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翩入梦》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海棠翩入梦》作者:恰时欢 文案: 浮莲是九重天上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背后捅刀子且蛮不讲理的一位女仙。 当她得知自己的死对头扶棠仙君下凡渡劫去了,脸上露出了贱兮兮的笑容。 …… 后来,浮莲抱着扶棠的大腿哭得死去活来:“作死都是现世报啊!现世报!” 扶棠仙君:迷之微笑。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浮莲,扶棠 ┃ 配角:月浓,琼花娘子,焦如清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因为历劫引发的风月故事 第1章 :断腿仙君 若要问九重天最热闹的一处去处,那众仙家必然指路东边的酿酿馆。 东边的酿酿馆,是九重天独有的一家酒馆。 众仙家早已辟谷,但是却喜欢到酿酿馆去喝两杯酒,听两段笑话。 这一日,酿酿馆又坐了不少神仙,东一桌,西一桌,聚在一起闲谈。 小仙阿琼端着一个酒壶游走在各桌之间,遇上谁要添酒,就倾身倒酒。 她端着的那酒壶,通体雪白,是再普通不过的白瓷酒杯,可是又不寻常,因为她已经为好几位仙家倒过酒了,但是酒壶里仍旧是满满一壶酒。 倒了酒,就起身往另一桌去。 “今个儿怎么没瞧见扶棠仙君?”正聊天聊得热络,仙群中间突然冒出这样一道声音来。 此话一出,各仙家纷纷扭头,在酒馆里巡视了一周,然后附和道:“对,怎么没见扶棠仙君?” “奇了怪了,扶棠仙君应该是日日都在的呀。” “那最爱酒的月下老人都可以不来,扶棠仙君怎么可以不来?” “嘿嘿,这可得问问酿酿馆的主人浮莲仙子啊。”不知又是谁说,众仙家又把目光挪到了倚在柜台上打盹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穿一身雪色襦裙,外罩一件天青色衫子,身子倚在柜台上,一双眼将眯未眯,纤长的眼睫毛扑闪如两只振翅欲飞的蝶,陡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立时睁开了眼睛。 她那双眼睛初初睁开时带着点银红色,闭眼,再睁眼,那双眼珠便如墨染就的一般,黑亮好看。 “浮莲仙子,今日扶棠仙君为何没来?”坐东边的焦如清摇着芭蕉叶笑着问道。 浮莲那双好看的眼睛登时翻了一个白眼,说话一点也不客气,“我跟他非亲非故的,他来不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浮莲此话一出,仙群中又哈哈笑起来了。 “扶棠仙君日日困在酿酿馆,就差没宿在这酿酿馆了,浮莲仙子怎么能说你跟扶棠仙君非亲非故不相关……” “我听说是昨个儿扶棠仙君喝酒喝忘了神,从酿酿馆回去的时候摔断了腿,这腿断了,今个儿自然就来不了。” “摔断了腿?哈哈哈,看来我们这群酒友还得去看看他啦?” “走走走,瞧瞧去,看他如今是怎么个怂样。” 众仙家说走便走,酿酿馆顿时空了一大半。 阿琼看着这场面,端着酒壶站回浮莲身边。 浮莲瞧着这一切,打了一个呵欠,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突然又听到有人喊她。 “浮莲仙子,咱们一起去看看扶棠仙君吧!” 浮莲回头,一群仙友正看着她,为首的就是摇着芭蕉叶的焦如清。 浮莲轻嗤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屋后面走去,边走边说:“要去你们去,我有那时间,不如好好睡个觉。” 仙群中又叽叽喳喳开来,“这浮莲仙子可真是无情呐,扶棠仙君毕竟是喝了你的酒才忘了神摔的呀。” 浮莲怒了,转身就道:“来往我这酿酿馆喝酒的仙家那么多,喝醉了的也不在少数,怎么偏偏就那骚包摔断了腿?就算是我的酒烈了些,他喝的多了些,可是嘴长在他身上,他自己不节制,摔了腿,也能够怪我酿酿馆?” 众仙家这会儿都不说话,只是东望望西望望,然后对视着意味深长笑笑。 浮莲怒火未消,也懒得再搭理这群整天闲得没事爱八卦的仙家,拂袖转身就往酿酿馆后面去了。 焦如清为首的一群仙家笑着腾云驾雾纷纷往扶棠仙君府邸去,期间又聊了起来。 “仙途寂寥,这一日日的就指着扶棠那点笑料过活,他今日不在,还真是不习惯。” “他不来酿酿馆,酿酿馆总归是不闹腾的,看见没,今日浮莲都无聊地倚在柜子边上打盹了。” “还别说,虽说浮莲仙子不跟我们一道去瞧瞧扶棠,但是指不定一个人就去悄悄去了。” “那可不见得,那两人啊,都是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底下的。” “海君,您飞升不久,想来是不太了解,那浮莲跟扶棠吵吵闹闹五百多年,谁也离不了谁的。” “原来如此……” “不过说来,这扶棠突然摔断腿这事,实在是太蹊跷了。” “经您这么一说,小仙也觉得。这扶棠啊,是三万多年的仙身,纵使平日里再怎么玩闹不思进取,但是修为底子在那儿,怎么也不可能断了腿啊。” “去看看便知道了。” …… 小棠殿,一树树海棠竞相绽放,红艳艳一片十分喜人。 殿里后院,海棠树下架一竹床,床上躺一红衣男子。 男子右腿蜷着,用纱布包了,脚踝露在外面,偶尔一两片海棠花瓣落下来,映衬得他的皮肤更白些,风一吹,花瓣又飘去了别处。 躺着的人,一手撑在后脑处作枕,一手举着一本书,书大,挡住他的脸,只看得见他细长的颈子,以及颈子下红纱盖着的似露未露的锁骨。 单看这身形打扮,一点也不像是九重天上的仙君,倒像是人间哪个烟火勾栏巷里的纨绔子弟。 月浓快步走进来,衣摆上的红线迎风纠缠。 “扶棠,听说你腿断了?来来来,快让我瞧瞧……”话未说完,人就已经到了竹床边上,正要伸手去摸摸那条被纱布包了的腿,那条腿却比他伸手的速度还要快地挪了一个地方。 书放下,露出一张如玉般的脸,眼还未睁,动手将衣摆一拉,盖住露在外面的肌肤,再才睁眼。 “红线柱子你少来,不就是想看看我的落魄样么?我偏不给你看!” 月浓收回手,脸上佯装着的担忧终于化为取笑,“你说你也是一大把年纪了,怎么把腿给摔断了,这不一会儿功夫,整个九重天都传遍了。” 扶棠眼睛一瞪,坐起身来,“传遍了?” “都说平日里浪不唠骚的扶棠仙君没腿浪了,躲在小棠殿里吞仙丹。”月浓说这话时,很努力在憋笑,但是说到后面,还是忍不住了,一边笑一边说,“哈哈哈,扶棠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扶棠觑了自己的腿一眼,白眼恨不得翻出天际,“不过是一时失足,竟让你们看笑话了。” 再抬头,就看见东边的云头上华光四射,一众仙家腾云驾雾而来,跃下云头,就敲响了小棠殿的殿门。 “扶棠仙君,听说你摔断了腿,我们一众仙友来瞧瞧你,来开门吧。” “扶棠仙君腿都断了,怎么还劳烦他开门呢,我们自己进去就是。” “如清仙君说得有理,那我们就直接进去吧。” 殿内,扶棠与月浓对视一眼,月浓笑得更加厉害了,扶棠见他那般没心肝的样子,翻了个身子,继续躺着。 月浓广袖一拂,小棠殿的殿门打开,众仙家笑着进来。 等众仙家打趣完,三三两两走了,最后还剩下焦如清摇着芭蕉叶站着。 “你怎么还不走?”扶棠坐起来看他。 焦如清摇着扇子笑道:“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摔断腿的。” “就同外面传得一样,喝醉了酒,腾云时一时失足,从云头上掉下去了,摔断了腿。”扶棠说。 “你当我信啊。”焦如清摇着芭蕉叶凑近他,眼里满是笑意。 扶棠一手推开他的脸,转了个身,啥也不想说。 “是浮莲吧……”焦如清笑道。 扶棠转身,眼睛眯着。 …… 浮莲在酿酿馆坐着,手里握着一个白瓷酒杯,啜一口酒,就哈哈笑一会儿。 想到扶棠昨日瘸着腿回去,她就浑身通泰,开心得不行。 扶棠并非是摔断了腿,而是被浮莲打断了腿。 昨日,浮莲在自己的小园子里采集花瓣准备酿酒,结果这扶棠大约是喝多了酒,醉到浮莲的园子里来,来了也就来了,还神志不清地将园子里的花给拔了。 浮莲只是偶然一个回头,自己身后的花就全没有了,再一看,就望见扶棠提着两枝带土的玫瑰晕乎乎地望着她。 那一瞬间,浮莲气炸了,气血上头,手指一翻,四枚雷火珠就飞了出去,准头极好,全砸在扶棠膝盖上。 噼里啪啦一通响,等烟雾散尽,扶棠的衣摆尽数炸糊了,他的脸也是黑黢黢的,他那时才回过神来,正要说些什么,浮莲手再一翻,掌心出现一排冰棱,扶棠见状,什么都不想说了,转身就跑。 扶棠瘸着腿逃了之后,浮莲拂袖一挥,那些被扶棠连根拔了的花又回到了泥土之中,只是片刻功夫,蔫嗒嗒的花重新有了光泽。 扶棠逃跑的那个狼狈样,浮莲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 浮莲又啜了一口酒,继续哈哈大笑起来。 仙子阿琼坐在一边翻书,回过头来看她。浮莲迎上她疑惑的目光,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阿琼,你知道吗,那骚包瘸着腿逃跑的样子,真的是太好笑了,啊哈哈哈……” 阿琼眼中隐有担忧,弱声道:“啊……” “他就是活该,我等着这一天等了五百年了。”浮莲笑道。 笑完,又啜了一口酒,然后慢慢趴在桌子上,眼睛渐渐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主要是一群活久了没事做喜欢凑热闹的神仙日常,背景架得很空,不要考据,大家看得开心就好了。 第2章 :祭司求雨 浮莲饮下仙人醉,一醉便是百年。 一百年,浮世变幻如云烟。 酿酿馆约是久无人清扫的缘故,庭中花草疯长。藤萝爬满了碧玉枝桠,在枝干上垂下一片烟紫色,遥遥望去似是一道紫色的瀑布。篱笆架上的蔷薇因为无人打理,细小圆润的枝叶从篱笆上铺到了青石台阶上,却只寥寥几朵胭脂色的花朵点缀其间。 跟着蔷薇往院落里头走,很快便能看见趴在长桌上睡着的仙子。 仙子身披水蓝色衣衫,面容秀丽,一截雪色臂弯枕在额间。天光漫散,照到她身上时,更是显得仙人之姿,熠熠生辉。 忽的,只见她眉头微微一皱,手指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惊飞了本在一旁觅食的红色鸟儿。 浮莲醒来之后,发觉周遭一片寂静,同往日喧嚣大不相同,随即便眉头微蹙,沉声唤自己的仙侍:“阿琼——” 酿酿馆空落落的,浮莲发出的声音在空壁回廊间打了一个转又传回来,无人应她。 浮莲呆坐在案桌之后,揉了揉发昏的额头,喃喃自语道:“阿琼这丫头哪去了?”边自顾自问着,边用手指在案桌上划了一道。这一指头划下去,指尖瞬间便沾上了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浮尘,心下便更是纳罕了,她这一觉是睡了个地老天荒吗? 正发着蒙,一道红衫人影突然划破虚空,拂开紫色藤萝大步流星进到酿酿馆来。 “小莲花儿啊,你这一觉可是睡得久啊!竟然足足有一百年!你可知这一百年发生了何事?”来人一进门便两手环胸,等站定到了浮莲面前,便开始借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浮莲摇头:“不知,不过我正要去寻你,可有见过我的阿琼?” 月浓装模作样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猛地一拍手,道:“坏啦!” 浮莲早就见惯了他那浮夸模样,并不着急询问,只懒洋洋伸了一个懒腰,斜睨着眼看他,过了半晌才道:“如何?” “琼花娘子只怕是跟着扶棠仙君一道入尘世历劫去了!”月浓道。 “历劫?”浮莲有些诧异,更诧异的是,“跟着扶棠历劫?” 月浓眉眼立时耷拉下来,叹了口气,道:“小莲花儿你大抵是不晓得,扶棠仙君入凡尘已有百年了,他下界之后,这九重天因着他掀了一阵小风波。” “哦?此话怎讲。”浮莲倒是有些好奇了。 “他素来便仗着一张臭皮囊和一张抹了蜜的嘴勾得仙女们不分南北,闻说他下凡尘去了,那女仙们哪里还坐得住,都上赶着去凡间给他添些桃花劫数。天帝震怒,命天兵天将捉拿私自下界的仙娥,捉拿归来的仙娥都投入天牢静思,另一边,又将扶棠在人间的命格书更改了。我那可怜的扶棠老弟哟,本来只用在尘世间晃悠个百年,象征性地遭罪一番便可归来,现在须得勘破天命机缘,才得重归天庭。你那仙侍琼花娘子,大抵也是下界追随扶棠去了。”月浓边说边叹气。 可浮莲听着,眼中亮光更甚。她唇角勾起一道耐人寻味的笑容,“须得勘破机缘……那我不若也学那些仙娥,去给他添些劫数,‘助’他早日勘破天命,重返天宫!” “你胡闹!”月浓望着浮莲,两眸之中已经有警告的意味。 可是浮莲根本不惧他,她自顾自从案桌里面走出来,所过之处,浮尘消失,原本堆了一指深灰尘的案桌变得焕然一新。 浮莲往门外走去,看着满院疯长的花草,双臂扬起,随意捏了一个诀,掌间凝起一团绿色的光芒。如观音大士往大地施以恩泽一般,她将掌间的光球拂出,那聚成球的绿光立时便散漫开来,华光所过之处,花草苗圃自动归整,不过眨眼功夫,整个酿酿馆便井然有序,与浮莲醉前别无二致。 “我劝你不要打那下界的主意,天牢里的那几位仙娥就是你的下场。”月浓倚在门框上,风吹过,他衣摆上的红线纠结飞舞。 浮莲回头,直视他饱含警告的眼眸,还是一副没心没肺模样,道:“我偏要。那些仙娥纯粹是想去凡间与扶棠来段刻骨铭心的纠葛,可我不同,我是去报仇的!”转身,她掸了掸自己宽大的衣袖,接着说,“我若是被抓回来了,便可说是去凡间寻找我那傻阿琼的。更何况,有月浓上仙你在天界,小仙我自然是平安无虞的。” 月浓垂眸,“太危险了,你就是胡闹。”抬眸,觉得还是有必要断了浮莲的念想,便道,“你又何必去淌那趟浑水,就算扶棠平日里与你争执不少,可是那是在天界的事,你这样追下界去挟报私仇,非君子所为啊。” “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浮莲反驳道,想到扶棠平日所为,一口银牙恨不得咬碎,“我就是瞅着他落了难,才去添把火的,他在天界的时候,仗着三万多年的仙身,令我吃尽了苦头,我就不信他这下了界,成了一介凡夫俗子,我还不能好好收拾他!” “那你不怕他日后重返天庭,来找你算账?” “升仙台边上那位煮汤的阿婶,是我远房亲戚。他朝扶棠若是还能归得天宫,我请我那阿婶多为他盛些汤,保准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浮莲得意洋洋地说。 “不可不可,若是往日里,你同扶棠掐起来了,小打小闹的,我必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可是扶棠此番下界历劫非同寻常,作为兄弟,这一回,我得站在他那边。”月浓道。 浮莲叉着腰无奈地看着畏畏缩缩的月浓,道:“我不管你站在哪边,反正这趟人间我是去定了。” 言毕,浮莲不再顾及其他,抬手在自己前方画了一个金色的圈,然后走进了圈中。月浓想要伸手拉住她,可是随着她另一只脚迈进光圈之中,整个光圈便消失了。 尘世间,淇国京都。 战乱之年,妖魔流窜,民不聊生。 淇国国君平庸无能,治国安民全寄希望于祭司。 城中祭坛,一场求雨祭祀即将开始。 年轻的祭司身披银丝绣符文玄袍,正弯腰在祭坛香烛前画符纸。他身后跟着的少司,掐着指头算时辰。 良久,少司风然抬头,道:“揽阕大人,时辰已到。” 祭司揽阕朱砂笔勾完最后一笔,他拿起符纸平摊着吹干了,转过身来面对围在祭坛四周围观的百姓。 淇国大片疆土闹旱已久,护城河也日渐有干涸的态势。周遭田地里洒下的粮种,好不容易冒了芽,全旱死在田地里头了。照此态势发展下去,一直无雨,今冬淇国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士兵。 揽阕看着百姓眼中的希冀,心中却是一片戚然。 他只是略通术法,万万没能到达与天交涉的地步,能够上到祭司这个位置来,纯粹是因为淇国国君已经杀了七十六位祭司祭天,而他是祭司阁第七十七位祭司,顺延着继任的。 今朝开坛做法,他若是求得了雨,可救得黎民百姓,若是求不得,便要舍了项上人头。 他本是无依无靠,这两个月来血腥已经让他麻木,便是舍了这一条命,也无妨。 揽阕拔出木剑,用剑挑了符文,一番咒语念过,剑猛起,击向焰缸。黄符遇火立时便燃烧了起来,朱砂符文此时却在焰火中显现了出来。歪歪曲曲的符文,如同一只只神兽,在焰火中恣意飞舞。 回身,揽阕又往焰缸中掷了一把黄符纸,焰火更烈。 可是焰火烧过也便烧过了,天空依旧万里无云,太阳挂在天上炙烤着大地。 守在祭坛一边的宫廷守卫在焰缸中火苗将熄的时候纷纷出列,站到了祭司揽阕身后。 揽阕不做任何反抗,似是已经认命了一般,抬起两臂,任着守卫押着他走向焰缸边上熊熊燃烧着的火柱。 祭祀失败,便要以身祭天。 焰缸里的火苗闪烁着哔啵了一声,全数熄灭。 祭坛四周的百姓纷纷转身,失望离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叫行人睁不开眼。 押着揽阕的守卫也被风吹得拉不到揽阕的衣角。 揽阕站在火焰柱前,眯着眼看空中异象。他见着天空突然破开一道口子,那道口子边遭泛着金光,而在那金光之中,有一道蓝光一闪而过。他以为自己花了眼,可是随即他又信了自己没有眼花,因为那道蓝光突然击向了自己。 那蓝色的光团到底是没有砸到了他身上,而是撞向了他面前的火焰柱,一瞬间便是火星四溅,火焰柱坍塌。与此同时,风止,倾盆雨落。 淇国上至国君千户大臣,下至街边小贩,祈求了半年多的雨终于是落了下来。原本失望而归的百姓此时纷纷跪了下来,朝着祭司揽阕跪拜。原本押着揽阕准备祭天的宫廷守卫此时也跪在他脚下,祈求得到他的原谅。 少司风然眉眼俱是喜色,他的朋友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他为之庆幸。 揽阕却是不动声色,沉眸望着火焰柱里的蓝衣女子若有所思,但也不过眨眼功夫,他便扬手指了指火焰柱中的女子,道:“此女乃是妖孽,投入地牢 ,择日问审。” 浮莲只觉得莫名其妙,听着面前脸皮漂亮得快要赛过扶棠的男子说出那话之后,抬手就想丢一个火球过去。奈何她手握成托球状,手心里也没凝出一道光华来,寻思着该是下界时被消减了法力,又被这火焰柱炸了一通,此时不仅是遍体鳞伤,就是法力也是尽失了。 浮莲愤恨地瞪着揽阕,心下盘算着,等她恢复了法力定要让这小子好看!可是现实到底还是残酷的,她被两个大汉架着在暴雨中拖走了。 第3章 :女仙落难 淇国闹旱半年,祭司揽阕求得一场暴雨。这雨一下便是半个月,不仅是护城河的河水充沛了,连着祭祀神社的地牢也变作了水牢。 浮莲在地牢里困了半个月,整日浸在脏污不堪的水中,身子较之被炸伤之后更显得狼狈。 如果说被炸之后,还能看得出是一个人样,现如今,她的四肢肿胀着,宛如充气不均匀的皮偶,让人以为是什么丑陋的山间妖兽。 浮莲扒拉在铁门上,哑着嗓子又一次冲着路口的守卫嚎:“你们知道姑奶奶什么人吗就关着姑奶奶,赶紧放了姑奶奶,姑奶奶不跟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一般见识,你们要是再不放了姑奶奶,姑奶奶就要你们好看!” 路口的守卫一动不动,令浮莲想起来焦如清手里常盘着的那只千年老王八。 浮莲悔呀,下界时候就该为自己占卜一卦的,算准了入世地方再跳南天门也是不迟,何至于似今日这般,被消减了法力不说,还被凡间小小一介术士的火焰柱炸了个法力尽失,现如今还被丢进了她活了一千八百多年都没见过的脏污不堪的地牢。 只怕是她还没找到扶棠那骚包一雪前耻,就被天兵天将拘回了天宫…… 浮莲越想越丧气,看着自己握成拳都没法驱动灵力的手,心中更是绝望。 另一边,祭司揽阕求得了天神垂怜,上苍降下甘霖,解救了淇国万千百姓,他被奉为淇国的大恩人,受国君青眼,享万民爱戴。 祭司的身份水涨船高,府上拜访之人络绎不绝。 揽阕却是个不爱交际的人,他醉心术法,推绝了绝大数访客。这其中,不乏意志坚韧之徒,可难得有一个人如保山纪棠。 纪棠,出身官媒世家,自揽阕出师来至京城,便缠着揽阕要为他说一桩姻缘。 揽阕醉心道术法,哪里肯理会儿女情长,自然是闭门不见。 纪棠也会伺机闯到揽阕面前,揽阕不耐烦了便将他丢进地牢,关个半日便将他放了,好令他断了那为自己说媒的念想,可是他将纪棠往地牢里少说也丢了七八回,那纪棠还不死心,仍是锲而不舍地上门来拜访。 这一日,纪棠撑着十八节红油布伞又候在了揽阕府邸前。 揽阕因着要回祭祀神社处理一些要务,没避过去,恰巧跟纪棠撞了个对面。 纪棠眉开眼笑,端着官媒世家独有的谄媚脸对着揽阕,“祭司大人早上好呀,用过早膳没有?我今早去城南陆记糕点铺子买了一些枣蓉糕,您要不要尝尝?” 揽阕冷着眉眼瞥过去,蓦地却是笑了:“你倒是个不屈不饶的,还想往地牢走一遭?” 纪棠摇头,道:“不想的,可是要是能为祭祀大人牵得了红线,纪棠我就算是往地牢里走上一百回也是不悔的。” “那便依了你,”揽阕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服从打了一个手势,吩咐道,“带回地牢。” 又是无功而返,还将自己搭进去的一次说媒呀。 其实纪棠也不是一个死脑筋,可是他自出师以来,为痴男怨女们拉了八十多条红线,从未有一对人儿在他看来是如此般配的。 他不惜入狱上十次,只是为了撮合祭司揽阕与城北的教书女先生封神秀。 一个人是不通情爱的祭司,一个是不理世俗的女先生,偏生都做着要爱苍生才能做好的事情。 纪棠叹了口气,能不能促成这一桩姻缘他心里其实也没有谱。 他是两处碰壁。不提因着这事揽阕大人关了他多少次,就单单说那女先生封神秀,见了他就冷了眉眼。 “纪公子如何能明白,封某已经将余生献给了我的孩子和学生,无暇顾及儿女私情。” 封神秀的话语还犹在耳畔。 纪棠还兀自想着,脚步却是一步也没停地踏进了地牢。 地牢里头弥漫着污浊的水气,踏一步,便带起一脚泥水。 外头暴雨小雨交替着下了半个月,牢房里渗水竟然变作了水牢。纪棠嫌弃地皱了皱眉,对已经是老熟人了的揽阕府仆从说:“小哥儿,能否帮我找间干燥一点的房间呀?” 进牢房是件晦气事。 因着这纪棠,仆从小哥儿不知道进了多少次牢房,触了多少回晦气,他本来是气囊囊的嘟着嘴,盘算着今天回去又要用讨厌的艾叶泡澡了,便听见纪棠说了那话,整个人都气笑了:“您当是回家呢,还由着您挑?”抬头打量了一下牢里的情况,接着说,“近来祭司大人抓了颇多妖魔鬼怪,牢房都不够装了,你便跟那间牢房的姑娘待在一起好了,您也是这地牢里的常客了,咱也不能让您被那群魔兽给吃了不是。” 纪棠看着仆从小哥儿对着自己眨了眨眼,整个人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要起来了,但还是拱手谢了一句:“那还要多谢您救命之恩了,他日……他日……” 他日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好的报答法子来,纪棠便从怀里摸出今早买的枣蓉糕来,“请您吃点枣蓉糕?” 仆从小哥儿不屑地瞅了他一眼,道:“您自个儿吃吧。” 纪棠做这一行,年岁久了,自然就练出了一张厚脸皮,被拒绝了也不恼,甚至还有些自得。他进到牢房里头,看着仆从小哥儿锁门,托着枣蓉糕笑道:“得,小哥儿无福消受,那便成全了纪某吧!” 仆从小哥儿懒得搭理他,只想着尽快逃离了这晦气之地,便是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纪棠哂笑了一番,盯着手里的枣蓉糕嘀咕:“哎呀呀,陆记的枣蓉糕真真是名不虚传呢,色泽透润明亮,手触之升温,细嗅有甜香,若是再来一壶明前茶……”他嘀咕着,突然发觉身边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抬眸望向身侧,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身边好像盘腿坐着一个人。 那人四肢肿胀着,左右身子不是等同大小,长长的头发丝从腰间垂到泥星水中,浑身泥泞不堪,独两只眼干净,正盯着他。 纵使纪棠觉得自己脸皮再厚,在那直勾勾的两道视线下,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他将手里的枣蓉糕往前推了推,尴尬同那人打了个招呼:“嘿!大兄弟吃点枣蓉糕?” 浮莲看着他,费力将面颊前的发丝拂到耳畔,好仔细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眼前这个托着糕点的男人,与天上令人生厌的扶棠仙君有着同样一张脸。 而在纪棠看来,面前长相颇为奇特的“大兄弟”在拂开面颊两旁的发丝之后,面目更加可怕。脸皮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黑乎乎一片耷拉着垂到锁骨上,在那黑乎乎的面皮上,又有难以形容的伤痕,似刀伤,又似烧伤……纪棠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一个人吓到。他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手里的枣蓉糕托着抖了很久,终于还是抖落到了地上。 浮莲看着他,有些纳闷,垂眸,看到泥水中的自己,算是明白了。 “我吓到了你是不是?”浮莲笑道。 若是往日好模样,浮莲这一笑,不晓得要醉了多少春风红花,可如今,她这令人难以生出勇气看第二眼的面皮一笑,只会让人觉得可怖罢了。 可她的声音是好听的,即使是哑着的,也如春风掀起波上涟漪,又抖落一串串水珠一般动听。 纪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大兄弟”,而是一个姑娘。 是一个姑娘,生得这般……真是叫人觉得可惜了……纪棠心下叹了一口气,又鄙视了自己一番,怎能以貌取人呢,他方才神色,必然叫人家姑娘难受,思及于此,他立马道歉:“抱歉,纪某方才对姑娘不敬……” 这扭捏造作又虚伪的模样,不是天上那个扶棠仙君又是谁呢? 浮莲撇撇嘴,身子往身后铁栅栏上面一靠,心里头却乐了。 这可谓是歪打正着,她正寻思着要去何处寻这下界历劫的扶棠仙君,没想到这扶棠仙君却是送到了自己跟前。不仅如此,这重活一次的扶棠还是胆小鬼,居然连一个破相的姑娘都害怕。 那他这般胆小,照理说应该是安安分分过日子才对的,怎么进了这牢房…… 浮莲瞅着他,笑道:“你是犯了什么事?被关进这牢房?方才看你跟那衙司甚是熟悉,想必不是第一次进这牢房吧。” “姑娘好眼力,”纪棠点了点头,“说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也不怕你们笑话,我纪棠为人引线做媒十几载,从未碰见如此登对的两个人,我便是再往这牢房来一百次,我也要促成这桩姻缘!” 纪棠。 浮莲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不过她更好奇的是,他居然在这人间帮人牵红线,这……这是历的哪门子劫呀? “牵红线犯法吗?何至于进得牢房来?”浮莲问。 纪棠叹了口气,道:“是揽阕祭司和城北教书先生封神秀。” “那你活该,那祭司和先生,那怎么能够在一起呢。”浮莲道。 “封神秀是位女先生。”纪棠瞅了浮莲一眼,知晓她便是想歪了。 浮莲了解了,点点头,“那你也是活该,人家祭司潜心修行,你何故于要拉人家染上儿女情长。” 纪棠至此算是瞧出一点端倪来了,面前这个姑娘语气不善,分明就是在跟他抬杠,他便也不说自己了,话锋引到对方身上,“那姑娘是何故进得这牢房的呢。” “我啊,那我可就厉害了!”浮莲骄傲地扬起颈子来,一副仙鹤不同鸭群对讲的模样,“我从天而降,被那个会一丢丢术法的祭司当成了妖魔鬼怪,他将我丢在这牢房里了。” “哦——既然如此,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纪棠沉吟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歧义,补了一句,“你从天而降。” 浮莲一记眼刀甩过去。 这要是在天上,这要是她还有术法……她必然是要跟他打一架的! 第4章 :脾性古怪 淇国大半疆域下雨大半个月,照此下去,必将引发洪水,致使黎民百姓受难。 国君找到祭司揽阕,勒令他开坛做法,让这场雨停歇下来。 揽阕从主殿回来,便去了祭祀神社地牢。 地牢里,浮莲正同纪棠大眼瞪小眼。 纪棠不要皮不要脸的,捏着枣蓉糕,咬一小口,挑眉望着浮莲笑笑。 “姑娘,我不记得何时招惹过姑娘,为何姑娘对我如此仇视?” 浮莲白眼一翻,反问:“你相信因果报应么?” 纪棠若有所思地将嘴里的枣蓉糕咽下去,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信的。”又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如此说来,纪某曾经真的是得罪过姑娘?”随即又嘀咕起来,“姑娘生得这般与众不同,叫人见之不忘……” 浮莲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手缓缓握成拳,若是以往,她这样便是要凝神聚力丢出一个光球的,可现在,她就是把指甲扎到了掌心沁出了血,也使不出半点法力。 良久,浮莲仰头,“这一世我不曾见过你,但是我看你颇不顺眼。” “哦。”纪棠点点头,心想着他自己看浮莲也顺眼不到哪里去,没什么大不了。 纪棠料想着自己马上就会被放出去,日后也不一定会再见到这姑娘,心里也就更加无所谓了,老神在在继续啃自己的枣蓉糕。 浮莲被关在地牢中,每日虽说是有牢役送吃食进来,但是她仗着自己是仙身之人,并不服食,这大半月下来,身子较之下界那会儿更是虚弱。他瞧着纪棠吃枣蓉糕吃得香甜,肚中不自觉竟咕咕叫了两声。 浮莲活了一千八百多年,头一次有这种体验,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纪棠瞧着,唇边牵起笑容来:“姑娘饿了?” “饿?”浮莲有些茫然。 她是仙身,自有灵识起,便是靠着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维养身子,从来不会饿,也不知道饿。 正说着,有牢役提了钥匙来。 纪棠觉得该是放他出去的,毕竟在他看来,祭司揽阕是个好人,虽然每次都关他,但是每回都是关他半天就将他放了,这次应该也是不例外的,是来放他出去的。 牢役从一圈钥匙里挑出一把钥匙来,手脚麻利开了锁。 纪棠熟门熟路往外走,走到牢房门口,回头看向墙角的姑娘,拱手笑道:“后会有期。”也不待浮莲有反应,他便转身。 玄色短靴抬起,正要迈过门槛,却是硬生生被挡了下来。 牢役提着钥匙圈的手按在纪棠的肩上,“老实点!” 纪棠眨了眨眼,满脸疑惑,难道不是来放他的? 牢役的目光越过纪棠,落在墙角的姑娘身上。 姑娘缩在墙角,形容狼狈可怜。姑娘正抬眼看过来,一双眸子充满戏谑。 牢役一手还控制着纪棠的肩头,另一只手朝浮莲勾了勾,下巴抬起来点了点,道:“你,跟我走,祭司大人要亲自提审你。” 浮莲看了眼这淹了牢房一尺深的雨水,漫不经心地把玩自己的手指,道:“我不去。” 牢役与纪棠俱是一愣,纪棠立马转身望过去,眼神玩味。他倒是想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敢拒绝了如今如日中天的祭司大人。 “你们祭司大人不是有事要找我吗?该是他来见我。”浮莲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唇边勾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牢役面色更添冷漠,“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敬酒不吃?”浮莲忽地抬头望过来,眼神更是冷漠,“我莫名其妙便被抓了来,在这地牢关了大半月,这便是你们祭司大人的“敬酒”?那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们祭司大人的“罚酒”是什么呢?” 浮莲刚落,牢房过道里的牢役突然都跪了下来。浮莲望过去,便见着牢房尽头有一黑袍人影步履轻快行来。 待得近一些了,浮莲便看清了,是祭坛上吩咐人将她投入地牢的那个人。 浮莲翻了一个白眼,余光不经意间瞥见纪棠。纪棠脸上不知何时堆满了笑容,落在祭司揽阕身上的目光,和善中掩藏着一些兴奋。 揽阕很快就到了牢房门口,目光只是落在墙角的浮莲身上,全然无视了纪棠。 纪棠平日里想见到揽阕并不容易,就算是见到了,也是不消三言两语便被丢进了牢房,现如今,他就是在牢房里,揽阕再得听他多说两句了吧。 纪棠心里如意算盘敲得响亮,正欲开口说城北的教书先生封神秀与大人是如何的般配,结果却是,“祭司大……” 祭司大人的称呼还没念个完全,纪棠便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揽阕收回刚捏了“哑字诀”的手,踱步至浮莲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揽阕蹲在浮莲面前。 还控制着纪棠的牢役看着祭司大人居然屈膝蹲在浮莲面前,一直以来冷如冰块的一张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们祭司大人是何等高贵之人,居然屈膝蹲在在一个来历不明的怪物面前! “没有人教过你,想要知道别人的姓名,得先自报家门?”浮莲看着这张脸就觉得甚是生气,语气是矣很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无姓,他们都叫我揽阕。”揽阕道。 “哦。”浮莲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揽阕瞅着她,静待下文,可是浮莲并不说话,并且似乎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便道:“我已经自报了家门,你该告知我,你是什么人了。”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提出的问题,别人不一定要回答。” 浮莲话音刚落,按着纪棠的牢役便怒了,“揽阕大人面前,你休要放肆!” “你们大人同我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浮莲冷眸瞥过去,眼里警告的意味甚浓,硬是逼得牢役乖乖低了头。 浮莲甚是满意,慢慢转头看向面前的揽阕,笑道:“说罢,找我何事?” “姑娘倒是临危不惧。” “我起初倒也是挺害怕的,但是被你关了这么久,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浮莲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我叫浮莲。” “浮莲姑娘倒是喜怒无常。” “本姑娘莫名其妙被你关了那么久,再好的脾气也要变得古怪一些了。”浮莲勾唇一笑,身子往前一倾,突然离揽阕只有一拳距离。 两张脸只隔着一拳距离,浮莲能看清揽阕的睫毛是怎样似一双振翅的蝶,他的唇是怎样淡薄似两片被碾了汁液的红花……那第一眼见他时便弥漫在胸腔里的酸涩感更是严重。 那种没由来的酸涩感觉似是一股流窜的气,在她的胸腔里兜转,盘旋,越来越浓厚,似是要将她的胸腔挤得炸裂开来。浮莲面上的假笑淡下去,身子缩回原处,似是刚刚的亲近不存在。 眼见浮莲面上表情精彩,揽阕却是一派淡然。 浮莲遥想自己活了这一千八百多年,可曾跟某个人有过此般叫人酸涩的感情纠葛,可实打实是没想起来。 也没等浮莲多想,揽阕开口了,“半月前的那场雨,可与你有关。” 浮莲摇头:“与我无关。” 当日她准备往凡尘跳,的确是看见雷神电母腾云在淇国上方,怕自己私下凡尘被二位天神发觉,这才匆匆忙忙下了凡。 淇国本就会迎来一场持续大半个月的暴雨,这与她私下凡尘没有半点关系。 “那你为何会从天而降。”揽阕又问,可却不是询问,而是一句命令,命令浮莲解释从天而降的原因。 “祭司大人怕不是看花了眼,我怎么可能从天而降。”浮莲不想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万一被抓回去,自己这一遭下凡受了罪就都白费了。想到这里,浮莲看了一眼纪棠。 纪棠眼睛瞪得大大的,正看着墙角的两人,想动,可是身子被牢役控制着,想说话,嘴巴啊啊张得老大,却因为揽阕的哑字诀,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浮莲瞧着,觉得甚是有趣,心中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烦面前的揽阕了,甚至有些感谢揽阕,因为揽阕,她才能看到扶棠这个模样。 “当日,我是站在附近酒肆上看祭司大人施法,一不小心脚步踩空,才落了下来。”浮莲决定将撒谎进行到底。 揽阕看着浮莲异变的身体,眼中仍是不信,“那么,你是一个人,而不是魑魅魍魉,山林精魅?” 浮莲经营酿酿馆上千年,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区区一个凡人内心的小九九哪里能够逃得过她的眼睛,她伸出自己的双手,“不瞒祭司大人,我是一个人,不过我幼时遭逢劫难,那场劫难之后,我便变得像一个纸人。长时间泡在水里,便如纸张遇水,身体会变得肿胀开来。”说着,她用右手捏了捏自己的左手手腕,捏过的皮肤便凹陷下去,她又掬了一掌心水浇上去,那凹陷下去的地方便如加了加发面粉的馒头,瞬间便胀了回来。 “既然你不是山间妖魅,与那天的大雨也并没有关系,那我便放了你。”揽阕站起来。 浮莲点头,“多谢大人。” 揽阕往外走,听她那句话,回过头来,“你不怪我错抓了你,将你关了这么久,害受了这么多磨难?” 浮莲能不怪么,可是她心中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便将所有不满收起来,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无父无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若不是大人将我捕到牢房里来,日日有吃食供着,浮莲必然饿死在外面了。如此算来,大人算是浮莲的恩人了。”说着,浮莲叹了一口气,“如今大人将我放出去,浮莲便又要过上那吃了上顿没下餐的生活了,活一日便是一日……” 说到了后面,浮莲的声音弱下去,话语间甚至带上了哭腔。 她如今相貌虽是可怖,可是嗓音却是动人,一带着点哭腔,便令人招架不住。 揽阕垂眸,眼底思绪万千,再抬眸时,眼神一派清明,“你便住到我府上来吧,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那便帮我修剪一下大君赏下来的那些花草。” “真的吗?”浮莲满脸震惊。 揽阕不回答,也不再停留,径直往牢房外面走。 至此,浮莲才从污水中起来,慢慢走到牢房门口,看着被牢役控制在单手间的纪棠,唇角牵起一抹笑,牙缝里呲出一句话:“后会有期,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纪棠被施的咒语还未解开,只愣愣看着浮莲唇边的笑。他瞧着瞧着,越发觉得浮莲那笑邪气得很,脑海中走马灯一般疯狂的回忆,自己何时曾招惹过这么一个女魔头! 第5章 :住祭司府 浮莲出牢房那一天,淇国持续了大半个月的雨停了。 明明前一刻还是瓢泼大雨,空气中的水雾弥散不开,在浮莲脚踏出牢房石门的那一刻,雨霁天晴,阴天突然大放光明。 揽阕本来又要做一场以性命为赌的法事,此番却是保下了一命。 揽阕收起伞,回眸看自己身后的浮莲,只见得浮莲发丝散乱遮住表情,身子移动时不得平衡,步履蹒跚好似风烛残年的老翁。 伸出手,揽阕望见浮莲愣愣抬首,望向自己的目光满是迷惑。 “姑娘似是行动不便。”揽阕微微歪了一下头,示意浮莲可扶着他走一程。 浮莲笑道:“大人身份尊贵,浮莲怕污了大人衣袖。” 揽阕收回手,将怀里的伞整理了一番,然后交给一直候在牢房门口的少司风然,“风然你先回祭祀神社准备,我稍后就到。” 风然抱好桐油伞,颔首,领命离去。 浮莲在后面看着这一切,料想着揽阕应是支开那少司有事问她,便倚在牢房门口晒太阳,好叫太阳蒸去她身体里多余的那些水。 风然离开之后,揽阕走回浮莲身边。 浮莲倚在石门上看着他,“大人可有什么需要小人交代的?” 揽阕不语,却是又伸出了手。 浮莲往后退了一步,身子直接贴到了石门上,退无可退,面上露出警惕,“干嘛?” “回府。”揽阕道。 “我能走!”浮莲道。 揽阕看了眼她的腿,也不容她抵抗,径直抓过她的手腕,拖着她便往前走。 浮莲被拖着走,可身子还是不方便,因此身形很是狼狈。 “你也看见了,我还要回祭祀神社处理部分事宜,依着你,回到府里天也便黑了。”揽阕说。 嚯!原来是嫌弃她走得慢。浮莲叹了口气,她以为他支走少司是有什么要盘问她的,原来只是想要快点将她弄回去。可是,又何须他亲自将她送回去呢,找个仆从将她带回去不就好了吗? 浮莲看着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想问也不敢问。 毕竟,自己现在不说没有半点法力,就是身子也是比寻常人要差很多的。 揽阕的祭司府离祭祀神社不远,只隔了两条甜水巷,因此浮莲并没有走多久,便到了祭司府。 祭司府的仆从看见自家祭司大人拉着一个丑陋的姑娘进来,面面相觑之后便纷纷专注自己手头的事情了,仿似两人并不存在。 揽阕唤来家里的管家,“丁大伯,这位是浮莲姑娘,往后就由她照料家里的花草了。” 丁管家连忙应下,转眼看浮莲,瞧见浮莲那可怖的面皮,面色却是如常,“浮莲姑娘好,我是祭司府的丁管家,往后您在祭司府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便好。” 从牢房到祭司府,这一路走来,浮莲碰见不少人。那些人看见浮莲的面皮后边纷纷逃窜,更有甚至直接惊呼“妖怪”,这丁管家是第一个不害怕她的。不,丁管家是第二个,第一个不害怕她的是还握着她手腕的揽阕。 浮莲将手腕从揽阕手里挣脱出来,在丁管家面前福了一下身子,“往后便拜托丁管家了。” 丁管家还礼,“姑娘言重了。” 揽阕看了眼自己的手,将手负于身后,对丁管家说:“她住东院,花厅隔壁。” 丁管家一怔,很快就面色如常,颔首:“是。” “我先回祭祀神社,晚饭就不回来用了。”揽阕吩咐完就转身出去了。 丁管家将浮莲安置在花厅隔壁的厢房住下了,又让仆从取来干净的家丁服饰,安置完一切之后,道:“府上没有女眷,就先委屈姑娘穿一下男装了,小亚已经请裁缝去了,到时候为姑娘做好了新衣就送来。” 浮莲道了一句谢,自顾自找了一张圆凳坐了下来,然后请丁管家入座。 丁管家连忙推脱:“姑娘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提,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 “叫我浮莲就行。”浮莲嘻嘻笑着,“丁管家操劳,必然有不少事情要忙,浮莲就不耽搁您了。” 丁管家出门,将门带上。 由此,浮莲算是在祭司府住下了。 晚间,浮莲在自己房里喝了一些露水,可发觉自己肚子似乎还是有些空落落的,便用了一些仆从送来的吃食,不消多时便觉得腹痛难忍,于是出门寻找茅房。 祭司府是实打实的大,浮莲找了好大一圈,才找到茅房,刚蹲下,就听见附近有人说话。 “这是大人第一回 往府里带女人吧!” “第一回 。” “大人的眼光……真…真挺别致的哈……” “休得胡言乱语,大人心系苍生,醉心术法,怎么会理会红尘俗事……不过也奇怪,人都住到花厅旁边去了。” “谁说不是呢,说是安排那姑娘住花厅旁边,可是花厅另一边不就住着大人么?” “这姑娘真可怜,居然住到那间房里去了,也不知道揽阕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谁说不是呢,那间房,也只有我们大人能镇得住,那姑娘住进去,只怕过几日是连骨头都不剩的吧。” “我们只是打杂的,莫操那不必要的心了,大人自有打算的。” 到后来,那两道声音便远去了。 浮莲从茅房出来,慢悠悠往东院晃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门便躺在自己床上揣测揽阕的别有用心。 揽阕必然是对她有猜疑的,不然没必要把她带回祭司府,又将她安置在花厅隔壁,亲自盯着她。 说是自己住的这间房不安生,也不知真假。 浮莲也只用眨两次眼的功夫就想明白了,揽阕无非就是不信她。 不信她是一个普通人,不信那大雨的来与停与她没关系。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要么是想搞清楚自己于他是非有威胁,要么就是想利用自己。 毕竟,能够呼风唤雨,这可是很值得利用的呢。 浮莲摇头笑笑,叹了口气,“都这么些年了,这凡尘的人来来去去也只会这点心思了。” 一夜平静无波。 次日天光刚亮,祭司府便忙碌了起来。 浮莲警觉,醒了。听门外家丁来往忙碌,并无大事发生,翻了个身,继续睡。再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想着自己是来打理府上的花花草草的,便起了身。 花厅就在她房间隔壁,她出了门,关了自己的门,又推开隔壁花厅的门。 花厅虽大,可是只摆了三盆花。 花枝光秃秃的,只能凭借着落在花盆里的几片叶子分辨出品种。 浮莲围着花盆绕了几圈,才勉强分辨出这三盆花分别是夜光香雪,沐寒君子,风吹锦绣。 该是有多么不上心,才能把这极品的花草养成这副德行……浮莲也是无语了。 浮莲在天宫时开酿酿馆,自己有一片花田,常采花酿一些花蜜、花酒,久而久之,自然精习养花之术。 在祭司府当差的第一天,浮莲在花厅里倒腾了一上午,午间用过饭,又回房里歇了一会儿,到下午才开始料理府上栽种的那些花花草草。 祭司府的花草不多,乔木果树倒是不少,浮莲一棵一棵看过去,心下忖度这祭司府的主人倒真是个忧国忧民却没有花月情调的人。 命人将那些根已经坏死的树种挖了起来,能用的送去木匠铺,不能用的交给厨房当柴火烧。 