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娇宠》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蚀骨娇宠 作者:岁听 文案 【人见人怕阴鸷七皇子×人见人爱甜萌小郡主】 大邺二十五年,陆容予以郡主身份被送到北邺国当质子,自此万事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只为在宫中安稳度过余生,却没想自己才一来,就被向来不近女色的七皇子盯上了。 不是心悦欢喜的那种盯,而是警惕防备的那种盯。 兜兜转转,没曾想竟成亲了。 陆容予:总觉得夫君要杀我怎么办? 程淮启:总怀疑娇妻要杀我父皇怎么办? 娇妻:喵喵喵? *小剧场 [三年前,游仙宫外] 陆容予心如鼓擂,颤着声道:“殿下,臣女并无谋逆之心。” 程淮启勾着她的下巴,声音低沉而冰冷:“你最好是。” [三年后,东宫内] 程淮启叼住少女柔嫩娇软的樱唇,嗓音被火灼了似的沙:“今夜为夫必然极为克制。” 陆容予认命地闭上眼:“你最好是!”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淮启,陆容予 ┃ 配角:同男女主现言《南甜北调》 ┃ 其它:甜宠 一句话简介:闷骚夫婿偷窥娇妻日常 立意:如果你的面前有阴影,那是因为背后有阳光。 第1章 嘉和郡主 北邺初秋的风已有些刺骨。 昨日天气骤然变冷,狂风呼啸而来,摇摇欲坠的树叶飘零而下,在路面上盖了深浅不匀的一层。 今早那深绿的落叶上竟结了层半透明的薄霜,朦胧中沁着股寒意。 马蹄和车轮先后碾过铺满落叶的小径,传来一阵吱嘎声响。 林间的道路并不平整,上上下下的颠簸让马车内娇贵的人不得安生,陆容予一对秀眉轻轻蹙起,睁开漆黑如点墨般的双眼,眸中还泛着点点水光。 “小姐醒了。”画婉往小几上茶杯中沏了些玉露茶,递到她面前,轻声道,“现已进入北邺边境,此地干燥,小姐先喝些茶润润嗓子。” 陆容予手臂轻抬,拿起茶杯抿了抿,玉笋般的手指捏着釉色青莹的青瓷,更显细腻白皙。 纤纤素手缓挪,将车帘拉开一些。 窗外寒凉的风混着清冽的气味,顺着窄缝钻入宽大的袖口,而后侵袭全身,冷得人一缩,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梳雪刚拿了件鹿裘披风来,罩在她身上。 “小姐当心着凉。” 陆容予点点头,把车帘放下,靠在铺就了软垫的坐榻上,闭起双眸。 “几时能到都城?” “照如此看来,约莫再有两个时辰就到了。”画婉答道。 这北上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日日夜夜颠簸不断,小姐身子一向娇贵,这一折腾,已是瘦了好些,现下眼看终于要到了,画婉忙吩咐车夫将马驾地快些。 车夫卖力挥鞭,两个时辰的路生生缩短了一半,陆容予只是稍用了些点心,又和两人说了会儿话,马车就已停在了都城门口。 “小姐,到了。”梳雪道。 陆容予眸色变了变,接过画婉递来的面纱戴上,这才被她扶着下了马车。 邺谨帝早派了人在城门口迎接,画婉拿出三个月前皇帝册封郡主的圣旨,交予前来接待的嬷嬷。 护送的车夫和侍卫们即刻启程回了南阜,陆容予则和画婉、梳雪二人,跟着嬷嬷上了另一辆马车,直往皇宫去。 都城十分热闹,沿街皆是琳琅满目的店铺。 兵器坊、珠宝阁、茶楼酒肆等应有尽有,甚至连春香楼这样的淫/艳场所,都大张旗鼓地挂着招牌。 楼内酒香四溢,哄吵一片,热闹非凡。 陆容予此番来北邺前,先被南阜皇帝下诏收为继女,后又被邺谨帝封为嘉和郡主,如今身份到底不同于往日。 因此,不仅从南阜来时,配以与南阜帝亲生公主一样的十二护卫送亲规格,和二十四样锦缎珍宝;来到北邺以后,邺谨帝也是以郡主礼遇迎接。 随行的嬷嬷、宫女、侍卫训练有素,接送的轿辇和马匹也皆是中上等。 陆容予此番还带着几车南阜特产的丝缎与茶叶来。一行人与轿把宽阔的道路占据了一大半,连没有封号的公府、侯府小姐遇上了都要避让。 着实给足了南阜面子。 可陆容予却并不如何开心。 她自知此番行程有来无回,这些都只是一时风光,以后的日子艰难如何并不能知晓,因此面上没有半分喜色,一路上都淡漠地望着窗外。 从小和陆容予一起长大的画婉和梳雪知道小姐心里定然不好受,但两人的身份低微,无法于轿内作陪,只能随行于轿辇之外。 何况身边还有北邺的嬷嬷和宫女。 两人连句宽慰的话都不能说,纷纷又急又闷。 马车轱辘滚着,轿内忽然传来“哐当”一声清响。 梳雪闻声,忙让轿夫停下,将头向轿身靠了靠,关切地问道:“小姐?” “郡主,可有何事?”领头的嬷嬷问道。 “无妨,”轿内传来清澈甜糯的声音,却带着几分难掩的疲倦,“茶水洒了,我如此仪容,不可面圣,嬷嬷可否帮我到附近寻一套衣裳来?” “是,老奴这就去寻。” 嬷嬷嘴上虽这么答着,转身却只吩咐了一个宫女去办。 画婉见她这幅做派,心中有怨怒却不得发,只好急忙道:“嬷嬷不知郡主的身量尺寸,请让奴婢一同跟随。” 附近正巧有一家成衣铺,画婉让那宫女在一旁等着,自己去为郡主挑衣服。 那宫女求之不得,兀自逛了起来,自然没留意到画婉走进了屏风后的一个房间。 不过一刻钟时间,两人就回来了。 画婉进轿,服侍陆容予穿上那套浅杏色绣料蛮布挑线裙,并将系在自己腰间的大红色金线绣花锦囊悄悄交给了她。 陆容予点了点头。 等真正进入皇宫面圣时,已又是半个时辰之后。 北邺一向是五国中最强盛的国家,不仅军营内兵马丰壮,文坛上亦是人才辈出,在五国中有不可撼动的地位。 南阜、东乾、外荆、內荆四国,每年都要向北邺进贡大量特产奇珍,北邺也在国境处开设街市与四国通商。经年累月来,积攒了雄厚的财力,其繁荣兴盛程度,到达了史无前例的顶点。 昭政殿作为皇帝日常理政的地方,装修得十足富丽堂皇。 陆容予出生于南阜江远侯府,也算是富贵世家,纵使她自小见过不少名画古董、金玉珍宝,却仍然被昭政殿的奢华惊了惊。 她不敢抬头乱看,但光从这脚底下踩着的金砖,就可对北邺的财力窥见一斑。 这金砖,所谓“敲之有声、断之无孔”,每一块都要历经两年时间才能烧制而成。制成后,用桐油浸泡,至表面呈现光泽方可。 江远侯府自然用不了这样名贵珍惜的金砖,她只有在几个月前,进宫受南阜帝封号的时候,看到过一些,但也只是用于个别处的装饰,绝不是像昭政殿这般大面积铺设的。 传言邺谨帝军功卓著、政治才能突出,又爱才惜才,是个和气亲民的皇帝。 前几条陆容予是信的,但却知“和气亲民”几个字,是永远不可能与邺谨帝扯上瓜葛的。 自古帝王薄情狠厉,何来和气亲民一说? 若真是和气亲民,当时又怎会御驾亲征,大杀四方、血洗西北,造就如今四国闻风丧胆、纷纷朝拜的局面? 不过饰面伪装罢了。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再明白不过。 陆容予高悬着一颗心,迈进昭政殿,脑中时时谨记着来之前爹娘的嘱咐,和路上嬷嬷教的规矩。 她敛神摒息地走到圣上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一大礼。 “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少女一身浅杏色绣料蛮布挑线裙,裙面未绣任何花纹,简单素净至极。 她双手交叠于胸前,俯下身来对着前方盈盈一拜,露出一段凝脂皓腕,雪白细腻。 还未见面容,只看那玲珑的身段,便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南阜国力较北邺虽然弱些,却实在是块儿孕育美人的沃土。 邺谨帝从书案中抬起头,声音无波无澜。 “郡主平身。” 陆容予起身,双手交叠于腹前,婷婷玉立,头却低垂着。 堆砌如云的乌发挽了个最简单的样式,发间只用一只玉钗点缀,清简素淡,下半张脸蒙着一层白色轻纱,低垂的纤长睫毛遮住眼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对黛色秀眉。 遮掩朦胧间,别有一番风味。 “谢陛下。” 邺谨帝将手上握着的狼毫随意搭在砚台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朕记得,南阜不似西荆,并不兴女子带面纱之风。” 陆容予闻言,立刻又跪了下去,身体伏得极低。 “陛下恕罪,臣女自到北邺后,脸上便生起红疹来,怕惊扰了圣驾,故蒙面以见圣上。” “可有请太医看过?” 她点了点头。 “太医说,只是水土不服,并无大碍,月余便能恢复。” “那便好。”邺谨帝又道,“朕本应在宝华殿召见外使,但你虽不是嫁到大邺,终究封了郡主名号,日后便是自家人。” “谢陛下恩典。” “大邺后宫妃嫔寥寥,如今也只剩婧嫔膝下无子嗣,朕便将你安置在绮云殿。” 这大邺后宫除去皇后,一共只有两妃三嫔。 五国皆知北邺帝后感情极好、伉俪情深,除了婧嫔外,身居高位的怡妃、惠妃、瑾嫔和高嫔,无一不是因着有子嗣傍身,才走到如今地位。 那么这个唯一无子无女的婧嫔,必然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陆容予本应该像历年由南阜送到北邺的女子一样,嫁给北邺皇帝为妾,以作和亲之用,但因如今邺谨帝爱极了皇后,早在几年前就宣布后宫再不纳新人,她自然不必多此一举。 不过,南阜每五年向大邺送一女子的规矩可改不可破,她便得了一个郡主的尴尬身份。 说得直白些,便是南阜送来北邺的人质,一方面维护两国的政治稳定,另一方面,在走投无路之时,也可以作为两国开战的由头。 陆容予早认清了自己只是两国政治棋子的身份,自知从受封的那一刻起,便只能任人摆布。 不过,虽然她的命数已定,却多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如今不知那婧嫔是个怎样的性格,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正这么想着,范公公便猫着腰进了殿内,细声细气道:“陛下,七皇子到了。” 邺谨帝宣七皇子进殿,又对着陆容予摆了摆手:“你舟车劳顿,先回去休息吧。” “谢陛下体恤,臣女告退。” 陆容予又行了一礼,俯身退出店内,额角都出了层薄汗。 帝王威仪,果然不容怠慢。 终于退到殿外,她才悄悄松了口气,迎面却又撞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人一身玄色银线绣祥云长袍,腰间挂着一块黑如墨光的稀世黑翡翠,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浑身上下却隐隐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竟比方才所见之帝王气势更浓。 那煞气极淡,像是被刻意压制着一般。 却还是让陆容予刚松懈下去的神经顿时又紧绷了起来。 她俯下身向他行礼,额角的一滴汗顺势流进眼中,疼得她立刻眼眸紧闭,再睁开时,一只眼眶被激得泛了点红。 “臣女见过七皇子殿下。” 声色软甜,带着点颤意。 程淮启已在小室候了有一阵子,习武之人耳力强健,他便将殿内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父皇离得远,看得并不仔细,但此刻他与她距离不过咫尺,他又一向眼尖,轻易便能透过那薄薄的面纱,看到其下的少女肌肤。 光滑细嫩至极。 又何来红疹之说? 这个郡主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倒有几分心思。 程淮启居高临下地扫了眼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的人,开口的声音如同来自遥远的海底般深沉,一字一句,语速极缓慢。 “嘉和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给自己放个烟花——Peng!Pa!棒!xiu~~~ *永不咕咕的果茶准时出现惹,么么么么么! —— ①书名已改,为了防止有些小可爱找不到路,过段时间再换封面~ ②这本是七哥和小仙女的前世,剧情不完全和后世一一对应,也可以当做独立的一本来看。 不过两个主人公的人设是一样der,还是小狼狗×小猫咪。 ③剧情带一点权谋,女主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很聪明,关键时刻绝不拖后腿(为小仙女摇旗呐喊! 会适当走剧情,以剧情推进感情线,不虐。 ④果茶写书有点点慢热,因为主人公的相识相知都需要一个过程嘛。 但是,果茶卖的瓜,它必然是包甜的! 不仅包甜,还包齁齁甜!! 小可爱们快快看过来~! ⑤今天留言的小可爱有小红包鸭~ —— 手动感谢小天使们预收时投的营养液。muuuuuuua! 第2章 游仙宫宴 绮云殿西南角的碧芙园早已派人来收拾过,陆容予又拜见过皇后和婧嫔后,就和画婉、梳雪一同到了这处。 园子倒是难得的景致。 整座皇宫内的其他居所皆是房屋环绕着草木,唯有这处,是草木环绕着房屋。 群翠间,隐隐现出一角硬山顶的屋檐,南边还有一精致小巧的亭子,题“碧芙亭”三字。 亭内只能纳三四人同坐,南面临一方浅塘,塘后还饰以假山顽石,环境不可谓不清雅舒适。 只不过,整座院落坐东北朝西南,难见阳光,入冬想必极为阴寒。 园子虽然宽敞,屋舍却只有正常主子的房间一半大,格局与陈设都简单至极,让这整个碧芙园看起来不像是给郡主的住所,反而更像山中居士的避世隐退之所。 “这一个个的,话倒说的好听!说什么碧芙园山水环绕,照顾小姐从南阜来,为小姐住得舒心,其实还不是因为这处地方小,又最为偏僻破落!奴婢就不明白了,小姐又不是来和这后宫妃嫔们争宠的,何苦存了心思,让小姐住在这样的地方!小姐从小金尊玉贵,侯府里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给小姐最好的,现在倒好,又封了公主又封了郡主,竟然,竟然……” 几人将园内先逛了一圈,梳雪看着这满园丛生的杂草,和屋内比奴婢所用规格也好不了多少的桌椅床榻,顿时气上心头,又急又恼,说到后面,语气都有些哽咽。 一向温和懂事的画婉,难得地没有拦着梳雪说这等违逆之言,皱着眉,一言不发,显然也是气坏了。 陆容予见两人这幅非要替自己受了这天大委屈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清脆娇软的声音,如风拂过银铃,一下把园中压抑的氛围冲散许多。 “小姐竟还笑得出来!”梳雪愤愤道。 陆容予伸手挽着两人走到亭边,反过来安慰道:“我倒觉得此处不错,我极爱这‘碧芙亭’。你们看,亭下的那小湖边上是什么?” “是小姐最喜欢的白芙蓉花儿!”画婉指着一朵盛放的白芙蓉,说道。 花朵白如新雪,柔嫩娇妍,陆容予走近,俯身细嗅,一阵清香袭来,让她不禁眯了眯眸子。 “此时正值芙蓉花期,也算是赶巧。” “小姐在亭子里坐坐,奴婢和梳雪先将屋子收拾干净。”画婉道。 “等收拾干净了,小姐先歇着,奴婢给小姐做些木芙蓉花糕吃。”梳雪道。 陆容予笑:“好在还能带着你们二人。” 画婉与梳雪皆是江远侯府家养的婢子,从小就一直服侍陆容予,三人的关系更像是姊妹,而非主仆。 画婉贴心稳重、梳雪活泼俏皮,此番能带着她们一同来北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碧芙园本就不大,画婉和梳雪又都是麻利的,她在亭中坐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两人就已收拾妥当。 总归南阜还有几分颜面在,皇帝和婧嫔想必不会克扣她的吃食,最多少些珍馐罢了。梳雪生了一双巧手,能将普通食材做成美味佳肴,且她也不太挑这些,并无大所谓。 虽然用度不比从前,该有的物件儿却是齐全的,总还不算太差。 此时已近黄昏,奔波了一整天的陆容予没心思用膳,只吃了些梳雪做的木芙蓉花糕垫肚子,神色疲倦地靠在床榻上。 “小姐可别睡过去,此时睡了,夜里该睡不着了。”画婉道。 陆容予点了点头,拿出怀中的那只大红色绣花锦囊,问道:“那位江先生可有交代什么话?” 画婉答:“江先生说,小姐饱读诗书,在此处并非好事,请小姐多加掩藏,并尽量少见帝后,在宫中行事越谨慎低调越好。” “还有吗?” 这番话,走前爹爹和阿娘都已经交代过她了,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潘王,也特地来城门口/交代她此事。 “那位江先生还说……” “说什么?” 画婉皱了皱眉,俯身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陆容予闻言,也皱了皱眉。 “这位江先生可有说他是什么身份?” 画婉摇了摇头:“他没说,奴婢也不敢问。” “我知道了。” 见两人凑近说着秘语,梳雪佯装生气。 “小姐和画婉说什么呢,竟是连我都听不得的?” 画婉予戳了戳梳雪的额头,笑道:“还不是怕你又坏了小姐的好事。” 梳雪知道画婉是在说上回自己一时失言、将小姐给侯爷秘密准备了许久的礼物说了出去的事,当即反驳道:“胡说,小姐一向不记仇,肯定是只有你记着呢!” 梳雪知道,自己瞒些小秘密还好,却是藏不住大事的性子,小姐和画婉一向待自己如亲姊妹,不让自己知道,肯定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就算愚钝,也知道此番来北邺须得步步小心、时时在意,自己出事倒没什么,本来贱命一条,但千万不能累及小姐。 自然也就没有真的因为这事生气。 “不过,这都城里这么多成衣铺,小姐怎么知晓那位江先生在哪里等着?”梳雪问道。 陆容予眸光闪了闪。 “可还记得出南阜之前,城门口突然出现的潘王?是他告诉我,进入都城后约莫行进一刻钟时,到最近的成衣铺去寻江先生。” 画婉知道这江先生不是一般人物,或有朝一日可救小姐于水火,当即道:“王爷一向对小姐是极好的。” “想来也奇怪,这王爷一向与侯爷交情不甚深厚,却尤为喜爱小姐和少爷。虽然平日里也不见什么动作,但每逢小姐和少爷生日之时,不仅亲自来道贺,还都带些世上难寻的奇珍异宝,件件价值连城,像是当亲生儿女般宠爱呢!”梳雪道。 “想来也是有缘,我每回见王爷时,皆觉十分亲切。”陆容予笑道。 那日因天色已晚,三人在园中休息后,便再无动静。 不过,第二天一早,婧嫔就派贴了身宫女秋桐,领着一众宫女和几个在宫中掌事已久的老嬷嬷来。 秋桐对陆容予行一小礼,朗声道:“传婧嫔娘娘话,请郡主挑几个称心的丫鬟和嬷嬷在身边伺候着。” “嘉和谢婧嫔娘娘关照。”陆容予微微点了点头。 画婉和梳雪二人已足够周到,她又喜静,也顾忌着人多了容易出乱子,只挑了一个面相与祖母有几分相似的嬷嬷和两个顺眼的丫鬟,分别名唤翠浅、玉合、小兰。 秋桐带着剩下几人离开,画婉将三名新人待下去交代规矩,梳雪则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小几前:“小姐,该喝药了。” 陆容予摆了摆手。 “倒了吧,又不是真病,哪需要喝药。” 梳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欢快地应下,转身就退了下去,把药倒在门前的榆树下。 画婉又拿了叠木芙蓉花糕来放在桌上,笑道:“方才范公公传皇上口谕,特许小姐可以和诸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等小姐身子好了,便可去学堂。小姐预备病多久?” 陆容予摇了摇头:“且看吧。” 她从小怕谷莠子,一碰到此物,肌肤便会起红疹子,但也无需医治,过几个时辰,自己就好了。 太医每回来时,画婉就找些谷莠子,在她脸上擦出些红疹子来。 太医本就对这郡主不上心,她又对太医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水土不服,只需开些外敷内用、吃不出毛病的药,也就糊弄过去了。 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直到中秋节临近,谷莠子即将谢尽,皇帝又特地再传口谕来,问郡主的红疹可好些了,陆容予这才不得不自搬进碧芙园以来,头一回将腿迈出了门去。 毕竟是宫宴,婧嫔特地遣人送了一身正装来。 翠浅亲自服侍郡主穿上,又给她梳了个凌虚髻,饰以五色团花和皇后特赐的雕花绿宝石银步摇,带翠兰田玉耳珰,描淡眉、画红唇。 前后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完成。 少女皓齿朱唇,一对黛眉如远山,肤若凝脂般细腻雪白,在华美的头饰和服装映衬下,显得尤为娇艳。 翠浅在宫中待了二十多年,见过的妃嫔宫人无数,却还是着实被她这幅倾世容貌惊了惊。 “郡主平日里穿的素净就极为好看,如今这么一打扮,更是倾国倾城了!”翠浅笑道。 陆容予看着铜镜中花枝招展的自己,闭着眼,摇了摇头。 “将这步摇换我那支点翠玉钗,再将团花都换成素色的来。” 翠浅闻言,赶紧向前一步,出声阻止:“郡主,此步摇乃皇后娘娘亲赐,换不得啊!” 陆容予却坚持道:“换来。” 这步摇太过惹眼招摇。 对比起被皇后娘娘责罚,想来还是爹爹、潘王与江先生先后跟自己强调了三遍的谨慎低调,更为重要些。 家宴在酉时开始,陆容予早早就到了金碧辉煌的游仙宫。 虽然她已极为低调,但一张绝美容颜,依旧引得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少女一身墨玉绿绣玉兰广袖软缎裙,身段纤细窈窕、玲有致,发髻一半高挽一半披散,耳畔垂下几缕碎发。 所用发饰虽然简单素净,却衬地一张小脸更加清丽娇俏,干净脱俗。 姗姗来迟的邺谨帝和万皇后也是第一次见到嘉和郡主全貌,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艳之色。 甚至,邺谨帝还觉得看着有几分眼熟。 竟像一位故人。 “嘉和郡主的顽疾可大好了?”邺谨帝问道。 此时宴会还未正式开始,坐在大殿两侧的皇子公主和各宫妃嫔们都在轻声交谈着,但皇帝一发话,所有声音都瞬间熄了下来,从悄悄打量变为明目张胆,盯着这位新来的嘉和郡主。 陆容予没想到宴会还没开始,自己就首先被点了名,赶紧起身走到殿中央,拖着华服跪下,俯身盈盈一拜。 “谢皇上、皇后娘娘记挂,臣女已经大好。” “那便好。” “郡主为何不戴本宫赏赐的那绿宝石步摇?”皇后问道。 陆容予再次服了服身,开口道:”嘉和得皇后娘娘赏赐,不胜惶恐,恐怕将那簪子损坏,叫丫鬟好生收在屋内了。” 皇后轻笑着挥了挥手:“本宫赏的,带着就是。” 她应下。 “今日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之日,朕办的是一场家宴,大家无需拘束,随心所欲便可。”邺谨帝道。 “臣妾先敬皇上一杯。”皇后站起身,对着皇帝举杯,昂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皇后是该庆贺,”邺谨帝看着皇后,笑道,“此番中秋佳节,恰逢老七战胜凯旋,可谓双喜临门!” 程淮启闻言站起身,也举杯将酒一饮而尽,声音低沉。 “此乃儿臣之本分。” 第3章 灵韵公主 在宫中的这大半个月里,即使未出过碧芙园半步,陆容予也听闻了许多关于七皇子程淮启的传言。 七皇子乃皇后所出,与三公主为一母同胞的嫡子女。 皇帝独宠皇后,自然就对这七皇子和三公主宠爱有加。 除十分得宠以外,七皇子自己也十分争气。 他十五岁就第一次领兵出征,帮內荆击退外荆的攻势,使內荆对大邺心悦诚服;在不久前,也就是十七岁之时,他又亲自领兵,再次平定外荆与大邺交界处的战乱,以仅仅八千兵马,击退敌军两万,且仅伤亡不到两千。 捷报传来之时,令大邺无数百姓和王公贵族赞叹不已,但其本人却没有丝毫波动,只淡淡一句“儿臣本分”,一笔带过。 明眼人都看得出,诸皇子中最有能力、最得皇帝宠爱、年龄阅历最为合适的,皆是七皇子,除此之外,再无第二人。 但不知为何,年过半百的邺谨帝却迟迟没有册立太子。 这让某几个皇子十分骚动。 子嗣之间、甚至后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尤为激烈。 今日宫宴,在座之人无不身披华服,唯有他,仍是一袭玄色衣袍,面色淡漠如天边低悬的冷月,不见半分喜色。 无论何时,皆一幅宠辱不惊的模样。 先前所见之时的凌厉杀气,此刻也被他收敛地一干二净,整个人像一尊器宇轩昂的高大雕塑,空有一副好皮囊,而无半分情感。 程淮启早就感受到陆容予的目光,落座后,便将目光转了过去。 墨玉绿衬得少女肤若凝脂,与初见时的素净不同,今日的她,倒有几分媚态。 宫服肩膀处宽大,显得人愈发娇小,又在媚色中添了些清纯。 容颜姣好,气质清婉,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美人儿。 两队宫女在这时端着美酒进入殿内,正巧挡住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陆容予大松一口气,闭上眼,脑中却全是他那如深潭一般乌黑不见底的眼眸。 又有穿着粉色纱裙的舞女从门口鱼贯而入,丝竹之声同时响起。 邺谨帝环视一周,问道:“怎么不见安儿?” 安儿便是当今最得宠的灵韵三公主。 她与七皇子同为皇后亲生,性子活泼喜闹,一向骄横跋扈、胆大包天,时常惹出些事来。 可因着连皇帝都让她三分,其他人更是不敢多言。 照理说,今日这样欢腾的场合,三公主是断然不会缺席的,但今天却不知怎么了,到现在还未出现。 众人正面面相觑时,又见殿中央有一个身着大红舞服的倩影袅娜而来,莲步轻移至粉裙舞女中央,翩然跳起了舞。 她一双盈盈含笑的美目流转,身段窈窕柔软,与水袖漾出的波纹恍若一体,似风中摇曳的娇花,又如海里翻涌的赤浪,看得在场众人都纷纷惊叹。 “安儿特以此舞为父皇庆贺。” 一舞毕,程淮安对邺谨帝福了福身,巧笑嫣然。 “好,好!安儿有心了,快到父皇身边儿来。” 邺谨帝大笑,带头鼓起掌。 底下也是赞叹声一片。 程淮安走到帝后身边,忙有范公公赐了座,她便亲亲热热地挨在邺谨帝身边坐下。 “安儿一向会哄你父皇开心。”皇后笑道。 “那是自然。” 程淮安养着下巴环视了一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新面孔身上。 “这位可是那从南阜远道而来的嘉和郡主?” 陆容予起身对她福了福,答道:“臣女给三公主请安。” 程淮安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番。 “倒是长得与本宫不分高下。不知郡主可否也献舞一曲,看看郡主的舞,是否同样与我不分高下?” 此话令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三公主一向跋扈,却没想会在此时说出这样轻佻又有失身份的话来。 陆容予闻言一愣,强稳住心神,神色间却还是透出些许慌乱。 一片静默之时,一身着冰蓝云纹紬直裰广袖袍,生得眉清目秀、仪表不凡的九皇子程淮义猛然从席间站起身来,皱着眉,对程淮安道:“三姐莫要强人所难!” 九皇子之母怡妃见此情状,立刻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胡闹,程淮义却视若罔闻,仍倔强地站着。 程淮安忽地笑了出来。 “九弟平日里最喜这些歌舞丝竹,今日为何对嘉和郡主如此庇护?莫不是……” 程淮义正欲反驳,一相貌平平、身量健朗的男子拱拱手,也发了话:“久闻南阜钟灵毓秀、美女如云,如今得幸一见,果觉名不虚传,不知本殿是否有幸,一观美人舞姿?” “我赞同五哥之言,”出言的是十三皇子程淮旭,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与他母妃瑾嫔有七分相似,“大邺最喜歌舞,郡主无需害羞。” “那便舞一曲吧。”邺谨帝道。 陆容予窘迫至极,面上早已泛起嫣红,跪下身作礼。 “陛下恕罪,臣女着实对舞乐一窍不通。” “既如此,那你会什么?演些别的来助助兴也好。”程淮安道。 这话,竟是将她放在一个与艺伎同等的位置上了! 跪在一旁的画婉顿觉委屈至极,却只能隐忍着不发,掌心都被指甲掐出两道痕来。 陆容予垂眸,低声答道:“臣女不才,琴棋书画皆不通,只好作首诗,以搏陛下和公主一笑。” 邺谨帝应允。 立刻有公公抬着桌案和纸笔来,陆容予思考一番,慢吞吞地写。 待她收了笔,范公公将宣纸先呈给帝后和三公主看过后,又有小太监,顺着座位席次,将诗作给在场的诸位传阅。 “是夜沸欢声,满月照宫墙,佳人翩然舞,风姿碾群芳。” 一首诗并不出彩。 格律与平仄不齐倒罢了,字迹也无笔锋性格。 虽挑不出错,却平淡至极。 连程淮安见了都是一愣。 没想到这嘉和郡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才艺,也不过尔尔。 大邺能文善武,稍有些家世的女子都会同男子一样读些书。在座的各位妃嫔、宫人皆出自官宦世家,自然一眼就看出这诗作平庸,不过作势点着头,随口扯了几句搪塞之语敷衍过去,心中却对这位自弱国而来的无才郡主,又鄙视几分。 程淮启坐在下位之首,是在帝后与三公主之后最先看到诗作的。 他见那字幼态且结体不均,力度连四五岁的孩童都不如,目色不由得一沉。 他将宣纸交还给面前的宦官,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红着脸、垂手低眉站在大殿中央的女子,心中疑惑更深。 这场闹剧好歹是结束了,众人又饮酒赏乐、诗词歌赋了一番,便各自散去。 陆容予拜过礼,由画婉搀着走出游仙宫,却迎面撞上了方才为了自己出言顶撞三公主的九皇子。 她福了福身,开口道:“臣女见过九殿下,多谢九殿下方才解围之恩。” “你不必多礼。”程淮义想伸手将她扶起来,却又恍觉不妥,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轻咳一声,“你在大邺过得可还习惯?” 陆容予颔首:“多谢九殿下体恤,臣女一切都好。” “那便好,那便好……这皇宫不比市井,人心凶险,须得时时提防着。你自遥远而来,无依无靠,若真遇到什么事儿了,自可来寻我。我虽没有七哥那样的身份和心计,却好歹能比你多说上几句话。” 这便是金口玉言的承诺了。 不知为何,陆容予总觉得,这九皇子与宫中其他人不同。 似乎对她尤其好些,也仿佛没什么心计,倒有几分憨厚可爱。 但她只身一人处在这皇宫之中,并不敢轻信这样突如其来的关心和示好,只得淡淡道:“臣女惶恐。” “你……哎。”程淮义见她这样回答,丧气地叹了声,“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对了,”陆容予正欲行礼道别,又听他叫住自己,“婧嫔有些心计,却不会害人,住在她那儿,你大可放心。另须得注意高嫔和惠妃,前者蠢,后者坏。至于我七哥……他似乎对你颇有些成见。我从小与他一处长大,虽然他未曾明说,我却能感受的出来。七哥心思深沉复杂,工于算计,为人阴狠,你要小心些才是。不过……他应当也不会对你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手。” 陆容予闻言一愣。 九皇子实无必要拿这等事欺她,他这么说,必然是真心待自己好。 她心下默默将话仔细记下。 “多谢九殿下提点,臣女恭送九殿下。” 她半蹲着身子迎送,直到他离开好远,才缓缓站了起来,由画婉搀着,预备回碧芙园。 脚下才迈出半步,身后就传来一个极为低沉、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惊得她整个人都缩了缩。 “嘉和郡主。” 陆容予受了惊,心跳得又急又乱,勉强稳了稳身形,转过身去,低头福了福身。 “臣女见过七殿下。” 此时已近辰时末,四周一片乌压,好在一轮皎月又圆又亮,发着盈盈白光。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少女挽得一丝不苟的青丝上,为乌发镀上一层银光。 正如上好的绸缎一般,还飘散着她身上独有的馥郁清香。 程淮启没有让她起身,她便始终低垂着头。 一直这么半蹲着,腿已开始泛酸。 这七皇子总给人一种神秘莫测、深不见底的感觉,仿佛他一眼就能勘破万象,而她却永远也无法窥探他内心的一星半点。 深沉的可怕。 今日他身上那肃杀的威压虽然敛尽,但她仍旧是怕他的。 何况,九皇子方才提点过,他这就出现了,也不知将他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郡主请起。” 他缄默许久,终于发话。 陆容予直起身,轻微地动了动僵硬的腿,低声道:“谢殿下。” 程淮启低头直视着她的双眸。 他凌厉的眼神将她牢牢吸住,让人想躲而无能,只能被迫与他对视。 那洞穿一切的目光,让她一颗心都像是被人吊了起来。 程淮启见那双眼睛澄澈无比,如一眼就望得见底的小溪般,因为害怕,还有白光在里面微微闪烁着。 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虽说着先前思考了许久的话,语气却不受控制地放柔了些。 “郡主此番北上若别有用心,本殿奉劝你早日收起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七哥,你换上古装以后,怎么那么酷!! 第4章 破绽 能让程淮启亲自来说的“心思”必然非同小可。 就算不是弑君,也怕是同弑君相差无几。 陆容予闻言,顿时一愣,讷讷道:“殿下多虑了,臣女被迫只身前往异国他乡,只求安稳度日,并不敢做他想。” “安稳度日,”程淮启一字一顿地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极缓,“郡主身上秘密不少。” 陆容予心里仿佛有什么被推倒了般,发出“轰”得一声,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强自镇定道:“臣女不知殿下所说秘密为何事。” 程淮启抬步,侧首绕着她走了一圈,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小姑娘明显害怕极了。 不要说女子,连许多男子都对他闻风丧胆,在他面前语无伦次、诚惶诚恐者常常有之。 他能轻易看出她已极尽克制内心的恐惧,却还是忍不住微颤。 这并非伪装。 他冷然道:“不知郡主何等身份,本殿密卫搜查半月有余,却任何蛛丝马迹也无。” 陆容予大惊。 他竟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暗中调查自己? 可她此番来大邺,确实如自己方才所说,只求安稳度日罢了,何须他如此大费周章? 她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呼吸平稳下来,这才答道:“臣女原为南阜江远侯之女,后被南阜帝加封公主,北上大邺。不知殿下要查的,可是这个?” 程淮启嗤笑一声,没说话,眸中却分明写着“这还用查?”几个大字。 她一时窘迫至极,面上浮起一层嫣红,嗫嚅道:“除此之外,臣女并无其他身份。” 少女双颊娇红,粉面含春,在皎洁的月色下更显动人。 他心念一动,片刻又回过神来,沉声道:“谎称病,刻意掩藏诗才。若并无其他身份,何故为此?” 陆容予闻言,心中一沉,一对秀眉蹙起,往地上扑通一跪,声音颤颤:“殿下冤枉。” 程淮启剑眉一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我初见时,郡主面上并无红疹,且如今用药已半月有余,身上并无药香。郡主自可说以沐浴除药味,但那黄芩味浓,以根入药,长久服用,必然留香。这黄芩之味,不在郡主身上,却在碧芙园门口的榆树根旁。” “你右手指节处有薄茧,提笔动作娴熟,落笔却百般斟酌迟疑。明明长期握笔,今日宴席上的字却如同垂髫小儿。” “郡主身份详实,上至宗亲父母,下至服侍的丫鬟小厮,个个记录在册,出入可寻,连江远侯夫人是具体至哪一日怀胎、怀胎后如何为腹中的双生子出世做准备,桩桩件件,皆有据可查。” “郡主可知,太过完美,本就是一种破绽?” 他音调低沉,每说一个字,都如同一粒饱满而厚重的疾雨,密密麻麻地砸在陆容予身上。 无意中释放出的威压和步步紧逼的严密逻辑,让她近乎窒息。 陆容予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口中,紧紧交握着,夜风吹过背后和额角沁出的汗珠,冷得轻颤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答道:“臣女只是不想引人注目,故在宫中低调行事。至于最后一点,臣女不知。”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食指曲起,托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眼看着自己,冷着声一字一顿道:“你最好是。” 用了几分力的手猛然脱开,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即使他已然刻意放轻了力道,陆容予还是觉得自己的下巴被掐得生疼,像是要脱臼了一般。 他松手时,自己便不受控制地向右侧一倒,伸出去撑地的右手掌心都被磨破了一层皮,白嫩的掌心开了好几道口,还沾上了尘土的脏污,火辣辣的,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画婉见状,赶紧将小姐扶起,用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一对眉头皱地死紧。 “这七皇子果然阴狠又心机深沉。他若果真误会小姐对大邺图谋不轨,这以后的日子,不知要被他如何折磨。” 听她这样说,陆容予也皱起眉。 “他的猜测不无道理,若不是从来无人要我弑君,我都要怀疑自己心存歹念。只是,我总觉得,爹爹对我即将入大邺一事过于敏感,还有潘王和那位江先生,态度都极为奇怪,似乎我身上藏着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晓的秘密一般。” —— 中秋过后,各皇子公主休沐两日,就要回到尚德学宮,跟着先生学诗书。 陆容予病既已好全,自该奉旨前去。 尚德学宮坐北朝南,与皇宫富贵明丽的金、红色调不同,而以白色为主。 这处屋宇周围植许多高大树木,直指蓝天;正中心摆一座栩栩如生的夫子教学铜雕,旁边立一块提着劝学文章的铜碑;院落四周有几间学堂和一座藏书阁,笔墨飘香、书声琅琅。 学宮除对皇子公主开放外,诸王、将、相、公、侯之子女,以及与陆容予一类有封号的适龄男女,皆可入学旁听。 为此,学宮还特地设于皇宫东南角,离与南钦门极近,方便居住于宫外的人,持学章来往。 皇子公主与世家贵族并不在一间学堂读书,陆容予想了想,还是走进专供世家贵族所用的学堂。 她今日是第一次来,为避免引人注意,坐在了最尾端。 没曾想,自己落座后,身前却坐了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像一堵厚墙般,将她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甚至连教习的梁先生说了些什么话,她都听不太真切。 不知对方是何身份,但能入这尚德学宮的,都不是普通家世。 虽然陆容予受封郡主,却是人尽皆知的无依无靠、随意可欺,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得罪哪个小姐少爷。 她不敢叫他移开些,又听不清看不见的,干脆自己题笔,在书卷上画起画儿来。 第一堂课毕已是近一个时辰后,陆容予未听见梁先生说的那句“下堂”,兀自沉浸在画作中。 直到嘈杂的交谈声越来越响,她才回过神来,将笔放在一侧,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背脊。 尚德学宮课业紧密,十分劳累,很多世家小姐公子们无法承受,来了几日便称身体抱恙,再未出现过,除了必须日日来学的皇子公主们以外,大多数都是被父母逼迫而来的少爷们。 忽有一人指了指陆容予,接着,一群公子谈笑着向她这处走来。 陆容予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忙将书卷合上,向几人微微颔首,快步走出学堂。 她这样谨小慎微的反应,让几人更加肆无忌惮,快步到她身前堵住路。 其中一人还伸手将她刚合上的书卷捞了过来。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为首的那人问道。 陆容予皱了皱眉,低头道:“小女陆容予。” 那人疑惑道:“陆?未曾听闻都城有什么显赫的陆家……” “你是工部司匠陆策之女?”另一人问道。 她垂眸,并未作答,几人便当是她不好意思承认。 工部司匠乃从九品,芝麻大点儿的官职,怎也能入尚德学宮读书? 不过,这姑娘长了这样一幅好皮囊,水灵灵、白嫩嫩的,只怕是个男子看了,都要心生爱怜。 那手中拿着她书卷的人,翻到了她方才画的画,将书卷递到为首之人面前。 “钱少爷,画的是几朵花儿。” 钱衡民扫了眼那书本上的花儿,笑眯眯道:“本少爷乃俣国公府长子钱衡民。我与姑娘甚是有缘。这都城内无人不知我爱花惜花,今日就得见姑娘画得一手好花。既然你我有相同爱好,不如下堂后,在下请姑娘赏脸到俣国公府一叙,如何?” 这俣国公长子看起来仪表堂堂,却是都城无人不知的好/色/轻/浮,但凡见到家境地位低于自己的美丽女子,必然要轻薄,而被轻薄的女子碍于贞洁和地位,皆敢怒不敢言。 早已逼死好些烈女。 不过弱冠之年,这位世子的淫/荡之名,已然传遍京城。 如今他这番话的意思自不言而喻,旁边几人顿时相顾着淫/笑起来。 陆容予并不知他的坏名声,却也知道他说的并非什么好话,一对秀眉皱成了一个“川”字。 钱衡民上前一步,又道:“姑娘不必担心,本少爷自会派人去陆府知会陆司匠。” 简直得寸进尺! 她立刻也向后退一步:“请钱公子自重。” 几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把书卷向身后一丢,就要上前抓人。 不知其他围观者是碍于身份,还是早已司空见惯,并无人出手相助。 下人无法进入尚德学宮,陆容予身边此时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很快便被几人逼到角落。 她闭上眼,轻喘着气,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着。 正以为事情再无转机之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都给本宫住手!” 几人闻声,如临大敌,立刻停了下来,纷纷转过身行礼:“见过长公主。” “钱衡民,又是你?” “这可还是在紫禁城内!皇城之中,天子脚下,你竟放肆至此!” 程淮安柳眉一横,天家的威仪立显,吓得几人立刻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大声求饶。 “三公主恕罪,三公主恕罪!” 程淮安瞥了几人一眼,冷笑一声。 “哼,恕罪?笑话!你们可知刚才轻薄的,便是父皇一月前亲封的嘉和郡主?” 钱衡民等人身在宫外,自然不知这嘉和郡主有名无实,如今听到这封号和官爵,立刻就慌了神,冷汗都将要从额头落下,忙跪着转过身去,向她行了大礼,高声哭喊:“郡主恕罪,郡主恕罪!” 陆容予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愣地看向面前趾高气昂的人。 无论是三公主的突然出现,还是她突然对自己态度的转变,都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郡主仁慈,但你一错再错、不知收敛,便由我来替郡主罚你。” 见她并没有要处置几人的意思,程淮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几人,大喝道:“来人!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拖出去杖责,打到他们后背开花,不敢再犯为止!”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大快人心。 旁边围观之人纷纷鼓起掌来,口中皆喊“三公主威武”。 程淮安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散开,又走到陆容予面前。 “你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里淮安的戏挺多哒~ 被宠坏但心善的骄横小公主人设。 第5章 帝王命 程淮安拉着她出了学堂,一直行到院内的一颗大树前才停下。 她比陆容予年长几岁,个子也较她高些,陆容予跟得费劲,站在树下喘着气对她福了福身。 “多谢公主解围。” “不必。” 程淮安吐了口气,十分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见此人唯唯诺诺、毫无心计,任人揉圆搓扁的模样,竟让她无端生出了些保护欲来。 “你怎得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还手?打不过就搬身份来压他们啊!一幅任人宰割的样子,真是丢我皇家的颜面!你是要让人传出去,好让人诟病我父皇苛待你?” 陆容予闻言一愣,没想到长公主还有如此可爱娇憨的一面,顿时轻轻笑了起来:“臣女不敢。” “放肆!”程淮安嘴上这么说着,面上却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再次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道,“本宫看你以后还是来与我们一同上堂吧,你那处鱼龙混杂,什么杂碎都有,实在不是读书的良处。你虽不是父皇亲生,却住在宫中,到底和他们不同,平日里给本宫欺负欺负也就算了,万不可被宫外的人欺负、看了笑话去。” 陆容予点头应下,眨了眨眼,一双鹿眸中盈盈闪着亮光。 “人道灵韵三公主嚣张跋扈,没曾想却如此仗义亲和。” “嘁,你倒是大胆。”程淮安双手抱胸,美目一挑,下巴往别处转了转,不屑道,“本宫不过是看你只身一人来我大邺,无依无靠,起了怜悯之心罢了。况且大公主早年夭折,本宫与那二公主程淮欣又向来最不对盘,这学宮中无甚世家女眷,读书无趣,又无人与本宫一道玩。” “正巧如今你来了,虽然个性软弱,不得本宫喜爱,但至少也不讨厌,好歹能在这无聊的日复一日里,与本宫说说话解闷儿。” 陆容予又福了福身。 “是。” —— 尚德学宮的课业着实辛苦,陆容予过惯了闲散读书的日子,先前又休养了将近一个月,这下每日日头一升,就得来学宮报道,直至傍晚才能回去,没几天下来,便觉疲累不堪。 三公主虽说要自己陪她说话解闷儿,却因得宠正盛,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几位年纪较大的皇子又早已无须在学宮学书;而七皇子则似乎常有其他要事傍身,只时不时出现一下。 这样一来,就只剩她和几位年轻的皇子,可怜巴巴地日日扛着。 陆容予是这番厌学心思,但满心欢喜的九皇子,却又是另一番心思了。 原听闻这九皇子不是什么刻板爱读书的性子,虽然也颇有些文采,但读书奇杂,多爱读些游记、小说奇闻和山水诗作,对政事历史可谓丝毫不感兴趣。 本来他也是个在学宮内日日煎熬的,可如今陆容予来了,他却无端兴奋了起来,连着多日,竟没有一次迟到早退;学习时也不觉疲累,反倒每日都一幅兴致高涨的模样。 这天下堂时,程淮义又同往常一样走到她身边,双手背在身后,满脸的喜悦丝毫不加掩饰。 “嘉和!我今日给你带了个物件儿。” 陆容予叹了口气,放下笔,问道:“九殿下今日又带了何物?” 程淮义左手仍背在身后,右手捧着一方黑漆漆的砚台,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想来你那宫中并无称手的砚台,你既在这学宮日日苦读,便该得一方像样的砚台才是。” 江远侯喜书法,先前在侯府时,陆容予见过不少名砚,自然识得,面前这方砚台不是平庸之物。 此砚名为龙尾砚,材质坚润,抚之光滑、磨之有锋、涤之立净,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四大名砚之一。 平日里,他给自己带些假花、摇鼓一类的小玩意儿也就算了,今日这砚台过于名贵难得,她是绝对不能收的。 她立即站起身,对他行了一礼。 “此物珍贵,还请九殿下收回。” 程淮义伸手去将她扶起,叹道:“你无需与我客气的。”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一个清亮又带着些骄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听闻九弟日日对嘉和郡主献殷勤,不知今日带的又是什么宝贝,竟让郡主如此为难?” 陆容予见她前来解围,登时松了口气,俯身道:“嘉和见过三公主。” 程淮义不情不愿道:“三姐,你怎么来了?” 程淮安睨了他一眼,走到陆容予身边。 “今日无事,想来寻郡主聊聊天儿,怎么,你不愿见到本宫?” “臣弟不敢。” “不敢就对了。” 程淮安把那方砚台拿到手中,仔细端详了起来。 “这砚台可是四大名砚之一的歙砚?九弟得来,想必颇费了一番功夫。怎的,不拿来与皇姐我,反倒转手送了郡主去?” “谁人不知皇姐最不喜书画,若送给皇姐,岂不暴殄天物?”程淮义一对浓眉皱起,语气颇为不满。 “那你才与郡主相识月余,怎就知道郡主爱书画?” 程淮安这番话,不禁让两人都想到了中秋家宴那日陆容予的诗句和书法,皆觉窘迫。 程淮义轻哼一声。 “总之比皇姐爱些。” 程淮安望向陆容予,问道:“他说的可是实话?” 陆容予笑着摇了摇头。 程淮安将砚台一把塞回他手中,笑道:“你可看见了?郡主并不喜好、亦不擅长书画,还请九弟收回好意,不要让郡主将这天物暴殄了去。” “好啊,你们竟串起气儿来激我!”程淮义愤然道。 程淮安与陆容予相视而笑,前者满脸无辜地道:“本宫可没有。” 前段时日的朝夕相处下来,程淮安与陆容予已十分相熟,独处时并不拘礼。 程淮义走后,两人便相携坐在书案旁。 陆容予问道:“公主今日怎得这个时候来了?” 平日里,她或一早就来了,或干脆一整天都不来,今日却在中途来了学宮。 这还是头一回。 “别提了,”程淮安叹了口气,“我方才正去绛鸾宫找母后,却没想到被哥哥撞了个正着,他勒令我即刻来学宮,我这才不得不过来了。” 陆容予不禁莞尔:“公主连圣上都不惧,何以每每对七皇子言听计从?” “我又如何得知!”她提高了些音量,愤然道,“亏得我还是与他一母同胞的兄妹,都如此怕他。你未曾与他接触,或许不知,这世上,除了父皇母后,就没有人见了他不觉害怕的。” 陆容予深以为然,却没说自己已与他有两面之缘,只顺水推舟问道:“这是为何?” 程淮安摇了摇头:“不知。” “哥哥自小便与常人不同,小小年纪就一本正经、不喜玩笑,日日除去练武就是读书,天生的帝王个性。本宫常觉得他更像是个帝王傀儡,而非活生生的人。” “他原只是沉默老成了些,但是,自几年前内外荆一战,从沙场上浴血归来之后,哥哥整个人就变得十足阴鸷。那周身散发出来的煞气,更是让人退避三舍。哥哥刚回都城之时,众人歌颂皆其战功,却无人敢近其身,甚至连与他共同奋战了许多时的将士们,都无几人与他亲近。” “自此一战后,哥哥的威名和凶名皆在都城内传开,便成了今日人们口中城府深厚、阴狠寡言之人,甚至有人说,正是因为他缺乏仁心,父皇才迟迟不肯立太子。” 陆容予一愣,觉得这三公主实在太过大胆,连这番话都敢说出口,连忙捂住她的嘴。 “公主慎言。” “你实在刻畏缩。”程淮安十分嫌弃地看了面前没出息的人予一眼,“放心吧,有我护着,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 陆容予轻笑道:“这七皇子倒是个奇人,竟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灵韵三公主百依百顺。” “也不算百依百顺,他再张狂,好歹也得给父皇和母后几分面子,而父皇母后又十分宠爱本宫,是以,本宫才是这整个大邺,说话最管用的人。” “那是自然。”她笑着附和。 程淮安又对着她打趣道:“只盼着有一天,哪家像嘉和一样性子温柔的小姐,能将我七哥收服,让他好歹变得不那么吓人些。” 陆容予面色一红,慌忙摇着头扯开话题。 “七皇子年级尚轻,可是有什么官职在身?为何只偶尔来学宮?” “哥哥一年前被父皇封为掌狱司副官,时常协助正官储项如执掌狱刑,或在外查案,极少有时间来学宮。” 陆容予了然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掌狱司……这处由他掌控,倒是没有刑犯敢不招供的,无需屈打,便主动成招了。” 程淮安闻言,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阵,程淮安忽然道:“嘉和,我问你一事,你须得如实交代于我。” 陆容予点头:“公主请问。” 程淮安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神色变化,正色道:“你此番来大邺,可是另有所图?” …… 怎么一个个的,都怀疑起她另有所图来了? 陆容予无奈道:“公主怎得生了这个想法?公主应当知晓,如今五国能维持安稳平和之态,第一依靠的,便是大邺。南阜倚靠山水田庄而生,军力弱小,时常受东乾侵扰,先不论我能否成功图谋,一旦大邺倒下,南阜必受东乾腐蚀,落得惨烈下场,这于我、于南阜,可有何好处?” 程淮安觉得她说得十分有理,点头道:“嘉和,我并非存心疑你,只是我无意间听见哥哥之暗卫对话,才特来亲口向你确认一番。” “他一向谨慎多疑,但却不会不分是非就动手,你无需放在心上,也无需害怕。既然你并未对我大邺存不仁不义之心,无论发生何事,我必然与你站在一边,护着你周全。” “公主言重了。”陆容予轻声道。 “眼看这树叶一日日泛黄起来,想必再过不多时,父皇就该宣布前往西北猎场狩猎,届时各宫妃嫔、皇子公主及世家子女皆会奉旨同行,必然也有你的一份儿。你们南阜人不善武术骑射,想必你还是第一次参与狩猎,终于不用日日困于这学宮中苦读,又能尝试些新鲜活动,你可还高兴?” 陆容予笑答:“自然是高兴的。” 程淮安也笑:“那你我便再熬过这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七哥活在传说中的一天。 明天果茶努力双更,必须把程小七拉出来遛遛!! - 九小义:我就是最强辅助本助! 程小安:九弟,你仿佛在说鬼话。你要是最强,我就是最强的爸爸! 邺谨帝:? 第6章 昶兰围猎 果然如程淮安所说,不过两日后,邺谨帝就下了诏,宣布一周后启程前往绥阳,进行一年一度的秋猎活动。 各叫得上名字的官宦大家及王公士族,皆接到圣旨随行。 一众人阵仗颇大,浩浩荡荡向西北而去。 绥阳距都城遥遥二千多里路,一行人马昼夜兼程,行进了九日有余,才总算到达了昶兰猎场。 这昶兰猎场接近大邺西北边境,占地极为广阔,专供秋猎之用,禁止平民出入。 此时正值早秋,猎场中的草皮呈色深绿,脚底绿茵如毡,坦荡无边际,与远处的蓝天一线相接。一脚踏上草皮,便犹如踩在新制的麂皮地毯上一般,舒适而柔软。 草场沟壑纵横、南界奇峰林立,更有发端于西部雪山的群泉涌溢,纵横穿梭于猎场之内,即便逢冬季,溪水仍汩汩而流。 猎场东部,便是此次围猎的主要场地。 密林绵延数十里,林内树木蹿地极高,有遮天蔽日之势,树根边杂草丛生,枝干上繁茂的宽叶将天空挡得严丝合缝,走在其中,似入太古仙境。 但却有一点,此林乃各类野兽栖居之地,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稍有不慎,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随行的男女眷分处东西两方,居住在安置好的营帐内,以一日时间作休息和调整后,围猎便正式开始。 “秋猎乃我大邺历来之传统,大邺以军武起家,众卿切忌忘本,骑射功夫万不可懈怠荒废。既聚集于此,尽可无拘无束、大展身手。今日围猎,拔得头筹者,朕重重有赏!” 邺谨帝语毕,双手执一镶金牛角弓,前后拉满,一箭射中用以献祭的野鹿,秋猎便算作正式开始。 诸臣见那野鹿被箭羽一举贯穿,皆高声叫好,即刻,又有监牧史领一众侍卫,将马匹牵来。 陆容予不擅骑射,昨日提前吩咐下去,让挑了一匹体量较小的红鬃马。 大邺男子自小学习骑射,女子也会多少学些马术,这样一来,只有她一人显得技法生疏。 等她勉强坐稳身形时,身旁的人早已四散开去,昨日本说好要与她一道走的但公主也不知为何,竟提前走了。 草场上绿油油一片,人与马都缩成一个个小点,早已分不清身形位份。 陆容予收回茫然的目光,按先前监牧史所说的诀窍,将双腿向内一夹,那小马果然哒哒地跑了起来。 坐在马背上的感觉与轿辇着实不同,这马虽然缓缓而行,却仍能带起阵阵清风,风拂过全身之时,恍若飞鸟于天空翱翔。 她找到了些门路,将手中握着的缰绳紧了紧,双腿内侧向马背用力。 小马又跑得快了些。 她披散的乌发尽数随风扬起,像迎风飞舞的黑丝缎一般。 这马虽小,跑起来却极快,陆容予小心翼翼地向后望了一眼,发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行出好一段距离。 安营扎帐之处的白帐变成了一条高低不平的白线,再向前行进,就即将进入林中。 公主昨日特地嘱咐她,万万不可进林、以防危险,她此刻想起这话,便想掉头,可监牧史只告诉了她如何前进,并未教与她如何掉转马头。 见马即将直直地冲入林中,马背上的人一下子慌了神。 一人一马又靠近了些,她已经能隐隐听到林中男子们的射箭之声和野兽的哀鸣之声。 面前的树茂密又高大,自成一片暗色的阴影,与阳光普照的草场对比鲜明。 陆容予一颗心跳地极快,脑中嗡嗡作响,乱作一团。 眼见小马就要踏进林中,她下了猛劲,将手中的缰绳向后全力一扯。 小马立即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两只前蹄悬在空中,举到半人高之处,以两只后蹄直立的姿势,向后直挺挺地仰去。 她也不得不随着小马一同向后仰,整个人的上半身都几乎横了过来。 腰肢与头停在同一处高度,吓得她紧紧攥住缰绳,双目紧闭,一张粉面上血色全无,手心也因用力,而被粗糙的缰绳磨破了皮。 一道血红沿着缰绳的方向蔓延开来,细嫩的皮肤外翻,像怪兽的血盆大口般狰狞可怖。 但她自知不能在此刻松手,只好闭目咬牙硬撑着,任由那一道道火辣辣的痛感,顺着手心,传遍全身。 好在,这危险的情势维持了没多久,小马的两只前蹄就“挞挞”两声按在了地上,她后仰的身子顿时又向前倾去。 好容易维持住平衡,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松开手中的缰绳,皱着眉,吹着破了皮、翻出血来的两只手心,预备在原地,等哪个路过的人来帮她下马。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不知是谁扬起马鞭,对着红鬃小马的尾端重重抽了一道。 小马尖厉地哀鸣一声后,又扬起马蹄,发了狂一般,径直向林中猛冲了进去。 陆容予大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失声,一颗心随着身体,上下剧烈颠簸着。 缰绳随着小马奔跑带起的风四处乱晃,她伸了几次手都没能握住,只好双腿发力,紧紧夹住马身两侧,堪堪让自己不要摔下马去。 林中路窄,小马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早已累地脱了力的人没一会儿就耐不住,双腿一松,身子朝下,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她在粗糙的林地里滚了几圈,直到腰身撞到树干,才算停下。 虽穿然的不少,但那瓷玉般的肌肤无比细嫩,外头的骑装没坏,里头的一身冰肌玉骨倒是先磕破了好几处。 疼痛感从四肢百骸齐齐袭来,她向来最怕疼,泪珠儿一下就被逼上泛红的眼眶,又满又重的一颗颗,砸在布满脏污的茶褐色骑装上,在前襟晕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程淮启刚在附近猎取一只金雕,又见此处不同寻常的声响,立刻策马赶来,看到的就是小姑娘满身狼狈地坐在泥地上、一张小脸梨花带雨的娇气模样。 显然是骑术不精,从马上掉下来摔疼了。 正欲打马过去,一支竹箭却倏而从密林中蹿出,方向直指她手臂。 他目光一凛,迅速抽箭拉弓,以破风之势将箭羽射出。 只见他那乌尾箭的铁制尖端直逼竹箭的末端而去,将那竹箭从尾至头生生劈裂成两半,划成两根尖锐粗糙的薄片,朝两侧冲去。 而那完好无损的乌尾箭,则不偏不倚地略过陆容予耳际的发丝,牢牢钉进她身后的树干中。 两箭相交不过须臾,地上坐着的人吓得花容失色,冷汗都顺着额角滴了下来。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一声劲矢插进树中发出的闷响。 与她相隔仅毫厘。 若她刚才偏了头,必然会血溅当场! 程淮启没有片刻迟疑,又向方才竹箭射出的方向,飞速提弓,再发一箭,沉声高喊:“什么人!” 那头的人似乎中箭,闷哼一声,却并未应答,即刻打马离开,只留下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这么一闹,陆容予的理智也逐渐回笼,想到方才发生之事,便觉心有余悸,一时也忘了疼痛,皱着眉道:“这并非巧合,是有人要害我。” “还不算太笨。”程淮启冷然。 少年今天一席暗夜蓝镶银云纹骑装,腰系同色蛮文金缕带,更显其身材高大、双腿修长。 他一向适合这样阴沉的颜色,与他那浓重肃穆的眉眼相得益彰。 他翻身下马,带起一阵风,将脚下的尘土和落叶惊飞一片。 程淮启迈大步到她身前,单膝后撤,半蹲下身将她扶起,又将树干上的箭羽拔下,仔细查看了一番,问道:“郡主可有受伤?” 陆容予的手臂擦伤了好几处,此时被他一碰,登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浑身都如被撕扯开一般,倒吸一口冷气,双目紧闭。 但嘴上却强撑着,嗫嚅道:“……无妨。” 他瞥她一眼,见那纤长的眼睫根部都挂上了点点泪珠,轻嗤了声,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七厘散交到她手中。 “娇气。” 她一愣,心想自己一个女儿家在男人面前露出肌肤,实在不妥,于是摇摇头,轻声道:“不必,烦请殿下送臣女回营帐。” 他点了点头,将小姑娘拦腰一把提起,甩到马背上,没停留片刻,自己也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双手握住缰绳,将她三面围在自己怀中,双腿一夹,马就扬蹄飞驰起来。