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受穿成名门团宠》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x)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悲惨受穿成名门团宠 作者: 人间观众 文案: 他原是魔教教主的药奴兼玩物,饱受非人虐待,卑微到死。 再醒来穿成武林世家池家最不受宠的四公子池歆,被亲爹输给死对头为奴十年。奴性坚强的他根本不用装,各种折磨试探泰然处之,适应良好。别人眼中的艰苦生活,他过的有滋有味,只盼十年后销了奴籍,从此成自由身,也算报答原身父亲的生养之恩。 谁料魔教重现江湖,掀起血雨腥风,池歆被魔教少主卫断情掳走。 他以为最差不过是做回药奴,却发现那个暴戾凶狠的少主不知为何转了性子,对他百般温柔,真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可他甘愿沉迷其中。 亲哥池斐跪在亲爹面前:我不要家主之位,无论千难万险,定要将四弟从魔窟救回。 死对头家的独子风思雨指天发誓:池歆救命之恩,涌泉相报,率众加入讨伐魔教的大军。 卫断情邪魅一笑:来的好,你们当初谁欺负过我的心肝宝贝,我要加倍奉还。 池歆一脸懵: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少主人不错,对我可好了,你们闲的没事一身本领,怎不去清剿真的武林败类? 【排雷】 1 受是穿越,攻是重生,此生攻受双洁。 2 受前期奴性坚强,卑微自虐,有一定程度心理问题。 3 一点虐都受不了的读者请不要点开正文,弃文无须留言。 4 全架空,过程团宠,结局1v1,HE。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歆,卫断情 ┃ 配角:完结古耽《在古早虐文里飞[穿书]》 ┃ 其它:完结耽美《再花五百亿[穿书]》 一句话简介:他们都觉得小受过的苦,其实并不 立意:用积极的态度直面人生 第1章 他叫池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依然灰蒙蒙的,不见日头,分辨不出是早上还是傍晚。 一场大雨刚刚停歇,他这身体被淋得湿透,侧躺在草丛中。他能看到浅绿色的草叶很长,晶亮的露珠凝在上面,如散落的珍珠一般。从他这个角度,草叶的缝隙中,还能隐约望见一座砖石修葺的坟冢。 这应该就是在坟地。他定了定神,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惊恐或忧伤。 圣教之中如他这样名姓都不配有的药奴,死了之后就会被丢弃在乱葬岗。只不过他的衣物为何如此齐整? 药奴生时衣不蔽体,死了全身剥光扔在乱葬岗,他亲眼见过的。如今他不仅上下衣装整齐,甚至穿着合脚的麻鞋。虽然是粗布麻衣,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并不舒服,却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周遭的景致也不太像圣教后山的乱葬岗。 头痛欲裂,他脑中翻涌着陌生的记忆。那不是他,不是一个小小的药奴能理解的事。他慢慢明白了,或许是他的魂魄占据了这个叫池歆的人的身体。他已经死了,却没有变成孤魂野鬼,而是变成了池歆? 稍稍侧身,能在积水的泥洼之中看到“自己”的容貌,池歆与原本的他长得竟极为相似,年龄也相仿,都是苍白消瘦的少年。他们两个宛若双生,也许是因此,他才能进入池歆的躯壳。 更让他惊喜的是这里并不是魔教的地盘,而是遥远的江南。 他听人讲过江南。那是一位被关押在圣教药庐,来自江南的名医,每逢年节思念家乡和亲人,名医会给他们这些在药庐出入的奴仆们讲讲江南风光。在那名医的描述中,江南之地烟雨朦胧,鱼米之乡,很少下雪,气候温润,遍地都是吃的。 怪不得这里没有皑皑白雪,怪不得这里的雨都是暖的。 池歆这个名字真好听,只是不知正主魂飞何处?他寄居在这人身躯之中,又能否长久?旁边的坟冢是池歆的母亲,模糊的记忆片段里似乎还有他的父亲和兄弟姐妹的身影。那他为何现在会孤身一个? 不过,从未体会过正常家庭生活、无父无母的药奴,此时此刻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在地上又躺了一会儿,体内自然循环的暖流缓解了头痛。他慢慢站起来,走回了坟冢后面的一间茅草屋。这是身体自己的记忆,其他的思绪纷乱,他也没顾上理清,熟悉的饥饿感觉促使他要找一些吃的东西。 他幸运的在屋子旁边发现了可以充饥的野菜,顺手□□带回了茅草屋内。江南,果然遍地都是吃食,与西北塞外戈壁、动不动就寸草不生的荒凉完全不同,四处都充满了生机。 这间茅草屋看着很结实,夯土墙有门有窗,茅草的顶子厚实,应该不会如他以前住的奴棚那样漏雨。奴棚没有门,冬天挂个布帘子挡风雪,睡在门边的人晚上会冻僵。这间茅草屋的门则是厚实的木门,能关的很严,窗户上还糊了新的窗纸。 屋内有一张竹床,铺了被褥,有一叠干净的衣物放在床头。 屋中燃着一个小炭炉,让斗室内比屋外又暖了几许。炉上有陶罐,正温着半罐热水,炉边有一个瘪瘪的米袋子。袋子里还剩下一小撮金黄色的小米。这是没有掺杂麸皮砂砾,干净的一粒粒饱满的小米,足够熬满满一罐子粥。 他惊喜万分。顾不得换下湿衣服,就先从门边水缸里取了清水,洗干净野菜,掰碎了扔进陶罐,把小米也一并放入了罐子里。他渴望了许久的菜粥,今天终于能喝一顿了。 不,这么多米这么多野菜熬成了粥,只他一个人吃,能吃好几顿。每天吃一顿,不饿就不吃,也能支撑三五天。这几天他再去外边找些野菜野果,运气好能抓到一些虫蛇鼠蚁加个菜,想来不会饿肚子。屋子里的干柴木炭都不少,还有引火之物。甚至小陶罐里有一点盐和糖。 他要不要先放一点糖在粥里?长这么大喝了太多苦药,他还没喝过甜粥呢。要不还是放盐?吃了盐会有力气。江南的盐这样白,像雪一样,一定很好吃,或许会比糖还好吃? 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熬了甜粥。下次就没有米了,如果以后只能吃煮野菜,放点盐味道也不错。 煮好了粥,他赶紧熄灭了炭火。屋子里不算冷,还有被褥,完全没必要浪费木炭。等天冷下雪的时候再说吧,他很禁冻的。 忙完了这些,他才想起来洗自己身上的泥水。这才发现身上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了,四肢百骸自行游走着一股暖流,原本周身的不适缓解了许多。这情形很像那位名医提起的,修炼了上乘内功的样子。池歆的记忆中天生筋脉与常人不同,无法习练池家的内功绝学,那他体内的真气是怎么修来的呢? 他想不通,索性不去想。有了内力,冬天更不怕冷了,或许也会更禁饿。这是多好的事啊,可惜原主没福气。他难免更加自责,占了旁人的好运气,总要为原主做点事,也不能随便一走了之。 他脱掉身上沾了泥水的衣物,找到木盆,简单擦洗了身体,又用清水洗干净了脏衣物,晾晒在门外的绳子上。有一些生活的习惯,他不用去想,身体已经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这倒是免得他自己思索做错了什么。 晾好衣服,外边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换上干净的衣物躺回竹床上,一时间舍不得盖那么干净的被子,反复确认自己从头到脚都洗干净没有泥水了,这才小心翼翼将被子覆在身上。后来想想不对,主子们盖被子是露出头脸的。他又将被子往下拽了拽,拽到脖子下边。 他反复对自己说,现在他已经不是圣教里的低贱药奴了。天上的神仙回应了他临死时的乞求,让他有机会变成了另一个人。从今天开始,他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以池歆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吃饱喝足,什么事都不做,有干净齐整的衣服穿,能躺在床上,盖着温暖的被子,他居然高兴的有点睡不着了。 他只好闭上眼,努力梳理脑海中关于池歆的凌乱记忆,好半天才理出来一些头绪。 原来池歆不是普通人,是江南久负盛名的武林世家池家的四公子。父亲池越,人送外号江南第一剑。他的生母名唤许宓儿,并不住在池家的大宅内,是另有一处院子离群索居。在池歆的认知中,母亲或许是父亲的外室,一个无名无份的女人。 池家大宅那边,池越另有三个儿子,池歆排行第四,在生母死后才被记入池家族谱带回大宅居住。怪不得父亲并不喜欢池歆,他是外室子又不能继承家学的武艺,这在池家绝对是污点。 不过再怎么说,池歆仍然是池家的四公子。 昨日擦洗的时候,他摸到这身体的后背上有些新愈合的伤疤,脑海中闪现出父亲手持血淋淋的藤条家法一脸阴霾的模样。是被父亲责打落下的伤疤么?不过,这比起圣教惩罚折磨药奴的法子而言,太过稀松平常。 以前的池歆或许将那场景当成梦魇,现在的池歆并不在意这些,他的关注点是父亲,父亲责打他时说的话。 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事情的起因是南北武林五年一度的大比,代表江南出战的父亲池越战败。按照事先的约定,必须要将一个儿子送去北方武林世家风家为奴十年。 池歆的三个哥哥,父亲自然舍不得。大哥池斐是父亲早逝的原配王氏所生,又是习武天资最好的那个,一直是父亲的心头肉,肯定要继承父亲的武学衣钵以及大部分家业。 二哥池斌、三哥池斓虽然武艺上不及大哥,却各有所长。池斌能言善道,一直协助父亲打理庶务,人缘很好。池斓则精于诗书文墨,常舞剑吟诗,风流潇洒,在江南素有文武双全的美誉,想将女儿嫁给他的武林前辈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他们都是续弦卢氏所生。而卢氏出自洛州名门,嫁妆丰厚,至今掌管池家内宅,经营有方,父亲有了这等贤内助,才能吃穿不愁专心习武。 只有池歆的生母早亡,无依无靠,身份本就上不得台面,他这个四公子人微言轻,也不曾与哪家订亲,往好了说无牵无挂,往坏了讲没人惦记。这样的他送去死对头家里为奴,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记忆中原主单独被父亲叫入祠堂宣告这件事时,他并未拒绝,反而很平静的接受了。不过他坚持想让父亲给母亲一个名份,结果被父亲严厉训斥,还说他也本不该姓池。惹恼父亲被家法责打几十鞭,他见父亲依然不肯,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临行前在生母坟前尽孝一个月。 父亲终于还是让步,放他在埋葬母亲的孤坟旁住一个月。 怪不得池歆如今孤身一个住在荒山野岭的茅草屋里。算算日子,到今晚,一个月已经期满。明天父亲会派人来山上接他,他也无需回家拜别亲人,就会直接被送去码头,交给风家路过的货船,一路向北。 时辰不等人,错过风家的货船,他就只能搭别的船辗转去北方了。 他本来还忐忑不安,不知道该怎么伪装成池家的四公子,唯恐行差走错露出破绽,现在倒也不用担心了。都不用回去池家,直接坐船去风家当仆人。当奴仆这事对他而言比当少爷简单多了。 他当下决定按照原主本该做的行事,安份的代替原主去风家为奴十年,等十年后销了奴籍,也算是报答了原主父母生养之恩。至于再往后怎么过活,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想,也或许他根本活不了十年那么久,更无需烦恼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弱小,求收藏,尽量日更。 第2章 随遇而安 清晨天光大亮的时候,池家的老仆池力赶着马车来到茅草屋前。 此时池歆已经洗漱好穿戴整齐。他早早起来,将陶罐里的粥全都喝光了,又收集了一些草药,与屋子里的衣物一并打包好。床上的铺盖叠整齐,他并没有带走。因着记忆中那些铺盖和生活用具一直在屋子里,或许并不属于他。一个月前,他只带来了一套换洗的衣物而已。 没有看到父亲和兄长们,池歆并不感到意外。不受宠的孩子,又不是去做什么光宗耀祖的大事,而要去别家为奴十年,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了,想来父兄们也不会在意。 他对着坟冢恭敬叩拜,再起身,二话不说就上了马车。出门有马车坐,不用自己走路,他自是高兴的。不过作为池歆,远离家乡的心情应该不会太好,他强忍着维持自己面上不悲不喜的模样,免得被池家仆人看出异样。 池力见四公子不哭不闹,神情淡定的上了马车,心内感叹。家主大人也恁的狠心,自己不来送别,派其他公子来走个过场,总比这般孤零零一个就将四公子送走好吧。四公子大约也并不认为父兄会来送他,才能如此平静? 池力根本不知道已经换了芯子的池歆,正庆幸“亲人”都没来,否则见面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本来没有太多的感情基础,与亲人分别的那种伤怀,池歆根本装不出来。不能让人看出他很高兴很乐意,实在是太难了。 总之,去到北方风家为奴,自有主家管吃住,比他独居在荒山野岭想着下顿到哪里找吃食好太多了。旁人以为他悲伤彷徨,谁又能猜到,小小药奴对未来满怀希望。 公子们会的琴棋书画,他过去一概不懂,如今只有脑海中原主依稀的记忆,如非必要不用也罢。但是劈柴烧火端茶递水熬粥煎药,那些伺候人的低贱之事,他都极为熟悉。在圣教之中,不会伺候人的药奴早就只剩下白骨了,他能活到十来岁还没死,当然是个中强手经验丰富。这样一想,他越发自信,一定能胜任在风家当奴仆的需求。 四公子一直不说话,池力便也一路沉默,忧心忡忡,想劝慰几句却发现说什么都没用,谁也无法改变四公子即将去风家为奴十年这个残酷的实事。直到目送四公子上了风家的货船,池力才发现,马车内原本为四公子精心准备的行囊居然还在。四公子只是拿了从茅草屋里带出来的简陋包袱,就那样头也不回的走了。 头天晚上,据说是家主亲手为四公子收拾了行囊,其中体面衣物姑且不提,还有不少银钱与干粮。此去北方风家,船行十几日才能到。如今四公子几乎算是两手空空,吃穿用度全没有,风家人哪里会照顾池家人,他怕是要受一番磨难了。 “池力,你慌慌张张干什么?”池越走到码头的时候,不免斥了一句,喊住了想拿着包裹追上船去的老仆。 池力急忙停住身形,喘匀气息,垂着头满是自责的说道:“都是老奴糊涂,没叮嘱四公子带上行囊。他已经上船了。” 望着已经启航的风家货船,池越眸中一闪即逝的担忧之色,以他的轻功,飞身跳上货船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风家人就在船上,他不能莽撞行事,让风家人多想起疑。 池越心知定是那孩子心中仍有气,不肯再拿池家的东西,身上穿的也还是早年他娘亲为他准备的衣服。所以池越强压郁闷,面上装成不以为意,沉声道:“别追了。” 池歆九岁丧母,许宓儿死前早早就为儿子缝制了不少新衣,想象着儿子每年会长多高,年年都准备了至少两套衣物,虽然都不是太好的料子,却足够池歆穿到十八岁。自从进了池家大宅,每逢年节,卢氏都会比照其他几位公子的用度,给池歆裁剪新衣,吃穿方面自不会短了他惹人闲话。 如今池歆才刚满十五岁。在大宅内有独立的院子,衣服和月钱都按时给了他,也算是比普通平民小有家资。他一个月前却穿着粗布麻衣,只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进山守墓,吃着茅草屋里提前放的米粮,不食荤腥,宛若苦行僧。 那时候,这孩子的心怕是已经死了。池越收回了目光,想起了一个月前,祠堂里那一幕,心内无端酸涩。 当时,那孩子赤着鲜血淋漓的脊背,依然恭敬伏跪低声恳求,许他母亲一个名份。但池越拒绝了。狠下心看那孩子眼中的光陡然熄灭,看着他咬破嘴唇咳出鲜血身体无助的颤抖,却并非只因为被家法责打身体上的疼。那孩子一定伤心,伤的厉害。 次日,池歆醒来只草草包扎了伤,一刻没停就去了山中守墓。临别时,池歆跪在门口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孩儿生不能在父亲膝前尽孝,还望死后骨灰能回归故土,洒在母亲的坟墓边上,长久陪伴,免得母亲孤苦无依。” 池越僵硬着点头应诺,并没有再讲什么。 池越此时已经明白,那孩子怕是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双方早有约定,若是池家子为奴时死于非命,则风家要俯首认输。若是池家子受不住为奴的辛苦私自逃走,那便是池家理亏,五年后南北武林大比池家自动弃权,不准派人出战。 风家代表着北方武林的翘楚地位,江南武林则以池家为马首是瞻。看似两家几代人都有恩怨纠葛,实则他们代表着南北武林的面子,容不得半分马虎一点私情。 今年的这轮比武,以池家为首的江南武林略输一筹。池家子依约去风家为奴,江南武林已经丢尽了颜面。如果池家不想办法扳回一局,江南武林的首领之位就要易主了。而池歆若是真的在风家“死于非命”,那池家再无后顾之忧。 与池越的担忧焦虑不同,池歆登上了货船之后,在甲板上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 他第一次坐船,还是这么大的船,稳稳的行于宽阔的江面上,一眼望不到边际。这是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如今亲身体验,怎能不高兴呢。 风家的人对他的态度很是冷淡,原想着先不理会这位池家的四公子,晾几个时辰,结果发现人家站在甲板上看风景看的入迷,丝毫没有不满,甚至好像还隐隐流露出几分欢喜的样子。与他们预料中的彷徨无助,或者是感觉到被怠慢之后的愤怒全然不同。 负责这艘货船的人名为风束,是风家的旁支,掌管着风家南北商贸的事情。风家嫡系这些年几乎都是单传,男丁稀少,因此启用了不少旁支一同打理偌大家业。风家不仅武林占有一席之地,还有旁支走科举一途入朝为官。文武并举,哪怕嫡系人丁不旺,风家也屹立百年,北方世家大族的地位无人撼动。 风束忙完了手头的事,走到甲板上,这才算是正式与池家这位四公子打招呼。 “四公子,在下是风家管事风束。抱歉,今日船上事务繁忙,多有怠慢,还望见谅。”风束走南闯北,场面上那些客气话还是会说的,不过说话时表情没有丝毫恭敬与诚意罢了。 被人轻视怠慢,甚至毫无理由就被责罚,对药奴而言是常态。池歆反而有点不太适应对方如此客气的说话方式。他只能大着胆子依着记忆中学的礼仪,与这位突然出现、看似管事一样的中年男子见礼,略有些不安的回答:“风管事客气了。晚辈初来乍到,以后还请您多照顾一二。”置于怠慢,他完全没觉得啊,他可是要去风家作奴仆的,上了船没人派他活计,已经相当宽容了。 风束不由得暗暗吃惊,观池歆一脸诚恳、语气平和、态度谦卑,是心机深沉善于伪装,还是太过纯良丝毫不知被人刻意忽略刁难么?他不动声色的继续说:“此船本是运输货物之用,并没有多少客舱,如今都住满了人。四公子还请屈就住在货舱,请随我来。” 其实住哪里都无所谓,池歆在这方面的需求极低,安静的跟着风束一步步下到了昏暗的货舱。 舱内堆满了成箱的货物,甚至还有一些活禽关在笼中,比甲板上空气污浊许多,燃着几盏油灯,光影明灭,越往里面越是黑暗幽深,完全看不清了。 风束并没有完全欺骗池歆,这类运货的大船客舱的确很少,不过也并非没有。往来运河之上,空着的几间客舱顺路夹带一些付费客人,他也能多赚点外快。至于随船的仆从下人,在客舱的大房间挤一挤打通铺,多一个不多,怎么也能睡下。 风束却故意将池歆领去不是人住的货舱,便是一种刁难。早听说池歆是风家最不受宠的公子,不过好歹也是公子,比平民小户的人家不同。料想池歆在家中定然是有独立的居所,吃穿用度上不会与其他公子有明显的差距。 风束刚刚见到池歆穿着朴素,行李单薄,风束还略有点鄙夷,这公子哥莫不是以为上了船,自有高床暖铺下人伺候不成?不过这也好,若是池歆受不住这样的折辱虐待了,主动请辞离去,风束绝对能立马停船,专程派人把池歆送回池家都没问题。 岂料池歆面不改色应了声,似乎是对被安排住在货舱毫不介意,也没问其他的事。莫非是这孩子第一次出远门,根本不知道货船上有更好的居住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就留言,~~~~(>_<)~~~~不要单机码字。 第3章 黑衣蒙面 池歆的确第一次坐船,不过听人说过货船上有客舱,与堆满货物的货舱不同。但是人家顺路搭载他去风家,想来已经是勉为其难,他何必给人添麻烦? 再者货舱内的条件已经比奴棚好多了。奴棚几乎四面透风,周遭是猪圈马厩,气味更难闻。现在货舱内的活禽都有笼子不会乱跑,偌大的舱室没有别人在,就睡他一个,又似乎无人管束,岂不是相当惬意? 池歆也完全没有铺盖的概念,住奴棚的时候,运气好能有干草铺垫,没有的话挤在火塘边也行。现在船上并不冷,席地躺在木质的舱室地板上,比直接躺冷硬的泥土地舒服多了。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木板床。遮风挡雨有地方睡觉,条件不错了。 他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枕着衣服包裹躺好试了试,缝隙有点窄,好在他不胖不高,腿脚稍微蜷缩起来,感觉没什么大问题,晚上困了直接在这里睡下就行。 唯一让他有点担心的是吃饭的事。刚才那位风家的管事没有提,他也没敢多问。不过看起来肯定不能白吃闲饭。他不如放下行李到船上去,若是他抓紧出工做事,说不定就能领到吃食。 池歆除了那个装了一套衣服一点草药的包袱之外,再没什么东西。将包袱塞在不碍事的缝隙之后,他不敢耽搁,站起身,按照刚才走来时的记忆,回去了甲板上。 他上船时已经是中午刚过,船头直向北一刻没停,如今已经是傍晚,能看到夕阳照在甲板上映出金色余辉,天很快又暗了下来。 河道比刚才窄了一些,不过足够他们这样的大船并行三列。左右都能看到更小的快船,已经挂上了灯笼。越是接近码头船越多,或是运人或是拉货,前后穿梭,再往远能见到码头之外的房舍炊烟连片。 原来江南这么富庶如此热闹呢。不像塞外的圣教,周边几个村镇,入夜后全都黑漆漆静悄悄。除了圣教总坛,往山下瞭望,亮灯的只是几家富户或者圣教的分舵,平民少有人家舍得晚上点灯。 现色逐渐暗了,江水湍急打着灯笼都看不清,他猜测到了晚上,他们这艘大船也会靠岸整顿。除非是急事赶路,白天.行船、晚上靠岸补给才是常理。 他早上喝了那么多粥,到现在入夜,终于又有点饿了。他并没有每日几餐的概念,以前在圣教,一天混到一顿饭就挺好,犯了错挨打受罚动不了无法出工,饿上几日也是常有的事。如今他想不通,怎么又饿了呢,明明早上吃过,下顿等明天再吃也行。 可是下顿总要提前有个着落才好。 他四下张望,正好看到甲板上有个中年男子带着两个半大小子搬运空筐子,或许是等靠岸后,要拿着这些筐子收纳新买的物品。竹篾编的筐子不重,他顺手也跟着一起帮忙整理,手里有事情忙,他的精神就集中了不少,晕船的不适也缓解了许多。 那中年男子是江南口音,并非风家的家仆,上个码头搭了船,这个码头就下船收货。他带着两个儿子干活本来有些忙不过来,却不敢问风家那些穿着体面的仆人帮忙。如今见池歆面生,又穿着粗布麻衣,衣服样式不是风家家仆,料他也是搭船的人,便受领了好意。 池歆手脚麻利,帮着将筐子码放好时,船已经靠岸了,他又将筐子给他们递送下去。光干活不说话做事勤快,那中年男子不免感动,临走问了一句:“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我叫池歆。”池歆诚恳回答。 这中年男子并非武林人士,自然没听过池歆的名字,只知道果然不是姓风的。风家人说是北方世家大族,连仆人都自持身份不与贩夫走卒多话。这个池歆却面善和气,还主动帮忙,是个好相处的。那中年男子于是笑道:“小兄弟谢谢你,看你有心事,需要帮忙就直说。” 池歆这才大着胆子,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大叔可知船上厨房在哪里?” 中年男人恰好听见池歆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几下,便憨厚笑道:“小兄弟是要找吃食啊?这船上只有风家开伙,别的客商是自带干粮,或者停船时下来买热食。我们上岸就不回来了,去吃新鲜的饭食,随身带了干粮没吃完。小兄弟若不嫌弃,就送你。” 池歆连连道谢,感激的收下一个小布袋。他刚才没干多少活,本没有想到会得到人家的谢礼,谁料对方不嫌弃他无知,还如此客气给了吃的东西。 他目送那父子三个离去,这才打开布袋,惊喜的发现里面是两个用艾叶裹着的饭团子。艾叶散着清香,饭团子虽是冷的,却是白米做成掺了些盐,能多保存个一天半天。 他只舔了一下,香气扑鼻还有咸味,比他自己煮的甜菜粥似乎更好吃呢。他实在舍不得一下子都吃完,只掰了小半个吃,尝尝新鲜之后,将其余的裹好又装回了布袋子。这下,明后天的吃食就有了,他心中的小焦虑瞬间消散。 他本就内向,有了吃的便又回了货舱。耳听着船上有人上上下下,却没人进来货舱,他也不太敢主动再出去闲逛问东问西,唯恐风管事寻他时他不在这里,再被误会他要逃跑,或者耽误了正事惹人埋怨。 结果一直到入夜,船上完全安静下来,都没有人来找他。他似乎被遗忘在货舱角落了。现在饿是不饿,就是有点口渴,他这才偷偷溜上甲板找寻水源。 这种大型的货船设置了公用的水缸,每天都会补充清水进去,缸边有舀子和木桶木盆。 以前住奴棚的时候,身份卑微的药奴很少有专属自己的用物,都是多人.轮.流用,因此在船上,他也是依着这样的习惯,看着左近无人,便用了缸边的东西,舀了清水喝完又简单洗漱,再将用过的物品清洗干净放回原位,回到了货舱。 他没有布巾擦头脸,反正也不冷,湿漉漉迎风一吹,过会儿就能干。在进入货舱的一瞬,他的心头突然升起了几分警觉,正惊诧间,脖子上就被冷冰冰的东西贴上来了。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别出声,不许惊动旁人。” “是。”池歆下意识回答。隐约觉察这声音是他熟悉的,莫非这里有圣教中人? 他一时心跳如擂鼓,而后又拼命安抚自己,对方肯定想不到他死后魂魄跑来了江南,寄居在了池家四公子身上。再者圣教奴仆下人,死了谁,主子们很少有人关注。他不能慌。 他强自镇定,微微侧目,看见一个黑衣蒙面人站在身侧。那人只露出双目,眼神戒备,手中匕首散着冰冷寒光。 