揽阕下午回来的时候,丁管家同他汇报浮莲所做之事,揽阕摆手示意他不必说,“随她,不拆了我这祭司府就行。” 丁管家了然,点头,又说了一些需要揽阕才能做决定的事,之后便准备忙去了,揽阕却叫住他,“昨夜我并未回来,花厅那边可还算安生。” 丁管家回答:“昨天我亲自守着,花厅那边很是安稳。” 揽阕若有所思点点头,“丁大伯,您忙去吧。” “需要请浮莲姑娘来一趟吗?” “不必。”揽阕说罢便拿起了书慢慢翻看。 丁管家不再言说,福了身子出门。 晚间,浮莲用了吃食又肚子疼,这次轻车熟路找到了茅房,结果又听了一些八卦。 “你瞧见没,那新来的,身子好像变小了,就像是皮偶人泄了气。” “可不是,我眼见着她的巴掌在量树干的宽,起初我还诧异,一个姑娘家的手怎么比熊掌还大,结果那巴掌越变越小,最后竟然变成了普通女子手掌的大小。” “你说她该不会是妖怪吧!妖怪会吃人的!” “他是我们祭司大人领回来的,不可能是妖怪,那妖怪都关在祭祀神社的地牢里呢!不过就算是妖怪,也不会是吃人的妖怪!” “但愿吧,我见着那姑娘面皮儿好像也没那么难看了,你说她会不会越变越好看呀?” …… 诚如那两个家丁说的,浮莲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下午,身体里的水分去了不少,浮肿着的四肢渐渐恢复正常,只是被炸伤了的地方大概还要养一养。 正这么想着,回到房里没一会儿便有人来敲门。 浮莲开门,见是揽阕,弯唇一笑,“大人有何吩咐?” 揽阕摊手,掌心便躺了一个瓷瓶。 浮莲知晓他是通一些术法的,因此看他空手变瓷瓶也不惊奇,只等着他解释那是什么。 “当日你撞到了火焰柱上,后来又被我投入地牢,偏逢着大雨落半个多月,你这炸伤必然是反反复复感染了的,我讨了一些芙蓉粉来,姑娘家的,还是不要落了什么疤痕。”揽阕说着将瓷瓶往浮莲手里一送,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直接退到了房门外,一边替浮莲合上门,一边又道,“早些休息,明日花厅那几盆花还要仰仗姑娘了。” 随着揽阕话音落下,浮莲面前的格子木门也合上了。 浮莲望着自己手里的瓷瓶,轻笑了一声,“倒是越发看不懂你这祭司大人想要做什么呢。” 第6章 :再次试探 浮莲尽管觉得揽阕不怀好意,可是还是准备用那芙蓉粉。 不为旁的,她是女子,爱美。 芙蓉粉沾到伤口处便化为液体,似是有魔力一般,像一条盘龙直往那伤口里钻,浮莲没忍住那钻骨的疼意,失手打碎了瓷瓶。 芙蓉粉倒到地上,瞬间化为液体,青白的石砖在那药水的作用下居然被腐蚀了一个窟窿。 浮莲咬着牙,眉眼冷得可怕。 次日,浮莲推开花厅的门,手里拿着花铲,将那三盆花全铲了出来,正要拎去厨房烧了,一转身就望见揽阕站在门口。 揽阕背光而战,浮莲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自己有预感,他此时肯定没安好心。 “那芙蓉粉你可用过了。”同样不是问句。 浮莲撩起袖子,将那被芙蓉粉腐蚀了的手腕摊在他面前,眉眼冷淡,“大人到底是何用意。” 揽阕走进来,替她将袖子放下来,“那是化魔散,你既然不是山野精魅,那这化魔散伤不了你,只是难看些罢了。” “只是难看些罢了!”浮莲挥开他的手,“揽阕你话说得倒是轻巧,昨日还说姑娘家的留疤不好,今日便换了说辞,你跟那人一样虚伪!” 浮莲懒得再看他,将手里提着的三根花苗往地上一扔,撩了裙摆就要出门。这俗世中人六根不净,心思叵测,没有一个好东西,这凡尘俗世谁爱留谁留,她还是赶紧回酿酿馆吧。 “你的出现实在不合情理,我小心一些也无可厚非,既然化魔散没伤害你,那便证明你不是妖魔,从此,我不会再怀疑你的身份了。”揽阕在她身后出声。 浮莲脚步顿住。 “我是一个粗人,姑娘你不要怪我。”揽阕再度出声,“我让风然备了沉颜丹,你那些伤口都是可以痊愈的。” 浮莲转身,两眼冒光,“当真?” 揽阕一愣,随即便歪头笑了,“自然当真。” 浮莲记仇,一点也没忘昨天他还骗她用了化魔散,因此敛起笑脸,道:“我如何信你。” 揽阕从瓷瓶里倒出一颗红红的药丸子来,没有丝毫迟疑便咽了下去。 浮莲走回揽阕身边,取走他手里的瓷瓶,一边好奇地看着瓷瓶,一边问他:“你既然不信我,为何将我带回祭司府?完全可以将我放在地牢里,由我自生自灭。” “可你万一是普通人呢?”揽阕负手而立,“我是大淇祭司,不是一个杀手。” 大淇祭司,该是护社稷,为百姓谋福祉,而不是一个杀手,因一点猜疑,使得普通百姓蒙冤。 浮莲将目光从沉颜丹上挪到揽阕身上,这才发觉,这人不仅有一张俊朗的脸蛋,还有伟岸的身姿,宽广的胸怀。 不算坏人。 不过浮莲向来睚眦必报,不可能因为他不是坏人就原谅他,毕竟他还是伤害了自己。她笑了笑,道:“我是一个人,可却不是一个好人,我有仇报仇,因为你的猜疑,使我无端遭受那化魔散,我不服。” “那沉颜丹可以消去化魔散留下的伤痕。”揽阕指着浮莲掌心的瓷瓶说。 浮莲不屑,“这沉颜丹能补救造成的伤害吗!” “能!”揽阕还是很相信风然的,“风然说能,就一定可以。” 浮莲要被气晕了,“这伤口就算能够痊愈,可是我这心里受的伤痊愈不了。” 揽阕沉默了,良久才想到一个好主意,“不如这样,我允你一个愿望。” 你不过就是一个会一丢丢术法的凡人,你能做得了什么!浮莲不屑,但是末了还是答应下来,因为她不可能让他也尝试一下化魔散的威力。 化魔散事件发生之后,浮莲准备弄死那三盆国君赏下来的花,然后寻找机会回酿酿馆,之后冷眼旁观国君问罪揽阕,自己不用动手便能报仇。可是沉颜丹事件之后,浮莲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那么早回九重天,因为她此番滞留凡尘所为的三件事,一件都没办成。 头一件,自然是给扶棠的命数添些劫难,报天上五百年之仇。 这第二件,自然是找到自己的仙侍阿琼,可不能由着自家小阿琼被扶棠骗。 最后一件么,是她下到凡尘,见到揽阕之后才做的决定。她想弄清楚,她为什么一靠近揽阕,心里头便酸涩得厉害。 …… 在祭司府当值的第五天,夜光香雪救了回来,与此同时,纪棠又上门来拜访了。 按理说,这祭司府是不对闲杂人等开放的,往常时候纪棠要为祭司大人牵线,都是守在门口堵人的,这次居然进得了祭司府。 揽阕得了消息,眉头一皱,道:“我这祭司府现在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吗!” 风然一进门就听见这句话,委屈得差点没掉下眼泪。 揽阕看着风然,一副不好糊弄的模样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无心儿女情长,你怎么还将那保山带了进来?” “我也不想啊,可是家妹的生辰帖还捏在他手里……我也是没有办法。”风然越说声音越低,自知是对不起自家祭司大人。 好在揽阕知道风然的情况,也能体恤自己这兄弟的心情,说:“算了,我这兄弟自然是没法子跟风眠丫头比的,何况风眠也算是我半个妹子,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姻缘一事遭人拿捏。” 正说着,纪棠便进来了。 “这次关了你三日,不过看你精神还不错。”揽阕说。 纪棠一身红衣立在堂下,怀里还抱着一盒酥糖,拱手一拜,笑嘻嘻道:“没想到祭司大人如此挂念小人,小人感动,感动!” 揽阕登时就冷了眉眼,“你倒是还敢来!” “这祭司府又不是魔窟,纪棠怎么不敢来。”纪棠还是一副二皮脸模样,将酥糖交给丁管家,然后自顾自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我是真的觉得城北的女先生与您很是般配,所以不管您给我下狱多少次,我还是会上门来牵线的。” “就我所知,城北的封神秀也是很不赞成这桩姻缘的,你非拉着两个无心姻缘的人来成就一桩姻缘,你究竟居心何在?”揽阕一直不明白,索性今日将所有的话问开口,彻底断了他牵线的心思。 “大人您身担重任,应该爱天下百姓,只有将天下百姓放在心上,才可以保太平。”纪棠道。 “你说的不错,继续。”揽阕示意纪棠继续往下说。 “可在我看来,大人您尚且不懂得爱身边之人,怎么会化小爱为大爱,转而爱天下百姓呢?”纪棠说这话的时候,可以说是相当不要脑袋了。 风然在下头坐着听着,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纪棠出言不逊,祭司大人忍了他那么久,每次实在是觉得烦了才会将他丢进牢房关个半日,全然没有伤害他,祭司大人果然是仁慈! 揽阕神色淡然,示意纪棠继续说,“继续。” “城北的教书女先生,按道理来说,她做女先生,也该是要心怀百姓,才能教得好学生,可是她跟大人一样,也是个不通情爱的,只是照本宣科,这哪里能够教得好学生?”纪棠说着说着,又从丁管家手里拿回酥糖,自顾自拆了,“所以我才说大人与封姑娘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互补情缘,你们二人结为姻亲,领悟小爱与大爱,自然能够造福一方百姓!” 纪棠越说越亢奋,完全没有注意到揽阕的面色越来越冷,等他发觉有些不对了,正瞧见揽阕捏了一个诀,一道燃烧着的符文突然爆裂在他脚边,吓得他立马就噤了声。 “保山纪棠你听着,我揽阕做淇国的祭司,不需要爱世人,只需要用自己所习的术法,护一方百姓安宁即可!你口中所言,先爱小家,再爱大家,于我而言,不过笑料。”揽阕望着堂下纪棠,黑眸藏利刃,“你若是再因为这事来叨扰我,我绝不只是将你下到狱里。” “祭司大人是想要杀我?”纪棠嘴里含糖,居然生出一股不怕死的勇气来。 “你可以试一试。”揽阕冷笑一声,目光落在抱着树杈子正路过的姑娘身上,“浮莲姑娘,请替我将纪先生送出去。” 浮莲抱着树杈子正走在路上,被这么一唤,转头望过来,眼神与纪棠的对了一个正着。 瞧,这不是冤家路窄么。 浮莲将怀里的树杈子丢开,站在门口俯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纪先生跟我走吧。” 纪棠不愿走,可是他此番惹怒了祭司大人,说什么都是冒犯,不得不走。他面色复杂,纠结了又纠结,话到了唇齿间,触到揽阕恨不得当场就要将他大卸八块的眼神,还是老老实实出门了。 到了院子里,纪棠开口:“你也多劝劝大人,封姑娘与他是真心般配的。” 浮莲仿佛看一个傻子一般地看着他,“般配不般配,两人之间又没有情,你这样乱点鸳鸯谱,真的是官媒世家出身的吗?”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呀!”纪棠道。 “可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浮莲仰头得意道。 纪棠不解,“为何?促成姻缘是大功德呀。” 说我看你不顺眼,此次下凡就是破你功德的?这话浮莲可不会说出口,若是他重返天界,那升仙台边上阿婶盛给他的汤水没效果,这人还不得拆了她的酿酿馆。 浮莲思忖了良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好说辞,她学着怀春小姑娘的娇羞模样开口:“祭司大人位高权重,又生的俊朗伟岸,人家很是心仪,怎么可能眼睁睁将他让给旁人。” 纪棠看了浮莲很久,眼中尽管再怎么掩藏,可还是有轻蔑没掩饰好,“姑娘你是认真的吗?” “我很认真啊。”浮莲眨巴眨巴眼。 “啧。”纪棠也不再掩饰自己对她的不看好,“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会膨胀的女人的。” 浮莲垂眸,随手便抽出一根树杈子来,用了十成力砸向纪棠。不料纪棠是个身姿灵敏的,身形一晃,居然躲了过去。 浮莲一树杈挥过去,没落到实物上,登时就愣了,随即便开始暴躁,撵着纪棠满院打。 风然瑟缩在揽阕跟前,“大人,我刚刚没听错吧,这位浮莲姑娘也是来破你修行的。” 揽阕依旧一派云淡风轻模样,“她存她的想法,我守我的本心。” 第7章 :祭司有赏 祭司府甚大,府中乔木众多,浮莲举着树杈子追了纪棠许久,终于将他堵在了一堵青墙前。 追了纪棠好久,期间还要寻着机会将树杈子往纪棠身上招呼,浮莲累得够呛。浮莲叉着腰,拿树杈子指着纪棠,气喘吁吁地说:“你跑啊,你再跑啊!” 纪棠仗着自己身形削瘦,灵活躲避了这么久,但是说到底,他不过也就是一个文弱之人,此时是再也跑不动了的。他靠在墙上,连连摆手,“不跑了,不跑了,跑不动了。” “哼,那你就吃我一棒!” 言毕,浮莲举起树杈子往纪棠身上抽过去,可只听得见“啪”的一声响,纪棠伸手接住了树杈。 树枝结结实实抽在纪棠掌心,瞬间便起了一道红痕。 浮莲愣住了,她以为他可以躲过去的。 初初一算,她认识他已经一千八百多年,她刚有灵识之时,便识得他,可两人有交集至今,不过五六百年。这五六百年间,她鲜少赢过他,此番赢了,倒觉得有些不真切。 可是,赢了就该高兴不是吗…… 浮莲皱着的眉头舒展开,脸上浮起笑容:“以后还好不好好说话了?不好好说话的下场就是这样哦。” 言毕,浮莲欲收回树杈,可是纪棠将树杈的另一端牢牢捏在掌心,她一下子还没扯回来。 “姑娘家家的,凶凶巴巴的,你这个脾性,祭司大人也是不会喜欢的。”纪棠说。 浮莲不以为意道:“祭司大人喜不喜欢我关你什么事?你赶紧走,别想打我们祭司的主意。” 纪棠松开树枝,望着浮莲,这才发觉她相貌有些变化,体型较之牢狱之中时消瘦许多。 可依旧还是一个丑陋的死丫头。 纪棠不欲多言,扶着青墙往外头走,等确定浮莲追不上来了,他冲着浮莲喊:“我一定要为祭司大人说一桩姻缘的,你这死丫头且看着吧!” 浮莲闻言,那个气哟!当下就撸起袖子准备追上去揍他一顿,可是她脚步还没迈开,衣摆便被人扯住了。 回首,少司风然正望着她笑。 风然身姿清隽,见浮莲回首,牵住浮莲衣摆的手收回来,负于身后。 “风大人有何指教?”浮莲疑惑道。 浮莲是知道少司风然的,祭坛上见过一面,牢狱门口也见过一面,除此之外,她与风然再无交集,此番风然牵住她衣摆,她有些不解。 “我听祭司大人说姑娘将那夜光香雪救了回来?”风然道。 浮莲点头:“不错,难道风然大人府上也有两盆花需要小女子瞧一瞧?” “姑娘聪慧,家妹有一棵极为珍视的阔叶菊,近来隐有枯亡之意,姑娘神通广大,必能使之枯木逢春。” 浮莲看着风然,见他提起妹妹时眼中有温柔的光,又见着他提起将要枯掉的阔叶菊眼中光芒消减,遗憾浮现,心道他可算的是一位好兄长。 她本是爱花之人,去看看也是无妨的,可是好麻烦啊。 浮莲眉头皱起,“我懒得出门,你若是想让我看看,那便抱着花来祭司府吧。” 风然颔首微笑:“那风然便先谢过姑娘了。” “不必,叫我浮莲就好。”浮莲道。 话毕,浮莲再往纪棠离开的方向望去,因着这与风然说话的功夫,纪棠早已不见了踪影。浮莲翻了一个白眼,恨恨道:“居然敢骂我是死丫头,纪棠你完蛋了!” 风然在一旁站着,听她说完,搭了一句腔,“姑娘与保山纪棠似乎有什么过节呀……” 浮莲觑了他一眼,“我须得向大人解释吗?” 风然敛眸,笑容淡淡:“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只是随口一问,看姑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姑娘不必解释的。” “哦。”浮莲应了一声,“改日差人将花送来就行,我忙活去了。” …… 浮莲赶走了令揽阕头疼的人,揽阕常年黑着的那张脸上难得露了点笑意。 浮莲提着大剪刀刚到揽阕书房,揽阕便将备在手边上的木匣子往前推了推,随即屈起食指在上面敲了敲,道:“我见那保山有些怵你,往后阻挡他靠近我的事便交由你来办,这是酬劳。” 揽阕言简意赅,又给浮莲肩上落了一桩差事。 “可以拒绝吗?”浮莲道。 浮莲仙人当久了,性子养得极为懒散,觉得任何事情都麻烦,此时只想着拒绝了。 “你会拒绝吗?”揽阕看着她反问道。 浮莲望着他的眼睛,猜测她在院中与纪棠的话被他听去了没有。 若是听到了,那么他便是信了“她对他有意”,此番是想利用她去阻挡纪棠。 若是没听见,那他就是以主子的身份在给她下任务。 不管是哪一点,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浮莲拿起揽阕身边的木匣,道:“拒绝不了。” “你若是对我别有企图,这木匣不应该收下的呀?”揽阕说。 哦,院中她与纪棠的对话他是听见了的。 浮莲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无非是真的爱一个人的话,应该是无怨无悔的付出,怎么能够求得这些俗物呢。可浮莲与纪棠说的是假话,只是应付纪棠的手段罢了。 浮莲掂了掂手中木匣,佯装出一副财迷心窍模样,“哇,大人大手笔呢!”随即回答揽阕的问题,“我向来喜爱锦上添花,人财两得。” “我劝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心里只有道法与淇国百姓。”揽阕垂眸看书案上的册子,语气颇为漫不经心。 浮莲点头,“我明白,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言罢,捧着木匣子和大剪刀便出门去了。 揽阕这才抬起头来,望着浮莲的背影满脑子疑惑,“你对我图谋不轨,与吾无关,那与谁有关?” …… 夜光香雪活过来的当夜,浮莲睡得不安生。 夜半时,浮莲睡得正香,忽嗅得异香满鼻,竟直接熏得她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不要紧,她瞌睡全醒了。 房中两道硕大的影子慢慢延伸到浮莲的床头,似盘枝,似鬼魅。 那两道影子一边往浮莲延伸过去,一边发出沙嗦沙嗦的声音。 浮莲自床上坐起,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发丝,再才望向床下那两道影子。 “难怪府上仆人说我这房不安生,原来是你们在捣鬼。”浮莲瞅着那两道影子说。 “你知道我们?”其中一道影子发出声音。 那声音清雅矜贵,令人想到负手持卷册的贵公子。 “我日日想着如何令你们起死回生,怎会不知道你们?沐寒君子。”浮莲翻了个白眼,又望向另一道影子,“风吹锦绣。” “沐寒哥哥,她当真认得我们!”另一团影子发出声音来。这次的声音是小姑娘的,甜酥酥的,让人一听便心里发软。 “你究竟是什么人?”沐寒君子问,声音之中有不解,也有慌乱。 浮莲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已经完全恢复成往日模样,只是还不能使用术法罢了。不过她也不在意,揽阕就在另一边,到时候动静真要是弄得太大,他应该是能够解决得了的。 浮莲道:“不过小小花匠罢了。” “普通花匠可没有姑娘这般能耐。”沐寒君子说着化出人身来,竟真是一负手而立的公子,长身玉立,气质如空谷幽兰,他双眼如炬盯着浮莲,“我们兄妹三人苦苦修炼数百年,刚能摆脱原身,可才几日功夫,香雪便让你拘了回去。” 浮莲连连摆手,“那你们可高看我了,我又不是那阴司黑白两使,做不了拘人魂魄的差事。” “你!”小姑娘急了,也化出人身来,可约摸是修为尚浅,头顶还堆着一头绣球花,虽是气冲冲的,可模样实在是可爱,引人发笑。 浮莲生了逗逗她的心思,道:“我怎样?” 小姑娘气得跳脚,可是又不清楚浮莲的实力,不敢贸然顶撞,只能干干掉眼泪。 沐寒君子在边上看着,既是心疼,又是愤怒,最后只能一边给小姑娘擦脸泪,一边忍着脾气说:“姑娘如何才能放过我们兄妹三人?” 浮莲瞧着那兄妹情深的场景,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笑得十分欠揍:“看我心情咯!” “你!”这回语塞的是沐寒君子。 “你们老老实实回原身里待着,过些时日我走了,你们爱干嘛干嘛,我绝对不干涉。”浮莲打了个呵欠,觉得还是有些困,便躺了下来,侧卧着身子望向两人,“你们若是不听话,那我就将你们丢到柴房去烧了,虽然你们是淇国大君赏下来的,可我是真敢做的哦。” 小姑娘还想说什么,可浮莲根本不想再跟他们啰嗦下去了,转身背向他们,冷冷道:“退下。” 房里又响起沙嗦沙嗦的声音,不过也只是片刻功夫,那声音便消失了,房中异香也缓缓散去。 尽管房中恢复了安静,可是浮莲久久无法入眠,她突然想到自己刚修炼那会儿。 她是瑶池中最后修成人形的那朵莲花,天宫中人都笑她资质愚钝,不爱搭理她。她也曾期盼兄弟扶持,姐妹情深,可终归是没逢到。见着这凡尘的小妖如此和睦,她心底有些发酸。 原来她也是个六根不净的。 第8章 :月浓下凡 自祭司揽阕求得一场雨之后,淇国百姓将其奉之为神人。持幡算卦的术士从祭司府前过时,都会赞一句“府中有神人”。 月浓坐在祭司府房顶听到这话时,笑得两眼恨不得眯成一条缝,“这凡间术士倒是会来事。” 浮莲躺在树荫底下望着他,只关心自己的术法何时能恢复,“我的法力不会完全不能用吧?” 月浓:“目前来看,是的。” 浮莲生气了:“那往日你们要下界执行个任务,难道也不能用法术?” 月浓摇头:“天幕确实会削减一部分法力,可是对于我们这些有几千年仙身的神仙来说,消减的部分微乎其微,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我们下凡了,在不扰乱三界秩序的情况下,法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浮莲不可置信:“所以说,是我学艺不精?” “正解!”月浓赞赏地点头。 浮莲:“你可有法子?” 月浓摇头:“用不上。” 浮莲:“所以你下界是来看我笑话的?” 月浓:“一半一半吧,主要还是来看看扶棠老弟。你不是下来报复他的吗?他此番下界不仅不记得前尘往事,并且一丁点法力也没有,你们算是公平抗争了。” 浮莲皱眉:“我听你这语气,怎么觉着我跟扶棠那骚包现在就是菜鸡互啄呢?” 月浓猛地一拍大腿,觉得浮莲这一番形容甚是妙啊,连连点头:“可不是么!” 浮莲瞪他:“孟月浓啊孟月浓!你别嚣张,等我回了天宫,不拆了你的红线天我就不叫浮莲!” “小莲花不要如此暴躁嘛,我这不是心心念念念叨你嘛,就是因为知道你用不了法力,所以下界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 “没有需要!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不用法术,照样能够令纪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哦,那我回去了?”月浓试探性地问。 浮莲不耐烦摆了摆手:“回吧回吧!” “那我真回去了。”月浓道。 浮莲立马转身:“我突然想到两件事,需要你去帮我查一查。” “你说说看。” “第一,你帮我查一查,祭司揽阕到底是什么人,纪棠是否能为他牵得一线姻缘;第二,纪棠这一世究竟是历的什么劫。” 月浓点头:“第一桩,我可以帮你查一查,至于这第二桩,你可能得去问天帝大人了,只有他才知道我那苦命兄弟历的什么劫难。”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浮莲道。 “……”月浓想翻白眼。 浮莲目送月浓化为天边一道红色的细线,转身往花厅去。 三盆花摆放在花架上,浮莲一一望过去,最后搬了个小板凳在沐寒君子前坐下了。 自那日夜里恐吓了这兄妹三精之后,他们老实得很,都回到了原身里面,最近相继恢复了生机。 “挺好的花儿,怎么就想不开跑出来捉弄府上的下人呢。”浮莲啧啧道。 “我们只是太寂寞了,想跟他们亲近亲近,可是他们好像并不喜欢我们。”风吹锦绣委屈道。 “我不管你们什么心思,今后老实一些。”浮莲说着从脚边的水桶里舀起一瓢水,随即挨个浇下去,“我这个人夜里有点风吹草动就睡不着,睡不着呢就会很暴躁,暴躁起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们最近都乖乖的呀!”风吹锦绣摇晃着花枝说。 浮莲点点头,“还算安分。” “揽阕来了。”夜光香雪出声提醒。 浮莲侧目望向夜光香雪,果然,不多时便听见脚步声传来。 花厅的雕花门被从外面推开,浮莲抬眼望去就见着揽阕持着书卷站在门口。 揽阕进门来,在三盆花前瞧了瞧,面上看不出喜乐。很快,他就将目光从花盆上挪开,投向浮莲,“过几日君上在宫里举办花宴,到时候我能把这三盆花带去吗?” 浮莲指着夜光香雪说:“这盆可以的,这两盆还要再养一养。” 揽阕点头:“可以。” 之后,揽阕寻了一张板凳坐了下来,就在浮莲以为他将要长篇大论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将自己带过来的书翻开了。 敢情是跑到花厅来看书了。 浮莲看着他,越发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熟悉。 她自诩是个好记性的,哪怕只是一面之缘,她也会记得清清楚楚,何况揽阕长了这么绝的一张脸,她断不可能没有印象。 可事实就是,她确实没有印象。 她觉得有些挫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月浓身上,看月浓能够查出什么来了。 “外面最近颇不太平,姑娘平日无事就留在祭司府,不要外出。”揽阕眼睛还落在书册上,话却是对着浮莲说的。 浮莲点点头,随即又笑起来:“大人关心我?” 揽阕头也没抬,面上依旧是一副冷淡的神情,“你是我祭司府的人,我若是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怎么能护住一方百姓。” 浮莲想到他总是挂在嘴边的那些话,什么要守社稷,护苍生……觉得做个人也挺好的,总有那些有志之士站出来,为身处囹圄的百姓们拼尽全力扫平磨难。 被记挂着,挺好。 浮莲蹲到揽阕面前,她矮揽阕一个头,此时须得仰头才能看到揽阕的脸。揽阕有平顺的眉骨和微微凹陷的眼眸,垂眸时,似振翅欲飞的蝶一般的睫毛便异常惹人心动。 那种酸涩的感觉又开始在胸腔里蔓延……浮莲闭眼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揽阕将浮莲的神情尽数收入眼中,眼眸一沉,起身便将她捞了起来,“你不舒服?” 浮莲挣开他,往后退了几步才算是舒服了些,诚实道:“不知为何,一靠近大人便觉得胸闷难受。” “那往后便离我远些。”揽阕又毒舌了。 浮莲被噎得够呛,但是很快她就决定找回自己的场子,她往前迈了一步,“可我总觉得,大人在我面前我就该把握好机会,就算会难受,可我乐意!” 揽阕已经决定将自己完完全全地献给淇国,浮莲这话是恶心谁呢! 果不其然,揽阕听了这话,将手中书册往凳子上一搁,拂袖出了花厅。 浮莲笑得打颤。 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揽阕看的书不一般。 揽阕的书就搁在板凳上,浮莲想不看见都难。 翻开的那一页记录的是如何除掉低级花妖。 浮莲望了一眼花架上的三盆花,心情有些复杂。 他是知道这三盆花已经生了灵识,闹得府中不太平,所以是动了除掉他们的心思吧。 她站到夜光香雪前面,看着她的叶子铺了满盆,又想到这么多个日夜以来的心血,歪着头想了想,咬破自己手指,滴了一滴血到叶子上,“但愿你能逃过一劫。” 那滴血落到绿叶上,慢慢被绿叶吸收,待到血迹完全消失时,绿叶更绿了几分。 揽阕不让浮莲出府确实是有道理的,因为外面的世道实在是太乱了。 不知哪个方向来了两头魔兽,搅得城中血雨腥风。无数术士带着宝器去捉拿,可最后那些术士都成了魔兽的腹中之物。 城中人心惶惶,大家都怕自己成为魔兽的下一餐饭。 这事惊动了淇国国君,国君命令祭司开坛做法,全力追捕魔兽。 浮莲在跟小亚吃饭时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噗嗤笑起来:“那揽阕……揽阕大人还不得被那两只魔兽吃掉呀!” 小亚曾经请裁缝帮浮莲做过衣裳,两人当时聊了两句,后来在府中也还算是熟络,浮莲知道他是揽阕忠实的追随者,是立志要成为揽阕那般的人物的。 果不其然,小亚生气了,噘着嘴说:“我们大人神通广大,区区两头魔兽算什么,就算是十头!一百头!我们大人也能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 “哦——”浮莲故意拖长了声音,“我们大人这么厉害呢?” “当然,我们祭司大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自然可以捉了那两头魔兽。”小亚得意道。 浮莲夹了一块藕放在自己碗里,一边笑一边点头,佯装恍然大悟。 “你可别不信!”小亚有些激动,“大人今日在城北开祭坛,做法之后便会全城布下捉妖网,我打赌,不消三日,祭司大人便会拘了那两头魔兽当君上的下酒菜。” 浮莲对抓妖怪这事兴致缺缺,于是抓着另一个话头接下去:“哇——我们君上还吃妖怪呢!” “……” 揽阕在城北开坛做法,群民围观。 纪棠早得了消息,央小青梅风眠拖着封神秀去了祭坛现场。 风眠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封神秀去祭坛上面看一看。两姑娘到的时候,祭祀已经进行了大半,风眠跟着身旁的百姓鞠躬行礼,封神秀却是站直了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法场之中正写符纸的揽阕。 揽阕抬眼,满目皆是或鞠躬或跪拜的人群,唯独封神秀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纪棠坐在路边凉茶摊里,抿了一口茶,随即便回家测算宜婚嫁的吉日了。 人群散去之时,风眠挽着封神秀的手兴奋地回到风然面前。 彼时风然还跟在揽阕身后,风然瞧见封神秀,心里头顿时一个嘎噔,用眼神问自家妹子:怎么跟封神秀在一起? 风眠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是受人所托,不好拒绝。 兄妹俩这眉来眼去的,自是没有逃过揽阕大人的眼睛。揽阕知道兄妹俩有事情瞒自己,但是他并不在意。他将自己画的符纸分出两张来,一张递给风眠,另一张递给封神秀。 风眠欢欢喜喜接过了符纸,封神秀却不接。 揽阕看着面前以方巾包头的姑娘,“姑娘不信鬼神?” 封神秀颔首:“不信。” “哦。”揽阕收回符纸,叠了又叠,“那也挺好。” 第9章 :妖风乍起 既存于世,理应用自己毕生所学护一方百姓安宁。 这是揽阕的信仰。 他厌恶妖兽,所以习奇门遁甲,周易八卦。 他曾亲眼见到妖兽杀他师父,自是深信不疑世间有妖兽。 他倔强,却是有一点好,听从自己的内心,且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封神秀不信鬼神,之于他来说,不过是所见不同。 所见不同,便无需多言。 个人有个人的道。 …… 浮莲吃饱喝足,在府中晃悠了一圈,瞧着府外乌云密布,嗅着空气之中漂浮着的腥气,觉得这帝都城中的妖孽有些许厉害。 以她之力……此时完全不是对手。 可她还是想出去走走。 刚出祭司府,便碰上了纪棠。 纪棠正边晃悠边吃枣糕,瞅见了提裙从府门里头出来的浮莲,脸上登时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哟,这不是浮莲姑娘嘛!” 浮莲抬眸,瞧清楚了是他,歪着头,两手环在胸前,“怎么,纪先生想指教一二?” “指教?指教可不敢说。”纪棠一副欠收拾模样,凑近了浮莲两步,又道,“我只想知会你一句,早些替你家祭司大人准备婚礼,不日,他将迎娶新夫人了。” “嗤——”浮莲觉得他是魔怔了。 祭司揽阕一心向道,决意将自己的所有奉献给淇国与百姓,闭口不谈风月之事,怎么可能娶妻。 这纪棠一番话,浮莲只当他是想做成祭司大人这一桩媒是想疯了。 纪棠也懒得再搭理浮莲,往嘴里又塞了一块枣糕,得意洋洋走了。 浮莲瞅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又觉得,纪棠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她当神仙好些年了,眼见沧海化桑田,桑田又成沧海,这其中最易变的,当是人心。 可转眼,浮莲就释然了。 就算纪棠这厮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搞了一些小九九,她也能见招拆招。她此番下凡,最大的目的不就是给他添一些磨难么! 浮莲望着纪棠的背影,扬眉一笑:“哼,本姑娘拭目以待!” 御街空旷,只寥寥几个行人步履匆匆。 天边阴云气势汹汹而来,很快擦着房顶漫过去,只顷刻功夫,周遭便暗了下来。 浮莲酱色的麻布长裙被风吹得鼓胀开来,束着长发的发带也不知被吹去了何处,此时她发丝迎风纠结,长裙翻卷,只身前往乌云更深处。 “姑娘,这太邪门儿了,赶紧回家!” 有人在逃跑之时对她说。 浮莲长臂一挥,算是无声道谢。 浮莲本以为这是魔兽倾巢而出的前兆,准备到最前线去瞧瞧,等乱起来就斩杀两只小妖。待到她被抓回天宫去了,若不能逃过天条刑罚,还能凭此减轻惩罚。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可等她站到了阴云最盛处时,发现周遭风云突变,天空骤然放晴。 彼时,她站在一处茅屋前,几个小孩子趴在窗棂里头向外瞧着,瞧见她之后,眼神中都闪现着雀跃。 浮莲正疑惑,她不记得自己同这些小家伙有联系啊……便听着自己身后传来鸡叫声。 浮莲脚步转换,往自己身后望去,便见着一个麻布包头的姑娘提着一只鸡站着。 那姑娘似乎刚到,正面色疑惑地望着她,见着浮莲转身面向自己,微微一笑,道:“姑娘?我们曾在哪里见过?” 浮莲看着她那张脸,觉得有些熟悉,可确实不记得何时见过,便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你们人类的记忆在忘川河畔早就被一碗汤抹得干干净净,就算前世有幸有过一面之缘,今生也是不认识才对的。 姑娘点头:“我觉得姑娘面善,要不进来喝杯茶?” 浮莲望着她手中倒提着的大公鸡,鬼神神差地点了点头。 姑娘名唤封神秀,是这城北的教书女先生,家里无父无母,只有收养的五个小孩子。 封神秀将五个小孩子安置在后院之后才请浮莲落座,又亲自沏了一壶茶,这才在浮莲对面坐下。 浮莲瞧着屋中摆设,感慨这帝都城真小。 面前的封神秀姑娘,不就是纪庭想要配给揽阕的好姻缘么。 “封姑娘是我命中的福星,方才黑云密布,怪风催人,我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结果封姑娘你一出现,天空便大放光明,云消风止,真的是好神奇!”浮莲望着封神秀,竭尽自己毕生马屁之词。 封神秀摇了摇头,“这一块儿总是这样,有时候吓人得很,可总归是没事的,不用担心。” “我听城中百姓说是有妖兽。”浮莲煞有介事道。 “我从不曾见过。”封神秀抬头,望向浮莲的眸子澄透无比。 浮莲心思微动,笑道:“所以你是不信鬼神的咯!” 封神秀笑得坦荡:“你是今日第二个这般问我的人。” “第一个是谁?”浮莲就着话茬问下去。 “是我们的祭司大人。”封神秀回答,“我向来只是听说,却从不曾亲眼见过,人云亦云,以讹传讹,贪慕权贵,蒙蔽视听,我才不信鬼神。” 浮莲瞧着封神秀,觉得这姑娘真心不一般,不由得多看两眼,却不料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柳叶弯成的眉,沉在湖水里黑宝石一般的眼,小巧的鼻,海棠色胭脂勾画过的唇,搭上她那张略微有些棱角的脸……真的该是见过的吧。 或许曾经她曾端坐在高位之上,目光穿过衣衫鬓影,遥遥望过来,微微抬手,赏她一盏茶喝。 浮莲摇摇头,摇去脑海之中的思绪,垂首望自己手中的茶盏。 她跟着封神秀进屋,本是想看一下封神秀究竟是妖是魔。 不是她疑虑多,实在是过于巧合。 她于妖风之中行走,风不停息,偏偏她遇到了封神秀,天光骤亮。 可是她方才旁敲侧击,又多有观察,封神秀眼神澄澈,并非魔物。 两人聊了一会儿城中风俗,浮莲见着天色渐晚,正要起身告辞,忽听得门外有侍卫带刀整齐跑过的声音。浮莲与封神秀正面面相觑,便传来金属刀柄敲门声。 封神秀起身去开门,待得门开得敞亮,浮莲望出门外去,见着了祭司揽阕。 揽阕也看见了浮莲,本来只想在门口照例叮嘱两句的,此时进了门来。 “浮莲姑娘出来走走?”揽阕道。 浮莲起身,站到封神秀身旁,与揽阕正对面站着,她回答:“府里闷得慌,出来闲逛,与封姑娘甚是投缘,多聊了两句。” 揽阕打量了一圈屋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是最后一家,叮嘱完了之后便要回去了,你与我一道?” 浮莲本想说自己能回去,可是寻思着揽阕忧国忧民,这妖魔将出时候,必然不放心她在外面的,便点了头,“好。” 揽阕满意地点头,再才望向封神秀:“封姑娘不信鬼神是好事,邪不侵体,可还是小心些好。夜里风大,莫让家中小孩子着了风寒。” 封神秀一怔,微微屈身行了一个礼,“谢大人提醒。” 揽阕不再多言,瞅了浮莲一眼,对着身后的带刀侍卫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然后率先出了屋子。 浮莲本想与封神秀道别,可是封神秀方才看得一清二楚,知道揽阕看浮莲那一眼是催促她赶紧回去,便扬了扬手,率先话别:“浮莲姑娘快些跟祭司大人回去吧,等过段日子太平了,得了空再来我这里喝两杯茶。” 浮莲点头,不再多说,跟着揽阕出去。 回行途中,揽阕在前,浮莲在后。 揽阕问浮莲:“你与封姑娘相识?” 浮莲回答:“今日算是初次见面。” 揽阕道:“我见着你们相谈甚欢。” 浮莲疑惑道:“你进来时,我并没有同她说话,怎么知道我与她相谈甚欢?” 揽阕道:“我就是知道。” 浮莲:“……” 揽阕又道:“你与府里的仆从相处似乎并不融洽,与这封姑娘却是有缘,不如给封姑娘递一封帖子,请她在府里小住两日?” 浮莲斜睨着他,一脸不可置信,“大人,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封姑娘呀!” 揽阕不吱声。 浮莲想到自己平日里一撩拨他,他就开始吟诵自己的信仰,明白这一番话绝不是想要讨好她。既不是讨好她,那就是想要讨好封神秀咯!浮莲顿时想到纪棠今日同她说的话,双眼立时圆瞪,以一种更加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揽阕,“难道说,大人您真的要娶封姑娘!” 揽阕面色一僵,看着浮莲近乎扭曲又好笑的表情,自己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这么一副追求道法自然模样,怎么总会令人觉得应该与桃色风月扯上联系。 他想将封神秀请到府里小住两日,只是因为他得请封神秀从那屋子里头挪出来。 他耗尽心力布下猎妖网,网眼在封神秀那屋子里头。 为了避免殃及无辜,他只能请封神秀先离开两日,待抓到妖兽,再请封神秀回去住个安安心心。 如此良苦用心,总叫人扯上情爱。 揽阕觉得好累。 听闻事情来龙去脉,浮莲明白了,可又还有些不明白,“那既然如此麻烦,你何不将网眼放在祭司府?” “网眼是猎妖网自己选择的,我控制不了。”揽阕道。 浮莲觉得有些好笑,啧了一声,心下暗道:说什么控制不了,不就是学艺不精! 作者有话要说:  恐婚族祭司大人vs不婚族教书先生 前世今生 第10章 :妖怪现身 揽阕借着浮莲的名义,将封神秀还有几个小孩子都接到了祭司府。 封神秀住到祭司府的第二天,浮莲上街就碰上了纪棠。 纪棠更是得意,“浮莲姑娘,我同你说的没错吧!” 浮莲佯装不明白:“你说什么了?哪句话说得没错?” “就,你们揽阕大人即将娶封姑娘呀!”纪棠认真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事呀!”浮莲佯装这才明白过来,随即立马换了表情,“你说的哪里对了?哪里都没对。” “这事情不就明摆着吗?”纪棠摊手,一副自己所料之事板上钉钉的神色,“封姑娘已经住到了祭司府,那祭司不是想娶她,会让她住到祭司府?!” 浮莲皮笑肉不笑,“怎么就不可能?祭司大人会娶我吗?不会吧!可我不还是住到了祭司府!” 纪棠闻言,脸上笑容缓缓僵住。 见他那表情,浮莲这才得意笑起来,“你故作什么聪明?嗯?” 也不待纪棠有何反应,浮莲渐渐远去。 走过两条甜水巷,赢得纪棠的喜悦之情便散了去。 浮莲随便进了一家茶馆,将自己买的糕点一字排开了,又让茶博士上了一壶银针来。如此,是边听茶馆里说书人说书,边饮清香扑鼻的茶水。 因城中动乱,人心惶惶,多数人家都是闭门不出,盼着这场风波赶紧过去,鲜少有人如浮莲这般无所事事,街上闲逛,来茶馆听两段故事。这茶馆里人不多,稀稀疏疏坐着几个。 说书先生兴致缺缺,好好一段故事,讲得七零八落。 浮莲听着,有些昏昏欲睡。 正在她迷迷蒙蒙间,隐约见着自己面前坐了一个人。 浮莲尚未睁眼,便将还未吃完的糕点往自己怀里一拢。 “呵——”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 听了这一声,浮莲立马睁开眼。 在她对面坐了一个锦衣公子。 公子器宇轩昂,眉眼精致好看,唇角正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在他身后站着两个侍从,一男一女,脊背挺立。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富家子出街了。 浮莲缓缓支起身子,托着腮看着面前的公子。 “姑娘看着我作甚?”公子开口了。 浮莲从胳膊底下拣出一枚桂花糕,咬了一口,咽了下去,再才回答:“空桌多得是,公子偏偏选择跟我拼桌,我这般看着公子,是在给机会公子。” “给我机会?”公子表情玩味。 浮莲认真点头,“你想问什么?本姑娘现在颇无聊,不如同你唠嗑唠嗑。” 公子莞尔,“我听揽阕说,那三盆花让姑娘养活了?” 浮莲闻言,这才认真瞧对面的人,心下对他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揽阕那三盆花是淇国国君赏下来的。 “那三盆花本来已经枯死,我觉得甚是可惜,让揽阕想想方法,没想到,他还真有办法。”公子笑了笑,看着浮莲,眼神意味不明,“揽阕真是一位好祭司呀!淇国少了他还真不行。” 果然。 浮莲看着他,犹豫了半天,自己是行个礼,还是不行礼。 她此时是祭司府的花匠,应该是要给淇国这国君行礼的;可是她还是九重天宫里的浮莲仙子,完全没必要为这人间的君王屈膝。 到最后,浮莲低头,将自己臂下的糕点拂出来,推到国君面前。 国君见此景,唰的一声打开折扇,笑得恣意畅快。 “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国君得意道。 浮莲点头。 “那你不拜我?”国君又道。 浮莲觉着好笑,摊出手来,“你看我这手,不久前还是熊掌呢,我不必拜你。” 心下却是:你这小小人间君王不要跟我作威作福,姑奶奶一个不高兴能拍死你。 国君一丁点意外的表情也没有,仍是笑得开心,“那看来……祭司大人必是能抓住那搅得城中血雨腥风的妖兽咯?” 他虽是笑得开心,可浮莲从他嬉笑的表情中窥见了一丝不怀好意。 浮莲不想同他唠嗑了。 “祭司大人心系百姓,必能所向披靡。”浮莲说完这话,将手边的银针一饮而尽。放下茶盏,浮莲提裙就要走。 这厢步子刚挪动,国君身后站着的姑娘便出来拦住了她,“姑娘,再聊聊。” 浮莲被逼着坐了回去。 “我知道祭司背后站着神人,今日才知道是一位姑娘。”国君笑了笑,将浮莲的杯子续上七分满,“姑娘不若跟我回宫,我封你一个国师当当。” 浮莲兴致缺缺,“大君您怕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一个花匠。” 国君:“我宫里也缺花匠。” 浮莲:“您想杀我?” 国君:“没有。” 浮莲:“您就是想杀我。” 国君:“我说了没有。” 浮莲:“帝都中人都知道,我深爱揽阕大人,让我离开他,比让我死了还难受,你就是想杀我。” 国君:“那我杀了揽阕。” 浮莲看着国君,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终于将他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祭司揽阕神力通天,处处为民着想,威望早已盖过淇国君上。 淇国君上平庸无能,怎能无动于衷,不藏杀机呢? 她此番下凡,本来只想着找回自己的仙侍,然后狠狠打压一下浮莲那骚包。人间权势斗争,她一星半点都不想掺和。 “您想杀便杀吧,跟我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这人喜新厌旧得厉害,到时候再换个人喜欢就好,嘿嘿!”浮莲说着,拂开侍女压在自己肩头的手,坚定且勇敢的迈开了一步。 可不要小瞧这一步,她可是冒着被那侍女一剑划断腿的风险呢! 见自己已经平安迈出了一步,浮莲连忙三步当一步跳开了。 “你的糕点不带走?” 国君的声音传来时,浮莲已经窜到了茶馆大门口。闻言,她动作又迅速了一些,头也不回道:“不要了,留给您补补您那小心眼!” 国君之后有什么反应?浮莲一点都不关心。 因为她出门就撞上了传闻中的大妖怪。 妖怪全身黢黑,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肩上有扑哧扑哧着的大翅膀,脸比浮莲在水牢时候还可怕! 浮莲退后一步,习惯性还想聚一个光波扔过去,可手刚捏成拳,她就想到自己现在啥法力也没有,便赶紧窜出去。 神仙向来高高在上,从来没有哪个神仙被小小魔兽吞进了肚子里的。浮莲绝不允许自己拖了神仙们的后腿,绝不允许! 她这厢也是惨,刚从国君那狼嘴里头逃出来,立马就被真正的大妖怪追着跑。 大妖怪从看见浮莲开始,就不管街边逃窜的行人了,只一门心思跟着浮莲,搞得浮莲那叫一个恼火。 “你能不能公平一点,也追一追别人啊,不要只追着我这么一个姑娘家,我都快跑不动了!” 大妖怪不仅不为所动,而且追浮莲追得更加起劲儿了。 浮莲后悔了,她今儿个就应该听祭司大人的话,老老实实待在祭司府里头。 一想到祭司府,浮莲就想到揽阕曾说过猎妖网的网眼在封神秀家里。 浮莲对揽阕的修行没太大信心,可是此番她也只得试一试,将那跟在自己身后的大妖怪给引过去了。 那大妖怪明明有硕大的翅膀,扑哧扑哧扇动着的时候可以将沿街的商铺扑倒个儿,可偏偏半天没追上东躲西藏满地打滚的浮莲。 