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陆容予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丢到了马上,硌得她腿间一疼,而后,背后一个坚硬如铁的身躯贴了上来,两只刚劲有力的手臂又从两侧环住,几乎横在自己腰间。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顿时双颊通红,呼吸都变得滚烫了起来,也不敢转过头去,只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出口的声音细若蚊蝇:“殿,殿下……如此不妥……” 程淮启向来不近女色,如今也是头一次与姑娘家如此靠近,他本只是看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想将人送回去而已,并未考虑到这层,可现下温香软玉在怀,却让他一向铁打一般的心也软下来几分。 小姑娘乖乖巧巧地窝在自己怀中,身体娇软地不可思议,泼墨般的青丝扬起几缕,拂在他的下巴和鼻尖,挠得人心都跟着痒了起来。 更要命的是少女身上散发出的那若有似无的馥郁芳香,简直比助情的两欢香更魅惑几分。 贴在她身后的人呼吸不受控制的粗重起来,心跳随着马蹄一起奔腾,却比马蹄更狠猛,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 这样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一向自持的他十分陌生。 程淮启极力将心中的躁动和烈火压下,沉声道:“莫非郡主还能走?” 陆容予讷讷,垂下眸,不再说话,心中只盼马儿跑得再快一些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嘉小和:殿,殿下……如此不妥…… 程小七(假装疑惑):如此不妥,那要如何才妥? 程小七(横在她腰际的双手收得更紧了些):如此,可妥当了? 嘉小和(小脸爆红):……如此就更不妥了。 程小七(满意地点点头):那便如此罢。 嘉小和:…… - 程小七他其实就是小鹿乱撞了! 但是呢,果茶给他几分薄面。 把这么少女的词写得委婉了一点。 霍霍! 第7章 死无对证 马蹄声由远及近,将草皮踏出一道凹痕来,眼前的画面也由一个跳动的黑点,变为在马背上姿态亲密、前后相拥的两个人。 前面人的头顶只到后面人的下巴处,一头瀑布般的乌发随风舞动,眼神局促、双颊绯红。 画婉和梳雪二人见小姐竟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这样和七殿下一起回来的,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远远地就双双跪了下来,齐声道:“奴婢见过七殿下。” 程淮启淡淡应了声,翻身下马,又双手掐着少女纤细的腰肢,将人稳稳放在了地面上。 两个婢子见二人举止不分尊卑亲、亲密无间,小姐的浅色骑装上又满是脏污,粉面含春、发丝凌乱,立刻觉得不好。 若不是七殿下面色冷硬,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们甚至要怀疑两人是否做了什么不轨的勾当。 两人相视一眼,皆闹了个大红脸,却不敢多猜,走上前,一左一右扶着自家小姐。 被怀疑做了些不轨勾当的人疼得浑身神经都绷紧,如箭在弦上,强撑着行了一礼,轻声道:“今日多谢七殿下出手相救。” “不必多礼,”程淮启瞥她一眼,又对两个莫名其妙羞赧的婢子道,“郡主方才遇袭受伤,你们好生照顾着。” 说罢,立即转身上马离开,片刻也没有停留。 画婉与梳雪听见小姐受了伤,顿时慌了神,顾不得细想方才荒唐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将小姐搀进帐内,慌忙跑去请太医。 见两人这样急切,陆容予摇头了摇头:“我无大碍,皆是些皮外伤。” 画婉扶着她在床上躺好,问道:“小姐,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皱了皱眉,目色凝重。 “昨日可是你亲自去马场为我挑的马?” 听她这么一问,画婉顿觉出不对来。 “小姐这么一说,奴婢倒也觉着有些奇怪。昨日奴婢虽挑的也是今日这般体格的小马,但那马毛成色似乎偏棕些,不似今日看着那样红。方才奴婢以为是今日阳光比昨日强些,所以马毛颜色看着不同……” “小姐骑马时,可觉察出什么异样?” 陆容予神色一变。 “你说那小马温顺且跑得慢,但今日这匹却擅疾驰。且草场广大,它不往别出去,偏只一味靠近密林。我察觉不对,即刻勒马,本已稳住身形,身后却又出现一人,扬鞭在小马身后猛笞。小马便受惊冲入密林,将我甩下马背,后又正巧有箭矢在此时直指我而来。若非幸得七殿下相助,此刻我恐怕已成他箭下亡魂。” 画婉面色更白了几分。 “昨日,三公主还说要与你一道,教你马术,今日也不见了踪影。” 陆容予点点头。 今日发生的一切,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必然有人在背后操控,严密部署。 “有人想害小姐,”画婉道,“可小姐自进宫以来,并未得罪任何人,且有三公主护着,又有谁敢加害于小姐?除非,那人本就是……” 她皱眉,立刻制止了画婉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厉声道:“休得胡言!” “是。” “小姐,太医到了!” 是梳雪的声音。 “请进来。” 马虽极有可能被换了,但仍然是匹矮个的小马,她方才摔下的地方不高,因此也伤得不重,左右不过流些血、受点皮肉之苦罢了,太医只开了些外敷内用的药,又嘱咐她今日饮食清淡、好生休息,便离开了。 程淮安一回来,就听说陆容予受了伤,还来不及换身衣服,就风风火火地赶了来,一张娇艳的脸上尽是着急和担忧。 她跑到陆容予床边,握着她的手,语气急切:“嘉和,你可还好?” 见她这幅模样,陆容予又感动又好笑,忙拉着她坐在床沿,笑道:“我并无大碍,只是些皮外伤。” “当真?那为何外面已乱作一团,连哥哥那样的身手,也受了重伤?”程淮启疑惑道。 陆容予闻言,眸色一变。 此次来昶兰的人纷杂繁多,除宫内之人外,还有许多世家大族,鱼龙混杂之中,凶手指向不明,着实棘手。 七皇子要将此事闹大了宣扬出去,那么想必今日这一出的最终目标不是她,而是某个身份更加尊贵的人。 “公主可有去看过七皇子殿下?”陆容予问道。 程淮安摇了摇头:“方才母后在他那儿,我便先来看你了。” “想必殿下在等我们过去。” 两人皆换了身衣裳,一同往男帐内去。 “殿下,三公主和嘉和郡主求见。” 程淮启点头,翻身下床,在桌案前挥袍而坐,动作利落,带起一阵风,看不出半点重伤的情状。 “臣女见过七殿下。” “安儿给哥哥请安。” 程淮启点头,指了指身边两个座位,无声地示意二人坐下。 陆容予牵扯到伤口,疼得“嘶”了声,皱着眉问道:“七殿下可觉出了些端倪?” 程淮启听见她嘶声,微微皱了皱眉,并未作答,只反问道:“郡主明知危险,怎会向密林而去?” 她答:“臣女本不擅骑射,昨日特命婢女挑了匹温顺、脚程慢的小马,未曾想,今日此马却极擅奔跑,且直引臣女向密林而去,勒马停下后,又有人在臣女身后朝马挥笞,马受惊,便冲向密林之中。” 程淮启冷哼一声,冷然道:“此马乃十大名驹之一——赤毛盗骊。盗骊体格健壮、脾性暴烈、极难驯服,监牧史绝不敢将此马推荐于你,此前必然有人从中作梗。” “是极。我昨日本说好与郡主同行,但今日开猎前,却被宫女泼脏了衣裙,待我更衣罢,回到草场时,嘉和已然不见踪影。现在想来,那宫女泼茶一事,也并非巧合。” 思及此,她即刻命婢女咏纹去将方才泼茶那宫女带来,又问道:“嘉和,你可有看清那挥笞之人的面目?” 陆容予摇摇头:“彼时我于马背上失衡,正分心,并不敢回头看。” “那竹箭本殿也已仔细查探过,并无特殊之处。”程淮启沉声道。 此次狩猎,以射杀的野物数量与稀有程度为衡量成绩之标准,因此,每位参猎者的用箭皆有讲究。其箭身虽用同样材质打造,箭尾却按地位不同,而以不同颜色的翎羽加以区分,并刻有用箭者之名。 今日飞向陆容予那箭,只是普通侍卫小厮之箭,箭尾无色无名,显然是作案者早有预谋。 “殿下可是认为,作案者并非冲我而来?”陆容予问道。 程淮启点头:“那竹箭是对准郡主右臂而去,准头极好,并非要取你性命。且你如此身份,一旦出事,若南阜不宣战也罢,一旦宣战,外荆、东乾必同起而伐邺,天下大乱。想来那人只是要以你做饵引,诱另一人出面。” 若以她做诱饵,可诱敌的范围就缩得极小,事情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哥哥是说,那幕后真凶是冲我而来?”程淮安把目光转向程淮启,疑惑道,“既然为引诱我,何故又多此一举将我与嘉和分开?” 程淮启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是老九。” 陆容予闻言,顿时心下一惊。 七皇子不常去学宮,但他一旦来,九皇子便如耗子见了猫般,整日夹着尾巴走路。 不要说下堂时来找自己说话,就连上堂时,都不敢乱动一下,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像被上了道封印般安分乖觉。 既如此,七皇子又是怎知九皇子与自己关系不一般的? 莫非中秋宴那回,他竟丝毫不顾君子之礼,偷听了他们这么久墙角不成? “九弟?”程淮安疑惑道,“九弟平日里与世无争,并不招惹谁,怡妃也从不争宠、安守本分,何以有人要害他?莫非又是……?他前些日子收了一人还不够,此时还要拖上九弟?” 陆容予道:“若果真如此,那作案之人必然安排人将九殿下引来,可九殿下从头至尾并未出现,反倒是七殿下出现了。” “我彼时在附近猎取一只金雕,恰巧还未入林,见你那处声响不同寻常,便赶来了。”程淮启淡淡道。 陆容予顿时了然。 “想来那人应未料到有如此变故,本可能要将我引入更深一些的地方再下手的。” 几人正分析着,玄一在此时从帐外快步走近,向程淮安和陆容予皆行一礼,又对程淮启俯身作揖。 “殿下。” “讲。” “属下无能,只查出一小厮右腹中箭,乃赦靳侯之子罗元广的贴身小厮赵滨。属下已将人扣押,待殿下亲审。” “将人带上来。” “是。” 玄一刚出账,咏纹就慌忙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几人面前,语气惊惶。 “公主殿下,那,那婢子已死,脖颈处一道血痕,乃被人一剑毙命,已,已死了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前,正巧是出猎之时。 那婢子前脚刚泼完茶,后脚就被人拖出去杀了。 三人闻言,皆眉头紧锁。 “杀人灭口,好生狠毒!”程淮安愤然道。 陆容予一对秀眉紧蹙,将目光转向咏纹。 “可查清了那婢子原是在哪处当值?” 咏纹的语气颤抖极了:“回郡主,小戴……小戴原是三公主的三等丫鬟……” 因是三等丫鬟,平日无法近公主之身服侍,只在后勤当差,作案时不会让人起疑,作案后杀之,让人即使发觉不对,也查不到源头,着实妙极。 好一个滴水不漏,死无对证! 第8章 怕 程淮安和陆容予走后没多时,那罗元广的小厮赵滨,也被玄一带进帐内。 程淮启的人办事一向妥帖,这赵滨在来之前,便已被人处理过右腹的伤口,此时正五花大绑着。 他上身动弹不得,脚上则带着生了锈的铁制镣铐,一左一右,足有十斤,让人几乎抬不动腿。 每走一步,便撞出一阵沉重的钝响。 玄一一脚向他的后膝窝踹去,赵滨便轰然跪在了程淮启面前,令旁边桌椅上的茶具齐齐一震。 双膝与地面相碰,发出一声闷响,他却只是皱眉,一声没哼。 程淮启常在牢狱中审刑,一眼便看出他是个硬骨头,当下也不多话,直接吩咐道:“取刑具来。” 玄一应了声是,快步行至一面深褐色樟木橱柜旁。 那橱柜有一人高、两人宽,开了锁后,柜内皆是五花八门的刑具,或平放、或悬挂,其中多半都凝着暗红的血,层层相叠,不知已让多少刑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令见者汗毛倒立、头冒虚汗。 程淮启蹲下身,双手微微用力,一把将他的衣衫撕开,赵滨右腹处顿时呈现一处极深的伤口,皮肉外翻,狰狞可怖,血倒是已然止住。 他凝神一看,便知这是普通箭伤。 他的乌尾箭乃神机营特制,每支箭头皆安极细小的倒钩,此箭所成伤口,与普通箭羽有所不同,但差别细小,旁人难以察觉。 赵滨既然是被普通箭羽所伤,显然并非上午中他乌尾箭之人,但他这处也并非旧伤,根据伤口判断,正是几个时辰前所落下的新伤。 那幕后主使也算得上聪明狠毒,不过须臾,便为自己找了只替死鬼来。 赵滨冷哼一声,仰着头,以狠绝的目光紧盯高高立着的人。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殿下的疑虑,我一概不知。”他沉沉开口。 “疑虑?”程淮启眼眸微眯,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冷声反问道,“幕后主谋你我皆心知肚明,何来疑虑?” 他说话时,周身森寒之气在不知不觉中弥漫,令人顿时如落冰窖,躯体僵直,呼吸变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赵滨还未受刑,额角便渗出几滴冷汗,顿时明白旁人口中的“审狱阎罗”,并非夸大或恭维。 他皱着眉,强自镇定道:“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押我至此?” 程淮启嗤笑一声,目光中的不屑与鄙夷毫不掩饰:“难道让你爽快一死?” 赵滨闻言,眸色一变,目光死死盯住地面,唇瓣紧抿,闭口不答。 玄一从橱柜中取了一只烙铁,又有两个侍卫将赵滨拖到橱柜旁的十字架边。 赵滨自知死路一条,家中老小又得贵人照拂,便也不挣扎反抗,如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 两个侍卫分立两侧,各从怀中抽出一枚尖顶宽尾螺旋钉。 这钉子以纯铁制成,竟有一指粗、两指长,侍卫猛力一推,两枚长钉便穿过两侧手肘,将他的双臂生生钉在入十字架中。 两只小臂顿时像脱臼了一般,以怪异的姿态下垂着,刺痛感顺着手臂传遍全身,疼得他双腿都失了力气。一颗豆大的冷汗从额角一路滑至下颌,如他紧绷的神经一般摇摇欲坠。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又细又暗的血流,顺着手肘蜿蜒下一寸,像西域的蛊虫一般,扭曲地凸伏于皮肤之上。 玄一见他不吭一声,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赞赏,手上却还是将烙铁在碳盆中烧得滚烫,向他赤裸的上身贴去。 那烙铁在炭盆中烧得狠了,自黑里泛出红光,向上冒着丝丝白气,与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便立刻浮起一片黑红的褶皱,还发出烧焦的“嗞嗞”声响。 一时间,焦糊、腐臭和血腥味混杂,在帐内蔓延开来,令人作呕。 如此又烫了几次,受刑之人已几乎体无完肤,一身虬结的肌肉上布满猩红的烫痕,却并不见血流。 他下唇都已咬破,凹下一道极深的红印,却仍是硬扛着,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玄一将手中烙铁扔进炭盆,又从橱柜中取出一柄铁刷。 这铁刷足足一掌大小,每一根刷齿都以纯铁制成,刚/硬/粗/长。 他取的这一柄铁刷崭新,似乎还未使用过,刷齿尖端泛着森森白光,又尖又利,就算碰到完好的肌体,也能轻易戳出一团血窟窿来,更不用说是用在赵滨这幅败体残躯之上。 铁刷在已近乎溃烂的皮肤上深按、自上而下刻出几排整齐的划痕。 他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那叫声像是从地狱最深处而出,极尽痛苦,嘶哑而漫长。 他只有力气吼了这一声,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立即有侍卫拎一桶水来,从上至下浇遍他全身,遍体鳞伤的皮肤发出噼啪嗞啦一阵响,晕过去的人,又生生被疼得醒了过来。 赵滨此时已无力抬头,一颗脑袋脱了线般低垂着,他抬起千斤重的眼皮,目光阴沉地看着程淮启,极为艰难地从口中蹦出几个字来,气若游丝。 “你……尽管,用刑,我……不会,招供。” 程淮启却恍若未闻,掀袍在案几前坐下,抬手提壶倒了杯茶,三指捏起黑釉瓷杯,轻抿一口,又将茶杯放了回去。 上好的陶瓷与名贵的陈木碰撞,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倒是个忠徒,只可惜,跟错了人。”程淮启扫了玄一一眼,“带下去,留活口。” 玄一应了声“是”。 他前脚才拖着人迈出营帐,没过多时,却又迈了回来,神色略显为难。 “……殿下,嘉和郡主正在帐外。” 程淮启闻言,剑眉一挑,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此刻天已全黑,如一片巨大的墨浪,笼罩在大地上方。 昶兰与都城不同,即便入秋,天空也并不高远,反倒令人感觉距离极近,伸手便能摸到顶似的。 今夜无月,却有繁星满天,成群结队地闪烁着,与帐边忽明忽灭的火把遥相辉映,在少女白皙细嫩的脸颊上奏出一幅跳动的画来。 他心念一动,迈着长腿走向前去,这一靠近,便看见了少女茫然无措的神情,与苍白如纸的唇色。 她本就瘦小,此时显得愈发娇弱,仿佛刮一阵轻风,便能将人吹走一般。 陆容予见他直冲自己而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混杂着血腥和烧焦的臭味,耳边顿时响起方才听到的惊悚哀嚎声,几欲作呕,面色更白了几分,看着摇摇欲坠的模样。 她吓得不轻,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乱响,竟将礼数规矩全部忘尽,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身体发虚、腿脚发软,这一步又踏在绵柔的草坪上,一时愣神,便轻飘飘地向后倒了去。 程淮启见状,一阵风似的闪身上前,眼疾手快地将她后背牢牢托住,待她稳住身形后,又立刻将手抽开,极为克制地站到距她一步以外,目色沉沉。 刚被派去提灯的梳雪远远望见这一幕,顿时愣在原地,不敢上前。斟酌半晌,还是捏着灯柄,向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两步。 陆容予蓦地与他对视,望进那漆黑如深潭的双眸中,一时怔愣,樱唇微张,眼神迷茫,直到他将她松开,她才回过神来,向他见了安。 那娇软的触感和沁人的甜香仿佛还萦绕指尖、不肯散去,程淮启搓了搓背在身后的指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沉声问道:“天色已晚,郡主为何在男帐内?” 她垂眸,出口的声音细若蚊蝇,还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意。 “臣女并非金尊玉体,受不得九殿下白日里送来的各名品补药,方才前来归还,未料及回程时冲撞了七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他将她对自己的恐惧尽收眼底,心中陡然升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来,一对剑眉紧紧蹙起,不发一言。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程淮启先开了口:“郡主已在本殿帐边多久?”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答。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正巧能听见赵滨的嘶吼。 她冰雪聪明,自然能轻易猜到,是他在对赵滨用刑。 他色一变,抿了抿唇,出口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你很怕我?” 陆容予一怔。 他没有说“郡主”,也没有说“本殿”,而用“你”“我”二字,显然是抛开了身份与她谈论此事。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她却知道自己的一切情绪都逃不过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眸,于是如是答道:“……怕。” 闻者神色不明,留下一句“你那婢女已在身后等待多时”,便转身回到了营帐内。 玄一此时正巧也押完人回了来。 他自小与七殿下一处长大,情同手足,别人只当七皇子天生帝王命,无悲无喜,他却多少能察觉出些不同来。 譬如现下,七殿下虽然一如既往的面色淡淡,但他的心情,应当是烦躁的。 玄一以为他是在为今日之事劳神,于是安慰似的道:“殿下既已知晓幕后主使,便不必再为此事挂心。” 程淮启闻言,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顿时让玄一寂静的心燥热了起来。 虽然殿下神色不明,但好歹有了些神色啊! 这十多年来,殿下可是极少表露出情绪的! 玄一正在这边兀自激动着,便听见自己最为熟悉的声音,伴着晚风一同吹进耳里,一字一句极为清晰—— “玄一,本殿为何令人害怕?” 嗓音低沉而生冷。 呲—— 为何令人害怕他是不知。 但他却分明听见自己心中,一口老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玄一:殿下,你变了!你以前最喜欢别人怕你了! 程淮启(睨他):?你是变态 玄一:哇呜!到底是谁变态嘛! 果茶(公正脸):是你。 玄一(扒拉嘉小和,可怜巴巴):小郡主,你听见没有?我哭得好大声啊! 程淮启(踹):莫挨我媳妇儿! - 七皇子你搞事业的时候好帅啊呜呜呜呜 第9章 马射 “再这般癫头癫脑的就给本殿滚回去!” 程淮启蔑了一眼身边第无数次笑成一朵颤抖的老菊花的玄一,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来。 自从几日前,他鬼使神差地问出那句话后,玄一便如同错吃了春/药一般,日日来向他汇报那嘉和郡主方才又做了何事、吃了何菜、与何人交谈之类种种。 极度兴奋、事无巨细,与宫内某些爱嚼舌根的长舌老妇一般无二。 好端端的,还时不时就会痴笑起来,如犯了春/情的母犬,把平日里那正经可靠的冷面模样弃了个一干二净。 简直讨打! 被喻作犯了春情的母犬的玄一当即十分委屈,心道癫头癫脑的明明是殿下您啊,但面上却十分怂包,把快要咧上天的嘴角拉平成一道直线,双手交握于身前,站得笔直。 顷刻间,便换了一幅正经模样来。 变脸的功底倒是十足深厚。 他虽然跟着七殿下那么多年,胆子向来比旁人大上不少,但这殿下若真发起火来,他还是无福消受的。 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玄一在心中默念此话无数遍。 至于他心里的小九九,等到实现的那天再高兴,也不迟。 他看了眼远处,正蹲在溪边,露出一张惊世骇俗、倾国倾城之侧脸的少女,老脸都不自觉红了几分。 赶紧将目光收回。 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面前长身玉立、器宇不凡的殿下,压下心头翩飞的无限遐思,畏畏缩缩地问道:“那,那殿下,您……咱们……?” 程淮启收回目光,扫了一眼身边的人,面色毫无波澜,转身便迈着长腿离开了,只留下在飘荡的风中的两个低沉音节。 “回去。” 玄一愣愣反应了一会儿,急忙跟了上去,一头雾水。 “殿下,咱们不去与小郡主打个招呼吗?” 程淮启脚步一顿,侧过脸,如鹰隼般的目光斜扫在他脸上,出口的声音,比那三九天的飞雪更冷上几分。 “别觊觎你不该觊觎的人。” 玄一被殿下那眼神盯得浑身一颤,又被这番不知所云的话吓得不轻。 只觉得浑身血液,一时间竟都如同凝滞不流了一般。 可,可觊觎郡主的,明明是殿下您啊! …… 此次围猎,前后延续近十日之久,男子们日日打猎比武、乐此不疲。 而女眷之中,对程淮安一类好热闹与玩乐的人来说,自是意趣无穷;但如陆容予一般好静的,却并不如此以为。 她来之前,还想着学些马术,但无奈上次摔得浑身是伤,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痊愈,如今她见了马都要退避三舍,更不要说驾马御马。 好在,这昶兰猎场极大,除去猎场与密林外,也算是一片风景上佳的宝地,她百无聊赖之下,便拉着画婉与梳雪,一同行至南边转转。 猎场南边河道纵横蜿蜒、星罗棋布,如群翠中缠绕着的道道玉带。 水流清澈,明亮如镜,能倒映出河边完整的人影来,甚至连五官都看得清晰。 她缓缓行至河边,蹲下身往河中看去,水面上顿时浮现出一张如画一般的姣好容颜,顺着被微风吹拂的水面,轻轻荡漾几下。 少女秀眉如烟,一对鹿眸泛着点点亮光,比这见底的河水更加清澈,一张脸不施粉黛,似雨后恰恰出水的芙蓉,又如同那落入凡尘的仙子。 陆容予望着水中的人,竟然一时有些恍惚。 原在南阜时,常见这般环绕的溪流与清澈的水面。 她住的清和园中便有一处。 她一向爱极了这般景致,每逢夏日,便与画婉、梳雪一同泼水玩闹。 到了冬日,便倚在门前,看白雪一粒粒没入水中。 时而被爹娘与哥哥发现,便好言好语地劝她回屋里去。 如她不肯,他们便威胁着,要给她端苦药来喝。 那日中秋,宫宴拘谨,她又受人发难,恋家的情绪一下被慌乱盖过,此刻见到这溪流,忽然十分想念起哥哥与爹娘来。 她不是没想过要给侯府寄信回去。 只是,宫门禁地,即使一封薄薄的信笺,亦是出入不易;且万一落笔之时,有何她未察觉的内容,犯了大邺之忌,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不消朝夕,须得慎之又慎。 但如今,她并不在宫内,监管并不如何严密。 或许……此时托人捎一封家书回去,反倒容易且安全。 思及此,她忙起身,与画婉、梳雪二人匆匆回了营帐内。 此时已近黄昏,时间紧迫,她提笔在家书中匆匆写了几行,表明自己安好,请爹娘与哥哥无需挂念,并留下小字“喃喃”。 她把书信卷起,又从腕上褪下一只錾花水胆紫玛瑙手串,一同交至画婉手中,轻声道:“你即刻找个法子,出了这猎场,寻个靠谱的商人,务必请他将家书传入南阜江远侯府。” 画婉见她这般,大惊,忙劝道:“这水胆紫玛瑙,乃小姐十三岁生辰之时潘王所赠,为世间难得之珍宝,连大邺皇宫都无一串,小姐怎可如此轻易交出?” “无妨,”陆容予摇摇头,“我此番出行,未带多少银钱,身上只有这手串尚还宝贵些。自大邺西北至南阜,路途颠簸遥远,若不拿出足够的筹码,他人定不会费心相助。且我日日拘于皇宫高墙内,吃穿用度皆有人料理,要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 “小姐,这……” “快去。” 画婉只得应下。 —— 转眼已是在昶兰猎场的第九日。 今日有两项大活动,一为马射,二为烈祭仪式。 马射用以验收这前几日的练习成果,分为两类。 一类于士兵之间比试;二类,则于各王公贵族之间比试。 大邺的士兵们,由将军和统领举荐,参与马射,此为赢得皇帝赏识重用之良机。 各王公贵族,则自荐参赛。拔得头筹者,轻则奖赏,重则加官进爵;更有出类拔萃者,可获封王。 比赛的方式极为简单:马绕场地奔走十圈,人骑于马背之上,向圆心的箭靶射箭,精度高者胜。 大邺尚武,男子们皆以比武为乐,即使明知无法拔得头筹,众人依然踊跃而上。 一番比试结束,各王公贵族之间,成绩较好者,有缮国公之子张保成与赦靳候之子罗元广。 接下来,便是万众期待的皇子间的比试。 今日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此时正值正午,一轮圆日悬天,和煦温暖的日光照在比赛场地之上,人与马的影子都变得极短。 中心的箭靶正面朝西,邺谨帝就坐于西侧高台之上,俯视各人表现。 女眷们扎堆站在南侧议论,男子则在北侧观赛。 程淮安双手抱胸,扬着下巴,说道:“不消说,这次必然又是哥哥拔得头筹。” “为何?”陆容予问。 “你有所不知,哥哥箭术实乃一绝。” “他七岁时,便师承大邺顶级弓箭大师仲孙巡,成为仲孙大师关门弟子。十三岁出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彼时,整个大邺都无人能出其右。哥哥即使蒙眼闭目,也能以声辨位,击活物百发百中,更遑论如今睁着眼击死物。你且看着,一会儿自然知晓。” 陆容予讶异非常,缓缓点了点头。 在程淮启之前上场的诸位皇子,已可称得上剑术上佳,不知公主口中“整个大邺都无人能出其右”,是怎样的登峰造极之术。 “老七,你的伤可好些了?今日可还能上马?”邺谨帝笑问。 “儿臣已无大碍。”程淮启答。 众人闻言,皆心中大惊。 听闻几日前,七皇子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卧床难起,皇帝大怒,下令严查,绝不姑息凶手。 甚至,连女眷账内都同受累及,好一番抄检搜查,动静极大。 如今,还未到十日,这七皇子就说自己“已无大碍”,显然重伤之事不真。 但连皇帝都明目张胆地包庇,众人自然不敢多言。 程淮启薄唇微勾,一手扶着马背,动作利落地翻身而上,一气呵成,面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大病初愈的模样,将装病的名头坐得更实,张狂至极。 这番表现,惹得底下其他皇子之党羽登时气得咬牙切齿、面色涨红,一口气郁结于心内,却无处可发,只好打碎牙齿和血吞。 场地中央,少年着一身黑金兽纹织锦骑装,身姿挺括,目光凛凛,修长有力的双腿向内一夹,身下的乌骓便跑动起来。 乌骓乃驰名天下的名驹,四蹄皆白、通体乌黑、鬃毛发亮,最擅短时间内疾驰。 马绕着场地疾跑,所到之处皆卷起一阵劲风,吹得人发丝翻动。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马匹便已行过一圈。 没人看见马上之人是何时拉弓、箭是何时离弦,那乌尾箭便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笔直地插入箭靶正中的红心。 又过了没一会儿,第二支也已发出,那箭竟从尾端将第一支箭撕开,直从第一支箭体之内穿了过去,稳稳地钉进了同一个地方。 就好像,方才射出的第一箭是一根空心的竹管,那第二箭便顺着与第一回 完全相同的路径,精准地挤进了竹管之内。 场内顿时沸腾,一片喝彩之声,连邺谨帝都连声鼓掌叫好。 程淮安神采飞扬地拉过身边目瞪口呆的人,模样十足骄傲,指着靶心道:“你瞧!” 陆容予愣愣地眨了眨眼。 忽然记起那天在林中,他也是以这样破竹之势,将直射向自己的箭羽劈成了两半。 在快马之上和情急之下都能射得如此精准,这青出于蓝的仲孙大师关门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作者有话要说:  玄一:弱小,可怜,又无助。 第10章 技压 少年剑眉星目,侧脸轮廓分明,长发被风吹动,向后飘扬着,俊朗非凡。 他打马而行,在场地中转过一圈又一圈,每每经过之时,便卷起一阵劲风。 乌骓疾驰颠簸,他却始终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扬手从背后抽出一支乌尾箭,搭弦、拉弓、射击,动作行云流水,箭矢百发百中,竟比旁人站在原地静射更加精准。 陆容予如此盯着他,顿觉世间一片寂静,只剩他身/下的乌骓奔跑时发出的踢踏声,及面前呼啸而过的风声。 直到他勒马停下,她还迟迟未觉,樱唇微张,神情呆滞地望着前方。 程淮安偏头,看见她这幅怔愣的样子,笑着打趣道:“看傻了?” 陆容予这才回过神,微微红了脸,赶紧偏过头去,掩住自己局促的目光。 程淮启连发十箭,无一不中靶心,箭靶中央的红点内,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紧挨着的箭头,靶旁,还零落着六支被挤下的箭羽,左右破裂成十二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七皇子之箭术,比之去年,竟又有大进益。 在场之人见此情状,再次目瞪口呆,连连点头赞叹。 邺谨帝大喜,当即吩咐赏了好些,更是将自己十分钟爱的越隐神威弓都拿出来赠与他。 这越隐神威弓相传为上古遗珍,以南国深海赤滢礁石打造,于初冬剖析弓干,春日治角,夏日描筋,秋日合拢诸材,待寒冬之时定型,严冬极寒之时修治外表。前后共耗时九九八十一天制成,其价值与意义皆不同凡响,举世无双。 即便前面那些皇子们及王公贵族的世子们所得的封赏全加起来,也不及这一支宝弓珍贵。 五皇子程淮泽见他得此至宝,目色一沉,冷笑道:“父皇对七弟着实疼爱,我等望之不及。” 程淮启闻言,却并未答话,亦未抬眼,直接将他无视了个彻底,把玩着手中新得的宝弓,对着玄一漫不经心道:“这越隐神威弓,确实极为难得。” 玄一却无殿下这等定力,凑过去,在弓上摸了一把,直转过头,对着程淮泽道:“想来,陛下若是将此物赐予五殿下,我们殿下也必然眼红妒忌极了。” 这话含沙射影又极为讽刺,程淮泽几乎就要绷不住黑下脸来,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另一头,对这马射与赏赐皆毫不在意的程淮义,手快脚轻地走到陆容予面前,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嘉和,我今日表现如何?” 程淮安忍不住打趣他:“你是问,你那次次倒数第一的水平如何?” 程淮义一张脸登时由红转黑,反驳道:“我这回并非末流,技压十三弟许多,连父皇都夸我大有长进,赏了我好些!” “今日十三弟看着身子不大爽利,面容发白、嘴唇失色,你这是胜之不武。”程淮安不依不饶。 “他已回明父皇,言其身体并无大碍,我如何便胜之不武了?”程淮义俯视着比自己矮了些的皇姐,愤然道,“且我问的是嘉和,又没问你!” 说罢,又换上一幅期待的面孔,转向另一边,问道:“嘉和,你觉着我今日表现如何?” 陆容予抿唇笑道:“九殿下风姿卓然。” 程淮安极快地接话:“有哥哥在,嘉和哪还注意的到其他人,不过恭维之词罢了。” 听她这样说,程淮义怒放到一半的心花顿时停在了半空中,一张仪表不凡的脸以肉眼可见之态阴沉了下来,显然被气得不轻。 自己这位皇姐从小恃宠而骄,胆大包天又口无遮拦,练就了好一幅伶牙俐齿,处处都要在口舌上压他一头,比他大的那两个年岁,竟全数长到一张嘴皮子上去了! 平时倒罢了,如今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她却还要拆他台! 程淮义光想想便觉得心中郁结,怒气冲冲地踏足而去。 陆容予见状,掩唇轻笑道:“你何故每回都激他。” “与他拌嘴十分有趣。”程淮安也噗得一声笑了出来,“况且,我说的也是实话,哥哥把你的目光全抓了去,你眼中哪还能看得见别人!” 陆容予顿时红了一张脸,抬手轻拍了她手臂一下,低声斥道:“你休要胡言!” “还说我胡言!方才你分明都看呆了!”程淮安捏了捏她的脸,眼神晶亮,兴奋道,“嘉和,你脸红了!” 陆容予闻言,又羞又恼,赶忙移开脸,也顾不得礼数,赶紧上前捂住她那张永远不饶人的嘴,惶惶恐恐地向四下望去,生怕被别人听见了,要来笑话自己。 却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了此时最怕看见的人。 那人眉眼含笑,正极轻微地扬起唇角,望着自己。 四目相对,四下顿时一片寂静。 陆容予不知他是否将程淮安方才所说之言听进耳中,面上一下更红了几分,如春日里开得正盛的桃花一般,衬得本就丽质的人愈发娇美,眉目间好似含情。 程淮启正是听见程淮安的那些话才回过头来,此时看见小姑娘满脸娇羞的模样,竟觉比受赏时更愉悦百倍,仿佛心尖上开出了朵花儿一般,眼中似有星河流转。 陆容予被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盯地头脑发热,觉得其中好似有几分戏谑,又好似有几分柔情,不同于平日的锐利与冷漠,恍若换了个人一般。 她羞得狠了,便即刻移开目光,转过身去,也不管程淮安如何,慌慌张张地迈着小步子,飞快地向自己的营帐跑去。 —— 前几日因生混乱,七皇子负伤,一片躁动之下,本应在首日晚举行的烈祭仪式便推迟到了今日。 烈祭乃大邺秋猎中最重要的礼仪之一。 祭祀于申时末开始,十二名巫师与十二名兽师围成一大圈,于一方八尺高的兽纹螭虬四角方顶前舞祭,直至日头落尽方可停止,以此向天神祈求辟邪、消灾、降福、护身,国运昌隆、子民平安、基业常青。 只见有人在那大鼎周围烧起一圈火,二十四名巫师与兽师手中各执不同法器,在火圈内外进进出出,时而仰面朝天,时而下跪拜地,一番咿呀唱词结束后,天色正巧完全黑下来。 众人落座于法场旁早就摆好的席间,享用这几日猎得的野兽,饮美酒、啖肉食。 这席桌以数十张桌子无缝相接而成,蒙上白布,便成了一张绵延十丈的长席。 皇帝横坐于首位,其余妃嫔子嗣及王公贵族按品爵纵向落座,享与帝王同席而食之无上荣耀。 长席边,每隔一尺便有一婢女持灯而立,离远了看,这暮色宴席间的点点橙光,竟如同夜间丛林中亮起的萤火虫一般,令人萌生几分温馨感,甚至比那日中秋宫宴显得更放松和乐些。 受邀参与此次围猎,又与陆容予身份相当的,只有一位郡主,另有两位官爵略次的县主。 陆容予坐在年龄方及垂髫的十五皇子下座、两位县主上座,及那位奉瑶郡主对面。 这奉瑶郡主,乃大邺初建之时,立下赫赫战功的镇国大将军之遗孤。 镇国大将军殉国之时,郡主才不过八岁。 皇帝念其功绩,将奉瑶一处授予她,封号奉瑶郡主,另赐郡主府,保其母女及上下家丁仆役衣食无忧。 这奉瑶郡主如今也已是个半老徐娘,算得上是一路见证了大邺立国与壮大,连皇帝都要给她几分薄面,每每宫宴必然下帖请她。 是以,她见识非凡,知晓宫内外这些年来的许多秘辛。 奉瑶郡主一见陆容予这姿容清丽的样貌,便觉有几分熟悉,思忖了好半晌,缓缓道:“你竟与十多年前那容嫔有几分相似。” 陆容予闻言一愣,因她也没见过那容嫔是何样貌,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倒是十五皇子程淮彦,虽然年纪尚小、不明原因,却也知晓娘亲与嬷嬷都叮嘱自己多遍,万万不可提起容嫔娘娘的名号,当即奶声奶气道:“还请奉瑶郡主慎言。” 奉瑶郡主笑道:“殿下叫臣女慎言,却可知当年发生了何事?” “本殿不知。”程淮彦道,“但娘亲说了,不该过问的事情便不要多问,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 “未曾想,这胡贵人也是个通透知礼的。”奉瑶郡主目光赞许。 程淮彦微微颔首,一本正经道:“多谢郡主赞美娘亲。” 陆容予见这十五皇子明明粉雕玉琢的雪团子一个,说话声音也奶声奶气的,但这做派言语倒是妥当威严极了,一下便不受控制地联想到七皇子。 三公主说,七皇子天生帝王命,从小便一张正经冷面,日日除去练武就是读书,想必他小时候,也应当是如十五皇子这般少年老成的模样。 思及此,她不禁莞尔,垂下眸,以手掩唇。 “嘉和郡主?”程淮彦伸出小手在陆容予面前挥了挥,似是已叫了自己多时。 她这才醒过神来,一脸懵然道:“殿下恕罪。” “无妨,”他摇摇头,又指了指她面前的鹿肉,问道,“郡主可否帮我夹一块鹿肉来?” “是。”她忙提起公筷,将那鹿肉夹了一块到他碗中。 程淮彦却没有立即吃,反而伸长了身子,凑到她耳边,老神在在道:“郡主脸红了,方才可是在想你心悦之人,才分心?” 闻者登时怔在原地,一张脸红得恰似方才那块殷红的鹿肉,讷讷了半晌,才嗫嚅道:“殿下说笑了。” 她尚未及笄,连男子都未见过几个,何来心悦之人? 程淮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殿下不是说笑了,殿下是说中了。” 陆容予:“……”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皇子好可爱!(嘶吼 感情线推推推,终于推了一点出来,接下来会有很多糖了!! 求评论~感谢在2020-07-26 19:46:24~2020-07-28 10:5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蔚藍之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情深意切 这昶兰猎场在大邺西北边境,地处偏远,围猎一行虽说有一月期限,但因来回路上各要耗费上将近十日,是以,真正在猎场待的十日,统共也不过尔尔。 那日马射比赛与烈祭仪式后没过两天,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启程回了皇宫。 陆容予此番来猎场时所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些衣物首饰,没一会儿便整理完了。 她正与画婉、梳雪坐在账内随意聊着天,等待传话的公公,可没想到还未等到公公传她上轿,倒是先等来了一个婢女。 听到门外有动静,梳雪忙起身出门去,没一会儿便又返回帐内,说道:“小姐,在怡妃娘娘身边伺候的温双来了。” 陆容予皱了皱眉,心下疑惑。 她与怡妃娘娘一向没有往来,此番突然来找她,是为何事? ……莫非是关于九皇子? 她猜到了些许缘由,便道:“请进来。” 那婢女温双被梳雪带进帐中,对陆容予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嘉和郡主,怡妃娘娘邀您移步一叙。” 她点点头,跟着温双走到怡妃帐内,福了福身:“臣女见过怡妃娘娘。” “郡主请起。”那怡妃体态丰腴,面色柔和,一幅富贵美人的长相,但相处起来,倒是半点架子也无,她亲自上前掺着陆容予起身,又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怡妃将婢子刚沏好的茶推至她面前,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眉目如画的少女打量一番,点头赞许道:“确实生得极为貌美。” 陆容予面色未变,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颔首道:“娘娘谬赞。不知娘娘此时唤臣女来,可是事关九皇子?” 怡妃叹了口气,点点头,轻声道:“前两日,本宫正为老九相看婚事,他听闻后,便来寻本宫,说他已有心仪之人。不要说知子莫若母,依本宫看着,这宫内宫外,但凡知晓些事情、长了双眼睛的,都看得出他心悦于你。” 陆容予闻言,急忙起身,跪地道:“臣女惶恐。” 怡妃向身旁的温双使了个眼色,温双立即将人扶了起来。 “郡主不必惊慌,本宫此番找你来,并非是要向你讨伐,只是想问问,你心中是如何想的?你可也喜欢老九?” “臣女对九殿下从未有任何非分之想。”她答。 “那便好。”怡妃似是松了口气,叹道,“本宫不喜玩弄心计,身在后宫这些年,也并不曾与谁争抢什么。老九与本宫是一个性子,对上头那方宝座没有半分念想,本宫只望义儿日后能做个闲散王爷,锦衣玉食,安稳过完此生。” “如今陛下年过半百,却仍未册立太子,储位之争明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浪潮汹涌。旁人只道后宫勾心斗角、步步凶险,却不知前朝男子之争斗心机,比后宫更为凶狠可怖,稍有不慎,不仅折了自己的姓命,更加危及旁人。” “你身份特殊,在这后宫,必不可能置身事外,难免被政斗所伤,要自己多加小心才是。你若能寻得一靠山倚仗,便是最好,只不过义儿心思单纯,恐无法护你周全。依本宫看来,你二人也并不适合在一处。” 听她如此说,陆容予顿时心下明了。 想来是围猎开始那日,自己与七皇子受伤一事令怡妃思虑,如今她已摸清来龙去脉,知晓背后主谋是冲着九皇子而来。 九皇子对自己之痴情过于明显,作为母亲的怡妃不想让儿子有弱点,日后被人加以利用,才会在今日与自己说这番话。 陆容予点了点头:“娘娘的意思,臣女明白了。” 自此事过后,她便有意躲着程淮义。 回程途中休息之时,他来找她,她便回回都称病称累躲过;回宫下堂之时,他来找她,她便即刻拉着程淮安一道走开,或干脆埋头,做出一副潜心苦读的模样。 总之,无论他以何事由说要见她,她都找借口搪塞过去。 回到宫中才三日,程淮义便觉察出了些不对来,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额娘前些日子找她说了话。 他就是再迟钝,此时也该知晓额娘反对他们走到一处。 着实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无欲无求、只求自己快乐度过一生的额娘,竟会在他初次喜欢上一个女子之时,连商量都不与他商量一下,便直接将她拒绝了去! 按理,他是皇子身份,与她的郡主身份最为相配;按情,她如此温柔貌美、还识大体。 这如何便入不了额娘之眼了? 她虽与她相识才不久,却也知她是个颇要自尊的性子,如今额娘若与她讲明了,她就算心悦自己,也必然不会再多做纠缠。 他一向是个倔强个性,认准了人便绝不肯改,此番额娘不与自己打个商量,便将她拒之门外,就休怪他也不与额娘打招呼,就擅自做主了! 未过几日,诸皇子一齐到太后处请安时,程淮义便直接开口向太后提了此事。 “皇祖母,儿臣今日前来,还另有一事相求。”她几步走上前,跪下身,对着坐在上首两鬓斑白、慈眉善目的太后拜了一拜。 “快起来!”太后见状,忙叫身边伺候的珠儿将他扶起,“老九素来最为贴心,从未同哀家求过什么,今日你既开口,哀家必然尽力助你,何苦行此大礼?” 程淮义拱手道:“谢皇祖母,儿臣今日是想求一女子。” 程淮泽与程淮旭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女子?”太后笑道,“好,好!你已过束发之年,本该考虑亲事,倒是哀家疏忽了。不知是哪家贵女,让义儿动了心思?” “回皇祖母,正是那嘉和郡主。” 此话一出,太后的笑容缓缓凝滞,不多时便全数消失在唇角,摇头道:“此事不妥。” 若今日来求嘉和郡主者,换做老五、老七或老十三,她皆能毫不犹豫应下,但此人偏偏是老九,她不能允。 怡妃乃太后远房表妹之女,在这后宫之中,太后与怡妃多少算有些血缘亲疏,怡妃又是个温和贤惠、不争不抢的性子,太后自然厚待她些,连带着这个与怡妃长相、性格皆十分相似的孙子也一并十分宠爱。 正是因为太后知晓九皇子无心皇位之争,这嘉和郡主又身份特殊,便与怡妃有同样的忧虑。 嘉和郡主乃南阜送来的质子,虽说南阜兵力弱小,但兵力较强的东乾、外荆向来不满于大邺之繁盛昌荣,时时骚动,万一哪日南阜与东乾、外荆合力讨伐大邺,那么这嘉和郡主必然成为几国交战的牺牲品。 皇位之争如刀尖上行走,凶险万分,若娶她的人日后成功称帝,倒不会如何,于新帝来说,不过死一名后妃。 若娶她之人在皇位之争中败北,那他与她皆是本就死不足惜。 但若是换做对这嘉和郡主用情至深、又无心皇位之争的老九,一旦出事,新帝借机将他与她一并杀了,也极有可能。 即使新帝顾念手足之情,前朝的官员们想必也会对他口诛笔伐,最后落得悲惨下场。 老九本可以安稳荣华一生,何故为了一个女子,冒这般风险? 上座之人态度尤为坚决,不给他留半分余地。 程淮义见太后竟也毫不犹豫地拒绝,只觉难以置信,说出口的话也有些激愤逾矩。 “儿臣竟不知,嘉和有何处与我不相配!母后与皇祖母一向宠爱儿臣,儿臣又是第一次向您开口,只是要一个女子,您与母后为何不允?” 太后闭上眼,摇了摇头:“你要都城中哪个贵女,哀家都可以允,唯独这嘉和郡主,不妥。” “便是因为她来自南阜吗?儿臣并不介意此事。” 程淮泽见状,笑道:“我看九弟实在用情极深。” 程淮旭也道:“皇祖母,九哥与嘉和郡主情深意切,何处不妥?” 守在不远处的玄一闻言,差点没忍住一口“呸”了出来。 什么“情深意切”。 一派胡言! 明明殿下与郡主才是情深意切! 果然,程淮启眸色一沉,一字一句反问道:“情深意切?” 太后身在后宫多年,几人间的明枪暗箭皆逃不过她的双眼,她一向知道老七与老五、老十三不对盘,倒是与老九关系还算得上不错,于是问道:“启儿以为,此事如何?” 程淮义立即将希冀的目光投向程淮启,神色真切地抢话道:“七哥,我与嘉和是两情相悦!” 程淮启眸光似利刃,剜了他一眼,程淮义立即毛骨悚然,瞬间怂了下来,但心中仍抱有极强的期待。 七哥虽然面上总是一幅冷冷淡淡的模样,与谁都不交好,却悄悄在暗地里帮自己解围脱险多回。 争储一事上,他虽面上中立,却也是素来暗自向着七哥的。 如此小事,他想来必定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七哥得帝后与太后偏爱,说话极有分量,若能争得他一句“同意”,此事想必也就妥当了。 他只是不愿参与皇位之争,并非毫无心机,其实额娘与太后心中所思所想,他皆能明白,不过,他并不在意这许多。 若真得一心上佳人,佳人倘死,他又怎会独活? 而且,虽说皇位之争凶险万分,不到最后一刻,一切皆无定数,但他始终相信,最后问顶皇位者,会是七哥。 若是七哥登顶,必然护他一生无忧,实在无须顾忌这许多。 程淮义正如此想着,就听见他低沉淡漠的声音传来。 “是否两情相悦,请郡主过来一问便知。” 玄一闻言,更坚定了心中猜想,唇角都忍不住咧了开来,还暗搓搓骂了句脏话。 殿下向来最不喜麻烦,这种一句话便能解决的事儿,实在无须如此大费周章将郡主请来。 可如今却忽然转了性子,要请人了。 想必殿下是许久未见郡主,想念得狠了,想借此良机,偷窥佳人罢! 思及此,她边摇头,一边连连“啧”了好几声。 待他醒过神来时,才发觉殿下正盯着自己看。 那眼神,如狼似虎,阴狠可怖。 玄一情不自禁地缩了缩。 “殿殿殿殿……殿下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  玄一(委屈.jpg):殿下他明明就是这么想的,咋还不让说了…… 果茶:你还bb,你还bb,你还不快逃! 玄一(溜):嗷呜~ 第12章 求赐婚 一入十一月,北邺的秋便便结束了。天寒得极快,迎面吹来的风皆像冰渣子一般,在肌肤上划出一道道无形的口子,又冷又疼。 整个碧芙园坐东北朝西南,阳光难以照进来,园内又有一半种的是四季常青的树木,暗绿色的宽叶将本就稀少的阳光挡了个严丝合缝,且里头还有一处水塘,更显阴寒。 陆容予素来最是怕冷,这天才降了些许温度,她就已经换北北上了在南阜时,最冷的三九天才穿的捆针宝湘花方袱薄氅。 自打从昶兰猎场回来后,她没有再踏入过碧芙亭半步,每逢休憩之时,便卧于屋内的床榻上,腿上盖着一层薄被,好歹不用受屋外那瑟瑟冷风。 今日休沐,无需到尚德学宮读书,她正伏在桌案上画着画儿打发时间,同时与画婉、梳雪二人聊天。 她提着笔,状似随意地在那宣纸上勾勾画画,不一会儿,便有一幢屋舍出现在眼前,在那屋舍周边再添上几笔,竟就画出了一处十足逼真的园子来,正是这碧芙园。 梳雪顿觉十分精妙,夸赞道:“小姐画得真好!” 陆容予笑道:“若是天暖和些,坐在碧芙亭内依葫芦画瓢,应当能画得更像些。” 画婉正在此时端了一碗山药藕香粥进来,听到两人言谈,便接话道:“想来再过些时日,天更冷些,便不用日日去那学宮读书,也不用受来回路上的这许多冷风了。” “是啊,小姐身子弱,最畏寒,这北邺比南阜冷上许多,千万要穿得暖和些,不要着了风寒才是。” 梳雪把画收到一旁,将桌案清出来,捧着粥碗,放到小姐身前。 “昨日奴婢遣玉合去司物部取些香炭来,司物史却说现下天还不大冷,香炭还未进贡许多,只有皇上、娘娘和各皇子公主那处能取些。”画婉道。 “小姐,可要去向三公主讨些?”梳雪问道。 陆容予摇摇头:“不必,既没有,便算了,天也没有冷到那般地步,我穿得厚些便可。”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便传王公公来了。 陆容予心下疑惑:“翠浅,这王公公是?” “回郡主,王公公乃太后身边伺候的人。” 画婉和梳雪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些慌乱。 小姐虽身处后宫,却极少参与后宫之事,太后此番来寻人,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陆容予一对秀眉皱起,忙对翠浅道:“快请进来。” 王公公行至她面前,将手中的的拂尘一挥,躬身道:“郡主,太后娘娘正在华寿宫,等着您过去走一遭。” “有劳公公。” 太后既等着她过去,她便不好拖沓,让画婉为自己简单梳妆了一番,便跟着王公公去了华寿宫。 她本以为只是见太后一人,却没想到见的还有五六位皇子,顿时心下一惊,垂眸行至殿内,对众人行了一礼。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见过诸位皇子殿下。” “免礼。”太后道。 太后年纪大了,身子自然怕冷些,华寿宫中处处摆着炭盆,一进门,便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她穿着薄氅,难免觉得热些,一张白皙细嫩的脸上渐渐染上粉红,额角也沁出了些细细密密的汗珠。 程淮启见她如此,皱了皱眉。 不仅娇气,还如此畏寒。 这不过才刚入十一月,便将自己裹成了个白粽子,待到真正寒冬腊月之时,莫非她还要刨个坑冬眠不成? 他又扫了她两眼,正巧碰上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一触即散。 陆容予不知怎得,心竟砰砰乱跳了起来,面上更红了些。 程淮义见到许久未能得见的心上人,本就开心,如今又看她才见到自己便双颊绯红,顿时更加来劲,双目放光,兴奋道:“嘉和,今日皇祖母请你来,便是要当面为我们的好事做主。” 陆容予闻言一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太后,讷讷道:“好事?” “正是。”程淮义几步走到她面前,眼神直盯着她。 他知晓女子都是害羞的,定然不会直接承认心悦自己,便认真而委婉地问道:“嘉和,你我认识时间虽不长,但在学宮时,我们几乎日日相处,后又有昶兰围猎,时常相见。这两月余下来,你觉得我是何为人?” 陆容予轻声答道:“殿下平易近人、温和敦厚,自然是极好的。” 程淮义大喜,正想让皇祖母即刻安排自己与嘉和的婚事,却又被见程淮启抢了先。 那人高大挺拔的身躯向她那处迈了一步,侧首看她,目光中神情难辨,嗓音极沉。 “你可心悦于他?” 虽是问句,却暗含着些“你今日若敢答应他,我便敢立刻宰了你”的威胁意味在里面。 …… 陆容予怔愣半晌,才僵直着身子,向他转了过去。 方才说话的人,此时正直直望着自己。 他面上虽无表情,目光沉沉,但她仍能感受到那一片深沉中,星点如炬的火光。 这才知晓方才那个问题是问自己的。 于是摇头道:“臣女对九殿下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七哥!”程淮义也向前踏出一步,皱眉道,“女儿家皆羞怯,你怎可问得如此露骨!嘉和定是害羞了,才会如此回答。” 陆容予闻言,又转过身去,对着九皇子福了福身,低声道:“臣女方才并非害羞,臣女并不心悦殿下。” 程淮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一时慌了神,心跳极快,说出的话也显得紧张和语无伦次。 “那……那你怎的,尚德学宮,于先生下堂时分,日日与我玩笑?” 闻者倒吸一口冷气。 此话凶险至极。 陆容予不用想也知道,太后听闻此话,是何面色、心里又作何想法,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一双细皮嫩肉的膝盖磕得生疼。 她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喊出声来,皱着眉,极力忍耐着,便立即有星点盈盈的泪珠蓄在了眼眶中,面色发白。 她若是“日日与九殿下玩笑”,方才又说心悦于他,这倒还好,即使太后不同意两人的婚事,也不会另做他想;但她方才说并不心悦九殿下,此时又被指控“日日与他玩笑”,往轻了想,是她行事轻浮,往重了,想便要怀疑她另有所图。 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分明是九殿下日日来找她玩笑,还回回都带着些新奇玩意儿来,非要她收着,若她不收,他便搬出身份来唬她。 她自是不愿与他有这些纠葛,那些花啊鼓啊的小物件儿,自己即便收了,也从未用过。 但不管她用没用过,那些物什都一样样整整齐齐地摆在碧芙园内,只消一搜,便可知晓得一清二楚,学堂中的其他人也都是有目共睹。 人证物证俱在,丝毫无法否认。 如今这番景况,她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自己在这大邺,本就是个不讨喜的尴尬身份,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想必更加不受待见。 陆容予这一跪,程淮义便察觉自己方才所言有失,忙道:“方才是儿臣说错话了,郡主从未主动与儿臣玩笑,是儿臣日日缠着郡主。” 程淮启闻言,一对剑眉重重蹙起,目光更沉了几分。 将这番显然包庇的话说与太后听,无异于火上浇油。 果然,太后面色愈发难看,冷哼道:“好一个嘉和郡主!” 太后盛怒,陆容予听后,心更冷几分,以身伏地,行一大礼,却并不起身,颤着声道:“臣女知罪。” “长得与那容嫔相似倒罢了,性子也是一样,妖媚惑主的东西!你今日便在此处好生跪上几个时辰,跪到日后再也不敢犯为止!” “臣女谢太后娘娘教诲。” 程淮义见太后罚她罚得如此狠,正想跪下为她求情,却被提前看穿他心思的程淮启一把扼住手腕,登时动弹不得。 程淮启一个用力,将他拖至自己身边,压低声音道:“你若想郡主少受些苦,一会儿便立刻离开此处。” 方才情况危急,程淮义一时不察,未思及自己如此行为的不妥之处,如今被他一提点,顿时清醒下来,点点头,心中立马有了计较。 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便听太后又道:“哀家知晓你与安儿极为要好,你也别指望着她能来救你。今日哀家罚嘉和郡主之事,若有人敢说出去半个字,你们尽管看我敢不敢将她罚得更狠些!” 语毕,便由婢女搀着离开了。 诸位皇子齐声道:“儿臣恭送皇祖母。” 程淮泽和程淮旭各自拍了拍程淮义的肩,便转身离开了,颇有些惺惺作态之势。 程淮义却无心理会两人的奚落,见陆容予眼眶都红了一圈,咬了咬牙,心疼得紧。 “嘉和……” “殿下无需自责,还请早些离开吧。” 她闭上眼,摇了摇头,又对程淮启道:“我长久不回去,梳雪不多时便能料到我已出事,必然想到向三公主求救,还望七殿下带话给她,让她务必不要令三公主知晓此事,我与画婉受完罚便会回去。” 程淮启点了点头,并未多话,拖着恋恋不舍的程淮义一同离开了。 一出华寿宫,程淮义便觉愧愤难当,难以自抑地狠狠向墙上一拳捶去,收回手时,四个指节皆浮上团团猩红。 “七哥……是我害得她……” 程淮启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与她并无可能,不必多做纠缠,害人害己。” 程淮义闻言,出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为何你们都不同意我与嘉和之事?究竟有何不妥?!我见她第一眼,便觉惊为天人,我亦不介意她的身份,即使日后她因为身份累及至我,我亦无怨无悔!七哥,你知晓我性情,我说到必然做到,也并非滥情之人,我只想要她啊!” 程淮启睨了他一眼,周身凌厉煞气骤起,一把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拽到自己身前,一字一句道:“你口口声声不怕被她拖累,父皇便是如此教导你做个男子的?” 程淮义一怔,登时连挣扎都忘了,由他这样拎着自己,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既心悦于她,可有想过要护她?” 他顿了顿,身子更向前倾了些,目光如刃。 “护她,令她即使身处如此境况,亦能在任何时刻皆不为他人侵害。” 语气深沉而缓慢。 “如若想,你又如何做到?就凭你现在这些拳脚与计谋?” 程淮义双目瞪圆,不多时,目光便又暗淡下来,垂首良久,心痛至极,不知如何言语。 程淮启猛一把松开他,淡淡留下一句话,转身便扬长而去—— “她所要之人,并非你。”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九:为何七哥不同意我与嘉和之事?究竟有何不妥?! 果茶:因为他才是男主啊!小九你清醒一点! 程小九(愤然拂袖离去) 果茶:喂喂你别走啊…… 程小七:让他滚!滚远点! 程小七:莫挨老子……的女人。 —— 又到周五啦!大家七月的最后一天快乐呀~ 想要小天使夸夸 没有夸的话,按个爪爪、撒点花花也行呐~ Muuuuuua! 第13章 娇气 华寿宫金碧辉煌、处处反着亮光,让人目光晕眩,殿内上上下下伺候的宫人又极多,那炭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上新的炭火来。 陆容予穿着薄氅,没多时便出了一身薄汗。 她的双腿已经跪得无比酸麻,即使没人盯着,她也丝毫不敢动弹,生怕自己轻轻一塌腰,便会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太后没说明白要跪几个时辰,陆容予看不见天色,不知自己已在此处跪了多久,也不知太后是尚未消气,还是已然将自己忘在了此处,只觉头脑越来越昏沉,全凭一股意志强撑着。 正当她觉得眼前的景象逐渐朦胧昏暗,下一秒就将晕过去时,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救星。 正是皇帝身边伺候的范公公。 “郡主,皇上请您到昭政殿走一遭。” —— 程淮启与程淮义分开后,便直接去昭政殿见了邺谨帝。 “陛下,七殿下来了。”范公公道。 “宣。” 程淮启大步进殿,躬身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邺谨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又问道:“何事寻朕?” 程淮启答:“今日休沐,儿臣便想来与父皇将上回那盘未成之棋局破解。” 邺谨帝却并未回话,只将手中的折子抛下。 “你先看看这折子。” 程淮启单手稳稳接住,打开折子,迅速浏览起来。 “此次围猎,缮国公之子张保成与赦靳侯之子罗元广在首日围猎与后日马射之时表现上佳,许多大臣推举为其加官,你与此二人围猎时往来较多,你意下如何?” 程淮启道:“儿臣以为,可推张保成为城门领,罗元广为游牧副尉。” “哦?但张保成之技略短于罗元广,何以授从六品之职?” “张保成之技略短不假,但这罗元广为人狠毒,工于心计,且自视甚高。若予大权,恐其日后以公谋私、独霸一方,而张保成为人稳重妥当,又有仁心,可担大任。” 