池歆也不知是自己侧目冒犯了人家,还是黑衣人有伤、体力不支手发抖,他只觉得脖子一疼,血腥味弥散开,肯定是被匕首割破了肌肤。 这点小伤池歆并不介意,对方手持利器,他自然是不敢再有动作,低眉顺目乖巧站稳。 那人也不想自己居然虚弱的发抖,划破了这少年的脖子。他只好压下歉意,将匕首往旁边挪开了一些,语气也不是刚才那么狠戾,问道:“有吃的么?” 被弄伤,池歆不太介意,可刚刚到手的食物也要被抢走,他免不了心情有点低落,但转念一想,他也是刚从旁人那里几乎白拿的东西,与圣教中人分享又有何不可? 他到底是在圣教长大,生活了十几年,虽然都是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却也并非毫无眷恋。身旁这个黑衣人说话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弥留之时,也好像听到过,声音似乎是同一个人。 那时那人说什么来着,他没有听清,隐约感觉语气里流露出很担心他的样子。 但是,怎么可能呢?像他这样的药奴有七八人,都是给少主试药的卑贱之物,随时殒命无人在意。活着的时候在药庐做工,死后丢去乱葬岗。他甚至并不知道那位圣教的少主长什么模样,因为低贱奴隶一般只能在药庐或奴棚待着,偶尔主子们来巡视时,他必须伏跪在地叩拜,不能抬头乱看。 他只能听见主子们说话的声音,无法分辨谁是谁。而这位黑衣人说话的声音很特别,他记得以前听到过几次,每次都是少主去药庐巡视的时候。 没再犹豫,池歆将刚刚到手的布袋子拿了出来。 那人却飞指连弹,点了池歆周身几处穴道,确定他不会乱动,这才一把抢过布袋子。 脏兮兮的布袋子,翻出来一看,只有艾叶裹着的一个半饭团,连点荤腥都没有,这种粗陋食物光看看就让那黑衣人没了胃口。他将东西又胡乱塞回了池歆手里,低声埋怨:“就这些猪食?没别的吃食么?” 池歆愧疚道:“我只有这些干粮。船上或许有其他吃食,我并不清楚。” 那人又搜了池歆的身,连旁边箱子缝隙里塞的包袱都没放过,真的是一点正经吃食都没有,双眼之中腾起恼恨之色,语气比刚才恶劣几分,嘟囔道:“看旗号是风家的船,你是风家人么?怎么穷成这样,连点像样的吃食都没有。还有,这货舱里我刚才都翻找过了,除了活禽之外,江南著名的腊肉火腿、绍兴的黄酒都藏哪里了?” 一些陌生的吃食名称,池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难免瑟瑟发抖,小声回复:“听说只有风家人开伙,他们可能有吃食。船上其他客商都自带干粮。您不妨去别处看看。” 黑衣人腿上有伤、内息混乱,自不会冒失的乱走,他见少年态度诚恳温顺,又多问了一句:“这么说来,你并不是风家人?” “不完全是,我是随船去风家做奴仆的。”池歆没有隐瞒。不过也不会详细的解释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圣教一向被中原武林称为魔教,自然也不会给中原武林人好脸色。说不定圣教与风家或池家有仇,他自报家门再被人迁怒枉死了就不划算了。如果他只是个寻常仆从,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作者有话要说:  黑衣蒙面人,就是正牌小攻了。 改口口,那些奇怪的加入的点点,是被口口,无奈的。 第4章 船上时光 黑衣人上下打量这个自称要去风家当奴仆的人,见这少年一身粗布衣,刚才翻他身上和行李里一个铜子都没有,是卖身为奴之人么?这么穷,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少年容貌俊秀,雌雄莫辨,身材骨架不大,带着江南人的文弱细腻,不似西北那边的人粗豪。再仔细看,他竟然有点像……像那个年前才死了的小药奴。 一想起这事,黑衣人心中隐痛,开口却语气强硬道:“既然是去当奴仆,在哪里不是当?我有钱,买你当我仆人,风家出多少钱,我出双倍,你以后跟我走便是。” 池歆心中有几分犹豫。圣教是他熟悉的地方,而且他知道主子们的奴仆比无主的药奴过的好很多。能睡在主子们旁侧的房子里,得宠的穿着温暖整洁的衣物,不愁吃喝,算是半个主子,在教中有权有势。 但他既然已经顶替了池歆的身份,不能就这样自私的离开。如果他跟别人跑了,池家与风家的约定怎么办?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他只好咬牙摇头:“承蒙您看得起,只是我自己不能做主。我答应了我爹,去风家做奴仆十年。这不是钱的事,是信守承诺。” 江湖人信义为先,无论黑白两道,都是最看不起背信弃义之人。池歆这样说无意中应了江湖人的三观,不免被黑衣人又高看了几分。 黑衣人暂时息了鼓动旁人放弃承诺的念头,而且大腿的伤隐隐作痛,似乎是余毒作祟。他精神有些涣散,急需打坐调息,已经无心再逗弄旁人。刚才他也无非顺嘴一说,实际上就算能从风家顺利买了这人,合法拿了卖身契,他现在也没法将人带回西北。 岸上的仇家还在寻他,那些仇人是否与风家有勾连谁也说不准。他自身难保,岂能再惹麻烦,更无暇顾及旁人。他必须低调行事,先等着影卫们将仇家清理干净,发出了安全的信号,他再离去与影卫们汇合。 瞬息间,黑衣人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候看心情和体力,将这个少年直接掳走便是。这人既然是风家仆人,那他和中原武林人哪用讲什么道义?卖身契不要也罢,他才不想真与风家做买卖。等将人弄到塞外圣教的地盘,自然是不用中原的卖身契。 黑衣人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不过他黑巾蒙面,在昏暗的货舱内,苍白的脸色旁人也看不清楚。他盘膝靠着后面的大箱子坐下,一时拉扯到腿部伤口,痛楚钻心,眼前一黑,终于是失去了意识。 池歆刚才被点了穴道的时候的确手脚不能动,只是体内的真气持续流转,不一会儿就冲破了穴道滞涩。他见那黑衣人靠着箱子像是睡着了,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靠了过去。 池歆并没有寻常人那样的好奇,毕竟就算趁人不备看了人家黑巾之下的面容,他也认不得这人究竟是圣教中的谁。所以他靠近了,只是确认黑衣人真的晕了过去。 黑衣人对旁人的靠近毫无反应,手里紧握的匕首都攥不住,掉落在地,发出了声响。许是听见了响动,那黑衣人的身体猛然抖动,复又睁开了眼睛。 池歆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 那黑衣人却惊讶问道:“你怎么能动?我睡了多久?” “我……我也不知道。但我没有恶意。你身上是不是有伤?我可以帮你包扎,或者上去找人,带你去看郎中治疗。”池歆大着胆子解释。 黑衣人不禁暗中冷笑,这少年看着不太会武功,但教主传的独门点穴手法,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解开。莫非是他刚才太虚弱,又或者他其实已经昏睡了很长时间? 深夜的船舱内,没有能看时间的东西,黑衣人只能怀着戒备说道:“你不许溜走,不许呼叫,否则我立刻就杀了你。” “好,我不走,也不喊人。我包袱里有些草药能止血,你裤子都湿了,是不是……”池歆当然没想走,比起陌生的风家和原主记忆中冷漠的池家,眼前这位圣教的黑衣蒙面人反而让池歆情感上更熟络一些。 他并不打算放任不理。这黑衣人若真是坏的,刚才拿着匕首点了他穴道的时候就已经杀他灭口了,因此这人无非是躲避外边的追杀,又的确有伤需要休养。他贸然跑去,万一引得歹徒主意,再害了旁人就不好了。 什么叫裤子湿了?虽然知道是伤口开裂血水浸透了衣物,不过那黑衣人依然有点不爽池歆的用词,恼道:“不会说话就别瞎说。你问东问西,难道你懂疗伤之术?你认识草药?胡乱弄还不如不弄。” “包扎的事情我略懂一些,我带的草药中有能止血的。”池歆不是吹牛,药奴除了在药庐干活,也能学到一些基础的药理知识。有时圣教中人外出执行任务受了伤回来,在药庐将养,不是特别严重的包扎换药等等小事,也都是药奴代劳了。药奴还要帮着郎中及学徒,一起处理草药,脏苦累的活计他都做过,刚采摘的药材什么样子、大致用途,他见多了听多了也记住了不少。 之前在山中墓旁,他恰好发现了几株止血的,料想将来可能也免不了要挨打受罚,此番去风家为奴,止血药或许能用上,不如摘下来收着,赶路途中再处理成能放久一些的,也省的将来再求人赐药。 “那姑且就让你帮我包一下。”黑衣人见那少年态度诚恳,便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递过去说,“你的药来路不明,用我自己的药。” 池歆认得这药瓶,那是圣教药庐做的上等金创药才会用的瓶子,上面还有圣教的标记,更做实了对方是圣教中人。 圣教中身份较高的头目才能配发这等良药。他不敢多问,潜意识里服从对方吩咐,乖乖打开了药,就像是在药庐那里一样,认真仔细帮忙处理黑衣人腿上那道寸许长的伤口。 伤口是被窄而薄的利刃划到,池歆看出翻卷的血口旁隐见乌黑之色,不免担忧道:“伤口似乎沾了毒,你这药也并不能解毒。” “你怎么知道我这是什么药?就算是中毒,你会治疗么?”黑衣人嘴上抬杠,心中却想如果这少年真懂医理,何苦去风家为奴?他只能先压下惊疑,故意轻蔑道,“少罗嗦,先止血。寻常毒药对我都没用。” 没用只是不会致命,痛楚难免,伤口也会比不中毒的时候愈合的慢一些。但黑衣少年才不会对陌生人解释自己的秘密,只催着让池歆帮他将金创药敷上,又撕开了自己的褥衣。他一贯被人服侍,见对方乖顺动作又轻柔,像是会服侍人的,他就继续吩咐这少年帮忙包伤口。但见这少年手法娴熟,终于是信了懂医术这事。 他不由得又想,如果教中那个小药奴还活着,是否也懂这些? 而此时此刻池歆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个黑衣蒙面人正是圣教少主卫断情,更不可能猜出少主的心中惦记着已经死了的小药奴。 池歆手边没有对症的药,自然不敢说认得这种毒。现在的他只是个奴仆下人,原主从未离开过江南,一直乖乖待在家中显少与人往来,怎么知晓这些江湖奇毒隐秘之事呢?说出来反而惹人怀疑。 卫断情知道自己中的是西域奇毒“涅罗”,如果不涂对症的解药,伤口很难愈合,日久还会溃烂。他随身带的上等金创药只能暂时止血止痛,等回到圣教再找那位名医祛除毒性,慢慢治疗便是。 上一世卫断情到死才发现一个惊天阴谋,却无力化解,身背骂名含恨而终,结果上天开眼让他回到了年少之时,他走过的弯路犯过的错都还没发生。唯一遗憾的是那个小药奴,竟然在他重生前就死去,尸骨无存,人死了,可怎么弥补? 卫断情自幼因身中奇毒,各种灵丹妙药比饭吃的都多,经年累月调养下来,体质已经异于常人。那些药奴就是养在圣教之中,专为他试药的奴隶。 他吃的药大多以毒攻毒,药奴试药也多有死伤。只那个小药奴体质特别,一直没死,后来以这小药奴的血做了药,终于解了卫断情的毒。但那小药奴身份卑微,歹人以为他的血是什么灵丹妙药,趁其熟睡绑了他放血做药。那药是否真能解百毒不得而知,反正小药奴失血过多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死了。 上一世的卫断情根本没理会这种小事。重生的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清楚那小药奴曲折的身世。只恨重生的晚,现在人没救了,他唯有将那隐匿在教中的歹人找了出来,挫骨扬灰。 这次提前来到中原,也是为了早点查清那个未来会引起江湖血雨腥风、让圣教沦为武林人人喊打的魔教的罪魁祸首,那真正的恶魔究竟藏匿何处。但一时不慎反而惊动了仇家,卫断情只能先藏匿起来。 比起心头太多的负担压力,看着眼前单纯但善良的小少年,卫断情的心不知怎的忽然一软。其实他也不太记得那小药奴的面貌,也不懂为什么那么牵挂一个人。 大概是这少年身上有太多的美好,恰恰满足了卫断情的一些念想,他才会动了掳人的心思?他莫不是疯了。 现在卫断情的奇毒已经解了,除非见血封喉的那种烈性毒药,便是西域的“涅罗”也奈何不了他,甚至不用解毒,多一些时日休养,他的伤口也会痊愈。可腿伤,行动不便让人烦恼。看来躲在货舱这两天,要依赖眼前这人跑腿了。 他收回思绪,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小四。”池歆想圣教的人可能会对中原的武林世家有了解,万一顺着姓名想到其他,也会坏事。以他原本的见识是绝对编不出像样的名字,好在脑海中尚有原主的记忆在。原主计划过等成年后离开池家,借口出外闯荡江湖再不回去,也早已为自己杜撰了姓名就是许小四,从母姓。 许小四?这名字倒也符合贩夫走卒普通平民的身份,却与少年安静斯文又通药理的特别之处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更像是临时敷衍编的假名字? 卫断情知道许小四是有故事的,可他自己连名字也不肯说,对方就算编了假名,两人也不过是半斤八两的不实诚。出门在外,敌我难分,卫断情一开始就不打算暴露自己身份,也不会强求旁人实话实说。 许小四如果是高手,能解开他的独门点穴功夫,对他有歹意,趁他昏迷那会儿早就动手了。何苦劳心费力给他包扎伤口?所以这许小四就算行事神秘,去风家为奴之类的是假话,也暂时不是敌人。 卫断情想通此节,放下几分戒备,温言道:“我有些碎银,请你上去帮我买点正经吃食。但不能暴露我在这里,你能做到么?” 第5章 不告而别 “我……”池歆心虚,面露难色。 他哪里用银钱买过东西?当药奴的时候终身在教中不得外出自是不可能。而原主小时候有母亲照料,后来到了池家大宅深居简出,吃喝都有人送到院子里,虽然有领过每月的月例银钱,却只是攒在匣子里,出门都没带着,也没有自己去买过东西。所以,他这方面概念和经验几乎为零。 “你没买过东西,还是没见过钱?”卫断情见他神色忐忑,怕对方有难言之隐,便开玩笑的调侃一句。对方若是不想说,顺着玩笑话打哈哈,两人转移话题也不尴尬。 但江南富庶,市面上买卖种类繁多,银钱流通普及,半大孩子街面上帮人跑腿买货很常见。许小四既然生在江南,就算家里穷困,也不可能长这么大一直都没见过钱。越是穷人家里的孩子越是早当家,除非那些纨绔公子,不识五谷吃穿都有人伺候无需自己用银钱。 上辈子这个年岁的卫断情绝对没有这么细腻的想法,如今重活一世,他能轻易看出许小四的神情与待人接物的卑微态度,笃定他不是公子哥出身。不是公子哥,怎么可能不会买东西? 黑衣人就算真的嘲讽,池歆也不会介意,何况对方用玩笑的口吻说话。 池歆的确没买过东西,钱认得,却不知道物价。万一拿着黑衣人给的碎银去买吃食被人骗了呢?他反而为对方着想,诚实答道:“我没有用过钱,没买过东西。我是去风家当奴仆的,风家应该管我饭食。如果我贸然拿着钱去买吃喝的东西,会被人怀疑。我也不会说谎,怕你还是会被人发现。” 看许小四一本正经的解释,卫断情越发觉得这少年有趣了,紧张的心绪也逐渐放松下来:“许小四,我没让你拿钱去找风家人买东西。这船上不是有别的客商么?你去偷偷问问总行吧。被人骗也没事,不上当你怎么长记性。再说银子又不能吃,高价换来我需要的吃食便是,我也不差这点钱。” 池歆觉得黑衣人说的有道理,点点头继续道:“那您想吃什么东西,先告诉我。深更半夜去不太合适,要不等明天早上,若是风家没有派我活计,我再去买?” 等明天?卫断情一整天光顾着逃命躲藏,水米没粘牙,饿到明天早上,人都饿死了。这少年莫不是假正经,存心就不打算给他买吃的?说不定这少年比看起来城府深得多,卫断情也不敢太刺激,便退而求其次道:“算了,你饭团呢?拿给我先垫垫。” 池歆眼见自己舍不得吃的饭团,三两下就都被黑衣人吞下了肚,若说没有半点难过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将布袋子里沾着的米粒都捡了吃干净,又自我安慰,还好此前他已经吃了半个饭团子,估计能熬到后天再吃东西也行。 “这个赔你,算我买你的饭团。”黑衣人拿出一粒金珠子,另外又塞给他几块碎银,“别哭丧着脸,我给你的这些钱买一个月吃食都够了。你只用管我最多两天吃食。等我的随从处理完外边的事,来接我走的时候,剩下的钱都归你。” 池歆推拒不收:“这怎么行?既然钱有富裕,用不完就还给您。何况我未必能帮您买到合适的吃食。” “我还没说想吃什么,你又怎知道买不来?”卫断情好奇的问。 “我……”池歆不知道为什么被对方逼问的时候就会紧张害怕,大概是他先说了谎?而且他的确没用,什么事都不会做,一时紧张,就更说不好出话来。 “没事。我教你,首先是有财不露白,你只挑出最小的一块银子拿去换吃的就行。金珠子估计也用不到,你自己收好,就当我借你地方睡觉还差遣你做事的回报。”卫断情潇洒的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亏,又调侃道,“其实这些钱已经够买你这个人了吧?要不你将风家管事的单独叫过来,我买断你身契算了。” 卫断情知道风家只嫡系精通武艺,然而嫡系人丁单薄,除了来江南比武,平素都在北边修炼,没空随着货船南来北往。现在这艘船上的风家主事人不是旁系就是更低身份的寻常掌柜,武功高不到哪里去,单打独斗就算卫断情有伤在身,也自信能对付。 池歆清澈的眸子盯着黑衣人,抿了抿嘴唇,小声问道:“您又开玩笑呢,是不是?刚才还嘱咐我不要惊动旁人,大约不想见到风家管事。而且我要信守承诺去风家,您出多少钱,我也不会跟您走。” 越是不容易得到的,越是惦记。卫断情懂这个道理,许小四反复说为了承诺去风家作奴仆看来真不是瞎编的话。这人信守诺言是真,满心善意不曾趁火打劫,还这样恭谨有耐心的对他,卫断情越发喜欢了。 正思量间,就见许小四只从他手里拿出了一小块碎银。碎银就小手指那么一小点,许小四却轻松的将那小块又掰成了更小的几粒碎末。 普通人绞碎银子是用特殊的剪子,拿手直接掰并不容易,习武之人手劲大,掰大块还好说,块越小越是难以拆解。许小四那看起来修长纤瘦的手指,竟然这样有力?他莫非是内功高手?那当着面就露了这一手,是含蓄的表达威慑么? 卫断情迷惑不解,如果这少年不仅懂医术,还习练了上乘内功心法,那为何上赶着要去风家当奴仆,这事越发奇怪了。 池歆并不晓得自己已经“破绽百出”,还琢磨着明天拿这些银钱去换吃食,是不是能多换一些,自己也跟着吃点。 卫断情脑子里各种疑团,身体也疲惫不堪,竟然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池歆没想到这黑衣人又昏迷了,还没说要吃什么呢。他只好将黑衣人的匕首捡起来,放回他手边,又把黑衣人的药和钱都放回了他怀里。 这番动作牵扯到池歆自己脖子上的伤,不过这点痛对他而言微乎其微,他都没想着要处理,大约一两日定然能长好的。他反而沉溺刚才情形,能肯定对方在划伤他之后,是特意将匕首拿远了一些。 原来,也有人怕将他弄伤呢,这样的善意,让他莫名的生出了几分喜悦之情。 圣教之中的高阶仆从和护卫都是习武的,杀伐果决,对低等奴仆一般是不假颜色,有些暴躁凶狠的以折磨奴仆取乐。没想到少主身边这个护卫如此善良,不忍伤他,还给他银钱。 想起黑衣人刚才说有带随从,池歆的心头陡然冒出一个想法,这黑衣人莫非就是少主本人?但是听说少主自幼中了奇毒,一直在教中好医好药精心调养,药奴就是为了给少主试药。若非如此,他们这样被遗弃的孤弱幼童早就死了。在圣教中为奴,好歹有人管。 如果黑衣人真是少主,那为什么会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呢?他的毒是不是已经解了? 池歆也折腾了一整日,舟车劳顿身体疲乏。他原本寻到的能横躺的地方被黑衣人占了大部分,只好缩到了旁边更窄小的地方,蜷起身体靠着另一个箱子打盹。睡着之后,他体内的真气流转不息,很快便忘却了周遭的环境,进入了一种很玄妙的状态,周身舒爽,便是饥饿也不太觉得了。 再醒来的时候,池歆发现黑衣人不见了。船身晃动,应该是已经起航了。 怎么回事,黑衣人去哪里了? 猛然站起来,他怀中却掉落了那个布袋子。翻看查看,里面没有饭团,而是一粒小金珠和几块碎银,以及那个装着上等金创药的小瓷瓶。这些东西他明明都已经放回了黑衣人身上,为何又到了自己身上? 鼻子里闻到了金创药的香气,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愈合。那黑衣人竟舍得用这么好的药给他疗伤,还将整瓶药都送给他了么?他明明没有做什么有用的事情,哪里值得这么丰厚的报答? 他赶紧将东西捡起装好,满腹疑团。等了片刻,仍不见黑衣人回来,池歆却已经想清楚。反正这银钱和药他不能用,先存好。等将来再见到那人还了便是。如果见不到,就在十年后恢复自由身了,他去圣教,将钱物还给那人。 这样一来,他树立起了一个远大的目标。无论去风家会遭遇什么,他尽量坚持好好活着,一方面是报答原主父母生养之恩,再有就是十年期满后,他就是自由身了,可以去圣教找那个人。 可惜,那人叫什么名字他并不知道,他甚至都没有见到那黑衣人的真容。而且他明白,很可能对方根本不在意这些银钱物品。 对方是否在意他不管,他现在已经不是药奴,他或许将来按自己想法行事,到时候去做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才是重要的。 以前当药奴身不由己,浑噩的死了,上天既然给了他新的机会,他不妨换个活法。不过他的眼界有限,如今能想到也也不过是坚持活着,将来才好去圣教找那人。 比起这种具体的目标,其他那些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或者回到池家混吃等死都太过虚幻,他完全没概念还有着怕人识破的恐惧。 池歆贴身藏好了银钱和那个药瓶,走出货舱上到甲板上,天光已经大亮。 如果依照平时,无论多晚睡下,他很早就会醒。今天早上不太正常,说不定是黑衣人又点了他穴道。他没有多想,也无人去佐证究竟发生过什么,只能将昨晚的事情藏在心中。无人盘问,他便不说,免得招惹麻烦。 风束恰好在甲板上巡视,见池歆无所事事的,仿佛刚睡醒出来溜达的样子,他再对比自己为了生意忙的不眠不休,内心自然不平衡。他叫住池歆,没好气的问:“池公子这是睡醒了继续看风景呢?” 这话说的没错,池歆的确刚睡醒,没找到黑衣人,也不用操心去问别的客商买高档吃食的事情,两岸的景色也挺好看,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羞愧万分,急忙作揖,心虚道:“风管事好,在下并不知做些什么,还请您吩咐。” “昨日睡的可还安稳?”风束的心中转悠着坏主意。 第6章 北上沧城 风束这随口一问,恰好戳到了池歆隐瞒的事,他不敢说见到圣教的黑衣人,怕是圣教与中原武林有过节,只能避重就轻道:“睡得挺好。” 能挺好才怪!没有铺盖睡在货舱,怕是连腿都伸不直,这委屈池家四公子居然忍了?风束又加了一些傲慢的腔调,刺激道:“我们风家虽说家大业大,但是也不养闲人。不做事的仆人没饭吃,这道理你懂么?” “在下明白。还请风管事吩咐事情。” “那你会做什么?”风束挤兑道,“行船这套有船夫,我身边几个长随也都懂得经商记账。便是端茶递水缝补浆洗都有细致的丫鬟婆子。” 池歆一听人家有的是仆人,而且都各有所长,他自然不会行船和经商记账那套,比起女仆,他那点服侍人的手艺也绝对上不得台面,自信心再次跌落,连头也抬不起来,无言相对。 “哼,原也不指望你会做什么,你不惹麻烦就好。”风束一看对方没了下文,想来是已经被刺激到了,便假好心的补充,“若是待不住,想回池家,随时和我说。我派人送你回去。” 池歆算是明白了,对方不安排他做事,大约也是不会管他饭食了。至于回池家,他压根没想过。他不敢当面忤逆对方,只得先恭敬道:“是,在下不会乱跑惹麻烦。” “哼!”风束继续冷哼,盘算着就是不给他吃的,看这池家的公子能坚持几天。之前见他带上来的包袱轻飘飘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吃食的样子。若池歆饿得去别处翻找食物,他就逮住说他偷窃,也就有借口一顿狠罚。如此折辱,肯定能让池家公子早早打道回府,这样也为风家提前解决了一个麻烦。 池歆也没觉得自己能天天混到吃喝,不过他还是早起晚睡在甲板上溜达,寻找机会。 每当船靠岸,他肯定要帮忙客人上下。他发现总有人上船下船拿着许多行李需要搭把手。风家的仆人们不屑于做这种低贱之事,船上的船夫照理是需要免费帮忙,可他们行船一天到靠岸的码头谁不想多休息一会儿,能装看不见就装看不见。 当然也不是每个客商都像那天的中年人一样的好心,能给富裕干粮的很少。总之池歆隔三差五才能混到一口别人吃剩的东西。他也并不抱怨,至少船上的清水能随便用。于是到了靠岸的时候,他也会帮着船夫去补充清水。 起初船夫们嫌他太瘦弱,以为他帮不了什么还添乱,结果发现这少年人看着瘦,却有一把力气。壮汉能拎的东西,这少年也能拿的了,干活手脚利索,从不问东问西,于是也都自然接受了他。 又混了几天,还真让池歆学到了一点行船的技术,甚至跟着船夫领到了杂面的饼子充饥。 风束默默观察着池歆,暗自心惊。 这池家少爷能放下脸面与那些贩夫走卒混在一起做苦力,竟也弄到了吃食。其实他并不相信池家没有给池歆银钱,可池歆愣是没花分文,卖力气换吃的,每样吃食都有来处。这让风束想借口偷窃折辱,都没了下手的机会。 风束不免会想,这池家公子莫非是早就防着被人陷害,才如此行事么?还是说他纯属随遇而安的性情,这是打算提前适应为奴仆的生活。 如果是心机深沉,又或者坚韧的性情,到了风家还真是个麻烦。看来要通知风家堡那边的老夫人,将计划改的更严苛一些,提前做好更充分的准备了。 风家居于沧城以北,大船沿着运河在沧城码头靠岸之后,早有风家的马车等候。仆人们忙碌的卸货,池歆本来也是要帮忙的,却被风束叫走。 “装卸货物还需要时间,我先带你回到风家堡安顿。别在这里耽误了,晚上老夫人还要召见你。”风束顿了一下,补充道,“按照当初风家与池家的约定,你是正经的要来风家为奴十年,身契都准备好了,等你到了地方签字画押后,便不再是池家的少爷。堡中庶务都是老夫人主持,会有管事监督你做事。” 池歆原主大略通晓一些江湖事,知道风家家主风一舟的父亲已经过世。风一舟虽然已经娶妻,不过家中大小事务还是生母冯氏、也就是风束口中那位老夫人掌管。与池家一样,风家的男人们首要任务还是习武,府内的经营是女人们管着。他于是没多问,恭敬应道:“是。” 风束没有在池歆脸上看到任何不满,就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郁闷的也不想再多说。反正他还要南来北往忙生意,这个池家公子到了风家堡内就不归他管了。他原还想着能早点打发池家公子回去,结果没能做到,真是愧对了家主的期望。 