他像是已经胜券在握了一般,追逐着浮莲的这个过程就像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就由着浮莲奔跑逃避,等到没劲儿了,再用利爪按住,折磨致死! 浮莲似乎也是发现了他的打算,心中咒了一句“畜生”,往封神秀家跑的步子更快了。 帝都城大,可妖怪出没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 彼时,揽阕正带了一队人马在城中巡视,听闻消息便着急忙慌追过去,结果偏生有不长眼的人不知从哪个角落跑出来,与他撞了一个满怀。 揽阕不计较,将那人往边上一拂,便继续奔向魔物所在之地。 可“不长眼的”就计较了,也不看自己撞的是谁,张嘴就来:“哎我说你这人,你撞人了你知道吗,大家都是逃命的,逃命能不能逃得有点道德……” 揽阕回头,那人看清自己撞的是何人了,将剩下的话全数咽进了肚子里,只剩尴尬一笑:“好巧啊……祭司大人……” 揽阕只看了他一眼,回头继续往前去,声音却是传了来,“赶紧回家,闭好门窗,没事不要在外面瞎溜达。” “是是是!”不长眼的纪棠连忙回答。 揽阕大人都发话了,纪棠哪里还敢在街上逗留,连忙往家里跑,结果从祭司府前过时,正瞧见封神秀往府外走,两人险些撞在一起。 纪棠忙停下,正欲劝说她进府待着,外头危险,可是封神秀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素手一伸,示意纪棠不要说话。 “小春儿说眠眠偶落在家里了,由府里的家仆陪着回去取了,可是这魔物突然出现,掀起这么大的阵仗,我必须去找她。” 纪棠在逃命途中听说那魔物便是往城北方向去了,封神秀这番回去,无异于送到了魔兽跟前,这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子,便不会让这般事情发生在自己跟前。 劝是劝不过的了,让他自己逃命,却是良心不安的,咬一咬牙,便陪着封神秀去了。 魔兽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纪棠和封神秀赶到时,揽阕正结印筑了一个金色的结界,结界之上是扇动着翅膀的大妖怪,结界之下是用身子护着小春儿的浮莲。 寻常人哪里见过这般场景,纪棠眼睛瞪得犹如铜铃。 “这这这……这浮莲还挺英勇的嘛!”纪棠震惊诧异了半天,最后居然将浮莲夸了一句。 封神秀瞧见了大妖怪,明明是不信鬼神的人,此番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随手捡起脚边的弯弓,搭线,眯眼,放箭。 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那一枚冷箭,如扎进旋涡之中的一颗石子,以一种气势磅礴的姿势飞去,却又以一种无力的姿态被大妖怪的翅膀扇落在地。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一箭,瞬间改变了场上的局势。 大妖怪不再盯着结界之中的浮莲,而是将两只眼睛牢牢锁在了封神秀身上。他扇动着翅膀从屋顶上俯冲下来,嘴巴大张着,似乎准备一口将封神秀吞下去。 揽阕飞快收手,乘风而来,掷出两枚惊天雷。雷珠碰到妖怪身上,瞬时发出两声巨响,巨响之后便传来妖怪凄厉的叫声以及极速坠地之后落地的闷哼声。 空中飘着肉烧焦的味道和羽毛燃烧着的味道。 大妖怪匍匐在地,大翅膀挣扎着扇动了两下,还是没有飞起来,似乎已是不堪一击,束手就擒了一般。 小春儿已经被吓得小脸煞白,瞧见了封神秀,哭喊着跑过去。 浮莲本来可以站在原地,躲在结界之中,可是她瞧见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妖怪眼中划过一道光,具体说不清是奸计得逞还是搏命一击,总之,她知道他此时仍然会对在场的人造成伤害。在小春儿跑开五步远之后,浮莲连忙撑着扭伤的腰站起来追出去。 果不其然,在小春儿距离封神秀只有十来步远的时候,大妖怪突然振翅飞起,一爪按向小春儿。 几乎是同一时刻,封神秀准备前去护着小春儿,纪棠却是先她一步将她推向揽阕,自己往小春儿跑去。 而浮莲是离小春儿最近的,她不顾腰疼,扭了一个身将小春儿推出老远,再想逃时,便见着那大妖怪的爪子已经挥向她的头顶了。 逃是逃不掉了,浮莲索性认命闭眼。近乎只是一瞬,她感觉自己全身一紧,腰上覆了一双温暖的手,她被一个人搂紧了,再睁眼时,纪棠的脸正在她面前。 第11章 :天井魔窟 浮莲与纪棠被一起抓进了妖怪的老巢。 魔窟之中,浮莲靠着石壁,隔着幽幽火光,她看见纪棠咬牙撕开自己的衣裳,又狰狞着面容为自己包扎伤口。 “很疼吗?”浮莲问他。 纪棠疼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根本没力气回答她。 “诶我说你不是总跟我对着干的吗?怎么那魔爪扑下来的时候你要挡在我前面?”浮莲调侃道。 纪棠觑了她一眼,满眼没所谓:“我总不能让封姑娘挡在你跟前吧。” 浮莲翻了个白眼,“那你拉住封姑娘不就好了,让我一人被这黑毛怪抓走就行,何必以身犯险。” “我如果拉住了封姑娘,那揽阕必然是要去救你的,他们俩人岂不是从此阴阳两隔,不能共结连理了?” 浮莲:“所以你将封姑娘推向揽阕,是为了拖住揽阕?” 纪棠:“浮莲姑娘真真是睿智啊!” 浮莲:“于危难关头,你居然还能想出这种损招来,想必平日里亏心事没少做吧。” 纪棠:“姑娘谬赞了,我不过是信念坚定,是一定要促成祭司与封姑娘这桩婚事的。” 浮莲:“呵,所以你便枉顾别人的生死?你这人心肠歹毒,该入十八层地狱。” 纪棠将腿包扎完,抬眸望向浮莲:“幸好你没事。” 浮莲闻言一怔,那句“幸好你没事”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有良心? 不不不,浮莲心下暗暗摇头,扶棠上仙就是扶棠上仙,断断不可能人间历劫便有了良心! 浮莲扫了魔窟一圈,满目岩石与骨头渣,唯一的出口是她们头顶的一处小洞。洞口距离他们约莫有五十米,而通往那洞口,没有路。 她刚被黑毛大妖怪丢下来的时候试图借着岩石块爬上去,可是那石块常在地底,上面布满了滑腻腻的青苔,她还没爬两步就滑了下来。 “幸好没事?你知不知道我们在这洞下随时可能毙命?在这里,比在封神秀家直面黑毛怪还要惊悚!”浮莲拿眼神剜着纪棠。 “这一回我确实是鲁莽了,这样吧,我算是欠了姑娘一条命,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这次能够活着出去,我为你办一件事,只要我能办到,我都答应你。”纪棠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跟决定要促成揽阕和封神秀时的目光一样坚定。 浮莲不为所动:“谁稀罕你为我办事?” “那我为你保一桩媒。”纪棠往浮莲身边挪近了一些,“被我们喜吉轩祝福的夫妇,会永结百年之好,甚至来世还有可能相遇。” “为我保媒?”浮莲指了指自己,“还是算了吧,你不如现在就把你这条命赔给我来得实在。” “我没有同你开玩笑。”纪棠神色认真。 “哦。”浮莲点头:“不过我这人没前生,自然没来世,也不想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结百年之好。” “……” 这磕完全唠不下去。 纪棠打第一次见到浮莲的时候就知道她对自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他当时只觉得自己平日行事招摇,有时候确实不被人理解,又觉得自己不会见她第二面,所以也并不在意她对自己有什么成见。可万万没想到,自己并没有只见她那么一面。后来祭司府见到了,她听命于祭司揽阕,要将他赶走,她拿树杈子打了他了一顿。两人真正的矛盾算是那一回结下的吧…… 他当时说是个男人便不会喜欢上会膨胀的女人,这话确实是过分。 人之外貌,自己又选择不了,他为了贪口舌之快说出那样的话,着实没品。 “对不起,浮莲姑娘,对不起。”纪棠诚心忏悔。 浮莲望着脚边上的白骨,冷哼了一声:“对不起有用吗?你就那么想让封神秀和揽阕凑成一对儿……” “我不是为今日之事道歉,我为的是当日在祭司府我的不当言行道歉。” 浮莲:“那今日推我入这火坑之事便不必道歉了?!” 纪棠:“自然还是要道歉的,只是这件事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 浮莲:“那你凭什么觉得往日之事我就会原谅你呢?” 纪棠:“你咄咄逼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 浮莲被气笑了:“喂!我可不可爱关你什么事啊!” 纪棠:“因为我可能是要跟你一起奔赴黄泉的人,自然关我的事了。” 浮莲:“……” 她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是真心诚意跟你道歉的,我不想临死了,我们还是仇人。”纪棠接着说。 浮莲只想翻白眼。 要知道,她看他不顺眼,并不是他单单一句话就看他不顺眼的,那是九重天阙里经年累月累积起来的矛盾造成的。 她还记得他趁她打坐时将她的莲花瓣扯了下来,她瞬间便失了五百年修为…… 同为修行之人,这口气咽得下去?反正浮莲是咽不下去的。 “你可放心好了,我死了位列仙班,你死了,堕入十八层地狱。”浮莲道。 纪棠只当她怒气未消,笑道:“好好好,那我在十八层地狱里祈祷姑娘早日封神。” 浮莲一怔,满腔怒气与烦闷突然被什么东西压了下去。 四目相对时,浮莲仿佛看到了那个终日半醉不醉待在她酿酿馆的扶棠仙君,十句话里有九句是插科打诨惹得人牙痒痒的,那剩下的一句,就如这般,语气里头含着七分戏谑,三分不知名的情愫,叫人有一瞬心痒痒。 而纪棠看到的是一个眼神飘忽的女子,她抿紧嘴唇,似乎是在极力压抑某种感情。 “浮莲姑娘,你怎么了?”纪棠问她。 浮莲回过神来,摇摇头,连忙换了一个话题:“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揽阕大人与封神秀并无意,你为什么偏偏要将两人促成一对,按照你们官媒的制度条例来,非两情相悦不成媒,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违反了条例么?” “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没有情呢?或许他们现在没有,但是以后会有的。”纪棠道。 浮莲挑眉:“你就那么确定?” 纪棠点头:“日久生情,来日方长。” “那你的目的呢。” “我要活命,我不能让喜吉轩毁在我手里。”纪棠回答。 浮莲:“什么意思?有人在逼你?” 纪棠:“揽阕大人和封先生这桩姻缘是国君让我保的。” 浮莲点头:“那我明白了,这的确像是那缺心眼的会搞出来的事情。” “那缺心眼的?”纪棠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说我们君上是缺心眼的,谁给你的胆子?” “乱点鸳鸯谱,天上月老都没有他闲的好么,他不是缺心眼是什么。”浮莲吐槽道。 纪棠看着她挤眉弄眼碎碎念,忍不住笑了起来,惊觉自己此时不该笑,便又正色道:“你这话偷偷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别教旁人听见了,必然是要被杀头的。” “嗤——且不说会不会在旁人面前议论他,单说我们出不出得去这天井魔窟吧。”浮莲搓了搓胳膊上越来越多的鸡皮疙瘩,往火堆边上又凑近了些。 篝火架在白骨之上,燃烧时哔啵作响,火舌跳跃间,白骨化为靡粉,于火苗之间化为烟,散于小小天井之中。 不搭话之后,浮莲因为井底的寒意很快便精神恍惚,昏昏欲睡。纪棠看着她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心伸手托住她的脸,她却像是贪恋那点温暖一般,整个人都靠到了他肩上。 纪棠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好欠打,为什么要托住她呢! 他自诩是一个有风度的公子,让他再将浮莲推开,这事是做不出来的。 既然反抗不得,那就默默顺从吧。 纪棠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姑娘,惊觉造物主真是神奇。 这世上有如他一般俊朗好看的普通人,也有黢黑怪异的大妖怪,更有泡水就膨胀变丑陋的浮莲。 其实肩上的姑娘合上眼、不说话,还是挺漂亮的。眼睛形状流畅得似乎一笔勾成,眉梢微微下垂,与眼尾翘起的弧度恰好连成一瓣莲花,是极漂亮动人的。 明明前段时间还把她当成一个较劲的对象,今朝却让她靠在了自己肩上,纪棠抬眼望天,觉得自己未免太没有原则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就算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其实那妖怪扑下来的时候,我是真心想为你挡下来的。”纪棠嘀咕了一声,往火堆里扔了半截木头,“可我觉得告诉你没趣。” “哎——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想误会就误会呗……” “可我又有点担心,我怕因为我自己的无所谓,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糟糕。” “起初地牢相见,我觉得我们不会再见,也没仔细问过你,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大成见;后来我们矛盾好像越来越大了,可明明一开始我就可以问你清楚的,问清楚、解释清楚,之后我们或许就可以相安无事呀……” “所以我们渐渐地,误会越来越深。” “我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又浑,偏生喜欢反着来,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偏偏为了膈应人要说成这个意思……” “我倒并不是忏悔,只是觉得,这话若是不说出来,估摸着只能黄泉路上说了。” “嘿!浮莲姑娘!浮莲!” 纪棠自言自语到最后唤了浮莲两声,浮莲没有半点动静。 第12章 :浮莲砸缸 大妖怪掐指一算,觉得自己抓的那两个人有些仙缘,决定炖着吃了,为自己疗伤。 天光乍亮之时,他唤来自己的小喽啰,交代了一番,整个树林便欢呼起来。 各种鸟叫声此起彼伏,浮莲和纪棠若不是被困在天井之下,定然也觉得这是支美妙的乐曲。 浮莲是被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唤醒的。 她睁眼又合眼,然后若无其事地将自己从纪棠肩上挪开。 若说一点尴尬也没有是假的,可是要她在纪棠面前做出娇羞的模样来,那不如让她去撞墙。 幸而纪棠也没提这一茬,他指着天井之上盘旋着的鸟儿,“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了,成群结队的,浮莲姑娘,你说它们是不是在等着我们死掉,然后把我们吃了呀!” 浮莲煞有介事点点头:“你说得十分在理。” “可我觉得我们不会死。”纪棠道。 “莫非你还有指望?”浮莲调侃道。 纪棠点头:“我觉得祭司大人快来了。” 浮莲摇头:“他设下猎妖网都没能抓住那大妖怪,此番就算是来了,也是送死来的,我觉得还是不要指望他了。” “可除了他之外,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纪棠道。 “与其求神,不如求己。”浮莲唇角勾起一道弧。 她的笑邪气又富有深意,配合着眼角扬起的弧度,让人觉得高深莫测的时候又莫名心安。仿佛她已经做了周全的计划,定能带着他逃出生天。 纪棠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如今居然靠一个姑娘才能心安。 可这突如其来的心安没到一刻钟就被击垮了。 将两人丢在天井魔窟里的大妖怪出现在了他们头顶。 纪棠和浮莲一抬头就与他丑陋的脸对了一个正着。 “嘎——嘎——” 大妖怪嘎嘎叫了两声,成群结队的黑色小鸟便开始往天井里俯冲进来。 一时之间,两人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耳旁是翅膀扇动和鸟类不同的叫声。鸟叫声就在耳边,凄厉一些的直击耳膜,让人脑仁发痛。 再次睁眼的时候,浮莲发现自己在一个铁缸里面。 铁缸浑圆,被制作成了太极八卦的样式,活像是吃汤锅时候用的大鼎。在阴极这边的是浮莲,在阳极那一边的是纪棠。 纪棠现在还晕乎乎的,整个人坐在缸底,背靠在缸上。 唰—— 陡然出现这声音,浮莲被吓了一跳,回头望去,便见着有小妖托着空心的竹竿搭上缸沿,那“唰”的一声是水突然流到缸里溅开的声音。 瞬间,浮莲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连忙踮起脚去看缸外的情况,结果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她原本以为那些妖怪是想淹死她,可是看到小妖们拖着木柴过来,将木柴堆到缸附近之后,她就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这群妖们不仅仅是要弑神,居然还想炖了她! “你这黑毛老妖怪真是大胆!”浮莲怒了,“你知道姑奶奶是什么人吗?你们居然敢把姑奶奶我做成羹汤!” “我不管你是哪路神仙,反正到了我湘一岭手里,你就只能是十全大补汤中的调味酱。”立在高台之上的黑毛大妖怪此时转过身来。 抛却黢黑且丑陋的鸟脸,此时的他有挺拔的身姿,俊朗的面容,如果不是头顶一尾黑羽,肩后有垂到地上的大翅膀,他与城中百姓没什么不同。 可他此番形象,在浮莲眼中不过是还没进化好的鸟人罢了。 浮莲盯着他,觉得他那张脸好似哪里见过,不知不觉间,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脚踝处。察觉到从脚底板升起来的凉意,浮莲回神,冲缸另一边的纪棠喊起来:“纪棠!纪棠!你再不醒来就被做成下酒菜了!” 听到有人唤自己,纪棠悠悠转醒。他一睁眼就看见淹到自己小腿肚子的水,眼神立时就清明了,自言自语道:“什么情况!” 眼见着水位越升越高,即将淹到自己的腰线处,纪棠撑着缸壁站了起来。 他又四下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浮莲脸上,“怎么办?” “怎么办?”浮莲重复了一遍,然后冷哼了一声,“砸缸啊怎么办!” 有理,浮莲姑娘说得太有理了!纪棠立马就开始寻找能砸缸的物件,可是在缸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坚硬或者锐利的物件。 水位越来越高了,可这并不是最坏的情况。 缸外的小妖立在鸟魔王湘一岭的跟前,在湘一岭挥手示意可以点火的时候,将手里高举的火把掷向早已堆放在大缸周围的木柴上。 干燥的木柴遇了火很快便燃烧起来,只眨眼功夫,火舌卷起,蜿蜒一圈,将大缸围起。 浮莲用尽全力拍打缸壁,可是那大缸像是用铁水浇铸而成,纹丝不动。 随着缸外木柴烧得哔剥作响,缸内水温也开始上升。 烟熏火燎间,浮莲满眼通红。 她发觉自己的四肢又开始肿胀,芊芊素手慢慢变成熊掌大小,拍在缸壁上留下一个硕大的巴掌样式的水渍印。 “浮莲姑娘你没事吧!”纪棠的声音传来。 浮莲其实不想搭理他来着的,末了还是应了一声:“还行。” 她的身体还没肿胀的时候,能够灵活移动,现在肿胀了,感觉脚下就像是生了根,她挪动不了半寸。 哗—— 水波突然荡漾开。 “哟,你又膨胀了?” 浮莲听见身后传来这么一句话。 若不是她动弹不得,她真要狠狠一掌拍到他天灵盖上面去,让他下凡历劫,不如直接让他魂归西天! “你都从那边翻过来了,怎么不翻出去。”浮莲没好气道。 “火太大了,我只怕还没翻上那缸沿子,整个人眉毛都烧没了。”纪棠回复道。 话落,浮莲便觉得自己的腰上覆了一只手,膝盖弯里也是,又片刻,她整个人便被抱出了水面。 浮莲眨巴眨巴眼,瞅着纪棠,“你会这么好心?” “你这不是看着了么。”纪棠回答。 “可我觉得你不安好心。”浮莲道。 纪棠淡淡一笑,道:“我这是还命来了。” 水位还在上升,纪棠将浮莲又往上托了托,两张脸这下离得更近了。 浮莲能够看到纪棠额上沁出的豆大的汗珠,汗水濡湿了他鬓角的发。这奇幻的遭遇使得他形容狼狈,发丝散乱,唇角还有淤青,可浮莲觉得,此时的他比在天宫里要俊朗好看。 或许,抛却他当神仙的那些臭毛病,她还是能够正眼瞧他的。 这一瞧,便觉得,自己或许能够大人不计小人过,这历劫途中,她便放他一马好了。 水位继续上升,浮莲又被纪棠托举着向上挪了两寸。 这一次,浮莲看见纪棠闭上了眼,额上青筋浮现。她手指触到还在升温的水,指尖被烫得缩了回来。 “纪棠,你不用管我了,你先走吧。”浮莲说。 纪棠:“我丢你一个人在这水深火热之中,算什么大丈夫!再说了,我还要还你一条命呢……” 浮莲:“我不要你还了,你出去吧,从外面砸缸,总比从里面要容易一些的。” 纪棠:“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总之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浮莲挣扎着想要脱离纪棠,不料纪棠抱着她的手收得更紧。 浮莲道:“你不管喜吉轩了?” 纪棠:“如果为了喜吉轩的壮大而沾上一条人命,那不管也罢。” 他说这话的时候虚弱无力,好像随时会断气的样子,可是浮莲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斩钉截铁的意味。 他也好,揽阕也是,都将人命看得很重要。 可天上岁月待得久了,自然觉得人命如草芥,凉心冷情,无欲无求,揣着高高在上的模样,笑着将他人的挣扎当做不自量力。 “我原谅你了!你活着吧!” 原谅你的无礼,原谅你害我被湘一岭抓,原谅你五百年前害我丢了一瓣莲。 浮莲说完,使劲从纪棠臂弯里翻出来,又快速地往燃烧着的木柴上洒水,待一根木柴熄了,她徒手便将那还没燃尽的木柴握在了手里。 木棍一下又一下砸在缸沿上。 铁缸纹丝不动,水温持续上升。 纪棠已经晕死过去。 浮莲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不想他死。 她又抬头看天空,除了盘旋着的乌鸦,她什么也看不见。 “孟月浓,此刻我想借你神力一用,日后待我回归天宫,以百年灵力偿还!” 浮莲沉声念道,近乎只是瞬间,往日里拥有神力、四肢轻松的那种感觉便回来了。 月浓上次下凡来,她曾问月浓,如果没有神力,但是又需要用到神力该怎么办,月浓没给她答案,可是她是在揽阕的书中翻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想要借助神力,便需要与神仙定下约定。 月浓五行之中缺水,神力想要往上进阶时总是被卡住。他在天界人缘极好,早些年时有水神帮他护法,可一千八百多年前,水神带着水系一族与妖王大战,全军覆没。近些年飞升的神仙也是奇了怪了,居然没有一个是水系的。 如今天界唯一一个水系神仙,正是一千八百多年前从瑶池里孕育出来的浮莲。 月浓护她,多数原因也是因为她是天界唯一一个水系神仙。 但是浮莲极为金贵自己的灵力,并不乐意为月浓护法。 月浓其实只差一次运功,便可封神。 可尽管是此种紧要时刻,这一千多年来,月浓也从未勉强过浮莲。 月浓曾说:“我离成神只差一步,可我就算成了神,有些丢失了的东西也找不回来了,既然如此,成不成神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他在酿酿馆喝醉了的时候却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他抱着无量酒葫芦喝得伶仃大醉,嘀咕着:“待我成神,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找到你啊,清波。” 那声音极轻,极细,若不是探耳倾听,根本听不见。 如今,浮莲决定求神为己,为纪棠。 她身上灵力虽不多,但是劈开一口缸是绝对没问题了。 手扬起,另一只手聚起金色的光波。 湘一岭本坐在皮草垫子上等待自己的补汤熬好,想着自己吃了那两个有些仙缘的就能得多少年修为,可他突然见着铁缸中间闪现出一团金色的光芒。 那光芒越来越盛,似乎下一刻就要撑破他的太极八卦缸。 湘一岭从皮草垫子上翻下来,快步往铁缸走去。 就在他距离铁缸只有十步远的时候,铁缸突然破开,热水哗哗浇湿了围在四周的柴火。 也只是瞬息之间,他忽听到有箭穿过林叶,直直往这边射来。 湘一岭回首,果见得一支铜箭射向自己的眉心。他眸色如常,伸手截住那铜箭,正冷笑着准备掷回去,没想到另一支银箭分毫不差扎到了他的心脏上。 他于林间生活数百年,最是清楚放箭之声,可是这银箭飞来时,他一丁点也没有察觉到。 意识失去之际,他看到自己的内丹破碎,被炸得满地都是,那红色磷光之中,一个身披玄袍的男子乘风而来。 他曾从那人猎妖网下逃脱,最后却还是死于他的降魔箭之下。 只是公主啊,往后要你一个人坚持下去了…… 第13章 :更衣触世 揽阕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摸到魔窟,又连放两支箭才降住湘一岭,最后将昏死过去的浮莲和纪棠捡了回去。 浮莲与纪棠两人往魔窟里头走了一遭,衣衫破烂。 揽阕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令府里仆从为两人换一身衣裳。 丁管家领了吩咐之后沉吟了片刻,最后道:“那浮莲姑娘的衣裳,谁人来帮她换呢?” 是了,府上除了浮莲,并无其它女仆,这男女大防,确实是个问题。 揽阕在面对国君的刁难的时候没有迟疑,在面对魔王湘一岭的利爪时候更是果决,可是这为女子换一身衣裳确实令他为难。 “我来吧。” 正头疼着,揽阕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道女声。 抬眸望去,便见着封神秀牵着小春儿走来。 “我与浮莲姑娘本就投缘,更何况她还救过小春儿,她现在处于昏迷之中,我应该让她舒服一些的。”封神秀又道。 “如此便是有劳封姑娘了。”揽阕微微颔首,同意与感谢算是一起道出了。 “不必客气。”封神秀浅浅一笑,面向丁管家,“有劳丁管家带路。” “封姑娘且随我来。”丁管家引着封神秀远去。 路过花厅,丁管家便退下了,仅剩封神秀和小春儿往浮莲房里去。 在浮莲房门口,封神秀蹲下身子对小春儿说:“小春儿,你先在这里玩一会儿,我进去帮浮莲姑娘换身衣裳就出来,你不要害怕,很快的。” 小春儿尽管黏人,一刻也不想离开封神秀,可最后还是抱着眠眠偶乖乖点头。 封神秀摸摸她的头发,笑着安抚道:“小春儿最乖了!” 话毕,封神秀进门。 浮莲来凡尘一趟,本就失了法术,在魔窟又找孟月浓借了百年灵力,此时便是透支体力,只有一口气吊着,宛如一个活死人了。 封神秀看着浮莲那浮肿的身子,可以算得上是可憎的面容,一时有些恍惚,这真的是初见时立于旋风之中身姿清丽且面容美得恍若天神下凡的浮莲姑娘吗? 她也曾听闻过,祭司府里的女花匠碰水就膨胀,可当时她只是笑笑,觉得不可能,世人只是想为祭司府里的某人增添些奇幻色彩罢了,此番真的见了,她便也就信了,也真的不得不感慨,大千世界真的是无奇不有。 浮莲要更换的衣裳早已经由府里的仆从小亚备好,此时就放在床边。 可是要换上那衣裳,得先褪下浮莲现在身上的那一身衣裳。 封神秀解开浮莲的衣裳,指尖触到她的心口,突然一股灼热在她指尖漫开,仅仅只是眨眼功夫,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很多陌生的画面。 她想要收手,可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她挣脱不开,指尖便一直落在浮莲的心口,那些陌生的画面便一直在脑海中闪现,搅得她头疼欲裂。 最终,她不堪疼痛,趴在了浮莲的床前。 她做了一个梦,梦境匪夷所思,她梦见自己是一位富家千金,名唤柳官焉。 …… 柳官焉,碧城柳家千金,甫一出生就被大夫确诊患有先天性的心歇症。 幸而小丫头有些仙缘,恰巧那时春娆仙子路过柳家,觉得有缘,便收了这柳家小小姐为关门弟子,并且对柳家人说:“我春娆不会照顾小娃娃,你们把小娃娃先好好照顾,待到合适的机会,我便派我徒儿来接她。” 柳家这一照顾便把柳官焉照顾到了十五岁。 柳官焉十五岁这一年,一个年轻男子扣开了柳家大门,自言是春娆仙子的大弟子成誉,要接柳家小姐回连山。 官焉小小年纪时总是在想,那位说自己有些仙缘的春娆仙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合适的机会又是什么样的机会,还有,春娆仙子的弟子是什么样的呢,来接自己的人好不好相与…… 无数的问题让她好奇,等到那一天终于来临,柳官焉见到了成誉,所有困惑便都抛在了脑后。 成誉长得相当好看,粗布麻衫衣在他身上居然都有了仙风道骨的气韵。 柳官焉近乎只是第一眼见他就想与他亲近,可她又怕成誉不好想与,便准备了自己最爱吃的糖葫芦。 是矣,成誉领她上山的时候,她扯着他的衣袖,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她从身后取出糖葫芦。 “这是糖葫芦,可是我的最爱呢!以后还请师兄费心指教了。”她笑着,两个酒窝仿佛盛着陈年花酿。 成誉点了点头,接过糖葫芦,瞅了两眼,淡淡的应了声:“嗯。” 态度如此冷淡,可是柳官焉丝毫没有气馁,她睁着杏眼,眼里闪着怂恿的光:“你不尝尝吗?这个可好吃了!” 成誉嗅了嗅手中的糖葫芦,摇了摇头:“味甜,果酸,吃了牙疼。” 她瞧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便笑了起来:“师兄,只要不贪吃,是不会牙疼的。” 成誉瞧着她,面上全然是迟疑。 柳官焉只好笃定地点点头,于是成誉就试探性地咬了一口,结果转眼他脸就僵住了,捂脸抽气:“酸……” 她是头一次见到那么怕酸的人。 这个师兄除了有些不解风情,凡事都过于认真,哪里都好。 后来柳官焉就跟着成誉上了连山,每日抄写药册。 连山风光秀丽,常年灵蝶翩跹。 柳官焉坐在窗边,窗棂边垂下一条挂着几片叶子的藤蔓,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灵蝶落在绿叶上,缓慢的煽动着紫金色的翅膀。 连山的灵蝶很是通人性,常常聆音起舞,飞累了更是随性落在人的肩头。 柳官焉觉得抄写药册十分无趣,便常常捉弄这些灵蝶打发时间。 又如往常一般,柳官焉正要伸手将那一只灵蝶引到手上,不料成誉拍开她的手:“别碰那只灵蝶!” “师兄?”官焉有些不解。 “我给这只灵蝶用了僵粉。”成誉说。 落在叶子上的灵蝶扇动翅膀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索性掉落在窗棂上,一动不动。 灵蝶翩跹时才灵意动人,此时除了华丽的外衣,已没了半分美感。 官焉有些可怜那只灵蝶:“这灵蝶有些可怜。” “过不了多久,它自会恢复。”成誉头也没回,仍旧专注地摆弄自己的那些坛坛罐罐。 官焉只觉得他是在宽慰自己,望着成誉埋首在一堆药册中间,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醉心医术,其余的事物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不会陪她玩。 “可是这灵蝶还是可怜,无端端的被你拿去做了棋子。” 成誉一愣,随即肃然对曰:“那也该怪你。” “怪我?”官焉诧异了。 成誉点头:“上月你心歇症发作,我就想能不能配出一种药物,可以在你心疼时缓解你的疼痛,于是我弄出了僵粉。你看,照这么说来,当然得怪你。” 柳官焉闻言一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是我的罪过。” 成誉淡淡一笑,随后便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柳官焉心中突然升起来一些小欢喜。 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和爹爹上街,她眼巴巴地望着糖葫芦,可是爹爹不给她买,她委屈地嚎啕大哭,最后爹爹却从背后拿出一根糖葫芦逗她笑。 是失而复得,是愿望成真。 她想成誉将目光往她身上停留一下,可是成誉只专心医术,令她觉得成誉并不关心自己,令她失落,可实际上,成誉扎在医书里头,是想为她寻得抗争心歇症的药方。 他是关心自己的呀! 窗棂上的灵蝶翅膀抖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舒展开来,翅膀一开一合之间,灵蝶翩跹飞走了。 连山山高,温差悬殊。 夜深十分,整个连山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山间的药庐隐约一豆烛火亮着,可是没一会儿,那烛火芯颤了颤便灭了,随之便听闻女子尖叫起来。 彼时成誉已经歇下,听见柳官焉叫唤,他披了衣裳便推开房门出去。 成誉的房间偏北方,官焉的房间偏南方,两个房间中间是娉婷一池碧水和一道狭窄的廊桥。成誉步履匆忙,往柳官焉房里赶的时候显些失足翻下廊桥、坠入池中。 推开柳官焉的房门便看见屋内碎了一些瓷器,官焉跌坐在地上,两臂抱着膝在嘤嘤哭泣。 “师妹,何事哭泣?”成誉不解。 黑暗中,她哽咽着:“师兄,我怕黑……” 柳家小姐在碧城那是出了名的怕黑,但凡黑夜来临,柳家便点满灯火。 在连山,成誉虽然知晓官焉总是燃烛而眠,却不知道她是怕黑。 成誉摸黑查看烛台,发现原来是蜡油燃尽了。他便寻到官焉的位置,拍了拍她的肩:“别怕,你房里的烛火是放在哪里的?” “烛台旁的匣子里。” 成誉又摸过去,好不容易摸到了匣子,却在匣子里摸了个空,他只好无奈地说:“我房里的烛火没了,巧的很,你房里的烛火也没了。” 成誉话音刚落,官焉便哽咽着往他身边挪,可是还没挪到他身边,她双手就压到了碎瓷片上面。 瓷片扎在手心,她没设防地感受到疼痛,抽气声脱口而出:“呲……” “师妹?”成誉连忙扶住她。 “疼……” 成誉牵着她的手就往外面走,在月光的清晖下,成誉看见官焉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沾满了泪水,低头,便见着她手心还嵌着几块碎瓷片,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连山素来不与外界相通,采购物什也比较麻烦,没有烛火,今晚你可能是无法入睡了。”成誉说着就取来药箱。 成誉用银针细细挑去她手心的碎瓷片,然后倒下药粉,最后用纱带绑好。 柳官焉虽夜不能视,可是她能猜到,成誉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时,他一定是很认真的。 成誉的确很是认真,可是他却不是认真挑碎瓷片,不是认真上药,也不是认真绑纱带,而是认真地看着她。 他每动一下,就看一下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生怕自己弄疼了她。 第14章 :连山风云 封神秀这个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处于梦中,明知道那是梦,可是偏偏醒不来,还得跟着梦中人经历一番,同哭同笑,同悲痛,同雀跃。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醒来,但是她很清楚,等她醒过来,梦中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记得了。她就像是去别人的世界里面,依附在别人的身上看了一场折子戏,醒来就全部忘记。 可这一次,她觉得无比真实。 成誉握着柳官焉的手的时候,她自己的手也触到了那份温暖。 成誉包扎完了,官焉脸上的泪水还未干,他又盯着她瞧了好久,他欲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突然一个米黄色的光点落在他指尖。他收回了手,将那米黄色的光点凑到眼前瞧了个清楚,他又傻傻地点了点头:“是萤火……” “师兄?” “师妹,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出去一下,去去就回。”成誉转身就要走,可是柳官焉拉住他的袖子:“师兄,你带上我,我怕。” 柳官焉脸皱成一团,端的是可怜巴巴,又因为姿容靓丽,用楚楚可怜来形容更为妥当。成誉虽是呆了些,可是向来不懂得拒绝,于是牵着她的手笑道:“这么大的姑娘还怕黑,且随我来。” 成誉那一笑,官焉在黑暗之中仿佛看见万里星辰皆敛其光,天地只剩一个成誉。 她眼中只剩一个他。 她只顾跟着他,推开了药庐的柴门时没有知觉。 后来,他牵着她走过草地,最后停在一处有水声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你先等我一下。”成誉松开她的手。 柳官焉虽然害怕,可是还是点了点头。 见她脸上的不安,成誉握着她的肩说:“我就在这里,你别怕。” 成誉的话就像是一句定心丸,令柳官焉心中放下许多。 她疑惑成誉带她出来干什么,可是她刚刚跟着成誉出来的时候,完完全全将自己交给了他。 也没等她暗自懊恼自己不矜持多久,一簇亮光在她眼前出现,隔着迷迷蒙蒙的一簇米黄色亮光,她看见成誉那双眼正望着自己。 “怎么样,看得见吗?” 玩心顿时起来,官焉摇了摇头。 “不可能呀!”成誉拍了拍头,沉吟着往后退了两步,可是一不小心就踩空了,随之便滑下了山坡。 萤火还在手中,可是替她捉萤火的人却滑落山崖,官焉的哭喊声响彻连山。 成誉没有死,不是因为他是神仙、可以不死不灭,而是春娆仙子恰好游历归来,用还魂丹救了成誉一命。 成誉醒的那日,正落着雨,一池碧水上激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清涟。成誉一拉开门,正碰上柳官焉放下蓑衣推门进来。 四目相对之间,成誉正欲开口问好,官焉突然抱住他:“师兄,你终于醒了!” 成誉愣了一下,身子僵住了,察觉到成誉的不对劲,官焉连忙放开他:“师兄,你伤还没好,是不是我弄疼你啦!” “不是,我不疼,我是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师妹,你不该如此唐突的……” “可是那天你还牵了我的手!”官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成誉又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我自小住在连山,你们世人的那一套,于我来说无用,我是不用遵守的;可是你是那红尘世里来的人,你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去的,所以说你还是要遵守的……” 成誉的这一番话,让官焉十分生气。 什么世里人、世外人的,听起来就像是她和他不是生活在一个红尘之中一样!还有!凭什么他就可以随性而为,她就必须得遵守世人的那套准则! 她就不能长长久久的和他生活在连山,不理世人的看法? 官焉生气了,捞起靠在门边上的斗笠扣在脑门上,气恼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便转身走了。 成誉被官焉这一系列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只好尴尬的摸了摸脑门。 夏日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方才还檐雨穿墙滴答个不停,没一会儿就雨停日出。 夏日的日头仿佛被洗过,散发出灼人的热度。 成誉仔细思考自己究竟是哪句话让官焉生气了,可是他想不透。 一只灵蝶落在他肩头,他便放下思绪,引着那只灵蝶便入了内室,他僵药的研制将至最后阶段,待僵药研制成功,师妹以后就不用受心歇症之苦了。 师傅春娆仙子曾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有一卷叫“怕什么,来什么”,成誉最怕因为自己的原因伤害身边人。这回实在不幸,官焉跟他生气之后,回房就心疼发作了。 成誉以往见官焉心歇症发作的时候,她总是蜷在床角,两手攥心,以金针刺穴半个时辰便可无恙,可是这回…… 成誉用瓷瓶装了三只灵蝶准备送给官焉的,可是刚推开门就看见官焉缩在墙角,她双眸紧闭,豆大的汗水从额头落下,这回比往常严重的不止是一星半点! 赔罪的瓷瓶被他扔在一边,三只灵蝶便在瓶中翩跹。 成誉探着官焉的脉搏,脸色越来越难看:“在连山调养了近半年,你的心歇症不是稳定下来了么,怎么这回这么厉害?” 官焉双眸紧闭,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成誉将她扶到床上,取出银针便扎住她的几处大穴,可是官焉的疼痛似乎并没有缓解半分。 既然如此,便只能再扎另几处生死穴了。 成誉不敢保证自己是否可以一扎即中,急得在床边来回踱步,官焉则躺在床上因为疼痛而冷汗直冒。成誉一点办法也没有,到最后心一横,拿金针刺向自己,在自己差不多变成刺猬之后,他拿针扎向官焉。 成誉以身试针,官焉全看在眼里,心中除了震惊,还有难受。 她出身豪门世家,见过无数世家公子,相貌,才气之于成誉者甚多,可是没有哪一个人如他这般坦诚、认真,还有,如他这般对自己好。 世家公子对她好,要么为着她的倾城之貌,要么为着她的家势,而他,待她好,只是把她当做师妹。 她欣喜感动,可同时也是失落。 他待她好,只是因为她是师妹。 如他所说,她终有一日是要回到那红尘俗世里去的,而他对她好,不过是她还在连山的这段日子。 往后,她回去了俗世,他便从她的生活里剥离出去了…… …… 九月时,连山红叶层层,翩跹的灵蝶渐渐少了踪影。 柳官焉自打上次心疼发作之后,身子便虚了不少,因此更是惫懒了,更多时候是坐在窗边看着池子里的一池碧水发呆。 发呆时,她抓了一只偶然闯入她视线里的信鸽。 信鸽通体雪白,脖颈上圈了一根金铃铛,右腿上绑了一封信。 她翻看信条,然后便惶惶不可终日。 碧城柳家的小姐自小便与清城赖家的公子定了亲,柳家小姐如今长到了十六岁,该回去成亲了。 柳官焉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对柳官焉说:“小官焉儿,你是柳家小姐,你终究是要嫁到富贵人家去的。” 柳官焉还在柳家的时候,父母就告诉她,女子要自恃淑雅,要懂得矜持。 柳家为了她嫁入富贵人家,逢人便夸官焉不仅相貌倾城,更是难得的淑女,久而久之,碧城中人都觉得她该是贤良淑德的好姑娘。可是,柳官焉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世人口中那样。 她也有小脾气和想要违抗的事。 柳官焉记得自己还在碧城柳家的时候,她与父亲立下的约定。父亲允她出门闯荡,但是等她长到十六岁,要无任何怨言地嫁给清城赖家的傻子公子。 按理说,依着柳家这个条件,柳官焉并不是非赖家公子的,可是柳父就是铁了心的要将她嫁给傻子公子。 说是因为傻公子年少时救过官焉一命。 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官焉不放在心上。 如果没遇上成誉这个师兄,柳官焉说不定就嫁了,毕竟赖公子救过自己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成誉出现了,柳官焉就不愿嫁了。 柳官焉不想回碧城,她想留在连山,所以收到柳家的信鸽时,她不理会,却不能真的不理会。 九月天高气清,是适合出游的日子,连山红叶在这个季节最美。 成誉研制僵药迟迟没有进展,正是因为缺少一味九月才有的药材。 成誉背着药篓从柳官焉窗前经过时,他停了下来:“师妹,我出去采药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官焉看了看暮色将暝的天空,她点头:“好呀!” 成誉走在前头,官焉走在后头。成誉寻找药材,官焉采集红叶,各做各的事,一时之间,两人虽忙,却无言。 成誉采药完毕,回头就看见官焉轻采枝头一枚红叶,红叶之红,抵不上她面如海棠之色。 “师妹,你知道为何每逢秋日,连山灵蝶便不见了踪影么?”成誉转到官焉面前开口便问。 官焉诚实地摇了摇头。 成誉猜到官焉不会,稍稍有些得意,他清咳了一声准备解释,却被官焉拍了一掌:“不过就是解答一个问题,你还装样子,跟山下那群坏公子一个模样。” 成誉闻言敛了得意,面目肃然:“春日繁花艳,灵蝶可藏于百花之中;夏日百草盛,灵蝶可伪装成百花;冬日万物尽凋,灵蝶不生。至于这秋日,满山红叶,灵蝶华衣不藏。” 官焉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眉开眼笑:“这就是我每回在连山迷了路,而你可以找到我的原因?” 成誉茫然。 “我是不是很美?” 成誉点头。 “灵蝶是不是也很美?” 成誉继续点头。 “所以,你自然可以在满山红叶之中找到我!”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一股浓浓的土匪味? 成誉负手离开。 成誉还是走在前头,官焉走在后头,一个转角,官焉就碰上了柳家的人。 “小姐,老爷书信可有收到?”柳家管家如此说。 官焉摇头:“什么书信?” 管家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他轻笑:“这老爷的书信,是在小姐房中看到的。” 柳官焉打小就害怕这个管家,见自己的伪装已经被拆穿,她后退一步就扯开嗓子喊:“师兄,成誉师兄……” “你一直不做回信,是因为他?”管家踢了已经昏迷过去的成誉一脚。 “不是。”柳官焉否然。 