邺谨帝闻言,淡淡扫了他一眼,命人布上那日未完之棋,在白子一方坐了下来。 两人酣战一个时辰有余,这才分出胜负。 程淮启赢半子。 邺谨帝将这棋局细究一番,又看一眼对面神色无甚波澜的人,大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朕竟是真的老了。” “是父皇承让。”程淮启谦逊道。 邺谨帝一向对自己这从小便样样出色、性子又沉稳的儿子十分满意,点了点头,这才问道:“那罗元广平日为人放荡不羁,甚至时常有些呆傻,怎担得起狠毒二字?” 程淮启心下一松,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沉声道:“那日查出剑伤的赵滨,便是罗元广的亲卫。赵滨中的并非儿臣之乌尾箭,但受伤时间却与真正负伤之人所差无几,显然替死鬼一只。且他是个硬骨头,严刑之下不吐一言,誓死护主,想必乃罗元广精心培育之心腹。罗元广如今不过一侯府世子,便能如此轻易迅速地推出一名口风极严的心腹赴死,其心思必然阴狠。” 邺谨帝本不愿多管这些皇子之争,但听他如此言语,不禁蹙眉:“那日究竟发生何事?” “那日,儿臣正于密林外猎取一只金雕,听闻某处动静不同寻常,即刻策马赶去,便见到嘉和郡主之马受惊,状似癫狂。她落马后,又且险些被飞矢所伤。儿臣即刻向那谋害之人射出一箭,但因他躲于暗处,儿臣并未射中要害,令其得以逃出升天。” 围猎之马,匹匹皆精挑细选,又怎会有状似癫狂一说? 邺谨帝本就是一介政斗好手,此时怎还会不知此为计谋,当即问道:“那嘉和郡主如何说?她落马前,可有发觉些蛛丝马迹?” 程淮启一向知邺谨帝个性严谨,闻言便将一对剑眉蹙起,做为难之态。 “儿臣不知。” 邺谨帝果然道:“将那嘉和郡主请来问问。” 程淮启低头颔首,掩去目光中闪过的一丝精光。 华寿宫离昭政殿并不太远,但陆容予却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邺谨帝不知太后罚她一事,以为她是从绮云殿来,并未多说什么,期间与程淮启又下了一局短棋,棋毕时,陆容予已在殿旁等候多时。 见两人终于发觉自己在旁边,她忍着疼痛行了一礼:“臣女见过陛下,见过七殿下。” “平身,”邺谨帝侧首道,“郡主可还记得围猎落马当日,发生了何事?” 陆容予闻言一愣。 她明明已与七殿下事无巨细地交流过当日所生之事,如今七殿下人就在皇帝对面,皇帝却还是大费周章地将她请了来…… 她稍作思考,便想通七皇子这是在设法将自己从太后手中救出,顿觉受宠若惊,险些失态。 他为何救她? 莫非此事另有蹊跷,他要拿自己当棋子不成? 她深呼一口气,垂下眸,将自己那日与七皇子所说之言复述一番,又补充道:“当时有人在臣女马后笞以重鞭,使马受惊,但臣女当时自顾不暇,并未能看清那人长相。那日早晨,臣女本与三公主说好一同出发,但公主出发前,被一端茶的小宫女泼脏了衣裙,更衣回来时,便已不见臣女踪影。那端茶的小宫女原是公主宫中的三等丫鬟,等公主自密林回来、去寻那小宫女时,却发现她早在泼完茶后便被人灭口。” 邺谨帝点点头,问过她身上的伤好些没有,便让她回去了。 她行动时,一双膝盖似是难以弯折,走路时姿势怪异,几乎大半个人的重量都倚在婢女身上,每行进一步,都会牵动满身神经一般。 那一张巴掌小脸煞白,紧紧咬着牙,秀眉蹙起,额角都因疼痛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半点不像是只跪了几个时辰的人,反倒更像是被人打断了腿一般。 实在娇气至极。 程淮启只看她背影,脑中便会浮现出小姑娘眼眶通红、泫然欲泣的模样。 想来,她只要一迈进那碧芙园,眼中的泪珠儿必然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太后尚为宫妃之时并不得宠,是以,生平最狠狐媚惑主的女子,加上她本身就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定不会轻易罢休,不叫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从白天跪到黑夜,必然不会喊停。 若不是他此番设法将她救出,还不知这娇气包会是怎样受苦。 外头冷风呼啸,陆容予与画婉终于相携回到碧芙园时,已过正午。 收到消息后一直提心吊胆的梳雪见两人回来,立即鼻头发酸,刚迎上去,便哭了起来。 “小姐脸色如何这般惨白!” 陆容予勉强一笑,将自己的重量交托于梳雪,对画婉道:“你赶紧歇着去,我有梳雪伺候着即可。” 梳雪抽出一只手抹了把泪,对画婉点点头,又对她道:“奴婢早已让玉合与小兰将水热着,这就伺候小姐沐浴。” 陆容予着实没想到,自己上回在昶兰猎场的一身擦伤才好得七七八八,这下又跪出两团大大的淤青来。 她自小便被众人捧在手心里仔细呵护着长大,从未吃过这许多苦,回想来到大邺所受之种种,心中顿觉委屈至极,眼前升腾起一片氤氲,泪水迅速积蓄,凝成滚烫而巨大的晶莹,一滴滴重重砸在身上。 她本就一身冰肌玉骨,这下跪了将近两个时辰,浑身酸疼不说,还是这双玉腿最令见者触目惊心。 肌肤瓷白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此时,双膝上却浮着两团青黑,十分扎眼,只消看一眼,便觉极疼,更不要说她日后还要行走与跪地行礼。 梳雪见小姐如此情状,本就难受,此时小姐又哭了,自己好容易收回的泪意再次涌了上来,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画婉在外间听到两人相携同泣,一时间哭笑不得,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走进内间,对梳雪道:“从南阜来时,奴婢特地备了些药膏,应当在那檀香木锁金柜内,你去取来给小姐涂些,一会儿再去司物部领些便是。” 梳雪忙点头,起身去翻出那药膏来。 “你也涂些。”陆容予对画婉道。 画婉摇摇头:“奴婢粗糙,无需这些,且想来司物部那儿能拿的量不多,小姐肌肤细嫩,要精心呵护才是。” 陆容予皱眉,摆脸道:“你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不成?” 两人正争论时,便听小兰来报,说婧嫔娘娘差人送了东西来。 陆容予不明所以,但还是让梳雪去写过婧嫔娘娘好意,并将那东西带进屋来。 她本以为婧嫔是听说自己受罚,送了什么物什来警醒自己,却没想到,梳雪抱进屋的,是一大一小两箱子东西,显得十分吃力。 那大箱子竟几乎有半张书案大,小箱子则约莫一臂长短。 陆容予与画婉、梳雪对视一眼,皆觉十分惊讶。 梳雪先将放在上方的小箱子打开,里面装着两匹整齐折叠的黑色长绢,长绢上还放着许多圆盒的药膏。 陆容予将药膏都堆到一旁,伸手拿出那两匹泛着光泽的上好绢布,心下疑惑。 这绢布以云锦制成,光滑舒适,细腻柔滑,是为上品,却不绣任何花纹,通体乌黑。 她将翠浅唤来,问道:“嬷嬷,这绢布是作何用处?” 翠浅细细查看了一番,犹疑道:“奴婢也从未见过此物,但听闻男子习武之时,会在双膝上缠绢布,以作保护之用,想来是婧嫔娘娘得知郡主受罚,特赐此物于您。” 陆容予疑惑更深,又命梳雪打开那大箱子。 大箱子一打开,众人皆又是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果茶:程小七你好聪明啊! 程小七:少废话,快给本殿推感情线。 果茶(怂):是是是,这就推。 玄一:想不到果茶你也有今天! 果茶(瞪) —— 八月快乐呀~ 都说古言的小读者最严格了,但是我这里全都是天使啊啊啊! 我好爱你们!!(嘶吼) 给昨天留言的小天使每人发一朵fafa(递,星星眼) 第14章 那位小祖宗 大箱子一打开,众人皆又是一惊。 箱内竟装满了香炭! 梳雪咋舌道:“这婧嫔娘娘难道是一下子转性了不成?突然对小姐如此之好……若是被太后知晓……” 梳雪想不明白,但聪慧如陆容予,则早就有所猜测,此番见到这一箱香炭,更是完全坚定了心中所想。 这些东西显然不是婧嫔娘娘送来的,而是有人假借她之手送来的。 婧嫔一向对她不冷不热,只尽本分,不尽情分,今日突然对她好,必有反常。 且此番是太后对她作罚,以“明哲保身”四字为箴言的婧嫔,定然不会做出如此摆明了与太后作对的举动。 若抛去这些不说,即便婧嫔当真送了她这些东西,也定然不会如此出手阔绰。 药膏有整整五盒,一闻便知用材稀有。 那两匹乌绢的珍贵自不消说,且婧嫔膝下无子,送缠膝的点子实非她一个女子能思及的,即便思及,也难以真的将那缠膝弄到手。 最大的破绽,便是那一大箱香炭。 此时初冬,宫中进贡的香炭极少,只有帝后、太后与极为得宠的妃子、皇子与公主处有些。 婧嫔只身居嫔位,又并不受宠,此时几乎无法拿到香炭,更不要说这样满满一大箱。 太后下了死令,不让三公主知晓她被罚一事,这东西自不会是公主送来的。 那么,能做到如此阔绰排场,又不动声色的,便只剩一人。 一次以一箭助自己脱险,一次施巧计救自己于水火,一次又送这许多东西来。 陆容予望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又抚了抚手中的乌绢,一时觉得不胜惶恐、受宠若惊,一时又觉心口灼灼发烫。 可他明明怀疑于自己的身份与动机,为何却还一次又一次出手帮了自己? 莫非是自己于他而言,日后还有可以利用之处不成? 但无论试探也好、利用也罢,他对她的恩情不假。 不知不觉中,她已欠他三回。 程淮启今日接连两次的出手相救自是雪中送炭,但即便如此,陆容予还是没能躲过厄运,在傍晚时,发起了烧。 太后宫中温暖,她穿着薄氅跪了许久,背后出了好一身细汗,但殿外却极冷,汗被淬了冰似的风一吹,寒气侵入骨子里,一热又一冷,她娇弱的身子便受不住了。 她从回来后便睡下,如今已过晚膳时分,却仍没有转醒的迹象,画婉正纳闷小姐怎得休息了如此之久,以为小姐今日是累着了,不甚放心地走到床榻边瞧了瞧。 这一瞧,便见她一对秀眉微蹙,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苍白无血色,显然是病了。 她忙伸出手探向她的额间,一下被那温度烫得缩了回来。 不知小姐已烧了几多时。 画婉忙唤梳雪去太医院请太医来,自己则打了一盆冷水,将帕子沾湿,敷在小姐额间,仔细照看着。 谁知,梳雪才出去没一会儿,园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今日守门的玉合正纳闷梳雪姑娘怎得如此迅速便将太医请了来,却见迎面匆匆走来之人,身着一袭冰蓝吉字纹棉袍,样貌生得眉清目秀,看着极年轻。 待离得近了,又见他腰间系一枚新合玉绿镂纹翡翠,正随着脚步前后晃动着。 原来是九皇子。 玉合眼中陡然闪过一丝亮光,急忙整理形容,对着他福了福身,声音清脆娇甜:“奴婢见过九殿下。” 程淮义点了点头,问道:“郡主可还好?” 玉合垂眸,面色微红,略一思索,又抬起眼来,一双眼眸中秋波流转:“郡主自回来后,便歇下了。” 程淮义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一盒药膏来,交到她手中:“这青叶膏于活血化瘀有奇效,你替本殿将它交于郡主。” 玉合将那药膏捏在手中,摩挲几下,软声道:“若小姐将这药用完了,奴婢可还能来寻九殿下……再讨些?” “自然。”程淮义转身欲走,又忽而顿住,吩咐道,“别告诉她本殿来过。” 玉合乖巧地点了点头。 太医院与碧芙园相距极远,画婉这厢照料着,只见小姐额顶越烧越烫,似是做噩梦了一般,双眉紧蹙,嘴里还含糊地呢喃着什么,屋外却没传来半点消息。 她愈发心急如焚,来回踱步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等到火急火燎赶来的太医与梳雪。 “郡主体寒脾虚,此番高烧是因风寒而起,只需按臣开出的药方去药房抓药服下,不日便可烧退。” 梳雪听太医如此说,便急忙拿着他开出的药方,又风风火火地跑去抓药了。 —— 将那娇气包之事交代妥当后,程淮启便又一刻不停地赶向牢狱之中刑审。 大邺主牢建于地底,过道内除每隔几米有一束烧灼的明火外,几乎没有其他光亮,极其阴暗潮湿,一迈入狱门便可闻见血腥的腐臭味,令人作呕。 主牢关押的皆为重犯,已招供只待斩者有之、终身囚禁者有之、还未招供待审者亦有之,分门别类关押于斩狱、囚狱与审狱内。 程淮启所承的,便是使审狱中的刑犯招供之责。 他一进入主牢,门口的狱卒便齐齐对其跪地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却并不言语,直至他取中间那条道走入审狱时,方才起身。 审狱乃三狱之中最小的一处。 中央为一略高出地面几寸的方台,方台上立着一木制十字架,与摆满各式刑具的巨大木架。木架上,每隔几尺便可见或条状或团状的、已凝结了不知多久的污血。 方台四周围满一圈牢房,牢房内的囚犯可清晰地见到正在问审的刑犯受刑。 如此一来,许多胆小之人见受刑者之惨状,无需多问,便主动招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一设计可谓绝妙。 玄一进来时,程淮启正着一袭黑色官袍,站在木架前,亲自挑了一颗打磨得锃亮的长钉。 他左手轻易提起本跪在地上的、形容干枯如死木的刑犯,右手毫不犹豫地将那长钉直按进他正中的胸膛,仿佛不费吹灰之力,穿破一张宣纸一般,便将那人钉在了十字架上。 那人胸膛被贯穿,双脚离地,只能借那一颗长钉的力,悬在半空中。 他身体下沉着,带着螺纹的硬铁便由前胸至后背,凌剐着他的□□,令其胸腔仿佛要被撕裂一般,但又偏不肯给他个痛快,一寸一寸地折磨着。其痛楚,不亚于凌迟。 刑犯一张脸扭曲至极,颜色煞白,难以自抑地闷哼出声,令四周的囚犯闻之便觉心惊肉跳、胆寒发竖。 程淮启正欲取另一样刑具来时,一间牢房内便有人泣颤着喊道:“大人,我招!我全都招!” 他闻言,并未答话,面上也无任何波澜,恍若未觉般,信步走到木架前,取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来,捻起那被钉住的囚犯的一根手指,将凝着污血的银针,自指尖长驱直入他整根小指。 审狱内本就死寂、落针可闻,此时一行刑,所有人都能听见那长针刺入骨肉时发出的极细微的摩擦声,以及手指骨被一举贯穿的咔哒声。 那刑犯的小指顿时无法弯折,极细极暗的血珠顺着银针长出来的一段缓缓在尾端凝结,最终滴落到地上,发出极其轻微而清脆的声响。 刑犯已痛得失声,双目圆睁,面容扭曲。 四周观刑之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三根长针下去,那在刑台之上的刑犯便已承受不住,气若游丝,问什么便招什么,事无巨细。 程淮启将他审完后,不紧不慢地在一旁已然被鲜血染红的水缸中洗了洗手,又用绢布擦了擦,这才转而看了玄一一眼,示意他说话。 玄一躬身道:“禀殿下,仍未找到郡主谋逆之据。近几日来,郡主饮食起居皆正常,隐卫仍未监听到可疑言语,那日郡主在昶兰送回的家书也已设法查看,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程淮启闻言,嗤笑一声,凌厉的目光一扫,周身寒意顿起,让一旁的刑犯与狱卒皆立起了浑身的鸡皮疙。 “本殿养你来,便是日日听你说这些话的?” “属下无能。” “滚。” 玄义应了声,麻溜地滚了,心里却另做一番计较起来。 这殿下,向来是这样一幅死鸭子嘴硬的作死样子! 别以为他不知道此刻殿下心中所想! 他此刻脑中定想的是:“如若郡主确无谋逆之心,我不日便可将她娶进门了!” 指不定高兴到何处去了! 这男人,不知道自己眼里的笑意都快翘上天了吗! 还非要装出一副面瘫模样。 实在虚伪至极! …… 玄一离开后,刑犯们明显感受到这凶神恶煞的掌狱司副史,用刑时仁慈了许多。 大抵是方才杀鸡儆猴之效良好,许多人都已招供,他觉得肩上的担子松了些罢! …… 玄一没滚出去多久,又圆润地滚了回来。 程淮启瞟见他脸色,便知此番要报之事不好,撵着长钉的一双大手顿了顿,沉声问道:“何事?” 玄一不禁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这要是有关什么案子,甚至是关于其他兴风作浪的皇子,他也都不至于如此担惊受怕,起码应对过多次。 但若是关于碧芙园那位小祖宗…… 嘶。 不好办,不好办啊! 感受到殿下看自己的目光似有些不耐烦,玄一赶忙几步走近,附到他耳边,低声道:“郡主病了。” 程淮启闻言,眸色一沉,片刻后,便将手中的长钉丢回木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又吩咐狱卒将刑犯拖回牢中,即刻迈大步走出了主牢。 玄一心道殿下果然已然对郡主芳心暗许,压下那油然而生的欢快与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惺惺作出一幅沉稳之态,故作正经、大摇大摆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七(眯眼,语气不悦):你说谁芳心暗许? 玄一:殿,殿下,属下是说郡主对您芳心暗许。 程小七:用得着你说? 玄一:…… 玄一(内心破口大骂):看吧看吧!我就说殿下死鸭子嘴硬! —— 程小七好宠哦! 下一章偷窥安排!! 第15章 偷窥 两人飞速出了牢狱。 玄一见殿下一幅要直奔碧芙园而去的模样,又看了看他还沾着浓重血腥味的双手和官袍,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道:“殿下,您不先回去换身衣服?” 程淮启闻言一顿,这才想到自己上回于帐外见小姑娘时,她那副嫌弃又害怕的模样,顿觉如此多年来,玄一好歹说了句人话,于是赶忙转而往自己住所中赶去。 他回皇子所之时,好歹说了句人话的玄一便直接取道碧芙园,见着郡主瞧着只是普通发烧,并无其他无大碍后,又急忙赶回来说与殿下听。 程淮启闻言,稍稍放下心来,仔仔细细沐浴更衣了一番,又换上一袭轻便的夜行衣,便直飞身往碧芙园去了。 玄一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瞬间没入夜色,顿时忍不住又在心里骂骂咧咧了起来。 虽然殿下一座寒冰,好容易有些要被捂化了的迹象,他本应该高兴才是,但见殿下如今完全变了一个人的模样,他一时竟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了。 这一身夜行衣,显然是要潜入女眷闺阁之中偷窥啊! 这样有失身份的事情,殿下居然都能做得出来! 实在是不成体统啊,不成体统。 更何况,在皇宫中穿成这样一幅刺客的行装,就差把“本殿要弑君”几个大字用御墨糊在脸上了。 若一个疏忽,被人抓着了,岂不落人口舌、百口莫辩? 前些日子还怀疑郡主要弑君呢,今日自己倒先扮成这幅要弑君的模样。 简直被情爱冲昏了头脑! …… 玄一这厢正骂着,被爱冲昏了头脑的程淮启那厢就已然到达碧芙园。 他到之时,太医正在为陆容予诊脉。 两个他派来盯着她的暗卫见殿下居然亲自来了,皆是相视一惊,程淮启以眼神示意两人不要出声,两人忙无声地见了礼,隐退到两旁。 碧芙园中冷清,人手也极少,下人统共就那么四个女眷,还有两个是她从南阜带来的,连一个守卫的小厮也无。 太医与梳雪一走,几个婢女的说话声与脚步声都压得极轻,打水的打水、抓药的抓药、守床的守床,里里外外、忙前忙后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人,竟与那被褫夺封号、终身囚禁的妃子宫中之景致无二。 此时入冬,园内依然有半数树木未落叶,深绿而宽大,将那本就不多得的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甚至连月色都几不可见,显得凄凉极了。 程淮启伏在屋顶上,看着这一幕,竟觉得仿佛有一股子冷风吹过一般。 怎得婧嫔就给她挑了个这般住所,倒像是他大邺非要给她些委屈受似的。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透过屋顶的缝隙看去。 床上的人正双眉紧锁,额间蒙着一块湿帕子,贴在她左右轻微晃动着的脑袋上。 少女双颊滚烫泛红,嘴唇干裂苍白,正一张一翕,似乎在呢喃着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失了力气的手,被一旁守床的画婉握着。 她大约是做了什么噩梦,看似睡得十分不安稳。 烛火在少女精致的脸上映出橙色的光亮,微微闪烁摇曳着,仿佛成了这一整个画面中唯一算得上有生气的物什,却还是个死的。 这样一幅美人卧病的模样,实在我见犹怜,连一向在主牢内当值、用刑与杀人都果断狠绝的程淮启看了,都不由得意有不忍,平白觉出几分心疼来。 他看了没一会儿,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眸色微变,将那块被自己撬开的砖瓦严丝合缝地放了回去,借着婢女走动的声音,掩去那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一刻不停地飞身离开了。 玄一见殿下没多时便回来了,急忙走上前行礼,正欲向他报备在几位皇子那处新查到的线索,却见他摆一摆手。 玄一吞了口唾沫,将话咽回肚子里,垂首跟在他身后,走进内殿。 这殿下不让他说话就算了,自己也不说话,就这么沉着一张脸,负手立在殿中央,一动也不动,跟大门口蹲着的那两座石狮子似的。 殿下本就一幅冰冷面孔,将那朵朵开得正艳的桃花挡了个十成十,连带着自己周身也无女子敢接近。 如今他都快要年及弱冠了,竟连女子之面都未曾见过几次啊! 什么美人颜如玉,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销魂蚀骨滋味,他身为一个男儿,怎会不想切身体验一番? 若不是殿下日日在他身前,如一堵墙似的挡着,还非逼着他也做出那一幅呆冷模样,他如今应当也已像其他男子一般,妻贤子孝、其乐无穷了罢! 以往如此清心寡欲便算了,但殿下如今好容易有了心悦的女子,这性子与脸皮不仅不改些,反倒愈发阴晴不定起来。 连他都捉摸不透了。 实在是死相! 玄一忽然发觉,自从这嘉和郡主出现以后,自己暗骂殿下的次数,比以往十几年加起来都多。 若是自己哪日梦中不甚脱口而出…… 思及此,他急忙连“呸”了几声,假装若无其事地将眼神四处乱瞟。 程淮启何等人也,见他这般,便知他心中想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当即转过头来,眼刀如洪流,瞬间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不满。 玄一十分怂包地将腰弯得极低,夹着尾巴般,几步行至殿下面前,讨好地道:“殿下,您可有什么吩咐?” 程淮启闻言,一对剑眉皱得更紧了些,一思及方才那太医诊脉与开药方时敷衍的模样,便觉心口不畅,甚至隐隐有些怒火在向喉咙里蹿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你去将那方才为郡主诊治的太医捉回碧芙园,令其为郡主仔细诊治一番。” “仔细”二字咬得极重,一个“捉”字,也用的妙极。 想必那太医闻言,必然吓得屁滚尿流,怕是即使郡主本没什么病,也要被这惶恐太医诊治出些什么病来。 不过,机敏如玄一,定然是不会在此刻与殿下争论这个问题的。 只不过…… 这请太医一事,有必要让他亲自去一趟吗? 玄一心里正拨着小算盘,又听他道:“切勿提及本殿之名讳,对其说是婧嫔吩咐即可。” “……那属下一去,岂不全都暴露了?” 宫中谁不认得他玄一是七殿下的贴身亲卫啊! 程淮启瞥他一眼,冷声道:“你不会乔装一番?” …… 婧嫔娘娘身边的人。 乔,乔装成女子……? 玄一心中叫苦不迭,但见殿下一幅“此事本殿就非要你亲自去办不可,你能拿本殿怎么办”的样子,顿觉殿下必然是猜到了方才自己骂他一事,正要暗搓搓地借机报复自己。 他简直欲哭无泪,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在火眼金睛的殿下面前做胡乱之思,极不情愿地应了声“是”后,便退下了。 退下之前,还听见那不顾主仆旧情、心狠手辣的殿下之口中,蹦出那世间最为无情的二字: “快些。” …… 被殿下状似无意差遣、实则重重摆了一道的玄一,顿时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扮做婧嫔娘娘身边伺候的小环子,弄来一身太监外袍与巧士冠穿上,弓着腰、驼着背,疾步赶去了太医院。 玄一将帽檐压得极低,巧士冠落下的阴影几乎全然遮住了整张脸。 他为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后,才掐着嗓子,模仿起宦官的语调来。 “婧嫔娘娘说了,方才为嘉和郡主诊治的那位太医不甚仔细,要捉他去为郡主再仔细瞧一番。” 学得还挺有模有样。 那方太医闻言,顿时吓得原地跪了下来,上下拜着礼,颤着声喊道:“婧嫔娘娘恕罪!婧嫔娘娘恕罪!” 玄一任务完成,正欲转身就走,便被一人按住了肩膀。 原来是太医院监史。 玄一虎躯一震,强压下自己常年习武养成的习惯、想给他顺手来一拳的冲动,急忙躬身见礼,也借此将自己的脸藏得更深些。 那监史不轻不重地拍了他几下,又在他身上捏了几捏,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公公近来瘦了不少,要多注意些身体才是。” 玄一尴尬地应着,心道幸好自己来前往衣袍内塞了不少衣物,这体型才看着与那小环子更像了些,也没让这监史摸出自己满身虬结的肌肉来。 最主要的是,没让他占着便宜。 一把年纪了,还老摸别人,实在无礼又轻浮! 玄一边骂边将那诚惶诚恐的太医带至绮云殿前不远处,因怕离得近了,会正面与那正牌小环子撞上,便随意扯了个借口,急忙回七皇子府,欲将自己这一身该死的衣服换下,交差去了。 谁知,那太医前脚才迈入绮云殿,后脚便有一人,从不知哪处的墙上飞身而下。 玄一听见这不寻常的动静,立刻绷紧了神经,对着那人抬手便是一记重击,却没想到这重击不仅未将对方击中,反倒将自己送进了对方手中。 那人轻松扯过他伸出来的小臂,侧身一躲,同时将他单臂扣在身后、胸膛按在墙上,发出“哐当”一记闷响。 玄一的武力已是极强,如今这般轻松便被制服,且那人凌厉的手段皆处处透露着熟悉感,他一下就猜到了来者,便不再挣扎,只呲着牙,忍着手骨处传来的痛感。 没想到殿下已然痴狂到了如此地步,竟直接明目张胆地守在了绮云殿旁! 玄一正欲在心中开骂,程淮启就一把将人松开。 玄一后退几步,动了动泛疼的右臂,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默念了好几遍“绝不能在殿下面前偷偷骂他”,这才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殿下。 见他仍旧穿着方才那一身黑,玄一讪笑着和他打招呼。 “殿下,您还穿着这偷窥服呢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好友【玄·骂骂咧咧·在线暴躁·一】已上线。 七殿下:? 您的好友【玄·小命要紧·怂包·一】退出了群聊。 —— 小天使们太可爱了!! 认认真真看文,可可爱爱留评~ 啊呜,这谁顶得住嘛。 我好爱你们!(叫破喉咙 第16章 小玄子 口出狂言的后果是,小玄子扮做小环子,在碧芙园整整守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破晓,初生的第一抹日光照在了他沉重的黑眼圈上,门口的石阶上昨夜结的一层白霜也渐渐融化,郡主才终于烧退。 小玄子也终于能回去交差了。 “环公公,我们郡主已经烧退,麻烦您回去与娘娘通报一声,郡主感念娘娘的好意!”梳雪从屋内走了出来,对玄一福了福身,感激地笑道。 玄一表面堆笑,乐呵乐呵地应着,心里却忍不住又暗骂了起来。 这郡主可真会挑时候退烧啊。 他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一整夜,还不能习武暖和暖和身子,郡主这退烧的消息若是再晚一分钟传来,要发烧的可就是他了! 这殿下可也真会大材小用啊。 他堂堂一个磨炼十几年的一等皇子亲卫,便是叫他派来扮做小太监守夜用的吗! 一思及此,玄一便觉得心口堵得慌,像是被塞了块石头般,又硌又难受。 可是他又拿殿下的胡闹毫无办法。 毕竟殿下的胡闹,也是因为他好死不死地将那掏心窝子的话脱口而出。 殿下这是摆明了报复他呢! 嘁,自己穿偷窥服,还不许人说了。 当真是……! 找不出一词来形容。 气急败坏的玄一刚一走出碧芙园,便也顾不上这是身在十二月天里,直接将身上那套太监行装扒了个干干净净。 内衫、外袍、头帽全数丢到地上,泄愤似的用了狠劲跺上好几脚,令那衣装一下变得褶皱无比。 但他仍觉得不够气,又将那布满鞋印的衣袍捡起来,大力撕成了好几道布条,揉成一团,双手往头顶一抛,这才心中好受了些,忙飞身回了七皇子府。 画婉将陆容予扶着,半靠在床上,又端过梳雪手中的赤豆小米粥来,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吹几下,才递到她嘴边。 “小姐,这两箱子物什和那环公公……真是婧嫔娘娘派来的不成?” 陆容予虽然退了烧,神情却还有些许疲惫,她将唇凑过去喝了一小口,闭着眼摇了摇头,轻声道:“婧嫔一向明哲保身,断然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与太后作对。” “但她此番将这些物什送来,除非有人封锁消息,否则太后那处不可能到此刻仍没有动静。”画婉道。 陆容予垂眸。 “或许当真是有人将消息封锁了,也未可知。” “可这天下,除了皇帝便是太后,还有谁敢在太后眼皮子底下作祟不成?”梳雪疑惑地看着她,又压低声音道,“听闻皇后与太后不甚相合……” “但皇后与小姐并不相熟。”画婉摇摇头,又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姐,“难道是……” 陆容予点点头:“是他。” “为何?”画婉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知。” 梳雪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说的是谁,震惊道: “你们说的是七皇子?!” 画婉即刻捂住她的嘴,“嘘”了声:“不可声张。” 梳雪忙点头。 因着这一病,陆容予连着有几日没去尚德学宮学书。 难得去学一次书的程淮安没见到日日去学书的陆容予,心中起疑,几番打听,才知晓她那日在华寿宫的遭遇,一时连后半日的功课都顾不得,急忙忙赶来了碧芙园。 她到时,陆容予正靠在床榻上看着书,见她来了,她便把书卷放下,将窝在被子里的身体抽出来,坐得挺了些,笑道:“你怎得这时候来了?” 程淮安见她面色苍白、形容憔悴,风一刮便立刻要飞走的模样,顿时又懊恼了起来,快步到床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双手,皱眉道:“嘉和,你可好些了?当日我并不知皇祖母为难于你,没能及时来救你于水火,是我的不是。你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下大病一场,恐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陆容予见她关切至极,担忧地连眼眶都红了一圈,忙捏了捏她的手,反过来哄道:“我早已大好了,太医说只要休息几日便可,并无大碍,你无需担心。” 程淮安连连点头:“那便好,那便好。” “这般天寒地冻的,我也懒得出门,正巧借病在屋里休息着。”陆容予笑道。 程淮安点了点头:“再有没几日,天更冷些,便不用去学宮了,待到开春之时,才需又去。” “若真不去学宮,日日闷在这后宫之中,可会无趣?”陆容予问道。 以往她在江远侯府之时,时常会与画婉、梳雪上街逛逛,哥哥在时,还会带她去茶楼听说书,怎得也比困在这宫中有趣许多。 程淮安听她如此言语,顿时眼神一亮,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想出宫玩儿去?” “想便能出去吗?” 程淮安眨眨眼:“自然!我时常出宫去玩!你只需换上画婉之衣装,我换上咏纹之衣装,我们装作出宫采购的婢女,便可轻易蒙混出宫去。” “如此可行?” “自然可行,我已如此溜出宫去无数次!” 见她还是一幅犹豫不决的模样,程淮安又道:“不日便是小寒节,彼时都城热闹无比,不仅祭天神,还有各样表演,连宫中都看不到如此精彩的戏子呢!且都城中有一糕点铺,名为‘飨玉阁’,其中糕点精美香甜无比,比我那处的御厨做的更好吃些,我馋那糕点许久了,正好此番一道去买些。” 她说得如此神采飞扬,陆容予也难免动了心,当即答应了下来。 —— 七皇子府中。 终于换回侍卫行装的玄一顿觉元神归位、神清气爽,孔雀开屏一般,美滋滋地找到程淮启交差去了。 程淮启见他又一幅癫头癫脑的模样,冷然道:“衣服呢?” 玄一最怕殿下甩自己眼刀子,顿时收了自己开到一半的屏,愣愣问道:“什么衣服?” 程淮启薄唇轻启,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官服。” 官服? 是宦官服吧! …… 殿下竟然还有脸和自己提这档子事! 玄一被他这么一说,半强迫似的想起了自己穿着宦官服在碧芙园内站了一宿、还被人叫了无数次“环公公”的屈辱经历。 这“环”字与“玄”字听着极像,叫的次数多了,他都差点以为自己真成小太监了。 简直奇耻大辱! 他可是一个有血有肉、体肤完整的铁血男儿身!! 玄一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丢了。” 程淮启淡淡扫了他一眼:“捡回来。” “什么!?” 玄一一双细长的眼瞪得圆如铜铃,难以置信地望着殿下,浑身上下都写着“目瞪口呆”四字。 “还要本殿再说一次?” 前方传来的语气沉冷而不耐,玄一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躬身,道了句“是”,便退下了。 还没挪动几步,又极不死心地转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那宦官之衣物,要拿回来作甚?” “留给你下次用。” ……?! 玄一顿时如五雷轰顶,被劈得外焦里嫩,傻兮兮地定在了原地。 “……还有下次?” 程淮启似是懒得与他多说,转身便走,留下惊得下巴都要脱落的玄一,在风中凌乱着。 玄四本在殿外候着,预备等玄一报完了事情后,再进去向殿下报备自己这处的进展。 如此一来,他便无意中听闻了两人的对话。 此时殿下一走,他顿时在原地笑得前仰后合,几欲窒息。 玄一听见那放肆又放/荡的嘲讽笑声,气得火冒三丈,一个闪身到了玄四面前,掐住他的脖颈,眼神狠厉,几乎咬牙切齿道:“你再笑一个试试!” 再怎么说,玄一也是七名暗卫中排名第一的,虽然大家品级相同,但他的武力却比剩下几人强上不少,若是此时玄二在,或还可与他较量一二,但他玄四,是绝无可能在玄一手中占到便宜的。 颇有自知之明的玄四当下也极为识相地收敛了笑容,强行憋住嘴角的笑意,趁玄一松开手之时,飞快地向殿下方才离去的方向跑去。 玄一看着那扬长而去的背影,气都不打一处来,正欲一脚踹向殿内的梁柱,便听见风中玄四作贱又找打的声音恍恍然飘来:“遵命,玄公公~~” 玄一闻言,顿时眼光冒火,胸脯急促地上下浮动着,直盯着玄四离开的方向,一双拳头捏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如毒蛇般攀附在皮肤上,捏得指骨硌哒作响,整个人都气得发颤。 好你个没没腚眼子的玄四! 别等老子哪天自己抓到你。 否则,“玄公公”必然好生收拾到你下次见着我就喊爹为止! 暴跳如雷的玄一兀自发了好一会儿脾气,这才想起正事儿。 恼火归恼火,殿下吩咐的事情他又不得不做! 想到方才被自己狠狠踩踏了无数次、还撕成了破烂布条儿、此刻不知浪迹何方的宦官服,玄一便一个头两个大,心中抱着丁点儿希望,迅速行至碧芙园外的宫墙下。 虽然即便捡着了也没什么用,但好歹他只撕了外袍,其余的内衫与巧士冠还是能用的。 有一些算一些罢。 玄一满心期待地走到那处,可地上只有一片空白。 四周似乎都已被宫女打扫过了,干净地连一片落叶都无,更不要说那一身衣袍了。 他心下正烦着,又见不远处有一个婢女,正拿着笤帚清扫,急忙赶过去问道:“姑娘,你方才可有见到一身被撕碎的、破烂不堪的宦官服?” 作者有话要说:  七殿下:老五和老十三的智商加起来都玩不过我,就凭你? 玄一:殿下我错了,嘤嘤嘤。 七殿下:?再这般癫头癫脑的就给本殿滚出去。 玄一(乖巧.jpg) —— 下一章超级甜预告!! 超、级、甜!! 第17章 以身相许 玄一抱着那被宫女塞至手上的、布满灰尘又破烂不堪的宦官服,神色尴尬地道了谢,飞快地离开了碧芙园。 又在回七皇子府的途中,随意找了处地方,把这堆废料给扔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回去寻的! 多丢人啊! 还是去寻环公公再要一套罢。 虽然,回去寻环公公再要一套,也不比被宫女用异样的眼光看,来得更不丢人些。 那么,照如此说来,他还是硬生生丢了两回人了? 明明本可以只丢一回,或是一回不丢的! 罪恶的源头还是殿下! …… 又讨了一身宦官服的玄公公于缝隙中挤出时间,日日往碧芙园中去问安,直问到那郡主恢复得面色红润、容光焕发了,才得以真正将这令人羞愤的身份抛去。 不过,陆容予的病刚一好,与她一道同样受了罚又受了风寒、还硬撑着接连照顾了自家小姐许久的画婉,却也病倒了。 所幸,画婉生的也并非什么大病,只是风寒与疲累一道来,身子一下受不住罢了,只需与陆容予一样,用些药,再休息几日,便能好全。 陆容予一向将画婉与梳雪当好友与亲姊妹看待,这几日画婉病了,她自然吩咐她好生休息、日日在房中歇着,半点活儿都没要她干,事事皆由梳雪和玉合替她。 玉合是上回她从婧嫔娘娘那挑来的两个宫女之一,对比起另一个相貌平平、心性活泼单纯的小兰来说,玉合长相清丽有佳、伺候人也极妥帖周到,颇有些画婉的做派。 几天伺候下来,陆容予倒对这伶俐能干的婢子有了几分喜爱。 玉合原是一七品小官之侧室所出,本可以寻个好人家嫁了、被人伺候着,却没想几年前,家中姨娘夺取正妻之位,一上位,便狠心将她送到这吃人的深宫中,于是,她本来一个小姐,便沦落至被逼迫着学着伺候别人的地步。 陆容予得知她的身世后,更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惋惜感来,不禁对这悲苦的婢子更加怜爱。 这日正巧是惠妃娘娘生辰,画婉仍未好全,不可见风,陆容予便带了梳雪与玉合,一道往仁宁宫去了。 梳雪见玉合今日头上戴了两朵艳色宫花,发间还插着一支紫晶银钗,在日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极为好看,不禁羡慕地道:“玉合今日打扮地好生漂亮。” 玉合一怔,笑道:“你不也是?” “咦,”梳雪摸了摸自己素净的发髻,语气疑惑,“我一向如此装扮。” “那许是因为你生来便俏丽可爱,日日都好生漂亮,”玉合伸手点了点梳雪的额头,又对着郡主道,“郡主,奴婢说的可对?” 陆容予看了看玩闹的两人,也笑道:“没想到这玉合,竟还生了一张巧嘴。” 三人说笑间,没多时便到了仁宁宫。 还未进殿,里面嘈杂的声音就模糊地传了出来。 整个大邺后宫,除了太后与皇后外,妃子便是地位最高者,而众妃子中,又属惠妃资历最老。 因此,惠妃这寿辰宴,办得也极为隆重。 今日的仁宁宫内,除去陆容予曾在宫宴上见过的妃嫔与皇子公主外,还有不少未曾见过面的、宫外官宦世家的小姐们,也进宫来为惠妃贺生辰。 殿内又是戏曲舞乐,又是宴饮佳肴,好不热闹。 陆容予到仁宁宫时,惠妃正坐于上首,五皇子则负手立于一旁。 她走上前去,半俯下身,盈盈一福,开口道:“臣女祝惠妃娘娘身体康健、容颜永驻。” “平身。”惠妃笑道。 陆容予侧头,示意玉合将备好的礼物呈上。 玉合点头,端着早已备下的礼物上前,但她却并未走向惠妃身边伺候的张公公,反倒走向了一旁的五皇子。 众人皆是一愣。 陆容予见她步履微乱,便知是一时紧张所致。 她略一思索,急中生智道:“娘娘,五殿下,此礼乃臣女从南阜带来的毓血珊瑚珠手串,共九颗成一串,有怀胎九月之意,寓意母子连心。” 程淮泽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走到自己跟前的小宫女,又看了眼陆容予,将手中的木盒递到惠妃手中。 惠妃将那锁扣打开一看,盒中摆着的果然是那一共九颗的毓血珊瑚珠手串,色泽、品相与触感皆非上佳,但被她一张巧嘴这么果果一说,倒显得有那么几分意思。 她点了点头,将盒子交于婢女收着:“郡主有心了。” 陆容予与梳雪、玉合三人皆松一口气。 陆容予向来不喜这虚与委蛇的宫宴,坐了没多久,便寻了个缘由,到外头散心。 她随处逛了逛,正巧遇着前来代皇后贺礼的七皇子。 “臣女见过七殿下。” 程淮启淡淡应了声,却见她并不离开,依旧低着头杵在原地,一幅犹疑的模样。 他剑眉微扬,沉声道:“郡主可有何事?” 陆容予垂眸,再次福了福身:“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今日并无阳光,天气极阴极冷,小姑娘娇软羞怯的语调却如一撮跳动的烛火,瞬间为这一片冷寂中添上了些生气与暖意。 程淮启低头看着还未及自己下巴高的人儿,许久未答。 她便一直维持着这幅模样,恍若时空都静止了般。 只有那脸上的薄红,随时间之推移而层层叠加,在少女脸上晕出一层嫣红,恍若白雪银装中,那一朵最先绽放的红梅。 他深沉的双眸中也因这俏丽景象渐渐染上笑意,仔细端详她许久,才道:“不知郡主说的,是哪一回?” 陆容予一愣,又觉周身更热了几分,上下交叠的双手相互蹭了蹭,出口的声音细若蚊蝇。 “便是殿下设法将臣女从太后手中救出那回,还有……前些日子,借婧嫔娘娘之手送来许多药膏、缠膝及香炭那回。” 他勾了勾唇,向她靠近一步,目光紧盯着小姑娘红地似要滴血的脸颊,低低道:“照郡主如此说来,秋猎之时,本殿救郡主于歹人箭下那回,便不作数了?” 陆容予见他靠近,心跳猛然一顿,将头垂地更低了些,小心翼翼地向后挪了半步,细声细气道:“那回当日已然谢过了。” 少女细数着两人过去的来往交情,声音软糯娇甜,慌乱中又带着点理直气壮的意味,像极了对亲近之人撒娇的模样,实在可爱。 “哦?”程淮启眼中笑意流转,出口的声音却依然低沉,“郡主只信口道一个‘谢’字,便算是谢过了?” 陆容予闻言,懵懵然抬头望着他,粉嫩的樱唇一张一翕,半晌都说不出半个字,窘迫至极。 她憋了好半晌,才讷讷道:“不知殿下想要臣女如何答谢?” 程淮启见她这幅娇软可欺的小模样,顿觉心中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似的,若有似无的痒,脚下便忍不住再向她靠得近了些。 陆容予想躲,又不敢躲,手心都捏出了一层薄汗,她秀眉微微蹙起,目光紧紧盯住自己鞋尖上精致刺绣的蝴蝶,咬着唇,不发一言。 身边的侍卫与宫女不知何时便已退下,此时仁宁宫外的宫道上,只有她与他二人,身形一矮一高,衣着一浅一深,相对而立。 少年眼中的光亮与少女面上的绯红,竟比那脚下的青砖与身旁的红墙,更加夺目几分。 身后隐隐传来欢快的歌舞声与嘈杂的交谈声,陆容予却视若罔闻。 她并无暇顾及这许多。 此时,她心脏的每一寸都在用力震颤着,如同有人在自己双耳边擂鼓一般,轰然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一下又一下,清晰而响亮。 不知不觉间,他与她已只隔尺寸,小姑娘原本白净的耳根已然红透,连呼吸都凝滞了几秒,又沉又重,而后,便听他将唇凑到自己耳边,用沙哑低沉的气音,一字一句道: “以身相许,如何?” —— 惠妃的生辰宴直到酉时方结束,陆容予回到碧芙园后,便又随手拿了本书看起来,梳雪则去准备晚膳。 梳雪见玉合自打仁宁宫回来后便心不在焉的,不由问道:“玉合,你怎得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还在为方才将礼物送错一事自责?” 玉合神色一怔,继而点了点头。 “无妨的,”梳雪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宽慰道,“惠妃娘娘、五殿下与小姐皆未怪罪于你,此事便算过了,你无需担忧。” “好。”玉合应下,眼神闪了闪,见梳雪走进灶房,又急匆匆地转身去寻了小兰。 “玉合姐姐。” “小兰,”玉合走到她面前,试探地看了她半晌,才笑道,“今夜轮到我当值,但今日正巧是我生辰,我可否与你一换,今日你替我,明日我再还回来?” “自然可以!”小兰笑道,“玉合姐姐竟是与惠妃娘娘同一日生辰,想来日后也必然是富贵的主子命!” 玉合似想到了什么般,垂眸笑了起来:“休得胡言。” “你可有告诉郡主?郡主如此良善,若知晓今日是你生辰,必然赏你些物什银钱!” 玉合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郡主平日除了月例外,并无赏赐,本就处境不妙,我一个小小生辰,不必再让郡主操心破费了。” “那我便让梳雪姐姐给你下碗长寿面吃吧!” “好。” 两人虽如此说,但梳雪最终还是将此事告诉了陆容予,又将玉合的心思向她说明了,陆容予便挑了一幅自己鲜少佩戴的白玉水兰耳珰赠予了她。 “好歹也是及笄之年,你便收下吧。” 玉合将那耳珰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又福了福身,感激地道:“多谢郡主,奴婢感念郡主之恩情!”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七你怎么能乘人之危呢!(正义脸 — 甜吗甜吗甜吗? 在评论区留言甜,解锁更甜~~!(老脸一红 — 请个假呐,昨天又被拖去听书记开会了,没来得及码,明天请假一天 小可爱们mua! 第18章 敬神缺 今夜没有半点星光,靛蓝的深色天空中只剩一轮新月高悬,镶着金边的朱色高大宫墙被这柔光映成一片暗红,早已随着寒冬一同沉睡的古木枝杈,在微弱的月光下投出一道淡淡的阴影。 此时已是子时,整座瑰丽雄壮的皇宫都陷入了沉睡,连一声鸟叫虫鸣都不闻,寂静空荡地可怕。 忽然,一只灯簇将那古怪的树影照亮了一小块。 橙色的烛火匆匆自古木后略过,浅底的绣花鞋与脚下的青砖短暂触碰,光影变幻间,一阵沙哑的低响传来,在一片沉寂中显得尤为清晰明显。 因着这是玉合从小到大以来头一次做如此出格逾矩之事,她此刻便难以抑制地忐忑不安起来,呼吸频繁而迅速,额角几乎要冒出细密的汗珠。 三更半夜里,在这连守夜侍卫都无的皇宫偏僻一角中疾行,她心跳猛烈又响亮,一声一声,将脑中的理智全都冲开了去,又将心中的恐惧无端放大了许多倍。 她边走边拿出袖口中写着“子时,敬神缺”的字条,再次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愈发加快了脚步。 皇宫本为正经的四方形,但这最西北一处却因风水与玄邪缘由,几建几塌,这才不得已建成一缺角,便也是因为此地阴邪不正,无论白天黑夜,皆不设侍卫看守,亦无人愿主动接近。 日子久了,便有“敬神缺”一称。 敬神缺四周无高大殿宇,便植满了树木与花草,如自然生长的森林一般。 此时入冬,树叶几乎落尽,落者之残骸亦被风与土吞地一干二净,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与些许顽强蓬勃的杂草,在这深夜中,显得冷寂又可怖。 玉合在此处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担惊受怕了这许多时,待她几乎要被恐惧战胜之际,这才看见自远处而来的五皇子。 虽说五皇子长相不及九皇子那般形容俊秀,但也是身材高大、长相周正,此时,方圆几里内只他们二人,这样健朗魁梧又身份尊贵的男子向自己大步走来,玉合难免紧张羞涩起来,捏着灯柄的手松了又紧,垂头盯着地面,颤颤道:“奴婢见过五殿下。” 程淮泽伸出手去,将她的头抬起,仔仔细细瞧了一番,扬眉道:“倒有几分姿色。” “殿下谬赞。”玉合低声应他。 程淮泽见她这般模样,不禁想到,这婢子白日里,当着仁宁宫如此多人之面,便大胆走向自己,甚至对自己暗送秋波、眉目传情,不禁嗤笑一声,手中用力,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白日里倒还大胆,怎得到了晚上,反而羞涩起来?” 玉合腰间忽然被大力钳制,重心不稳,便向他怀中一摔,手中提着的灯笼一下打在地面上,发出窸窣的纸响声,与她失控错乱的心跳声一道传入耳内。 虽说再过两月有余,便是她及笄之年,但她身在规矩森严的宫中,又是这样的卑贱地位,对男女之事所知甚少,她所有的胆魄都在那回招惹九殿下,与今日勾/引五殿下之时用尽了。 想到接下来或可能发生更亲密之事,她便忍不住心跳加速、面上泛红,羞得不能自己。 程淮泽见她虽胆子大些,却仍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大手在她腰间辗转摩挲了两下,安抚道:“不必忧虑,你可是心悦于本殿?” 玉合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程淮泽轻笑一声,带着她行了一小段路,躲进一间长久未用的屋中,便一边安抚一边诱哄着,褪去了她的衣衫。 两人正亲吻动情之时,玉合一双素手贴在他胸膛之上,软声道:“殿下日后可会娶了奴婢?” 程淮泽吮住她的唇,含糊地答:“自然。” 半夜时的风极冷,透过窗缝刺进两人火热的身躯,相合正欢的两人却毫无察觉,男女交缠相拥的身躯透过窗户纸,映出一个模糊而令人遐思翩飞的黑影,尽情沉醉着。 此处地方十分简陋,没有床铺,两人便先站着,后又用衣物铺在地面上将就着。 玉合本就是初尝云雨,还又如此艰难,情到深处时,便难以自抑地哭了起来,程淮泽一边动作一边哄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眯着眼,双臂紧紧缠着他的脖颈。 两人缠绵直至寅时方休,玉合强撑着服侍他穿好外袍,脸便被他抬起,与那双满含笑意的眸子对视,听他低哑道:“明日再来。” —— 没过几日便是小寒节,程淮安早就亲自到碧芙园来提醒过陆容予,叫她千万别忘了今日偷溜出宫之事。 于是小寒这一日,陆容予便起了个大早,穿着画婉的一身行装,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 “我如此装束,看起来可会令人生疑?”她摸了摸自己头上与画婉、梳雪平日所梳无二的发髻,问道。 梳雪笑道:“若有人生疑,那必然是因为小姐容貌太过美丽。明眼人皆看得出,这番举止言谈与姿容样貌,瞧着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陆容予被她逗得笑了出来,摇摇头:“无妨,只要那守南华门的侍卫不生疑便可。” 画婉叹了口气,问道:“小姐当真要去?” “我答应了三公主,必然是要去的。”陆容予抚了抚她的手,“你无需担忧,公主已出宫如此多次,定然不会出事。” “公主会些武功,小姐却手无缚鸡之力,若真遇上什么麻烦,小姐如何脱身?” “我们只到街上转转,买些吃食,不多时便回来,应当不会出事。”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传来程淮安激动的声音。 “嘉和!你可收拾妥当了?” 陆容予又拍了拍画婉,示意她放心,便即刻走出门去迎。 两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彼此扮做宫女的模样,此时相对而视,皆忍不住被彼此这番模样逗得笑了出来。 宫女出宫采购的时辰都极早,两人谈笑了几句,便不再耽搁,直直往南华门走去。 程淮安边走边向陆容予传授假扮宫女的秘诀,两人凑得极近,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一会儿,你须得垂首低眉,背也要弓起来些,把以往你爹娘教你的仪容姿态通通收好,做出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且切忌与那侍卫直视,说话也要坦荡自然些,如此才不会引人生疑。” 陆容予点头,即刻便将背驼了起来,眼神不自然地左右瞟着,一幅心虚的小模样惹得程淮安笑的直不起腰,捧腹道:“倒也不必如此猥/琐。” 陆容予讷讷,脸颊微微泛红。 一路纠正着姿态,两人便行至南华门,按着方才的计划,向侍卫递了出行状,原本一切皆极为顺利,可就在程淮安一只脚即将迈出宫门之时,身前便传来一道洪亮粗犷的声音。 “臣见过三公主。” …… 程淮安看着面前满头白发、将身子伏得极低、正向自己行礼的缮国公,顿时火冒三丈,胸脯上下起伏着,气都不打一处来,但面对这两鬓斑白、鞠躬尽瘁的国之重臣,却又不得说半句怪罪之言。 她的好事都被他坏尽了! 情急之下,她扯过仍神思怔愣的陆容予,拔腿便往宫门外跑。 但她一个女子,本就跑不过身强体壮的侍卫,更何况还拖着个陆容予,才没跑出几步,便被追上来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那侍卫头领走到她面前,行一大礼,跪在地上便不再起身,正色道:“陛下有令,务必不可放公主出宫,公主请回吧。” 程淮安愤愤瞪了他一眼,趾高气昂地反问:“本公主今日偏要出宫,你能耐我何?” 侍卫将头垂地更低了些,态度却分毫不让:“陛下有令,若公主不听劝阻、执意出宫,属下可直接将公主绑回陛下面前。” “……你!” 程淮安狠狠跺了跺脚,急的来回走了好几圈,怒火才算是消减了些,又对那侍卫道:“本宫不能出去,那让本宫的婢女出去,帮本宫带几盒飨玉阁的糕点回来,总行了吧?” “那是自然。”侍卫应道。 程淮安转头对陆容予使了个眼色,又在她耳边飞速说了一句“在东边儿等我”,便不由分说将她推了出去,还高声吩咐道:“咏纹,本宫要桂花蜜糖糕和山药芙蓉凉糕,还有那新出的样式,各样皆来一份儿。” 陆容予在侍卫略显疑惑的注视下,唯唯诺诺又忐忑不安地应了声“是”,飞快地出了宫门。 心急如焚地等了约莫一刻钟,她便见东边不远处飞快走来一人,正是程淮安。 陆容予总算松了口气,问道:“你是如何出来的?” 程淮安拍了拍沾满尘土的双手,模样十分轻松:“我说我方才掉了只镯子,让那侍卫头子去寻,又趁其不注意,爬上黎复阁那颗老树,翻墙出来了。” 陆容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果真是轻车熟路。” “那是自然!” “可宫门外并无树木可攀附,你到时如何回宫?” “只要我出的来,还怕父皇将这宫门紧闭,不让我回去了不成?” 陆容予轻笑:“这‘恃宠而骄’一词,倒真是为三公主量身定做一般。” 程淮安眨了眨眼,兴奋地挽住了她的手臂,语气轻快:“父皇最是宠我,若不是近来新年将至,这些侍卫也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过,我们先不论这些,我也是头一回在小寒节时出宫,既然好容易出一趟宫,我便要带你看看这大邺市井的繁华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刚刚刷了夏夏微博,还没有拿过全勤的我心动了!! 今天惊喜更新一下,小目标八月拿个全勤体验一把~冲鸭! plus:围脖里有绿江17周年的羊毛可以薅哟~满10减3,果茶已然薅完,你们快冲! 第19章 祭天神 两人行了没多时,道路两旁的街市便逐渐热闹了起来。 不过,并非整条街都行人如织。人群分成几波,分别聚集在了几处,从高处看去,当真一幅星罗棋布的景象。 小寒节之时,人们早起祭天神,每两条街的交叉口都有一名法师布施做法,身边围了好一圈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地呢喃着什么,十分虔诚的模样。 程淮安向来爱热闹,见到如此情状,便拉着陆容予,奋力直挤进了人群最前端,好清楚看见那法师是如何做法的。 陆容予身量娇小又细瘦,也不似程淮安那般兴致高涨,整个人便如一团柔软的棉被般,被左推来、右搡去,差点在人潮中被碾得变了形。 好在她的手臂被程淮安紧紧抓着,好一番压挤挣扎后,两人终于冲破人群的阻隔,走到了视野开阔的最前端。 面前的空气总算清新了起来。 陆容予大大松了口气,稍微理了理褶皱的衣装与凌乱的发髻,这才抬起头来,看那法师如何做法。 此处是街口,早有人在地上以红墨画出一个大圆,四周的人群便自觉地围在那红圈外,为法师让出一片空地。 法师着一袭藏青色银纹宽袍,前襟与衣袖上皆叮铃哐啷地挂着各式法器,随着他的摇动与旋转,前后上下摆着,发出一阵阵金属碰撞的声响。 程淮安第一次见这样做法的场面,看得津津有味、双目放光,拉了拉身边的陆容予,微微侧过头,一手指着红圈中心跃动的人影,兴奋地道:“他身上挂着如此多尖利的法器,竟也不会伤到自己!” 陆容予在南阜时,也曾见过这般沿街做法的法师,但与今日所见的形式略有不同。 此处这法师面相看着极凶,眼神警惕而阴狠,并不似她以前所见之神神叨叨的模样,且做法的动作也有些僵硬生疏。 但观这法师鬓发灰白、眼眶凹陷,面上皱纹极深,至少也已年过半百,显然不是那未出师的学徒。 可他怎得动作步伐如此不熟练 陆容予心下生疑,扯了扯身边被全然吸引了目光,不停拍手叫好的人,问道:“淮安,你可有觉察出这法师有些异样?” “你说什么?”四周太过吵嚷,程淮安没听见她的话,便将耳朵凑到她唇边,高声再问了一遍。 陆容予见那法师正背对着自己,便提高了些声音,又问了一遍:“我说,你有否觉得这法师有些异样?” 这回程淮安倒是听清了,但不仅她听清了,法师也听清了。 陆容予还未来得及听见她回话,便见那法师迅速转过身来,将一个极凶极恶的眼刀倏尔甩到了自己身上,吓得她浑身一颤。 法师手上握着的那柄法杖,也在同时,笔直而精准地指向她胸前,带起一阵劲风,吹得她整个人都重心向后仰倒去,而后又被身后密密麻麻的人墙弹了回来。 她身子被迫向前一倾,脚下没站稳,便几步踩进了那红圈子中,身体离法师的法杖仅仅不到三尺距离。 陆容予大惊,正想转身退出圈中,便见周围之人皆用羡艳的目光盯着自己,她还未来得及挪动,那法师便飞身而来,绕着自己转了一圈,将她逼入红圈正中央,而后,竟围着她做起了法来! 程淮安见状,也是又惊又愣,转过头问身旁一名布衣妇女:“大娘,你可知我那妹妹,为何被法师围着做起了法?” 那大娘见面前女子虽衣着朴素,却容貌不凡,笑道:“姑娘是头一回来都城祭天神?小寒节时,都城中的法师沿街做法,每一名法师会从围观者之中挑选一人,为其布施,保佑其逢凶化吉、平安一生。你那妹妹是有福之人啊!老身年年来看法,却从未受到过神明的恩泽。” “原来如此,”程淮安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大娘。” —— 程淮启今日出来办案,首要任务便是抓住一个昨夜方从主牢中逃离的囚犯。 这胆大包天之徒,在昨日深夜自西南牢被押至主牢之时,设法迷晕了所有狱卒,竟逃了出去。 此时离逃狱之事发生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天色还早,城门尚且开了不久,且各方城门守卫已在昨夜便得令戒严,他即使插翅也难逃出这都城,此时必然藏身城内,极有可能预谋着趁乱混进这小寒节法事之中,寻着机会,便想再次逃出生天。 程淮启昨夜收到此消息之时,便连夜在今日做法之处布下天罗地网,严密紧盯所有可疑之人。 此时,他正在整座都城中最高的望天楼中,垂眸俯视着纵横交错、人群密集的街道,如此坐了不久,便见到了前来报信的玄七。 “大人,临十街与五马街交错之处的法师行动鬼祟无常,极为可疑。“ 程淮启闻言,即刻便飞身赶到那处,在离其几尺之时,又悄然隐匿步伐与声息,屏退四周侍卫,缓缓逼近。 法师彼时正背对着他,将那沐浴神明恩泽的有福之人挡了个全,当其挪步走开时,程淮启幽深的目光一凛。 那沐浴神明恩泽之人,正是他几日未见、朝夕惦念着的那位! 她怎得在此处? 他一对剑眉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他是想见到她,但万万不是在此时。 这逃犯名为吴亮,原为邺谨帝登基之时,助前朝四皇子的谋逆之徒,先前便已在西南牢关押二十年有余。 近来,都城周围的郡县郊野中发现吴亮残党,邺谨帝便下旨将他押入主牢,仔细盯着,没想在这转牢之时,却被他设法逃了。 吴亮罪无可恕,当年若不是先帝给了他吴家一块免死金牌,他定然不会留着命苟活至今。 因此,程淮启得帝令,即使误伤百姓,今日也必然要将其捉拿归案。 吴亮困于牢内几十年,再高强的武功也退废了六七成,程淮启亲自出动,又带七名精卫亲兵,抓他一人,本是瓮中捉鳖之事,但此时多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混入,事情便变得复杂了起来。 吴亮本就阴狠狡诈又心怀怨恨,在牢中禁锢了如此之久,想必他等待今日已多时,若被他发现能以她掣肘自己,必然大事不妙。 程淮启又几步退了回去,吩咐玄七将其余六名暗卫全部调来,紧急部署一番,这才再次向吴亮逼近。 程淮启身量极高,此时混入周遭人群之中,便躬着身,略做隐匿,挤到前排时,先将近处仍兴奋着的程淮安猛力拉出人群,目光示意她迅速离开此地。 程淮安一转头,见到自己最怕的哥哥出现,登时吓得腿都软了一截,又见他一身官服,便知晓他正在办案,想到方才嘉和说这法师有异样,顿时察觉出些苗头来,一言不发的,即刻跟着外头照应的玄七离开了这凶险之处,终于在安全之所歇下脚时,又迅速将玄七推了回去。 “你快回去告诉哥哥,嘉和危险!” “公主无需担心,殿下那边自有其余六人守着,属下负责您的安全。” 玄七说着,便牵住那辆早就在此处候着的马,示意她上轿。 程淮安皱着眉,向那街口又望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那头此时正对峙着。 吴亮蓄谋今日已久,抱着背水一战的必胜决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被他遇到,他自然处处谨慎至极,可谓草木皆兵。 程淮启本将气息与身法控制地极好,但因程淮安离开之时的动静大了些,吴亮立刻觉出不对来,行到与程淮启相对之处,便停了下来。 四周群众不明所以,纷纷面面相觑,三两聚集着探讨起来。 若真要说起来,程淮启与吴亮还是素未谋面的。 吴亮被押进西南牢时,程淮启还未出生,两人自然从未打过照面,但七皇子的大名,都城内无人不知,吴亮在狱中多年,亦在狱卒口中有所听闻。 此时,他只消向人群中看一眼,便能从这七皇子周身散发出的不同寻常的气息与气场,推断一二。 而程淮启在办案前,也将画像上吴亮的模样铭记于心。 程淮启被他发现,倒也坦然,并不言语,只向前迈了几步。 人群自觉地散开,为两人让出一条道,程淮启与吴亮相对而立,器宇轩昂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一眼都不瞟两人之间那正惶然惊恐、面色惨白的少女。 