池歆跟着风束坐在马车中,不用自己走路当然高兴。表面上却只能藏着笑,一路沉默,免得被人怀疑。因为车窗是关着的,并没有看到沿途风景,神情略有点低落,总体表现倒是符合原主离家思乡的样子。 两个时辰后,车子停稳,池歆跟着下车,这才有机会观察周遭环境。 这里与江南的温润不同,干燥有风,入目都是北方的苍劲植被。近前的宅院依山傍水修建而成,从山脚延伸到半山腰,亭台楼阁巍峨丛立,院落套着院落,最外围还有坚实的围墙,比一座城池丝毫不差了。 听说北方蛮族会南下冲入关内劫掠,因此北方世家大族都会聚族而居,兴建高墙大院,堡内有专门的私兵护卫防守,防御力比县城和官方要塞丝毫不差。若真有战乱,依附大族的平民百姓会躲入这样的堡垒避难,就算是蛮族铁骑也很难攻破。 今日他终于亲眼见到,实在是震撼。与风家堡一比,圣教那边的房舍就显得粗糙太多,远不如这里雕梁画栋的精美。 可是这与池歆原主记忆中的池家大宅相比,似乎还少了婉约与细腻。若论真正的豪宅,融汇了山水园林的精雅,或许只有江南那般富庶的地方才能营造出来了。 池歆一想自己要在风家堡内为奴十年,以后有的是机会仔细看,便不敢再东张西望,而是低着头,顺从的跟着仆从走角门,进了相对朴实的下人院落。 带路的仆人如锯嘴葫芦什么都不讲,只让池歆领了两套风家仆人的衣饰和一床薄被,就把他送到一处看似荒废已久的偏院。 偏院中早已等着一个管事,五十来岁的样子,鬓角斑白。 这管事自称风重,是堡中的管家,上下打量了一眼态度谦卑衣着朴素的池歆,小心掩饰着心中些许诧异,指着那屋顶长满野草的房子,故意用傲慢的腔调说道:“小子,不管你以前什么身份,现在都是风家的下人,归我统管。从今天起,你就先住这里吧,赶紧收拾一下换了衣服,我带你去拜见老夫人。” 池歆很是上道,作为普通奴仆,按照惯例应该很少见到家中正主,那位老夫人估计也是这次去拜见了,往后可能都不会再见到。以后吩咐他做事对他进行管束的就是这位风重管家了,他要乖乖看风重的脸色,才能有好过的日子。 县官不如现管,这些经验没人教,全是池歆当药奴那会儿领悟的。他急忙听话的拿着东西,手脚麻利的进了分配给他的屋子。 其实四壁斑驳的房间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张床铺,掉了漆的木桌木椅,简单的日常用具虽然不是一应俱全,对一个普通下人来说也是足够了。 池歆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住单间。这可比圣教中四面透风几十个奴隶挤在一起的奴棚条件好太多了。他满心欢喜拭去床上的积灰,放下被褥,换上风家仆人的服饰。这套服饰是青布粗衣,略肥大了一些。衣服怕小不怕大,这样如果省着点穿,几年后他长高长胖了反而更合适。 他瞥了一眼其他地方的尘土和墙角的蛛网,心想还是回来没事时再清扫,不能让风重管家等太久。 “这院子里没有别人,只你一个人住,倒也清静。”风重在外面等着,见池歆出来似笑非笑的模样,猜着这池家公子倒是挺隐忍的,这荒废的破烂屋子居然没能吓倒他? 于是风重又继续说道:“每日午时和酉时,你就到适才领被褥的那个院落去,与其他的仆人一样领饭食。早上厨房是不起大灶的,你可以头天晚上带些吃食回来,早上自己热了吃。” 说是这么说,风重却没给池歆发炉子或木炭。没法生火,一个人住在这里,怎么热吃的?以后池歆能有口残羹冷饭就不错。如此饿上几顿看这池家公子是否还能熬得住? “是。”池歆恭顺地应了一声,心想居然每天能领到两顿餐饭,那早上吃不吃都行。所以他压根没想着早上加热饭食这回事。至于人家没给发炉子木炭,他也毫不在乎。风家堡虽然在北方,不过感觉比圣教那边的山上气候温暖一些。就算冬天下雪,也冷不到哪里去吧,何况他还领了铺盖呢。 住是独门独院,穿是发了两身衣服还有被褥,没说不干活就没饭,那意味着他只要能动自己走去那个院子,一天就可以领两顿饭吃。这生活未免太惬意了一些,池歆满意的微笑,真诚道谢:“谢谢您,这里确实清静,在下也很受照顾。” 风重哪知池歆的评价标准低的离谱,只道是这孩子觉得受了委屈却为了面子说气话,他也不宽慰,只是按老夫人交待的说道:“风家没有人看着你,哪一天你住的不满意觉得委屈了,大可以一走了之。” “我不会走的。”池歆坚定的回答,包吃包住,做的还是他熟悉的奴仆之事,这么好的条件他为什么要走,他疯了不成? 第7章 下马之威 风重暗中冷哼,池家公子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一会儿等着他的是什么阵仗吧,到时候哭都来不及了。 池歆满心欢喜跟着风重走过几进院落,绕过了一处恢弘大气的雕花砖墙,跨进一扇大门。风重说从这里开始才是主宅的院落,普通低阶男仆没有特别传唤,平时不能进到这里。 池歆将走过的路都记在心中。圣教之内也有许多禁区,小小药奴能出入的无非是奴棚和药庐,偶尔被差遣去库房跑腿拿东西,也是有人带领着,来去只有固定线路,别处连看都不能乱看。因此对于风重讲的这些规矩,池歆接受的相当快,也没有丝毫抗拒。 进了正院,其内房舍比沿途看到的更加高大,院内假山堆叠错落,有几处浅池,游鱼嬉戏,青石铺地,周遭遍植奇花异草,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幽香,胜似人间天堂。 作为药奴的时候池歆没去过正经的房舍,而池歆通过原主的记忆虽然知道池家大宅比这里毫不逊色,可到底本人没有切身体会。如今脚踏实地是站在风家如此富丽堂皇的正院内,着实开了眼界,更坚定了他在这里当奴仆混饭十年的决心。 这么有钱的世家大族,看起来比圣教还不愁吃穿,自然不差养个小小奴仆的粮食。在这里当奴仆十年,说不定比在圣教当药奴舒服许多。池歆对未来的期待更清晰了一些。还好当时坚持信守承诺,没有动摇的跟着圣教那位黑衣人离开。如今,倒让他捡了这么大便宜。 风重让池歆在门廊外站着等候,他先去回话。 所以现在池歆只能远远望向堂中高坐之人。也不知是不是这身体内功修为不弱,亦或者灯火通明,反正池歆能看清那略显暗沉的房间内的一切。 风家那位老夫人年近古稀,一头银发,面容苍老,皱纹如刻痕在脸庞上蜿蜒,却掩不住眼中的精芒。她身穿黑底暗纹绣着团花福寿字的华服,手边放着一根精致的镶金木杖,不怒自威。 据说这位冯老夫人也是出自江湖名门,武艺不俗。她自嫁入风家之后,与夫君风贺轩齐心协力苦心经营,不仅教育子女成才,还在夫君过世后撑起了偌大家业,巾帼不让须眉,在北方武林算是极为德高望重的前辈。 如今冯老夫人的独子,也就是风家现任家主风一舟已近中年,在外是说一不二的北方武林领袖,回到家中却极为敬重母亲,几乎言听计从。因此冯老夫人在风家绝对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她的言辞态度便是风家人的风向标,不会有人忤逆。 冯老夫人恨池家人,连带着风家上下也没人敢给姓池的好脸色。 风贺轩当年就是与池家上一任家主比武时败北,受了重伤不治身亡的。冯老夫人对池家的恨意从来没有消减过。她盯着廊下清瘦的少年,心头酝酿着狠毒的法子,总之是不可能放任姓池的安稳的在风家待满十年,儿子风一舟舍不得做恶毒事折磨池家人,那她这次绝对要当坏人,要不择手段逼着池家毁约。 “堂下是何人?”冯老夫人的态度毫不掩饰冷意森然。 “在下池歆。”池歆现在这个身体耳聪目明,察言观色能感受到冯老夫人毫不掩饰的恨,脑子里依稀想起了风家与池家的过节,心神一凛,更加恭谨地回答。 “池家的四公子么?既然来了风家做仆人,怎不懂礼数?面见主母当跪下回话。”冯老夫人这句话就是找茬,故意挑剔,毕竟池歆现在还没有正式签身契。她得意的看到了池歆脸上的惊恐之色,才又放松了语气道,“其实还没有签字画押也不能用风家规矩约束你,你如果反悔了,老身立刻派人送你回江南便是。” “在下不后悔。”池歆干净利索的双膝跪地,姿态极为标准的恭敬叩首,这一套拜见主上的礼仪比风家仆人做的还谦卑到位,让人看不出半分伪装或不满。其实他当然不用伪装什么,他觉得能进入这种豪门世家当仆人挺好的,自然心甘情愿。 “哦,是个懂规矩的。不过你年纪轻估计也没做过仆役之事,就先从最末等的小厮做起吧。以后见了家中的主子以及管家和管事,都要下跪行礼,记住了?”冯老夫人顺嘴说着超出原本家规的规矩。其实风家这边待下人一直很和善,除非是重要场合,否则下人们见到管事、管家也不过是鞠躬弯腰行礼,不必下跪。 “是。”在圣教的时候药奴基本是见人都需跪拜的,风家的规矩在池歆看来一点不觉得奇怪。最末等的小厮,见到所有比他身份高的人跪拜,似乎没毛病啊。 “池歆这个名字也还不错,就不改了。”冯老夫人根本不认为池家少爷能在风家长住,才不会真给他取个仆从的名字。再者,将池家公子做奴仆使唤,呼来喝去的叫本名不是更解气么? “是。”池歆对此也很乐意,不用改名字继续叫池歆也免得新名字生疏还要再适应。 冯老夫人盯着池歆,不见他有任何抗拒,心中难免多想几分。这少年看起来单纯无害又如此温顺,是真的心甘情愿来当奴仆么?还是被逼无奈又心机深沉的,才能装得这样滴水不漏。如果是后者,那不得不防,要让人盯紧了才行。 就是因为池家,逼得她年纪轻轻守寡,孤儿寡母担下风家的重任。既然她儿子一舟争气,这一次险胜了比武,为北方武林立了大功,还争取了羞辱池家的机会,她岂能错失? 身为母亲,她当然看得出儿子作为家主以及北方武林的首领压力极大,儿子或许早已经厌倦了五年一次的比武。如果能逼得池家公子毁约离去,五年后的比武,江南那边最有实力的池家没脸出战,北方武林定然胜券在握,儿子的压力也会降低许多。 姓池的再是心思深沉,也还是人,哪里受得住持续不断的各种羞辱折磨呢?等委屈了熬不住了,这池歆自会打道回府。她也出了多年的怨气,又让池家没脸再参加比武,一石二鸟再好不过。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更好的选择。 冯老夫人阴森森地说道:“池歆,在风家做仆人可不比你在池家做少爷来的自在,学会了规矩手脚勤快是应该的,犯了错就要挨家法惩治,这你懂吧?来人,把家法请出来。” 站在廊上的一个高等家仆应了一声,捧出一条包铁皮的牛皮鞭。这鞭子如小儿腕口粗细,鞭身漆黑,却似乎散发着幽暗的红光,一看就是打人很痛的刑具。 “怕你只看看不知道厉害,今天就给你留个印象。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来风家为奴,那为何故意延后了一个月才到?这自然是该罚的。按照家规,无故旷工,一天罚一鞭,四舍五入取个整,今天就先赏你三十鞭,让你长长教训。” 冯老夫人说的轻松,旁边的下人们却早已听得冷汗涔涔。这鞭子与寻常人家的藤条或软皮鞭家法不同,是专门为习武之人量身定制的,若是普通人挨上三五鞭筋骨肯定受损,会点功夫的或能撑住多几鞭,却也肯定要皮开肉绽。 冯老夫人待家中下人一向宽和,除非是罪大恶极,很少动用这根家法。上一次用据说还是十年前,有个家仆被魔教收买,刺探风家情报被发现。那家仆挨了二十鞭差点被逐出了风家,受刑时昏迷数次,至今那人背上还留着深刻的疤痕。 有人不禁开始为池歆担心。 听说池家这位公子是为了给已故的生母守孝一个月,这才推迟了到风家来的行程。孝字为先,谁家都能谅解。何况当初并没有规定池家限时将人送到风家。何时来了签了身契,何时才开始算十年。如今冯老夫人这借口责罚明显是有失偏颇了。 这就等同于池歆什么错都还没犯,就要挨三十鞭的家法。莫非只因他是池家的公子?风家上一任家主在比武后重伤身死,老夫人从未掩饰过这段仇恨,所以池家那小子就算这三十鞭挺过去了,今后的日子也决计不好过。 “你自己数着,不出声就算是没打到。反正才刚来一天,你若受不了,现在还可以开口求饶,身契也可以先不签。”冯老夫人嘴上虽说的狠,心下也有几分犹豫。 她听闻池歆天生体弱,经脉有异常人,是外室子,被认回池家时已经九岁,不曾习练池家绝学。如果只是个普通病弱的少年,那三十鞭恐怕还真的撑不下来。不过今天不罚得重些,给他一个下马威,怎能让他断了继续留在风家的念头呢? 比那种皮鞭更恶毒的刑罚池歆都挨过,并没有多少畏惧。何况冯老夫人还给了责罚的理由,听起来错都在他。他于是心平气和面不改色跟着家仆走到院子当中,挑了块平整的地面跪好了,不等吩咐就主动脱去了上衣,双手撑在地上。 在圣教多年挨鞭子的经验让他长了记性,衣服碎裂在伤口内,清理起来很麻烦,弄不干净伤口溃烂更难长好,再者他也舍不得新领的衣裳。天晓得下次再发衣服会是什么时候,他还想将这套衣服穿两三年呢。 他恭敬说道:“老夫人还有什么吩咐么?如果没有,池歆现在就跪领家法。” 这孩子倒是个硬气的,不啰嗦废话,一副甘愿受罚的样子。冯老夫人气闷,摆摆手道:“一时也想不起别的,先赐家法吧。” 第8章 养伤之时 “一……二……三……”池歆的声音不大,院子里的人却都能听清楚。 秋意萧瑟,仆人们都被这阵仗吓的大气不敢出,稍有脑子的也都明白了,老夫人这是铁了心要将姓池的赶走。就算过了今天家法这一关,池歆往后的日子也一定难熬。 报数的声音与皮鞭打在人的肌肤上一声声的闷响交织,那孩子清瘦单薄的脊背上原本就有刚愈合的疤痕,包铁的皮鞭打上去,没几下皮开肉绽鲜血飞溅,实在是惨不忍睹。 池歆并不懂得用内力卸去鞭打力道的法子,只下意识的任由体内暖流在经脉中加速游走,却比正经的内力抗刑差太远了。唯一能确保的只是内脏筋脉不会被震伤,皮肉的损伤却在所难免。 冯老夫人看着池歆居然没有运功卸去鞭打的力道,不禁怀疑他不会武功,池家的儿子怎么能不懂武功呢?再不受宠,再是无法修炼绝学,那寻常的武功招式总该见识过的。所以这小子是故意示弱,演的是苦肉计?他以为真切的挨了打,皮开肉绽的风家人就会心软。还是以为她会喊停,免了责罚,怀了愧疚,不再赶他走么? 真的是太天真了!看来要让他吃够了教训才行。 火辣辣的痛从后背清晰的传来,池歆暗中庆幸院子干净,待会儿倒下了也不会弄的太脏,顶多是泥水血污,不会太难清洗。头有点晕,嘴上仍坚持数道:“……十五……十六……” 挨到第二十鞭,池歆果然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老夫人,池歆晕过去了。”风重不忍心,低声请示道,“还继续么?” “把他泼醒,继续。”冯老夫人冷冷吩咐。 几桶冷水劈头盖脸地泼下,池歆幽幽转醒,他挣扎着从血污泥水中支起身子,声音虚弱的应声:“可以继续了。” 以前在圣教中挨打受罚,如果行刑过程中晕厥,不能及时醒来,等待他的会是更可怕的“叫醒”方式。而且风家的行刑者没有趁着他无法出声时继续打,给了他喘息的时间,可见心地善良。往后再挨罚如果像今天这样温和,池歆觉得自己肯定能支撑,没什么大不了。 那执鞭的家仆不是铁石心肠,见池歆背上早已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还有十鞭没打,怕他撑不住,手下便减了几分力气。鞭身速度加快,沾身立即收回,反正他背上血肉模糊,轻重缓急在四散的血光中很难分辨。就算这样,池歆在挨到第二十五鞭的时候再度失去了知觉。 一桶冷水泼下去,池歆的身体只抽搐了一下,没出声。 “用盐水泼。不出声报数就继续打,报数才算。”冯老夫人咬牙道。 盐水渗进伤口里,池歆痛得一阵痉挛,稍稍恢复了些意识,知道若不出声报数,那可能要白挨打,于是挣扎了一下又努力跪了起来。 风重就站在院子里,对执鞭者使眼色,让那人暂停一下,他走到近前问:“池歆,还要继续么?”他知道后续那些折磨人的计划,就算池歆挨过了这顿家法,再往后怎么办? 还差五鞭完事了,此时放弃,那之前的打不就白挨了?池歆咬牙答道:“是,继续吧。”看来想要包吃包住十年,付出代价是应该的,天下哪有免费吃的米粮。何况现在是他犯错,挨一顿家法理所当然。往后肯定还会挨打受罚,早点习惯了也好。反正走是不可能走的。 冯老夫人不禁面上动容,连连冷笑道:“好,就看他能撑到几时!鞭子上加点力道,没吃饱饭么?” 老夫人武功修为不俗,那家仆怕被老夫人看出放水,不敢再偷巧,只能是结结实实重重一鞭抽在池歆背上,怕连续这么下重手池歆受不住,打完了故意停下,等池歆的反应。 然而众人听到的依然是池歆微弱报数声:“二十六。” 那家丁又打了几鞭,池歆的声音越来越小,全凭多年挨打的意志力报数,数完最后一鞭便彻底陷入昏迷。 “把他拖下去吧。每天送些吃的,不用找人治疗照顾,只要确保他活着就行。”冯老夫人向风重交待完,不觉暗中叹息,没想到这孩子如此坚强,竟能撑到最后也不求饶,看来要打发他回家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沧城已经是秋季,寒意随着冷雨自破窗中渗入,凄凉彻骨。 有老夫人发话,风家下人自然不敢忤逆,至少明面上没人照顾池歆,任由他满身伤痕的趴在破屋子里,昏迷了一天一夜。 第三天早上,池歆终于醒了过来。 额头的余热还没有消退,背上撕裂般的痛楚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池歆一开始并没有力气睁开眼,但能感觉到体内的真气游走渐渐缓解了痛,还好并未伤筋断骨。三十鞭家法也不过如此,他这个身体似乎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 比起熟悉的痛,饥饿更难熬,他微微睁眼,惊讶的看见床头旁边的矮柜上摆了一个粗瓷大碗,就在他伸手可以摸到的地方。里面隐约有白米粥,竟然真的有人送了饭食来?他还以为不出工做事,没有饭吃呢。 他在风家尚未来得及认识其他人,冯老夫人痛恨池家人,理论上不会有仆人多事照顾他,那一定是风家有人点头默许,才能有人送吃的到他房内。这是管家风重特意照顾他么?他心中当然欢喜感动。 只不过手臂微一用力,就会牵动背上伤口,想拿吃的并不容易。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攒足力气,适应了疼痛,左手肘拄在床上慢慢撑起身体,右手将那粗瓷大碗端了起来。 那是一碗浓稠的白米粥,即使凉了,也让人很有食欲。他知道自己的体力维持不了多久的清醒,也不用筷子,一仰头将一碗粥悉数囫囵吞入肚里。放下碗,再次趴倒,昏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又到了早上,是晴天,日光穿过破窗子晒在他赤着的脊背上,暖暖的。 他看到桌上的粥居然还冒着热气,有几丝咸菜飘在粥碗里面,甚至还有个小碟子放在碗边上,里面是一个拳头大的白面馒头。 这么丰盛么? 池歆略有点忐忑不安。他能感觉到一直有个人透过窗子看着他,会是监工么?的确,如果风家人对池家人有敌意,防着他图谋不轨,或者怕他故意寻死也是应该的。若他为奴十年死于非命,那责任在风家。但他活的好好的,饭都有人送到嘴边,十年后还有要做的事呢,干啥寻死? 风家的家法虽然痛,比起在圣教无缘无故被打骂责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舒服多了。现在的他受伤了能在正经的床上趴着,获得这么多照顾,都不用自己去饭堂领吃食,也没人逼着他去上工,他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在池歆的意识中完全没有受伤就应该躺着休息,还应该有药物治疗的概念。 他的包袱就放在这个矮柜里,有自己做的草药,也有黑衣人留下的上等金创药。他一是没力气翻找,二来也没觉得需要用。皮肉伤而已,用不用药都行。不必上工做活,有饭吃就挺好了。 池歆闭上眼积攒力气,估摸着那碗粥应该凉透的时候,一咬牙撑起身体,把碗端到嘴边,像昨天那样迅速喝下,体力或许不够醒着吃完馒头,他便抓过馒头在倒下以前放到嘴边,想着再醒来一张嘴就能咬一口白馒头岂不是很惬意? 房间外边果然是有人监视,他听到了那人呼吸声音一滞,大约是没想到他这般贪吃么? 他忽然又想起包袱里那个瓷瓶上有圣教的标记,应该找机会藏好了,不能让人见到了,免得被人怀疑他与圣教有什么往来。 而且如果是监工催他上工,就更不必敷药了。他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力气,无法自己爬起来做事。在圣教,这种情况自然会有人将他拖出奴棚又一顿折磨白白浪费了好药。还不如先昏睡着,被人弄醒了再说吧。 池歆迷迷糊糊又昏睡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梦,梦里似乎是原主的记忆。他被母亲拉着在荒野里玩耍,母亲的容貌已经看不清,他也就是两三岁的样子,努力抬头拨开半人高的长草,发现了漂亮的白色花瓣上落着一只七彩的蝴蝶。他高兴的伸出了稚嫩的小手,指尖几乎就要碰触到蝴蝶的翅膀,然后蝴蝶忽悠一下就飞走了。 他的梦也醒了。毫不意外,嘴边的馒头没了踪影。 也许早上喝了粥还看到了香喷喷的白面馒头,其实也是一场梦?伤痛使得他的思绪并不清晰,怀疑一切都只是他幻想的。如果真吃过东西,为什么他又饿了?大概是原主以前很少挨饿吧。 天快黑的时候,他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他嘴边放了什么,温热的香香的东西。稍稍睁眼,惊喜的发现竟然是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他忍不住张嘴咬了一口。 白面的馒头在圣教只有主子够资格吃,他如今真切的也尝到了,果然非常美味,仔细咀嚼还带着甜味。中原世家大族这等富庶,仆人都能有白面馒头吃么,还是照顾他受了伤,才给了这么好的吃食?那以后挨打受罚就更不怕了。 往后的几天,依然每天都有吃的,偶尔还会得到白面馒头。池歆的伤势逐渐好转,能长时间维持清醒,用自制的止血草药敷在伤口上,总比完全没药能好的快一些。小瓷瓶则被他藏在了矮柜后面的墙缝里。 池歆依然没有见到屋外那个监视的人,或者那个送馒头的人。只能等伤好了,开始做工之后慢慢再问风家下人打听了。 挨鞭打之后的第七天早上,管家风重一早拿着身契来找他。 “池歆,你要回池家么?” 池歆摇摇头,诚恳的回答:“不,在风家挺好的。” 风重于是递上了那张早已经写好的身契,池歆温顺的签字画押。 风重看着这孩子仍旧苍白的脸,脊背上的狰狞伤口都没有结痂,不免叹了口气道:“那好吧,老夫人说如果你不想回去,从今天开始就要好好干活了,风家不养白吃白喝的米虫。” 池歆本是坐在床上,听到这句话便站了起来,双脚落地又恭敬跪在地上:“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池歆不会偷懒的。” 真的行跪礼啊,实在太委屈这孩子了,风重心虚的说:“老夫人想你身上的伤可能还没痊愈,今天就少派一些活计。杂院那边有一些柴要劈,你将那边柴劈好就可以休息了。” 第9章 劈柴的事 劈柴,池歆再熟悉不过了,圣教地处西北的山中,一年有半年都需要生火取暖,药庐更是常年煎药,柴草用的最多。药奴自小能拎的动斧子的时候就要帮着劈柴,他对此自有充足的经验。 他跟着风重去了那个杂院,看到了堆积如山的木头,以及木桩和斧头,院子里没有旁人,地方大又清静,看起来工作环境相当好。这是正经给他派的第一个活计。之前那些天是躺着休息吃闲饭,哪里是当仆人。现在这样使唤他,他的心才真正踏实了几分。 风重将他领到地方,也没有多说就走了。 周遭看不到监工,池歆却也不敢懈怠。他试着拎了拎斧头,以前在圣教他力气不足,双手拎着斧头劈柴才行。现在这个身体别看清瘦,因着有内力在,右手拎斧头就没问题,左手还能扶着木柴免得劈歪了。 斧头有点钝,但是附近没有磨刀石,池歆也不敢乱走乱晃,只能先将就用着,想着总会有人来,到时候再问问哪里能磨斧头。 右手劈了一阵子,他又异想天开的换成了左手。结果发现左手竟然也趁手,劈柴准头和右手差不多。大约是这个身体也练过刀法剑法之类的,才能有这样的臂力与精准度,劈柴更是小菜一碟。 左右手轮流,一只手累了换另一只手,一斧头劈下来就搞定,不用二次找补,劈柴效率比池歆想象中高太多了。 可是再怎么轮流休息着左右手,他随着胳膊动作,脊背上的伤自然也会牵扯到。没多久,那些本来就没有结痂的伤口就再度撕裂开来,鲜红色染湿了后背衣物。 池歆却已经对背后的伤有点麻木了,实际上随着劈柴的动作,体内流转的真气循环流畅,已经缓解了疼痛疲劳。以前在圣教他一口气肯定劈不了这么多,中间定然要停下休息几次。现在左右手轮流倒换,就是伤口痛而已,并不累。简单的劳动又不费脑子,静下心沉住气,慢慢越做越顺手。 太阳挪到了头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池歆今天做了事,想着理直气壮去饭堂领午饭应该可以。于是他放下手中斧头,慢慢直起腰。 头有点晕,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是失血过多的迹象,按照经验吃点东西就会好。他甚至想着伤口若总是裂开,要不要偷偷用一点那个瓷瓶里的上等金创药。 不行!那么好的药是别人的,他不能不告而取。脊背上的这点鞭伤又不是什么伤筋断骨的事,根本不用浪费那种好药。 此时他背上早已痛的没了知觉,但是脑子还清醒。看了看院子里还有一多半的柴没劈,决定先去吃饭。吃了饭力气更足,才能继续精神饱满的工作。 现在他体力不济,道路不熟,出了杂院,走的很慢。不过正是仆人们领饭的时辰,不当值的三三两两都向着饭堂所在的院子去,他跟在别人身后,也就不怕走错了。 风家的仆人们大多数都会惊讶地多看池歆一眼,小声的议论两句。仆人们的指指点点,池歆听得一清二楚。 “那不是池家的公子么?怎么肯来当奴仆。” “才来第一天就受了家法,三十鞭啊,怎么不知道求饶?” “就是啊,伤还没好吧?赶紧回家去吧。” “他不会是傻的吧?回去池家,顶多是被他爹骂一顿,何必在这里苦熬。” “听说他在池家也不受宠,那天挨家法前,我看到他背上就有疤痕,定是在家中也时常要挨打的。” “真是命苦啊。” …… 池歆觉得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不能随便评论池家如何,但是在风家过得至少比在圣教好多了,有吃有喝有单独的屋子住,挨打受罚后还容许他养伤,躺了那么久天天吃闲饭,都没有人再找茬罚他。今天派给他的任务如此简单,他都会做。 明明他受到了照顾,一切都很顺利啊。 可他一向不会与人辩解什么,此时也没有多余力气浪费口舌,只能假装没听到,表情淡定的走到了饭堂。 这时饭堂的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屋子门口有人发碗筷,池歆排在别人后面,顺利领到了一个干净的白瓷大碗和一双筷子,再跟着去灶台上盛饭。 他知道自己只是末等小厮,便由着那些体面仆人插队在他前面,等轮到他时,几乎就是最后一个了。 灶上大锅里是白菜炖肉丁,这会儿只能见到零星的肉丁,连白菜也没剩多少。