。 季崇舟这时候已经在组里拍完了开机第一场戏,很顺利的一条过。拍摄结束后阴问渠导演邀请男女主演吃饭,说是要交流感情。 晚饭定在一家粤菜馆。 “这家味道真不错,我是他们家的老顾客了。”阴问渠导演年近五十,其貌不扬,个头和季崇舟差不多高,很瘦,气度从容。他站着点了两道菜,一抬眼,姑娘小伙也都陪他站着,顿时笑道:“站着干嘛?小季,小宁,都坐。” 季崇舟和宁优都坐下。 宁优很紧张。 她悄悄看坐在身边的季崇舟,季崇舟侧脸英挺,皮肤白,下颌角线清晰,鼻梁高,睫毛长。今天发型老师给他在额前梳了一层薄刘海,烫了一点点纹理感,让季崇舟看起来很乖,符合顾之明这个角色的感觉。 今天那场戏拍的是顾之明和父亲,宁优只在旁边围观。 为了拍摄的好兆头,今天拍的是一场很简单的对手戏,宁优本来没觉得季崇舟演得多神,直到季崇舟一下戏,浑身的气质冷下来,谁也不看,直接就回了他的房车。和戏里顾之明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现在也是。 季崇舟保持沉默,安静中透着冷淡。 “小季有什么想吃的菜么?”阴问渠问。 季崇舟摇了摇头,说:“老师点就好。” “小宁呢?” 宁优也连忙说:“我都行。” 阴问渠点完坐下,笑了一声:“年轻人就是太客气了。” 他把手上的佛珠撸下来放到桌上,点支烟咬着,而后起身亲自开了瓶红酒,倒进醒酒器里。 “小季和小宁,你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对吧?” 季崇舟沉声说:“是。” “还是小季太忙了,三月才从上个组杀青,我消息没错吧?” “是的。” 阴问渠笑了笑,把空的红酒瓶子放到一边,抽着烟,在等菜的间隙,问了问他们的近况。 菜一道道上齐,阴问渠最后问:“宁优是单身,那天试镜我就问过了,小季呢,现在有没有对象?” 季崇舟说:“没有。” 但他脑子里想到了周嘉曜。 “以前有过吗?” 季崇舟愣了一下,再一次摇头,低声说:“没有。” 在一旁的宁优睁大了眼睛。季崇舟竟然没有谈过恋爱? “哦,”阴问渠掐灭烟,说,“菜上得差不多了,吃吧。” 席间气氛还算不错,阴问渠主导着聊天节奏。季崇舟少言,倒是宁优挺活泼,两杯红酒下肚不那么紧张后,已经开始坦陈自己曾经痴迷过季崇舟,季崇舟的每部电影她都至少看过三遍,她大着胆子对阴问渠说:“导演,其实我也是得知男主是季老师之后才决定争取女主的,毕竟您的风格向来很大胆,也没人想跟自己不喜欢的演员对那种戏吧,哈哈……” 阴问渠点头,笑了笑说:“我懂你们的顾虑。” 话音刚落,宁优突然站起来,端着酒杯,手对着季崇舟一伸:“季老师,我敬您一杯!” 季崇舟端起酒杯,起身跟她碰了碰杯,抿了一口,重新坐下。 宁优一口气干完,似乎有些醉了,嘴一瘪:“季老师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 季崇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没有不喜欢。” 宁优说:“那怎么都不笑……虽然不笑也很帅,但笑起来更好看,非常温柔,非常漂亮,有一种……甜心美人的感觉!” 季崇舟:“……” “啊,”宁优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对不起季老师,没有逆苏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美人是不分性别的,您真的长得非常好看,而且不是那种浅薄的好看,是充满故事感的,尤其是在电影里的时候,非常美……我有点晕,我坐下吧,我觉得我现在不适合说话。” 阴问渠叫服务员上了一碗解酒汤。 宁优乖乖喝着汤,真的闭嘴不说话了。 “小季没有恋爱过?”阴问渠转而重点和季崇舟说话。 “没有。” “那有过性生活么?” 季崇舟维持到此刻的冷静自持终于被撼动,他耳朵和脸颊都透出绯然血色,摇头道:“没有。” 阴问渠看着他的状态,稍一思索,问道:“现在有喜欢的人?” 季崇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阴问渠沉默了。 片刻后,阴问渠说:“我希望在我的戏里,演员能拿出最好的情感状态。很多人说我擅长拍感情戏,能把七分的演技拍成十分,但实际上,当感情真的到位之后,七分的演技就足够打动人心了。试镜那天我就和宁优谈过这个问题,她说她没有问题,她本来就很喜欢你,当然,我相信你作为专业演员的能力,季崇舟,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拿出真的感情,有真的情感,这部电影才会有真的生命力。” 这下换季崇舟沉默了。 突然,有人敲了敲包厢的门。 阴问渠抬头道:“请进。” 来人穿着黑衣黑裤,戴着帽檐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和一只黑口罩。 宁优眼睛发亮,轻轻说:“是夏哥吗?” 每次季崇舟出席活动都能拍到他,万年如一日的装扮,口罩跟长脸上了似的,裹得比明星还明星,偏偏身高腿长,还真挺有范。舟粉中传着小道消息,他是季崇舟的远方表哥或者堂哥,给季崇舟做贴身助理,听说姓夏或者叫什么夏,于是大家就管他叫夏哥。有阵子,在季崇舟身边找夏哥的存在也成了舟粉的一种乐趣。 “哥。”季崇舟叫了一声,证实了宁优的猜想。 周嘉曜自我介绍道:“阴老师您好,我是季崇舟的助理。” 阴问渠饶有趣味地说:“有什么事吗?” 周嘉曜把帽子和口罩摘掉:“仰慕您很久了,当年错过了您的《玉阶怨》,我很遗憾。” 宁优张了张嘴,她迷糊地想:这人好眼熟。 阴问渠认出来了,他有些惊讶,当即道:“是你。坐下聊吧。” 周嘉曜不客气地坐下,说:“我很喜欢您的电影,但对于您拍摄电影的方式有一点不认同。” “哦?”阴问渠笑道,“还请指教。” 周嘉曜看了季崇舟和宁优一眼。 宁优缩了缩肩膀,总觉得那眼神有杀气。 周嘉曜说:“表演的艺术在于表演,我听说您拍电影特别希望演员先培养感情——不是一般情况下的熟悉、友好,而是爱恋,然后再在电影中表现出那样的爱恋感,是吗?” 阴问渠点点头:“是。” 周嘉曜说:“我认为这是您导演能力不足的体现。” 宁优:好凶!好敢说!好帅!好熟悉……这到底是谁! “哥?”季崇舟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周嘉曜以前教他的,就是他现在辩驳的。季崇舟很笨,他刚开始学表演时被许多老师都认为没有演戏的天分,周嘉曜告诉他,如果你掌握不了技巧,那就用真实的感情征服对手戏演员、导演、观众。 “崇舟会尽自己的努力饰演好顾之明这个角色,”周嘉曜没有理他,“但他始终不会是顾之明,宁优也不是艾米。顾之明一定会爱艾米,但季崇舟不需要爱宁优。您理解我的意思吗?” 阴问渠的目光在他和季崇舟身上转了一圈,点头道:“理解。” 然而话锋一转,阴问渠又说:“不过你们拿到剧本时就应该知道,里面有三场贯穿剧情、体现人物感情的床戏,关于这一点,是我失策,没有想到小季居然——”他做了个挑眉的表情,有几分揶揄,旋即又正色道,“虽然你说表演的艺术在于表演,但这种事,如果没有体验过,一定很难在如此大幅度、重要的戏份中表演出我想要的感觉,这你应该理解吧?” “理解,”周嘉曜说,“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阴问渠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戴上佛珠,起身拢了拢夹克外套:“那今天就谈到这里,明天片场见。” 宁优被她的助理接走了,周嘉曜开车带季崇舟回酒店。 酒店是剧组开的,季崇舟的房间在2207,周嘉曜自费开了在他对面的2208。 两人一起进了2207。 季崇舟在周嘉曜身后进房间,顺手把门带上,就是这瞬间,周嘉曜回身,双手撑在门上,几乎是个把季崇舟圈在怀里的姿势。 “哥,那个……问题,”季崇舟垂着眼睑,喃喃道,“要怎么解决?” 周嘉曜哑声说:“把脸抬起来,看着我。” 季崇舟愣了愣,缓缓抬头。 周嘉曜低头吻他,凶狠、急促、迫不及待。他双臂合拢,抱住季崇舟劲瘦的腰,手掌在他背后抚摸游走,透过薄薄的毛衣感受着季崇舟脊背上的骨骼质感。 最后,他的手伸进季崇舟的衣服里。 冷与热相撞,季崇舟抖了一下,从唇齿间冒出一声含糊的、仓皇无措的:“哥?” 第4章 包间外面,周嘉曜听见阴问渠问季崇舟:“现在有喜欢的人?” 然后是一片沉默。 接着,他就听到了阴问渠那段荒唐的话。 他本来不应该管的,季崇舟和宁优恋爱,只会像阴问渠说的那样,让这部电影更好,让顾之明这个角色更好。这不就是他以前想要的吗? 周嘉曜松开季崇舟,看着季崇舟茫然失措的样子,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他倏然冷静了,周嘉曜近乎放空地听见自己说:“主人格的顾之明第一次遇见艾米,就被艾米堵在墙角强吻了,记住刚才的感受。” 他转身进了浴室,没多久,花洒水声哗啦啦响起来。 季崇舟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蹲下来搓了搓通红的脸,过了一会儿,他挪着步子到了床边,趴倒在上面。抱着被子蹭了两下,季崇舟把脸埋在枕头里,憋了半天气,扑通乱跳的心跳才缓缓恢复正常。 身上不再发热一般滚烫后,季崇舟又开始有些难过。他把脸重新埋进枕头里。 浴室的水声响了很久。季崇舟换了姿势,仰躺着,怀里改抱着枕头,望着酒店雪白的天花板,有些失神。躺着躺着,两杯红酒带来的困意涌起,季崇舟闭上眼睛,听着浴室的声音,陷入浮浮沉沉的半梦半醒。 恍惚中感觉周嘉曜从浴室里出来了,和他说:“起来洗个澡再睡,我走了,明天早上过来叫你。” 季崇舟觉得自己的声音瓮瓮的,他还想着周嘉曜亲完他以后说的话,困倦含混地保证:“我记住了,我会演好的。” 接下来的事季崇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也许是他太想要周嘉曜亲自己了,才会感觉到唇被轻柔地吻住。之后,周嘉曜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话,季崇舟很努力也才听到了“剧本”“表演”“记住”这几个词,他失落又委屈,怒气冲冲地翻了个身,掀起被子蒙在头上,不要他亲了。 周嘉曜盯着隆起来的被子,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 他自言自语:“算了。” 门打开,又关上。 季崇舟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周嘉曜走的时候没给他关灯,灯光对于刚醒的他来说有些刺眼,季崇舟掀起被子蒙头,忽然觉得这动作好像有些熟悉。 这才想起之前的事,只是分辨不出是不是梦。 他不愿意多想。 不是梦也有可能,是梦的话……他也太惨了,做梦周嘉曜亲他都是为了教他演戏…… 季崇舟叹了口气,爬起来洗澡。 浴室里干干净净,如果不是那条搭在门把手边用过的浴巾,他都要以为周嘉曜在这里洗澡这件事都是他梦见的了。 季崇舟心情乱糟糟的,他这把澡也洗了很久,出浴室之后还满脑子都是周嘉曜。 倒是很快就重新睡着了。 第二天周嘉曜敲门叫人时,季崇舟已经洗漱穿戴好,穿得比较随意,到了片场要重新化妆换衣服。 酒店的地毯软得像棉花,季崇舟跟在周嘉曜身后,亦步亦趋。进了电梯,季崇舟小心觑着周嘉曜,周嘉曜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戴鸭舌帽,戴口罩,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很容易叫人觉得他冷酷无情。 但那双眼睛其实很漂亮。 进入娱乐圈之前,还在学校时,季崇舟因为皮肤白,长得好,性子软,被男同学叫过小白脸、大姑娘。他那时候有点儿自卑,默默学着学校里最时髦的男生留长刘海,努力地融入男生的团体和他们打篮球,但他总晒不黑。 女生羡慕他白,羡慕他眼睛好看——“季夏,你眼睛真好看,睫毛也好长啊。”她们总在他身边嘻嘻哈哈,经常开玩笑,季崇舟搞不清楚她们的用意,他招架不住,只能尽量躲开。 说来也奇怪,他成名以后,有过去的同学在网上爆料。 同学嘴里的那个人好像不是他。 他们说他高中时就特别帅,很多女同学喜欢他,说他是个酷哥,平时不说话,成绩虽然不好,但学习挺认真,这点显得很可爱。 后来进了娱乐圈,夸赞他容貌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眼睛尤其被夸得多。除了说他眼睛漂亮,还说他眼神戏演得绝。 每次季崇舟都会想,那是你们没有看到周嘉曜。 “在想什么?”周嘉曜突然出声,季崇舟惊了一下,后背抵到电梯壁上,紧张得嗓音发涩:“想到高中的时候……” “高中的时候怎么了?”周嘉曜耐心问道。 季崇舟说:“我以为大家不喜欢我,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周嘉曜沉默须臾,说:“有这样的错觉很正常,人心总是很难看透。” “哥……你也有看不透的时候吗?” 季崇舟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周嘉曜,带着一点点让人无法抵抗的好奇。在季崇舟眼中,周嘉曜是最聪明、冷静、果断的人。 季崇舟不懂娱乐圈的资本人情抑或其他,他听过同组的演员抱怨,化妆师不好,灯光师不行,统筹针对,小导演捧高踩低,想要的戏被截胡…… 所有的问题,季崇舟都没有遇到过。 他知道,是周嘉曜在他身前为他荡平了一切。 周嘉曜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的周嘉曜口罩下的唇勾起一抹嘲讽意味的笑容:“当然。我可比你惨,有一个人,我以为他喜欢我,但其实他恨我恨得想要我死。” 季崇舟呆了呆,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喜欢他吗?” 电梯到一楼了,周嘉曜大步走出去,没有回答。 司机的车早在酒店门口候着,两人出去,直接上车开往剧组片场。 路上季崇舟意识到周嘉曜不太对,他有些轻微的发颤,呼吸有些急。 “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周嘉曜答得很快,却更显得欲盖弥彰。 季崇舟目光落在周嘉曜撑在后座垫子的手上,那只手,手背青筋暴起来,抖得厉害。季崇舟下意识握住了那只手,就在这一瞬间,颤抖平复了。 “……你出了好多汗。真的没事吗?” 周嘉曜说:“没事,我只是……有点头疼。” “要去医院吗?” “不,”周嘉曜说,“不要耽误拍戏。” 季崇舟“哦”了一声。 两人的手交握着,一直没有松开。 都以为是自己舍不得。 第5章 季崇舟被抓到化妆间上妆去了,周嘉曜在车子里坐了一会儿。他摸了摸裤兜,想抽根烟,摸空了,才想起来自己昨天下定决心要戒烟。 司机小刘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动作,说:“老板,我这有烟,您要么?” 周嘉曜摇了摇头。 半个小时后,小刘开车离去。 周嘉曜没有立即进拍摄场地,他逛到一片公园,在公园长椅上坐下。 今天是周末,五月秦城的天气不冷不热,有家长带着孩子放风筝、野餐。公园不远处就是灰色的建筑,高大沉默,已经伫立在此许多年。这是老楼,里面的装修、设施都已过时,时代与岁月对任何人事都很公平,一应留下印记。季崇舟此时应该就在里面拍戏。 他看过统筹的安排,前期会先拍顾之明和艾米各自的戏,不论拍谁,季崇舟和宁优都要待在片场。 这部电影的预估拍摄时间是六个月,除了秦城,后面还要去青岛、丽江和西藏。 三场戏,两场在秦城,一场在西藏。 暂且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安排。 周嘉曜摸烟,裤兜里只有硬邦邦的手机。他自己都失笑。 最终拿出手机,在通讯录看了很久,拨出去一个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通:“曜曜?” “妈。” 林淑珍语气很轻:“曜曜,在外面过得还好吗?” 周嘉曜避而不答:“小晖最近怎么样?” 林淑珍讷讷道:“他……挺好的,我跟你爸前两天才去看了他,医生说他很配合治疗,人又乖,在里面很讨人喜欢。曜曜,你知道,小晖是生病了才……犯了错,这么多年,他在里面生活多苦呀……医生说他治疗很顺利,不出意外今年就能出院,妈妈想把他接回家,到时候你回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怎——” 她越说越高兴,周嘉曜却不愿意再听,干脆掐断电话。 片刻后,林淑珍发了条短信到周嘉曜手机里:“对不起曜曜,妈妈不提这事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顿饭吧?我和你爸爸都很想你。” 周嘉曜隔了很久才回:“有空吧。” 不是他故意,是林淑珍消息刚来,他还没来得及回,就接到了季崇舟的电话。 “哥,”那边声音闷闷的,“我被骂了,导演说我演的不对。” 周嘉曜起身,沉声说:“我马上到。” 阴问渠临时改了一句词,这句词一改,之前周嘉曜教季崇舟的演法就不对了。季崇舟自己不是不能演,但他从出道开始就依赖周嘉曜,没有周嘉曜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示范,他心里没底。越没底演得越虚,越虚越差,阴问渠摔本子骂人,季崇舟鞠躬说:“对不起,给我点时间调整一下。”躲到角落给周嘉曜打了电话。 阴问渠给了二十分钟。 两人窝在临时道具间,地方很小,很挤,灯泡只一点点亮,空气里一股灰尘味。季崇舟指着剧本上他划掉、重新用蓝笔写的词,轻声说:“这场原来是顾之明和他爸爸吵架,顾之明厌恶他爸爸在外面乱搞,对他爸说‘顾检,你迟早会遭报应的’,然后顾检就打了顾之明。现在导演把这句话删掉,让直接先动手,然后我道歉,‘对不起爸爸,我错了,别打了’。但我拿捏不好那个感觉。” “阴导怎么说?” “他说,要足够诚恳,因为顾之明是真的在道歉;要有一种压抑感,在这里就要体现他恨顾检,但又怕顾检;还要难过,因为他是爱他爸爸的。好难啊,哥。”季崇舟低着头,手指在剧本上划来划去,窸窸窣窣的纸张声音在道具间无限放大,和季崇舟的呼吸声缠在一起,像在周嘉曜心口吹气。 吹得他心里发痒。 周嘉曜抓住他的手,在季崇舟的目光下把剧本从他手里抽出来,放到一边,再松开他的手,自己退后一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演一遍我看看。” 季崇舟酝酿片刻,躺在地上,抱着脑袋,咬着牙说:“对不起爸爸,我错了,别打了。” “我给你做的人物小传你没有看吗?比起肉.体上被暴力对待,更让顾之明痛苦的是言语打击、精神虐待。在这个场景中,顾检是边打边骂的,你现在这个抱头的姿势,是全然为了抵抗拳脚相加的伤害,这么抱不对。” 周嘉曜蹲到季崇舟面前,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慢慢往下,在手腕和手掌交接处足够压住耳朵时停住,他缓缓说:“这句台词,不能说得那么用力,顾之明在道歉,但不是在求饶,顾之明对顾检爱恨交织,爱让他下意识克制自己话语中的恨意,所以这句话不能咬牙切齿。他一开始打你的时候,你的手放在刚才完全抱头的那个位置,然后慢慢往耳朵的位置滑,一边滑,一边说……” 他握紧季崇舟的细瘦的手腕,用力,季崇舟的脸上便显出痛色。他低声说:“保持抱头的姿势,抱紧了,用力,要用跟我对抗的力气。” 季崇舟便蜷起来,死死抱着脑袋。他感觉手腕上周嘉曜的力气越来越大,他听见周嘉曜说:“手往下,放到我刚才带过去的位置。” 季崇舟用尽全力对抗周嘉曜给他带来的阻力,因为太用力,浑身都在发抖。 “说台词。” “对不起爸爸……我错了……别打了……” 周嘉曜说:“手掌压住耳朵,压紧,用力。顾之明在道歉,在认错,但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乞求原谅。他隔绝顾检的污言秽语,也从此隔绝对父亲认同的渴求,爱恨在此交织,惧怕催生出病态的勇气——他要弑父。情感的反差令他浑身出现对抗感,他没有更多的力气,所以这句话要轻……” 周嘉曜这段话也越说越轻,说到最后,几乎贴在季崇舟的耳畔。 道具间一时静了。 只剩两个人的呼吸。 季崇舟感觉到周嘉曜刚才为了控制住他,不知何时一条腿弯曲压在他的小腿上,整个身体俯贴下来,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贴着他的后背,另一条撑在地上。季崇舟只要微微偏过头就能看见周嘉曜的脸,但他不敢动。 这气氛太静谧,太暧昧,太易碎。 “刚才拍了几条?”周嘉曜突然出声问。 “七、七八条吧。” “王老师真打你了吗?” 王儒,五十岁,手上两座影帝奖杯,在本片中饰演顾之明的父亲顾检。 “没有,”季崇舟顿了顿,“但有一条我后退的时候没把握好,撞倒了柜子。” “撞到哪儿了?” “背上。” “受伤了吗?” “不知道,好像是有一点点疼。” 周嘉曜松了对季崇舟手腕的钳制,从后背把他身上的黑色长袖上衣缓缓向上推,露出季崇舟白皙的皮肤,漂亮的脊骨。脊骨旁青了一大块。周嘉曜伸手轻轻揉了两下,问:“疼吗?” 季崇舟抿了下唇,说:“疼。” “回去给你涂药。” “好。” “崇舟,刚刚教你的是技巧,是表象,你得再尝试更深入地共情顾之明这个角色。” 季崇舟“嗯”了一声。 周嘉曜把他的上衣拉回原来的位置,佯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恨过什么人吗?” 季崇舟呆了呆,说:“没有。” “那有很讨厌的人吗?特别特别讨厌,想让他彻底消失。” 季崇舟还是说:“没有。” 周嘉曜沉默地起身,拉着季崇舟起来,说:“时间应该到了,你回去吧。” 季崇舟点了点头,拿着自己的剧本走到门口了,又回头,犹豫地说:“其实……我,恨过老天爷吧,就那年夏天,我以为我从那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特别恨,特别……委屈。不过后来遇到了你,哥,那之后我就不觉得多恨了,我觉得……” “季老师!季老师!”场务姑娘开始喊人。 “遇见你我很幸运,我很珍惜……很珍惜这一点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运气,哥,我……” 有一瞬间,周嘉曜错觉季崇舟要说的是“我爱你”。 五年,他看着眼前的人从世事不谙的少年成长为如今挺拔、英俊、成熟、光芒万丈的青年。他荣誉加身,他盛名在外,人人都道他的寡言少语是冷酷,拒绝应酬是神秘,他是万千少女的男神,是年轻演员中的神话。 他逆光站在道具间门口,匆匆说完最后一句话:“哥,我……先走了。” 周嘉曜看季崇舟大步往光中走远,徒留自己在黑暗里。 他重新戴上口罩和鸭舌帽,走出道具间,关好门。 宁优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带着一脸紧张兮兮的隐秘兴奋:“你是……周嘉曜老师吗?周老师,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她双手合十近乎虔诚地说:“《星影摇欲坠》和《直到落日的桑德朗》我至少各看过五十遍!真的很喜欢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您退圈十年了,很多老粉都很想你。刚刚您是在给季老师讲戏吧?呜呜呜真好还能听见您讲戏,《顽疾》您讲戏的花絮我看过一百遍!” 宁优真的开始掉眼泪,抬起手臂一边抹眼泪一边呜呜咽咽。 周嘉曜耐心地等她哭完,低声说:“谢谢你们还记得我,但我在这里的事替我保密,行吗?也别叫我的名字,我现在给崇舟做助理,你可以叫我‘夏天’。” 第6章 季崇舟跑得飞快,生怕自己那声音巨大的急促心跳被周嘉曜听见,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红得滴血的脸颊被周嘉曜看见,生怕被周嘉曜发现他……喜欢他。 在进入拍摄房间之前,季崇舟原地深呼吸两口,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好,至少要先把脸上的温度降下去。这场戏又是被打又是爱恨皆苦,他一脸春心荡漾不是找骂么。 降温也简单,只要想一想周嘉曜对他如此种种,没有丝毫他臆想的情意就足够了。 今天剩余的戏份拍摄都很顺利。 傍晚放大家吃饭休息两小时,晚上有宁优的夜戏,季崇舟要跟着看。 周嘉曜把人带回酒店,给季崇舟背后的伤处涂药油。 他的指腹在那块柔软的皮肤上揉啊揉,直到药油的冰凉变成温润,与季崇舟的体温一致。再揉下去,气氛就要变了。 周嘉曜的嗓子微微发干,他抽了两张纸巾,草草把自己手上的药油擦了擦,把季崇舟的衣服放下来,说:“好了。” 他话音刚落,季崇舟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撩开正面的衣服,说:“这里还有!” 周嘉曜为他这突然的举动感到微微错愕。 季崇舟的冲动和勇气突然消散了大半,他说话的气没有那么足了,听在周嘉曜耳朵里有掩饰不住的委屈:“王儒老师最后一下踹椅子走人的时候不小心踹到我这儿了,当时不觉得,现在觉得挺疼的,后背涂了药油感觉好多了,就想这里也涂一下……” 他越说越觉得欲盖弥彰。 又想,背上自己没法涂,面前还不能自己动手涂吗? 不过周嘉曜好似没有发现这显而易见的漏洞,目光落在他小腹的淤青,轻声说:“坐过来点。” 季崇舟白,稍微磕点碰点,痕迹就很明显。 周嘉曜涂得用力了,又泛红。 季崇舟思绪已经飘了。 之前拍《孤悬》,他演在毒枭组织中卧底的军人,练了一身肌肉,后来客串童妮姐的电影《关雎》要减肥,肌肉都减没了。 刚确定要拍《私奔》时,阴问渠说他还要瘦,于是又减。 现在肌肉一丁点都看不到,小肚子都是软的,衣服再往上撩撩还能看见肋骨,这样的身材好难看。 季崇舟忽然害羞了,他躲开周嘉曜的手,放下衣服。 周嘉曜手顿在半空,抬眼看他,目光沉沉。 季崇舟干巴巴地解释:“不疼了。” 周嘉曜“嗯”一声,把药放在床头柜,说:“要是再疼自己涂。” 季崇舟点点头。 周嘉曜去卫生间洗手,季崇舟坐在床上,呆呆片刻,懊恼地抱住脑袋。他那羞耻心干嘛莫名其妙冒出来作祟! 羞耻什么? 羞耻这白斩鸡的身材,还是羞耻他撩起衣服那一瞬间,涌出无法言说的、想要发生一点什么的欲念,又在发觉周嘉曜专心为他涂药,根本什么都没想,只有他满脑子不合时宜的肮脏念头之后完全的退败和自唾。 自从要拍《私奔》之后,他和周嘉曜之间的气氛就怪怪的。 季崇舟看不透周嘉曜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乱七八糟想很多。 他决定静静心,多想点正经拍戏的事。 周嘉曜从洗手间出来时,看到季崇舟在背明天要拍场次的台词。 他心里无奈地笑了一下。他被搞得心猿意马,小朋友还能这么认真……没心没肺的。 他坐着陪了片刻,沈容给他发消息说季崇舟前两天上热搜被黑的事,源头很难查,但她猜和郑鸣有关。在不久前的金蝴蝶奖,郑鸣是五位提名候选人之一,在颁奖结果正式出来前被认为是最有可能获奖的。他今年三十五岁,在圈里混了很多年,从电视剧配角、主角再打入电影圈,这个年纪,要在圈里站稳,还差一个实实在在的奖。 “我想办法查清楚。”周嘉曜回复她。 沈容风风火火话题一转:“说到金蝴蝶,小季获奖以后好多代言商找过来,我过滤掉了一些,剩下的需要你决定。” 沈容发了不少资料过来,有几个是国际知名的奢侈品厂牌。 “我尽快看。” 沈容道:“确实需要尽快,竞争还是挺大的,等这边工作室的事忙完一个阶段,我去一趟秦城。” 周嘉曜没回复,酒店送餐上来了。 季崇舟的经纪约挂靠在曙光娱乐,这是周嘉曜舅舅的公司,当年季崇舟签了五年约,今年七月到期,周嘉曜不打算和曙光续,想为季崇舟专门弄个工作室。 这事还没跟季崇舟说。 这天之后,拍戏生活又恢复平常。 剧组生活平淡枯燥,外面却时时有新鲜。 《少年江湖》热映一个月,以三亿票房收官。《少年江湖》时长一百二十分钟,作为晦涩沉闷节奏慢的文艺片,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非常不错。 下映当天,舟粉刷着季崇舟常年长草的微博,嗷嗷叫着,等季崇舟掉落小作文。 这是惯例,季崇舟每部电影上映中后期,他都会发长长一篇文章,讲述他对角色的理解、拍摄心得、片场趣事等等。 有时候舟粉一年就指着这一篇文章活了。 今年其实发得有点晚,以往都是上映期间发。 有些舟粉甚至暗暗担心季崇舟是不是没写。 不过再官方发布收官海报后,小作文终于还是掉落了。舟粉陷入过年的快乐中,紧接着,《迷幽时尚》杂志宣布六月刊封面人物季崇舟。 粉丝反响热烈。 “买!!!” “买爆!!!” “痛哭流涕,终于能为崽花钱了。” “隔壁寝追星小姐妹告诉我追星就是要花钱,她一年能花三万三,我于是从三年前入坑舟舟就开始存追星资金,时至今日才花出去不到五百块。谁也别拦我买这次的杂志,我要为破千而努力!” 发售当天,周嘉曜买了一千本。买完他刷新界面,销售量每秒攀高,一分钟内售罄。 那天杂志方挺高兴,粉丝挺高兴,季崇舟也挺高兴。他高兴的不是卖杂志的事——他根本不知道杂志发售,他高兴是第二天要拍和宁优初遇的吻戏,今晚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要周嘉曜给他补补课。 怀着隐秘的喜悦等到下戏回酒店,他跟周嘉曜提了,周嘉曜却说:“上次的心情记住就可以了,这场是艾米主动,你不用会接吻,会惊讶、僵硬、抗拒就足够。” 意思是今天没必要亲。 季崇舟蔫了吧唧地“哦”一声。 周嘉曜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低落,眼神一暗,嗓音低沉地问:“你真的想练?” 季崇舟心想有希望,于是决定加把劲,搬出万能的“我是为了好好演戏”借口:“嗯嗯,我想明天好好表现,毕竟这场戏很重要,整体情绪要有,最好再设计一点小细节,效果会更好,所以我想……” 周嘉曜打断他:“阴问渠看中情绪的自然流露甚于刻意设计,不用担心,你会演好的。” 季崇舟无法,只能点头,沉默。 周嘉曜心里烦闷,去消防通道抽了根烟。戒烟到底没法一蹴而就,他只能换了细烟,再克制自己每天少抽两根。 他开始觉得替季崇舟接这部戏这条路走错了。 他没想到自己已经对季崇舟占有欲强到了如此地步。 从前他满足于借表演的借口和季崇舟的亲密,现在他不仅不满足,甚至无法忍受在他们接吻后他要对季崇舟说到别人,说到表演,把他的悸动压抑住,假装理性地说扯淡的话。 明天还仅仅只是吻戏。 他为了自己能冠冕堂皇地占有季崇舟,要季崇舟在灯光摄像众目睽睽之下,演绎与另一个人鱼水交欢,演绎为另一个人情动不已。 他真是疯了。 更疯狂的念头还在脑子里翻江倒海。 不演了,毁约吧。 装什么道貌岸然,他根本不在乎电影——他曾经在季崇舟面前说过,电影和表演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乐园,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他那时候没有撒谎,但接这部电影是纯粹的私欲,他拍板签合同的时候根本没看完整的剧本,他知道阴问渠的电影会有他想要的情节就足够了。从那一刻开始,他已经亲手毁掉了他的乐园。 抽掉半盒细烟,周嘉曜才堪堪冷静。 他回了季崇舟的房间,发现季崇舟捧着手机在看《温懿可的玫瑰》时,脑中本来绷紧的理智克制冷静全断了线。 自两年前上映后,季崇舟珍而重之地把这部电影存在了手机里。 他经常看。 周嘉曜知道他在看谁。 在看饰演女主温懿可的童妮。 季崇舟喜欢童妮。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周嘉曜从出道,演过最烂的一部电影叫《思春期》,他不会演爱情戏。 但季崇舟演得很好。 季崇舟看向童妮的眼神,蕴含着真实的爱,这份真实在电影中被无限放大,当年的玫瑰少年打动了多少人,就有多么刺痛周嘉曜的心。 “哥,”季崇舟发现了他,端坐起来,“我还以为你回去睡了。” 周嘉曜一步步走向他,眼底几乎是残忍:“你不是想练吻戏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强吻舟舟一晚上(。 第7章 艾米上身穿紧身小背心,下身穿皮质超短裤,裤子上挂着装饰链条和钥匙,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她浓妆艳抹,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扒在每个KTV包厢往里张望,终于看到一间全是男性的,她对着反光的黑色墙壁理理妆容,把棒棒糖用糖纸裹起来塞进小腰包,笑容满面地推门进去:“老板们好——” 入夜,他们散场,她也才出来。妆花了不少,喝酒喝得有点晕,钱包也鼓了很多。她对着KTV的黑色墙壁补好口红,蹦蹦跳跳地离开,下楼梯时看见了顾之明。 今天顾之明穿了一身简单的黑T和黑色牛仔裤,身边簇拥的人似是他同学,有个女孩穿着碎花裙,几乎趴在他身上,咯咯笑着说话。顾之明冲她也笑得温柔。 艾米狠狠撕开之前吃了一半的棒棒糖的糖纸,把糖放进嘴里,嘎嘣咬碎,尾随在顾之明身后。 和同学分手后,顾之明沿着小路慢慢走去公交车站,路过一个小巷口,艾米飞扑过去,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在墙上。 “骗子。”她咬牙。 顾之明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画着小烟熏妆,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眼尾那一道眼线拖得很长。 酒店里。 周嘉曜从季崇舟手里抽出手机,掷出去老远,“砰”的一声。 “骗子。”他的脸贴到季崇舟面前,眼中燃着愤怒与嫉妒的火焰。 周嘉曜的眼睛狭长,锋利,他薄薄的唇微张,眼眶倏然红了,眼里隐约有泪:“骗子!” “骗子!” 艾米一拳锤在顾之明的肩膀上,她鼻尖通红,努力吸气,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顾之明呆在原地,稀里糊涂,先道了歉:“对不起,但是……” 周嘉曜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床上,把季崇舟挤在床头柜和墙壁的夹角。季崇舟侧身悬着,他下意识攀住周嘉曜的肩,喃喃说:“对不起,但是……” 艾米踮起脚尖,一只手搂在顾之明的后颈,一只手按住顾之明的后脑勺,张大眼睛,眼泪滑落,唇堵上顾之明的唇。她的亲吻毫无章法,想要索取,想要占有,又想要温柔回应。 周嘉曜的鼻息扑在季崇舟的脸颊,他的吻很有侵略性,不容置喙地撬开季崇舟的唇齿,嚣张而野蛮地扫荡。 季崇舟被亲得意乱情迷,什么台词什么人设通通忘了。他放在周嘉曜肩上的双手紧了紧,想要换成搂住周嘉曜脖子的姿势时,周嘉曜停了。他呆呆看着周嘉曜,周嘉曜眼神似乎无比清明:“动作呢?下一句台词呢?明天在片场你也要跟宁优亲上三分钟吗?” “对不起……”季崇舟讷讷道。 “再来。” 顾之明推开艾米,脸很红,很慌乱,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一个女孩,怎么能这、这样。” 艾米说:“怎么不能?更过分的都做过了,顾之明,你不要敢做不敢认!” “我做了什么?” “好,你不认是吧,那就再做一遍。” 她再一次亲他,一边亲,一边手在他身上胡乱摸。 季崇舟被周嘉曜摸出反应了。 他一蹦三尺高、连滚带爬地从周嘉曜怀里挣脱出去,喘着气说:“哥,今天就到这儿吧?” 周嘉曜拽着他的脚腕把人拖回来,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叫季崇舟直视自己:“我有没有说过,就算你再恶心这件事,你签了约就要按我的想法对每一个角色每一部电影负责,就要接受我对你这样的调.教,是你主动提出要对戏,我酝酿情绪陪你对,你说跑就跑?刚刚的情绪不对,再来。” “哥,不是……” 这次周嘉曜也不说台词了,只管一遍遍地、近乎暴力的亲吻。 两人贴得如此近,身体的异样根本捂不住。 季崇舟无力地仰躺着,感觉到周嘉曜的手碰到他,他颤了一下,蜷起来,声音闷在被子里,苍白地解释道:“对不起哥,我只是……是个男人被这么搞都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周嘉曜沉默了一会儿,只说:“刚才又错了,再来。” 艾米使劲往顾之明身上贴,顾之明使劲把艾米往外面推。 最终,他反了个身,换成他把艾米摁在墙上,这场漫长的拉锯战才结束。 艾米补好的口红花了半张脸,顾之明也好不到哪去。 她把手上的手表解下来,扔到顾之明身上,眼含热泪地吼道:“顾之明,我讨厌你!” 挣开他走了。 “咔!” 阴问渠把目光从监视器外挪到现场两位主角身上,面含笑意道:“这遍很好。行了,休息一下,你俩洗个脸补个妆。” 宁优挺开心的,想跟季崇舟分享一下初次拍这种女强吻男的戏的喜悦,一转头,发现季崇舟浑身气场冰了八个度,冲她点了下头,之后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直接就离开了片场。 季崇舟走进化妆间,自己拿化妆棉蘸了水擦脸上和嘴上的口红。 化妆师匆匆进来,道歉说:“不好意思季老师,刚去吃晚饭了。” “没事,辛苦了,”季崇舟微微抬起头,指着下嘴唇偏唇角的位置,那里有一道明显的咬伤,“伤口好像有点裂了,想办法遮一下。” “哎呀!”化妆师赶忙过来看,“出血了吗?出血了就不好弄……” 她看了一眼,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没出血。这样,我就跟之前一样,先用粉底遮一下,然后上一道跟您唇色贴近的口红。” “行,你看着办。” 化妆师开始动手,一边为这张脸精雕细琢,一边笑着说:“早上你过来我都吓了一大跳,莉莉这小丫头学化妆不行,八卦有一手,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你女朋友知道你要拍吻戏,提前盖章示威。不过要我说,宣誓主权没问题,这弄个伤口,太影响拍戏了,镜头一怼,很容易穿帮啊,要不是我技术好,今天阴导就该大发雷霆,民不聊生了。” 言辞间似是默认了季崇舟有个超级会吃醋的女友。 季崇舟含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只是意外。” 化妆师没纠缠,顺势转移话题:“哈哈,我们也就是瞎猜嘛!对了,今天夏天哥没来啊,很难得哦。” “嗯,他有事。” “真的难得诶,”化妆师想了想,说,“我跟了你三个组……三个半,这还是第一次你拍戏夏天哥不在。” “嗯。” 周嘉曜凌晨回自己房间,没睡,收拾两件衣服,定机票回青州。 给季崇舟发了条短信,天没亮就走了。 在青州沉迷工作的沈容看到乍然出现的周嘉曜,傻了片刻。 “小季也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吗?”沈容往周嘉曜背后张望。 “没,只有我。” “啊?” 沈容下巴都要掉了。这可真是件稀罕事。 两人找了间咖啡厅细谈。 周嘉曜开门见山:“工作室的事,能先缓下来吗?” 沈容眉峰一挑,笑道:“周老板良心发现啊,这是来给我减轻工作量的?” 周嘉曜转着咖啡杯:“我在重新考虑是不是要开工作室。” 沈容顿了顿,收敛笑意:“你的意思是,不做了?” 周嘉曜说:“有这个想法。” 沈容骂了句脏话:“周嘉曜,你玩儿我呢?” “我每年给你开的工资和奖金不低于圈内一线经纪人。” 沈容忍住了,没把咖啡泼他脸上。她面沉如水:“给我个正当理由。” “如果我跟崇舟在一起,我想退圈。” 沈容:“……” 山崩地裂,晴天霹雳,不外如是。 她颤巍巍道:“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周嘉曜沉默。 沈容崩溃地猜测:“小季跟你告白了?” 周嘉曜摇头。 沈容:“……你跟小季告白了?” 周嘉曜又摇头。 沈容:“……” 她咬牙切齿:“那‘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迟早吧,”周嘉曜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可以提前准备好公关文稿。” 沈容盯着他,两人对视片刻,沈容忽然说:“这个迟早,你能确认小季自愿吗?” 周嘉曜不说话。 “是你一厢情愿吗?” 周嘉曜继续沉默。 沈容了然,她断然道:“我不同意。我会继续工作室相关的工作,你要疯自己疯,别拉小季下水……” 她话音未落,猛然想到周嘉曜接阴问渠片子那迟迟不出口的理由,顿时灵光一闪明白了前因后果,她站起身,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无耻下流,周嘉曜。” “所以呢,”阳光透过咖啡店的玻璃墙,斜落了一半在周嘉曜身上,“你打算怎么办?不干了?” “不干?”沈容冷笑,“把无辜可怜的小季留给你折腾?做梦呢你。” 沈容在气头上,原地转了两圈,又怒气冲冲地坐下。咬牙迸出三个字:“为什么?” 良久,周嘉曜才开口:“因为我喜欢他。” 他终于承认了。终于对旁人说出了这件事。从此以后,他的卑鄙和疯狂将被沈容一览无遗。也许,最终会被所有人一览无遗。 他说:“我爱他。” 第8章 夜戏结束已经快凌晨四点,宁优的助理七七跑过来问季崇舟和他的助理锦伊要不要去吃夜宵。 季崇舟下意识想找周嘉曜,环顾一圈才想起来,今天他不在。 微信界面很安静,只有昨天凌晨周嘉曜说临时有事走的那条信息,和季崇舟早上醒后回复的“好的”。 手机屏幕那天晚上被摔碎了,裂纹狰狞地爬着,文字也有些花。 七七见季崇舟迟迟没有说话,有点尴尬地补充道:“陈闳哥亦薇姐和他们助理也都去,这个点大家都饿了,明天上午又休息,优优就是想大家聚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季崇舟点点头,起身道:“那走吧。” “嗯嗯,”七七问他身后的锦伊:“锦伊姐能开车吗?地方离得有点远,是秦城很有名的一家户外烧烤。” 锦伊微笑道:“放心。” 吃个夜宵,几辆车浩浩荡荡出发了。 周嘉曜早上七点到秦城酒店,一回去先刷开2207的房门。 出乎意料的是,房里空调开着,温度调得很低。 他走近床边,一点一点拉开被子,看到季崇舟因为冷,把自己裹成了个球。睡前应该没有洗澡换衣服,一身酒味,睡得呼呼的。 周嘉曜替他关了空调,接了杯水放在床头柜。 离开2207,回了对面2208,第一件事是给锦伊打电话。 可怜锦伊刚沾上枕头不到一小时就被周嘉曜三个电话叫起来,她虚弱地道:“老板,我在。” “崇舟去哪喝酒了?” “四点下戏,宁优叫了陈闳许亦薇和小季去吃烧烤,喝了几瓶啤酒,陈闳本地人,太会劝了,小季招架不住,我在隔壁桌,也拦了,后来小季自己喝嗨了,叫我不要管。反正气氛也还好,我听着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哦,中间提到了你,不知道宁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暗戳戳地说小季演戏很像你……” 锦伊额头抵在墙上想了一分钟:“之后就没什么了,小季有点醉,我送他回22楼,他没让我进房间,然后我就自己回我自己房间睡了。” “几点回来的?” “六点多吧。” “为什么没跟我说?” “哈?”锦伊撞上了床头柜,疼得半晌才开口,“对不起老板,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一定先询问您的意见。” 电话挂断,锦伊屏息静气等了两分钟,确认不会再打电话过来,她愤怒的拳头落在枕头上,无声发泄片刻,才躺尸般倒下去继续睡。 季崇舟是被渴醒的。 他从床上爬起来,呆了一会儿,发现床头柜的那杯水,端起来一口气喝完,又呆了一会儿。 倒回床上,想起烧烤摊上聊的事。 那天和阴导吃饭周嘉曜摘了帽子口罩,宁优看见了,季崇舟其实没想到她能认出来。周嘉曜出道拍电影很早,十年前退圈,在影坛活跃都是十几年前了,那时候宁优应该才丁点儿大。 没镜头的时候,周嘉曜在季崇舟身边也不捂那么严实。经常在片场也总要吃饭喝水,几乎没被认出来过,就是有人觉得眼熟,稍微敷衍一下也就过去了。 但宁优认出来了,在烧烤摊上她看着季崇舟,笑着说:“季老师演戏特别像周嘉曜你们觉不觉得?” 陈闳说:“谁?” 许亦薇说:“啊?” 许亦薇演顾之明的后妈预备役,长着一张艳丽的脸,看起来最多二十七八岁,其实三十五了。她沉吟片刻,说:“你一提,好像是。” “是吧,”宁优说,“周嘉曜是我小时候的男神,不过这几年我移情别恋季老师,没怎么再看他的电影,前几天想起来重新看了两部,突然发现两个人挺像。” 上了一打冰啤酒,陈闳道:“来来来,边喝边聊啊。” 许亦薇很豪气地干了一杯,眼中浮出怀念的神色:“不说还串不起来,一说就觉得确实像,尤其是对细节设计上,崇舟也很爱用小细节表现人物……” 宁优一拍手掌:“对,我想起来了,您和周嘉曜拍过《直到落日的桑德朗》!” 许亦薇失笑道:“我算什么和他拍过,那时候就算是个群众演员。” 虽然如此,但她还是兴致勃勃讲起当年拍戏的事。 季崇舟安静地听。 许亦薇说的除了她当年和周嘉曜接触的,还有后来在圈里混听来的。 她说周嘉曜是完美主义者,非常聪明,会用脑子演戏,天生的大明星。当年拍《直到落日的桑德朗》他穿了一身脏兮兮的藏族服饰磕长头,最后镜头里表现出来的就像他是在凡尘行走的活佛。