但仔细看却不难发觉,他的右手却紧紧扣住剑鞘,手背上青筋暴起。 吴亮心中难免紧张,但他越是紧张,便越是谨慎,眯起眼来,将目光向四周一扫,便察觉方才另一名与这七皇子长得十足相像的妙龄美女已然不见。 几十年刀口舔血的直觉令他顿时觉得不对劲,稍一做想,便能知晓,那美女即是当朝与七皇子一母同胞的三公主。 既然他抓来做法的这女子方才能与三公主这般亲昵言语,身份定然也不一般,或许能以她掣肘七皇子些许。 想到此处,吴亮即刻将陆容予拉到自己这处,从背后锁住她纤细的脖颈,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身前,以法杖扣住,用力一压,又向后退了几步,冷笑一声。 “七皇子,久仰大名。” 作者有话要说:  玄一:想不到吧,我下面还有玄一二三四五六七哦! 玄一二三四五六七(关爱智障的眼神) - 下一章英雄救美,是不是该撒糖了,嘻嘻~ - 感谢投了6瓶营养液的 WFRYD沉睡. 小天使。 还有因为投的太早,系统不支持自动感谢,所以果茶特地来手动感谢的 安安 小天使! 没记错的话是10瓶,还有隔壁《偶遇》也投了10瓶。 我爱小天使们!(嘶吼 第20章 救美 时至辰时,日头完全从云层中露了出来,射出一道浅橙色的光,陆容予额角的那滴汗珠将落未落,在光束下反着盈盈的亮白,十分刺眼。 冬日的阳光本来柔和,此刻却照到她浑身热得发紧。 面前横着的法器虽不至于像利刀那般,能瞬间划破她的脖颈,但法师手间的力道极为沉重,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她浑身使不上劲儿,胸口剧烈起伏着,面上都因喘不上气而泛起了青白之色。 她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或七殿下哪处惹得这法师不快了,他便能当场以这法杖将自己硬生生勒死。 虽说七殿下已救她三回,并不差这一回,但这法师能让他这样的官位及尊贵身份之人亲自出手来捕,想必定然是一国之重犯。 邺谨帝若下死令,要他无论如何将罪犯捉拿归案,那本就是逾矩逃出宫来玩的她,在此事面前,显然死不足惜。 她还不想死,也摸不准七殿下今日对她的生死又会作何态度、或是否能保她一命,但她必须设法自救。 无论如何,至少得试一试才行。 程淮启来得晚,对方才发生之事并不了解,但陆容予却能猜到罪犯将自己抓去的缘由。 她与公主之对话令他起疑,而公主与七殿下的长相又十分相似,那罪犯便认为,挟持自己可以与七殿下要价。 虽然她不知这罪犯是何等人也,但是,想必即使七殿下今日为了保自己而放他一马,他也会在其后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以永绝后患,倒不如要七殿下不保自己,或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若直接开口要他不保自己,罪犯必疑她与他之间有猫腻,则手中筹码更重,愈发要取她性命。 仔细斟酌一番后,陆容予睁开眼,满目惊惶,颤着声挣扎几下,略显艰难地断断续续道:“你……你便是七皇子殿下?殿下,请殿下务必救救奴婢,奴婢还,还不想死……” 吴亮闻言,果然神色一变,眉头紧锁,冷嗤了声,手中却还没将她放开,反倒锁得更紧了些。 陆容予被勒得一噎,一口气堵在喉间,许久喘不上来,没多久便两眼一黑,当场昏了过去,身体软作一团,堪堪一颗连着脖子的脑袋,毫无生气地硌在那法杖上。 程淮启余光扫见她面色惨白、不省人事的模样,顿时心头一紧,紧攥着剑鞘的五指下了狠劲,捏得咯嗒作响。 但他越气,便越是冷静地可怕,面上不露分毫担忧关切之色,只冷冷瞥了一眼晕过去的人,即刻便将目光转到了吴亮身上,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剑柄。 “吴大人,本殿并无这样好的耐心。” 言下之意,叫他不必拿此等无关紧要之人来浪费时间。 吴亮还未来得及答话,便见他以疾风骤雨之势拔剑出鞘,飞身向自己冲来。 程淮启身法极快、势如破竹,危机当头,吴亮当然顾不得那已经昏厥的宫女,随手将她往地上一丢,纵身迎上程淮启凌厉狠绝的招式。 两人过招之间,各处又陆续赶来两拨人,一方为当年四皇子及吴亮残党余孽,另一方为程淮启手下的玄字精卫与昨日连夜布下的都城守卫。 双方扭打成一片,兵戎相见的景象,将四周百姓吓得四处逃窜,街上顿时乱作一团。 程淮启早在昨夜,便已在街巷之间布下暗哨无数,只等吴亮上钩,此时即便来了十几名余党、各人武力也极为高强,但在几百守卫的围攻之下,却仍显得力不从心,没多时便败下阵来,死的死,伤的伤,躺倒一片。 他一剑削去吴亮右手腕,抬腿狠狠踹向他腹部,又有玄四快速过去,将地上那苟延残喘之人提起,把他双臂反剪在身后。即刻又有人上来,将吴亮五花大绑着押了下去。 程淮启扫一眼地上那一截被鲜血爆淋、僵硬而泛着黑气的残手,冷声道:“留活口,审狱待审。” 匆匆留下一句话后,即刻离开。 方才两方混战之时,玄一早已趁乱将陆容予救出,转移至两条街外预先备好的马车中,并请了大夫诊治。 程淮启赶到之时,那大夫已然离去。 他掀开车帐,看了一眼轿内仍未苏醒的人,又转过头,低声问道:“大夫如何说?” 玄一答道:“大夫说,郡主此番受了惊吓,要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平日里可服些安神润肺的汤药调养,防止梦魇与心悸。” 说着,又将药方递给他。 程淮启点了点头,收好药方,又脱下自己沾着血污的外袍,丢给玄一,这才弯腰钻进帐内。 少女正半靠在车座上,一对秀眉深锁,面庞失血惨白。 他眸色变了变,走到她身旁坐下,轻轻揽起她的上身,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又低头仔细将她端详了一番。 小姑娘平日里对他总是一副谨小慎微、不甚惶恐的模样,他好不容易偷偷窥见她几面,次次不是高烧便是受惊,睡着了也不甚安逸。 这几个月来,她竟从未在自己面前展露出那巧笑嫣然的娇丽模样。 这样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笑起来应当是让见者移不开眼、极为着迷的。 但此时,少女纤长细密的眼睫如一双失了生气的蝶翅般,静静栖息于双目之上,鼻息微弱、双唇发紫,白皙的脖颈上更是横着一道突兀又狰狞的压痕。 他看着便知,她这样一个怕疼的娇气包,醒来时必然又要掉眼泪了。 可怜又可爱。 思及此,程淮启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伸出食指,轻抚上那道红印。 他的十指因常年握兵器,处处皆粗糙带茧,但此刻,粗粝指尖之下的皮肤,却细腻柔嫩得不可思议,像精致丝滑的织锦,又如上好无暇的羊脂玉,让人一碰便爱不释手。 她的肌肤明明冰凉,却偏偏将他的手指灼地滚烫,连带着心口都烧了起来。 指尖又移至她脸颊,留恋许久,直到他眸色渐深,呼吸也逐渐浓重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那一团邪火,极为克制地将手撤开,只以双臂虚虚揽着她,让她靠得舒服些,也不吩咐玄一驾马,就将轿辇停在此处,等她醒来。 等陆容予醒来,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面前的景象由模糊变得清晰,那双虚揽着自己的长臂,也便顺其自然地进入了视野。 她神思一顿,懵懵然直起身子,向后转过头去,便见那双平日里最为冷厉的黑眸中,流转着笑意,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你,你……殿下……臣女……” 陆容予被那目光灼地浑身发烫,赶忙低下头,将身子向另一方撤开了去,低声嗫嚅,语无伦次了半晌,面颊红得似那盛开正艳的红牡丹一般。 “殿下恕罪……” 程淮启见她这幅娇俏羞涩的模样,心下顿时如有烟火竞相绽放,唇角忍不住弯了弯,低声道:“郡主不必多礼。” 陆容予觉得这马车内实在狭小/逼仄,困得她浑身热极、窘迫不堪。但不消想,便知方才是七殿下再次救了自己一回,她实在不便在他未发话之时,就此草率离去,于是只好踹着一颗慌乱疯跳的心,垂头不语。 两人就此沉默了一会儿,程淮启终于开口,对轿外的玄一道:“回宫。” 陆容予微微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又将自己的身子向远离他的方向挪了一下。 程淮启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也并不戳破,向后一靠,假意闭目养神了起来。 他知她必然有话要问。 果然,没过多时,小姑娘娇娇软软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就从耳畔传了来:“殿下,您睡着了吗?” “并未,郡主有话直问便可。”程淮启仍闭着眼,淡淡开口。 那边又沉默了小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三公主如何了?” 程淮启这才缓缓睁开眼,剑眉微蹙,目光疑惑地看着她,语调慵懒地“嗯?”了一声,似是没听清她方才说的话。 陆容予愣了愣,不敢确定他是否真如自己所想那般,是没听清她方才所言,讷讷着没有言语。 程淮启见她如此,又开口道:“郡主方才说什么?” 陆容予这才把话重复了一遍,但他依旧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像是还没听清。 她樱唇一张一翕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嫣红的面颊上浮现出几分愠色。 他定然听清了! 上次在昭政殿外,他都能听清她与陛下的对话,今日两人相隔如此之近,她还说了两回,又怎会都没听清! 马车行得极慢,如蚂蚁闲庭散步一般,陆容予的心上也如有千万只蚂蚁在其上闲庭散步,又乱又痒。 他就一直用那般疑惑的神色看着自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般,又仿佛胜券在握。 陆容予磨蹭了许久,深吸一口气,这才极缓、极慢地将身子向他那处挪了些,如玉笋般白皙细嫩的五指紧紧捏着嫩粉色的宫女裙裙摆,将那布料都攥出了一圈褶皱来。 心如鼓擂,声声作响,震耳欲聋。 她在这边羞赧地煎熬着,却又听那边一道带着难以掩饰的愉悦之情的慵懒语调,隔着与自己不到一尺距离,不依不饶地传了来—— “再过来些。”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七你好坏好会啊啊啊! 果茶疯狂姨母笑。 - 感谢 任意 小天使灌的一瓶营养液~! 给大家比心心!! 第21章 两欢 陆容予本是极怕冷的,今日地面上积了层厚厚的隔夜雪,化雪天又比下雪天更为严寒,她本应冻得浑身泛/抖,但此时,背后却生生捂了层薄汗出来。 马车内,程淮启早已命人烧起了香炭,暖烘烘的,缭绕的热气熏得她一张小脸红透,呼吸急促而滚烫。 她眼神紧紧盯着案几上那盏盛了半杯不知是什么茶的青玉陶瓷茶杯,似乎要将它瞪穿一个孔来。 程淮启漫不经心地靠在座位上,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面前不胜娇羞的少女,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一个弧。 小姑娘即便坐着,头顶也只到自己下巴高度,娇小玲珑,惹人怜爱。 那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倾泻在她细瘦的肩头,发间自然而馥郁的清香钻入他鼻尖,惹得人心神迷乱。 一时间,香炭发出的气味竟好似那两欢香一般,令人意乱情迷。 程淮启抑制住自己想将面前之人一把揽进怀中的冲动,不着痕迹又极为克制地细嗅一番,压下心头熊熊跳动的烈火,声音有些哑:“公主在早前便被玄七送回宫去了。” 陆容予轻轻“噢”了声,又磨蹭了好一阵,才低着眸,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们回去之时,可否到飨玉阁,帮公主带些糕点回去?” 方才发生了这等事,她几乎命悬一线,此时却还有心思记挂着这个。 程淮启闻言一愣,随即低笑道:“好。” 他吩咐了一声,玄一便驾马带着两人回头,一路绕道去了飨玉阁。 陆容予轻轻撩开帘子,将身子凑过去,仔细观察了一番。 这飨玉阁不愧为都城中最大、最有名气的糕点铺,光从外面看去,就十分气派。 陆容予平日所见之糕点铺都只是沿街一间小店,这飨玉阁却足有两层,门面宽敞、装饰豪华,檀木牌匾上挂着“飨玉阁”三个大字,周围还镶了一圈金,阳光照过来时,一闪一闪的,气势分毫不输那全都城最高最气派的望天楼。 马车才一靠近,她便能闻见各色糕点的甜香之气,离得更近一些,还能看见店内冒出的缕缕细烟。 程淮启亲自下轿去买糕点,陆容予便在马车中等着。 此时接近午膳时分,那糕点之诱人香气,一下将她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惹得她咽了咽口水。 好在,程淮启没一会儿便回了来,将手上那一大提糕点放在案几上,动作熟稔地坐在了她身边。 陆容予将身子向前凑去,伸手拨了拨那一提糕点,看到油纸上写着的字样,正是程淮安要的桂花蜜糖糕和山药芙蓉凉糕,还有几样稀奇的新品。 不过每样只买了一份。 叫他给程淮安带,他还竟真就只带了一份! 那她便没得吃了。 看不出,他竟是如此小气之人。 陆容予扁了扁嘴,口中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无端地闷,垂下眸道:“多谢殿下。” 小姑娘嘴馋的模样实在可爱的紧,程淮启压下唇角的笑意,淡淡应了声。 两人一路便再无话,直到玄一勒马停车。 “殿下,郡主,碧芙园到了。” 陆容予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人,轻声道:“殿下,臣女告退。” 程淮启点头,又伸出长臂,将桌上的那一提糕点塞入她怀中。 陆容予以为他会顺路将糕点送去程淮安那,却没想到他要自己绕道去送,一时怔愣在原地。 这人不仅小气,还很懒! 她呼了口浊气,正欲点头应下,便听见他道:“不用给她送去,你自己留着吃便可。” 她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又听他解释道: “安儿应当已被父皇软禁于流月宫中,近日无法出入。” 他顿了顿。 “这糕点,是为你买的。” 陆容予抱着那提糕点呆立在原地,讷讷地说不出话,忽而为自己方才那番误解觉得歉疚,又莫名觉得羞涩与愉悦交杂。 如猫儿毛茸茸的尾巴似的,挠得她心口又软又痒。 半晌,她才点了点头,眸子晶亮。 这般孩童心性,到底是个未经风雨的小姑娘。 程淮启忍不住勾了勾唇,没等她进园门便离开了。 陆容予听那车轮声越滚越远,这才转过头去望着,直到车轿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 担忧了一整个上午的画婉与梳雪早就听到门口动静,赶出来时,便见自家小姐望着七皇子的车轿发呆的模样,心下生疑。 小姐怎得和七皇子一道回来了? 梳雪见她仍未回神,忍不住打趣道: “小姐莫不是对七皇子殿下以身相许了?” 陆容予听见梳雪调侃,一下想到那日七殿下对自己说的那句“以身相许,如何?”,顿时面颊嫣红,转过身瞪了她一眼,羞愤道:“休得胡言!“ 这一转身,画婉和梳雪便见到她脖子上那道红痕,顿时慌乱不已,手忙脚乱地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边掺进屋内边问道:“小姐在外头可是出什么事了?这脖子上的红痕是怎么来的?” 陆容予闻言一愣,急急忙忙走到铜镜前,一坐下,便见自己脖子上横亘着一道狰狞可怖的红痕,此时已些微泛青,在她瓷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清晰。 实在丑极了。 定是方才那罪犯勒的。 陆容予食指轻轻抚上自己脖颈,稍稍一碰,便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本就嫌弃这处丑陋,现在痛感再一刺激,泪意忽得上涌。 画婉见状,忙安慰道:“小姐无需担忧,只是一道红痕罢了,涂上些凝脂膏,不日便能好全。” 陆容予点了点头,又吸了吸鼻子,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自己的脖子。 “今日出宫,去观祭天神之礼时,我被一假扮法师的罪犯挟持,因此受了些伤,好在七皇子及时出现,总算有惊无险。” 画婉皱眉道:“早几个时辰,奴婢便听闻三公主被皇上软禁于流月宫中,奴婢与梳雪想着小姐还未归,公主想来也未归,此言应当不实。可现在……公主呢?可还好?” “公主早些时候便被七殿下之人送回宫中了,应当是确实被软禁了。” “那这糕点……?” 陆容予一讷,轻声道:“是七殿下买的。” “七殿下对小姐很上心呢!”梳雪笑得极为开心,“奴婢看着,七殿下心怀大志,见识极广,将来必会承袭帝位。而听闻他又不是滥情之人,值得托付。小姐若嫁于七皇子,必定是极好的。” 画婉瞪了梳雪一眼,低声道:“千万慎言,小姐在宫中处境艰难,你我万不可妄议,为小姐招惹祸患。” “是。”梳雪颔首道。 —— 玉合这两日,日日皆至敬神缺周遭的小破屋子中,夜夜与五殿下颠鸾倒凤。 起先几回,她还胆怯羞涩,三两日后,便觉得迫不及待起来,白天总想着那档子事,时常心不在焉,因连日劳累,眼下也泛起了淡淡的青黑。 今夜风雪交加,狂风将碧芙园中那冬日不落叶的数木之叶片几乎全数吹落,稀稀拉拉地凋零在地面上,发出呼呼的怪响。 陆容予被这突如其来的妖风之动静惊地醒了过来,唤了许多声轮到今日守夜的玉合,却仍不见人来,思及她白日里精神不济的模样,便走出内房,唤了画婉来,叫画婉哄着她重新睡下。 敬神缺那处的小屋破陋,虽烧了许多香炭,但大风轻易穿过缝隙,将那木墙吹得吱嘎作响,还是有些冷冽之气。 两具亲密无间的身躯紧紧交缠着,额角甚至都出了一层薄汗,竟是丝毫不畏严寒。 这风与呼啸声便如同情爱中的调味品,无意间使两人愈发兴奋。 就在玉合即将登上极乐之时,程淮泽竟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双目紧盯着身/下的人,低声问道:“你那主子如何?” 玉合深思迷醉,哼了两声催他,并未听清他方才说了什么。 程淮泽目光一凛,干脆抽身站了起来,声音还哑着:“说说那嘉和郡主之事。” 玉合这才回过神来,惊惶之下,便就如此衣衫凌乱地跪到地上,身子伏得极低,心跳极快,不敢言语。 她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年,受够了这般惶恐日子。 她本只是想为自己攀一高枝,好安稳富贵地度过余生,不再过那卑微地伺候人的日子,却从未想过要害谁。 但五皇子如今这样一问,显然是要她帮着他害郡主! 郡主向来待她不薄,她如何能够…… 程淮泽见她不说话,弯下腰,挑起她的下巴,半诱哄半威胁道:“你与本殿已有夫妻之实,本殿日后必寻一合适时机,将你迎入皇子府。你既跟了本殿,自然要与本殿站在同一条线上,你说呢?” 玉合咬着唇点头,又十分犹豫地开口问道:“可郡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朝政的女子,并不会威胁殿下的大计,殿下又是为何要知晓郡主之事?” 程淮泽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应当知晓,本殿与老七最不对头,而这嘉和郡主又与三公主来往甚密,三公主必然与老七一条战线,那这嘉和郡主或有一日便会站在老七那边,不得不防。你告诉本殿,郡主现下与老七,可有什么来往?” 玉合并不算聪明,却也不愚笨,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郡主的安稳与否,极有可能就在自己一句话之间。 她想了半晌,才低声答道:“奴婢听闻,昶兰围猎之时,七殿下救过郡主一回;后又有被太后责罚那回,诸位皇子都在。” 她净挑些人尽皆知的事情来说,程淮泽如此心计,怎会不知她有所隐瞒,当下冷笑一声,手下用劲,那力道似乎要将她的下巴卸下一般。 “你最好不要想着欺瞒本殿。” 玉合又惊又怕,一颗心随着窗外乱晃的枯木枝干一同,狠狠颤抖摇动着。 她浑身战栗,被那墙缝中灌入的冷风吹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一幅惊恐万状的模样。 “请殿下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回去后,便好生留意着郡主的一举一动,若郡主一有异样,奴婢必然即刻回禀殿下。” 程淮泽满意地勾了勾唇,又看了眼前正担惊受怕人,邪笑道:“你若一直如此听话,本殿必然不会亏待于你,回去吧。” 玉合立即离去。 她才离开没多久,窗外便飞快闪过一道黑影。 “什么人!” 若不是今日风雪交加,依程淮泽多年习武的耳力,定然早在许久前就发现了那人的存在,但今日天时地利,不巧使他得逞。 不知那是谁的人,又都听到了些什么去。 程淮泽想追出去,那人却早已没了踪影,他眉头紧锁,目光阴狠。 第22章 两难 天边吐出一缕灰白的光。 整座皇宫都被白雪覆盖, 朱红色的宫墙被昏聩的天色与这一片洁净的苍茫衬得少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清冷。 昨晚,雪下了几乎一夜, 今日地面上又积起更厚的一层白,走在上面,引得一阵沙沙轻响, 脚底的触感如同踩着棉絮一般柔软。 玄六自敬神缺出来后,便一刻不停地赶向七皇子府。 程淮启一夜未眠,此时却仍旧身姿笔挺地坐在桌案前, 神思一片清明, 略微抬眼看了看来人。 “说。” 玄六躬身作礼:“禀殿下,那婢女玉合确实与五殿下有染, 但暂且还未完全归顺于五殿下。” 程淮启点了点头, 并未说话。 早前,他在碧芙园安排两名暗卫, 监视陆容予的一举一动,本意欲看她是否有谋逆之心, 后来却变作暗中观其行程遭遇、护其周全之用。 近日有暗卫来报, 说婢女玉合面有病态, 却不好生歇着,每逢夜间便不见人影,行踪异常诡秘, 令人生疑,程淮启直觉不好, 昨日便让玄六暗中跟着这婢女,果然发现了猫腻。 “殿下,是否要将这婢女除去?” 程淮启扫了他一眼, 淡淡道:“不可。” 程淮泽生性极其多疑,此时婢女还未完全倒向他那处,自己便将她杀掉,那便是证实了自己与嘉和郡主间确有其事。 枉杀一宫女事小,将自己的软肋明明白白捧到他面前事大。 万不可在此时贸然动手。 “但五殿下手段极高,不日必然收服此人,若留她一命,保不齐她哪一日便会置郡主与殿下于困境之中。” 程淮启淡淡“嗯”了声。 他怎会不明白此理。 此时便是进一步悬崖、退一步猛虎的两难境地,此局只有待他想出一两全之法,方可解之。 —— 那厢,陆容予正蹲在园子里玩雪。 南阜的冬日不似北邺严寒,极少下雪,前些时日因着天气极冷,她不敢出来受冻,今日倒是开了太阳,还算暖和,好容易她有了机会能出来摸一摸这绵软纯净的白雪。 少女身着一袭罗兰紫陵阳针绣曲纹大氅,半蹲在门前,伸出如玉笋般瓷白晶莹的五指,捧起一撮雪送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又合紧五指捏了捏,那雪便由软变硬,一股股冰水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没一会儿,就将她的手冻得泛红。 画婉见状,赶紧上前拦住她,用自己的手将她的手包在两只掌心中搓了起来。 “小姐当心着凉!快回屋子里烤烤火去。” 陆容予也不逞强,顺从地被她扶着进了屋内,将手放在暖烘烘的炭盆上烤着,没一会儿,翠浅又送了个炭盆过来,给她暖足底。 手脚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她喝了口热茶,刚一抬手,余光便瞥见翠浅正颔首站在自己身边,并未退下。 “嬷嬷可还有事寻我?”陆容予问道。 翠浅点了点头。 “老奴近来发觉一事有异样,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容予放下手中的茶盏:“嬷嬷尽管说便是。” 翠浅四下望了望,问道:“玉合姑娘可是歇下了?” 画婉答:“想来是的,她近来身子不大爽利,左右我与梳雪已经伺候习惯了小姐,便叫她好生休息了。” “可是玉合犯了什么事?”陆容予问。 翠浅皱了皱眉,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道:“不瞒郡主,老奴已在宫中三十余年,看人想来是极准的,依老奴看来……玉合姑娘,已非完璧之身。” 陆容予、画婉与梳雪闻言,皆是一惊。 画婉难以置信地道:“嬷嬷是说,玉合并非病了乏了,而是……” 翠浅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陆容予垂眸,想到上次夜里唤了几次玉合都无人回应,又想到近来她的反常表现与查不出由头的病,一对秀眉不禁紧紧皱在一起,又觉惊诧,又觉愤然,又觉不忍。 从玉合平日里的装束与言行,陆容予便能看出,她骨子里有些傲气。 玉合的心性她知晓,虽然心思纯净,但绝非那种甘于平凡之人,即使在宫中如此多年,她仍然认为自己应当是官宦之女的身份,而非草芥宫女。 既如此,她必当十分爱惜自己的清白之身,等待将来出宫时,寻一好人嫁了,因此,如今能让她做出如此逾矩之举的人,定然不是那身份低微之人等。 陆容予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念着与她的这许多情谊,沉声道:“此事尚未有定论,你们暂且莫要乱传。” 三人皆应下,心中明白,郡主此番言语,便是打算留玉合一命,宽容处之。 陆容予思来想去,还是可怜她的身世遭遇,皱了皱眉,道:“将玉合唤来。” “是。” 玉合此时正在房内酣睡,却不想被一脸复杂的梳雪叫了起来,她正是做贼心虚的时候,又听见郡主要见自己,更是慌张至极,好一番手忙脚乱,才穿戴好,战战兢兢地走到了她跟前,福了福身。 “奴婢问郡主安。” 陆容予屏退其余人等,亲自将她扶起,又示意她坐在画婉搬来的坐凳上。 玉合一边觉着郡主定是有所察觉,要问自己话,忐忑不安;一边又觉着郡主待自己如此之好,不打骂便算了,还半点主子的架子都无,又觉无比内疚惶恐。 陆容予见她神情复杂,目光摇摆不定,似是万分挣扎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开口道:“玉合,我今日将她们都屏退,只为和你说些体己话。你服侍我已有三月余,应当知晓我心性,自当不必惊慌,更不必与我说谎。” 玉合点了点头。 陆容予酝酿了好一会儿,仍旧觉得那话难以启齿,最终委婉道:“你近日常常莫名寻不着人影,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玉合闻言,瞬间抬起头,目光惊疑又怔愣地望着她,微微张口,良久说不出话来。 这事郡主虽说的隐晦,但言下之意已十分明晰。 玉合原以为,郡主只察觉到她近来做事十分懒惰懈怠,并不知郡主竟已然察觉到这一层。 想起自己夜夜偷着从敬神缺回来的狼狈模样,玉合顿时又羞又臊又怕,手心都捏出一层汗来,两侧脸颊涨红,期期艾艾了半晌,最终也未发一言。 陆容予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道:“我既今日将你叫来,便是不打算与你追究此事,你不必害怕,只消告诉我,你相中的是哪家公子?若他家门尚可、人品优良,我便做主,想个法子将你风风光光地嫁了去,你二人也不必日日在这宫内宫外两煎熬,受这相思之苦。” 玉合闻言,顿时红了眼眶。 着实没想到郡主会待自己如此之好。 未婚女子与男子半夜私会已然是死罪,宫女与男子半夜私会更是罪无可恕,但郡主知晓此事后,不仅不怪罪自己,反倒先关心那人是否与自己相配,还要做主将自己嫁与他。 “郡主……”玉合呜咽起来,断断续续抽泣道,“若有一日此事被人发现,郡主必然身败名裂、人人唾骂,郡主何故为了奴婢……” 陆容予拍了拍她的背:“左右我不承认知情便是了,你告诉我,是哪家公子?” 玉合自觉愧疚至极,摇着头不肯说,当下暗暗立誓,今日起再也不与那五皇子有任何交集,即便五皇子以她的性命相逼,她也定然不会出卖郡主。 陆容予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好勉强,只道:“你不愿说便罢了,只是今后千万不要再去,万一被有心之人发觉,后果你自当知晓。你若真想嫁,便与我说,我自会想法子。” 玉合点点头,站起身,跪地向她行了一大礼:“郡主的恩情,奴婢永生难忘!此后奴婢自当一心一意伺候郡主,为郡主做牛做马,绝不再有非分之想!” 陆容予轻笑道:“无需你为我做牛做马,快下去歇着吧。” 见玉合满脸喜色的出来,守在门口画婉和梳雪相互对视一眼,快步走入房内。 “小姐便这般轻易饶过她了?”梳雪问道。 陆容予抿了口茶,轻声道:“她知错了便好,此事你们日后就当从未听闻过,务必守口如瓶。” 画婉和梳雪齐声应了句“是。” 几人刚说了没几句话,外面小兰便来传,说婧嫔娘娘那儿的环公公来了。 这个时候,婧嫔娘娘寻自己有何事? 莫非是来与自己算上回偷溜出宫的账? 可此事现在才来追究,似乎晚了些。 陆容予心下疑惑,但还是让画婉去带环公公进屋。 很快便有两个身影进入视野,为右的是轻轻移步而来的画婉,为左的那一名,则将身子躬得极低、步履迅速矫健,没走一会儿,就在离自己两丈远处停了下来。 梳雪和画婉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环公公为何站得如此之远”一言,两人面面相觑,满目疑惑。 婧嫔娘娘的人一向守规矩,这环公公更是从来挑不出错处,今日这是怎么了? 陆容予也是一愣,见他并没有要再向前的意思,也不便多问,只开口道:“不知婧嫔娘娘找臣女所谓何事?” 环公公始终垂着首,将手中的纸条递到身前。 “婧嫔娘娘吩咐奴才将此物交予郡主。” 画婉上前将纸条转送到陆容予手中,后者却没有即刻打开纸条,而是眨巴着眼睛盯着面前这个像是吃错了药一般的环公公。 感受到前面传来的目光,环公公赶忙道:“奴才告退。” “等等。” 他才一转身,便听见郡主吩咐,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 “你转过来。” 环公公浑身明显一僵,站在原地未动。 第23章 怀孕 陆容予见他不动作, 也不恼,干脆自己站了起来,走到他所站那处, 围着转了好几圈,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好一番端详, 她才施施然回到座位上,抬了抬手,吩咐道:“梳雪, 将那厨房刚蒸出来的糕点给环公公捎上一份。环公公近日当差辛苦, 人都瘦了好些。” “是。” 化作环公公的玄一听郡主如此言语,一口气都差点儿没缓上来, 弓着身, 在原地上下急喘着,直冲向头顶的火气几乎要将他一头乌发与这巧士冠一同烧成灰烬。 才拿到那盒糕点, 玄一连句谢都不道,便疾步走出碧芙园。 谁知他才刚一迈出屋门, 就听见身后风铃般清脆又难以自抑的笑声, 层层叠叠、不受控制地传入耳内。 玄一气得要命, 恶狠狠地跺了跺脚,对着那碧芙园中的榆树好一顿咬牙切齿的破口大骂,却听见身后传来的笑声更放肆、更响亮了些。 干他娘的! 本以为上回是最后一回, 谁知这最后一回之后,竟还有不知多少回! 敢情他现在竟真成了环公公的替身了不成?! 简直耻辱。 奇耻大辱! 屋内三人一想到方才七殿下的亲卫扮做宦官、掐着嗓子说话的模样, 便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如此好半晌,才堪堪缓了过来, 笑得面颊都发疼。 “小姐,那侍卫为何要扮做环公公的模样?”梳雪笑问道。 “许是殿下有事要向我交代,但他又不好亲自出面,便想借着婧嫔娘娘之便利,叫人扮做环公公来传话。”陆容予也笑。 画婉问:“奴婢听翠浅嬷嬷说,这婧嫔娘娘一向极为谨慎,从不拉帮结派,七皇子又不是她所出,为何竟一次又一次地帮着七皇子?” 陆容予看了画婉一眼,缓缓道:“或是七皇子允了她什么无法拒绝的好处。” “小姐快看看,方才那纸条中写的是什么?”梳雪道。 陆容予点了点头,拆开手中那张字条。 一道白纸上,只有“玉合”二字。 画婉登时诧异:“七殿下如何知晓玉合之事?” 陆容予摇摇头:“我也不知。” 但此时的重点并非在此。 七殿下日理万机,忙碌非常,若只是宫女失洁这档子事,他就算知道了,也大可不必理会,但他此番如此大费周章,特地差人来传信告诉自己,显然事情并非她想得那么简单,或许另有端倪。 她皱了皱眉,望着手中的那张纸条,陷入沉思。 莫非玉合的那心上人,并非哪家公子,而是某个身份地位更高的人物…… 常在宫中,能让玉合轻易交出自己清白之身的人物…… 显然不能是邺谨帝。 那么,是皇子?! 某个会威胁到七殿下切身利益的皇子。 那么,为何这皇子又要找到玉合? 且以七殿下之心性,为何不直接将玉合除去以绝后患,反而要绕道前来知会自己? 陆容予略一思索,便能想见,定然是因着自己也被牵扯到了此局之中。 思及此,她浑身蓦地一震,只觉心惊肉跳极了,半晌也缓不过来。 她如此待玉合,玉合当真要害她? 画婉与梳雪见她面色不佳,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陆容予摇了摇头:“无妨。” 她仔细思忖,不难想到,那背后操控之人,定是疑自己与七殿下有猫腻,想以自己掣肘七殿下。 那人并非真想从玉合口中套出什么话来,她只是个引子,用来勾出自己与七殿下。 若七殿下此时将玉合杀了,便等同于证实了他的猜想。 因此,只有自己主动发觉,并将玉合铲除,才是两全之法。 陆容予心下十分拜服七殿下之计谋。 她本就不想死,那便如他所言来做。 回忆方才玉合之表现,陆容予并未觉出任何异样,想来是那皇子还未从玉合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 她还未决心要害自己。 但若她并未背叛自己,她要如何下手取她性命? 陆容予为此事烦忧了许久,最终将心中之思皆说与画婉听。 画婉沉思了一番,道:“可那人既能与七殿下为敌如此之久,想来必定极有手段,若玉合被其逼迫,不得不背叛小姐呢?小姐当杀则杀,此刻不得心软。” “我并非没想到此处,”陆容予闭上眼,摇了摇头,“只是这好歹一条人命,如何能因这没有定数之由,说杀便杀了?” “小姐心善,但若玉合日后真的与我们为敌,那她今日不死,以后死的便是小姐和七皇子了。” 陆容予沉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气,道:“拿白绫来。” 画婉没多时便取了条白绫来。 陆容予闭着眼,摆了摆手:“你们不必跟来,我去与她单独说说话。” 屋外一片雪白,晶莹纯净之美无以复加,可一旦想到,不一会儿便会有一名妙龄女子,永远地踏入漫无边际的黑暗,她便觉得手中的白绫与脚下的白雪一般,皆充满血腥与腐臭,十足刺眼,惹人厌恶,再品不出半分美来。 她从未亲手杀过人,甚至从未见过人垂死的场面。 且她现在要亲自赐死之人,也曾在自己去围猎时,留在清清冷冷的碧芙园中,替她将这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还采了最盛的野菊,给自己编了花环,欢欢喜喜地说:“小姐与四季的百花都能相配!” 也曾因自己生病而日夜相守于卧榻边,将一双眼熬得血红,也不肯去休息。 也曾跟着梳雪苦学自己最爱吃的糕点与粥食,呛了满脸的面粉,还笑嘻嘻地顶着一张白脸,来讨自己笑。 她缓缓走出屋子,每一步都迈得十足沉重,原不消一柱香便能走到的路,却足足走了一盏茶时间。 就在总算走到门前,预备推门而入之时,却听见了里头传来玉合的泣颤声。 “嬷嬷……郡主她居然……她待我如此之好,我却将她的颜面全都丢尽。我,我自知对不起郡主,我发誓日后再也不做这等事,一心一意为郡主做事……嬷嬷,玉合再也不敢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气中满是悔恨与愧疚,陆容予即使未见到画面,也能想到,她此时必然是被翠浅嬷嬷抱在怀中,泣涕涟涟,恨不能回到当初,使一切重来。 她伸到半空、预备推门的右手便不由得顿住了,左手腕上挂着的白绫也滑落到地上,无声地覆在雪面。 柔顺的绸缎反着亮白的阳光,刺地她双目与心头皆是一痛。 即便是一条狗,养三个月来,也多少养出了些感情,更不要说玉合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垂眸,在门口站了许久,最终,还是俯身捡起地上那条已被沾湿的白绫,转身回了自己屋中。 便原谅她这一回。 “……小姐?”画婉见她手中那条未赐下的白绫,又观她神色不济,赶紧几步走去搀着。 陆容予摇了摇头:“罢了,她毕竟没真的做到那一步,你叫人盯近着她近日的行动,再去太医院取些静神散来,每日在她饭食中加些。” 静神散无色无味,有静神凝思之效,常为失眠多梦者所少量服用;若服用过多,便会不分白天黑夜地嗜睡无力;若多量服用时日过长,则会伤身害体、危及性命。 近几日,让玉合多用些静神散,便是她再想去与那皇子有染,亦无法侍寝。 如此让她昏沉一段时日,换得一命,也是极好的。 —— 玉合这些日子自觉神思疲倦、困顿无力,且她月信一向准时,这回却拖了好几日没来,难免忧心起自己的身子来,寻空闲时候,便让小兰去太医院请了那刘太医的小学徒韩铮,来为她诊脉。 韩铮眼神不自然地左右打转,将手中的脉诊了一遍又一遍,额角都渗出了几滴汗来。 他经验不足,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这未出阁的姑娘竟……! 实在过于放荡。 他十分为难地道:“姑娘这并非生病,而是……而是……” 玉合见他如此神情,更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泪珠当即便从眼眶中滚了下来。 “你说罢,我受得住。” 韩铮窘迫地看了一眼绝望的姑娘,支支吾吾道:“臣还是恭喜姑娘吧……姑娘这是喜脉……” 此言一出,玉合和小兰皆是一愣。 喜脉?! 直到韩铮离去,玉合与小兰都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玉合姐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怎会……” 玉合赶紧捂住她的嘴,眼神哀求地望着她。 “小兰,此事郡主也知道,你千万别说出去,好吗?你若说出去,郡主也会受人非议……” 小兰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又觉无法面对她,快步冲出了屋子。 她一走,玉合便一下失了力气,一颗心上下震颤着,呼吸都变得十足沉重。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何感觉,惊慌之余,竟然还有些惊喜。 她有孩子了。 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方还未成型的孩子。 他是否会有与自己相似的眉眼? 他若是出生于五皇子府,即使是庶出,想来日后也必然能成大器吧! 她才发誓不再与五皇子来往,一心一意侍奉郡主,可如今…… 她死了并不会怎样,孩子却是无辜的。 玉合瘫地坐在床上,目光犹疑地望着那一盏跃动的烛火,疲倦与困意再次排山倒海而来,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不受控制地粘在了一起。 她要求郡主寻个由头将自己送出宫去,将孩子生下来…… 玉合一觉便睡到亥时方才醒来,正欲下床给自己倒杯水来喝,正有一黑影倏然蹿至自己跟前,那双大手带着蛮力,铁钳一般,狠狠掐住自己的脖颈,同时,沙哑又阴狠的声音传至她耳边。 “背叛殿下的人都得死——” 是五皇子的人! 想来是她几日没去敬神缺,五皇子察觉不对,要杀自己灭口。 玉合不停咳嗽着,脸因喘不上气而涨红,但她求生的欲望极强,沙哑着嗓子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断断续续道:“我怀了……孩子……” 那人闻言,眼神一变,立刻放开了手。 玉合被丢回床上,狼狈地趴着,大口大口呼吸,还没等她缓过来,便被那黑衣人半拖半抱地带离碧芙园,直往五皇子府而去。 “你最好不要欺瞒殿下,否则生不如死。” 黑衣人冷冷丢了这么一句话给她,带着她走至五皇子跟前,又拉着她一同跪了下来。 “殿下,此女说,她怀了您的子嗣。” 程淮泽闻言,转过头来看着玉合,挑眉,神色不辨喜怒:“当真?” 玉合颤着声道:“今日太医院刘太医之弟子韩铮诊的脉。” 程淮泽又将头转了回去,依然背对着两人,吩咐那黑衣人:“即刻去请太医。” 刘太医没一会儿便匆匆赶了来,亲自再诊了一遍。 “回禀殿下,这位姑娘确实是有喜了。” 程淮泽眼中这才流露出星点喜色,将四下皆屏退后,对着玉合笑道:“本殿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你知道如何做,才能保你与你腹中胎儿无忧。” 玉合垂眸,提线木偶般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叛主的不会有好结果的! 下章甜哦~~ - 刚看了一下发现太医小学徒原名韩/正被屏蔽了,改韩铮啦~ 第24章 娇软 玉合消失了好几日, 毫无踪迹可寻,陆容予心道不好,日日绷紧了神经等着消息, 一边怕她已身首异处,一边又怕她被人抓了去威逼利诱。 果然,没过几多时, 众人便听闻,五皇子府中新纳了一妾姜氏,且已怀有身孕月余。 陆容予听到消息, 闭了闭眼, 神思疲惫,沉默半晌, 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最终只叹了口气。 “她也算是得偿所愿。” 梳雪见她这样好脾气,忍不住愤愤道:“小姐竟就这样原谅她了?!依奴婢看, 咱们当时就应当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千刀万剐!她既嫁入五皇子府,那小姐与七皇子必然要被那五皇子摆一道!小姐待她如此之好, 她却在此时反踩我们一脚, 好一个恩将仇报!” 陆容予看了梳雪一眼, 声音倦极了。 “我怎可能原谅她?只是现下,连七殿下都动不了她,我们更无法将她怎样, 再说此事已然无用,倒不如仔细想想如何自保。” “她将我与七殿下之私交说与五皇子, 五皇子必然会寻机会抓了我去,逼诱七殿下,但是仔细说来, 我与七殿下并无怎样深刻的情谊,不过是他帮了我多回,我并未与他有恩。危机之时,七殿下极有可能弃我自保,届时我们必死无疑。” “哦?本殿在郡主心中,便是如此不值得托付之人?”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道低沉而带着玩味的声音。 接着,一高大挺拔的身影便迈着大步走了进来,夹带着一丝屋外清雪的气味,风尘仆仆的模样。 那人转头,直直盯着她,面上剑眉星目、轮廓分明,明明线条冷硬至极,此时却含着点点笑意,无端让人觉出几分柔和来。 陆容予见他忽然出现,顿时一惊,手忙脚乱之中,差点将桌案上的茶杯扫到地上。 她扶住那个杯子,又慌慌张张地从凳子上爬下来,福下身行礼:“臣女见过七殿下。” 程淮启眼神示意下人都退下,又几步走至她面前,低低道:“此时并无旁人,你不必多礼。” 此时他距她不过咫尺,近到呼吸相闻。 陆容予从未与另一个男子靠过如此之近,连爹爹与哥哥都无。 她低头,所见是他还沾着雪沫的描银边祥云纹锦靴;抬眸,所见便是他轮廓刚毅的下颌。 面前少年特有的清冽香气隐隐袭来,头顶又是他深沉的嗓音与扑在自己发间的温热鼻息。 两人都未动,画面恍然如静止了一般。 陆容予不禁面上泛红、背脊发热,只觉得这原本刚刚好的香炭,似乎突然间烧地过旺了些。 她双手紧紧交握着,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此时蹲在原地,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如此半蹲了许久,她感受到发顶上的鼻息颤了颤。 似乎是他在轻笑。 陆容予闻声,又羞又恼,正欲起身向后退一步,好离他远些,却被他抢先一步,带着薄茧的大掌托着自己的小臂,扶着她站起了身。 他的手十分有力,又十指修长,拇指与中指指尖一碰,几乎就将她的小臂完整扣于掌心中。 他扶她稳稳站住,手上却并不放松,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唇角噙着笑意,直勾勾地看着她。 小姑娘的面颊上本就沁出了一抹薄红,此时见他如此风流放肆,便忍不住又更羞了起来,脸上的红晕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叠越深,末了,竟连耳根子都红了个透。 嫣然的模样,像极了那窗外晚霞将天空一点点占有吞噬的盛景,着实令人移不开眼、美不胜收。 她被他掣着,不自然地动了动,缩了缩手想要抽开,程淮启却看得正动情,手上稳着力道,并不肯让她逃开半分。 两人这般僵持了许多时,陆容予这才终于受不住这旖旎的氛围,恼羞成怒,胸脯上下起伏着,呼吸急促,愤愤地皱起一对秀眉,骂道:“殿下好生没有脸皮!” 这话骂得重了些,就算普通男子听了,都须得生上好一通气,更不要说面前这位贵不可言的七殿下。 想来,从小便成了人人称道的天之骄子的他,这辈子应当连皇帝的骂都不曾挨过,更不要说被她这般身份的人骂。 还骂得如此难听。 话刚一出口,陆容予自己也是一愣,继而便立刻意识到不对。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旦脱口,便覆水难收了。 又忆及初次见他时,他身上那般阎王气场,陆容予心中的羞赧顿时全数跑光,惊慌与恐惧顷刻间便从四面八方拥袭而来,那沉重的浊气压得她双腿发软,忙不迭跪了下来。 只是程淮启还握着她的手臂,没等她跪下,便手中使力,将人拉了起来,还顺势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此时,他只消将另一只手伸开,便能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陆容予一颗心如悬在一根细线上的巨石,左右晃动、来回摇摆着,不知哪一刻便会绳崩石落、粉身碎骨,一双盈盈鹿眸看着他,内里写满惊惶与无助。 程淮启见她这幅惶恐惜命的小模样,又好笑又无奈,挑眉道:“你方才既敢骂我,此时怎得又晓得害怕了?” 陆容予听他如此言语,便更坚定了他这是要与自己算账,抿着唇、闭着眼,一副即将赴死的模样,颤颤道:“臣女一时激动,口不择言,还望殿下恕罪……” 小姑娘的嗓音本就娇软甜糯,此时又因颤抖而多出了几分嗲的意味,求饶的话语听着便是像撒娇一般,让人再硬的一颗心,都不自觉地软软化作一滩春水。 他本就无心怪罪,此时更是爱极了她这幅软糯可欺的小模样,哪里还舍得再说半句重话,只得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手,食指曲起,勾住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将那颗小脑袋扭向自己这处。 陆容予浑身都轻轻打着颤,感受到他粗糙的手指与自己相触,呼吸更乱了几分,分不清是紧张多一些,还是惊慌多一些。 她正提心吊胆着,便听他刻意放轻了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些诱哄的意味:“睁眼。” 陆容予犹豫了一番,还是缓缓睁开眼,直直地对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眸。 以往她一直以为七殿下的眼是深邃的,深不见底、洞穿一切,鹰隼一般锐利,让人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可今日却不同。 他的锐利与煞气收敛得干干净净,一双点墨般的黑眸中,尽是淡淡的柔和之色,还带着点点无奈的模样。 这也使她第一次有神思注意到,七殿下一张轮廓分明的面上,竟生了这样一双风神流转、甚至有些妖媚的桃花眸,与皇后和三公主的眼眸几乎一模一样,却又自带着些英气在里面。 比那画中仙女的眉目更加令人惊艳。 着实好看极了。 他若不总是那副冰冷冷、凶煞煞的模样,应当也是都城一众世家贵女的梦中情郎罢。 程淮启见她深色呆滞恍惚,就这么乖乖待在自己怀中,直望着自己出神,不由心念一动,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又凑得她近了些,低哑道:“我有如此好看?” 陆容予闻言,急忙将视线撇开了去,想要低头,下巴却被他勾着,只好将长而卷翘的眼睫垂下,脸上那好不容易散了些的红云,又一团团浮了上来。 见她又害羞地说不出话,程淮启忍不住再调侃她一句。 “如若不是,何故盯着我出神?”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她,陆容予被盯得十分不自在,觉得浑身都热得发痒。 她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就与她维持着这个令人脸红心跳、羞耻不已的姿势与距离,久久不动,似是非要逼她开口一般。 时间过得极慢,陆容予心如鼓擂,内心兀自紧张了好一阵子,终于败下阵来,轻声道:“殿下丰神俊朗、器宇轩昂,自然是极好看的。” 方才还骂得顺畅无比,这下便又即刻学乖了。 “小怂物。” 程淮启低低地笑,并不与她再多纠缠这个问题,本欲就此放过娇羞无比的小少女,却又听到面前传来一道声音,极轻极轻、细若蚊蝇,却又十分真诚、毫不敷衍。 “且殿下面色不凶煞的时候,一双桃花眸子,又是最最好看的。” 似将天边星河悉数囊括其中的那般好看。 小姑娘明明羞得不行,却还是鼓足勇气仰起了面,大起胆子看着自己,眼神认真极了,仿佛只是在诚实地交代一桩事情的因由始末,并非在夸赞自己。 可那股认真劲儿中,又含着掩饰不住的羞怯矜持。 少女身上天然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不是任何一种花香,却比他生平所见之繁花都更好闻,亦比他生平所饮之美酒都更醉人。 程淮启本还能稍许克制着些,此时见她这般,却再也无法按捺,直接撤下那只捏着她下巴的手,转而揽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将人按进自己胸前。 软玉温香一下抱了个满怀,那淡淡的香气便瞬间浓了许多,不由分说灌入鼻尖,直教人心迷神醉、欲罢不能。 陆容予也不知方才是哪来的胆魄与勇气说出那番好不矜持的话,此时几乎毁得肠子都青了,又被他圈在怀里无处可躲,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破罐破摔地将脸埋入他胸膛,闷得喘不上气了,也不肯出来。 佳人投怀送抱,程淮启竟生平第一次觉得受宠若惊。 以往父皇如何赏他、嘉奖他,他都从未有过如此感受。 他呼吸不自觉地变得粗而重,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又将另一只握着她手臂的手也撤出来,从两边一左一右扣住,环着她娇软的身躯。 如此抱了一会儿,程淮启低下头,将唇凑到她耳边,嗓音沙哑: “本殿上回说的那以身相许之事,郡主考虑得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甜吗甜吗! 求评论(打滚,滚来滚去,滚去滚来) 第25章 肌肤之亲 天色渐晚, 不知不觉中,酉时已至。 冬季日落极早,程淮启方才来碧芙园之时, 天色就已有些晦暗,此时更是于不知不觉中,凝成了一片浓郁的墨色。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却无半点风声,寂静至极、落针可闻。 碧芙园内本就人少,现在笼罩于一片冰封雪白之中, 便显得更为冷清, 只有疱屋中飘出的袅袅炊烟,显得这园子稍有些人气。 但主屋内却暖和极了。 不知是因着烧了好些香炭, 还是因着少女面上的红云, 让四下的一切都显得生气勃勃。 屋内点着许多灯盏,烛火透过薄薄的窗纸, 渗出些暖黄色的光来,一片片雪花在灯火的映照下, 周身皆环着一圈莹亮的光晕, 美得如同梦境。 正如陆容予此时所处的境地一般。 虚幻得如同梦境。 那日, 她以为七殿下只是信口调侃她一句,可如今看来,他竟是真要娶自己为妻一般。 “殿下……殿下莫与臣女玩笑……” 陆容予向后退开一步, 离得他远了些,目光因紧张慌乱而摇摆不定。 气氛如此沉默了好半晌, 她竟听见他哑着声,唤了自己的小字。 “喃喃。” “我并未在与你玩笑。” 陆容予闻言,浑身一震, 惊诧地抬起眸子望着他,语无伦次道:“你……殿下,殿下怎得知晓臣女小字?” 程淮启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又向前迈了一小步,离得她近了些,俯下身与她对视,一字一句,十足认真地又唤了她一声。 “喃喃,你可心悦于我?” “我……” 她已被他逼至桌角,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只好错开眼去,不与他对视,生怕被那双好看的眸子蛊惑着,说出胡话来。 她一双小手攥着裙摆两侧,十指用力、关节紧绷,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目光直盯着他腰间那条虎纹角宽腰带,可神思却分明透过那腰带,飘向了其上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挥之不去。 程淮启不急不恼,轻轻勾了勾唇,安抚道:“你无需担忧,本殿也不是即刻就要将你娶回府中,只是想知晓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好察验一番本殿先前之做为,是否有效。” 唔,这表露心迹之事,怎得被他说得像是执行命令般,还“是否有效”呢。 难怪七殿下如此身份年纪,尚未娶妻便罢了,府中竟连一妾室都无。 原来他在情爱中着实是个榆木脑袋,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的! 她扁了扁嘴,对他所言略有不满,依旧樱唇紧闭,不肯说话。 程淮启见她如此反应,忍不住轻笑。 “那便是有效了。” 陆容予闻言一愣,将脑袋轻轻向侧边一扭,语气娇嗔:“未曾!”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又凑她近了些,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自己怀中。 他……他怎么能这般不顾礼节! 若叫人看了去,她的清白皆全数碎尽了,日后要她如何见人! 有了方才那些表露心迹的话,陆容予这下是真的不惧他了,说话也变得底气十足起来:“殿下还是放开我罢!男女授受不亲,你我这般,于理不合,且不利于我一介女儿家的名声。” 程淮启失笑,不仅不依,反倒将人搂得更紧了些,一双长臂紧紧锁在她腰间,低下头,看着怀中羞怯又娇嗔的小姑娘,眸中的笑意有若实质。 “怎得,小寒节那日的法师抱得,我便抱不得?” “你与他不同!他是要杀我,你……” 程淮启将唇凑到她耳边,用低哑又婉转的气音道:“我如何?” 他对她这般亲密无间的耳语,声音又如此诱/惑勾人,陆容予只觉浑身都被耳旁的气息吹得又躁又痒,不禁轻颤一下,那白净小巧的耳尖,便以肉眼可见之速,变得粉粉红红。 莹润的樱唇一张一翕,支支吾吾地“你”了好几回,却再也说不出下半句来。 程淮启怀中抱着这世间最美好温软的女子,舒服地几乎要喟叹出声,复见她这般羞怯又嘴硬的模样,便忍不住再调侃几句。 “况且,你此话提得也过于晚了些。怎得昶兰围猎之时,于马背上;你偷溜出宫之时,于马车中;后来惠妃生辰之时,于宫墙下,此三回之亲昵行迹,便都不作数了?偏要到今日这般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才知晓我‘好生没有脸皮’,才想起你女儿家的名节?” 他……! 他竟将这些难以启齿之羞耻过往,一件一件搬出来细数,还说得如此添油加醋! 什么花前月下,什么耳鬓厮磨,简直危言耸听! 陆容予顿时恼羞成怒,挣扎着便要从他怀里脱开身。 “……不过是殿下非要如此,臣女不得不从罢了!” 程淮启如何肯依,仗着自己强劲无比的力道,将人紧紧禁锢在怀中。 她的捶打腾踢于他而言,不过是猫尾巴在身上挠了几下痒痒,她闹了个筋疲力尽,他却岿然不动,甚至眼皮都不眨一下,好笑地看着此时鲜活可爱的小姑娘。 近来他不断努力,她在自己面前总算不是那副一直端着、谨慎又小心的模样了,也总算不再怀疑自己接近她是要加以利用、另有所图。 陆容予闹了没多久便累了,一双细嫩的手打在他健壮强硬的筋骨上,没把他打疼,自己手上倒是火辣辣的,如此偷鸡不成蚀把米之行径,实在丢脸极了。 小姑娘累得气喘吁吁,蔫巴巴地乖乖待在他怀中,再也不肯动一下,只有一张小嘴仍旧撅着,十分不满的模样。 程淮启看得好笑极了,又问道:“不得不从?你当真如此不情愿?” “当真。”陆容予毫不犹豫地答。 程淮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若果真如此,那画像又如何解释?” 陆容予闻言,心头顿时有不好的预感袭来,她一对秀眉轻轻皱了起来,抬起脸看他,强忍着心悸,疑惑地问道:“画像?什么画像?” “便是你几日前所作,一男子身着黑色衣袍,侧身负手,立于碧芙园中之画像。” 琴棋书画中,画是她最能拿得出手的一项。 她闲暇时便爱作画,尤爱山水亭台。 虽不常画人物,不擅形似,但她却能将神态与气质把握地十分到位,令人一看便知原主是何人。 程淮启所说的这幅画,便是陆容予前几日,特地屏退了画婉与梳雪,独自在房内作成的。 画中之人正是程淮启。 他常穿的深色衣袍、腰间常挂着的那块黑玉、行径之间常扮的肃穆冷冽气场,一看便是七皇子程淮启无疑。 这整个宫中,甚至整个天下,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比他更配此画之人。 她画的他神韵有九分相似,以至于此时,她完全找不出半个字来反驳他方才所言。 若非芳心暗许,怎会偷偷将他画下来? 只是,这画她收得极为隐秘,包了一层又一层,放在抽屉最里边,生怕被人发现、说了闲话去。 况且,她近日并未发觉屋内有何物什错了位置、或哪处少了什么,他又是如何如此精准地找到那副画的? 还是说,她作画之时,便被他看见了? 陆容予大窘,一张白皙细嫩的小脸登时红透,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她心中疑云团团重叠,却无论如何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问,讷讷了好半晌,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滚烫,还是仍未发一言。 “想知晓我是如何得知那画像的?”程淮启替她问出了心中疑惑。 陆容予连连点头。 程淮启剑眉微扬,调笑道:“你将我哄高兴了,我自然告诉你。” 陆容予怔住。 哄高兴了是何意? 便是承认自己心悦于他吗? 这般秘语,她怎开得了口! 小姑娘看了看他,又将目光移开了去,闷闷地道:“臣女此时又不想知道了。” 程淮启失笑。 “既不想知道,便不要再费神于此。左右你与我已有了肌肤之亲,你即便日后再心悦于他人,也别无他法,嫁我只是时之早晚罢了。” 陆容予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气得跳脚,难以置信地反驳:“谁曾与你有肌肤之亲!” 程淮启又将她抱地紧了些,看着两人相贴的身躯,不满地皱了皱眉:“如此还不算肌肤之亲?” 不知怎得,陆容予总觉得“肌肤之亲”一词十足羞涩,令她难以接受,方才便忍不住下意识地反驳了。 可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似乎着实已与七殿下这般亲密了许多回,似乎确实可以称作有过肌肤之亲了。 她皱着眉,憋了好半晌,才抬起脸,理直气壮道:“如此最多也只能称作‘衣料之亲’,我与殿下并未肌肤相触,因此没有肌肤之亲!” 啧。 平日每逢危急时刻,便见她一幅冰雪聪明的模样,许多事一点就透,十分令他省心,没想在这男女之道上,亦是小傻猫一只,连方才自己是在用激将之法都不知。 左右现下老五已知晓他与她之事,再藏着掖着、隔三差五潜藏于碧芙园之屋檐上,暗自看她以解相思之苦之举,已然没有必要。 是以,他今日便明目张胆、毫不遮掩地来了。 他本觉得强扭的瓜不甜,若她于他感情未到,他便继续努力,暂且忍她一忍,等她多些时日,让她对自己完全敞开心扉之时,再进一步。 但此时被她这样一说,程淮启却忽然觉得—— 这般隐忍,好生无趣。 他目光中有细碎闪烁的光点,眼神移至她那双纤柔的玉手,同时,也将自己的一只大手伸了过去,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于掌心之中,没一会儿,又觉不够,寻着她五指之中的缝隙,将自己的五指穿插进去,与她十指相扣。 他指尖干燥,手掌宽厚,在她手上轻轻地来回摩着,摩得她心尖发痒。 程淮启看着小姑娘微张的樱唇与呆愣的眼眸,低低地笑。 “如此呢?” “你我可算是有过肌肤之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 快给果茶上呼吸机(撒老师吸氧.jpg 整整十个币的糖,要小天使夸夸! 大家还可以拆拆看程小七是怎么拿到画像的(疯狂挑眉感谢在2020-08-07 17:18:11~2020-08-10 07:5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涵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不必怕 “咚咚。” 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接着便是梳雪的声音。 “七殿下,小姐,天色已晚, 可要用膳?” 陆容予现下与男子如此亲密相拥,正心虚紧张着,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于是吓得她浑身一颤, 一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面前眉眼含笑的人推开,逃也似的向后退开好几步, 离他少说也得有三尺距离, 这才停了下来,眼神飘忽闪躲。 