管家瞧了一眼成誉,继续笑:“那最好不过了,小姐是否现在启程回碧城?” 就目前的这个情况,官焉也只能点头了。 这个九月,柳官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连山。 第15章 :梦醒时分 自柳官焉回到碧城已有月余,不知管家跟柳老爷说过什么,柳老爷竟将官焉关了起来,不让官焉出门一步。 在官焉被关的这段日子,清城赖家来过柳府,官焉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个赖家傻公子。 赖家公子远远看去相貌周正,气质高华,可是走进细瞧便能见他眉眼呆滞,整个人的动作更是仿若稚子。 有那么一瞬间,官焉突然觉得成誉跟这赖家公子差不多是一类人。 同样的相貌好,气质好,同样也是呆子。 可是到底是不一样的。 见着成誉第一眼,许多事情便不需追究子卯寅丑,一心只想与他亲近。 那种感觉,就像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了一般。 而这赖家公子,纵使有让人动心的清透眼神、显赫的地位与财富,可是她只喜欢山中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成誉师兄。 你有没有倾尽全力想要去做的事和奋不顾身想要去见的人? 柳官焉有。 柳官焉想去见成誉,想要问一问他,他要不要她。 深知自己想法疯狂,可是柳官焉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在大婚前夜出逃。 …… 话分两头,再说那日成誉在红叶林中醒来,不见了官焉,却见到召官焉回碧城的书信。他只是摸了摸头,背上药篓:“原来师妹已经许过人家了。” 他回到了药庐,还是每日抄抄药册,研制一些药,可是他有时突然就对着柳官焉的屋子发起了呆。 柳官焉回到碧城柳家,无需担心烛火突然熄灭,不会每日那般无聊的抄写药书。她可以去繁华的街市寻找更多的乐子,而不是在连山与灵蝶翩跹起舞。 不过呀,她与灵蝶翩跹起舞的样子,美极。 官焉已经定亲对于他来说,那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消息。漂亮的女儿怎么会没有姻缘,富贵人家的女儿怎么会没有定亲,富贵人家的漂亮女儿就更不用说了。 即使是隔绝尘世的成誉,他也懂人世间的那些规则。 他活在连山,也躲在连山。他见过两个女人,一个是游戏人间的春娆仙子,一个是扬名天下的美人官焉。这前者是他的师傅,将他护着,免他忧愁;这后者是他师妹,教他情愫,令他牵挂。 后来某一日,成誉煎药,牵挂之人官焉闯了进来。 那时官焉身披凤冠霞帔,美艳不可方物,成誉看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师妹?” “你喜不喜欢我?”官焉开口。 成誉点头:“喜欢。” 得了这答复,官焉愣了,她没想到成誉会回答的如此轻快,欣喜瞬间将她包围。 她上前握住他的手,准备拉着他私奔,可是成誉甩开她的手:“师妹,男女授受不亲,我跟你说了多次了……” “可是,你方才还说你喜欢我来着的……”官焉有些不可置信。 成誉按着她的肩,认真道:“我喜欢你,是师兄对师妹的疼爱,并非你们尘世里的男女之情,与风月,无关。” 一个自恃世外人,不将人世看在眼里,一个身处世中,倾尽全力将那个世外人拉到自己身旁,可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梦,不自量力。 “你不爱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官焉眼眶含泪。 “因为你是我师妹!”成誉回答。 他的眼那样亮,仿佛装满了十里星河,真叫人欢喜,可是他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寒潭,遍体生寒。 之于他来说,柳官焉就是他的师妹,他身为师兄护她周全责无旁贷。 而对于官焉来说,她并没有把成誉当成自己的师兄,所以当成誉对她那样好的时候,她以为成誉对她也是有情意的。 她心疼,他便想尽法子研制僵药,只为减少她的疼痛;她怕黑,他便为她捉来漫山萤火,哪怕最后落下山崖,他也没有责怪她一个字;她病发,他以身试针不惧风险。 这样的成誉,居然是不爱她的。 她怎么能甘心,她擦了擦眼泪:“灵蝶之所以动人,在于其翩跹舞姿,柳家官焉可比也,然,官焉不得其爱,愿化为蝶,心死身僵!” 碧城柳家在嫁女的前夜,柳家女儿失踪了,在全城寻找柳家女儿的时候,柳官焉却又自己回来了。 那一身的凤冠霞帔,艳比海棠的面容,看呆了路上行人。 柳家嫁女当日,柳家请了碧城最有名的喜娘,可是喜婆没有扶新娘出门,而是自个儿跑了出来,她一边跑一边说:“这柳家小姐身子居然是僵的!” 传言一出,流言四起。 大户人家的壳子不堪一击,紧闭门户,不再外出。 成誉活在连山,也躲在连山,只因为他生于药人庄。 药人庄在九州是顶特殊的存在,因药人庄救人的法子着实残忍,为各界所不容,应着人心的贪婪与阴暗,它在阴暗之处存在着。 药人庄在九州大战时被覆灭,成誉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被春娆仙子带到了连山。 从药人庄出来的人,注定是孤星逐日之命。 成誉尽管被春娆仙子搭救了,可是命数已定,他幸免不了。 他惧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身边人受伤害,可是他还是害了柳官焉。 柳官焉身披嫁衣离开连山时,服下了僵药。他知道之后冒雨赶往碧城柳家。 碧城柳家光景惨淡,他很轻易地就见到了柳官焉。 柳官焉眼眸紧闭,不过就是平时睡着的模样,可是她的身子却已经僵硬了。 她在大婚当天服用了并未研制成功的僵药,没有人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醒来。 当初研制僵药想要帮她的是他,如今用僵药害了她的也是他。 “我愿意用我的性命来救她。” …… 封神秀醒来,这一次,她清楚地记得梦中发生的一切。 她也曾做过无数个梦,可是每次梦醒时分便忘了个精光,只剩下满心的怅然若失。 梦里的柳官焉最后醒来没有她不知道,成誉救了柳官焉没有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因为这一个梦,她脑海之中多了许多东西。 关于宿世恩怨,关于累世情缘。 封神秀看着仍在昏迷之中的浮莲,手指近乎是不受控制一般地再次探上了浮莲的心口。 一团红光乍隐乍现,蔓延到她的指尖。 这一次,封神秀没有感受到灼热的刺痛感,脑仁也不像是被陡然撕裂、被强行灌进了陌生的记忆。 这一次,一切都如春风化雨一般温和,那些陌生的画面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在她脑海里闪现。 有时是落难的千金和赶考的书生,千金一腔痴情错付,最后跳了崖,成全了书生的锦绣宏图。 有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战火爆发,十年再见,一个娶她人为妻,一个孤苦终生。 有时是敌对的暗探,势均力敌,却又互相欣赏,到头来,竟是一场阴谋,他只是为了杀她。 …… 纠缠九世,最后一世,是位居高位的公主和向来交好的邻国王子,可最后也是惨淡收场。 公主狼狈逃入树林,含怨下咒。 咒自己不入轮回,咒自己在树林等待数年,待得一日那人再入轮回,倾尽灰飞烟灭之力,以血偿之! 当年随她一同逃入密林之中的侍卫们,忠心护主,被万箭穿心之后,灵魂不入轮回,尽数寄于鸟类之上,等待公主召令。 六百年之后,封神秀走出密林,在淇国都城城北做了一名教书女先生。 那些咒,那些怨,似乎全数被封印在了密林深处,和她曾经无数个梦境一般,在醒来时被忘记得一干二净。 是浮莲,令她梦境不忘,更是忆起了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封神秀看着浮莲,越发觉得她熟悉,尽管往世回忆里没有出现过这么一张脸,可是她给自己的感觉就是很熟悉。 是善意的,并非怨怼的熟悉。 封神秀将自己的手从浮莲的心口收回,动作轻柔地替浮莲换上洁净的衣物。系腰间的系带的时候,浮莲睁开了眼,眼神里面装满了被冒犯之后的愤怒。 “封姑娘,你干什么?”浮莲哑着嗓子说。 “为你换一身衣裳。”封神秀回答。 浮莲低头看自己身上换上的衣裳,封神秀瞧着她,突然开口道:“浮莲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呀?” 浮莲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应该不是这尘世中人吧。”封神秀道。 浮莲的身份可大可小,封神秀是不信鬼神的,她就算说了也不会被相信,于是便皱眉回了一句:“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封神秀微微一笑,指着她心口的位置开口:“我曾经不信鬼神,可我确确实实看见了那只黑乌鸦,浮莲姑娘,是你让我相信这世上有怪力乱神之事,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 浮莲茫然,欲问出个所以然,可是封神秀并没有给她机会。封神秀微微屈身,颔首间唇边淡淡笑意敛去,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之时,封神秀脸上表情已经化作了冷漠,眉眼之间似乎隐藏着杀戾。 浮莲只觉得莫名其妙,又看了看曾被封神秀指过的心口,眉头一皱,觉出一丝不妙来。 …… 另一边,纪棠悠悠醒来。 他醒来时,摸了摸自己的脸,察觉到是热的,不相信自己还活着,又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觉得火烧火燎的疼,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就知道喜吉轩不会毁在我的手里!” 他沉浸在自己还活着的极大的喜悦里,一会儿捏捏自己的胳膊,一会儿蹬蹬腿,宛如猴子成人,哪哪儿都觉得新奇。 “我都被那只黑毛怪丢到锅里了,怎么还活着呢,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棠嘀嘀咕咕着,万万没想到有人搭理他了。 “我两箭降住了魔王,把你和浮莲都捡了回来。” 说话的人迈过门槛进来。 纪棠视线由下及上一寸一寸挪过去,从烫了金边的鸦青色衣摆到白练缚住的二尺细腰,最后定格在揽阕那张脸上。 “哟!”纪棠立时从床上坐了起来,“祭司大人!” “嗯。”揽阕淡淡应了一声。 纪棠:“多谢。” “救你是我职责所在,眼下你已经醒了,赶紧回去吧。”揽阕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纪棠死猪不怕开水烫,直接又躺尸一般地直挺挺躺了下去,并且拿出破罐子破摔的气势来:“我还没好,我不回去!” “你想干什么?”揽阕抬眉,眼神之中饱含不耐烦与警告。 “我要为你说媒!”纪棠道。 揽阕转身,伸手将门外的仆从招进来,自己边往屋外走边下命令,“扔出去。” 纪棠一听便坐了起来了,满脸写着乖巧,“别啊,我自己走!” 从揽阕身边跑过时,纪棠脚步一顿,将自己自从醒来便一直担忧的一个问题抛了出来:“浮莲没事吧?” 揽阕抬眸望过去,眼中玩味甚浓:“怎么,纪保山瞧上浮莲姑娘了?” 纪棠一怔,连忙摇头:“不敢不敢!”转头,一溜烟儿便跑得没个人影了。 揽阕敛眸,信步回房。 第16章 :夜光香雪 倒不是纪棠对浮莲吝啬关心,纯粹是因为揽阕那玩味的眼神让他惜命。 纪棠为人牵线搭桥,惯会察言观色。 揽阕那种眼神,那样的问话,潜藏之意应该是:浮莲是你该关心的吗?浮莲是我的人!旁人不可觊觎! 不怪纪棠多想,实在是因为他到揽阕跟前触霉头无数次,也没见揽阕有过那种反应。 一向是冷情冷性的祭司大人,开始调侃消遣起人来了,这不是事出反常这是啥? 还是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 不知是不是大妖怪湘一岭已经被降住的缘故,城中鲜少再有妖魔出现,此后两个月,帝都难得安生。 浮莲在祭司府缩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她眼见着揽阕在城中奔走,说是要抓住偶尔会出来作妖的两只精怪。期间,捧着夜光香雪进皇庭了一趟,回来后,将夜光香雪埋了,又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整整七天。 浮莲夜半作贼,将夜光香雪又挖了出来。 夜光香雪乃是昙花品种中极为金贵的那一类,花期较之普通昙花更是短促。 揽阕带着花进宫,花开之后,一瞬芳华,随后便是枯萎。 浮莲不知道揽阕在宫中经历了什么,也不想问。 总之肯定与那缺心眼的国主脱不了关系。 夜光香雪被浮莲挖了出来,半夜带去了花厅。 沐寒君子、风吹锦绣两妖现身,围着浮莲急得团团转。 “怎么样,能不能救香雪姐姐?”风吹锦绣问。 沐寒君子虽没出声询问,可是眼神里头也盛满了担忧。 浮莲没吱声。 “浮莲仙姑,您倒是给句话呀,我香雪姐姐还能救吗?”说着说着,风吹锦绣的话语里头带上了哭腔。 她头顶一团绣球花,本是娇憨可掬的模样,抽哒哒哭泣时,眼泪珠子像是熟透了的金豆子往外冒,绣球花像是失去了水份一般蔫哒哒趴在脑门上,教人觉着好不心疼。 沐寒君子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替她擦着眼泪,安抚道:“有仙姑在,阿雪一定没事的。” “我可没说一定没事。”浮莲皱眉,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哇——”风吹锦绣闻言便嚎了起来,“姐姐没救了!” “仙姑……”沐寒君子声音里面也带上了一丝哀求。 “你们别吵了。”浮莲有些不耐烦。 她自诩是个自私自利蛮不讲理的女神仙,九重宫阙里没人比她还油盐不进心肠冷硬,可到底也不过是她“自诩”。她终归还是一个耳根子软的。 她早算到有这么一日的,算到夜光香雪有此一劫,所以曾往她的枝叶上按下一滴仙灵血。 “孟月浓,你还准备观望到什么时候?” 浮莲对着虚空开口。 似乎是应浮莲而来,浮莲面前的虚空破开一点红光,那红光弥散至一人高之后,孟月浓从中走出来。 月浓走出来那一刻,风吹锦绣与沐寒君子后退好几步,缩至墙角。 风吹锦绣倚在沐寒君子怀里,可是修为实在甚低,抵不过月浓周身已经刻意收敛过的弑魔杀妖之气,最后被逼的化为原型。 “小莲花儿,找我所为何事呀?”月浓笑吟吟道。 “你不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我吗?我找你所为何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浮莲没好气地回答。 月浓已经习惯浮莲带刺的腔调,此时不仅不生气,还笑呵呵地凑近了两步,身子躬到跟蹲在地上的浮莲一个高度,头放在浮莲肩头。 浮莲瞅了他一眼,用下巴点了点,示意他看地上的花盆。 月浓目光落在花盆上,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了片刻。 浮莲就等着月浓一个准确话,可是月浓并没有吱声,她等的有些不耐烦了,问:“能救回来不?” 月浓点头:“能啊!” 月浓此话落下,风吹锦绣高兴得一个劲晃头顶的花朵。 浮莲算是松了一口气,不再蹲着了,直接往后一仰,坐在了地上,道:“那你救吧。” 月浓摇头:“生死有命,我们不能干预。” 浮莲才缓上来的一口气登时哽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孟月浓你认真的?” 月浓点头,也席地而坐,目光落在浮莲脸上,语气里头带着怜悯:“小莲花,你最清楚的。” 浮莲嘴唇抿成一线。 她自然最清楚不过。 这世上万物,都有自己的命数,旁人不该插手,也插不了手。 她于九重天宫里窥见那么多天机,世间万物不过是一盘棋,棋子该落在何处,早已被安排好,谁也逆反不了。若是不自量力与天斗,将祸则万物,自取灭亡。 她救不了的。 月浓是一个有操守的神仙,恪守天条,绝不会公然与天条对着干。 浮莲看着缩在墙角的沐寒君子与风吹锦绣,她真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啊。料想着如果其中一个遭遇了不测,剩下的两个该有多么难过呀。 这三只精魅潜心修炼,并没有做过不义之事,完全没必要沦为那缺心眼的国主猜忌下的牺牲品。 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浮莲敛眸,长长吸了一口气,月浓猜她是心里哽着一口气,难受,于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可是等浮莲再睁眼时,月浓便后悔自己今日现身了。 浮莲抓住他的手虚空画了一张往生符,金光泛泛之中,月浓很是无奈。 “你纵使借我的神通画了这往生符也没用……” 话没说完,他就住了嘴。 浮莲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匕首,眼睛眨也没眨,十分麻利地在月浓掌心划了一道,在月浓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抓着他的手直接按在了夜光香雪的枯枝上。 “这下有用了吧。”浮莲收手,眸光淡淡,可是月浓分明从中窥见些许得意。 月浓面色沉下来:“你以为你救了她吗?” 浮莲抬眸,歪头,一副“难道不是么”的模样。 花盆里那竿枯枝本来干干巴巴、麻麻赖赖,一点也不好看,此时在枝头冒了一尖绿色。 看样子是活过来了。 浮莲曾经按了她一指血,替她护住了一口气,此番月浓往生符一下,这才算是将她的小命捡了回来。 “你这是逆行倒施,必遭天谴。”月浓道。 浮莲摊手,一副没所谓的模样:“不是我救的她,是你。” 是了,往生符是他的手画的,催动往生符生效的那一点仙灵血也是他的,天谴就算找上门来了,找的也是他孟月浓,与浮莲没半点关系。 月浓沉默,觉得浮莲天真。 浮莲看着他沉默,一种负罪感在心里头升起来,她难得用安抚的语气开口:“天条管着那么多神仙,天上的尚且管不过来,哪儿顾及得了地上的,你且放心吧。” “小莲花,我能为我的所作所为负责,可我怕你承受不住。”月浓道。 听他说话了,浮莲就知道没什么事了,她不在意地摇摇手:“我敢做敢当,没什么承受不住的。” 月浓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浮莲推了他一把,笑道:“都活了几千年的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最坏不过灰飞烟灭……” “哪能天天把灰飞烟灭挂在嘴边呢,你孟哥是要与天同寿的。”月浓也笑起来。 月浓笑了,浮莲便知道这事算是翻篇了。 之后又闲扯了一些有的没的,浮莲送月浓走的时候,又问了一句:“我央你查的那两件事,查得如何了?” 月浓一脚踏进光圈,回头含糊点点头:“快查到了。”话毕,怕浮莲又喋喋不休问个不停,于是连忙把另一只脚也收回了光圈里。 光圈消失,月浓也没了踪迹。 “瞧这架势,是在躲呀。”浮莲眯了眯眼。 当晚,浮莲就将夜光香雪搬去了揽阕书房门口。 次日傍晚,揽阕打开书房的门就看见门槛外面的花盆,总是微敛着的眼睁大了。 浮莲彼时正拖着树杈子路过,看到揽阕终于推门出来了,偏头瞥了一眼。 “浮莲姑娘……”揽阕喊住浮莲,似是有话要说。 浮莲停下脚步,望着他,静待下文,可是揽阕只是看着她,目光灼灼,并没有说话。 其实浮莲大约也知道他是要说什么的,无非是谢她一句,将夜光香雪又救了回来。 其实也不用谢,是她想救夜光香雪的。她是一个爱花人士,这夜光香雪在她手里养的那么好,三只精魅之间又是那么感人,她怎么说都是要搭把手的。 揽阕话未出口,浮莲也不想矫情说出这些,摇头笑笑,拖着树杈子往厨房去。 桦木生了虫,不适合雕成小物件,只能劈柴烧了。 除了这一桩小事,这两个月还有一件事令浮莲不舒服了一下。 封神秀失踪了。 揽阕那日降住了魔王湘一岭之后,城中似乎是太平了,封神秀带着孩子们回去了。没两日,便听城中百姓说那城北的教书女先生失踪了。 浮莲听小亚说的时候愣了一下,觉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她们不是一直在城北的么?怎么会失踪了? “不是失踪,是搬家了,听说是搬去乡下了。”小亚解释道。 浮莲这才点点头,哦,搬家了,不是失踪。又想到封神秀曾邀请自己去她家喝茶,她还替自己换过衣裳,她突然搬家却没有给自己送个信,心里头有点憋,可神仙就是个冷情冷性的,很快也就把这事搁一边儿去了。 等城中百姓都安抚下来了,妖魔鬼怪全数没了踪迹,大祭司闲下来,坐不住了。 他还是日复一日带着罗盘外出巡逻两圈,然后回府里吃饭。 浮莲看着他,与他挨得近些时还是会觉得胸口闷闷的,叹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正叹着,当夜月浓破开虚空立在了浮莲窗外。 浮莲看到他,登时笑了。 终于有答案了。 第17章 :九世磨难 月浓是带着十世书来的。 书里详尽的记载了封神秀的九世磨难。 浮莲翻完,天光大亮。 “所以,这害的封神秀遭此非人哉劫难的人是大祭司揽阕?”浮莲发出疑问。 月浓点头:“不错。” “这揽阕又是何方神圣?”浮莲又道。 月浓指着十世书扉页道:“这不写着么,十世历劫,飞升即为司法真君。” “所以封神秀只是揽阕升仙途中的一个倒霉鬼,碰巧每一世都是她。”浮莲有些愤懑,眉头皱得厉害。 月浓合眼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要好好跟面前的姑娘好好掰扯掰扯。 “前世之因结来世之果,她会每一世都成为引着揽阕往无情无义之人的方向走去的倒霉鬼,是因为她与揽阕最开始就种下了恶因。” “揽阕是紫蒙上神钦定的司法真君,历十世劫难,位列仙班,这是天命书写下的,不容更改。封神秀不过是冥界一介小吏,妄图与紫蒙上神作对,毁揽阕命格,结局只能是自毁前程,永世不得善终。” “某一世,她曾拘揽阕的灵魂往幽冥黄泉去,一路西行,两人生了一段孽缘。未至冥殿,紫蒙上神便拟下了新百官人选,揽阕名在其中。原本两人可能会在冥界成为一对眷侣,此去,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不复相见。” “封神秀执念深重,不愿放手,与紫蒙上神定下赌约,她陪揽阕入世,十世历劫之中,但凡有一世她得了揽阕的真心,紫蒙上神便要成全她的执念。” …… 月浓将前因后果掰扯完,浮莲陷入了沉思,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那紫蒙上神是怎么想不开,非得揽阕成为司法真君呢,别人就不行么?司法真君就非得揽阕不可?他拆人姻缘,算什么上神……” 她话自然是没说完的,月浓不会让她继续说下去,所以在她谴责紫蒙上神的时候,他一巴掌严严实实捂在了浮莲喋喋不休的唇上。 浮莲瞪他,两眼圆鼓鼓的,好似莲池的绿蛙。 月浓望着她:“你不再说了,我便将手放下。” 浮莲还是瞪他,末了,将他的手扒拉下来,垂头叹气,话语之间满含讥讽:“天上九尺神明,见天不管正经事,就捡着自己墙角偷听?” 月浓听她这般不屑腔调,作势就想赏她一个爆栗,可指关节快落到浮莲的额上的时候,他手往下移了移,最后捏了捏她的脸,有些无奈地开口:“背后论别人是非是不对的。” “呵嗤——”浮莲仿似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平日里你们在我的酿酿馆里不就是拿旁人寻开心的么,敢情有些人说得,有些人便说不得?” “你何必跟那见不着面的人置气呢?再说了,人家揽阕的命格就是位列仙班,成为新的司法真君,是封神秀从中横生枝桠。”月浓道。 浮莲摇头,不以为然:“封神秀不过执念深重,只是一个追求爱情的女人罢了。天界的人都在欺负她。” 月浓听不得这些,摆了摆手,最后总结道:“反正他们的命格是已经被天命书定下,被十世书记载了的,你我不过其间匆匆过客,百年之后,我们与揽阕天宫相遇,互道一声仙君便算是点头的情分了,至于那封神秀姑娘,她大抵会被紫蒙上神抹去过往的记忆,重返冥界做一名引魂使,若无公干,有生之年再不会相遇。小莲花儿啊小莲花,你就索性只当这是一场折子戏,醒来全部忘掉就好。” “我不会自欺欺人。”浮莲敛眸。 月浓被噎住了,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线,那牵着揽阕和封神秀的红绳还没断。 …… 城中没有妖兽逃窜之后,淇国国君折腾了揽阕一回之后也算是消停了,没事不再扯着揽阕进宫去为难他。揽阕得了空就在城中走走停停,某一日,随心一走,居然走到了封神秀的旧居门口。 封神秀屋舍简单,在窗下种了几杆矮竹,合着芍药,清新雅致。 柴门紧扣,揽阕从竹篱笆下走过时,篱笆架上的蔷薇迎风探到他肩头,他平日里深锁的眉头舒展开。 透过蔷薇花的间隙,他看见院子里有一方石桌,桌下数把藤条小马扎,想是封神秀往日里在院子里头教孩子们念书,孩子们就坐在藤条编成的小马扎上摇头晃脑地跟着念。 是教人羡慕的岁月静好啊…… “哟,这不是祭司大人么!” 揽阕正沉浸在自己假想出的岁月静好之中,忽听闻背后传来一声欠欠的,十分耳熟的声音。 揽阕抿唇,眉头不自觉便皱起。 转身,面向纪棠,语气冷淡:“怎么,还想给我说媒?” 纪棠摆摆手,笑容有些尴尬:“哪儿能啊,这封姑娘已经离开帝都了,我自然是消停了,以后再也不会打祭司大人您的主意了!” “再也不会了?”揽阕有些不信。 “我发誓!”纪棠竖起三根指头对天起誓,“我实话跟您说吧,是大君忌惮你,想给你找一个软肋,央我一定将封姑娘配给你的,往后你若是不受他控制了,便拿您家夫人来威胁您,可不知怎的,前几日我突然收到信,说是不必帮您牵这桩姻缘了。” 揽阕点头,是大君会做出来的事。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要把封姑娘许给你,有才有貌的姑娘这帝都城多得是,怎么偏生是她,可大君行事向来让人捉摸不透,我等小人,保住自己项上人头,保住家族基业,便已足够得意了。”纪棠道。 “不是你说的,我不懂爱,封姑娘也不懂爱,我们天生一对么?”揽阕想到这一茬,忍不住拿出来刺他一刺,“怎么,全是你编的?” “那可不是么……”纪棠笑起来,发觉又不对,连忙改口,“冥冥之中,你们确实般配。” “哦。”揽阕淡淡应了一声,不想再提这一茬。 两位风姿俊秀的公子站在封神秀旧居门外,聊着一些漫不着边际的话,到后来,两人索性推开柴门,进小院子里头坐下来唠。 揽阕诉说自己学艺不易,从师门出来,帮富商抓过鬼,帮凶宅除过妖,碰上过做了法事不给钱的主儿,也碰上过施舍他一碗米粥的好人,他后来来到帝都,又被骗进祭祀神社,替人送死。可也是时来运转,他从一个替死鬼,变成了淇国万人敬仰,连大君都会忌惮的祭司大人。 是浮莲替他劈开了混沌,将光亮与好运带到了他身旁。 纪棠诉说自己固守家族基业不易,父母早亡,喜吉轩的重担便落到他的身上,他需要摆脱叔叔小娘的控制,将喜吉轩在自己手里发扬光大,不料总是碰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幸而凡事总能逢凶化吉。那些看起来过不去的坎坎沟沟,都像是走个形式,在他面前晃悠一圈,又莫名其妙全部被解决了,就拿这次被妖怪捉走一事来说,本以为小命就交代在那魔王湘一岭手上了,他都昏迷过去了,可是等醒来,他居然在祭司府里,他还好好活着,魔王湘一岭的内丹碎在他身上,他不仅身上的伤全好了,身体较之以前更是轻盈。 言及于此,他便想到了跟他一起差点被煮成十全大补汤的浮莲,顺口便问了一句:“浮莲还好吧……”又想到揽阕曾经饱含深意的调侃,连忙解释,“我真没心思,我对浮莲姑娘真的没有心思,只是我与浮莲共患难过,我若是不关心一下,倒显得我不近人情,狼心狗肺。” “浮莲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平时喜欢侍弄花草,翻翻奇异怪志,纪公子你若是挂念,不如亲自去我府上看看。”揽阕笑容玩味。 纪棠触及那眼神,连忙摆手摇头:“还是不了,那丫头对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哦。”揽阕又淡淡的应了一声,“浮莲姑娘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她虽总将自己脾性不好挂在嘴边,倒不曾见她有什么脾性不好的地方。” “祭司大人您是在说笑了吧,她没有脾性不好吗?她活脱脱就是一只会咬人的狐狸转世,喋喋不休,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呀!” 揽阕瞥了他一眼,道:“我眼中,浮莲姑娘就是好姑娘。” “是!没有她,我还不能从魔王手下活着回来,她的优点熠熠生辉,可是她的缺点照样无法掩盖呀!”纪棠道。 “你此时的说辞,像极了我五岁时害怕玩伴抢走我的玩偶的时候的那套说辞。”揽阕说完抿唇一笑,笑完唇角抿成一条线。 好一个看透一切但是又不说破的笑容。 纪棠被噎住了,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他纪棠是人精的,那是没碰上揽阕大人! 纪棠还想解释什么,突然天空有黑泱泱一大群鸟飞过。 揽阕抬头,眉头一皱。 不远处的天空瞬间黑下来,起初以为是黑云压城,后来那“黑云”里面飞出成群结队的乌鸦,纪棠才惊觉那是一整片天空的乌鸦,根本不是什么黑云。 “这得有多少只黑乌鸦呀!”纪棠嘀咕道。 “我就知道,魔王湘一岭不会那么容易除掉。”揽阕叹了一口气,负手从后腰扯出一把符纸,他咬破自己的指头在黄符之上飞龙走凤,两道符画完,他将一张按到纪棠手里,“赶紧躲着。” “那可怎么能行,我跟你一起!”纪棠斗志满满道。 “你觉得你能从湘一岭手底下提溜一圈回来就不用怕这群黑乌鸦了是吗?”揽阕冷冷地看着纪棠,末了嘴里吐出两个字,“可笑。” 成片的乌鸦从他们头顶飞过,方向明确统一。 “是往祭司府飞去的。”揽阕道。 “那不是你家么?”纪棠道。 揽阕将自己手里的符纸往空中一抛,那符纸立刻便变作了一柄宽剑,他一跃而起,正准备御剑飞行,不料纪棠抱着他的剑不撒手。 形势十万火急,揽阕无暇顾及他,任由他抱着自己的剑,自己专心御剑打道回府。 府里有人需要他回去,他此刻必须回去。 第18章 :羽火烧府 揽阕御剑飞行直奔祭司府,剑下挂着个嗷嗷叫唤的纪棠。 行人甫一抬头便看见这一幕,正感慨着祭司大人法术厉害,忽看见他们身后跟着一大片鸟。 那些鸟挡住日光,一瞬间便使得天地间暗下来。 “这是什么?” “是乌鸦!” “逢着乌鸦便要死人了,快回家躲起来!” 行人议论开了便四下逃窜。 …… 浮莲在祭司府中看着北边的天空瞬间暗下来,便引着月浓看。 月浓定睛一瞧,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惊道:“坏了!” “嗯?”浮莲不解。 月浓将十世书翻开,记载封神秀过往的那一页上缓缓浮现一些字。 金色的字符在褐色的羊皮卷上闪着神秘的光芒,浮莲屏着呼吸等待字符一个个浮现出来。 “第十世,秀携万只黑羽烧祭司府,府中人,无一生还。” 月浓将这句话念出来之后同浮莲对视,浮莲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道:“我们也是会死的?” “应该不会,我们又不是人。”月浓道。 “我们就看着她乱杀无辜?”浮莲又道。 月浓低头看书,发现之后没有文字再浮现,便拂袖将十世书收起来,抬手又布了一个法阵,将祭司府罩了起来。 “她定然是想起前世,她被揽阕欺骗的事了。这一世,他们跨越了六百年年,他们之间的恩怨比之前九世的都要深刻,她若是杀掉了揽阕,紫蒙上神肯定不会放过她。”月浓说着拍了拍浮莲的肩,“揽阕无辜,封神秀也无辜,我还挺可怜封姑娘的,算是救她一命吧。” 浮莲看着月浓,眼中有一些动容。 月浓是掌管世间姻缘的上仙,他看遍世间痴男怨女,姻缘红线之于他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乐子,他在红线天里处理公务从来都是不上心的模样。浮莲没事的时候会去红线天走两圈,有时会看见月浓跟一堆醉酒的小仙官打赌,赌哪一对痴情人最后不得善终,他有时为了赢,会弄一些小动作拆散原本应该白头到老的眷侣。 天上的神仙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尘世中的人当一颗棋子摆弄,尘世中的人能被挑中,算是福气了。 浮莲向来不屑他们,酿酒时总往里头扔些烂果子,好让他们醉得久一些,没那些瞎功夫会祸害别人。 想来,该是她错了。 月浓还算是有心的。 “你不要这般看着我,我并不是为了你,我只是可怜那封姑娘,再说了,往后揽阕位列仙班成为司法真君,我们犯了事,还能借着这交情请他网开一面呢。”月浓说着手上又画了一符咒,话音落下之时,他反手将符咒推出去。 符咒升到半空中,贴上梵天金光罩,与金光罩相触的那一瞬间,好似深潭之中掷入了一颗石子,瞬间荡开千层红波。 “天条规定,除非公务,在人间不得使用法术,你指着揽阕成为司法真君网开一面放了你?只怕是他还没成仙,你就被丢进天牢里头面壁思过一百年了。”浮莲说完偏头,在月浓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 “可我还能怎么办,我不能让我的小莲花儿死在这里呀。”月浓佯装无奈。 浮莲推了他一把,“你可少来,你就是惦记着我酒窖里那坛酒。” “知我者莫若小莲花儿呀!”月浓笑起来。 两人没搭几句白,那遮天蔽日的乌鸦便飞到了祭司府前。 群鸟之中,飞出一个头顶束金冠的红裙女人。 女人眉眼精致,许是已经成魔,眼尾牵出两道红色的线,眼波转动之时,勾人心魄。 是封神秀。 明明是同样一张脸,她是教书女先生的时候,教人觉得高洁端庄,可当她浮在半空中时,让人觉得美艳无双,邪气四溢。 封神秀睥睨着祭司府,看着祭司府中仆从背靠背站在一起强作镇定,眉间皆是冷漠,“让揽阕出来,我不杀你们。” “祭司大人不在府中……”有人说。 小亚连忙打断:“就算大人在府中,我也不会让你这个女魔头找到他的!” 一直跟在封神秀身后的一只乌鸦化出人形,手上捏了一个光球准备教训教训地上那个梗着脖子叫嚣的少年,可是光球扔出去,在半空中却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被吞噬掉了。 尤侍卫准备再次扔一道术法下去,封神秀阻止他,“不要白费力气,有仙人在这里布下了梵天金光罩。” “有仙人?莫非揽阕已经成仙?”尤侍卫道。 “自是不可能,该是与浮莲姑娘有关。”封神秀摇了摇头,目光在祭司府中逡巡了一圈,末了落在花厅的位置,看着花架下的碧色衣角微笑,“浮莲姑娘,是你吗。” 月浓已经翻上房梁,正老神在在啃着金瓜,偶尔翻看一下书册,听闻浮莲被点名,眼神瞥过来,有些幸灾乐祸。 “我已经帮你罩住了这祭司府,剩下的你自己对付。”月浓传了一道音到浮莲脑海中。 浮莲敛眸,不疾不徐从花架下走出来,仰视飘在半空中的封神秀。 “揽阕呢?”封神秀见到浮莲走出来,又问了一遍。 浮莲老实回答:“今早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 “浮莲姑娘是站在他那边的?”封神秀说着便笑起来,“你是他的人,自然是站在他那边的,只是我与浮莲姑娘也是投缘的,等会儿动起手来我不想伤到你,你站远些好吗?” 哪怕是入魔了,依旧还是那般温柔的封神秀啊。 浮莲看着她,不解她怎么突然就从女先生变成了女魔头,抿唇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也只问出一句话来,“你今天真的要杀揽阕?” “六百年前的沉酆你可曾听说过?我是沉酆的长公主,于百国宴上与西原的二王子定下婚约。西原二王子结亲是假,夺取我沉酆五百年基业才是真,我五百年沉酆,被西原二王子铁蹄踏破。”封神秀敛眸,顿了很久,终于说出二王子的名字,“二王子是原阕,六百年之后转世,名唤揽阕。” “或许是有误会的。”浮莲道。 她与揽阕每一世都差一点就能走到一起,可是每一世都在快要走到一起的那个节骨眼上生了事端,纵观前九世,全是误会。 “纵使是误会,也是天意弄人,我不会殃及无辜,我只要揽阕死。”封神秀神情漠然。 皆是误会,确实也是天意弄人。 封神秀与揽阕的前世恩怨,她作为一个看客,无权干涉。 可是,她这些日子与揽阕相处,她眼中的揽阕是一个极为周正且光明磊落的人,不该为前世恩怨负责。 私心而论,在她还没有弄清楚自己与揽阕究竟有何关系之前,她希望揽阕好好活着。 浮莲眼眸错也不错地落在封神秀脸上,“可我现在想揽阕活着。” 封神秀秀眉微挑,“你喜欢他?” 浮莲愕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转念又想到整个帝都人不都认为她喜欢祭司大人么,便笑了:“你信啊?” “我不信,说你喜欢那个保山倒还是有些许可信。”封神秀道。 浮莲落在封神秀脸上的目光收回来,敛眸翻了个白眼,岔开这一茬,“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我今日便在这祭司府守着,揽阕我护定了!” 封神秀看着她,眼中透露出一些无可救药的愤怒来,许久,见浮莲不退缩,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广袖一拂,数万只乌鸦振翅齐鸣。 封神秀素手摊开,掌心便凝起一团红黄相间的光,反手将光团拂开,那光团便像是缀了千斤重的石块,极速下降,竟将月浓布下的梵天金光罩砸开了一个洞。 梵天金光罩破开的那一瞬,万只乌鸦喷出羽火。 在羽火与封神秀的攻击下,金光罩很快便裂碎开。 见此情景,月浓是再也淡定不了了,他翻身从房梁上跃下来,将立在中庭的浮莲拉在自己身后,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击飞落向俩人的羽火。 “你不是不插手的么?”浮莲与月浓背靠背,数落他的话语中带着点笑意。 “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情况吗?那羽火落在你身上,我可没脸皮去往生泉边勾你的魂魄。”月浓道。 要得道成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天界为了嘉奖他们,在他们弥留之际,魂魄会去往生泉边走一遭,洗去所有的杂念,再干干净净地消散在这天地间。 而有些神仙命不该陨,魂魄便会困在往生泉,这时便需要一个得了天帝手谕的上仙去往生泉边拿鱼竿将魂魄钓起来,命不该陨的神仙便能复生。 已经得道成仙的,谁能傻到把自己给困到往生泉里去啊。 被困到往生泉,挺丢脸的。 浮莲晓得他的好意,热心提醒他:“这事肯定会在十世书上记一笔,到时候你去天牢里头面壁的时候,回想起这茬来,估计也还挺蠢的。” “嗤——你以为你逃得掉?大不了就是一墙之隔,你说句我蠢,我骂句你蠢。”月浓仿佛已经认命,甚至有了开玩笑的兴致。 也是,只要没死,蠢就蠢吧,浮莲承下这份恩情,道:“谢了,此事过去了,等我回天宫,我给你护法两次,保准你飞升成为上神。” “谁稀罕。”月浓侧目瞥了她一眼,正见着一团羽火坠到她的头顶,转身便将她的头往下一按,在她即将要骂人之前,另一只手拂开那团羽火。 月浓回头看高高在上浮着的封神秀,眼睛渐渐眯起来。 封神秀看着这个陡然之间冲出来的男子,起初只当他是祭司府某个杂役,待得他回头眯着眼睛盯着自己,陡然之间便愣住了,“孟先生。” 月浓是天界上仙中的老人了,可不想别人觉得自己太老,逢着新人上天,他便笑眯眯地介绍自己“叫我月浓就好”,可他身后那跟着的大几千年的修为却没法扮嫩,来往仙人见了他都称他一声“月老”。久而久之,鲜少有人知道他姓孟,本名孟满,字月浓。 此番,封神秀一句“孟先生”叫丢了月浓的魂,纵使他绞尽脑汁思索,也没想起来自己何时与这位封姑娘有过一段。 第19章 :宿敌对决 揽阕带着纪棠,一路上为了躲避硕大的乌鸦的攻击,御剑飞行并不顺利,等终于能看见祭司府了,才发现自己的府邸燃起了滔天的火光。 “浮莲那死丫头今天没出去吧!”纪棠叫起来。 “她平素就不爱出门的,今日……”后面的话揽阕没说出来。 纪棠松开抱着宽剑的手,在地上站稳之后便急忙往祭司府跑去。 他倒也说不清自己是在紧张什么,只是一想到那死丫头在那熊熊烈火之中,他的心便像是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捏住了,任那只手捏搓揉扁,他无力反抗,只觉得钻心的疼。 他自问与那死丫头没什么交情,可是就是不由自主地要去担心她。 她被魔王湘一岭抓走那一瞬,他明明清醒地意识到了祭司揽阕比他更有能力去救她,可是他近乎是出于本能的、不受控制的、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 身体的本能反应战胜了理智。 这一次也是,他莫名其妙就想到浮莲那死丫头快要死了,他就感到窒息。 他跑了好久,终于停在了祭司府外,看着熊熊烈火以及浮在半空中的封神秀。 没弄明白情况的纪棠傻了。 揽阕御剑而起,冷声向封神秀:“你何故纵火?” 封神秀转头,目光从中庭里的月浓身上挪开,落在衣衫猎猎的揽阕脸上。 看啊,六百年之前,就是拥有这张脸的这个人踏碎了她的国家,逼得她投入密林,立下血誓,不入轮回,只为复仇。 “原阕,你终于出现了。” 揽阕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改名字了,认真道:“我是揽阕,不是原阕。” 话音刚落,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六百年前,西原的国君就是唤作原阕的…… “对,你是揽阕,可六百年前,你也是原阕。”尤侍卫道。 揽阕循声望去,目光刚触到尤侍卫身上,尤侍卫便化为了一只硕大的乌鸦,径直俯冲下来。 尤侍卫嘴利如刃,若是没有半点偏差,可直接刺穿揽阕的心脏。 揽阕却是淡然,伸出左手,一把弯弓便出现在他的手里,右手往肩上一搭,掌中便出现了一杆银色的箭。 箭搭上弦,在尤侍卫距离他只有十来米远的时候,松手,箭便离弦而出。 封神秀眼快,在箭簇迎上尤侍卫面门之前,一指法术弹出,击落揽阕的箭。 “六百年前,你也是这样,一把弯弓,数把雕花银箭,将我逼入密林。”封神秀开口。 揽阕疑惑不解,缓缓放下手中弓箭。 “我的王兄不会白白死去,我的臣民也不会白白死去,今日,我便要将你献祭,祭奠沉酆的亡魂,祭奠跟我投入密林的将士。” “可你就算要找揽阕报仇,也不应该滥杀无辜啊,何况浮莲还从魔王湘一岭手中救过你!”纪棠怒道。 一墙之隔,浮莲听见纪棠的声音愣了一下。 “哟,扶棠老弟来了?”月浓眸子亮了起来,语气带着些调侃。 浮莲瞥了他一眼,按自己的头那一笔帐可没跟他算完呢。 好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连忙解释:“我方才不按你一头,那羽火就落在你头上了,你是往生泉边等着我钓上来,还是屈这一头?” 浮莲懒得搭理他,又听到封神秀开口。 “湘一岭是我最忠诚的护卫,却被揽阕你一箭射杀,这笔账,便一起算吧!” 话毕,封神秀手中便多了一把闪着蓝色幽光的银枪,旋身一刹那,甲胄加身。 金光之中闪现银光,银光又裹着金光四处闪现。 纪棠不知从哪里拎来一桶水,泼到羽火之上,火苗却窜得更高。 月浓护着浮莲早已结印,虽是站在羽火之中,却与站在三月的春风中没什么不同。他看着纪棠站在火墙之外着急,乐了:“这扶棠还能这样?头一回见啊!”末了又瞅向身旁的浮莲,“果然还是宿命。” “什么宿命?”浮莲搭茬。 月浓:“他弄丢了你一瓣莲花,该他遭罪。” 浮莲:“当他在铁锅之中将我抱起那一瞬,我就决定不计较这事了。” 月浓侧目,有些不可置信:“哟,还有这一段呢?” 浮莲烦了:“当日你不是在云头上看着么,我还借你神力破了那铁锅……” “你借我神力?什么时候的事?”月浓问到。 浮莲侧目看向月浓,见月浓不似开玩笑,心里纳闷,喃喃道:“当日若不是借的你神力,那我是借的谁的?” “你平素在天宫里人缘不算好,那借你神力之人必然也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救好皮囊的扶棠吧!”月浓道。 浮莲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也确实如月浓说的那般,遂不再说这事。 金银两色光芒纠缠半个时辰,终于分散开。 两人隔着一条巷道分立两尖屋顶。 封神秀有十世执念,杀死揽阕本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每逢着她的银□□向揽阕,那银枪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偏偏绕着揽阕过去。揽阕不是一个有杀念的人,何况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与封神秀有什么的瓜葛,便是敌进我退,敌刺我躲的状态了。 “我今日没法杀你,你若是不杀我,我还会卷土重来。”封神秀道。 揽阕摇头:“我不杀你。” “你当真以为轮回数百年,你就洗清你满手血污成为仁义之士了吗,我不会罢休的。” “……” 封神秀携数万只乌鸦离去。 祭司府还在熊熊烈火之中。 揽阕归来时,站在高处看了眼蹲在祭司府前像丢了魂一样的纪棠,又看了眼中庭里优哉游哉的浮莲,道:“浮莲姑娘,能出来吗?” 月浓早隐匿了身形,听闻揽阕叫浮莲,拿手肘拄了浮莲一下,轻声道:“司法真君叫你呢。” 浮莲瞥了他一眼,转头望向半空中飘着的揽阕,点了点头,径直往府门口走去。 纪棠本蹲在祭司府前发愣,突见着浮莲完好无损地从火光中走出来,什么也没顾得上想,站起身将她抱了个满怀。 这下换浮莲和隐形中的月浓愣住了。