出席各种活动,聚光灯下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自觉聚焦在他身上。 “可惜,”许亦薇说,“他出道早,年纪那么小就获得了别人可能一辈子都获得不了的荣誉,家世听说也了不得,大家都觉得他会是圈里的常青树,不说演到五十岁,二三十岁演员的黄金年龄,不知道能再拍多少电影,或许还能进击国际演艺圈……谁想到突然就退圈了,眨眼也十年了,他那年才二十一二岁呢。” 季崇舟那时候已经一瓶啤酒下肚,他听着,冷不丁地问:“为什么退圈呀?” 许亦薇摇了摇头,说:“没人知道啊,有风声说是当年家里出了事,后来有一阵还传出好多乱七八糟的说法,都不靠谱。” 气氛一时有些惆怅,陈闳又叫了一打啤酒。 后来季崇舟喝得有些迷糊,只听宁优和许亦薇聊,许亦薇说周嘉曜很敬业,当年拍朝拜的戏,一段长镜头,他来来回回磕了七天的头。 “不是镜头一关助理就好吃好喝伺候的那种,”许亦薇说,“是真的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朝圣者,没有换过衣服,吃喝是身上带的干粮,满身尘土,能看出来是累和饿的,但特能忍,忍到后来眼里真的迸发出那种虔诚的、信仰的光芒……太厉害了,对自己太狠了,也太天才、太帅了,那年他才十六岁还是十七岁吧。” 外面天已经大亮,季崇舟下床把窗帘拉开,阳光哗啦一下泻进房里,浮尘飞扬。 他坐在床边,斟酌字句给周嘉曜发微信:“事情办完了吗?” 周嘉曜没有回复。 季崇舟叹了口气,丢下手机去洗漱洗澡。 洗完澡出来,周嘉曜漆黑夜景的头像旁一个小红点,冷淡的一个字:“嗯。” 季崇舟纠结来纠结去,又问:“什么时候回来呀?” 捧着手机等了不知道多久。 门锁“嘀”一声,是刷卡的声音,“咔哒”,是有人开门。 第9章 季崇舟一看周嘉曜脸色就知道不好,他在床沿坐得规规整整,仰着脸看周嘉曜走进来,叫了一声哥。 嗓音沙哑。醉酒后遗症。 周嘉曜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润喉糖,季崇舟伸出手,他把糖放进他的手心,蹲下来,换成他微微仰视季崇舟,低声问:“喉咙疼吗?” 季崇舟张着手没动,说:“不疼,就是很干……胃有点不舒服。” 周嘉曜便把糖从他手心拿起来,剥开糖纸,放到他唇前。 季崇舟像个小孩一样,就着他的手把糖叼进嘴里。 “烧烤好吃吗?”周嘉曜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过他的唇,季崇舟的脸色是宿醉后的苍白,唇很干,前天晚上他咬出来的痕迹还在,“半夜放纵很开心吗?” 季崇舟嗓子更哑了几分:“……没有。” “起来照过镜子了吗?” “嗯。” “看看这个样子,下午还能拍戏吗?” 季崇舟嗫嚅说:“对不起……” 周嘉曜站起来,走到床边,打开窗户。热风涌进来,他望着窗外景色,秦城这一片都是楼,即使阳光灿烂,地面也笼着茂盛阴影,灰蒙蒙的。 季崇舟慢慢抿着那颗润喉糖。 片刻,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周嘉曜身边,攥着一角窗帘,把糖压在舌下,说话语调是湿湿润润的软和:“哥,别生气啦。” 季崇舟望着周嘉曜的背影,肩膀宽阔,腰背英挺。周嘉曜个子高,比他高八厘米,比他年长八岁。尽管这几年他们日夜相处,但对他的过往,季崇舟并不比别人知道得多。 “哥,我错啦,”他软糯道歉,嗓子哑哑的,听起来格外可怜,“我以后绝对不这样了。” 周嘉曜终于回身,摸了摸他的脸,逆光令他的神情晦暗不明:“嗯,我记住了。” 季崇舟开心起来,松开窗帘,微微张嘴,把那颗已经吮得变小的糖盛在舌头上给他看,含含混混地笑着说:“这个糖好好吃,柠檬味的欸。” 周嘉曜顿了顿,从兜里掏出一把来。 “哇。”季崇舟双手捧着接。 他把柠檬味润喉糖装进自己的衣服口袋,盘腿坐到床上,本来眨巴着眼睛在看周嘉曜,忽然一边伸懒腰一边打了个哈欠。现在十点多,他才睡了四个小时,从周嘉曜进来他就神经紧绷,现在总算松了口气,便又感到困倦。 周嘉曜把窗户关上,窗帘拉上,屋里又陷入光线昏暗的半明半昧。 “困了就再睡会。” “哦……我其实还好。”季崇舟不是很舍得睡,他一天没见到周嘉曜了。没分开的时候不觉得,一分开才发现,太习惯一个人在身边,一旦他不在,真是忍不住每时每刻都在想。 “是不是还有点不舒服?” “嗯,”应完又补充,“一点点,还好啦。” 周嘉曜给前台打电话,叫送热牛奶上来。 喝完牛奶,他对季崇舟说:“睡一会儿吧,我也睡。” 周嘉曜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我为你忙得一天一夜没睡,你跑去跟别人喝酒,还让我别生气。” 他在季崇舟身边躺下了。 季崇舟有点僵硬,磨磨蹭蹭也躺下来,两米的床,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太平洋。季崇舟挪了挪,靠近他一点点,声音放轻:“回青州办什么事呀?是又签新电影了吗?” “不是,”周嘉曜背对着他,声音开始有些倦意,“给你签了个代言,SUNBEAM,英国牌子,听说过吗,他们家男士风衣很有名。” “好像听说过。” “前年过年沈容送你的礼物里有一件他家的风衣。” “哦,唉,我分不清这些牌子。” “没关系,我分得清。” “嗯,每次有活动,你给我搭衣服,粉丝都说我穿得很帅。” “不是让你少看粉丝说什么吗。” “我没有多看……” “你不靠粉丝活着,所以不论是好话还是坏话,都少看,否则容易依赖,容易陷进去,容易被掌控……赞美也好,骂声也好,都是别人想控制你,知道吗?” 那边呼吸均匀,没有回应。 “崇舟?” 周嘉曜轻轻翻了个身,看着沉睡的季崇舟。 季崇舟又梦见周嘉曜亲他了,这次没有话语,只有在下坠般的深眠中,沉默的、甜蜜的亲吻。 * 随着秦城的拍摄进度接近尾声,天气也越来越热,炙热的太阳把秦城晒成了大蒸笼,季崇舟的房车停在片场外,方便他一下戏就进去吹空调。 今天是六月二十一号,季崇舟二十三岁生日。 剧组的人给他准备了个小蛋糕,一群人给季崇舟唱生日快乐,唱得他脸都红了,一个劲儿说谢谢。 这些年的生日基本上都是在剧组过的,但这么热情还是头一次。 兴奋间,季崇舟目光在人群外徘徊,找周嘉曜。周嘉曜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大热天也包得严实,只留那双眼睛露在外面,和季崇舟的眼神相接一瞬。 好像笑了一下。 季崇舟心里一会儿泛甜一会儿发酸。这样的时刻周嘉曜为什么只能游离在外呢?明明他也曾众星捧月光芒万丈,明明没有周嘉曜就没有今天的季崇舟。 他犹豫了一下,对众人笑了笑,许愿吹蜡烛,吃了一小块蛋糕,然后又另外切了一小块,跑到周嘉曜面前,递给他。 许亦薇看着说:“崇舟对他这个助理很好嘛。” 宁优笑嘻嘻的说:“是呀。” 许亦薇又说:“就是这么热,怎么还长裤长袖戴口罩戴帽子?” 宁优没说话,倒是刚提了冰咖啡给众人分发的锦伊很自然地接了一句:“他紫外线过敏。” 许亦薇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周嘉曜看着跑过来的季崇舟,有点意外:“怎么过来了?” “这个蛋糕很好吃,你尝尝。” 周嘉曜接过,季崇舟又往他手里塞了颗糖,上次那柠檬味的润喉糖,夏天吃凉丝丝的甜,季崇舟快有些上瘾了,不是自己身上揣着,就是叫锦伊揣着。 “谢谢啊。”周嘉曜笑了一声。他看季崇舟鼻尖上沁出的汗珠,下意识用手指帮他擦了一下。 季崇舟大约是被蹭得有点痒,躲开来自己用力揉了揉。 周嘉曜无奈道:“粉底揉花了。” “没事,等会儿补。” 季崇舟眼巴巴看着他,等他吃蛋糕:“快吃,等下化了。” 周嘉曜拉下口罩,透明塑料勺挖了一块奶油送进嘴里,冲季崇舟点头,说:“嗯,很甜。” “是吧。”季崇舟笑得眼睛眯起来,灿灿烂烂的。 周嘉曜笑道:“是。” 又吃一口。 季崇舟安静须臾,突然开口:“哥,你最近好温柔啊。” 周嘉曜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哦?我以前很凶?” “不是,”季崇舟摇头说,“以前比较严肃,像大家长,最近像大哥哥。” “有区别么?” 季崇舟张嘴卡了半天壳,最后说:“不知道怎么说,我笨嘛,组织不出语言。我想是不是因为最近拍戏比较顺利,你心情也好。” “顺利吗?” “嗯啊,最近我俩都没怎么对戏。” 周嘉曜一口一口吃着蛋糕,快吃完了才说:“你演得很好。” 季崇舟无知无觉地笑:“我是不是要出师了呀?” 周嘉曜把空的一次性蛋糕盘和勺子扔掉,拍拍手说:“什么时候不导演一改戏就找我再说出师吧。” 季崇舟望着他,眼里有某种渴求:“哥,虽然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不足,可能永远也没法像你一样在演戏上那么好,但是,这五年,哥,我应该没让你失望吧?” 周嘉曜沉默片刻,抬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碎发,轻声说:“没有。” 季崇舟开心得蹦起来抱他:“哥,这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周嘉曜迟疑了一下,最后手落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如果不是片场这么多人,他一定会忍不住亲他的。 “好了,”抱得有点久,周嘉曜率先说话,“赶紧去准备下一场戏吧。” 季崇舟松开他,不知道是不是热的,脸通红,额前鬓角的发都被汗湿了。转身要走的时候,周嘉曜忽然拽住他的手腕。 “怎么了?” 周嘉曜缓缓说:“晚上回去,有事跟你说。” 季崇舟五指握紧,心怦怦跳,他在这一刹那想了很多,又把那些想法全都抛弃,看着周嘉曜的眼睛,喉咙发干:“……演戏的事吗?” 周嘉曜顿了顿,说:“嗯。” 他松了手。 季崇舟“哦”一声,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说,走了。 周嘉曜站在原地,把口罩重新戴好,心想: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季崇舟猜到周嘉曜晚上要说什么了。 秦城的戏到今天七七八八拍得差不多,剩下重中之重的就是那两场床戏。刚进组那天阴问渠导演就说过他有个问题要解决,前两天导演还关心了一下他的情感状况,宁优在旁边暗示他她都可以……拖到今天,是时候解决了。 整个下午,季崇舟的拍戏状态都不好。 阴问渠没骂他,提前放人,叫他回去调整,这几场明天再拍。 季崇舟认认真真道歉,说他会调整好的。 回酒店的路上,周嘉曜照常和季崇舟坐在后排。都沉默。 小刘瞟了好几眼后视镜,心里纳闷,猜想他们是不是闹矛盾了。以往虽然说话少,但总会说两句,没有像今天这样沉默到目的地的。 这沉默一直延续到22楼。 一路上,季崇舟都在回忆以往周嘉曜做事的风格,似乎只要是和表演相关,他就有一股疯劲,只为了呈现最好的状态最好的效果。那天听许亦薇说磕长头的事,他就觉得这是周嘉曜能做出来的,后来他又想起来,那天烧烤桌上,宁优还说当年周嘉曜演《顽疾》,演一个病人,真把自己搞进医院了。 即使是指导他演戏,为了让他能找到感觉,周嘉曜也陪他做过很多荒唐事。 比如宿醉。 比如满手是血的恐怖。 比如香烟烫手疼不疼的问题。 比如晕倒。 比如……接吻。 有一次沈容跟他说:“小季,你别当真和他学,周嘉曜他不健康,他太疯了。你保护好自己,别让他伤害你,如果有一天你彻底受不了他了,就跟我说。这三年,你既然叫我一声姐,我一定会帮你。” 两人一起回2207,门一关上,季崇舟就问:“是要说床戏的事吗?” 周嘉曜说:“是。” 季崇舟咬得唇色苍白,复又涌上殷红:“我不会和宁优上床。” 周嘉曜看着他。 季崇舟倔强地迎着他的视线。 周嘉曜走近他,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发,额头几乎抵上他的额头,而后轻声说:“那我呢?” 第10章 季崇舟的嗓音一下子软了,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直直看着周嘉曜:“什么意思啊?” 周嘉曜用吻回答了他。 含住他的唇舌,把未尽的话语都融化进喘息里。 出乎意料的是,季崇舟没有抗拒,甚至主动抱住了他。周嘉曜轻易就被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点燃了。 他们陷进柔软的床里。 周嘉曜想:季崇舟很甜。 瘦了。身上是发烧般的烫意。那景象像是雪原倏忽开遍曼陀罗。 他们十指相扣,用力握紧彼此,握得太紧,发疼。 周嘉曜想先取悦季崇舟,于是极尽温柔。季崇舟原先苍白的脸上逐渐泛起绯红,他翻了个身,周嘉曜的手指理着他被湿漉漉的发,吻在他的耳后。 周嘉曜身上还穿着衬衫,揉皱了,汗湿了。 季崇舟感觉到他们之间相隔的不是这样薄薄的布料,而是非常遥远的、非常非常遥远的……心意。 天太热,空调温度不够低,堆积在床上的被子太厚,季崇舟觉得自己脑子被闷得缺氧,又好像生病了在发烧,整个人都被烧糊涂了。他的右手一直紧握周嘉曜的左手。 一开始周嘉曜以为这是某种依赖,是沉沦时抓紧的浮木。直到一切结束,季崇舟终于松开手,手掌覆在脸上,半晌,开口哑声说:“对不起,我忘了说台词。” 周嘉曜才猛然想起来,艾米和顾之明真正的初遇,顾之明的第二人格捡到了一副手铐,假装自己是警察,把他的右手和艾米的左手拷在了一起。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二十二楼很安静,2207也很安静。一切的旖旎声息烟消云散,一切的喜悦满足被季崇舟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击溃。 “那再来一遍?”周嘉曜说。他的嗓子也哑了,涩得发疼。 季崇舟安静须臾,笑道:“好啊。” 他的声音不对,周嘉曜听出来了。季崇舟的手一直覆在脸上,周嘉曜过去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把他的手移开,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泪水晶莹。 季崇舟哭了。 周嘉曜僵了片刻,这空当,季崇舟已经挣开他,把脸埋进枕头里。 没有什么声音,只有沉闷的呼吸,用力的呼吸使他的整个身体都在起伏。 周嘉曜的心跳一下疼一下。但他不想道歉,也不想假惺惺地说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再做。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出声,声音听起来好像轻描淡写:“怎么哭了?” 没有回答。 “不舒服吗?” 季崇舟摇了摇头。 周嘉曜笑了笑,手落在他脑袋上,把他的脸扳到正面,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说:“那是太舒服了?” 季崇舟的眼泪一下子冒得更凶了。 周嘉曜忍着心里撕裂的疼痛开玩笑:“我说对了?动摇了你异性恋的世界观,哭得这么难过?” 季崇舟仍然摇头。 周嘉曜无法忍耐了,痛苦几乎要具象化地从他胸口冲出来,他的手指用力,在季崇舟的下巴上留下鲜红的印子:“说话。” 漫长的沉默。 周嘉曜不勉强,他起身,季崇舟泪眼朦胧的目光看到了他腿上一闪而逝的扭曲伤痕。 “哥。” 他终于叫出声,三两下抹掉脸上的眼泪,小声说:“你不要讨厌我。” 周嘉曜回头:“为什么会讨厌你?” 季崇舟被子蒙住脸,用这样稍嫌逃避的方式给自己勇气,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很小。 他说:“我不是异性恋。” 这句话和承认他喜欢他有多大的区别呢?几乎没有吧。 季崇舟那天在道具间和周嘉曜对戏结束后离开,站在门口说的那些话,他说他很珍惜生命中的这一点运气,是真的。他知道周嘉曜和他不一样,周嘉曜那么喜欢表演,他可以为了演戏付出一切,即使他不能站在镜头前,只能和他在道具间、在空无一人的化妆间、在酒店、在洗手间、在房车、在活动后台……在这些地方教他怎么念台词,教他怎么做动作,他们通常挨得很近,季崇舟能看到周嘉曜眼里闪闪发光的热情。 他知道周嘉曜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呈现最好的表演效果,成就最好的电影。最早他在拍《温懿可的玫瑰》被那个吻砸得晕头转向时就想对周嘉曜告白了,那个时候他想,即使是为了电影,那……那样温柔深情的吻是不是也有几分真心,是不是周嘉曜也喜欢他?可是现实告诉他,周嘉曜只是为了电影。 今天发生的一切,也许答案还是一样的,但他清楚自己无法再忍受。 他没办法说出台词,是因为在那样肌肤相亲的时刻,就算周嘉曜不认为,他也想在心里保留那短暂的纯粹,那所有的情动,是周嘉曜和季崇舟,不是艾米和顾之明。 他甚至很感激在过程中周嘉曜也没有说话。 只有气息纠缠。 足以他作为美好的回忆妥帖珍藏。 季崇舟双手抱膝在黑暗的被子里,不顾一切地说:“哥,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为了演戏什么都豁得出去,不论是精神折磨还是肉.体的痛苦都能忍受——我的意思不是说和你做这些事是痛苦的,我的意思是……我不纯粹,我不是为了表演,不是为了电影,甚至不是为了当年签的合约……你给了我优渥的条件,给了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那些,没有你就没有季崇舟……但我也不是为了那些,金钱名利什么的。” 他顿了顿,下定决心继续说:“我只是……因为你,因为是你,因为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才一直在坚持,希望能做好你想要我做到事。但是这件事,我体会过了,我已经清楚我的内心,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像过去一样,把它当成是表演的前置体验,我无法在这件事中去思考角色,我无法通过现有的感觉去推导顾之明这个角色的感觉,因为,因为……因为我满脑子只有你。” 季崇舟的头埋下去,哑声说:“我知道这会给你带来困扰,我辜负了你的期待,我可能搞砸了这部电影演不好这个角色,我知道我的合约就要到期了,我一直在等你和我说续约的事,但是一直没有等到,所以这时候说也正好,如果你想换一个人替你演戏,我应该不会耽误太多。对不起,哥。” 他说得太多,反而显得没有重点,含糊不清,在他隐去的直接词汇中,替换成喜欢或是厌恶竟然都合理。 季崇舟说完,外面久久没有动静。他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周嘉曜不会走了吧。这样说话的勇气可很难有第二次。 他一点一点扒拉开脑袋上的被子,像刚到新家的猫从纸箱里升起脑袋露出眼睛。 周嘉曜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季崇舟“嗖”地又缩回去了。 在寂静的黑暗里,一点一滴的动静都会被放大。他感觉到周嘉曜坐下来了,他感觉到周嘉曜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抓到了他的手。 他感觉到他的五指张开,插进他的五指。 十指交握的动作。 季崇舟的手掌心有汗,他察觉周嘉曜的手掌也不是那么干燥。 周嘉曜捏了捏他的手指。 周嘉曜说:“是喜欢我的意思吗,崇舟?” 季崇舟一瞬间心跳得厉害,他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不敢相信,颤着嗓子说:“是。” 周嘉曜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是喜欢童妮吗?” 季崇舟瞠目结舌,急得说话都卡壳:“我喜欢……我什、什么时候喜欢童妮姐了?” “你主动亲她,在玫瑰精油制造间;”周嘉曜握紧他的手,“你看她的眼神;你没有跟我商量,就接了她新电影的客串。” “我亲她是因为我……我当时被你搞得人错乱了!我看她还没看你的时候多,至于电影,是……是因为……”季崇舟脸红得说不出话,他最后掀开被子,气势汹汹地反客为主,“那你是什么意思,哥?你那个时候明明说我只是因为长得有点点像你以前,所以签我某种意义上就是让我替你演戏,好多人说你为了演戏什么都愿意做,童妮姐沈容姐都说让我别把你的一些举动放在心上,你自己也是这么说的,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呢?这样质问我,是也……喜欢我吗?” 说到最后,声音又低下去,小心翼翼的。 周嘉曜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说:“是,喜欢你。” 他用大拇指指腹蹭着季崇舟脸上的泪痕,低声说:“现在继续质问了哦,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签了童妮的新电影?为什么把《温懿可的玫瑰》这部电影存在手机里看了那么多遍?” 季崇舟乖乖地看着他,小声说:“因为想梦见你。” 第11章 每次看完《温懿可的玫瑰》,季崇舟都很容易梦见四年前。 四年前的十月,他进组《温懿可的玫瑰》。 季崇舟进组比男女主晚,他的戏份虽然重要,但不算多,这部电影开机的时候,他《缄默俱乐部》还没拍完。后者杀青后,他才赶到了陇省慈因县。导演为了拍这部电影,斥巨资在这里打造了一座玫瑰小镇。 时代在这里被模糊了,整个小镇都是剧场,季崇舟抵达玫瑰小镇时,觉得自己就像是走进了楚门的世界。 天朗气清,花田一望无垠。漂亮的两三层小楼林立着,生活制片领着季崇舟进了其中一栋小洋楼,笑着说:“季老师,接下来几个月您住宿的地方就是这里,您先看一下,如果觉得还缺什么,跟我说一声,我去准备。” 季崇舟一边看,生活制片就在旁边给他介绍,一楼两个卧室,二楼两个卧室,三楼一个卧室,足够季崇舟和他助理都在这里住下。 季崇舟只带了两个助理,一男一女,周嘉曜和锦伊,住这栋楼绰绰有余。 三楼的那间卧室最小,但旁边就是露天的天台,上面放着晾衣架,还有很多花。三楼房间的窗户就朝着这个天台,从这个窗户也能远望到不远处的玫瑰花园。 生活制片笑着说:“这栋的格局和戏里女主那栋房子的格局是最像的,尤其是这个窗户,风景太美了。” - “你记得那个房间吗?”季崇舟仰着脸问周嘉曜,周嘉曜重新和他挤回床上,气氛忽然间变得无比温情,无比温柔。 周嘉曜想: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刻了。 他回答季崇舟:“记得。” 季崇舟说:“我每次都会梦见它。” 那间屋子很窄小,一张床一张书桌就已经把空间挤得快没有空隙。桌上很空,放着一只玻璃花瓶,里面装着清水,插着一支玫瑰花。在玫瑰小镇,玫瑰随处可得,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它仍然挺立绽放,绽放得美丽夺目。 “梦见那个房间?” “嗯。” “只是那个房间?” “当然不是……”季崇舟抿着唇笑了一下,“会梦见很多,很混杂,电影剧情和我的幻想通常会交错在一起,有时候会很甜,有时候快醒时梦里的境况会变坏……也许是因为电影是个悲剧吧。” 也许是一直到刚才之前都觉得他和周嘉曜不会有结果。 《温懿可的玫瑰》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女主温懿可搬到了一个专门种植玫瑰的小镇,这个小镇在外人眼里充满了浪漫的气息,这里的空气也都飘荡着玫瑰的香甜,但在此劳作的的本地人对玫瑰却没有外面人那样的罗曼蒂克情怀,玫瑰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普普通通的谋生工具。 温懿可年轻,美丽,永远穿着纯洁的白裙子。她常常带着画架去玫瑰田写生,画花,也画花田里的人。 一开始,玫瑰小镇的人对这个搬来的漂亮女人充满好奇,男人们对她殷勤,女人们对她嫉妒。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小镇开始传出流言,从温懿可曾经被大老板包养,到她不仅被包养还小三上位,再到她根本就是个妓.女、婊.子。流言越传越广,人们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这其中有两个男角色具有重要戏份,一个是影帝宋岸饰演的男主高朗,另一个是季崇舟饰演的高中生少年彭雨。 高朗从温懿可出现在这个小镇就开始追求她,一开始是恭敬、贴心而绅士的,随着流言的变化,他的态度也逐渐从温柔变成了粗暴和羞辱。尤其是温懿可迟迟不答应他的追求,最终,有一天温懿可在玫瑰花田写生时,高朗把温懿可拖进地里,强.奸了她。 而彭雨则是一个羞涩内敛的少年,他年纪还小,刚刚高二,家人耳提面命的都是让他好好学习。机缘巧合,温懿可来玫瑰小镇租的是彭雨家的小洋楼,她那样成熟美丽的女人,轻易就撞进了少年心里。 电影有大量的以彭雨为第一视角偷窥温懿可的镜头,当然,彭雨也看到了那场花田里的强.奸案。 夕阳如火,他看着温懿可脸色惨白、纯白的裙角沾着血迹、跌跌撞撞地从花田里走出来,一路往家奔去。 少年在另一条路上骑着自行车,跟在她身后。 到了小洋楼楼下,彭雨摔下自行车,蹬蹬蹬爬上楼,徘徊很久,又下了楼。 直到入夜,他才摘了一朵玫瑰花,敲响了温懿可家的门。 温懿可给他开门,她似乎比傍晚时更苍白了,屋里没有开灯,她在抽一支女士香烟。 彭雨把玫瑰花送给了她。 温懿可接过玫瑰,借着窗外月光端详它,语气缥缈:“没有人给我送过玫瑰……” 她的大拇指摁在玫瑰刺上,冒出一连串血珠。 “……你是第一个。”温懿可说。 彭雨突然冲过去,把温懿可按在窗边,恶狠狠地亲她。但少年太笨拙,只会唇贴着唇。温懿可笑了,她充满诱惑地说:“小朋友,我教你。” 电影的结尾,是盛大的、连绵的暴雨。 季崇舟伴着最后的雨声入眠。 他会梦见那大片大片的玫瑰花田。 会梦见剧组为了等待一个暴雨天那漫长的时间。 梦见窗外灰色水泥筑成的天台,天台上的盆景,从天台往外延伸出去的美丽景色。 梦见在那屋子里,周嘉曜教他接吻,他念着温懿可的台词,伸出手指抬起季崇舟的下巴,呼吸打在少年脸上,暧昧的、诱惑的、微微沙哑的嗓音:“小朋友,我教你。” - 十月的慈因县太阳仍然高照,那时候季崇舟刚接触表演一年多,演的第一个角色是《紫微》的武山,第二个角色是《缄默俱乐部》的方维伤。 《缄默俱乐部》是群戏,小成本,重剧本而低制作,同龄的演员很多,好多都是在校生或者刚毕业。季崇舟交了几个朋友,但只是浅尝辄止,那些演员在表演上有各自的理论和心得,导演做出指导,很快就能调整状态,不说多出彩,至少合格。 季崇舟的状态就起伏不定多了,在私下练习好的部分,他能按照周嘉曜教他的一丝不苟地复现,这样表现出来的演技导演通常认可;可一旦有意外,季崇舟便不得不中断表演,去寻找周嘉曜。 演员朋友们大抵觉得他傲慢和怪异,说话又少,便不和他再多来往。 《缄默俱乐部》拍到一半,周嘉曜说给他接了新片,是爱情片,金蝴蝶奖的班底。在来之前,周嘉曜就率先和他说过:“这个角色说有难度也有,说没有难度也没有,你站在镜头前,就已经是半个彭雨在那里了。” 彭雨是观察者。他寡言少语,又有青春期暗暗的叛逆。剧本上已经为他设计了足够多的细节表现人物,而不需要周嘉曜再多费心思。 “眼神很重要,决定你是否能演出这个角色的灵魂,”走在前往慈因县的公路上,绿化带在车窗外滑过,成为一道绿色的虚影,周嘉曜凝望着季崇舟的侧脸,那时候季崇舟才十九岁,非常年轻,脸颊两边还有未完全褪尽的婴儿肥,“不过这部戏就是一次尝试,不要太有压力。” 抵达小镇,剧组的生活制片迎接他们,他们花费了半天时间整理小洋楼,置办基本的生活用品,总算住下,开启了长达四个月的拍摄生活。 季崇舟选了三楼能眺望玫瑰花田的那个房间。 周嘉曜是想要他选二楼两个卧室之一的,这样他们能住在同一层。季崇舟很为难,最终小心翼翼地提出他想住三楼。 这是季崇舟第一次没有听周嘉曜的话。 周嘉曜始终记得这件事,他认为这是一个预兆,季崇舟就是从这里开始偏移他的掌控,他的心也是从这里开始偏离自己的掌控。 生活制片不清楚周嘉曜和季崇舟之间的关系,只听季崇舟的叫法和周嘉曜的态度猜测后者是前者有亲戚关系的哥哥。他努力打圆场:“三楼这个房间虽然小了一点,但是连着天台,方便透气,景色也好,挺好的。” 周嘉曜不辨喜怒地“嗯”一声,把装着季崇舟衣物的行李箱留在那里,季崇舟就知道,他同意了。 第二天去拍摄片场,他们见到了电影的男女主,影后童妮,影帝宋岸。那年童妮刚刚好三十岁,宋岸年近四十,但一点都看不出来。季崇舟站在他们面前,的确稚嫩得是个孩子。 周嘉曜站在人群外,童妮却看到了他,她冲他笑了一下,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季崇舟进组之后迅速投入拍摄,他早已熟背剧本——虽然他的台词本就不多,但这样的熟悉也足以导演夸奖他认真。 头一个月拍的都是和童妮的戏,任务不重,有很多的空闲让他可以逛遍这个小镇。 镇子住的都是工作人员,还有很多房子空着。 有一段戏是彭雨教温懿可骑自行车,他们在小镇骑行,阳光洒落,少年领头在前,摇摇回身望着女人,镜头的特写在他脸上,风吹他的发丝,光芒贴着他的脸颊,导演说要眼神里要有暗恋的感觉——不过这句话音刚落,他就笑了:“不用紧张,小舟,我不讲那么抽象,你只要专注地看着她就行,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有意无意、自觉地不自觉地看她,一看就看入了神……对!这边可以加一段,彭雨拐弯的时候被地上翘起的石砖绊倒了……” 那天季崇舟摔了七八次才摔出导演想要的效果,但最后成片导演没用那段。 在包场的电影院,他小声问周嘉曜:“为什么没用啊。” 实际上拍摄了而电影成片中没用的镜头比比皆是,但他格外在意这一段。 周嘉曜说:“那样太明显,不够克制,不够隐晦。” 季崇舟说:“啊。” 他想问为什么要克制要隐晦,甚至太克制太隐晦。 周嘉曜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低声告诉他:“平静水流下暗藏汹涌,越平静,越汹涌,现在越平静,最后才能越给人滔天巨浪的震撼。” 从电影院出来,周嘉曜给他买了一只甜筒冰激凌,问他:“怎么唯独在意那段没有放到电影里?” 季崇舟小口舔着冰激凌,说:“那天摔得好疼,没放进去有点不甘心。” 周嘉曜揉了揉他的脑袋,笑了一声。 然而这并不是实话。 事实是,那天季崇舟每摔一次,他都要看一眼周嘉曜,不论是他什么时候看过去,周嘉曜都在看他。 他脑子里回荡着导演的话,在那短暂的下午,摔得胳膊和腿青紫的疼痛里,他臆想的“周嘉曜这么看他一定是喜欢他”的甜蜜令他的眼神有了足以溢出的望向心爱之人的喜悦。 下戏之后,他保持着那份快乐,雀跃地走向周嘉曜,周嘉曜的眼神却十分冷淡:“演得不错,接下来两周要拍彭雨在家和父母以及一部分学校的戏,回去再把词背背,尽量构建好场景代入,把自己当成彭雨去思考和演绎。” 这话周嘉曜其实已经不止说过一次,但那个时刻,说这样冷冰冰的话,就像往季崇舟脑袋上浇了一盆冰水。 他的喜悦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笑容,脸色发白,胡乱点头:“嗯嗯,我会好好准备的。” 周嘉曜满意了。 - 季崇舟说:“拍这部戏的时候,所有表达感情的眼神戏,我都要看你一眼,再去看童妮姐。我想象你喜欢我,那样那种眼神会高兴点;导演说需要悲伤点时,我就让自己再回到现实里,让理智告诉自己你其实不喜欢我。摔的那天最开心,因为那场戏需要彭雨开心,你正好一直在旁边看我,我就努力想象你看我是喜欢我,越想越开心。” 他说着,双手搓了搓脸,把头在被子里埋了两秒,叹息道:“好傻。” 周嘉曜叫他抬起头,告诉他:“其实不用那么努力想象。” 季崇舟疑惑地看着他。 周嘉曜说:“那个时候看你,的确是喜欢你。” 季崇舟睁大眼睛,脸有些红,有些高兴,又有些不相信:“可我拍完去找你,你那么冷漠……” 周嘉曜抚过他的眼睛,低声说:“我那时候很嫉妒,嫉妒你看向童妮时,眼睛里无法作伪的爱意,我以为你喜欢上她了,就是从那天开始这么以为的。” 第12章 刚进组没几天,季崇舟因为准备做得好,一点没耽误拍摄进度,人又乖,很招组里的人喜欢,尤其童妮。 “崇舟,试试这个玫瑰花茶。”童妮笑眯眯地递给季崇舟一只小巧的玻璃瓶,花瓣在里面浮沉摇晃,季崇舟接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对童妮露出浅浅的笑容:“好喝。” 童妮豪爽地一挥手:“拿去吧。” 季崇舟有些不好意思,诚恳地道了谢。 童妮笑说:“太客气了小朋友。” 她又从包里拿了一瓶去给同剧组别的演员,季崇舟见她离开,自己蹬蹬蹬跑去找周嘉曜。 周嘉曜在一条小巷子里抽烟,那是一条很窄的巷子,阳光照不进来,墙脚爬满青苔。他见到季崇舟捧着个宝物一样的抱着那瓶玫瑰花茶过来,眼中温度冷了几分,出口声音却淡淡的:“怎么了?” 季崇舟把玻璃瓶递过去,眼睛亮晶晶的:“哥,给你尝尝,很香,甜甜的,我觉得很好喝。” 周嘉曜接到手里,举起来边打量边说:“童妮给你的?” 季崇舟点点头。 周嘉曜勾起唇,冷冷的:“童妮挺用心,这是她亲手做的。” 昨天他在做茶的地方见到她了,前两天刚拍了温懿可学做花茶的戏,童妮就兴致勃勃真去做了,不仅做了,还送到了季崇舟手上。 瞧他那傻乐的样儿。 季崇舟羡慕地说:“真的吗?童妮姐好厉害。” 周嘉曜在季崇舟注视下拧开瓶盖,正要喝的时候,手机响了。他的动作一顿,换手去掏手机时假装没抓稳,玻璃瓶从他手里滑落,砸在地上,登时迸碎。 花瓣、水和玻璃渣碎一地,周嘉曜说了声对不起,转过身神情阴郁地吸了口烟,这才接通电话:“喂,爸。” 季崇舟可惜地看着一地的茶水。 过了两天,天气渐渐冷了。 好在慈因县的天气还是很好,几天都是太阳,趁着花还开着,要把那场重头戏拍掉。 傍晚下了戏,大家都去田里转了两圈,看看风景,找找感觉。 周嘉曜跟在季崇舟身边,从花田的这头走到那头,返程途中,季崇舟被田埂绊了一下,周嘉曜眼疾手快捞住他。 一阵风吹过,玫瑰花摇摇晃晃,空气里芬芳扑鼻。 季崇舟飞快地拨开周嘉曜的胳膊,站到一边,闷声道了句谢谢,就继续走。 周嘉曜盯着他的背影,半晌,舌尖抵在牙齿间,把自己咬疼了才松口。 他不无自嘲地想,真把人搂在怀里,才发现这人有多软,也才发现自己的自制力有多差。 跟在季崇舟身后回到镇里,剧组准备了盒饭,锦伊帮他们领了,就坐在马路边吃。晚上男女主还有戏,宋岸见季崇舟他们回来,诧异道:“还以为你们去县城吃饭了,正好今晚明早也都没小舟的戏,住一晚再回来也好。” 季崇舟笑着说:“跑来跑去挺麻烦,而且县城也没什么好玩的。” 宋岸一边大口吃饭一边说:“县城有电影院啊,最近不是有部歌舞片很火吗,我惦记好久了,奈何导演不放我啊。” “是吗。”季崇舟迟疑地从锦伊手里接过盒饭,眼睛却往周嘉曜那儿看。 锦伊心想:哦豁,完了,今天这盒饭白拿了。亏我排队抢的大鸡腿套餐。 果然,周嘉曜漫不经心地冲季崇舟一招手,季崇舟就小狗一样跑过去了。周嘉曜跟他说了两句,他回过头笑容灿烂地对宋岸说:“谢谢宋老师的建议,我看完回来告诉你好不好看!” 宋岸笑道:“哎哟,扎我心了。” 季崇舟又小跑回来把盒饭还给锦伊,小声说:“给别人吃吧。你早点休息,记得给我们留门,我们晚上还是回来住。” 锦伊:……也扎我心了。 她保持住微笑:“好,我记得了,你们放心玩吧。” 周嘉曜开车带季崇舟到县城时,天已黑了。 两人在街上逛了逛,最后走进一家羊肉泡馍店,要了泡馍和大碗羊肉汤。 季崇舟吃得额上冒汗,他本来就白,热得脸上一抹绯色,有种奇异的漂亮。 周嘉曜跟服务员要了杯冷水,推到他面前:“吃饱了?” 季崇舟点点头,小口喝着冷水。 他也觉得自己脸上温度太高,喝着喝着,就把水杯举起来贴脸上降温。落在周嘉曜眼里,又是另一番潋滟颜色。 周嘉曜移开目光,心里好笑,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成了这么个色胚。 季崇舟把水喝完,小声说:“我好了。” 周嘉曜站起来,淡淡说:“走吧。” 电影票在手机上买好的,直接到现场取票。进去的时候座位竟差不多满了,电影已经开场,在放片头,他们的票在后排边上,挤着进去,季崇舟不断地小声道歉。 终于落座。 外国的片子,接吻都实打实,有声有色,平时季崇舟一个人看倒没什么,现在却莫名其妙的脸红心跳。他目光乱打转的时候,猛然发现坐他旁边的一对情侣真亲了起来,虽只是一触即分的吻,也让他心神狠狠震荡了一下。 他几乎慌忙地偏过头,一偏头,就看到了周嘉曜,周嘉曜专注地看电影,电影的光芒映亮他的脸,英俊冷然。 周嘉曜的唇偏薄,面无表情时容易显得冷漠。 但季崇舟却觉得他的专注透着温柔。 他扭过头不再看周嘉曜,心跳仍然很快,电影响起音乐,主人公翩翩起舞,季崇舟走神了,他心里困惑——周嘉曜只是安静在他旁边看电影,怎么存在感这么强,难以忽视,仿佛周身都是他的气息,让他的无法恢复平静。为什么……他无法平静? 电影结束,两人坐到字幕全都出完才走。 慈因县的夜色很美,星星布满天空,闪闪烁烁。 上了车,周嘉曜把住方向盘,没有立即打火,而是问季崇舟:“以前在学校里谈过恋爱吗?” 季崇舟摇了摇头,说:“没有。” 周嘉曜“嗯”一声,启动车辆,开往玫瑰小镇。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啊?”开出去一半路了,季崇舟才反应过来似的。 周嘉曜余光望着退后的灯火:“过两天不是要拍最后和温懿可的那场戏么,怕你演不好。” “哎,”季崇舟叹了一声,小声说,“我和童妮姐还不熟呢,到时候多尴尬。” 安静片刻,周嘉曜问:“以前接过吻么?” 季崇舟头抵在车座椅椅背,轻轻撞了一下,说:“没有。” 周嘉曜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到住的小楼已经过了十二点。 锦伊给他们留了门,季崇舟上楼时轻手轻脚。三楼没有浴室,他要在二楼洗漱完再上去。 洗完澡,没有浴袍,只简单穿着T恤和短裤。季崇舟把头发吹干,出了浴室,对着周嘉曜的房门说他用完浴室了,里面没人应。 季崇舟猜想是不是睡着了,也没打扰他,自己上楼。 夜风微凉,月亮和星星在这个世界投下薄薄一层如水光华。 季崇舟推开自己的房门,忽而愣住了。 周嘉曜靠在桌边,台灯打的是最低瓦数的光,很淡,很昏暗,只照亮他半张侧脸。他指尖夹着根细细的香烟,烧了一半。 听见推门声,周嘉曜抬起眼,眼神一开始是失焦的空茫,而后缓缓凝聚,若有实质地落在季崇舟身上。 他掸了掸香烟,烟灰簌簌落下。 他伸出双指从桌上的玻璃花瓶夹出那支新鲜的玫瑰花,端详它。 月光从窗口倾泻进这狭小的房间,光明明又淡又冷,季崇舟却觉得他被灼伤了。 “没有人给我送过玫瑰……”周嘉曜语气微微沙哑,他换了拇指、食指和中指拿住玫瑰花茎,转动着。水凝成珠从花的断茎处滴落,房间那么安静,水珠落在地上的声音那么清晰。 倏忽,周嘉曜的大拇指摁在玫瑰刺上,留下一滴比花还要红艳的血珠。 季崇舟心里一突。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心里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冲动。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分不清眼前是周嘉曜还是温懿可,他是季崇舟还是彭雨。 “……你是第一个。”周嘉曜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微微笑一笑,语气却很凉。 季崇舟往前走了一步。 房间的寂静导致两人的呼吸仿佛在对峙。 过了不知道多久,周嘉曜把手里的玫瑰扔在地上,把快要烧到尽头的香烟放进嘴里。 季崇舟思绪混乱:他现在是周嘉曜,还是温懿可? 他很快确认,仍然是后者。 因为周嘉曜垂下眼睑,幽幽吐出烟,手指在微微颤抖。 季崇舟像剧本里写的那样,冲过去,把周嘉曜半个身子按在窗台上。周嘉曜比饰演温懿可的童妮高,比季崇舟高,如果眼前是童妮,季崇舟吻她要低头,但他现在要吻的是周嘉曜,他需要……仰起头,这样还不够,还要攀着他的肩,这样,他的唇才能碰倒周嘉曜的唇。 香烟的味道。 呼吸的声音。 季崇舟甚至不会闭眼。剧本里彭雨也没有闭眼,但他知道,他此时的笨拙不是为了照搬剧本,而是因为他真的笨拙。 两人分开一点,周嘉曜缓缓笑了,他夹着烟的那只手托住季崇舟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抬起季崇舟的下巴,他微微俯身、低头,唇齿轻启,嗓音柔而哑:“小朋友,我教你。” 他吻下来。 季崇舟感觉到他的唇被周嘉曜含住,轻轻吮着,对方的唇舌像是兵临城下的精锐部队,他无法抵抗,只在城门往下看了一眼,只感受到舌尖那一点湿意,便魂飞魄散,丢盔弃甲,被轻易攻城略地,什么都没守住。 季崇舟腰后发酸,他站不稳,只能攀在周嘉曜身上攀得更紧。 这一吻结束,屋里只剩下季崇舟大口大口的喘息。 香烟烧到尽头。 熄灭了。 第13章 “头抬起来,崇舟。”周嘉曜又变回周嘉曜。 季崇舟回过神意识到这一点,扶在他身上的手顿时僵了,他一边机械地缓缓抬头,一边拼命想要自然地离开周嘉曜的怀抱。 越想自然越不自然。 但到底还是拉开了距离。 周嘉曜仿佛对他的小动作一无所知,季崇舟抬起头后,他伸出拇指擦拭他下巴上某一处。那里蹭到了一点血迹。 擦完,周嘉曜抽了张桌上的面纸,慢条斯理地擦自己的手指。 季崇舟呆呆看了一会,连忙说:“我有创可贴!”他绕到床内侧,那里靠着两只行李箱,一只行李箱上放着个双肩包,季崇舟埋头扒拉了两下,拿出三条连在一起的,撕下来一张递给周嘉曜。 周嘉曜把手伸给他,惫懒道:“贴。” 季崇舟撕掉两头的覆盖膜,把中间的药垫对准那指尖的伤口,认认真真贴成一个整齐的环。 伤口其实很小,也早就不流血了。 但看季崇舟这样郑重,周嘉曜又挺满意。 贴完,他弯腰把那支玫瑰捡起来,放在桌上,烟头扔进屋里的垃圾桶,对季崇舟说:“行了,早点睡。” 他什么都没解释,离开这间屋子,徒留季崇舟心神迷乱,大半夜没睡着,直到凌晨才稍稍合眼。 睡的时间不长,梦到是又长又芜杂,充盈着香烟、玫瑰和周嘉曜身上的味道,迷迷蒙蒙昏黄暧昧的灯光月光星光交融在一起,手脚发麻,呼吸急促,然而梦里并没有复现那亲吻。 醒来时天光大亮,书桌上一角如镜的光,那支玫瑰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里,花瓣边缘卷起枯焦,颓靡衰败了。 季崇舟喉咙发干,他躺了一会儿,等身体的反应消退才起来。 梦游似的在屋里转了两圈,又坐在桌前,他没敢碰那花,只倾身去闻,花仍然是香的。 季崇舟又发现花茎一处锋利突起的刺上凝固着周嘉曜的血。 他把自己的手指伸过去,压在那刺上,微微用力,很疼。 要真的刺出来血来,只会更疼。 季崇舟收回手,盯着这支如同诅咒的玫瑰花。 “叩叩”声响起,季崇舟猛然回头,就见周嘉曜推开门,浓烈阳光和他一同走进来,口罩挂在他耳边,摇摇荡荡,他声音低沉:“临时改了场戏,要你尽快到,准备出门。” 季崇舟恍惚地看着他,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 “当时我感觉,你是从我的梦里走出来的。”季崇舟洗完澡,周嘉曜给他吹头发,他脸上是莹润的红,“我就是那一瞬间发现、确认我喜欢你。” 他着重强调道:“那一瞬间。” 周嘉曜垂眸笑道:“这么晚。” 似还不满意。 季崇舟瞪大眼睛,回身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 周嘉曜哼笑道:“不告诉你。” - 意识到自己喜欢周嘉曜之后,季崇舟又想,周嘉曜是不是也喜欢他。 虽然以前也有手把手教他演戏、帮他对戏的情况,但这是接吻啊……接吻,意义总归是不同的吧。 然而当天拍戏的休息间隙,他无意中发现周嘉曜和童妮一同在那条狭窄的小巷抽烟。 周嘉曜问童妮:“你和涂钧分手了?” 童妮说:“分了八百年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周嘉曜说:“让你别打崇舟的主意。” 童妮大笑:“拜托,你还不知道我,我对小奶狗款没兴趣。” 周嘉曜语气淡淡:“那就好。” 童妮意味深长道:“几年不见,开始对男的感兴趣了?看那么紧?” 周嘉曜微微皱眉,他说:“别乱说话。” 童妮笑道:“逗你的,沈容没少跟我抱怨,小朋友在你手下挺可怜的,为了完成你的电影梦想听说遭了不少罪。” 周嘉曜嗓音微冷:“他自己亲手签的合约。” 童妮漫不经心:“还不是欺负小孩年纪小不懂事么。你是为了电影什么都做得出来,小朋友只把这当工作,你那时候只要拍戏恨不得睡片场,崇舟呢,一下戏就跑啦。对了,沈容说你现在可神经了,把小孩当提线木偶,要他照你的意志演戏,剧本还没正式拍私下带他从头到尾对戏对一遍,过足你的瘾啊。这片的吻戏过两天就要拍了,吻戏也对吗?” “为什么不?” 童妮笑起来,把烟扔脚下碾灭:“挺好,一如既往。那场灾难没有毁掉你,我很高兴。同时,也很开心还能在这个圈子重新看到你,能在崇舟身上看到你想要表达的东西,真的。” 周嘉曜“嗯”了一声。 童妮呼出一口气,双手插在大衣兜里,说:“其实我还有点遗憾,当年你没能喜欢我。” 周嘉曜说:“你也不喜欢我啊。我当时说得很明白,只是一场实验。” 童妮撩了撩头发:“我这样的美人你都爱不上,真难想象你会爱上什么人。说起来,崇舟跟你有点一脉相承的意思,就这几天来看,感情戏都不太行啊,要不让他也找个人实验一下谈恋爱?” 周嘉曜没有回答。 但季崇舟从醒来开始仿佛烧着的思绪冷却了。 