她稳了好一会儿心神, 才高声道:“传膳吧。” 听到梳雪应了声“是”后, 陆容予又将双手贴上自己滚烫的脸颊,降了好一会儿热度, 这才垂着头,以两只鞋尖带着身子, 缓缓挪向正对他之处, 闷闷地道:“殿下, 臣女要用膳了。” 所以,您可以走了。 程淮启怎会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但他何许人也, 并不因为这话有半点情绪波动,反倒衣袍一掀, 施施然于案几前坐了下来,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淡然道:“嗯, 本殿与郡主一道。” …… 方才说他没有脸皮,此番又觉他脸皮有铜墙铁壁般厚! 陆容予憋了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程淮启暗自好笑,用眼神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但陆容予的双腿却好似锈住了一般,想挪也挪不动。 她正进退维谷地站在原地,画婉与梳雪便先后端着菜品走了进来,同时,又听见他低笑道:“莫不是要我将你抱过来?” ……! 独他们二人相处之时,他说这些风流话,便已让她面红耳赤,此番两个婢女还在,他就如此不管不顾地调侃起自己来,实在讨厌极了! 陆容予又羞又怒,一张小脸与簪子上镶的那血玛瑙一般红,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又不敢逾矩再骂,只好转过身去,瞪着憋笑憋得正辛苦的画婉与梳雪二人,一双美目都飘红了几分。 程淮启看出小姑娘羞得狠了,心下不免有些慌神,唯恐她真生起自己的气来。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柔声道:“过来坐,本殿还要与郡主商议老五之事。” 陆容予扁了扁嘴,不甚情愿,却还是顺着他捧到自己面前的台阶下了去,乖乖坐在他面前,垂着头,不言不语。 画婉与梳雪在一旁为两人布菜,两人皆吃到七分饱,便前后放下筷子。 “可还要吃些糕点?”程淮启问道。 陆容予一愣:“什么糕点?” 程淮启道:“我亦不知,方才来时,命玄一去飨玉阁带的,想来此时还热着。” 他来之时,便惦记着要给自己带新鲜的糕点了吗? 陆容予愣愣地眨了眨眼,又忍不住弯了弯唇,轻轻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程淮启唤了句玄一,陆容予便见一劲瘦高挑的身影走近,风尘仆仆的模样,衣袍被风雪沾湿,眉间还落着几粒新雪。 一见他,陆容予便想到那日玄一扮做环公公,前来传信的场面,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玄一自然知道她在笑什么,但此时殿下在此坐镇,他是怎么也不能放肆,连一个眼神都不敢回她,飞快地放下怀中捂着的还温热的糕点,逃出屋去。 陆容予眨了眨眼,掩唇笑道:“屋外极冷,不如让‘玄公公’进来暖和暖和。” 一句俏皮至极的“玄公公”出口,程淮启自然明了她所谓何事,忍不住勾了勾唇:“不必理他。” 一片纷纷扬扬中的玄一冻得打了个喷嚏,又听到殿下所言,顿觉一颗心比这三九天更凉几分,不禁抱住了自己的两条胳膊,仔仔细细地搓着,一双绝望又悲凉的细眼望着天,几乎就要淌下两行清泪来。 啊! 天公啊! 得鱼忘筌、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等一干词,便是为殿下量身而造的罢! 而他玄一,就是那筌、是那狗、是那哀哀欲绝的驴啊! …… 而同时,那被蠢驴声声痛斥的主人,正悠悠然坐在自己心上人的对面,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面上的愉悦半点不加掩饰。 陆容予小心仔细地拆开面前那袋温热飘香的霜雪红梅糕,浅淡的梅花香便顷刻间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她眼神一亮,两指轻轻捻起半个手掌大的一块,略略思忖了半晌,顾及着程淮启这雪中送食的情谊,首先将糕点递到了他面前。 程淮启本不喜这些女儿家的吃食,但现下她如此动作,他又怎会拒绝,正欲伸出手去接,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又撤了回来,直接倾身上前,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你!” 果不其然,小姑娘又闹了个红脸,模样好生可爱。 程淮启轻笑,怕她一会儿又恼了,便见好就收,将身子坐直,正色道:“姜氏嫁入五皇子府前,已在老五手中六日有余,时至今日,她嫁入五皇子府,已然有七日之久,但老五至此还未动作,并非他一贯雷厉风行之做派。” 陆容予听他讲,边觉颇有道理,边觉坐立难安。 她手中还拿着那被他咬去一口的霜雪红梅糕,此时放回袋子中也不是,继续拿在手上也不是。 她磨磨蹭蹭了半晌,最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他身边,一手将他的大手摊开,一手将那红梅糕放在他的掌心之中,又一刻不停地回到原位,低下头不看他,心跳阵阵怦然。 好怕他又说出类似“此时怎又不顾忌肌肤之亲了?”之言来。 陆容予目光盯着自己的指尖好半晌,都未听他言语,只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仍不敢抬头,轻声道:“若非五皇子另有所谋,便是玉合在为你我赢取时间。” 程淮启闻言一怔,并未言语。 本以为她聪慧,今日却头一回知晓,她竟是个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 陆容予偷偷抬眼瞄他,见他仿佛不甚赞同之模样,又道:“玉合本性不坏,且早已悔过,前两日小兰说她已有身孕,想来是五皇子以腹中胎儿相逼,她不得不从。” 说着,她便又觉得有些不对。 “可是,五皇子必然早已猜想你我之间有猫腻,才会抓了玉合去证实此事,若玉合不肯说,他也可直接除我以绝后患,何必如此瞻前顾后、浪费前几日那大好时机?” 程淮启淡淡道:“父皇极重守衡之道,你身份特殊,他若没有十足把握、再捏造出一不得不之理由,必然不敢冒此风险、贸然杀你,最多叫你受些苦,好以此挟持我。” 陆容予扯了个笑:“本以为,我北上大邺是刀口舔血、朝不保夕,没想竟是拿了块免死金牌,甚至比身在爹娘与哥哥身边更为稳妥些。” 她说得轻松,程淮启却无端听出了些心疼来。 他看着她,神色认真,嗓音沙哑低沉。 “不必怕,我必护你一生稳妥。” 那好听的音色如深秋的冷风穿过树叶,明明沁着微微寒意,飘到她心中时却极暖,带着灼人的温度,拂得她心口绵软滚烫。 程淮安说,他不是轻易许诺之人,一旦许诺,便从未有不能守住或实现的。 陆容予轻轻咬住下唇,微微颔首。 程淮启见她眼下一片淡淡青黑,便知是这几日为姜氏之事劳心费神,夜间不得好眠,便又安慰道:“老五虽摩拳擦掌、伺机而发,此番目标也定然是直冲你而来,不过天子脚下、皇权威严,他一向懂人心,应当不会如此胆大妄为、肆意将你抓去,你自不必日日惊惶。” 陆容予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若是我与淮安一般,会些拳脚功夫便好了。” 程淮启失笑:“她那点子花拳绣腿,会与不会,并无半分差别,遇到歹人之时,一样无法自保。” “我已命玄五、玄六与四名暗卫,自今日起,时刻护你周全,你要做何事、要去何处,自放心去便可。” 陆容予讷讷,抬头望着他,眸中满是惊诧。 她一向知晓他谨慎无比。 若他说让她不必担忧、放心去做,那便是万无一失之部署。 程淮启之玄字精卫一共七名,一下派与自己两名,其精锐机敏自不用说,光这两名便能妥善成事,他却又另还拨四名武力高强的暗卫与她调遣。 这便如同在一面铁墙外又涂了一层铜漆,将她护得严严实实、刀枪不入。 这番心思,恐怕无人能做到不动容。 她心下感动,又不知如何还他的恩情,心下仔细思考起他提了两回的“以身相许”来,出神了半晌,方被脸颊与后背传来的热意唤回神志,遮遮掩掩地不肯看他。 程淮启不知她心中如何想法,只当她是感念他的恩情,微微勾了勾唇,又道:“他与我争锋多年,定能料到我会在你身边加派人手护着,武道走不通,他应当会从另一处下手,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你亦要多加留心。” 陆容予张了张嘴,猜测道:“殿下所言……莫非是……” 程淮启点了点头:“惠妃并非良善之人,一心想助老五夺太子之位,必然蠢蠢欲动许久,想方设法帮衬。淮安此时在关禁闭,无法搬母后出来救你;老九那日吵闹方才过去不久,我与你之事,亦不便过早向父皇与母后交代;后宫之事我不便插手,万事只能靠你自己多加小心。” 陆容予向来听说后宫之争凶险,此时不免有些紧张,咬着唇,缓缓点了点头。 再心思灵巧,也到底不过是个小姑娘。 程淮启轻轻叹了口气,又宽慰道:“无需忧虑过多,便是真出了什么乱子,我也必然设法保你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世纪难题:程小七到底是没有脸皮呢,还是脸皮有铜墙铁壁般厚呢? 推感情线成功,耶耶耶! 最近《偶遇》一直在掉预收,啊啊啊,果茶脑子里都有人设,剧情和梗了,保证超级好看的呐! ball ball小天使们预收一下~这本更完就会开的! *明天上夹子,会晚一点更新哦,大概晚上十一点半的亚子~揉揉我的小天使们~! 第27章 有了心上人 待程淮启回到府中, 已是戌时。 夜色如墨一般黑,又如冰一般冷,少年一身藏蓝色绒锦袍被窗外灌入的大风掀起一角, 在空中飘荡着。 程淮启剑眉微沉、目光肃然,负手而立于窗前。 七皇子府中并未烧许多香炭,整座殿内与屋外的温度所差无几。 那前来奉茶的小宫女之耳尖与鼻头通红, 饶是已侍奉主子多年,在将茶盏端至他身旁时,她还是忍不住冻得抽了抽气。 程淮启淡淡扫她一眼, 那宫女见势, 立刻心下发怵、惊恐万状,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奉完茶便即刻颤着双腿、躬身退下, 险些在殿下面前失态。 如此天寒地冻,程淮启却恍然未觉, 如一棵劲松般,一动不动地在窗前, 几乎生生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 直到玄七终于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殿下, 此番派往牟州之兵将, 无一生还。” 程淮启眸中积卷起阴郁之气,冷笑一声。 “果然如我所料。” 程淮泽私自蓄兵。 大邺有明文规定,除武官外, 任何人不得私自蓄兵,且武官私兵不得超过五百。 此番他派出三十名以一当十的精卫前去牟州查探, 竟无一人生还,可见程淮泽所蓄私兵,定然数目庞大。 “可探到他有多少私兵?” 玄七摇了摇头:“属下无能, 未能得知,但属下猜测,至少五千。” 程淮启嗤笑一声。 “定然不止。” 程淮泽不愧是老狐狸一只,将私兵养在牟州,让他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找到。 牟州在都城以西南处,地势陡陷奇峻,多山峰、少平原;且又是穷乡僻壤之所,粮草匮乏,无法自给,全靠外输,极费银钱。 那处既不是练兵之地,亦不是养兵之地,他却偏将如此众多之私兵皆养在牟州。 他选择牟州的唯一目的,便是要瞒住皇帝,让人即使多有猜测,亦抓不住把柄来。 但如今,自己既已发现程淮泽之踞点,想必他紧接着便会有所动作,免不去一场腥风血雨。 程淮启眸色更深几分,低沉道:“承南、越水、安门三处即刻戒备,他不日便可能动手。” “是。” 玄七应下,还未来得及走远,便听见玄三来报。 “殿下,承南有动。”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大风,雪沫阵阵穿窗而入,伴随着呼啸之声,迎面砸在脸上,程淮启目光一凛,面色如眉间落雪一般,冰冷而凝重。 承南、越水、安门三处,皆为他所辖兵之区域,其中承南又离都城最近、地理位置最为险要。 虽说程淮泽此刻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谋反,但若他暗中折自己羽翼、还损了自己的一支强兵,必然对自己消耗极大。 程淮启虽有掌狱司副官一四品武职在身、可调遣大邺四千军兵,但这四千军兵,再加上他之启字营中五百私兵,亦不过四千五百人,还分练于三处。 这三处之中,又以承南为兵数最多、最精之所。 大邺军兵处,程淮泽应当不敢过分动作,但他之五百精兵中,有半数皆在承南,程淮泽此番毫无退路,极有可能不管不顾、背水一战,届时启字营必然元气大伤。 如今看来,程淮泽果然是雷厉风行、有备而来,此番自己才得到消息,他便已经开始动作。 程淮启抬眼,望了望窗外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在案几前大刀阔斧地坐下。 他食指一下一下地轻扣着桌面,带起手背上的经络时而吊起、时而落下。 如此思考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又有人来报。 “殿下,五皇子旗下之大将封石亲率五百精兵闯入启字营驻区,大肆杀戮,境况凶险。” 程淮启闻言,眉头重重皱起,毫不犹豫地起身,对玄一下令:“即刻备快马,赶往承南。” “是!” 承南启字营操练极严,各个皆为以一当十之人中龙凤,即使面对程淮泽之精兵,也断然不会出现那小将口中“境况凶险”之词,一切皆因承南营将领此时不在军中,此三百精兵头上,只有一个廖副将坐镇。 启字营之军精锐,却也各个心高气傲,廖阳年轻,定有许多人对他不服,此番面对如此危急局面,一仍未立信之人难以指挥大局,且廖阳军事经验又少,难免出些岔子。 此一回与程淮泽之较量极为重要,他须得亲自上阵。 —— 今日过小年。 因着再没几日便是除夕之夜,邺谨帝便未在今日大设家宴,只是给各宫都赏了些饺子与春花、对联等一类物什,叫各宫各自庆贺便是。 昨晚大雪飘了整整一夜,今晨倒是难得的大太阳,照得人精神头儿都足了许多。 陆容予今日兴奋极了,一大早便爬起来,穿戴梳妆整齐,与画婉、梳雪、小兰、怡香一道剪春花、贴对联、挂灯笼。 上回玉合走后,程淮启不放心别处来的宫女,又觉得堂堂一郡主,只有三个婢女伺候着,实在不妥,便直接从自宫里拨了一个过来。 此人便是怡香。 怡香已伺候程淮启多年,自当知晓自己即将侍奉的人将来会是何等身份,因此十分谨慎小心,生怕哪处惹得这将来的太子妃、亦或是皇后娘娘不痛快。 这怡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陆容予便以为她就是这个安静性子,却没想,今日第一回 见到了她活泼健谈的模样。 “怡香!你这窗花也剪得太漂亮了些!”梳雪看着怡香手中那栩栩如生的一朵雪花,忍不住赞叹道。 怡香将手中的雪花轻放到她手心里,笑道:“我母亲便是剪窗花卖的,我自小便跟着她学,会剪许多样式。这雪花儿看着难,却是窗花中最巧妙简单的!” 梳雪与陆容予闻言,都要坐下来跟她学。 怡香果然厉害,才没一会儿,就教两人将两朵雪花剪了出来,逼真又漂亮。 陆容予剪了两朵,又过去与画婉、小兰一道挂灯笼、贴春联与福字。 “小姐的字也是极好的,要不要也题一幅对联?正好挂在里屋。”画婉道。 画婉这么一说,陆容予倒是也来了兴致,立刻拿了笔墨与空联来,即刻便挥就了一幅。 上联:安平盛世千般美 下联:锦绣河山万里春 横批:万象乾坤 画婉读书不多,却识得几个字,看罢,笑道:“小姐胸怀极广。” 陆容予抿唇一笑,忽而觉得这幅春联不该自己留着,若送与七殿下,倒是极好。 她又写了几张,挑出些好的来贴。 等一切都忙完后,也才不过卯时末。 陆容予坐在梳妆台前,又整了整自己今日的妆发,便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着铜镜中那容颜姣好的女子,发起呆来。 上回她与公主一同溜出宫,邺谨帝发了大火,将公主关了十余天禁闭,今日小年,邺谨帝却仍没有要放她出来过节的迹象。 不过,公主有一回传了封信来与她闲侃,可见邺谨帝仍是疼极了她,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距约定的时间还有整整一个时辰,陆容予便想着亲自捎信,到流月宫去走一趟。 若她运气好的话,或许还可与公主见上一面。 公主这样无拘无束的性子,被困于宫中那么久,除了帝后与婢女,连其他人的面都见不得,定然觉得闷极了。 她行至流月宫附近,远远就见到宫门口守着的八名提刀侍卫,个个站姿笔挺、面色肃穆,像八个木头桩子似的立着,那气势一下将她吓得向后退了几步。 “……看来皇上是要公主狠狠地记住这回教训了。”画婉道。 陆容予愣了愣,点点头,又拉着她,小心翼翼地绕到流月宫后方。 正琢磨着如何将手中之信扔过高墙,便听到里头瓷器碎裂一地的声音,接着,又是程淮安带了十分怒气的言语。 “用茶!用什么茶!今日小年,父皇还不让本宫出去,本宫有什么心思喝茶!若你是本宫,你说,你若是本宫,明知晓今日各宫皆在欢天喜地、一片热闹,你却要被关在这偌大的宫中,独自一人享用这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趣!” “跪跪跪,就知道跪!本宫许你跪了吗!仔细跪脏了本宫的地!还不下去给本宫端饺子来?” “本宫就是要在这后院里用膳,如何?你若能说动父皇放本宫出去,本宫便安生回屋里吃饺子去!此番他若不肯放我出去,我定是要使这苦肉计,病一病才好的!” 墙内滔滔不绝地骂了好一会儿,看在陆容予与画婉相携着,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之时,里面的动静才终于小了下来。 陆容予收了笑,走上前几步,几乎将面贴在冰冰凉的宫墙上,拔高声音喊道:“公主!” 里面沉默了一阵,随即,传来一个疑惑又惊喜的声音。 “……嘉和?” “是我!” “嘉和!我知道你是最挂念我的!你果然来了!怎得,这处没有禁军守着吗?” “也只有此处没有了,”陆容予笑道,“原本我还写了封信,想着你若不在,我便想将信与石子缠在一道,丢进你宫里。如今你在,我便这样隔着墙壁,陪你聊会子天吧。” “妙极!”墙内的人高声赞叹了一句,又问道,“上回我说与你那事,你可有思量?” 陆容予闻言,面上一红,讷讷了许久,才道:“你如何知晓?” 程淮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瞧瞧,有了心上人,连脑子都一并傻了去。” “上回围猎,你、我与哥哥一同在帐中议事,我自然知晓你已将遇袭之始末都告诉哥哥了,那时他又以此为借口,到父皇那处巧妙将你救出,不是心悦,更还有何意?” “哥哥从不是那种心怀慈悲之人,若他对你无意,即便九弟跪地求他,他也不会救你。” “没想到那时我信口说要一个像你这般的女子将他收服,竟一语成谶!” 陆容予被她说得更羞了几分,不知该如何回话。 程淮安见她沉默,便忍不住更着急起来,语气恳切:“嘉和,那你是如何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七和程小五要开始斗法了! 轰轰隆隆锵锵锵! - 夹子第一次冲到中排鸭!前两次都是吊车尾。 我太爱你们惹(叫破喉咙!感谢在2020-08-10 06:09:48~2020-08-12 10:5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涵 2瓶;爱杨枝和甘露的Y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玄五 朱红色的宫墙在白雪与薄光的笼罩下, 少了一丝大气妩媚、多了一丝恬淡娇柔,正如此刻立于宫墙之下,一身水红色胡锦毡绒花大氅的陆容予。 小姑娘脚下踩着绵绵又冰凉的白雪, 明明脚底寒意丝丝上涌、直沁心头,她却觉浑身热乎乎的,唇瓣也跟粘住了似的, 说不出话来。 “我……” 见她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程淮安催促道:“你我之间,何须羞怯!此时又无旁人, 我定不会告诉哥哥!你放心与我说便是!” 陆容予讷讷。 可她又要如何说自己已与七殿下卿卿我我、私相授受…… 她又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 才委婉答道:“我与他想法相同。” “啊!如此妙极!如此妙极!” 流月宫的院子内有一道极其兴奋的声音传来,陆容予隔着一道墙都能想见, 公主此刻必然双目放光、手舞足蹈。 若两人正面对着面, 她必然还要来拉着自己,一同雀跃一番。 程淮安又兀自兴奋了好一会儿, 复又问了许多事。 陆容予此时见不着她的面,又恐她身边还有婢女在, 自不好意思细说, 含含糊糊地粗略敷衍几句, 眼见时辰也不早了,又道:“我今日与他约好出宫玩去,此时该到时辰了。待我回宫之时, 便给你带飨玉阁的糕点来。” “好!我要那白玉梨花糕!” “好!那我便先回了。” 陆容予与她道别后,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地快步走回了碧芙园, 心头的燥热与期盼熏得她额角都出了层薄汗。 这算是两人互通心意后的首次相约。 虽然先前已有许多接触、甚至亲密之举,但想到不一会儿,自己便将与那心仪之人一道玩乐, 陆容予的心头便像是有许许多多小花朵儿,接连竞相绽放一般。 现在距两人先前约定的时刻还有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不知他会否已然等在碧芙园门口? 若她此时从正门回去,正巧遇见他,是否显得十分不郑重、不矜持? 思及此,她急匆匆的脚步便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拉着画婉往回走。 “小姐是否落下什么物什了?”画婉问道。 她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我们自后门过。” 画婉自小便跟着她,怎会不知她此刻心中所想,面上忍不住一笑,又跟着她向后门方向去了。 陆容予近来得知碧芙园那水塘后方有个可以出入之处,时而会见到玄五玄六自那处而来,但她这还是头一回往那处过。 两人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那一人宽的狭窄入口,挤身进去,面前即是泥土、水塘与一些假石。 冬日严寒,水塘早已结上一层厚厚的冰,泥土亦被冻住,触感硬邦邦的,如踩在石砖上一般。 陆容予提起裙摆,伸出一条腿,在那泥土上试探地压了压,对着画婉点头:“十分厚实稳健,也不会污了衣裙。” 于是两人便手牵手,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走了起来。 起初,两人还能勉强保持平衡,后来走到水塘中央时,冰面忽而变得十分滑溜,两人颤颤巍巍、前后俯仰、几欲摔倒,走了多时也未挪动几步。 但此时向前也不是、向后也不是,当真进退两难。 这般僵持了一会儿,万籁俱寂中忽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把陆容予吓了一大跳。 小姑娘一下身形不稳,直直向地上倒了下去。 “郡主,您怎得在此?” “——咚。” …… 一屁股坐在了冰面上。 好在冰面够厚实,只是裂了些沟痕,并未破出个洞来,否则若掉进水中,才真叫一个狼狈不堪。 玄五见殿下这宝贝郡主摔了,顿时又惊又吓,急忙飞身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又亲自搀着,十足谨慎地扶着她走过水塘。 这才哐当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一双膝盖重重砸在冷硬的地面上,骨头发出一声震响,伴随着他满含歉疚的声音一道传来。 “郡主恕罪,属下失职。” 陆容予又窘又疼,轻轻嘶着声,她不好伸手去揉,只好勉强道:“无妨。” 语毕,又十分不放心地补充道:“……但你千万不要将方才发生之事说于殿下。” 依他那样性子,想必只消玄五随意提一句,他便能猜到自己如此做是为何了。 实在丢脸至极。 玄五闻言,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却并未作答。 陆容予一愣,见他始终没有要回话的意思,又追问道:“可好?” 他这才不卑不亢地道: “殿下吩咐,要将郡主之事事无巨细地交代上去,尤其事关郡主安危病痛,不得有丝毫隐瞒。” …… 好一幅公事公办的正直态度! 陆容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语气十分无奈:“我无碍,连一淤青都无,此事无需交代。” 谁知,她都已这么说了,玄五依旧半点不肯退让。 “还请郡主不要为难属下。” 陆容予看着跪在自己身前,固执地像头蛮牛一般的玄五,瞬间觉得脑袋里有一根筋脉,哐哐直跳,晃得她整个人都头晕目眩的。 她愤愤地吐了口气:“实在是鸡同鸭讲!” 末了,又觉得不对,重新措辞道:“实在是鸡同龟讲!” 陆容予气急,跺了跺脚,又瞪了一眼顽固不化、不通情/事、僵硬死板的玄五,一刻不停地蹬着腿,走进了房中。 独留一只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龟”,还跪在寒风中凌乱着。 如此怔愣了许久,玄五找到玄六,一把将他拉住,神色认真地问道:“玄六,我如何便成了‘龟’了?” “龟?谁敢说你是龟?”玄六诧异。 “小郡主说的。她本说的是‘鸡同鸭讲’,后又改作‘鸡同龟讲’了。” 玄六略略思考了一会儿,忽而觉得此言妙极,他努力憋着笑,若有所思道:“你可知上古四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玄武便是乌龟啊~” “……” 玄六见他神色阴沉,又十分不要命地重复了一遍,意有所指:“玄五!便是乌龟啊~!” 玄五闻言,瞬间如同一根被点燃了的火把,揪住玄六就要打,恨不能把他烧成一把黑灰。 “王八羔子,你再给爷爷我说一遍!” 玄六既能将那番话说出口,必然也知晓他定要捉着自己打,因而早就预备好,怎会让他轻易得手,当下便一个起势,向外飞出一北北截,只留下一句话。 “是小郡主说的,有本事,你便去捉小郡主来骂啊~~” 十分欠揍的尾音悠悠荡荡地飘于空中。 玄五气得眼光都要冒火,愈发觉得心中郁结,胸口急速起伏着,但又不敢真将那殿下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怎样。 思及此,他顿觉憋屈极了,百般束缚之下,只好冲着玄六早已消失的背影淬了口痰。 好一个玄六,他娘的! —— 向来最怕疼的陆容予回到屋内,竟破天荒的不顾疼痛,慌慌忙忙更起衣来。 可惜了这条她精心挑选的水红色衣裙,方才摔了一下,沾上许多水渍,不甚好看,须得再换一套。 也不知殿下此时是否已然等在外头了。 “我那套湖蓝色的可还在?” 陆容予不愿让他久等,此时心急如焚,刚吩咐完要找哪套衣装,还不等画婉与梳雪动作,自己就先快步走到橱柜前,亲自翻找起来。 见她拿出那套初冬穿的薄氅,画婉立刻上前一步,伸出手阻止:“小姐,今日极冷,您身子弱,若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陆容予眨了眨眼。 “无妨,左右也是待在马车上的时候多。除了方才污了的那套,也就这一套最得我心意。” 画婉与梳雪劝了多时,见她半点不肯松口的样子,便无奈地放弃了,只想着一会儿悄悄告诉七殿下,让他好生照顾着便是。 陆容予更好衣,离约定的时辰已然又过了几分钟,她又在铜镜前左右照了照,确定自己今日之妆容十分完美,才满心欢喜地小跑着出了屋子。 在临近碧芙园门口的时候,她却又刻意放缓了步子,捏着裙角,踹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小心脏,一步步走过去。 不知他今日是否也为了两人之约,而刻意装扮一番。 是否也像此时的自己一般,十分期待、又有些羞怯的模样。 思及此,她又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这般没脸没皮,期待便罢了,又怎会有羞怯。 一段本不消多时便能走到的路,硬生生被满面春色的小姑娘走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 可在她好容易走到门口之时,却没见到那心心念念之人。 那藏着喜色的眼角眉梢,一时间都僵在了那处,纤长的眼睫扑闪两下,愣在原地未动。 画婉见她难掩失落,忙上前安慰道:“许是殿下日理万机,有什么事耽搁了。” 陆容予点点头,轻轻“嗯”了声,转身回到园中,双手托着腮,坐在上午剪窗花的那张小凳上等着。 “小姐,屋外有风,去里屋等着,可好?” 陆容予没动作,也没说话,只是目光直盯着出口那处,恍若灵魂出窍一般。 “那奴婢去拿件披风来,给小姐披着,可好?” 她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一会儿见他时,冻得吸鼻子,也丢脸极了。 如此等了又有小半个时辰。 画婉与梳雪交替出去看了许多回,七殿下却半点要来的迹象也无。 既没有车马在园外接应,也不派个人来传句话说何时过来。 等得陆容予好生辛苦。 少女一双纤纤玉手在风中冻地发红,一动不动地在雪地里坐了如此之久,面上的表情也如身子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僵冷了下来。 从最开始的满心欢喜,到难过失落,到悲愤交加,到如今的麻木心冷。 那日他说今日要带他出去玩之时,千般好万般好,如今却就丢自己在这冰天雪地里心灰意冷。 明明公主说七殿下是从不失约之人,可为何他偏偏失了与自己之约? 便真是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竟连遣人来知会一声都做不得,只让自己在这冷风中漫无目的地守着? 她越想便越气、越伤心,猛一挥袖,僵着身子回了房中去。 房中烧的还是上回他借婧嫔之手送来的香炭。 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小姑娘的眼泪便同面上融化的冰霜一同齐刷刷地掉了下来,冰冰凉凉的一滴,在衣襟上绽开一朵碎裂的花。 “小姐……” 陆容予吸了吸鼻子,嘴唇轻颤,又气又恼地抹了把眼泪。 若是他一会儿过来,她是无论怎样也不要轻易原谅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别怕噢,不虐的~就是走一下剧情 要开始杀狗了! 翻了一下中奖记录,经常给我留言的有几个小可爱没抽到,果茶评论区给你们补一个小一点的~ 爱你们!muuuua! 感谢在2020-08-12 10:59:45~2020-08-13 21:1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白龙不吃草 3个;柚子甜不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判旧主 头顶的阳光逐渐云层遮掩, 天色阴了下来,陆容予也从屋外转到了屋内。 但那双望穿秋水的眸子,却始终没有从窗外挪开过。 小姑娘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委屈, 却依旧是忍不住期盼着他能来的。 也不知等了几多时,屋外终于响起一阵脚步声。 陆容予眼中瞬间闪过一道亮光。 她屏住了呼吸,扯了扯身边的画婉, 低声道:“可是七殿下来了?” 画婉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两人盯着门口,心中忐忑了许久,却见一袭嫩天蓝色宫装的梳雪走了进来。 “小姐, 午时已至, 可要传膳?” 见来者不是她心心念念之人,小姑娘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眼皮不由控制地耷拉了下来。 心中说不清是何滋味, 又酸又苦。 只觉眼眶中的泪珠摇摇欲坠,下一秒便要夺眶而出一般。 画婉与梳雪皆感受到小姐今日情绪不佳, 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相顾无言了好半晌。 画婉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如做些小姐爱吃的点心来, 先垫垫肚子罢。” 梳雪点头应下, 便即刻下去准备了。 她前脚才出去不久, 后脚就又来了一人。 画婉以为是梳雪方才有什么事忘了交代,一个“梳”字刚出口,却见慌慌忙忙跑来的小兰。 小兰虽心性单纯, 却也是个见过些场面的,如今她这般慌乱, 陆容予心中无端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皱着眉问道:“小兰,可是发生了何事?” “回郡主, 奴婢方才在打扫园子,远远便听闻脚步声,奴婢以为是七殿下来了,便出门去看,没想远处来的,竟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吴公公,直往碧芙园而来。” 惠妃? 陆容予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对秀眉拧地更紧了些。 没等她多想,吴公公就昂首挺胸地走到了陆容予面前。 他将手中的拂尘向后一甩,操着尖刻的嗓音,皮笑肉不笑道:“嘉和郡主,近来惠妃娘娘身子虚弱,太医诊断,为静神散用量过多所至。据太医院出入簿所记,近来只有嘉和郡主您,在小半月前大量取用过静神散,奴才奉惠妃娘娘之命,前来搜查碧芙园。” 话音刚落,不等她回答,吴公公背后的一众侍卫便在屋子内四散开来,持着刀四处乱砍乱翻,发出一阵阵叮铃哐啷的杂响。 木质的抽屉被猛力抽开,脱节掉到地上;金银细软摔的摔、滚的滚,横七竖八落了一地;甚至床上的被褥、衣橱内的衣裙,皆被刀尖挑到地上,花花绿绿,混作一团。 没多时,原本整洁干净、井井有条的屋舍便一片狼藉、凌乱不堪。 梳雪见他一个宦官,竟如此嚣张地骑在自家小姐头上作威作福,泪意瞬间上涌,大吼道:“你们,欺人太甚!” 陆容予冲着她摇了摇头,画婉忙上去拉住激动的梳雪,示意她忍着些。 陆容予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趾高气昂的太监与侍卫,始终身姿笔挺地站着,一动不动。 自玉合被抓、七殿下提醒她注意提防暗箭至今,五皇子那处一直没有动静,原来竟是等着闹今天这一出吗? 难怪一向雷厉风行的五皇子,这回竟将战线拖得如此之长,原来是要借这静神散大作文章。 若间隔时间太短,反倒显得作假,如今这时来,便是正正好的。 好在那日七殿下提醒她提防,她当下便将自己身边所有可疑之物皆排查了一番,也早早将那些未用完的静神散丢弃,任凭他们如何翻找,也是找不出半粒粉末的。 既然惠妃已然找到自己头上,如此想来,七殿下今日失约,应当也是被五皇子牵制住了。 五皇子与惠妃母子此次同时联手,想来势必要令七殿下元气大伤。 她至少应当将自己这处守住,不要令殿下有后顾之忧才好。 陆容予如此站了一会儿,终于见那吴公公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们停止搜查,正想与他道别之时,却见他侧过身,闻了闻手中的粉末,点了点头,向自己走来。 陆容予心下大惊,一双鹿眸瞪大了一圈,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本不该出现的物什。 那粉末,不是静神散还有什么! 可她明明早就吩咐画婉将其扔掉了! 画婉见状,亦是目瞪口呆,当即望向自家主子,颤着声道:“小姐……” 吴公公冷笑:“嘉和郡主,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陆容予深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逼自己冷静下来。 “臣女彼时取这静神散,是为臣女之婢女玉合所用,也便是如今五皇子府的姜氏。姜氏走后,臣女便将静神散丢弃,此时这静神散绝不可能出现在臣女房内。” “况且,臣女向来只求在大邺安稳度日,从不参与后宫政斗,臣女与惠妃娘娘从无交集,实在没有胆魄、亦没有理由加害于惠妃娘娘。” “既如此,嘉和郡主不妨亲自说与惠妃娘娘听。” 吴公公向侍卫使了个眼色,便立即有两名侍卫上前来,一左一右,将她钳制住,毫不留情地将人押去了仁宁宫。 画婉与梳雪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去搬救兵,吴公公便又一声令下,将两人并小兰也一同押走。 陆容予双臂被紧紧扣着,一路几乎是被拖到了仁宁宫。 彼时,惠妃娘娘正侧卧于榻上,显然是正等着她来。 陆容予被两名侍卫向前一甩,便“哐当”一声跪在了地上。 双膝磕在地面上,撞得她生疼,她紧紧咬牙,两道秀眉之间拧出一个“川”字。 “臣女见过惠妃娘娘。” 惠妃似是无比疲惫,听完她的一番辩驳后,神情慵懒地挥了挥手。 “正巧姜氏今日进宫来给本宫请安,传姜氏来,一问便知。” 此话一出,陆容予便觉不好。 现在已是午时,早过了请安的时辰,可玉合却仍留在了仁宁宫内,于理不合。 显然是早已串通好,有备而来。 玉合很快便被传了上来。 她本就有几分姿色,现嫁入五皇子府,又有孕在身,日日名品滋补保养,身材丰腴许多、面色更加红润莹亮,加上衣着华丽与配饰华丽了些,看着便更加美丽,颇有些珠光宝气之富态。 当真是从婢女摇身一变,成了姜氏了。 陆容予望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姜氏方才与旧主对视,一时不知心里作何滋味,她咬着唇,几步走到惠妃面前,福了福身。 “妾请娘娘安。” 惠妃点了点头:“姜氏,郡主说她取这静神散是为你所用,此言可属实?” 陆容予目光紧盯着姜氏那处,一颗心忐忑至极,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姜氏闻言,立刻跪了下来,行一大礼,一字一句道:“郡主取这静神散,并非为妾所用,且还曾要妾用在娘娘您的饭食中,妾不敢,郡主便派了其他人去。那人,那人……便是小兰!” 陆容予闻言,心中如有一巨石哐当砸落,又在那软嫩的地方滚了许多圈,扎出一个个血窟窿来,向外汩汩冒着红流。 忽而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姜氏之事,甚至词严厉色都无,还以身犯险、包庇她的荒淫做派,可她如今却这般反咬一口、恩将仇报,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陆容予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惠妃神色恹恹地扫了她一眼。 “嘉和郡主,如今认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言?” 陆容予气极反笑,没有答她,只瞥姜氏一眼,冷声道:“你自命不凡,又自诩姿容,如今既已选择走这条路,便要做好日后万劫不复的准备。” 惠妃轻嗤,纤长的食指揉了揉太阳穴,说话有气无力的。 “去请皇上与皇后娘娘来。” —— 此事涉及后宫争斗,颇有些复杂,惠妃那处证据确凿地来拿人,玄五、玄六及一众暗卫无法出手阻拦,只能硬生生吃下这一哑巴亏。 玄六早在一开始,便离开去寻殿下,玄五则一路暗中跟着郡主,在必要时刻保护她安危。 此时能出面去搬救兵者,唯怡香一人。 怡香因是七皇子直接从自己身边调来碧芙园的人,并未在司物部登记造册,无人知晓她如今也在服侍嘉和郡主;且方才她又在疱屋、不在正房内,因而并未被惠妃娘娘的人带走。 吴公公押着人走后,怡香立刻踉踉跄跄地一路奔走至流月宫。 殿下不在,只有找公主尽力一试了! 流月宫前的一众侍卫死守着,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进殿,百般无奈与情急之下,怡香只好扯着嗓子,冲着宫中大喊起来。 “公主,郡主出事了!” “公主殿下!郡主被惠妃娘娘的人抓去了!” “公主殿下!咏纹!有人吗!” 如此喊了许多时,怡香的嗓子都几乎要冒出血来,里面才终于传来程淮安的声音,依旧趾高气扬,却难掩一丝慌乱。 “外面是何人叫喊?” “奴婢怡香!”怡香抿了抿唇,神情急切,“公主,嘉和郡主被惠妃娘娘的人诬陷,已被捉走多时了!” 闻言,大门内之人情绪中的担忧便毫不掩饰:“你说什么?嘉和被惠妃抓去了?!那她如今人在何处?” “郡主此时应当正在仁宁宫中。” “公主殿下,七殿下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定是无法出面,还请公主殿下务必救救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人不喜欢公主呀。 但是公主除了第一次欺负了一下小郡主,其他时候都很护犊子的呀quq 果茶还准备写小公主的番外呢啊啊啊 真正该讨厌的人是玉合哇! - 感谢 Sunny89 小天使灌的15瓶营养液,还有隔壁《偶遇灌的3瓶。果茶爱你!!(超大声 第30章 跋扈 怡香这样一说, 程淮安不用多费神思便能知晓,此为程淮泽与惠妃联手对付哥哥之计。 程淮泽要拿嘉和做诱饵,乱哥哥军心。 如此这般, 无论是帮哥哥,还是帮嘉和,她都必须要出面! 可如今, 她已被关禁闭十日有余,深知门外这些侍卫定然不肯轻易放自己出去。 程淮安皱眉思索一番,即刻便转身跑进屋内, 将自己平日里花拳绣腿所用之软剑抽出, 横在自己脖颈间,维持这样的姿势, 一脚踹开流月宫的大门, 厉喝道:“放本宫出去!” 门口的侍卫皆是一怔,却并未将交叉于她身前拦路的刀放下。 侍卫头领跪下身, 颔首道:“还请公主莫要为难于属下。” 程淮安扫她一眼,并不说话, 直将那软剑又逼得自己更近了些。 此剑虽轻软, 却十足锋利, 尖锐的剑刃抚过细嫩的脖颈,立刻有一道鲜红的血痕顺着雪白的皮肤蜿蜒而下,十分触目惊心。 咏纹见了, 当即便吓得几欲淌下泪来。 “公主殿下!您这是何苦!” 那侍卫头领从未见过这般情状,公主一幅不死不休的模样, 实在将他吓怕了。 若公主真有个什么好歹,他必死无疑。 头领以眼神示意侍卫们放下手中的刀,又亲自护着公主, 一路飞奔到了仁宁宫。 程淮安一路飞速赶来、一路向怡香了解情况,她到的时候,帝后都还没到。 惠妃是怎么也没想到,竟还能有人去将这位正关着禁闭的祖宗请了来,当下从榻上站了起来,强打着精神,挂上一幅笑。 “三公主怎得来了?” 程淮安见陆容予面色惨白、双目泛红,一时心疼得不得了,连半个眼神都不给惠妃,当即握着陆容予的手,便将跪在地上的人拉了起来。 “来人,给本宫拿椅子来!” 一声吩咐下去,无人敢动。 三公主架势再大,这毕竟也是在惠妃娘娘的仁宁宫,且娘娘本就是公主之长辈,怎能在长辈的地盘,任由小辈恣意放肆? 程淮安见状,淡淡扫了惠妃一眼,理直气壮地反问:“怎得,莫非惠妃娘娘预备让本宫站着不成?” 惠妃一双拳头握得死紧,赔了个笑,又对吴公公道:“还不快赐座?” 程淮安搀住双腿打颤的陆容予,又吩咐道:“要美人靠。” …… 这般做派,实属过分骄纵。 且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三公主哪里是自己娇贵要赐座啊。 这美人靠,分明就是为那正戴罪的嘉和郡主要的! 惠妃怎么说也是各皇子公主的长辈,正儿八经的一宫之主、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自然受不得这委屈。 她平时还能因着皇帝宠爱这公主,而给她几分面子,可如今在她的地盘,公主还要如此目中无人、欺人太甚,她自然不能咽下这口气。 她向程淮安身前靠近了几步,向身后自己方才躺着的卧榻上瞥了一眼,冷笑了声,语气显然不悦。 “公主要美人靠,那不若本宫将这卧榻让与你,可好?” 此言一出,底下嘶声一片。 唯有程淮安,恍若未觉般,几大步走到那卧榻前,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了下来,还拉着惶惶恐恐的陆容予一并坐下,出口的语气跋扈至极。 “若如此,便最好,也省得麻烦。” 末了,又像恍然大悟似的挥了挥帕子:“本宫多谢惠妃娘娘。” 惠妃见她如此模样做派,一口银牙都险些咬碎,面上却还是强迫着挤出一个笑来,心中只盼帝后快点来,镇住这嚣张的贱人才好。 程淮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陆容予发疼的膝盖外沿,头也不抬地问道:“吴公公,你与本宫说说,为何要将嘉和郡主抓来?” 吴公公躬身答:“公主有所不知,惠妃娘娘今日来神疲体乏,便是嘉和郡主派人暗中在娘娘的饭食中投下大量静神散所致。” “哦?”程淮安这才缓缓站起身,走到惠妃身边,围着她转了一圈,仔细端详一番,“神色瞧着是不大好。” “既如此,便将本宫专用的那方太医请来为惠妃娘娘瞧瞧,莫不要到时候落下什么病根子才好。” 言下之意,若你串通太医来欺骗本宫,本宫绝不轻饶。 咏纹闻言,还不等惠妃点头,即刻便起身去了。 惠妃面上笑着点头,心中却是一声冷哼。 还好她一早便决心搏上自己的康健,当真服了那么久的静神散,防的就是她这一手。 此番,她与泽儿背水一战、志在必得,定然不会在这细微之处被人抓了把柄去! 程淮安又坐回陆容予身边,握着她的手,蔑了一眼垂首立于一旁的姜氏,冷然道:“贱婢!见了本宫,竟不知要行礼?” 姜氏闻言,心下惶恐,立刻几步走来,扑通跪在她面前:“妾给灵韵公主请安。” 程淮安柳眉一竖,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请安?你这妖媚惑主的贱婢给本宫请安,倒真是折煞了本宫的身份。” “你还是好生跪着吧。”她把玩着手中的帕子,漫不经心道,“来人!将《女德》拿来,让这贱婢跪在此处,抄它个百八十遍!” 吴公公接到惠妃的眼神,上前一步,将那副老旧迟钝的身子弓成一弯镰刀。 “公主殿下,姜氏毕竟有孕在身,还请公主殿下宽宏大量。” “呵。怎得,吴公公是在为一个贱婢顶撞本宫?那本宫还偏就心胸狭隘,本宫还就偏要她跪着抄!若真要出了些什么岔子,一会儿让方太医顺便也屈尊给这贱婢诊诊脉,总不至于让五皇子府丢了这个孩子。” 一口一个“贱婢”地喊着,竟是分毫肯不让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惠妃自然无法再说什么,她心中激愤,面上却不能表现出半分,简直对这嘉和郡主与灵韵公主恨之入骨。 待泽儿登基那日,她便是太后,届时,此二人还不是任她处置! 只消再忍几年! 邺谨帝与皇后相携而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诡异场面—— 男眷全部被屏退在殿外,灵韵拉着嘉和,极尽放肆地坐在惠妃的卧榻上,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处理着伤口;作为正主的惠妃却满面愁容地待在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安;角落里还有一年轻女子,正面色惨白、额角冒着冷汗,跪在一案几前抄习《女德》。 邺谨帝不肖想便知这是哪位骄纵所为,沉着脸道:“放肆!” 众人闻声,皆伏地请安,程淮安则从卧榻上跳下来,跑到一脸严肃的邺谨帝身边,扬起脖子,埋怨道:“父皇可算是来了!” 邺谨帝看到她脖颈上那道不长不短的血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此时此刻,心疼却远大于怒意。 他绷着一张脸,道:“先请太医来,为公主的伤口上药。” 万皇后见了那伤痕,更是心疼地要命,拉过人来,小心翼翼地以指尖轻触她伤口周围的皮肤,皱着眉劝慰。 “若真有什么要紧事,遣人来知会我们一声便可,你何苦这般!女孩子家的,日后万一留疤,可如何是好?” 程淮安此时终于扬起一个会心的笑。 “我便知晓父皇母后是顶心疼我的!只是那看守的侍卫实在固执,安儿只好出此下策。” 邺谨帝方才了解完仁宁宫中发生的情况,方太医没一会儿便到了,先将程淮安的伤口简单处理后,又为惠妃诊了脉。 “禀皇上,惠妃娘娘此症状,确实是静神散服用过量所致。好在发现及时,日后只消按臣开的药方,长期调理,便能痊愈。” 程淮安闻言,忍不住道:“父皇,嘉和从无害人之心,此事必然不是她所为,还请父皇明察!” “朕自会明察,”邺谨帝睨他一眼,帝王威严立显,“此事你无需插手。” “来人,送公主回去。” 父皇神色不太好看,程淮安也知道此时不是与他争论顶嘴的时候,只好先依他所言,先一步回宫去。 她安抚地对着陆容予眨了眨眼,示意她不要怕,又拉起邺谨帝的袖子,撒娇道:“父皇,安儿可就嘉和这么一个好朋友,父皇要是欺负了她去,安儿必然要闹您的!” 邺谨帝神色果然略微缓和了些,却还是抿直嘴角,并不答话。 程淮安见目的达到,便乖乖跟着侍卫回流月宫去了。 只是,今日受尽屈辱的惠妃却并不想自己就这样平白无故被欺负了去。 方才公主之举着实逾矩,让她一宫之主的颜面丢尽,怎可以就此作罢! 她咬着唇,未发一言,那一双美目却直盯着邺谨帝,里面分明写满了“请陛下替臣妾做主”几个大字。 邺谨帝怎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当即道:“公主跋扈,朕已命人关她禁闭,请嬷嬷好生教导规矩。” 这话,这说了同没说似的! 公主本身就在关禁闭,如今还说罚她禁闭,便等同未罚;要说教导规矩,便更不可能了,那翻天覆地的三公主不将下人教得翻天覆地,就已算是好的了! 邺谨帝这意思,便是要她生生受了今日这委屈,打碎牙齿和血吞! 惠妃心中气急而不能发,满腔愤懑不甘郁结,一对眼眸都泛了红。 皇后当然知晓皇帝这是在偏袒安儿,于是安抚道:“惠妃放心,今日发生此事,本宫日后会亲自教导公主。” 这样一来,惠妃哪还能再说什么,只好福了福身,模样委屈极了。 “臣妾全凭陛下与皇后娘娘做主。” 处理完程淮安一事,便轮到跪在一旁的陆容予。 即便灵韵特地嘱咐,要他不能将她唯一的好朋友欺负了去,但此事毕竟人赃并获,在没有确切证据能使此事转机之时,陆容予还是暂且先被押入牢中,等候发落。 南阜来的质子本不能随便赐死,但若是背上一个谋害妃子的罪名,即便是处决,南阜也无法有半分怨言。 陆容予此回没有那如免死金牌一般的身份可依靠,当真是身处险境、命悬一线。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安:惠妃,你给本宫好生受着,不服憋住! 程小安:憋紧了啊~ 啊啊啊我的复仇小公举,好爽啊!感谢在2020-08-14 11:28:40~2020-08-15 15:3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89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囚狱 陆容予因着罪名颇大, 被押至主牢囚狱中。 囚狱中关押的皆是一些身负重罪,但因种种原因不能死、或死期未定之人。 东、西、南、北、中五牢之内,又以地处正中的主牢内关押之罪犯来头最大。 陆容予来大邺之时本以为, 自己就算要死,也是一条白绫、一杯毒酒,体体面面、干干脆脆的死, 却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沦落至这般落魄地步。 主牢中潮湿阴冷、不见半点阳光,全靠墙上每隔几寸的一簇火把照明。 昏暗中, 火光上下跳动, 晃得人眼花,心中之恐惧亦油然而生。 巨大的牢狱被分隔成许多空旷的单间, 内里铺满毛躁的干草, 还依稀可见鼠虫来回蹿动,发出一阵窸窣的轻响。 血污与腐烂的臭味混杂着传来, 直冲鼻腔。 陆容予从未接触过这些,几乎恶心地当场就要呕出来。 她被狱卒押至地下二层, 走过通道时, 有不少满口黄牙、长发污垢蓬乱的犯人, 都将双眼转向通道处看,或指指点点、或目光空洞。 他们脚上铐着的铁链碰撞,发出沉重而响亮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喉间破碎的音节, 与因伤口牵动而发出的闷哼。 在囚狱内关押了几十年的老犯,即便不病死,也大多疯魔、神志不清了。 陆容予早在进牢之时, 浑身便抑制不住地打着颤,现在见此情状,更是毛骨悚然、满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她双手紧紧交握着,在那瓷白细嫩的皮肤上掐出一道道猩红的指痕。 不知是公主提前派人来打点过,还是狱卒见她姿容不凡、又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带她向内走了许久后,将她押进了一间还算干净的牢中,也没有怎样刁难她。 她左右与对面的牢内都无人,手脚也皆未被束缚,待遇已算是最好。 陆容予看着那厚重生锈的铁栏门关上,又落了两道锁,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一颗心也如同那漆黑的铁般,不受控制地震了震。 现在是冬季,此处又深处地底,阴寒至极。 陆容予本就怕冷,这下没有香炭取暖不说,连一缕薄光也不见。 没多时,她便冷地双唇发紫,颤抖不已。 陆容予拖着僵硬的双腿,一步步蹒跚走向那极其简陋的木床,在其上屈膝而坐,用双臂将自己紧紧环住,嘴里不停呵着气取暖。 她身体渐渐麻木僵冷,神思却无比清明,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邺谨帝将她关押于囚狱而非斩狱,说明他并无要杀她之意,将自己关押,只是暂缓之计。 如今公主在禁闭期间,能救自己者,唯有七殿下。 但依她推断,七殿下此时应当也被五皇子掣肘,暂且无法脱身,甚至还可能会收到自己已死的假消息。 她如今所能做的,唯有坚持住,信他能破此局、等他来救自己。 牢中不分白天黑夜,日子极为漫长,陆容予身子弱,这回连连受着寒,狱卒送来的饭食与水也愣是一下没碰。 如此这般,还未撑过一日,她便恍恍惚惚地发起烧来。 那日日来送饭的狱卒见这显然身份不凡、长相惊为天人的宫中贵女面色不正常的潮红,双唇干裂发白,神志虚弱至极,显然是病得厉害,便忍不住劝上两句。 “这位姑娘,狱中饭食虽比不得宫中,但好歹能保命,在下看来,姑娘又不是必死无疑,不日便能出去,何苦这样与自己过不去。” 陆容予将他善意之言皆听入耳,喉中烧灼破碎,试了几回皆发不出声来,只好冲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些饭食,她不是不吃,是不敢吃。 皇帝虽没要她的命,但五皇子与惠妃此番如此志在必得,难保不会在她饭食中下毒。 她只有熬着。 过不了几日,若是七殿下还不来,公主也必然会想方设法来看她。 那狱卒叹了口气,方才起身离开不久,铁门口便又站了一人。 那人神情急切、眼眶发红,全身都颤抖着,似是在催促那正在开锁的狱卒动作快些、再快些。 “咔哒”一声,牢门被打开,那人便急不可耐地冲进去,将躺在床上的陆容予半抱在自己怀中,大喊道:“嘉和!” 陆容予极费劲地将沉重的眼皮睁开,眼前景象由模糊变至清晰,只见满面愁容的九皇子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压下心中诧异,口中发出的字眼几不成声:“水……” 程淮义愣了愣,赶紧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腰间的水袋,拧开盖子,递到她唇边。 陆容予就着喝了几口,这才好受了些,低声问道:“你怎得来了?” “我听闻你入狱,即刻便打点好人,赶了来。” 程淮义心疼地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人,又以眼神示意小厮将特地提前熬好的汤药递过来,一勺一勺喂入她嘴里,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些哭腔。 “公主在宫中闹得翻天覆地,想出来见你,父皇说什么也不肯放人。多亏你那婢女怡香找到我,我才立即赶了来,不然,不晓得你还要受多少苦……” “她知你身子弱,还特地叫我熬了些御寒的汤药来与你喝。” 这般时刻,陆容予也顾不得那药苦,皱着眉,一声不吭地全喝了下去。 “对了,”程淮泽放下手中的汤碗,又捏了一块糕点递到她唇边,“我还带了些你平日里爱吃的糕点来。” 陆容予轻咳了两声,哑着声道:“多谢你。这处送来的饭食我并不敢吃,好在你带了这些。” 程淮义看她竟比上次见面之时又瘦了好些,闭上眼,眼角滑出一滴泪来,低声道:“你受苦了。” 陆容予闭上眼,摇了摇头,又问道:“画婉与梳雪如何了?” “她们被关于东牢内,性命无忧。” 陆容予轻轻点头。 “那便好。” 她烧还未退,勉强吃了几块糕点,精神已消耗至极,程淮义见此,又将自己与小厮的外袍扒下,盖在她身上,这才离开。 “我明日再来看你。” 虽说这厢有程淮义打点着,日日来看她,为她又是带药又是带吃食,甚至还偷偷请了太医来诊脉开药方,但牢内终究阴冷破漏,陆容予的病不仅没有半点好转,反而日益严重起来。 今日已是她被关于牢内的第五天,程淮义一日日看着生机从昔日灵动明艳的人儿身上一点点被抽离,心中之痛无以复加。 七哥那回说得十分对。 他并无能力护她周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去,除了日日到牢中看着她心痛以外,什么事都做不了。 她跟着七哥,要比跟着自己好上不知多少。 只是,七哥近来…… —— 这几日来,陆容予昏睡的时候一日比一日多,每日能进之食也一日比一日少,程淮义眼见着她再不被放出去便要病死在这大牢之中时,程淮启终于出现了。 大邺规矩森严,牢犯日日有人来看已是破例,更不要说一日有两人来看。 程淮启心急如焚赶来之时,便被两名狱卒拦在了门外。 他见到狱中那几乎奄奄一息的人,浑身戾气顿时腾发四散,吓得两名狱卒之腿都一下子软了半截。 程淮启方于承南浴血奋战结束,玄六便将郡主遇难一事说与他,没过多时,玄五也赶到,交代了郡主入狱之前因后果。 他来不及与廖阳交代此战的收尾之法,干脆将玄一留在军中辅助,自己则一刻不停地赶回都城。 承南这一战紧急又惊险,程淮启已几乎三日未眠,此时又马不停蹄地赶起路来。 他越急、便越冷静地可怕,神智清明地在回程之路上将一切皆部署好,才回宫没多久,就直接到邺谨帝处要人。 怡香亲眼所见,吴公公在搜查碧芙园时,从自己袖中掏出静神散,却污蔑是在郡主屋内找到此物;玉合招供,说自己是受惠妃娘娘指使,撒谎污蔑郡主。 除了此二人证以外,程淮启还找到了惠妃之宫女在宫外药坊大量购买静神散的票据,与当日那卖药之人。 邺谨帝言:“人证物证俱在,嘉和郡主清白。” 程淮启终于等到这句话,甚至连拟圣旨的时间都不愿耽搁,一得到口谕,转身便直奔主牢囚狱内。 是以,他手中既没有圣旨,也没有掌狱司副官之令,就这么两手空空地来了。 程淮启没心思与两个没有眼力见儿的狱卒废话,直接右手一提,抓起一人的衣领,令其几乎双脚悬空,又大力将人拎到门前,几乎将他按在铁栏上。 他一双阴鸷的眸子几乎要黑出墨来,说话一贯的惜字如金。 “开门。” 那沙哑沉郁之音,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恶鬼,正向人索命一般。 跟在身后的玄五许久未见殿下这般恐怖的模样,吓得小心肝儿都颤了颤,忙大声道:“此乃七皇子殿下,奉皇上口谕而来,赦免嘉和郡主。还不快开门!” 那狱卒这才颤着手,掏出怀中的钥匙。 程淮启见他浑身抖得厉害,动作极慢,忍不住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一把将他手中的钥匙夺了来,飞速插/入锁孔,打开铁门,几步走至陆容予身边。 木床上的人即便睡着了,也依然眉头紧锁、睫毛微颤。 她双颊潮红、嘴唇发白,似乎是极冷,一双手紧紧捏着盖在身上的两身衣物,浑身却依然打着颤。 几日未见,她竟已面容枯槁、形销骨立! 程淮启见她这幅模样,一颗心便如同被一块湿布包住一般,几乎透不过气来,又紧又疼,浑身都仿佛正受绞刑。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那两层衣物外,就这样连人带衣一同打横抱起,薄唇抿成一道利线,大步走出牢狱。 第32章 不疼 谁都没想到, 七殿下居然直接把小郡主带回了自己府上。 还在回府的路上,顺便拎了十几个太医,一道回来。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 排场极大。 七皇子府本来就没几个婢女,最会照顾人的怡香还在前几日被拨去了碧芙园,这里平日养的都是一群能吃能打的大老爷们儿, 这下忽然来了朵娇嫩无比的花儿,大家不知所措中,只好听任着两个宫女指挥。 兄弟们都知道这娇花儿对于殿下来说是怎样心尖尖上的存在, 因此心里的紧张一点不比殿下少, 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怠慢了小郡主的病情。 人多本是好事, 可在此时, 这乱作一团的场面里,却显得手忙脚乱起来。 脚步声错乱交杂, 叮铃哐啷的碰撞声不断,守在床边的程淮启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总觉得再这样下去, 小姑娘连病都不能好好病, 迟早要被这群连伺候人都不会的废物给吵醒。 心里烦躁的要命。 终于,在玄五与玄六相撞、打翻一盆水时,程淮启忍不住迈着长腿走出门去, 剑眉下沉,眼神如刀, 厉喝道:“都给本殿停下!” 所有的声音,如同预先排练过一般,在这句话尾音刚落的那一瞬间, 消失得一干二净。 突如其来的寂静十足可怖,刚做了错事的玄五与玄六对视一眼,齐齐惜命地向后退了半步。 心里将“殿下饶命”四字重复了无数遍。 随后,众人又听那疲惫不堪的嗓音,低哑着声道:“去碧芙园找怡香来。” 那日,吴公公带人搜了碧芙园后,陆容予与画婉、梳雪便齐齐被抓,怡香忙着四处周旋,几乎没有一时得空;一炷香前,怡香又听到玄六传话,便先拿着圣旨,去东牢将画婉与梳雪接了回来。 此时,三人正在碧芙园中整理着凌乱不堪的屋子。 听闻郡主已然回宫,画婉与梳雪自然心下急切,忙跟着怡香一道去了。 三个能照顾人的婢女来了,七皇子府这才渐渐由慌乱变为有序。 按着太医的吩咐,打水的打水、抓药的抓药,好生忙活了起来。 程淮启不放心方才那个没有什么名号的吴太医,又叫了太医院李提司来,亲自为陆容予再次诊脉。 其余一众太医则整整齐齐地跪成了四排,躲在李提司身后,垂着头、屏着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千万不能惹怒了这脾气暴戾、杀人不眨眼的七殿下! 