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以为你已经葬身火海了!”纪棠道。 他是在担心自己,浮莲心想。 “你要是死了,我便也跟你去了!”纪棠又道。 嗯哼?他们的交情已经好到同生共死了吗?浮莲又想。 “你知不知道,我才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就要面临自己的挚爱死在自己面前,幸好你还活着。” 啊?啥时候就成挚爱了? 浮莲找回理智,将纪棠推开:“兄弟,你是清醒的吗?别是被这羽火烤坏了脑子” “浮莲,我是清醒的,就算我不清醒,可是我身体不受控制就是要奔着你去的。”纪棠看着浮莲的眼神格外真挚。 浮莲退了一步,对着这张看了数千年的脸,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张脸的主人不会喜欢她。 这张脸的主人看她的眼神从来都是九分玩笑一分真情,唯有的那一分真情是用来佐证玩笑真挚。 她向来不会自讨没趣,即使是在月浓那里看了感天动地的风月故事,想要寻一个情意相通的恋人,那个人也绝不会是扶棠。 浮莲不知道纪棠是受了什么刺激,现在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便只当他此次下凡历劫脑子缺了一根弦。 扶棠仙君脑子缺了一根弦不清醒,她不能也学着不清醒。 祭司府已经沦为一个火炉,熊熊火焰窜上更高的地方,在房梁上起舞。 跃动着的火光前面,浮莲目光轻飘飘落在纪棠脸上,“不,你一点也不清醒。” 但凡是清醒着的,便不会将情爱挂在嘴边。 神明忌讳将情爱宣之于口。 浮莲不愿再与他多说,提步朝揽阕走去。 …… 封神秀似是不擅长管理部下,又或者放任部下在城中作乱。羽火烧了祭司府之后,城中妖魔横生,百姓又过上了闭门不出的日子。 才安生没两天,又兴起风浪来了。 国君一封诏书下来,勒令揽阕半月将那些邪祟驱除干净,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揽阕接了手谕,将自己在神社关了两日,出来之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找封神秀谈谈。 祭司府被烧,祭司府一行人都住到了少司风然的宅子里,听闻了消息,少司风然第一个不同意。 “她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去了,只怕是连骨头都不会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揽阕看着风然搭在自己手腕上试图拦住自己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说:“我与她交过手的,你不用担心我。”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我一路看着你走来深知你有多么不易,如果非要有人牺牲,便让我去!”风然拉着揽阕的手腕更紧了一些。 揽阕拨开他的手,用哄孩子的口吻说:“你还有风眠要照顾呢,别闹。” 风然还想说什么,眼神触到坐在窗前看书的风眠身上,无力垂头。 他是真的想为揽阕分担,可是心里头却也是不放心妹妹的。 揽阕拍了拍他的肩,看着他的眼神饱含期望,“如果我此去没回,以后淇国的百姓你多操劳,如果中元放灯时,记得为我放一盏。” 浮莲冷眼看着这一切,在揽阕踏出风家时,她跟了上去。 揽阕察觉到身后有人,侧目,见是浮莲,有些愕然,“浮莲姑娘?” “封神秀只想杀你,不会杀我,我跟着你,为你收尸。”浮莲道。 第20章 :悬崖决战 密林深处,乔木遮天蔽日。 成千上万只乌鸦栖息在宛如利爪般高举着的枝干上,眼睛或绿或蓝,盯着小道上的两人。 浮莲甫一抬头,便掉入了或绿或蓝的眼睛里,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揽阕回头看她,“怕吗?” 浮莲默默翻了个白眼,抬手指着那些乌鸦画了一个圈,不屑开口:“我会怕这些东西?” “你不怕?”揽阕笑道。 浮莲摇头:“不怕。” “浮莲姑娘好像从来没有惧怕过什么呢。”揽阕又道。 浮莲晓得他是对自己的身份好奇,此番倒也不想瞒他,便开口说:“我不老不死,有什么好害怕的。” “姑娘到底不是寻常人。”揽阕道。 想到自己曾经骗他是寻常人,只是因为一些奇遇导致自己身子遇水会膨胀,现在不免有些打脸。 “其实当初用化魔散试探你之后,我便不想再探究你的身份了,只要你对淇国百姓没有威胁,不管你是谁都可以。”揽阕又道。 浮莲同他相处已经算久,知道他就是一个性格周正之人,只要他心中的道还在,就不会苛责太多。 这样的人,被紫蒙上神选中成为新一任司法真君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只是可惜了封神秀姑娘。 “若是封神秀姑娘不愿放下执念,你当如何?”浮莲看着他,“你会杀了她吗?” 揽阕脚步一顿,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良久,便见得他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语气更是斩钉截铁:“如果是我欠她的,那便将我的命拿去,她若是想伤害旁人,那我自然不会留她。” “可是哪怕是前世的你辜负了她,今生的你要为前世的你承担过往的怨念吗?”浮莲忍不住开口。 揽阕点头:“不管是前世的我,还是今生的我,归根结底都是我,封姑娘如果执意要报仇,也只能是我出来承担这一切,何况,前世之因,后世之果,我造孽,该由我来承担。” 浮莲噤声,不得不再感叹一句,果然是紫蒙上神选中的人。 两人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便见得入目都是蓝绿色。 后来也不知走了多久,蓝绿色渐渐变得稀疏,当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时,便见到封神秀提着昏黄的灯笼从黑暗之中走出来。 两人停步,隔着十步远,封神秀也停住脚步。 “原阕,你居然敢来这里。”封神秀道。 揽阕颔首:“是,我来了。” 封神秀将灯笼挂到树枝上,回眸语气淡淡的,“做好受死的准备了吗?” 揽阕再度点头:“是。” “临死之前,可有什么想说的。”封神秀转过身子来。 揽阕抬眸望去,语气平淡:“我只有一问。” 封神秀看着他,并没有阻止他继续开口。 “我死了,你会就此进入轮回,放下过往一切?”揽阕望着封神秀,眸光深沉。 封神秀冷笑:“你偏护着的一方百姓,我会让他们去陪你。” “封神秀!” “你没资格叫我封神秀,你当年也曾逼死我,我当年也曾求你放过我的子民,你可曾听过我的哀求?我恨我甫一出密林便忘却了所有,让你多活了几日,今日,我便在着密林杀了你,割下的头颅,让你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我是怎么搅得你淇国不得安生!” “既然谈不拢,那便无需再谈了。” 金色的光波霎时在黑漆漆的密林之中炸开,是封神秀先出的手。 随即,十八张黄符飞出,排成三行六列,将揽阕和浮莲护在其中。 揽阕抬首咬破自己的手指,捻了一张符纸飞快画出一道遁地符,但见得最后一笔落下,脚下便飞起沙尘,眯眼功夫,他们便出了密林,到了密林边上的悬崖之上。 素手一挥,揽阕便将那护着自己与浮莲的十八张黄符收入袖间,再回头,封神秀已经跟了过来,正提银枪站在两人身后五步处。 银枪破空而来,直抵揽阕的颈子。 揽阕驱了一个转移咒,将浮莲转移到三十米开外的地方,再才横眉迎上封神秀的银枪。 还是那把银枪,封神秀没回刺来准头都极好,可是那银枪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每每快要刺到揽阕身上,便转了个弯贴着揽阕的皮肤过去。 数次之后,封神秀气得将银枪掷向悬崖之下,不料只眨眼功夫,那银枪便自己飞了上来,调了一个个儿,立在了揽阕身边。 “我倒是忘了,这雪令银枪本就是你的,难怪伤不了你。”封神秀冷笑一声,“可这下,便没有什么能帮到你了。” 她话音刚落,掌心便出现一把长剑。 碧绿色的剑,从剑鞘□□的瞬间闪过刺眼的光。 封神秀便是在那刺眼的光芒中将长剑送到了揽阕面前。 揽阕闪躲不及,直往后退,眼见着便要坠下悬崖,连忙用符纸铺出了两步路。 因着这两步路的缓冲,揽阕找到了一个反击的好机会,他闭眼,身子往封神秀手中的剑前送了一步,剑扎在他的肩头。 剑陡然间一顿,封神秀也是一愣。 便是这个空档,揽阕睁眼,伸手迅速扒出肩头的剑,借力在空中翻了一道,落在悬崖边上,撤了黄符铺出的那两步路。 等封神秀再反应过来,脚下已是虚空一片。 揽阕看着她坠落在悬崖深处,不知是否是他眼花,他居然看见封神秀唇边绽开了一朵笑。 决战居然是如此迅速,浮莲摆脱身上的定身咒赶过来时,便见着揽阕坐在悬崖边上发愣。 他的肩头染满了血,那伤口似一口井,此时还有鲜血在往外不停地往外留。因为打斗,发冠不知是被挑落至了何处,此时发丝散乱,有些沾了鲜血,黏在他的脸上,整个人落拓又萧肃。 此刻的揽阕,不再是那个君子端方的大祭司。 他盘腿而坐,嘴唇翕动,念起了往生经文。 似乎是过了半个时辰,他睁眼,目光注视着漆黑的悬崖,开口道:“我已入轮回,饮过孟婆汤,将俗世忘得干干净净,但愿封姑娘入轮回,也向孟婆讨两碗汤饮下,来世不再背负所有,只开开心心做个寻常人。” 浮莲看着这一切,待揽阕的手伸过来,她才愣愣回神。 揽阕的手就在她眼前,示意她起身。 浮莲抬眸望向他,没有将手递过去。 昔日,她让月浓帮她查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揽阕的姻缘。 月浓告诉她,揽阕被紫蒙上神钦定为新一任司法真君之前,便是有一线姻缘的,姻缘红绳的另一端从来都是封神秀。不管揽阕入几世轮回,那姻缘红线都会随之降世,封神秀也会出现。 不管他们是怎样的身份,般配或是敌对,都会走向彼此。 可命理书上又早早地定下了结局。 不管多么情深,总归是惨淡收场。 最后一方惨死,红线断裂。 若是不想再重复这经年累世的折磨,便需要揽阕位列仙班,不入轮回。 月浓回天宫之前,将揽阕的红线交予浮莲,并告知浮莲,红线断的那一日,便是揽阕飞升之时,也是这十世情缘真正结束之时。 那牵着揽阕和封神秀的红线在浮莲手中,在揽阕为封神秀念超度经文的时候,浮莲还看了那红线一眼——并没有断。 或许封神秀坠下悬崖还没死。 “不去崖下找一找她的尸骨么?”浮莲开口。 揽阕垂眸:“不必了。” “下去找一找吧。”浮莲又道。 揽阕侧目看来,末了,应了一声:“好。” 这下便换得浮莲侧目,宿命果真半点不由人。 揽阕捏了一个法诀,手上瞬间便多了两盏灯笼。他将其中一盏递给浮莲,之后便率先走在了前面。 从黑夜到白天,又从白天到黑夜,直到第三天清晨,他们才在山脚找到了陷入昏迷的封神秀。 许是坠崖时被崖上斜生出来的树枝拦腰接了数下,她还没死。 在触到封神秀还有鼻息的那一刹那,浮莲看见揽阕眸子亮了一下。 夜光香雪被她救回来的那一天,他看到还活着的夜光香雪的那一刻,眸光也是如此。 他其实是不想杀封神秀的,可是他大祭司的身份又迫使他不得不这么做。 有时候,半点不由的人的除了天命,还有自己肩上背负着的使命。 他揽阕要做的,就是除尽世间一切邪祟,给淇国百姓以安宁。但凡有半点能威胁到百姓的,他都要眼睛眨也不眨地除去。 封神秀只要不害旁人,揽阕是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她处置的。 只要不害旁人…… “浮莲姑娘,我曾看过一本书,书中说这世上有一种法术,可以抹去一个人的记忆……” 浮莲蓦地抬眸望向他,难道他想…… “是我欠了她,我愿意将我这条命换给她,希望你为她抹去过往的记忆,让她不带仇恨在这世上活一遭。” 浮莲拒绝得干脆:“我不会那法术。” “浮莲姑娘你听我说……” 浮莲捂住耳朵:“我不听!” 揽阕双手覆在浮莲捂着耳朵的手上,将浮莲的手拉下来,他的目光难得柔和,“你留在我身边,该是与那心悸症有关吧。” 浮莲猛地睁眼,他都知道! “我第一回 见你,你撞倒了火焰柱,那时我便觉得心悸,所以瞒着君上藏下你,将你藏在水牢之中半月,等君王忘记了你,才将你放了出来。往后每一次看见你,我便觉得心悸,我觉得我该是见过你的,可是我确信今生从未见过你,既然今生不曾见过,那便是前世。你看我们前世便有缘,你便帮我这一次,好吗?” 浮莲胸腔悸痛难忍,她往后退开两步,待呼吸顺畅了些,再才摇头:“既是有缘,我更不能看你死在我面前。” 揽阕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隔了许久,浮莲终于还是败在了他那悲哀的目光之中。 “我同意你救她,但是,我要你也活着,在我弄清楚你跟我究竟有怎样的渊源之前,你,必须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浮莲今天尖爆了! 第21章 :莲花宝灯 揽阕执意将自己的命换给封神秀,浮莲没法阻止,只能在边上盯着,勉强算是护法。 金色的光从揽阕掌心升起,他翻手捏了一个诀,那光芒便往封神秀眉心灌去。 封神秀眸子紧闭,在眉心触到那金色光芒的瞬间,浮莲看见她的眼皮动了一下,可还未等她细看,揽阕与封神秀之间突然多了一道光幕。 那光幕徐徐展开,上面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闪过。 六百年前,沉酆与周边列国交好,公主及笄这一年,列国来贺。 宴席之上,公主看着各位青年才俊施展自己的才能,最后宴席将散之时,她将一盏莲花宝灯赠给了西原的二王子,原阕。 原因无他,原阕长得好看,她瞧着心生欢喜。 沉酆的大皇子在得知公主将莲花宝灯赠予原阕之后,连连夸公主好眼光。 西原土地丰茂,兵强马壮,着实是好邦交。 公主才不管那么多,当晚便约了原阕去戏班里看戏。 抛下金缕衣,摘下额间翡翠,公主放下公主的身份,只是寻常儿女。 原阕温柔宽厚,知书有礼,确实是封神秀喜欢的好儿郎。 “青年才俊那么多,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就看中了你吗?”封神秀问他,笑容天真狡黠。 原阕不明白,只得老老实实摇头。 “你猜一猜。”封神秀怂恿他。 原阕淡淡一笑,道:“我猜不到。” “嗤——没劲。”封神秀扭头,“是因为你跟那些王子不一样。” “有何不同?”原阕问。 “他们看着我,看到的是我的父兄,是我们沉酆的土地,可是你,”封神秀看向身侧的原阕,“可是你看都不看我。” “公主是因为跟我置气,所以将那莲花宝灯赠予我?”原阕声音沉下去。 “不,我不是跟你置气,我是跟我自己置气,他们那些人啊,往后都是豺狼虎豹,会祸及我沉酆的百姓,我才不要嫁给他们那些人。”封神秀道。 原阕敛眸,不说话。 “你是西原的二王子,并不是王储,往后也不会有王权纷争,我把我自己交给你,我放心。”封神秀拍了拍他的肩,眉间皆是满意。 “便是因为这,你便选中了我?”原阕侧目看她。 “才不止于此呢!”封神秀认真地摆手,“还因为你好看,我一见你便心生欢喜,不然……不然我哪里会注意到你根本没瞧过我。” 姑娘的目光真挚又坦荡,少年于尔虞我诈中行走数年,还是头一次见这般坦荡的目光,心下不由得一片淋漓。 原阕颔首一笑,道:“公主的莲花宝灯,我会悉心看管。” 姑娘闻言,低头抿嘴偷笑。 她害怕自己这一番话太过直白吓走了他,可是她不想瞒他,不想与他猜来猜去,便只好将心中思量尽数告知他。 如果……如果他介意,她不会纠缠他。 好在,她眼光不错。 沉酆唯一的公主与西原二王子定下了婚约,婚期定于来年二月。 可是还没等到第二年,西原便举兵来犯,铁骑踏碎城池,最后兵临城下。 那为首的将军穿一袭华贵白袍,抬首与城墙上的公主四目相对时,公主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身子摇摇欲坠,险些跌下城楼。 往前看,是以原阕为首的十万军士,往后看,是战战兢兢的沉酆百姓。 封神秀强作镇定,再一次站到了城墙边上。 “你不是答应要来娶我的吗?你便是用这数十万将士叩开沉酆的国门来娶我?” 原阕不吱声。 “到底是为什么?原阕,到底是为什么啊?” 原阕不吱声。 “我父王死了,阿兄也了,沉酆遍地尸骨,都怪我年幼无知,竟不识你西原二王子的真面目。” 原阕抬头,城墙上的姑娘已经哭成一个泪人,摇摇欲坠的身姿好不可怜。 “当日我若是随意找一个人赠出了莲花宝灯,我沉酆也不会遭此劫难,是我看错了人啊!” 原阕看着她,平静开口:“莲花宝灯碎了。” 他也曾交付过一颗真心,可那颗真心被辜负。 率先失信、挑起战争的不是他,是沉酆。 沉酆觊觎西原丰富的物资,派刺客偷袭西原边境。 起先,原阕不在意,只是将那些偷袭者遣送回去,可是沉酆变本加厉,竟派刺客于宫廷内行凶。 腊月十三,西原王宫走水。 纵使沉酆与西原定下了百年之好,西原也忍不下去了,西原王势要踏平沉酆! 那一晚,西原王对自己的儿子说:“你当真以为沉酆的公主是想嫁你?那不过是沉酆侵占西原的一个幌子罢了。” 原阕一颗真心被辜负,借酒消愁,醒来之后,将曾经的感情斩得干干净净。 再之后,便是兵临城下。 “公主,你殉国吧。”原阕看着她,语气淡然。 她若是不自行了断,便会沦为西原军中舞女,最后被羞辱至死。 原阕不忍,请她自行了断。 “我不会如你所愿的,你且等着,终有一日,我也要让你也尝一尝我今日所受之苦!”公主狠狠诅咒。 原阕闭眼,示意将士攻城。 他不愿看她苟活、被羞辱,决意要逼死她。 让她干干净净死去,才不辜负她曾眼神真挚坦荡。 最后,公主于密林之中自刎,自刎前,她诅咒自己不入轮回,定要复仇。 …… 浮莲作为一个看客,看完这些,觉得又气又无奈。 她气人心贪婪,沉酆为何在与西原结了秦晋之好的情况下反水,最后自食恶果。 她气公主太天真,临死还相信自己的兄长是君子,不会利用她。 她气原阕太容易被挑唆,反复无常,真心也能割舍。 可她更是无奈,尘世间的事,不总是这样么。 身在局中,往往是一叶障目。 …… 第一轮输送结束,揽阕吐出一口鲜红,封神秀还是没有醒来。 他欲开始第二轮输送,浮莲连忙拦住他:“你是当真不要命了是不是?” “你看,当真是我欠她的,我要还给她。”揽阕不理浮莲,掌心再次催生起金色的光芒。 浮莲想阻止他,可是一碰到他,胸腔之内便酸涩难忍,这一次的疼痛,较之往日强烈数百倍,疼得浮莲蜷缩在石脚边冒冷汗。 光幕再一次出现。 这一次,画面回到了腊月十三。 一群沉酆的使官进宫为西原王奉上礼物,这其中,有两张面孔令浮莲脑海空白了一瞬。 是月浓和扶棠。 六百年前,月浓上仙与扶棠上仙也曾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月浓领着一队小吏献上沉酆王为西原王准备的礼物,因公主曾特意嘱托,因此宴席之上,不免对原阕多看了两眼。 瞧着瞧着,便推杯换盏起来。 酒喝至后半夜,两人都已经醉了,扶棠提着莲花宝灯寻来。 月浓看见他,敛去醉态,接过扶棠手里的莲花宝灯。 “这莲花宝灯便连接着原阕与封神秀的姻缘,只要这姻缘宝灯碎了,两人的情分便断了。”月浓将莲花宝灯提溜到自己跟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旋转着。 “真有这么神?”扶棠抱胸立着,不太相信。 “神。”月浓点头,又端起酒壶,笑道,“就算莲花宝灯碎了,他们的情分没断也不要紧,这酒壶之中,我可是滴了两滴忘情水的,保准这司法真君忘情绝爱。” 扶棠猛地望去,神色晦暗不明。 月浓与他称兄道地数千年,知道他看不上这招数,可正是因为他看不上,所以只得自己来做。 “扶棠啊,我们此次下凡是为了拆这段姻缘而来,若是这事毁在我们手里,上神会降罪于我们兄弟俩。”月浓叹了口气,“我掌天地姻缘大几千年,我明知是天庭在欺负这小阴吏,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把上神派遣的任务办好。天命书定下的命格,我们倒也不算是拆散两人,只是推着两人往最终的地方走去,你无须介怀。” 扶棠合眼,“我还没飞升的时候,世人总说逍遥似神仙,可我们这神仙也当的憋屈。” 话毕,他取过月浓手里的莲花宝灯,翻手抛出一团红光,莲花宝灯碎开。 莲花宝灯碎开的那一瞬,本来已经醉倒的原阕突然睁眼,他捂着心口,两眼空洞,许久,眼角划下一滴泪。 也是那一瞬,浮莲的心像是碎开了一样。 浮莲突然之间便忆起自己六百年前曾丢了莲花一瓣,那莲花几经辗转,被供奉于人间佛庙。 后来,封神秀得到了那一瓣莲花,将其镶嵌在莲花灯上,谓之曰莲花宝灯。 再后来,她将那莲花宝灯作为定情信物赠予原阕,请原阕好生保管。 难怪她看见揽阕第一眼便觉得胸腔酸涩,第一次见封神秀便觉得眼熟,原来真有一些渊源。 莲花宝灯碎了,原阕真的便抛开了自己对公主的情意,成了一个绝情绝爱的混蛋,将公主的国家覆灭,将公主逼死在密林深处。 他本不会是西原王储,可是他冷情冷性,逼得王储自愿放弃王位,迎他登基。 …… 浮莲看完这一切,愤怒得恨不得当场就将月浓和扶棠召来狠狠揍一顿。 这两个老男人平日里浪的没边,是怎么就向紫蒙上神屈了头呢! 遵从上神命令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碎了她一瓣莲花,就因为她是连接原阕与公主的姻缘红线吗,可月浓不是给原阕灌了忘情水么,为什么还要折损她五百年修为! 浮莲生气,并且越想越气,这两人回了九重天宫之后居然还像没事人一般,日日困在她的酿酿馆讨酒喝,呵呸——不要脸! 思及于此,浮莲竟不觉得胸口疼痛了,手掌用力之时,掌心隐隐约约凝着一团蓝色的光芒。 她的灵力好像恢复了! 揽阕还在为封神秀输送灵力,可他的情况十分糟糕。但见得他嘴角一直有血丝渗出,肩头那一个剑洞也有血往外冒。他肤色本就白皙,此时更是惨白一片,这样继续下去,他必死无疑。 浮莲闭眼,决定救下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莲花作为一个见证者,见证了一场闹剧,下一章 收尾公主与王子的故事。 第22章 :重返天宫 浮莲使用仙灵之力的那一瞬,峡谷的天空瞬时亮起蓝色的光芒。 月浓本是趴在云头之上看十世书,忽见得蓝光一现,掐指一算便道不妙。 月浓腾云到达之时,浮莲已经晕了过去,身子呈现出半隐形的状态,在她的心口上盘旋着一圈红色的光芒,是她仅有的一点仙灵之力,也就是哪一点仙灵之力护着她的灵识,让她不至于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月浓伸手,一根红线便从他的袖间飞出,围着浮莲绕了数圈,一收紧,便将浮莲包成了团。红线团裹着浮莲越缩越小,最后竟缩成指甲盖大小,在月浓挑线的时候飞回他的袖间。 待护了浮莲的灵识,月浓这才看见峡谷里还倒了两个人。 揽阕,封神秀。 封神秀眼角的红线消去,端的还是那副高洁无双的样貌。 揽阕双眸紧合,眉头舒展,也不再是平日里严肃不苟的模样。 月浓叹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惋惜:“何必呢。” …… 人间世不知过几载,浮莲醒来那一日冷冷清清的几重天宫里难得热闹。 浮莲睁眼,只觉得浑身都似骨头碎了一般疼,人还没起身,就又咬着牙躺下了。 床前的红色小鸟察觉到动静,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也只是须臾功夫,月浓破开虚空而来。 浮莲看也没看他,却知道来人就是他,眼睛盯着头顶的纱帐开口:“我这次又是睡了多久?” “六十年。”月浓回答。 “揽阕死了?”浮莲又问。 月浓点头,随即又摇头:“不算是死了,是功德圆满,位列仙班。” “功德圆满……”浮莲喃喃念道,“之于社稷人民,他自是功德圆满了,可始终是亏欠了封神秀。” “小莲花儿……”月浓知她是放不下,心里憋着一口气,可是如今是非已经随风而逝,过往再去追究也没了意义。 “封神秀呢?紫蒙上神可有放过她?”浮莲又问。 “紫蒙上神抹去她的记忆,将她送回冥司了。”月浓回答。 浮莲不说话了,盯着眼前的纱帐看了许久,最后又问:“他回来了吗?” 月浓听她这么问时愣了一下,这个“他”是什么人,但也只是片刻功夫便想清楚了,如今还有什么人是她下凡一遭还记挂在心上的?不就是那扶棠仙君么,可惜所有人有一个好结局,唯独扶棠…… “历劫失败,还滞留在人间。”月浓语气里满是无奈。 这下换浮莲一怔,可没一会儿她就笑起来,“他活该。” “他本该随着司法真君揽阕一同归来,可是小莲花儿你改了他的命数,他没回得来。”月浓忍不住为自己的酒友辩解。 浮莲撑着手臂坐起来,睁大了一双眼盯着纱帐之外的月浓,“我改他的命数?我有那个能耐?” 月浓不吱声。 浮莲忍着疼痛拂开纱帐,没了纱帐阻挡,月浓的表情在她眼前无所保留。 月浓看着她,眼中有千般想说万般想开口的念头,可是唇紧抿着,是“想说却不可说”神态的完美诠释。 “你瞒我?”浮莲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似是在拷问他。 月浓还是不吱声。 浮莲笑了一下,自嘲道:“也是,您是九重天宫里高高在上的姻缘上仙,不久便要晋升上神之列。天宫里寥寥几颗星辰,便有您一颗,您届时是权力名望于一身,寿命逍遥至星陨,稀不稀得瞒我这小酒馆的老板娘一说,到时怕是瞧也不会瞧一眼的。既然是我改了扶棠的命格,让他滞留人间,那他当年摔了莲花宝灯之事我便不与他计较了。” 月浓蓦地与她眼睛对视,浮莲只是一笑,拉着纱帐的手一松,纱帐放下,她人躺下,边瞧着眼前洁白无瑕的纱帐边开口:“你们不过也是奉命办事,事了,紫蒙上神抹去你们的记忆,你们便干干净净,好似从来没做过那些下三滥的事。我若不是入那回忆里走了一遭,窥见了些许往事,怎么也不会想到,是我最好的朋友协助我最讨厌的人亲手碎了我那五百年修为才练出的第一瓣莲花。如今,我害得扶棠滞留人间,他其实不亏。” 月浓看着她,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她今日能够肆无忌惮说出这番话来,能够怨怼旁人,不审时度势委屈自己,是因为她足够自由,是因为有人为她撑起了这份自由。 她不懂。 月浓却不能告知她。 末了,月浓走出酿酿馆。 浮莲眼角余光落在他翻飞的红色衣摆上,忧心终于浮上眉梢。 她与扶棠闹了五六百多年,可扪心自问,她没想毁他命数。 她上次听闻扶棠下界历劫,风风火火也跟着闹下凡尘去了,纵使心中有怨,想借着扶棠在凡尘没有仙法,升仙之后又会忘记凡尘中发生的一切,好让他吃一番苦头,可是到底没有干涉他。 她曾经有那么多机会毁他命数,令他万劫不复,可是到最后,也只是拿树杈子抽了他掌心红痕一道而已。 她曾因为扶棠丢了自己花了五百年修为才修炼出来的一瓣莲花,她明白一腔热血付诸东流是怎样一种感受,她本性还算良善,自是不想旁人再受那种滋味。 况且,铁锅之中,纪棠托起她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将往事一笔勾销。 自是不想……自是不想旁人再因为她的原因勘不破尘缘。 月浓不愿说,那她在天界更是找不到一个知情者,她若是想弄清楚这一切,只能再下凡尘,亲自去找寻答案。 …… 又数日,浮莲准备再下凡尘那一日,在浮世镜边上遇上了新上任的司法真君。 司法真君立在浮世镜边上,一手托着一卷书,一手勾着杆玉笔,玉笔时不时在书卷上勾画一道。 来往的仙子仙娥见了他,都颔首问好。 浮莲立在他身后,突然想到了自己还在祭司府的时候。 那时祭司大人也是那般立在月色之下,一手执黄符,一手勾朱砂笔,听闻身后有动静,便回眸看来。 新上任的司法真君大抵也是觉察到自己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徐徐转身,缓缓抬眸。 那双眉不再微微皱着了,那双眼也不再满溢怜悯。 至今,眉宇平顺舒展,两眼空空。 不掺杂人间世任何情感。 他已历十世磨难,如今功德圆满,位列仙班,昨日种种除了十世书与命格书中尚有零星几字记载,已经被升仙台上一碗洗髓汤洗得干干净净了。 他不会记得封神秀,不会记得祭司府中那个花匠。 浮莲看着他微微颔首,道:“真君。” 司法真君看着她,翻了翻手中书册,道:“酿酿馆,浮莲仙子?” 浮莲拱手点头:“是。” “仙子这是?” “看看尘世间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找点乐子。”浮莲回答。 浮莲向他走近,与他并肩一起立在浮世镜之前。 这一次,两人相隔不过数拳,可是浮莲呼吸顺畅,并没有在凡间时那种胸闷窒息的感觉。 浮莲广袖一挥,浮世镜上便出现了她想看的画面。 人间匆匆不知过了记载,扶棠也不知入了轮回几次,这一世的扶棠仙君还是顶着那艳冠女流的脸,只是命数不好。 本是大户人家的出身,奈何家道中落,到他十六岁时,父母双双撒手人寰,他只得投奔表叔。 表叔家的千金本与他有婚约,奈何表叔见他穷酸,有意退亲。 浮莲广袖再一挥,浮世镜上画面切换,又是大道三千,芸芸众生。 浮莲准备再下一次凡尘,只是这一回,她想自己可能还要往掌管命格的紫蒙上神那里去一遭。 上一世她不知道扶棠是历的什么劫难,这一次先摸清楚了,再下凡心中也有点数。 浮莲转身欲走,突发觉这新上任的司法真君正看着自己。 “真君有事?”浮莲问他。 司法真君摇头:“只是见着仙子有些眼熟,或许是曾经见过的。” 何止是见过,我曾经可还救过你。 可浮莲只是摇头:“真君初初上任,我又是直到今日才出酿酿馆,此前必然不曾见过。” 司法真君抿唇一笑,不再说什么,只专心看着浮世镜。 浮莲离去。 仙界云雾缥缈,华光弥散,越是位高者的府邸,灵气越是充沛。 浮莲在紫蒙上神的府邸外时,稳了好久自己的心绪,才敢上前。 她在天界快度过两千年的光阴了,统共也只见过紫蒙上神两次。 头一次是在西王母的寿宴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只是瑶池的一朵莲花,只有灵识,没化形。紫蒙上神掬瑶池里的水净手,拂袖间,水花溅到浮莲头上,浮莲睁眼一瞧,只看到他已经转身往仙友中间去的紫色背影。第二回 是追着扶棠打的时候,腾云驾雾之时忽见到前方云层分散两道,一众神仙拥簇着一位紫衣天神而来。扶棠将她拉到边上,好言解释道:“紫蒙上神回天,你可别撞到他跟前去了,小心他改你命数。” 她那时便是看着紫蒙上神在她跟前被一众神仙拥簇着飘过。 相貌绝色,气质神圣不可侵犯,一袭紫衣华贵逼人,浮莲瞧了第一眼就不想瞧第二眼。 她直觉,紫蒙上神不是好相与的。 如今,她站在紫蒙上神府邸之外,央仙侍前去通传。她本没有打算紫蒙上神会见她,毕竟她只是一个在仙界排不上号的小散仙,紫蒙上神事务繁忙,没必要见她,可是仙侍去而复返,将她领了进去。 第23章 :争解灯谜 紫蒙上神住翎光殿。 翎光殿通体雪白,庭中乔木花草也是雪色。 唯有紫蒙上神着一袭紫衣,立于廊下抛洒鱼食。 浮莲见了他,远远地便行了一礼。 紫蒙上神望过来,身形一晃,便闪现至浮莲身前。 “你找我有事?”紫蒙上神问。 浮莲认真回答:“我想问您,扶棠仙君下界历的究竟是什么劫难?为什么失败了……” “不可说。”紫蒙上神面色冷淡。 浮莲敛眸,不知自己还要怎么开口。 她敢冲着月浓发火,她敢跟扶棠叫嚣,可是在这紫蒙上神面前,她不得不低头。 “可还有事?”紫蒙上神突然又问她。 浮莲摇头:“没有。” 这下换紫蒙上神看着她久久沉默。 浮莲不明白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那种将她看透,但是又有点生气的眼神。她不记得自己曾跟这位上神有过过节,会引得这位上神这般看自己。 那眼神让浮莲心里发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真的招惹过这位上神,可是转念便觉得不可能,她要是真的曾经招惹过,那上神不早就弄死她了,还留得了她今日活蹦乱跳的? “你确定无事?”紫蒙上神又问了她一遍。 浮莲还是觉得没事,老老实实地回答:“无事。” “呵——”紫蒙上神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想来问我,你要历什么劫难,没想到你只关心扶棠历劫一事。” 浮莲不明所以,觉得莫名其妙。 翎光殿里一无所获,浮莲还是决定去磨一磨月浓。 才行至红线天,月浓的那两个小童子便围了过来:“我家仙君已经闭关,谁也不见,仙子请回吧!” 浮莲停住脚步,觉得月浓是生气了,不想见自己,这两个小童子就是他派来拦自己的。 浮莲屏气,伸出手,手上突然出现一坛酒。她将那坛酒拎到双环髻的小童子面前,等小童子接过之后,拍了拍自己手上不存在的浮尘,转身离去。 转身的瞬间,她的声音飘至红线天里。 “五百年琼浆玉液交予你家仙君,算是庆祝你家仙君顺利出关。” 她往凡间走一趟,其间多少年,她不清楚,到时候月浓出关了,她能不能赶得上也未可知,便先是奉上一坛酒,聊表心意。 …… 大宣,新朝数载,百废俱兴。 新塘蔡家刚守完孝,蔡家公子便关了大门,背着行囊上京赶考。 从新塘至大宣京都合阳,走走停停,三个月。 从二月春风似剪刀至五月榴花照眼明,解下寒衣,披上月袍,蔡棠终于站在了宋府外。 宋家掌事的宋平东从新塘发迹,新朝更迭之时,于京都之中谋得小富贵。 蔡家老爷在世之时,与宋平东交好,俩家互换生辰贴,定下姻亲。 蔡棠这次进京,为的便是完成父亲遗命:科考之后,迎新妇。 宋平东早接到了蔡棠的信,等蔡棠叩开了宋府的红木大门,立马便有人引着他去洗尘。在宋府住了三日,蔡棠才见到宋平东。 彼时蔡棠正在窗下温书,忽然书童明安从外面跑进来:“公子,宋大人来了!” 蔡棠整了整衣衫,连忙起身迎接,才行至院子里,宋平东便携着一众家眷露了面。 宋平东四十多岁,眉目之中一派精明,站在他身侧的宋家夫人刘氏眉目倒是温和许多,再往后看去,便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肤色白皙,面容姣好,尤其一双美目,似水温柔。 “小生见过叔父,叔母。”蔡棠对着宋氏夫妇俩一拜,抬首之间,又望向宋家千金,“宋小姐。” 宋连宜触到他的眼神,登时羞红了脸,低头绞着手帕。 宋平东虚扶着蔡棠起身,感慨了一番蔡棠年轻有为,又追忆了一番自己与蔡棠父亲的情谊,最后安抚蔡棠在宋府好生住下,安心备考。 一住便到七夕佳节,宋连宜来邀蔡棠上街。 蔡棠不假思索便应了。 当晚两人出门,并肩看花灯。 蔡棠有才,解灯谜优秀选手,带着宋连宜一路解过去,在最后一盏花灯前停住了脚步。 “这一盏花灯解出,公子便可以带走那盏琉璃八宝花灯。”店家指着高台之上正旋转着的一盏花灯说。 宋连宜看过去,忍不住惊呼道:“好漂亮呀!” 小姑娘眉眼里都是欢喜,都是渴望,蔡棠怎么可能让她失望呢,微笑看着面前灯谜的谜面:有心相会意中人。 “有心相会意中人?” 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蔡棠侧身望过去,便见着一位雪衫公子持扇而立。 那公子相貌俊秀,一双剑眉本颇有气势,却教眼尾一点红连累成深情缱绻模样中的一丝坚韧。一身雪衫,银丝在衣摆上勾勒出蟾宫折桂的纹样,腰间却用红色绸带系了,一把红扇在手,端的是俊俏风流少年郎。 红扇少年看见蔡棠愣了一下,嘴里啧啧了两声,目光又投向蔡棠身旁的宋连宜,道了声:“漂亮!” 蔡棠身子往前一步,将宋连宜护在自己身后,看向红扇少年的目光……不太和善。 “在下赵卿雪,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红扇少年眉目含笑,对着宋连宜合扇一拜。 宋连宜往蔡棠背后又缩了缩,不想理睬这个登徒子。 赵卿雪也不觉得尴尬,笑了笑,指着台上那盏琉璃八宝花灯,又道:“我若是将那盏花灯送给姑娘,可否有幸呢?” 宋连宜闻言露出一个头,眼中尚有犹疑,蔡棠牵过她的手便往前走,从赵卿雪身边过时,他淡淡道:“连宜想要的,我会送给她。” 赵卿雪摇着折扇嘻嘻笑着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到案几上写下谜底,然后一起对着高台亮出谜底。 高台之上站着的店家看了两人的谜底,匆匆去后台请老板来。 赵卿雪摘下蔡棠手中的谜底,见与自己所书之字相同,脸色一下子很难看。 蔡棠观他神色,略有不解,可是到底没有问出来。 店家引着一位女子出来,那女子站到赵卿雪与蔡棠之前,道:“听说你俩解出了我的谜?” 赵卿雪将手中的两张纸递给那女子,女子接过,瞥了一眼,复又看向高台之上的花灯,道:“你们二人都解出来了,可是我这花灯只有一盏,给谁呢?” “你给我,我付你金子。”赵卿雪解下腰间的鱼皮袋递上。 女子不理睬,倒是看向了蔡棠:“你不想要?” 蔡棠点头:“想要。” “那你给我一锭金子,我把灯给你。”女子调侃道。 宋连宜闻言拉着蔡棠便走:“蔡棠哥哥我不要了,我们去别处逛逛吧。” 小姑娘纵使很想要那盏漂亮花灯,可是要一锭金子呢,还是算了吧。 宋连宜拉着蔡棠离去,赵卿雪也没有兴致,转身欲走,那花灯老板娘却拉住他:“你不是想要吗?我卖给你啊?” “我早让你卖给我,你不卖,现在想卖?小爷我还不稀罕买呢!”赵卿雪用扇子挑开老板娘的手。 老板娘摘下花灯,递到赵卿雪面前,透过昏黄的花灯,赵卿雪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将鱼皮袋递了过去。 老板娘接过钱袋,转身没入人群。 人群之中,唇角有黑痣的女子面容突然发生变化,谄媚油腻的嘴脸褪去,精致清冷的面容引得来往人群频频侧目。 浮莲垫了垫手中鱼皮袋,又看了看手中两张写着“恩”字的红纸,无奈笑了笑。 七夕佳节,沿河长街上人们摩肩接踵,蔡棠牵着宋连宜走得很慢,生怕走快了被人流冲散。 也怕回去了,他便要默默苦读,而她来见他一面都要背着府里仆从。 宋平东绝口不提两人的婚事,蔡棠心下便如明镜一般。 可他第一眼见宋连宜,那双似水温柔的眼眸便令他沦陷。他只能更加勤奋,夜夜挑灯苦读,誓要金榜题名,迎娶宋连宜。 越是想着不能松开宋连宜的手,便将宋连宜的手握得越紧,以至于前面一队带着傀儡人偶面具的手艺人冲来时,那紧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很快便被冲开。 再回头时,人群喧嚣,哪里还有宋连宜的影子? 蔡棠找了一圈,等到街上人群三三两两,他还是没有找到宋连宜。因为担心宋连宜的安危,他只好回宋府,将事情一番描述,宋平东脸色不善,连忙派人出去找。 蔡棠又出去,在离府两条街的茶寮遇见了提着花灯的宋连宜和持扇的赵卿雪。 宋连宜看见蔡棠,与赵卿雪说了些什么,提裙快步走来。 蔡棠牵着宋连宜回去的时候,鬼使神差回眸一瞥,恰见着赵卿雪摇扇笑容得意。 “是我误会赵公子了,他并不是登徒子,他也是今年的考生,还颇有才学呢!”宋连宜看着手里的花灯爱不释手,说话时的语气也轻快不少。 蔡棠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巴望着九月快些来到,他好快些考完,快些将宋连宜娶回家。 花灯做工精巧,可自行转动,八面图纹一幅一幅闪过,在暖黄色的烛光印现下,令人生出一些思绪。 宋连宜将花灯挂在床帘边上,看着那些画面一一闪过,突然就想到那双多情的眼眸。 小姑娘的心,怎能不为那双眼眸而动呢? 作者有话要说:  娃娃亲,能成不? 第24章 :移情别恋 宋连宜走失一事令宋平东了大怒一场,他决定给宋连宜找一个会武艺的仆从。 浮莲接了这活儿。 到见面那天,宋平东看见浮莲,觉得自己被武馆里的师傅耍了。 “我要的是会武的,小姑娘你会武吗?”宋平东问浮莲。 浮莲环顾院内,见月门旁边栽种着一大片竹叶,随手便折了一杆。以竹替剑,身姿飘逸,彰显武功。 东平东点头,让浮莲留下了。 浮莲见宋连宜的时候,宋连宜正趴在桌上,眼睛盯着桌上的那盏花灯。 “宋小姐。”浮莲颔首问好。 宋连宜望过去,眼睛立时亮起来,欢喜道:“你便是阿爹为我请的护从吧!” 浮莲点头。 宋连宜连忙去拉她的手,将她拉进房里,关好门窗,然后开口:“你终于来了,你来了我就可以出门去了!” 浮莲明白她的欢喜从何而来了。 “你不知道,自从上次出门之后,阿爹便不让我出门了,说外面危险,我若是要出门,必须得有护从跟随,可憋坏我了,你来了就好了,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裳,我们一会儿就出门吧!”宋连宜说着便去翻衣箱里的衣裳。 浮莲就站在边上看她折腾,见她换上粉色衣裳,又见她往脸上涂脂抹粉,临出门了,又折回铜镜前往额间描了花钿。种种迹象,像是要去见心上人。 “宋小姐,你这是要去见什么人吗?”浮莲开口道。 宋连宜拨弄发簪的手一愣,有些紧张起来:“没有啊……没有要去见什么人,只是出去走走,就走走而已。” 浮莲笑而不语。 她在红线天曾看过多少少女怀春的故事呢,啧啧,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宋连宜打扮好了,推门出去,路过正厅的时候,正碰上蔡棠抱着一沓宣纸迎面走来。 三人停下脚步。 蔡棠看着宋连宜,“要出去?” 宋连宜面露难色,似是有些纠结,最后点点头。 蔡棠敛眸,再抬眼时,对浮莲说:“请照顾好小姐。” 浮莲呼吸一促,待缓过来之后唇角勾起一丝笑:“分内之事。” 错身而过时,蔡棠抱着宣纸回自己的小院,浮莲侧目看他。 这样的扶棠,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 立如修竹,霁月朗朗,一派深情君子模样。 也不待浮莲多想,宋连宜便出了府。 宋连宜在最繁华的街道挑挑逛逛,来来回回走了三遍,浮莲跟着她也走了三遍,眼见着她从兴致冲冲到最后颓然失色,越发确定她就是来这条街上偶遇谁的。 在街道走到第四回 的时候,宋连宜的眸光终于亮了起来,她目光所停之处,一个雪衣公子持扇翩翩而来。 浮莲望过去,觉得自己大概是又坏事了。 赵卿雪也看见了宋连宜,快步行来,三言两语便哄得宋连宜晕头转向,两人合计着一起去吃茶。 浮莲要跟去,最后却被留外雅间外面吃茶。 她就不该把那琉璃八宝花灯卖给赵卿雪。 如果不卖给赵卿雪,赵卿雪就不会有机会俘获宋连宜的芳心。 如果赵卿雪没有俘获宋连宜的芳心,宋连宜就不会日日在房里看花灯,也不会忘了自己的未婚夫蔡棠。 她害得扶棠之前历劫失败,这一次,她怎么也要弥补一番,不然她心里过意不去。 必须得拆散宋连宜和赵卿雪,应该撮合宋连宜和蔡棠,让他们桥归桥,路归路! 浮莲想得清楚,动作也是十分迅速,在赵卿雪又一轮哄骗开始之前,浮莲推开雅间的门,面色冷淡,道:“宋小姐,我们今天出来已经两个时辰了,宋老爷要担心了。” 纵使还想与赵卿雪聊两句,宋连宜也不得不与之话别了。 回去的路上,宋连宜对浮莲说:“浮莲姐姐,我们今天见过谁不要跟别人说好不好……” 浮莲沉默,看着面前姑娘哀求的眼神,最后开口:“我的任务只是在你出门的时候保护你。” 小姑娘闻言便笑起来,两只眼弯作两轮月亮。 又隔了两日,宋连宜又准备出门,浮莲指着乌云密布的天开口:“快要下雨了,宋小姐你确定要出去?” 宋连宜胆小,听见雷声都会吓的叫唤,大雨天更是不敢出门了,委委屈屈地开口:“可是在府里好闷啊,没意思。” “赵卿雪便有意思?”浮莲没忍住问了出口。 宋连宜侧目望过来,许是觉得浮莲话有些重,是在讽刺她与别的男人暧昧不清,眼中很快便蓄满了泪。 “你别哭,我的意思是,你是因为觉得赵卿雪有意思,所以才喜欢他的?”浮莲解释道。 宋连宜目光收回来,落在花灯上,喃喃道 :“比较起蔡棠,赵卿雪确实更会哄我开心。” “蔡棠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同我说,他一定会高中,一定会娶我为妻,可是赵卿雪不一样,他会跟我讲他的所见所闻,他看过哪里的山,他见过哪里的水,他遇到过哪里的人,都好生动有趣。” “赵卿雪还会变戏法,那天吃茶,我分明看见他面前的茶碗空无一物,可是等他拂手而过,碗中便开了一支丹桂。我最喜欢丹桂,可是跟我朝夕相处的蔡棠都不知道我喜欢丹桂,唯有他记在心上。” “我也谴责自己,我明明与蔡棠有婚约的,可是我的心却系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心的,大概是他看向我,眼神多情,赞我一声‘漂亮’的时候吧。” 浮莲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现在的情况是,宋连宜与赵卿雪两情相悦,她还要拆散两人吗? 她原以为宋连宜只是被赵卿雪哄骗了,可是目前的情况来看,宋连宜喜欢赵卿雪喜欢得还挺清醒。 那蔡棠怎么办? “可你确实与蔡棠是有婚约的,你要悔婚吗?”浮莲问她。 宋连宜摇头:“我现在不能悔婚,蔡棠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就是为了娶我,我若是现在悔婚,必然会影响他考试。” “那他到时候考取了功名,却发现没办法娶你,那岂不是更加难过?”浮莲又道。 “那不一样的,那时候他已经榜上有名。”宋连宜道。 榜上有名,可是没有你啊。 浮莲可怜蔡棠,也可怜宋连宜。 她推门出去,又合上门,瞧着天边乌云,有些气闷。 如果扶棠之前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历劫失败,她才不会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事实就是她耽误了扶棠重回天庭,这是她欠他的。 她向来睚眦必报,绝不肯吃亏的,不想别人欠她的,也不想自己欠旁人的。 事事都恨不得分的清清楚楚,拿到杆称上称一称。 她不知道扶棠到底是历的什么劫难,这一回扶棠能不能历劫成功她也不清楚,只是希望他这一世的路走得顺坦一些。 扶棠这一世想要什么,她便助他得到就好。 浮莲打定主意,往蔡棠的院子去。 宋平东于改朝换代之时谋得小富贵,府上颇讲究,拨给蔡棠读书的小院子也算是清幽。 小院里统共三间房,一间蔡棠住,一间蔡棠的书童明安住着,另一间被蔡棠拿来温书。 浮莲晃过来的时候,书童明安蹲在墙角挖着什么,瞧见浮莲了,将身子往后一缩,手往后一背,似乎是藏了什么东西。 浮莲站定在明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藏了什么好吃的?” 明安连忙摇头,似是想要否认,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把手从身后拿出来,摊到浮莲面前。 