后来,周嘉曜不满意他的表演,带他反复练习那一场吻戏。 就在他住的那间小屋子,窗外连绵盛景,简单的台词一遍又一遍,重复的亲吻一遍又一遍。 季崇舟头脑发胀身体滚烫呼吸困难,周嘉曜却似乎一直很冷静,说姿势不对,说没有注意镜头,说灯光从这个方向打过来时不能用这个角度的脸去迎…… 说:“再来。” 那时候对季崇舟而言,每一遍吻都是酸涩的。 那时候周嘉曜正唾弃着自己的贪婪和无耻,永不餍足地挑着季崇舟的毛病,只为了再吻他一遍。 第14章 那段吻戏拍了三遍,三遍很顺利,导演眉梢缀着点儿喜意:“行,都不错,这场过。” 季崇舟没控制住,长长地舒了口气。 童妮漂亮的眉峰微微上挑:“怎么,这么怕我?” “没有没有,”季崇舟连忙道,“只是第一次拍这种戏,太紧张了。” 童妮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不用紧张,你表现很好。” 次日拍室内戏,男女主在玫瑰精油制作室内的争吵。这是男主高朗对温懿可态度改变的重要节点,高朗强吻温懿可,温懿可甩了他一巴掌,这情景被门外的彭雨看个正着。 这场也是为数不多的三个主要角色都在场的戏。 拍了一下午。 被折腾得挺惨。季崇舟算是明白周嘉曜说这角色简单也简单、难也难在哪里了,彭雨寡言少语,台词不多,全片除了最后基本上没什么大的表情和情绪波动,但他并不是一个木头人,在沉默和面无表情之下,他有他暗涌的心绪。 而那复杂微妙的心绪要呈现好,很不容易。 直到最后导演也没满意,对季崇舟的表现勉勉强强。 在准备下一场戏的间隙,季崇舟磨磨蹭蹭地走到童妮身边,先道歉那天听到了她和周嘉曜的聊天,然后小声问“恋爱实验”的事。 童妮嘴角噙着笑意,看了季崇舟一眼,她眉目是锋利的艳丽,这一眼,季崇舟觉得自己几乎被完全看透。 “这个啊,”童妮说,“我们悄悄说。” 她拉着他去了另一间并不用来拍摄的玫瑰精油制作间。 因为剧情需要,制作间里放的都是手工制作仪器,金属工具闪闪发光。 当年《思春期》上映后的评价一般,周嘉曜就又接了一部爱情片,叫《甜甜》,女主演就是童妮。 正式开拍前,周嘉曜联系童妮,希望可以和她谈一场恋爱。 他说得很清楚,接这部电影就是为了一雪前耻,在表演上,他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既然大家都说他的感受不到他爱情戏中的爱情,那么他就决定真的尝试恋爱一次。 那年周嘉曜二十岁,童妮二十三岁。 童妮说:“其实我不喜欢比我小的。我的择偶标准是比我大五到十岁。不过周嘉曜,他……” 她笑了一声:“他贴心、绅士、认真,他把和我恋爱这件事当成作业在完成,我们一起去过所有所谓的恋爱圣地,他为我制造过无数或俗套或新奇的浪漫惊喜……说实话,我当时真的被打动了。尽管,他的眼里仍然没有对我的爱意。” 季崇舟默然想到,怪不得那天童妮会说,很遗憾周嘉曜当时没有喜欢上她。 因为她喜欢上他了。 童妮食指抵在唇前,说道:“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替我保密哦。而且后来我也遇到了我很爱的一个男朋友——虽然后来又分手了,不过跟周嘉曜就是彻底告别的过去式了。” 季崇舟点点头,又迟疑地问:“怎么看……眼里有没有爱意呢?” 眼里有没有爱,似乎是个玄学话题,眼睛又迸不出字来。 童妮笑道:“并不是真的只看眼睛的意思。表面上好像只看眼睛,实际上人在与他人交流时,身体、呼吸、气息都在交流,喜欢与否,有时真的就是一目了然的事。” “我不太明白……” 童妮叹息一声,她轻声对季崇舟说:“那给你做个示范。” 她微微仰起头:“亲我。” 季崇舟踌躇不前,童妮笑:“戏都拍了,还怕什么?” 季崇舟想说这不一样……但最终,还是受了蛊惑一般,低下了头。 童妮舌尖探出来。 季崇舟惊得差点原地起跳,昨天拍吻戏童妮带着他都只是只动了唇,演得激烈,实际上亲得并不实。他被童妮的动作吓得猝然抬头离开,退出去好几步,才喃喃道歉。 童妮并没有生气,她笑了笑,说:“看。当年周嘉曜反应跟你差不多,他也是这样,抗拒地跳出去老远,跟我道歉,我能感觉到他的懊恼,也能感觉到他对此实在无法接受。于是我们那玩笑般的关系就这么结束了。” 顿了顿,她朝季崇舟说:“不好意思啊崇舟,占你便宜了。刚周嘉曜其实在门口,你看见没?” “啊???”季崇舟慌乱地往门口张望。 童妮点了支烟,慵懒道:“早走了。等会儿回去,他要是朝你发脾气呢,说明他吃醋了,喜欢你,故意让他看见就算我报复他的。他要是没反应……” 她眯了眯眼:“你不喜欢他吧?” 季崇舟僵在原地,童妮叹道:“小可怜。他要是没反应,你可赶紧别喜欢他了。” - “后来回去,我看你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季崇舟声音低下去,“当时就想,你果然没那个意思。” 周嘉曜把吹风机丢在一边,把人按在床上狠狠揉了把脑袋,咬牙道:“合着当初你俩合伙搞我。我还什么事都没发生,艹,我当时气得不仅我自己的手机摔成渣,还把锦伊的摔了,后来锦伊晚饭都没吃跑去买手机……” 季崇舟一边躲他的手一边笑。 “笑什么?啊?小坏蛋,”周嘉曜低头亲他,“怎么不早点跟我告白呢?早点告白还用受那罪?刚做的时候好像要死了一样。” “可是……”季崇舟小声说,“真的很疼。” 周嘉曜的动作凝住了,季崇舟清晰地看见他喉结滚了滚,说话之间似有仓皇的停顿:“真的?” 季崇舟点点头。 周嘉曜望着季崇舟的眼睛,须臾躺在一边,言语间是理直气壮的无赖:“你得原谅我,崇舟。” “为什么?” 周嘉曜翻身抱紧他,低声说:“因为我是第一次,虽然做了很多准备,但做得不好也是难免。” 季崇舟下意识道:“不可能!” 周嘉曜松开他,看着他,像在询问理由。 季崇舟说:“……怎么可能。你三十一岁,又不是二十一岁,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你骗小孩算了。” 周嘉曜笑了笑:“真的。” 他舔了舔季崇舟的耳垂,说:“我洁癖。不是真的喜欢,忍不了亲密行为。除非为了演戏。” 季崇舟被他弄得耳朵发痒,躲开来,侧身和他面对面。他有点儿羞赧地看着周嘉曜,温柔地说:“好,我相信你。” 这小声的一句话叫周嘉曜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注视着季崇舟,哑声说:“今天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天,崇舟。” 季崇舟陷在蓬松的枕头里,带着困倦的鼻音说:“我也是,很开心,非常开心。” 周嘉曜亲了一口他额头:“我把灯关了,你先睡,我去洗澡。” 季崇舟“嗯嗯”两声,眼睛闭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说:“我把你的衬衫弄脏了。” 周嘉曜说:“嗯,没事。” “可是……为什么……不脱衬衫?” 周嘉曜安静片刻,低声道:“因为有伤,很丑,不想让你看见。” 季崇舟睁开眼睛,眼里是明明白白的着急。 周嘉曜摸了摸他的脸:“没事,很久前的伤了,就是不好看。” “乖,睡吧。”他起身关了大灯,进了浴室。 季崇舟在床上翻来覆去。 回忆过去,周嘉曜似乎真的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大面积的皮肤,夏天也坚持穿长袖。关于周嘉曜的过往,知情如沈容童妮,提到都是寥寥几句,虽非讳莫如深,但也叫人难知其中具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崇舟半梦半醒,察觉周嘉曜上了床。 “崇舟?”他轻轻喊了一声。 “嗯。”他下意识地应。声音含混,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鼻腔,仿佛撒娇。 周嘉曜呼吸都带着笑意。 他一只胳膊穿过季崇舟颈下,给他枕着,另一只拨开他额前的碎发。 从额头,眉毛,鼻梁,再亲到唇。 “这个吻,无关剧本,无关表演,记住了吗?”周嘉曜低声问。 季崇舟动了动,往他颈侧埋首,声音微涩:“记住了。” 原来不是梦。 第15章 季崇舟醒来时,听见周嘉曜在讲电话,大约是怕吵他,声音压得很低。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生病了,季崇舟听见周嘉曜问:“去医院看了吗?” 又听他说:“嗯,注意身体。……我很好。” 再沉默片刻:“好,有空——” 这句被打断了,季崇舟隐隐约约听到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声:“有空有空,你就是敷衍我!妈妈是年纪大了,不是傻了!” 季崇舟动了动,抬起头,慢慢睁开眼看周嘉曜。 这情景也很奇妙。 他不是没有和周嘉曜一同醒来过,只是过去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睡同一张床根本代表不了什么,直到此刻,才是有了亲密无间的感觉。 叫人觉得甜蜜。 周嘉曜见他睁眼,眉目间的冰冷倏然松软。 语气都温和几分:“那你定个日子。” 季崇舟重新闭上眼,无声地伸了个懒腰。 周嘉曜的手滑进被子,在他腰上软肉捏了一下。 季崇舟猛地像虾米一样缩起来,抬眼瞪周嘉曜。他双眸微润,眼型偏圆,演戏扮凶时要眉眼下压才有效果,这时瞪起来,只显得可爱。 周嘉曜弯了弯唇,捉住他被子外的手,慢慢悠悠地玩着季崇舟的手指。 “妈,我不在青州,明天不可能回去。” “下周?”周嘉曜拿起床头柜另一个手机,翻了翻,“下下周吧,七月五号。” 耐心地等对面说了许久,才终于挂断电话。 两人的手在一起交握片刻。 季崇舟率先不好意思地别开眼,他的目光在酒店窗帘上游离,问:“几点了?” 窗帘很厚,再亮的光从外面透进来,也只剩淡淡的朦胧。 周嘉曜说:“七点二十四。” 季崇舟说:“哦,该起床了,今天我的第一场戏是九点。” 周嘉曜忽然说:“闭上眼睛。” “嗯?” 季崇舟虽然有疑问,还是闭上了眼。 他感觉到周嘉曜松开手,从床上下去。 季崇舟悄悄睁开一条眼缝,周嘉曜背对着他,肩宽腰窄,睡衣睡裤是黑色的丝绸制,走动间微微晃荡,在蒙昧清晨流转着奇丽光华,偶尔贴紧他的身体,勾勒出他的骨肉形容。 “闭好眼,崇舟。” 季崇舟扭过头,闭好了。 没多久,他感觉他的手被轻轻托住,微凉的质感环上他的无名指,推到指根。 周嘉曜亲吻他的指尖,嗓音微哑:“现在可以睁眼了。” 季崇舟没有睁,他小声说:“我不睁眼也猜到了。” “好吧,”周嘉曜笑了一下,“全世界最聪明的舟舟,生日快乐,纪念日快乐。晚了一天,非常抱歉。” 童妮曾说被周嘉曜打动过。 当时季崇舟并没有完全理解。原来周嘉曜不仅是冷淡的、漠然的、心如磐石的,还能是这样的。 他的温柔和浪漫把季崇舟淹得手足无措。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真的不睁眼看一看吗?”周嘉曜摩挲他的手指,“再不睁我拿走了就没得看了。” 季崇舟倏地把手从周嘉曜手里抽出来,压在身下,睁眼道:“干嘛拿走,给我戴上就是我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没控制住目光,落到放在青灰被面的那只手上。周嘉曜的手比他大一点,骨节分明,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白金戒指,很朴素,但又……很漂亮。 季崇舟痴痴看了半晌:“看起来就好像你结婚了。” 周嘉曜“嗯”一声。 季崇舟又问:“我和你的是一样的吗?” 周嘉曜淡淡说:“自己拿出来看。” “哦。” 从床上坐起来,缓缓把手抽出来。 是一模一样的。 “看完了?”周嘉曜笑道,“允许你拍个照留念,然后还给我。” “为什么?”季崇舟不愿意。 周嘉曜挑眉道:“怎么,拍戏也要戴着?” “就算拍戏不能戴,”季崇舟从床上跳下来,去洗漱,“我也要等到出酒店的时候再摘。” 他说话声音不大,咕咕哝哝的,又怕周嘉曜上来抢似的,一进洗浴间就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笨蛋。”周嘉曜坐在床上,自言自语。 一只戒指高兴成那样,他还有好多别的没送呢。 其实他也很高兴。 周嘉曜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人从绝望到峰回路转,除了喜悦,还有一种不真实的空虚感。 这对戒指他在身边带了很多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送出去。从没想到……送出去的人和收到的人都会这么开心。他曾想过的场景,是他终有一日选择不再忍受煎熬,为了满足私欲而把痛苦转嫁到季崇舟身上,逼迫季崇舟在他身边,逼迫季崇舟爱他——哪怕是做出爱他的假象,然后,他会送上这对戒指,禁锢他,也禁锢自己。 他那时候想的太绝望了。 甚至给季崇舟戴上的那一刹那,他心中还有隐隐恐惧。 这样一个密封的环,象征着他把自己所有的欲望都展现给季崇舟。阴暗的,病态的,或许无法被忍受的。他终于还是禁锢他了。 然而季崇舟一句话,突然令他怔住。 “看起来就好像你结婚了。” 是啊,还可以是结婚。 季崇舟洗漱时,酒店的早餐送了上来。 周嘉曜一边接过服务生手里的餐车,拉进房里,关上房门,一边给沈容和童妮拉个群,发了一条言简意赅的信息。 沈容一个语音电话打过来,劈头盖脸骂道:“周嘉曜,你之前做的那些混账事我们不提,在这件事上你要一意孤行我就是冒着以后在圈里再也混不下去的后果也会坚决和你拆伙带小季走,小季那么好的孩子,那么信任你把你当亲哥一样,那么听话那么乖你说什么听什么,你还要对他下这种手,你扪心自问你还是个人吗?” 正巧季崇舟从洗浴室出来,听了个全。 周嘉曜把人压在墙边,两张脸凑在一起,他把手机扬声器放到季崇舟唇边,带着笑意,几乎用气声暧昧地说:“舟舟,你听,你沈容姐要棒打鸳鸯呢。” 那边沈容敏锐道:“小季?” 季崇舟没想到从确定关系到“公开关系”居然会是这么快,沈容又一直是他家长一样的人物,这又仿佛另一种意义上的“见家长”,季崇舟紧张地捏紧了戴戒指的那只手指,羞怯道:“……嗯。” “小季,你在哪?我现在立刻买机票去秦城,你不要怕,只要你不愿意,这种事勉强不来,实在不行你揍他,你又不是揍不过——” “沈容姐,”季崇舟急急打断道,“我……没有不愿意。” 沈容:“……” 她顿了顿,小心道:“周嘉曜是不是威胁你呢?” 季崇舟哭笑不得,他看了周嘉曜一眼,周嘉曜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他也忍不住笑了,对沈容说:“我真的没有不愿意,我……喜欢他的。” 周嘉曜转手把手机扬声器对向自己:“听到了吧?等去上海拍SUNBEAM秋装宣传的时候请你喝喜酒。” 他没等沈容回话,就挂了电话。 季崇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喜酒……?” 周嘉曜没有回答他,贴上去含住他的唇。薄荷味。他早上也用的薄荷味那支牙膏。 吻了一会儿,周嘉曜方才心满意足。 他凝望季崇舟的眼睛,专注认真,温柔道:“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吗?” 季崇舟愣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 犹豫片刻,季崇舟说:“其实那天我也听到了,只是没有听清。” 他后知后觉,现在才想起来,《私奔》并没有男女主在睡觉时偷吻对方的戏。 那天周嘉曜说的和昨天说的是同一句。 剧本、表演、记住。 这三个关键词,原来还可以组成含义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一句话。 “有点可惜,”周嘉曜浅笑道,“但没关系。” 第16章 出门还是忘了摘戒指,到车上才反应过来,周嘉曜握着季崇舟的手把戒指慢慢推下来,低声说:“过两天我订的链子到了,串起来给你作项链。” 季崇舟说:“好。” 周嘉曜又说:“那块腕表,十月罗杉慈善盛典出席的时候戴。” 季崇舟也说:“好。” 腕表才是今年周嘉曜原本打算送给季崇舟的生日礼物,三十多万的百达翡丽鹦鹉螺,周嘉曜在床上给季崇舟试戴了一下,玫瑰金色很衬他。 彼时他摩挲着季崇舟的腕骨,赞叹:“好漂亮。” 而后见季崇舟的手腕五指的关节处一点一点涌上绯红,一抬头,果不其然脸也红了。 “太容易害羞了,崇舟。”周嘉曜微微叹息。 季崇舟抽开手,说:“不是因为你夸我。” 周嘉曜低声一笑,促狭道:“我夸的表。” 季崇舟抿抿唇,倒也不生气:“你摸得我太痒了。” 周嘉曜把他的手拉回来,挑眉道:“那是我力道太轻了,这次重一点。” 当真重重地抹过,那一小块肌肤在短暂失血的苍白后涌起一道更艳的殷红。 “疼。”季崇舟说。 周嘉曜倾身吻了一下那处:“现在不疼了。” 周嘉曜手肘撑在车窗,回忆起这些片段,意识到自己在笑之后,闭眼揉了揉眉心。 很快抵达片场。 这两□□演男主父亲的王儒老师快要杀青,今天有一场很重的戏,顾之明弑父。 因为昨天下午他有几场戏没拍完,今天需要加紧一些。 锦伊早早来片场和统筹对接过,季崇舟一进化妆间,她就趁着化妆的时间给他讲今天大抵的安排,昨天看在他生日的份上导演放他一马,但今天不再有特权,不仅要把今天需要拍摄的部分完成好,还要把昨天的都补上。 季崇舟没什么异议。 剧组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准备和调试,阴问渠在季崇舟的化妆间外拦住周嘉曜,问他:“你真的没有复出的打算?” “没有。” 阴问渠问他要不要烟,周嘉曜摇摇头,前者自己点了,周嘉曜的目光在烟上凝了须臾,拉下口罩,从口袋里掏出柠檬糖,剥了一颗扔嘴里。 “在戒烟?” “嗯。” 周嘉曜又把口罩戴上。 阴问渠笑道:“何必这么谨慎。十年,能一眼认出你的人不多了。” 周嘉曜也笑,只是眉目冷然,语调平缓:“也许我并不是为了挡住别人的视线。” 阴问渠没有追问,瞥了一眼挂着季崇舟名字的房门,说:“我那天听见你给小季讲戏了,讲得很好。其实如果不打算出现在银幕上,做导演也是一条路,你十九岁自导自演的《顽疾》我看过,青涩,但毫无疑问有天赋。” 周嘉曜咬碎嘴里的糖。 他漠然道:“就是因为尝试过,才知道不行。我无法忍受愚蠢的演员。” 阴问渠叹了一声:“理解。” 不过他又说:“但是让笨拙的演员成为镜头中符合你期望的角色,是一件极具成就感的事情。” 周嘉曜笑道:“愚蠢和笨拙不是一回事。” 阴问渠没反驳,吸完那支烟,他抬起手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 “嗯,”周嘉曜走向化妆间,“我去叫崇舟。” 拍摄的房间,灯光一盏盏打亮。 季崇舟换了一身白T,光还在调,他太白,起初的灯太亮,镜头里的季崇舟过曝成模糊发光的一团,摇摇晃晃按照执行导演的指示动着。 周嘉曜看着这样的季崇舟,有些恍惚。 灯光师把大灯调暗一些,轮廓光在季崇舟的发上镀成一线柔软的描边。 他棱角分明的脸在镜头里清晰许多,冲灯光外的周嘉曜笑了一下。 屋子里其实挤满了人,但镜头里季崇舟待的房间仿佛很干净。全是空旷、辽远、寂寞的气息。 门吱呀一声打开,顾检走进来,一边给自己倒水吃药,一边疑惑地问顾之明:“还不睡?” 顾之明沉默着没有回答,他在桌上玩着一颗玻璃弹珠。 滑过来,滑过去,滑过来,滑过去。 寂静中,那骨碌碌的声音令人有几分毛骨悚然。 “之明?” 顾检啪地把弹珠摁住,眼神冷漠,压抑着怒火:“多大了,还玩这种东西?” 顾之明抬起头,微微地笑了。他梦游般地站起来,轻柔地把椅子放好,说:“我去睡了。” “咔。小季这笑得不行啊,太甜了。重来。灯光注意,明暗对比再明显点儿。” 第二遍过了。 整个上午的拍摄基本都是这个节奏。第一遍或头两遍各有瑕疵,阴问渠指出问题后季崇舟能通过调整神态和肢体动作达到他的要求,不过从阴问渠的脸色来看,不是很满意。 拍摄结束,阴问渠单独和季崇舟谈话:“你没找着那内心状态。顾之明在这个时期,处于爆发前夕的沉默,你现在只有沉默,没有爆发。从表演技巧上来说,其实你演得没什么可挑剔的,但距离我想要的感觉还差一点儿,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季崇舟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茫然太明显。 阴问渠拍了下他的肩:“自己想想,想不通可以问问周嘉曜,希望下午能拿出一个好的状态,可以吗,崇舟?” “我尽力。”季崇舟说。 锦伊替他俩领了午饭,送进房车。 空调开得太低,她进去哆嗦了一下。举起盒饭:“今天是红烧狮子头!” 季崇舟接过来,道:“谢谢。” 周嘉曜说:“辛苦。” 锦伊说:“下午还要补拍昨天的戏,时间很紧。” 季崇舟说:“我知道。” 锦伊说:“没事,你休息你的,到时间我会提醒的。” 季崇舟于是也说:“辛苦了。” 锦伊笑道:“还好啦。今天的红烧狮子头好好吃!” 车里很安静。 吃完饭,季崇舟把阴问渠的话向周嘉曜说了一遍,他有点紧张,很怕下午还是演不好。 听完他的话,周嘉曜转头抛给锦伊一串钥匙,说:“去小车上睡会儿吧。” 这是要两人单独相处的意思。 锦伊接过奔驰车的钥匙,说:“下午第一场在一点半,我会提前二十……十五分钟吧,过来喊你们。” 周嘉曜说:“不来也没事,我会注意时间。” 锦伊点点头,撤了。 第17章 “爸爸,天快亮了。” 顾之明跪坐在床头,握着顾检的手,脸贴在他的手上。卧室里的窗帘拉开,可以看到屋外遥远的高楼,天将亮未亮的朦胧。 顾检的嘴巴上贴着黑色的胶布,他的脚腕也被胶带缠在一起。一只手被绳子高高吊起,另一头连着吊灯。 他挣扎起来。 房车里有一张简易的单人床,季崇舟躺在上面,他并不需要太认真地演顾检,只要认真观察周嘉曜时如何演顾之明的。 周嘉曜的脸贴在他的手掌上,左脸换右脸,瞳子漆黑如深渊,眨也不眨地盯着季崇舟,那目光太专注,专注地近乎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父亲,”周嘉曜的四指抹过季崇舟的掌心,力气很大,动作却很慢,像种折磨,“你的手出汗了,好凉。我替你焐一焐。” 他握紧季崇舟的手,微微坐直一些,神情认真:“我还记得,妈妈刚去世时,你让我做饭,洗衣服,叠被子。那时候你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很孝顺的孩子,夏天把席子扇凉了再请父亲就寝,冬天把被子焐热了再让父亲睡下。你和我说,我是你血脉的延续,没有你,没有我。你说,我是你意志的延伸……” 顾之明说:“我要察言观色,解你之忧,顺你之意。” 周嘉曜脸上没有表情,语调平淡。嗓音有一种奇异的微哑,稍稍发抖,能让人感觉到在克制。他的眉梢微挑,眼角几乎抑制不住喜悦的蔓延,但终于还是抑制住了。看起来好像只是额角青筋跳了一下,唇短暂地弯了一瞬又复原。 “爸爸,我知道,你活得不快乐。活着太痛苦了,我知道。”他低垂眼睑,微微皱眉,“你出了好多汗……怎么在发抖?爸爸,不用害怕。” 顾之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白色的手帕。 周嘉曜没有帕子,只抽了张纸巾凑合。 他用力掰开顾检握拢的五指,一根一根手指,擦净汗水。 擦完,他把手帕丢在一边,继续握紧季崇舟的手。那姿势像是病床前的孝子,焦急而虔诚地等待父亲醒来。 但他的眼神很暗。 季崇舟意识到那是一种很“直”的眼神。是用力而专注的直视,每一次转动都像是跳动——总之,一看见这个人的眼神,你就能察觉,他不是正常人。 在此时此刻,周嘉曜完全变成了疯癫的顾之明,令季崇舟都觉得陌生起来。 周嘉曜额上沁出汗。他很快意识到,自嘲地笑了一声,说:“爸爸,你看,我是你的孩子,我永远无法摆脱你的影响,你出了那么多汗,弄得我也出汗了。你那么害怕,弄得我也……害怕了。” 这不是剧本里的台词。 “对了,继续说察言观色。” 他又掏出一条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朝顾检露出一个笑容。 “我想了很久,爸爸,我知道你恨透了这个世界,你觉得痛苦。所以你酗酒、对我施加暴力、你交一个又一个女朋友……又连女朋友也不放过。好不容易,你遇上真爱,想要娶苏小姐,结果苏小姐跑掉了……你一定很痛苦,我知道。” 顾检的喉咙里发出崩溃的闷声,呼吸越来越急促。 “嘘,嘘——”顾之明说,“听我说完,爸爸,在你最后的时刻,我,你的儿子陪在你身边,这一定是你期望的,毕竟我是你唯一的儿子,我身上寄予着你所有的希望,我从来没有考过第二名,我考上了这个城市最好的大学,我拿奖学金,再把奖学金给你……爸爸,我是你的骄傲吗?” 顾检当然无法回答。 季崇舟几乎震惊地看着周嘉曜在问骄傲那句话的同时眼眶红起来,但没有泪。 “不论答案是什么,没关系了。”顾之明又强调了一遍,“你太痛苦了,你做的一切,伤害我的事情,我原谅你,爸爸。活着太痛苦了,我会为你解脱。” 周嘉曜松开季崇舟的手,从盒饭里抽出一支筷子,在桌上做出磨的姿势。 他的动作很从容,神情冷静。 在剧本里,磨的是刀。 顾之明举起刀,屋外天一点点亮起来,锃亮的刀面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顾检眨眼躲了一下。 他彻底崩溃了。 挣扎得像是在陆地上干渴将死的鱼。 “对不起爸爸,要用一种痛苦,结束另一种痛苦。” “不过好在,结束之后,一切就结束了。” 剧本里,顾之明抬起刀砍向顾检,剧本外,周嘉曜抬起筷子,扎向季崇舟的脖颈—— 季崇舟不是顾检,没被捆在床上。 他翻身面向车壁那一面,蜷起来,身上在刹那出了一身冷汗。 那杀气太分明。 他害怕了。 但筷子并没有扎下来。 周嘉曜把它轻轻搁回桌上,伸手在季崇舟肩上拍了一下。 季崇舟一个轻颤,缓缓回身。 “崇舟。”周嘉曜笑着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季崇舟看到他,眼眶骤然红了,他扑上去抱住周嘉曜,哽咽道:“你……刚刚太吓人了,都不像你了。” “当然不是我啊,”周嘉曜拍了拍他的背,“我在演顾之明嘛。” 他语气轻松,但呼吸沉重。 季崇舟搂着他的脖子,他还在被惊吓的余韵里,手掌细微抖动,展开五指,上头全是周嘉曜脖子上的汗。他的黑色长袖被汗湿淋漓,能拧下水来。 “哥?”季崇舟想松开他,才发现周嘉曜抱他抱得很紧,身体颤抖得比他还厉害,“你出了好多汗,你怎么了?我……我叫锦伊来,要去医院吗?” “不用。” “可是……” “只是调动了一段不太愉快的记忆,所以这个身体,它容易有点控制不住的反应,等会儿就好了,我抱你一会儿就好了。” 季崇舟甚至不敢问是什么不愉快的记忆。 他想起来上次从酒店出来,在电梯里聊了两句,到了车上,周嘉曜忽然控制不住的抖动。 这不是第一次第二次。 有些东西一旦意识到,回顾往昔,许多细节就有了意义。 在更早前就有了,但每次出现这种状况,周嘉曜都会找借口避开他。每次出现这种状况,周嘉曜会变得更加冷漠,他会自己出门,或让季崇舟出去。 季崇舟好几次都以为是他惹他生气了。 片刻后,周嘉曜平复了。 他抬手摸了摸季崇舟的脸,低声道:“不要怕我,崇舟。” “我……不是怕你,”季崇舟说,“是怕顾之明!” 周嘉曜哈哈笑了两声:“你演顾之明呀。” 季崇舟呆了一下,说:“对哦,我演顾之明。” “来,演给我看一遍。” 他们换了彼此的位置。 第一遍季崇舟演得支离破碎,他太关注周嘉曜的状况了,即使是在他演得支离破碎的情况下,周嘉曜的反应也越来越严重。 但即便如此,周嘉曜也只近乎冰冷地命令:“演成这样下午等着阴问渠骂你吧。再来。” 季崇舟深呼吸一口,逼迫自己进入状态。 “父亲,你的手出汗了……” “崇舟,握紧我的手,感受,感受汗的感觉。” “嘘,嘘——听我说完,爸爸,在你最后的时刻……” “崇舟,要坚定,要有底气,要看着我!” “你一定很痛苦,我知道。” “崇舟,看着我说这句话!” “……你太痛苦了,你做的一切,伤害我的事情,我原谅你……” “崇舟!眼神!盯紧我!不要飘!” 季崇舟要甩开他的手,被周嘉曜眼疾手快反握住。 “哥,”他顿了顿,没有挣,只说,“我下午一定能演好,但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周嘉曜冷静问道。 季崇舟看了他一眼,小声说:“现在这样……好像在折磨你。” 周嘉曜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了。” 他松开季崇舟,从床上起来,拉开房车的门走出去。关门前,他回身对季崇舟说:“你自己练会儿词,我去抽根烟。” 看,就是这样。 过去就是这样的。 会有无数的借口——尽管季崇舟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当初那些都是借口,抽烟,电话,消息,或者什么其他。 用这些借口离开季崇舟的视线,或者让季崇舟离开他的视线。 周嘉曜没有等到回答,便也没再等,关上门离去。 季崇舟静静地坐在原地少顷。 他起身,追出去。 车外正午的骄阳烈烈如焰。 周嘉曜蹲在房车遮出来的一小片阴影中抽烟,季崇舟跑过去,和他一起蹲着。 他从口袋里掏了柠檬糖给他:“不要抽啦,你不是要戒烟吗,吃糖吧。” 周嘉曜接过糖,只在手里握着。 季崇舟看着他,凑过去,挨得很近:“一定要抽的话,我也抽,我替你分担尼古丁和焦油。” 周嘉曜觑他一眼,哼笑一声,真的把烟递过去。 季崇舟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 周嘉曜拿回去自己吸一口。 季崇舟微微张着嘴,眼睛眨巴眨巴地等着。 周嘉曜看了看他,把烟扔脚下碾了:“分过了,让它寿终正寝吧。” 季崇舟看着那才烧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香烟,说:“哪里是寿终正寝,根本就是英年早逝。” 周嘉曜剥开柠檬糖,放嘴里。 他说:“它要回回寿终正寝,人就英年早逝了。吸烟有害健康,知不知道?” 季崇舟说:“小学生都知道。” “所以下次不要凑过来。” “你不抽,我就没得凑啊。” “嗯,我不抽。 第18章 下午的拍摄很顺利,晚上的戏熬了个大夜,天亮才结束。 回酒店时季崇舟已经累得不行,接下来几天还是大夜。 一进电梯,季崇舟就忍不住,整个人挂在周嘉曜身上,唉声叹气。叹着叹着,就打起了哈欠。 “困了?”周嘉曜替他揉了揉肩和脖颈。下午反复拍了一段拖尸体的戏,凌晨又因为太困迷迷瞪瞪的又扭了脖子。 季崇舟点点头,累得话也说不出一句。 此时早上六点,电梯里没人,一路也没停,直接抵达二十二楼。一进房间,季崇舟就扑到床上,滚了一圈,又嘟囔:“好热。” 周嘉曜把空调打开。 “趁这个时候,去洗个澡。”他坐到床上,想把季崇舟拖起来,“身上都是汗,脸上的妆也没卸干净,这么睡能舒服吗?” 季崇舟赖皮,在床上滚着。 周嘉曜有点儿微妙地看着他哼哼唧唧,心情复杂地说:“以前那么听我的话,再困再累都不耍赖,怎么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 季崇舟脸原先闷在被子里逃避现实,听他这么说,挣扎着起来了。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因为通宵熬夜而通红,困倦地眼皮都半睁半合,但还是顽强地坐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那……我去洗吧?” 仰着脸,却不动。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分明是在等周嘉曜说不用了。 偏周嘉曜残忍,一拍他的腰,下巴一扬:“去。” 季崇舟脑袋失去支撑的力气,迅速往下一点,垂头丧气地哀叹一声,认命地拖拖沓沓挪进浴室。 · 一觉醒来,厚厚的窗帘挡住日光,屋子里只有只开了一管昏暗的黄色灯光。 季崇舟翻了个身,睁开眼,看见了周嘉曜的后脑勺。 目光往下,是他惯常穿的黑色真丝睡衣,领子折着,苍白的后脖从黑色睡衣中延伸出来,又止于他乌黑的发。 季崇舟的眼神在他这一小截肌肤上睃巡良久,脑中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明。 他慢吞吞地贴到周嘉曜的后背上,伸出手,缓慢伸进他的衣服里。 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什么,周嘉曜就猛然转了身。 看着季崇舟有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倒没有生气,只是叹了一声,抓住他的手,低声问:“想做什么坏事呢?” “没、没什么。” 周嘉曜笑了一下,问他:“睡够了?” 季崇舟点点头:“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十二点半,刚好可以起来吃午饭,”周嘉曜说,“秦城有几家不错的餐厅,我做了笔记,你挑一家,我们今天去吃。” 周嘉曜把手机给他,备忘录里做了整理,包含店名,特色和照片。 季崇舟接过手机,却没有看,而是小声说:“不饿。” 周嘉曜注视他片刻,手掌顺着他的小臂一路摸上手腕,而后慢慢地把他握着手机的手压在枕头上,五指覆在他手背上,插进季崇舟的指缝,手机落在枕头上,轻轻滑落。 “那就做点儿别的。”周嘉曜说。 · 最后还是去吃饭了,到餐厅时是下午四点,早晚不沾,不过季崇舟吃得很开心。 吃完饭去附近商场逛了一圈,最后捧了一盒乐高出去。 夜色降临时,两人找了家咖啡馆,季崇舟要了焦糖拿铁,周嘉曜要了杯美式,另外点了两块小蛋糕。 两人坐在窗边,季崇舟眼角眉梢都是放松的笑意,他望着窗外的霓虹,忽然转过头和周嘉曜说:“今天算约会了吧?” 周嘉曜正在看手机,神情难得严肃,听他这么问,指尖一顿。他没有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说:“是。” 季崇舟看了他两秒,抿住唇。 周嘉曜抬头道:“晚上的戏你还记得是几点吗?” 季崇舟说:“八点。” 周嘉曜起身拿东西,他把口罩戴上,声音闷在里面:“时间不早了,走吧。” 他替季崇舟拎着那盒乐高。 季崇舟抓紧那杯拿铁,一边跟在周嘉曜身后一边回过头看,有点儿委屈:“可现在才六点啊,我们蛋糕还没吃呢……” 玻璃门拉开一半,风铃叮铃。 周嘉曜回身看他,说:“有人在拍。” “什么?” 周嘉曜偏头示意方向。 季崇舟顺着望过去,看到一辆黑色大众,车窗降了一半,黑漆漆的镜头正对这边。 周嘉曜说:“不知道跟了多久了……保险起见,先回去吧。” 他抬了下手,似乎想安抚季崇舟,很快又放下。 “走吧。”最终只这样说。 那辆黑色大众的镜头缩回车子里,车窗升起,他们汇入满街车流。 第19章 白天和晚上八点前排的是警察部门的戏,演员还能轮空休息,有些工作人员将近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也只能硬撑。 打的车到了片场附近,锦伊匆匆过来,和小刘拎着咖啡,跟着季崇舟周嘉曜身后一起进去,给工作人员送了一圈。 大约是没想到季崇舟会这么早来,大家惊讶过后就是一叠声的季老师好。季崇舟不怎么开心的样子,眉眼间神情淡淡的。不过所有人都习以为常,戏外的季崇舟一直表情不多,沉默寡言,若非如此,也不会传出他高冷。 早年他还不是这样。 最早拍戏的时候,季崇舟对一切都很新奇,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愿意问两句。《紫微》是大制作,整个剧组的运转成熟高效,季崇舟初初演戏,拖了不少后退,又听闻选他演武山这个角色是后台资本运作的缘故,挤掉了另外一个合适的演员,这在娱乐圈当然是常有的事,但季崇舟表演上的表现平平,导演要求高,一遍两遍三遍,因此招了人怨。他性格又软,轻易就被欺负了。 一开始周嘉曜不知道。 他那时还没有整天都在片场盯着,只雇了两个助理照顾季崇舟,都是在业内干过很多年的,他舅舅帮忙找的。 他开的薪酬高,助理却并不上心。季崇舟脾气太好,过分善解人意,觉得自己拍戏他们在一边干等着看很辛苦,就说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两个助理居然真的就理直气壮休息去了。 直到那天拍戏季崇舟吊了一天威压,最后摔下来,进了医院,周嘉曜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他赶到医院,季崇舟手腕绑着石膏绷带,眼睛和鼻尖都是红的,护士告诉周嘉曜,接骨的时候太疼了,小孩哭得可惨。 在周嘉曜面前,季崇舟却只笑,说:“还好,怪我掉下来的时候下意识用手撑了一下,其实也不高,就是我太慌了,把自己搞成这样。幸好是左手,不影响右手拿剑,我问过医生了,最快可以一周拆石膏,之后就绑绷带,反正我的戏份也不露手腕,不会太耽误拍戏。” 他胡说一气。 周嘉曜面沉如水,听到最后那段,冷笑道:“一周?手不要了?哪个医生说的,叫他来当着我的面说。” 季崇舟抿抿唇,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低声道歉:“对不起。” 周嘉曜问:“助理呢?” 季崇舟左右看了看,面上露出几分茫然:“不知道。” 周嘉曜起身,几乎带出一阵寒风。 送季崇舟过来的是剧组的人,其他人回去继续拍摄,留了一个场务姑娘在病房门口等。周嘉曜坐下和她聊了聊,把想知道的都问清楚了。 他行动很快,辞掉两个助理,和剧组沟通后给季崇舟挤出来一个月的时间休息。这期间招了新的助理——锦伊。彼时锦伊刚大学毕业,怀着对娱乐圈的美好想象踏进圈子,工作不到半年,对每一个向她咨询这行如何如何想要入行的人一律回那张表情包:快逃。但她一直没有辞职,工作尽心尽力,无他,周嘉曜给的工资太高。 在回剧组之前,周嘉曜和沈容商量出来一套方案,两边双管齐下,周嘉曜这边的说法是,为了他能更好地融入武山这个角色,从现在开始少说话,少做傻里傻气的软萌表情。 周嘉曜说:“不是要求你冷漠,而是冷淡。” 他不确定季崇舟能否理解这两个词细微的差别,正斟酌着想要补充,就听季崇舟小声问:“像你一样?” 周嘉曜愣了一下,唇角挑起淡淡的笑意,说:“对,像我一样。” 季崇舟信心满满:“我知道了。” 沈容那边的说法则是,武山这个角色在电影上映后大概率会引起大量的讨论度,“你从这个角色出道,大家会不自觉地把你和这个角色划等号,武山虽然是反派阵营,但性格中的情义很打动人,尤其是冰冷面容下的情义。电影上映后我们考虑给你做这方面的营销,所以你从现在开始在生活中就注意,尽量贴近武山,高冷一点。” 季崇舟说:“好。” 之后回剧组,大家都察觉到季崇舟的改变。 对于季崇舟来说,这并不难。 周嘉曜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念台词,教他动作神态和情绪,把武山这个角色演给他看,让他学,他学习之后,把周嘉曜塑造的武山带到镜头下。 不论是周嘉曜说的冷淡还是沈容说的高冷,在他问周嘉曜是不是“像你一样”时其实已经尘埃落定。 他只是需要在别人面前,扮演周嘉曜。 如果说最开始还有几分不习惯,后来季崇舟则完全自若,对他而言,没有比这更容易扮演的角色了。 多待几个剧组,对拍戏这事完全洞悉,不用再多问什么,加上人有了名气,有时只需要一个困惑的眼神过去,自然有人为他详尽解释,渐渐便也真的从容了。 季崇舟在镜头外站着看,锦伊送了一圈咖啡回来,递了一杯给他,他没有接:“你喝吧,我在外面喝过了。” 锦伊没有推辞,但歪头看他:“不是和老板出去玩了吗,怎么不高兴?” 季崇舟垂下眼,低声道:“又有狗仔冒出来,我有什么好拍的,真烦人。” 锦伊喝了一口咖啡,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给季崇舟看。 她说:“那天七七给我发微信,说有人要收买她拍你和老板在一起的视频。” 她把手机递到季崇舟面前,锦伊给七七的微信备注是“七七(宁优助理)”,对方给锦伊发了一张微信聊天截图,用开玩笑的语气提醒他们注意。 “也不知道从哪找上她的,”锦伊说,“不过能找上七七,说不定也能找上化妆师灯光师场务统筹……剧组人员多又杂,虽说阴导用的都是亲信班底,但也难讲。就是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 七七给她发这消息是一周前的事了。 季崇舟微微皱眉。 锦伊说:“不过事情我跟沈容姐报告过啦,除了你温懿可火的那会儿狗仔追着你跑,之后就没怎么拍了,这次可能跟七七说的这事有联系。” 她手脚麻利地又调出一条消息,是工作群,今天下午沈容在里头发了条消息,叫他们谨言慎行,最近有针对季崇舟的行动,网上的消息不用理会,目前初步判断是争取SUNBEAM的合作时的竞争对手,有狗仔团队放出了一些虚张声势的风声,她正在和对方联系交涉。 锦伊道:“你看,所以放心吧,沈容姐一定会处理好的。不要不开心啦。” 季崇舟点了点头。 低落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和锦伊的安慰关系不大,主要是待到八点开始拍戏,又是跑又是跳,这几场都是情绪起伏大的戏,宁优今天状态不知道为什么不好,一遍遍NG重来,季崇舟陪着,到七点导演宣布可以回去休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半条命都没了。 哪还有心情想狗仔的事。 回酒店闷头就睡。 睡醒已经是下午,错过了午饭。 季崇舟睁眼,翻身,看了一圈。房间里没人。 早上是锦伊陪他回来的,周嘉曜八点过去看他拍戏,后来提前走了。 季崇舟呼出一口气,察觉自己身上有一层黏糊糊的薄汗。回来时他太困,没开空调,睡着时不觉得,现在醒来,只觉得燥热。 找了找,从桌上拿了空调遥控器,嘀声后吹来的凉风令人觉得仿佛是久旱逢甘霖。 季崇舟在空调风正对的地方吹了片刻,晃了一圈,走进浴室洗漱。 洗完出来,看到周嘉曜盘腿坐在地毯上,在拼乐高。 季崇舟眼睛微亮,毛巾胡乱擦了两下头发,丢进水池,差点蹦到周嘉曜面前。到底绷住了,矜持地轻轻坐下,和周嘉曜一样盘起腿,看他拼。 “还以为你要睡到吃晚饭。” 季崇舟说:“我也想。” 他小心觑了眼周嘉曜的脸色,试探地说:“我是被噩梦吓醒的。” “什么噩梦?”周嘉曜手里拈着明黄色的一小块积木,抬起头。 季崇舟说:“梦见你在前面走,我一直叫你,你不理我,走着走着,你不见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一定是因为你凌晨提前走了,我当时看见了,想叫你,但你好像没听见,导演又喊我赶紧准备拍不要耽误时间……那个时候,是有什么事吗?” 周嘉曜摇摇头:“没有。” 季崇舟张了张嘴:“那为什么……” 周嘉曜笑了一下,动起来,和季崇舟并排坐,脸凑到他面前:“崇舟,你看到了什么?” 季崇舟呆了呆,半天红着脸憋出一句:“看到……哥,你好帅。” 周嘉曜笑意更深,他抓住季崇舟的手,令那白皙的、相较一般男人稍嫌纤细的手指落在他的脸上,缓慢往上,最终停在眼角:“是皱纹。” 那笑纹浅浅延开,衬得周嘉曜很温柔。 他松开季崇舟的手,说:“我不年轻了,崇舟,熬不动了,提前走不是因为什么事,只是太累太困,回来睡觉。” 季崇舟没有把手拿走,他抚过那细细的纹路,倾身一吻。 而后他低声反驳:“三十而立,明明正当年。” “还有,骗你的,”季崇舟说,“没有做噩梦,睡得很好,拍后半段戏的时候一直在想你。” 他一鼓作气地说完,正要退开,就被拽住了手腕。 周嘉曜注视着他道:“我也很想你。梦见了你,一醒就来找你了。” 他吻了吻季崇舟的腕侧,呢喃道:“没有骗你。” 第20章 因为外面还有狗仔蹲守,这天没有出酒店。但窝在酒店拼乐高也快乐。 六月就这样很快过去,七月有三天休息,五号重新开工,这三天休息里,季崇舟要抽出一天去上海拍SUNBEAM的秋季宣传片。 两个月过去,沈容终于又见到了季崇舟。 她和过去一样风风火火,扑面就是一堆本子和活动邀约。 “这几个角色都挺有意思,你看下剧情梗概有没有喜欢的,”沈容翻开文件夹,递给季崇舟,“罗杉慈善盛典的日期定了,那边的意思是想先把合同签定,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其他,太野鸡的我筛了,剩下的你可以挑你自己想去的……” 季崇舟耐心听完,疑惑道:“这些以前不都是让哥决定吗?” “周嘉曜?”沈容冷笑一声,咽下到嘴边的话,对着季崇舟神色温和些许,“这是你的事业,也要学会自己做决定了,小季。” 季崇舟咬了下唇,露出纠结的神情。 沈容轻松道:“趁你哥不在,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季崇舟心想和他在不在有什么关系,他倒是想当着他的面问:“我当初的合约是签到了今年七月底,为什么不跟我谈续约的事呢?” 沈容愣了一下:“周嘉曜没跟你说?” 季崇舟睁大眼睛:“说什么?” “呃,他……”沈容犹豫片刻。周嘉曜没说,也许还有别的打算,上次他突然回青州跟她说工作室不做了,后来虽然莫名其妙拉了个三人小群宣布他和季崇舟在一起、谈恋爱了,但她再问工作室的事,周嘉曜的态度却不明朗,敷衍地说先办着,再说。 周嘉曜没跟季崇舟说,她也就不确定能不能告诉季崇舟,万一说了,最后没落成,白白让小孩失望。 “你自己问他吧。”正好周嘉曜过来,沈容便撂下这么一句,接着敲了敲文件夹,“这些你跟他商量着来也行。” “怎么了?” 季崇舟回身见他,立刻笑了,黏黏糊糊叫了一声。 沈容在一旁简直没眼看。她心里也奇了怪了,以前根本没发现季崇舟喜欢周嘉曜,他向来乖,在她和他面前没什么分别,在周嘉曜面前或许是要再拘谨胆怯一些。如今回想,这拘谨胆怯也未尝不是在喜欢的人面前的羞赧。 不过在周嘉曜亲口说出来之前,她也没看出周嘉曜喜欢季崇舟。 