池歆夹了一些白菜在碗里,还剩了一些在锅里,他怕会有人来得更晚,不能将菜都盛走了。 还好米饭很富裕,他装了满满一碗。下面是菜,上面是冒尖的白米饭,沉甸甸的,让他更加满足。别的仆人也这么盛饭,他如此做了无人阻止,想来是可以的。 虽然以前从没有一顿吃过这么多,可他也想试试这样吃是不是就能吃饱了,就不会总是饿。再者,今天的活计多半到酉时也完不成,他那时未必再有机会来领晚饭了。那么简单的劈柴的活如果他没能按时完成,说不定又要挨罚的。 所以,趁着中午将这几天的饭都吃出来才划算。 这时他瞥见一旁的小锅里煲了汤水,好像是鸡汤的味道。他不免有些羡慕。 在原主的记忆中,每天有很多课业要做,常常错过饭点。也不是每次都有饭食送去他院子里,他想吃热乎的就去厨房那边看看还剩下什么。池家厨房的管事不忍见堂堂公子总是拿残羹剩饭果腹,等池歆过去,一般都是再用小锅做一两个热菜。这叫吃小灶。 在圣教得宠的仆人也能单独吃小灶。池歆想着若是几年后自己混得好一些,不再是末等的小厮,说不得也有机会尝尝小灶里这样的鸡汤味道如何? 饭堂的屋子里有桌椅板凳,其实跟别人挤一挤还是坐得开的,不过池歆怕自己衣衫上有血渍污浊被人嫌弃,又想着风家人大约会讨厌姓池的。与其被人轰走,他索性端着碗主动去了屋外,找了块干净的石台坐下飞速吃完。 肉丁炖的白菜有油腥味,吃起来很香。风家仆人的大锅饭都能沾荤腥,照这样吃下去,每天能吃一大碗,他肯定能再长的壮实一些。长得壮了不容易生病,更有力气干活。 吃完饭放回碗筷,池歆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不敢再休息耽搁,赶紧回了杂院继续劈柴。 按着上午的效率,下午一刻不停地干到天黑,很可能还是干不完。 幸好似乎没有规定干不完不能吃晚饭,如果到了饭点,没人来验收他做事的成果,他没有受罚,是不是还能来饭堂领晚饭?风家的大锅饭真的很好吃。吃了饭接着干,连夜加班少睡觉,肯定能完成工作的。 想到这里池歆心头轻松了许多。 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让他的大脑空闲下来可以思考别的事情,比如熟悉原主的记忆。原主虽然不能修习池家的内功心法,却也读书识字,琴棋书画略知一二,更是有机会观摩父兄们习武练剑,自己也练过池家精妙的剑招。不能说满腹诗书文章,武艺高绝,那也比目不识丁的小药奴甚至寻常江湖客要强一些的。 脑子沉浸在那些新鲜的知识中,池歆逐渐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疲惫。 一下午的努力,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只剩下半人高的木头堆了。这些都劈完,院子里就再没有能劈的木头,应该能交差。 不过池歆也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衣衫被伤口里渗出的血水糊在背上,凝结了又撕裂开,一遍遍重复,像生生地剥去一层层的皮肉,几乎把他所有的力气抽干。 好在并没有监工来检查他的活计做的如何了,没有挨打他便怀着侥幸的心思拖着沉重的步子挣扎到饭堂,几乎是最后一个。 晚饭是菜粥加上杂粮饽饽,他随便盛了一些饭菜,不经意地瞥见小锅里还煲着鸡汤,好像仍是中午那碗,难道中午时有人忘了喝?当然可能又是新的一碗汤? 他把口水吞回肚里,仍是端了碗在屋外吃完。吃完又回去继续劈柴,只想尽快把今天的工作完成,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大概明天的工作就不会如此轻松了。 月亮很快爬上枝头,其他的仆人早就完成工作,回住处休息去了。 池歆却因着一时用力过猛,伤痛疲惫的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体内真气不受控制的流转,并没有昏迷太久就又醒了过来。 他惊讶的发现,一个少年正弯腰看他。 那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人,笑容温和,眸子就像是璀璨的星光。他衣饰华贵,像是江南出产的上等丝绸,有刺绣的纹样装饰,裁剪得体缝纫细致。乌黑的长发如墨染一样,没有用发冠,只随意以丝绸的布带扎在脑后。 俊美少年,富贵公子哥,是风家的主子么? “你……”池歆刚想问对方是谁,忽然又想到自己只是末等小厮奴仆身份,一个下人怎有资格随便问主子的姓名?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反而挣扎着爬起来,原地跪好,恭敬的叩首行礼。 那少年后退几步,惊讶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怎么就下跪行礼。” “在下池歆,是末等小厮。老夫人吩咐过,见到主子或管事、管家都要跪拜行礼,还请您见谅。”池歆的回复虚弱沙哑。 第10章 妙用剑法 “快起来吧。我叫风思雨。”少年温和的回答,想伸出手去搀扶池歆,却发现他往后瑟缩了一下,池歆是害怕他么? 池歆并不怕风思雨,而是怕自己满身血渍汗水污浊,蹭脏了对方那么干净的手。在圣教,许多人嫌弃衣不蔽体的药奴,会尽量避免肢体接触。偶尔被药奴碰触,只为了疗伤,都明显表露出厌恶的神态。 被人搀扶?池歆从未有过类似的体验,他甚至有一瞬间的迟疑,怀疑自己看错了对方意思。风家的主子为什么会主动扶他,不是都该恨着姓池的人么?大概是太累太痛,他产生了幻觉。 风思雨自认为长得俊秀斯文,长辈们都夸他可爱。为什么会有人怕他?他明明是见池歆伤势严重,不忍心看他跪着,伸手要扶他起来的。 其实这也不能怪池歆,刚来了风家为奴,就挨了那一顿鞭打,伤口不曾痊愈,又被差遣一整日劈柴。院子里那么多木头,平素是两三个小厮一起做的事,今天故意都安排他一个人做……如此恶意的欺凌,池歆能认为风家有好人才怪。 风思雨暗中观察了池歆好久,以前都不敢现身,就是怕出现今天这样的尴尬。可是逃避能有什么用,任由奶奶用这些恶毒的法子将人赶走么?如果池歆真的想走,早在挨鞭子前就会走的。 如今池歆依然坚持劈柴,是心性坚韧,也可能有难言之隐。池家不会准许池歆这么快就放弃,池家丢不起毁约的脸面。所以大约是用了法子威逼利诱,让池歆没得选,只能在风家苦熬。 风思雨早就听过池歆是池家最不受宠的公子,都没有修炼池家的上乘内功,平时活的像个透明人一样。如果他能以诚待人、以理服人,取得池歆的信任,让池歆乖乖配合心甘情愿离去,不是更好么? 池歆能被池家拿捏的无非是姓氏血脉,风家也早有人从这方面入手打听过。 池歆的生母许宓儿是池越养在外边的女人,到死都没落下名份。池歆对池家的感情能有多深?再往险恶之处想想,万一池歆并不是池越的儿子呢。如果是,为何一直到许宓儿死了,他才被接回池家勉为其难冠以池姓?以往那些正式场合,很少见到池歆的影子,便是五年一度的大比,池歆也没有去。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不为外人知道呢? “池歆,我是家主的独子,你刚来那天我因着想偷跑出门被奶奶发现,也挨罚了,关在屋里三天,所以你没见过我。”风思雨藏起那些复杂心事,先说自己的情况表露诚意,见池歆流露出不解的样子,看起来是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于是有了信心继续说道, “算命先生说十八岁之前我都不能离开家,否则会有血光之灾性命之忧。害得我都不曾去江南陪父亲参加比武,再过两个月我就满十八岁了,我心想着也不差那几天。而且我自以为轻功还是挺好的,谁料影卫们更精。我还没看到最外边的围墙,就被抓回来了……” 风思雨莫名的絮叨着被罚的缘故,如果遇到的是正经池家的公子,多半会很不耐烦听这种没头没尾的自言自语。可池歆不一样,以前很少会有人专门单独与他聊天。他还以为对方是监工,又或者只是路过。没想到这位风家的公子会如此不见外,对他讲那些隐私过往。 原主的记忆中听说过这位风思雨公子。 风家嫡系这几代几乎都是单传,就算家主娶妻纳妾开枝散叶,会生好几个女儿,却一般只能得一个儿子长成。风思雨上面有三个姐姐,都已经外嫁联姻。他是风一舟三十岁时才得的儿子,往后虽然又有两个弟弟出生,却都早早夭亡。风思雨自幼被家中上下视若珍宝。可惜年幼时多灾多病,后来请了五台山的得道高僧给看,才晓得是命里劫难,叮嘱让其十八岁前都不能离开家半步,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风家去江南比武,随行十几人,嫡系这一脉也就只有风一舟一个,另外的都是旁系或者随从护卫。一般情况,武林世家的少年人学了一身高明武功,哪个不想早早四处游历行侠仗义。风思雨却自小被困在家中,都没有去过外边,想来无聊烦闷吧。 在圣教,药奴也不会被允许离开总坛的范围,许多药奴从生到死一辈子没见过外边的天地。只死了以后,才会被扔去圣教后山的乱葬岗。那其实也还是在圣教的范围内。池歆很能理解被困于一地的人的心情。 “怎么还跪着?站起来,陪我说说话,和我讲讲江南是什么样子。”风思雨满怀期待的看向池歆。 “是。”得到了对方明确命令,池歆这会儿也缓的差不多,才慢慢站起身,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活还没做完,便又恳求道,“公子,在下尚有劈柴的活计没能做完,可否容许……” 风思雨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风思雨的呼吸节奏,池歆莫名的熟悉,让他无端想起了前几日在他房外那个人。难道养伤那几天都是风思雨为他送来了饭食么? “不用担心,那些木柴我帮你一起劈。” “可是只有一把斧子,还比较钝。”池歆面露难色。那斧头本来就不快,杂院里一天都没有来其他人,他也不知哪里能磨斧头,只好勉强凑合用着。还好这斧头有一定份量,他手上也有力气,钝的也能劈开木柴。 “我不用斧头。”风思雨解下了腰间佩剑,轻轻一笑。 池歆只见风思雨拿起一段木头丢在空中,剑花一抖,那木头轻松就被劈成了四瓣。池歆自认为劈柴的手艺不错,想切成四瓣还要将木柴放在木桩上劈两下才行。原来剑招也能劈柴用么? 池歆脑海中有原主练过的招式,是池家的剑法。这剑法走的是轻灵的路数,追求快速,同时也夹杂巧劲与准头。他现在劈柴能这么顺手,练过剑是个原因。不过直到看见风思雨当面演示用剑法劈柴,他才切实醒悟该怎么用招式。 原来习武有真么多好处,不仅不容易累,能缓解痛,还可以加快干活的速度! 池歆也不知道是自己聪明还是原主武功底子好,他看了一遍风思雨的招式,照猫画虎将斧头调整了一下角度,现学现卖,立刻就将风思雨刚才那招式的精髓用了出来。劈柴的速度果然提高了很多。若是能给他一把剑而不是钝斧头,他将木柴砍八瓣想来也不难。 这次轮到风思雨吃惊了:“原来你也会剑法?” “算是吧。”池歆脑海中有原主认真练剑的记忆,含混回答,“以前只是看父兄练习,自己偶尔练练,没怎么用过。家里并不指望我将来去比武。” “那挺好的,我……唉,如果我是你,也不错。”风思雨没有将话说透,脸上却露出了真挚的羡慕的神情。 池歆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风家家主至今就只有风思雨这一个儿子,不只是家业还有武学肯定都指望着风思雨继承。身份越高责任越大。而池家有那么多孩子,资质好的练武,资质稍差的也不用在习武上花费太多心思,不受宠如他可以吃太多年闲饭,如今能有机会为家里分忧便是有用处了,家里肯定不会对他有太高预期,他只要老实的留在风家便好。 风思雨却要面面俱到、样样精通,人前表率、人后各种努力学习,为了抗下风家未来那些重任,压力的确很大。 风思雨但凡表露出压力大、活的累、并不开心的意思,总有人劝说,他如今万千宠爱于一身,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风家上下、嫡系旁支,便是嫁出去的姑姑和姐姐们也都是心心为他谋划,调遣资源给了他所有好处。自打出生起,他就被按照家主的标准培养,接受了最良好的教育,被尊重被期盼。 他想要天上月亮,没人能摘下来,但有人会为他修建得月楼,将月影圈入。他随便交代什么事,属下立刻会照做,认真仔细完成,以为他肯定有什么深意。 受了这万般好,意味着他要用此生一辈子去还。没人问过他,乐不乐意。他的人生轨迹就这一条路,没得选。他们不说,不代表风思雨感受不到,他若不受,他们就会觉得他矫情。 唯有池歆,听了那些话,竟然反过来安慰他:“是啊,我不用担心家里那些事,也没人逼我习武,担负那么大的责任。如今来风家,完全是我自愿的,为池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风家的待遇不错,我觉得自己能做满十年,一切都很顺利。所以你会羡慕我,对不对?” 风思雨满眼惊讶。第一感觉怀疑对方莫不是被折磨的疯了?紧接着细细一想对方的话,他也明白了。池歆或许是认真的,至少能理解他没得推卸责任的压力。甚至池歆或许已经看穿他刚才的羡慕之意。 池歆竟然是如此通透的人!聪明又这样坚韧豁达。 犹如暗夜之中,忽见一朵昙花悠然绽放,明明伤痕累累的俊秀少年,却散着温暖的柔光。何等有幸,认识了池歆这样的妙人。风思雨的心跳不由自主漏了半拍。 第11章 被人质疑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劈柴,不到半个时辰,木头都劈完了。这妥妥完成了工作,比池歆预期中早了那么多,不免真诚道谢:“少爷,谢谢您帮忙。您想问江南什么事?” 风思雨虽然刚才说想问池歆打听江南的事,不过见他脸色越发苍白,后背衣襟湿红,肯定不能视若无睹,于是改口道:“其实没什么正经事也不急,要不我先陪你回房间。我见你自己敷药比较吃力,我反正闲着,要不我帮帮你?” 池歆担忧道:“记得那天老夫人说,不让人太关照我,何况少爷是主子……” 风思雨当然知道奶奶的命令,风家下人们都不敢忤逆。不过他是奶奶的心头肉,就算犯了错,奶奶再生气也只是罚他关屋子里几天。反正再怎么折腾,他不满十八岁前也离不开风家这院子。 “既然知道我是主子,我想干什么你照做就是。”风思雨故意摆谱。 池歆一想也对,便不再提出异议,温顺应声,迅速收拾好院子里的工具,跟从在风思雨身后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他谨遵主仆礼仪,错后一步跟着,反正他也不太熟悉路,万一前面带路再走错了,还不如跟在人家身后稳妥。 风思雨自然知道池歆被安置在了已经荒废了好几年的偏院那边。 前几天他闲极无聊,已经去池歆住的地方看过几次。 偶尔会将自己吃不下的白馒头拿给他。奶奶和母亲总怕他缺了营养,一天到晚让他吃这吃那,滋补品当零食,到了正餐哪还能像别家小伙子一样再吃进三五个馒头。他若是没胃口少吃了一个馒头,家里又要延医问药的一顿折腾,好不麻烦。所以过去实在不想吃的东西,他都是偷偷分给下人们。 这几天拿的馒头,是他近身的几个仆人都不太能看上的,连院子里的鱼都吃腻了的东西。他头一次也是突发奇想,塞给了池歆,却发现池歆好像很喜欢吃的样子。举手之劳,又能收获到感激,让风思雨多了一点新鲜的体验。 当然新鲜过后,风思雨也生了不少疑惑。 池歆好歹也是池家四公子,怎么好像对恶劣的居住条件、寡淡粗陋的饭食并没有一点挑剔。反手背后敷药动作熟练,难道以前他就经常受伤无人照顾?尤其看他吃馒头的样子,知道的是馒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的是蟠桃人参果呢。 这真是池家的公子么? 风思雨皱着眉头进了池歆那间破屋子。 以前他怎么不知道风家堡里还有这么破烂的房子呢?听老仆说,这院子里的正房房间很多年前失火损毁了,往后又相继出过一些事故,总之大家嫌晦气,都纷纷搬去别的院落,这里就荒了下来。 风家家大业大,这院子偏僻,又只是下人居所,暂时尚未轮到大的修葺。现如今不只窗户纸是破损的,从屋里一抬头往上看,遍布蛛网,甚至还能望见星光。下雨天肯定漏水。 前几日连着下了几场秋雨,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下雨时长辈们怕风思雨着凉受冻都不让他出屋子。可是池歆却伤重昏迷躺在漏雨漏风的破屋子里,凄惶无助,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如此一比较,风思雨的愧疚之心更重。 便是这样凄惨的境遇,池歆看起来仍然心态平和。是池歆本来就如此性情豁达随遇而安,还是他根本也没地方去,在池家的境遇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呢?但不管池歆以前如何,现在来了风家被这种欺凌虐待,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怕是两家恩怨更难化解。 风思雨知道武林中人动手过招,比武受伤是不可能避免的。虽然奶奶对爷爷伤重不治的死亡耿耿于怀,归罪于池家,可是再往前推,池家以前几代家主中被风家人重伤落下残疾的情况也有发生。 风、池两家身为北方和南方武林的代表,享受着声望的加持和号令江湖的地位,肩负着重要的责任,自然也不可避免付出更多的血汗。这样的道理风思雨很小就明白了,也看到了父亲为维护这种荣耀,付出了极大的心血代价。 都说十年磨一剑,父亲为了这次大比,练剑三十多年。而他,将来也只有父亲那样的一条路能走,没有兄弟可以分担,他怎能不彷徨迷茫,甚至心生恐惧。 但是在风家,他不敢对任何人说这种丧气话。没想到第一个看出来他这种心思的,竟然是刚认识的池歆。 在风思雨神游天外的时候,池歆已经用袖子拂去了房内椅子上的尘土,躬身请风思雨落座。自己则不敢坐下,而是低眉顺目站在边上,标准的奴仆之姿。 风思雨在风家当惯了主子,一开始没觉得,可转念一想,池歆哪里学来的一身当奴仆的姿态,还如此惟妙惟肖?前后疑团太多,他忍不住问道:“池歆,你真的是池家四公子么?” “是啊。”池歆不敢不承认,既然顶替了原主,真实情况太过离奇,照实说更不容易让人相信,还不如继续坚持着当池歆,好歹是在富贵人家能混饭十年的差使,打着灯笼都难找。 风思雨见对方答的很肯定,暂时压下了疑惑,又问:“你的药呢?我帮你敷上,如果你还不困,咱们再聊几句,你给我讲讲外边的世界也好。” 主子想让奴仆陪着,哪里还用管奴仆困不困累不累、需不需要疗伤?这是身为仆从该做的事情啊。池歆没想到风思雨这样客气,与冯老夫人对待池家人毫不掩藏的恨意完全不一样,竟有那么多体贴与善意。 池歆想不明白,就不想那么多,严格遵照主子吩咐,从矮柜里拿出了他自制的草药。这种制造草药的手法很原始粗糙,条件差又没什么正经的加工工具,只是在来的途中晒干后用布袋子装好,比一直湿乎乎能保存更久。 前两天使用的时候,他将药掺水嚼碎了,敷在后背上。虽然嘴里咀嚼这种药味道古怪,不过据说沾了唾液对伤口也有好处。而且亏得下了几天雨,房顶也是漏的,收集一些雨水不难,都不用出屋子。他没力气下床那几日喝点雨水也没渴到。 “这药怎么用?”风思雨愣愣看着干草碎叶子一头雾水。他习武时若是受了皮肉伤,家人拿给他的定然是瓷瓶装的上等金创药,止血结痂前用纱布仔细裹了,好了后还要涂抹香香的软膏祛疤。这种粗陋如枯草的东西,真的是药,能用么? 池歆知道对方看不上这种东西,这些碎草渣滓弄脏了人家衣服都不好洗。他压根就没指望主子真帮他疗伤敷药,便客气道:“少爷请稍等片刻,在下会自己处理伤口。或者先回答您的问题,答完再弄那些小事,不要耽误了您的时间。” 池歆不信他是真为了帮他敷药,才跟他回到这破屋子的。池歆不得不怀疑对方是要盘问什么,甚至是检查他的用物。 风思雨的神情比刚才落寞几分,沉声问道:“池歆,你真的甘心过这样的日子么?我有上好的伤药,只要你说几句真话,我就给你。” 池歆有点委屈,解释道:“在下并没有说谎,您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一定如实回答。”至于上好伤药,这吸引力对池歆不大。他手头有,再给他新的,他也舍不得用。 “我还是那句话,你真的是池家的公子么?去吃大锅饭的时候,你没见到鸡汤么?” “如果您不相信在下的身份,可以派人去江南调查。”池歆的语气平和,没有屡次被质疑的恼怒,一半是因着他换了芯,一半是有恃无恐。毕竟他这身体实实在在没换人,再深居简出也难不倒武林人士的彻查。另外,他不知为什么风思雨突然提到什么鸡汤?前后这两句话在他看来没有任何联系。 风思雨没想到池歆脾气这么好,他一再咄咄逼人,对方也没生气。刚才脱口而出鸡汤那事,其实也是他自己有点稳不住心态了。他并不是真的想仗势欺人的逼迫,是太好奇了。 鸡汤是他特意叮嘱心腹小厮到大厨房要的小灶,而且交待好了等池歆来的时候拿给他吃。 池歆肯定会注意到鸡汤,但是看起来他压根没吃到的样子,究竟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是小厮交待的人一忙起来了没顾上招呼,还是另外有人刻意拦着。 “通常大灶上会给有伤病的仆人开个小灶,炖些滋补的东西。鸡汤是给你的,你伤势未愈又要出工做活总有点关照。这规矩没人和你提么?”风思雨压下心中郁闷,换了个方式讲这个事。 除了去哪里领饭,以及见人就下跪行礼这种规矩,风家其他规矩池歆还真不清楚。也对,按说这种豪门世家肯定有繁复的规矩。大约是他才来,管事的也没那么多闲暇教他。但是,伤病不出工有饭吃,能动开始干活了还有小灶吃,这匪夷所思的好处,让池歆不免怀疑自己在做美梦。如果风公子说的是真,那风家的奴仆生活也太滋润了。 池歆越发觉得自己往后这十年稳了,将来他一个人流落街头或者荒山野岭里找吃食,哪有在风家包吃包住的好呢?奴仆的契约能续么? 若是以后他将规矩都记全了,少犯错,哪怕挨打了也还有这么多照顾,最起码吃穿上不用再发愁了。池歆的思考路径很简单,立刻推导出来自己首要关注的点,必须早点学会规矩。 于是池歆发自内心的恳求道:“还请公子教导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的预收,喜欢请收藏哈。 《闪送男友上门[末世]》,文案如下: 郝卫国重生在末世前两小时。没有时间做更充足的准备,他急中生智叫了闪送。 打开房门,当他看清闪送员的脸,禁不住内心狂喜眼冒星星:“余念安,我认识你。你将会成为末世第一基地最强战力!” 余念安无奈的递上装满了各种药品的塑料袋,叹息:“兄弟,这是你的药。麻烦你,收货码告诉我一下。” 郝卫国没接塑料袋,而是激动的拉住余念安的手臂:“终有一天,你手握砍刀,单枪匹马,屠尽尸群……”, 余念安忧虑道:“药不能乱吃,有病早点就医。” 余念安因伤退役,怀揣残疾证,只想拿着抚恤金悠闲养老。闪送的工作既能递锻炼身体,时间也可以自由支配。 谁知今天这单的收货者如此奇葩,不仅拒绝提供收货码,还试图将他留在他家。 “郝先生,您需要我帮您打110还是打120呢?” 结果自然是哪个车都来不了,末世如期降临。 阅读指南: 1、余念安受X郝卫国攻 2、末世设定异能者极为稀少,大多数为普通人 第12章 密室审问 风思雨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当初来这里是想帮池歆疗伤,然后聊聊江南说说池家,结果怎么就发展成了要教他风家规矩了? 风思雨越发无奈了,无端烦躁起来。一切与他预想的偏差太大,越是接近池歆,交谈越多,疑团就越多。 按道理池家也是江南武林名门世家,不可能做假到派个替身来为奴。那么如果池歆真是池家四公子,这难道自幼就被当成奴仆使唤么?否则不可能是眼前这样逆来顺受甘心为奴的模样吧? 风思雨强自镇定,思量片刻才问:“池歆,莫非你还真是铁定了心要在风家做满十年的奴仆?” 池歆茫然的点点头:“要不然呢?” 最好能再续签几年?以前听其他奴仆说过,许多人削尖了脑袋想送子女进豪门为奴仆,一辈子吃穿不愁。风家待遇这么好,堡中如此富贵,是不是有很多人排队等着工作的机会?他侥幸能得机缘入了风家,如果不好好干活,真就混吃等死,那多半十年后就被赶走了。 回到更陌生的池家,他该如何自处?池家若发觉他变了个人,本就不得宠,说不定直接被赶走了。与其那样折腾,不如得到自由身之后,还了圣教那位的银钱与药,再回到风家,继续当帮佣雇工。 看着池歆认真思考的模样,风思雨怀疑对方可能真的在想做满十年奴仆的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正在他打算再试探几句的时候,外边忽然有人说道:“公子,老夫人请您过去。” 风思雨一愣,奶奶能知道他在府里干什么并不奇怪,可是一般这么晚了,奶奶已经就寝休息,没急事肯定不会再见人。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晚上多晚休息,家里没人会管束他。那现在喊他过去,一定是有要紧事叮嘱。 来的人是奶奶身边的心腹,他不敢耽搁,只好先离开。 恭送风思雨离去,池歆再也绷不住,又痛又累的瘫倒在床上。主子不在了,他不用绞尽脑汁回答那些奇怪问题,还能多些休息的时间,挺好的。 风思雨进入了老夫人的卧房。 与白天人前端庄的打扮不同,冯老妇人在自己的卧房内只穿了常服,看向风思雨的神情态度和蔼可亲,就像是普通人家的慈爱长辈。 她并不责问为何风思雨关照池歆,只对他陈述实事:“今天安排池歆差使是我的主意,你不要责怪旁人。趁他不在房间,我还派人搜查了一下,你看看这是什么。” 风思雨看向奶奶递给他的纸张,上面拓印了一个图样,迟疑道:“这花纹好像是,魔教器物上的标记。” 冯老夫人目光深邃的点点头:“是的。池歆在他房间里藏起了一个小瓷瓶,里面盛放的或许是金创药,但瓷瓶底部刻了这个纹样。这是魔教的东西,他怎么会有?你是不是也怀疑他的身份,才特意示好,接近他套话?” “奶奶,孙儿是怀疑他,不过池家按说不会派个替身,纸里包不住火,一旦让人揭露出来是替身,他们池家哪还有脸面立足?就算派,也要派个更像公子的。”风思雨顺着老夫人的思路说话,也表述出自己的看法。 “我已经安排人去查了。如果真是池家公子,那么这个魔教的药瓶如何解释?池家与魔教有往来,还是池歆个人与魔教有什么关联?” “或许是池歆自己捡到的东西。” “那他为什么刻意将这个瓷瓶子藏起来?他带了金珠子碎银子,不值钱的衣服。他的房间没有锁,他不藏钱,反而藏一瓶药,是为什么?” 风思雨与奶奶有同样的疑惑,却努力为池歆开脱道:“他或许是怕好药被人收走。毕竟……” 风思雨没有直说那些责怪奶奶狠心的话,冯老夫人却明白,所以更温和的说道:“你这孩子向来心善又会为旁人着想,说的在理。不过魔教的线索不能忽视,我会安排人审问池歆。你的法子不错,假装继续与他交好便是。” “孙儿明白。”