在他掌中,是两个小小的地瓜仔。 “公子说做人要诚实,我不瞒你,是地瓜。”明安沮丧地说。 浮莲有些惊了,果然是下凡历劫啊,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呢! 那扶棠仙君往日里,嘴里可没一句真话的,现在居然教导自己的人要诚实! 浮莲缓过了神,问他:“你家公子呢?” “在房里温书呢。”明安回答。 “能见一面吗?”浮莲又问。 明安摇头,这次坚决拦在了浮莲跟前:“不可以,我们公子看书的时候,一定要专心的,我们公子为了这次科考倾注了所有心血,眼见着科考在即,我不许任何人打搅他。” 明安正义正言辞地说着拒绝的话,蔡棠推开房门,一双眼波澜不惊望过来。 “浮莲姑娘找我有事?”蔡棠开口问她。 浮莲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信步而来,只想着要帮他这一世过得顺遂一点,却没想到自己要怎么开那个口。 难不成上去就说: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算是上一世我害你不能飞升的补偿。 这像什么话啊! 脑海中胡乱炸了一通,浮莲没找到一个说辞,最后只好说:“我就只是路过,进来瞧瞧,看公子有没有什么需要。” 蔡棠闻言,目光黯淡下去:“我以为是连宜有什么事。” 蔡棠说那话时声音很轻,可是浮莲还是听见了,并且听得清清楚楚,给她心上突然压了一记,导致她呼吸在那一刻突然不太顺畅。 也仅仅只是一瞬,浮莲便将那几乎不可捉摸的情绪抛开,她脸上咧出殷勤的笑容,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我今天便是来探探门,混个脸熟,日后宋小姐有什么嘱托,我不至于跑错了地方不是。” 浮莲话音落下的那一霎,她看见蔡棠笑了。 蔡棠颔首而笑,一双眸子虽半敛着,可浮莲能从那里面看见细细碎碎的光。 第25章 :借梯翻墙 八月十五,中秋。 宋府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尊贵到何种程度呢,尊贵到宋平东沐浴焚香了才去府门口早早候着。 客人据说是当朝宰相之子,一直在外游学,今朝科考在即才回合阳,听闻宋平东府上有书圣拓本,所以值此佳节登门拜访。 宋连宜本是待字闺中,应该在房里绣绣花,品品茶的,可是今日儿她忧心忡忡。 浮莲不解,问她为何烦忧,她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赵公子约我今日吃茶,可爹爹守在门口,我出不了门。” “原来如此。”浮莲点头。 “浮莲姐姐你可有法子?”宋连宜看着浮莲,一双眼里亮晶晶的,盛满了希望。 浮莲自是有法子的,可是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道槛。 面前的姑娘是蔡棠喜欢得想要娶回家的,她此次下凡就是为了助蔡棠路途走得顺畅一些,她若是助宋连宜与那赵卿雪越走越近,那便是让蔡棠娶妻之路不顺,这不就违背她下界的初衷了嘛! 可是另一边,宋连宜就是喜欢赵卿雪啊,她看着面前的姑娘每日茶不思饭不想就想见到情郎,心里也有些动容。 不行! 成全了宋连宜就委屈了自己,绝对不行! 浮莲果断摇头:“没有法子,宋老爷守在门口,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呢!” 宋连宜闻言便又捧着脸蛋看窗外的桂花了。 正值中秋,桂花飘香之时,满院馥郁花香。远处高墙之上,一队燕子飞过。 宋连宜突然站起来,指着院墙说:“我有法子了!” 浮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然后又不可置信地望回身旁的姑娘:“你不会想着要翻墙出去吧?” 宋连宜连连点头。 浮莲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我不管,我今天必须赴约!”宋连宜的小姐脾气也起来了。 正说着,忽听闻有树枝被人踩踏之后断裂之声传来,宋连宜和浮莲同时噤声,一同望过去,只见一只茶色野猫跑开。 虚惊一场。 宋连宜经这么一吓,声音软下来,哀求道:“你就让我去见赵卿雪吧,让我去吧,我保准这次听你的话,早早回来。” 浮莲也是被磨得没了办法,去库房找梯子。 管理库房的阿叔问浮莲要梯子作甚,浮莲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小姐的毽子落在檐上了。” 阿叔不再多问,将梯子从库房搬了出来,“能搬回去不?这梯子还挺重。” 浮莲看着那梯子,试探着搬了一下,搬是能搬的,只是未免太重了些…… 正想着,忽觉得肩头一轻,浮莲回眸望去,发现蔡棠在她身后,已经扛起了梯子。 浮莲眨巴眨巴眼,有些愣。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温书准备科考吗? “走吧。”蔡棠回头望过来。 浮莲连忙跟上。 从库房至宋连宜的院子隔着半个宋府,蔡棠扛着那梯子半声也没吭。 浮莲默默跟在他后面,心里的愧疚突然就翻出来。 唉,要不是因为自己,他这会儿哪至于以凡人之躯背负着这笨重的木梯呀。 又想到这梯子是助宋连宜去见自己的情郎的,浮莲觉得他更惨了,自己更内疚了! “小姐最近可还好?” 走在前头的蔡棠突然问她。 浮莲认真想了想,宋连宜除了每天都为了出门的理由苦恼,一日日不知多么惬意好嘛!可是她不能那么说,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酝酿了一下情绪,道:“衣食起居都挺好的,每日都怕打搅公子温书,所以只好出门吃茶打发时间了。” 看,宋连宜不去看你也是为了你好! 蔡棠听了这话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浮莲跟在他后面,看不见他笑时是何样的神情,只能凭空猜测,他笑时,眼里大抵是有细细碎碎的光吧。 可事实,并不如浮莲猜测那般。 蔡棠那声笑,颇有些无奈,眼中似有苦楚。 蔡棠将梯子搬到宋连宜的院子里,架在了墙边,正转过身来,恰见着宋连宜推门出来。 宋连宜听见院子里传来响声,觉得大概是浮莲搬来了梯子,兴冲冲推门,却见到扶着梯子站着的是蔡棠。 宋连宜的笑在脸上僵了一下,从兴致高昂到淑女矜持微笑,蔡棠看得清清楚楚。 从门槛里提裙缓步走出来,珠钗摇晃出矜持的幅度,淑女颔首一笑算是行礼:“蔡公子。” 纵使有千言万语,可话滚到喉头,蔡棠还是没说出口,他只是浅浅笑了笑,拱了拱手算了回礼,然后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 浮莲看着他衣摆翻飞如飘在风中的一面旧旗帜,又见八月风来吹落几朵丹桂,在橘色的花朵中,那片酱色的衣摆在墙角消失。 浮莲回眸看立在石阶上的宋连宜,语气难得认真严肃:“今日便不要出去了吧。”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可是在他与赵公子之间选一个,我只能选择对不起他。”宋连宜的语气也是难得的认真严肃。 宋连宜一步步走下台阶,又行过蜿蜒曲折的小石板路,最后停在木梯下。 “待他高中,我会亲自同他退婚。”宋连宜说。 浮莲说不出话来,她这样的安排似乎很是完美。 宋连宜爬上木梯,一步又一步,往更高的地方去,浮莲觉得她的弓履像是踩在一个男人心上。 天空碧蓝如洗,不时有燕子成群飞过。 宋连宜越上越高,不多时,她便爬上了墙头。 “浮莲,你把梯子撤走吧,今天你便不要跟着我了。”宋连宜坐在墙头说完这话,将梯子往院落里一推,梯子很快倒下。 浮莲看着她,发现面前的姑娘其实并不柔弱,不仅不柔弱,反而很有主见。 也不等她有何反应,宋连宜便跳下了墙头。 杏色的衣衫翻下墙头,浮莲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几乎是在她将要动用术法的那一刻,她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从墙外传来。 “傻姑娘,你便这么跳下来了?万一摔断腿可怎么办?” 语调满含戏谑。 不是那赵卿雪又是谁。 “诶!赵公子,久等不至,您原来是在这里呀!” 浮莲又听见了宋平东的声音。 “失礼了,这是小女连宜,平素贪玩,没想到竟养成今日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居然敢翻墙头,容我好好罚她!” “小生为宋小姐求个情,千万别罚。”赵卿雪道。 “既然赵公子开了口,我自是就此作罢,只是……只是……?”宋平东有些迟疑。 赵卿雪接过话茬:“只是如何?” “只是赵公子可否放下我家小女。”宋平东道。 “小姐轻若飞燕,小生一直抱着竟没有察觉,实在是唐突了。” …… 原来赵卿雪竟是宋平东沐浴焚香了再去迎接的贵客,他便是当朝宰相的独子。 他还是一袭白衣,手摇红扇,看向宋连宜的目光依旧缱绻多情。 宋平东明眼人,当晚便留了赵卿雪在府里赏月。 宴会办在中庭,宋家一众人等陪着赵卿雪把酒言欢。 浮莲坐在房顶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此时消息再不济也该是传到蔡棠那破院子里了的,可是浮莲蹙眉望过去,蔡棠的院子还亮着一豆光。 浮莲三两个跟头便翻到蔡棠的屋顶。 这里远离了喧闹,只是偶然听见两句诗文。 浮莲听着虫鸣和诗文昏昏欲睡,突然听见木门打开的声音。 明安抱着两个地瓜仔出门,捡了墙角堆着的柴禾烧了,又把两个地瓜仔丢了进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拣出火堆里的地瓜仔,又推门进去蔡棠的房间了。 “公子,吃地瓜咯!”明安道。 “你吃吧,我不饿。”蔡棠的声音传来。 “说什么傻话,怎么会不饿呢,今天宋大人招待宾客,一天都没给我们送吃食来,你一天都没吃,怎么会不饿呢……” “明安,我真的不饿,你吃吧,我再看一会儿书。”蔡棠的话语淡淡的。 明安拗不过自家公子,一手揣着一个烧地瓜便出来了。 月色迷蒙,数墙之隔,有丝竹喑哑,数墙之外,蔡棠的日子却是不好过。 浮莲看着月色下坐在台阶下的明安,摘了树上一个拇指大小的果子掷过去。 明安起身四处张望,瞧了许久终于看到屋顶上的浮莲。 浮莲乘风而下,摸出怀里刚从宴会上顺出来的烧鹅。 明安看着她振开两臂,自屋顶飘然落下,一双眼都瞪圆了。又见着她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拆开纸包,露出里面的烧鹅来,一双瞪圆了的眼眨巴了两下,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浮莲姑娘,这是?”明安指着那烧鹅道。 浮莲扫了眼自己手里的烧鹅,又瞅了眼他手里揣着的烧鹅,笑道:“可比你的好一些吧。” “那自然是。”明安连连点头。 浮莲将油纸包重新扎好,塞到明安怀里,“就说是宋小姐送来的。” 明安连忙点头:“明白的!明白的!” 言毕,浮莲示意他可以进去了,明安三步一回头,眼里隐约竟有泪。 浮莲又翻上了屋顶,寻思这蔡棠和明安平日里是过的有多惨啊! 吃不好,加餐全靠烤地瓜仔。 不受宋老爷待见,想见宋小姐艰难。 现在宋小姐更是移情别恋。 现在唯一一点信念大概就是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吧! 当一个凡人真累。 第26章 :宋府悔婚 宋平东十分青睐赵卿雪,有意将宋连宜许配给他。 可眼下,须得找蔡棠要回宋连宜的生辰贴。 宋平东夜深时捡了一些金银细软去找蔡棠,两人不知在房里说了一些什么,宋平东出来的时候脸色特别难看。 后半夜,蔡棠带着书童明安离开了宋府。 浮莲大清早听到这些时,一点也不惊讶。 倒是宋连宜慌了,简单洗漱之后便去宋平东书房门口堵着了。 “阿爹,您怎么可以赶走蔡棠呢?科考在即,您将他赶走,他住哪里呀!”宋连宜一向乖巧,此时却是对父亲生起气来。 宋平东在气头上,道:“若不是念着蔡兄,我才不稀得理他。” “阿爹您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呀?”宋连宜又问。 宋平东不答反问:“女儿我问你,你是不是也看上了赵公子?” 一个“也”字,一切便无须明说。 “我想要蔡棠还回你的生辰贴,可是他非但不还,还说我是背信弃义之徒,我岂能容这种白眼狼!”宋平东气哼哼道。 “那您也不该在这种时候去同他说这事啊,万一影响他科考怎么办。”宋连宜道。 “女儿你就是太善良了,人家赵公子出身高贵,父亲乃是当朝宰相,他既然对你有情,你便要把握住这机会,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们若是情浓之时不能成,往后便更是难成了。”宋平东道。 宋连宜一愣,觉得面前的父亲有些陌生。 往日里父亲将她奉为掌中明珠,这一刻,却像是把她当做结交权贵的赠物。 “女儿,我这都是为你好,谁让你喜欢的是赵卿雪呢。”宋平东连忙宽慰宋连宜。 宋连宜心中升起的那股子酸涩这才被压了下去。 …… 秋闱在即,京中客栈早已被赶考的学子租下,蔡棠只能带着明安去住城隍庙。 浮莲曾借着出门买花钿的由头去瞧过一回,悄悄塞给明安些许金银。 秋闱之后,蔡棠来过宋府一趟,还没见到宋连宜便被宋平东赶了出去。 “他以为他中了解元就能如何,我宋家的女儿往后是要做赵夫人的。” 没几日,城隍庙便走了水,蔡棠是彻底没有地方住了。 浮莲用之前卖给赵卿雪琉璃八宝花灯的钱在城南买了一处小宅子,然后又一番运作,租给了明安,这期间,浮莲没有露面。 蔡棠住进小宅子那日却让明安给浮莲送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来。 浮莲估摸着,蔡棠该是想要她将那匕首转送给宋连宜吧。 毕竟蔡棠从来不知道她在背后为他做的事,何况,她每次做什么都是打着宋连宜的名义去做的。 回头,浮莲就把匕首给了宋连宜。 宋连宜握着那把匕首,久久无言。 到夜幕降临之时,宋连宜将匕首放在了枕下。 浮莲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想去猜,自己推门出去了。 次日,赵卿雪登门拜访。 与之一起进入宋府的,还有好几箱珍宝。 赵卿雪这一回是来提亲的。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宋平东告知赵卿雪:“小女年岁尚小之时许过人家,只是那是旧朝的事了,本来该是不作数的,可是对方家道中落,白乞无赖地认准了这桩婚事,不肯退婚。” 赵卿雪并不生气,眉梢还是挂着笑:“我自会让他退婚。” …… 赵卿雪往宋府走动愈加频繁,宋连宜脸上也每日都洋溢着笑容。 浮莲面上平淡,心里头却有些焦灼。 蔡棠此时没住在宋府,宋连宜因为日日有赵卿雪陪伴,不再去想自己还有一桩婚约。 浮莲有时候给宋连宜递一些小物件,都说是蔡棠送的。 宋连宜起初还会有些迷茫,眼神有些不忍,时间久了,再收到那些小物件,看也不看,尽数收到小匣子里,最后落锁。 浮莲知道她是铁了心要跟赵卿雪的。 怎么办呢,她觉得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实在没什么好法子了。 人间无趣,她不想每日都看着这几人的情感纠葛,决定回天上去。 原本下凡是来助扶棠的,可是她没有操控人心的本事,只得灰溜溜回去了。 临着回去那一天,浮莲去见了蔡棠。 那天除夕,万家灯火辉煌,烟火味里夹杂着各种香味。 浮莲到的时候,蔡棠在灯下温书,书童明安在打扫院里的残雪。 她响指一打,臂弯里便多了一个食盒。 明安与浮莲来来往往那么多次,已经很熟了,看见浮莲很是开心。 浮莲将食盒递给他,歪头问他:“你家公子还在温书啊。” 明安引着浮莲往屋里去,边走边说:“是啊,三月就春闱了,眼下就剩三个月了,公子每天就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温书呢。” “哦,还挺努力。”浮莲应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刻薄,便又加了一句,“一定会取得好成绩,来日加官进爵不是梦啊!” “那是!我家公子最厉害了!”明安说起自家公子满脸自豪。 明安引着浮莲进门,蔡棠察觉到了,放下书望过来,拱手行了一礼:“浮莲姑娘。” 浮莲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又让明安将食盒打开,说:“小姐今晚在家出不来,让我送些点心来。” “浮莲姑娘,你不必再骗我了。”蔡棠起身坐到桌边,神色平淡。 浮莲心里顿时一个嘎噔,难道蔡棠已经知道了…… “我已经知道了,赵卿雪赵公子来见过我了,连宜与他才是两情相悦的。”蔡棠接着说。 浮莲眨了眨眼,觉得面前的男人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已经将连宜的生辰贴送还,往后便与她桥归桥路归路了。” 浮莲没想到他就这样放手了,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面前的这个人,除了有跟扶棠一模一样的容貌,除此之外,品行,做事风格完全判若两人。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浮莲问他。 “科考入仕,为百姓谋得一片青天。”蔡棠说出那个无数读书人的目标。 “呵——”浮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敛了笑,她拍拍蔡棠的肩,“小伙子有志气,我看好你!” 蔡棠侧目看落在自己的肩头的那双手,表情有些恍惚。 浮莲活了快两千年了,察颜观色的本领自认一流,立马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八成是觉得男女有别,她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有辱斯文。浮莲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将手收回来,挑了一颗点心吃。 “浮莲姑娘除夕不与家人过吗?”蔡棠问她。 浮莲摇头:“无父无母。” “抱歉。”蔡棠颔首道歉。 浮莲轻笑道:“又不是你害得我没了父母,你为什么要说抱歉?” “……” 浮莲看着他不苟言笑的样子,越发觉得有趣,忍不住便说:“我发现你这人呆呆的,心地却是善良。” 蔡棠蓦地抬头,触到浮莲戏谑的眸子又敛了眸,不说话了。 “我曾经有个相识的,跟你长得很像,可是他与你完全不像,他惯会气我,从来不会说抱歉。”浮莲笑了笑,又挑了一块点心放在指尖把玩,“你还挺好的,有缘以后再见了。” 再见大抵是你飞升之后吧,到时候,你就又是那个讨人嫌、不会说抱歉的扶棠仙君了。 浮莲看着他,看了他许久。 蔡棠不解她为何那般看着自己,只觉得她像是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有些被冒犯了。 蔡棠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浮莲姑娘。” 浮莲回过神来,颔首,脸色难得有些慌乱,“抱歉。” “无……无妨。” 后来浮莲又淡淡喝了杯茶才起身告别。 当夜,浮莲独自一人在城中转了转,最后选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做法。 金色的光圈出现,浮莲抬步走进去。 …… 浮莲往南飞了许久,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南天门。 她下界的次数其实算多了,断不可能迷路找不到回九重天的路的,唯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南天门关闭了。 浮莲停在一朵云头上面,传音给红线天。 不消多时便有回音:浮莲仙子,天界大门已关,须得三十年之后才能打开。 给她回音的是一个幼童的声音。 得,她回不了酿酿馆了。 …… 浮莲被逼无奈,只能逗留在人间。 也并不是只能逗留在人间,实在是天条严苛,妖界、魔界、鬼界她一个小散仙没有公干去了大概会被剥皮拆骨。 一来一回,人间居然已经过了一年多。 浮莲再次见到蔡棠的时候,正是宋连宜出嫁那日。 蔡棠在人群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手持拄杖,一手捧着个破碗。 浮莲就站在他旁边,起初没认出他来,直到新娘的喜轿抬过,他突然洒出一把丹桂,浮莲被惊到了,侧目望过去才认出他来。 四目相对,浮莲还是那个面目冷清的姑娘,蔡棠却不是那个立如修竹的书生。 “发生了什么?”浮莲大感诧异。 此时的蔡棠不应该入朝为仕了吗,为什么会是这般落魄模样? 蔡棠不答,转身拄着拄杖便走。 浮莲万万没想到她就是飞趟南天门的功夫蔡棠就混成这个样子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她连忙跟了上去。 第27章 :落魄公子 蔡棠参加春闱,落榜。 书童明安不可置信,要监考司给一个说法,结果被以挑衅为由抓进牢里,出来时,残了一只手。 虎落平阳被犬欺,蔡棠在街上与宋平东相遇,被宋平东讥讽了一番。 不泄气的蔡棠第二年又参与了春闱,拔得头筹,过两日,却又被指贿赂考官,调换他人试卷。 这事情在合阳闹得风风雨雨,被读书人耻笑。 这件事的后续便是官家捉了他,将他在牢中关了半年,每日都有学士来考问他,半年之后,官家又以他确实有些才学将他放了。 并未替他翻案。 他在合阳落得一个人人皆可以讥讽两句的下场。 他被放出来之后才知道,书童明安被人欺负得跛了腿,之后消失在了合阳。自己租住的那个那小院子据说是被租给了旁人,他身无分文,平日里他缩在城隍庙,吃一些枯草树皮,喝一些雨水或者河水度日。 …… 蔡棠拄着拄杖,最后进到城隍庙里,在草席上坐下。 浮莲在他对面坐下,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语,最后崩溃了,冷着眼看她。 那眼神饱含对世人的怨恨以及深深的愤怒。 浮莲经不住那样的眼神,身子不自觉往后瑟缩了一下。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蔡棠看着她,面目狰狞。 浮莲不知道要怎么答,他看着他面目疯狂,看着他的手拍在地上,没好完全的血痂裂开,又绽开一地血花。 活了两千年的浮莲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模样,取笑他的心思全然没有,唯余心底酸涩一片。 怨她。 怨她! 怨她啊! 浮莲握住他流血的手,沉默了很久,迎上蔡棠的目光,道:“对不起,我会帮你得到你应得的一切。” 蔡棠怔住。 浮莲说到做到,从城隍庙离开之后,回到自己曾经买的那幢宅子里。 如今住着的那户人家瞧见浮莲进到宅子里,本想将她赶走,不料浮莲从袖中翻出地契来。 “我不过是两年没有回来,什么时候我家成了难民所,由得旁人居住了?你们还不离开,是等着见官吗!” “这是赵公子赏我们的宅子,等我们去找赵公子。”那户当家的说完就跑了。 浮莲本想看看是谁霸占房产霸占到她头上了的,在宅子里等了三日,没等来说理的。 蔡棠从城隍庙又回到了自己曾经租住的宅子里,这才知道原先就是浮莲将宅子租给他的,一时之间,又怔了。 浮莲不想解释,又出门了。 再次回来时,带了二位郎中。 这二位郎中,一男一女,皆是好样貌。 女郎中模样娇俏,一双大眼眨巴,颇有些不谙世事的味道。 男郎中长身玉立,眼神清明,面目和善,气质若空谷幽兰。 “浮莲姐姐,这便是我们今日要看的病人?”女郎中回头看浮莲。 浮莲将这两个精怪找过来可累坏了,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才说:“嗯,你们看看,随便治一治吧,他往后是要读书写字的,手不能落病根,对了,他以后还要入仕的,上朝什么的跛着腿也不太好看,腿也不能有问题,其余的毛病就随便看看就行了。” 女郎中听浮莲这么说,点点头:“放心吧,交给我就好了,都需要沐寒哥哥出手的!” 男郎中听她那般说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笑道:“小锦绣最厉害。”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全然没有理会残疾人蔡棠。 等两位郎中准备来给蔡棠检查身体的时候,全程沉默的蔡棠发言了:“我不需要。” 浮莲正喝着水,被他这一句话给呛住了,皱着眉头道:“蔡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需要。”蔡棠看过来。 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皆是牢狱之中所受之苦。他瘦骨嶙峋,肩头尚在发抖,可是眼神却是执拗。 “你再说一遍!”浮莲将茶杯放下,看着他的眼微微眯起。 “我不做青天,我放弃了,就由着我死成一滩烂泥可以吗。”蔡棠说。 浮莲看着他,好气啊,气得伸手捏住瓷杯。 瓷杯在她掌心化为靡粉,蔡棠看得心惊,可是依旧不为所动。 浮莲将掌中粉末抛开,她站起来,走到蔡棠面前,伸手提着他的衣领。 “我都已经想办法弥补了,我都已经很努力了,你为什么要放弃?”浮莲迫使他的眼睛看着自己,“是,我知道你很难,可是我不是还在么!你听着,但凡我在,你就不能放弃!” 蔡棠看着面前这个偏执的姑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睛,冷静了下来。 他就此成为一滩烂泥他甘心吗? 他不甘心! 他背负父母亲的期盼,他求学这么多年,身上还有自己的理想,现在,还有面前的姑娘…… 浮莲撒开手,他重新坐回凳子上。 “治,治不好我挪了你们老窝,气死我了!”浮莲对着两位郎中说完这话便扬长而去。 风吹锦绣与沐寒君子面面相觑,最后打定主意,一同望向蔡棠:“对不住了蔡兄,我们必须把你医好。” 浮莲与蔡棠不再说话了,两人陷入了冷战。 蔡棠的身体一日日好起来,风吹锦绣与浮莲聊天时问她为什么对他特别,浮莲说:“这是我欠他的。” “我看见蔡公子,总觉得有些眼熟。”风吹锦绣道。 浮莲应了一声。 “可是我也记不太清了,从祭司府离开之后,我与沐寒哥哥走南闯北见过太多人,可能是在那途中见过的也说不定。”风吹锦绣又道。 浮莲又敷衍似地应了一声。 风吹锦绣见她没有聊天的兴致,又怕自己哪句话引得她像吼蔡棠那般吼自己,便先告辞了。 独剩浮莲一个人坐在屋顶。 九月的天空总是染着一丝微黄,鸟儿成群飞过时,浮莲总是能想到还在天上的时候。 她总是坐在酿酿馆的屋顶上,看着一排排红色小鸟从眼前飞过,然后扶棠踏破虚空而来。 扶棠总是一袭红衣,悬浮在她跟前时,衣袂飘飘,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老板娘,今日可有好酒?” 浮莲反手掷出一坛酒,“给钱。” 扶棠稳稳接过酒,笑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呐,老板娘该将这些俗物抛开才是。” 浮莲翻了一个白眼,道:“不给钱别想喝我的酒。” 话毕,一道蓝光往扶棠手里的酒坛飞去。 “别啊!”扶棠轻笑着避开那道蓝光,再伸手时掌心便多了一根木簪,“千年沉木簪,换你一坛酒,老板娘你不亏。” 是那般恣意风流的仙君啊,如今却志气全无。 浮莲敛眸,扶额叹息:“浮莲啊浮莲,你是造了什么孽!” 又半月,也不知道蔡棠是想到了什么,踩着梯子上到了屋顶上。 浮莲看着他,挑了挑眉。 “你助我,你想要得到什么?”蔡棠问她。 浮莲眸光一亮,猜想他该是想通了。 浮莲将早准备好的说辞一字不差背出:“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是可造之材,往后必定成龙,我只希望你仕途平顺之后不要忘了我。大宣朝自古没有女子入朝为仕的先例,可我自认谋略才华不输男儿,我希望等你权倾一时之后,开辟女官制。” 蔡棠看着她放光的眼睛,信了。 “你将全部的希望压在我的身上?”蔡棠道。 浮莲点头:“虽然说聪明人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可是我精力有限,一根筋,只认准了你。” 蔡棠点头,算是应了这桩合作。 那之后,蔡棠捧起了书。 浮莲大有一种叛逆期的儿子终于懂事了的感受,当晚给风吹锦绣和沐寒君子各一颗仙丹。 风吹锦绣感激涕零,生怕浮莲反悔,当场就把仙丹吞了下去。 当年腊月,浮莲去逛庙会,正像个寻常小姑娘在庙会上逛吃逛吃的时候,遇上了宋连宜。 宋连宜已经嫁作人妇,身边陪着丫鬟,看见浮莲有些惊喜。 “浮莲姐姐!浮莲姐姐!”宋连宜唤道。 浮莲走过去,发觉这个姑娘出落地越发美丽动人了。 “两年不见,浮莲姐姐你还好吗?”宋连宜问。 浮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含糊点头:“还行。” 正说着,蔡棠买好了糕点寻了过来。 再见昔日未婚妻,蔡棠神色平静只是微微颔首问好:“赵小夫人。” 浮莲如往常一般从蔡棠手里接过一块糕点,正往唇边送,忽见到宋连宜表情出现诧异,于是停下动作,歪头看宋连宜。 宋连宜大抵也是觉得自己失态了,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才开口:“原来蔡公子现在是与浮莲姐姐一道的,几时能喝到二位的喜酒啊。” 浮莲扑哧一笑,道:“你想多了,我不过是今日要买的东西有些多,拖他出来帮我拎些的。” 她越解释,越有些意思了。 “浮莲姐姐聪明冷静,蔡公子才高八斗,两人很是般配的。”宋连宜道。 浮莲听了这话只觉得尴尬,她默默翻了一个白眼,然后道:“都说是郎才女貌,当年宋小姐与蔡棠才是般配的,可是再般配也不过是旁人眼中的般配,感情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浮莲姐姐说的是。”宋连宜低下头,似乎有些窘迫。 蔡棠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碰了碰浮莲的衣袖,“今日要买的东西还有很多,我们赶紧去买吧。” 浮莲也觉得无趣,将手里的糕点往嘴里一送,转身便快步走开了。 她倒也不是成心想要刺一刺宋连宜的,实在是,这小妮子乱点什么鸳鸯谱! 第28章 :再拔头筹 第二年,春闱。 这是蔡棠第三次参加春闱。 蔡棠收拾行李,此次,他将在考场里住五日。 出门那天,蔡棠在门口碰见一个熟人。 “怎么,考了两次还没放弃,还是做着科考的梦呢!” 说话的是骑在马上的一位雪衣公子,赵卿雪。 还是二月天,赵卿雪肩上披了轻裘,手里却依旧摆弄着那把洒金红扇,望着蔡棠的目光满是蔑视。 “不过你再考一次也是一样的,这一次呢,你会被你同室的考生换了答卷,然后,你名落孙山。”赵卿雪说出蔡棠的结局。 蔡棠蓦地抬头,这才明白,之前在背后害他的便是面前这个骑在马上的男人。 “为什么?”蔡棠不明白他竟然恨自己这么之深。 “为什么?”赵卿雪笑起来,眼尾的红此时看上去分外妖冶,“自然是我看你不顺眼。” “与你多说无益,反正你永远没有入朝为仕的可能,你永远只能是我脚下的一滩烂泥。”赵卿雪打马离去,笑声刺耳。 蔡棠怔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努力还有没有用。 他是否斗得过权倾朝野的丞相,是否斗得过人心…… “你去吧,我还在呢。”浮莲站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院子,推向了考场。 他突然就有了勇气,觉得自己手上有了一把利剑,可以破开一切魑魅魍魉。 …… 当天,浮莲送走蔡棠,追上赵卿雪,把赵卿雪一顿好揍。 赵卿雪抱着浮莲的腿哭得可怜:“老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还在天上的时候,就是他惹得我家主人茶不思饭不想的,害得我家主人多次忘了给我喂食,我挨了多少饿啊,我此次下凡,不过是戏弄他一下而已,你就饶了我吧!” 浮莲冷眼看他:“你别跟我嚎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你就是来打击报复他的,巴不得他永远回不了九重天,这样你家嫦娥姐姐永远不看他,眼里只有你。” 赵卿雪站起来,脸上泪痕全数消失,“我记得在天上的时候,你是最不想看见他的,怎么,我们同气连枝?” 浮莲冷笑了一声,一个爆栗赏下:“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这么小心眼?你不喜欢他,跟他正面交锋啊,背后耍阴招算什么大丈夫。” “我要是正面刚得过他,我用的着在他历劫的时候下来嘛!哎呀老板娘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赵卿雪讨好道。 “那宋连宜呢?”浮莲又问。 “宋连宜?”赵卿雪眨了眨眼,“我起初只是想要抢走扶棠所有拥有的,所以……” 浮莲将赵卿雪又是一顿好揍。 广寒宫主人嫦娥思慕小棠殿扶棠仙君,这在九重天不是什么秘密。 嫦娥养着两只兔子,一只唤作敛雪,一只唤作卿雪。 一神两兔相伴数千年,情谊深厚。 嫦娥常常因为思慕扶棠的缘故,忘记给两只兔子喂食。 卿雪被饿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便恨上了扶棠。 这次扶棠下凡历劫,嫦娥不能忍九重天没有扶棠,索性闭关修炼。卿雪得此机会,下凡来报仇。 卿雪附身在丞相之子赵卿雪身上,借用身份之便,将蔡棠为难得够呛。 赵卿雪被浮莲揍了一顿之后老实安分了,这次春闱没有从中作梗。 张榜那天,浮莲跟着蔡棠去看榜。 蔡棠走在前头,浮莲跟在后面,边走边吃冯锦记家新出的蜜饯。 蜜饯原材料是李干,外面裹着泡了一整个冬天的糖霜,此时吃起来甜滋滋的,只是咬开果肉的那一刻有丝丝酸意冒出,不过也只是吸气间,酸果肉与糖霜混合在一起,酸酸甜甜,吃了一个便想吃第二个。 浮莲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正细细品尝,前面的蔡棠脚步一顿,她没注意,一下子便撞了上去。 “干嘛呀……”浮莲嘴里含糊不清。 蔡棠没吱声,浮莲便皱着眉头不耐烦抬眼望去。 只见蔡棠跟前站着宋平东。 宋平东如今跟丞相府结了亲,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站在蔡棠面前,蔡棠须得俯首作揖。 蔡棠看着宋平东,看了许久才拱手作揖。 “你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运气,又得第一。”宋平东道。 浮莲转身往嘴里塞蜜饯,背着宋平东翻白眼,腹诽道:明摆着蔡棠的才华冠绝合阳,这头一名还须你来通报? 蔡棠不语,只是又拱了拱手,示意自己先行一步,礼毕,顺手便扯了浮莲的袖子。 浮莲被蔡棠拖着离开,手里的蜜饯撒了七八颗。 浮莲大感可惜,决定将这笔账算到蔡棠头上,她啧啧道:“呐,蜜饯撒了,你赔。” “等我发达了,给你买一屋子的蜜饯,让你吃到牙齿烂光光。”蔡棠说。 浮莲皱眉,转眼却是笑了:“诶蔡棠啊,我平素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还有这坏心眼啊,你居然想我牙齿烂光光……” 那么一瞬,蔡棠是扶棠。 扶棠就是一肚子坏水的,惯会戏弄旁人,浮莲在九重天上不知道被他算计了多少回。 “我想等到你老了……牙齿可不就烂光光了。”蔡棠低沉的声音响起。 浮莲一怔,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挤压着,然后爆开,轰隆一瞬,她感觉自己脸上有些热。 本能的,她想反驳自己不会老,牙齿也不可能烂光光,可是在那一瞬,她跟在蔡棠身后,嘴角勾起:“那我可就讹上你那一屋子蜜饯了。” …… 如宋平东所言,蔡棠又一次拔得头筹。 连考三年,这是他第二次拔得头筹。 当蔡棠这两个字再一次出现在红榜上,大宣学子以及权贵圈都震惊了。 蔡棠算是沉冤得雪,自证了清白。 之后一月,蔡棠更是勤奋读书。 浮莲便在后院和风吹锦绣,沐寒君子凑了一桌马吊。 浮莲大杀八方,赢得风吹锦绣哭鼻子,“仙姑,你就放放水好不啦,我已经输得只剩什么都没有了。” 沐寒君子将仅剩的一些碎银子拨到风吹锦绣面前,安慰她:“来,再给你一些。” 风吹锦绣立马喜笑颜开:“谢谢沐寒哥哥!” 浮莲才不搭理,又一局走下来,将兄妹二妖的银钱全数拨到自己面前,笑道:“庄家通吃啊。” 风吹锦绣沮丧极了,趴在桌上:“仙姑,你们神仙不都是情趣高雅的么,怎么还玩这些啊,而且你还玩得这么好。” 浮莲红唇抿成一条直线,得意又不失礼貌地一笑:“待你修成正果,你便知道天上那些神仙每日在做些什么,切忌想当然。” 反正浮莲平时比较熟的那些神仙,都不怎么正经。 月浓在红线天跟人打赌,为了赢,可以坏人姻缘。 扶棠朝三暮四,撩得各宫各殿的仙娥晕头转向。 焦如清每天抱着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一直王八摆弄,可是那王八愣是一动不动。 …… 唯一符合寻常老百姓对神仙幻想的,大概是自己的仙侍阿琼吧,样貌可怜,虽然话不多,可是心地善良,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也还是有的,这丫头执念太深,扶棠下界历劫,她不管自己主子,也跟着跳了下去。 没思及于此,浮莲便觉得自己心梗。 在阿琼眼中,难道扶棠比自己还要重要吗! 这次将阿琼带回去了,她一定要好好给这丫头掰扯掰扯,什么叫妖颜祸水,什么叫修行正途! 风吹锦绣掰着自己的指头数:“今年是我有灵识的第一百三十二年,以我们花妖五百年修行历劫来算,我还要修行三百六十八年才有可能羽化成仙,三百六十八年啊,好漫长啊!” “三百多年,眨眼就过去了。”浮莲道。 想她在天上时,百年不过弹指一瞬。 “嗯嗯,那仙姑在天上等我,等我成仙了,我要与你一起去参加蟠桃盛会。”风吹锦绣道。 浮莲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羽化成仙伴随着洗髓,在她脚踏进南天门的那一瞬,过往一切将从她的身体里剥离。 她不会记得所有人。 就像揽阕,当他飞升成为司法真君,他不会记得跟自己有过十世纠缠的封神秀,也不会记得凡尘中自己舍命也要护住的淇国百姓。 想要得到无上的尊荣,想要受万世朝拜,就必须割舍一些东西。 这一点,从来公平。 蔡棠殿试那一日,浮莲在自己房顶上喝茶,从朝阳到暮云,心情无比平静。 她只是在等一个人。 依托于她的法术,茶一直是温的。 等到夕阳藏于半山腰,淡金色的光芒为远处山林镶边,蔡棠才骑马归来。 锦袍加身,绸花在胸,衬得他白皙的肤色似雪。 他在马上微微抬首,瞧见浮莲从屋顶上坐直身子,遥遥地,敬了自己一杯茶,他笑着翻身下马,道:“我回来了。” 浮莲眉梢一挑,“我知道。” “你就不怕我不回来?”蔡棠扯下自己胸前的绸花,向浮莲走近。 浮莲随手将茶杯搁在屋脊之上,振开双臂,使自己平衡下落。 站定脚步,浮莲环胸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道:“你饱读圣贤书,绝不会背信弃义,我们有合作,你不会不回来。” 蔡棠不说话,只是淡淡笑着。 浮莲又围着他转了一圈,末了掰了掰自己的拳头,骨节嘎嘎作响,她看见蔡棠眉梢微挑,得意笑笑,道:“再说了,我的拳头这么硬,我不怕你不回来。” 蔡棠还是不说话,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盒。 小盒木制,酱色,上书三个字:冯锦记。 浮莲接过,打开,便见着一颗颗鹅黄色的果脯躺在盒子里。 “这一盒,先表一表我的诚意。”蔡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凡尘经历过的磨难会忘掉,那些温暖也会忘掉吧。 but,扶棠不会忘滴~他是一个bug 第29章 :壶收卿雪 自从蔡棠成为大宣国君钦点的状元郎开始,浮莲就很少看见蔡棠了。 蔡棠忙于修书。 头两年,蔡棠住在翰林院,浮莲闲得无聊,在凡间又开了一家酒馆。 酒馆还是唤作酿酿馆。 来往的客人里头,卿雪是熟客。 因为南天门关闭,他也没法子回去,只好依附在赵家公子身上,等待南天门开启的那一刻。 可是卿雪到底不是赵卿雪,赵卿雪的身子一直被占据着,自己的那点意识被挤压得没剩多少了,身体每况愈下。 又一次,卿雪来酿酿馆打发时间,浮莲将他拖到结界里揪着耳朵训话。 “你好歹一个仙宠,你能不能给自己积点德,赵卿雪他本来可以活到六十岁的,可因为你一直占着他的身体,他估计活不了三年。” 卿雪挣扎着想要将自己的耳朵从浮莲手里解救出来,拼命地扭,一边扭一边讨饶:“我也不想啊,可是这不是南天门还没开么,我又回不去,只能依托在他身上啊。” “你就不能化为本体?”浮莲道。 卿雪连连摇头:“不行,人间太危险了,我上午化为原形,下午就被当下酒菜了。” 浮莲瞪他,“听你的口气,你是铁了心要赵卿雪给你陪葬了?” 卿雪趁此机会救下自己的耳朵,跳开两步远:“你若是能够保障我的安全,我化为原形也是无妨啊,可是你的法术在凡间也有限制,你不过就是能够唬住一般普通人,遇上个有些修为的精怪,你也只有被练成丹药的份儿,你连自己都护不住。” 浮莲被他戳中心窝,但是又不愿承认,便说:“那是之前,这一次下凡我做了充分的准备,我的法力并没有被天幕消减多少,杀个凶兽是没有问题的。” “老板娘,你其实不会撒谎的,你看你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不定,明显是唬我的。 ”卿雪又道。 浮莲这回怒了:“那你便要赵卿雪死?你主人知道了不会饶你。” “我知晓我主人饶不了我,可我也得活着见到我主人才行啊。”卿雪回答。 浮莲被噎住。 她说服不了卿雪。 事已至此,她只能拿出自己的无量酒葫芦了。 浮莲莲花指结了两个印,一个白色的酒葫芦凭空出现。 “那你便在我的酒葫芦里睡上三十年。”浮莲将葫芦口对准卿雪。 卿雪本想挣扎,可是那无量酒葫芦是神物,他还没来得及反抗,元神便被吸入酒葫芦中。 卿雪被吸入无量酒葫芦之中,赵卿雪便晕了过去。 许久,赵卿雪悠悠醒来。 他似乎是做了一场大梦,这场梦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他看着在倚在柜台上的浮莲,道:“这是哪儿?” 浮莲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寻思着卿雪已经从他的身体里出来了,也没什么事了,便回答道:“酿酿馆。” “酿酿馆……从未听说过合阳有这样一家酒馆呢。”赵卿雪喃喃道。 只是一瞬,浮莲便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她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细节。 赵卿雪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年之前。 赵卿雪扶着桌子站起来,抬眼环顾了两圈,正巧丞相府的家丁寻来,他便跟着家丁回去了。 浮莲觉得不妙,将无量酒葫芦中的卿雪又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后来,便听说赵卿雪大病了一场,丢了部分记忆,与夫人关系不和,养了外室。 再后来,浮莲便见到了宋连宜。 那日宋连宜由丫鬟陪着上街,昔日里春风满面的姑娘脸上也有了哀愁。 宋连宜看见浮莲的酒馆,不顾丫鬟们的劝阻,径直走了进来。 “浮莲姐姐,给我一壶酒。”宋连宜道。 来的都是客,浮莲点头,端了一壶橘子酒过去。 “浮莲姐姐,陪我聊聊天吧。”宋连宜又道。 浮莲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转身在宋连宜对面坐下。 说是聊天,可是宋连宜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一口接着一口抿,也不出声。一杯酒抿尽了,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还是不出声,等到第二杯抿尽了,一滴眼泪砸进酒杯里。 “我从来没想过,我夫君醒来会变成另一个人。”宋连宜说。 纵使是神仙浮莲,她第一次见赵卿雪,也没想过赵卿雪身上有卿雪啊。 “或许浮莲姐姐你一直劝我是对的,我该履行承诺,嫁给蔡棠。”宋连宜又道。 可你当初踩上那架木梯,翻墙去会旁人也是决绝的,浮莲看着她。 浮莲为了拨乱反正,从中下了多少力气,甚至来到宋连宜的身体做护卫,可是一样没能够令她回心转意。现在说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宋连宜若是想要披着赵卿雪皮的卿雪,三年之后将承受丧夫之痛,她将卿雪收进无量酒葫芦,只不过是把这种疼痛提前了罢了。 “浮莲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啊……”宋连宜哀伤不已,再一次为自己倒酒,开始口齿不清诉说自己的委屈。 她在丞相府过着怎样的日子,浮莲再清楚不过。 宋平东虽然在朝代更换之时谋得小富贵,可是到底没什么大的实权,宋连宜嫁进丞相府,不知道是高攀了多少。 新婚那日,合阳城中有多少人羡艳新娘子好福气,可是丞相府内,高门大户的排挤又有多少人能承受呢? 丞相一房夫人两房小妾,赵卿雪虽是嫡出,可是上头还有厉害的兄长,他在几个兄弟之中并不算打眼的。赵卿雪娶了她,无百利而害处良多,他不可能时时能守住她不受欺负。 还是那句话,高门大户里的排挤没多少人能忍得下去。 在丞相府,宋连宜便没有真心笑过。 后来赵卿雪一觉醒来,将两人之间的重重忘得一干二净。