周嘉曜“官宣”那天她真被吓一跳,确认真实性之后她和童妮聊天抱怨这事太突然太扯淡,童妮沉默了一会儿就对她开了嘲讽:“不愧是母胎单身,这么多年你居然一点儿没看出来。” 她对此无奈,很快转移话题,开始忧心忡忡:“我总觉得不行,小季事业正好呢,这时候谈恋爱,两个人的心态都变了,肯定影响之后的规划。” 童妮那时在度假,声音懒洋洋的:“原来是什么规划呀?” 沈容说:“拍电影啊,一直拍一直拍,有高票房相的商业片刷他个十几部,冲奖片刷他个十几部,搞完国内三金大满贯冲国外……就拍他妈的。小季还年轻,按周嘉曜他舅的生意头脑反哺他这娱乐公司再撑十几二十年不是问题,拍到三十岁四十岁,各种角色演个遍,圆周嘉曜的梦呗。” 童妮震惊道:“你们这规划也太变态了。” 沈容嘿嘿笑道:“要是真能这么发展,我也是圈内传奇经纪人了。” “季崇舟倒了血霉碰上你们。” 沈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地“啊”了一声,仿佛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在实现自己的想要的生活路上对另一个人的压迫,不过很快她又说:“小季也不亏啊,今年影帝都拿了。” 童妮笑了笑:“我看小季对演戏没那种喜欢,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肯定很累。” “也是,不过我觉得周嘉曜已经有点不想继续这个模式了,”沈容艰难地把话题扳回正轨,“万一他俩退圈谈恋爱,我就凉了。” “怎么会,”童妮笑,“他们真不干了,我立刻接你去马尔代夫度假。” “而且,”童妮说,“按周嘉曜的性格,我看不会。” 季崇舟把刚才问沈容的话重复一遍,周嘉曜笑道:“这个啊,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嗯。”周嘉曜说,“曙光娱乐虽然是我舅舅的公司,但其中利益关系还是比较复杂,他们的影视资源又不怎么样,所以我想给你开个工作室,单独出来做。工作室已经注册好了,沈容,你把相关资料给他。” 沈容把文件发给季崇舟,季崇舟打开看了一眼,抬头就是“青州夏与舟工作室”。 季崇舟小声问:“为什么是夏与舟啊?” 他还以为会规规矩矩叫季崇舟工作室。 沈容帮周嘉曜解释:“夏是季夏的夏,舟是季崇舟的舟,本名艺名都在里面了。这名字可是你哥否了我们多少个创意无限的名字千挑万选出来的。” 周嘉曜不置可否。 季崇舟没有多想,反倒很开心,至少这意味着在工作上他们也会继续保持现在的关系,而不会分开。这时品牌方的人也到了,他进了化妆间开始化妆,品牌方的人拿着pad介绍今天的几套造型和拍摄要求。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工作中度过。 晚上周嘉曜订了餐厅,香槟烛火,纵览外滩风景。 季崇舟吃得很小口,仓鼠一样。他先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全切完了再慢慢吃,吃三小块喝一口香槟,按照这样的频率一丝不苟地吃完。 周嘉曜吃到一半就走了神,没动刀叉,只看着季崇舟,心里默数,见他真这样吃完最后一块,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香槟,拿起帕子擦嘴,然后抬头看周嘉曜,轻轻说:“我吃完了。” 他没有发觉周嘉曜已经这样看了他很久,还抿了个笑,问:“你怎么不吃呀?我觉得这家挺好吃的啊。” “是不错。”周嘉曜盯着季崇舟颊上一抹酒醺出来的绯色,这样说。 锦伊为他们订了酒店,照常是订相邻或对面的两间,然而今夜注定有一间不会有人住了。 合上门,周嘉曜就按捺不住,把人压在门上亲了又亲。 季崇舟喘得厉害,浑身发软,不知道是醉的还是被亲的。 周嘉曜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低声道:“之前我这样亲你,亲完说要你找顾之明被艾米强吻的感觉,其实我亲你的时候根本不是这么想的。只是想亲你,从更早的时候……从温懿可那部电影的时候,亲你只是想亲你。” 他的卑劣,不是从《私奔》这部电影开始的。 是更早的时候。 《温懿可的玫瑰》这部电影当然好,看剧本,周嘉曜就知道拍出来会很好。但同期找过来的、他手上握有的本子,不是没有与之相当,甚至比它更好的。 从那个时候,他对季崇舟的私欲,就隐隐有了压过他对演好电影的渴望。 季崇舟头脑发昏,听他这样坦白,便也坦白:“……其实我也……那天让你帮我涂药,涂了后背还要涂肚子……因为想……勾引你……” 周嘉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忍住笑,逗他,说道:“想干什么?我没听清。” 季崇舟红着脸,声音细细的:“想要……诱惑你。”他换了个词,意思并没有改变几分,很快又有点儿沮丧地抱怨,“但为了演顾之明,我瘦了好多,都没有肌肉了。” 周嘉曜伴随着他的话音,手掌落在他的小腹上。那里是柔软的,因呼吸而起伏,肌肤的热意传递到周嘉曜的掌心,他低笑道:“这样也很好,很软,好摸。” “是吗?”季崇舟抬眼看他,小声说,“我也想……摸一摸你的……” 他手要往周嘉曜的衣服里伸,被握住手腕,周嘉曜很温柔,但语调不容置喙,看着他:“崇舟。” 意思是不行。 其实有两次做到意乱情迷,季崇舟的手伸进去过,但那种时候,感官都集中在了别的地方,等反应过来,一点儿感触都回忆不起来。 周嘉曜说他身上有伤疤,季崇舟耿耿于怀,总是想要一探究竟,偏偏无法得逞。 又被拒绝。 季崇舟嘴巴扁了扁,眼睛里的泪蓄了起来。 周嘉曜心里慌了一下,他想演哭戏都不见得他眼泪掉得这么快,又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可是他无法对他袒露这一部分伤痕,这不仅仅关乎伤痕本身,还有更隐秘的……他过不去的……心里的那道坎。 “崇舟,看着我,”他用指腹擦掉季崇舟脸上的泪,“不要哭了,其实沈容说的不对。” 他话题转得太快,季崇舟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什么?” “工作室的名字。” “……啊,不对吗?那……是什么意思?” 周嘉曜哄他:“我慢慢和你说。” 慢慢说的方式是先把人抱到床上,细嚼慢咽一番。 “夏与舟,”周嘉曜的唇贴在季崇舟的耳畔,几乎用气声道,“季夏是你,季崇舟是你;季夏是你,周嘉曜是我;夏天是我,季崇舟是你;夏天是我,周嘉曜是我。” 是艺名和本名,是假名和真名。 是夏,是舟,是周。 周嘉曜想告诉季崇舟,以前他演戏的时候年纪也很小,剧组里的人差不多都比他年纪大,亲昵的时候,他们会叫他周周,和如今叫季崇舟“舟舟”听起来一模一样。 他想告诉季崇舟,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幸运,当年十八岁的季夏在三个艺名里选择了崇舟,让如今的他们有了可以重叠的名字。 “夏与舟,”周嘉曜最后哑声说,“是我和你。” 第21章 翌日一早,季崇舟在沈容的陪伴下回秦城继续拍戏,周嘉曜则独自回青州。 今天是他答应母亲林淑珍回家吃饭的日子,选择这天还有一个原因,今明两天季崇舟要和宁优拍亲密戏,周嘉曜想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从上海到青州,高铁两个小时。 周嘉曜没有休息,他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对于自己的心情在冷漠之余是玩味。他曾以为自己会抗拒回家,但真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并不如何波动。 上次回家还是两年前的春节,吃了一顿所谓的团圆饭,甚至没有过夜,就回了和季崇舟的家。 季崇舟自母亲去世后和家里亲戚不来往,遇见周嘉曜后的年年春节都是两个人一起过。对于周嘉曜而言,这几年两个人在一起过的春节能达成最令他舒适的状态,不会是空荡的寂寞,也没有乱哄哄的嘈杂,他们通常会挤在沙发上看春晚,吃零食,聊天,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有时候安静下来,突然季崇舟就被相声或者小品逗笑了,他的笑声漾开来,周嘉曜就会觉得轻松愉悦。 周嘉曜对季崇舟的占有欲是在得知他接了童妮新电影《关雎》的客串时忽然爆发的。《关雎》甚至不是童妮主演,童妮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公司,从各大表演院校挖了些苗子,请了业内有名的编剧和导演坐镇,她也亲身上阵,《关雎》是用来捧人的。 她找过沈容,想要借季崇舟用一用,季崇舟愈发如日中天,他们关系又好,不用一个月就能拍完的客串戏份,片酬一分不会少给,怎么也要给个面子吧。 沈容把提案放在周嘉曜面前,周嘉曜直接和童妮要了《关雎》的剧本,看完后回绝了。 童妮问为什么,他说不好看。 童妮说他不识货,周嘉曜不想和她争论,但他没想到她会私下找季崇舟。 到站时,周嘉曜回想过去,才想起来,那天季崇舟解释了很多,他被拽进回忆,但季崇舟最后也没说为什么要罔顾他的意愿签下童妮递过去的合同。 他走出青州高铁站,叫了辆车,青州的空气绵软湿润,闷热如蒸笼,周嘉曜很能忍,神情未动,但坐进车里被够足的冷气一包裹,还是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拿出手机,想给季崇舟发消息,顿了顿,指尖滑开了相册。 《关雎》是一部古装电影,故事的大时代背景参考春秋战国,服装妆容却是糅杂架空,怎么漂亮怎么来——“捧人么,”童妮当时笑着说,“考据不重要,好看最重要。” 所以在这部电影里,季崇舟相当好看。 那段日子季崇舟也很开心的样子,在他和童妮身边来回打转。 之前他以为是因为童妮,现在看来……也许有别的原因,比如说……勾引他? 照片里的季崇舟一身质感飘逸的白衣,被发跣足,仰脸似乎望着镜头外的光源,那棚灯照得他发丝都熠熠生辉。 周嘉曜记得这张,季崇舟那时候没有看灯,在看他。 “您好,到目的地了。” 周嘉曜按灭手机抬起脸,他下车,不经意间扫过车子的后视镜,惊讶地发现自己眼角居然有笑意。 周家在青州有名的富人区,别墅隐在浓荫绿化间,栅栏隔出各自的花园乃至微缩的小桥流水。 周嘉曜踏上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他走得很慢,上次见到这样的青翠还是很多年前,他忍不住回忆起曾在这里度过的好几个夏天,彼时不仅季节和天气令人窒息,他的遭遇也是。 他眉尾抽动了一下,压下不好的感觉。 到门口时,手机响了一声。 周嘉曜打开看,是季崇舟发来的消息: “哥,我到秦城啦~” 他噙着笑回复他。 这时候门开了,林淑珍笑得眼里有泪花:“我刚在阳台看见你走过来,跟你爸说他还不信,你怎么没发消息跟我们说一声呀,你爸还想派人去机场接你呢。” 周嘉曜脸上的笑意未退,他喊了一声“妈”,两人拥了一下,其乐融融的样子。 林淑珍一边把周嘉曜迎进门,一边喊:“老周,快来,曜曜回来啦!小孙饭都好了吗?曜曜回来的早,咱们要提前吃了,赶紧弄弄好。” 周父从后面的小花园穿过阳台进了客厅,他戴着黑边眼镜,白衬衫休闲裤,人长得清润周正,是知识分子的样子。 “哎呀,你在花园里踩来踩去,也不知道把裤子卷起来,这溅得一腿泥。子妍呢?赶紧叫进来一块儿吃饭。”林淑珍十分热切,情绪高涨。 周嘉曜换了拖鞋,闻言抬头:“子妍是?” 林淑珍侧身看他,语气忽然虚了两分:“你爸爸一个朋友,叫唐少郴,做家电生意的,你小时候见过,他女儿,唐子妍,比你小一点儿,今年二十七岁,在青州大学跳级直博后留校教书,很斯文漂亮的姑娘,性子也好,平时喜欢花花草草,挺专业的,你爸就叫她来看看他前些日子养的什么……叫什么素冠荷鼎,看看他养得对不对,好不好,恰巧你回来,就一起吃个饭。” 周嘉曜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见他没生气,林淑珍舒了口气。 唐子妍穿着一条迪奥的春夏连衣裙,很温柔的样式,她很瘦很白,长发做了卷,染成栗色。不过那张脸以周嘉曜挑剔的目光看来实在不算漂亮,至多干净清秀。 唐子妍性格倒是落落大方,和周嘉曜打招呼:“嘉曜哥,终于见到你了。” 她伸手,周嘉曜点点头,轻轻沾了一下便分开了。 两人都没有多叙话,周嘉曜上楼回自己的房间看了一眼,没什么变化,时间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像是凝固了。 他离开房间,走进二楼的洗手间,洗了把脸。 那张脸上已经连一点笑的痕迹都没有了。 裤袋里的手机又响了一声。 还是季崇舟的消息:“哥,我到片场啦~” 周嘉曜回他:“好好拍,少NG。” 季崇舟大约揣着手机等着他呢,秒回道:“嗯嗯,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周嘉曜说:“明天,买了机票跟你说。” 季崇舟说:“好!莉莉叫我啦,我去化妆了。” 周嘉曜没有再回,他收起手机准备离开,突然顿住了。 洗漱台上放着漱口杯,里面放着一支明显用过的牙膏和牙刷。 他心中闪过一种可能,几乎瞬间就冒了一身的汗。 深呼吸几口镇定下来,周嘉曜抑制住颤抖,再用冷水洗了两把脸,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楼下林淑珍找上来,他才整理衣襟,走出去。 “怎么上楼来洗脸了?”林淑珍絮絮叨叨,“一楼的洗手间比这大多了,灯也亮。到家这么长时间就洗脸呢?也不和子妍聊聊天,子妍平时也爱看电影,跟你应该有共同话题的。” 周嘉曜冷笑道:“是么。” 林淑珍下楼梯的脚步一顿,转身说:“曜曜,难得回来一趟,好好跟妈妈说话不行吗。” 她像是被伤了心。 周嘉曜沉默,擦肩绕过她,径直走下去,进了餐厅,在他过去惯常坐的位置坐下。 餐桌上已摆满大菜,似乎因为他回来而做了隆重的准备。 周父要为他倒酒,周嘉曜说:“不喝,我一会儿就走。” 林淑珍一进来就听到这句话,几乎要撒泼:“周嘉曜!你什么意思!” “妈,”周嘉曜抬眼望她,眸中没有什么情感,“冷静一点。没什么意思,我很忙,吃了饭就走,就这样而已。” “你忙什么啊?你现在又不拍戏,”林淑珍在他对面坐下,盯着他,“多久没回来,一回来就走,你忙什么啊?” 周嘉曜说:“我教别人拍。” 林淑珍气性下去,说话稳了点:“教人?你现在做老师了么?那和子妍也算是半个同行,聊聊彼此心得,吃完饭一块在小花园喝个下午茶,你爸最近新弄了一批大红袍,味道不错的。” 周嘉曜眉眼间透出厌烦,没有接茬。 周父这时候开口了:“嘉曜,你年纪也不小了,三十而立,是该考虑成家立业的事了。但爸爸妈妈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不用烦,也不用躲着,若是真忙,走也罢了,若是为了这个,大可不必如此,你妈自你说今天回来,天天盼着,你就当陪陪你妈,行不行?” 周嘉曜沉默道:“先吃饭吧。” 唐子妍笑了一声,开启另一个话题:“嘉曜哥吃完饭可以去小花园看看,周叔叔养的素冠荷鼎很漂亮,说到这个,我们学校有个教授也很爱收集这些名贵品种的兰花……” 从花讲到学校,从学校将到学生,再是同事间关系,绕了一圈,说到追星,最后提到电影。 唐子妍说:“我看过嘉曜哥以前演的电影,真的好看,只是可惜,后来怎么不演了。” 周父周母同时沉默,氛围一冷,唐子妍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找补:“不过有几部经典作品也足够了,提到国内电影史就绕不过嘉曜哥的名字,而且,虽然现在似乎没什么人知道‘周嘉曜’这个名字,但我在办公室一提电影,大家都说看过。有时候不知道演员名字也是正常,就是前两年上映特别火的那部《温懿可的玫瑰》,彭雨的演员叫什么名字我也一直记不住……” “叫季崇舟。” 唐子妍些微诧异地看了周嘉曜一眼,旋即笑道:“对对,好像是这个。” 话题岔开来,又聊下去了。 到后来,这一顿饭吃得倒也算宾主尽欢。 宾是唐子妍,主是周父周母,周嘉曜始终游离在外,他不破坏气氛,已是对两边最大的成全。 吃完饭小孙收拾碗筷,林淑珍笑着叫周父把他的大红袍拿出来,周嘉曜看了一眼手机,说:“下午茶你们喝吧,我先走了。” “嘉曜,”周父脸上的温和挂不住了,“我以为你听懂我的意思了。” 周嘉曜干脆道:“我明白,但我真的有事。” “什么事?” 周嘉曜不假思索:“我教的演员晚上有场很重要的戏,我要提前带他练习。” “谁?”周父沉声问,“你说的这个演员,你的学生,是谁?” 周嘉曜沉默片刻,挑眉道:“是谁很重要吗?” “我说了,有些事没必要……” “那什么有必要?”周嘉曜打断他,他自踏进家门,漆黑的瞳子里头一次闪过怒意。 周父仿佛疲倦,捏了捏眉心:“家人之间,诚实是有必要的。心里想走,直接说想走就是了。你走吧,没必……不用撒谎。” 林淑珍:“曜曜!” 周嘉曜看着两人,心里涌现出一股失望。 他说:“你们和我谈诚实?” 那语气讽刺意味太浓,唐子妍在一旁听着心惊,十分后悔今天赴宴。现在的场面对她而言太尴尬,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周嘉曜突然开口:“唐小姐先回去吧,接下来我们要谈一点家事。非常抱歉,今天怠慢了。” 唐子妍暗暗松气,面上保持住微笑,说了两句客套话,礼貌告辞。 “曜曜,你什么意思?”林淑珍的嗓音在颤抖。 周嘉曜呼出一口气,缓缓说:“你们把小晖接回来了吧,瞒着我,有意思吗?” “那是你弟弟!你亲弟弟!接他回来怎么了?你常年不着家,妈妈年纪大了,也想孩子陪在自己身边,你不愿意回家,接小晖回来陪我,怎么了?”林淑珍眼眶通红,“况且,曜曜,家里够照顾你的情绪了,你回来吃饭,也没让你见着他,我知道你不好受,我们一家人在底下吃饭,小晖一个人在楼上房间待着,他就好受吗?” 周嘉曜的眼睛也红了:“你是不是忘了他对我做过什么?” 林淑珍几乎要尖叫:“小晖是做错了,但他是病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也跟你道歉了,哭成那个样子,好几次恨不得去死偿罪,妈妈没有忘记,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妈妈心里也痛啊!” 二楼响起开门声,脚步声又轻又缓。 接着是咚咚咚的下楼梯声,周嘉曜别过脸,没有去看,但他没法堵住耳朵。 “哥哥,”有些虚弱的嗓音,“好久不见啊。” “嘉晖,”周父皱眉沉声说,“不是说好不出来么。” 周嘉晖微微一笑:“十年没见哥哥,我很想他,怎么都想再见他一眼。而且哥哥都知道我在了,躲着也没意思。” “曜曜,你看一眼小晖,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林淑珍过来摇着周嘉曜的肩膀,“你看看小晖都成什么样了,再不把他接回来,我真的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该知道,那不是人呆的地方,那里都是些疯子……” “周嘉晖就不是疯子了么?” 话音刚落,林淑珍就一巴掌扇在周嘉曜脸上,她气得发抖:“不许这么说你弟弟。” “好,”周嘉曜说,“看也看过了,我走了。” “哥哥,你真的一眼都不打算看我吗?” 周嘉曜蓦然抬眸,楼梯上周嘉晖的样子撞进他眼里。他长高了,瘦得形销骨立,面颊凹陷,唇无血色,是个成年男人的样子,而非十年前的少年模样。 十年前的周嘉晖,十七岁,脸颊还有婴儿肥,笑起来很甜。 现在的周嘉晖,像个鬼。 “看过了,满意了吗?” 他转身离开,走出这间别墅的一刹那,全身似乎都重回过去般痛起来。他不断地出汗,颤抖,呼吸艰难。 他无比想念季崇舟。 只要在季崇舟身边,他就能很快平静下来,他就能很快意识到,那段过去已成过去。 然而他距离他的崇舟,坐高铁要十个小时,坐飞机也要两个半小时,那是非常、非常、非常漫长的时光。 第22章 “崇舟。” 周嘉曜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风里夹着很浅的呼吸声。 “哥,”季崇舟有点高兴地叫他,听着那边的风声,问,“你不在家吗?” “我回来了。”周嘉曜的嗓音有点儿哑。 季崇舟从床上坐起来,呆道:“回秦城了?” “嗯,刚出机场高速。”顿了顿,他低声问,“你现在在片场还是回酒店了?” “在酒店,我,我——”季崇舟跳起来找衣服帽子,兴奋道,“我去接你!” 周嘉曜笑了一声:“可是我在出租车上啊,你到哪来接我?” 季崇舟意识到这一点,顿时蔫了。 他望向酒店阳台的落地玻璃窗,夕阳欲坠,他很想周嘉曜。 今天的戏拍的不算顺利,拍的时候清了场,只剩摄像师和阴问渠导演。片场难得这样空,季崇舟只觉得和宁优所有接触的感觉都被放大了,他很紧张,只能硬着头皮演。导演骂他眼神飘,季崇舟无法反驳,他拍戏遇到困难时总是不自觉地寻找周嘉曜。 自从进组《私奔》以后,周嘉曜不在他身边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心中隐隐不安。 他们沉默片刻,只听着电话扬声器中彼此的呼吸。那呼吸很近,近在耳畔;又很远,相隔千里。 很想他,想见他,想现在就见他。 只有见到他,拥抱他,亲吻他,才能确认那个人原来真实存在,原来已属于他。 季崇舟几乎是异想天开:“哥,你到哪儿了?” 周嘉曜询问司机后说了一个地址。 季崇舟打开地图APP,找了个中点,一边给自己扣上帽子戴上口罩,一边对周嘉曜说:“你到这里,我也打车去那里,这样我们二十分钟后就能见啦。” “好,”周嘉曜温柔地、低低地说,“我等你。” 选定作为中点的位置是一家已被废弃的幼儿园,周围稍显荒凉,只有不远不近的一些老楼,幼儿园的院落杂草横生,滑滑梯、跷跷板和小秋千的颜色也都斑驳。 周嘉曜和季崇舟在微信上共享了位置,看着代表两人的点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快,周嘉曜平静了许多。 当然,他当时走出家门后虽然用最快的速度到了青州机场,但并没有立刻乘飞机飞往秦城。一是没有那么快的一班飞机,二是他无法保证以他当时心率和状态在高空中情况不会恶化。因此,他把自己缩在机场卫生间的最后一格,自我调整许久,才勉强平静。 而那种平静和即将要见到季崇舟的平静并不相同。 前者是自我压抑,后者则是真正的放松。 他先到了。 幼儿园园门口的铁门没有上锁,半开着,生着锈,推一下就吱呀一声。上头还缀着该园的名字“小太阳幼儿园”,牌子做的圆圆的,红橙黄绿蓝紫,字体的棱角也是圆润的,虽然饱经风霜不再鲜亮,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可爱的气息。 季崇舟见他抵达目的地,便给他发消息:“我还有六分钟!” 周嘉曜莞尔一笑,回:“好。” 他本来应该在门外等,然而,周嘉曜转了身,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七月的秦城很热,干热,太阳火辣辣的。 但现在夕阳西下,温度稍降,秋千那金属制的小座椅也没有那么烫,虽然小,但也足够周嘉曜坐下,他伸手擦了擦,一手的灰尘草屑,却没有多在意,就坐了下来。 挂着秋千的链条也和大门一样,生了锈,还能晃,只是每次晃也都吱呀吱呀响。 周嘉曜幼稚地轻荡了自己两下,片刻后长腿一抵地面,停了下来。 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小晖五六岁,很喜欢荡秋千,他就在后面推他。其实那时候他也蛮想玩的,但他是哥哥,比起自己玩,出于奇怪的责任心和情感,他比较想要弟弟玩得开心,就不开口说,但是小晖很聪明——也或许只是单纯的善良,他会自己让出来,说:“我玩好啦,哥哥坐,我来推。”说话还有点口齿不清,肉肉的小手拍着小椅子,拽着周嘉曜的手让他坐下。 季崇舟到的时候,太阳彻底沉下去了。 天空一片暗淡的青灰色,天光仍在,尚不算入夜。 “哥。”他从门口探头,查看周嘉曜是不是在园内。 周嘉曜朝他望去,和他挥了挥手。 季崇舟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扑到周嘉曜身上。 小秋千不堪重负地、长长地“吱——”一声。 周嘉曜双腿夹住季崇舟的腿,把人抱在怀里,两人挤在这为幼儿打造的小秋千上,在燥热的夏天里刹那就出了一身汗。 “不是说明天再回来吗?”季崇舟抿着唇嘟囔,说这话没有埋怨的意思,全是意外之喜。 周嘉曜微微抬头吻他的下巴:“想你了。” 季崇舟说我也想你。 天越来越黑,月亮越来越亮。 周嘉曜突然问:“想荡秋千吗?” 季崇舟有些惊异他问出这个问题,他摆摆手,说:“我比较想滑滑梯,但那个太小了,我上不去。” 沉默了一下,季崇舟又说:“跷跷板也行。” 他立刻就站起来,拉着周嘉曜的手说:“走!” 两个大男人就坐在跷跷板两头,这里的跷跷板又短又矮,两人就幼稚地你撑一下地面、我撑一下地面,居然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一边玩一边聊天,季崇舟说了些今天拍摄的情况,说他很紧张,又觉得很新奇,还说拍床戏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很难受,”他鼻子都皱了起来,唉声叹息,“一想到明天还有一场就觉得简直要做噩梦了。” “宁优漂亮吗?”周嘉曜忽然问。 “什么?” 周嘉曜没有再重复,但季崇舟还是回答了,他咬着唇,有些为难地说:“她……一直挺漂亮的啊,还是你问别的什么?我其实什么都没注意看,真的,大部分眼神戏还是看对方,对视,看眼睛嘛,我眼神还老飘,被阴导骂死了。” “飘什么。” “紧张,心里没底,想找你。” 一阵来电铃声响起来,一来一往的撑地停了。 周嘉曜率先从跷跷板上下来,从裤兜掏出手机。季崇舟紧随其后,他理了下裤子,龇牙咧嘴,跷跷板的凳子太小,又硬,他瘦得身上没几两肉,坐着硌得慌。 他看着周嘉曜接电话。 “喂?怎么了?”声音低沉,夜里淡淡的光更显他身材挺拔和英俊,季崇舟有时候想不怪自己会喜欢这个人,就是很帅啊。 他正痴痴看着周嘉曜,猝不及防对方一个眼神飞过来,手机拿离了耳朵,英俊的眉皱起来:“你没带手机出来?” “啊?”季崇舟摸了下身上的口袋,掏出一只手机,傻傻道,“带了啊。” 他打开锁屏,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哎!这个不是我的手机,是你那个……” 周嘉曜有两个手机,一个私人用的,另一个是某种意义上的工作机,登着季崇舟的微博账号、工作微信账号还有一大堆行程表。 周嘉曜了然,他点点头,垂下眼继续讲电话:“没事,人在我这里,我们马上回去。” 对面又说了什么,周嘉曜好好好地应了两声,季崇舟怎么看怎么觉得敷衍。 挂了电话,周嘉曜抬头,有点儿居高临下意味地看着他:“过来。” 季崇舟乖乖地过去。 周嘉曜揉了揉他的脑袋,没说话,抱了他一下。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想这么抱你一下。”他说。 季崇舟隐约察觉到他的不似往常的情绪,用力地回抱,笨拙地安慰:“谁惹你伤心了吗?我在这里呢。” 他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了拍周嘉曜的背。 这里大约太偏僻,因此也太安静。 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 闪光灯就是此时如掣电一般不容分说地劈开这夜色的。 第23章 季崇舟一早有戏要拍,周嘉曜把他哄睡,回了2208。 他推开门,沈容和锦伊同时抬头看他。 “是我的错。”周嘉曜先声夺人。 他几句话反省自己。不应该在不确定安全的情况下有过于亲密的举动,在此前已有被跟拍过的情况下没有警惕周围环境,后续处理也有失误,不应该直接离开,当时最好的做法是直接上去面对面,至少能了解对方知道多少、拍了多少,再打探意图如何。 “现在说这些没意义,刚才我们准备了几套应急方案,你看一眼。”沈容心平气和,把平板递给他。 周嘉曜一边看,沈容一边在旁边介绍:“现在网上还没有相关的动静,首先我们不清楚拍照的是哪一系的狗仔,如果等待对方联系我们报价或者其他,我们会比较被动,所以和公关小组的商讨第一方案是我们主动出击,先巧妙地公布你的身份,以及你和季崇舟亦师亦友的关系,把节奏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周嘉曜否决道:“我不想暴露在大众面前。” 沈容道:“OK。那之后的方案基本上都是被动方案,得看对方的需求……” 周嘉曜说:“不,我们要先把他们找出来。” 沈容:? 她问:“怎么找?” 周嘉曜惊异地看着她:“我是经纪人你是经纪人?你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没点渠道吗?” 沈容幽幽道:“我这个经纪人和助理有什么区别吗?” 锦伊在边上踟蹰了一下,说:“要不问一下宁优那边?” 周嘉曜想起来了,沉声道:“问。” 锦伊低头给七七发了条微信。 七七回了个语音电话,接通后传来的是宁优的声音:“要当面聊吗?” 宁优也住这家酒店,她住21楼,许亦薇和她一层,导演组和几个其他重要的演员安排在20楼。 听到宁优这么问,周嘉曜斩钉截铁道:“见面聊。” 只是见面的方式有待商榷。 酒店走廊都有监控,被拍到谁进了谁的房间会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宁优无所谓,但周嘉曜想尽力避免这种可能出现的舆论风波。最后两方决定去酒店一楼的自主餐厅要个包厢,坐下来全当吃宵夜了。 “嗨,周老师。”宁优笑嘻嘻的,看着周嘉曜把口罩摘下来。 七七茫然地看看宁优,又看看周嘉曜。 她想季崇舟这个助理真帅啊,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摘口罩。 又想他不是叫夏天么,怎么又姓周了?还是喊的别人?比如那个面生的小姐姐,短发红唇利落漂亮。 她目光刚落在沈容身上,就见宁优伸手道:“沈容姐,你好,久仰大名,总算见到你啦。” 沈容和她握手,客气笑道:“你好。” 七七和锦伊被打发去拿吃的,宁优倒有分寸,寒暄两句就进入正题:“其实不光有人找上七七,也有人找了我,问我想不想炒炒绯闻情侣什么的。” “和崇舟?” “对,”宁优说,“那个人是我大学同学推给我的,上来说是做艺人包装营销这一块的,觉得我有前途,还问我想不想签他们的公司,本来我没在意,就敷衍着,直到他说到炒cp的事,一开始说和季老师,我明确回绝以后,隔天他问我,那如果是和别人呢?我问谁,他发了张你的照片。” 周嘉曜心中一紧:“我的?” 宁优点点头:“应该是在哪偷拍的,一张你抽烟的照片,口罩拉到下巴这,但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所以其实也看不太清脸,照片整体像素也很糊。我当时也挺惊讶的,然后我就说,我虽然在演艺圈是个小透明但也不至于和艺人的助理炒cp吧?对面就没回了。” 宁优拿出手机,翻找相册:“后来我把他删了,不过留了张截图,你们可以照着这个微信号去查一下,看起来是个正常在用的号。” 她把手机推到对面:“你们拍一下吧。” 沈容照下那张截图。 她并不是如周嘉曜所说在圈里混这么多年一点儿人脉渠道都没有,翻了翻联系人列表,把照片发过去,对面说会尽快帮她问一下。 “谢谢你啊宁优。”收到消息后,沈容松了口气,她抬起脸,冲宁优友好地一笑。 宁优也笑了笑,七七和锦伊这时候端着餐盘回来了。 “除此之外,”伴随着餐盘放到桌上,小碟子一一被拿出来,宁优把她背后的双肩包取下来,往桌上一倒,“喏。” 滚出来几只手机、录音笔和好几张相机内存卡。 沈容:……? “这还是我收缴到的,没看到的还有多少就不知道了。” 沈容呆愣道:“什么意思?” “剧组有人偷拍季老师和周老师啊。”七七说,“我收到消息之后问了一圈,哇哦,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这么神通广大,而且简直是神经病,八竿子打不着的化妆师造型师居然也收到了。不过我们这边是没理啦,其他或多或少有心动的吧,我打听了一下,据说拍到一条你和季老师同框且有过密举动的视频或音频三千块。” “疯了吗?”沈容脱口道。 她镇定了一下,试图用常理分析:“会不会是你和崇舟的cp粉,我看崇舟粉丝群里还是有那么极小一撮嗑助理夏天和大明星季崇舟这种设定,万一是什么极端又又有钱的……” 宁优点着手机,说:“那也太有钱了,直接寄了手机录音笔过来,说拍完寄回去。” 沈容又愣住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寄?有地址吗?” 宁优说:“是个没什么意义的地址,芜煦市快递中转站。” 沈容:“……啊,我们怎么,突然从娱乐圈文跳频到悬疑文了吗?” 大家被她逗笑了,只有周嘉曜目光沉沉,缓缓道:“大家吃东西吧,我大概知道了。” 沈容:??? 周嘉曜没有揭晓谜底的意思,也没有人不识趣地问,只是气氛忽然沉下去了。 宁优呼出一口气:“想当面聊主要就是因为这个。” 锦伊看了她一眼,犹豫道:“如果整个剧组都被渗透,那……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宁优说:“因为很快就被阴导知道了,全被训了,踢走了几个最猖獗的工作人员,之后他的意思是为了剧组和谐没必要和你们说,只稍微提个醒就可以了。拍戏大过天啊。” 锦伊想了想,说:“是,我印象里好像是换了个灯光师。” 周嘉曜沉默地嚼着一块生鱼片,吃完它,他放下筷子,起身先朝宁优和七七道谢,而后抱歉道:“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他走了,锦伊也想走,被沈容按下了。 “来都来了,吃回本再走,”沈容说着,又对宁优笑,“这些手机录音笔和相机储存卡就交给我们来处理?” 宁优从善如流:“当然。” · 周嘉曜进了季崇舟的房间,坐在床畔看了他一会儿。 心绪安定下来,准备离开时,季崇舟的手猛然从被子里伸出来,拽住他的衣角。 周嘉曜愣住了。半晌,他看季崇舟睁开亮晶晶的眼,忍不住笑道:“你没睡着啊?” “睡着了一小会儿,”季崇舟说,“好像还做了个梦,然后忽然就发现你不在,就醒了。” 季崇舟的手松开他的衣服,指尖很小心地落在他腰后的肌肤上,小虫子扑棱翅膀飞一样往上轻滑,叫人发痒。 周嘉曜分不清是自己发烫还是季崇舟的手指烫,他握住他细细的手腕,笑意收拢些许,意味不明道:“就这么好奇吗?” 季崇舟往被子里缩了缩,被单堆在下半张脸,只露出鼻梁眉眼,悍不畏死地点头。 周嘉曜摩挲着手中那截皓月般细白的手腕,季崇舟的脉搏就在他手下跳动,有一点儿快。 两人对视,季崇舟声音闷在被子里,羞赧地说:“今天拍戏,一直在想你。导演希望我调动情绪,我就一直在想……”他声音隐没在呼吸里。 周嘉曜低低问:“想什么?” 季崇舟动了动那截手腕,反将手指搭在周嘉曜的小臂上,抚上去。 一点一点,把他黑色的衬衫,推到手肘处,显出苍白的皮肤。 “想……”季崇舟说,“事前,事中,事后,想得……非常不好意思,还有点……不敢喘气。” 他把周嘉曜的小臂翻过来看,周嘉曜任由他的目光在这条手臂上游走,什么都没有。是干净的、漂亮的、没有伤痕的一条手臂,比季崇舟的略粗一些,肤色不是季崇舟那样莹润的白皙,而是某种难以描述的……沉默的……显得又冷又暗淡。或许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结果。 “宁优在我面前,我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季崇舟抬眼看着周嘉曜,“觉得很不对劲,就觉得……太近了,那么近的距离,肌肤相贴的程度,本应该只能是我和你。” “但实际上,说起来那么不可思议,我和你都没有那么近。”季崇舟的语调沉下去,透出几分委屈。 周嘉曜低头吻他,不知不觉,整个人压在了季崇舟身上。 他哑声道:“如果不是你明天要拍戏……” 未尽之意顺着他喉结的滚动被咽下去。 季崇舟迎上去,从他的喉结含到他的下颏再到唇,他无师自通地擅长诱惑:“说不定有点痕迹,拍出来效果更好。” 周嘉曜躲开他的亲吻,脸埋在他脑袋旁边的枕头里,闷声道:“崇舟,你真是想让我什么都不剩。” 季崇舟不懂他的意思,迷惘地问:“什么意思?” 周嘉曜翻身躺到一边。 两人侧过身,脸对着脸,看着对方。 周嘉曜问:“真的想看?” 季崇舟没有立即回答,眼神中闪过犹豫,而后摇头道:“不看了。” “嗯?”周嘉曜挑眉疑问。 季崇舟小小地舔了下唇,很快又抿紧笑意,轻声道:“比较想做。” 周嘉曜哑然失笑。 他说:“不嫌疼了吗?” 季崇舟不说话,只摇头。 周嘉曜凑得近了点,说话的气息就挨在他鼻尖:“是不嫌弃我,还是不疼了?” 季崇舟脸颊上的温度升起来,但没有退却,嗓音低得接近气声:“不疼,很、很舒服。” 他稍有些许磕绊的话音一落,周嘉曜便吻住他唇。 季崇舟整个人钻进周嘉曜的怀里,急切而热烈。 “崇舟。”周嘉曜低声叫他的名字。 又来了。 意思是不行。 季崇舟喘着气,眸光潋滟,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周嘉曜顿了顿,说:“我帮你……” 季崇舟攀在他身上,浑身的感觉都集中在周嘉曜的手上。他下颌抵着周嘉曜的肩膀,脑袋靠着周嘉曜的脑袋,最后喃喃着喘气,不成语调地说:“哥,我好喜欢你。” 周嘉曜笑了笑。 他抽了纸巾,擦净手。 季崇舟脸上的红还未消退,眼神略略迷蒙。 周嘉曜坐起来,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衬衫扣到顶的第一颗纽扣。 “哥?” “嗯。”周嘉曜应了一声,解开第二颗纽扣。 季崇舟呆呆道:“你做什么?” 周嘉曜微微低头,顶光倾泻而下,他的发在逆光下边缘发亮,他的笑容在逆光的阴影中模糊不清。他说:“给你看。” 季崇舟说:“……什么?” 周嘉曜说:“伤。” 周嘉曜又说:“过去。” 他自己停顿了一下,微笑道:“过去的伤。” 解第三颗扣子,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跳动,指尖开始发颤。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入v,感谢每一个追更到这里的小天使,你们辛苦了orz 第24章 灯光骤然灭了。 季崇舟站在床边,硬邦邦的嗓音敲着夜色:“我不看。” 周嘉曜的手停下来,其实一瞬间流泻而下的暗色令他感到安全,甚至颤抖也在须臾间平复了,但他知道这样他惯常躲避的平静无济于事。 他还知道,一定是他的表现令季崇舟以为他不是出于情愿而给他看…… 因为他该死的发抖的手,因为他磕绊的嗓音发紧的话,因为他无法掩饰的面对此刻的虚弱和恐惧。 玄关和卫生间的灯还亮着,致使眼前并非全然的黑暗,眼睛适应之后,他能看到季崇舟咬着唇,垂着头。 “生气了?”周嘉曜从床的这边移过去,握季崇舟的手,“干嘛突然关灯,真的不看了?” 季崇舟察觉到周嘉曜掌心的湿意,低声道:“不想你勉强。” 周嘉曜的手紧了紧,他在床上半跪着,整个人倒在季崇舟身上似的抱住他,而后动了动,握着季崇舟的手,往他衣服里伸,往他后背摸去。 季崇舟一开始还有点抗拒,周嘉曜说话的声音在他胸口震:“不看,给你感受一下。” “噢。”这一声像是夜里涨潮的海水又慢悠悠地退下去,季崇舟终于触碰到了禁忌之地。 周嘉曜握着他的手腕,在不平的皮肤上慢慢滑动。 季崇舟颤了一下。 他想把手抽出来,和周嘉曜角力时突然听得耳边响起什么东西崩断的声音。 是扣子。 掉在了瓷砖地面上,噔噔弹了两下,滚出去老远。 一切复又恢复平静。 手终于还是抽出来了,但季崇舟旋即懊恼,他这动作太容易让人误会,他忐忑起来,怕周嘉曜误以为他是害怕了。 周嘉曜什么都没说,起来把灯打开,把那颗扣子找到,轻轻放在床头。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对季崇舟说:“不早了,你睡吧,我去洗澡换衣服。” 他黑色的衬衫扣子解了三颗,崩掉一颗,只剩孤零零的两三粒扣子松松垮垮扣着,露出他苍白的肌肤。猩红的伤痕在其间若隐若现,看不分明。 季崇舟回忆起他当时所触及的感受,在床边愣愣站着。 周嘉曜的走进卫生间,拉上门,身影隐没进去。 水声响起来。 季崇舟蹲下来靠着床,抱着脑袋,知道肯定还是误会了。 他转身额头抵在床沿,用力撞了两下。 季崇舟想,他只是惊讶难过还有一点点的慌乱。他本来以为所谓的伤只是局部的伤痕,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猜测过很多,想过是狰狞的刀伤,是意外事件的挫伤划伤……诸如此类,但当他的手落下去,他震恸地意识到,那伤的面积太大,至少远超他手掌大小。 也许……一整面背都是伤疤…… 如果他为此难过,那周嘉曜难过的程度一定是他的一百倍,一千倍。季崇舟这样想着,深呼吸一口,站起来,去敲卫生间的门。 “Knock Knock。” 季崇舟发音时首尾音调一样重,嗓音软得像在卖萌。 洗脸池的水声一停,传来周嘉曜古井无波的话语:“怎么了?” “可以开门吗?” 周嘉曜洗澡时从来不会忘记锁门。 短暂的寂静后,“咔哒”一声,锁被拧开,门大大方方地打开。周嘉曜脸上湿淋淋的,鬓角还残余着未洗净的洗面奶沫子,季崇舟下意识伸手替他抹了一下。 他的手是热的,更显出周嘉曜脸上的冰凉。 季崇舟顺势扣住周嘉曜的后脑勺,压得他微微低头,两人的唇碰了一下。 周嘉曜的唇也是冷的。 一滴从他发上滑落的水珠被季崇舟抿紧嘴里,季崇舟放轻手上的力道,把距离稍稍拉开,看着周嘉曜的眼睛说:“哥,我没有害怕。” “嗯。” · 周嘉曜洗完澡出来,屋里的灯光仍然大亮,季崇舟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枕头,眼神放空,在发呆。 “困了?”周嘉曜的坐在他身边,嗓音微哑。 季崇舟回过神,摇头。 看见周嘉曜,季崇舟的目光不自觉垂下去,看到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没有扣上的睡衣。 他伸出手指指了一下,抬眼道:“忘了扣扣子吗?” 心里知道不可能,但就是要问一下。 周嘉曜说:“不是忘了。” 果然。 周嘉曜眼里蕴了点笑:“你想要坦诚,其实我也想,刚才我并不觉得勉强,只是正好的气氛被你一打断,我就……有点失去勇气。” 他后面几个字说得艰涩。 季崇舟眼睛微微睁大。 他觉得周嘉曜和“失去勇气”这样的词完全不搭,周嘉曜冷酷强大,似乎永远从容不迫。季崇舟过去就知道也许自己对他的判断有些盲目了,但真正从这些细微小事中验证,他又并不觉得是神明崩塌,反而令他的心脏感觉酸软。 “对不起。”季崇舟小声说。 周嘉曜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不是你的错。” 说完,他把睡衣脱下来了。 黑色的真丝像水一样从他臂膀上滑下来,周嘉曜的胸膛暴露在季崇舟眼中,他缓慢转身,又给他看后背。 季崇舟久久失语。 等他想要说话时,一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哑得只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啊”就说不下去,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在他完全没意识到时脸颊早已湿漉漉,眼泪凝在他下巴往下滴,他哽咽出声,最终演变成克制不住的哭声。 周嘉曜被他的反应吓到了,连忙把衣服穿上,把人抱住,拍着他背:“好了好了,别怕,崇舟。” 季崇舟胡乱擦着脸,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是怕,没有害、害怕,就是觉得、觉得,好疼啊……” 他抱紧周嘉曜,哭了一会儿,情绪平复后,才慢慢问:“怎么会弄成这样啊。” 沉默片刻,周嘉曜轻声说:“啊,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我有一晚上可以听。”季崇舟顿了顿,“当然,如果你不想讲,也没有关系。” 周嘉曜看了眼时间,还剩三分钟过零点。 他起身关灯,只留一盏夜灯,光幽幽莹莹,空调吹着凉气,温度适宜,气氛正好。 周嘉曜说:“你躺下,闭上眼睛,我简单说。” 季崇舟缩在薄薄的被子里,露出一张大眼睛,说:“好像在听睡前故事。” “闭上,”周嘉曜陡然又恢复平日懒散的、冷淡的漫不经心了,他的手遮在季崇舟的眼前,说,“就当睡前故事听。” 季崇舟点点头,眼睫扫过周嘉曜的掌心,闭上了。他在心里却告诫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 “我有个弟弟,比我小四岁。” 季崇舟突然开口:“什么弟弟呀,是我这样的弟弟,还是表弟堂弟……” “亲弟。”周嘉曜打断他,“不要插嘴,只许听,不许说。你虽然叫我哥,但不是我弟弟,你明白吗?” 季崇舟刚被下了封口令,只能点头。 不过心里又有点暗暗不爽,怎么现在就不是弟弟了,之前在那么多剧组,大家问他“夏天是你哥哥吗”他都说是,工作人员和周嘉曜聊天谈到他代词用“你弟弟”周嘉曜也不反驳,怎么现在就不是了? 季崇舟有点酸溜溜的,又有点失落。 毕竟之前从没听说过周嘉曜还有个弟弟。 “他叫周嘉晖,我妈一般叫他小晖,叫我曜曜,我以前叫他全名,后来也叫他小晖,”周嘉曜把手拿开,看到季崇舟的眼睛闭着,唇弯了弯,“小时候我们感情很好,他是个很可爱很懂事的小孩,可以说是完全继承了我父母性格上的优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很讨人喜欢,我妈尤其喜欢他,所以后来我妈和我爸闹矛盾,要带一个小孩走的时候,她带走了小晖。