风思雨不敢讲自己是真心想与池歆交朋友,怕奶奶生气。既然奶奶有类似的想法,他以后也有更多理由借故照顾池歆。但审问的事,他又有些不忍道,“奶奶,池歆伤都没有愈合,您想怎么审问?再用刑,他身体受不住的。” “别担心,我自有办法,不会让他死在风家。” 池歆再一次醒来,已经到了早上,耳畔还能听到别的院子陆续有人上工的声音。他还以为能清醒的更早一些。现在已经来不及再敷药,他赶紧清洗了头面。身上穿的衣服,血水凝结在伤口上,硬撕扯肯定不行。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要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再去干活的时候,外边进来了两个护卫,身法很快,一晃就闯进了他的房间。他们身后并没有风重或其他人的影子。 护卫们二话不说,一个手刀劈在了池歆的颈项上。 池歆没躲开,其实如果要躲,原主练过的招式是不难躲避这种袭击。但他选择还是遵从人家的安排。这两人配着腰刀,穿着风家家仆的衣物,大概是想带他去什么地方,不能让他看到出入的路径。他挣扎乱动不仅给人添麻烦,自己多半还会吃一顿拳脚。 等到了地方,再被人拍醒的时候,池歆觉得自己可能进了一间密室。 这密室昏暗的场景激发了原主在池家的一段模糊的记忆。那个时候原主刚刚被接回池家大宅,终日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又因着天生体质的问题,自幼并没有修炼池家内功心法,与三位兄长也很少说话。 他几次想逃离池家,于是被关进了一间密室。父亲给了他一本剑谱,每隔一段时间来考察他的修习成果。若是练得不行肯定要挨顿打,若是练的好了,才能离开密室,去他母亲的墓地上香。 如此被关了一年,池歆十岁的时候不再提离家出走的事,才被放出密室,让他单独居住在一个院子里。不过那院子只有粗使差役收拾,池歆与池家其余公子小姐们不同,并没其他仆人服侍,一切生活琐事都要自己动手。 父亲依然不让他与别的兄弟一起练武。三个哥哥习剑的时候,他只能在边上看着。父亲不准他在人前显露那套剑法,还时常以责罚为由,命令他独自在藏书楼抄书。琴棋书画反而没有那么严格要求他必须学的如何,就是略知一二粗通便好,从不过问那些的学习进度。 如此差别的对待,在旁人眼中自然是认为池歆很不受宠,在池家可有可无,混饭而已。 现在的池歆关注点不是那些剑法秘籍或者原主在池家遭遇的不公,而是明白了富贵人家大概都喜欢修建密室。密室里或许藏着宝贝,也可能单独关着什么人,或者审问什么人时防备隔墙有耳。 他今天被人弄到这种隐秘的地方,是风家主子要问他什么事么?可惜原主对池家的事情也不太清楚,到了他这里更是记忆模糊。万一问了,他答得似是而非,肯定会惹人怀疑。 没想到片刻后竟然是老夫人拄着那根拐杖,亲自走进了密室。 随着她的进入,周遭灯火变得明亮许多,自有下人们为老夫人搬来了舒适的座椅,也有茶水点心随时伺候。 而池歆,端正的跪伏在青色的条石地板上,姿态恭谨,别人不问,他绝对不敢开口说话。他能感觉到藏匿在密室周遭暗门处,还有是四名高手,把持着四个方向。这四人比明面上其他仆从护卫的武功都高,或许是老夫人的影卫。 看来老夫人这一次很郑重,势在必得。池歆只是不太懂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么大的阵仗,他不过是风家的末等小厮,有什么话,找个管事问他,他也肯定会如实回答。冯老夫人身为风家至高无上的存在,池歆还以为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才有机会远远磕头,说句吉祥话呢。 冯老夫人并不打算兜圈子,冷声问道:“池歆,你为何会有魔教的东西?” 这话问的直白,池歆联系到前因后果很快就明白了。 风家人一定是发现了他藏匿的药瓶。昨天回到房间拿草药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眼,被自己藏在橱柜后面墙缝里的瓷瓶是在的,他以为没事。却原来,还是有人暗中搜查了他的物品。 如果是正经的少爷公子,得知被人私下翻查了随身物品肯定会觉得尊严受辱。现在的池歆完全没有这根弦。药奴以前就没有过什么隐私,来到风家当了奴仆,房门和柜子没锁他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被主人家翻了物品太正常了,可已经被发现私自藏匿了什么问题物件,不安忐忑的反而是他自己。 “在下不知道您的意思。”池歆低头敛目掩饰着心虚,答话的声音也少了几分底气。 旁人看来,这就是受了委屈却强忍着的模样。 第13章 魔教疑团 池歆自然不想让人知道他认得圣教的物品,免得又被盘问其他,更不好应对。于是只能先装傻,思量着就当成不认识那黑衣人,不晓得圣教物品的标记。他现如今这身体就是池歆不假,或许能蒙混过去。 冯老夫人料到池歆不可能上来就承认什么,一使眼色,就有个仆从说道:“你房内藏匿了一个装金创药的白色瓷瓶,那瓶子的底下刻着魔教的标记纹样。莫非瓷瓶不是你藏的?” 池歆定了定神,对方的话与自己预料的没多大差别,于是承认道:“装药的瓷瓶是在下到了风家之后藏起来的,不过这东西并不是在下的。” 不待人家逼问,池歆就将在船上遇到黑衣人的事照实说了,不过他没有讲自己猜出那黑衣人是圣教出身,只说自己被黑衣人点了穴道,再醒来身上多了瓷瓶与银钱。池歆本来没受过什么专门的训练,絮絮叨叨讲黑衣人的事情,顺带着将在船上帮人做活换吃喝也一并讲了。 除了冯老夫人之外,其余人还是头一回听说池歆来时的遭遇。原来池歆来的路上就被风束整治过了么?行船十几日,都不曾给池歆吃食,还让他住在没有铺盖的货舱里。他为了不饿肚子,只能丢下脸面与贩夫走卒一起卖苦力。还真是可怜。 “魔教能有这种好心人?他不但没有威胁你为非作歹,还给你留银子和药?”冯老夫人的关注点没有被那些有的没的分散,只是难以置信魔教里还有人会为陌生人留下金银与上等的金创药。这等作为竟会与普通正派侠士没什么两样,可他们是魔教啊! 不说四十年前魔教勾结北方蛮族,曾经为祸中原武林,十几年前,魔教还有人混入京城助纣为虐,受雇于谋逆之人行刺储君,那一回死了不少正派人士,朝中上下也变了天地。若非风家率领北方武林世家联手驰援,协助朝廷兵马平息叛乱,否则蛮族趁虚而入,北方疆土或都会丢失,生灵涂炭。 此后魔教再度销声匿迹,难道一直躲起来吃斋念佛,都变成大善人了?他们这一次出现在中原所为何事?还敢深入江南,混迹在运河码头沿线,行踪实在可疑。这消息冯老夫人绝不敢掉以轻心,一定要调查清楚,不仅昭告武林人提前做好防范,还要上报给朝廷知晓。 皇帝年事已高,十几年前京城变故之后,再没有立新的太子。万一这个节骨眼上再有什么宵小作乱,实在是防不胜防。 “在下初次离家远行,并没有见过世面。那黑衣人像是躲避仇家,对在下也还算客气。在下本来是打算收了银钱,次日白天帮他问别的客商买点吃食,结果他不告而别。在下不晓得他什么来路,不知其姓名,甚至没见到他真面目。”池歆的言辞恳切。一个小小的谎言混在更多的实事里一起说出来,听起来十分可信,他讲话时也略微有了几分底气。 若是过去在圣教药庐,他肯定不敢扯谎。自从得了原主的记忆,他成了池歆,原主读过的书知道的世界远非他能想象的广博,随便一点知识、信手拈来的奇思妙想,都比一个药奴的见识高明。遵循着原主的行为模式,池歆答话之时也渐渐找到了感觉。不会暴露自己,也能应付旁人的问话。 “魔教标记若说寻常人不晓得,你们池家总该知道的。你父兄没人给你讲过么?”冯老夫人一针见血的问。 池歆原主的记忆中,兄长们很少与他说话,父亲除了教他武功、安排和考校他的课业,也几乎不与他讲江湖事,很多想法是原主自己通过看书,以及生母的言传身教慢慢转化而成。但是原主毕竟没有离开过池家生活的那片城镇,的确从不知晓圣教那些事。 他装出茫然之色,默默摇头,顿了片刻才低声答道:“父兄平素很少与在下说什么,此番只是叮嘱在下好好在风家为奴,不要惹麻烦让池家蒙羞。在下孤陋寡闻,见识浅薄,的确给父兄丢脸了。” 这是大实话,风家人又已经先入为主,知道池歆是池家最不受宠的孩子,被父兄冷落、生活的并不如意,甚至可能还不如那些心腹仆从能得到家主的信任。再听他这样落寞的语气直说出来,更是信了几分。 便是冯老夫人也暗中感慨,甚至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的判断有误。或许池歆在池家就如同奴仆下人一样,才会有今日这样的谦卑顺从。现在这些表现如果都不是池歆装的,而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他被逼无奈来风家为奴没得选,也的确可怜。 至于那个瓷瓶,池歆给的解释不难印证,写信让风束按照池歆描述查对一下,或许能找到线索。那黑衣人本就受伤了,不可能毫无踪影的从风家大船上出入。现在虽然已经找不见人,或许那艘船的货舱内还能搜到一些血渍痕迹,在当初停靠的码头附近打探也会找到江湖人仇杀私斗的线索。 冯老夫人心中已经对这事有了轮廓,同时对池歆说的话并非完全不信,对这个温顺乖巧的少年实在是恨不起来,便缓和了语气说道:“昨晚思雨特意向我求情,说是赐你好药,许你养好伤再劳作。他一片善心,我便应允了。但是你若还有隐瞒,甚至真与魔教有什么往来,那后果就不是你一人遭受责罚的事情了。你们池家,甚至是江南武林都会蒙羞。” 冯老夫人心中很清楚,有些人吃软不吃硬,几天前那三十鞭没有吓走池歆,伤口没好就让他劈柴一整日也不见他萌生退缩之意,可见持续折磨的效果并不理想。或许应该按照思雨的方式,她这边继续施压虚张声势,再让思雨出面对池歆示好,取得其信任。 再者准许池歆先养好伤,是怕他伤势恶化,万一真死了责任还是风家。将思雨搬出来卖好,为其铺垫,让池歆对思雨生出好感。但凡池歆的身份不假、良心未泯,就会记得思雨这一点善念。 冯老夫人自恃阅人无数,池歆吃的米还没她吃过的盐多,再有心机也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软硬兼施,一紧一松,慢慢的摩搓着,她不信搞不定池歆。距离下次南北大比还有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风亮,给池歆敷药,用咱们风家上好的那种金创药。”冯老夫人吩咐完就让人搀扶着离开了密室。 池歆从来没有想到今天被人审问会是这样的结局,没有刑责、没有逼迫,人家的指责有理有据,遇到这样的好主家他又庆幸又感激,对于未来生活更是没什么焦虑忧愁了。 冯老夫人看起来面冷,一开始言辞狠戾,实际上心软仁慈又明事理,比圣教那些不讲道理纯粹□□取乐的人完全不同。风公子更是这般善良为他求药许他养伤。明明是他对风家有所隐瞒,没有如实交代真相,白吃白住那么久才干了一天活,昨晚上没能好好陪着风公子聊天,实在是个不尽职的仆人。 而风家竟然是赐了他上好的药,还让人帮他包扎疗伤。大约是风家家大业大,正经事太多,对于他这种末等小厮不会花费太多精力,才如此宽容吧。 不管风家人怎么想,反正池歆自己琢磨着这关算是过了,往后好好干活乖乖听话,除了圣教那些本不属于原主该知道的,其他都不要再有隐瞒,在风家就能过的很自在,十年都不必再为了吃穿担心。 第14章 曾经旧事 从风家的密室出入之时,池歆仍是被打晕了,不让知道路径。等醒来后,他已经回到那个偏院的房间之内。人趴伏在床上,脊背上的伤口敷药包扎处理的十分妥帖。若非说有什么遗憾,就是没有在床头看到饭食。 今天没人安排活计给他,是不是也可以去饭堂领吃食呢?体力是有的,他就是不晓得更多的规矩,唯恐做错了被人嫌弃。 在他犹豫的时候,风重拿了一本册子走了进来。 池歆见到管事来,哪里还敢再懒散趴着,急忙翻身下床,伏跪在地恭敬行礼。 风重往边上偏了偏,没有正对着受礼,只按照老夫人交代的,叮嘱道:“这本是府里的规矩,老夫人说容你将伤养好了再出工。所以养伤的这几日,你就先学学规矩吧。” 池歆双手接过了书册捧在怀中,微微抬头道:“风管家,在下没有活计做,还能去饭堂领吃食么?” 风重心中一酸。他也是才听说池歆来的路上被克扣饭食的事情,用的就是什么不做事不给吃食这种荒谬的理由。如今,唉……虽说不会完全不给,但也与旁人不同。其实池歆手里这本规矩册子全堡只此一件,是这两天在原本规矩之上又新加入了各种严苛约束,为池歆量身定制的。 风重说道:“你要问的,册子里都有,你自己看。识字吧?” 原主在池家几乎将藏书楼里的书都抄了好几遍,自然识字还会做文章。池歆当药奴的时候也认识一些药名药方,更多的却不懂了。他有点心虚道:“在下略识几个字,若有看不懂的地方,还请管家指点。” 风重暗想,池歆这开什么玩笑,江南一向推崇文墨书香,武林世家请名师教导家中子弟习文,虽然不比正经科举人家,也已经是远胜北方。江南武林总嘲笑越往北的人越粗鄙,北边的江湖莽汉大字不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风家这才将读书也重视起来,甚至旁支还走科举一途入了官场。 像风重这样的管家,世代家仆出身,自幼也都跟从主子们读书,四书五经读过,写信算账也都会的。堂堂池家公子竟然说什么略识几个字,实在太过谦了。 不过顺着池歆这句话,风重正好说了下面这个安排:“我平素事情多,未必有空照顾你。这样吧,我喊个人到院内陪你。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你问他就好。” 交代完这些,风重就走了。 池歆琢磨着风管家说的客气,实际上可能是风家并不放心他这个姓池的。喊人来陪他,肯定是怕他闲得没事乱走乱闯,是来盯着他的。他可千万不能真将那个人当成与自己身份相同的奴仆,不可怠慢得罪。 没什么必要的事,池歆打算就在院子里待着,不乱走不给人添麻烦。其实这个荒凉的院子不算小,房间内外和院子里都收拾利索了就需要好几天的功夫。将来要在这里住十年,兴许还会有别的仆人陆续搬进来,他应该趁着眼下有闲暇,赶紧弄妥当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至于并未愈合的伤,只要干活的时候动作小一点,疼的厉害就休息片刻,有那么好的金创药治疗,应该没多大问题。再者,如果按照圣教的惯例,手脚能动不是随时都会晕倒,就完全可以上工做事了。他不太明白自己现在还要休养什么。 身体不痛,一点开裂的伤口都没有是什么滋味,池歆从未体会过,总之不太能想象的出来。但他也明白,风家怎么安排,轮不到他这个末等小厮提出异议,照做就是。 池歆匆匆翻了一下书册,找到了一条规矩,正好类似他现在的情况,因伤病无法出工自行休养的时候,他每天能在午时去领一顿餐饭。还好,他没有自以为是,不做事还妄图一天去领两顿饭。 他又前后翻看了一下,并没有见到风思雨那天晚上提过的,伤患仆役还能吃小灶的事情,不禁略微有点疑惑。 不过转念又一想,风公子肯定不会故意骗他,兴许那些都是高级仆从们才有的特殊待遇,他只是末等小厮。风公子那样金贵的人,周遭伺候的一定都是高级仆从,不晓得粗使低级仆人的规矩也很正常。 屋内昏暗,他这房间也没有油灯。池歆索性就站在院子里,借着天光将这本规矩书册仔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直到看完,那个来“监督”他的人才姗姗来迟。 这人看着面生,衣着是二等仆从的样式,布料和裁剪都更精致,比末等小厮的粗布青衣多了一些装饰。 池歆急忙又跪下行礼。 来人一愣,略有一点紧张的说道:“快起来吧,以后没别人在,你也别跪我。我不是管事,也就是在风家堡混饭的寻常仆人。我叫邝禄,你若不嫌弃喊我一声邝叔便是。” 池歆站起身,恭敬道:“邝叔可有什么吩咐?” 他这是真心请教,毕竟也很想在风家混饭十年。圣教之中有类似的老仆,未见得有多高的职位,却深通教中的规矩与关系派系,会钻营有靠山,没人敢欺负,又能轻松搞到清闲的工作。他初来乍到,若是能有这样的“老人”指点,说不定能少走弯路,多领点福利。 这位邝叔能被派来“监督”他学规矩,肯定比做粗活或者外出办差跑腿省力气。另外高级仆人要全神贯注陪着主子,看着体面能在主子面前露脸,实际上万一行止惹了主子,那就遭罪了。不犯错的,太显眼太好用的仆人总有忙不完的事情。总之,平庸一点的圆滑一些,基本的事情能做的和旁人没有明显差距,无需天天在主子跟前伺候的那种仆人反而能更舒适一些。 池歆觉得自己应该往这个方向上努力。风家的主子们与池家有恩怨,他如果总在他们眼前乱晃,说不得飞来横祸。那还不如低调的做些寻常工作,劈柴挑水的,也无需和太多人打交道,这种活就挺好,省心。 邝叔没想到池家公子这样客气,态度还如此谦卑,磕绊了半晌才说:“没,上面就是让我过来陪着你。你看那本规矩的时候有啥不明白,随便问我。我没啥本事,又不是风家家生子,是半路投靠来的,也就是在堡中待了二十来年,比刚来的知道的多点。” 池歆听得眼睛一亮,半路投靠还能混饭二十年的仆人,怎么能说没本事呢?他急忙双手捧了那本规矩书册,递送到邝叔面前,恳求道:“那还请邝叔给讲讲这些。” “具体哪条规矩你看不懂呢?风重管家说你识字。”邝平的手看似在翻书,其实脑子里想的是老夫人的话。 邝平是少年时跟从亲戚投靠到风家堡,因着读书识字人也机灵,很受重用,很快成了大管家的随从,逐渐取得了主家信任。十年前,邝平被魔教细作利用,险些泄露了风家的机密。好在风家人警觉,将那魔教细作及时处置了。邝平挨了二十鞭家法,几乎去了半条命,差点被逐出风家,还是老夫人给了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一次,老夫人是特意安排他接近池歆,试探其是否与魔教有关。 虽然大面上看这十年中原武林早没了魔教的影子,不过魔教细作以及蛮族的细作还是会有零星踪迹。这些细作往往被安插到市井,慢慢接近世家大族或者朝廷的一些官员随从,打探内幕消息。 邝平当年被人盯上,事后也反复思量过自己问题在哪里,前车之鉴比没有经历过这一遭的人更深刻。老夫人交代完事情,邝平首先想到的就是,或许魔教细作能找上池歆,也是看池歆不受宠。 如今风家防范严密,轻易没人敢安插眼线细作进来,那魔教的细作只能将手伸到新来的家仆身上。 池歆年少单纯,旁人稍微给点好处,一些银钱伤药的小恩小惠就能打动池歆。池家又本来与风家不对付,泄露风家的隐秘消息给外人肯定更容易。老夫人大约也是不放心这一点吧。 邝平带着这样的心思与池歆没话找话,又问了他一路来风家的经历,事无巨细又都说了一遍,与当时密室审问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这样看来那黑衣人的行事作风未必是魔教,兴许人家也只是捡了个瓷瓶,恰逢被仇家追杀,又觉得池歆可怜,才送了盘缠留了药? 陪着池歆一整天,邝平没问出疑点,但好心说了自己当年被魔教细作引诱险些犯错,后来受了家法这事。 邝平没好意思讲当年自己犯那么大错只受领二十鞭家法,只含混带过怕池歆起疑。池歆听了却觉得,在风家犯错受家法果然是寻常。邝平也真是个好人,旁敲侧击的劝他不要与圣教有什么瓜葛。 池歆也觉得在风家,他不会再与圣教的人有什么瓜葛。少主或少主的高级侍从或许只是去江南办事,来北方也未必会跑到风家堡。他在风家老实呆着,不出堡见不到外人,就不可能在这方面犯错了。 谁料当天晚上,风重带来一封家书,是池家人写给池歆的。打开一看,竟然说池家大公子池斐近期会到北方来办事,看行程日期,这两天就会路过风家堡附近那个镇子。池斐想见池歆。 第15章 池家大哥 池斐来的那天,沧城又下起了秋雨,雨越下越大,仿佛天空都已融化成了一滩水,源源不绝的往下流淌,将世间浸成一片湿淋淋的苍灰。 池歆听说风家早就表态不接待姓池的,却不拦着池歆暂时从风家堡离开,去到镇上客栈与兄长会面。池歆一想也对,风家恨不得他自己跟着兄长走了,永远别回来才好。再说下大雨让兄长来见他,于理不合。 池歆出门的时候,邝平借了一把有伞给他,叮嘱道:“等雨小点再往回走,这边风重管家已经给你请假了,哪怕在镇上过夜都没事的。反正你也在养伤,明天应该不需要上工。” 池歆道了谢,打着伞出门,怕将鞋子和裤脚弄湿,索性就光着脚将裤腿扎在了膝盖上,鞋子用麻绳一系搭在肩头,与寻常贩夫走卒没什么两样。区别是贩夫走卒可能穿了蓑衣方便两只手搬拿重物,他没拿东西,一只手打了一把伞走的比较悠闲。 当初从码头往风家堡走,是路过了镇上的。那时候他有车子坐没觉得路远,这回光脚在泥泞的土路上走着,风雨交加,有伞也没多大用处,走出两三里路的时候,全身已经都湿透了。 幸好那些鞭痕伤口大面上已经结痂,就算淋湿了也只是麻痒,并不会太痛。他想着下这么大雨,大哥那边也肯定无法出行,时间上比较充裕,因此也没有走太快,走得快,饿的快。 静下心来,回忆原主记忆中的武学知识,他尝试着催动真气在双腿加速流转,这样步履轻盈,都不用特意摆什么姿势,走起来也比普通人快。上乘武学果然好啊,干活累的慢,走路还这么快,运功之时缓解痛楚,一天不吃饭也没觉得如何。 养伤期间池歆只有中午能去领饭,他早上空着肚子出门,就算走的比普通人快,也要到中午才能进镇子,见过大哥再折返,完美错过了领午饭的时间。 比起一天不吃饭的小焦虑,池歆其实更害怕的是见到池斐之后,他该如何相处。 记忆中大哥池斐与原主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几乎没有,基本都是父亲考教池斐的学问武艺,二哥三哥以及池歆在边上旁听。晨昏定省、逢年过节家宴上,大家打个照面点头问候,平时各司其职三位兄长都很忙碌。原主长时间在藏书楼或者密室,与兄长们彼此真的不算是太熟悉。 尤其大哥池斐格外忙,在家的时候几乎一直在拼命练武,偶尔喘口气也一定是被父亲教到书房,讲解江湖事或者一起决策池家大事。池斐是被当成下一任家主培养的。 池歆想不明白,池斐那么忙,来北方游历肯定有更重要的事,为何还会抽出时间特意见他,究竟是为什么。会否是想要看看他是否安分老实,或者……应该不会有什么或者。顶多是从他这里问询一下风家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隐私秘密吧。 风家对池家防范的很深,据邝平说,自从风家上一代家主逝世后,冯老夫人就不许任何与池家有关的人进入风家堡。风家在江南一直都有大宗买卖往来,以前不会挑剔是哪家字号,后来但凡是与池家有交情的,他们风家肯定不会从中进货。 风家与池家除了每五年一次的比武能见面,其余时候老死不相往来。双方想要在对家安插什么眼线都不容易,消息闭塞,都是辗转从旁人那里打探。 又走了一段路,雨势仍不见小,池歆模模糊糊看到迎面来了一辆马车。 下雨天道路泥泞,就算是有马车,车轱辘压入烂泥中,马儿淋着雨奋力拖拽,体力消耗大,比晴天难走的多,若不是急着赶路的人肯定不会出门。 赶马车的人穿着蓑衣,吆喝的声音很急,显然是有急事。 没想到那车子到了池歆近前的时候突然停下,车门打开,有人焦急的喊道:“四弟,快上来!” 居然是大哥池斐?他这么急往风家堡来,难道是专程接他?原主的记忆中,从没有觉得与大哥有这么深厚的感情。 池歆被拉上了车厢内,湿淋淋的雨伞放到了车椽上。 “四弟,你受苦了。”池斐亲手递上了布巾,却发现池歆全身几乎都湿透了,不是擦擦就行的事,于是他吩咐车夫,“快回到镇上客栈,再让小二他们准备沐浴的用物。” 车夫应了一声,掉转车头。 等到了镇上客栈,池歆才认出来这位车夫居然是当初接他下山,送他去码头的池力。在原主记忆中,池力原本是跟着父亲的家仆,后来池斐长大每每出远门办事,都是池力跟着,父亲才放心。 “四弟,你先沐浴,别着凉,换了衣物咱们再说话。”池斐担忧的说了一句。 镇上的客栈简陋,池斐虽然已经住的是最好的上房,里间外间也只是个木架子隔断。关上了最外边的房门,浴桶放在了外间。池斐坐在里间的椅子上,浴桶那边一览无遗。 若是在池家的大宅院里,池斐每每沐浴都有专门的房间,不仅是常规的沐浴之物,水中还要洒了花瓣,周遭点着熏香,天冷了加炭盆,天热了置冰块,有小厮或丫鬟服侍。如今出门在外,只好将就,却也尽量会拉上一层帐幕,求斯文雅致。 池力知道大公子的习惯,正在那里弄帐子,却见池歆已经脱掉了上身衣物,放到了旁边的衣裳架子上。 池歆并不觉得当众脱衣服有什么问题,药奴平素就是衣不蔽体,甚至众目睽睽之下被勒令脱掉衣物受罚。屋子里除了大哥就只有池力,同为男子,有什么好避讳的?再耽搁热水凉了就不舒服了。 但是池斐第一次见四弟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新伤才刚收口红肿狰狞,压在一些凌乱的旧伤痕上,触目惊心。他知道那些旧伤是将近两个月前,父亲在祠堂里的责罚。 就算是池家最不受宠的孩子,四弟也还是公子的身份,谁又想到风家为奴十年?四弟估计是不愿的,才被父亲狠狠责打,实在是太可怜。 如今四弟身上的新伤,定然是风家的人故意折磨欺凌。可一路上,四弟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沉默安静的就像不存在一样。他是否已经对父亲、乃至整个池家失望透顶了呢? 池歆其实紧张的不知道该对大哥说什么好。索性大哥一路上什么也没问,他就乖巧的当摆设。还以为要冒雨赶路,结果坐车子省了力气,能沾光洗个热水澡,实在运气不错。等洗完澡,大哥问什么,他如实答话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加班出差中,尽量日更,别嫌少,求留言安抚。 第16章 黑衣青年 淋过雨后,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池歆本要穿回来时的衣服。 池斐却吩咐池力将那些衣物烘烤一下,湿淋淋的怎么能再穿?他从包袱里翻出了两套衣裳,这是出门时特意从池歆院子里找出来的,是池歆生母提前缝制好的。 父亲叮嘱他这样做,也不知有什么深意。明明家中每年为池歆裁剪的新衣更舒适体面。池斐其实一直不太懂父亲的心思,原以为父亲并不喜欢池歆,但池歆离开后,父亲反而对池歆各种关注。包括这一次,是父亲特意吩咐他,路过风家堡务必见一见池歆,将衣物亲手交到手上。除了衣服另外还有一封父亲写的家书。 那封书信是火漆封了的,父亲没解释其中内容,池斐也没问究竟写了什么。或许是涉及了什么私密之事,身为兄长的他也不该随便过问。 池歆对衣服一点不挑,别人穿剩下或者丢弃的旧衣他都能捡来就穿,何况是大哥拿出来的这两套看起来崭新的衣物。虽然布料远不及大哥身上穿的那种,但原主记忆中是见过这些的,都是生母许氏一针一线亲自缝制。 没想到大哥将这些衣服带了过来。平素穿风家堡发的仆人衣物就好,他本来也带了两套生母缝的衣服,这两套是更大一些的。这么多衣服,足够穿个三五年的了。大哥想的真周到。他心中高兴,面上自然微笑道:“谢谢大哥将这些衣服带来。