李提司把完脉,便即刻将搭在丝帕上的手撤了回来,躬身道:“殿下,只需按方才吴太医所吩咐之药方抓药,熬了喝下,若明日午时前能退烧,便性命无忧。只是,郡主此番受寒受惊,又未于最佳时机控制病情,这样一来,恐对其身子损害极大。” 程淮启闻言,一对剑眉紧锁,沉声道:“可有法子调理?” 李提司答道:“有是有,只是这效用……可能不大。” 程淮启冷冷扫一眼那群跪在后面、惊恐万状的一众庸医:“你们说呢?” 那些人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有几个胆小的,更是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却没人敢出一言。 程淮启嗤笑一声,语气极冷:“滚。” 偌大的房内霎时间变得空空荡荡。 他掀袍在床沿坐下,揉了揉太阳穴,又执起陆容予冰凉的右手,要以自己的体温为小姑娘暖着。 画婉打了一盆凉水进来,他眼神示意她放下,要亲自为小姑娘换下头上的帕子。 怡香端着药走到床边,他又接过汤碗,要亲自喂小姑娘喝药。 见殿下面色疲惫,眼底一片青黑,怡香忍不住劝道:“殿下,您歇会子吧,郡主这里有奴婢们照顾着。” 程淮启并未回她这句,只淡淡道:“你此番有功,自己下去领赏。” 怡香一向知晓七殿下脾性,现下听他这么说,只得应了声“是”,躬身退下了。 陆容予一直到第二天巳时才醒来。 程淮启整日整夜地守着她,片刻不离,此时见她醒来,心头如有一颗巨石猛然落地,颇有些不真实感,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明明激动极了,嘴上却说不出一个字。 陆容予这番高烧许多日,嗓子都烧哑了,喉间滚烫、撕裂般地疼着,嘴唇翕合半晌,还未说出话,眼泪便先成串地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程淮启最见不得她哭,一时心疼无以复加,将躺着的人扶起,右手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拇指拂去那灼人的泪珠。 可她的眼泪偏偏像决堤了似的,怎么也擦不完。 程淮启无声地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大掌在她薄薄的背脊后面一下一下地拍着:“这几日……你受苦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陆容予便觉得愈发委屈,本还无声地掉着泪,这下却嘤嘤呜呜地哭起来,气都快要喘不上了,眼泪鼻涕混着,胡乱抹了他一身,一张小脸哭得通红,梨花带雨的模样。 就算观者有再硬的心肠,也忍不住软下来。 他看她这幅模样,觉得娇憨可爱得紧,把怀中娇软的身躯抱得更紧了些,又将下巴轻轻搁在她肩窝上,好言好语地哄:“不哭了,是我来晚了。” 程淮启一向与女色不合,生平最热爱之事便是纵横沙场,与陆容予之经历,是他第一回 与女子相处,今日亦是第一回这般耐下性子哄人。 于是,他空有一副好态度,却没什么经验,甜言蜜语却一句不会,哄来哄去的,也就这两句话,陆容予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心里却没好受半点。 小姑娘也不知自己在恼什么,只是这时好容易脱开困境、心安下来,前几日又受了那许多苦,皆是因他而起,便忍不住闹他一番,当即小嘴一扁,竹筒里倒豆子般,委屈巴巴地控诉了起来。 “你可知小年那日,我在园中等了你多久?你便是被什么事牵绊着了不能来,也该提前与我知会一声,亦好过我在冰天雪地里等了你足足两个时辰!” “你可知那牢中又黑又冷,还臭极了!我日日在那脏污之处与虫鼠为伍,提心吊胆、惶……惶惶不可,不可终日……” 说着说着,她便又忍不住回忆起前几日那生不如死的景况,眼泪复又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在他玄色的前襟上砸出一朵朵深黑色的泪花来。 小姑娘的嗓音不似平日里那样嗲与糯,沙哑中却又带着别样的娇嗔,愈发可爱。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话也说不完整、气也喘不顺畅,还十分丢脸地打了个哭嗝。 程淮启低低地笑,只觉接连着几日未眠积累的疲惫与困倦,皆被她此番毫无界限的亲昵言语一扫而光。 “呜呜……你竟,竟还要,取笑我!我为你受了这,许多苦……” 听到他笑,陆容予又羞又恼,气得捏起粉拳,用力朝他胸前砸去。 她本就没什么力气,更何况这次生病,将她命都烧没了半条,这一拳就更加绵软,可没想到,程淮启却一反常态,十分痛苦地闷哼了声。 那隐忍的声音十分短暂,转瞬即逝,却被陆容予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瞬间觉得不对,想从他怀中挣开,却没想被抱得更紧了些。 “你放开我。” 小姑娘沉闷又固执的声音从胸前传来。 程淮启并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仍未松手,任由她掰扯自己的手臂,一动不动,只低声道:“喃喃,让我抱一会儿,你乖些。” 程淮启这样坚强隐忍的人,若非大伤,绝不会让自己察觉出一星半点。 陆容予太明白这一点,于是愈发担心,说着说着,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冲他吼:“你快放开我呀!” 他仍不言语,她便继续凶他。 “你若是非要瞒着我,我便这一辈子都不要原谅你了!” 程淮启叹了口气,无奈地松了手。 陆容予从他怀中出来,这才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的人打量一番。 几日不见,少年清瘦不少。 他发髻虽齐整,眼中的红血丝与眼底那一片明显的青黑却将他的疲态毕露,连下巴也冒出了些许青青的胡茬。 看起来,竟像是连着好几日不眠不休的模样。 陆容予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眸,心口蓦地一痛,右手抚上他的脸,又一路向下,极其小心地去解他的衣襟。 程淮启迅速握住她的手,无声地拒绝。 “让我看看。” 小姑娘的声音很小,话语却极坚定。 她挣开他的手,将他上身的衣物一层层褪到腰际。 少年的身躯线条流畅分明,满是肌肉,十分有力,可这一块块虬结的肌肉上,却横七竖八地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箭伤、刀伤、剑伤混杂,旧伤还未好全,便又添新伤,一层叠一层,深深浅浅、触目惊心。 他胸前还缠着几圈厚厚的纱布,有斑斑血迹透过那层薄白渗了出来,甚至沾到了最里面的里衫上。 方才,应当就是自己打的那一下,让他这处新添的伤口又溃出了血来。 陆容予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当下惊讶地张着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她指尖小心翼翼地触上那处血迹,抬眸望着面无波澜的人,颤着声道:“可是极疼?” 程淮启勾了勾唇,宠溺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低低道:“不疼。” 可若不是极疼,他方才怎会没忍住,闷哼出声? 他总是这般,嘴硬得很。 陆容予吸了吸鼻子,努力将眼眶中的泪憋回去,瘪着嘴道:“殿下素来最会骗人的。” 程淮启失笑,伸手去勾住她的手指,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柔声道:“见着你便不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呜,小哭包可爱死了 程小七哄人么不会,撩起来又那么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0-08-16 08:19:35~2020-08-17 08:4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柚子甜不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卿 5瓶;会飞的小鲸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一起睡 陆容予高烧方退没多时, 便从怡香口中听闻小兰已死之噩耗。 当日,玉合一口咬定旧主嘉和郡主指使婢女小兰往惠妃饭食中投放静神散,陆容予与画婉、梳雪虽被暂且押入牢中, 这身份最低的小兰却被惠妃下令,直接乱棍打死。 陆容予闻言,一时悲恸无以复加。 画婉等人劝了许久, 她才肯停下,吩咐厚葬小兰,且定要打点好她的家人, 又亲自为她烧了好些纸钱香火才罢。 没过多时, 陆容予又从程淮启之婢女口中,听闻玉合与其腹中胎儿离奇死亡之消息。 玉合就死在陆容予出狱当日, 抛尸敬神缺。 她死时, 浑身肌肤皆呈灰黄之色,眼、鼻、口、耳、手、腹、腰、腿, 无一处没有伤痕与血迹,浑身皆是溃皮烂肉, 竟比凌迟更令人毛骨悚然, 死状极惨。 陆容予不肖想, 便知道是七殿下使的手段。 他下手狠绝、不留痕迹,五皇子找不到证据,便没法来此处讨说法。 亦不难知晓, 此番七殿下与五皇子之争,凶险万分。 七殿下如此尊贵的身份, 仍要亲自上战场,且身受重伤,若非十分艰难, 断然不会如此。 只是还不知此番这两虎相争的结果如何。 不过,程淮启已几近四日未眠,早已是强弩之末,陆容予心疼极了,并不急于这一时问他前因后果,亲眼盯着玄五给他换完药后,便催着他早些去歇息。 玄五前脚一走,程淮启后脚就又将坐在床上的小姑娘拥入怀中,阖着眼,贪恋地嗅着她发间的芳香。 有了前车之鉴,陆容予不敢用力,只轻轻推了推他,软声道:“你快去睡罢。” 抱着自己的人一动不动。 她又伸手去捏了捏他的手掌,吩咐道:“还不快去歇息!” 程淮启顺势抓住她白皙细嫩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眉眼含笑。 “你正在我床上,要我睡去何处?” 陆容予闻言一愣,随即大窘,面上微微泛红,嗫嚅道:“你放开我,我这就给你腾地方。” 程淮启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必。” “好没道理!”陆容予见他这般无赖,忍不住皱起眉,愤愤然的模样,“你又不去别处睡,又不要我将床铺让与你,竟是真的不想歇息了吗?” 程淮启闻言,松开怀中的人,左手勾住她的下巴,强迫着她与他对视,又凑得极近,几乎鼻尖相贴。 “不若……本殿与郡主一道睡?”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面上,陆容予双颊瞬间绯红,一路染到了耳根子。 她慌忙收了视线,险些就要被他那双好看的眸子与好听的嗓音蛊惑了去。 小姑娘娇羞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程淮启莞尔,见好就收,不再逗她,站起身预备往外走。 陆容予见他要走,一下也急了,顾不得方才的羞怯,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要去哪?” 程淮启脚步顿了顿,却并没有回头,刚答完,便一刻不停地离开了。 “书房。” 陆容予在床上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将方才的害羞劲儿缓过来,双手捂着面,直直地向身后的床上倒去。 现在,她只消一闭眼,脑中便是他方才将脸凑至自己面前,如男妖精一般将她魂魄都要勾走的模样;一睁眼,面前又是带着他独有香味的床铺被褥。 简直没法好了! 忽而又想到,自己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 方才,她竟就被他这样抱在怀中! 实在羞耻至极。 思及此,小姑娘慌忙往被子里钻了进去,连带着脑袋都闷得严严实实,一张才褪下温度的脸蛋又滚滚地烧了起来。 画婉进来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面—— 被子里拱起一个小小的团,里面的一双腿胡乱扑腾了几下,又连人带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 而后,那一团便乖乖待在原处,一动也不动了。 这般动作,也不顾及着自己膝上的伤与刚退的烧,半点不像是个大病初愈的人。 画婉叹了口气,走到床边,轻声道:“……小姐?” 陆容予依旧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嗯。” “该喝药了。” “……噢。” 她又在被子里磨蹭了一会儿,等差不多冷静完了,才又从被子里探出一颗头来。 却没想,本该是画婉站着的地方,却站着刚才分明已经离开了的人。 !!! 程淮启方才离开,便见到画婉端着药来,心下想着小姑娘怕极了苦,若是自己不盯着,恐不肯好好喝药,于是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 这一折,便将小姑娘方才那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 陆容予目光触及那玄色衣袍,心下惊疑,顺着衣角向上看去,果然是那双笑意几乎满溢的桃花眸子。 她顿时觉得又诧异又窘迫,一张脸比窗外探进来的那支梅花更红几分。 方才,方才自己那一连串忸怩动作,莫非都被他看了去?! 思及此,陆容予整个人都蓦地僵住了,赶紧双手一合,又将自己再一次蒙进了满是他气息的锦被里。 程淮启长腿一曲,坐在床沿,伸长胳膊,将她连人带被子抱进怀中,低低地笑。 “预备住在被子里不成?” 陆容予沉默了半晌,含含糊糊道:“你好生讨厌!” 程淮启辨认了一会儿,才听清小姑娘说的是什么,强行将她的小脑袋从被子里找了出来,调笑道:“如何讨厌?” 陆容予此时双手双脚都被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像个粽子一般,还不是任由他摆布,只好瘪了瘪嘴,暂且认输。 她对着案几上的汤碗扬了扬下巴,不情不愿地道:“我不要与你争辩!你先喂我喝药罢。” 程淮启便十分好脾气地端起药碗,将那药一勺一勺地喂入她口中,还塞了一颗蜜饯到她嘴里。 末了,又哄着人再睡上一觉。 陆容予到底顾念着他极度疲乏的身子,一碗汤药下肚,竟一声苦也没叫,皱着眉,一股脑儿全喝了下去,一喝完便催着他快去睡觉。 程淮启此时精力已几乎到了极限,也不再逞强,点了点头。 他面上疲态尽显,陆容予看着心疼极了,赶忙拉住他的手腕,出口的声音细若蚊蝇:“不若你就睡在此处吧,我们不盖同一床被子便可。” 语毕,不等他拒绝,她就一番扑腾,从被子里脱开身。 套上鞋子,走到门外,吩咐怡香再拿一床被褥来,又亲自将那床被褥抬到床上,高声对外头喊道:“我要休息了,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程淮启的床榻极大,两人裹着两床被子,一个睡在最里边,一个睡在最外边,中间竟还能塞下两人。 他实在是倦了,沾上枕头便睡了过去,而刚从冗长的一觉中醒来的陆容予却毫无睡意,仔细确认他已睡着后,便轻手轻脚地挪到了他睡的外侧。 不禁思及自己头一回见他之时,被他满身煞气吓得浑身颤抖、站都站不稳的模样。 还有后来中秋宫宴时,他疑自己要弑君,对自己步步紧逼的试探。 以及围猎那回,她在他帐外听到的那恐怖声音,和他出帐之时浑身的血腥臭味。 皆仿佛前来向活人索命的阎罗一般,令人不由自主便心生恐惧。 如今,他即便是睡着了,也仍旧是一幅人见人怕、十分不好惹的冰冷模样,唯有在面对自己时,眼中流露出那温柔之色,才显得十分亲近。 但无可否认,他自然是极好看的。 一张面容仿佛精心雕刻而成的一般,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下颌棱角分明,刚毅而冷峻。 陆容予双手撑在床面上,托腮看着面前的人,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伸出食指,在空气中虚虚地勾勒他的轮廓。 不小心碰到他的眉梢,又像被烫了似的将手缩了回来,不敢再乱动,生怕吵醒了他。 他睡相十分好,一动也不动,陆容予这般看了一会儿,自己也有些困了。 或许是方才喝下的药有安神的作用,她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朦胧,不知何时,便也睡了过去。 程淮启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中途听见小姑娘醒来,用了膳、喝了药,后又睡了回去。 他听见动静也并未睁眼,闭目养神一会儿,等她静下来,也再睡了回去。 窗外清冷的月光照在少女脸上,程淮启借着这一抹微弱的光看去,那娇娇小小的一团就伏在自己身边,呼吸平稳、面容沉静安逸。 这样美好的小少女,看得他心生歹念。 有些事,果然是食髓知味。 没有婚配,甚至没有婚约在身,牵她、抱她已是逾矩,可若当真体会过个中滋味,脑中便只想着要贴她更近些、与她更亲密些才好。 程淮启勾了勾唇,拇指在她面上轻抚两下,又将她的被角掖好,翻身下床,去找此时应当已然回宫的玄一。 —— 程淮启回来之前,承南那决定成败的一役便已然收尾,他也就是在那一战中身受重伤。 不过,程淮泽应当损失更重。 程淮泽虚晃一招,让程淮启得到五百军的假军情、实则却带了一千军而来;却没想到,程淮启也早有准备,一月前便在承南步下天罗地网,一举击溃他几乎一半人马。 此番两人皆是亲自带兵上阵,但程淮泽的战场经历与他相比不过寥寥,两人实在不可同日而语,此一战,程淮启虽说以三百战一千,但却胜券在握。 而他胸口这一处以身犯险的伤,也是最后时刻,程淮泽被逼急了,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捅了他一剑,才留下的。 他与程淮泽一战,外人看着两败俱伤,其实不然。 程淮泽虽只受了些皮肉伤,但他之一千军自牟州而来,存活者只剩不足一百,且奄奄一息。 只消待最后一战收尾,玄一下令追查,便极可一个活口不留。 而程淮启虽身受重伤,但启字营之承南三百军,几乎无人身亡,且只有不到五十人重伤。 程淮泽元气大败,接下来必然选择休养生息,此又恰好给自己以养伤之机。 他体魄强健,不过月余便能好全,届时启字营毫发无损,而泽字营则白白葬送一千条性命。 程淮泽应当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此番精心谋划、谨慎布置,却还是闹了个满盘皆输。 至于玉合,不过是为了腹中之子而已。 程淮启那时只与她说,无论如何,她与她腹中之子皆必死无疑,若如实招来,或还可死得体面些,她便又轻易转向自己这处,转而为陆容予佐证。 程淮泽,布得一手好棋,却尤欠考虑。 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知道了叭,程小七说的“死得体面些”,就是这样一幅丑亚子! 程小七(冷眼):欺负我媳妇儿还想得好死? - 滴滴滴,今天甜吗!甜吗!! 感谢在2020-08-17 08:41:30~2020-08-18 15:3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崽、小白龙不吃草 2个;南慕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dai爱吃糖 5瓶;蔚藍之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桃花玉 再有没过几日便是除夕。 程淮启借由陆容予之病, 又为防程淮泽之后手,愣是将人留在了自己府中过节。 外人皆心道七皇子不识礼数,可在这其淫/威之下, 却无人敢说出心中之言。 日子一天天过去,偌大的皇宫中这上下几千张口中,竟连半句风言风语都没有听到。 且帝后也皆对两人此逾矩之举视若罔闻。 按理说, 连一妾室都无的孤家寡人程淮启早已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帝后一直为此事发愁,当下有此等好事, 应当要立即为两人操办起婚事才对。 可是此回, 不仅邺谨帝从未明里暗里向程淮启提过半句成亲或定亲之事,就连万皇后亲自去问, 都被邺谨帝委婉地拒绝了几回, 不知是在作何考虑。 不过程淮启自己也没提起过这档子事。 大邺有传言,女子若在及笄之年出嫁, 便能福泽一生。 小姑娘须得要明年盛夏之时方才及笄,他便也不急着娶亲一事。 左右两人如今已这般亲密, 他又是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份, 即便到时候她反悔, 也没有别人再敢要她了。 …… 陆容予听程淮启再一次将这话坦坦荡荡地说与自己听,不禁愤愤地指着人骂道:“你……无耻!” 程淮启挑眉,大步走至床边, 将又羞又怒的小姑娘逼至墙角,捉住她闪躲的目光, 坦然道:“你亦不是头一回知晓,我便就是这样的人。” 陆容予已在他府中待了有两三日,他养伤、她养病, 两人无所事事之时有许多,日日皆免不了一番调戏与斗嘴。 经由这几日之经验,她已十分明白,自己即便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也敌不过他一副铜墙铁壁般厚的脸皮。 于是,她每日只抒发一下自己的不满,便不再与他多做纠缠了。 今日除夕,其他各宫各府中皆热闹喜庆非凡,但这七皇子府内,不要说对联、窗花了,就连一盏红灯笼都没挂上。 陆容予早些天见了便觉死气沉沉、毫无意趣,今儿个一早便派了人去司物部拿些物什来,好生装扮一番。 此时应当已然送到了。 她十分警惕地看了一眼将自己逼到墙角的人,倏一弯腰,便消失在他的视野,溜到了床尾去,预备穿鞋。 谁知,她被脚下的一团锦被一绊,直直向地下摔去。 程淮启眼疾手快地长臂一伸,将人托在怀中,陆容予便以腰为界,上半身挂在他一条手臂外侧、下半身挂在内侧,整个人都折叠了起来。 他只消一抬胳膊,她便会像一条丝巾一般,摇摇晃晃地挂在他臂上。 …… 陆容予大窘,正想扶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却听见他带着戏谑的低笑声传来。 “方才说我无耻,此时便又学会投怀送抱了?” 那尾音上挑,婉转又悠扬。 他要欺负她时,便是这幅模样,将唇贴在她耳畔,声音极低,还带着点哑。 口中喷出的热气洒在她耳边,惹她痒得轻颤,红云便轻易从脸颊一路染到耳根。 还没反应过来要如何应对,他两只大手便穿过她肩下,抱小孩儿似的将她凌空抱起,又以坐姿放在了床沿。 小姑娘害羞起来着实可爱讨喜得紧,一张瓷白的小脸上似有朵朵桃花翩飞,眼神闪躲、神情局促。 程淮启半跪下身,抬眼与她对视。 两人近得几乎呼吸相闻。 今日窗外有极清透柔和的阳光,轰然铺在后背,将他整个人都罩上了一圈光晕,仿佛神祇,好看得十分不真实。 他就这样望着她,眼眸深邃,其中似有星河流转。 呼吸忽然烧得沸腾,扑在她面上的每一下,都带着滚烫的温度,让她浑身都燥热起来。 陆容予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纤长卷翘的睫毛如蝴蝶之两翼,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着。 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破膛而出。 她如此等了许久,那人却半点动作也无,陆容予此时睁眼也不是,不睁眼也不是,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时间走得好慢,两人身边的温度却攀升地极快。 陆容予受不住这样旖旎的氛围,又拉不下脸来睁眼,只好以双手掩面,十指打开,透过那间隙偷偷看他。 ——猛然撞见一双略显无措的眸子。 她一讷,还是头一回在他身上看到这般神情。 程淮启无声地轻叹一声,拉过她软若无骨的小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极尽珍惜。 还是再等等罢。 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将小姑娘的便宜占了去。 陆容予想到自己方才自作多情的举动,又感受到那唇瓣温热的触感,顿时气血上涌,只盼地上即刻开出一道缝,让自己钻下去才好,赶紧挣开他,自己匆匆穿戴一番,便溜到屋外去了。 程淮启见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和她慌忙中落下的香囊,忍不住弯了弯唇。 方才屋外还是阳光普照,没过一会儿便又纷纷扬扬飘起雪来,且有越下越凶之势。 陆容予本欲像上回那样,在园子里与怡香等人一道剪窗花,现下只好搬到了屋内小厅来。 梳雪笑道:“小姐上回那副对联与两朵窗花,奴婢已好生收着了,这回也带到了七殿下府中,小姐可要亲自赠与七殿下?” 陆容予不想被程淮启听着,刚对画婉比了个“嘘”的手势,便见他迈着大步,从里屋走了出来,在自己身边坐下。 虽未言语,眼中却明明白白写着“快拿来给本殿瞧瞧”几个大字。 而且这眼神不是看向陆容予,而是直直地看着梳雪。 梳雪会意,即刻便到自己房中去取了来。 “殿下不知,小姐当日提笔便即刻挥就了这一幅对联,写成了才发现,题的是赠与男子之词;那窗花也是剪了一早上,剪坏了好几回,才剪成的呢!” 左右便是打算今日赠他,早与晚也没什么差别,陆容予本还想眼一闭、心一横,直接将这礼物给了他,可现在被梳雪这么添油加醋地一说,她反倒害羞起来。 小姑娘步伐匆匆地从凳子上下来,走至梳雪身边,夺过她手中的对联与窗花,紧紧地护在怀内,也不回去坐好,只扬着下巴,眼神瞥向别处。 “休要听梳雪胡言!这两样物什,我……我只是觉得太好,舍不得贴罢了!何时说过要赠与你!” 程淮启见她一幅嘴硬的小模样,压下唇角的笑意,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我便不用与你礼尚往来了。” 陆容予登时一愣。 这几日她与七殿下同吃同住,他做事又从不避着她,她便难免会将他与玄一之对话听来些。 就在前两日,她还听见玄一说了句:“郡主若得了,必然欢喜极了。” 她虽然不是出生宫中,却好歹也是侯府小姐,先前又有潘王年年给她搜罗些奇珍异宝来,怎么说也称得上见过些世面的。 要她收一件礼物,还“欢喜极了”,可不是一般之礼能做到的。 她心下疑惑,问过他几回,他却又避而不谈,好容易忍到今日,他却又说不送了。 这是什么道理! 小姑娘十分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怀中并不怎么拿得出手的礼物,还是觉得,这稳赚不赔的生意不得不做。 程淮启看着她不情不愿地迈着小步子像自己缓缓挪过来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 陆容予把怀中的纸头一股脑儿塞进他怀里,闷闷道:“臣女肚子里左右也就那半瓶墨,细究起来,便晃荡得厉害,还望殿下莫要嫌弃才好。” 程淮启揉了揉她的发顶,轻轻“嗯”了声,抬手将那对联上的绳子抽开。 少女的精巧灵秀,却笔笔大气,十分耐看,题的句子也非那般小家子气与见识短的,反倒意韵深远、心怀天下。 倒是自画像之后,又一回令他刮目相看。 窗花虽技艺生疏,却也看得出下了功夫,还算完整好看。 程淮启轻轻刮了刮她泛红的小脸,即刻便站起身来,亲自将对联贴在了卧房门前,又将一对窗花贴在了卧房的窗上。 见他从窗边走来,陆容予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你要给我的是何物?” 人言道,大邺男子,莫说成亲前,就算是成亲后,夫婿之卧房也不会有女子之物。 但陆容予才来七皇子府住了没几天,这偌大的卧房中便处处都是她的物什了。 知晓她每日都要梳妆许久,程淮启还特地命人将她在碧芙园所用的梳妆台搬了来。 此时,程淮启便眼神示意她坐到梳妆台前。 “闭眼。” 陆容予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十分乖巧地依他所言,闭上了眼。 接着是一阵窸窣的轻响声,以及他带着薄茧的大掌与自己耳垂相摩挲的触感,有一点痒。 程淮启从未给女子带过耳环,手法十分生疏,怕弄疼了她,也不敢使力,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带上一边。 陆容予早就忍不住睁开了眼,看着他笨拙的动作,也不催,也不帮忙,心上如浇了层蜜一般甜,唇边也忍不住弯起一个弧。 是一对耳坠。 通体以金打造,小巧别致,最末端处,还镶嵌着两粒翡玉,一边白中混粉、饱满柔和,另一边则几乎是纯的粉色、晶莹剔透。 原为那西南所出的桃花玉。 这桃花玉本就珍贵难得,这样水头与成色的,更是有价无市之珍宝。 更何况,自己耳上这两枚成色相异,竟是出于两枚不同的母玉! 陆容予将脸侧过,对着镜子左右照了许久,满心欢喜丝毫不加掩饰。 “难怪今晨你说粉色的这套衣装更好看,原来是要配这桃花玉耳坠。” 程淮启大手抚了抚她细腻小巧的耳垂,低笑道:“见此玉时,便觉若是喃喃带着,定然十分好看。” 他还是第一次夸自己皮相,陆容予不自然地将眼神从他身上错开,盯着镜子中那人节骨分明的大手,微微红了脸,轻声回道:“殿下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知道你们俩都好看了啦!感谢在2020-08-18 15:32:10~2020-08-19 08:3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除夕宴 今日虽极冷, 大雪纷飞飘扬不断,游仙宫内却依然热闹非凡。 邺谨帝向来不是铺张浪费之人,却在每年皇后生辰与除夕宫宴之时挥金如土、极尽奢华。 此番宴席, 宴请宫中每个叫得上名字的主子,珍馐佳酿、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游仙宫内燃了数不尽的烛火, 将整个大殿照得金碧辉煌。 丝竹乐器早在主子们入场前就欢快地吹奏了起来,舞女们亦穿着华丽,在殿中央翩翩起舞。 邺谨帝与皇后坐于首位, 各宫女眷与皇子公主们纷纷为二者献上礼物与祝词, 讨得一份喜钱。 在座众人皆面带喜色,唯有惠妃与五皇子之形容, 实在称不上好看。 应当是近来军务震荡, 惠妃经静神散一事后,也受到了邺谨帝暗地里的压制。 程淮安好容易解了禁足, 这下亲亲热热地坐在了陆容予身边,见到一旁惠妃满面强笑的模样, 便忍不住嘲讽几句。 “惠妃此人, 自命不凡又自视甚高, 先是想夺母后之后位,好容易死心后,又盯上了储位, 每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一直勇往直前、持之以恒, 真不知是该赞她一句坚强,还是骂她一句愚笨。” 陆容予毕竟不是在大邺生长,对都城内的许多事都了解不多, 但她仔细思索了公主这一番话,觉出些不对来,因问道:“这惠妃是什么来头?” 程淮安顿了顿,道:“当朝张宰相之女。” 陆容予一愣。 那便能说得通了。 几月前,她方入宫之时,便有教规矩的嬷嬷告诉她,后宫之中有两件事绝不许提。 一乃皇后娘娘之身世,二乃“容嫔”二字。 前者既不许提,想来皇后娘娘背后家世极其一般。 如此身份坐上后位,那惠妃一直心存不满,也是情有可原了。 自古后位皆是皇帝用以笼络臣子之心、百般斟酌而设,即便皇帝再宠爱妃子,也会将后位留着巩固政权之用。 从头至尾,大邺后宫妃位只有二人,其中又以惠妃资历最老、家底最好。惠妃封后,本是情理之中、人心所向,谁知,竟半路被一个毫无背景的万皇后所夺,心中必然愤懑。 万皇后起初便是贵人身份,自进宫以来,一路高开高走,几乎是独得皇帝恩宠。 邺谨帝虽时而也会翻其他嫔妃的牌子,但时日少之又少,且即便万皇后身子不便,他依然会去她宫中陪她。 大邺后宫妃嫔本就极少,万皇后来前,皇帝雨露均沾、后宫人人皆得恩宠;可万皇后一来,便叫其他妃子即使望眼欲穿,也不得几回召见;更有比万皇后更后入宫者,自始至终,便连皇帝的面儿都没见过一次。 这万皇后家底不好又十分得宠便罢了,偏偏运气还极好,一封后便怀上一对龙凤胎,在邺谨帝的精心呵护下,未有半点诡计得以近身,足月后,顺利产下一子一女。 凤胎虽十足骄纵,却长得与皇后有八分像,邺谨帝每每对着那样一张脸,便怎样也生不起气来,惯得她无法无天;而这龙胎,则被人人称道,处处挑不出错,城府颇深、极尽谨慎,是天生的帝王命,储位之众望所归。 若没有程淮启,即便惠妃不封后,太子之位也必然是才华出众的程淮泽的。 可这程淮启一出生,一切便都被瞬间颠覆了。 眼见自己靠子嗣出头的愿望再次落空,惠妃便恨得咬牙切齿。 但邺谨帝一直未封太子之作为,又让她觉得,泽儿还是有希望入主东宫的。 惠妃私下暗害万皇后之事不少,皇帝碍于宰相之面不好动她,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日后程淮启上位,首先要除之人,便是他们母女。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他们母子必须争一争,或许可搏得一线生机。 想通来龙去脉,陆容予忽然有些可怜起惠妃母子来。 程淮安见她如此面色,十分不满地道:“嘉和,你不会……” 陆容予急忙打断她,解释道:“我何时是那种分不清黑白之人了?他们母子明里暗里害人之事并非作假,我自然不会偏袒他们,只是觉得,他们与我们作对亦是情有可原罢了。” 程淮安道:“情有可原归情有可原,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之境况,该杀还是得杀。” 陆容予被她逗得笑了出来,扯开话题。 “过了这年,你便也快成一个老姑娘了,怎得,还不打算在这都城之中,挑一位好郎君嫁了?” 程淮安闻言一愣,随即面上微微泛起了红,轻声道:“并无能看得上眼之人。” 陆容予见她这般羞涩之状,便知她在于自己说谎,赶忙执起她的手,小声问道:“你悄悄说与我,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程淮安看了她一眼,沉默半晌,才百般犹豫地轻轻点了点头。 也算是有的罢。 即便是无,她也没别人再能入得了眼了。 陆容予得了这个消息,竟是比正主更加兴奋,当即眼神一亮,问道:“是哪家公子?” 程淮安的眼神闪了闪,又摇了摇头。 见她不好意思说,陆容予也不好追问,捻了粒葡萄递到她嘴边,调笑道:“不知是哪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哥,竟连这都城中最貌美之贵女都看不上,这般没有眼光之人,不要也罢。” 陆容予头一回这样奉承她,程淮安一时乐了,嘴都几乎要咧到天上去,扬着下巴道:“怎会有人看不上本宫!只是……算了,今日大吉,这糟心之事,不提也罢。” “倒是你,”程淮安拉过她的手,歪了歪头,“你与哥哥感情如此之好,身份也相配,想来等你明年及笄,便可大婚。届时必然有十二抬大轿,人迎于长街、花铺就满殿,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她如此一说,陆容予便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动人场面,面上一红,娇嗔道:“未来之事不可预测,休要胡言。” 程淮安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害羞。” “况且,我这可不是胡言!瞧着你这对新桃花玉耳坠,除了哥哥外,还有谁能弄来?连我都未能得一对儿呢!且哥哥都已明目张胆地将你迎入府中住下了,你且看父皇对母后这般好,便能知晓哥哥也定然是个痴情种。别人不知,我可能猜着,你住在哥哥府上,他必定是将自己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你睡了罢!” 陆容予闻言一愣,双颊红云却更深了些。 七殿下可不止是将自己的屋子收拾出来给她睡。 还曾,还曾……! 不过,她自然是不肯将这话也告诉公主,当即又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她嘴里,好让她这如簧的巧舌歇一会儿。 宫宴即便再大的排场,左右也不过是些歌舞丝竹、吟诗比武,程淮安爱热闹,且先又被禁足许久,这才十分兴奋,与陆容予这般不爱热闹的人来说,也不过是场宴席罢了。 今日是除夕,照规矩要守岁,这宫宴便一直从戌时末持续到子夜,直等守更人敲过锣鼓,各人又皆用过饺子与蜜饯、说过吉祥话儿后,才离席散去。 届时已是深夜。 陆容予极少这样熬着整夜,且在皇帝面前不得失态,必得时时绷着神经,如今帝后已经离开,她便忍不住松垮了下来。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顶着千斤重的眼皮望向程淮启那处,却见他毫无要走的迹象,大刀阔斧地坐在原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小姑娘实在困得狠了,塌着腰坐在案几前,一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也半眯着,若不是身边有宫女不停与她说着话,只怕下一秒就要这样坐着睡过去。 像只恹恹的小懒猫。 程淮启无声地勾了勾唇,待到殿中其他人全都散尽,才迈着长腿走到了她面前。 小姑娘睡意极浓,并未注意到其他人都已离场,见他来了,立刻不自觉地挺直了小腰板儿,可眼皮依旧粘着,说话的声音也抑制不住地柔腻软糯。 “殿下,我们……回去吗?” “嗯。” 程淮启弯下腰,亲自将人拉了起来。 陆容予于一片迷蒙中推开他,嘟囔道:“殿下,这里好多人瞧着。” 程淮启失笑,并未回话,只是在她面前蹲下身,半侧过头去看着她,低低道:“上来。” 陆容予呆立了好半晌,又晕晕乎乎地摇了摇头。 “殿下,使不得的。” 程淮启见她站都站不稳,心里却还死死念着这礼数,好笑道:“你若再不上来,我便将你抱回去了。” 陆容予分辨了一会儿,才听清他说的话,困意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眸中也恢复了一片清明,愣愣地望着那满面笑意的人,又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四周。 这才明白过来,旁人早已散尽,他才要这般与自己亲昵。 陆容予磨磨蹭蹭地挪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趴上去,即刻便被他揽着两个腿弯,背了起来。 她方才便已清醒,此番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心中似有一头受了惊、迷了路的小鹿,发狂般地胡乱撞着四壁,发出一声声清晰而清亮的响,与他稳健的脚步声混于一处,前后交杂。 他的肩十分宽,肩头还有一股独属于他的清香,脚下每踩一步,雪地中便陷下两人重的脚印。 陆容予情不自禁地将脸贴上他的背,纤长的睫毛扑闪几下,搂着他脖子的双臂圈得更紧了些。 “……阿启哥哥。” 小姑娘乖乖巧巧的甜糯声音自耳后传来,香软温热的玲珑身躯又与自己紧贴着,程淮启顿觉浑身的火都瞬间被她这一声娇喃点燃,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他环着她腿弯的掌心微微用力,力道灼热,自喉间发出一声喑哑的“嗯”来,干得似要喷火。 便再忍一年吧。 一年后,他定将她风风光光迎入府中,叫她夜夜唤他“阿启哥哥”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程小七你再憋一憋,待果茶给你憋出一个大婚来! 如果番外篇写一个小公主的,会有人看咩? - 手动感谢 烟卿 和 小dai爱吃糖 两个小可爱,最近灌了好多营养液呀! 还有经常评论的小天使~! 果茶会努力哒哒哒!!mua! 第36章 婚约 游仙宫与七皇子府之间距离不远不近, 程淮启便没要马车,在小姑娘身上盖了层厚厚的披风,就这样一步一步踏着雪, 将人背回了府中。 方才陆容予回光返照了一会儿,可没过多时,依旧是困意占了上风, 竟就这样伏在他背上便睡着了。 听到那均匀浅淡的呼吸声,程淮启忍不住勾了勾唇,将睡意沉沉的小姑娘放到床上, 又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将她脚上的绣鞋脱去,这才唤了画婉进来帮她更衣。 虽说上回两人睡了同一张床, 但那毕竟是情急之举, 顾及礼法与她心中的羞怯,后几日, 他都睡在书房内,等她醒了, 方来看她。 翌日是新春第一天, 照理, 各宫妃嫔与皇子公主都要到皇后处,请这新年第一安。 昨日睡得晚,今晨又要早起, 实在有些折磨人。 陆容予本来正安安稳稳地睡着,却恍惚间听见有一熟悉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自己。 可她睡意尚浓,并未听清那人说的什么,迷迷糊糊的, 便又睡了过去。 眼见离辰时便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为小姐换宫服与梳妆还要许久,届时恐要迟到。 画婉与梳雪急得在屋内来回打转,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去书房,将七殿下请了来。 程淮启踏进卧房,便见到床上那安静娇小的一团,整个人蜷着缩在被子里,纤长的眼睫在光照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身子因呼吸而一起一伏,睡颜极为柔和。 便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画婉见殿下这般,不免又急了起来,催促道:“殿下,今日拜礼,万万不可迟到啊!若是迟到了,小姐醒来必然要惊慌许久。” 程淮启这才点了点头,大步走到床沿坐下,直接将人半抱在了怀中,轻轻拍了拍女孩还带些婴儿肥的粉腮,柔声道:“喃喃,该起了。” 怀中的人不知是将这话听岔到何处去了,非但没有睁眼,反倒在他怀中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程淮启哑然失笑,双手掐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将人抱出了被窝。 房中虽然烧着香炭,但却怎么也不比被窝里暖和,陆容予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凉意袭来,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一下便迷迷糊糊地恢复了些意识。 少女跪坐在床边,一头乌发蓬乱,眯着眼打着哈欠。 丝质的里衣滑落,露出半边白皙浑圆的肩头,晶莹粉嫩的唇瓣微张,发出几声细碎的嘤咛。 这样一幅美人初醒图,看得程淮启浑身欲/火都瞬间燃了起来。 他喉结上下滑动,目光灼灼,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小妖精,呼吸不自觉地更加粗重了几分。 陆容予睁开惺忪睡眼,便见着面前之人那滚烫炙热的目光,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这幅模样,身上那仅剩的睡意也顿时消散,连忙连滚带爬地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头来,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你怎得在此处?” 程淮启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压下心中的邪念,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催促道:“快些起来,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要去母后那处请安。” 那声音低沉沙哑,与平日里听着不大相同。 陆容予不知怎得,竟觉得心弦似是被他的嗓音拨动一般,胡乱震颤着。 她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怔愣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的是什么,赶忙又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大喊道:“画婉、梳雪!快来替我更衣!” —— 程淮启与陆容予一同自七皇子府赶到了绛鸾宫,恰恰好赶上请安的时辰。 若再晚一时半刻,都要算作迟到了。 程淮启今日一袭藏蓝色祥云纹锦袍,剑眉星目、气质肃然;陆容予则一袭宝石蓝绣地联珠锦裙,眉目如画、清丽脱俗。 两人并肩而来,颇有些璧人成双的意味。 彼时,其他皇子公主已经全部到齐,相貌皆是惊为天人的两人同时出现,引得不少人连连称赞。 正坐在左边下首,相貌精致、面色红润的胡贵人笑望着两个小辈,笑道:“传言七皇子与嘉和郡主天生一对,今日头一回见两人出入成双,倒真是应了前面这传言。” 十五皇子程淮彦闻言,也作老神在在之态,用那还带着些稚气的嗓音,摇头晃脑道:“当日烈祭之时,我便看出郡主有心悦之人,届时郡主还不肯承认,如今,倒是直接以行动证明本殿之言属实了。” 程淮安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瑾嫔冷哼一声,十分嫌恶地看了这嘉和郡主一眼,各中含义自不言而喻。 那鄙夷之色,简直将她心中唾骂其不检点之种种皆写在了面上。 陆容予见皇后次数不多,皇后又是七殿下的生身母亲,她想给皇后娘娘留个好印象,此时紧张极了,丝毫无暇顾及旁人如何。 程淮启却敏锐地注意到瑾嫔的神情,眼神中划过一丝冷厉。 瑾嫔身为十三皇子之母,自然与十三皇子一道,是站在五皇子那边的。 她一向听闻七皇子程淮启性格阴鸷、手段狠绝。 上回围猎,旭儿受了他那一箭,至今还未好全,她便心中有惧,如今,又头一回见他如此神态,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半截,若不是身边婢女扶着,恐要在众人面前出丑。 五皇子所言极是。 这般人也,若是日后坐上帝位,杀戮不止、天下大乱,倒不如捧性子温润周全的五皇子上位,他们母女俩日后的生活也有了依靠,能好过些。 不过,若老五与老七两虎相争、两败俱伤,十三坐收渔翁之利,便是她最乐意看到的结局。 “儿臣给母后请安。”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祝皇后娘娘身子康健、容颜永驻。” 两人双双给万皇后见了大礼。 皇后笑着点头,吩咐给两人赐座。 “今日是大年初一,大家既来了,便不必拘谨,咱们姐妹、母子之间,唠唠家常便是。” 众人纷纷应下。 胡贵人将茶盖在杯沿处刮了刮,抿一小口,而后道:“自二公主出嫁后,宫内已许久没有大喜之事了。如今嘉和郡主与七殿下感情如此之好,正是你侬我侬之时,七殿下又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不知皇后娘娘可有为两个孩子操持婚事之心?” 二公主程淮婉之母章嫔闻言,也附和道:“是啊,七殿下已至束发之年,眨眼间便要弱冠,前头几位皇子在这个年龄皆已有子嗣,七殿下如今却连妾室也无。依臣妾看,这嘉和郡主无论身份、品性还是相貌,皆与七殿下相配,是一对天成佳偶。” 程淮安看了一眼早已红透了的陆容予,笑道:“嘉和都害羞了呢!” 陆容予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垂着眸,轻声道:“嘉和只凭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看那少女娇羞的模样,登时想起自己初遇邺谨帝之时的画面。 她本就十分心疼这只身一人来北邺的嘉和郡主,日子久了,总觉得她与年轻时的自己十分相像,便对她愈发莫名地喜欢了起来。 邺谨帝对万皇后百般宠爱,她所言,他几乎百依百顺,可这婚事,她向他提了许多次,都被他含糊而过。 皇后虽然性子温婉和煦,却也是个聪明的,几次下来,自然就猜出这事之中或许有所隐情。 邺谨帝一向谨慎,他未明说,说明还未找到那板上钉钉的证据,既如此,她便不胡乱做那扰人心神的猜测,只消再等一段时日便可。 皇后笑道:“嘉和年纪尚小,还未及笄,按我大邺风俗,应当待其及笄之年再婚配,才是良策。” 章嫔闻言,又迫不及待道:“既如此,可先为两人订下婚约,待郡主及笄那日再成婚便可。” 人言道章嫔一心深爱皇帝,人却痴傻,此言不假。 两人是否定下婚约,与章嫔而言可谓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且皇后方才之言已是婉拒,她却还要如此言语,越俎代庖、置皇后之威严于不顾。 皇后一向知晓章嫔如此性格,并没有与她计较,程淮安却十分不满地瞪了章嫔一眼,甚至连程淮启都将目光向那处扫了扫。 皇后能想到的因果,程淮启自然也能想到,因此知晓与嘉和之婚事不可急于一时,便淡淡开口:“此事不劳章嫔娘娘费心。” 陆容予闻言一愣。 随即,心中便像是有千万只毒虫啃噬一般,又疼又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方才说“只凭皇后娘娘做主”,言下已是清楚表明了自己愿意嫁的心迹。 皇后娘娘若有自己的考量,暂且不愿为两人主持婚事便罢了,可他怎得也不发一言! 教她一幅自作多情又急不可耐的样子。 实在丢人到了极点。 他平日里对自己如此之好,方方面面皆照顾地无微不至,也折了尊严、弃了架子,日日陪她胡闹,让她一直坚信不疑地认为,他亦是心悦自己,是真心想与自己共白头的。 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连女儿家最重要的名节都不顾,搬进他府中住了这许多日,受了这许多风言风语,被宫中那些长舌的宫人议论纷纷。 可他今日却如此冷漠,半分没有要娶自己的意思。 陆容予越想便越觉得委屈,只道自己一片真心错付,好端端的清白也被毁,一时间心痛无以复加,直垂着头,再不肯讲半句话,甚至连程淮安来问,都不太理睬,只言自己身子不适,要先回去歇着。 小姑娘自那以后就一下也没正眼看过自己,满脸的失落怎样也掩饰不住,程淮启虽不明原因,但还是后脚就跟着她出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七你快点给我哄, 给我哄到小郡主双颊绯粉眉目含情三百六十度旋转跳跃闭着眼笑逐颜开地连连说好才行!! - 评论区有几个小天使啊,你们怎么会那么可爱的啊! 居然还数着日子的 我被你们萌化了呜呜呜呜呜呜 感谢在2020-08-20 07:19:11~2020-08-21 07:4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455001 20瓶;名为子曦的小仙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睹物思人 小姑娘迈着一双小短腿, 一路步履飞快,直向前奔去。 程淮启脚步虽跟得悠闲,心中却如蒸如煮, 半点也不好受。 她这显然是在躲着自己。 十有八/九是生气了。 却不知是为何。 想到此处,程淮启便又即刻抬腿,迈大步跟了上去, 把人拦在身前。 陆容予却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灵活地向下一弯腰,就想躲开。 程淮启武力高强, 哪里是她这样就能轻松躲过的, 当即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连手腕带人一起按到了墙上, 另一手还十分贴心地垫在了她后脑袋底下。 她白皙的右手被他扣在朱红的宫墙上, 显得愈发娇嫩,涂了口脂的红唇微张, 眼神惊诧,一脸懵然地看着他。 程淮启一手克制着力道抓着她, 一手伸直, 节骨分明的五指张开, 撑在另一侧,低下头与她对视。 他呼吸略有些沉,微微皱着眉, 目光中疑惑与烦闷交杂。 每每他做出这幅表情之时,总有些凶神恶煞的意味在里头。 可明明是他负了她的一片真心, 此时却还要气势汹汹地到自己这处来讨说法。 好没道理! 陆容予垂眸,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眶也随着这几下颤动而红了一圈, 缓缓有晶莹剔透的泪珠逸出,粘在了那浓密眼睫的根部。 小姑娘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摇摇欲坠的泪落下,谁知这处憋住了,那泪却另改其道,从鼻腔中缓缓流出,痒极了。 她抬手抹了把鼻子,又见手腕上他上回赠自己的玉镯子,一时心下更堵,便控制不住地呜咽了起来。 程淮启还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迅速松开手,又怕她再逃了,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揽进了怀里,捏起她被泪沾湿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语气无奈:“哭什么?” 陆容予哭得一抽一抽的,一双肩膀不停地上下颤动着,眼角的泪也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但她此刻脑中却十分清醒,低眸与他错开目光,又伸手推了推他胸膛,断断续续道:“你……你放开我!” 程淮启闻言,睨她一眼,不仅没有放开,反倒将圈在她腰间的右手抽出来,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胸膛,抱得更紧了些,任由她哭着闹着,将横流的涕泗悉数蹭在自己的华服之上。 带着薄茧的大掌拍着她细瘦的脊背,一下一下,轻之又轻,显得有些僵硬和笨拙。 他没怎么哄过人,以为自己这般便算作是在哄她,却没想到,怀里的人竟被哄得哭得更狠了些。 轻拍她背脊的手忽然一顿,面色也是一僵,一时竟不知这手是该落下,还是该撤开。 眼见着顶上的日头又开得大了些,想来绛鸾宫内的其他妃嫔也该出来了,程淮启看了看怀中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与她多言,直接将人牵着,带回了府中。 陆容予走了一路、哭了半路,回到府中时,眼泪已然止住了,只是面上还有些红,看得出方才哭过的痕迹。 她一进府中,便径直走入主房中,大喊道:“画婉,梳雪!快来将我的物什全都收拾齐整!我即刻便要搬回碧芙园去!” 被唤的二人闻言,虽不明缘由,但还是即刻进了屋。 不过,还是慢了程淮启一步。 程淮启扫一眼满脸警惕、气鼓鼓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剑眉微挑,抬起长腿向身后一踹,房门便“砰”的一声合上,将画婉与梳雪二人关在了门外。 二人被那劲风轰得向后一仰,面面相觑。 玄一则是被殿下的煞气震得向后一仰,与那飘飘摇摇的房门面面相觑。 殿下似虎如狼,小郡主身子弱,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殿下之强硬啊! 着实令人堪忧啊! 令人堪忧。 …… 屋内,程淮启大步流星,几下走到了陆容予面前。 后者见他直往自己这处走来,有雷霆万钧之势,便被那架势吓得向后退了几步,没走几下,一双小腿便撞到床沿,膝盖一弯,跌坐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她双手撑在后仰的身子两侧,僵着脖子,眼中眸光闪烁,如一只受惊的猫儿般,支支吾吾道:“你……你莫要再过来!” 程淮启此时也被她惹得有些气,却还是极力克制着心中蠢蠢欲动的怒意,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她的两侧,离得极近。 他一对剑眉紧紧皱起,目光直勾勾地看进她眼中,沉声道:“你在恼些什么?” 陆容予见他这般凶煞,心中的委屈便又忍不住一股脑儿蹿了出来,鼻头与眼眶皆迅速染上一层粉色,双唇微微颤抖着,一幅山雨欲来的模样。 少女容颜姣好,此时梨花带雨之面容也十分惹人怜爱。 程淮启见了,方才蓄起的气势便瞬间偃旗息鼓。 他动作顿了顿,又将身子向下倾了些,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心中无奈极了。 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这般好耐心。 正将小姑娘圈禁在自己怀中与大床之间的人悄然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尽是一片柔和。 他柔声缓道:“是我错了,你莫要再哭。” 那温和的语调真真切切地钻入耳中,正努力憋回眼泪的人一顿,浑身皆像被点穴了一般,齐齐停了下来。 半晌,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 当真摸不清他心中所思所想。 小姑娘怔愣的模样十分可爱,程淮启看得心下欢喜,翻了个身坐在床沿,又将人抱起,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伸手轻轻为她拭去面颊上半挂着的泪珠。 见她终于平复下来,程淮启这才低下头,嗅了嗅少女身上的香气,哑声道:“喃喃,方才究竟为何与我置气?” 陆容予虽被哄得不哭了,心中却还是十分不好受的。 况且,这嫁娶之事,又要她怎么拉得下脸来与他说呢? 方才自己说“任凭皇后娘娘做主”,就已是极不矜持之举,如今又要她开诚布公地皆说与他听,她可没有这样的脸皮! 思及此,陆容予瘪了瘪嘴,不肯答,只冷着面道:“男女授受不亲,先前承蒙殿□□恤,将臣女留在府中养病,臣女十分感念殿下之恩情。只是此举实在不妥,有辱殿下威名,且臣女之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不敢再劳烦殿下继续费心,臣女这便搬回碧芙园去住。” 程淮启何等才智,联想她方才在绛鸾宫中之失落情绪,与如今这般阴阳怪气之言,一下便明白了过来。 竟是在为此事吃味。 弄清缘由后,只觉小姑娘愈发可爱,便忍不住调侃一番。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将唇一寸一寸凑至她耳畔,缓慢向里头地吹了口气。 “既如此,不如本殿今晚便将郡主娶入府中,共度良宵,如何?” 他故意将“共度良宵”四字咬得极慢极重,其中明示暗示之情与欲,丝毫不加掩饰。 陆容予闻言,一张小脸顿时“唰”的一下涨红,慌忙推开他,站起身来,颤颤地向后退了几步,目光无措极了。 她双唇一翕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憋了半晌,才低着头道:“殿下说笑了。” 出口的声音细若蚊蝇,显然是羞得狠了。 程淮启哑然失笑,情不自禁地伸出食指,抚了抚自己的唇,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娇媚勾人的小少女,喉结滚了滚,只觉得那处干涩发烫。 他的眼神中似有熊熊烈火,陆容予与他相隔几尺,却依然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目光,连带着自己背后都升腾起一股热意,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两人如此沉默以对了半晌,程淮启才终于压下自己心头的邪火,伸手揉了揉眉心,低声问道:“当真要搬回碧芙园去?” 陆容予点了点头。 无论怎样,一直住在他这处也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的病早已无大碍,碧芙园也早已收拾干净,甚至他还派人去又加修缮了一番,应当比先前住着更舒服许多。 两人皆知晓她不能在皇子府中久住,可若真要搬回去,当真是有些舍不得的。 程淮启看着屋中原先处处遍布的脂粉钗环等等物什,皆被一件不落地收进了布袋箱盒中,便觉十分不习惯。 她才来住了不过六七日,却好像已在此处住了许久一般。 他长身玉立于一旁,看着小姑娘指挥三个婢女收拾着东西,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道:“留些。” 陆容予转过身,一脸懵然道:“什么留些?” 程淮启轻咳一声,转过身避开她的目光,低低道:“首饰留些。” 虽说他无需理由便可随意进出碧芙园,但两人尚未定下婚约,次数终究不宜太多。 留些她的首饰在屋子里,便可以时常睹物思人。 陆容予略一作想,也便明白了他的心意,心下一暖。 她微微弯了弯唇,轻声吩咐道:“留些。” 画婉、梳雪与怡香皆是手脚麻利的,陆容予的东西细碎,却也并不太多,没一会儿便理完了。 程淮启亲自将人送到了碧芙园门口,目送着那抹小身影走进去。 却没想那走到一半的人,忽然又折了回来。 少女提着裙摆,快步小跑至他身前,飞快地伸出双臂抱了他一下,又飞快地退开了,两颊染上片片红云。 温香软玉主动投怀送抱,程淮启眸光中的笑意与柔和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伸手揉了揉小姑娘软和的发顶,轻声道:“进去吧。” 明明只是分开住,见面的时间少些罢了,不知怎的,两人竟都偏生出这许多依依不舍之情来。 陆容予轻轻点头,脚下却并未动一下,反而伸手,将他腰间日日系着的那块黑翡翠解了下来,拎着编绳的顶端,在他面前晃了晃,歪着头笑。 “如此,我便也能睹物思人啦!”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交换定情信物惹! 呜哇,我的评论区,你们是什么惊天绝世小可爱啊 我好想把你们抱过来吧唧一口 第38章 想极了你 这宫中喜庆之余韵仍未散去, 时时可见爆竹红碎、处处挂着大红灯笼,年却已不知不觉地过去。 没过多时,便又到了元宵佳节。 程淮启上回虽是伤重, 但好在他体质强健,没几日下来,胸前之伤痕已好了个七七八八, 暂时无法恢复先前那般武力,却是行动无碍。 