那年小晖六岁,我十岁。” “我妈和我爸的矛盾,怎么说呢,是很多因素加在一起。我妈家族很能挣钱,全国各地开花,我爸家偏政一点,后来我爸出来做生意,也做得还不错,赶上房地产的风潮,在青州算是混得不错在我大概八九岁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吵架,我妈声嘶力竭说她一切为了孩子,不然她也一定会出轨——是的,我妈抓到我爸出轨了。之后的日子还是照常,有一度我怀疑那次吵架是我做的梦。” “直到几年后,我妈平静地和我爸说,她遇到了一个新的爱人,她并不打算离婚——因为利益关系,他们从来没想过离婚——但想要和他一起生活。我爸沉默了很久,说,好。我妈说,她不能舍下她的孩子,所以她要带一个走。我爸问她想带走哪个。我妈这时候开始说了很多,说我大了懂事听话,说弟弟还小不能离开妈妈……说了很多,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个人都听得出来,我妈就是想带弟弟走,说那么多理由,只是为了说服,说服我爸,说服我,说服她自己。然后我爸就笑了,说,那就小晖吧。” 周嘉曜感觉季崇舟的呼吸越来越平缓均匀了。 他的手掌放在季崇舟盖的被子上,很轻地拍着,仿佛是真的在讲睡前故事哄他入睡。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们去了芜煦市,离青州不算太远,但妈妈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准确说,是我。” “妈妈走了以后,我爸开始频繁出差,家里只有保姆阿姨,上下学是司机接放,零花钱管够……但日子突然变得很空。然后有一天,来接我的不是司机,是我舅舅,他问我想不想试试演戏。我舅舅那时候刚准备涉足电影圈,投资了一部电影,讲山村的一个故事,需要小演员。我就去了。” “剧组很热闹,大人都很好,很照顾我。有一场戏我印象深刻,一场夜戏,我是那场戏的主角,当时所有的灯光都打在我身上,所有人都看着我,镜头都对着我,收音器在我头顶,我能看见乡间的尘土和蚊虫飞舞,我说台词时,所有人屏息静气。” “我是这个爱上演员这个职业的。很俗,俗死了。”周嘉曜说。 他知道有些人以为他的爱是出于高尚的艺术情怀,但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在表演上的天赋更令许多人以为他有爱又有灵气,前途无量,他一度也这么以为,他当然热爱表演和电影,但最初的本质只是为了逃避现世生活和感受万众瞩目。 而当你在一条路上走了足够远,你便很难再放下它。 如果周嘉曜幸运,那么他会做一个演员,演到七老八十,仍然是充满热情、魅力无限。 但他不幸。 “后来借着我舅舅的关系,还有因为我表现出的不错的天分被一些有名的导演编剧看上,我演了一些电影,甚至有了挑剧本的机会。十三岁,我演了《骄阳》,这部电影次年参展斐列川电影节,获得七项提名,最后我拿奖了,最佳男主。《骄阳》后来还拿了很多国内的奖,我的金蝴蝶也是那时候拿的。” 季崇舟想,好厉害。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 “风头无两,就是我当时的感受,我那时候很快乐,继续挑新的电影演,《星影摇欲坠》就是那个时期拍的。然后我妈带着小晖回家了,那年我十七岁,小晖十三岁。” 当这个破碎的家庭重新聚集在一起,周嘉曜能够敏锐地感觉到所有人都发生了改变,但他那时还没有意识到,改变最大的是他那苍白瘦弱的弟弟,他只发现弟弟小时候那种灵动的眸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怯怯的暗淡。 他还发现,妈妈没有那么喜欢弟弟了。 妈妈苍老了,疲倦克制不住地从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溢出来。 “我很欢迎他们回家,我觉得这样我的家庭就完整了。小时候我喊弟弟周嘉晖,那时候他太小,我不知道他记不记得,但是他重新回来以后,为了拉近彼此的关系,而且我那时自觉自己是大人了,而弟弟还是孩子,我就和我妈一样,叫他小晖。” “他仍然具备那些好的品质,某种意义上好的吧,乖巧,懂事,认真。我们重新相处,熟悉起来也很快,他身体似乎不好,说话总是弱弱的,回青州以后也转学到青州,有次说在学校有人好像欺负他,我说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反抗回去。我的经验是在剧组中形成的,你知道,剧组捧高踩低常有的事。我给他讲剧组里的事,他很感兴趣,我就多讲一些,但我后来又接了新电影,兼顾学业和事业,忙起来就顾不上他。” “在家养了两年,他身体渐渐好了,脸上也有肉了,眼睛也重新亮起来了。事情发生在我二十岁生日的第二天,十二月十五号,我那时刚跟童妮拍完《甜甜》,在家看新剧本,我房间里开着空调,有点热,我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 周嘉曜的嗓音突然开始发涩。 他闭了闭眼,拍被子的手停下来,继续说:“小晖突然推门进来,说,哥哥,昨天有份礼物忘了送给你。” · “哥哥,有份生日礼物,昨天忘了拿给你。” 周嘉晖走进周嘉曜的卧室,嘴里拟着“噔噔噔噔”的声音,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捧着礼物盒递到周嘉曜面前。 周嘉曜那时已经腿长手长,脱离少年范畴,像个真正的大人了。他穿着背心,肌肉薄薄一层,是最漂亮的身材。他伸出手,结果礼物盒,礼物沉甸甸的,他挑眉问周嘉晖这是什么,周嘉晖说:“你自己打开看,还有别的呢。” 他跑去房门外拿,最后把东西摆摆好。 递到周嘉曜手里的是一瓶红酒,他从房门外拿过来的是三脚架和相机。他熟练地把相机架号,对准周嘉曜,按下录像键。 周嘉曜没什么避讳,冲着相机笑了笑,指着它说:“这也是礼物吗?” 周嘉晖笑起来,用力点头:“嗯!” 十七岁的周嘉晖,个头长到了一米八,看脸却完全还是孩子,笑起来满是不谙世事的天真。点完头,他又想起来:“还没拿杯子!” 跑去楼下厨房找了两只高脚杯,屋外飘着细雪,两人在房里吹着空调喝红酒。 不知何时,周嘉晖的目光落在剧本上,他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我能看一看吗?” 周嘉曜说:“当然可以啊。” 他把那叠纸递给弟弟。 周嘉晖在看时,周嘉曜就觉得自己有点困了。他打了个呵欠,翻身趴在床上,摸出手机玩小游戏,玩了一会儿,跳出短信,他和发短信的人聊天,打着字时,忽然觉得背上湿了一片,红酒味漫得慢房间都是。 “呃……红酒洒了吗?”他想要回身,却觉得后脖颈被一股大力摁住。 周嘉曜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要挣扎,一股强烈的灼痛就从他的后背猛地窜起来。 “小晖!”他的声音劈了,终于看清弟弟时,火势已经把床都烧起来了。 周嘉晖把手里烧了大半的剧本和握在掌心的金属打火机扔进火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嘉曜在火里挣扎痛嚎,扑打身上的火焰,他走到镜头后面,移动着相机,对准他的哥哥。 他的脸上缓缓浮现出迷醉的微笑。 “哥哥,你演得真好啊,”他赞叹,“真好。” · “后来我在医院醒来,深度烧伤,最严重的就是后背,手臂和腿上也有伤,不过相较来说好一点,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活着,伤口也奇迹般的没有影响到我的脸,也就是说,只要身体恢复得好,我完全可以继续演戏。” “不幸的是……” 周嘉曜发现季崇舟又把眼睛睁开了,红彤彤的,似乎又要哭。他不再拍被子,手掌去挡他的眼睛。季崇舟从被子里伸手抓他的手,交握在一起,仿佛在汲取彼此的力量。 “不幸的是,”周嘉曜继续说,“我发现我再也无法面对镜头。” 周嘉晖的那句话像是魔咒,配合着黑洞洞的相机镜头,令他只要一想起就身处应激的疼痛中。 他的恢复情况本来还不错,直到有一天,他去医院的一处绿茵茵的院子走了走,忽然发现有个小护士在拿手机拍他。 周嘉曜脑中空白了一瞬,应激障碍以他难以想象的速度爆发,他倒在地上,痉挛不止。 “我住了大概半年的院,本来不需要这么久,但那次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伤口总是反复恶化。最后恢复得也不好,最严重的地方的伤疤很吓人,我知道很吓人,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回家以后,我发现爸妈把我的房间重新做了装修,焕然一新,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小晖不在家,这是半年来我第一次问周嘉晖去哪儿了,我妈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我爸说,当天送去医院的不止我,小晖也被烧伤了,但程度比我轻,轻太多,没什么大事,但他情绪很诡异,像是疯了一样——妈妈听不得这个‘疯’字,截断我爸的话,对我说,小晖生病了,精神分裂,还有什么什么什么,说了很多,就像那天她决定带弟弟走而不是我一样,为了说服我爸,说服我,说服她自己。她说,小晖生病了,他不是故意的。” “后来我和爸妈去青州第五医院——也就是精神病院看他,他哭着跟我道歉,哭得几乎快死过去一样,我妈心疼得要命,等他稍微缓了缓,小晖说,他想单独跟我说两句,等爸妈离开,他不哭了,脸上浮出笑容,诚恳又天真,问我,哥哥,我演得好吗?” 季崇舟呼吸颤了颤。 “后来我还去看过他两次,但他的状态一直没有改好,我和他的主治医生谈过,医生说他有严重的心理创伤,但我始终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遇到你之前,我最后一次去看他,他那时吃了好几年药,已经有些恹恹的,但医生和我说,不要被骗了,他仍然有很强的攻击性。” 除了第一次和父母同去时周嘉曜和弟弟直接见了面,之后几次,他都没有出现在周嘉晖面前,因为医生说,周嘉晖最强的攻击欲望就是在那次见他时产生的。 “再后来,我遇见了你。” 周嘉曜把最后的夜灯也关掉,躺下来,拥住季崇舟,吻去他脸上的泪,低声说:“故事讲完了,睡觉吧。” 季崇舟小声抽泣了一下,他喃喃道:“你讲开头的时候,我还生气了一下,怎么你就冒出来一个亲弟弟,我叫了你好几年哥,就这样突然被你说不算弟弟了呢?现在我知道了……” 周嘉曜调整睡姿,一只胳膊伸在季崇舟脑袋下给他枕着,他似乎飞快地从往事的情绪里抽了出来,促狭道:“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你要是把我当弟弟,事情才糟。” “那你知道我把你当什么吗?” 季崇舟愣了愣,他犹豫着,好几个词到了嘴边,男朋友,恋人,伴侣?忽然脑子抽了一下,脱口道:“老婆?” 说完他立刻咬住了唇。 都怪那天宁优说到什么逆苏,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偷偷去搜,发现就是有的粉丝叫他哥哥弟弟老公,逆苏粉就叫他姐姐妹妹老婆,季崇舟一度匪夷所思,怎么会这样呢,他给迷幽时尚拍的那组照片多帅多男人啊,怎么会叫姐姐妹妹老婆呢? 周嘉曜笑了一声,亲了亲他,哄声说:“一点多了,快睡吧,乖。” 顿了顿,又亲一下:“晚安,老婆。” 季崇舟迷迷瞪瞪晕晕乎乎,心想,嗯,也不是不行。 第25章 凌晨四点。 川端康成说看到海棠花未眠。 酒店没有花,只有他身侧已经睡着的人,当年季崇舟以“玫瑰少年”大火时拍过一组花为主题的写真,各色花束或合或散,色调充满欲望气息,唯独少年如清泉雪云,枕着书桌对镜头一笑,懵懂天真,脆弱纯洁。 周嘉曜睁眼望着季崇舟,他的少年比花好看。他心里又想看来最后那句哄对了,季崇舟没有沉湎在悲伤的情绪里,睡得不错。 目光描摹他片刻,周嘉曜起床,想找烟,最后只在白天穿的外裤里摸出一兜糖。 便抓着把糖坐到阳台。 凌晨四点,秦城的夜色寂寂。 剥了颗柠檬糖放嘴里,周嘉曜想,他其实还有很多事没有说,但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没有把内心的伤剖出来给人看的习惯,那些痛苦纠结,有时在季崇舟面前忍不住地泄露一二字,也会令他觉得狼狈不堪。 今天已经说得足够多了。 夜风没有白日那么热,风穿过他的衣领袖口,衣服鼓荡起来,又把不知道哪里的树影枝叶翻得哗哗作响。 柠檬的酸甜味充斥口腔,让周嘉曜想起香烟。 他以前不抽烟。 那场灾难以前。 出院以后他第一次看到火,是父亲站在小花园点了支烟。火苗从金属打火机机口窜出来,幽幽的蓝色,竟然有几分美丽。然后蓝色的火焰舔舐白色的烟卷和棕色的烟丝,把它们烧成橘红色,恍惚会产生错觉,以为是一滴血,却迟迟不从空中滴落。 父亲发现他时他撑着墙壁,艰难保持站立,眼睛盯着地面,垂着头流汗,嘴唇苍白,抖若筛糠。 之后他开始和自己较劲。 他花费漫长的时间适应手指轻摁就窜出的火苗、点燃烟卷时燃烧的味道、终于能够享受香烟,现如今又在花费同样漫长的时间戒掉它。 周嘉曜咬碎糖,糖果崩碎的声音很好听。 他呼出一口气。 天渐渐亮了。 季崇舟醒得比他预计的要早,六点,天已经完全亮了,周嘉曜看了一场城市的日出,极目望去,楼房水波一样层层漾出去,尽头是山,因远而显矮,太阳从山间跳出来,又仿佛是从层叠的楼房中跳出来,阳光瞬息间照透大地,夏日的热浪一早就滚滚涌来。 周嘉曜已经吃完了那一手的糖。 他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趿拉拖鞋的脚步声,听见季崇舟因早起而黏糊沙哑的嗓音伴随着他敲阳台的玻璃推拉门的清脆响声:“Knock Knock。” 周嘉曜回身,把门拉开,季崇舟就要往他怀里扑,被他用手挡了,下巴示意回屋说。 把阳台的窗帘拉上,两人才抱了一下。 周嘉曜问:“怎么醒这么早,不再睡会儿?” “因为你不在……”季崇舟额头抵在他肩上,说话嘟囔,可见还是困。 周嘉曜把人抱到床上,亲了亲他的眼睛,察觉到季崇舟皮肤是冷的,就把被子拉过来给他盖上,低声说:“再睡会,我在这陪你。” “那拍戏你还今天去吗?” “就算去了也要被清场啊。” “啊。” 安静许久,周嘉曜以为季崇舟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冒出一句:“现在还疼吗?” “嗯?”很快反应过来,周嘉曜笑了笑,“不疼了。” “真的吗?” “嗯。” 季崇舟动了动,唇在他胸口偏下的位置贴了片刻。 伤疤的位置。 之后便没有再说话,蜷在他怀里睡了。 周嘉曜突然不确定了,听完他讲的往事,季崇舟真的睡得好吗? 他手臂收紧,感受在他怀里的这个人,柔软的,馨香的,乖巧的,令人几乎想要落泪的。 · 七点半把季崇舟送到酒店门口,锦伊跟着一起上了车,保证会照看好他。 周嘉曜和他挥手再见,回2207,躺在床上,嗅着季崇舟残余的味道,终于沉沉入睡。 · “季老师。” 拍戏这么久,别人都开始叫他崇舟、舟舟、小季,唯有宁优,还是叫季老师的时候多。不过她在剧组是资历最浅的一个,逮谁都叫哥啊姐啊老师的。 “哎,季老师,你别紧张,”宁优正用冰袋在脸上敷着,昨晚没克制住多吃了两口肉,两口碳酸饮料,今早起来就发现水肿了,宁优懊悔得不行,全篇最重要的床戏啊,她不能顶着张猪脸拍,于是一早上都在折腾这张脸,“主要是阴导叫我来跟你说两句,希望今天能顺利一点,别重蹈昨天的覆辙……你心情还好吧?” 季崇舟走了下神,慢半拍道:“还好。” “嗯嗯,”宁优放下冰块,拍了拍脸,继续说,“你别紧张啊,反正就是工作,而且该遮的都遮了,该戴的护具也都戴了,跟在沙滩上穿着比基尼拍戏也不是很有差嘛。” 季崇舟苦笑了一下:“你心态真好。” 宁优洒然笑道:“我等着一脱成名呢。” 季崇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宁优哈哈道:“你当我开玩笑吧。” “你父母……”季崇舟想起最早周嘉曜和他谈论《私奔》女主角时提到宁优,说她父母是教师,这样的家庭听起来就是传统且保守的,不知道为何宁优能这样淡然洒脱。 “他们管不着我。”宁优说。 季崇舟看着她。 宁优注意到他的目光,扑哧笑了:“哎呀,季老师,你这眼神……我家庭关系挺和谐的啦,我爸妈人都挺好的,我呢,我就是我们家的变异种。但是我好就好在从我最小最不懂事的时候就擅长胡闹,各种出格的事干了个遍,我爸妈发现他们根本管不了我,索性放宽心态随我造作了。” 季崇舟笑了一下,透出一点羡慕的意味:“那这是你们一家心态都好啊。” 宁优嘻嘻道:“是啊,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及时行乐!” “所以,”宁优说,“待会儿别紧张,大胆看我,欣赏我的美嘛,哈哈哈。” 化妆师来喊宁优,她挥挥手走了,季崇舟坐在原地,心中一动。 他突然想起来那天周嘉曜问他:宁优漂亮吗? 那时候他急于表明他并没有因为亲密戏而对宁优产生多余的心思,而忽略了这个问题代表的深层次的情感。 周嘉曜是在乎他身上的伤疤的。 多么显然。 否则他怎会几年如一日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季崇舟掏出手机,点开和周嘉曜的聊天对话框,手指停在输入法界面,半天却不知道应该输什么。他有好多话想说,好多情感想表达,全都堵在喉咙口。 门被敲响,化妆师露西带着她的徒弟莉莉进来:“季老师,准备好了吗,今天有伤妆哦,需要花的时间可能会有点久,你可以听听音乐或者补个觉。” 季崇舟收起手机,仰起脸合上眼,“嗯”了一声,任由她们摆弄。 他想,不着急,他的满腔爱意,可以拍完戏回酒店再抒发,他会拥抱他,亲吻他,告诉他,他爱他。 · 中午十二点,一则八卦引爆了社交网络。 【惊爆!!!新晋影帝季崇舟身边跟了他五年、一直戴口罩鸭舌帽的助理是周嘉曜!】 不到十分钟,关于周嘉曜的资料如海潮淹没网络。 【不知道周嘉曜是谁?带你梳理当年的天才少年创造的电影圈神话】 【周嘉曜:天才演员·少年影帝·三金满贯,二十岁神秘退圈,无人知晓其中原因!】 【童妮、陆泽树、封晚晚,赵一贤……这些影后影帝都曾为周嘉曜作配!】 …… “喂?”他的声音还有些困倦。 沈容冷静得近乎冷酷:“对方开始造势了,不过没人联系我们。周嘉曜,这不仅关乎你,也还关乎小季,你昨晚说‘大概知道了’,到底知道了什么?” 周嘉曜清醒过来,他一边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另一个手机,一边问沈容:“发生了什么?” 沈容说:“你自己看,你老底被人扒了。” 周嘉曜根本不用特意搜索,差不多所有网络头条都在推这个新闻。 他定定看了片刻,坐直身子,沉声对沈容说:“我看到了,我换衣服……自助餐厅见吧。” “好。” 沈容挂断电话,没两秒,她微信给周嘉曜发了个文章链接。 “更糟糕的来了。”她说。 周嘉曜点开链接,他此时此刻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注意到这个账号就是上次爆出季崇舟要参演阴问渠电影的账号,叫柠檬姬。 这篇文章用了一个很标题党的标题。 【震惊!季崇舟和周嘉曜竟然是这样的关系!(内附高清视频)】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周嘉曜点开,映入眼帘的画面令他瞳孔微微一缩。 是他们拍《孤悬》时候的背景。 周嘉曜心中闪过一个猜测。 他没有把这个视频继续看下去,起身匆匆洗漱换了衣服,下楼后没有立即去餐厅,而是给他妈妈林淑珍打了个电话。 “妈,”他低声叫,掩不住的冰冷,“你实话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把小晖接回来的?” 第26章 自助餐厅包厢里,三个人沉默地看那段视频。 视频时长不到两分钟,拍的是他们当年在麦塞国的拍摄场地,很阴暗窄小的屋子,屋里放着铁床和刑具,是被剧组改造成刑讯室的样子的。 当时的剧情是季崇舟饰演的卧底韩栩杰和他同事被毒枭怀疑,同事用表面慌乱攀咬实则保护韩栩杰的方式彻底暴露自己,最后死在韩栩杰面前,所有人离开后,韩栩杰在刑讯室哭了。 这场戏那天下午拍了几遍都不好,因为导演想要落日的自然光射进窗户营造氛围,日落后便没有再继续拍,私下和季崇舟聊了两句,希望他回去好好琢磨剧本,酝酿好情绪。 当晚这里几乎没留什么人时,周嘉曜带季崇舟来帮他对戏。 周嘉曜记得当时外面有人在收器材,但他没有注意有谁在拍。 视频前面的内容是周嘉曜和季崇舟走进刑讯室,季崇舟还跟他们打了招呼,说他自己练会儿戏,让他们尽管去休息。 也是想要点儿私人空间的意思。 在场的人基本都懂言外之意,有些说了两句“季老师辛苦”就收好关键器材离开。 只有拍摄的人没动。 季崇舟完全没有注意到镜头,直接进刑讯室关好门,而后镜头推近,紧贴着门。 这时候镜头卡顿了一下,明显经过剪切,短暂的安静后传来声音。 “疼吗?”是周嘉曜的声音。 并不是温柔的,反而很冷淡,轻描淡写。 然后是季崇舟:“疼。” “可以忍受吗?” “可以。” “这样呢?” “啊——!”季崇舟叫了一声,很快,似乎下意识地忍住了。 他喘了半天气,带着哭腔说:“哥,我不行了……” “是吗。” 接着是那张老旧铁床巨大的撞击声和铁链哗啦的响声,季崇舟很明显的因为疼痛又叫了两下,接着呜咽片刻,声音渐渐小了。 视频进度条进入尾声,黑屏。 沈容:“……” 锦伊:“……” 周嘉曜:“……” 这耸人听闻的标题内只有这么一个简短的视频,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尽管如此,也给人以无数想象的空间。 往下滑,能看到账号主人精选出来的评论,猜测大体分为三个方向,一,他们胆大包天地在拍摄场地做了;二,周嘉曜是个神经病虐待季崇舟;三,可能只是单纯的对戏。 目前来说,持三观点的站多数,毕竟季崇舟进门之前也说了是练戏。 沈容深呼吸一口,说:“目前虽然只是标题党,但对方所展示的无非就是他手上既然能有这个视频就能有更多的视频……你们在关系确定前没有什么特别越轨的举动吧?” 周嘉曜迟疑了一下,说:“基本上没有。” 他看向沈容,说:“我会去找周嘉晖谈的。” “你确定这事是你弟弟干的?” “十有八九,”周嘉曜说,“我妈说他去年就回家了,四月十八,他二十六岁生日那天。《孤悬》拍了大半年,也是从四月开始,一直拍到快十二月,时间线是吻合的。” 锦伊犹豫地问:“可是,老板,你弟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周嘉曜说:“因为他恨我。” 如果锦伊此刻追问原因,周嘉曜能回答的只有“我不知道”。 当年父母分开,林淑珍带走周嘉晖,他留在父亲周武炀身边,他知道自己对母亲没有选择自己、离去后多年不闻不问有怨恨,但他没想到,原来小晖心里也有。 在第五医院,周嘉曜唯一一次和弟弟面对面的谈话,父母走后他不再哭,而是微笑着问周嘉曜他演得好不好,紧接着,少年说:“哥哥,如果当年我留在家里,人人称颂的大明星是不是就会是我?我会像你一样,被很多很多人喜欢,而你会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啊。”周嘉曜当时想这么说,但没有说出口。 但少年感受到了,他眼中聚起阴郁,唇偏偏弯着,扭曲而狰狞:“哥哥,你不懂,你永远不会懂。” 周嘉曜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做什么?”他又跳脱天真起来。 周嘉曜那时已经开始愤怒,他拉起衣服给他看他身上丑陋的伤痕,“你说做什么?”他吼道。少年尖叫地倒在地上,抽搐哭泣,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哥哥,我一直想没有你的话我会好过很多,我就不用每天都在想我的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像你这样活着的可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你为什么不能消失呢,像灰烬一样消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想做一个演员或者导演或者什么,在故事里痛得要死也没关系,因为都是假的,随时可以抽身而出,但是哥哥,我不是啊……” 沈容的说话声把周嘉曜从回忆里拽了出来:“昨天宁优给我们的那个微信号我也查到了,隶属一家圈内知名的营销公司,找人问过之后发现该公司并不知晓围绕你和小季的这些动作,我的联系人和我说,那个账号的原主人去年就离职了,可能是公司小团队接的私活,借的别人的账号,得知消息该公司就开始做排查,迟早会把这个团队找出来。所以,网络数据和通稿方面你暂时可以放心,我也在联系媒体撤稿,希望影响能降到最低。” 她话音顿了一下,接着说:“然后就是,最好你换个地方歇一段时间,避避风头,等小季拍完《私奔》,几个月,再怎么炒也足够网民厌烦的了。到时候就不会关注你们了。” “我会考虑。”周嘉曜说。 · 闷头拍完戏出来,外面变天了。 乌云聚拢,平日七点才黑的天不到六点就仿佛入夜,秦城看起来要下一场大雨。 季崇舟迫不及待想要回酒店见周嘉曜,走出拍摄片场,锦伊忙不迭地跑到他身边给他戴上帽子和口罩。 他意识到不对劲,声音闷在口罩里问:“出什么事了吗?” 锦伊低声道:“外面好多记者等着堵你,小刘在后门,你到了什么都不用听不用理直接上车,沈容姐做主给你换了家酒店,老板在那等你。” 季崇舟重复问了一遍:“出什么事了?” 夏天的暴雨说下就下,娱记很顽强,被淋成落汤鸡也要往季崇舟身边挤。 剧组知道情况后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摄像师来护送,高大的男人们把季崇舟和锦伊围在中间,锦伊艰难地为季崇舟打着伞,把人送进车里后自己坐到副驾驶收伞。 有娱记试图拦车门,有娱记用手不停地拍打后座车窗,声嘶力竭丑态毕出:“崇舟!崇舟!你能不能说一下你和周嘉曜是什么关系?!!网传是真的吗?!” 锦伊心中厌恶,他们也配叫崇舟? 车门终于合上,启动离开,把嘈杂隔绝在外,季崇舟脸色阴沉得吓人。 几乎不到十分钟网上就有了消息,无非是说季崇舟脸色不好,没有回应任何问题。 附图是暴雨中一把飘摇地可怜的红伞和肤色在众人白得发光,神情冷峻无比的季崇舟。他身边的人被长焦虚化,只有他清晰地如同遗世独立,雨水晶莹破碎,也成了衬托他的点缀。 他们中途进了家餐厅,没有吃饭,直接从后门换了辆车走。 锦伊看了眼后面,松了口气:“现在没人跟着了。” 季崇舟问了第三遍:“出什么事了?” 锦伊说:“老板说,他会和你说的,让你别着急。” 季崇舟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新酒店离片场稍远,但规格不错,也很漂亮。 锦伊下来给他打伞,进电梯后从包里拿出一张房卡给他,在顶楼十六楼。 “我和沈容姐在你们楼下。”她说。 季崇舟握紧卡片,点点头。 新酒店的房间格局和剧组统一订的不同,也是周嘉曜选了最豪华的套间的缘故。 除了空间更大,还配备了开放式厨房,炊具一应俱全,酒柜咖啡机等等应有尽有,阳台也更大,有一整面墙那么夸张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正对着穿过秦城的浩浩汤汤的辕江。 “哥?” 他茫然地在房间里查看,周嘉曜并不在。 然后很快,有人刷卡进来,季崇舟回头,果然是周嘉曜。 “淋雨了?”周嘉曜神色如常,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先去洗个澡,免得感冒。” 季崇舟不肯动,望着他:“出什么事了?怎么会有一大堆记者到我面前问起你?我问锦伊她也不说……实在不行把手机给我我自己看好不好?” 周嘉曜抱了抱他,说:“没必要看,没什么大事,只是我的身份被曝光,大家旧话重提猜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在你身边做什么,和你什么关系而已。” 季崇舟仰起脸看他,喃喃道:“你说过你不想重新暴露在大众面前。” 他眼中开始溢出惊惧:“你说,如果暴露,你会离开……” 这是周嘉曜决定跟在季崇舟身边时对他说过话,只是为了告诉季崇舟,不要在人前叫出他真实的名字,不要再谈话间提及他会教他演戏,他在外面,只是季崇舟的助理,叫夏天。 他那时候在花很多的心力适应镜头,尽管没有镜头对准他,但他也偶尔会陷入短暂的谵妄。 他看出来季崇舟在演戏上对他的依赖,于是用这种幼稚的话术威胁他。 只是为了尽量减少麻烦。 他没想到季崇舟一直记得,而且一直当真在现在。 周嘉曜低头吻他的唇,手指落在他后脑勺,还能感觉到发间的冰冷湿润。 他本来是想来告诉季崇舟,现在外面闹得太厉害,他可能没办法再陪他去片场拍戏,没办法一直和他在一起,需要离开秦城把八卦记者们的注意力从两个人转移到他一个人身上。 但此刻,面对季崇舟的眼睛,他说不出口。 如果说出口,就是坐实了当年他半真半假的威胁。 而季崇舟早已知晓、并为之恐惧。 周嘉曜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令他微微颤抖,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对季崇舟说:“我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季崇舟察觉他的颤抖,仓皇道:“哥?” “没事的,崇舟,”周嘉曜抱紧了他,亲吻他的额头,“去洗澡吧,洗好出来我和你细说。” 周嘉晖用这种方式对付他,不过是料定他会害怕。 他不知道他已有铠甲。 第27章 沈容刚打完一个门户网站熟人的电话,好声好气许诺了不知道多少才让对方承诺会立刻撤下周嘉曜相关通稿,之后也会注意筛选和控制。 她松了口气,突然见微信置顶消息框“周”发了好几条消息。 沈容心里不好的预感狂涌,点进去一看,果然。 周:把去林市的机票退了 周:联系阴导看能不能帮崇舟请到假,明天或者后天 周:再帮我找个专业的摄像、灯光、收音团队 周:和你的公关小组做好准备 周:我会拍一个视频,告诉所有人我是我,网上现在流传或者之后会流传的所有视频都只是我在和他对戏 周:之后,我会光明正大地和崇舟站在一起,我会陪他拍完这部电影,下部电影,之后的所有电影。 周:就这样 周:辛苦 沈容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她噼里啪啦打字:“你想好了?你确定你想好了?其实没必要亲自出面回应,你退圈这么多年你的私生活根本没必要跟所有人交代,我们这边有一个备用方案是发公告说你是小季请的表演老师,这也很好啊比你站到台前好,更何况,你真的确定你可以面对镜头吗?” 周嘉曜回得很快。 他说:“我不确定,所以需要你帮崇舟请假,让他在我身边。” 沈容张口结舌,一方面觉得被塞了一嘴狗粮,另一方面,又有些被触动。 半晌,她回了一个字:“好。” · 季崇舟发上有浅浅的香波的味道,玫瑰味。 他擦着头发走出来,擦得用力而粗暴,头发翘乱成一团,他又伸手自己把它捋顺。 周嘉曜不知从哪找了纸和笔,在写东西。 季崇舟蹭过去,往那张宽大的休闲椅上挤,一边擦着滴水的发梢一边问:“在写什么呀?” 周嘉曜说:“稿子。” 季崇舟探头去看,念出来:“我是周嘉曜,十年,再次出现在镜头前,是为了说明一些事……” 他停住,目光往下,看到写来写去,竟都是开篇。 有些被划掉,有些词句改了又改,似乎没有一句满意的。 “为什么要写这个啊?”季崇舟轻声问。 周嘉曜扔下笔,往季崇舟身上一靠,闭眼呼出一口气。 外面惊雷乍响,雨声哗哗,似越下越大了。今夜辕江只有水浪没有船只,秦城只有霓虹而无月光。 周嘉曜轻描淡写地告诉了季崇舟他的决定,他嗅着季崇舟身上的香气,风吹动阳台窗帘的一角,又一道惊雷闪电。周嘉曜拿过季崇舟手上的毛巾替他擦头发,季崇舟总算回过神,想说话,却听周嘉曜抢先说了个与方才所谈完全无关的话题:“《孤悬》刑讯室那场戏,是不是很疼?” 季崇舟呆了呆,他感受到周嘉曜的手指在他发间,轻柔地顺过去。他说:“没有啊。” 周嘉曜低声说:“我是说那天晚上我带你练的时候。” 季崇舟恍惚了一下,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下来,他说:“其实我不太记得了,可能……有点疼吧?但是为了找感觉嘛。” 韩栩杰和同事同时遭到拷问,枪抵在额前不说,还挨了打。 导演构建的画面是韩栩杰的双手被捆在身后,浑身被雨浇湿般地流汗,眼神中有恐惧、警惕、评估形势和破釜沉舟,他一边应付老大一边试着把绳结解开,他的确解开了,但被发现,结果是被一刀扎进掌心,韩栩杰痛得惨叫,心中恨极,表面却不得不摆出痛哭流涕的姿态求饶,以拖延时间。 演这段时,导演不满意,说季崇舟演得不真。不真已经是温和的词,周嘉曜当时在旁边看了,硬撑出来的夸张情绪大于本应表达的情感,对疼痛的反应也不对,简而言之,是假,太假。 练习时周嘉曜当然不可能那刀去戳季崇舟的手掌,他是用踩的。 · 那时候季崇舟国内国外已经拍了四个多月,《孤悬》户外戏比重很大,经历过最炽热的夏天,皮肤被晒得没有之前那么白。但当那只手搁在刑讯室肮脏的泥地上时,仍然显出不同寻常的洁白,有个词叫云泥之别,周嘉曜想,这样一只手本不应该放在这样的地上。 但季崇舟不仅乖乖放了,还抬头乖乖地说:“我准备好啦。” 周嘉曜想,这样一只手不仅放在了地上,他还要踩下去。 “疼吗?” 他脚尖碾着季崇舟的掌心,控制着力道,觉得季崇舟的手像一团棉花,很软。 季崇舟五指张开,微微绷着,开始有充血的红。他回答周嘉曜:“疼。” 月光从那间没有丝毫格挡简陋窗户透进来,一小片光芒如水一样积在季崇舟的指尖处,周嘉曜想夜里这样的情境的漂亮和喻言程度并不比落日黄昏差,不过导演选择了黄昏,那这样的夜色和月光就只能他们独享了。 周嘉曜居高临下地垂眸:“可以忍受吗?” 季崇舟喘气已经有点颤,但咬咬牙,还是说:“可以。” 周嘉曜看着他眨动的眼睫,蝶翅般飞舞,抖得像遭遇了一场飓风。 “这样呢?” 他已经不记得他当时在想什么,怎么狠得下心,重重地碾下去。 太用力,太猝不及防,季崇舟痛叫一声,但很快刹住。 他呼吸急促而沉重,抬眼看着周嘉曜,露出恳切的哀求。 周嘉曜没有松脚,保持着力道,直到季崇舟说:“哥,我不行了……” 十分接近哽咽的哭腔,开始有挣扎的姿态。 周嘉曜说:“是吗。” 他顿了顿。 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他脑中交错。 一个念头是这样眼中含泪的季崇舟突然令他充满欲望,想要吻掉那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想要拥抱他抚慰他,想要他是出于欢愉哭泣而不是痛苦; 另一个念头是接着带他练习下一个镜头,毒枭小弟把人拽起来仍在床上捆上铁链扣上手铐,骂骂咧咧一堆废话。 一堆废话。 他想不起来那堆废话台词是什么了。 所以他松开脚把季崇舟拽起来,推到床边,那架老旧的铁床被撞地发出快要散架的声响,周嘉曜抓过搭在床架上的铁链绕在季崇舟脖子上,铁链的沉重和周嘉曜的力量有一个时刻令季崇舟真的喘不过气,粗大的链条在甩动中打在他背上,季崇舟不记得自己因此疼痛而叫出了声,他只记得铁链很快被周嘉曜从他身上弄了下来。 他只记得周嘉曜沉默地拥住他,一只手在他后脑勺轻抚着,像是安慰小孩。 另一只手握住了他被踩的那只手,他记得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周嘉曜于是握得愈发紧,但没有弄疼他。 他积蓄已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季崇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出声,只是脑袋嗡嗡的。 安静了很久,他听到周嘉曜的声音离他那么近,就在耳畔,说:“乖。回去给你冰敷上药。” · 季崇舟看着周嘉曜幽黑的眼眸,语气微扬地说:“就算当时很疼现在也回忆不起来了,都过去啦,怎么突然想起来问?” 周嘉曜沉默。 他看到了那段视频,时隔近一年,从另外的角度感受到了自己当日对季崇舟的残忍,他因此而愧疚难忍,而感到痛苦,仅此而已。 季崇舟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他对周嘉曜笑:“我记得,那天你抱了我,我很开心。” 周嘉曜倾身抱住季崇舟,手掌从他的颈后往上,在后脑勺的位置轻轻地抚了两下。 他低声说:“这样抱的对不对?” “对,”季崇舟说着,一只手去抓周嘉曜的手,“还牵了手。” 他们的手掌交握在一起。 周嘉曜说:“我也记得。” 他闭上眼睛,呼吸扫过季崇舟的耳畔,和那天很像。 那天他说乖,回去给你冰敷上药。 今天他说:“我记得,那天我抱了你,我很开心。” 季崇舟“嗯”了一声,嘟嘟囔囔:“早知道……” 早知道,他们早点说出对彼此的情意,也许这场恋爱已经谈了好几年了。 “现在不晚,”周嘉曜微微拉开距离,看着季崇舟的眼睛,“崇舟。” 他吻他的鼻梁,唇角。 说:“我们还有以后的很多年,还有以后的很多电影。”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写这份稿子,我为什么想公开。”周嘉曜说,“不是被逼无奈的公关,是因为,想要堂堂正正和你站在一起的欲望战胜了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的恐惧。” 外头骤雨初歇,夜风微凉。 辕江滚滚东流,跨过大半的华夏版图,跨过由古至今的如流岁月,与他们擦身而过。 月亮出来了。 第28章 灯光亮起的刹那似有唰的一声,光芒倾泻,照亮卡其色沙发上的男人。 周嘉曜做了造型,他穿着定制的黑色衬衫,挺拔英俊。他左手腕上缠着一条银色的链子,不是正经手链,而是一条项链在腕上绕了两圈。 这项链是找给季崇舟戴戒指的,只是最近一直拍戏,季崇舟没找到时间戴,周嘉曜倒是突发奇想拿来,作了手链,随他入镜。 镜头里的周嘉曜和平日亲眼所见的英俊有所不同,似乎更遥远冷漠和锋利。 沈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十年,她终于再次看到了这样视角的周嘉曜。 “大家好,我是周嘉曜。”男人的瞳孔与镜头对视,说出第一句。他呼吸的幅度太大,别在领口的收音器颤了颤。 周嘉曜顿了顿,继续说:“关于近期网上的流言,我想做一个说明。” 他的右手下意识握住左手手腕上的银链,汗密密匝匝,因为沉默太久,一旁的工作人员叫了一声:“周老师?” “抱歉,”周嘉曜松开手,起身道,“稍等,我休息一下,十分……十五分钟后重新开始。” 他离开这间房,进了对面,季崇舟的房间。 季崇舟不是不能去看他录这个视频,只是周嘉曜怕控制不住自己,沈容临时找的人,不知道可不可靠,他不想让他和季崇舟的亲密暴露于人前。 推门而入。 季崇舟就在入口狭窄的走道,靠着墙,听见动静霍然抬头。 周嘉曜一言不发地抱了抱他。 “录、录完了吗?”季崇舟小声问。 “没有。” “没关系,慢慢来。” “嗯。” 录制持续了六七个小时,结束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过程就是周嘉曜常常中断,每次中断他都要离开片刻。在场摄像师灯光师等工作人员不知道他中断的时刻在哪里度过,但沈容和锦伊心里清楚,他是去找季崇舟了。 而只有季崇舟清楚,他们在这个下午反复拥抱和亲吻了多少次。只有季崇舟清楚,他是如何平复周嘉曜的颤抖。 周嘉曜基本不说话,哪怕说话也是言简意赅。大约是第七次还是第八次进来时,周嘉曜说了这一下午最长的一个句子: “比我想象中要难啊。” 嗓音轻得仿若叹息。 所有的安慰和鼓励哽在喉口,这一刻季崇舟恨透了周嘉曜那个弟弟。 这个漫长的下午终究还是结束了。 夕阳沉坠进群山,周嘉曜卸去妆容,洗澡换了身衣服,灰色的亚麻布衬衫——季崇舟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还有这样一件衣服,洗去发胶的头发细碎地耷拉在额前,使他整个人显得疲倦和温柔。 一个多小时后沈容把成片送了过来,视频全长不到十分钟,稿子是昨晚周嘉曜和季崇舟一起弄出来的。周嘉曜自己原本写的版本是冷漠的,一字一句陈述,没什么感情色彩,季崇舟添添改改,词句间忽然就染上了独属于他的松软气息。 沈容把U盘递给两人,目光主要落在周嘉曜身上:“剪辑后期就在楼下等着,你看看,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尽管提。” 周嘉曜接过U盘,季崇舟就去散开的行李箱溢出来的衣服堆里找出了他们共用的电脑,两人大大咧咧坐在地毯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看电脑屏幕。 沈容转了一圈,在两人侧边也坐下了,跟着一起看。 视频一打开,短暂的黑幕后,画面骤亮,对准周嘉曜正面的是个近景镜头,从发、眉、唇、衣领、袖口乃至指甲都剪得圆润干净,一丝不苟。 周嘉曜的眸子比常人黑一些,此时在镜头中更显幽邃,他说话有几分淡漠:“大家好,我是周嘉曜。关于近期网上的流言,我想做一个说明。首先,是诸位最关心的问题,我和季崇舟是什么关系。我是他的老板,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兄长。前两个身份是实际意义上的,后一个是情感意义上的,相信大家能够理解。目前网络上流传的视频片段,都是我在给季崇舟讲戏的场景,由于涉及到正在制作和拍摄的几部电影,有些还在协议保密期,建议各位删除自己在社交网络上转发和传播链接,否则我们会一应追究法律责任。” 到此,是一个完整的片段,没有剪辑的痕迹。 季崇舟不知道这样完整的一段周嘉曜录了多少次,但镜头中的男人脸上没有丝毫的倦意或畏怯,他始终挺直,冷静,字句清晰有力。 唯有说到最后,季崇舟能看到,有一滴汗滑入周嘉曜的鬓角,最终消失在短短的发茬里。 画面跳了一下。 接下来一段,周嘉曜状态又好了起来。他双手交握,银色的链饰在他腕间晃动。 “接着,是很多我过去的影迷朋友关心的问题,十年前,我为什么退圈。” 周嘉曜停顿一霎,眼睑垂了垂。 蝴蝶光令他垂眼时睫毛投下的阴影清晰可见,极细微的颤动透露出他的压抑。 沈容记得,当时她和所有人一样觉得这场又要重来了,但周嘉曜倏地抬起了眼。 本就不引人注意的颤动在须臾间彻底停止。 他语速不快,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官方一点说,退圈是由于我的私人原因,我看到过一些网上的猜测,几乎都是荒谬的、可笑的胡编乱造,没有一丝真实性可言。我十分感谢十年间还记得我、心心念念我的观众,我也十分抱歉,我永远回不到过去,无法再做过去那样的周嘉曜。” 接下来,周嘉曜花了很长的篇幅,讲述这五年间,他陪伴季崇舟拍的每一部电影。 第29章 “五年前的这时候,我刚和季崇舟认识不到一个月。虽然时间很短,但我们已确认过彼此的意向,签了合同,我给予他资源,他则回馈我优秀的电影角色。这是我当时在时隔六年后重回电影圈的方式,将我对电影的理解、表演的理解和角色塑造的方式传递给另一个人,这个人,我选中了季崇舟。” 视频外,季崇舟看了周嘉曜一眼。 这段在昨天的稿子里没有,应该是后来周嘉曜自己加的。 而这句,猛然间触动了他。 当年季崇舟堪堪十八岁,很懵懂,签约时不清楚周嘉曜是谁,不知道他背后到底经历过什么,更不知道这一切对周嘉曜的意义。 因为母亲去世,他在这个世界仅剩的唯一亲人也没有了,他为此仓皇无措,放弃了高考——他至今记得高中时有一位苛刻的老师在课堂上总是嘲讽班上成绩差的学生,年级后一百名季崇舟他们班占了十五个,而后一百名是念专科的水平。那位老师说,如果我的孩子是这样的成绩,最后高考只能上个专科,那还不如不上呢,出去打工至少能挣钱养活自己,不用再花老子的钱养个废物。 巨大的、失去至亲的悲痛伴随着茫然,令他回想起那位老师的话,想到今后无依无靠的生活——不如打工呢,还能挣钱养活自己。 他选择和周嘉曜签约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合同有一条规定是每个月会给他开三千块底薪。季崇舟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一个月三千块,一定足够他好好生活了。 他甚至觉得非常非常幸运。 刚成年就找到了这样一份待遇优渥的工作。 这么多年,他自己花钱的地方不多,每个月三千三千的,银行卡里也攒了许多钱。 至于这些电影的片酬,全是周嘉曜替他收着。他不知道有多少钱,实际上也没有把那些当做自己的钱。 每月三千就是他表演的酬劳。 表演就是工作而已,季崇舟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最多是……周嘉曜希望他做的工作,他做好了,周嘉曜会心情不错的工作。 直到刚才,他听到视频中周嘉曜缓缓说的那句话,季崇舟和画面中的周嘉曜对视,短暂怔然后心脏狠狠颤了一下。原来对于周嘉曜而言,他是他的传承。 季崇舟眼眶微热,他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周嘉曜,周嘉曜很专注地在看视频内容。他去握他的手,周嘉曜没有看他,但主动与他相握。 电脑扬声器还在持续流出周嘉曜说话的声音。 “我们在一起拍的第一部 电影是《紫微》,在此首先感谢刘君荣导演对我的信任,我向他推荐了崇舟,在试镜后,崇舟的表演得到了刘导认可——当然,那时他的演技还不成熟,所幸形象十分贴合,之后在拍摄中迅速成长,没有辜负刘导的期望。武山这个角色,我们一起做过剖析,光人物小传前后就写了几万字,即使在荧幕上表现出来是个并不算多么深刻的角色,但我们私下也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对于这些准备工作,我是非常开心的,因为……”周嘉曜轻笑了一声,“还是那句话,时隔六年,我终于重新踏入了电影圈。” “第二部 电影是《缄默俱乐部》,一个偏群戏的故事,导演是我当年在圈内的朋友,他做演员时并不很有名,但做编剧和导演的天赋毫无疑问,我看到本子的那一刻就觉得,换成我本人,我也是愿意参演的。方维伤这个角色天真稚拙,但也大胆残忍,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丁点儿疯癫的气质……” 周嘉曜点了暂停,对沈容说:“这句话剪掉。” 沈容问:“呃,是关于方维伤的一整句还是‘最重要的是’这句。” 周嘉曜顿了顿:“后者。” 季崇舟想起,昨天晚上的稿子里他们虽然谈到了方维伤,但当时周嘉曜写的是“这个人物层次很多……”这类话,而不是这样感性的描述。 视频继续播放。 “我们都很喜欢这个角色,最后呈现得也很棒。第三部 电影是《温懿可的玫瑰》,这部就不多说了;第四部是《少年江湖》,前段时间刚拿了奖,也不多说了;第五部是一部民国谍战片,《破局人》,现在已经开始宣传了,是非常好的一个故事,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应该是今年内上映。第六部还在保密期,是部稍显晦涩的文艺片,等有机会公映或者展出时再和大家聊。第七部,很重要的一部,现在目前网上流传的许多视频片段都是出自这部电影的拍摄片场,我和导演联系过了,电影还在制作中,借此机会宣传一下也未尝不可。那么我正式介绍一下,电影的名字叫做《孤悬》,是缉毒题材,拍摄横跨多个国家……” 周嘉曜简单介绍了一下。 之后说:“第八部 ,是一部古装电影,崇舟是客串,算是帮朋友的忙,这部上得应该会比较快,目前也有几段视频……第九部,是现在正在拍摄的电影,阴问渠导演,电影名叫《私奔》,我阅读这个剧本时,感受到了很强的力量,我知道阴问渠导演此前一直以电影氛围闻名,但在这一部中,有不同以往的力量,有机会大家如果能看到这部影片,应该会感到震撼。” 时间进度条快要走到尽头。 “其实我说的有点多了。似乎也偏离了原先的主题。但仍然想和大家分享,的确如流传的视频所呈现和一些通稿所言,这五年间我一直以助理的身份和季崇舟形影不离,他的每一部电影的表演我都给予了指导,但这只是出于崇舟的好学和我个人的私心,哪怕不再拍电影,我也站在离电影最近的地方,我也在某种意义上参与了表演,这使我感到愉悦。选择隐瞒身份则是出于更简单的理由……” 周嘉曜看着镜头,坦坦荡荡:“我是个有偶像包袱的人,我希望我在有可能被镜头拍到的地方都保持最佳的状态,我希望展现给人的永远是我最好的一面,但那太累了,十几岁的我有这样野心勃勃意气风发的精力,二十多、三十的我没有了,所以戴上帽子口罩,不光是为了避免被认出、拍到,更是我自己给予自己的心灵上的放松。” “整件事,没有那么多阴谋论,被迫暴露在大家面前,非议揣测流言漫天,还有人在背后试引导大家,把大家的想法往沟里带,没必要。我的说明到此结束,谢谢各位。” 他微微一鞠躬,黑屏,结束。 沈容问:“怎么样,还行不,能达到你满意的标准吗?” 周嘉曜想了想,说:“除了那句话剪掉,滤镜也修改一下,现在看起来亮度有点太高,太假。” 季崇舟跟着点头:“是的!显得哥的脸都好像没那么立体了。” 沈容啼笑皆非,她朝两人比了个ok,说“行”,然后下楼去跟后期沟通了。 又剩两个人单独相处。 周嘉曜转头问季崇舟:“刚怎么看到一半过来突然要牵手?” 两人的手还牵着呢,季崇舟不好意思地要放开,周嘉曜攥紧了,不给他走。 他眉微扬:“怎么了?” 季崇舟轻轻道:“视频里有些话都不是昨晚写的。” 周嘉曜笑了笑:“嗯,有几句是临场发挥,突然想到了,就记下来了。但在这一版本,这些话也是挑选过了的,还有些临场发挥的最后没有选用。你要看吗?” 季崇舟好奇,周嘉曜就拿出手机给他看备忘录。 出乎意料的是记得很杂乱,似乎是很多心情和感受堆积在一起,像一团乱毛线叫人不知从何捋起。 记录越往下越顺畅。 周嘉曜低声道:“其实是个……嗯,成长的过程吧。最开始录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稿子上的词都记不住;后来慢慢能说顺、坚持比较久了,但也很累,一累就走神,一走神思维就发散,但想得很乱,有些心里话想说,说出来也很乱;再后来镇定下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做好取舍,控制自己专注地面对镜头……我本来想,今天会不会有那么极其专注的几分钟哪怕几秒钟,我会忘记镜头的存在。过去拍戏的时候,常常会有这样的状态,但今天没有做到。” 季崇舟握紧了他手:“不过,总算是个好的开始啊。” “开始?”周嘉曜有点儿惊讶地看着他,笑了一下,“崇舟,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觉得……你知道我下午收工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在想,结束了,太好了。” 季崇舟有点难过。 周嘉曜坐过来一点,和他靠在一起,点开电脑:“不如我们来看电影吧?阴导慷慨地给你放了两天假,我们可以用一整个晚上来看电影。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季崇舟目光落在周嘉曜整整一硬盘的电影文件夹上,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想看你演的电影。” “啊。”周嘉曜说:“我没有存。” 季崇舟说:“视频网站上有。” 周嘉曜看了看他,亲了口他的脸颊:“好,我们来找找。” 的确有,《星影摇欲坠》《直到落日的桑德朗》《猎物》《思春期》《误人间》,这是在周嘉曜名下的电影列表。因为最近的事,这几部播放量竟然还算靠前。 周嘉曜问季崇舟:“想看哪部?” 季崇舟说:“你……有什么推荐吗?” 周嘉曜笑了下:“《猎物》吧,看过吗?” 季崇舟说:“没。” “嗯,那就它,警匪片,我在里面很帅的。” 季崇舟说:“好。” 周嘉曜的电影正热时,季崇舟还很小,毕竟那时候活跃在电影圈的周嘉曜也只是个少年。后来季崇舟在他的带领下踏入电影圈,也从来没想过去看他的电影。 因为没有概念。 周嘉曜对他而言是面前活生生、立体的人,他们终日在一起相处,周嘉曜绝口不提自己曾经演过的戏,季崇舟也没意识到周嘉曜过去是多么优秀的演员。 视频网站上有的电影,季崇舟只看过那部《直到落日的桑德朗》,还是那天许亦薇提到,他才悄悄去看的。如果刚才周嘉曜选了这部,他会说想看别的,因为这部太悲伤。 直到落日的桑德朗,窦朝夕都没有找到他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但是男主窦朝夕的扮演者周嘉曜找到啦\(^o^)// 第30章 电影放到第二十分钟,刑侦小组有了和藏于阴影中的反派的第一次小交锋,季崇舟正看得屏息静气,沈容带着改好的片子上来了。 季崇舟要暂停电影,周嘉曜拍拍他的肩,说:“你接着看吧,我去过一遍,这次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带着沈容出了门,和沈容说:“手机里存了吗,我简单看一遍。” 沈容说:“我叫小李给我发。” 等待期间,沈容打量着他,笑道:“你俩真行,小学生哪?坐地毯上看电影。我看就差薯片可乐了。” 周嘉曜笑了一下,说:“他想看,气氛又好,就懒得挪了。” 沈容望着他,轻声说:“你现在这样比之前好多了,其实我以前好几次想劝你去看心理医生……哎,我知道你抵触……总之,现在比之前好多了。” 周嘉曜说:“嗯,我自己也能感觉到。” 沈容说:“那我顺便解释一下哈,之前不太赞成你和小季在一块,主要是怕你伤人伤己,你理解吧?现在嘛,即便你俩关系不幸被曝光,我也会送上真挚祝福,真的……当然,前提是你对小季的感情真的胜过你对电影表演这些东西的在意程度,即使事业上受挫,也能在感情上有所慰藉,能过得开心一点……像现在这样。” 周嘉曜若有所思,突然问她:“那你呢?” “啊?” “如果我们真被曝光了,舆论翻车了,你没活儿了,打算怎么办?开公司?带新人?” 沈容睨他一眼,说:“想点儿好的吧大哥。” “或者结婚?”周嘉曜说,“你今年也……三十三?三十四?” 沈容惆怅道:“十月就满三十四了,但……唉。”还结婚,前阵子刚被童妮嘲了母胎单身呢。虽然并不是真的,但她仅有的两段转瞬即逝的恋情也约等于无吧。 她想了想,说:“如果真干不了经纪人了,那我就回老家开个书咖。” 话题截止此处。 小李把改过的片子微信发了过来,沈容直接点开给周嘉曜看,周嘉曜没看全片,只扫了眼画面质感,然后拖动进度条到那句话的剪辑处,发现跳动的剪辑痕迹并不是很明显,便点头说:“可以了。” 沈容说:“行,给你新注册的微博账号也准备好了。视频会在今晚九点发,然后用个热搜推一下,都是聊过的流程了,你再想下有没有别的需要考虑的?” 周嘉曜只停顿了短暂的一下:“就按流程来吧,你忙,崇舟还等我呢。” 沈容:“……” 她深刻怀疑就是在那个短暂的停顿中,周嘉曜根本没思考流不流程的问题,只是在“思考流程”和“回去陪季崇舟”之间飞快地做了选择。 · “回来啦。”季崇舟笑盈盈地看着他,周嘉曜重新坐下来,才发现季崇舟按了暂停,画面停留在他起身离开时。 他怔了怔:“不是让你继续看么。” 季崇舟点了空格,说:“好,现在继续。” 周嘉曜不想看了。 只想把人按在怀里亲一亲,揉一揉。 他心中想,有何不可,正好明日也休假。 “砰”一声巨响,周嘉曜听见电影中自己厉声大喊:“不许动!警察!” 又见季崇舟聚精会神,便莞尔一笑。 这夜还长。 · 九点整,一个全新的账号“zzzzzzhou”发布了砸响今日热门的视频。 账号ID是周嘉曜自己取的,沈容当时看他面无表情一个劲在前面加“z”还觉得挺好笑,建议他用本名,周嘉曜却说:“这一阵过去这账号就不用了,弄那么正式白给人期待。” 账号发布后,沈容先用自己认证过的经纪人账号转发了一下,然后看着数据慢慢走高,适时推上热搜,没多久,热度已高到超出所有人的预期。 沈容和助理小秋以及公关小组的人有个群,临时拖了锦伊进来,几人是准备通宵工作监控舆论效果了。 至于视频的当事人和话题的中心人物,周嘉曜和季崇舟,根本没关注网络上的纷纷扰扰。 《猎物》放完,周嘉曜本想把人拐到床上去,季崇舟却兴致勃勃地说:“接下来看《误人间》吧,仙侠魔幻题材,我还没看过你古装的样子呢。” 周嘉曜只能说:“好。” 看完《误人间》又看了《星影摇欲坠》,结束时已经快一点,季崇舟打着呵欠,倒在周嘉曜身上,恋恋不舍:“我有点困了。但《思春期》还没看呢。” 周嘉曜突然把他拦腰抱起,带到床上,亲了亲说:“别看了,黑历史,没什么好看的。” “可网友评价很好啊,我看到了,网站评分八点八呢!” 周嘉曜“唔”一声:“时代因素,现在烂片太多,衬的以前的烂片都还不错了。当年《思春期》可被骂惨了,我觉得我演的也不好,别看了好不好,舟舟?” 他嗓音从没这样温软过,鼻息拂过季崇舟耳畔,舟舟两字又叫他后腰一麻,糊里糊涂地说:“嗯……好,不、不看了……” 周嘉曜闷笑一声,还想吻他,季崇舟却挣扎地坐起来:“我去洗澡,太困了。” 临走进浴室还不忘回头认真地说:“今天你辛苦了,哥,早点休息呀。” 周嘉曜目送他进去,一时间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他松了身上的劲,倒在床上,闷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看沈容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发了几条,都是说网上反应不错。 周嘉曜今天的确累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疲倦。 季崇舟洗完澡走出浴室时,周嘉曜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盖被被他压在身下,季崇舟小心地抽出来,给他盖上。 他看着周嘉曜的睡颜。 想起那天周嘉曜说,他不年轻了。那时季崇舟还想,明明很年轻。且不说三十这个年纪一点儿都不老,就他的长相,说是二十来岁,肯定也有人信。可是连着看了几部周嘉曜的电影,季崇舟忽然有些懂他的自嘲与感慨了。 人成名辉煌时太年轻,摔下来又摔得那么狠,如果别人的人生轨迹是二十出道三十成名四十过气,那周嘉曜就是在十一到二十这不到十年间走过了别人半辈子的旅程,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年轻了,老了。 季崇舟看了一会儿,自己也钻进被子里。 他伸出手,从床头柜摸到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低了,满屋燥热瞬息冰凉,季崇舟呼出口气,觉得这样睡觉正舒服。 把灯都关了,他凑过去吻了周嘉曜的唇,气声说:“晚安。” · 周嘉曜睡得很沉,他是被急促的铃声叫醒的。 睁眼时季崇舟脸都埋枕头底下去了,大概是被吵的。他起来找到声音来源,是放在书桌上的、他的私人手机。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周嘉曜刚拿起来,没来得及接。 来电页面消失后,周嘉曜看到未接电话竟然有五六个,他点进去看,一个来自他爸,两个来自他妈,剩下三个是那个陌生号码。 周嘉曜正要回拨,对方又打了过来。他按了接通,一边走去阳台,一边哑声道:“喂?” “哥哥,”对面传来呼呼风声,“我到秦城啦,现在在秦辕高速。” 周嘉曜心猛地一沉。 他冷冷问:“你想干什么?” “我看了你发的视频,”周嘉晖的嗓音在风声中显得有点儿破碎,“哥哥,你怎么能说你是别人的兄长呢?你只有我一个弟弟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周嘉晖。” “其实我手里还有你跟季崇舟接吻的视频呢,在那个小太阳幼儿园,就是天太暗,有点糊,不明确。而且么,我听说,像同性恋这种,除非拍到上床,不然只要本人不承认,怎么都能洗。” 周嘉曜沉默片刻:“所以呢。” “我们见面聊吧,我给你发个地址。” 周嘉曜回头看了一眼,季崇舟已经醒了,趴在床尾往阳台看。 他冲他笑了一下,回应周嘉晖的语气却很冷淡:“好。” 电话挂断了。 第31章 当晚九点半。 “啊啊啊啊啊啊啊艹,周嘉曜我可以!” “?????这么帅为什么不出来演戏啊我殇了,季崇舟虽然好但这种荷尔蒙款才是我的爱55555周老师真的不考虑出山吗?” “……五年老粉心情复杂。入坑五年只能靠以前的物料续命,但凡谁发现个以前没注意到的活动/采访/电影花絮角落里的周哥我们都能开心得跟过年一样,这几天看到各种爆料视频心情也很奇异,但毕竟都是偷拍而且脸糊,猛然这样的高清特写怼面前,这样的声音,我一边哭(?)一边笑,我妈都觉得我疯了……” “十年(快十一年了)老粉楼上+1。当年我刚粉上,还以为粉了个前途无量的帅哥,结果猝不及防就得知了退圈的消息,本来想算了,结果这粉还脱不掉妈的,其实早就心灰意冷了,没想到呜呜呜呜,前辈说的是真的!只要粉得久什么都会有!” “不是,真的没人觉得这是为了复出造势吗???” “lssb,周嘉曜要复出还用这样造势?就以他的辉煌履历+圈内人脉要复出直接演电影就行了。季崇舟不就是被这么硬捧出来的么,出道就演刘君荣最牛逼的系列片的大结局篇,直接让季崇舟横空出世在电影圈有了一席之地。” “(悄悄)我觉得这俩人有点好磕。” “姐妹!!!夏舟cp你值得拥有,指路超话#夏舟#。” “?等下,我思考了一下,我磕周嘉曜攻啊?夏舟是季夏x周嘉曜吗?” “不不不,夏是因为我们之前得到的消息是舟舟身边那个助理姓夏(没想到是隐藏的大佬),所以是夏助理x季崇舟,现在看来似乎情报有误,不过更好磕了呢嘻嘻。” “因为最近的消息认识了周嘉曜,补了他好多电影,《骄阳》真的太牛逼了,不愧当年拿了那么多奖。” “《骄阳》为啥被禁了啊,题材原因吗?还是尺度原因?我靠那个杀人场面我人都傻了,仿佛真杀(不是。” “周嘉曜演骄阳的时候才十三岁吧,真的太会了太会了太会了。” 门被敲响,周嘉晖抬起苍白的脸,听见林淑珍的声音传进来:“小晖,睡了吗?” “没有。”他站起来,给妈妈开门。 林淑珍端了果盘,走进屋放在桌上,看到pad显示的页面,愣了愣:“在上网啊。” 她仿佛看见了她第一个孩子的名字,她老了,视力下降,于是眼睛眯起来,想凑近看,周嘉晖大步走过来,非常用力地把pad反扣在桌面上。 “啪”一声,林淑珍吓了一跳,她看着周嘉晖脸上涌起的病态的绯红,眼中盛着怒火与厌恶。她眼眶红了一下,又按捺住,抹开笑,说:“妈妈其实是想来问你,今天和小琪护士见面怎么样?” “挺好的。” “噢,”林淑珍点点头,默然片刻,说,“那就好,哪天请小琪护士来家里吃顿饭吧,时间也不早了,你吃点水果就休息吧。” 她离开这个房间,周嘉晖才继续坐下来,看网上的留言。 · 凌晨五点。 周嘉曜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见到了周嘉晖,他身边还坐着个女孩,一头黑色长发,穿白裙子,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哥哥。”周嘉晖叫他,脸上居然还有笑容。 他叫他的方式仿佛他还是十七岁,是少年,有点黏糊撒娇的味道叫“哥哥”。 周嘉曜心中没什么波动,他进来扫了一圈,咖啡店很小,灯光昏黄,只有一个男店员,在柜台玩手机。没有别人,周嘉晖选的位置也不靠窗,外面有人也拍不到这个角落。 于是他走过去,拉着椅子坐下,神情沉静:“怎么想到跑秦城来了?” 周嘉晖说:“我和小琪都想来看看辕江。” 他介绍:“这是小琪,我在医院第六年还是第七年的时候,她调过来负责照顾我。我们聊得很好,所以就成了朋友,然后又成了男女朋友。我们在谈恋爱,哥哥。” 周嘉曜突然笑了一声,他讽刺道:“那我祝你们幸福?” 气氛倏然沉寂。 小琪低着头,一声不吭。周嘉晖抓紧了她的手,看着周嘉曜,微微歪了歪头,问:“哥哥,我来主要是想问,你真的和那个小孩在一起了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有?”周嘉晖陡然激动起来,“你怎么会是、你怎么能是同性恋呢哥哥?你明明也遭遇了那么痛苦的事情,你明明也那么痛苦,你怎么会变成——” 他猛然站起身,椅子擦过瓷砖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声。 周嘉曜皱了皱眉,冷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很遗憾,当年我没死成,没毁容,也没一蹶不振;你是不是很遗憾,我还能站在这里和你对话,我还能通过镜头和那么多人对话?你到底想干什么,小晖?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你,但我至少是个正常人,不会想方设法把你——我的亲弟弟,弄死。而你……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我没有恨你,哥哥。”周嘉晖脸上的激动潮水一样退了,重新变得青白,他喃喃地重复一遍,“我没有恨你,我是你的弟弟啊,你是我的哥哥,我怎么会恨你。”他坐下来,重新握住小琪的手,像在无边水域抱住一块浮木。 周嘉曜听到他这样的话,一面觉得可笑,一面开始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他仍然对那天记忆犹新,父母冲进房门扑灭他身上的火焰时,十七岁的少年趴在他身边大哭,哭得好像被烧的是他似的,一边哭一边说:“哥哥,怎么会这样,好痛啊。” 他朦朦胧胧间还想,是小晖也被烧到了吗? 被送上救护车时,他又听见周嘉晖在他一旁说:“哥哥,我是你的弟弟,我永远和你是一体的,我知道,这很痛很痛,不如死了比较好,对吧?” 然后是救护车内的慌乱,担架剧烈摇晃,光影错乱,周嘉晖的尖叫,最后一切湮灭于黑暗。 “我最近睡不好觉,”周嘉晖忽然换了话题,“总是听见一个小孩在哭。还有好多好多血,好多好多火。” 他皱了皱眉,更正道:“不对,好像不是一个小孩,是两个……或许还有更多。我现在听不见了,但他、他们时不时就要出来吵我。” 周嘉曜起身:“如果你要说这些没意义的话,那我可以走了。” “不,等等——” 周嘉曜停下来,看着他。他觉得弟弟可恨又可怜,但他没有太多的耐心在这个人面前停留,因为他于他而言不仅是血脉相连的弟弟,还是差点杀了他的凶手。 而现在,他抛掉凶手的那一面,苍白瘦削的脸上牵起讨好的笑容,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优盘,对周嘉曜说:“哥哥,我没有把那些视频放到网上,那些过于亲密的,引人遐想的,我在高速上和你打电话那么说,也只是为了让你出来见我。所有的视频全在这里,我没有备份,我把它送给你。” “对不起,”周嘉晖哑声说,“我只是想让你重新回去,回到电影里,这样,所有的痛苦就可以留在电影里。” · 周嘉曜忽然想到确定要接《私奔》这个本子的那天,季崇舟看完剧本大纲简介,嘟嘟囔囔地和他说:“哥,你怎么给我接的电影都是悲剧,我不喜欢悲剧故事。” 他扳着手指头数:“《紫微》我那个角色,最后死了,《缄默俱乐部》,死了,《少年江湖》,坐牢了,《孤悬》,死了,现在这部《私奔》,结局又是死了,你怎么老给我选这些角色呀?” 周嘉曜记得自己的回答。 他说:“崇舟,这些角色不是给你选的,是给我选的。” · 最后情况还是失控了。 周嘉晖扑过来扼住周嘉曜的喉咙,撕心裂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和他一样恶心的人,为什么没有死在火里,为什么要活成这样,一片空白,空白又肮脏,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活着,怎么不去死……” 季崇舟冲进来,在咖啡师目瞪口呆下,抄起椅子,狠狠砸在周嘉晖身上。砸了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周嘉晖无力地倒在地上,发间渗出血来。 “崇舟,崇舟,松手。”周嘉曜感觉到季崇舟在发抖,似乎还想再砸,他抱紧了他,柔声说,“我没事了,冷静一点,把椅子放下,崇舟,看着我。” 季崇舟戴着口罩,露出一张漂亮的眼睛,他的眼珠是深棕色,如果有光照到,会很浅很温柔,他转动眼睛看向周嘉曜时透出一点茫然,周嘉曜摸着他的脸,说:“冷静啊,崇舟。不值得。” 季崇舟突然回过神了,他斩钉截铁:“值得,我不怕的,哥,他不配做你的弟弟,他要为他对你做的事付出代价,别说椅子,要是我手上有刀,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捅过去,我不怕的,哥。” 周嘉曜慢慢从他的手里把椅子拿下来,听着他微微发颤的嗓音,笑了笑说:“还是不值得。没有任何人、任何仇怨,值得你把自己变成一个杀人犯,知道吗,崇舟。” “凭什么呢?”季崇舟瞪着地上的周嘉晖,穿白裙子的小琪坐在他身侧伸手捂他脑后的血,她脸上始终保持着漠然而疏离的表情,仿佛不在这个世界,季崇舟一字一句说,“凭什么疯子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人而不用付出代价,而正常人只能容忍呢?” 周嘉曜说:“这不是容忍,这只是选择,我们可以选择不变成跟他们一样的疯子。” 小琪终于抬头,说了她今晚来此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有些人是没有选择的。” · 周嘉曜叫了救护车,从钱包里抽了三千块钱给小琪。小琪扶着周嘉晖上去,没有说谢谢,对医生的询问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空洞。 两人离开后,周嘉曜打电话给沈容,沈容匆匆跑来,和咖啡店里商量删监控,要保密,不要和任何人传出这件事,聊了半天,还给了封口费。 回去是沈容开的车,周嘉曜和季崇舟说了一句:“不是让你在车里等吗?” 对于周嘉曜而言,季崇舟突然冲进来比周嘉晖暴起伤人更吓人,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季崇舟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伤害。 季崇舟抬手摸了摸周嘉曜指印鲜明的脖颈,执拗道:“幸好我没在车里等。” 如果听他的话乖乖呆在车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周嘉曜覆住他的手,笑时喉咙微震:“他打不过我的,而且就算你不来,那个店员也会过来劝架的。” 季崇舟抿唇道:“不,我还是觉得我是对的。” 周嘉曜叹息着吻他。 “咳咳咳咳——”沈容瞥了眼后视镜,“克制点啊,到酒店了,准备下车。” 季崇舟才反应过来似的,脸蓦然通红。 倒是周嘉曜十分淡然:“你是时候习惯习惯了。” 沈容一个“呸”都到舌尖了,硬是忍了没吐出去。 到酒店门口,季崇舟忙不迭地下了车。 天正好大亮。 回了房间,虽然只出去了一个多小时,但再回到这里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 季崇舟生出一股奇怪的劫后余生感,周嘉曜跟在他后面进来时,季崇舟冷不丁地把人摁墙上了,亲了一口,说:“哥,我爱你。” 周嘉曜就听见心里一面大鼓被人用尽全力敲了一下,震得他整颗心脏都麻了。 他顺势搂住季崇舟的腰,按捺住抑制不住的喜悦,唇角翘起来:“怎么突然说这个。” 季崇舟含住他的喉结,舔了舔,慢慢又吻遍他的脖颈。他的手撩起周嘉曜的上衣,缓缓蹲下去,一寸一寸吻他受伤的地方。 “怎么了……” 周嘉曜的手停在季崇舟的脑后,摸了摸他的头发。 季崇舟说:“我爱你。” 他说:“想要你开开心心的。但是伤心难过也没关系,因为我在这里。想你是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放下过去,拥抱未来,拥抱……我。” 季崇舟站起来了,张开手臂。 周嘉曜便依言抱紧了他。 季崇舟还在说:“演电影也好,不演电影也好,是夏天也好,是周嘉曜也好,身上没有伤疤当然好,但有伤疤也没有什么不好,是很厉害的、什么都不怕的超人也好,是会害怕的、会受伤的普通人也好,年轻的也好,不年轻的也好……总之,我爱你。” “我爱你。” 季崇舟吻周嘉曜的唇。 “我爱你。” 季崇舟吻周嘉曜的眼。 “我爱你。” 他们第一次真正完全对彼此坦诚。 季崇舟吻周嘉曜后背的伤疤。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不要听那个人的话,要听我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是很不喜欢剧透的,但看上章大家的反应,我觉得可能还是需要说一下。 这章基本是弟弟除他结局以外的最后出场了。 短暂的剧情线(?)和治愈线(?)收束至此差不多结束,后面还有一点问题解决一下,甜一甜,离大结局也不远了。 (我就是个短小选手,我认了) (但虽然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写多少,毕竟其实我当初写完第15章 就觉得差不多可以完结嘞,没想到,诶?又写了15章。可见人还是有潜力的hhhh) 第32章 下午周嘉曜想起来要问一问弟弟和小琪的情况,打电话过去却没有人接,联系医院,医院却说早就出院走了。之后周嘉晖就销声匿迹,周嘉曜只从妈妈那里得知消息,说是和小琪出去旅游了。 林淑珍喜滋滋地说:“每天给我发消息呢,小晖还说,这次旅游完回来就和小琪结婚。曜曜,上次那个小唐老师,子妍,要不要加她微信聊一聊?” 周嘉曜耐心地敷衍完妈妈,挂了电话。 他也是心情好才愿意忍耐敷衍,彼时季崇舟正趴在床上看《思春期》,这是周嘉曜唯一拍的一部校园爱情片,很日式纯爱感,季崇舟看着看着就抬头冲他笑,连带周嘉曜和林淑珍打电话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带出几分笑意。 休假过后回剧组拍戏,季崇舟还在快乐的状态里没出来,阴问渠都乐了:“怎么,把你哥曝光了你这么开心哪?” “没有没有。”季崇舟连连摆手。 “放了两天假,进度已经耽误了不少,赶紧收收心,”阴问渠道,“想点儿难过的事儿啊,把情绪沉下来。” 季崇舟快快乐乐地喊:“好——” 阴问渠挥挥手,季崇舟就像小蝴蝶一样飘走,自己找了个小角落闷着,找状态去了。 再回来时,眉眼气质,俨然就成了顾之明。 · 娱记狗仔在秦城围追堵截了一周,热度渐退,《私奔》秦城的戏份也结束了。 剧组早就不堪其扰,盼着赶紧换地方。 接下来要去青岛、丽江和西藏。秦城这边,除了男女主演外都杀青了,演员方面,也只有季崇舟和宁优需要跟着跑,之后基本是换一个地换一批演员。 去青岛的航班季崇舟团队和宁优团队一起。 上了飞机,周嘉曜的脸色变了一下。 他脚步下意识一停,季崇舟跟在他后面低头看手机,撞他背上了。 周嘉曜回身扶他,神情已经恢复,把他带到两人的座位上。季崇舟的位置靠窗,他一直喜欢坐靠窗的位置,不论飞机是白天还是晚上,不论外面是只能看到厚厚的云层还是山或城的景色,他都喜欢看,一看就能看很久,呆呆的,周嘉曜每每想他是不是只是对着窗外发呆时,季崇舟就会很认真地说,他在看。 季崇舟坐下后,还在手机里敲敲打打。 每部电影拍摄告一段落他都会写点儿感受总结之类,这还是最早周嘉曜给他布置的任务,他写完一整段,要给周嘉曜看时,才发现周嘉曜不在他身边。 周嘉曜在隔壁客座上,正低着头和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长辈说话。 季崇舟没认出来,但坐他前面的宁优认出来了。她趴在椅背上,朝季崇舟招了招手,低声说:“是喻轻纨导演,《骄阳》就是他导的。” 旁座,喻轻纨哼了一声:“四月你还去了金蝴蝶的颁奖现场吧,都不过来跟我打声招呼。” 周嘉曜诚恳道:“实在抱歉,喻叔,我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准备好。” 喻轻纨道:“瞒得倒真严实,你说你,瞒外人也就罢了,一贤,晚晚,都跟你是好朋友,你二话不说断了联系,一断就是十年,我们都是前两天在网上看到才知道,不说别人,晚晚就很伤心,前两天打电话跟我哭了一宿,想来找你又不敢。” 周嘉曜笑了笑:“她这么当红的女演员,您怎么把她说得还跟小孩似的。” 这边两人在聊着,那边宁优竖着耳朵,又兴奋又激动:“晚晚!应该说的是封晚晚,当年和周哥一起拍的《骄阳》,后来在喻轻纨导演,周哥主演的《旧梦》里也客串过。你知道封晚晚吧?超级无敌漂亮,演技灵得发光,我超喜欢她!她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就是这几年的电影质量都一般般,但看演技和美貌就值回票价了!” 季崇舟奇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边又说了两句什么。 “啊啊啊屈晓琳也在青岛,”宁优额头撞在椅背上,眼睛发光,“季老师,等到了青岛,能不能麻烦周老师给我引见一下,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屈晓琳呜呜呜,屈老师虽然长相不是那种很漂亮的但是演技天下第一!我永远爱屈晓琳姐姐!” 季崇舟:“……” 他试探道:“演艺圈有你不喜欢的演员吗?” 宁优疯狂搓脸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抬头:“你没发现我无视了他们提到的赵一贤吗?” 她等着季崇舟问为什么,但季崇舟没问,只松了口气:“还好。” 宁优:? 季崇舟不问,她自己说:“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赵一贤吗?” 宁优声音压得很低很轻,仍然保持着冷漠的神情:“因为赵一贤这两年不仅变老变丑还接了很多恰饭烂片。” 季崇舟顿了顿,冲她笑了一下。 笑起来的季崇舟和神情冷淡的季崇舟几乎是两个人,前者眉眼弯弯,有股嫩芽初生的天真稚气,后者则是出现在无数照片视频中的遥不可及的天边明星。 宁优呆了呆,颇感受宠若惊。长期相处下来,她当然知道季崇舟不是那种面瘫形象,但他的温存笑意基本只展现给周嘉曜好,宁优没想到还能在戏外得到他一个笑,登时心花怒放,觉得自己是不是算得上和他交上朋友了? 就听季崇舟说:“我以后可能也会接那种,恰饭烂片。” 他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念这个“恰饭烂片”四个字,尤其“恰”字字正腔圆,透出十分可爱。 宁优傻眼:“啊?” 季崇舟说:“不过是之后的计划了。” 他把宁优的胃口吊起来,却不继续说了,低下头继续写“演后感”。 “不、不不要吧,季老师,”宁优傻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为什么啊?你这么好的……不是,周老师这么好的选片眼光,你出道到现在每一部电影的口碑票房都很好啊,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 季崇舟仍然抿着一个笑:“以后……有机会的话,你大概会知道吧。” 宁优:这,限定的不确定词也太多了吧? 宁优还想再挽回一下,她已经没心思听周嘉曜和喻轻纨的对话了,失魂落魄地近乎失恋,不断地嘟囔:“为什么啊,别啊,季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你和你演的电影和你塑造的角色,我真的超级喜欢你的每一部电影和每一个角色,你是我最喜欢的演员啊现在也是,你知道有一个最喜欢的多么不容易吗,封晚晚屈晓琳都是有烂片的周嘉曜也有啊啊啊思春期就很烂,你是全村最后的希望……” 周嘉曜回来了。 宁优猛地闭嘴,讷讷转身,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埋首装鸵鸟。 广播提醒飞机要起飞了,周嘉曜探身帮季崇舟系好安全扣,问:“刚和宁优聊什么呢?” 季崇舟抬头说:“聊她喜欢的演员……她喜欢的好多哦。我本来还以为她只喜欢我和你呢。” 周嘉曜笑了一声:“不满意?” 季崇舟摇摇头:“只是好像没见过,喜欢这么多,还每见到一个都像最喜欢那个一样那么热情兴奋的。” 他小小声地说,似乎有点羞赧:“其实最开始和她对戏我还挺紧张,怕破坏我在‘粉丝’心目中的形象……” 周嘉曜慢悠悠地说:“所以,人心叵测,社会险恶。” 季崇舟懵懂道:“嗯嗯。” 周嘉曜笑容扩大:“只有我最好。” 他很快地亲了季崇舟一下,说:“我只喜欢舟舟一个。” 第33章 飞机进入平流层后,周嘉曜带季崇舟和喻轻纨打了个招呼。 喻轻纨脸上噙着淡淡笑意,很是亲和。 聊了两句平常话后,喻轻纨和季崇舟开玩笑般地说,他现在手上有个很不错的本子在筹备,预计明、后年拍摄,问他想不想来拍。 季崇舟犹豫地看向周嘉曜,周嘉曜替他答了:“当然,有这个机会是崇舟的荣幸。” 喻轻纨却不看周嘉曜,笑意盈盈地和季崇舟:“里面主角是一对兄弟,原先我还发愁,现在见了你和小周,觉得你俩正合适,你要想拍,就把你哥劝动了,你们一起来。” 季崇舟又看看周嘉曜,周嘉曜正要开口,季崇舟就说:“谢谢您的好意,我会考虑的。” 喻轻纨看了两人一眼,淡淡道:“行了,别杵这儿了,我要休息了。”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只眼罩,给自己戴上。 两人坐回原位,也都休息了。 下了飞机,彻底和喻轻纨分开,周嘉曜才想起来似的问季崇舟是想拍还是不想拍,季崇舟反问:“你想拍吗?” 周嘉曜说不。 季崇舟笑嘻嘻地说:“那我也不。” 周嘉曜知道他一向对这个不在乎,于是那些想要介绍喻轻纨多么厉害拿了多少奖调出来的演员在影坛一向是什么地位的话都堵在喉咙口。其实只有他在乎这些而已,季崇舟只在乎他。 到了酒店,收拾好,季崇舟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周嘉曜就堵在门口,神情有些晦暗。 “怎么了?” 周嘉曜看着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说你想拍,我会答应还是不答应?” 季崇舟犹豫了一下,他慢慢说:“我觉得这个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 周嘉曜指腹顺着季崇舟的耳际抚过下颌,又从下颌抚到他的喉结。男人的喉结小巧而脆弱,随着季崇舟吞咽口水而从他指尖滑过。 “别可怜我,崇舟。” 季崇舟呆呆地看着他,觉得此刻周嘉曜的状态像是陡然间回到了他们未彼此表明心意前,气场沉郁,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然。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他艰涩地问周嘉曜。 “难道不是吗?” 季崇舟注视着周嘉曜:“除了童妮姐那次,每一次有导演问我想不想拍戏,我都会问你啊。这次喻导要邀请我们两个,那当然你不去我就不去。” “不是这样的,”周嘉曜的手垂下来,“因为你知道我害怕摄像镜头……因为你知道我的答案是不。” 季崇舟突然有点赌气,他说:“我知道你的答案是不,因为那天拍完那个视频,我说是一个好的开始,你说不是。还有,你说让我别可怜你,可怜怎么定义呢?看你难受我心疼是可怜吗?不想要你难受是可怜吗?” 周嘉曜一时怔住。 季崇舟撞开他,怒气冲冲地走到书桌前,整个人蜷在宽大的旋转椅上,转动椅背对着周嘉曜,抓了台词本看。 周嘉曜沉默片刻,径直离开了他的房间。 门一合上,季崇舟更加生气,差点把台词本朝他离开的方向摔过去。 他背了半个小时台词,终于忍不住,去敲对面的门。 周嘉曜向来是有他房间的卡的,他却没有他的。 敲了好一会儿,才开门。 两人都没有说话。 僵持片刻,季崇舟闷头进了周嘉曜的房间,把剧本一摆:“这段明天怎么演啊。” 他随手指的,周嘉曜瞄一眼就看出来了,季崇舟指的这段基本没什么难度,于是叹了口气,把人抱在怀里揉了揉。 季崇舟哼哼地挣开来。 “好像还是第一次跟我生气。”周嘉曜低声说。 季崇舟扬眉问:“那要过纪念日吗?”他神情冷冽,周嘉曜恍惚又想起初见,觉得他的神情气质有些像自己。但这些年他们一直在一起,他反而越发发现季崇舟与他截然不同。 周嘉曜被他噎得哑口无言,最终先道了歉:“对不起。” 他一道歉,季崇舟态度立刻软了,主动和周嘉曜抱了抱,小声问:“你刚才怎么了嘛。” “……我只是,”周嘉曜顿了顿,“是我的问题。” 季崇舟说:“我不喜欢那样,好凶,你不相信我,感觉也不喜欢我了。” “我没有。……对不起。”他再次说。 季崇舟咬了咬唇:“就是因为你以前都是那个样子,我才没有发现你也喜欢我。” 周嘉曜愈发说不出话,半晌,他轻声说:“喜欢你的。很喜欢。只喜欢。” “好吧。”季崇舟嘴上似乎还不情愿,眼角眉梢却又跳荡出喜意,他微微仰头,闭上眼,用行动讨了个吻。 接着两人黏黏糊糊到了床上,台词本扔在一边,被压得皱了。 趁着周嘉曜餍足后的好心情,季崇舟继续之前的话题追问。周嘉曜不愿意说,季崇舟就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想什么你总是知道,你想什么却不愿意说给我听,那我们这样真的是谈恋爱吗,你不会只拿我当解决身体需求的——” 周嘉曜一口咬在他唇上,哼笑道:“别演了,浮夸。” 季崇舟含混道:“这就是我的真实水平啊。” 周嘉曜改咬为吮,亲了会儿,才哑声说:“看在你这么卖力的份上,我说给你听。” 季崇舟点点头。 周嘉曜望着他,突然却问了他一个似乎不相关的问题:“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崇舟?” 季崇舟说:“就是喜欢啊,没有理由。” 周嘉曜说:“不会没有理由的……” 季崇舟打断他:“不要这样!你又不相信我!” 周嘉曜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他柔声说:“好,你喜欢我是没有的理由的。” “但是,”他说,“在我的意识里,亲人对我的喜欢,师长对我的喜欢,粉丝对我的喜欢……所有的喜欢都有理由,都是交换,当我无法提供他们需要的东西,他们就不会再喜欢我。今天遇到喻轻纨导演,我知道他喜欢的十几年前的我,他想要出演他电影的也是十几年前的我,不是现在这个我……因此我心情不好,因此我想到你,想到你的回答,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是很厉害的人,有时候我能感觉到你的崇拜,但正是因为这样,我很不安,崇舟。” “崇拜……不好吗?” “我怕你发现我其实没有那么厉害那么好,然后崇拜就没有了,你就不爱我了。” 季崇舟笃定地说:“不会的。” 周嘉曜摸着他的发,歉意道:“对不起啊崇舟。” 季崇舟以为他是在道歉他对他的误会,但周嘉曜自己心里知道,他是在道歉,他没有办法相信。 也许等到他们在一起足够久,等到他们真的白头偕老,他就会相信,季崇舟真的会爱他长长久久。也许等他们终有一日走到生命尽头,他就会相信,季崇舟会爱他直至死亡。 周嘉曜望着季崇舟的眼睛,岔开话题:“所以我和你说过好几次,不要在乎网上的粉丝或者其他什么的话,不论爱恨。他们大多都不过是想要塑造你,一旦你放在心上,就会饱受困扰,就会变得不像自己。” 季崇舟“嗯”了一声,但又说:“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啊。” “一一分辨太累了,不如全都不看,”周嘉曜自嘲地笑了一声,“你看,除了在你面前暴露软弱,现在又暴露了懒惰。” 季崇舟说:“有什么关系呢,谈恋爱不就是要这样吗?盔甲和面具是给外人看的,我在你面前和在别人面前也不一样啊,唉,我又呆又笨……” “没有又呆又笨,”周嘉曜说,“只是有时候反应和理解慢点,很可爱。” 季崇舟于是笑眼弯弯地望着他说:“所以啊,害怕和偷懒也很可爱。” 第34章 季崇舟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 海,海上的船,天,海鸥,海上的落日,人群。 后来又拍古色古香的客栈,帮忙编彩辫的老人的手,穿民族服饰的人,还有天空,日景与夜色。 还拍了很多很多周嘉曜。 周嘉曜出入片场还是习惯戴帽子和口罩,外景时会放松一点,季崇舟就偷偷拍他。他很快发现周嘉曜如果帽子口罩戴得严实整齐,面对偷拍就会迟钝很多,如果不是正好看到,几乎发现不了;但一旦他露出超过二分之一的脸,整个人就会变得十分警惕,距离稍近就会被抓到。最开始季崇舟手机里关于他的照片,好多露脸的都是糊的。 不过之后,周嘉曜慢慢适应,会对着他的镜头笑了。 那天他们丽江一家客栈的庭院拍戏,休息途中,季崇舟拍拍小水池里的锦鲤,又去拍坐在藤蔓掩映的铁椅上的周嘉曜,周嘉曜抬眼望了望他,一边伸手捂镜头一边问:“怎么最近这么喜欢拍照啊。” 季崇舟顾左右而言他:“这次不是拍照哦,是在录视频。” 周嘉曜若有所思:“沈容前段时间和我提过,现在有些营销方式是通过vlog的形式以较为亲切自然的姿态和大众互动……” 季崇舟说:“不要,我不想发出去。”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之前网上不是有好多视频吗,我都看了,虽然……虽然不经过我们同意这样掐头去尾地放出去造成了很多不好的影响,但我发现原来有些细节我都不记得了,就想,用照片、视频记录下来会好一点。” 周嘉曜缓缓松开手,跟挑他下巴一样把手机挑起来扶正,对镜头笑了一下。 后来回到住宿的客栈,周嘉曜从行李箱的角落找出那天凌晨小晖说送给他的优盘,在季崇舟眼前晃了晃,问他想不想看。 季崇舟问是什么。周嘉曜说是他弟弟找人拍的他们的视频,他已经粗略浏览过一遍,大量内容都是《孤悬》和《关雎》拍摄时被拍到的,《私奔》相关的内容倒不多。 还有一些,不知道是周嘉晖自己收集还是找人收集的,都是曾经的一些路透照片和视频,人声嘈杂,大多会有人在喊季崇舟的名字,周嘉曜一身黑从镜头角落擦过去,像个影子。 “要看吗?”周嘉曜又问了一遍。 最后两人窝在床上挑了一点看,从一个隐秘的窥探视角看他们的曾经,窥探在并不知晓彼此心意时两人的互动,居然能品出另一种甜蜜。 “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给你呀。”季崇舟问。 周嘉曜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虽然我妈一直拿他只是生病了作为借口期望我能原谅他而我也一直不愿意说原谅,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病了,我搞不清楚这样的病人的思维,也不想弄清楚。” “噢。”季崇舟点点头,继续安安静静地看,看得困了,打呵欠了,就缩进被子里,慢慢睡着了。 丽江的戏份结束时九月快要结束。 离开丽江的前一天,周嘉曜忽然说,他舅舅想要见一见季崇舟。 