其实风家发了两套仆人衣物,足够穿的。” 池斐刚才就注意到了风家那套衣服,粗布青衣,样式简陋裁剪也很粗糙,关键是并不合身,池歆身量还没长足,那衣服过于肥大,实在是浪费了池歆的好相貌。而父亲没让拿金银,就只让带两套衣裳一纸书信,实在过于凉薄。再联想到池歆身上那些狰狞伤痕,被如此苛待的池歆怎么还能在别人面前笑的出来? 池歆这是故意藏起了委屈与不满,用微笑让他这个做大哥的不要太担心么? 池斐见池歆并不急于拆看信件,而且很沉默并不主动说话,只能他先起了话头:“四弟,我这次来北边,其实是追查着魔教的踪迹而来。” 若是谈论江湖大事或者池家、风家这种世家的事,池歆或许根本没多大兴趣听,那些都与他未来十年为奴仆的生活相去甚远不太相干。谁料大哥张嘴就提起了魔教,他忍不住发问:“大哥是遇到了圣……魔教的人么?” “嗯,我本来的行程也是乘船北上,去沧城以北的平城拜访一位前辈。谁料行至潞州码头的时候遇见了几位侠士与一群黑衣人私斗。那群黑衣人为首的那个很年轻,武功却相当的好。父亲为我讲解过魔教的一些剑招,我看那黑衣年轻人用的招式很像是魔教的经典剑招。” 池歆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莫非大哥遇到的真是圣教的人?那一日在风家的货船上,他虽然没有看到黑衣人蒙面之下的容貌,不过对方的身形与声音都很年轻。他的那双眼眸似一池潭水幽深,却并不冷,还体贴的留下了上等金创药与银钱给他。 “大哥看清那些人的面貌了么?” “看清了。与黑衣人打在一起的那几位是点苍派的弟子。黑衣人一开始蒙面,打斗中被点苍派的人掀了蒙面巾,露了容貌。我后来加入战团,他们见讨不到什么便宜,就跑了。”池斐想着那日交手时的情形,年轻黑衣人容貌俊秀,并不似江湖传闻中魔教歹徒的丑恶形象。倘若不是他用出了魔教的经典招式,没有穿着黑衣,而是换成了文士长袍,倒更像是个读书人。 那人年岁未及弱冠,招式却纯熟老到,或许是因为有内伤在身,才不敢恋战带着下属离去。如果那人没有伤病,以那人的武功,池斐并没有把握那么快能占上风,怕是要苦斗许久。 “我已经绘制了那人的样貌,传书通知附近的名门正派,让他们留意这伙魔教妖人的行踪。那人年纪轻轻就能号令一干下属,武功也不俗,在中原武林却从未听过这样的人,很可能就是一直蛰伏在西北的魔教高层子弟。我到沧城这里下船,一来是为了见你,二来也是听说有人在城中见到了那个魔教的年轻人。等明日雨停,我会去城中会见朋友,打听一下这个事。” 大哥的形容越发印证了池歆的猜测。 发现魔教踪迹,联络武林中人早做防范,池斐自认为责无旁贷,不过那些都与池歆无关。他更关切的是:“四弟,那些伤痕是在风家落下的么?” 池歆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于是粗略的讲了受领家法以及之后受到的“优待”。他讲的平铺直叙,也并未掩饰自己的感激之情。却不知道池斐越听越是心痛不已,双目赤红,拳头都硬了。 等池歆讲完,池斐咬牙切齿恨恨道:“风家实在是欺人太甚!四弟,你不要再去风家堡了,立刻跟我回池家,我不能再让你留在这里受苦了。” “啊?”池歆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哥为什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大哥,我,我觉得风家待遇不错,想着能待十年包吃包住挺好的。” 池斐的眸中燃着火焰,语气哀伤道:“四弟你不用怕,父亲逼你来的时候并不知道风家如此卑鄙。我会说服父亲,换一样承诺。我们池家不是输不起,金银珠宝山庄田产,什么都行,能将你赎回来就好。” 池歆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急忙解释道:“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当初父亲没有逼我,我是自愿来风家为奴。来了之后也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反而大家对我都挺好的。” “那父亲为何在祠堂责打你?”池斐根本不信池歆的解释,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会想为奴为婢;如果无端受罚伤还没好就被差使从早到晚劳作,粗茶淡饭伤痛交加,痛到晕倒也能被视为过的挺好,那什么是不好? “是为别的事。我求父亲给我娘亲一个名份,他不同意,才生气的。后来父亲准许我为母亲守墓一个月再动身,已经是格外宽容了。”池歆微微叹息,他并不太明白原主执着的这些有什么意义。母亲生前无名无份,未必过得不开心,死后要那些虚无的身份又有什么用? 池歆见池斐依然面色不愉,也不晓得该怎么让对方相信,他是真的想留在风家。 正在此时,池斐带出来的一名影卫忽然出声道:“大公子、四公子,有高手靠近。” “这么大雨,谁会过来?不会是投宿避雨的江湖人吧?”池斐问了一句,“难道,那高手来路不正?” “属下看那人身形动作有点眼熟。好像是大公子在潞州遇到过的魔教年轻人。” 池斐和池歆的心顿时都是一紧。 第17章 惊鸿一瞥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池歆却不知自己为什么就联想到了那天在船上遇到的黑衣蒙面人。再次见面那人可能会认出他,但他并不知那人的长相,只记得声音,略有一些骄傲的,却并不是盛气凌人的那种,好听的声音。 他和大哥所在的上房是客栈后面的院子,如果是避雨或吃饭的客人都在前排房子。 影卫发现的那位黑衣人,如果真的只是寻常江湖客,也没什么大不了。甚至就算吃饱喝足住店,也进了后面这院子亦没什么奇怪之处。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很多,被大雨阻隔了行程,黑白两道互不干扰,或者性情相投推杯换盏,都有可能。 池斐吩咐:“影九,盯好了那人行踪,如果他还有同伙,我们不要贸然出手。” “是。”影卫应声离去。整个对话过程中,影卫都不曾进入房间。 与池斐的愁眉不展不同,池歆却思量着武功练的太好,如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一样,好像很辛苦。不如正常仆人,影卫们还要冒雨各种奔波,平时也不如明面上的仆人能跟着主人吃喝风光无限,据说影卫们都要躲在暗处。 所以,习武的标准达到能强身健体干活不累还行,练得太好万一要是当上了护卫或影卫,未必就舒服了。池歆决定在风家也不要显露什么武学招式,从末等小厮好好混,本分的等升职就行。 圣教中是不许低等奴仆习武的。对于习武这事,池歆并没有特别大的执着动力,与之相比,他更喜欢医药之道。当药奴的时候能坚持活着,除了体质比较特殊一直没死外,还有一点,药庐里那位名医不嫌弃他身份卑微,私下里会教他许多医理,甚至比教中那些学徒更认真。 那位名医常夸他聪明有记心。若是生在江南普通人家,能有机会读书识字,说不定还能科举考功名;便是没钱读书,给人做学徒一定也能学到一门手艺,过上更好的日子。 等到了风家为仆,包吃包住一切待遇良好,又消磨了池歆当初幻想过的“宏大”志向。就算有了自由身,能去外边闯荡,运气好拜个好师傅学会了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他真的能独立生活么? 他不太清楚十年之后自己是否还想离开风家。池家大哥看起来和蔼可亲,风家的规矩也不太难,仆人待遇挺好。不过他们都对圣教深恶痛绝的样子,让他无论怎样也无法真的亲近起来。 “四弟,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池斐以为池歆身体不适,关切的问了一句。 池歆却答非所问:“大哥,如果那个黑衣人真是你们在追踪的那位,你会与他再交手么?” “会的,不提他是否魔教身份,那人武功招式非常精妙,比中原那些名门世家出来的子弟都要有天赋。我与这样的人多交手,武学才能提升更快。”池斐沉迷武学,自顾自说了一堆,见池歆面带忧色,只好又说,“四弟你放心,如果对方是一伙人,我肯定不会贸然出手。” 池歆担心的显然不是大哥。 在原主记忆中,池斐的武学天赋极高,年轻一代不仅是江南武林,还有北方几乎都是罕有敌手的。大哥年长池歆十岁,而那位圣教的年轻人,看身形介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也就是二十岁上下。天赋再高,他们之间也差着十年左右的功力。 不过显然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池歆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附近喊道:“池斐,你有胆量就跟我出去,到人少的地方好好比一场。” “你有本事就报上姓名,池某从不与藏头露尾的无名鼠辈交手。”池斐一边回话,一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木头桌面上写:四弟不要出声,外边就是魔教的那个年轻高手。你与池力联络附近的正派人士,千万不要妄动。我先去会会那人。 “我叫卫断情。江湖上籍籍无名之辈,不知为什么池大公子对在下穷追不舍?”卫断情的语气听起来光明磊落。 “卫断情?”池斐的确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魔教教主好像是姓卫。不及多想,他拿起随身佩剑,推开了房门。 外边的雨比刚才小了许多。 在门开的一瞬间,池歆看到一个黑衣人就站在对面的房顶上。 池歆这个身体的眼神很好,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清很远处的细节。房顶上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却不是那日在风家货船上见到的夜行衣,而是裁剪精致的丝绸长袍,袍子上绣着暗红的花纹,透着幽雅贵气。他丝毫不介意这样华美的袍服淋在雨中,表情闲适。他的黑发没有束起,随风飘散。 所有这些都不能遮掩这人绝世容貌。 池歆以为大哥池斐这样长身玉立的男子已经是人中龙凤了,再加上大哥仗剑挺拔的身姿。而对面那人,如坠凡尘的仙人,周身散着一种藐视凡间的王者气势。这无关年龄,而是源于那人的强大自信。 那就是圣教的少主卫断情? 那一天在船舱,也是少主卫断情? 如果不是声音完全相同,池歆根本不敢认。在风家货船上,卫断情伤重到短暂昏迷,苍白脆弱,说话有气无力,与这次强烈气场的感觉判若两人。 门开的时候,卫断情并没有注意到房间内其他人,他看起来从容自若,实际内伤未愈,也没有足够把握能轻松胜过池斐。 上辈子他是二十五岁的时候才与池斐交手,那时他并没有内伤,还只是打了平手。现在早了五年,池斐的招式功力都还没有到巅峰,而卫断情的内力修为也没有五年后那么深厚。可他有自信,内力不足,他就用纯熟的招式弥补。 他知道中原武林这帮人的招式秘密,池家的、风家的以及那些名门正派的。上一世那些名门正派集结了大队人马讨伐他们。他与这些正派人士屡次交手,死里逃生的经验至今记忆犹新。 这一次,他占据了绝对主动,不想再看到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被真正的幕后黑手利用。那些人以为是替天行道的剿灭“魔教”行动,其实不过是被人一叶障目,空耗力量而成的一场毫无意义的杀戮。 上一世,正派人士的联盟虽然攻破了圣教的总坛,但也只是惨胜,精英弟子死伤无数。圣教虽然一蹶不振,中原武林的名门世家也因此折损了大量人手。那之后,在无力量阻止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池斐,可敢与我单打独斗正经比武过招?”卫断情不想继续被人追踪,还不如趁机与池家大公子好好谈谈。在他记忆中,上辈子,同样是冲入圣教屠杀的人里,池斐呼吁大家不要对手无寸铁的妇孺与奴仆痛下杀手。 这一次,卫断情既然有缘再遇池斐,还不如趁机变被动躲避为主动出击。既然池家大公子池斐好武,他就要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引起池斐足够的重视。如果今日双方能打成平手,以武艺论交,池斐愿意坐下来听他说话,往后一切未必会如上一世那样悲观。 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池斐还没有与更多名门正派的人汇合,趁着一连串的悲剧还没有发生前,说服池斐。池家在江南武林地位极高,如果池斐愿意尝试相信他,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敌视圣教,不求双方握手言和,只要互不干涉,他就能少受干扰更早一点揪出幕后黑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姗姗来迟,不过一心在事业上啊。 第18章 怎分好坏 门又在眼前关上了。 池歆的心跳速度突然加快了许多,砰砰砰的与往日不同,就像是怀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少有的焦虑,还夹杂着某种期盼。不甘心就这样等在门后,他看到了卫断情! 按身份他该为池家大哥担心,可是他睁眼闭眼满脑子里那个人,都是黑衣的卫断情。 从小,池歆就觉得自己和别的男孩子不同,他喜欢看男子。那些英俊帅气的奴仆护卫,很容易吸引到他的目光。当他们去药庐疗伤的时候,他会主动为他们裹伤敷药,只为能近距离的碰触到那些男子的肌肤。 尤其是习练过武艺的那些护卫们,肌肉强健的身躯对他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他以为自己只是仰慕强者,渴望成为那样的男子。可是再长大一些,他逐渐明白,他根本就是喜欢那样的男子。像女子喜欢男子那样的,喜欢男子。 从别人的谈论中,他知道这种是不对的。正经男子都会娶妻生子,同为男子若委身另一个男人就是下贱,如那些比妓子还低贱的小倌娈童一般。他却不会因此而动摇什么。他本来就是低贱的药奴。没人教过他更多的道理,他喜欢谁,不给那人造成困扰就好。谁也无法管束他的心。 英俊的、强大的、高高在上的男子,按照这样的逻辑,他可能会喜欢风家公子或者池家大哥这样的,他们都长得不矮,又都因为习武身材修长有力,隔着衣物也能看出他们匀称的肌肉轮廓。 但这些人都不如卫断情给他的冲击力那么强。 惊鸿一瞥,那一刻,他眼中再也看不见别人。 池歆听见兄长追着卫断情离开,他根本无法镇定的与池力留在房间内,业务心思做别的事。他迫切的想看看他们的比试结果,又怕万一卫断情被陆续赶来的名门正派围攻,再次受伤。 对了,他出门并没有带着卫断情给他的瓷瓶以及那些金银。未来十年他在风家,根本用不上那些东西。不,没带也挺好。如果这一次还了,那以后就没有借口再去找他,再与他相见了不是么? 今天知道了是谁,那么以后,十年后,他是否还能找到他?如果活不过十年呢,今日错过,他一定会后悔万分。 于是池歆破天荒的自己决断了一下:“池力,我不太放心,想跟过去看看,也好与大哥有个照应。联络其他人还请您受累了。” 大公子与四公子到底是兄弟手足,池力也只是仆从身份,怎能阻拦着四公子? 池歆也没拿伞,出了房门,凝神细听,就能感受到卫断情和池斐的声音,他追着他们而去,越跑越快。 原主记忆中有飞檐走壁的轻功施展方法,池歆也就是今天才有机会能用出来。刚从风家出来那会儿下着雨,他没想着那么累。现在是追人,怕是不用尽全力追不上他们。 沿途恰好有连绵的高大树木,他远远望见了兄长跃上树木奔跑的样子,不免受到启发,想着若是在树木枝杈上能跑起来,就不会被地面上那些泥水弄脏了这身新换的衣物鞋袜。于是他也纵身一跃上了树枝。 提起真气,加速运转,他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原主的记忆似乎曾有类似的体验。七八岁的时候,生母还在世,言传身教带着他练习轻身功法。 先只是在空地上跑跳,练熟了健步如飞,再然后,他追随母亲的身影于大树之间跳跃。他从紧张害怕到一年后练成,游刃有余觉得很好玩,一幕幕场景片段,历历在目。 不过母亲的叮嘱他没忘。 “歆儿,以后施展这套身法的时候尽量不要让人看见。将来你去了池家,家主若是教了你别的,娘教你的这个你还是少用为妙。” “娘,为什么啊?” “这也是娘偷学的,不能让正主发现。” 原主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今天也是情急之下用了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身法去追人。等池歆追到近前,能看到他们的时候,才发现他自己的这套轻功,居然与卫断情的很像。 虽然很久没用有些生涩,不过那些身法上的诀窍,练过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门道。 原主一直生活在江南池家所在的镇子附近,而卫断情的轻功肯定是承袭自教主卫旻。两者之间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呢? 池歆不敢再靠的太近,怕是自己追上来被他们察觉,屏气凝神在能看清他们的脸的时候就停了下来,躲在一棵树上,远远观望。 这时卫断情已经与池斐交上手。一人黑衣,一人是宝蓝色的劲装。两道身影快如闪电,忽而在树顶忽而落于地面,剑气纵横环绕,难分彼此。 池歆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能看清,他们那么快的动作按理说普通人根本看不明白。 大概是他熟悉他们的招式,才能分辨出他们的动作。也可能是他这个身体不只是耳聪目明,还能分辨快速移动的东西。这样是不是将来学一下射箭,打猎就更有准头?若是自己抓得到活物,应该不会饿肚子了。 短暂开了小差,池歆还是收敛心神注意看那两人的比试。与池斐那把正常标准的佩剑不同,卫断情用的是一柄软剑。池歆听说过,圣教少主有一把软剑能如腰带一样围在腰间,动如灵蛇,出鞘必见血才回。 怪不得那天在船上,明面上没看见卫断情带着其他武器,只拿了插在靴筒内的那把匕首。 说起他们的剑法,原主的记忆里都有印象。父亲教导大哥池斐习武,池家祖传的剑法一招一式都反复讲解,如何应对别的门派招式总是不厌其烦讲了一遍又一遍。偶尔也会说起圣教的经典剑招。 但今天,池歆对卫断情用出的那些招式,不只是知道经典的那几招,而是所有都认得。这好像并不是父亲池越教大哥的那些,而是父亲丢给他的那本剑谱之中记载。 像又不完全是,那本剑谱写的更多。 莫非圣教的剑招也是源自中原某个古老的门派?那本剑谱上的字都是古字,为了能让他通读,父亲还给池歆请了专门的先生教导学习古字的认读书写。那之后,藏书楼内各种古字写的孤本古籍,池歆也都能阅读流畅了。 与高手过招,和观摩两位高手过招都对武学的提升很有帮助。池歆远远看着,比对原主记忆中那些招式,眼见为实印象更加深刻,还有了一点点小小的领悟。又联想到风思雨当面演示的用剑法劈柴的那种要领,不知真正打斗如何,反正池歆觉得下次劈柴他一定能完成的更快更好。 至于用这些精妙招数,像池斐那样与人堂堂正正比武,池歆压根就没想过。比武输赢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十年为奴老实本分,能干活快一些省些力气比什么都强。万一被人知道他还能干影卫那些高难度的活,那不是自己找累受。 在圣教,护卫和影卫刀头上舔血,人前风光实际上死伤极高,三五年就换一茬。寻常那些不会出现在主子面前的低等奴仆们,只要不犯错少挨打受罚,活个十几二十年的毫无问题。 池歆虽然没想过十年后做什么,却还是很想活到十年之后。 忽然那一黑一蓝的身影乍然分开。 池歆看见卫断情捂着胸口,咳出一口鲜血,心不由得一紧。再看池斐,宝蓝色的衣服上溢出了一抹鲜红色,手臂上应该被划了一道血口。 卫断情的剑,每次出鞘必定饮血才肯回,否则会发出一种呜咽的嘶鸣声,教中的人都说这剑上附着器灵,能护佑剑的主人,是神器。 这时,天仍然阴沉,雨却似乎停了。 “大哥!”池歆喊了一句,冲了过去。 他反复提醒自己,现在已经是池家的公子,不能够表现出太奇怪的立场。大哥受伤,他跑过去帮着治疗是名正言顺的。顺便走近一点能看得更清楚一些,看看卫断情究竟伤在哪里。他这是内伤复发,还是被池家大哥打伤了? 万一大哥想趁机对卫断情痛下杀手,他该怎么办?拦住大哥,帮着卫断情逃走么?还是趁着一切糟糕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看看有否机会劝说两人坐下来握手言和,不要打打杀杀? “许小四?”卫断情惊讶的发现冲出来的这个少年竟然是那天在风家货船上遇见的善良少年,感慨道,“原来你是池家的四公子?” “我……不是故意骗你。”池歆承认了。 池斐面露狐疑之色,又想起了四弟讲的去风家的路上那些遭遇,莫非当时货船上留了金创药与银钱的黑衣蒙面人就是卫断情? 那岂不是更加做实了卫断情是魔教的人?否则怎么会随身带着有魔教标记的瓷瓶。今天交手,卫断情用过的那些招式都是出自魔教,而且招式有着远超年龄的纯熟老道。寻常人便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剑,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也达不到这种程度。 单纯论武学天赋,池斐不得不承认,卫断情恐怕比自己高出一截。明明比自己年轻十岁,内力修为不足,却以精妙招式弥补占了上风。若非卫断情内伤复发,再战百十回合,池斐恐怕要认输。他这一波惊讶还没过,就发现四弟居然追了出来,还认识卫断情。 卫断情的惊讶不比池斐少,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一笑,自嘲道:“唉,可怜我当时还信以为真,想买走你当随身小厮呢,却原来被耍的那个是我。我自作多情留下什么银钱伤药,让四公子见笑了。” “除了名字,我说去风家为奴都是真的。”池歆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档口会实话实说这些不相干的小事。可是他怕自己不说,对方会误会更深。 如果对方是个不相干的人,叱责他的欺骗,以他过往的性情才不会急于辩解什么。 但卫断情怎么能是不相干的人呢? 第19章 还一顿饭 卫断情本来就计划要与池斐坐下来谈谈,正好池歆出现了,刚才那番比斗他又是略占上风,或许真能促成最初的愿望:“池斐,我们坐下来谈谈如何?你也看出,我并无杀意。即使你招呼了那么多武林豪杰对我围追堵截,我也想和你解释一下,我来中原究竟为了什么。前提是你信我,否则多说无益。” 池斐本来不愿就此服软,正想再说些什么,池歆却拉住他,恳求道:“大哥,那位卫公子刚才那招,明明能伤你更深,他的剑锋却故意错开了。他真的并无恶意。” 卫断情当初就怀疑过池歆会武功,也亲眼见他手掰碎银子,今天发现他不只内力不俗,怕是剑法上造诣也很深,居然能看到他故意错开了剑锋。那一定是识得他那一招,深知那一招本来的走势。 池斐没见过父亲教导池歆武功,也从未听父兄提起池歆武功如何,只是听说池歆自幼因着身体缘故并未修习池家的内功心法。池家的剑招与心法是搭配的,不学心法,只练剑招,效果明显差许多,终其一生在武学上不可能有太大的成就。 池斐以为父亲正是因此并不喜欢池歆。今天算是第一次,池斐亲耳听见池歆分析武学。哪怕池歆只是随口说说,自己不会练,但这样的眼力已经不俗。以池斐对二弟、三弟的了解,他们肯定没有池歆这样的本事。 刚才池歆是躲在什么地方看到他与卫断情比的武?如果是近处为何他毫无察觉?如果是很远的地方,池歆又怎么看的如此清楚的?除非池歆内力惊人轻功很高,或者对两人剑法招式都很熟悉。 但池歆从哪里知道的魔教剑招?父亲从没有讲过刚才卫断情用的那一招。按道理父亲所知已经倾囊相授给自己,不该是有什么私藏会暗中传授给池歆,而不让他这个做长兄的知道。 “四弟,你看清了?”池斐不免质疑了一句。 池歆毕竟还是小药奴的芯子,第一次观摩高手对决。兄长的质疑让他不免含糊,也怀疑或许自己是外行,卫断情的招式有各种变化,哪能从这一招就推测出什么。甚至或许大哥本身也有各种应对之法,最后才躲开了那一招攻击,避免了更严重的伤。于是他抿了抿嘴唇,轻声道:“也许是我看错了。我并不懂这些,胡言乱语让诸位见笑了。” 真的不懂么?刚才两人那样快速交手,普通人根本连影子都看不清,哪能分辨是什么招式。卫断情压下心中疑惑,急中生智,换了一个听起来更诚恳的借口说道:“那一日在风家的船上,是令弟救了在下。在下当时抢了令弟的吃食,今日既然有缘能见上一面,自当请他好好用餐。其他恩怨都先放到一旁,可好?” 若是卫断情只讲什么江湖大道理,或者以武力压服旁人,池斐才不会给他好脸色。没想到这位主动说起了要请池歆吃饭。 怎么说呢?池斐总觉得卫断情看池歆的眼神里并没有邪念或恶意,反而好像是很欣赏的样子。 以池斐的眼光看,四弟池歆的容貌在兄弟几人中的确是最好的,只是尚未长开,雌雄莫辨,更为谦卑安静,少了成年男子的那种气势。但刚刚池歆也提起了招式上的那些事,足见其武学上的眼力或天赋不俗。卫断情一定是自负天资卓越之辈,喜欢结交其他高手惺惺相惜是很容易理解的。 卫断情与旁人都不同,未及弱冠剑法已经如此了得,言谈举止都透着远超年龄的成熟,这样的人物,如果不是他的出身问题,池斐肯定不会犹豫,要交个朋友的。 “既然如此,那和我回到客栈。我就不客气,代替我四弟谢谢你,蹭你一顿饭食,我们一边吃一边说话。”池斐终于收起了敌意,松口。 去时亮了兵刃你追我赶,回来的时候三个人缓步而行,到了前院还一起进了饭堂雅间,把店里最贵的菜都点了。 这就是江湖人说的不打不相识么? 不管卫断情是否真心想请吃饭,反正池斐不客气,最贵的菜点全才行。池歆在风家吃了那么多苦,每天就是稀粥还未必能按时吃上。今天肯定要好好补一补。 池歆望着满桌子的菜,肚子咕咕叫,怔怔发愣,觉得自己这回实在是赚大发了。 他当初似乎只是被抢走了一个半的菜团子,而且那还是别人给他的东西,并不是他自己的,卫断情也给了他那么多钱和好药。现在居然又还他这么一桌子的丰盛饭食么? 池斐还在挑剔这些菜,要么口味不行,或者做得不够精致,再者盘碟也很粗陋。 却不料卫断情和池歆的关注点与他完全不同。 “大哥,这些菜我都能尝尝么?”池歆看到池斐点点头,大着胆子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就着面前的一盘子青菜吃了起来。 