几日歇下来,掌狱司堆积了许多要务, 待他亲自审查, 他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便又上赶着忙起公务来。 相比之下, 同样是将病养得差不多了的陆容予, 就显得清闲多了。 尚德学宮还未开课,她又没有什么要务在身, 日日不是陪三公主玩闹,便是在房中写字作画, 小日子过得十分恣意悠然。 同样闲人一个的程淮安自然亦复如是, 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邺谨帝的禁足令终于在新年到来之际正式解除, 她日日不是跑去碧芙园中寻嘉和、与她一道玩闹谈心,便是拉着她野到宫中不知哪处去、闲逛踩雪。 方才重获自由的程淮安正在那无拘无束之兴奋劲头上,豆大点热闹都要上去凑一番, 更不要说这继除夕夜之后,顶顶热闹的元宵节。 每年正月十五当日, 宫中朱红色的高墙之上照例挂满花灯,每隔几尺便挂一只。 在湛蓝的夜空中,发出荧荧暖黄色的光, 映得那墙沿上的雪都显得不再冰冷,反倒柔和了许多。 当然,最大手笔的花灯还属邺谨帝与万皇后的寝宫之前的那两盏“龙凤昭祥”。 一盏八尺高、十尺长,呈长龙形状;一盏六尺高、八尺长,呈凤鸟形状。 此二灯出自七七四十九名花灯世家的匠人之手,于三个月前便开始制作。 灯身处处皆由那工艺讲究的笺纸制成、以金丝银线缝合,虽模样十足宏伟,却也处处精雕细琢、巧夺天工,有龙章凤姿、昭显祥瑞之寓意。 不过,这宫中之花灯虽然绚丽壮观又富丽堂皇,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宫外街道上的花灯那般包罗万象、别出心裁。 这花灯嘛,瞧的便是个热闹与稀奇。 宫中冷清,花灯之样式又总是翻来覆去的那一条龙一只凤,看得时日久了,难免乏味。 有时候,市井街巷旁,那最具百姓生活之烟火气息的平凡花灯,反倒更有一番意蕴。 届时,满城灯火通明、人潮拥挤,形态各异的花灯接连不断地从街头亮至巷尾,花样百出、无奇不有,景象好不别致! 三公主极爱看民间的花灯,这是宫中人人都知晓的。 是以,邺谨帝便特许她于每年元宵时,光明正大地微服出宫,玩个尽兴。 不过,都城中每逢新年之际,都有许多贼人作乱,轻则小偷小摸、重则烧杀掠夺;且上回,吴亮假扮巫师行祭天神之礼、险些伤了公主一事,也让向来谨慎的邺谨帝不敢放松警惕。 此番行程,他硬是在灵韵身旁亲点了十二名武功高强的侍卫跟着,这才放心让她出宫去。 程淮安听闻竟有这么多拖油瓶子要来扫自己的兴,当即便不乐意了,抓着邺谨帝的袖子好一番撒娇央求。 “父皇!安儿是出去玩儿的,又不是出去赴谁的鸿门宴的,那么多侍卫跟着,所到之处,皆有人投以奇异目光,玩儿得多不尽兴啊!” “况且,安儿与嘉和一道出宫,我们两个女孩子家,总有许多私密之言要讲,这一众人跟着,我们还怎么说体己话儿啊!” 灵韵是邺谨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在性命安危一事之上,邺谨帝从不肯轻易妥协纵容,此时见她如此不情不愿,干脆将脸板了起来,扫她一眼,又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口,淡淡道:“既如此,那便干脆不要去了,你与她在流月宫中说体己话儿,谁也听不去。” “不行!”程淮安毫不犹豫地反驳。 见他丝毫不肯松口的模样,她不满地吐了口气,皱着眉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道:“那让哥哥陪我们一道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父皇~!”她又拉起邺谨帝的衣袖,恳求道,“哥哥何等高强的武功,父皇还不放心吗?” 邺谨帝的面色这才松了下来,点头道:“只要他肯,便如此办。” “多谢父皇!” 程淮安展颜一笑,道过谢后,满心欢喜地吩咐侍卫到掌狱司去找七皇子殿下。 有嘉和在,哥哥就是再忙,也定会陪她们一道去看花灯的! 果然,在听到前来传信之人说到“嘉和”二字之时,程淮启之神色微微闪了闪,没有片刻犹豫,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新年伊始,都城中作乱之人不少,许多歹人也伺机而动、想趁乱乘虚而入。 他又要查案又要审犯,几乎一刻不得空闲,时常忙至深更半夜才能歇息,届时,小姑娘都已然沉沉睡去不知几多时。 他想她想得紧了,便只得悄悄潜入碧芙园,掀起屋顶那一块松动的砖石,透过空隙,窥得她睡颜几许。 却终归没有那灵动鲜活又神采飞扬的模样。 便日日在心中念着要见她一面。 好容易有一回得了一时空闲,来碧芙园寻她,却听怡香说她正在流月宫内与公主一道玩。 他沉思半晌,想到自己也只有这一个时辰可陪她,终究还是独自离开,没去流月宫要人。 如此一来,本来如胶似漆、情意正浓的两人,便是有小半月未见了。 也不知心中已过了多少个秋。 思及此,他手头上的案子竟连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左右今日也要陪她出宫去,程淮启干脆换下官袍,大步跨出掌狱司,直奔碧芙园而去。 坊间花灯戌时方才开始,此时才是未时末,两人还有一个多时辰可以独处。 他几乎是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宫中。 玄一不肖想,便知殿下这般飞奔是要去见哪位。 这不过是小半月之分别,那日日穿着偷窥服、到屋檐之上的偷窥还不算在内,他便想她想得如此疯魔。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几年未见了呢! 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女人掣肘至此。 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也难怪五皇子总想着要拿小郡主开刀。 玄一看着面前坠入爱河的高大身影,面前不禁又浮现出殿下对着自己时那张凶神恶煞、冷若冰霜的脸。 和在见到小郡主之时,即刻换上一幅温柔之色的模样。 呵,男人。 还有两幅面孔呢! 玄一淬了口痰,愤愤地猛力抬手,铆足了劲儿,向马屁股上一掌拍去。 “嘶——” “他娘的。” 拍到自己了。 …… 自掌狱司至碧芙园有一炷香的路途,却生生被程淮启缩至一盏茶的时间。 他风尘仆仆地赶到碧芙园,一刻也等不及,要再将那温香软玉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好生调笑一番,再见见小姑娘那娇羞的小模样。 却没想,腿还没迈入门内,便听到里头传来交杂的女子之谈笑声。 安儿到底先了他一步。 “嘉和,我方才派人去掌狱司寻哥哥了。” “七殿下?寻他……与我们一道去看花灯吗?” “自然。” “可是,想来他也不会欢喜这些女儿家欢喜的物什。” “哎!他欢不欢喜花灯有什么要紧,欢喜你便好了。” “他……从未说过此话,你休要胡言!” 程淮启闻言,剑眉一挑,大步走了进来。 陆容予见方才被自己议论了许久之人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登时一愣,面上红云更深。 程淮安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刚说曹操,曹操便到了。你二人许久未见,应当有许多甜言蜜语要讲,我这就走,不打搅你二人了!” “你……”陆容予看了看一脸玩味的程淮启,又看了看已然站起身的程淮安,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嗫嚅道,“你才刚来,别走呀。” 程淮安见她双颊比那果盘中的山楂更红、羞怯至极的模样,好笑地看了看两人,扒下她的手,眨了眨眼,一刻不停地转身走了。 她前脚才迈出房门,陆容予后脚便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还带着那人身上独有的清冽香气。 程淮启双手环着她不盈一握的楚腰,将人箍得极紧,贪婪地嗅着少女颈间的香气,舒服得喟叹一声。 他温热的气息一下又一下地扑在自己脖子上,陆容予痒极了,忍不住扭了扭身子,轻声道:“你放开些。” 程淮启这才将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是要将这小半月没见的思念之情一时全补齐了才好。 少女今日因着要出宫去,换了一身便服,可即便穿着素净、妆容浅淡,亦掩不住她眉眼之间的清丽之色。 她一双鹿眸水灵灵又亮晶晶的,莹润的粉唇微张,眼神含羞带怯,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对自己发出邀约。 程淮启眸色变了变,惑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哑着声道:“许久未见,可曾想我?” 今日阳光正好,恰恰透过窗牖,照在他一张棱角分明的面上。 他低头看她,眸光中若有繁星闪烁。 陆容予几乎要被那细碎的亮光勾了魂去,怔愣了好半晌,才别开眼,纤长的睫毛扑闪几下,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嘴硬道:“未曾。” 声音极轻极软。 程淮启心尖如同被猫儿尾巴轻轻挠了一下。 他目光移至她无意中勾住自己腰带的手指,低笑着又进一步,将唇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可我却想极了你。” 这话如同一把火,即刻便将小姑娘整个人都点燃,她自背后泛起一股热意,气血上涌,呼吸滚烫。 还未缓过劲儿来,亦未想好要如何答他,便又听那低沉悦耳的嗓音缓缓道: “亦欢喜极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安:他欢不欢喜花灯有什么要紧,欢喜你便好了。 小郡主:他……从未说过此话,你休要胡言! 程小七(又抱又哄又撩搞得木床吱嘎响#@¥@%¥……%~#%……*^) 程小七:可我却想极了你。 程小七:亦欢喜极了你。 - 有没有看过后世的小可爱,你们猜猜接下来有谁要出场啦? 后世追来的小可爱们不要潜水啦!炸出来! Pong!Xiu~~~(放烟花炸的哟~) 感谢在2020-08-22 08:32:40~2020-08-23 08:1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455001 20瓶;lifelin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鹣鲽情深 程淮安见着时辰差不多了, 便压着步子行至碧芙园去寻两人,她到之时,陆容予与程淮启两人恰好也走了出来。 前者面若桃花, 后者眉眼含笑,正不知说着什么,一派你侬我侬的景象。 程淮安眯起一只眼, 偷偷瞄了瞄两人,一手握拳,放至唇边, 轻咳两声。 “咳, 咳。不若你二人一道走,我单独再要一辆马车。” “如此不妥!” “如此甚好。”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程淮安笑得不能自己。 陆容予佯怒, 毫无气势地瞪了他一眼, 迈着小步子,走到程淮安身边, 与她一同上了轿。 程淮启勾勾唇,闲闲散散地迈着长腿跟了上去。 三人到达都城中最热闹的临九街时, 天色早已全黑, 路边灯火通明。 今夜虽下着些小雪, 街上却依旧热闹非凡。 仰头望去,各楼阁之上匠心独运的花灯全数亮起,柔和的浅黄色灯光映着洁白透明的雪花, 晕出一周光圈,很有一番风味。 因着雪小而干, 街市上并无人打伞。 陆容予大病初愈,程淮启唯恐她这处还未好全、那处又染了风寒去,特地吩咐玄一去买了两条连帽的披风来, 一条给了程淮安,另一条亲手为小姑娘披上。 陆容予虽不喜热闹,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漂亮的花灯,和程淮安两人不知疲倦般,将一条街从头逛到了尾。 程淮启也一路十分好耐性地跟在两人身后,时刻注意两人身侧境况。 一行人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这才到了望天楼,去吃那都城中颇负盛名的水晶桃花元宵。 这元宵外层是一颗浑圆透明的球形,球内部却嵌着一朵五瓣的粉花。 颗颗纹理清晰、精巧别致,又是色香味俱全,令人见之便忍不住食指大动。 陆容予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新奇好看的元宵,登时眼前一亮。 她赶忙拿起勺子舀起一颗,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却被烫得舔着牙齿嘶嘶抽气。 程淮启无奈地看了小姑娘一眼,接过她面前的碗与手中的瓷勺,亲自将元宵吹凉了,才一颗颗递到她口中。 香甜的芝麻馅在口中化开,陆容予满足地咂了咂嘴。 碍于哥哥在,程淮安不敢造次,只能不停以眼神调侃嘉和。 但即便这样,陆容予仍旧是被她搞得羞怯不已,十分不好意思地又将他手中的瓷勺夺了回来。 几人正闹着,忽而齐齐听见一道惊疑的呼喊声—— “喃喃?” 这声音熟悉极了。 陆容予一愣,手中的瓷勺应声滑落。 白瓷碎片在地上绽开的同时,人亦红了眼眶。 她也顾不得和身边二人交代一句,匆匆忙忙站起身来,小跑着扑进那人怀中。 半个字还来不及说,泪便先簌簌落了下来。 程淮启也被她这般反应惊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半晌才回过神来。 那陌生男子看着丰神俊朗、温文儒雅,算得上是一幅好皮囊。 但此时却正于大庭广众之下,抱着自己的女人轻声哄着。 自、己、的、女、人! 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王八东西?! 竟还脱口便喊出她的小字! 莫不是儿时哪个青梅竹马,特地从南阜跑来北邺找她的不成?! 好一个鹣鲽情深! 气死他算了。 程淮启越想越怒,面色登时冷了下来。 他一对剑眉紧锁,似是要拧成一个结一般,浑身皆散发着一股阴沉之气,冰冷骇人。 一旁无辜的程淮安与玄一皆吓得向后缩了缩,看看正哭得稀里哗啦的郡主,又看看气得面冒黑气的某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若是目光能杀人,那来历不明的男子怕是已然遍体鳞伤、死了千百遍了。 小郡主还是好自为之吧。 …… 程淮启直勾勾地看着抱在一处的两人,目光中的不悦丝毫不加掩饰。 他深呼吸几下,大步走至两人身边,右手紧紧纂住小姑娘的后衣领。 也不管她正哭得投入,拎小鸡似的,一把将人拎到自己身后护着,低头俯视着比自己矮了小几寸的人,眸中的杀气有若实质。 陆秦被他这幅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吃掉自己的架势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实在是太他娘的恐怖了! 他的亲妹妹,居然就日日与这种人处在一处! 这还怎么了得! 此番,他就是豁出命来,也必然要将人偷梁换柱、带回北邺! 程淮启双眸微微眯起,神情危险,又向面前的陌生男子逼近了半步,声音极低极沉:“你是何人?” 陆容予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被他箍得紧紧的手腕,讷讷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扯程淮启的衣角。 可他此时正在气头上,丝毫不予理会,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陆容予十分担忧地扫了一眼哥哥,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盛怒的程淮启,眨巴了两下眼睛,将被他扣着的左手连着他扣着自己的右手一道抬了起来,灵巧地从他手臂底下钻了过去,拦在两人中间。 无奈小姑娘个子只到少年肩膀那般高,丝毫构不成威胁。 程淮启一动未动,视线始终紧锁着对面的情敌,甚至还又向前进了半步。 陆容予被他胸膛撞得重心不稳,向后仰去,只得也随他前进的方向一道向后退了退。 一个不小心,便一脚踩到了陆秦那双洁白的锦靴上。 留下一个小巧精致的鞋印。 还是芍药花儿纹路的。 …… 素来以严重之洁癖在南阜闻名的江远侯府二公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锦靴,又看了一眼两手皆抓在那凶神恶煞之男子胸膛、还转过头来对自己满脸陪笑的妹妹,顿时也是气都不打一处来。 这男子,一看便是暴虐成性的。 若是自家喃喃真被他强抢了去,一个欲求不满、一个娇嫩矜贵,这简直与在家中养一只洪水猛兽无异! 便更坚定了要将她带回南阜的想法。 陆容予见哥哥没有要与自己置气的样子,便放下心来,转而又将双脚踏在了程淮启的锦靴之上,好让自己显得高一些。 程淮启脚背上忽然多了些轻飘飘的重量。 他低头看了看小姑娘与自己交叠的双脚,又看了看她紧紧抓住自己前襟的纤纤食指,不知怎的,眉间的愠怒之色便十分神奇地缓和不少。 陆容予仰起头看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吞吞吐吐道:“他,他是我哥哥……” 程淮启剑眉一挑,目光来来回回在两人脸上打着转,心下疑虑更深。 若此男子便是南阜江远侯府中那与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那怎得两人之面容没有半分相似? 陆容予见他不信,又补充道:“我与哥哥是长得不甚相似,可我们确实是亲兄妹呀!不然,不然……他怎会知晓我的小字呢?” 程淮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眸色变了变,并未说话。 两对亲兄妹便在一张桌前坐下了。 气氛有些诡异。 到底还是陆容予先开了口。 “七殿下,公主,这是我兄长陆秦。” “哥哥,此二人乃大邺之灵韵三公主与七皇子殿下。” 一番引荐完,却并无人寒暄致意,亦无人有只言片语。 气氛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陆容予无奈地望了望天,只恨如今这磨人局面不是梦境一场。 八目相对许久,她才再次开口道:“哥哥,你怎得来大邺了?” 陆秦看了程淮启和程淮安一眼,显然觉得此处不宜交谈,便直接拉着陆容予起身,到一楼去寻了个座说话。 “上回你寄出家书一封,我与爹娘皆已收到。我们本欲回信于你,潘王知晓后,却直言要来北邺看你,我便与他一道来了。” 陆容予问:“那潘王呢?” 陆秦:“他向来志在游历四方,朋友遍天下,此时正于不远处与他的好友相会。我听闻这望天楼的元宵颇负盛名,便想着来尝尝,没想就遇到了你。我与潘王本还想寻人去宫中将你喊出来呢!如今一来,倒是省去许多麻烦。” 陆容予点点头。 “大哥、爹爹与娘亲,可都还好?” 陆秦从怀中抽出一封家书递给她,笑道:“大哥几月前才被皇帝委以重任,如今已是朝中六品官员,爹娘身体向来好,你不必挂心。” 陆容予接过家书,急急忙忙地拆开看。 心中明明是极开心的,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江远侯府就这么一个千金,又生得一幅倾城容貌,自小被众人捧在掌心里疼爱到大。 陆秦因头上有大哥陆季顶着,从小便不学无术、成天只想着如何玩闹,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最怕自己这个宝贝妹妹掉眼泪的。 就譬如方才,她抱着自己哭。 面前有个如狼似虎的七皇子,情况如此危急,他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也是一样。 陆秦手足无措地站起了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十分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 陆容予本就不是伤心欲绝,只是十分想念家人,哭了一会儿便自己停了。 她一双眼还红着,抽抽噎噎道:“转眼间,我来大邺已有数月,从未与你们分别如此之久,十分想念家里。” 话音刚落,便又有一身量颇高、面容清逸的男子信步而来。 “既如此,予儿可想和本王一道回南阜去?” “潘王爷!” 见他来了,陆容予和陆秦齐声喊道。 郑光霁径直走到陆容予面前,目光十足疼爱,又将方才那番话再问了一遍:“予儿可想与本王、与兄长,一道回南阜去?” 三人又在方桌前坐下,郑光霁和陆秦的目光都汇聚在面前神色不明的少女面上。 陆容予垂眸道:“我如今处境尴尬,要回南阜,恐不是一件易事,且就算能回去,待不了多时便又要回来。再分别一次,爹爹和娘亲不知又要伤心多久。” 郑光霁与陆秦对视一眼,凑到她身前,低声道:“如若此番回去,便再也不用回来了呢?” 陆容予一愣。 “再也不用回北邺?” 郑光霁点了点头。 “再也不用回北邺。”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七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新出场的人物是[陆秦]哦(后世叫秦陆啦) 上辈子程小七吃小郡主的醋,下辈子小仙女吃七哥的醋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 最近掉了两个作收,呜呜呜,有两个小天使抛弃我了 果茶厚着脸子来求一个作收 如果大家喜欢果茶的话,就动动小手指,到作者专栏点一下[收藏此作者]呀! muuuuuuua!感谢在2020-08-23 08:19:28~2020-08-24 14:2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川崽码头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蔚藍之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表白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加更~当成给大家的七夕礼物啦~ 小可爱们七夕快乐!果茶爱你!! 作话放前面是因为这章是[表白],不想吃狗粮的明天再来看,嘿嘿~ - 完结倒计时啦。 想凑个吉利的数字,49章完结~ 小天使们mua~! 陆容予着实没想到, 她从南阜来大邺当日的出城之时,潘王特地赶来与自己说的那句“必定想方设法让你出来”,竟是这个意思。 潘王早在那时便想着来日设计找一借口、寻一替身, 令她假死于宫中。 而她的真身,便可趁机神不知鬼不觉地金蝉脱壳。 潘王虽平日里最喜山水、四处游乐,向来无心政事, 可自小到大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陆容予却能知晓,他只是不愿争抢夺位罢了, 但其心思之缜密周全, 是丝毫也不输于南阜皇帝的。 他若今日与她开口提了这个法子,必然已是做好了各项准备, 必保她届时万无一失。 其实, 仔细想来,此计虽不算多么新颖出奇, 却十分奏效。 邺谨帝如今对万皇后万千独宠集于一身,自己去大邺并非同以往一样是做和亲之用, 只封了个有名无实的尴尬郡主, 这于邺谨帝而言, 不过是多了个生养之恩皆无的养女和一张日日要吃饭的嘴罢了。 与自己毫无感情的养女大病,他只消尽人事、听天命,便算是给了南阜一个交代, 于邺谨帝自己而言,则丝毫无关痛痒。 风风光光的葬礼之后, 不消多时,“嘉和郡主”四字便会于世间烟消云散,若有人再度提起她的名讳, 也不过以“可惜”二字带过罢了。 到那时,她便可顺理成章地回到南阜,改头换面,过完自己后半生无忧无虑的小日子。 只是,此计若是早些与她提,她兴许还能毫不犹豫地应下。 但若是如今与她提…… 见她直咬着唇,一幅犹豫不决的模样,陆秦忍不住问道:“此计万无一失,喃喃,你还在忧虑些什么?” “我……” 陆容予眼神闪躲,不自觉地瞟向楼梯那处,吞吞吐吐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将心底的话说与两人。 郑光霁是过来人,见她这般神情,便已略知一二。 他低声问道:“予儿可是在这大邺有了心悦之人?” 陆容予沉默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陆秦闻言,又想到方才她与楼上那人之亲密举动,瞬间怒上心头,忍不住拍案而起,破口大骂道:“吊穴!你莫要与我说,你那心悦之人,就是方才那什么狗屁七皇子!” 手掌与桌案相触,发出“砰”的一声响。 桌案重重一颤,茶盏哐当作响,陆容予的心也跟着这桌案一齐重重一颤、跟着这茶盏一齐哐当作响。 …… 自己心悦之人被自己的亲哥哥痛骂“吊穴”。 是何等……! 陆容予凌乱极了,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见她这幅几乎是默认的表情,陆秦瞪大了一双眼睛,狠狠淬了声。 “该不会真是他吧!他娘的!我呸!” …… 哥哥骂起人来真是半点情面不留。 难怪爹爹总忍不住要对他施以棍棒教育,每每不将他打到皮开肉绽便誓不罢休。 陆容予求救似的望了一眼神色莫名的潘王。 好在郑光霁是个有理智又讲文雅的。 他沉思片刻,低声道:“听闻北邺七皇子性情阴鸷、捉摸不定,最是蛇蝎心肠、虎狼手段……” “等等等等!” 一番话还没说完,陆容予便将一对秀眉皱得紧紧的,出言打断他。 “他并不似外面传闻所说的那般恐怖。他从不是如闲人口中那般性子阴鸷、捉摸不定,亦不是蛇蝎心肠、虎狼手段。” “……他十分,十分和善!” 陆秦闻言,下巴都险些惊掉。 他长大了嘴、瞪大了眼,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个口出狂言的妹妹。 十分和善?! 就他方才看自己的眼神,陆秦是怎么也无法将那样一个人与“和善”二字联系到一处。 妹妹莫不是被他以什么事物给要挟了,才不得不如此言语吧? 他以气音说道:“喃喃,你若是被绑架了,便眨一下眼!” 陆容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干脆将眼睛闭得紧紧的,连两片纤长的睫毛都一动不动。 “他真的待我极好,我亦十分心悦于他。我没多时便要及笄,左右是要嫁人的,嫁到北邺与嫁到南阜,并无多大不同。且……且若是我此番一去不回,怕是世间再难寻到像他这般好之人了……” 小姑娘闭着眼,一口气将这一长串话说完,声音却越来越轻,连耳根子都红了。 郑光霁与陆秦对视一眼,皆未料到有如今这般局面,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郑光霁又开口劝道:“宫中到底不比宫外自由。北邺皇位之争凶险、步步危机,一不小心,你便会成为两方争夺之诱饵,届时死无葬身之处。你年纪尚小,或许还不懂何为真正的感情,若回到大邺,你爹爹与娘亲必然为你觅得一良婿,与你安稳一生、共度白头。” 陆容予这才睁开眼、抬起头,毫不躲避地看着郑光霁的双眼。 “可我此生,只心悦于他。” 语气固执又认真。 当真与自己年轻之时那股子傲劲儿像极了。 郑光霁看着面前那张无比熟悉的俏丽面容,沉沉叹了口气。 陆秦见郑光霁也要放弃攻势,顿时急了。 “你年方十五,懂什么情情爱爱!早日将你那不成熟的心思收起来,跟我回南阜去!” “哥哥!”陆容予不满地道,“你不也只比我从娘亲肚子里早抱出来那一会儿!你又如何知晓我不懂情情爱爱?!” 陆秦被她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连连“嘁”了好几声。 “哥哥于你这一番苦心,可谓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处心积虑!你可千万莫要不领情!我看着那人,便觉他凶神恶煞、残暴不已、荒淫无度,你若嫁去,不知要受多少苦!” “哥哥!”陆容予被他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说的面上一红,又羞又恼,愤愤道,“等你哪日学会用成语了,再来劝我不迟!” “迟!迟!迟!待我学会用成语,你我少说都得有四十岁了!届时你不是惨死宫中,也已人老珠黄!” …… 哥哥可真有自知之明! 这清醒无比的自我认知,让她好想哭啊。 可是这眼泪,在这顶顶关键的时刻,偏又出不来了。 着实烦人。 陆容予瘪了瘪嘴。 “无论怎样,我不跟你们回去。还望潘王带句话给爹爹和娘亲,说我在大邺过得极好,让他们不必忧心。待爹爹几年后辞官告老还乡之时,便可与娘亲一道来北邺看我。” 陆秦听她这番言语,竟没有半点要自己再来北邺看她之意,顿时更加不满。 “那我呢?!” 陆容予爱莫能助地望了他一眼,十分惋惜地道:“届时,哥哥应当还在学习如何正确使用成语。” …… 兄妹两个从小斗嘴到大,郑光霁看得发笑,眼见亥时将至,想来予儿也即将要回宫去,便做了最后的叮嘱。 “七皇子之野心与实力相配,若不出意外,将来必然是大邺后主,能护你后半生无忧。若你心意已决,我不会拦着,你的话我也必将带到江远侯府。只是,若真有一个不慎,到了那性命攸关的地步,千万记得要用江先生给你的那枚锦囊,至少可保你不死。另外,我与秦儿会在都城内待上几日,若你想,便可随时出宫来寻我们。我们就在东边那‘谈生客栈’落脚。” 不知怎得,陆容予总觉得此话另有一番深意在里面,虽然说得轻松,可总好像暗含十分严肃之意。 她于是便十分郑重地点头应下。 潘王一向将她视如己出、宠爱有加,他说几个字,她便信几个字,亦会努力照做的。 三人散去之时,程淮启看似已在门口等候她多时。 也不知他们是几时下的楼。 程淮启耳力极好,希望他方才没有将她那几番袒露心迹之言听了去才好。 思及此,陆容予不禁又悄悄红了脸。 程淮启向她身后两人瞥了眼,双手掐着小姑娘的细腰,便将人轻松抱上了马车。 引来她一阵轻呼。 马车内只有他与她二人。 陆容予愣了愣,问道:“公主呢?” 程淮启道:“父皇要她戌时末之前回宫,她一炷香前便已先行回宫了。” “噢。” 陆容予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他岂不是至少在一楼站了一炷香的时间? 那岂不是…… 陆容予侧过头看了看他,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程淮启勾勾唇,又扬了扬下巴,示意她靠自己近些。 “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陆容予垂眸,未动。 程淮启方才将小姑娘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此时心情大好,先前那心中的陈醋也不再悠悠飘香、心口的气儿也不再塞塞作堵,整个人可谓是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知晓她极易害羞,他便也不逗她,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进了怀里。 七皇子之马车本就气派,此时两人共同挤在一隅之地,便觉着宽敞极了。 他与她皆未言语。 空荡之中,更显寂静。 陆容予听到那车轱辘撵过地面发出的声响、晚风穿过落叶发出的声响,及自己胸膛中一颗小心脏跃动发出的声响。 三者交杂,好不热闹。 闹得她脸都更红了些。 她期期艾艾地轻喃:“我……我方才之言语……” 程淮启听着她言语,似乎觉得这样不太舒坦,干脆将人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又将她全部搂进怀中。 他轻轻“嗯”了声,竟是要她把话说完。 陆容予此时正横坐于他双腿之上,姿势本就十分羞耻,还被他抱了个满怀,几乎动弹不得,是如何也无法将方才的话说完了。 她干脆闭上眼,往他怀里一钻,躲开他暧昧的神色。 程淮启低低地笑,也不逼她怎样,只柔声引她。 “待我们大婚那日,你再将那番话亲口说与我听,可好?” 陆容予在他怀中蹭了蹭,发出一阵沙响,红着脸轻轻应道:“好。” 第41章 线索 将人送回碧芙园后, 玄一还未来得及到皇子府中落个脚,便又被殿下委以重任。 ——即刻去查方才望天楼中出现的那个潘王。 殿下此番语气极为凝重,想来此事必然牵扯极深, 且约莫在近期就能查出个结果来。 玄一于是十分郑重地应下。 程淮启自第一眼见到这潘王,便觉此人长相有几分熟悉,方才, 他又将三人对话全数听入耳中,自然察觉出了潘王语气中的慎重与担忧。 就好似这大邺皇宫中,藏着一能令陆容予即刻丧命之物。 为此, 他甚至还特地早就为她备下一块免死金牌。 而且, 这能令她即刻丧命之物,竟是连陆容予与陆秦两兄妹都蒙在鼓里的。 联想陆容予初到宫中的那一系列令人生疑的举动, 程淮启更加坚定了心中之猜测。 自她第一日入宫, 称自己水土不服之时,他便开始着手查她身份, 查了许久,却连半点苗头都没有。 她背景干干净净、身世仔仔细细。 可太过完美, 反倒令人生疑。 但他再向下细查, 却丝毫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连他的密卫都探不到任何消息, 可见是那头有人极力压着。 想来,若再要从她本家出发找线索,是不可能了。 早先便得消息, 说南阜潘王待江远侯府家的小女儿如同亲女儿一般好,他却一直没想到要自这逍遥王爷身上寻些线索。 此番潘王正巧在南阜, 他趁此时候追查深探,想必应当有所收获。 程淮启眸色变了变,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总觉得即将发生之事,不会那么容易解决。 自上回他与程淮泽一战之后,程淮泽元气大伤,他本不必如此迅速便动手、对他赶尽杀绝,但他与嘉和之事如今已非秘密,程淮泽必然盯她盯得极紧。 此番潘王来北邺一事,想来程淮泽也得到消息了,不知他是否会细查。 但以他那般心机,定然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只看他与自己,谁更先查清。 程淮启掀袍坐在窗边,神色凝重地望向窗外,脑中不停急转,严密部署起来。 果不其然,还未过七日,程淮启这处便收到一条极为紧要的消息。 ——大邺十年十月,潘王亲携南阜之特产丝绸与茶叶,前来北邺进贡。 程淮启捏着纸条的骨节极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一对剑眉皱得死紧。 潘王毕生所好,唯游山玩水尔尔,此人闲散王爷一个,与江远侯府可谓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却无端的十分宠爱江远侯府唯一的小女儿。 这小女儿之长相与江远侯一家皆不甚相似,眉眼反倒与潘王有三分像。 而以大邺年历记来,陆容予之生辰,恰是大邺十一年八月。 时间相隔,正好九月怀胎,加一月余赶赴南阜之时日。 程淮启闭了闭眼,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凑到烛火边。 火舌热情地舔上纸张的一角,没一会儿,便将其烧成一摊轻飘飘的灰烬。 程淮启如墨般的瞳孔中映出跃动的火光,心却狠狠沉了下来。 “接着查。” —— 元宵节一过,这个长长的“年”才算是过去了。 陆容予本还想再出宫去看看潘王与哥哥几回,但还未将想法付诸实践,程淮启便先一步来,要她在得到他令之前,万万不要再出宫去。 约莫小半个月后,以往一向跟在她身边的玄六,也被换作了玄字精卫中武力最为高强的玄一。 如今规制,便成了玄一与玄五二人,带十二名暗卫,日夜守在她身边。 程淮启近来极忙,整整一个月时日,她与他竟只见了一面。 且那唯一的一面,还是上回他匆匆告知自己莫要出宫。 相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不肖想也可知,这一年,必然是有大事要发生。 今日好容易逢学宮休沐,陆容予却并不太开心,方才拒绝了三公主一起去品茶的邀约,独自坐在碧芙园内发起呆来。 春日将近,白天一日比一日长,天气也一日比一日暖,地面上铺盖的积雪早就融尽,碧芙园中一些不畏寒的花花草草也已开始抽芽,露出星星点点的绿意。 碧芙亭下那片小塘早就解了冻,风一吹过,水面上细碎的浮冰碰撞,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 陆容予望着塘面上的涟漪出神了好一会儿,轻声唤道:“玄一。” 玄一听见她叫自己,立刻从不知哪处蹦了下来,躬身行了一礼,笑眯眯地道:“小郡主殿下!不知喊属下来,有何吩咐?” “玄一,”陆容予抬起头,又认认真真地喊了他一声,神情颇有些沮丧,“你可知,七殿下他……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玄一一愣,没想到自己这保护小郡主的职能里,还要加上“陪小祖宗唠嗑儿”这一条。 他挠了挠头,尴尬地道:“属下不知啊。” 他早早便被派来了小郡主身边,日夜不离地守着,怎会知晓殿下近来在忙什么? 陆容予神色愈发暗了下去,并不看他,只盯着石桌上的那一茶盏,缓缓道:“我总觉得,自元宵那日之后,殿下一直有意避着我。” “是否……是否,他先前所说之海誓山盟,皆不作数了?” 说到后面,语气都染上了浓浓的哭腔。 玄一见她面上眼眶红红,眸中泪光点点的模样,登时慌了,忙在自己身上一通翻找,半晌,才掏出一方皱巴巴的粉红帕子,递到她跟前。 “小殿下,不是我说啊,您这也太过多虑了吧?” “殿下对您,不可谓不是大爱无疆、含辛茹苦、舐犊情深啊!” “您想啊,华寿宫那日,殿下见您才将将入冬就已穿上薄氅,便知你怕冷,立刻就叫人给您送了当时顶顶珍贵的香炭来;见您被太后罚,他便即刻想法子,去搬皇上来救您;见您受伤,又巴巴地将自己平日里珍藏的最名贵之膏药、与自己府上最好材质之缠膝,皆想方设法交到你手中。” “再有后来,您身陷囹圄,殿下彼时方下战场,接连四日三夜未眠,甫一听闻您那处出了事儿,便快马加鞭赶去救你出来,丝毫顾不得自己身上重伤。那伤口拖延着,至今仍未得好全。” “属下本是专门跟在殿下手头刺探情报、护殿下性命的,此番情况危急,殿下竟连属下都调到了您这处来,是将您的安危放在了比他更高的位置之上。” “更何况,你看看这,”玄一颤抖着手,指了指自己方才塞进小郡主手中的粉红帕子,十分嫌弃地皱着眉、撇着嘴,说道,“你看看这帕子,也是殿下特地要我带在身上,以备您不时之需的啊!” “您看看属下这又当牛又做马,殿下那又当爹又当妈的。如此这般,我们殿下只差将一颗鲜红的心捧到您面前给您看了!郡主竟还疑殿下不记挂着您?” 陆容予被他这长长的一串说辞唬得一愣一愣的,登时连眼泪都忘记要流了,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玄一。 “那照你说来,殿下竟是欢喜我比欢喜他自己更多些了?” “那可不!” 玄一见小祖宗被自己三言两语哄好了,顿时有些翩翩然,接下来的话便脱口而出。 “殿下就连知道了您那样惊世骇俗的真实身份以后,都宁愿枉顾礼仪法度,毫不犹豫地站在您这边,可不是欢喜您比欢喜他自己个儿多多了嘛!小殿下可知,此事若被皇帝知晓,殿下会惹来……” 说着说着,便忽而意识到,自己将殿下精心守护了许多时的秘密,就这样抖了一半出去。 玄一面上那狂妄又骄傲的神情,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懊悔和恐惧吞没。 虽说殿下也没打算将此事瞒着小郡主,但以殿下的性子,应当是要将一切都处理完了,才将这一切说与小郡主听的。 却没想自己竟这样管不住嘴,提前说了出来。 陆容予见他忽然停下了,果然追问道:“我是何真实身份?若被皇帝知晓,殿下又会如何?” 玄一心道还好自己没有将事情一下子全数摊牌,此时一张嘴便像是被针缝上了一般,任她怎么问,他也不肯再多说半个字。 见她一幅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玄一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哀嚎道:“小郡主殿下,您就别为难属下了。您也知道咱七殿下那个性子,我若是今日告诉你了,等待我的,那必然是胸口碎大石、手腕戳长钉、皮肤浇热油、十指入银针,那必然是粉身碎骨、生不如死啊!” “你们七殿下带出来的人,倒是都生了一幅好膝盖。”陆容予抿了抿唇,闷闷地道,“你若真不能说,我便也不逼你。只是有一点——” “你带我去寻七殿下。” 玄一认命地点了点头,表情缓和了没多久,又变得凝重了起来。 嘶—— 那殿下不还是会知晓是他说漏了嘴! 那到时候等着他的,还不是胸口碎大石、手腕戳长钉、皮肤浇热油、十指入银针,还不是粉身碎骨、生不如死吗! 陆容予看了看玄一那一阵青一阵白、色彩缤纷的面色,有些不好意思地吞了吞口水。 “那我们即刻便过去吧。” 玄一闻言,登时又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碰撞声比方才更响些,哇哇地嚎了起来。 “不要啊!小郡主!属下,属下还没做好赴死的准备!啊!呜!哇!” …… 陆容予见他一个大男人竟哭嚎至此,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你在此处等我,我自己去寻殿下便好了。” 哇! 那殿下不得更加要弄死他了吗! 玄一看着那个倔强的小身影,又抹了把自己并不肯流下的倔强的泪,认命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开始埋的伏笔咩? 关于小郡主的身世~ - 今天更的晚了一点,因为做了个噩梦。 梦到出去采访了一个人模狗样的成功人物,结束以后一起吃饭,他疯狂性/暗/示我,还把我带到封闭空间直接脱衣服,把我给吓醒了。 也不知道七夕为什么做这种奇怪的梦呜呜呜 但是小天使们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呀!!感谢在2020-08-25 16:14:22~2020-08-26 08:0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柚子甜不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容嫔 玄一再不愿意, 也到底是带着陆容予来到了七皇子府。 两人到时,程淮启还没回来,陆容予便在府中等他。 谁知, 这一等,便等到了深夜。 彼时,小姑娘已然窝在他被子里, 睡得十分香甜。 难怪他方才去碧芙园屋顶之上,并未看见她人,原来是在自己这处。 程淮启无声地勾了勾唇, 将她的被角掖好, 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他将门轻轻关好,叫了玄一出来, 面上的神色也由柔和转为沉冷。 “她知道了?” 玄一在心中把白日里冲动的自己骂了千万遍, 低声应了句“是”。 两人便再也没有说话了。 陆容予心里记挂着事,睡得不安稳, 夜里忽然醒来,见程淮启仍然未归, 便想着到门口守着他。 她打开门, 见着院子里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即使没有正脸, 她也能察觉出他的疲惫。 陆容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清香, 没有出声。 程淮启早就发觉她的靠近,但他今日仿佛是真的倦了, 只将双手覆住她冰凉的小手,就这样任由她抱着,并不言语。 清清凉凉的月色打在他身上, 将他宽阔的肩膀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陆容予忽然绕到他身前,将脸埋进他胸膛。 程淮启低低喟叹一声,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今日来寻我,可是要问你的身世?” 声音仿佛风灌进破窗一般,沙哑极了。 陆容予心疼极了,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只听他开口说话,鼻腔便涌上一股酸意。 她抽了抽鼻子,说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没有,只是十分想你。” 程淮启低低地笑,大手抚上她的后脑,食指穿过她柔顺细软的发丝,柔声道:“我也想你。” 陆容予模仿着他平日里抱自己的样子,圈紧了环在他腰间的双臂,轻轻问道:“你累极了,今日我哄你睡,可好?” 程淮启俯身,在她发顶落下极淡的一吻。 “好。” 知晓他近日忙碌至极,陆容予便没有再缠着他问,只日日在碧芙园与尚德学宮两处跑,也不跑去扰他、也不像往日那般日日念着他了。 只是到底忍不住对自己的身世猜测起来。 她并非从未有过怀疑。 她有两个哥哥。 大哥陆季之面庞与爹爹相似、二哥陆秦之眉眼与母亲相似,唯有她,浑身上下并无一处与爹爹娘亲有所相像。 她儿时曾跑去问过,没想到娘亲的反应极大,悲痛不已,她便再也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了。 左右爹爹、娘亲与两个哥哥皆待自己极好,自己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在是被当掌上明珠,日日小心翼翼地捧着长大的,若非亲生,怎会得如此宠爱? 但照玄一那日说来,自己之身世不仅相当惊奇,还有违礼仪法度,以至于一旦被揭露,连七殿下都会被自己所牵连。 那自己显然并非爹娘亲生。 若自己果真并非爹娘亲生,那她日后该如何面对爹娘,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生身父母? 陆容予越往下想,心里便越发难受得紧,只觉浑身都失了力气,手中的书卷也“啪嗒”一声滑落到地上。 教习的韩先生见这边动静颇大,便放下手中的书卷,几步走至她身边,问道:“嘉和郡主,您可有何疑惑?” 陆容予摇了摇头,平复了一下呼吸。 “并无,请先生继续。” 总算知道何为度日如年。 学宫中难熬的一日终于过去,画婉早早便在门口等着自家小姐。 一见人出来,画婉赶紧上前扶住她的手,笑道:“小姐今日在学宮学书十分辛苦,待回到碧芙园中,可有好东西等着小姐!” 陆容予被她哄地笑了出来,顺着话头问下去:“什么好东西?” 画婉问道:“小姐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陆容予答:“今日惊蛰。” “是极!”画婉应声,“惊蛰一到,则仲春将至,正是吃鹿肉的好时候。七殿下惦记着此事,午时特地命人送了鹿肉来。听闻这新猎新杀的春鹿一共就三头,皇上只赏了皇后、几位妃子和几位皇子公主一些。七殿下得了,连瞧都未瞧一眼,便立刻命人将这鹿肉送来碧芙园了。” 陆容予垂眸,不禁弯了弯唇,方才沉郁的心情一下明朗起来。 “那我们便走快些。” 两人离碧芙园还有些距离,便已闻见那鹿肉的香气,馋得陆容予吞了吞口水。 “小姐回来啦!”梳雪算着时候烤的鹿肉,待自家小姐回来时,正好烤至肥美飘香。 陆容予在案几前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口,放入口中慢吞吞地嚼着。 鹿肉筋道,又不会过于肥腻,一口咬下,又弹又嫩,还滋出丝丝香气。 “果然美味!” 陆容予笑赞梳雪的好手艺,又再吃了几块,至半饱便停下,又吩咐将余下这些分给下人。 她喝了口手边的清茶,回忆道:“想来上回吃鹿肉,还是在昶兰围猎之时,那烈祭之宴上,十五皇子还唤我帮他夹了一块。说来,这十五皇子也是个少年老成的,小小年纪便能抑制自己的好奇之心,懂得明哲保……” 陆容予说着说着,面上的笑意忽然凝滞,一对秀眉亦轻轻皱了起来。 画婉与梳雪见方才还开开心心的人忽然变了脸色,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陆容予没说话。 她觉十五皇子老成,是因那日他提醒奉瑶郡主慎言。 他提醒奉瑶郡主慎言,是因奉瑶郡主说自己长得与容嫔有几分相似。 而那日与九皇子赐婚之闹剧,于华寿宫中,太后也说自己长得与容嫔相似。 再据十五皇子之言,这容嫔是宫中万万不可提及之名讳。 她本以为自己与容嫔长相相似、名字也有一字重合只是巧合。 可现下,却怎么也不能再以轻轻巧巧的“巧合”二字说服自己了。 陆容予的心忽然猛地跳了起来。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沉声道:“唤翠浅嬷嬷过来。” 翠浅没一会儿便到了。 陆容予面色凝重地看着她,认真道:“嬷嬷,接下来我询问你之事,你须得如实告知。” 翠浅见她面色,便知定然是大事,点了点头,正色道:“是。” 陆容予深呼一口气,说道:“你与我讲讲容嫔。” 翠浅闻言一怔。 沉默好半晌,她跪下身,行一大礼。 “老奴不敢。” “此人名讳,不可提及。” 陆容予站起身,亲自将她扶起,又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却并不放开她的手,低声道:“若此事危急我之性命,嬷嬷肯不肯讲?” 翠浅看了郡主许久,见她神色坚定,这才长长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此事过去已久。说起来,容嫔娘娘也与郡主颇有些缘分。” “二十年前,容嫔娘娘与郡主一样,被南阜皇帝送至大邺和亲。当年的皇上还未遇到如今的万皇后,容嫔娘娘因相貌倾城,颇得皇帝宠爱。她入宫不到两年,便封了嫔位,风光一时。” “只是,这容嫔娘娘对皇上的态度十分奇异。各宫妃嫔皆想方设法要皇帝宠幸自己,可她却从来不争也不抢,封了嫔位后,此番情状不改便罢了,甚至还将皇上向外推,每每被翻牌,便想方设法推脱。皇上本还纵着她,但没多久,皇上遇到了如今的万皇后,两人一见钟情。” “彼时后位尚且空着,众人皆揣测皇上要不顾朝臣之意见,执意扶植万皇后登后位,容嫔娘娘便从此时起,逐渐失宠。其他妃嫔见她不复昔日威风,便肆无忌惮地设计陷害,以至皇上一怒之下,将容嫔娘娘打入冷宫。自此,宫中无人再敢提及她之名讳。其后不过两年,容嫔娘娘就在冷宫中病死了。” 陆容予仔细将翠浅的话消化一番,又拧着眉问道:“嬷嬷觉着,我与容嫔,可长得有几分相似?” 翠浅神色一顿,随即躬身道:“老奴虽在宫中许久,却从未得幸服侍过容嫔娘娘,只匆匆见过几眼。可如今二十年已过,那容嫔娘娘之容貌,老奴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陆容予垂眸。 万皇后于大邺七年封后,三年后,容嫔病死。 大邺十年,恰好是她出生的那一年。 陆容予:“容嫔是在何时病死的?” 翠浅:“正是乞巧节那日。” 容嫔死于七月初七。 而她生辰是八月廿五。 其中相差的一个半月余,快马行程,恰可从北邺赶至南阜。 如此想来,若容嫔是她的生身母亲,那容嫔是病死的,还是因生产她那日出血过多而死? 若容嫔真是她的生身母亲,那她……莫非是邺谨帝的亲女儿? 她与七殿下,莫非是同父异母之兄妹?! 难怪玄一说,七殿下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后,若仍要与她在一处,便是枉顾礼仪法度,甚至还会为自己惹上祸患。 陆容予呼吸一滞,只觉浑身顿时都失了力气。 她身形不稳,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小姐!” 画婉、梳雪、翠浅见状,三人皆急忙上前扶住她。 陆容予在原处缓了好一会儿,又闭上眼,十分疲惫的摆了摆手。 “嬷嬷请下去吧。”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放心食用,亲兄妹是不让写的。 所以不是。 下一章会解密哟~ 第43章 身世 玄一在门外听着两人的对话, 只觉自己一颗小心脏颤得发怵。 这小殿下,也实在过分聪慧了些! 翠浅离开后,玄一便一刻不停地赶往了七皇子府。 程淮启届时正在于玄二商议军情要务, 见他来了,便立刻停下,问道:“可是郡主那处出了什么事?” 玄一点点头。 程淮启给了玄二一个眼神, 玄二即刻会意,退出殿中。 玄一这才开口。 “小殿下她……似是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世了。她方才唤了翠浅,询问许多关于容嫔之过往, 问完后, 神情极为不好。” 程淮启挑了挑眉。 一向知晓她聪颖,却没想到此事内里复杂、弯绕许多, 她竟这么快猜到了。 那日他知晓潘王曾于大邺十年来北邺上贡后, 相隔不过四日果果,便又收到了另一条消息。 ——潘王曾与容嫔有一段过往。 届时, 潘王与容嫔尚且年轻,此二人自小便青梅竹马, 感情甚好, 相约一旦容嫔及笄, 潘王便要将她明媒正娶入王府。 此事于南阜都城之内,知情者不少。 邺谨帝登基后,以武力震慑四方, 南阜不仅每年要向北邺上贡,每隔五年, 还要送一女子前去和亲,以维护两国邦交。 大邺五年,容嫔在经过一番千挑万选之后, 受封成为公主,嫁入北邺和亲。 潘王从来胸无大志,平生只愿得佳人一心,与其共游世间山水,却没想半路遭至如此打击,受这生离之苦。 容嫔动身前去北邺那日,潘王便立誓,此生再也不娶。 其后,他独身一人履行诺言,游遍世间山水,一时传为佳话。 但因他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段佳话传了没多时,便又随风而去了。 如此一来,程淮启便更能肯定,潘王那次来北邺上贡,只是为见容嫔一面。 也就是在那次,容嫔怀上了陆容予。 他又再找宫中老人打听昔日容嫔之过往,桩桩件件皆有据可寻,此事便是板上钉钉。 窗外带了些许凉意的风将玄色衣袍掀起一角。 程淮启神色顿了顿,双手负于身后,抬腿迈出门去。 “去碧芙园。” —— 程淮启到碧芙园时,天色已经十分晦暗。 今日无星无月,只剩一片湛蓝,蓝得空寂。 他还未进屋,便听见里头传来小姑娘恹恹的声音。 “端下去罢,我今日并无胃口。” “小姐,好歹吃些罢!只靠方才那几口鹿肉,怎能吃饱?” “端下去罢。” 梳雪见她执意不肯,只好端着一口未动的饭菜出门。 她甫一绕过屏风,便见着门口站着七殿下。 梳雪福下身要见礼。 程淮启伸手拖住她手中的盘子,又摇了摇头,令她不要出声,眼神示意她跟着自己进屋去。 陆容予闻见那菜香又一阵阵扑入鼻腔,心中更加烦躁,干脆如孩童赌气般,直将身子与脸一道扭向墙壁那处。 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二字。 程淮启失笑,大步流星走至她跟前,从背后将人揽入怀中。 熟悉的清香将她包围。 陆容予一怔。 又听头顶那熟悉的嗓音传来。 “我喂你吃些,可好?” 怀中的身躯明显一僵。 程淮启又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俯下身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轻哄道:“我知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有许多担忧,但我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你着实无需挂心。” 见她还不肯说话,程淮启又道:“潘王前两日已因意外而亡。” “……什么?!” 潘王虽不是她生身父亲,却也一向待她如同亲女儿那般好。 ……怎可以! 陆容予终于肯抬头看他,一双眸子中写满难以置信,登时只觉心颤体凉,似是被捅破了泪泉似的,啪嗒啪嗒直掉眼泪。 方才知晓自己这荒唐的身世与荒唐的情意,现下又得到潘王已死的噩耗。 果真是祸不单行吗? 陆容予怎么也不敢相信,不久前还好端端的来看自己的潘王,转眼间便已身首异处。 她瞪大着眼,不停地摇头,口中还一直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你定是在唬我……” 程淮启没料到她竟是如此反应,登时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接过画婉递来的帕子,弯下腰来,轻手轻脚地替她拭泪,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得,方才猜测自己身世之时如此聪颖,此时却拐不过弯儿来了?” “潘王并非真死。” 正哭得伤心欲绝的人听到这句话,忽然停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抽噎几下。 心情一下天上一下地上,晃得她晕乎乎的。 “并非真死?” “那他为何要诈死?” 这回轮到程淮启愣了。 他都已将话说到如此地步,她若还未明了…… 程淮启眸色变了变,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看着自己,眼中含了些笑意。 “将你方才之猜想说与我听。” 听他这么说,陆容予眨巴了几下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之推断,兴许错得离谱。 她粉润的樱唇一张一翕,支支吾吾道:“我……我以为,我乃容嫔所出,而你我……乃同父异母的兄妹……” 程淮启挑了挑眉,略一思考,便明白她心中是如何推想的。 他轻轻“啧”了声,将身子倾得更低,唇瓣几乎与她相贴,眼神戏谑,说话的语气也带着些玩味。 “你若想唤我一声哥哥,直接唤便是,倒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气音低沉沙哑,惹得她浑身轻颤。 陆容予清晰地感受到他柔软的唇瓣扫过自己的唇与下巴,还有温热的气体喷洒出来。 每说一个字,便勾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痒。 小姑娘面上还挂着几道未干的泪痕,两颊却又不受控制地迅速飞红,红晕从脖颈一路蔓延至耳尖,好似浑身都在发烫。 她轻轻咬唇,垂眸遮去眼中闪着的星点盈光。 若不是此时正被他半抱着,她几乎要狼狈地从凳子上跌落下来。 秀色可餐。 程淮启喉结滚了滚,低低地笑。 知晓她脸皮薄,他便也不再逗她,欣赏过佳人娇俏的小模样后,便大掌抚着她的后脑勺,将人埋入自己胸前,笑问道:“若你真是容嫔与父皇所出,那父皇何故不将你养在宫中,倒要将你送去南阜?且若你真是我大邺公主,又怎会以质子身份而来?” 怀中的人沉默了半晌,说话的嗓音还带着些哭腔。 “万一他厌恶极了容嫔,亦再也不愿见我,要将我送回容嫔之娘家养着呢?” 这么说着,陆容予又追问道:“容嫔可是姓陆?” 程淮启颇为无奈地勾了勾唇。 “姓赵,赵想容。” 陆容予在脑中思索许久,也没能在陆家的各方亲戚中寻着一个赵姓的人来,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程淮启指尖在她发间摩挲几下,又问道:“你既已疑心容嫔,可曾怀疑过潘王?可曾想过,一向独来独往、出没无常的潘王,为何偏偏对你如此上心?” 陆容予一怔。 潘王? 她倒是从未想过。 她素来只将潘王当做一个对自己极好的叔伯而已,并无其他。 陆容予从他怀中探出一颗头来,仰着面看他。 “你是说,潘王乃我之生身父亲?” 程淮启点了点头,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潘王曾与容嫔有一段倾城过往,立誓此生非彼此不可,但没曾想,容嫔还未及笄,便嫁至大邺和亲。大邺十年秋,潘王北上大邺上贡,便是那时,容嫔于冷宫中怀上了你,也是在生你当日难产而死。潘王设法将你偷出宫,带回南阜。” “但众人皆知他痴心于容嫔,不可能凭空多出一女,他便无法将你养在自己身边。届时,恰有江远侯府夫人怀胎九月、临盆在即,潘王便将你送入江远侯府,以双生胎之名义寄养。” “此事想来知情之人极少,连陆秦也不知。” 如此想来,她竟还比陆秦大了月余? 难怪,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潘王,每逢自己生辰之时,必然会出现。 难怪,她受封要来大邺之时,潘王竟比爹娘更加紧张,交代了她许多,还替她部署了许多。 也难怪,她每回见到潘王之时,便觉没来由的亲切。 原来潘王竟是她的生身父亲! 到底血脉相连。 所以,方才殿下说他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叫自己无需挂心,又设计令潘王假死。 若她真是容嫔与潘王之女,万一哪日邺谨帝知晓,那潘王必然难逃一死,但若他此时先发制人,令潘王先死,日后即便邺谨帝想追究,也是有心无力。 隐去身份生活,于本就志在山水的潘王而言,并无什么不同。 陆容予舒了口气。 如此想来,她的名字,应当也与容嫔有关。 容予,想容所给予。 潘王对容嫔如此深情。 想通一切后,她原来的心结便自然而然地被解开,可又有新的麻烦随之而来。 邺谨帝不仅要杀潘王,必然也要杀她。 陆容予垂眸,低声道:“皇上若知晓此事……” 程淮启目光沉了沉,将人重新揽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背,悉心安抚着。 “他暂时还未知晓此事。即便日后知晓,你也无需害怕,我自会想法子。” “那日说过会护你一生稳妥,则言出必行。” 陆容予心下感动,也将他抱得更紧一些,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初到大邺时,我曾得一贵人之锦囊,潘王说,若真到危及性命之时,便可以那锦囊保命。” 程淮启低低应了声。 “喃喃。” “嗯?” “待此事过去,我便娶你。你可信我?” 怀中的人上下蹭了蹭,算作应答。 程淮启勾了勾唇,眼神却望向窗外如墨浓稠的夜色。 仍有一场恶战要打。 第44章 入狱 近来这两个月时日, 程淮泽可谓是被程淮启疾风骤雨般的攻势打了个措手不及。 上回承南一役,他本就元气大伤,也将程淮启重伤, 如此一来,两人皆应当暂时休整,待双方皆养足精、蓄足锐之后再战。 程淮启从不是性急之人。 他二人争锋相对多年, 程淮泽自然了解,以程淮启之心性城府,必然等到万全之时再下手。 但却没想到, 他此番之举如此出其不意。 程淮启应当知晓自己于牟州之兵力不少, 若他将自己逼急了,反咬一口, 叫他与自己同归于尽, 彼时他即使计谋手段通天,也未必能活着逃出生天, 更何况如今他身边还跟了个美娇娘。 如此冒险之举,实在与他一贯作风不符。 短短两月之内, 除了那几名死忠之外, 程淮启已几乎将他在朝中之心腹摘除得干干净净。 自己零散于各处的眼线亦被拔了个大半, 令他声名与情报皆大受打击。 甚至连一向站在自己阵营的十三也得了禁足令,其母瑾嫔之娘家郭府都遭受牵连! 好一个心狠手辣、不留余地的七皇子。 当真要将自己赶尽杀绝。 