季崇舟呆了呆,结巴了:“见、见家长吗?” “不是,来道歉的。” “嗯?” “我有个表弟,”周嘉曜说,“我弟弟之所以能调动那么多网络的力量,是他在后面帮忙联系的。” 周嘉曜的舅舅、林淑珍的弟弟叫林瑜杰,他孩子叫林骐,今年才二十二岁,刚从国外上完大学回来,是个爱玩的性子。网上热度爆了之后,林骐很快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立刻跑路,躲来云南——说是躲,也是玩,在国外社交软件上没断过更新。 这次正好剧组在这边拍戏,林瑜杰逮着人,就想让双方吃顿饭。 舅舅对周嘉曜是很好的,事情也没有闹到完全不可收拾的境地,周嘉曜本来不想追究什么。一来对林骐,周嘉曜并不熟悉,上次见面对方还是个小孩,二来按理他和林骐没怎么接触过,后者不可能像小晖一样恨他。但另一方面,周嘉曜想知道他出手帮忙的理由,也觉得就算这件事自己不需要道歉,季崇舟也是需要的。 于是收拾收拾,还是决定去见一见,吃顿饭。 一见面,林瑜杰就狠按了一把林骐的脑袋。 林骐二十啷当的青葱年纪,染了一头红发,短短一茬,左耳两个耳钉,纹身从领口漫上脖子,神情倒是严肃,很知错地朝周嘉曜鞠躬:“哥!对不起!” 周嘉曜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自己的位置,把他身后的季崇舟露出来,林瑜杰便又拍了下自己这傻儿子的脑袋,林骐哎哟一声,抱怨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抬眼看见了季崇舟,心里清楚地又一鞠躬:“对不起,季……崇舟哥。” 他心里想,这声哥叫得真别扭啊,这张脸比他嫩多了。 “行了,”林瑜杰说,“坐下吃饭,慢慢说吧。” 林骐如蒙大赦。 席间林骐倒豆子似的事情的起因过程都交代地一清二楚事无巨细,看来是来前林瑜杰交代过了。 “去年小晖哥生日,姑姑问我有空没,有空能不能去,说过生日热闹点好,又说顺便庆祝小晖哥终于出院了,我一想,确实啊,我就带着我刚买的吉他去帮着暖场了。那天大家都还挺开心,除了我还有几个年轻人,我都不认识,好像说是小晖哥以前的同学,还有小晖哥的女朋友,听说叫安琪……唉,说多了,重点就是之后。” 聚会散场后朋友们都走了,林淑珍叫林骐留下来陪一陪周嘉晖,怕他刚回家不习惯。两人就在一间屋子里,林骐很努力地和他聊天,天南海北加吹牛,周嘉晖就在边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应两声。 林骐当时注意到了,周嘉晖当时一直在搜周嘉曜的消息。 他们那天一晚上没睡,周嘉晖说他在医院睡得够多了,常常整天都昏昏沉沉,有时天还没黑就被逼吃安眠药,听得林骐觉得怪可怜的,后来他说想让他帮忙时,林骐稀里糊涂就拍胸口保证了。 “那天晚上小晖哥说,想要推你一把,想继续看你拍电影。我一想,也是啊,而且我爸在我耳边唉声叹气念叨好多次可惜……嗷!爸!再打头我要被你打傻了!” 林瑜杰幽幽道:“还能比现在傻到哪去吗?” 林骐讪讪,继续说:“然后我就跟曙光的媞姐联系了,了解了一些这种网上的运行流程啊,要了一些搞水军的,搞自媒体的,中介之类的号,都给小晖哥了。要我说,媞姐不愧是我们曙光的经纪人一姐,真的太会办事……啊!” 林骐闭嘴了。 “舅舅,”周嘉曜低笑一声,道,“就让他说吧,没事的。” “这小子,长这么大就学会了说废话,重点全抓不着!”不过林瑜杰的神情也放松了些,任由林骐肆意畅快地交代。 林骐的确是个不吃教训的人,说到觉得好玩的,还手舞足蹈,言语间连夸他小晖哥牛逼,后来居然还联系上了几个明星帮忙……虽然他后来才知道小晖哥联系的几个明星都是讨厌季崇舟的,本来小晖哥说有黑料要给他们,后来反悔没给。 说到这,周嘉曜问:“什么黑料?” 林骐说:“不知道啊,我怀疑小晖哥瞎编骗人的。” 之后发生的事,就是前不久的那些,周嘉曜心里都有数了。 林骐最后总结完,再次起身恭恭敬敬朝两人鞠躬道歉,说非常对不起给他们造成了很多困扰,他其实没有恶意,就是脑子抽了觉得挺好玩,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也不知道周嘉曜受过什么伤,还是后来林瑜杰发现他在这烂摊子事里掺了一脚才和他透露了两句当年的事。 饭吃完了,林瑜杰让林骐先走,然后才看向周嘉曜和季崇舟,主要是看季崇舟,叫了一声:“崇舟啊。” 语气介于亲昵和复杂之间。 季崇舟脑子“嗡”一声,陡然转头看周嘉曜。 周嘉曜笑了笑,在餐桌下抓住了季崇舟的手。 季崇舟瞪大了眼睛:还说不是见家长! 第35章 林瑜杰叫人撤了剩菜,上了果盘甜食。 从他叫了那一声之后,季崇舟脸“嘭”的就红了,低着头不说话,整个人僵硬无比。 林瑜杰知道肯定是小孩脸皮薄,来前周嘉曜又没给人打个心理预防,他态度刚有点不平常,季崇舟就被吓着了。 周嘉曜拿了一碟提拉米苏蛋糕,放到季崇舟面前,让他吃,一边跟他说:“没什么可紧张的,我舅舅很开明,脾气也好,也很喜欢你。今天见面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我舅舅正好来了,他一直挺关心我,我的生活,我的感情生活。崇舟……” 他声音一低,唇几乎贴在季崇舟的耳畔,带着笑意道:“我就是想炫耀一下。” 季崇舟握着小勺子,手还有点抖,碰在盘子上“当”一声,他恼羞成怒:“你都不跟我说!” 周嘉曜接过勺子帮他挖了一块提拉米苏,想喂他,被季崇舟抢了过去,季崇舟吃了,把勺子轻轻搁在盘里。 蛋糕的香甜充斥口腔,季崇舟冷静了一下,做了个不明显的深呼吸,终于抬头正视林瑜杰,有点紧张地冲他笑了笑,开口道:“舅舅,很高兴……” 林瑜杰一愣。 “……见到你。”尾音震颤地消失在空气里。 季崇舟反应过来,恨不得以头抢地。他脸又红了,结结巴巴说:“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呃……” 他心里闪过几个称呼,x总,x先生,x老板,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不清楚周嘉曜的舅舅姓什么。 季崇舟求救地望向周嘉曜,周嘉曜脸上是掩不住的笑,他说:“叫舅舅也挺好的。” “我……”季崇舟声音极小,“我是不知道你舅舅姓什么,你又一直舅舅长舅舅短,我才……唉。” 他深深叹了一气。 “姓林。”周嘉曜说。 季崇舟眼睛一亮,立刻补救,站起来端着茶水规规矩矩敬道:“林总,非常抱歉。” 他把茶一饮而尽,喝出了酒的架势。 林瑜杰忍着笑,也起来配合他喝了一杯,嘴上连连道:“没事没事。” 这一场乌龙过去,气氛自然许多。 林瑜杰换了话题,转而聊他们在拍的电影,说到熟悉的东西,季崇舟松了口气,总算是有问有答,算是聊起来了。 “说了这么多,你觉得拍戏好玩吗,小季?”林瑜杰不叫崇舟了,不过换了称呼,季崇舟反倒比较适应。 听到这个问题,季崇舟下意识先看了眼周嘉曜,周嘉曜没有插话,正低眉垂眼专心致志地给他剥山竹。 季崇舟想了想,说:“现在拍的这部,因为故事比较沉重,导演要求也高,走了这么多地方,拍得挺累的,当然也积攒了很多演戏的经验和成长,但,算不上……好玩吧。不过之前我们拍《少年江湖》的时候,哥……嘉曜哥教我玩街机打台球,那时候觉得很有意思,觉得拍戏挺好玩的。” “噢,那部我看了,”林瑜杰点点头,“当时看的时候我还想,你确实跟嘉曜挺像的……我是说你演的那个角色。别看嘉曜现在一本正经的,也是岁数长了,沉稳了,以前年纪小的时候,又狂又傲。你演那角色不是有逃课去打游戏的戏吗,周嘉曜也逃过,上高中的时候吧……他因为拍戏落了很多课,跟不上学校节奏就懒得听课,跑出去玩,还是那天我去给他开家长会他不在才露馅,被我从网吧里揪出来的时候他还抱怨呢,说烟味臭死了……” 林瑜杰说着回想起过去景象,笑着摇了摇头。 后来又说了几桩周嘉曜的少时趣事,季崇舟慢慢也跟着笑起来,时不时瞅向身侧的周嘉曜。周嘉曜眉眼含笑不动,只把一盘剥好的雪白山竹推到他面前。 饭后吃吃聊聊一个多小时才散场。 离开时林瑜杰拍了拍季崇舟的肩,看着他,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但季崇舟感觉到了。 他也朝林瑜杰一笑,说:“谢谢您今天能来。” 他知道因为弟弟的缘故,周嘉曜和家里的关系算不上多好,有时过年都不回家。周嘉曜带他来见舅舅,虽然嘴上说是想要炫耀,但他应该是想自己的感情能被亲人接受的吧。 上次关于喜欢的谈话,季崇舟再迟钝也感受到了,周嘉曜没有安全感。 林瑜杰微微点头,沉声道:“你们,好好的。” * 顾之明和艾米这一路的旅程,是私奔也是逃亡。 在秦城的基调是恐惧压抑腐烂堕落,而这一路,则是纵情欢笑与近乎疯狂的热恋。 然而警察很快发现了顾检的尸体,开始追寻顾之明的踪迹。 顾之明和艾米旅途的终点是西藏,这里积雪洁白,天朗气清。 “有人说,人这一生,一定要来一次西藏。” 顾之明和艾米躺在深夜的雪地里,望着漫天灿烂且清晰的星辰。 “因为这里是世界上最纯净的地方,能让人在此获得从未有过的平静,能够洗净罪孽,获得宽恕。” 艾米歪头看着顾之明,说:“都是骗人的。” 顾之明也转过头看她,他笑起来,笑容纯净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孩子:“是的,到了这里,就发现了,是骗人的。” 艾米抬手抚摸他的脸颊:“现在你还痛苦吗?” 顾之明握住她的手,不说话。 沉默片刻,他问:“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那天晚上我去找你,拉着你跑,你就跟我跑了呢?” 艾米轻轻眨了下眼,说:“从小,我就有一个梦想,梦想一个男人,半夜敲响我的房门,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带着我私奔。我们一直跑啊跑,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不回头。” “可我是杀人犯。” “而我是妓.女。” “可我……”顾之明的嗓音颤了一下。 一道手电光打在他们身上,警察厉声喝道:“不许动!” 两个人呆愣一瞬,旋即爬起来就跑。 “不许动!再动开枪了!” “砰!” “砰砰砰砰砰——!” “跑啊——”顾之明跌在地上,用力把艾米紧攥他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扯下来,“跑。” 血从他的胸口涌出来。 艾米看着他,脸色雪一样惨白。 她叫他的名字:“顾之明,顾之明,顾之明……” 身后的灯光和脚步近了。 “跑啊。”他说。 他看到她的眼泪像他胸口的血一样汹涌,于是笑了笑:“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艾米看着他。 顾之明说:“好好活下去。” 手电光晃动,越来越近了。 艾米俯身吻他:“我再答应你一件事,我会爱你。” “一直爱你,永远爱你。” 她转身奔跑,手电筒的光柱静静地照着她,像一道宿命的轨迹。 她周围是黑压压的冰冷雪原,她穿着白裙子,赤足奔跑,跑啊跑。 直到一切光明熄灭。 * “好,非常好!可以了,小季和小宁都辛苦了啊。”阴问渠带头鼓掌,两边的助理分别给季崇舟和宁优披上保暖的毯子,宁优对着摄像灯光这些工作人员也一叠声某某老师辛苦了。 周嘉曜从保温杯倒了杯热水给季崇舟,季崇舟仰头喝了,抿唇对他笑。 “今天很好,”周嘉曜揉揉他,说,“很棒。” 阴问渠说:“明天还有几个镜头补一下就差不多了,大家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宁优大声说:“好的导演!” “行了,”阴问渠挥挥手,“都撤吧。” 酒店离拍摄地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季崇舟困得靠在周嘉曜肩膀上打瞌睡,过了会儿,他光明正大地趴到周嘉曜身上,脑袋埋在周嘉曜颈侧,一边蹭一边嘟嘟囔囔。 周嘉曜凝神去听,发现季崇舟念叨的是艾米的最后那句台词。 “我会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 “哥,我会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 “哥……” “我看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就想对你说了。很想说。” “我会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 周嘉曜拍了拍季崇舟的背,他说:“我也是。” 他不信的,可好像又信了。 人在这种时刻,会分不清内心的悸动,是错觉,是自我欺骗,还是渴望。 周嘉曜一字一句和着季崇舟的声音重复。 “我会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 那道手机来电铃声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阴问渠给季崇舟和宁优讲戏时,说过他想要营造出的最后一幕的效果。电影中的手电光会一直亮着,熄灭是电影本身,因为电影在此会以一个彻底的黑屏结束。 周嘉曜在一旁听着,觉得最后电影成片呈现,他会喜欢。 而现在,车子停在半道,两管车灯照着前路,光一直延续到最黑暗的地方,消失于黑暗之中。 生活比电影残忍荒诞。 小琪的声音从他的手机听筒里传出来,屏幕上的来电备注是“小晖”,她发着抖,哑着嗓,哭腔纠缠着恐惧:“他跳下去了,他真的跳下去了,我没有想到……他真的跳下去了……” 第36章 月光照得山峦雪亮。 这段路车开不上来,周嘉曜连跑带走,终于到了地方。 崖边风声如啸,小琪瘫坐在地上,哭得几乎要背过气。 这一片已经是无人区,山崖与他们今夜拍戏的地方遥遥相对,信号微弱,万籁俱寂。小琪看到他来,仓皇低头捂住脸,眼泪从她指缝流出去,声音在空旷山间含混回响,她哭得说话都支离破碎,颠三倒四:“我害怕了,我松了手,然后他就跳下去了,我没有想到,他真的跳下去了,我本来应该跟他一起的,我们约好的,可我害怕了……” 周嘉曜站在她身侧,喘气微重,垂眼看着她。 小琪的手慢慢从脸上拿下来,她望着对面,隔得遥远,能隐隐看见那边的岸。 “我们约好了,要在这里一起死,我们牵着手,坐在地上聊天,他一直在背台词,看着你们拍戏的地方,然后你们那边的灯全熄了之后,他牵着我站起来,问我准备好了没有。我说准备好了,我说话的声音都在抖,我当时还以为是冻的,然后他对我笑了一下……我没有想到……我们就牵着手往前走,然后,然后……我没有想到……” 她再次大哭:“我没有想到我怕了,下面好黑,我感觉到他要跳了,我叫了一声,把他甩开了,他就跳下去了……我没有想到!对不起!对不起……” 周嘉曜蹲下来,把她手里紧握的手机抠出来。 他眉眼沾着风雪,语气冷静:“报警了吗?” 小琪摇头。 他又问:“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然后没有等小琪说出答案,周嘉曜就知道了。这部属于周嘉晖的手机,短信通讯录通话记录和软件都删得干干净净,只留了一个号码,就是他的号码,备注是“哥哥”。 周嘉曜几乎讽刺地笑了出来。 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的! “不要哭了,起来,离这里远点,别一不小心掉下去。”周嘉曜站起来。 小琪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跟在他身后走,哭声却没停。 她仿佛十分惭愧内疚,为自己临阵脱逃,为自己胆小怯懦,为自己背叛了周嘉晖。又似乎是艳羡和痛苦,周嘉曜听她在身后哭着诘问自己:“怎么会怕了呢?怎么就没敢跳呢?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远离险地,在一块背风的石头后,周嘉曜站定不动了。他说:“警察和搜救队很快就会来。” 小琪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头终于垂下去,沉默了。 像那日在咖啡厅一样,不言不语,也不动。 背靠石头蜷坐着,仿佛自己也是块石头一样。 没多久,先上来的是季崇舟。 他开着手机的电筒光喊周嘉曜的名字,周嘉曜朝他挥了挥手,神情却是沉的:“不是叫你在车里等我吗。” 季崇舟见到他完好无缺地站在眼前,总算松了口气,笑了一下,说:“越想越担心,还是上来了。” 碍于小琪在,他们没有很亲密的动作,周嘉曜只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 天色已近黎明。 本来拍摄结束就已经不早,一路开出去又找到这里,折腾了几个小时,两人其实已经身心俱疲,季崇舟还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周嘉曜一路报警定位忙得根本没歇过。 这会儿他有些累了,坐在地上,微微靠着季崇舟,神情淡淡,目光望着远处山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论怎么样,都不是你的错,根本就跟你没什么关系。”季崇舟说。 周嘉曜回过神,朝他一笑:“我知道。” 季崇舟怔了怔,声音低下去:“你在伤心吗?” 周嘉曜重新望着远方,天越来越亮,隐约已能见鱼白的云卷云舒。他对季崇舟说:“我在想,也许这就是最终的解脱吧,于他,于我。” 但这不是小琪的解脱。 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直射在他们身上时,小琪猛然爬起来,朝昨夜她没有勇气一跃而下的悬崖冲去。季崇舟身体的反应快过意识,离弦之箭般追出去。 “崇舟!” 周嘉曜起身时感觉到一阵眩晕,疲倦和恐惧令他腿软了一刹。 他平地摔了一跤,不顾身上疼痛往两人的方向奔去,朦胧目光见看到在险之又险的距离,季崇舟把小琪扑倒在地上。小琪还在挣扎,哭嚎撕心裂肺地令人心惊,周嘉曜和季崇舟把人连抱带拖地弄回石头边。 小琪脸上是麻木的冷寂,她眼眶和鼻尖还是红的,却不再流泪,不再嘶喊,只空洞地看着两人:“你们不该拦我的,我本来可以选择的。” 周嘉曜说:“活着才能做选择。” 小琪缓缓平躺在地面,瞳孔里映着湛蓝的天。 终于,警察和搜救队姗姗来迟。 · 这也不是林淑珍的解脱。 傍晚林淑珍和周武炀到了这座西藏的小县城,两人抵达简陋的派出所,接了警察递过来的热水,小琪就坐在一边,垂着头,一言不发。 警察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经过,告诉她,他的儿子周嘉晖和旁边这位叫许安琪的姑娘,约定在今天凌晨一起跳崖自杀,结果临到头姑娘害怕了没跳,然后给周嘉晖的哥哥打了电话,他哥哥接到电话后很快报了警,但这小县城地方偏僻,即使用最快的速度联系集合专业的搜救队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到了事发地点,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进行搜救工作,但仍然十分不幸…… 警察说:“您节哀。” 林淑珍来前知道出了事,但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事。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普通话都不怎么标准的中年警察,像是没听明白似的问:“什么意思?姑娘害怕了没跳,那小晖呢?小晖在哪呢?” 片刻后,林淑珍的痛叫响彻整个派出所。 她颤抖地用手指触碰到寂静躺着的周嘉晖的冰冷僵硬的脸颊,他沉睡的姿态竟似乎是从未有过的恬淡,林淑珍倏地缩回手,捂住嘴巴,眼泪滚滚而下,满腔悲伤,满腔愤怒无处可发,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离开这临时置办的“停尸间”,冲到刚才的警察的会客厅,揪住许安琪的头发,边打边骂。 “是你害死我儿子的!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去死!是你害死他的!怎么死的不是你——” “淑珍,淑珍!够了!”周武炀皱了眉,试图叫停她无理的举动。 林淑珍猛然回头,松开许安琪,对着周武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吗?你关心过小晖吗?你心里根本没他,没他们,也没有我!你不配为人夫,不配为人父!!” 周武炀握紧她的手腕,躲了两下林淑珍泼妇般的乱打,不耐烦地把人甩出去:“够了!像什么样子!” 林淑珍跌在地上,就这么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周武炀脸色铁青,冷静片刻,才问警察:“嘉曜呢?就是……报警的那个哥哥。” 警察说:“哦,吃过午饭就走了,说今天还有工作,忙完再来。” 周武炀心中一闷:“都什么时候了,还……” 林淑珍还在肝肠寸断地哭。 第37章 “恭喜崇舟老师杀青啦!” “恭喜恭喜。” 阴问渠抱了一大捧花递到季崇舟怀里,季崇舟接过,笑道:“谢谢导演。” 他转着圈朝一应工作人员鞠躬:“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照顾。” 最后把花交给锦伊拿着,自己跑到周嘉曜面前,熊抱了他一把。 天色沉沉,冷风萧瑟,两个人却觉彼此温暖,近乎滚烫。 “好了,”周嘉曜先放开他,“这么多人看着呢。” 季崇舟说:“有什么关系。” 周嘉曜笑:“胆子越来越大了。” 季崇舟微微偏头在他下颌亲了一下,旋即退开,脸上是狡黠笑意:“这才是胆子大呢。” 周嘉曜目光沉了沉,把他的腕拽进手里,低声问:“想和我公开么?” 季崇舟没想到他会猝然问出这个问题,呆了呆,很快小鸡啄米般点头。 周嘉曜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想想就够了。” “啊?”季崇舟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分明是他主动问的,为什么又这样说,“为什么啊。” “你还有好几部戏没上呢,都是大家付出了辛苦,投资商付了钱,你签了合同的。” 季崇舟点了点头,脑筋一时不知转到哪去了,认同道:“是啊。而且,我还想多拍点片子赚钱呢……公开了可能就不会有人愿意用我了吧,那还是不公开了。” 周嘉曜听他认认真真这样说,又有点莫名的气闷:“拍片子赚钱?” “嗯。” “我重要赚钱重要?” 季崇舟听到这话,仿佛不认识他了一样看着他,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你啊。” 周嘉曜顿了顿,自己笑了出来。 他说:“逗你呢。不过,怎么突然想要赚钱了?” 季崇舟眼神闪了闪,说:“就是想啊,我有用钱的地方嘛。我叫沈容姐帮我留意开价高的电影项目了……其实听说电视剧来钱快一些,但你不是不让我拍电视剧么。” “圈子里就是这样的,好项目不一定是有钱的项目,注定不会把过多的钱投在某一个演员身上,而你要是专去挑给钱多的,那踩坑的概率就比较高了。” “我……”季崇舟想说我不在乎,可看着周嘉曜,又说不出口。他已经知晓自己在演戏上肩负的是周嘉曜梦想的延续,他当然可以不在乎电影声誉,但无法不在乎周嘉曜的情绪。犹豫良久,他说:“我尽量好好挑,你也帮我看好不好?沈容姐已经发了一批意向合作的剧本试阅给我了。” 周嘉曜看着他,说:“好。” 回住所的车上,季崇舟看到周嘉曜的手机一遍一遍亮。都是父亲的来电,但被静了音。 季崇舟小声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接电话叔叔会不会着急啊?” 周嘉曜把手机反扣在车座,说:“没什么,我给他发过短信了,只是他非想让我立刻过去。他们下午到的,我妈很伤心,后来又高原反应,现在在县里的医院,等送你回去我再去看她。” “噢。”季崇舟点头不语了。 车子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颠簸,季崇舟时不时就要悄悄看一眼周嘉曜的神情。 次数多了,周嘉曜转头与他对视上。 季崇舟避开他的目光,拿起手机装作玩的样子。 周嘉曜瞥了一眼前头开车的小刘和坐副驾的锦伊,小刘神情专注,锦伊似乎睡着了。他靠近季崇舟,微微侧身,捏着他的下巴,低头吻他,耳鬓厮磨地问:“看了我半天,想说什么?” 季崇舟看他一眼,眼睑垂下去,轻声说:“怕你难过,难过又不说。” “我现在……”周嘉曜极微地叹息一声,“只觉得一切像是假的。” 他又说:“也许我迟迟不接电话,拖延去见他们,也是因为不愿意面对。但……倒是,并不算多么难过。” 他问季崇舟:“我冷血吗?我卑劣吗?我不知道他的死是不是他的解脱,却擅下定义说是,只因为我真切觉得是我的解脱……” 倾诉的欲望一旦打开,竟再也止不住。 车里很静,周嘉曜的声音贴在季崇舟耳畔,呼吸扫过他的耳廓,很轻:“他能自由自在地恨我,但我不能那样恨他,我被毁了所有,偏偏他表现的比我还痛,似乎我只是消沉痛苦,他却病了,疯了,所以他有了天然的豁免,所以妈妈偏心他,而我是正常的那个,就得正常地维系家庭关系……我有时会想,为什么不是我疯了?” 季崇舟安静地拥紧他。 周嘉曜想,他或许的确曾把自己逼到离疯只有一步之遥,幸好季崇舟爱他。 * 季崇舟回了县里的宾馆,周嘉曜叫小刘锦伊回去休息,自己开着车走了。 天亮时,周嘉曜才回到剧组订下来的宾馆。 他没带钥匙,试着敲了下门,季崇舟很快就把门打开了。他眉眼困倦,似是一夜未睡,满含担忧地看着他。 进了房,把门合上,周嘉曜才抱紧了季崇舟。 “还好吗?” 周嘉曜鼻音明显:“嗯。” 季崇舟分不清是因为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直到周嘉曜沉默良久后开口说话。 嗓音沙哑,像是喉咙哽住了:“我以为我妈会责怪我,打骂我,像以前一样。但她只是怔怔看着我,然后抱着我流眼泪,一直叫我的名字。叫一会儿我的名字,又叫一会儿小晖的名字。她哭得好伤心。” 季崇舟拍了拍他的背。 “我就想起来我和小晖小时候一起在家里的院子玩,他跟在我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喊……突然,我也跟着哭了。” 太阳普照,天光大亮。 季崇舟拉上窗帘,把光遮得严严实实。 周嘉曜侧躺在床上,双腿微蜷,睡着了。 第38章 十月,清晨,季崇舟的微博po了一张布达拉宫的照片,天特别蓝,照片中他坐在广场红旗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点赞评论转发在几分钟内就涌上了万。 “四个月了!!!!终于等来了一条微博!!!我寂寞到看别家爱豆发广告都酸成柠檬精呜,舟舟能否多多营业啊[可怜](不能也行。” “新鲜的舟舟,舔舔!” “呜呜呜呜为什么没有正脸,宝,麻麻好想你T_T” “季崇舟,请你保持这样的更博频率,文字图片不嫌多,能发视频不嫌少,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不然我就跪下来求你。” “噗。”季崇舟看着评论笑出了声。 周嘉曜在一旁睡眼惺忪,凑到他脑袋边看,嗓音微哑:“笑什么?” “粉丝……很有意思。” 周嘉曜也看到了,唇弯了弯,又揉了揉他的发。 季崇舟顿了会儿,咕哝道:“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又说不要看粉丝说什么之类的……” “嗯,”周嘉曜下巴抵在他肩上,“本来有一瞬间想说的,后来改主意了,看看有那么多人爱你,也挺好。” “也有很多人爱你,看。”季崇舟翻出一条评论给他看,是周嘉曜的粉丝在问曜哥最近好不好,祝他们节日快乐,希望曜哥身体健康。楼中楼里人还不少,季崇舟想要点开粉丝的主页看,周嘉曜拦住他,把手机从他手里拿开:“好了,一早上起来就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啊,”季崇舟顺势闭上眼睛,往被子里一缩,说,“就是早上醒了,翻翻照片,觉得你给我拍的这张好好,就发了,发完就顺便看看评论。” “醒得太早,是我的错。”周嘉曜说。 季崇舟:“……” 他耳尖微红,被子蒙头上,嗡嗡地说:“困了,我要睡回笼觉啦。” 回青州已经快一个星期,国庆假期也要过完了。 两人离开拍摄的县城,直接去了拉萨,在拉萨待了小半个月,回的青州。回青州后,两人窝在这栋小别墅,整日吃吃喝喝,看看电影,做尽爱做的事,不谈工作,也不谈那一夜发生的事。 弟弟的葬礼周嘉曜没去。 刚回青州那天,季崇舟听见周嘉曜和他妈妈通电话,隐隐听到林淑珍说:“你怎么能不回来?那是你弟弟啊!他是做了错事,但他是因为生病了……” 到这里还是老一套说辞,但紧接着,林淑珍说:“是我对不起小晖,曜曜,你不知道,小晖他可怜,是我对不起他,当初他跟我出去……” “对不起啊妈,”周嘉曜截断她的话,“我不想听。” “你——” “过一阵,我会回去看你们。” 周嘉曜挂断电话,季崇舟长久注视着他沉静的背影。 · 本来睡回笼觉只是随便说说,谁想蒙头闭眼,居然真睡着了,再醒来已快十二点。 床上只剩他一个人,季崇舟肆意打了个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几天他越发觉得周嘉曜这张床就是比他之前住的房间的床大且软。舒服。想着,又滚一圈。 长出一口气,季崇舟爬起来洗漱。 主卧卫生间的洗手台前已放好了情侣漱口杯,一蓝一紫,牙刷和毛巾也是。季崇舟一边刷牙一边摆动着陈设,他们的护肤品也都摆在了一起,因为用的相同的牌子,不认真辨别很难分清谁是谁的。 周嘉曜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进了房间,见他不在床上,又听到水声,就站到门口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压根儿没关。 季崇舟毛巾沾湿胡乱一抹脸,转头说:“是要吃饭了吗?” “是啊。” “今天做了什么?” 周嘉曜说:“红烧肉,辣椒炒豆干,西红柿炒蛋,还有海带汤。” “哇。”季崇舟星星眼,“好丰盛。” 周嘉曜笑道:“现在是给我面子,等会儿吃的时候也得给啊。” 季崇舟握拳道:“好。” 周嘉曜对他笑笑。季崇舟吃东西说挑也挑,味道稍差一点他就能尝出来,盐多了少了,饭软了硬了,很难伺候。说不挑也不挑,碰上味道不对的虽不爱吃,但也不会饿着自己。 最近他给做饭的阿姨放假了,自己试着买菜做。 周嘉曜几乎从没进过厨房,这次心血来潮,拧开火,看到火舌窜出来舔舐锅底的刹那他也有刹那的心悸和恐怖,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几乎很快就克服了。 周嘉曜以前没做过菜,好在现在网络上有各种教人做菜的文字视频,他从网上查了,按照步骤丝毫不差地做,但一开始出来的效果总不令人满意。 不过多做几次,熟练了,这几道家常菜总算能做得像模像样。 今天菜色成品看起来极好,季崇舟夹了快颤巍巍的红烧肉放嘴里,一吃之下,眼睛眯起来,“嗯”了一声,迫不及待地说:“好吃!” “进步了,”周嘉曜轻描淡写,“我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你是不是演的了。” 软滑鲜香肥而不腻,季崇舟吃完一块,只觉口齿留香,他又夹了一块放碗里,才笑眯眯地说:“是真的好吃!比上次进步了那——么——多!” 他直比划。 比划完,又眼睛发亮、崇拜地看着周嘉曜:“哥,你在做饭上也是天才吧!太厉害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 周嘉曜撑着额头笑了一会儿,见他大快朵颐,心中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很好。 他于是说:“看来我这天才是注定要给你做厨子的。” 季崇舟下意识点头,点完头又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好,迟疑道:“我也可以学着烧饭的,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 周嘉曜本想说不用,后来转念,不知想到哪儿去了,挑眉笑道:“好,晚上就带你一起做。” 第39章 午饭后沈容给周嘉曜打电话,询问他,假期已近尾声,《私奔》拍完也快一个月了,有没有在看新的电影本子,或者要不要再拓展一下季崇舟的商务。前段时间的风波虽然带来了一时的负面,但也带起了季崇舟的热度,加上季崇舟过硬的履历和此前电影和奖项的热度,又有很多不错的品牌递来合作意向。 周嘉曜听完,想到季崇舟说的要赚钱的话,对沈容说:“你先筛一批,然后我再看。” 沈容打起精神,中气十足:“好!” 挂了电话,周嘉曜找到在小院子浇花的季崇舟,回家以来第一次和他谈到剧本:“上次你说沈容给你发了不少片酬开得高的本子,看了吗?” 季崇舟说:“看了几个。” “有喜欢的吗?” 季崇舟面露犹豫:“我觉得……都有点怪怪的,跟你给我挑的不一样。” “要我帮你看吗?” “好啊。”季崇舟摸了下兜,“手机在房里。” “沈容发的你微信还是邮箱?” “邮箱。” 周嘉曜点头说:“那跟我去书房看吧,用pad看。” 书房永远给人以昏暗暧昧的感觉,地毯是浅棕色,毛茸茸的软。季崇舟还记得上次他们在这里是读《私奔》剧本的时候,想起周嘉曜给他介绍宁优时的神情,十分冷然,他那时怎么也想不到,周嘉曜原来是喜欢他的。 pad登上邮箱,沈容一个邮件代表一个剧本,信件内容是剧本名、类型、题材、片酬报价、邀约季崇舟饰演的角色介绍、主要角色及设定、简介和短试阅,长试阅则是单独的附件。 随便一划拉,整整一页半三十八封邮件,三十八个剧本邀约,片酬报价最低是一千万。 周嘉曜粗略浏览了一遍沈容整理的信件内容,直接删了一半。 他皱眉道:“沈容没有筛选一遍再给你发吗?” 季崇舟讷讷道:“我让她重点关注片酬。” 周嘉曜冷笑一声:“所以她就只看片酬了?” 季崇舟说:“你……删掉的都是不好的吗?《苍耳》那个故事我觉得还挺、挺感人的呀。” “你是说那个不良少女暗恋优秀学霸,因为家庭乱七八糟所以心理也不健康,每天不好好学习就纠缠学霸,人前很凶没人时是个小可怜,自比苍耳浑身是刺又粘人,在学霸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了保护学霸被小混混轮,然后怀孕了去流产,被学霸发现,学霸对她产生误会,厌恶她,说错看了她,最后和别的女孩在一起,女主痛彻心扉割腕自杀,男主知道真相后悔不迭余生都活在遗憾中的那个《苍耳》?” 季崇舟:“……” 他小声说:“我明明看剧本的时候还挺感动,怎么你说出来就……” 周嘉曜说:“因为本质就是没营养的青春疼痛狗血。” 顿了顿,他说:“你觉得感动,可能是,代入了暗恋吧。” 季崇舟看了他一眼,说:“好像是。那……你怎么没代入啊?” 周嘉曜想说这故事太低级他实在代不进去,说出口却是:“因为我不会像女主一样,我不会有一秒钟想自杀。喜欢一个人,我会得到他,哪怕用哄骗和强迫……我真的这么做了,崇舟,你知道的。” 季崇舟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暗郁的深意,反倒点点头,颇开心地说:“没错,你得到我了!” 周嘉曜凝视他两秒,没忍住噗嗤一笑:“笨蛋。” 他曾觉得季崇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而他是用冠冕堂皇名义掩盖他龌龊内心的混蛋,他觉得季崇舟这个笨蛋是那么得可爱,后来季崇舟也告诉他,原来他这个混蛋,在笨蛋的眼中也是可爱的。 心里因此而感到熨帖。 两人凑在一起接着看剧本,周嘉曜看一个否一个,一下午下来,一本都没留下。 “都不行,”周嘉曜说,“从质量上考虑的话。” “怎么会……”季崇舟有点沮丧,“这么多呢。” 周嘉曜摸摸他的头,张开手臂,把人圈进怀里。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周嘉曜勉强挑了三个剧本出来,给他看:“硬要说,这三个还算可以。” 季崇舟眼一亮,指着报价三千万那个:“这个片酬最高,那我接这个?” 周嘉曜亲了亲他:“宝贝,不如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赚钱,我可以告诉你别的赚钱的方法,赚的比这多,还比拍电影轻松。” 季崇舟踌躇道:“真的吗?” “不骗你。” 季崇舟说:“我要想一想。” 周嘉曜眼含笑意:“好,你慢慢想。” “唉,”季崇舟唉声叹气,“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周嘉曜笑道:“你已经给过我最好的惊喜。” “什么?”季崇舟睁大眼睛,震惊又迷茫,“是什么?” “是那天,生日那天……你说你喜欢我。” 那天是他们的第一次,从身体而言,痛大于快,周嘉曜更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心里变态的餍足绝望得快要溺毙了,季崇舟却忽然说,我喜欢你。蒙着脑袋,声音闷在被子里,胆怯又羞赧,直白又热烈。 周嘉曜想,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了。 但他错了。 季崇舟还是给了他的更好的。 “好吧,那我告诉你吧,”季崇舟离开周嘉曜的怀里,跑到房里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点开备忘录给他看,“我想要拍一部电影……或者短片?我好像没有导长篇的能力……主角是我和你,故事是我写的,可能有点幼稚……” 季崇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故事居然是后启示录风格,经年大雪的末日后,地球仿佛再度进入冰川时代,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掩,世界灰暗,寒冷使土壤寸草不生,许多生物因此而绝迹。但很快,首先是动物感应到,然后是幸存的人类间有了传闻,在某个地方,似乎春回大地,据说,那里有一轮行走的太阳,给人温暖,为那一片土地带来生机。 植物很快生长起来,各种各样的动物在“太阳”所笼罩的地方安家生存,最后是幸存的人类找过去,他们便发现“太阳”是个少年,身上总是散发着高烧般的温暖,入夜身上便有十分明显的光芒,简直是圣光。他照顾着一个苍白的、生病的哥哥,哥哥从不走出屋子。 围绕着这个设定,季崇舟写了很多少年和哥哥和小动物的可爱的事,涉及到与人的关系,他似乎词穷了很多,打了很多省略号。 最后的结局是,后来大家发现,原来哥哥才是使这周围一小片地方春回大地的人,他因为这样的异能而饱受生病的折磨,他身上的光比少年的璀璨无数倍,是真正的“太阳”,少年对所有人说,他身上的光和热都只是从哥哥身上沾到的,不到百分之一而已。 “我哥才是太阳,我只能算是月亮。”这是季崇舟写给少年的台词。 太阳散发着真正的光芒,而月亮只是借他的光照亮黑夜。 这隐喻——不,是明喻,太明显太直接。 “写的可能不好吧……”季崇舟知道周嘉曜对剧本的要求多高,他把这样连草稿都称不上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心里也虚,“不过我想,有钱的话可以请好的编剧来帮我改……” 周嘉曜吻住他的唇,让他不再说话。 他们呼吸急促。 周嘉曜把人抱在怀里,双臂用力,太爱而太急切,太想彻彻底底拥有而拥得太紧。 喘不过气,眩晕,热气涌向四肢百骸。 “哥,哥……”季崇舟含混地叫,因喘不过气而推他。 周嘉曜微微松开他。 季崇舟脸色通红,眼神稍稍迷离,他的手还攀在周嘉曜肩上。 “为什么这个故事的名字叫《颠倒月光》?这听起来不像科幻片,像爱情故事。”周嘉曜哑声问。 季崇舟先说:“这不算科幻吧,就是我瞎想的。” 然后解释:“我是这样的想的,少年是月亮,真正的光是哥哥,那些喜欢少年的小动物和人类都弄错了,他们应该喜欢哥哥才对。因为有哥哥,才能驱散寒冷,万物复苏,让小动物和大家都能幸福地活下来。” 周嘉曜眼睛有点发酸,他吻了吻季崇舟的唇,低声说:“你也弄错了,你是太阳,你照亮了我。”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目光相视,呼吸相织。 季崇舟眨巴眨巴眼,说:“那……我很高兴。” 他们再次接吻。 在书房里。 荒唐了十月一整个漫长的黄昏。 第40章 天很快黑了,周嘉曜站在浴室外,和季崇舟好好讲了讲拍电影以外的赚钱方法。 “代言、综艺来钱都快,还轻松,综艺放一边儿不说,代言沈容最近就帮你看着呢,找你的人很多,质量也不差,以前不让沈容给你接一是想你保持演员的神秘感,二是很多找上门的牌子不行,好牌子待遇又不好,所以挑挑选选我都瞧不上。不过今年你拿了这个影帝,热度也一直不错,好品牌好待遇都找上来了,可以挑着接一接,几千万还是容易的。” 季崇舟十分欢欣地喊:“好!” 周嘉曜笑了笑,又翻他手机里收藏的菜谱,隔着浴室门,一边报菜名一边问季崇舟想不想吃。季崇舟的声音穿过水雾与门板,朦朦胧胧,软软甜甜,听一道,答一句想吃或不想吃。 等他洗好出来,周嘉曜才想起来似的:“等会儿进厨房一身油烟味,白洗了。” 季崇舟嘟囔:“不洗不舒服,有味道就,晚上再洗。” 两人进厨房,周嘉曜替他系上围裙。 粉色的。 季崇舟说:“怎么选了这个颜色啊。” 周嘉曜问他:“不喜欢吗?” “就是好像有点奇怪。” “看顺眼就不奇怪了。”周嘉曜觉得自己就看得很顺眼,手指抚平季崇舟腰前围裙的褶皱,说,“这个粉又没那么亮,掺点灰色调,很温柔,你戴起来也显得……很贤惠。” 周嘉曜甚至拿手机给他拍了许多张照。 厨房的光线很好,季崇舟拿着木质锅铲,正按着周嘉曜的指示翻着锅里的小炒肉。 周嘉曜拍完,走到季崇舟身后,一只手搂住他的腰,一只手把照片递到前面给他看,低头下巴搁他肩上,哄道:“要不要发微博?” 季崇舟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的确,那粉色饱和度不高,温温柔柔,连带显得他长于烹饪似的,根本看不出来他多紧张和手忙脚乱,又想到这照片是周嘉曜拍的,菜是他们一起洗、切、炒的,隐隐有种秘密秀恩爱的感觉,便欣然同意:“好啊。” 周嘉曜便打开微博,几乎咬着他的耳朵问:“配什么字呢?” 季崇舟只觉得腰后微麻,整个人往周嘉曜身上靠了靠,脑子里却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周嘉曜说:“那就不配字,配个表情吧。你挑一个喜欢的。” 季崇舟随手指了一个,是个垂眼害羞的黄豆表情。 周嘉曜笑了一声:“好。” 他把它点上,发出照片。 每刷新一次这条微博底下的评论都成几何倍增长,被点赞到第一条的是:“一天之内更了两条微博还都带照片这张更是露了脸!!!舟粉快来过——年——啦——” 周嘉曜想了想,切换到自己那个zzzzzzhou的微博。账号满是评论私信和新粉丝提醒,周嘉曜看到他这个微博账号粉丝已经有一百多万,还愣了一下。不过心情只波动了一瞬就平静了,什么都没看,直接搜索季崇舟,关注他,关注列表就从零变成了一,然后,他再给季崇舟早上那张照片和这张照片都点了赞。 做完简单的晚饭,已经快八点半,两人都饿了。 因此这顿饭,滋味格外好。 差不多刚放下碗筷,沈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给小季点赞上热搜了。” 周嘉曜说:“哦?” “你可真淡定。” “不然呢,点个赞而已。”他顿了下,“或者热搜是你买的?你又想炒什么?” “不是!”沈容冤死了,“粉丝刷起来的,你的粉丝挺高兴你还能有点动静,小季的粉丝也挺高兴你个履历这么牛逼的影帝对她们宝贝青眼有加。” “她们宝贝?”周嘉曜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沈容无语。 周嘉曜装作没感觉到,想到下午季崇舟给他看的东西,看了看眼前正认认真真吃鱼的季崇舟,说话的语调简直称得上得意洋洋:“是我的宝贝。” 沈容:“……” 沈容:“好好好,行行行,你的你的。” “打电话就为了说这个?” 电话那头的沈容捏了捏眉心,说:“不是,有正事。罗杉慈善晚宴开始预热了,那边联系我问能不能邀请到你出席。” 周嘉曜沉默。 沈容说:“你不用立刻做决定,晚宴二十号,还有两个星期,那边也在做各方的最后的确认,你有两天时间考虑。” 长久的安静令沈容以为电话早就被挂了时,才传来周嘉曜的一声“嗯”。 然后电话才挂断。 “崇舟,想去鸿城旅游吗?” 罗杉慈善晚宴在鸿城办。 周嘉曜慢条斯理地收拾碗筷,淡淡地说:“正好别人的假都休完,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这时候出去没什么人。” 季崇舟说:“我们两个吗?” 周嘉曜笑着说:“是啊。” 季崇舟说:“好啊。” 周嘉曜把碗一一放进洗碗机,季崇舟跟进来,想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就听仿佛平常一样问:“你想要我陪你去那个慈善晚宴吗?” “当然。”季崇舟答的很快。 周嘉曜就知道他没反应过来,于是说得更明白一点:“我是说,和你一起出席。” 季崇舟缓慢地眨了眼。 一起出席的话,要走红毯,会有采访,晚宴时摄像机摄影机也不会少。 会有很多人,很多灯,很多镜头。 季崇舟脑子里转了一圈。 