卫断情看的不是菜、不是年少成名的池家大公子,而是兴致勃勃吃饭的池歆。 这时并不是饭点,这客栈的饭菜看起来很丰盛,其实正如池斐说的比江南的精工细作与雅致肯定差远了。而且南方北方人的口味也不同,南方人爱吃清淡的,北方人的菜又咸又油腻。 所以池歆一定是真的很饿。不用问,在风家为奴,池歆定是被人欺负了,挨打受罚饭都吃不饱。风家与池家的恩怨一开始卫断情了解的不多,上一世这两家都带着人进了“诛魔”联盟。 这一世他早了几年来到江南,追查幕后真凶的同时也听了不少江湖传闻,不过大多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池家子去风家为奴这事他也没有太当真。今天他才算是确信了,中原武林世家居然玩的这么大,池家家主池越这样狠心,还真的将亲儿子送到死对头家里为奴。 一大桌子饭菜,卫断情陪着池歆吃了一些,池斐却根本吃不动。一来是饭菜很不可口,二来心中堵的厉害,为四弟遭遇的折磨愤愤不平。 好在这魔教的卫断情看着不坏,与普通江湖客差不多。受人一饭之恩,现在遇到了正主,就抛开其他,先还一顿饭。或许当年魔教那些为非作歹的人都死绝了,卫断情这一茬弟子是好的? “卫断情,你真是魔教中人么?”池斐禁不住发问。 这个时候饭菜已经吃的差不多,池斐又把人带回自己的上房,让小二上了一壶最好的茶,三人三杯,茶香萦绕左近,更有了几分世家子弟饭后闲聊的轻松氛围。 “是啊,我们圣教最近这些年很少涉足中原,不过也就是你们中原称呼我们是魔教。我们在西北那边很受民众爱戴。有我们设了分坛的地方,马匪和异族都不敢骚扰。因此我们自称是圣教。”卫断情自豪的介绍,“我们教中有着严格的规定,不准欺凌弱小,不准骚扰百姓。还会替天行道,铲除那些贪官,救助贫苦之人。” “这好像与我们中原侠士没什么两样。”池斐有些犹豫,不过一面之词,他不可能偏听偏信,“我知道你们教主姓卫,那你是谁?” “教主是我父亲。”卫断情不避讳,既然池斐给了他机会愿意坐下聊,他都报上了姓名,何必再遮遮掩掩,“我父亲当年听信谗言,或许是做过对不起中原武林的错事,他因此懊恼万分,总想着将来能有机会化解仇怨。” 这句卫断情是扯了谎的。父亲卫西疆一直不愿再来中原,是当年被风家联合几位侠士打的失了自信,身上旧伤也时不时发作,武功大不如前。对外却编了一堆理由遮掩,说什么不愿再与中原起事端,在他有生之年不希望看到教中子弟再去挑衅中原,无端被杀戮。 私下里卫西疆不只是严格要求卫断情习武,对于几个弟子也都是精心教诲。自从卫断情的毒解了之后,无论武功招式又或者统帅力都让卫西疆眼睛一亮,重燃了返回中原的念头。因此卫断情这次是用这种由头,以打前站的名义忽悠亲爹给了他一批人手,偷摸来到了江南查线索。 池家人问,他肯定还是要把面子上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出来,也在中原武林人眼里先给亲爹塑造一个差不多的形象。 池歆却听得很是信服。 圣教在西北被尊称为圣教,并不是自夸,而是的确为老百姓做过好事。就拿圣教总坛所在之地来说,当地官吏欺压百姓,匪患横行,若不是圣教的人去了杀了贪官污吏,救助百姓,赶走了马匪,哪里会有太平日子。 圣教也会收留孤苦无依的人,总坛分坛内的许多奴仆都是流落在外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大多因天灾人祸流离失所,圣教给了他们遮风避雨的庇护之所,他们做奴仆之事报答也是人之常情。 只有那位名医,他自己总说是被人从江南掳过来的。池歆觉得大约是教主求医心切,那位名医不肯来西北给少主治病,才会被强行带了回来。那位名医在教中待遇很好,有独立的院落居住有专人伺候,教主还选了教中几名聪明机灵的少年给这名医做学徒。除了名医不能离开总坛之外,要什么都能得到满足。 教主还许诺,少主的毒解了,立刻赠送千金,派人将那位名医送回江南。 卫断情看起来像是毒解了,那位名医是否已经平安回到了江南?莫非是卫断情亲自将名医送回了江南? “卫公子,你出现在江南说是遭遇追杀,那原本是做什么才会碰到仇家呢?”池歆是依着本心单纯一问。 池斐却觉得四弟问的在理,而且这问题很关键。魔教已经远离中原那么多年,卫断情还是个生面孔,他们如果只是来江南游山玩水买卖物品,怎么会招惹到江湖人?魔教被赶出中原是风家牵头,招呼的也大多是北方武林人士,卫断情又怎么会在江南遇到仇家。这仇家是何来路? 第20章 其中疑云 卫断情暗中惊讶,池歆居然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刚才他正琢磨着怎么张口提起去江南的由头,随便编造一个外出游玩这类的借口一听就太敷衍,主动提又有点虚假。经池歆这样一问,再往下解释就顺理成章了。这趟来江南除了暗中寻访那个幕后黑手的线索,还有就是护送那位名医李琪先生返回江南。 “我这一趟是护送江南名医李琪先生返乡。在下幼时被仇人所害身中剧毒,必须每日服食一些特定的药物才能续命。家父听说江南有位名医最擅长解毒,可惜远在中原联络困难。后来也是缘分,那位名医游历到了西北边陲一代,遇到了马匪被绑架。是家父率领教众将那一股马匪赶走救了人。家父承诺我的毒解了,就赠金银送名医返乡。可惜我的毒太过复杂,医了十几年这才治好没多久。” 名医到总坛居住前后,卫断情才五岁,许多事情都不清楚来龙去脉,父亲后来讲出的与真实情况或许有偏差。反正卫断情是不太信这一套说辞,究其缘故还是父亲那种狠戾的性情,怎么可能人家偏巧游历到西北,又偏巧被马匪绑架?那名医去到总坛的头一年是一言不发怨气很大,反正就是光吃饭不干活,后来为什么给人治病还开始研制解药,卫断情也不清楚。如果名医心甘情愿留下,肯定不会被人管束限制了活动自由。 “名医李琪?在下倒是知道此人。”这人的名头恰好池斐听说过。幼时他中毒,父亲亲自上李家药谷求药,送上金银许下承诺。据说江湖中人很多都受过李琪的恩惠。李琪失踪后,还有人自发去寻找他的下落。谁知他竟然被带去了西北塞外魔教的总坛。可什么毒这么难治疗,竟用了十几年才解开?李琪不会是被魔教胁迫给这位卫断情治病,一下子拘禁了十几年吧。 卫断情观池斐神色知道对方并未尽信他的话,于是解释道:“等到了江南一带,李先生才肯与我讲一些旧事。说他当年不小心治死了一个武林高手,那家势力很大,结了仇怨。他怕因为自己的过失连累了族人和药谷,便去西北游历,也是为了躲避仇家。后来,我们无端就遇到了一股强悍的武林人,二话不说攻击我们。我的人手护着李先生安全逃入了药谷,我们却被那群人盯死了,我也受了重伤,这才慌不择路往北逃来。” 卫断情这句并不是实情。那伙人的目标未必是李先生,也可能是他在江南刚开始顺着线索查幕后黑手的事,就被人察觉了,才会有一路追杀。他故意往北方逃,是想看看这伙人会否在北方势力更强大。结果那些人好像有什么忌讳的样子并没有追过江,等到了潞州,他又遇到了点苍派的人。然后就是池斐出手,还招呼武林人对魔教围追堵截。 不过点苍派也好,或是池斐招呼的这些人也罢,他们多是名门正派出身,不会像最初在江南遇到的那些人藏头露尾的用阴招。名门正派若是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肯定要报上名号,也不屑于多人围攻以众欺寡。他这才敢只身出现,光明正大再会一会池斐。 原来济世救人的名医李先生也有仇人么?池歆听了卫断情的话,倒是并没有多少怀疑。依稀记得名医讲江南风光的时候提起,他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治好,偶尔感慨此生没有救活那个本来可以救活的人。所以卫断情说的或许不假。在江南遇到的仇家并不是圣教的仇人,而是那位名医的仇家。 池斐却皱眉质疑道:“一去贵教十几年,李琪的容貌应该有很大改变吧?为什么他刚回到江南就又被仇家察觉了呢?” 卫断情知道池斐会有此问,微微一笑道:“我们西北虽然风沙大,但总坛位于温润的山中,不缺水源,也有许多稀世药材。李先生在我们那里过得悠闲,无病无灾,平时心情好就教导学徒,偶尔给人治病,吃穿用度都是教中最好的,说颐养天年也不为过。十三年来,他的容貌的确没有太大的变化。而我此次带来中原的人手,为了少惹麻烦都选的是年轻一代的生面孔。包括我本人,报真名也没人知道我是谁。” 卫断情言外之意,自己和手下都是无名之辈,初来江南护送李琪一路,遭遇旁人袭击寻仇,只可能是因为容貌变化不大的李琪。 “你们一旦出手,明眼人或许能看出是魔教的招式。”池斐不依不饶。 卫断情说:“您也说要遇到明眼人,以及或许能看出我教的招式。我们十多年没有来到中原,除非是池少侠这样出身名门修为不俗的人,否则很难从一招半式就确定我们的身份来路。那些点苍派的人我们打了那么久,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是谁。 我觉得袭击我们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善茬。见我们口音不是本地人,看我们将李先生照顾的富贵模样,故意打劫我们这些外乡人。然后一交手发现我们用了你们所谓‘魔教’的招数,才更是肆无忌惮穷追不舍。名门正派就算寻仇,也会光明正大说出原因和名号。这等想要打劫又趁势欺人、又不敢表露身份,对我们赶尽杀绝的做法,难道也是你们江南正派高手的作风么?” 这句怼的池斐哑口无言,连卫断情都敢自报姓名,那些人如果一路追杀魔教这些人又不敢报名号实在是很可疑。他愣了半晌才说:“那或许你们一开始行事有什么不妥,惹到了人家,人家又因别的缘故不屑于对你们报名号。” 卫断情冷笑:“池大公子随意揣测吧。反正现在你已经通告了附近的名门正派,将我们堵在此处。我只身来找你,就是想问问,我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你我也交过手,我若是想对点苍派的人下重手,他们肯定都难全身而退。” 这一点池斐承认,他与卫断情交手后已经确定,点苍派那些人都远不如卫断情,能缠斗很久又没有伤亡,卫断情一定是手下留情了。 “再者那些人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到了中原要低调行事么?吃饭住店我们都给足了银钱,平时用自己的车马,行在官道,从不会主动惹事,与寻常商旅没有两样。”卫断情的语气里透出了几分委屈,“除了那伙来路不明的人,但凡报上名号的,哪个死了?” “这都是你一面之词。”池斐也知道自己有点强词夺理,却不愿在外人面前被落了面子,“此事我肯定还会仔细调查。” “大哥,卫公子他们若是总惹麻烦,怎么能悄无声息走到江南才出事呢?”池歆并不想见到卫断情被人逼迫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公道话。 他能看出卫断情藏在衣袖中的手在发抖,好看的眸子里蕴着怒意,一定是很生气的。听说少主在小时候脾气并不好,因为中毒吃药身体不舒服,身边的人都抱怨难伺候。教主对唯一的儿子自然是宠上了天,敢惹少主生气的人,没死也要脱一层皮,责罚极为恐怖。 这也是池歆觉得在主子身边干活未必能轻松的缘故。相比较而言,那些末等杂役小厮,或者委身高级护卫的婢女,都是在主子们看不见的时间或地方干活,与上司搞好关系不用抗太大的压力,只要知足,能一直很轻松。 还好那天他没有和少主走,否则成了少主的仆人,万一办事不利惹恼少主,那岂不是小命不保。这样一想,留在风家为奴十年,衣食住行都比在圣教要好,他难道还不知足?怎么还满脑子总想着少主呢?应该赶紧去风家拿了那个瓷瓶与银钱,还给少主,从今以后再无拖欠,两不相干?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池歆就觉得心中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他不得不为自己找借口。人家卫断情肯定有正经大事做,怎么可能等在这里,等他跑回风家去拿那些不重要的东西还他?他自己瞎折腾,人家才不会在乎。还不如先不还,留个念想,等十年后才能有借口,再去总坛找人家? 等等,他这是想的什么闲杂! 卫断情与池家大哥聊的都是大事,他怎么能开小差,赶紧收收心! 于是他又收回了思绪。今天少主耐着性子与池家大哥讲了这些话,若是池斐还不死心的一再刺激怀疑,说不定刚刚和缓的气氛又要紧张起来。如果两人再次大打出手,又结了仇怨可怎么是好。 于情于理,池歆都不想看到池家大哥与卫断情之间起了冲突,望向卫断情的眼神中就蕴含着这层恳求的意思。 卫断情瞥见了池歆的表情,不由得心中一软。如果池斐有池歆一半的懂事明理,他也不至于费尽口舌证明自己的清白。 多活了一世的卫断情自然不会真像小时候那样任性胡闹,虽然也不爽池斐的一再逼问,可是揍他一顿管用么?既然都已经坐下聊天了,看在池歆的面子上,他不妨多几分耐心。 深吸一口气,卫断情意味深长的发问:“池兄,你可想过十几年前我教为什么又去了京城,做了在你们看来是助纣为虐的事?我们那时候其实已经在西北扎下了根,很长一段时间与中原武林井水不犯河水,从未起过争端。” “这还用问,若当时你们辅佐的那位谋逆成功,登上那至高宝座,有其撑腰,你们魔教不就能重回中原耀武扬威了么?”池斐不屑道,“别当我们是只懂武功的莽夫,家父早讲过其中利害关系。” 第21章 跟我走吧 “池公子没去过西北吧?从京畿到西北我教总坛,快马加鞭也要十几日,那还是一路都有通关文牒,天气并不恶劣的时候。家父也不可能只见到飞鸽传书的只言片语,就会贸然带人去中原。定然也还是有可以信任的人亲自面见他,将事情讲明白,他才会做出了当年那种错误的决定。”卫断情压低声音说道,“不说谋逆,便只说是行刺那等重要人物,是不可能仓促就定下来。” 池斐听到这里终于静下心深思了几分:“说不定对方已经筹划妥当,就差你们的人手。你们也并不清楚会是那样重要的人物,还以为只是寻常杀人越货的买卖呢?” “家父说他是错信了一个人才酿成大错。”卫断情这句不算是骗人,毕竟父亲懊恼的是当初不够果决,若是真的将教中精锐全带去,说不定事能成,也不至于被风家的家主带了北方的那些世家精英给赶跑铩羽而回。事败之后,父亲就一直龟缩在西北,还好教中留有一些骨干没去京城,这才没有元气大伤。 “我们远在西北藏匿深山之中,交通不便消息闭塞,对中原的事情了解的不多。家父说当时有人千里迢迢替那位传了消息,收买鼓动我们的教众参与谋逆。家父也是有所怀疑,怕有圈套才亲自带人走了一遭。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们能得到的有关京中的消息都是几经辗转才传到我们那边,我们不可能主动策划什么。” 大哥与卫断情之间这番话,池歆听得似懂非懂。只能是结合原主的记忆,大略猜测他们说的可能是十四年前恭王谋逆的事情。 恭王密谋行刺太子,太子伤重不治而亡,恭王却也事败,最终被今上逼得自刎谢罪。恭王是今上的庶长子,太子是今上的嫡长子。两人的文治武功不相伯仲,朝臣拥戴者势均力敌。可惜两败俱伤,人都死了,对今上打击颇为沉重。此后至今,今上都还没有再立新的太子。 池歆原主记忆中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至于恭王是谁、太子又是谁,因为都是死了十几年了,原主也从未关心过这些。 他现在根本想不到,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卷入这场谋逆旧案的余波之中,彻底改变了他计划风家混吃等死十年为奴的理想。 “大哥,时辰不早了,我想先回去风家了。”池歆感觉外边天色变暗,或许又要下起雨来。他不如趁着现在还没下,赶紧回风家。 池斐吃惊道:“四弟,你还要回去?我之前不是说了,风家那么欺负你,你何苦再回去受委屈。” 卫断情也是眉毛一挑,问道:“池歆,风家难道苛责你了?” 不待池歆解释,池斐已经愤慨的将池歆在风家遭遇的不公与饱受虐待的事全讲了出来。在对待风家的态度上,池斐和卫断情前所未有的达成了高度的统一,那就是风家欺人太甚,简直是有辱武林名门的低劣行径。 卫断情听完咬牙切齿道:“风家果然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定那些藏头露尾的小人就是与风家同流合污的。当年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号令北方武林世家联合起来对家父赶尽杀绝,说不定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按道理天家自己兄弟争权夺势,我们外人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工具,正主都死了,我们何苦彼此为难,何必替他们背锅,承受几代的恩怨?” “四弟别走,大哥这就带你回家。”池斐顾不上议论那些旧事,更关注的是池歆的未来,他刚要拉起池歆的手,就听见池力在房门外报信。 “大公子,点苍派、云麓派以及霸刀门的人闻讯正在集结,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客栈了。” 卫断情霍然站起,怒目质问道:“敢情池大公子是故意拖延时间,饭也吃了茶也喝了,等帮手到了,好将我就地正法?” “不,池某绝无此意,卫公子若是不信,现在大可以离去,我会与赶来的这些侠士解释清楚,也转达你的态度。如果你今后仍然行的正做的端,至少池某会尽力协调,不让你们再起冲突。” 卫断情并不觉得池斐能在北方武林有什么号召力,他本来还想去风家看看,能否找到机会与风家的主事之人坐下好好谈谈当年恩怨,结果得知风家那些人如此心黑手狠虐待池歆,千仇旧恨,他当下决定先不去自讨苦吃了。 今天,他孤身一个,更不能恋战久留,只能先走一步。 他看了一眼池歆,以玩笑的口吻说道:“池歆,当初我说让你给我当仆从,是真信了你的说辞,并不晓得你是池家公子,其实不是羞辱,而是觉得与你投缘。请你不要介意,倘若你无处可去,不如现在就跟我走吧。你大哥也好找了借口对风家或池家解释。” 卫断情临走时这神来一笔,顿时让池斐心中一动。 池斐其实并不敢明着忤逆父命,真的就这样将池歆从风家带走带回池家。这么做了很可能担负更大的责任,池家与风家,甚至南北武林之间的矛盾更是无法缓和。 但是,若池歆是被人“强行”带走,他没能拦住,顶多是个失职。这卫断情虽然是魔教的人,不过言谈举止都透出了端正的做派,对池歆也是善意满满。最关键,卫断情也讨厌风家,与风家有过节。 从风家掳走个把人,恰好被掳走的是池歆,这道理勉强讲的通。 “四弟,要不你……” 池歆吃惊道:“大哥,你怎能这样?若是我跟人走了,就是私逃。说好了要在风家十年,身契已经签了,我不能做那等违背承诺的事情。而且我也不能让卫公子背负这样的恶名。” 卫断情出身圣教,中原武林本就对圣教有误解,虽然池斐说是默许,但事情一出百口难辨,旁人也没有与卫断情这样深谈,怕是还会误会。 卫断情的心一暖。 池歆有情有义,还会顾及他的名声,这样美好的人绝不能再错过!那一天在船上货舱,他的影卫找过来,说要杀人灭口免得惹麻烦,他岂能同意?留下药物和银钱,编造谎言说这人已经被收买,答应去风家为奴刺探情报。属下们这才信服。 风家当年率众重伤教主,杀了教中不少兄弟,教中派出的细作这些年都没能渗透成功,折了好几个。如果能有眼线进去风家,传出消息,肯定比一刀杀了划算。 卫断情自认行事有些卑鄙,没想到池歆这般善良,宁愿再回去风家,也不想拖累他的名声。池歆可知道,万一被风家做实了其与圣教的人真有往来,岂不是凭白又要遭受指责与折磨?不如这就带他走。 圣教在中原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口碑,要名声能当饭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人带走完事。 “这不一样,是卫公子武艺高强,你身不由己被带走的。事后证明他们魔教并无恶意,大家一笑泯恩仇。”只要能让池歆脱离风家,池斐才不管卫断情的名声,编起瞎话来也不遑多让,但是看池歆的表情复杂并不开心的样子,不免多问一句,“莫非你还真想继续在风家为奴?” 抛开卫断情的名声不谈,在池歆的记忆中,圣教地处边陲,气候不太好,居住条件也不如风家,少主身旁的仆从经常有伤亡,工作安全性差,并不好混。唯一优点是能天天见到少主。 不过同为男子,少主早晚娶妻生子,他这种见不得光的心思又岂能为世人所容?还不如老实的继续现在的差事,眼不见或许心思就淡了。少主名声不损,他也避免了错误,十年分别,等将来有缘再见。 卫断情可不想给池歆犹豫的时间。既然池歆的大哥池斐都默许甚至是纵容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凭什么不赶紧利用一下,带走喜欢的人。俗话说的好,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机会稍纵即逝。他现在带走了池歆,省的将来惦记的抓心挠肺。 “这是他的包袱吧?”卫断情手疾眼快拿起了一个包袱,正是包了衣裳和信函的那个,池斐之前准备要转交给池歆的东西。 池斐点头:“对,就是这个。” “走吧。”卫断情毫不见外的背上了那个包袱,一把抓住了池歆的手腕。 池歆被捉了一只手腕,另一只手却想要抢回包袱。他真的不想走,想回去风家。可大哥与卫断情为什么都不信呢?他们为什么都觉得他在风家受了委屈? 原主的许多身法招式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池歆想要抢回包袱,甩脱卫断情的禁锢,身随意动、真气流转就自然施展开来。 卫断情感觉到一股醇厚的内力从池歆的手腕处生发,直接侵入了他的筋脉,本来并未痊愈的内伤被激得一阵气血翻涌。一时惊讶恍惚,那边臂膀上的包袱已经被池歆抢了下来。他没想到池歆武功修为如此不俗,又不想失去了主动,于是也赌气的用了小巧招式闪转腾挪,拽住了包袱一大截。 池歆对自己的内力拿捏并不如真正的高手那样收放自如,抢夺包袱的时候用力过猛,与卫断情的内力对在一起,一阵罡风凛冽,那包袱皮都被扯破了。衣服掉落在地,父亲写给他的信函也露了出来。 卫断情认得池越这个名字,也能看到信封是火漆密封,写着池歆亲启,想来一定是很重要的信函,连池斐都不曾拆看。他急忙拿起那封信,耳听着几大门派的高手已经靠近,不敢再多留,只丢下一句:“池歆,你的信我先替你保管,我在沧城一元巷等你三天,你自己来找我吧。” 说完卫断情身形一晃,翻后窗就那样跑了。 池斐催促道:“四弟,那信函是父亲特意写给你的,连我都不许看,肯定很重要。你不妨追去寻一下。我想卫公子不会难为你。有一点我相信他与我一样,应该也见不得你在风家受苦。”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耽美《外星幼崽上学记》,喜欢的搜名字或者作者专栏收藏一下,感谢! 主受,地球社畜受(颜枫)X外星娃爹攻(李青龙)。 颜枫工作后,从自己当年住过的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取名颜稚。 除了没想过娶妻,颜枫的社畜人生一直随波逐流、平平无奇。 没想到颜稚异常乖巧懂事智商超群,识字三千、加减乘除秒算答案、跳绳一分钟130,幼小衔接都不用报班,尊老爱幼还会主动帮忙做家务。 颜枫原本以为单亲家庭养娃的艰辛,一样都没发生,在外收获了无数家长的羡慕,在家生活质量陡然提升一大截。 直到有一天,娃的亲爹找上门来。 这位自称李青龙的英俊男人,仿佛居无定所从事着神秘的工作。 课外书买错、家长会迟到,说好了交学费,到日子了玩失踪。 颜枫没指望这种不着调的男人能对儿子的小学生涯有什么帮助,别扯后腿就好。 结果发现真相远超出他的想象。 地球上一直存在更高级文明的访客,他们被要求必须伪装成地球生命体形态,不得干预人类文明的正常发展进程。 优秀小学生,以及他那个性取向异常的亲爹,居然都不是人类! 阅读指南: 1、都市风,日常向,轻松无脑,1v1,HE。 2、外星人取消伪装后非人类外观,介意者绕行。 第22章 风家地牢 “好。”池歆嘴上虽然不会顶撞大哥的安排,心里却想若是追不上卫断情也不用那么较真,赶紧回去风家便是。 既然那信是父亲写给他的,他没收到,被人抢走还是中途遗失损毁都不是他故意的,再给家中去信告知实情,想来能得到谅解。如果真是紧要的事情,父亲肯定还会再给他写信,如果无关紧要,那就算了。再说他这种不受宠的儿子,父亲还能叮嘱他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他将破损的包袱皮简单系了系,把淋了雨还没干透、潮乎乎的风家奴仆衣裳和另一套新衣全都包好了,这才离开了房间。 拿着邝平那把油伞出了客栈,又下起了小雨,天色昏暗,视线也模糊起来。 池歆看不见卫断情的影子,只能听到其他方向上有三队人马赶来客栈这边的响动。可能这就是池力说的,点苍派、云麓派以及霸刀门的人。不晓得大哥见到这些人的时候会怎么解释卫断情的事情。 不过虽然担忧,池歆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留在大哥身边没用,反而因着在风家为奴这件事,落了大哥的面子。 那么现在就去沧城要那封信么?卫断情虽然说了要去哪里,可沧城与风家是在两个方向,并不顺路。池歆没有车马,去了沧城再往风家赶,或许就要后半夜了。那时候风家堡都宵禁落锁,他喊人开门总归是要麻烦人。 池歆思前想后决定还是趁着天色不算太晚,先赶回风家。请示了他的上司,看看三天内还有否机会离开风家,到时候再去找卫断情。以风家的规矩,他还在休养期,并没有被派遣什么活计,或许还能再离开风家堡外出。到时候天气也好了不下雨了,路好走了,再去沧城拿信,不是更名正言顺? 池歆计算脚程的时候也想到了自己会轻功的事,可他还是用普通人的步速衡量路程。若真的施展轻功,往来沧城与风家堡,比骑马并不慢多少。但两条腿跑,自己的体力能支撑跑多远池歆心中没底。再者跑得快消耗也大,原主的娘亲又叮嘱过轻易不要施展那身法,所以还不如老老实实走路。正常走路,有真气支撑已经比旁人快了一些,他还有什么不知足么? 回到风家堡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上雨时断时续的,还好池歆有伞,他还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提前换回了风家堡小厮的装束,这样再去叩响门环,就莫名有了底气。 开门的人是邝平。 池歆赶紧将油伞还给了邝平。