赵卿雪不相信自己娶了一个性情算得上温柔的姑娘回家。 他更偏爱芳翠楼的姑娘。 坊间传言,赵卿雪当年为了宋家姑娘浪子回头,一时之间引为佳话,可耐不住日子磨啊磨,浪子终归是浪子,会停留,但不会永远停留。 赵卿雪养外室,鲜少回家,独留宋连宜在房中枯坐,一坐便是一夜。 这一切怨谁? 怨卿雪太会撩拨姑娘? 怨蔡棠没本事守住自己的未婚妻? 怨浮莲将花灯给了卿雪? 还是怨宋连宜自己想要追求真爱? 谁也怨不得,阴差阳错才走到今日。 “要是过不下去便和离吧。”浮莲说。 “你大胆,你安的什么心!”丫鬟率先开口。 浮莲朝说话的那个丫鬟望过去,不屑一笑:“你若是你家夫人,你还会说我大胆?” 那丫鬟噤了声,只鼓着眼睛瞪浮莲。 浮莲目光复落到宋连宜面上,道:“人活一生,不过匆匆百年,想来,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 “我不会和离的。”宋连宜摇头否决,“为了我阿爹,我不会和离的。” 是了,人类不同于神仙。 神仙孑然一身无牵无绊,人类总是拖家带口有各种各样的身不由己。 浮莲不好再说什么,目送宋连宜离去。 蔡棠告了假,来酿酿馆寻浮莲,恰巧碰见宋连宜与浮莲说话,自己便一直立在酒肆外,等到宋连宜离开了,他才走进酒肆。 浮莲站在柜台里,看着他,调侃道:“你怎么打算?” 蔡棠不语,一点也不见外地拿了一壶酒坐到窗边,背对着浮莲自斟自酌。 浮莲瞧着他的背影,猜想他心里头应该还是挂念着宋连宜的,并且此刻背对着自己,是不想她去搭茬的。 浮莲点头,行,我还不屑地去搭理你呢。 当天酒肆打烊,浮莲歇业回去,蔡棠已经喝醉,跟在她后面步履蹒跚。 浮莲本不屑搭理他,可是他看起来确实可怜,她噘着嘴便折了回去,将他搀着往前走。 “你不能喝就别喝,你说你现在这样是折腾谁啊?”浮莲嘴里骂骂咧咧的,可是她又觉得蔡棠胃里大抵是不舒服的,因此脚步尽可能放缓慢一些。 “她过得不好啊……”蔡棠道。 浮莲白眼恨不得翻上天,“人家现在过得好不好与你有关系吗,人家现在没离开丞相府,就还是丞相府的小赵夫人。” 蔡棠被浮莲骂了一通,觉得有些委屈,红着眼看着浮莲,眼神迷离。 浮莲看着那双眼,又想到这是自己造的孽,要受着,最后妥协了,讨好道:“行吧行吧,你要是还记挂着人家,我寻着一个合适的机会,让她不做小赵夫人,做你的蔡夫人,好吧?” 蔡棠闻言便笑了,笑着拍拍她的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浮莲便算他是同意了。 当晚,蔡棠在自己房里醉得不省人事,浮莲一宿都在想让宋连宜离开丞相府的法子。 她一边想,一边觉得自己心绞痛,那种细细密密的疼,让她觉得自己的心被做成了一个针插。 她倒也清楚自己可能是有一点点贪恋蔡棠的好,可是没想到会那么疼。 但是理智又告诉她,蔡棠是天上的扶棠仙君下凡历劫的一个化身,百年之后,蔡棠便不复存在,她的那一点点喜欢,会随着蔡棠的消失也不复存在。而她为了偿还自己的罪孽,必须让蔡棠舒舒坦坦走完这一世。 宋连宜是蔡棠心里头记挂的姑娘,那她要做的,便是让宋连宜与蔡棠出入成双。 她自己心里头那一点点小杂念,本就没什么意义,割舍了其实也没什么。 第30章 :新种红豆 大宣十八年,蔡棠入仕的第五个年头。 这一年的蔡棠二十五岁,已是礼部侍郎,权贵圈的红人。 二十五岁的蔡棠还未婚配,俨然是合阳女性的梦中情郎。 这位众人眼中的梦中情郎,平时公务繁忙从不露面,只是休沐的时候会去酿酿馆喝两杯酒。 酿酿馆的主人是位相貌绝美的姑娘。 坊间传言,蔡侍郎是倾慕那老板娘才得了空便去酿酿馆。 浮莲听到那些传言之后跟蔡棠分享,蔡棠听后神色如常,从袖中取出冯锦记家的果脯,“马上就秋闱了,我要主持这次科考,会比较忙,可能有段时间不能过来了。” 浮莲不在意地摆摆手,接过蔡棠手里的木盒,从中取出一枚裹了糖霜的果子细细品尝。 蔡棠看着她吃得开心,自己唇边也挂上了笑。 浮莲早就厌倦了这凡间的吃食,可是这蜜饯果脯却是怎么也不腻。 最要命的是,蔡棠买的果脯,每一盒都好吃。 送走蔡棠之后,浮莲百无聊赖,索性歇业去找隔壁两家的婆娘打牌。 四人凑了一桌,打牌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扯一扯家长里短。 猪肉铺的陈二娘三十出头,一把刀使得是虎虎生风,丝毫不逊男人,她一边摸牌一边说:“阿莲啊,你这酒馆生意不怎么好啊。” 浮莲点头,折腾自己的牌,“还能混个温饱。” “照我看,约莫是侍郎大人公务繁忙,陪着阿莲的时间太少,阿莲才开这酒馆打发时间。”豆腐铺的孙大娘说。 浮莲嘴角抽抽,淡淡道:“我跟蔡棠清清白白。” “坊间传言,蔡侍郎向来不近女色的,独喜好到你酿酿馆喝酒,他不娶你,那为什么总去你那里喝酒?”陈五娘打出一张牌。 浮莲瞅了一眼陈五娘,将她的牌拿过来碰了,又打出一张,再才慢悠悠回答:“我跟你们说不清,反正我跟蔡棠没什么,我还要帮他张罗亲事呢。” “说到侍郎的婚事,我听说他曾经跟丞相府的那位小夫人有过婚约啊,怎么最后没成啊?”陈二娘道。 “嗐!谁不知道宋家老爷贪慕权势,巴上了丞相府,怎么还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当时啥也不是的蔡侍郎啊!”孙大娘道。 陈二娘听她这么一说便明白了,一脸嫌弃道:“可是丞相府的那个小夫人近来也不好过啊,嫁过去三年多了也没生个一儿半女的,夫妻二人怕是不和吧,这宋家老爷真是狠得下心。” “二姐,他们夫妇二人不和那早两年不就传遍合阳了么,怎么,你还不知道?”陈五娘道。 陈二娘摇头:“我还真不知道,那会儿我不是生阿光么,整天操心阿光饿了没,冷了没,哪里有心思关心旁人的事啊……话说回来,我要是那宋家闺女,我才不受那委屈,我和离!” “要是我,我也和离!”陈五娘附和道。 陈家姊妹众多,猪肉生意在大宣算是有名号的,陈家女子从来不外嫁,都是招上门女婿的,说出此话浮莲一点也不意外。 “要我看,那宋家闺女就算想和离,可是你们想一想,她嫁的是丞相府,她为了自己的家人也不会选择和离的,更何况宋家老爷那副嘴脸,会同意她和离?”孙大娘道。 三个女人一阵唏嘘,转头又望向浮莲。 陈二娘道:“阿莲,你这岁数该许人家了,看上哪家公子了,二娘我给你说媒去!” 浮莲把牌一推,道:“自摸清一色,给钱给钱!” “嘿!你还不乐意提这事,过两年岁数大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好男人了。”陈五娘道。 浮莲笑笑不语,摸了一颗蜜饯往嘴里塞。 夕阳落下,牌搭子散了,浮莲慢悠悠晃回去,一天便算是混过去了。 秋闱那天,全城沸腾。 浮莲在酒馆下注,赌头甲,因为蔡棠闲聊时曾言说其中才子如何,浮莲赚了一个盆满钵满。 下注之人事后都说浮莲出千,浮莲被气得不行,当场便怼了回去:“下注的是你们自己,我有强按着你们的手让你们下谁的注吗,没有吧,你们这些输了的倒开始怪起我来了,我看你们就是输不起!” 众人讨了没趣,如潮水一般来,又如潮水一般散去。 浮莲无语,很快便将这事放下了,可是过了两日,浮莲再回家,大老远便看见自家宅子起火了。 救火之时,蔡棠来了。 浮莲侧目看他:“你不是主持科考,应该在准备明年春闱的考题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蔡棠见她无事,几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道:“我听说家里走水了,回来瞧瞧。” “哦,没事,我能搞定,你回去忙吧。”浮莲坚强三连。 蔡棠看着她:“那你今晚住哪儿?” 浮莲回答:“我回酒馆将就一晚。” 蔡棠将她的肩一揽,笑道:“那我送你回去。” 浮莲将他的手推开,正色道:“不必了,你赶紧走吧。” “我不放心。”蔡棠说。 “哈?”浮莲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不放心?我一拳头可以打飞十个你,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我等你。”蔡棠一副势要将她送到酒馆的模样。 浮莲不知道他是抽什么疯,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最后狐疑问他:“蔡棠你打什么主意?” 蔡棠不说话,只是负手站着。 浮莲觉得自己败给他了,等火势扑灭,又说了一番感谢救活人群的话,再才跟着蔡棠走了。 回酿酿馆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浮莲站在酿酿馆门口,浮莲实在是忍不住了,转身看着蔡棠,道:“你没什么要说的?” 蔡棠一愣,随后道:“早点歇息,宅子那边我明天会找人来修。” “蔡侍郎您百忙之中抽空送我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浮莲歪头看着他。 “作为合作伙伴,我自然是更在意你的安危。”蔡棠微笑回答。 “哦。”浮莲点了点头,转身走进酿酿馆。 蔡棠只看见她纤瘦的背影,看不见她牵起的嘴角。 第二日,果然有瓦匠来修宅子。 蔡侍郎找来的人很是卖力,不过半月,宅子便被修葺一新。 其实在哪儿住,浮莲都没什么好在意的,可是宅子完工那一日,浮莲还是很开心。 那间宅子承载了太多。 蔡棠还未发迹之时,便是在那宅子里苦读的,蔡棠如愿入仕之后,那宅子便是蔡棠的后盾。 而对于浮莲来说,那间宅子见证了她在人间的一段悠然时光。 浮莲回去的时候,蔡棠已经在宅子里了。 蔡棠正在院子里看着一棵小树发呆。 小树是新种的,原先那里是一棵高大的桂花,火灾之后,那棵桂花被烧焦。后来瓦匠来问她要种什么,她想着就跟原先一样吧,结果蔡棠非得种棵红豆,她便随他去了。 那棵红豆不过半人高,几片蔫巴巴的叶子挂在枝头,看起来像是活不了几天的样子。 察觉到身后有人,蔡棠转身望过来,见是浮莲,淡淡一笑,指着红豆说:“你看这棵红豆好不好?” 浮莲特别实诚地摇头:“不怎么样,蔫头蔫脑的,一看就活不了。” “那我们来打个赌。”蔡棠笑道。 一听到赌,浮莲就不服输了,立马道:“赌什么?” “就赌这红豆我可以养到它结红豆。”蔡棠道。 浮莲点头:“好,如果你输了,我也不为难你,我要你帮我拿到冯锦记家的优先选购牌,他们家的零食太好吃了,卖得太快了,我总是要等他们备货等好久,有了他们家的优先选购牌,我就再也不愁了。” “好,如果我赢了,我要你……” 浮莲确信他赢不了,他的要求尚未说完,她便打断他:“不管你有什么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因为你赢不了。” “好,击掌为约。”蔡棠说完举起手。 浮莲痛痛快快与他击掌,眉梢一挑,唇角勾起势在必得的笑容:“我赢定了。” 红豆长得不太好,蔡棠为了照料好它,颇为费心。 浮莲常常拢了斗篷,站在门框里看着他,笑他不到黄河不死心。 第二年春闱,还是蔡棠主持,浮莲目送他离开,约了宋连宜喝茶。 宋连宜在丞相府越发不受待见,浮莲当初虽愤懑过,现如今却觉得她可怜。 二十多岁的姑娘,眉眼不似十六七岁时灵动纯澈,唇边的笑容为了应付眼前人却是越加贤淑端庄了。 丞相府年老,去年告老在家弄孙,府中几个儿子如今在朝中搅弄风云。 大儿子赵卿礼户部侍郎,二儿子赵卿玄供职于门下,三儿子赵卿雪乃是鸿胪寺少卿,泼天的权势,泼天的富贵,再没有哪个世家能比得上赵家了。 可是在这样家族中的宋连宜,她不开心。 宋连宜每当说起这些就会哽咽,她也只敢在浮莲面前的时候才这样。 “如果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你会怎么选?”浮莲问她。 宋连宜愣了一下,最后摇摇头,脸上挤出一个心酸的笑容:“人生不重来。” “那你就甘心一辈子守在赵府,守在那个赵卿雪身边?”浮莲道。 宋连宜点头:“诚然我想离开,可是为了我们宋家,我也要守在赵卿雪身边的。” “赵卿雪在外面养的外室,孩子将要出生了,你觉得你在赵府能呆多久?” 宋连宜垂眸,“我不知道。” 浮莲看着她叹了口气,指着院里那棵红豆苗说:“蔡棠还念着你。” 宋连宜蓦然抬头,顺着浮莲手指的方向望去,眼睛渐渐被泪水打湿。 她曾经跟蔡棠哥哥多么好啊,在宋府的小院子里,蔡棠看书,她在边上为他研磨……那样静好的日子,她抛开,而蔡棠哥哥珍藏。 终于,她扑到浮莲怀里哭出声来:“是我负他,是我负蔡棠哥哥……” 第31章 :沉醉话别 便如浮莲预想的那般,赵卿雪养的外室女鸢娘生下了一个儿子,赵卿雪便决定迎鸢娘回府了。 赵卿雪又以七出之条休妻,将宋连宜赶出了赵府。 蔡棠得知这事之后很是愤怒,揪着赵卿雪在宫门口打了一架。 一介书生哪能打得过马术超群的官家子弟,蔡棠受了伤,跟尚书告了假,在家休养。 浮莲从酿酿馆回来看他躺在床上鼻青眼肿的样子,没忍住笑意:“宋连宜离开了赵家是好事啊,你怎么还去跟赵卿雪打架呢。” “这可不是好事,赵卿雪就是一个负心汉,伪君子!”蔡棠气急了,掀开被褥坐起来。 浮莲道:“他做了负心汉,你不就可以做那痴情郎了么。” 蔡棠瞪她:“浮莲你瞎说什么!” 浮莲倒了杯水喝,淡淡道:“我知晓你心中一直记挂着宋连宜,你看,现在这机会不就来了。” 蔡棠看着她,看了许久,道:“你出去吧。” 浮莲觉得莫名其妙,她是好心,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句话惹得他不开心了,放下茶杯就出去了。 过了两日,蔡棠还是不理浮莲,浮莲也是怒了,谁稀罕啊,当晚就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回酿酿馆去了。 又两日,浮莲觉得不对劲,那宅子是自己的,凭什么要她离开啊,要走也是蔡棠走人才对,于是又收拾衣裳回去了。 浮莲将包袱往桌上一甩,对着正在院中给红豆浇水的蔡棠说:“闹脾气了要走也是你走才对,这是我家!” 蔡棠不疾不徐转过身来,道:“你我之间往后都不要再提宋姑娘了,好不好?” 浮莲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不提?” “宋姑娘是我年少时的一场梦,我已将这段记忆深藏,往后都不想再提了。”蔡棠道。 她辛苦一场,约人家宋连宜又是喝茶又是谈心的,结果蔡棠根本不想再提这段往事,她才发现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想撮合这两人。 浮莲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你为什么要去跟赵卿雪打架?你不是还气愤吗,你不是心里还有宋连宜吗?” “宋姑娘出嫁那日,我便将她当做妹妹了,从此只有兄妹情谊,她被赵卿雪辜负,我自然气不过。”蔡棠说。 蔡棠的话听起来诚挚动人,浮莲只能怪自己,是自己从来没有问过蔡棠想要什么,全凭自己猜测,才有了后面的尴尬局面。 浮莲不自在地点点头,“那往后不提了。” …… 宋连宜被送回宋府,没过多久,便听说宋连宜魔怔了,心智好像只有五六岁。 宋家一下子成了合阳城的笑料。 蔡棠的官阶越升越高,在朝中的势力与赵卿雪的碰上了。 过了两年,赵卿雪的大哥被人弹劾受贿,被罢免了官职,赵卿雪跟蔡棠在宫门口又打了一架。 赵卿雪咬定是蔡棠在背后运作。 这一回,赵卿雪负了伤,告了假。 两年前受的教训让蔡棠苦练六艺。 这一年新年,蔡棠升任礼部尚书,是大宣历朝以来最年轻的尚书。 浮莲的酿酿馆因为蔡棠常去的原因,生意红红火火。 闲暇时候,隔壁两家的婆娘还是会跟浮莲点鸳鸯谱。 浮莲不应,专注摸牌赢钱。 孙二娘说:“阿莲啊,这七八年来,怎么不见你模样有一丝变化啊,你平时用的是哪家的膏粉啊?” 陈二娘摸了摸自己的脸,也很好奇:“是啊,你看这脸,说出去十六岁也有人信吧!” 陈五娘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阿莲的皮肤也太好了吧!” 浮莲在凡间混的日子太久,差点以为自己跟普通凡人没什么区别,经过这三人一番提醒,她才想起自己是个神仙。 凡人会一天天老去,皱纹一天天爬上肌肤。 神仙是不会老的。 浮莲摸着自己的脸,转移话题:“也没有吧,主要是每天都开心,笑一笑十年少嘛,来来来,摸牌,到我摸牌了啊!” …… 当晚浮莲回家对着镜子看了许久,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要给自己脸上弄点皱纹什么的,蔡棠站在门边看她。 浮莲意识到门边有人,侧目望过去,见是蔡棠,“有什么事?” “今日跟尚书令提议开辟女官制,当今圣上唯才是举,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全国征辟了。”蔡棠走进来。 浮莲闻言,心里喜忧参半。 那个“女官制”是她当初忽悠他继续读书的说辞,现如今,他居然真的做到了,她感到高兴,可是她根本不想去当官啊。 浮莲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是好事啊,女子的地位也能得到提升。” “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蔡棠看着她说。 浮莲点头:“我发现,我意不在仕途,我当小酒馆的老板娘就挺开心的。” 蔡棠一怔,沉默了一会儿说:“当年你说你意在仕途,我才走到今日。” “人都是会变的嘛,不过你能走到今日,谏言开辟女官制,我已经很开心了,虽然我心意已变,可是对于广大女性来说,你是改变她们命运的人。”浮莲认真道。 蔡棠看着浮莲,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她。 从相遇时,她便是这副模样,快十年了,她还是这副模样,可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明白她每日在想什么。 浮莲对上他深沉的目光,越发心虚,连忙转移话题,“你看院里的那棵红豆都已经种了快三年了,还是病怏怏的,冯锦记家的优先选购牌你准备好了没呀?” 蔡棠看向院中那棵孤零零的树苗,笑了:“我还没输呢。” 还是有一点能够看懂她的,她喜欢冯锦记家的果脯蜜饯。 过完春节,蔡棠继续忙朝中事,浮莲却不想再出门了。 看着附近的邻居渐渐老去,她却还是十七岁的模样,那感觉让她难受。 蔡棠如今仕途平顺,她的酿酿馆也转手盘出去了,浮莲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和无量酒葫芦里的卿雪聊到这些的时候,卿雪说她早就该走了,因为在一起越久,越是羁绊深重。 浮莲决定离开的那天,跟蔡棠在院子里喝酒。 四月天,晚风微凉。 天上挂着硕大一个月亮,月下一架藤花。 蔡棠不胜酒力,没一会儿就醉了。 浮莲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笑道:“你看,上一世我改了你的命数,害得你历劫失败,这一世,我搭给你十年,算是偿还你了啊。” “你看你,现在有钱又有权,年纪也不是特别大,可以找一个小姑娘宠爱到老。” “我们这一次真的算是两不相欠了啊,百年之后九重天上碰见,我可不会放过你。” “那我们,九重天上见。” 最后一句话说完,浮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 以前在天上的时候,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跟他和平共处十年,可这十年也这么过来了。 她看着他意气风发赶考,看着他沉沦堕落,也看着他站起来。 她看着他入朝步履维艰,看着他被人陷害,也看着他为自己洗刷冤屈。 她看着他守护自己心中的正义,看见他为百姓谋实事,看着他在大宣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咸不淡的十年,波涛汹涌的十年,回忆起来仿佛还在昨日。 她压抑自己的情绪,总觉得他只是扶棠的一个化身,待得百年之后,扶棠归位,他便不复存在,她的那些情感也就无托与人。 现如今,倒想冲动一把,算是与这十年的自己话别。 她凑近蔡棠,见着蔡棠眼神迷蒙地看着自己,弯眸一笑,“蔡棠,我只允许这一刻我喜欢你。” 蔡棠迷迷蒙蒙,忽见着浮莲的唇压上了他的唇。 少女的唇柔软,带着寒香。 片刻触碰,浮莲的唇离开,一股心酸突然弥散在他的胸腔。 就好像,她这次离开之后便会消失。 他不愿,也不能让她离开! 他长手一揽,将姑娘圈进自己怀里,覆唇吻之。 姑娘的眉眼是他看了数十年的,可不知是从哪一日起,竟一日比一日生动。 他的吻落在她的眉眼之上,在她合眼间,他将她打横抱起。 是夜花影摇动,隐有微风拂过,掀起帷幕一角,香肌玉骨,活色生香。 …… 次日,浮莲施了好眠咒,听闻身旁人呼吸沉稳,她才起身离开。 南天门尚未打开,她只能逗留在凡间,想来想去,正是寻找阿琼的好时机。 这一找,便是多年。 等有阿琼音信的那一日,人间似乎是又过了十多年。 这十多年间,她在别国听闻大宣蔡棠如何能耐,转身只是笑笑,知道他还活着便再度上路。 浮莲又一次来到了晴岚山。 第一次捡到阿琼的时候,也是在晴岚山。 当年扶棠刚弄丢了她的一瓣莲花,她气得整个九重天追杀他。 扶棠躲,她便追,追到了这晴岚山。 当年阿琼缩在一片芭蕉叶下奄奄一息,她顺手便将她收进无量酒葫芦里。之后她便把这事忘了,直到三百年之后,她打开酒葫芦,才知道阿琼在这无量酒葫芦中修得了仙身。 浮莲到晴岚山那一日,万里无云,可是山坳里的一方天地却电闪雷鸣不停歇。浮莲腾云而去,便见到在一片芭蕉叶之下,阿琼瑟缩着身子,肤色惨白。 浮莲挥手准备破开那电闪雷鸣的结界,却发现自己根本破不开。 她一道攻击丢过去,光波只是穿过了那层结界,并没有对那结界造成实际性的伤害。 浮莲收手,顿时明白,这结界是阿琼自己设下的缠心牢。 所谓缠心牢,指的便是根据受刑人心结设下的结界,只能等受刑人自己解开心结才能破除这缠心牢。 第32章 :扶棠飞升 晴岚山四季分明,此时正值夏季,树木翠绿,瀑布浩浩荡荡奔入溪涧,午后蝉鸣阵阵,偶有几只野兽从林间一闪而过。 浮莲立在山头,看着困在山坳里的琼花娘子。 她没办法破开旁人的缠心牢。 她只能等。 等待南天门打开,她去寻找一个法力强大的神仙潜进阿琼的意识,引着阿琼自己破开缠心牢。 这世上能够不着痕迹潜入神仙意识的不多,但是她碰巧认识一个。 孟月浓。 孟月浓掌管世间姻缘,有时候一对有缘人相隔太远,他会潜进人们的梦中托梦。 他这招“浮生入梦”已经炼制第一百三十六重,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入宿主的梦境中。 可眼下来看,南天门还有六年才能重新打开。 浮莲在晴岚山等得发懵,突然有一天,南边原本蔚蓝如洗的天空惊现一道炸雷,紫电青霜破开蓝天,洒下束束七彩光芒。 看那架势,是有人得道飞升了。 七彩光芒旋转,以极快的速度将原本仅有一线光芒的破洞撑开,不过半炷□□夫,那七彩华光竟然撑满了半边天空。 “这是哪位高人啊,管辖之地居然遍及半个天宫。”浮莲惊呆了。 “您甭管是哪位高人了,现在,南天门被这货冲撞开了,你还不回去等着什么时候回去?”浮莲边上窝着的兔子说。 浮莲定睛一看,果然,南天门破开,此时正是回去找月浓的时候。 浮莲将兔子耳朵一揪,也不管卿雪疼不疼,施展法术回九重天。 月浓本在闭关,怎料这飞升的一位实在是有够惊天动地的,将九重天半数的府邸都震了三震,这才提前结束闭关,面见众位仙家。 才闭关完的月浓第一个见到的便是浮莲。 浮莲拖着月浓便走,边走边说:“赶紧救一救我家的阿琼,她被缠心牢困住了。” “她被缠心牢困住了是她命里有此一劫。”月浓挣开她的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掐指一算,又道:“我算过了,我去,没用。” “你没有诓骗我?”浮莲有些不信。 如果月浓说办不到,那普天之下没人能办得到了。 月浓点头:“她本该有这么一劫,但是曾经被你的无量酒葫芦挡下了,是矣飞升成仙之后一直没办法修习法术,只能做一个普通的仙侍,现如今,她若是勘破了这么一劫,便能修习法术了。” “那万一勘不破呢……”浮莲想到最坏的结果,“永困缠心牢?” “永远困在缠心牢起码还活着,最坏的结果是被缠心牢折磨至灰飞烟灭。”月浓叹了口气。 “真的没办法救她?”浮莲还是不甘心。 琼花娘子在她的酒葫芦里呆了三百年,后来在九重天上又陪了她两百多年。每回她酒醉,都是阿琼在边上照料着,这其中的情分,她很是感念。 月浓看着她,竖起食指摇了摇,道:“我与琼花娘子的情分不比你和她的轻,我若是能帮,自然会帮,可这回,真的是爱莫能助。” 浮莲垂首,说不出话来。 月浓拍了拍她的肩,道:“相信她,她性情良善,心思高洁,上天不会为难她的。” 上天不会为难她的……浮莲脑中灵光一现,起身便往外面走。 月浓见她走得匆忙,连忙道:“你干什么去?” “我找紫蒙上神去,他掌管神仙的命格,知道阿琼为什么会遭此一劫,我去问问他!”浮莲回答。 浮莲往翎光殿去,却扑了一个空。 翎光殿的仙童守在殿外,道:“今日有神君飞升,我家上神去往授神台为神君钦点神职了。” 浮莲拍了一把脑门,“怎么忘了这一茬。” 但凡有神仙飞升,必然去升仙台,引用洗髓汤,洗去尘缘,然后进入南天门,过浮桥,来到授神台,由上神清点神职。 今日当值为飞升的神君钦点神职的便是紫蒙上神。 浮莲转身便往授神台去,结果才出翎光殿便碰见了摇着芭蕉扇的焦如清。 这焦如清一身青绿,面容乃是整个九重天都承认了的俊俏好看,摇着一把芭蕉扇缓步行来时,宛如带来了缤纷的五月,花果同在,繁盛馥郁。 可是浮莲看他颇不顺眼。 原因无他,这厮总是在酿酿馆里挑事。 今儿说扶棠跟她浮莲不清不楚,明个儿说哪位仙娥又偷偷给扶棠飞了仙鹤,他就像是扶棠的追求者,将所有跟扶棠有接触的神仙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搞得浮莲没有半点隐私。 最烦的是,焦如清总是用看透了她的目光看着她,让她心里头很是不爽。 焦如清看见了浮莲,笑道:“浮莲仙子来找紫蒙上神啊!” 浮莲懒得搭理他,径直往授神台去。 “我要往授神台去,浮莲仙子要一道么?”焦如清又道。 浮莲瞥了他一眼,但见得他放开手中芭蕉扇,芭蕉扇立马变做两人大小。 焦如清跃上芭蕉扇,乘风而立,衣衫飘飘,确实是神人之姿。他低头望着地上的浮莲,唇边勾着又是将浮莲看透了的笑容。 浮莲真真是烦死他了,扭头轻嗤,翻手变出酒葫芦,看着葫芦变成一人大,她凌空而起,施法驱使葫芦向前。 焦如清紧跟在后,嘴里仍是不停:“浮莲仙子就这么不待见小仙啊。” 浮莲还是不想理他。 “对了,你家琼花娘子呢,好一段日子没见过了,上次见她,好似还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呢。”焦如清驱使芭蕉扇与浮莲的葫芦并排,语气满含试探。 浮莲望向他,眼神冷冷的,“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瞧仙子说的,我这不过是同僚之间的关怀。”焦如清说着摆弄自己的袖子,“既然仙子觉得我不怀好意,那我不问便是了。” 搭讪之间,两人已到授神台。 授神台围了不少神仙,其中以女仙居多。 浮莲眉头一皱,“瞧这架势,这次飞升的怕不是个祸水啊,上一个引得众仙娥引颈相望的……是扶棠那厮……” 浮莲边上站着的海君闻言便道:“嗐!哪里是什么祸水啊,是扶棠仙君历劫归来了,不对不对,此番该唤扶棠神君了。” 海君侧目,这才发现自己边上站着的是扶棠神君的冤家死对头,连忙道:“哎呀,浮莲仙子出关了啊,好久不见,甚是怀念您酿的月光酿呢,不知酿酿馆何日开张啊,我定叫上一众仙家前去凑个热闹。” 而浮莲的关注点在,扶棠飞升了? 扶棠完成历劫飞升了? 扶棠飞升了! 人间那十年可算是没有白费。 浮莲往授神台高处望去,便见着身着一身红衣的扶棠半跪在紫蒙上神跟前,他正颔首接过紫蒙上神授予的华光百兽幡。 持有华光百兽幡者,可号令百兽。 这是飞升成上神了? “这往后得称呼华光上神了吧。”有仙娥如是说道。 “是啊是啊,得称呼为上神了,这是九重天第九位上神吧。” “那他往后还住小棠殿吗,会不会搬到玉霜峰去住啊。” 扶棠接过华光百兽幡之后,起身挥舞幡旗,便见到华光四溢,五色华光之中,隐有百兽图腾波动。 “浮莲仙子这回怕是惨了,平日里就是她跟扶棠不对付的,现如今扶棠变成了华光上神,估计第一个就是拿她开涮。” “嘘……你小心华光上神听见了找你开刀,再说了,我觉得上神脾气超好啊,温文尔雅又生得好看……” “啧啧,你怕是不知道,那上神原本早就该飞升了的,就是浮莲仙子害得他如今才飞升的!” “啊?那浮莲仙子可惨了,一个道行两千年的小仙,怎么抵得过上神啊,浮莲仙子好可怜。” 但见得扶棠目光往底下一众仙家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一隅。 众仙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看见正准备遁走的浮莲。 在这新上神的目光注视下,众仙家纷纷退开一条道。 浮莲便成了脱离群体,格外醒目的那一个。 “浮莲仙子。” 授神台上的新神君唤道。 语气含着十成十的戏谑。 浮莲转身,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上神唤小仙有何吩咐?” 不知何时来凑热闹的月浓见浮莲憋屈成那样,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浮莲听见了,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变成讨好脸望向扶棠。 扶棠闪现至浮莲面前,皮笑肉不笑:“我当日腿折,浮莲仙子准备如何补偿?” 浮莲登时想起来,也是扶棠下界历劫之前的事。 凡尘两世,他必然是记不得了的。 由此心里恍恍惚惚,既是放心,又是酸涩。 庆幸他不记得她所做的荒唐事,可是又有些他记不得。 凡尘中,他是蔡棠的那十年,他们多么好啊,转眼,便是九重天上的扶棠与浮莲,曾经王不见王,如今是不留情面的压迫。 浮莲退后两步,盈盈一拜,道:“上神需要小仙怎么补偿呢?” “听闻浮莲仙子最讨厌甜食,本神飞升时身上却带了一盒蜜饯,想来是特意带给仙子的吧,不如仙子将这蜜饯吃了,我便不计较当年腿折之事了。”扶棠从袖中取出一方木匣来。 酱色的木盒,盖子上刻着三个字:冯锦记。 浮莲的眼泪一下子便冒出来。 围观的仙家见到浮莲落泪,都觉得这浮莲仙子是真真讨厌甜食到了极致,这下是被扶棠为难哭了。 月浓也是这般认为,见从不落泪的浮莲流泪,不自觉便挡到了浮莲面前,面对扶棠道:“扶棠啊,你不必如此吧,当年也确实是你先毁了她的花田……” 不料他的话还未说完,浮莲从他身后站出来,颤着手接过了扶棠手里的蜜饯匣子。 打开匣子,里面摆放着二十几颗色泽莹润的海棠果。 浮莲吃一个,哭一次,吃一个,哭一次…… 等到二十二颗全部吃完,浮莲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她咽下最后一口,道:“太酸了。” 月浓不忍再看,偏过了头。 扶棠见她吃完,满意地点点头,拥着月浓的肩膀便走了。 至此,众仙家才稀稀拉拉散了。 浮莲没忘正事,连忙拦着紫蒙上神,边擦眼泪边说:“紫蒙上神,浮莲有一事相求,求告知我……阿琼为何被困缠心牢。” 紫蒙上神侧目,愣了一瞬,道:“我便是告知了你,你也救不了,何必徒增烦恼。” “上神有怜悯之心,阿琼是我的仙侍,我若是不救她,便没人能够救她了,求紫蒙上神告知。”浮莲拂开衣摆,凄然跪下。 第33章 :晴岚山事 琼花娘子乃是花神一脉,本就有仙缘,飞升只是时日问题。 她若是潜心修炼,积攒修为,必能躲过天雷,可是她在经历天劫前两个月,重伤了一回,元气大伤,根本无力抵抗天劫。 她后来虽然被浮莲用无量酒葫芦护住,且修得仙身,但是命中终归是还缺一道天雷的。 她下到凡间,那天雷便应验了下来。 是矣,被困晴岚山,被困缠心牢。 紫蒙上神道完这些,转身欲离开,浮莲身形一动,挡在了他面前。 这是数万年以来,头一个敢挡在自己跟前的人。 紫蒙上神不由得开始打量起自己眼前的姑娘来。 这姑娘姿容清丽,眉眼之间是这数千年来都没变过的傲气,哪怕此时是敛眉低姿态,也并不让人觉得可以嘲弄。 浮莲屈身一拜,又道:“敢问上神,如何能救她。” “昔日扶棠下界历劫,你问他滞留人间为何,我道‘不可说’,个人有个人的劫数罢了。”紫蒙上神道。 如此,便还是不愿多说。 浮莲明白了,颔首行了一礼,拂袖离去。 当日,浮莲趁着月浓酒醉,潜进了他的珍宝库。 月浓惯爱收集一些烂七八糟的法宝,平日里,月浓同她炫耀的时候,她只觉得那些都是破铜烂铁,根本不愿多看一眼,此时,却是同无量酒葫芦将珍宝库收了个彻底。 从珍宝库出来,浮莲对着珍宝库的门楣双手合十道:“我不是偷,我这是借,待我救回了阿琼,定当悉数归还。” 转身,正要施法离去,却见着硕大的月亮下站着一位红衣仙人。 浮莲紧了紧自己腰间的无量酒葫芦,确定它不会被轻易取走,暗下松了口气。 “浮莲仙子,好巧啊,又见了。”扶棠缓步行来,红色衣摆从雪色的碎石砾扫过,一寸又一寸,扫得浮莲心跳越来越急促。 抛却凡尘往事,浮莲没什么好同他说的。 浮莲定了定心神,道:“上神有事?” “无事。”扶棠摇头,转而戏谑挑眉,“浮莲姑娘似乎一点也不顾念往日情分,对我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呢。” “上神希望我给你什么脸色呢?”浮莲反问。 扶棠闻言乐了,往前走了两步,距离浮莲只剩五步距离,他笑道:“笑一笑吧,在这天上,你还从来没有真心对我笑过。” “对不起,我笑不出来。”浮莲唇角象征性地一抿,敷衍的拒绝了。 “那我若是帮你救下你的仙侍,你可能笑得出来?”扶棠唇角笑意不减,似是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可行。 浮莲本有些烦躁,听他这么一说,有些愕然,“你是说,你能救得了阿琼?” “我猜想不是难事。”扶棠有些得意。 浮莲狐疑看着他,道:“你没安好心吧?” “本座历劫归来,如今已经荣升上神之列,才不须得记仇,如今救阿琼,不过仙法无边,随机渡人罢了,你若是不想本座出手……” “你跟我去晴岚山。” “那你笑一笑。” “……” “算了,你笑得难看,往后还是别笑了。” “!” …… 又至晴岚山,草木依旧繁茂。 浮莲指着被困在山坳处的琼花娘子,侧目望向身旁的扶棠,“她在那里。” “这地界我瞧着有些眼熟……哦!我当年便是在此处救了她。”扶棠道。 浮莲白眼一翻,反驳道:“你何时救过她,当年我追着你来到此处,分明是我的无量酒葫芦救了她。” “当年是我先捏了一个法诀护了她的灵识,你才将她收进了你的酒葫芦里。你以为你的无量酒葫芦当真有护人心脉的能力,那葫芦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空间大一点的容器罢了。”扶棠说罢,随手一挥,一道光幕在两人之前展开。 当年,浮莲对扶棠那真是恨之入骨。 恨不得生扒了他的皮,将他挫骨扬灰。 奈何扶棠仙法比她高,她根本就不是扶棠的对手。扶棠到底也是坦荡君子,不愿与她斗,因此每次都是她提刀追来,他便躲开。 有一次,浮莲又提着刀来了。 扶棠看见那两人高的大刀,不自觉便咽了咽口水,深觉仙女可怕,自觉有礼如他,当时一句问好都没说,转头便遁了。 那一场追捕从九重天宫小棠殿开始,途径人间,最后直至东海,两人差点掀了东海龟丞相的龟庙,如今想来,扶棠还是觉得颇为深刻。 晴岚山离东海不远。 当年扶棠逃至晴岚山,恰见到瑟缩在芭蕉叶奄奄一息的琼花娘子,一时怜悯,丢下一个法诀护住了琼花娘子的灵识。 当时的他只顾着躲避浮莲,也来不及管琼花娘子最后如何,一路往东海而去。 后来浮莲一路追来,也遇见了仅有一丝灵识不散的琼花娘子,她深知修行不易,动了恻隐之心,未多想,便将琼花娘子收进了无量酒葫芦。 光幕暗下,浮莲这才知道自己当年在救阿琼之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看来我们是她命中的贵人。”扶棠又开始自吹自擂了。 浮莲歪头看着他,目光充满同情,“好好的一个上神,怎么能够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呢。” 扶棠不再逗她,敛起脸上不正经的笑意,观察山坳之中的琼花娘子,分析道:“她会被困在缠心牢,是因为她有心结,她有心结,是因为她曾经经历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是解开缠心牢的关键。” “百余年前,晴岚山经历了一场大火,山中的精魅皆没躲过那场大火,因此没人知道阿琼曾经在晴岚山经历过什么。”浮莲垂首,“线索至此便断了。” “可有去附近的镇上找过线索?”扶棠又问,“晴岚山是灵山,世间之人皆喜好记录一些山林诡怪之事,县志可有记载其一二?” 浮莲摇头道:“我也想过,可是附近州县,根本没有关于晴岚山的记载。” “这不可能。”扶棠负手而立,“晴岚山这么一座大山,县志怎么可能不记载?” “你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如今关于晴岚山的记载,不过是树林茂密,多矿石,山间偶有野兽,至百年前,记载一星半点也无,晴岚山就像是此间百年突然出现的山头一般。”浮莲解释道。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扶棠笑道。 浮莲沉默。 关于晴岚山的记载,实在是太突兀了,之前种种,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她猜想,该是阿琼昔日旧人抹去了,可是阿琼在天界从不与人为敌,没道理有人花费大力气抹去她的过去啊。 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干脆用一股蛮劲先将琼花娘子从缠心牢里头救出来。 浮莲将无量酒葫芦里的宝物取出,一一称手看过去,又往山坳处招呼过去,可皆是徒劳。 琼花娘子的缠心牢像是一道有反弹之力的屏障,刀叉钩戟碰上了那道屏障就被弹开。 一些符纸招呼上去,还没碰上那道屏障便自燃了。 扶棠见浮莲一副决不放弃还往酒葫芦里取宝物的模样,唇边笑意更深,“月浓收集这些宝物不容易,知道被你这么糟蹋没了,夜里喝完酒该哭了。” 浮莲瞥了他一眼,继续挑拣觉得可行的宝物。 在她取出一颗佛莲珠欲丢向山坳的时候,扶棠眼疾手快取过那枚珠子。 浮莲看着他,笃定道:“这不是一颗普通的珠子。” “普通的珠子月浓也不会放进珍宝库里藏起来。”扶棠回答。 “看来有一段故事。”浮莲道。 “这珠子是清波的,你向来不爱闲论是非,可能不知道清波,她是瑶池里得道的第一朵莲花,曾于佛前修炼,练出的第一颗珠子,便是它。”扶棠捻着手中泛着金光的珠子,“她与月浓当年都快要成婚了,可是她突然剪去满头青丝,皈依小西天了。” 浮莲惊了,那整日里斗鸡斗狗斗蛐蛐,打牌喝酒没正型的月浓,居然差点娶亲。 “他们两人的婚约是崆鹄神君与西王母定下的,私交却是不多的,清波决定皈依时,觉得有些对不住月浓,便赠了他这颗佛莲珠。” 浮莲听扶棠说完,拣起扶棠手心的珠子,仿佛可以看见一段往事。 她与月浓相识数千年,却不知道他与清波之事,一是她确实不喜欢八卦他人是非,二则是因为月浓从未提及这事。 “这佛莲珠还是还给月浓吧。”扶棠说着站在往前走了两步,在他脚下,便是直达山坳的陡坡,“你从月浓那里调来的宝物,想来也没有能派得上用场的,还是看本座的吧。” 扶棠回首冲着浮莲一笑,信步往山坳去。 那山坳,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扶棠到底不是寻常人,他居然穿过了缠心牢的最外面的那道屏障,走进了琼花娘子为自己立起的囚牢。 浮莲紧随其后,她能感受到四周空气的波动,越往前走,甚至能感受到时空扭曲,眼前出现一些熟悉却又陌生的画面。 百草丰茂,树荫蔽日,溪流湍急,乃是熟悉之景。 百花争艳,百兽同鸣,却是如今晴岚山从未有过的景象。 那扭曲的时空中,有未被记载的晴岚山。 第34章 :偷天换日 那时的晴岚山灵气充沛,常有外来的精怪在此定居修炼,很是热闹。 有一年,来了一位芭蕉精。 那位芭蕉精自唤律时观,来了晴岚山半个月便与晴岚山的精怪混熟了。 律时观喜欢坐在溪涧边上冥想,一坐便是一天。 阿琼也是,她在溪涧边上站着,一站便是一天。 阿琼尚是一颗种子时便在溪涧边上扎了根,数百年来,不曾动迁。 数百年来,也有不少精怪如律时观一般突然闯进她的世界,但是律时观是不同的。 旁的精怪只是在溪涧边上掬两捧水喝便离开,而律时观自从在溪涧边上坐下之后,便没动过。 阿琼好奇他坐在那里是在想些什么,可是她向来腼腆羞涩,羞于主动开口,便只是一日日看着他。 终于有一日,律时观站在阿琼面前,问她:“你每日都看我,我就那么好看?” 阿琼不知怎么回答,她看着他,并没有注意他是否好看,只是好奇他在想什么,因此对于他突然的询问,她有些茫然。 好看吗?不好看吗? 什么算是好看?什么又算是不好看呢? 阿琼收起树枝,乌青的枝干变成她的头发,洁白的琼花缀上她的裙摆。 她赤脚站在青石板上,以人的姿态困惑地望着律时观,“请问,怎样算是好看?” 律时观于世间游走数百年,自觉见过不少倾城国色,可是面前的赤脚少女还是令他觉得惊艳。 什么算是好看? 面前的姑娘便是答案。 “你在此间,有多少年了?”律时观不答反问。 阿琼点着指头算了算,然后回答:“具体的年岁记不清了,大约是三百多年吧。” “这时间三百多年才出一个你这么好看的。”律时观说。 阿琼愕然,旋即低头浅笑。 她是呆了些,却是不傻的。 …… 律时观在晴岚山转了一圈,最后择定了修炼之处,邀阿琼去时,阿琼摇头。 阿琼是不能离开那条小溪的。 她若是离开了,溪涧的水会干涸,晴岚山很快便会成为不毛之地。 律时观知道这些已是数十年之后。 那数十年间,律时观不曾去过溪涧。 他气阿琼不在意他,一点也不关心他择了怎样的一处居所。既然如此,便没有相交的必要了。 后来知道阿琼是晴岚山的镇山之树,不得离开溪涧,他明白是自己误会了。 再一次相见,律时观深感歉疚。 道歉时言辞恳切,阿琼本就没有怪他,再见故人,欣喜非常,眼眶隐约有些热意。 律时观为了陪在阿琼身边,将居所搬到了溪涧边上。 又几十年,在日日夜夜的陪伴中,两只精魅已成眷侣。 那时的晴岚山,风清,云淡,溪涧的水长流不息,树林四季苍翠,精魅游于其间,日日皆有欢声笑语。 浮莲跟着扶棠行走在去往山坳的那条羊肠小道上,将昔日的晴岚山与如今的晴岚山做了一个比较,最后遗憾开口:“这便是阿琼的意识之境了吧,原来晴岚山曾经是这样。” “你有没有觉得那律时观有些眼熟?”扶棠转头问她。 浮莲仔细想了想,脑海中闪过这两千年来见过的人,末了摇头道:“不曾见过。” 扶棠眉眼一弯,笑道:“我问错了人,你向来是既记不住事,也记不住人的。” 浮莲瞥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那些上万岁的上神,怎么就不记事了?我跟你说,我记性可好了,哪一年、哪一日、哪一位仙家在我的酿酿馆里喝酒没付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不记事的从来都是你。” 扶棠眨了一下左眼,调侃地笑道:“我怎么不记事?” “……”浮莲沉默。 凡尘两世,他不记得的呀。 刚有些遗憾的情绪翻涌上来,浮莲便强迫自己不要去幻想什么。 当时便是因为知道他历劫归来之后会忘记凡尘之中发生的一切,所以那般肆意妄为,不考虑后果,也告诉过自己,待到自己回到九重天宫之后,便将凡尘的一切忘掉,将那段情愫埋葬,只当那是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梦就好了。 可她比之扶棠,到底还是没有喝过升仙台边上那碗洗髓汤的,她将过往记得清清楚楚,午夜梦回时候,还会有些迷茫。 每到迷茫时刻,她便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去想就好。 这一次,浮莲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她转移话题,道:“我觉得阿琼陷入缠心牢,跟这个律时观有关。” 面对浮莲突然转移话题,扶棠似是有些不悦,可是他也只是叹了口气,然后道:“我也觉得。” 两人继续往前走,扶棠一手掌心外推,试探着结界的波动,一手负于身后,离浮莲不过两拳距离。 越往前走,浮莲发现自己的脚步越发沉重,是结界的力量阻止她向前。 正当她准备驱动自己的灵力往前,她的手突然被扶棠的抓住。 “小心!抓紧我,我们进入她的第二层意识了!”扶棠回头看了浮莲一眼,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大片风沙迎面而来。 阿琼的第二层意识是破碎的,一会儿是青草地,一会儿是熊熊燃烧着的烈火,一会儿是莺歌燕舞,一会儿是百灵兽的惨叫,而一直存在着的,是轰轰雷声。 在那些破碎的风沙之中,浮莲像是一只被暴雨击打的海燕,她一边需要躲避那些裹挟着风沙的碎片,一边还需要牢牢攥着扶棠的手,不然两个人被风沙碎片分开,后果将不堪设想。 两人不知道被风沙裹挟着飘了多久,等风沙停息下来之后,浮莲才发现他们被推出了那层结界,他们回到了第一层结界。 四周还是青山绿水,偶有清脆的鸣叫声传来。 若不是扶棠和浮莲被风沙划伤的手还在沁血,刚才的那场沙暴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你没事吧。”扶棠关切道。 浮莲从扶棠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低头回答:“我没事,我们失败了。” “我们再来一次。”扶棠道。 “不必了,阿琼法力并不高,可是她执念深,她执意不让我们靠近,想来我们再试多少次都没有办法,”浮莲长叹了一口气,“多谢你陪我走这一遭,我原本以为只要我进到了结界里面,便可以将她带出来,如今看来,当真如紫蒙上神所言,都得看她的造化了。” 浮莲转身,准备出结界,扶棠在她身后开口:“只失败一次你便放弃了么?” 浮莲一怔,不想说什么,提步继续往前走。 “任何时候你都是这样,失败一次,你便放弃了,你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呢,或许一次不行,第二次可以呢?” 