虽说他也有所反击,同样除去程淮启几个心腹眼线, 但与程淮启杀的自己之人相比,效果实在微乎其微。 于程淮启而言, 自己此番操纵便如同挠痒一般,半点不疼,而程淮启在朝中与军中之呼声却越来越高。 程淮启出手凌厉精准又来势汹汹, 令他几乎毫无心理防备,匆忙之下,他连连败退,便至如今境地,短时间内,恐再难翻身。 程淮启这是在逼他。 逼他谋反! 程淮泽手中的茶盏几乎被捏碎,额角青筋暴起,气得整个人都微微颤抖。 如此不妥。 他必须冷静下来,才能寻到突破之法。 手中的茶盏落地,发出几声清脆的响,瓷片零碎满地,将他的理智拉回。 程淮泽站起身,走至窗前,微微低头沉思。 若程淮启当真想打这又快又猛的攻势,必然在承南一役结束后,便即刻乘胜追击,将自己打得落花流水,但如今,他却于中途相隔如此之久,在这般既占不了时机、亦占不了优势的时刻向自己下手。 那只能说明—— 程淮启那处发生了一些事。 一些逼他不得不即刻对自己出手的事。 以往几年,程淮启不好对付,是因程淮安与万皇后皆有皇上护着,他没有软肋。 可如今…… 程淮泽冷哼一声,眸中的猩红怒火逐渐被狠厉侵占。 —— 邺谨帝近来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年前,他时而得闲,还能去捡起昔日练武的刀枪耍耍,这年一过,他却只能日日勉强撑着上朝,靠人参汤药吊着一条老命过日子。 程淮安虽心性喜闹,近些天却也乖巧的很,向尚德学宮教习的韩先生请了假,日日到养宁殿,与母后一道陪着父皇。 每每回流月宫之时,一双美目皆是通红的。 邺谨帝虽卧病,情报消息却从未断过,知晓老七与老五正巧要在自己弥留之际做最后一战了。 他登基二十余年,虽从未立太子,心中却是早已相中老七的。 抛去老七乃皇后嫡出不说,光就文韬、武略与治国之术来看,他也都是处处拔尖,是朝中过半元老心中当之无愧的储位之选。 不过,他一直执意不立储,便也是因为如此。 朝中那些老迂腐老顽固们,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一旦这储位定下,便几乎无人再会去支持老五继位,届时惠妃即便有那颗想做太后的心,也无力教养老五去夺这虎口之食。 他一直不立储,便是要一些老臣与惠妃母子心存念想,生起要夺皇位之意,与老七争斗,以此磨炼老七之心性手段。 夺储只是第一步,若老七连老五都无法制服,那待他日后登基,又该如何应对朝中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诡诈老臣? 如今,他半只脚已然迈入鬼门,只待老七最后将老五完全制服,便下诏立储传位,自己也可放心地撒手人寰。 —— “咳,咳咳……” 见邺谨帝又咳了起来,万皇后将手中之瓷碗递给身边的宫女,伸手去抚他的背,轻声道:“你慢些。” “父皇可要快些好起来,待到入夏,安儿还要您陪着再下一次江南,去看荷花的!”程淮安握着邺谨帝的手,笑得眉眼弯弯,话说到后面,声音却带着隐隐的哭腔。 邺谨帝费劲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傻孩子。” 此时,恰有范公公自殿外而来。 “陛下,五殿下有要事求见。” 程淮安哼了声。 程淮泽? 谁不知五皇子历来对皇位野心勃勃,当面尽孝、背后捅刀。 他如今不想着如何对付哥哥,倒来父皇这处卖什么父子情深之戏码? 程淮安不屑道:“叫他快点儿的回去,本宫不愿见他。” 邺谨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提了些音量:“宣。” 范公公这便走到门口,对着程淮泽微微躬身。 “五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程淮泽唇边勾起一个笑,疾步走入殿内。 “儿臣参见父皇。儿臣今日前来,是有要事要禀告父皇。” 程淮安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拿起宫女手中的瓷碗与瓷勺,敲得叮当响。 万皇后无奈地瞧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胡闹,程淮安这才撇撇嘴,悻悻地收了手。 邺谨帝道:“何等要事?可要屏退皇后和你妹妹?” 程淮泽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儿臣不敢。” “那便直接说吧。” “是。” 程淮泽直起身,将怀中之秘信掏出,递给范公公,见范公公将那信递给皇上,这才又作了一揖,开口道:“儿臣近日得知,那嘉和郡主之身世有异状,其中种种牵扯,皆在秘信之上,请父皇过目。” 那秘信之中,将过往潘王与容嫔、潘王与嘉和郡主之种种,皆写得一清二楚。 邺谨帝心中对陆容予之来历早有猜测,只是早先未曾寻到线索,暂时搁置下了。 此番他看到这等言辞,怎还会明白不过来,当即气得不停咳嗽起来,将纸攥成一团,狠狠地向地上砸去。 容嫔本就是他此生的一道丑陋疤痕,他本以为这疤痕已痊愈,却没想到今日竟有人在那相同的地方,又再狠狠刻下了一刀。 难怪他见那女子第一面时便觉相熟! 妃嫔与他人私通,甚至还神不知鬼不觉,直到自己将死之时才查出端倪,简直皇家耻辱! 邺谨帝越想越怒,从床上坐起身来,双目涨红,指着门口的食指都在颤。 “即刻,将那贼种……给朕押入大牢,明日午时,当街问斩!” “另,即刻去寻那潘王,活捉!” “还有,废容嫔位分,削其坟墓!” 若不是容嫔已死近二十年,他定要将她拖出来鞭尸! 语毕,邺谨帝猛咳几声,竟咳出些血来。 程淮安听闻此消息之时,大脑一片空白,此刻又见父皇咯血,慌忙掉下泪来,大喊道:“请太医!快请太医来!” 这边养宁殿乱做了一团,那边碧芙园也同样乱做了一团。 早在对程淮泽动手之前,程淮启就派了玄七到程淮泽那处盯着,方才玄七见五皇子脚步急促地迈入养宁殿,便即刻来碧芙园报了信。 陆容予闻言,心头恍若一块巨石猛然砸落,砸得她当即便重心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到地上。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扶住桌案,稳了稳身形,深呼一口气,颤着手打开一个乌木盒子,取出里面的大红色金线绣花锦囊。 心跳极快,只觉每一秒等待皆是煎熬。 不知这般煎熬了多久,范公公与程淮泽便一道匆匆忙忙赶了来。 “嘉和郡主听旨。” 陆容予一听见范公公的声音,便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的宫女也跟着一道跪了下来。 “奉皇上口谕,容嫔枉顾宫规、目无王法,有辱天家威严。现将其女嘉和郡主押入大牢,明日午时,当街问斩!” 陆容予额角一颗饱满的冷汗沿着脸廓一路滑至下颌,又重重砸在地上。 她腿脚发软,声音发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无。 皇帝想必是气急,连她的封号都来不及褫夺,便要将自己押入牢中待斩。 想来,若不是今日午时已过,她必然是要即刻问斩的。 陆容予闭了闭眼,任由两名侍卫将自己托起身来,又为自己戴上镣铐。 “小姐!” 画婉与梳雪早已泣不成声。 皇上并未说这几名婢子要如何发落,想来也是明日午时一同问斩。 范公公又道:“将三个婢女也一同拿下,听候发落。” 陆容予颤了颤。 自己有那枚锦囊傍身,再不济,七殿下也定能设法将她救出来,但画婉、梳雪与怡香身份低微,莫非,莫非…… 她不敢再往下想。 程淮泽大步走到陆容予身前,毫不掩饰眼中的笑意,开口道:“嘉和郡主,当时你若是不与老七有所纠缠,也不会落得今日下场。要怪,就只能怪你跟错了人。” 陆容予闭了闭眼,没说话,看着他转身扬长而去。 待那身影全然消失在视野中,范公公才长叹一声,惋惜道:“郡主,此事事关重大,皇上盛怒,想来七殿下也难救您于水火。老奴愿郡主一路走好,来世寻个好人家投胎罢。” 陆容予将眼中的泪吞回去,强撑着精神道:“多谢范公公好意,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劳烦公公。” 范公公躬身:“老奴定当尽力替郡主完成此事。” 陆容予将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又将手中的锦囊递给他。 “烦请公公务必将此锦囊交予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完结啦,今天二更哟~ 感谢在2020-08-27 11:00:46~2020-08-28 08:0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杨枝和甘露的Yan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被赦 范公公自小在皇帝身边长大。 可以说, 在这宫中,除了太后以外,无人比他更加了解皇帝心性。 几十年宦官之途, 范公公早已炼成人精,他知晓日后会登基的人十之八/九是七皇子,因此并不敢怠慢这未来皇帝唯一的心尖宠。 即便这心尖宠极有可能不会活过明日, 他仍不会有一时一刻的怠慢。 也能猜到,嘉和郡主方才交予自己之物,极有可能是有救命之用。 只是, 皇帝正在气头上, 他若此时过去,皇帝定然不予理会, 白白浪费一块免死金牌。 左右明日午时才问斩, 倒不如明日再将这锦囊交予陛下。 而养宁殿那处,邺谨帝方才大怒, 急火攻心,用了好些药才压下去, 此时正睡着。 范公公回来时, 正巧撞见哭成了个泪人儿的三公主。 他是看着三公主长大的, 自然对这活泼机灵的小公主十分喜爱,今日还是他头一回见一向蛮横骄傲的人哭成这样,当下也慌了神。 “哎哟, 公主殿下,您这是……您别伤心呀, 仔细着自个儿的身子……” 程淮安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不理会他的话,直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抽抽噎噎地问道:“范公公,嘉和她……她当真,当真明日就要问斩,没有半分余地了吗?” 范公公长叹一声,不敢胡乱猜测,更不好将话说明白,只好安慰道:“公主莫要伤心,左右还有一晚上与一上午时间,谁也不知接下来会有何事发生。” 程淮安用力地点头,放开了手,口中念念有词:“对,对,说到底此事也并非嘉和的错,她自己亦不知情,她是无辜的!左右还有哥哥在……哥哥必然能想法子将她救出来!” 她刚说完,便立刻跑向七皇子府。 范公公看着那个仓皇而去的背影,闭上眼,摇了摇头。 一向宠爱公主无度的太后年事已高,皇帝如今也已油尽灯枯,更连生平唯一的好友都要问斩,待到真正人去楼空的那日,最伤心的,应当就是公主了。 —— 斩狱中处处皆是那灰头土脸、披头散发的待斩之人,此时来了一个衣冠堂皇、发髻精美的小姑娘,顿时惹来不少目光。 手脚上的镣铐太过沉重,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腕子压断。 陆容予在空寂狭长的甬道中走着,每一步都迈得十足沉重。 细想上回,她在囚狱中所待的时间并不长,没想到此次更短。 只消一晚。 上回那几日尚有三公主提前打点,她在狱中虽称不上住得舒心,却总归不算太苦。 而此番,皇帝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探狱,自然也没人敢在此时与气头上的皇帝作对,她便被关进了又湿又冷、鼠虫乱窜的一间。 当真是度日如年的。 牢中光线昏聩,几乎难以视物,陆容予听着耳边那吱吱作响的老鼠叫,吓得浑身汗毛倒竖,闭着眼蹲在墙角,将自己抱得紧紧的。 说来好笑,都是将死之人了,还畏惧这鼠虫。 也不知那锦囊是否如潘王说的那般有用,在如此时刻也能保命。 她心下实在是怕极了。 要是明日问斩之前,能再见七殿下一面就好了。 也不至于在此时…… 如此想念。 罢了,还是不要见了罢。 公主曾说殿下深情,可情深反而不寿。 若自己真就这样死了,她一望他日后能遇到一个比自己更好的佳人、共度余生;二望大邺国泰民安,教他做个清闲皇帝,坐享盛世荣华,不用再去战场受那般血肉苦楚。 先前公主与她说,七殿下原只是性子沉默老成了些,但自那回内外荆一战,从沙场上浴血归来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十足阴鸷,连与他共同奋战了许多时的将士们,都无几人与他亲近,其威名和凶名传遍都城。 她上回便就此事问过玄一。 玄一言,殿下那回本与五皇子并肩作战,谁知五皇子却不顾手足之情、亦不顾军中士卒之性命,在关键时刻设计陷害七殿下,使他身处险境,几乎没了半条命,还险些失掉一座城池。 本三月便可取胜的战役,硬是因着此事拖了整整一年,兵力损耗极大。 那一战,虽是七殿下万古流芳的一战,却也是他被迫学着算计阴狠与谨慎防备、被迫将那个纯良诚善的灵体生生从躯壳中剥离的一战。 不知,得知自己一向信任自己的五哥宁愿不顾一切也要将自己推向火海,是怎样的感受。 不知他那时,是否比此刻的自己更加心如刀绞。 陆容予闭上眼,几滴泪便直直地淌了下来,浇得她浑身冰凉。 三望…… 三望,他来世生于普通人家,平安逍遥地过完一生。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弯了弯唇。 还是不要这第三望了罢。 像他这般男子,从来都是为那个最耀眼的位置而存在的,若生于普通人家,他反倒当叹满身才华无处可施了。 陆容予抽抽噎噎地哭了一晚,哭得累极,就这样靠着墙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送了断头饭来。 死前最后一顿饭,理应吃得好些。 狱卒送来的食盒共有三层,其中菜式,样样皆是她的最爱,甚至还有她往日里最爱的飨玉阁的糕点。 竟在最后时刻觉出了些温情。 可珍馐到底是失了本味,吃着只同嚼蜡。 陆容予象征性地提了提筷子,随意挑了一口,算是吃过。 她抬头对狱卒道谢,却没想见那狱卒正直直望着自己,血红着一双眼。 内里往日的霸气凌厉尽失,只剩满溢的心疼与歉疚。 自己顿时也红了眼眶。 她伸出僵冷的指尖,如往日那般勾了勾他的腰带,吸了吸鼻子,极小声地问道:“你怎得来了?” 声音听着委屈极了。 不像是问的“你怎得来了”,倒像是问的“你怎得才来”。 程淮启一颗心都揪作一团,如被千万根细针错落着扎进深处一般,又酸又疼。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将眼眶中的泪生生咽回去,嗓音微颤而嘶哑。 “来救你出去。” 九日前,他发觉程淮泽开始着手查探潘王线索,又算准父皇会将她问斩,便当机立断扮做新来的狱卒,在斩狱内日日与他人同吃同住同行,混迹其中。 整整九日蛰伏,为的就是今日能来为她送这断头饭,然后偷梁换柱,救她出去。 他早已部署好一切,里应外合,只等那替死之人戴上人/皮/面/具,来换她真身。 陆容予气都喘不上来,泪珠如断线般地掉,哭得不能自己。 此处看守严密,人员复杂,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身份,程淮启极力克制自己想将她拥入怀中之冲动,呼吸有些重。 两人沉默半晌,陆容予抽抽噎噎道:“再……再等等,或许那枚……锦囊,有用……” 程淮启没回话,背对着狱门,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别怕。” 陆容予轻轻点头。 “你在,我便不怕了。” 程淮启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一番,总觉不过一晚,人却瘦了不少。 他低低叹了口气,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食盒。 “再吃些,一会儿方有力气逃。” 陆容予破涕为笑,依他所言,捻起一块糕点,细细地尝了起来。 程淮启估摸着巳时将至,人即将被押上刑场,一对剑眉紧紧皱了起来。 没过多时,便有一与陆容予身形相当、面容相似之狱卒,女扮男装混入她所在之牢内,粗着嗓子道:“断头饭吃了几个时辰了!快给老子收拾收拾,好预备去赴死!” 程淮启即刻低头,转身便出了门。 那前来替死的狱卒蹲下身,假意对着食盒踹了一脚。 盒盖与盒身皆滚出去,翻了一地,发出一阵哐当的响。 狱卒便趁此时刻,迅速对陆容予说道:“你赶快与我换身衣服,沿着此路走到底即可,七殿下在那处接应你。” 见她不动,狱卒又道:“七殿下曾救我一命,如今我大病缠身,活不了几日,恰好来还他这个人情。” 她急迫地催促:“快!否则你我都得死!” 陆容予听她这么说,才咬着唇,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两人方才都脱下一件外衣,外头却传来一阵又急又密的脚步声。 ——是范公公。 范公公疾步走到陆容予所在牢前,打开手中的圣旨,高声道:“草民陆容予接旨。” 陆容予与那狱卒皆凌乱着衣衫伏跪在地。 “陛下有旨:免去嘉和郡主死罪,即刻释放,削其封号,贬为庶人。” 陆容予行一大礼。 “民女谢皇上恩典。” “快起来吧。” 范公公笑眯眯地亲自扶着她起身,目光在她与那狱卒身上流连几下。 陆容予大窘,赶紧背过身去系衣扣,那狱卒也急忙从牢内溜了出去。 她整好衣冠,转过身来又对范公公行了一礼。 “多谢公公。好在今日是公公来宣旨,若是旁人见了,我恐刚免去这一死罪,又要加另一死罪。” “你无需谢我,都是七殿下早些时候打点好的。”范公公笑道,“七殿下对姑娘可是十分上心。” 陆容予面上一红,不发一言地跟着范公公出了大牢。 程淮安早在门口候着她。 “嘉和!” 此时见她出来,她便忍不住当街抱着她大哭起来。 陆容予此时也顾不得礼法,抱紧了她。 两人相拥而泣许久,陆容予才含着泪笑道:“我如今已不是昔日郡主了。” “无妨,本宫如此叫得惯了,无人敢多言。”程淮安握着陆容予的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又道,“我已叫即刻去安排你的住所,届时你只消跟着清桃去住下便好。” 陆容予心下感动,哽咽道:“多谢你。” 程淮安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陆容予微微蹙眉,又问道:“那,七殿下如今正在何处?” 他应当已然收到自己被赦之消息,为何此时还不出现? 程淮安捏了捏她的脸:“他当真是将你宠入骨子里了,方才急匆匆出来,直取道向东,想必是去东牢中,帮你讨回画婉、梳雪与怡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程小七也太好了叭 明天发糖吃!! - 笔名改成[岁听]啦! 最近一直掉收,那我给小天使们唱首歌 爱我~~~别走~~~ 如果你说~~~你不爱我~~ 那就再~~往下看四章~~~ 然后~~就结局咯~~~ 结局~~~要是不甜齁~~~ 你们就排队来~~ 锤爆我的鸽子头~~~ (这么好听真的要走吗? 这么好听真的不留评吗?! 第46章 独宠 原来, 那江先生本名江云翳,乃天下游医一名,曾在邺谨帝年幼之时舍身救他一命。 邺谨帝当时便将腰间玉佩赠与他做信物, 许他日后若有难,可携此物来寻自己,届时自己必然有求必应。 而潘王又与江云翳时常相约一同四处游赏, 两人为毕生至交。 得知陆容予要入大邺皇宫,潘王便向江云翳求来了这枚玉佩,江云翳还亲笔在锦囊中写了一张有“网开一面”四字的字条。 也不知是要邺谨帝对陆容予网开一面, 还是要他对陆容予与潘王皆网开一面。 邺谨帝为人极重情义, 以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番收到这一信物, 即便再不甘心, 也还是放不下江云翳于他之救命恩情,便摆了摆手, 不再追究潘王与容嫔过去之种种,只下令所有人封口, 不得再就此事提起只言半语。 甚至, 他连活罪都未降于陆容予, 仅仅削去她之郡主身份、贬为平民罢了。 此事当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此番由郡主变为平民,旁人觉得她可怜,陆容予自己反倒乐得自在。 好歹不用在那四方高墙之中拘束着, 日日提心吊胆、算计谋命。 加之,自己最为担心的几个婢女都完好无损地被程淮启带了回来, 她自然喜不自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程淮安巳时收到陆容予被赦的消息,在出宫接她前便匆匆遣了人去了宫外打点住所。 这下两人又在都城用过午膳、稍作休整了一会儿, 那边便有手脚麻利的小厮来传话,请陆姑娘移步去新的住所。 这里的屋舍虽不大,却十分干净,该有的物什都有了,位置也是极好,就在都城中央,平日起居想来十分便宜。 程淮安甚至还命人将她往日在碧芙园的行李全数搬了来,处处都收拾地得当妥帖。 陆容予到的时候,程淮启与几个婢子皆已在屋内等她。 画婉、梳雪与怡香到底是地位卑微,被押至东牢途中,一路受了不少苦,每个人身上皆伤痕累累,光是看着,便知那些押人的侍卫抽鞭子的手有多重。 陆容予见到她们手上、颈后等裸露的皮肤处皆是青一道红一道,一时忍不住又红了眼眶,拉着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向一旁的程淮启。 三个婢子十分默契地即刻退下了。 少年身着一袭黑色穿枝虎纹锦袍,肩膀宽阔,剑眉星目,彼时正大刀阔斧地坐在一张案几前。 他似乎才品完茶,一手搁在案几上,一手搭在腿上,看她的眼神含了些微笑意,嗓音又带了点欲。 “过来。” 明明早已与他单独相处过许多时,陆容予今日却无端觉出些羞怯来。 她咬了咬唇,迈着小步,忸忸怩怩地挪向他那处,交叠的双手都出了层薄汗。 程淮启勾勾唇,使一个巧劲儿,将站着的人拉入自己怀中。 陆容予一下重心不稳,便被他勾着手,摔进他怀里,低低惊呼一声。 他坐在地毯上,她便横卧在他□□,细长白皙的颈枕着他的臂弯,抬着一双又惊又羞的鹿眸与他对视。 他腿上炽热的温度透过几层布料传至她的脊背,似乎要将她从后至前烧穿方可作罢。 陆容予感受到热意,顿觉四周空气即刻便要被抽干一般。 她急急地呼吸几下,目光闪躲,扯开话题道:“没……没曾想,皇上……” 羞得话都讲不利索。 程淮启低低地笑,俯身凑得她更近一些。 俊脸在自己眼前放大,她果然一时怔住,不再言语,连眼睛都忘记再眨一眨,定定地望着他。 他将她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没曾想皇上。” 又将另一手食指伸开,轻轻抚上她娇嫩的唇瓣,哑着声,一字一句地问—— “可曾想我?” 唇上传来若有似无的触碰,勾得人浑身又躁又痒。 陆容予心如鼓擂,揪着他衣襟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却始终盯着自己不放,执意要等她一个答案。 她嘴唇一张一翕好半晌,才极轻地点了点头。 “想了。” 程淮启捉住她的目光,又靠得更近了些,让自己的唇几乎贴着她的。 “当真?” 陆容予如何经得住他这般撩拨,顿时扭了头便想逃,却没想被他大掌托着后脑勺,轻轻巧巧的转了回来,被迫直视着他内里似有火焰燃烧的目光。 “当真?” 他十足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声音愈发喑哑。 她羞得紧紧闭上眼,连呼吸都不敢用劲。 “当真。” 少女轻喃,千娇百媚。 程淮启极重地喘了口气,低低“嗯”了声,又再向前最后一寸距离,摄住她的唇。 他心中千般急躁,嘴上却万般温柔,轻轻叼住那娇嫩的花瓣,吸吮舔舐。 干燥有力的五指穿过她柔顺的发间,力道适中地摩着,摩得她浑身轻颤起来。 他的唇温热,呼吸却滚烫,陆容予心跳漏了几下,随即砰砰砰地猛劲蹦了起来。 她耳边被这毫无节奏章法的韵律盈满,身上的所有血脉却仿佛都涌向唇边那一处,饱胀而微痒。 她被他吻得七荤八素,七魂没了六魄,只剩下最后一缕,勾着自己最后一丝气力,觉得自己仿佛全身都变作一滩软水,柔柔地化在了他怀中。 程淮启再向前进一步,探舌入她口中,勾着她甜香的小舌共舞,吸吸舔舔、推推绕绕,兴味十足。 她便忍不住从交缠的唇齿间逸出一声娇气的嘤咛。 抱着她的人浑身明显僵硬了一下,终于缓缓退了出来,耳边传来的粗重喘气声甚至将她的凌乱心跳声盖过。 陆容予仍旧不敢睁开眼,干脆就这样转头埋进他怀里,听他与自己一般紊乱的心跳,任由他在自己发顶大口呼着气。 两人如此静静相拥了不知多久。 程淮启苦苦煎熬着,额角都渗出汗来,顺着下巴滴落到她头上。 陆容予一愣,抬起头,正想问他怎得哭了,便见他下巴上有另一颗摇摇欲坠的汗珠。 程淮启倒吸一口冷气,皱着眉将人重新按回自己怀中,十分艰难而隐忍地道:“莫动。” 陆容予眨了眨眼,又听他道:“让我抱一会儿。” “……噢。” 她乖巧地应下,真的不再动了。 如此身态,短时间便罢,时间长了,哪哪都酸。 陆容予忍了一会儿,觉得难受极了,又忍不住扭了扭身子,委委屈屈地道:“腰酸,脖子酸。” 程淮启哑然,喉结上下滑了滑。 “坐正了我抱。” 陆容予脸还是红的,垂着头坐起身,与他触碰时,发出一阵窸窣的响。 程淮启无奈地叹了口气,张开双臂,松松垮垮地从背后将人环住,并不敢靠她太近。 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只敢时时刻刻地细细宠着,不敢有哪怕一会儿吓着她。 两人又如此静静坐了许久,陆容予终于恢复了些神志,脑子里不禁又盘算起他上回说的要娶自己的话来。 只是不知,她现下如此尴尬身份,他还能否名正言顺地将自己娶进门。 且不说邺谨帝那一关就已足够吓退他们,便是文武百官那边,若是知晓自己出身如此不干不净,定也是要参他一本“有违孝道、罔顾礼法”的。 若邺谨帝驾崩,他登基称帝,强硬要违逆朝臣之意娶了自己,轻则一辈子落人口舌,重则声名遗臭万年。 她虽十分想嫁他,却怎么也不愿见他落得这般场面。 如此想着,情绪便忍不住低落下来。 程淮启敏锐地察觉到小姑娘的情绪变化,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果然见她脸色隐隐发白。 “怎么了?” 陆容予看了他一眼,又轻轻摇了摇头,闷闷地道:“无事。” 程淮启眯了眯眼,语气有些凶。 “几日不见,倒学会骗人了。” 陆容予瘪了瘪嘴,还是觉得十分难以启齿,于是道:“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程淮启剑眉一挑,略微思索一番,问道:“可是在担心你我之婚事?” 陆容予有些诧异他能猜到,小小怔愣一番,两颊上随即浮起一层淡淡的粉色。 程淮启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你无需担忧这许多,我自会想法子解决。” 陆容予垂眸。 “每每皆是你护着我,我却从未能帮上你什么。” 见她神色难掩失落,程淮启拉过她软若无骨的小手,一根一根指头的轻轻捻着,低笑道:“再等些时候罢。待到你成了大邺皇后,有许多忙可帮我。只怕你那时倒又嫌累、不愿帮了。” 他本以为自己是在安慰她,却没想她听了这番话,眼中瞬间便失了光彩,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阴郁之色。 她也不想。 只是实在忍不住。 她十分希望他将来能称帝。 以至于,望着望着,便从未考虑过自己日后该如何自处。 即便他可不顾一切给她这唯一的后位,她亦无法做他身边的唯一。 ——子嗣于皇帝而言太重要了。 陆容予实在不知,自己以后若是对着那三千佳丽的如花面容,要该如何做到母仪天下。 光是想想,都觉得心中酸楚至极。 小姑娘眨了眨眼,纤长细密的睫毛压下,阖住双眼,看不见神色,却让人觉得难过极了。 程淮启又将人揽进怀里,轻声问道:“在想何事?” 陆容予伸出手,环着他精壮细瘦的腰身,抬起脸看他,勉强扬起一个笑。 “我不想做皇后,你只封我做个妖媚惑主的妃子,可好?” 我愿不要那金尊玉贵的身份,替你背下所有骂名,换你一世独宠,可好? 程淮启闻言,眸光变了变,轻轻抚了抚她白皙细嫩的脸颊,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郑重道:“即便封你做皇后,我亦独宠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七:坐正了我抱。 我(坐正):来吧。 程小七:??? - 呜呜呜呜呜终于甜了 今天可以拥有留言吗! 第47章 立储 他说会独宠她一人, 显然是在哄她,但她自知此事避无可避、无计可解,于是便对他一笑, 做出一番十分受用的模样,将埋在他胸前的脑袋蹭了蹭。 既已选择了他,那么就只能向前看, 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皆是她所必须要承受的。 没有怨言。 程淮启自然看出她并不信自己,却也不多言, 只将人抱得紧了些。 小姑娘不再缠着此事不放, 心思没一会儿就又飘向了别处去。 虽然殿下从未与自己说过,陆容予却也多少能知道一些朝政之上的情形。 邺谨帝病入膏肓, 满城的太医皆道回天乏术, 他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立储之事, 想必也不远了。 有关储位人选,明眼人都早已看出端倪, 但邺谨帝虽中意于七殿下, 却不敢保证五皇子会不会半路夺位。 程淮泽自出生以来, 就与程淮启虎狼相争。 程淮启活了多久,他就与他斗了多久,明里暗里不晓得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此番无论他反与不反, 皆是死路一条。 换做是她是五皇子,定然也是会反的。 若输了, 横竖一条命,取了便罢;若赢了,那便是逆风翻盘、金尊万贵。 于他而言, 百利而无一害。 都城中此时正是箭在弦上、千钧一发之际,就连街边的垂髫小儿吟唱的童谣中,都编入了“风云突变朝局改,风雨欲来大厦倾”这般词句。 果然,陆容予被赦出狱后不过六日,就先听闻了这第一变。 ——邺谨帝下诏封七皇子程淮启为太子,即日举行立储大典。 邺谨帝的身子,不仅等不到程淮启与程淮泽分出高下,竟已连选一个黄道吉日举行仪式都等不住了。 立储当日,仪式举行至一半。 程淮启方领完邺谨帝手中的诏书,连天神还未拜,便又见有人传来急报。 ——五皇子程淮泽圈牟州及周边四城为国,立国号为琼,自封琼安帝。 “笑话!”邺谨帝厉声怒叱一声,将那密报向地上狠狠一砸,气得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程淮启冷哼,将手上的诏书递给一旁服侍的范公公,当即跪地作揖,朗声道:“儿臣愿领兵前往牟州,将那乱臣贼子捉回!” 底下七皇子一脉的武臣闻言,皆议论纷纷。 缮国公张梓炎从一众武官中走出来,躬身高喊道:“太子殿下!此举不妥!五皇子此时自诩称帝,显然是早有预谋,只等您以身犯险,好入他之圈套。” “臣知晓太子殿下之文韬武略,皆乃大邺人中龙凤之存在,但五皇子心思阴诡、心肠歹毒,非常人可测。牟州一处险山环绕,易守难攻,您即便带十倍于他之兵力去战,也未必能胜,反倒削弱我大邺士气。” “五皇子统共也就占据牟州这一处,我们攻不进去,他亦难再出来,倒不若暂且按兵不动,从长计议,即使将他耗死,也不失为一种保守计策,殿下实在无须以身犯险啊!” 程淮启站起身,转向数百级台阶之下的一众文武百官,又睨了缮国公一眼。 “我大邺之疆土,岂可容半寸之失!” 他声音不响,却极具穿透力,坚定而有力,如一柄利剑刺破长空,从每个人耳边倏然而过,令人心中无端生出汩汩涌流的敬畏之情来。 “好!”邺谨帝高呵一声,带头鼓起掌来,“不愧是朕亲自选的太子!” “太子殿下英武!”底下之人皆齐声喊道。 箭在弦上,程淮启明日便要启程。 陆容予虽不懂许多兵法,却也知晓此战凶险万分,听到玄一将此事告知自己时,她脑中轰然一片空白,一对秀眉皱得死紧,在房中来来回回踱着步。 如此似火煎、似油烤般地走了许久,她才终于停了下来,走至玄一身前,恳求道:“玄一,我有一事相求。” 玄一跟随她也已有多时,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意,深深叹了口气,垂下首。 “姑娘,若你是要求我与殿下一道上战场,恕属下难以从命。殿下下了死令,要我等全力守在姑娘身边,寸步不离,务必护姑娘安全。” “且姑娘也知晓,五皇子为人歹毒、诡计多端,若他还在都城内留有人手,届时我一走,他们将您抓去威胁殿下,那才是得不……” 玄一话还未说完,便见陆容予直直地在自己面前跪下,作势便要行大礼的模样。 吓得他急忙比她更快地跪在地上,伸手将她搀住,头埋得比她更低。 “我的小祖宗哟,您这一跪,我哪受得起啊!您快别折腾我了,赶紧起来吧!” 陆容予却低着头不肯起,颤着声道:“玄一,这是我第一回 求你。” 玄一扶着手肘将她直起身,便见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容,一双眼正闪着泪光,望向自己。 “殿下此行凶险,你应当比我更明白,我知你心中之担忧定然不比我少。殿下身边不知还有几个五皇子早先安排下的暗桩未除,伺机待发,只等他一入牟州便要下手,届时殿下更是暗箭难防。” “虽说玄字卫个个精锐,但此番你与玄五皆在我身旁,而你又是七人中武力最强者,从小与殿下一道长大,情同手足。殿下首次出征,遭五皇子陷害,便是有你在侧才幸免于难,这回你若是不在……他……” 话至末尾,已然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陆容予攥着玄一的衣袖,抽抽噎噎道:“我这处左右还有玄五在,且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出不了大乱子。殿下防备心极重,最信任之人便是你,你与他之默契也是极强的……” “玄一,”陆容予抬眸看他,“你心中定然也是想去,想去陪殿下一道出征的,对吗?” 玄一双手紧紧捏成拳,大口呼吸着,浑身都在轻微颤抖,眼眶隐隐发红。 而后,他闭了闭眼,松开拳头,极轻地点了点头。 陆容予咬了咬唇,思考一番,说道:“你先混入普通士卒之中,随殿下走过半途,再找机会去寻他。你便说,是我以死相逼,你不得不来。” 玄一沉默半晌,深深看了她一眼,对她行一大礼。 “姑娘保重!” 陆容予看他渐行渐远,终于绷不住身子,一下瘫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呜呜地哭了起来。 守在门外的画婉与梳雪对视一眼,见梳雪想进门去宽慰几句,画婉摇了摇头,轻声道:“让小姐一个人待会儿罢。” 陆容予哭得头昏脑涨,午膳与晚膳皆未用,只等他来与自己作别,一直等到亥时,望眼欲穿,还是未等到他来。 ……此去一别数月,他竟这样狠得下心来,走之前都不再看自己一眼吗? 画婉道:“小姐,天色极晚,您先歇下罢,若是殿下来了,奴婢一定喊您起来。” 陆容予疲惫地点了点头,任由画婉与梳雪服侍自己更衣洗漱,末了,躺到床上,蜷着身子,听着两人脚步走远,一闭上眼,又滚落两颗泪来。 世人皆言帝王好,无人曾道荣华难。 今夜月朗星稀。 程淮启脚步极轻地行至她屋内,便见小姑娘背对着自己,掖着被子,缩成小小一团,一动不动的模样。 应当已是睡着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发。 早已数不清是第几回摸着夜来偷偷瞧她,只是不知道,下一回再来,要过几多时。 程淮启看着面前的人,眼神中温柔之色满溢,轻声道:“喃喃,待我此战归来,便娶你,可好?” 那人无半点应答。 程淮启勾勾唇,俯身在她颈后轻啄一下,转身离开。 却没想,身后本卧在床上的人竟忽然发疯似的蹬开被子、向他跑来。 小姑娘一把从后方将他紧紧抱住,又用半边脸贴着他宽阔的背脊,呜咽道:“阿启哥哥,别走,好不好?” 声音和人都在不停地轻颤,委屈极了的模样。 程淮启身子僵了僵,喉间一梗。 小哭包。 今日听着消息,定是将自己的一双美目哭成了两只核桃。 腰间锁着自己的双臂收得更紧,好像怕一松手,怀中的人就会凭空飞走一般。 程淮启不敢回头看她,只低低道:“你可信我?” 身后的人没动,又伸出一只手去勾他的小指,娇气又固执地再问了一遍:“阿启哥哥,别走,好不好?” 程淮启轻叹一口气,顺势与她十指相扣,将人带到自己身前,又抱了起来,令她双腿环在自己腰际。 陆容予一时愣住,不自觉地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通红着一双眼,满脸懵然地看着他。 程淮启寻一面墙让她靠着,眸光闪了闪。 不想忍了。 细细密密的吻便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 他就着窗外浅淡的月色,先轻吻她被泪浸湿的双眼,又顺着泪痕一路向下。 大掌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寝衣直渗入她单薄的背脊,带了几分力道与技巧地轻轻摩挲着。 陆容予不自觉地攀附地更紧,将自己香软的娇躯向他那处送,几乎与他紧紧相贴。 她大着胆子,主动吻上他的唇,却又红着脸、喘着气不敢再继续。 程淮启低低地笑,呼吸着她独有的馥郁香气,贪婪地倾身夺取更多。 他吮住她娇柔软嫩的下唇,带着些急切与欲念地吸着,汲取她口中的芳泽。 唇齿交缠,发出“啧啧”的声响,听得小姑娘羞得不能自己,却念着是他走之前的最后一吻,强撑着不愿松开。 不知吻了多久才算罢。 程淮启松开她的唇,见她双目仍旧禁闭,哑着声道:“睁眼。” 陆容予于是掀开眼帘,望进那双燃着火焰的眸。 两人对视半晌,程淮启就这样将人抱着放回了被窝里,最后在她唇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陆容予揪着他的衣袖,憋回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认真看他。 “阿启哥哥诺我,要毫发无伤地回来。” 程淮启轻轻点头,喉间哽咽。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定不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最碎的玻璃渣里捡最甜的糖吃 (45章修了一个bug,那时候太后还没死) 我看到评论区的小可爱说明天回学校,还有三章看不完 那我今天加更一章,一会儿努力码码,争取零点再更两章,把大结局一起更了 让小天使们看完去上学!!! 看完就要专心学习辣~ (555我那么好,快留言给我加油!) 第48章 出征 程淮启第二日一早整装出城, 陆容予早早地便同众百姓一道,在城门口送他。 一人为首,数万精兵跟随其后, 千军万马之队列绵延数十里,声声赫然、气势如虹。 她眼中却只能看见他一人。 人们口中那个骁勇善战、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七殿下。 原来他身披铠甲之时,是这般模样。 剑眉入鬓, 轮廓分明,脊背笔挺,目色坚毅。 比平日里更添几分阳刚。 少年骑于马上, 微微昂首, 一路在人们的欢呼与祝福之下出城,仿佛身披荣光。 果真是她心里那个最骄傲、最卓然的少年。 他生来就当是这样众星攒月、熠熠生辉的模样。 程淮启手中的缰绳被攥得死紧。 他知晓她此时定然正看着自己, 却并不敢去寻她此时在何处。 本就不想与她告别, 昨夜见她哭得那般厉害,将自己一颗心都碾得稀碎, 愈发舍不得走了。 此刻,想来她也是泪流满面的模样。 思及此, 他的心细细地抽痛了一下, 无声地叹了口气。 “出城——!” —— 浩浩荡荡的车马士卒行程极快, 玄一藏在几万颗头之中,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殿下发现。 且是才到第一个驿站,就被发现了。 一行人正在休整, 玄一捧着个大碗吃得极香,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寒意逼近。 而后听见将士们铿锵有力的声音, 齐齐喊道:“参见太子殿下!” 玄一跟着众人一起行礼,把头几乎要埋到地底下,他目光跑了神地对着地上, 却瞧见那双战靴精准地停在了自己眼前。 嘶—— 不敢动,不敢动。 程淮启冷冷蔑了一眼脚边僵硬的人,沉声道:“你,跟我出来。” 语毕,便抬抬腿走了,连半点挽回的余地都没给他留。 玄一哭丧着一张脸,猫着腰跟了出去,只觉众人羡艳的目光像一根根芒刺似的戳在他背上。 一直跟着走到殿下屋内。 程淮启才转了个身,未曾发话,便见他扑通一声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嗷嗷哭喊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啊!是陆姑娘她,她以性命相逼!她非说,属下若是不跟来,她就要上吊!属下这才是不得不过来啊……身不由己,实在是身不由……” 声音越来越小,眼神飘忽不定,简直不能更心虚了。 程淮启冷嗤一声,凌厉的目光扫到他身上,冷声:“我看是你想上吊。” …… 玄一面含悲恸:“殿下啊!您可还记得您第一次出征时,属下为您抛的头颅、洒的热血吗?!您就绕过属下这一回吧!” 再不济,您回去以后罚陆姑娘也行啊! 思及此,玄一十足委屈地瘪了瘪嘴。 程淮启听着他的嚎叫,只觉得太阳穴都突突跳了起来,他烦躁地闭了闭眼,喊道:“玄四。” 玄四即刻便冒了出来:“属下在。” “即刻回程。” “是是是。” 玄四愤怒地瞪了玄一一眼,急忙应下,即刻便出门去,预备驾马回程。 玄一回了个得意的眼神,又俯下身,喜不自胜地道:“多谢殿下!” —— 自都城到牟州要约莫二十日里程。 陆容予心中知晓,在这二十日里,几乎不会有任何军报传来。 她日日默念千万遍“殿下不会有事”,闲时便以写字作画静心养神,鲜少出门。 本以为闷在房中是保护自己,却没想,五皇子的人竟直接闯入她家中动手。 程淮泽当时在程淮启的连环急攻之下,折损极为严重。 半数党羽倒戈,二成心腹丧命,折回牟州可谓是落荒而逃、走投无路之举。 他于都城中仅剩的那些羽翼都几乎飞散,要对在家中层层森严守卫之下的陆容予下手,简直难上加难。 玄一虽然走了,但好歹还留着玄五与十二暗卫,十三名精锐,个个皆是个中好手。 程淮泽不会让自己仅剩不多的人手白白送死,若是敢来,想来也是做足了准备。 听到院子里刀枪铁石相撞的声音时,陆容予难免紧张起来。 她目光紧盯着木门,又听那刀枪声离自己愈发近,几乎逼至门口。 她与画婉、梳雪三人一道缩在墙角,几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惴惴不安地摩挲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不仅是忧心自己,更是忧心他。 如若她真被捉去做人质,即便自己有赴死之意,程淮启亦不会允许此事发生,届时众人与他各执一词,军心一动、自乱阵脚,难再取胜。 牟州一战本就足够凶险,她并不想再去给他徒增负担。 门外短兵相接、刀枪相见,叮哐吭嚓之声吓得三人皆出了一身薄汗。 许久,终于听见交锋之声渐弱,但脚步声却向自己这处越靠越近。 三人心如鼓擂,屏息凝神,颤颤巍巍地又向墙面缩了缩。 只见一只脚迈进了门来。 陆容予还未看清那人面目,便怕得闭上眼。 她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虚张声势道:“你若想以我要挟七殿下,大可不必费此心思,我口中便有剧毒,你一靠近,我便自尽。” 空气沉默了许久。 陆容予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颤地厉害,头脑发胀。 而后,地上传来“扑通”一声响。 墙边的小姑娘一愣,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本以为是玄五已将那贼人击倒,却没想见,竟是一相貌熟悉之人。 那人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又作揖道:“属下玄四,救驾来迟,还请姑娘切莫拿生命儿戏!” 陆容予松开攥着画婉与梳雪的手,疑惑地问道:“……玄四?你怎得在这里?” “属下奉命回城保护姑娘。”玄四道。 陆容予愣愣地眨了眨眼。 莫非是玄一这么快便被殿下发现了,殿下又派了玄四回来护着自己? 玄四走到她跟前,将人托着胳膊扶起。 “姑娘还是先站起来罢。” 陆容予拿帕子拭了拭汗,坐到凳子上,心有余悸地问道:“方才门口刺客,可是五皇子余孽?” “正是。”玄四点头。 程淮泽半月前仓皇鼠窜至牟州,又传密信,令都城中之余党在程淮启出发十日后,派人来捉陆容予,以在战场上做挟持。 “五皇子之爪牙本就所剩无几,此番,他几乎将都城中仅剩的精卫皆派了来,极难对付,因此属下方才未能第一时间将姑娘置于安全之所。” “此外,还有几条漏网之鱼逃窜,玄五正追去抓捕。” 陆容予心下了然。 “那你又是如何在此时出现在此处的?” “殿下早就料到玄一定会跟他同去牟州,一直派人在军中留意着,出城没多时,果然找到了隐匿于军中的玄一。殿下不放心姑娘,即刻便命属下领一众暗卫回城,护姑娘周全。” 玄四实则在几日前就已到达都城,只是为免暴露行踪、使五皇子党察觉,几日前便只隐伏在侧,并未先来与她报备。 陆容予微微皱了皱眉,问道:“你是说,即便我不去求玄一,他也会自己出城去追随殿下?” “姑娘聪慧。” “五皇子应当也是算准玄一无论如何皆会离开姑娘,又未想到殿下早已有了对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下手。” “那他为何不直接来与我说明,反要我那般苦苦求他?” “……约莫为了让殿下少罚他些。” “殿下可会信?” “自然不会。” 陆容予弯弯唇。 “罚便罚吧,只要他在,我便可放心些。” 如此说着,她心思一转,又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难掩担忧与失落。 玄四见状,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笨拙地道:“姑娘无需为殿下担忧,殿下兵法谋略皆是一绝,又是以一敌百的好身法,此行断然不会出事。” 见她不言,玄四继续安慰。 “具体兵策属下不便与您细讲,但数十年来,五皇子算计殿下的,殿下皆全数算计回去了。” “殿下如此谨慎的性子,且现在又有姑娘陪伴在侧,不会轻易冒险。殿下定是已然想出对策,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跳进五皇子早已步下的陷阱之中。” 陆容予点了点头:“多谢你。” 玄四躬身:“姑娘客气了。” 如此一来,陆容予身边少了个玄一、多了个玄四与十八名暗卫。 这三十二人,如同为这屋子里外三层都罩上了铜墙铁壁,若非是皇帝下旨要取她的命,恐怕再没有人能伤她分毫了。 虽然如此安逸,陆容予却还是不想出门,只日日闷在屋中。 她也无甚胃口,几日下来,本就细瘦的人又清减了不少。 距程淮启一行人离去两月有余,都城中便接连收到牟州周边四城接连被攻破的捷报。 没过几日,宫中又传来丧音。 陆容予听闻消息,心下一惊,险些以为要举国同悲。 若是邺谨帝此时死了,太子殿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一直守在都城中、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十三皇子便恰好夺取先机。 他被五皇子与太子压制着隐忍多时,若真如此,称霸后定然无法无天。 好在皇上还撑着一口气。 只是太后殡天。 想来,邺谨帝也是应当要等太子战胜归来,才肯咽气的。 早在陆容予出宫之时,便听闻太后患上了时下西荆正盛行的瘟疫。 这瘟疫病性强烈且顽固,太医翻遍古籍,皆未寻到相似之记载,亦不知解救之法。 太后本就年过古稀,随便磕着碰着便能要了命的年纪,更不要说扛住这来势汹汹的瘟疫。 即便派人快马加鞭地去西荆寻那解救之法,太后的身子恐怕也等不到那时了。 上好的灵芝天麻日日灌着,脉象也仍是一日比一日弱,不过静静等死罢了。 照理说,此等奇症若至,必然先于民间爆发。 可此番,此病不仅首次出现于宫中,还除了太后及其宫人以外,无一人沾染。 不肖想也知是谁人所为。 他早已为自己登基称帝一事做足了准备。 陆容予眸色变了变,手中的毛笔啪嗒落在宣纸上,点出一团浓浓的墨迹,穿过纸张透至桌案。 心里总觉得,太后这一走,离皇帝驾崩,也不消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呜! 大结局倒计时最后一章!! 第49章 大婚 离太子出征已过将近四个月。 陆容予此番身在宫外、又无权势, 难以知晓牟州传来的琐碎军情,只能守着那大半月才来一封的军信,日日惶惶然地苦熬着。 眼见日子一天天暖起来, 她的担忧也一天比一天更盛。 牟州地处西南,本就是易守难攻的地势,夏季又闷湿多雨、暑热难当, 大邺兵卒并不习惯如此气候,届时作战,必然劣势;程淮泽诡计多端, 想必正是要拖着时日, 待到雨季来临,一举击杀程淮启等人。 加之, 公主已许久没有出宫找过自己, 想来定是邺谨帝病入膏肓,她须得片刻不离地守着。 太子亲自领兵出征、远隔千里, 皇帝卧床、行将就木。 乱臣贼子蠢蠢欲动,黎民百姓人人自危。 陆容予心急火燎, 却无法帮上半点儿忙, 她一个从不信佛的人, 也忍不住叫玄四玄五往家里请进几尊菩萨,将上回从太子殿下那处拿来的黑翡翠供在佛像前,日日烧香拜着, 虔诚极了。 正在这都城最为空乱之际,众人终于等来了一封千里加急之捷报。 ——太子夺回牟州及其周边四城, 活擒五皇子程淮泽,生抓俘虏万余,即日班师回朝。 历时四个月的胜利本该是喜事一桩, 但邺谨帝甫一听闻这个消息,还未过半个时辰,便似终于放下心来一般,毫无顾忌地撒手人寰。 丧钟传遍整个都城,举国同哀。 陆容予原还想着求玄四玄五带自己出城,好提前见见太子殿下,可思及他此番回程之后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实在不便被这儿女之情牵绊,只好先忍下心中冲动,安分地在家中待着等他。 虽然还是等,但好歹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了。 左右已然等了他四个月,也不在乎再添这几多天。 程淮启本欲自牟州先行一步、快马加鞭,好回去抱抱许久未见的小姑娘,没曾想,却在半途收到父皇驾崩之悲讯,只好在回城后先奔向皇宫。 都城情势凌乱,群龙无首之际,他必须即刻回去坐镇,以防某些人生出些贼心来。 但即使好一番紧赶慢赶,回到都城也已是十日之后。 邺谨帝葬礼结束的第五日便是新帝登基大典,一刻都不容缓似的。 朝代竟就这般仓促更迭。 大邺二十六年,五皇子程淮泽结党营私,意图犯上作乱、谋权篡位,太子程淮启于牟州将其活捉。今削其封号、剿其封地,清灭其余党、废除其武功,将其抽筋断骨、流放三千里。 先皇邺谨帝驾崩,太子程淮启登基,称嘉裕帝,改国号为嘉,改年号为嘉裕元年。 —— 近来都城中诸事繁多,日子过得比流水还快。 可陆容予的小日子却淌的极缓。 她日日渺无尽头地等,只觉得自己已然将那秋水望穿。 心中难免有些怨。 小姑娘闷闷地坐在梳妆台前,瞧着镜子里那张未施粉黛、盛满失落的芙蓉面,在心中不知第几回长叹一口气—— 皇帝的女人果然不好当。 果真要像自己当初说的那样,做个妖媚惑主的宠妃,才是最称心的。 就似过年那段时日,时时刻刻待在他寝宫之中,日日夜夜与他一道玩闹才好。 陆容予拿起那对桃花玉耳坠,左看右看,只觉得杳无意趣,终究还是放了回去,喊道:“玄五。” 玄五即刻便从不知哪处飞身下来,应声道:“属下在。” 陆容予玉手托腮,垂下眼帘,轻道:“你替我去宫中寻一趟陛下,就说,若他再不来找我,我便要回南阜去了。” 赌气的话至末尾,语气都有些颤抖。 玄五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面前眼眶濡湿的小祖宗,心道殿下夜夜翻墙进来偷偷亲您,只是您睡得沉了,一觉醒来,恍然不知罢了。 但他嘴上却还是十分爽快地应下:“属下这就去了!” 谁知,玄五前脚刚走,院子里后脚便传来了一新一旧两道圣旨。 来传旨的是新帝身边伺候的李公公。 李公公步履匆匆地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一行人抬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红木箱子。 气势与排场极大。 李公公打开手中圣旨,轻咳两声,高声道:“陆容予听旨!” 屋中霎时伏倒一片。 “先帝有诏,草民陆容予姿容秀丽、贤良淑德,特赐婚于太子。” “另,皇上有旨,册封陆容予为皇后。封后仪式于七日之后举行。” 陆容予闻言,顿时愣住,一双鹿眸迷蒙地眨了好几下。 她也未伸出手去接旨,也未跪地谢旨,只这般怔怔地跪在原地许久。 先帝竟放下芥蒂,特在死前赐婚? 她本以为自己这般弥乱身世罪无可恕,陛下会给她安一个新身份进宫,却从未想过事情会像如今这般发展。 简直顺利得如同梦境。 陆容予深呼吸几下,又用指甲悄悄掐了掐自己的手。 疼极了,并非梦。 李公公见她面色凝滞、久久不动,登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弯着腰,将两只伸出去递圣旨的手都撑得酸极了,也不敢出半点声。 还是画婉轻轻碰了碰自家娘娘,陆容予这才反应过来,对着圣旨拜了礼,轻声道:“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李公公这才笑眯眯地将圣旨递了出去,又亲热热地将人扶了起来。 “姑娘无需担忧,这大婚之礼,陛下早在小半年前就备下了。此番圣旨虽下得仓促,但那该少的礼节可一个都不会少!陛下体恤姑娘是自南阜而来,在这北邺无亲无故,还特地命奴才将您的嫁妆也一道带了来。” 陆容予望了一眼那些几乎要将自己这一隅之地塞满的物什,心下一荡,轻声道:“多谢陛下,多谢公公。” —— 大婚的日子,是程淮启早先特请钦天监史来商议了好几回、挑了许久才定下的。 小姑娘娇气,怕冷怕热又怕晒,他第一定下的要求,便是要选个和风气爽的好日子。 这于已然步入初夏时节的都城而言,着实不太容易。 不过,好歹测着是有那么一天——六月初七。 既凉快、又宜嫁娶,是个大吉的日子。 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便是略微仓促了些。 程淮启不愿错过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候,便紧赶慢赶着排布起来,力求事必躬亲,定要他嘉朝皇后嫁的风风光光。 那日一早,陆容予便被几个婢子从床上拖了起来。 她换上层层喜衣,外罩大红色牡丹描金边的喜袍,又戴上足有六七斤重的金冠,与那琐碎繁复的耳坠、项圈与手钏,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压得直不起腰来。 宫里特地派了许多掌事的姑姑来为皇后娘娘梳妆,一众人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时辰有余,这准备工作才算是做完了。 陆容予有些费劲地昂着首,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当真是凤冠霞帔、红妆艳丽,好似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确有那要嫁人的娘子模样。 莫名的有些羞。 如此等了没多时,外头便有人来传话。 “娘娘,午时已到,该上轿了。” 陆容予点轻轻点头,披上大红盖头,由画婉牵着,一路上了轿。 整个都城今日几乎都成了一片红海。 四处贴着囍字、满地铺着花瓣,轿辇路过街道时,两旁还有百姓喜笑拜礼,共迎嘉朝皇后入宫,一派喜气洋洋。 就好似,这整个大邺都城都是她的娘家人一般。 当真应了公主与陛下当日的那句“十里红妆”。 陆容予掀开车帘一角,记忆便恍然溯回自己初到北邺的那日。 如今心境,与那时已然是天渊地别。 她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怅然来。 甫觉十分想念爹爹、娘亲、两位哥哥和潘王。 她正这样念着,抬眸便对上一道熟悉而陌生的目光。 ——是潘王。 嫁女之际,最不舍的定当属他。 郑光霁双手不断拨开拥挤的人潮、十足费力地向前,以求与花轿同速。 他虽额角早已汗水淋漓,目光却从未自她身上离开。 霎时,陆容予眼眶中凝蓄出两道泪来,难以抑制地顺着眼角的凹陷处滑落。 像是要灼伤她的肌肤一般的滚烫。 她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礼数,直拨开帘子,将那红妆之面凑到窗边,与他对视良久。 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郑光霁一路如此追着她至宫门外。 陆容予届时早已泣不成声。 她趴在窗边,哽咽着,对他无声地喊:“爹爹!” 日后不知再要何时相见。 只愿娘亲来世再与你钟情,与你携手白头。 —— 大婚之礼本就繁复,帝后大婚就愈发隆重,即使大婚与册封大典不在同一日举行,也是生生从清晨忙到了晚上。 陆容予累了一整日,只吃了些糕点垫肚子,早已疲惫不堪。 她此时头晕眼花地坐在玉芙宫的红帐内,惺惺松松地泛起困来。 那一颗小脑袋左摇右晃,连带着红盖头上的琉璃坠子也跟着轻轻摆动。 程淮启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他大步走到床沿,贴着她的腿边坐下。 “你来了……” 小姑娘不自觉地向他那处靠了靠,强撑着精神,声音有些倦,又低又糯。 程淮启勾了勾唇,低声道:“不是要你困了便不必等我,可先歇下?” 陆容予一时脱口,拧着眉,细声细气地驳他:“哪有花烛之夜,为妻先睡的道理?” 她随性说了一句,说完便又即刻后悔,脑中想到方才嬷嬷塞到自己手中、哄着自己翻开细看的那艳春图册,热意轰然自下而上地涌起,灼得她浑身发烫。 程淮启没回话,只是低低地笑,取了桌上那柄玉如意来,挑开她的盖头。 大红盖头顺着头上的金冠与柔顺的长发落至床榻,陆容予的心也随着那滑落的盖头一道,咯噔一声,向下坠了坠。 困意瞬间消散殆尽,她交握的手心都冒了层薄汗。 程淮启缓缓凑近,抬起她的下巴,似要细细品赏。 还是头一回见她浓妆的模样。 少女面容本来清丽,今日红妆一盖,显出几分艳来。 眉若远山,美目流转,鼻梁精巧,红唇鲜妍。 大红喜服衬得她本就雪白的肌肤愈发吹弹可破,如同质料最优的白色绸缎,莹润而细腻。 她朱唇微张,双颊绯粉,目光闪躲着不敢看自己,一幅含羞带怯的模样。 当真是一张倾城绝艳的面庞。 只消看上几眼,便已欲/火焚身。 程淮启目光如炬,看得她呼吸有些急。 半晌,像是终于受不住这旖旎的氛围,陆容予闭上眼,小声道:“陛下,先……先喝交杯酒罢。” 程淮启从喉间逸出一声极低的“嗯”,伸手取了喜桌上的两杯酒来。 他并不打算拖延,直接拉着她的手摆弄,与她交臂,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陆容予本还想拖些时间,却没想他如此爽快,只好硬着头皮喝下。 而后垂下头,离得他远了些。 她闭上双眼,双手掩住自己滚烫的面颊,闷声道:“陛下,臣妾不胜酒力,此时已有些醉了,今日我们便先歇下,可好?” 程淮启莞尔。 他知晓她酒量不佳,才特地命人备下的果酿,又怎会喝两口就醉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心中难免有些惧意。 他轻叹,耐下性子来,将人圈进自己怀中紧紧抱着。 他嗅着少女身上的香气,低声道:“几日前不是还遣玄五来,大喊着要见我,怎得今日好容易见了,又怕得要躲?” 陆容予一愣,面上红云更深,轻轻推了推他,却反被他抱得更紧。 程淮启见她耳畔嫣红,便忍不住偏过头去,在那处轻轻落下一吻。 “羞什么?亦不是头一回被我抱着。” “那怎能一样?!”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陆容予简直羞得不能自己,将头往他胸前埋得深了些,“方才嬷嬷教我,教我如何、如何使你……” 程淮启自然知晓是何事,但却并不言语,十足耐心地等着她把话说完。 陆容予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憋到后面,细弱的声音都几乎听不到了。 “欢愉……” 程淮启轻笑,附唇到她耳边,轻轻缓缓地吹着气,嗓音喑哑,勾人的模样如同妖孽。 “那你可学会了?” 耳边传来的气息瞬间顺着血脉流遍全身,激起阵阵酥麻。 陆容予哪受得住他这般撩拨,浑身皆如同被绒毛轻抚过一般,丝丝泛起了痒。 她不自觉地向后一缩,却被他托着脸、搂着腰,凑得更近了些。 避无可避。 她轻轻咬了咬唇,又听他低低从喉间发出一声婉转至极的“嗯?”来。 尾音上扬,绵软悠长。 陆容予呼吸一滞,心脏狂跳,耳边混杂着他的气息和自己紊乱又响亮的心跳声,只觉得慌乱极了。 她急忙闭上眼,两对蝶翼般的睫毛上下颤动着。 那无措又羞怯的模样,教人只想溺死在她身上才好。 程淮启理智纷飞,呼吸极重。 他握着她纤细的腰身,俯身吻了上去。 少女唇瓣娇柔,身段香软,仿佛融尽世间一切美好,让人恨不得全部据为己有。 这一吻带了许多欲念。 程淮启急躁地探进她口中,寻到她的丁香小舌,灵巧地拖弄吸吮,将带着她香气的津液全数汲取,令她唇齿发麻、浑身泛软,只得无意识地攀附着他。 玲珑娇软的身躯主动向自己凑近,程淮启小腹处瞬间燃起一股邪火。 他放开她的唇,托着她的脑袋,令她横倒在床上,又将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外袍不知何时已被解开,顺着床沿滑落至地上。 陆容予半睁着眼,目光迷离,带着些水汽,十足勾人。 程淮启直直望着她,带着薄茧的修长五指抚上那细嫩软滑的肌肤,轻轻打转。 指尖的温度比床边那盏跃动的火苗更烫。 她扭着腰躲他,难耐地逸出一声娇吟。 落在他眼里,便成了欲拒还迎。 程淮启的目光似要烧起来,呼吸灼热。 他停了所有动作,只低头看着身/下的人,循循诱之。 “喃喃,今日你我大婚,日后,你该唤我什么?” 陆容予被他狂烈的吻与燃动的双眸乱了心神,迷蒙地看他,忸怩半晌,从唇间吟出一句娇粘软糯的回答。 “……夫君。” 程淮启眼角被情所动,染的潮红。 他轻笑着应了声,爱怜地一下一下亲吻她玉笋般的细指。 再将她浑身雪肤悉数吻遍。 烛火不知何时已然灭尽,程淮启腾出一只手来带上纱帐,复又缱绻缠绵地与她相拥。 不知时辰凡几。 程淮启凝视着她愈发娇艳的面容,下颌蓄的一滴饱汗落在她颈间。 他伸手去寻她的十指,合缝扣入,一字一句允她。 “今日起,你只消随心,做那妖媚惑主的皇后。” 今日起,你只消成我掌中娇、做我心尖宠。 啮蚀我之肌骨,换我一世娇宠。 喃喃, 世间温软难数尽。 而我,只愿与你夜夜春宵。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