他和周嘉曜对视,抿着唇仍然点头说:“当然,很想。” “好,”周嘉曜笑着凑过去亲他一口,说,“那我今天就要打电话订衣服了。” 季崇舟握住他的手:“如果你到时候紧张,就想,我在你身边,应该会好一点吧。实在不行……就这样,牵手吧。管他呢。被曝光也没关系。”‘ 周嘉曜似乎心情轻松,还开起了玩笑:“你是不是巴望着曝光呀舟舟?” 季崇舟理直气壮地挺胸抬头:“是,怎么了?” “我会想着你、看着你的,”周嘉曜笑道,“但是不能公开,好不好?你还这么年轻,我们还要在一起拍好多好多电影。” 季崇舟软软地说:“也好,跟你在一起就很好啦。” “不过呢,”周嘉曜话锋一转,“虽然不能向公众公布恋情,但可以向我父母公布了。” 季崇舟一惊:“啊?” 他忧心忡忡:“现在……不是个好时候吧。” 周嘉曜说:“我和家里人说了,后天,八号回去吃饭,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季崇舟心里有若隐若现的不妙,但还是问:“什么赌?”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现在不是个好时候,”周嘉曜把洗碗机的盖子合上,启动后洗手离开厨房,季崇舟就颠颠地跟出来,周嘉曜把人抱了,舒了口气说,“你跟我一起回去,如果我妈家里给我安排了相亲对象,我们就公开,如果她没有安排,我们就说是朋友。” 季崇舟很有警惕心:“不会是阿姨早和你说了,你知道会有相亲对象去?” 周嘉曜不满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申明拒绝。” 季崇舟迟疑:“那我怎么……听你的语气,好像很肯定?” “因为我了解我妈。” “啊。” “她想我结婚很久了,这个节骨眼,更是想让我符合她的期待,抚慰她的痛苦。但是,这么些年,我也很累了。所以,崇舟,打赌吗?” 季崇舟咕哝道:“总感觉我一定会输。” 周嘉曜笑了笑,低头吻他的额头。 · 周嘉曜所料不差。 到了那豪华别墅区,季崇舟和周嘉曜一进门,林淑珍便高兴地迎上来。季崇舟乖巧地叫了一声阿姨好,林淑珍便一叠声道好好好。 周嘉曜问起父亲,林淑珍脸上的喜色就淡了一分,说:“在花园弄他的兰花呢。” 她回头喊了一声:“老周!快过来,曜曜和小季来了。” 最近天气有些冷了,周嘉曜从鞋柜找了双棉拖鞋给季崇舟,蹲下来轻轻放的。 林淑珍看到这一幕,愣了一愣。 “饭菜还没好,沙发上坐会儿,小季要看电视吗?” 季崇舟摇了摇头。 林淑珍就坐下来,和他聊天。 周嘉曜坐在季崇舟身边,并不搭腔,听着林淑珍问季崇舟:“曜曜这几年不怎么跟家里联系,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外面过的到底好不好。” 季崇舟看了他一眼,说:“挺好的。” 周嘉曜看到茶几上一盘夏威夷果,眉梢一挑,把盘子端到过来开始剥。 剥好的果肉放到季崇舟面前给他吃。 林淑珍继续说:“他在外头,也不跟我们说他到底做什么。听他舅舅说是还在娱乐圈工作,但我们年年关注电影的消息,就是不见他的名字,我还怀疑过,是不是他舅舅诓我呢。” 她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向周嘉曜,但周嘉曜并不看她。 季崇舟小声解释:“哥……嘉曜哥做的是幕后工作,主要是教我演戏。” “哎,上次回来听他说了,他爸还问他教的谁,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不说,谁想到今天还把你带回来了!小季啊,阿姨看你,长得比电影里还好看呢。” 这样竟也聊了半个小时。 “阿姨,菜都差不多了,嘉曜哥回来了吗?”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从厨房出来。 周嘉曜不动声色地勾唇冷笑。 林淑珍连忙站起来:“回来了,这不就是呢吗。还认得吗?” “认得的。”女孩笑着说。 “曜曜,还记得你小鱼妹妹吗?” 周嘉曜掀起眼皮瞭了一眼:“不记得。” 林淑珍说:“苏瑜呀,当初和小晖是初中同学,来我们家玩过好几次……” 她想到她的另一个孩子,眼眶微红。 周嘉曜说:“哦,没什么印象了。” 苏瑜说:“没事,阿姨,嘉曜哥不记得,那我们就当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苏瑜,苏州的苏,周瑜的瑜,现在是个甜点师。做饭也还可以。很高兴认识你,嘉曜哥。” 周嘉曜漠然一点头:“我就不介绍了,我妈应该把该说的都说了。” 苏瑜半点不扭捏:“那阿姨,咱们就上菜吃饭吧。” 季崇舟安安静静,在外面他是大明星,在这一家子面前,他倒有点像透明人,苏瑜不怎么看他,一双杏眼几乎黏在了周嘉曜身上。 席间,只有周嘉曜时不时问他这个吃不吃,那个要不要尝尝。 他不太记得自己都是怎么回答的了,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问题:现在看来他打赌肯定输了,等会儿要怎么跟周嘉曜的爸爸妈妈说呢? “小季喝酒么?”周武炀问。 周嘉曜替季崇舟说:“他不喝。” “那你不陪你老爹喝两口?”周武炀已经自己酌了半杯,说话已经不像最开始端着。 林淑珍想说什么,刚张了张嘴,周嘉曜就起身拿了杯子:“好,我喝一点。” 她立刻趁热打铁:“是因为今天菜不错么?小瑜的手艺我吃着特别好,人长得又漂亮,也不知道将来谁这么有福气能娶上这样的姑娘。” 苏瑜脸微微一红,低声道:“也没有,我做的饭也就能入口的水平。” 她少女怀春地看了一眼周嘉曜,大胆道:“其实我第一次来阿姨家的时候,就喜欢上嘉曜哥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有机会……” 周嘉曜饮尽一杯酒,望着苏瑜:“什么机会?” 他语调冷漠,不留情面。 苏瑜愣了愣。 周嘉曜微微低头给季崇舟夹了一筷子红烧肉,音量不高不低:“她做的好吃,还是我做的好吃?” 季崇舟:“……” 第41章 苏瑜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哪里还看不出来,周嘉曜对着季崇舟,眼角眉梢的情意都要溢出来了。 又听季崇舟仿若平常地回答:“你做的好吃。” 周嘉曜便满意地笑笑。 苏瑜却不放弃,还想再争取:“嘉曜哥也会做饭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蹭一顿……” “没有机会。”周嘉曜垂眸说。 苏瑜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僵了片刻,勉强弯唇一笑。 林淑珍看不过去,出声制止周嘉曜毫无礼貌可言的行为:“曜曜!小瑜难得来做客,这一桌子菜都是她忙活的,你怎么说话呢?” 周嘉曜比她更不耐烦:“又不是我让她来、让她做的。” “你、你——” 林淑珍气得险些说不出话。她忍了忍,再开口嗓音微涩:“妈妈知道你不高兴这样,可是,可是你也这个年纪了,成家的事总要考虑吧?妈妈不是想逼你什么,只是怕你一个人孤单、过着不舒心,早点有个喜欢的女孩陪在身边不好吗?” 周嘉曜说:“有了啊。” “你不要跟妈妈顶嘴——”林淑珍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什么?有了?谁呀,长什么样,多大呀?做什么工作的,什么时候能领回家见见?” 季崇舟紧张得咽不下饭了,周嘉曜却还优哉游哉:“是明星。” 林淑珍脑中灵光一闪:“那个叫童妮的女孩?可我记得她比你还大几岁吧……” 周嘉曜见她还这么挑三拣四的,简直想直接撂下炸.弹:是男的,就坐在我身边。不过外人还在,他也不想让季崇舟直面母亲的歇斯底里,便只说:“不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林淑珍怔了怔。 “曜曜,如果真的有对象了,不是骗妈妈的,那也是好事,”她哽咽道,“只是可惜,小晖见不到了……小晖是好孩子,本来都好好的,给我发了好多照片,看了海,爬了山。曜曜,爸爸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了,我们只希望你幸福、快乐。” 季崇舟听着最后一句话,心中有些受触动。 他妈妈去世前,也曾握着他的手说,这一生,只希望他幸福快乐。 “我们现在挺好的,”周嘉曜看着林淑珍和周武炀,若无其事,“对事业有我们自己的规划,感情也很好,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 苏瑜在一旁食不下咽,一面想丢死人了赶紧走人算了;一面又有些糊涂,周嘉曜在说的这个人到底是他娱乐圈的明星女友,还是身边这个人? 林淑珍脸上刚浮现欣慰的喜色,就听周嘉曜说:“而且我们意见一致,不会结婚,也不会要孩子。” 季崇舟差点在边上跟着点头。他不觉得周嘉曜这话有什么问题,他们两个男的,在现行政策下没法结婚,两个男的,更生不了孩子。 林淑珍撂了筷子,冷冷看着他:“什么意思?” 连一直很少说话的周武炀也不怒自威地沉了嗓音:“嘉曜,你给我们说清楚。” “还不够清楚么?” 周武炀重重放下酒杯:“嘉曜,扪心自问,这些年我没有干涉过你做任何事的自由,但在这件事上,由不得你,结婚不结婚可以再议,孩子必须要生。” “是啊,曜曜,”林淑珍露出哀婉神色,“我们家只有你一个孩子了,你爸这么大的生意总要有人继承,就算不为了这个,家里没有孩子,冷冰冰的,多寂寞啊……” 她眼中有泪:“你总不回家,这一年多有小晖陪着我才觉得自己活着还有点意思,现在小晖……这几天我总想他,想得不得了,还总是想起你们小时候……你这个年纪,结婚生子,再正常不过,有了孩子,妈妈可以帮你带……” 周嘉曜嗤笑一声:“再带出一个周嘉晖么?” 林淑珍脸色唰一下惨白,眼泪流出来,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心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有,爸,”周嘉曜转头说,“你不是不干涉我,你是根本不在乎。不在乎妈妈,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小晖。” 周武炀气得手哆嗦:“你是我亲儿子,我不在乎你,我在乎谁?!” 周嘉曜笑了笑:“还有外人在呢,不用我说的那么清楚吧?” “你说清楚!”周武炀厉声说。 周嘉曜说:“你在乎妈妈娘家的生意能给你带来的东西,在乎这场婚姻的利益关系,在乎你可以作为继承人的、流着你的血的孩子。至于这个孩子是谁,不重要。你外面的女人不是给你生了个女儿吗?叫她继承你的产业吧。” “放屁!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一时间,周嘉曜都不知道骂的是他,还是那个私生女。 他并不生气,偏头低声问季崇舟:“吃饱了吗?” 季崇舟点点头。 周嘉曜起身替他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说:“那走了。” “周嘉曜!”周武炀愤怒地叫道。 周嘉曜脚步一顿:“我每次回家,都不欢而散,但我怎么想,都不觉得是我有问题。爸爸,妈妈,你们慢慢吃。我和崇舟下午还有工作,机票都订好了,先走了。” 他回身牵住季崇舟的手,离开这栋气氛压抑的别墅。 林淑珍看着那相牵的手,看着两人的背影走出家门,猛的站起来。 椅子擦过地砖的刺耳声在空旷的别墅回荡,她冲出去,外头风有些大,有些冷,树枝瑟瑟,落叶飞舞,两人走在小道上,身影被苍绿枝叶掩映着,林淑珍吼道:“周嘉曜!” 她的声音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几乎响彻了整个别墅区。 那两道背影停住了。 “你实话告诉我,你餐桌上说的那个明星,你的对象,是不是这个小季?!” 一刹间,天地仿佛都寂静,只等他的答案。 周嘉曜拉过季崇舟,环住他的腰,低头狠狠吻他。 他们没有走出去多远,因此林淑珍看得清清楚楚。 周嘉曜用行动告诉她:是的,就是他。 “周嘉曜!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林淑珍声嘶力竭,“你这是作孽啊!曜曜,你不能这样,你是不是也生病了啊?生病我们可以治,但你不能这样对爸爸妈妈……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 “妈,你应该问,你这辈子做错了什么。” 周嘉曜抓着季崇舟的手走了。当着家长的面亲了一口,他很淡定,季崇舟反而紧张得一手一身的汗。他柔声说:“没事,走吧。” 走出去没两步,身后就传来嚎啕大哭。 季崇舟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林淑珍扶着门框缓缓滑下去,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季崇舟一句都没听清。 “她看起来,好伤心。”季崇舟小声说。 “嗯。”周嘉曜捏了捏他的手,在茂密林间的小路上又亲了下他的脸颊,“回去收拾东西,路上我们查一查鸿城有什么好吃的。” 季崇舟望着周嘉曜漆黑深邃的眼眸,没来由地觉得他此刻也在伤心,只不过比起林淑珍那样露骨的、放肆的宣泄,周嘉曜的更隐秘克制,更压抑痛苦。季崇舟便回他一吻,软声说:“好,昨天我查了一点,想吃云吞面!” “那就去尝尝云吞面。” · 季崇舟的微博又更新了。 舟粉狂喜乱舞,这几天季崇舟发的微博数量比过去一年还多,还条条带图,图图露脸,脸脸好看。 除了本人,季崇舟的照片中多是鸿城各种美食,标志地点打卡,还去了趟鸿城迪士尼乐园。照片都是延后两三天发的,免的被人堵。 好在季崇舟粉丝虽多,但不是爱豆流量粉,追星没那么疯狂,就算认出来了,很多也只是远远围观和偷拍他。 有人偷拍,照片放到网上,大家很容易就发现,这次鸿城之旅,不是季崇舟一个人,周嘉曜也在。 cp粉磕的昏天黑地。 这种事,越暗戳戳越好磕。 谁想到,十九号晚,也是罗杉慈善晚宴的前夜,季崇舟居然光明正大地放了一张和周嘉曜的合照。 照片是在鸿城平安山山顶拍的,他们背后是湛蓝天空和绵延的青翠山脉。周嘉曜嘴角噙着浅浅笑意,眉目深邃,还算冷静,季崇舟笑得就有点傻了。 粉丝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季崇舟露出这样的笑容。 一方面有些新奇,另一方面也有发现了季崇舟另一面的兴奋。 “哈喽?舟哥被魂穿了吗?” “嗷!!!!!今天是甜粥!!!呜呜呜从来没见过这么甜的妹妹!” “总有一种自家孩子被[]拱了感觉……没有说周老师是[]的意思……” “我第一次觉得哥哥好像是个傻白甜……” “淦,周嘉曜好帅啊,这该死的魅力。” “啊啊啊啊啊没想到继那段澄清视频之后我能这么快再次看到周哥的高清正脸!感恩季崇舟,以前不是你的粉,但从今天开始我是了,请多发点我周哥谢谢呜呜——” “?咋了,季崇舟和周嘉曜终于公布恋情了吗?” “cp粉别磕了,营业罢辽,罗杉宣了,明天周嘉曜也去。” “笑而不语,营业这么真私下同游鸿城12天?” …… 二十号下午,周嘉曜和季崇舟用了同一个造型和化妆团队,做好妆发,换好服装,等主办方的车来接他们出发。 主办方早先问过他们的意见,想分车还是同车,两人都想的是同车。 于是主办方为他们安排了一辆车。 沈容揶揄他们:“除了你们,同车的都是官宣过的情侣和夫妻哦。” 周嘉曜挑眉:“哦?看来你准备好应急公关稿了?” 沈容一愣,被吓傻了:“不是吧大哥?你难道打算今天官宣???” 周嘉曜说:“你说的啊,同车的都是情侣夫妻,我们不就是?” 沈容讪笑:“不开玩笑了,你们对外一定咬死了说是好朋友啊,也不要有什么过激举动,拜托了。” 周嘉曜说:“还是准备好应急公关稿吧。” 沈容哀嚎:“……不……如果要公开,不如杀了我吧……我的职业生涯……” 周嘉曜若有所思:“我看你是时候带点新人了,怎么好意思把你的职业生涯只绑在一个艺人身上。” 沈容:“当初你把我骗过来带小季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季崇舟本来只在一边听,提到这个,他不由地问:“是怎么说的?” 沈容望着周嘉曜冷厉的目光,悍不畏死道:“他说月薪十万,提成另算,带我躺赢,飞升国内经纪人一线梯队,钱多事少离家近,做个几年就能开公司,问我来不来。” 季崇舟问:“然后呢?” 沈容幽幽道:“然后我兴高采烈地掉进了坑里。不是说你是坑的意思啊小季,是周嘉曜,坑啊,太坑。” 周嘉曜嚼着柠檬糖:“我坑?当初我说的哪一条没兑现?” “是我失算,”沈容说,“没能在合约里加一条替我解决终身大事。” 她叹了口气:“不说了,车来了,准备去会场吧。” 要走时,猝不及防,季崇舟主动亲了周嘉曜。 他尝到了他嘴里柠檬糖的味道。 周嘉曜戒烟成果显著,但在感到压力大、情绪紧张时,他还是习惯用柠檬糖代替香烟舒缓心情。 一吻之后,季崇舟冲他眉眼弯弯地笑:“哥,走吧。” 周嘉曜低低地“嗯”一声。 他下意识拨了拨衬衫领口,呼出一口气。 他知道他将要走进镜头、闪光灯、人声呼喊的世界。过去他无比熟悉、怡然自得,如今他尚且不确定自己能否自如应付的世界。 他一度逃避。 但现在,他不再畏惧。 因为他有季崇舟了。 第42章 罗杉慈善晚宴全程直播。 季崇舟和周嘉曜出场的次序虽不是压轴,但也不早,急切的粉丝就眼巴巴守着直播等。 从微博得知两人快要出场时,许安琪从厨房出来,回到房间,打开直播。 只打开了,没有看。她注意力全在自己手机里的视频上。是她熬夜剪辑好的视频,她和周嘉晖去旅游,从青州,到秦城,到青岛,到丽江,最后到西藏。周嘉晖带着相机,拍了照,也拍了视频,她反复拉看其中一小段他笑起来亲她的片段,听他撒娇地说:“起床啦小琪琪。”这样的时刻很少,所以尤为珍贵。 她知道他们的旅游路线追寻的是周嘉晖哥哥的脚步,是他们拍摄电影的路线。 除了出去玩,还有很多时候,他们窝在宾馆看电影。 周嘉晖只看两个人的电影,他哥哥周嘉曜的,和季崇舟的。 他常常对她说:“我也想当电影明星。” 上雪山的前一夜,周嘉晖和她一起看了最后一部片子,画质一般,场景却很明亮,十三岁的周嘉曜初显俊朗,穿着学生气的T恤,站在写着补习班牌子的老旧门口百无聊赖地等。 “讲什么的呀。”她问他。 他没有回答。 可随着镜头推进剧情,她脸色惨白地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了。 十三岁,刚上初中的少年喜欢上同班的女孩,他眉目恣肆,骄傲地追求她。但女孩不回应他的追求。他便用尽一切手段,在追求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女孩和补习班的老师有亲密的举动。他去质问她,她说,她喜欢的是老师。他稚气地说:“我总有一天也会长大的,会长得比他高,比他帅!为什么不喜欢我?”女孩只一言不发地走掉。 少年不死心,仍然每天跟着女孩,蹲在补习班外等。于是他又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位老师的小情人很多,有的依恋他,有的恐惧他,有的仿佛麻木,有的似乎还什么都不懂。他把他的观察告诉了女孩,女孩脸色苍白,说:“我知道。” “知道你还喜欢他?!” “不喜欢他我能怎么办?!他答应等我长大就和我结婚的!他一定会娶我的!” 少年突然洞悉:“你和他睡了,你个婊.子。” 少年不再追求女孩,只在课间时不时装作无意地看她一眼。 她一如往常,只是好像愈渐苍白透明。 有一天在学校的综合楼,少年在帮忙整理通用技术教室,突然听到隔壁美术室有声音。女孩的声音,老师的声音。女孩在哭。 他随手抄起教室里用来做木工钉钉子的榔头,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女孩看到了窗口的他,口型说:“救我。” 他于是冲进去,把男人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砸烂了。 血水在他脑后蔓延开,像一抹红日。 “这部电影,”电影的最后时刻,周嘉晖说,“叫《骄阳》。” 他的话冰珠似的砸在许安琪的心里:“哥哥……是骄阳,而我,是沉晖。” 许安琪整个人蜷成一团,愣愣地看着电影进度条走向尾声,听他这样说,就说:“我也是。” 他说:“我们一起去死吧。” 他说:“我听说,人冷到极致,会觉得是被灼伤了。所以冻死和烧死应该差不多吧。” 他说:“我不想再放火了。每次我都没有勇气走进火里。” 许安琪说:“好,我们一起去死。” 傍晚六点,黄昏如烧。 季崇舟和周嘉曜的身影出现在红毯上。 许安琪的目光终于落在电脑屏幕上,今天季崇舟穿的是暗蓝色条纹西装,年轻俏皮,周嘉曜则是幽深的黑色,成熟英俊。他们两人在媒体的喊声中转动着,朝各个方向的镜头和闪光灯微笑。有一个刹那,周嘉曜不知道是被什么绊倒了还是怎么,差点往边上栽倒,季崇舟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扶住他的肩膀。 季崇舟和周嘉曜戴着同一个品牌不同款式的腕表,熠熠生辉璀璨夺目。一个戴在左手一个戴在右手,像是专门为了两手相牵时碰撞在一起。 闪光灯噼噼啪啪声不绝。 他们的手在一块握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她呆呆地看着,直到两人离开红毯。 她本来想把剪好的视频发给周嘉曜的。 门窗都关好了,煤气也放了够久了。 但她不打算发了。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关上煤气,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 她又看了一遍剪好的视频。 都是美好的。 · 进了会场,季崇舟又握了下周嘉曜的手。“没事吧?” 周嘉曜笑道:“没事。” 他把手张在季崇舟面前给他看:“不信再摸一遍?都没出汗。” 季崇舟脸上涌起薄红,张嘴想说他不是摸,最后还是只憋出一句:“没事就好。” 周嘉曜轻轻调笑道:“不过刚才确实腿软了一下,多亏舟舟在我边上。” 季崇舟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下,他们地处角落,没什么摄像机也没什么人来往,才隐隐松了口气。 周嘉曜看他的样子,一笑:“其实我也是很久没见过这种阵仗了,还挺怀念。行了,走吧,去我们的位子坐下,不然那些人要找到这里来跟我们说话了。” 晚宴是圆桌,周嘉曜和季崇舟的位置在最前排最中间的那一桌。 同桌的居然有几个熟人,季崇舟右手边是童妮,周嘉曜左手边是封晚晚,首座是喻轻纨和刘君荣导演。 离晚宴正式开场还有一点时间,大家便聊了起来。 童妮笑眯眯地和季崇舟说话:“好久不见啊舟舟。” 季崇舟微微笑了一下:“好久不见,童妮姐。” “最近在拍电影吗?” 季崇舟说:“刚杀青一部。” 童妮“哦”了一声:“杀青了啊。接下来的行程有安排吗?” 季崇舟点点头:“暂时没给我排什么工作。你又要拍新电影了吗童妮姐?” “不是,”童妮说,“我要结婚啦。十一月。等会儿这个宴会结束我把请柬给你,一定要来哦。” 季崇舟睁大眼睛,惊异得忘了答应:“结婚?和谁啊?” 年前拍《关雎》他还不知道童妮谈恋爱了呢。 童妮说:“涂钦,你不认识,他以前也是混电影圈的,导演,后来转行做生意去了。” 季崇舟隐隐觉得这名字耳熟,不过没有多问,笑着恭喜了她,并说自己一定会去。 童妮看了一眼周嘉曜,意味深长地对季崇舟说:“你们什么时候请我喝酒?尤其是你,是不是多亏我在《关雎》叮嘱造型师把你弄得漂漂亮亮仙气飘飘才勾走了某人的魂?” 季崇舟想捂脸。 周嘉曜本来隔着封晚晚在和喻轻纨导演聊,突然就转回头说话:“真的就是为了这个,才瞒着我和她签的合同?” 季崇舟:“……” 他虚弱道:“……就是,试试。” 主持人开始在台上试音了。 会场嘈杂,周嘉曜名正言顺地凑到季崇舟耳畔:“原来舟舟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么努力地‘追求’过我呀。” 季崇舟咬了下唇:“那个造型,不好看吗?” 周嘉曜低笑道:“太好看了。你不知道我当时看着你,多想把你那一身白衣服弄脏。” 季崇舟:“……” 童妮递过去一杯酒,笑意盈盈:“快喝了。免得媒体照片出来,大家奇怪,怎么季崇舟酒一口没喝,脸红成这样?” 季崇舟扭过头不听周嘉曜说话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说:“谢谢童妮姐。” 会场的灯暗下来了,台上聚光灯大亮,伴随着开场音乐,晚宴正式开始。 罗杉慈善晚宴举办至今已有二十年的历史,早年限定商界名流,后来才慢慢邀请当红影视圈人物。说起来,周嘉曜和罗杉慈善晚宴是有渊源的,最早罗杉邀请明星的那一届,就邀请到了周嘉曜,那年周嘉曜才十七岁。 “让我们欢迎罗杉女士上台讲话。” 罗杉是鸿城有名的企业家,身价不菲,热衷慈善,如今已年近六十。 她嗓音低沉温柔:“罗杉慈善晚宴至今已经是举办的第二十二年,第十三届。十分荣幸,如今还有这么多人愿意来到此地,为慈善事业做出一份贡献。今年来了很多新朋友,许多熟悉的面孔,也有时隔多年,再次到来的老朋友。” 季崇舟发觉她说到这句,朝周嘉曜笑了笑。 罗杉女士环顾会场,微笑道:“晚宴的慈善项目列表在诸位手边的册子里,大家可以翻看,等待捐款时刻。今天,也有许多演艺圈的朋友准备了节目,敬请各位欣赏。” 她浅浅鞠躬后把话筒交给主持人,下了台。 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按照台本cue流程。 季崇舟开始翻看手边的制作精美的册子。里面有大约十个项目可供选择,附有多张图片和详细介绍。贫困儿童、特殊教育、孤儿、养老、动物保护……涉及多个方面。 周嘉曜问:“想捐哪个?” 季崇舟发了会呆,抿唇看向周嘉曜,低声说:“都想。” 周嘉曜爽快道:“那就都捐。” 季崇舟窘迫道:“……可我没有那么多钱。” 他补充:“我也不想你为我掏钱。” 他知道来这里最好是要捐款的,他也准备了二十万。可他这么些年的存款也就五十来万。来这里的都是有钱人,他就是把五十万都拿出来拆开放进这十个项目,也稍嫌寒酸了。 周嘉曜说:“你有小一千万存在我这里。” 季崇舟傻了:“什么?!” 周嘉曜说:“你这些年的片酬。” 季崇舟反应过来,使劲抿了抿唇,才克制住傻笑:“原来我有这么多钱呀。”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开始嘀嘀咕咕商量怎么捐。 他们不知道,罗杉慈善晚宴也有粉丝,也会出饭拍,把他们一晚上的黏黏糊糊都尽收眼底,几乎实时在微博上po预览照片。 每发一波照片,都能引起粉丝群体中欢快的气息。 晚宴进行到九点左右,还未正式结束,网上就消息和通稿满天飞,明星捐款明细清清楚楚列出来,捧的踩的,明里暗里,好不热闹。 “牛逼了,周嘉曜和季崇舟加起来捐了五百万!” “好有钱啊我酸了。” “我艹,季崇舟一个人就捐了二百六十万,位居演艺圈这群人中的前三。” “磕到了!周影帝宠妻狂魔,不仅和季崇舟凑整五百万,还特意少他二十万把高光时刻让给老婆!Kswl!” “???不是,你们为啥都磕周是攻啊,年下小狼狗不香吗?今天红毯季崇舟扶周嘉曜那一把可苏死我了。” “噫,看看他俩合照小季的娇羞样清醒一下吧。” …… 九点半,晚宴结束,但并不意味着今晚的活动到此为止。 还有采访。 季崇舟和周嘉曜都是重点采访对象。一个时隔多年重新出现在大众面前,一个火了这么几年几乎没怎么被抓到过采访,不怎么参加娱乐圈林林总总的活动,偶尔参加也是完了就走。 今天几家媒体难得把人逮到,嘈嘈杂杂一个个都十分兴奋热烈。 沈容带着锦伊维持秩序,让这些记者安静点,慢慢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 xx娱乐:“崇舟你好,想问一下最近有在拍摄新电影吗?接下来的规划是什么?” 季崇舟:“上一部电影已经拍完了,接下来……暂时没有什么计划,可能会休息一段时间吧。” yy娱乐:“崇舟你好,有粉丝查到你注册了工作室是吗?什么时候会官宣呢?为什么要叫夏与舟呢?” 沈容在摄像机后面对季崇舟比了个手势口型。 季崇舟镇定微笑道:“工作室很快会和大家见面,感谢大家的关注。” zz视频:“嘉曜老师你好,请问您今晚来参加罗杉慈善晚宴是要准备复出吗?席间你和喻轻纨导演聊得很好,是不是会有合作的计划?” 周嘉曜:“暂时没有合作计划,至于复出……目前也不确定。” tt风尚:“崇舟老师嘉曜老师!请问你们关系是很好吗?想问下崇舟老师贡献了那么多经典银幕形象,嘉曜老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季崇舟唇线微抿,看了周嘉曜一眼。 他想谨慎一点回答这一题,但倏然之间,灯光话筒人声似乎都离他远去,他想说出他的心里话,不是为了说给这些人听,而是为了说给周嘉曜听。 四面八方的话筒举着,季崇舟缓声说:“所有我演绎的角色,背后都有三个灵魂——角色的灵魂,周嘉曜的灵魂,最后才是我的灵魂。属于我的那部分最不值一提。” 场面轰然炸开。 记者们又乱了,有人叫道:“您的意思是都是周嘉曜的功劳吗?——” 还有人喊:“对于网上有人认为你其实根本配不上你得的那些奖,都是因为周嘉曜手把手、无处不在的教导你才能有今天的成就你有什么看法?——” “我想问下周老师为什么不选择自己演戏而是私下培养这样一位年轻的演员——” 周嘉曜随手抓了一只话筒,回答道:“崇舟很优秀。” 他略略提高嗓音把嘈杂压下来:“他是非常优秀的演员,为了表演,为了塑造角色,付出了他能做到的一切努力,在这过程中,他受过伤,忍过痛,哭过,病过,但从未退缩过。他谦逊,所以认为功劳在我,但事实并非如此。我选择培养是他,是因为他值得。武山、彭雨,方维伤,宋持……每一个名字,每一部电影,都足以证明他值得。” 沈容沉默片刻,对跃跃欲试兴奋上头想要继续提问的记者们说:“没时间了,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 一个女孩的嗓音,劈开寂静,短暂停顿后,忽然转变成怯怯:“请问二位,以后会合作一部电影吗?如果会的话,想要合作什么类型呢?” 周嘉曜握紧话筒,沉声答:“会。” 他看了季崇舟一眼,唇边展露笑意,慢慢答道:“也许会是科幻片,温馨治愈向。也许……” 它会叫《颠倒月光》。 · 季崇舟又发微博了。 分享图片。 一轮漆黑夜空中的清润满月。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评论追文小伙伴的一路陪伴~这篇写得很开心希望你们看得也开心,么么啾~ 会有一点番外。 第43章 番外一 2月14日,情人节,《关雎》上映。 这部片子宣传重心是童妮、季崇舟参演,还有“古风唯美爱情故事”,预告片花一水儿的俊男美女,他爱她,她爱他,她爱他爱他爱她,错综复杂,有甜有虐,爱得死去活来,情人节上映可以说是十分应景。 周嘉曜买了零点首场,带季崇舟去看。 他买的是VIP厅,宽大柔软的单人沙发,前后排的间隔也大。季崇舟戴着帽子口罩,抱着爆米花和可乐,跟在周嘉曜身后进去,脚步轻快,一进门却吓了一跳。 灯亮着,VIP厅不算大,但人几乎坐满了。 季崇舟立刻欲盖弥彰地低下头,挨在周嘉曜身边,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会包场。” 周嘉曜说:“那多没意思。” 季崇舟有点恼地撞了他一下。 周嘉曜搂住他的肩:“好朋友出来看电影,有什么问题吗?” 季崇舟咬着可乐吸管,含糊道:“没有。” 但还是把周嘉曜放肩上的手抖下去了。 坐到最后一排最里侧,季崇舟还在低声警告他:“公共场合,你不要乱来哦。” “舟舟,”周嘉曜亲昵叫道,凑在他面前,鼻息喷在了他脸上,有些无赖的撒娇意味地说,“万一我太激动了……” 季崇舟抿唇:“哥,这半年我签了八个代言,加起来拿了近五千万,每个代言的合约里都有这么一条条款,‘乙方在代言期间不得爆出违背公序良俗、引发负面舆论的事件’,否则就必须解约且赔款,甚至翻倍赔款……” 周嘉曜眉目沉沉,见他这样认真说,真想亲他一口。他低笑道:“哥帮你付。” “不要!” 周嘉曜整个人笑得快要倒他身上。季崇舟迷惑不解:“有什么好笑的。” “舟舟,你太可爱了。”他说。 很快电影开场,两人都不再玩闹。季崇舟对待电影还算平常心,周嘉曜则几乎是虔诚了,非常认真投入,别说什么看到激动处动手动脚,根本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季崇舟。 不知为何,季崇舟内心竟然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失落。 他看着电影画面中的自己,记得那场用了很大的鼓风机,他着白衣,站在红色层叠帘幔中,风吹得帘幔和衣裳鼓动,发丝飞扬,那场的妆显得他脸很白,苍白脆弱,眼角隐隐有红,他坐在帘幔中弹琴,远处有人朝他走来,女孩持剑对他:“我寻了你十年,就是为了杀你。” 而他早已饮下毒酒,朝她微微一笑,血从他唇中溢出,琴音乱了。 他倒下去,女孩一愣,忽然丢下剑,扑过去,叫他别死。脸上神情可谓爱恨交织。 季崇舟想,这真算是他脸最好看的一部电影了,从出场精致到退场,每一帧都妆容齐全干净,死都死得这么好看。 童妮确实没有诓他。 可惜当初周嘉曜完全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季崇舟正不忿地偷瞄周嘉曜,忽然察觉不对。 一偏头,看到坐在他左侧方的女孩正拿着手机,开着自拍模式,自个儿的脸只露了一小半,大半的镜头在拍他! 季崇舟:“……” 他一惊,再也不敢乱看,老老实实端端正正地看着银幕。 好在那女孩只拍了两张,就缩回去了,似乎还低声和同来的好友讨论了两句,窃窃的,除此之外没有再引起什么动静。 电影放映结束,出最后字幕时人就陆陆续续走了。 那认出他的两个女孩走前还回头多看了他们两眼。 人走空了,季崇舟戳戳周嘉曜的手臂:“走吗?” 周嘉曜道:“嗯。” “看电影的时候被拍照了你知道吗?” “嗯,看到了。” 季崇舟看了他两眼:“怎么啦?” 周嘉曜叹了口气:“不好看。” 季崇舟:? 周嘉曜抱怨道:“当初看剧本我就说这个不行,你非接。” 季崇舟:“……” 三天后,周嘉曜签收了一份来自童妮的快递。 那时季崇舟刚睡完午觉起来,趿拉着拖鞋在客厅捣鼓咖啡机,周嘉曜扬声叫他过去。 他端着一小杯泡好的咖啡走到玄关,刚抿一小口,就见周嘉曜拆开快递包装,从中抽出一袭如水般的白色丝绸,抖开来,正是他电影中所穿的那身白衣。 季崇舟呆道:“哥,你这是……?” 周嘉曜说:“换上。” “现在??” 周嘉曜搂住他的腰,亲他的唇,尝出醇香的咖啡味,低语道:“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巴黎拍广告,我不想折腾得你晚上睡不了觉。” 季崇舟本来因午觉有点朦胧慵懒的神经全清醒了,被周嘉曜推进房间换衣服时,见周嘉曜好整以暇地夺走他辛苦磨出来的咖啡喝,不由地说:“你不是说不好看么。” 周嘉曜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电影不好看,但你好看啊。” 白衣繁复,但质地轻盈。 季崇舟换好,午后的日光洒落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不同于电影中苍白颓靡的美,眼下的季崇舟是利落的短发,面色红润健康,神情生动,低头系好腰间的束带,抬头对周嘉曜说:“好啦。” 周嘉曜把咖啡杯顺手搁在置物架上,那上面还有一花瓶玫瑰,是情人节那天季崇舟买的周嘉曜的,到今天竟还算精神漂亮。暗香疏影,房间空气中浮动着暧昧的甜。 周嘉曜走到季崇舟跟前,微低头,轻轻吻他。 吻得情动,便陷进柔软的云团。 仿佛过去的角色颠倒,周嘉曜不许季崇舟脱这身衣服,自己却完全展露在季崇舟眼前。 他身上的伤疤在日光下也仍然显得狰狞,唯有季崇舟的手抚上去时,才令人觉得似有别样温柔。 太阳从正盛走到西斜。 周嘉曜吻着季崇舟因剧烈的喘息而颤动的喉结,心满意足地喟叹:“弄脏了。” 季崇舟艰难地翻了个身,把自己通红的脸埋进枕头里,心想,真想骂他滚啊。 他当真骂了出来,但声音闷在棉绒里,细细小小的,只叫周嘉曜忍不住,又亲他湿漉漉的鬓发一口。 第44章 番外二 斐列川电影节在盛夏举办,时隔两年,《私奔》终于成片,并获得了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演员提名。 同期参展的还有喻轻纨的新片,是实验性很强的片子,在国内小范围放映过,在小众圈子里的口碑不错,但仍然有人认为过于沉闷漫长、不说人话、喻轻纨近年拍片的路线越来越偏。 周嘉曜和季崇舟看展时碰见了喻轻纨,喻轻纨过来和两人打招呼,再次发出邀请:“我那个本子还没拍,小周。” 一个名字好像叫了两个人。 周嘉曜说:“抱歉,喻叔。” 喻轻纨眉头皱起来:“既然叫我一声叔,那至少要告诉我,为什么?” 周嘉曜呼出一口气:“我不是过去的我了,可能会和您想象和要求的有所差距。” 他望着喻轻纨,微笑道:“实际上我很荣幸您一直记着我,想必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十多年没拍戏,再出来肯定没人敢放心把主角交给他……就像我自己不放心自己。” 喻轻纨和他对视少顷,思索道:“顾延导演有部戏,在筹备,今年内拍,缺个幕后反派的角色,戏份不多不重,但要镇得住场,你想去试试吗?作为你复出的第一步,会是个不错的开头。” 周嘉曜有些惊愕。 他万万没想到喻轻纨居然会是这种反应…… 这样的厚爱,甚至令他有些愧疚了。 喻轻纨看着他的神情:“你还打算拍电影吗?” 周嘉曜沉声说:“实际上,有一部电影在计划中。” 喻轻纨问:“哦?哪个导演的?” 周嘉曜看了一眼身侧的季崇舟,他想了想,还是把实情说了:“是我和崇舟打算自己弄的,也没什么复出不复出的,就是我和他这么多年,没一起拍过戏,就想凑一块拍一部,讲个故事。现在也在筹备,只是还需要不少时间,我之后几年的精力都会放在这个上面。” 喻轻纨看了看两人:“我听说了一点,你们?” 周嘉曜干脆道:“是。” 喻轻纨便笑了:“行,如果哪天想重新拍电影了,联系我,小周。” “谢谢您。” 他们分开,各自去往各自想要看的电影的展厅。 颁奖那天天气很好,太阳灼灼,穿礼服的女星全都美艳不可方物,男星着装没有那么争奇斗艳,几乎都是定制的西服。 季崇舟的西装是经典样式——也就是平平无奇。不过今天的穿法并不严肃,衬衫敞开一颗纽扣,脖子上挂着项链,是二十三岁生日之后的那天,周嘉曜宛若求婚般套上他无名指的铂金素戒。 穿戒指的项链更是伴随着周嘉曜出镜过那次澄清视频。 造型师本来说,如果他想戴项链,她们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某某品牌、某某品牌、某某某平台都非常乐意提供,但季崇舟坚持戴自己的。 他说:“这对我意义非凡。” 斐列川电影节也是。 这曾是周嘉曜一举成名的起点,而他走了很多年,才走到这里,某种意义上是,才站到了和周嘉曜并肩的起跑线。 季崇舟对电影奖项没有执念,只是觉得既然到了此地,就应该留下纪念。 红毯边闪光灯咔嚓咔嚓,有些难得来一回的,走得慢,恨不得每个方向都各停半小时拍个够,季崇舟和周嘉曜则走得从容平淡。 国内直播的网站弹幕有人评价:“这俩人咋走的跟平平常常轧马路似的。” “周嘉曜,三金满贯国内外开花,虽然多年不拍戏但气度仍在;季崇舟,三金满贯国外也快开花了,多年拍戏众星拱月气度不必多说,实绩傍身,不用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也没必要说那么早吧……还不一定能拿到斐列川影帝呢。” “前面太客气了,根本不可能好吧,同期竞争的一堆大佬,我国上一个拿奖的还是十多年前的周嘉曜……要我说季崇舟也别捆绑周嘉曜了,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天才和凡人的差距肉眼可见。” “噗,居然有人说季崇舟是凡人。” “不会吧?真有人以为季崇舟是天才流吗?就是周嘉曜硬拔起来的好吧,没有曜哥他啥也不是。” “笑死,说的好像周嘉曜来教你你也能演成季崇舟那样似的。” …… 宁优虽然没被提名,但也跟着剧组来见世面了。她穿着黑色小礼服,因为年轻而不显得沉重老气,另有一番俏皮。见了面,笑嘻嘻地同两人打招呼。 她说:“周老师十四岁那年就是在这里领的奖哦,最佳男演员,希望周老师可以分点好运给季老师。” 季崇舟抿唇浅浅一笑:“今年竞争不小,平常心吧。” 宁优说:“反正我觉得超级好,不过可惜只敢看一遍,唉,看自己演的戏还是有点怪怪的。” “多演多看,就习惯了。”周嘉曜说。 他说完,蓦地想到季崇舟从来没有这毛病,不仅不会觉得奇怪,反而津津有味。 落座后,典礼正式开始前,他和季崇舟闲聊,顺口问起。 季崇舟说,他看电影里的自己基本不会想到自己身上。就像两年多前晚宴结束后的那段仓促采访,他认为他饰演的角色中有角色本身的成分,周嘉曜的成分,而属于他本人的微乎其微,所以他不会因为觉得电影中那个自己而感到怪异。 周嘉曜忍不住说:“那是你的角色。” 季崇舟眨眨眼,低眉垂目地笑。喃喃说:“我知道……但我就是能看到你。” 回想过去几年他们一起拍的电影,每一个角色的微笑、沉默、癫狂、流泪、恐惧、喜悦……背后全都有周嘉曜的影子。 《私奔》的顾之明也是。 最佳男演员公布前放出了提名者的电影片段,《私奔》选取的是顾之明杀死父亲前坐在床边对父亲说的话。 季崇舟想起那时和今天差不多,炎热的夏天,在房车里,周嘉曜替他讲戏,演给他看……大屏幕中自己演的顾之明正缓慢地说:“我原谅你,爸爸。活着太痛苦了,我会为你解脱。” 而季崇舟看到的,是当年在房车里念出这句台词的周嘉曜。 季崇舟蹭到他耳边小声说:“是你。” 周嘉曜偏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想揉揉他的脑袋,但大庭广众,到处都是摄像机,还是作罢,只轻轻笑了。 戒指在他洁白衬衫的领口若隐若现,主持人开了些许玩笑,欢声笑意中透着紧张和期待。忽然,那戒指闪过一抹璀璨的光,聚光灯照在了季崇舟身上。 “恭喜——季崇舟!” 外国主持人念他的名字着实不易,拗口拗得音调变形,季崇舟几乎没反应过来是在叫他。 镜头给到他,掌声热烈,欢呼如海啸般响亮。 周嘉曜站起来,拉着季崇舟的手,等季崇舟也站起来了,他轻轻松开,也为他鼓掌。他微微笑着,低头以近乎贴在季崇舟耳畔的距离说:“恭喜,我的宝贝。” 国内社交网站很快被这个消息刷屏了。 弹幕全都傻眼。 哪怕之前展望拿奖的,也明白可能性不大,结果居然真拿了! “前面那个说‘不可能’‘天才和凡人的差距肉眼可见’‘啥也不是’的打脸不????” “我爽了。”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季崇舟的粉丝了!!!太diao了!!!” “拿奖的《私奔》据说大陆上不了,不过鸿城的上映时间已经定了,我要准备买机票了!” “妈的,我哭了,看到和季崇舟站在一起的周嘉曜,梦回……我艹,我一数居然将近二十年前了。” 摄像机追踪着季崇舟的动作。 他走向领奖台,看到的大多数都是异国面孔,比之前在国内的颁奖典礼要紧张很多。他没有准备获奖感言,他的英语水平也不怎么样……捧着奖杯在话筒前沉默片刻,季崇舟缓缓开口,起初的嗓音低沉干涩,逐渐才清晰顺畅。 “感谢斐列川评审团的认可,感谢《私奔》剧组对我的照顾,感谢和顾之明这个角色的遇见……” 弹幕有人:“????这段词怎么这么耳熟??当年他领金蝴蝶是不是也这么说的,就是把评审团名字、电影名字和角色名字替换了一下??” “领金桃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领金桂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领xxx、xxx、xxx这些奖的时候也是这么说,舟哥可以说是对大奖小奖国际奖一视同仁了,讲真,本粉毫不意外,我现在已经洞彻真相了,舟哥不是高冷,而是话废。” 季崇舟在台上感谢了一圈,一眼望到人群中周嘉曜。 他下定决心,把这些年无数次想说,但没有说的话说了出来。 “最感谢的,是周嘉曜。他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亦师亦友,亦兄亦父。感谢他这些年对我表演事业的帮助……” 弹幕:“来了来了!自从周哥的身份公开后的例行感谢周哥,然后就可以鞠躬结束了……诶,今天怎么好像不太一样……” 斐列川现场,季崇舟没有结束致辞,而是继续道:“完全可以说,没有周嘉曜,就没有季崇舟。其实我对表演一窍不通,是他教我哭,教我笑,教我拥抱,教我亲吻……” 弹幕:“这CP还有谁不磕!!都给我磕!!!” “????季老师认真的吗,对表演一窍不通?” “怎么教的亲吻请详述三千字我的流量撑得住!” 季崇舟朝周嘉曜的方向微笑道:“惟独不教我爱。” 他有时候会骂他笨蛋,季崇舟想,但在爱这件事上,周嘉曜绝不比他聪明。 “但我无师自通,学会了爱他。” 季崇舟鞠了一躬,帮着奖杯走下台,飞奔到周嘉曜所在的位置,两人深深拥抱。 全场瞩目。 弹幕疯了,问这是公开了公开了还是公开了? 盛典后的采访,记者虽不至于像弹幕这么直白,但也委婉表达了震惊和对季崇舟发言含义的好奇。周嘉曜只笑着说:“爱是无垠宇宙中的发光星球,你抬头看夜空,会看到无数闪亮的星星,家人爱你,友人爱你,影迷爱你;因容貌而爱你,因角色而爱你,因一句话而爱你;一瞬的爱,长久的爱,永恒的爱……所有的这些都是闪闪发光的璀璨星辰,而崇舟,不仅光芒夺目,对于我而言也是最特别的一颗……” “他教会了我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