浮莲转身,道:“明知道会失败,为什么不放弃呢?” 她并不是没试过便轻言放弃的人,她会去试,并且尽全力去试,可是失败了,并且撞得头破血流,为什么还要去试呢? 继续去撞得头破血流吗? 浮莲有勇气啊,可是勇气跟聪慧放在一起才叫勇气,若是跟愚笨放在一起,便是不知好歹。 “你便是这样,向来是浅尝辄止,见好就收,见不好便退开百丈,聪明绝顶,不受伤害,可便是这般,不觉意兴阑珊,从未尽兴吗?”扶棠又道。 浮莲等他的话音落下,端出酿酿馆老板娘的笑容来,“可神仙就是这样的,我要那些轰轰烈烈有何用?夜深人静之时一遍遍回顾,然后迷惘不知所措,总觉遗憾、总觉惋惜,身负七情六欲,六根不净,再不能往前?” 扶棠看着她一字一句说着,眸光渐渐黯淡,等她话音落下,他沉声道:“你当真这般觉得?” 浮莲眨巴眨巴眼,抛了一个轻浮的笑眼过去,“怎么,华光上神不是这般觉得?” 也不待扶棠再开口,浮莲转身,快步离开结界。 她近乎是逃离着离开的。 扶棠如今已是上神之列,可是她跟扶棠在一起还是救不了琼花娘子,或许天命如此。 她与阿琼看过数百年的云卷云舒,闻过数百年的玉露花香,酿过数百年的好酒佳酿,这数百年的情分,怎能令她不为之奔走。 她得道晚,无亲朋,修成仙身的前五百年,她受够了瑶池中各位仙侍的嘲讽,自练成一颗石头心肠,一张薄情逞能面容。 可是有些人是不一样的,会让她的石头心肠碎开,让她想要好生护着。 琼花娘子在数百年的陪伴中,算得一位。 她还记得,刚开始开酿酿馆的时候,天界诸神都不同意,都嗤笑她将凡尘中的习俗搬上天宫,坏了规矩,只有琼花娘子站在她身后,说:“仙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要开酒馆,那我就去说服清贾仙君。” 后来酿酿馆才算是开了起来。 九重天宫里的那群神仙尝到了琼酿滋味,调头不言当日阻拦讽刺之事,无公干便困在酿酿馆扯白。 她还记得,有回扶棠又惹了她,气得她卧床了三天,灵力消减时,是阿琼用她那本就所剩不多的灵气续着她的。 当初她只当是琼花娘子跟着扶棠下界历劫去了,凡尘里头打滚儿一番便回去了,现如今才算是知道,她竟然回到了她灵识生出之地,忍受了数百年缠心牢的折磨。 浮莲坐在山头上,看着在缠心牢里挣扎的阿琼,尽管心里头已是翻江倒海,但是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阿琼,此番,你便只剩我了,便也只有我能救你了。 是夜,晴岚山一片寂静之时,白日里离去的仙人去而复返,只见她自腰间绣囊里取出一朵三瓣莲花。 摘下第一瓣花瓣,仙人朱唇瞬间没了血色,她苍白着脸断断续续念出咒语。 莲花瓣飞至晴岚山上空,缓缓变大,最后遮天蔽日,将整座晴岚山罩了起来。 此乃是仙界禁术,名曰:碧海掩天,又名:偷天换日。 修行者借用自身灵识与法宝,将一个空间从六道之中偷走。被偷走的这个空间便隔离出了六道,在这个空间里可以重塑历史,且不影响六道循环。 摘下第二瓣花瓣,仙人窈窕仙姿骤然缩减,华光过后,妙龄女郎退化成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女娃颤着手抛出那片莲花瓣,山中景色便如跑马灯一般变换,时光如同波涛一般翻涌,坠落的树叶回到树梢,枯死的树木再逢春,参天巨木缩减成小树苗,寂寥的山林间来了许多修行的精魅,干涸的溪涧再度盈满清水……最后,时光回到那一年。 那一年,有一只名唤律时规的芭蕉精带着一只小龟来到了晴岚山。 第35章 :一截红绳 律时观喜欢琼花娘子,第一眼见她站在溪涧边上时便动了心。 他择了一处好居所,想邀琼花娘子去看,可是琼花娘子拒绝了他,他想着,琼花娘子该是不在意他的,那他也不必自讨没趣,于是此后数十年再没去过溪涧边上。 后来,律时观得知琼花娘子是镇山之灵,此生除非飞升,不得离开那方寸之地,才知他们之间是有误会。 律时观再次来到溪涧边时,发现琼花娘子身边多了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 那女娃娃一看到他,便说道:“你便是律时观吧,我知道你。” 律时观有些不明所以,也不知道那女娃娃为何语气不善,目光越过那女娃娃,落在琼花娘子身上。 琼花娘子立于那女娃娃身后,表情也是一派迷茫。 浮莲是三天前来到这里的,她一来便告诫琼花娘子,她日后会困于缠心牢,要离律时观远一些。 琼花娘子彼时见过律时观的次数不多,印象深刻些的就是律时观夸她,说她的好看是三百多年才得以一遇的。 她静立于山水之间,凡事在她心间便如山间的清风拂过无踪迹,她无所念,无所求,怎么会往后执念深重,被困缠心牢呢。 她不信突然出现的这个小姑娘。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是你离阿琼远些。”小姑娘眉眼冷清得像是寒潭上空的风,轻飘飘的,但是凛冽刺骨。 律时观自问坦坦荡荡,并不惧怕小姑娘的眼神,直视面前的小姑娘,“我并无恶意,且品行向来坦荡,不知何时得罪了姑娘,令姑娘对小生有如此成见。” “因为你往后会令阿琼困于缠心牢。”浮莲回答。 律时观闻言便颔首轻笑,“尚未发生之事,姑娘此番言论不觉得可笑吗。” 浮莲瞪他,语气已经不耐烦了,“我便是从五百年之后回来解决此事的,你觉得我这番言论可笑?” 律时观与琼花娘子对视一眼,发觉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错愕,倒是律时观先反应过来,他看着浮莲,俯首作揖,诚挚发问:“敢问仙子,日后我因何事使琼花娘子被困缠心牢。” 这下换浮莲愕然。 是啊,是何事呢? 她是凭直觉,觉得琼花娘子被困缠心牢是因为这个叫做律时观的,却没有证据。 但是她的直觉向来又准得可怕。 浮莲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懊恼地双手击掌,自言自语道:“该去看过琼花娘子的姻缘再来的,实在是莽撞了。” 她本有三瓣莲花,为了将晴岚山偷出六界之外,折耗了一瓣,后为了逆转晴岚山的时空,她又损耗了一瓣,此番手中仅余一瓣护着自己的灵气,若是往返天界,再入晴岚山,损耗了最后一瓣,往后自己也将困于晴岚山了。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跟琼花娘子一起,将那些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再经历一遍。必要的时候,凭借自己的神力,扭转琼花娘子的结局。 浮莲在溪涧边上住下了。 一同住下的,还有律时观。 他不信自己日后会陷琼花娘子于不义,非要证明自己,并且令浮莲做一个见证。 浮莲的直觉从来灵验,对律时观始终抱着提防的态度,平素低头抬眼,眉眼始终冷得很。 山中时日变迁,三界之中的车马依旧向前奔去。 扶棠回到小棠殿中之后,邀月浓痛饮一番,醉后醒来,已是百年之后。 月浓守在他身旁,看他迷蒙睁眼,十分激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哎呀,你可终于醒了!” 扶棠神思不太清明,道:“嗯?我醉了多久?” 月浓道:“一百年!” 闻言,扶棠猛地睁眼,又问:“浮莲呢?” “酿酿馆里闭关呢。”月浓摆摆手,稀松平常回答。 扶棠抬手捏诀,不待月浓问他去往何处,他的身形便化为一道红光消失。 酿酿馆中自是没有浮莲的身影。 扶棠屏息,心里崩起一根弦,折身前往浮世镜。 司法真君立于浮世镜之前,一手执法卷,一手握朱砂玉笔,瞧见破空而来的华光上神,行大礼之后便退于一旁。 扶棠立于浮世镜之前,拂袖将浮世镜化为七七四十九面,一面接着一面瞧去。 司法真君见他寻找得那般仔细,想着帮他一忙,便开口问:“上神可是在找寻何人?” 扶棠将浮世镜化为九九八十一面,仍是不动声色找寻着。 司法真君见他不答,便也不再问,静静立在一旁。 随着时间推移,浮世镜越化越多,直至幻化到三千多面时,月浓捧着一根几近透明的绳子来了。 这绳子原本是红线天的红绳,红绳两头牵着有缘人,若是一方性命堪虞,这红绳便会褪色。从鲜红至浅红,再从浅红化为透明,最后绳子消失在天地间,无影无踪,红线两端的人此生便是无缘再见。 这根红绳一端刻着的是扶棠的名字,另一端所刻的名姓已经模糊,只依稀可辨一个“莲”字。 月浓奉上几近透明的绳子,焦急道:“扶棠,你快看!” 扶棠目光本落在三千浮世镜之上,听闻月浓声音,只侧目一瞥,便再也没有移开目光。 他的目光紧锁在那截绳子上,紧绷着的神情终于出现波动,他尽可能沉着声音发问,以强迫自己镇定。 “怎么回事,能不能凭借这红绳找到她的踪迹。” 月浓摇头,失落回答:“我发现这红绳的时候便用了追踪之术,可这六界之中根本寻不到她的气息。” “那便是了。” “什么?”月浓不解其意。 扶棠眼神变得凌冽,语气也变得生冷可怕,“晴岚山也不在六界之中。” “你的意思是,浮莲用了碧海掩天,将晴岚山偷出六界之外,她自己进到了晴岚山中,所以我们寻不到她的踪影……” “我早该知道她会如此!”扶棠拂袖一挥,三千浮世镜瞬间破碎,光影交错之中,浮世三千皆为泡影。 他早该知道,浮莲与琼花娘子感情深厚,浮莲纵使放弃这世上所有人,也不会丢下琼花娘子不管。当日浮莲只是为了支开他,所以说出了那些话。 向来是浮莲最懂如何刺痛他。 也向来只有浮莲能够令他饮下明月酿,一醉百年。 凡尘中是,天宫中亦如是。 他不曾告诉浮莲,他乃是当值在升仙台边上的神使,他没有饮过洗髓汤。 凡尘往事,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记得自己为何下界历劫,也记得自己为何作为纪棠那一世历劫失败,更记得某人春风一度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害他以为携手十年只是黄粱一梦。 他于九重宫阙里赏月数千载,惯来是清风明月过疏影,仙露玉书眠海棠,偌大的小棠殿,总缺了点什么。 是月浓闲得慌,闯进了这扇门,嬉皮笑脸问他:“仙君,你要姻缘不要,只要你开口,我马上为您牵一桩好姻缘。” 彼时他淡淡望去,道:“我还有姻缘?” “敢问仙君名讳。”月浓拱手作揖,又退后一步,瞧见门楣上高悬着的“小棠殿”三字符文,震惊道,“您便是这九重宫阙里打了三万多年光棍的扶棠仙君?” “正是在下。”他笑着回答。 等了上万年,也没有等来一桩姻缘,想来自己便是绝了情缘的命数,这一世直至陨灭也是不会有了。 不料月浓却是认真掐指算了起来,末了两手掌心向上在腹部击打了一下,欣喜道:“仙君您可别急,你的姻缘在三千年以后。” 此番便过去三千年,至西王母寿宴那日。 月浓一臂勾着他的肩,一手往他面前的酒杯中倒酒,含着几分醉意在他耳边说:“阿棠,你的姻缘来了。” 月浓醉了,栽在他的肩头,一个劲儿在他的颈子里嘀咕,酒气腻人,他耳边全是月浓的醉话。 “仙君,你孤单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个人不让你孤单了。” “仙君,有了仙侣,可不能以后就不陪我喝酒了啊。” “仙君,这一路多磨难,可是不要放弃啊,你们会很好的……就算不好,咱也能给你改过来,我可是掌管姻缘的神仙!” “仙君……你看,那便是你的仙侣!” 在那细细密密的呢喃声中,他便看见了呆着脑袋的浮莲。 彼时浮莲刚有灵识,立在瑶池之中,蔫巴着脑袋,是一众婀娜多姿莲花中最丑的那一朵。 扶棠的脸艳冠六界三万年,万万没想到自己往后的仙侣长那么丑,震惊之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过也仅仅只是一杯酒的功夫,他就做了决定:长那么丑,我还不如继续打光棍呢! 此后五百年,他闭关在小棠殿,平复心中伤痛。 后来确实也是天意,他出关那天,便见到了浮莲。 彼时浮莲已经修成人形,较之瑶池中蔫哒哒的模样,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浮莲着一袭雪衫,下裙是雪色至天青色的渐变色,她弯腰涉水折玉溪中的芦苇的时候,下裙与溪水泡在一起,她仿似是将玉溪妆点成了自己衣裳的一部分。她折了一杆芦苇,起身之际,唇边隐有自在笑意,眼波流转时,银红色的光芒在她瞳仁里一闪而过,似是要将人的魂儿勾去一半。 她用最清冷的神情打量着隔着玉溪站立着的他,而他却想着,她要是冲他笑一下,他明日便去跟她做邻居。 好看的人,就应该在一起玩。 可是浮莲没冲他笑,天界一千八百年,至此至终都没笑过。 他又想,若是不笑,逗一逗她生气也未尝不可啊。 浮莲也确实是不经逗的,常常追在他身后喊打喊杀,他扭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笑得轻快。 他有三万多年的仙身,又有艳冠六界的姿容,怎么能够让旁人知道自己偷偷喜欢着一个小丫头呢!这是一个有着三万年仙身的老神仙的倨傲。 可这个小丫头就要消失在这六道之中了,他还要他那点倨傲做甚! 扶棠取过月浓手中那截绳子,翻手结印,海棠花印记从他的颈子漫上额心。 他真身乃是开天神者心头血滋养的一株海棠,他修炼成人型之后,额心一朵海棠红霞艳冠六界,他却觉得娘里娘气,后来刻苦修炼,终于将那印记掩住,如今若不是动用全力,那海棠花印记不会重现。 月浓怕他做傻事,吼道:“扶棠,你这是做什么!” 扶棠发丝尽散,无风自动,他继续结印,“她偷学的那招碧海掩天,不过是我打发日子的小把戏,她学艺不精将自己困在了里面,我这个做祖师的可不得拉她一把。” “什么叫打发日子的小把戏,你自己不就是因为险些把自己困在里面了,所以将它列为禁术么!”月浓骂道。 “可现在,她只有我能救了。” 他是她的天命之人,是她姻缘红绳另一端的人,只有他能跨越六界,找到她的踪迹。也只有他,能够冒险一试,将她从碧海掩天里带出来。 第36章 :阿琼应劫 浮莲万万没想到,晴岚山在一点点消耗她的灵力。 初时并未察觉,到第一百年时,她发现自己日常嗜睡,心脉跳动很缓慢,脑仁总是嗡嗡疼。 到第一百五十年时,她索性幻化成原型,成了立在溪涧边上的一株红莲。 琼花娘子某一日醒来,发现那神神叨叨的小姑娘不见了,自己身边多了一株红莲,很快便猜想那株红莲是小姑娘的真身。 琼花娘子立在浮莲身边,有些担忧地问她:“你还好吗?” 浮莲干巴巴地回答:“我很好,你要小心律时观。” 琼花娘子:“……” 律时观待琼花娘子极好,那是浮莲也看在眼里的。 溪涧边上总有异兽前来饮水,有些心思不纯的异兽想吞了这镇山之灵,用来提升自己的修为,每次都是律时观将妖兽赶走。 动静最大的那一次,律时观挡在琼花娘子面前,用背承受炎天怪的炎火攻击。 浮莲有私心,想着律时观被炎天怪烧了也好,往后琼花娘子便不会被困缠心牢,可是她看见琼花娘子拼尽全力救律时观的模样,还是出手毙了那炎天怪。 那场劫难之后,溪涧的水流变小,琼花娘子陷入沉睡,律时观化为原型,蔫巴着芭蕉叶,可还是守在琼花娘子跟前。 浮莲是真想不通,这个律时观为了琼花娘子连命都可以舍,后来怎么会害了琼花娘子。 律时观的道行比之琼花娘子要深,修养没多久便恢复了旧日风雅模样。 一神一妖大眼对小眼,转而扭头就各忙各的。 日子一天天过,终于快到了琼花娘子历劫的日子。 彼时浮莲已经不知山中岁月几何,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天雷降下的那一日,浮莲从睡梦中醒来。 天雷震震,紫电青霜将整个晴岚山笼罩着。 浮莲掐指一算,发觉这不是琼花娘子历劫的日子,便又倒头睡去。 诚然,这不是琼花娘子的天劫,是律时观的天劫。 律时观至今有快千年修为,可天雷降下时,他还是难以抵抗。原本翠绿的芭蕉叶被劈得焦黄,他被炎天怪喷火所伤,身子本就没好完全,此番应劫,完全是自寻灭亡。 琼花娘子目睹一切,正要出手帮忙,忽瞧见律时观飞来她身前,绝望地眼睛看着她,“你帮帮我,待我飞升,以仙人之力助你飞升。” 她本就是要帮他的,此番他出言哀求,便更是豁了出去。 另一边,准备浮莲心念一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睁眼便看见琼花娘子挡在律时观身前。 而在琼花娘子面前的,是足以破山的雷劫。 雷劫应下,飞在半空结印的琼花娘子仿若断线的风筝直挺挺坠下。 眼见这一幕发生的浮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这一幕她早该料到的。琼花娘子那么善良,她看见律时观受难,怎么可能不出手啊! 浮莲懊悔,她强行化为人形,飞身将琼花娘子接下,又飞快结印护住琼花娘子的灵识。 至此,浮莲与琼花娘子元气大伤。而因为琼花娘子为律时观挡下一道天雷,律时观躲过雷劫,飞升了。 浮莲的仙灵之力更弱,已经不能支撑晴岚山正常存在,溪涧的水倒流之时,琼花娘子的雷劫来了。 紫黑色的天幕之下,琼花娘子跪于山巅,一点白光自她的指尖升起,直破云霄。 那是她平日里联系律时观的小法术,可是这一次,电闪雷鸣之中,并没有回应。 一直立在山坳处看着琼花娘子的浮莲开口:“我便说了,让你小心律时观,他刻意接近你,十有八九便是为了借助你挡天劫。” 琼花娘子放下手,眉眼低垂,神色落寞,“浮莲前辈,你不必说了,是我自愿的。” “那你这是做什么?” 琼花娘子看过来,“我只是想,我大抵是撑不过去了,我想再听一听他的声音。” 浮莲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若是以前的她,她不会明白,可是她已经流连凡间两世,已渐明白。 若是此番出不去晴岚山,她也想听一听扶棠的声音。 轰隆雷声更大,可浮莲仿佛看见了扶棠。 扶棠身披广袖红袍,青丝迎风而舞,隔着溪涧瞧着她。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他的场景,她还记得他当时笑得轻薄无礼,“仙子是哪个宫里的呀,不如来跟本座当邻居啊。” 虽是无礼,可他那张俊俏的脸说出那般话,却不令人觉得轻浮。 她果然不会欺骗自己,喜欢了便是喜欢了,哪里能够说放下便放下呢。凡间时她允许自己纵容一回,那时,她便应该知道,不管是蔡棠还是扶棠,她都是躲不过了。 可想着,自己也有过喜欢的人,也不算是白活一遭,面前的电闪雷鸣也不那么可怕了。 惊雷一道道劈下,直指山巅的琼花娘子。浮莲飞身欲为她挡下,不料琼花娘子先结了印,将浮莲定在原地,又引了溪水来,将浮莲裹成一团水珠,算是做了一个保护罩将浮莲护住了。 第一道天雷劈在琼花娘子身上,琼花娘子咬牙受下,可终归是抵不过浩威神力,口中喷出一口腥甜。 第二道天雷很快应下,琼花娘子抵不过,被掀翻在地。她沿着山崖滚至山坳,就在离浮莲不远的地方。 浮莲翻手正解开水光罩,琼花娘子道:“前辈,我已无力回天,您来日回到天上,替……替我问一问律时观,在天上,他……他开不开心……” 她话未说完,第三道天雷落下,这一道天雷,不仅使她气力全无,她无瑕的面容上更是多了一记黑印。 天雷一共九道,这是依靠修炼想要飞升的精怪们必须得要经历的。它类似于凡间的科考,不会因为某位学子平日不学无术便降低科考难度,更不会因为某位学子考试当天状态不好便延迟,因此琼花娘子就算此前元气大伤,这天雷依旧凌厉不留情面。 琼花娘子自是撑不过去的。 浮莲解开水光罩,自额间祭出自己最后一瓣莲花。 莲花瓣被祭出的瞬间,恍如大海里捞针的扶棠嗅到了这一丝气息。 他凝神屏气,翻手时,手中便多了一条浅红色的线。那根线本来几近透明,可是因为感受到浮莲的气息,幻化成了浅红色。扶棠便依着这红线,动了追踪之术,踏破虚空,往六道之外晴岚山的方向去。 另一边,浮莲祭出莲花,莲花飞至天上,冲破蔽日乌云。借着一线光亮,浮莲飞身而起,她念了一道咒语,正准备动用时光轮回之术,令时光重来一次,忽听见耳畔传来猎猎风声,她侧目望去,便看见一道红衣人影。 那人影踏破虚空而来,身形越来越近,面容也越来越清晰,浮莲咒语念到一半,忽念出那人名字,“扶棠……” 来人面容艳冠六界三万多年,至今未见敌手,不是扶棠又是谁。 只是这踏破虚空而来扶棠神君,与往日不太一样。 神君的胸口生出了鲜红的海棠花,花枝蜿蜒而上,爬上他如羊脂玉一般的颈子,漫上完美的侧脸,最后在其额心落下最后一笔。这样的神君与往日里仙风道骨模样不同,此时妖冶非常,似是勾人魂魄的妖孽。 扶棠才不管浮莲面上的震惊,他翻手将浮莲最后一瓣莲花收于掌心,再一旋身,身形瞬移至浮莲面前。 “你把莲花还给我!”浮莲伸手便要夺回自己的莲花瓣。 扶棠冷眉冷面,翻手将莲花瓣托于浮莲面前,待浮莲伸手去取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花瓣封入浮莲手心。 有人修炼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有人修炼是为了练就神兵灵宝。浮莲属于后者,她炼出的花瓣,本是提升修为的灵宝,可因为她体质特殊,这灵宝不仅有提升修为的能力,还有扭转时空的能力。 扶棠此番将花瓣封入她的手心,纯粹是将花瓣当做提升修为的灵宝使用了。浮莲感受到巨大的能量瞬间盈满她的身躯,她本来身心俱疲,经此灵宝的,突然神清目明,原本小姑娘的身躯,此时也恢复至妙龄女郎状态。可是这瓣莲花是用来救琼花娘子的! 浮莲对扶棠怒目而视,“你干什么,这灵宝是要用来逆转时空的!” “你先留着命吧,若是连命都没了,看你怎么逆转时空。”扶棠同样没有好脸色。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浮莲转身,往琼花娘子飞去。 最后一瓣莲花已经被她所用,那她便只能为琼花娘子挡去雷劫了。可是面对这天雷,浮莲自己心里也没底。她不是以人身或是妖身修炼成为神仙的,她从未受过雷劫,便是下界历劫也未体验过,但是也听闻过,这历雷劫之后得道成仙的,寥寥可数,约莫是百里挑一。 浮莲落在琼花娘子身前,刚一转身,一道天雷便落下,她御法去挡,可是坚持好久,那天雷还是将她掀翻在地。 抹了一把嘴角的腥甜,浮莲站起来,“看来果然如那些仙人所言,确实有些威力。” 天雷一道较一道强势,又一道天雷降下时,浮莲觉得自己眼睛被那紫色的光芒闪得都快瞎了。她凝神静气,正在调动自己的灵力,忽感觉到周身灵力的波动,再一睁眼,发现天空变成了蓝色,哪里还有滚滚天雷呢。旋即,浮莲明白过来,扶棠将晴岚山归于六界之中了。 “你须得知晓,碧海掩天,逆转时空,只是将过去重演,无法改变其因果,若要纠其果,得在六界之中更改。” 扶棠立于山巅,看着浮莲的眼睛晦暗不明。 浮莲垂眸,擦了一把血,回眸看了一眼困于缠心牢的琼花娘子。 在六道之外的晴岚山,琼花娘子在与天雷做抗争,回到六界之中,她被困于缠心牢。 经此一役,却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浮莲知道,须得找到成仙的律时观,琼花娘子才有的救。 第37章 :情理碧霄 浮莲翻遍天宫案卷,也没找到一个叫做“律时观”的神仙的案卷。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扶棠问她:“会不会他没有躲过天劫,他没有成仙,所以天宫里没有他的案卷。” 浮莲摇头,“我亲眼见他成仙。” “可升仙台不会漏记任何一个仙人。”扶棠道。 浮莲翻看案卷的手一顿,她抬起头来,“律时观飞升是七百年前的事了,你帮我调七百年前的案卷来,我再看看。” 扶棠一翻手,手中便多了一本案卷。 两人从头翻到尾,依旧没翻到律时观。 扶棠做总结性发言:“一千年前至七百年前飞升的神仙少,合计才六人,精确到你给的时间线,不过一个焦如清罢了。” 浮莲手指落在焦如清事迹那一段,抬眸道:“这焦如清便是从晴岚山飞升的。”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只是可惜了,这焦如清原身是一只花青龟,并不是什么芭蕉精。” 电光火石之间,浮莲似乎想到了什么,翻身便欲往外去。 扶棠抓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去?” 浮莲回眸看着扶棠禁锢着自己腕子的那只手,挣了两下,没挣开,复将目光挪至扶棠面上。 对上浮莲的目光,扶棠仍没有松手,他盯着浮莲,语气有些恨恨的,“你又想一个人去冒险?” 浮莲疑惑地看着他,面上挤出不屑来,“可这与神君又有什么干系呢。” 扶棠站起身来,身子靠近浮莲一寸,他将禁锢着浮莲的手举起来,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他说:“你索性便不让我知道,偏生我又知晓了,我怎么可能放任你去冒险!” “可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情……”浮莲有些心虚,垂眸欲挣脱自己的手。 扶棠自是不放手,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了,语气有些无力,“至此,你还不明白吗?” 还在挣脱的浮莲动作一顿,她迎上扶棠的目光,面上伪装出来的不屑全数土崩瓦解,只剩平静,“神君,请您帮我调来案卷查看,我无意利用您,您若是介意,等我回来向您赔罪,我绝无怨言。救阿琼并非易事,这期间我身上已经背了数条刑法,实在不该累及旁人,他日司法真君降罪,我浮莲一人担着便是,还望神君能够霁月朗朗,两袖清清。” “有你,我怎么可能独善其身。”禁锢着浮莲的手松开,那手移至浮莲的手指尖,复又握住她的手,“凡尘两世我没抓住,如今我绝不可能放手。” 听闻扶棠说完,浮莲立时愣在原地,等扶棠将她拥入怀里,唇瓣压着她的唇瓣,她才如梦初醒般推开他,有些气急败坏道:“你都记得!” 想来,扶棠当值于升仙台,且不说那洗髓汤有没有可能不喝,就算是喝下了,忘记了凡尘中事,后来翻一翻凡间历劫的案卷,那忘记的事不还是忆起来了么。从此至终,都是她固执认为他回天之后会忘记,却偏偏没想到他是最不可能蒙混过关的那个人。 若是她跟下界去,皮肉幻化成了别的模样,或许可以蒙混过去,偏偏是她自己太自信了,顶着自己这张皮肉在他跟前混了两世,这下想狡辩都没办法了。 浮莲仿似泄了气的皮偶,喃喃自语道:“我怎么就偏偏不记得你是当值在神仙台的呢……” 扶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她这倒霉模样,心下一片淋漓,正要伸手去揉揉她的头发,焦如清忽踏扇而来。 “扶棠上神,我不日便要下凡历劫去了,他日飞升,还请您多赏我两罐洗髓汤,让我将凡尘中事忘的一干二净,好继续清修。”焦如清摇着芭蕉扇,待看清扶棠身边还有浮莲,笑起来,“浮莲仙子也在呢,怎么失魂落魄的,莫不是上神欺负了仙子?” 浮莲瞪了他一眼,却是不答反问:“听闻仙君是于晴岚山飞升的?” 焦如清愣愣地点头回答:“是。” “可知道律时观?”浮莲开门见山地问。 “律时观?”焦如清重复了一遍,突然觉察到自己手里那只从来不曾动弹的龟动了一下,他将龟托起来,“嘿,是你动了吗?” 龟一动不动,只是掀了眼皮,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浮莲。 焦如清见龟没有反应,放下龟,又望向浮莲,“这名字从未听说过。” “律时观曾经在晴岚山修行。”浮莲道。 焦如清闻言一笑,“那凡尘中事我更是记不清了,毕竟一碗洗髓汤下去,凡尘之事忘光光啊,对吧,扶棠神君?” 这话茬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浮莲触到扶棠投过来的眼神,冷眼一横,又问焦如清:“那仙君这次准备去哪里历劫?” “这乃是紫蒙上神定下的,我这等小仙哪里有权决定去向。”焦如清回答。 “那这么说,回来的时间也说不准了。”浮莲道。 焦如清点头,“可不是么,不过若是回来能够增进修为,凡尘中多经历一些磨难也是我心之所愿。” “那事已至此,有件事还得你现在就帮我做了。”浮莲似乎没管焦如清说什么,只是接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了。 焦如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忽见着浮莲已经出招。 浮莲掌心出现两排冰凌,在她翻手之时,那冰凌瞬间便往焦如清身上几处大穴而去。焦如清没有防备,当场便被浮莲定住。浮莲又祭出原神符纸,直逼得焦如清当场化为花青龟,她才收了手。 这事性质极其恶劣,跟当街扒人衣服没啥区别。 焦如清极其恼火,决不能忍这奇耻大辱,待浮莲收手之后,他一掌拍在浮莲肩头,浮莲瞬间觉得五脏六腑都颤了一颤,喷出一口腥甜。 “浮莲仙子,你实在是无礼!”焦如清拂袖便要离去,忽想到自己手里的小龟不见了,转身便四下里找起来。 扶棠眼见着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根本来不及阻止什么,最后他看着蹲在自己脚边上的小龟在符纸的照耀下幻化成了一扇芭蕉,他蹲下捡起了那扇芭蕉叶,递到焦如清面前,“你可是在找它?” 焦如清诧异了,浮莲也诧异了。 浮莲忍着疼痛,快步行至扶棠面前。 “你没事吧……”扶棠关切道。 他不知道浮莲到底想干什么,不知道浮莲为什么要对焦如清不敬,直到看见这由花青龟化成的芭蕉叶,心里才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而之于浮莲来说,这个隐约的答案变得确定。 浮莲摇摇头,先焦如清一步接过芭蕉叶,“我想,他便是律时观了。” …… 又一番周折,浮莲进入了花青龟的意识之境。 当年大战炎天怪的时候,律时观元气大伤,一直陪着他的花青龟化成了律时观的模样,而律时观被花青龟封印在龟甲里养伤。 后来天劫降下,花青龟与律时观同时应劫,花青龟顺利飞升,而律时观本就有重伤,自是没躲过,只余一口气,被花青龟带入天宫做了灵宠。 花青龟飞升时登记在册的名字便是焦如清。 …… 在律时观的灵识之中,浮莲还看到总是立在酒肆柜台边的阿琼,或立或坐,总是一副淡然模样。 浮莲还看到,自己当年在凡间,被困在铁锅中时向天神借法力脱困,她以为自己是借的月浓的法力,其实是律时观暗中相助。 律时观是为了报答浮莲和扶棠,因为他们二人曾救了琼花娘子。 律时观是真的喜欢琼花娘子,在晴岚山的时候喜欢,在九重宫阙里也默默看着她,因为她,他会将对琼花娘子有恩的人记挂在心里。 浮莲从律时观的意识之境出来。她想到困在缠心牢的琼花娘子,突然不再抑郁难平。 琼花娘子念着律时观,可律时观亦不曾负琼花娘子啊。 “我曾经发过誓的,待我回到九重天,还你修为,为你护法,现在便成全你。”浮莲说着便准备输送法力,不料扶棠比她更快。 红光自扶棠掌心发出,将律时观笼罩在中央,不过转瞬,那小小的花青龟便幻化成了人形。 化作人形的律时观俯首一拜,“多谢仙君,仙子。” 扶棠双手负于身后,颔首示意自己承下了这份情,“也算是谢你当年相助之恩。” “琼花娘子被困缠心牢,皆因我而起,我自请下界,了却这段孽缘,助琼花娘子重回天宫。”律时观又是俯首一拜。 当天,律时观告别了一行人便下界去了,焦如清在南天门沉默了很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也跳了下去。 浮莲转身又欲偷偷下界,不料一袭红衣的扶棠挡在她身前,她连忙抱头退开五步远,装乖道:“仙君在呢,好巧啊……” “我一直都在。”仙君淡淡一笑,手上聚起一道红光。 那红光锁在浮莲四周,浮莲只觉得周身一轻,气息顺畅,被焦如清击打过的肩膀也不痛了。 浮莲立于红光之中,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是该感谢他为自己疗伤呢,还是应该怨怼他耍了自己——他明明将凡尘两世的记得清清楚楚。 “你便不要下凡了,且在府中好生休养,琼花娘子那边我会关注着。”扶棠收手,面上笑容诚挚。 浮莲望着他,末了点了点头,别了再下界的心思,转身往自己的酿酿馆去。才行了五六步,她突然转过身来,“扶棠,我有话想说。” 扶棠唇角微挑,眼眸里星光璀璨,不言不语,只等着浮莲再度开口。 “月浓曾经告诉我,我若是进到了碧海掩天幻境之中,唯有与我共牵红绳之人能够找到我,想来,你便是我红绳另一端的人了。”浮莲说着往回走了两步,直到距离扶棠只剩两尺距离时,她再度开口,“我想问你,昔年,你便是先洞察先机,知道我们命定有缘,所以才来到我身边的吧。”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想我喜欢你与那根红线是有关系的,可那根线只是一个契机,我喜欢的是鲜活的你,是小心眼但是善良的你,是面色清冷但是内心炽热的你,而那根线,只是引着我走向你罢了。”扶棠注视着浮莲,面色认真。 这样的扶棠,认真笃定,不复往日嬉闹不着调,所言十分可信。 “浮莲,你可知我为何历劫两世?因为恣意妄为是我,矜傲自持也是我,这不同的我,都要历经情魔问心,以将爱你镌刻于心间。” 扶棠话音刚落,浮莲上前一步,扑了他满怀。 她曾经也猜测过,那小棠殿里打了三万年的光棍仙君,怎么偏生就喜欢来寻她的不开心,莫不是欢喜她不成,可是触到那仙君玩味甚浓的眼眸,她便告诉自己绝不可能。可又想来,她直觉向来准确,从未有一次失算,这事也不可能逃过的呀。 她在扶棠怀里,这一次,她听着扶棠的心跳,自己的心比任何时候都安定。 算来,她与扶棠打打闹闹数千年,至此,红线成结,柳绿花明,神思入梦。 第38章 番外一 小棠殿里的海棠花红艳艳一片,又开五百年。 打了三万多年光棍的上神扶棠终于娶亲。 迎亲那日,速来冷清的天宫很是热闹。 月浓做那证婚人,立于高堂之上,见着那纠缠了数千年的新人从殿外走来,两眼弯作天边玄月。 三百年前便已经飞升的夜光香雪,沐寒君子,风吹锦绣此时立于月浓身旁,正热络地聊着天。 “当年华光上神凡尘历劫之时,我便算到有今日了,浮莲仙姑对上神真是掏心窝子的好,上神绝对会迎娶仙姑。”小锦绣剥开橘子,往嘴里塞了一瓣,说话时,眼睛弯得只能看见一条线。 月浓只是笑笑,道:“有缘人,成姻缘,幸事也。” “那孟先生,您是掌管姻缘的上仙,您可有有缘人呀?”小锦绣眨巴着眼睛问。 在小锦绣看来,孟先生长得可真好看呀,应该是有自己的眷侣的,可是飞升成仙三百多年了,她从未见过孟先生身边有人。 “我掌管姻缘,却是不沾姻缘的。”月浓笑着回答。 话毕,月浓翻手结了一个印,但见着随他手指所指引的方向,绯红的花瓣似雨落下,落了新人一路。 “我今日再见神君,我才想起,我曾经是见过他的,当年我还住在祭司府,这神君当年是保山大人,经常来祭司府为我们大人说亲的。”小锦绣又道。 月浓侧目瞥了身边的小姑娘一眼,突然有点摸不准,那洗髓汤不必在升仙之时饮下,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当年焦如清下界历劫去了之后,天条重整,那洗髓汤便成了旧时代的产物。自那之后,再飞升的神仙,可不必饮洗髓汤。 风吹锦绣兄妹三人,不想凡尘扶持情谊被割舍,都没有饮下那洗髓汤,因此前尘往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当年仙姑离开之后,上神常来寻司法真君喝酒,司法真君自是不喝,上神倒是经常喝醉,醉了便翻到墙头上坐着,手里折一根柳条,有一搭没一搭瞧着……我想,他该是还记着仙姑用树枝抽过他的吧,我那时还觉得他是个顶小气的人,现在想来,他该是借物思人吧。”小锦绣随手又剥开一个橘子,挑去橘皮上的丝络,分了一半给一旁话不多的夜光香雪,接着又道,“还有还有,后来我和沐寒哥哥游走九州,彼时上神是大宣朝的尚书,他飞升那一日,没有急着回到九重天宫去,而是去买了一盒蜜饯,我们修行之徒都笑话这上神贪食,后来我来到天上,才知道他将那蜜饯给了仙姑,想来,那些年,他真真是爱惨了仙姑的。” 月浓虽掌管世间姻缘,姻缘簿上会记载因果,但往往是寥寥数笔便道尽了曲折坎坷一生,这小锦绣所说的细枝末节,他却是不知晓的。 听闻小锦绣说这些事,月浓虽不太清楚其中细枝末节,但是也并不意外,因此只是笑笑。 小锦绣见月浓一直只是笑吟吟的,并不作声,猛然间想起来月浓的职能所在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对了,孟先生您便是姻缘仙,您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还让我在这里七嘴八舌起来了,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月浓唇角还是只挂着淡淡的消息,并不言说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其中详细纠葛。 新人立于殿中,一系列仪式过后,便要送别各位仙家。 月浓是最后一位,他站在小棠殿门边,有许多话想说,可酝酿了很久,只是将两位新人的手牵起来,使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这一路走来挺不容易,但是好算是修成正果了,我真心为你们感到开心。”月浓边说便欣慰地点头。 “多谢兄弟费心,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你帮我照应着。”扶棠拍了拍他的肩,诚恳道谢。 月浓听了,连连摆手,“哪里,小莲花儿是我眼见着走到今日的,我早就当她是我的小妹了,她胡闹,我这个兄长自然是要照应着的。” 听到这话,浮莲不乐意了,道:“合计着我就是胡闹闯祸之人,我就需要你们照应着才能行事?” 扶棠没有半点求生欲地点头,逗得浮莲咬牙切齿道:“那你便不要理我,哼!” 话毕,浮莲扭头便要走,扶棠连忙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将其打横抱起。 扶棠抱着浮莲往后院洞房而去,边走边头也不回地说:“月老啊,你自便吧,我就不送你了!” 见着两人消失在红色花树之后,月浓才折身往自己的红线天去。 天上众神都说他为世人牵绳搭线,那他自己可曾有过姻缘呢。 其实是有过的,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尚没接过姻缘仙的位子,只是姻缘仙的副手。西王母与崆鹄上神见他根骨非同寻常,为他定下一桩婚约。 婚约另一头是瑶池幻境的清波仙子。 清波仙子是瑶池里第一位修成人形的仙灵,身份地位自是不必说,配给他做妻子,自是般配。 当年他忙于牵线撰书,鲜少有时间去瑶池幻境看这个未婚妻,不过这仙子也是个好脾气的,一点也不恼,反而每个月都会到红线天看他。 月浓也不记得过了多少年,突然有一天,清波仙子说她要去小西天了,当时他还怕她路上一个人孤单,护送她去了小西天。 这婚事自然是没成了。 每思及于此,月浓都忍不住挠头,禁不住想象,若是当年没让清波去小西天,他现在会不会也如凡间有缘人一般幸福。 不过转而便释然了,他初见清波时,透过那双纯然灵澈的眼眸,便能猜到她往后的归所。 后来也不再想了,这九重天的孤家寡人太多,还得他多费些心思。 月浓缓步踱回自己的红线天,大老远便能看清牌匾上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走得近了些,忽见着匾下台阶上站着一个绿衣红裤的姑娘。 “呆头满!”姑娘冲他招手道。 他一下子就愣在原地,怀疑自己是否是又喝多了酒,因此出现幻觉又见到了故人。 姑娘三步一个虚影至月浓面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试图唤回他的意识,见仍旧没有反应,又道:“呆头满你怎么啦,我是清波啊,你不记得我啦?” “清波……”月浓复叫出这个名字。 天光漫散,院里的红鹊在地上啄食,无数红线从红线天上空交横飞过,绿衣红裤的姑娘提着食篮站在他年前,一如多年前一样。 第39章 番外二 大奉朝大旱三年,有术士引东海之水救之。 东海渐竭。 花青龟一族本生活在东海浅水区域,因为东海水位下降,被迫只能往深海区域去寻找居住地。 深海区域被龙王管控,花青龟一族尚未寻到居住之地,便被驱逐出东海。 离了水的花青龟,碰上炙热的夏季,很快便开始吐沫。 如清便是在那时遇见的律时观。 彼时律时观刚修炼成俊俏少年郎的模样,他托着腮立在如清面前,好奇地看着他说:“呀,你这只龟怎么口吐白沫啊,真是太可怜了。” 如清被太阳炙烤得险些晕过去,他瞧着律时观的脸发晕,最后真晕死过去。 再度醒来时,如清扭头一看,发现硕大的月亮挂在渺茫的大海之上,白日里俊俏的少年郎坐在礁石上吹叶子。 悠扬的曲声飘荡,引着他往前爬了两步。 因着他动了,律时观目光转过来落到他身上,他放下叶子,欣喜道:“你醒了?我还以为你挺不过去了呢,很厉害嘛小龟!” 如清不知道说什么,当然,那时他也不会说话,只是两只眼看着律时观,眨也不眨。 他想将这个救了他的人记在脑海里,若是有可能,他会报答的。 律时观第二日便离开了,此后一百多年,如清没有见过他。 再见之时,如清脑袋已在屠刀之下,正等着那一刀快些落下,好教他快入轮回,忽听见有人惊呼:“且慢!” 他睁眼,便瞧见律时观正挤进人群中,阻止杀生之人的刀落下。 “我这只龟是极品花青龟,用来占卜最合适不过了,公子若是想要了去,我也不多要价,一口价,一两银子!”屠夫说。 律时观掏出一枚银子,银子落在屠夫的砧板上的时候,如清也被律时观托在了掌心。 律时观与如清大眼瞪小眼,末了,律时观哈哈一笑道:“小龟,你可还记得我?” 如清自是记得他的,当他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如清便知道是他了。 也因了这一百多年之后的重逢,如清知道律时观不是人。 此后,如清便被律时观带在了身边。 一妖一龟走过了巍峨高山,涉过了沧澜香江,看柳绿荷红,品杏黄芙白,一年又一年,游戏过繁华人间,也闯过异兽神山。 后两百年,有一天,如清能说话了。 那天律时观不是特别开心,喝了许多酒,醉卧青石之上,脚下踏着江水,他醉眼迷蒙,对着月亮说:“好圆一个月亮啊,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如清看着律时观,突然想起初见他时,他坐在礁石之上吹叶子,也是这般哀伤模样。 他们一起走过许多地方,可是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待,因为人世无常,而律时观与如清从来不变。他们见证身边的人老去,看见有人新生,他们融不进人世,只能不停地辗转。 如清倒不觉得难受,因为律时观一直都带着他。可是律时观会难受,他觉得寂寞。 那天如清出声了,他说:“我会跟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律时观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小龟,是你在说话吗?” 如清动了动脑袋,回答道:“是的,律时观。” 那之后很多年,律时观都没有哀伤过,如清也很开心。 有一年,律时观对如清说:“如清,我们去晴岚山吧,听说那里灵气充沛,我们去那里,勤加修炼,相信我们会早日修成正果,位列仙班!” 如清什么都听律时观的,点头同意了。 当年暮春之时,晴岚山多了一精一龟。 后来如清总是在想,他们若是没有去到晴岚山,律时观会不会反而能躲过天劫,顺利飞升成仙。 他们在晴岚山遇见了镇山之灵琼花娘子,也遇见了数不尽的想要吞噬镇山之灵的恶灵。律时观为了琼花娘子总是负伤,如清后悔来到晴岚山了。 律时观当真是爱惨了琼花娘子,从来无怨无悔替她挡去恶灵,气得如清好多次都想咬断琼花娘子的根系,可是琼花娘子那么善良,如清他下不了手。 他只能怪自己,如果当年没有同意来到晴岚山,律时观便不会来到这里了。 后来,炎天怪携着一些喷火怪来到溪涧边上,炎天怪法术高于众精魅,律时观与琼花娘子都不是他的对手,那次律时观没有为琼花娘子挡过去,他被烈火炙烤得现出原型。 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天降神露,扑灭了大火,使得律时观和琼花娘子都存了一口气。 律时观迷蒙之际,如清于雾气之中化为人形。 那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公子,着水色衣衫,腰间围着雀绿色丝绦,丝绦穗子上缀着琉璃幻色珠,他每走一步,那琉璃珠便晃动一片七彩光斑落在地上。 七彩华光之中,他走到律时观面前:“这一次换我来救你。” 如清一手拖着自己的龟壳,一手画符取出落在蔫黄芭蕉叶里律时观的元神。 待律时观的元神被封于龟壳中之后,如清幻化成律时观的模样,他对着龟壳轻声道:“我化成你的样子,好让琼花娘子不为你担心,你便在我的龟壳里好好养伤吧。” 此后数十年,如清以一己之力,击退来往恶灵,好让律时观与琼花娘子休养生息。 直到天劫应下。 那日凄风苦雨,如清算到自己的天劫到了。 他飞身应劫,可紫色的雷火落到了封印着律时观的龟壳之上。他才知道,原来那日应劫的,还有身受重伤的律时观。 龟壳为律时观挡去那紫色雷火,可是却震的如清五脏内府生疼。 他是以一身之力,承受两人的天劫。 龟壳破碎那一刻,他四肢上瞬间出现细细密密的伤痕,只须臾,他便成了一个血人。 被封印在龟壳里的律时观没了龟壳的保护,被显露在紫电之下,一道雷电劈下,如清想也没想便挡了过去。 意识褪去之前,他倾尽全力将破碎的龟壳粘好,又将律时观封印于龟壳之中。听着律时观的呼喊声,他咯血轻笑道:“律时观,我又救了你一次,这下…我与你……算是两不相欠了……” 昔年,东海水竭,律时观救过他。 他被屠户按在砧板之上时,律时观也救过他。 如今,他还了律时观两命,彼此之间算是不亏欠了。 天雷滚滚,凄风猎猎。 如清站起来,以身承受雷击。 琼花娘子醒来便见着这么一幕,奋不顾身为他挡去。 后来他飞升成仙,经过升仙台时,穿红衣的神使递给他一碗汤:“饮下这碗洗髓汤,凡尘往事便随风而逝,往后安安心心做神仙。” 他接过洗髓汤,正犹豫着,又闻那神使问他:“名字便是如清吗?” 他一怔,随后往那神使登记的案册望去,提笔在一旁写了一个“焦”字,放下笔之后开口:“焦如清。” 如果往后将要忘记所有,他希望能够记得律时观。 律时观是芭蕉精,他取了“焦”字来当他的姓氏。 饮下洗髓汤,入南天门,过浮桥,凡尘那些记忆被一一剥夺,最后,他只记得自己于晴岚山飞升,有一只小龟做他的灵宠。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全文完结,感谢各位亲友老爷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