邝平却还是将伞撑开,替池歆遮了风雨,陪他回到了那个残破的院落。 这种小小善意,让池歆更是感动。邝叔真是好人啊。 等进了房间,他见邝平没走,也不敢赶人,迟疑的问道:“邝叔,天色不早了,您不回去休息么?” “我……”邝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实情,“上边吩咐,让检查一下你有否夹带。” “哦,好的。”池歆压根没有正常的隐私观念,一点不觉得邝平提的这个要求过分,微笑着主动打开了那个破包袱皮。 邝平略带歉意的上前草草翻了一遍,就只见两套衣裳,布料和做工都很普通,不太像是池家那种名门世家的公子穿的,略显寒酸了。而后他又惊讶道:“没有其他东西么?” 池歆抿了抿嘴唇,说道:“还有家父给的一封信函。不过被人抢走了,那人说让我去沧城找他拿。可是,去沧城的事情我又没有向主家报备,万一中间再有什么事耽搁,被视为逃奴就冤枉了。” 邝平刚才想问的是,池家千里迢迢派人来看池歆,带来的东西就两套廉价的衣裳,和一封书信么?没有给点金银或药品,这未免太不重视池歆了。不过之前池歆身上带的那些碎银子也还是疑似魔教的人给的,想来池歆在池家混的的确不好,再揪住这点问,不是往伤口上撒盐么? “邝叔,这是我生母生前特意给我做的衣裳,我大哥百忙中能想着帮我带过来这些,我已经很感激了。”池歆补充了一句,“去拿信函的事情,我是否还要向风管家请示?天已经晚了,今天再去烦他是不是不合适?要不等明天,还请邝叔帮忙引荐,我自己向风管家说明前因后果,看看能否再出去。” “嗯。如果今天晚上我能见到风管家,会先替你打个招呼。”没有娘的孩子就是苦啊,邝平暗中感叹,嘴上自然是应承下来。 邝平本来就是风重特意安排到池歆身边监视他的,每天晚上邝平都会去风重那里汇报池歆一天的动向,今晚邝平当然还是要去。只是池歆在外边一整天,也不晓得究竟做了什么,再仔细问问才行。 邝平忐忑问道:“你今天除了在镇上见到你大哥,还见到别人了么?是什么人抢走了你的信?你大哥知道么?信上会写什么机密,为什么会被抢走?”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池歆有点慌,一想到卫断情的身份,下意识的为他遮掩,肯定是有点心虚,解释起来也有一些语无伦次:“那封信……我还没有拆看,也不知道会写什么。平时家父对我很少会提及江湖事或者什么正经大事,想必那信被人拿走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哥是知道信被抢走了,他也没看过,不晓得写了什么。他只是叮嘱我有空去找一下,找那人将信要回来。我想着,主家若是不准我再离开,那信不去要没什么。” “这么说来你或者你大哥认识那个拿走你信的人?那人是谁?”邝平早年间吃亏上当,后来也学精了,察言观色总觉得池歆似乎隐瞒了什么。 “也算是刚认识的吧。是个江湖人,与我大哥比武,两人还一起吃了饭。大哥说对方并无恶意,大约是开个玩笑。说不定他见我不去找他,他会来找我,将信还给我。”池歆含糊其辞,嘴上虽然那么说,却不觉得卫断情还会来找他。 圣教与风家的仇怨可能比对其他名门正派更深,轻易是不会来风家的,就如同池家大哥,都是中原名门正派,也会被风家拒之门外一样。卫断情不会自讨没趣的主动来。 所以如果三天内他不去沧城找卫断情,那信恐怕就拿不到了。当然若人家心肠好,雇佣旁人将信送到风家,也未可知。 无论是哪样,他要不要将药瓶与银钱还给卫断情呢?还是留个念想,作为能坚持活十年的动力? 正在池歆犹豫的时候,有两个护卫奔入了这个院子,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拿住了池歆的臂膀。 邝平认得那是老夫人的护卫,没敢多问,只叮嘱池歆:“若有人问你什么事,照实回答。扯谎的话会被戳穿,少不得又要挨罚。” 池歆刚才的确没有完全说实话,心虚紧张,也并不挣扎,思量着究竟还会被问什么。紧接着就想到,卫断情已经承认了身份,或许大哥与后续赶来的那些武林人也提起了卫断情。那么这消息是不是已经传到了风家堡? 倘若再问他,他要不要照实说,卫断情与池家大哥比武,还请他吃饭,一起畅聊许久?这实情会否让风家误会?毕竟风家与圣教势不两立的。 这一次池歆倒不是被押送到密室,而是奴仆院子里一间地牢,平时是关押犯错的奴仆,有三间,全都空着,很少有人在里面待久。 池歆被推搡着进入顶头一间,木栅栏后边。那里没有坐卧的用具,连稻草都没有,只是地面冰冷的石砖,抬头是一排粗大的木梁。这地牢并没有房顶,直接能看到天。守卫们站在上面往下看,能清楚的见到牢房里关押的人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之前雨太大,从上面灌入进来,牢房的地面上积水未散。墙壁上油灯昏暗,有些阴森。 脚下是一地泥水,池歆只能规矩的站着。以为马上会被问话,却见牢门被铁锁锁住,那两个护卫都离开了。一个人走到地面上盯着,另一个去了别处。或许是去请审问他的正主,也可能人家不急着审问他,毕竟夜已深,正经主子们都该就寝休息了吧。 池歆之前听风家仆人们议论,风思雨的父亲,家主风一舟自从这次去江南比武,一直还没有回来。据说被某位贵人请去做客了。现在是不是家主大人回来了,又恰逢圣教的行踪被察觉,他这里又与圣教的人有接触,才会被关起来,等着仔细审问。 池歆胡算乱想着,就站在积水中,不知不觉等到天光放亮。若不是白天吃了卫断情请的那顿饭,一天一夜不吃东西还真的很难支撑了。如果是以前当药奴的时候,池歆才不在乎地上有否积水脏污,累了直接席地一躺。可现在他穿着风家奴仆的衣物,这身衣服虽然比不得生母做的那几套,也还是很齐整干净的。沾了泥水又要洗,又累又麻烦。 再说他又不是站不住,只是稍微有点累。运气调息再坚持一会儿,应该也能支撑。 乌云散去了一些,有日光洒落,今天或许是个好天气。池歆想着,等太阳晒一晒,不仅是牢房内的积水很快能干,外边路上的水大约也能干透,去沧城就好走多了。 忽然院子里来了几个人,为首的中年男子面容与风思雨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家主风一舟了。究竟什么要紧的事,竟然劳动家主大人一清早的特地来审问他? 第23章 恭王余孽 不知为什么,看到家主的时候,池歆想到了风思雨。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劈柴、一起聊天,风公子的温柔与善意让池歆记忆犹新,思量着养伤那几日的白面馒头应该是风公子悄悄送来给他加餐。风公子是个很体贴的人。家主大人是风公子的亲生父亲,大约也不会太过严厉。 否则按照那本家规上写的,他犯了错肯定是先来一顿鞭子责罚了事,家主大人只是关了他,还亲自来问话,就是给他机会改过自新。 “池歆,你在江南是不是就认识魔教的卫断情?”风一舟站在院子里,低头看着脚下牢房内的池歆,也不兜圈子,直入主题。 池歆第一反应是先跪在了地上,叩头行礼。 再不舍得身上的衣服,老夫人交代过的让他几乎是逢人都要行跪礼的事,他会认真遵从。行礼之后,他也不敢起身,唯恐被人挑剔。就端正的跪好了,毕恭毕敬的答话,再一次简单陈述在风家货船上与卫断情相识的实情,特意说明那时并不知卫断情容貌和姓名。 “你现在又是怎么知道那人是魔教的人?”风一舟揪住细节再次逼问。 这个细节绕不开,含糊不得。池歆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爹,你果然将池歆关起来了!”风思雨原本该是在自己房间温习父亲布置的功课,可风重无意间提起了家主要去审池歆,风思雨那还能安心。 昨天那么大风雨,池歆只身出门的时候风思雨就已经满心惦记,可惜他不能离开风家堡。想派个随从骑马或驾车去送送池歆,却被奶奶拦住了,说若是有风家的人跟着,池歆怕是就不会走了。 就算是再同情池歆,风思雨也依然是盼着池家毁约,五年后没脸再去比武的。他这才狠下心,没有派人去送池歆。自己却魂不守舍的等了一整天,一会儿盼着池歆能一去不回,一会儿又想可以再见到池歆,看到他乖乖返回风家信守承诺。 风思雨听说池歆养伤学规矩的这些日子一天才能领到一顿饭,听说奶奶专门为他编造了一本更严苛的家规……池歆受了那么多委屈,见到了池家大哥,会否能求得庇护?希望池歆的大哥有的血性,会主动来找风家,将池歆接走。 这样池歆不会再受苦,池家也是毁了约定,对风家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池斐没等来,父亲风一舟却回来了。风思雨能看出父亲有很重的心事,父亲却没对他提太多内情,如往常每次归家一样布置了功课,把他拘在书房内。 他再有两个月就满十八岁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思雨你怎么来了?我让你默写的剑谱可是写完了?”风一舟一改往日的和蔼态度,严肃道,“为父今日要审的事情牵扯重大,你还是先不要掺合进来,免得麻烦。” “爹,我只是不能离开风家堡,又不是不懂事。别家后辈子弟十三四岁就已经跟着长辈闯荡江湖了,我还不能知道点江湖大事么?”风思雨的话语中带着怨气,又是心疼跪在泥水中的池歆,就说,“爹,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问,为什么要将池歆关入地牢?他这次又犯什么错了?” 风一舟最是了解儿子的性情,见他都追到了地牢这里,今天若不与儿子说清楚,儿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再做出傻事…… “既然你想知道,那随为父来。”风一舟示意风思雨跟他去了密室。 却原来风家密室与地牢所在并不远,出了这院子,绕到一旁有个不起眼的假山,进到山洞里面开了机关,便露出了密室的入口。 风思雨见父亲这般严肃郑重,说话都去密室,也收起了刚才那种赌气撒娇的态度,甚至忘了央求父亲准许池歆起身。池歆就那样跪在泥水中等着被“审问”,实在太委屈了。风思雨只盼这一次父亲能长话短说,他倒要听听究竟是怎样的机密大事,要这般郑重审问池歆。 “为父知道你奶奶宠着你,对付池歆这一套软硬皆施的法子,让你卖好,说不定池歆能被说服主动离开风家。”风一舟关上密室的门,就留下父子两个,语重心长道,“可是你自小心软善良,就算最初假意对池歆好,说不得被他蒙蔽之后,就会被利用。” “池歆不是那样的人。” 风一舟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看看,你才认识他几天,说过几句话?为父什么都还没说,你就觉得他是好人了?” “难道池歆有什么不妥当?”风思雨想起当初对池歆的那些疑虑,池歆的确不太像是世家公子的做派,也许只是一个替身。 风一舟见风思雨开始认真听了,这才转入正题说道:“为父此次在南边逗留了许久,是被请去了淮王的封地府邸做客。从淮王那里知晓了十四年前京中谋逆一案另有隐情。” 风思雨不解道:“爹,你等等,咱们不是说池歆么?为什么突然提十四年前的事?” “池歆生母许氏的来历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么平平无奇。十四年前,池家虽然也派了人到北方支援,维护皇室正朔驱逐魔教恶徒,不过池家远不如咱们北方世家各派那样一心为公。淮王殿下已经找到了线索,认为池家很可能背着朝廷私自放走了恭王余孽,恳请我们协助彻查此事。” 能让池家声明有损的事情,风一舟自然感兴趣。当时淮王一提起这个话茬,他便主动表态愿意协助。 “淮王殿下说,恭王当年为了造反四处搜刮金银财宝充作军饷,事败后查抄其府邸及各处产业,能找到的钱物却少的可怜,与他敛财的账册对不上。朝廷认为其应该是另有藏宝的地方,那宝藏的下落恐怕就只有其余孽才晓得。” 这些涉及到朝廷和天家的隐秘,若不是淮王亲口说起,风一舟原本是不会知情,偏偏一旦知情,他想要推脱干系,再反悔拒绝后续的任务就没可能了。 风一舟一回到家中就将这些情况对母亲讲了,母亲让他先瞒着思雨,怕思雨年轻识浅再被人套话泄露了此等机密。但眼下思雨一直追着问,其中缘故若不对他说明,往后怕会影响他做事的判断,还不如趁机将利害关系都告诉他。 “爹,你们不会怀疑池歆的生母许氏与恭王余孽有关吧?”风思雨很快就捕捉到了关键点。 “淮王殿下说恭王生性风流,身边美女如云。那些女人大多是各方势力送进去的眼线或礼物,许宓儿或许曾经是恭王的女人 ,她这个名姓也未必是真的。背后另有人操纵她也未可知,恭王事败后,他那些女人死的死逃的逃,宝藏的下落说不准被谁探知。” 风一舟顿了一下,分析道,“而池家很少会养外室,正室夫人一般都会做主将家主在外边的女人娶纳进来,也方便管束。许宓儿到死都没有进过池家的大门,池歆也是在其母过世后,九岁的那年才被认回池家,写入族谱。更不用说江南武林那边都传池歆身体不好,并没有学过池家绝学。池家的武功心法一向传男不传女、非亲子血缘不得修炼。这事情透着太多蹊跷之处。” “爹,莫非池歆不是池家子?”风思雨说出这个推测的时候心内也很震惊,“不过咱们家里这个池歆,性情温顺,也似乎是甘愿为奴。未必是真的那个池歆吧。” 风一舟冷哼:“知人知面不知心,池越那个老狐狸一定有什么阴谋。咱们家里这个池歆是不是替身,不审一审怎么能知道?最近魔教踪迹显露,江湖上并不太平。池歆是不是真的池家子,到风家来有何目的,我们不弄清楚了,能安心让他在家待着留下隐患?思雨,既然你也怀疑他的真实身份,那就不要拦着为父用手段,倒要看看他骨头有多硬。” “爹,您这是又要对他用刑?”风思雨无端紧张起来,急中生智道,“上次奶奶罚池歆那么多鞭,他都没怕,再这样折磨有用么?不如让我将他放出来,好好哄一哄。说不定他是吃软不吃硬,又比一般人能忍痛。您冷脸逼问,他赌气不说,想隐瞒照样隐瞒。但是人总有自己想要的,我与他相处融洽取得信任,就会知道他想要什么。只要我们能给的起,他愿意换,自然就会说出我们想知道的秘密。” 风一舟看着儿子跃跃欲试的样子,实在不想打击他,也罢,总是要让儿子历练一下走点弯路,才能真正长大。 第24章 初露狰狞 “好, 思雨,为父就给你这个机会。倘若能问出秘密自然是好,若是问不出也不必太刻意强求。”风一舟答允下来, 又为儿子恶补了一下朝廷那边的常识。 十四年前恭王密谋行刺太子, 恭王是庶长子出身, 太子是嫡长子这种就不多说了。风一舟主要讲了讲一直低调的淮王。 淮王生母是皇后的陪嫁宫女, 身份卑微。十五年前淮王因战功, 从名声不显的皇子堆里一跃而出,年纪轻轻就得了淮郡王的称号出京去了封地。此后无诏不得入京, 却恰好躲过了十四年前京中谋逆一案, 受到的波及最小。 淮王排行在太子与恭王之后, 近几年治理封地蒸蒸日上,才提了品级由淮郡王变成了淮王。虽然比不得留在京中那些皇子们得宠能天天见着今上, 看似根本无望皇位, 却也是货真价实的龙子龙孙。他封疆一隅, 在封地内说一不二,手握实权。 淮王亲自请风一舟秘密追查恭王余孽与池家那些事, 风家自然无法推脱。 交代完淮王的背景,风一舟又说道:“魔教的人先是在江南现身碰上了池歆, 又到了北方在潞州露面惹事被池斐撞见,绝对有问题。魔教或许也是为了恭王的宝藏而来, 才会主动接近池家人。魔教教主当年为恭王卖命, 豁出去那么多人行刺太子,事情没成, 权势没落下,那肯定要求财才行……” 父子两个在密室中谈了一个时辰,再回到地牢这里, 已经是日上三竿。 池歆两辈子加一起也想不到风一舟知道的那些隐情,脑子里还想着是如何解释卫断情对中原武林并无恶意。 池歆自认没什么见识,可大哥池斐与风家家主那都是久经江湖的大人物,看人看事一定比他高远。他哪有资格去影响这些人的想法呢?自己乱说反而容易歪曲实事,不如还是照实说。 思忖片刻,池歆就将昨日卫断情自报姓名身份,与池斐比武,此后要还他当初在风家货船上的一饭之恩如实讲了,只隐去了自己追去看比武以及识得他们的招式这种不太重要的小事。毕竟他一早就想好了,在风家少显露武功,老实的当个末等小厮轻松混饭就好。 风一舟听得将信将疑,如果池歆所言都是真话,魔教与池家之间应该是并无往来。可若池歆心机深沉,故意说谎误导呢? 风思雨说道:“池歆,你站起来回话就行。” 泥水里跪了一个时辰,池歆这才得了明确的话,站起身来,对风思雨报以感激的微笑。 这微笑却让风思雨心中的愧疚更深。 原本只要他更坚持一些,池歆就不会被关在地牢。如果他能更成熟稳重,提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就不用让父亲这样操心,事事都要亲自过问。风家子息单薄,他若能早日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替他分忧,父亲就会活的更轻松一些。 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风思雨觉得还是自己太软弱无能,父亲不放心,怕他经验少让人骗了;再看一身泥水无辜被关在地牢一宿跪了半天的池歆,他也满心不是滋味。 如果池歆什么也不知道,岂不是无端遭受这些磨难。恭王余孽和宝藏那种隐秘当初连他们风家都不知情,池家也未必清楚多少。池歆万一再不是池家家主的亲子,是被无辜利用的,只打算老实的当十年仆人,却被这种那种怀疑,那就太冤了。 在风思雨看来,风家的声势如日中天,随着这一次比武取胜后在北方甚至是南方武林的影响力也更大了。如今天下太平,风家逍遥江湖,地位尊崇,已经很可以了。何苦为了找池家的麻烦,替朝廷或淮王奔波做事。 那淮王说得好听,什么感激风家当年力挽狂澜,敬仰风家号令群雄的江湖地位,一顶顶高帽子带上来,父亲就飘了。现在风家已经掺合了这种朝廷隐秘大事,未来几年怕是又有的忙了。 风一舟与儿子一番深谈,也知道不可能三言两语改变儿子单纯的念想,只能继续引导道:“思雨,你有没有想过,池歆早就认识魔教的人,而他并非看上去那样单纯无辜。就像你说的他明明会武功,为什么还会甘心被人欺负呢?这地牢的高度能关的住普通人,却关不住池家子。你说他内力修为不错,看你展示一次剑招他就一点即透依样画葫芦,想来武学有一定根基,说不定故意掩藏了修为降低我等防备,实则居心叵测。” “可他是咱们家的奴仆啊,身契都签了,他哪里敢违抗我们的命令和安排?咱们关了他不说理由,他反而会自己思量到底错在哪里,惶恐不安。若是不服管束,岂不是再次违法了家规,又要挨打?咱们家家法那根鞭子的苦头,他是吃过的,害怕敬畏不是人之常情么?” 风思雨有理有据的反驳,与父亲争辩了一会儿。 风一舟看火候差不多了,终于按照在密室中议定的,先松口道:“好好,你说的有理,为父今日就听你的,先将他放了。” 池歆没想到自己这样轻易就被放出了地牢。跟着风思雨去了主子的院落,一路还有点发懵。 风思雨则让人准备了热水,拿了替换的干净衣物给池歆,催着他沐浴更衣之后,请他进了院子之内的花厅。 雨后的上午,空气格外清新,不冷不热,在半开敞的花厅内,能看到堆叠的假山和蜿蜒的鱼塘。 这是风思雨自己的院子。 风思雨十八岁之前都不能离开风家堡,长辈们特意为他选了最宽敞的院子居住,而且院子后门就连着山中园囿。除了在平地里这些亭台楼阁内能看到的普通景致,往山上走,还有一片竹林。从竹林这里登高远望,天气好的时候,甚至可以见到几十里外的沧城城廓。 风思雨怕池歆在地牢里关了一夜又跪了那么久身体疲惫,就没带他在自己院子或山上花园里逛,而是邀他在花厅喝茶,等着一起吃午饭。 茶是江南的明前龙井,虽与贡茶不是一片树,也已经是民间能喝到的最好的龙井。干鲜果品,都是北方特色的出产,也做了几样偏甜口的小点心。 这都是风思雨叮嘱厨房特意准备的。既然连魔教的卫断情都知道请人吃饭,他堂堂风家的少爷岂能比魔教还不知礼数,一定要趁机进一次地主之谊,不能让池歆以为风家总是故意欺负他。 这样的关怀照顾,难免让池歆受宠若惊。 他知道那冒着香气的是茶,却不知是何种茶;桌子上摆着的各种小食,他也基本上叫不上名字。一时间难免更加紧张,唯恐被嘲笑见识少,丢了池家的脸面。心中还想着刚才也没有回答风一舟那些问题,怎么还能获得如此“优待”? 莫非,又发生了什么,或者池家大哥那边特意恳求了风家对他照顾? 那还真是大可不必的。之前在仆人饭堂吃的就已经很好,住又有单独的房间,穿的衣服足够多了。关键是压根没派他干什么活,名义上虽然来当仆人的,怎么好像如少爷一样闲养着。 风思雨见池歆也不喝茶不吃东西,怕他是还在生气,不肯原谅之前被无端关入地牢的事,只能先缓和气氛,解释道:“我爹那人脾气急,对你们池家偏见很深,总怀疑你与魔教的人有不清不楚的勾连。若真是那样,你在风家出入泄露了机密,我爹怎能放心?我没劝住他,他才将你关入地牢,害你吃了一晚的苦。这些茶点和午饭算我给你赔礼,请你海涵。” “啊?在下只是末等小厮,才来几日……”池歆一时间有点蒙圈,不太能理解风思雨的逻辑。不过少爷说的肯定有道理,他听着就是。大意他明白,就是满桌子东西是请他吃喝的。那他还需要瞎想什么?趁着对方没有改变心意,自己抓紧吃喝便是。 当然吃之前,他还是小心的再次询问:“这些东西是赏赐给在下吃的么?” “……”风思雨隐隐意识到池歆或许没理解他的意思,甚至很可能在池歆看来,未必觉得被关入地牢一整宿是委屈了,尴尬道,“哦,对,你先吃,咱们慢慢聊。” “谢谢少爷。”池歆开心微笑,牛饮了一杯热茶,只觉得口唇间格外甘甜,而后就着手边拿起了一块点心,一口吞了。 看池歆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吃喝,风思雨难免心酸。 池歆前段时间一天只能吃一顿饭,昨天在雨中奔波来去,虽然被人请吃了一顿饭,不过那种镇上客栈能有什么像样的吃食?他冒着雨赶回风家,气都没喘匀穿着一身湿衣服就被关入了积水的地牢,听守卫说他整晚都是站在那里,也不曾坐卧。那种水坑里怎么躺下休息?饥寒交迫泡在地牢的水中,这都快到中午,才见着点吃食,当然又累又饿了。 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三杯茶,池歆觉得自己又可以支撑三两天了。至于什么吃午饭云云,他压根就没当真。谁知道一会儿回答问题能否让风家少爷满意呢?若是言辞不当,多半还会被关回地牢。 池歆盘算着,下次再被关进地牢内,还是别在乎衣裳了,他又不是没在水坑雪洞里昏睡过。万一要被关了十天半个月的,衣服照样要脏。很可能也不是每天都会有吃食了。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多吃了一块点心。其实点心很好吃,不晓得什么材料做的,他光捡着拿起来沉重的那些吃,在他的认知中,份量越重的吃食,越能顶饱。别的,是甜是咸,他都不在乎。 “池歆,你怎么吃这么多?这点心是糯米做的,吃多了不好克化。一会儿还有午饭呢。”风思雨担忧的说了一句。 池歆愣了一下,莫非自己这样贪吃无度被少爷嫌弃了?赶紧擦了嘴,恭敬答话道:“对不起,在吃了这些,三五天都可以不用再吃饭。” “唉。”风思雨叹息,却也不能真拍着胸脯说保证以后不关他,不让他挨饿。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家里是奶奶说了算,父亲回来了,他就要听父亲的。今天能争取到的这个机会,若是套问不出什么重要的信息,说不定明天父亲翻脸就又要审问池歆。 “其实你统共就出了一天工,去过的院子一只手都能数完了,认识的仆人就那么几个,他们又都是素来谨慎的家生子。我爹怕你泄露机密,你又能知道什么机密呢?”风思雨试探道,“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风家堡,我爹总说什么江湖险恶,怀疑你是包藏祸心的坏人。我觉得他们都错了。你无非只是想老实的在风家当仆人混满十年,对不对?” 这句话,池歆可算是听懂了,忙不迭点头应道:“少爷说的对。” 风思雨没想到自己真猜对了,若此时此刻池歆所有表情和反应都是装的,那也太可怕了。所以池歆或许没有任何伪装,单纯至此。 有了上面那个初步的判断,接下来风思雨调整了一下思路,故意兜了几个圈子,不曾直接就打听魔教与池家的关系,旁敲侧击的寻找蛛丝马迹。 可池歆早就换了芯子,对于以前池家的事多是片段记忆,又不敢提当药奴时知道的圣教内情,于是翻来覆去就只反复说在风家货船和来到风家堡之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风思雨越听越是无趣,正好午饭摆了上来,他一边招呼池歆吃饭,一遍装作不经意的提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去沧城拿回那封家信?” 没准池越写给池歆的信函中会有什么隐秘线索呢? 经过这小半天的相处,池歆已经放松下来,更加相信风家少爷的善良与体贴。听到这句问话,他毫不怀疑背后的用意,如实答道:“是啊,在下本来想问风管家请假,去一趟沧城。” “这事问我就行。我同意你去,别人不会拦着。不过有个条件。”风思雨眼珠一转,夹带私心道,“你若是出门,我要安排一个人和你一起来去,否则我爹也不会放心。” 池歆犹豫了一下。他自己是不在乎有否被人盯着,出门有人做伴聊天说话这也挺好的。他能理解风家家主不放心他,不过卫断情那边怕是并不喜欢见到风家的人吧? 教主十几年前带了一半精英弟子去京城,无论所谋之事正邪是非,总之那批人死伤大半,教主返回总坛时也身受重伤。圣教与中原武林的仇怨,尤其与风家人之间的仇怨肯定不容易化解。 昨天卫断情敢只身与池斐比武谈天,若将池斐换成了风思雨,卫断情未必会手下留情,也大约不会表露真实身份。 一想起那些江湖纷争和所谓朝廷大事,池歆就觉得头疼,偏偏他现在是池家子,又在风家当奴仆。除非是从此不再离开风家堡,否则还是会惹上麻烦。 “要不,我还是不去了。”池歆为了少惹麻烦,并没有坚持己见。 可风思雨的目的没达成呢,私心使然反而诱惑道:“要不这样,我正好要买沧城桂花巷王嫂点心铺的东西。你也算领个差使,到时候带上我的人一起出门。万一有事还能互相商量,有个帮衬。” 少爷的话都说的这么明确了,池歆原本的动摇尽数消散。本来他心中就想再见到卫断情,之前那些借口不够充足,如今风家少爷差遣他去沧城买东西,他再顺路从卫断情那里拿了信也好。他站起身,恭敬的行礼领了差使。 风思雨看出池歆的为难,心想若池歆真有隐瞒之处,肯定不愿被人跟那么紧,于是又说:“这样吧,你若顺路取信,不想让人跟着也行。我安排的那人也要办别的事,回头你们约好了时辰到点心铺子汇合便是。” 既然有了差事,池歆便不好意思继续等着吃了午饭再出发。 风思雨看出池歆与自己一起吃喝时其实也很紧张,未必能吃好饭,他正好要提前准备一番,索性摆手道:“那你先去领了今天的饭食,吃完去角门找我安排的人,你们一起出发。” 池歆应了,如释重负的离开,又去了仆人饭堂,领了几个便于保存的馒头和一碟咸菜拿回了自己住的院子。这些吃的东西放到晚上,甚至是多放几天也都能吃。发毛长霉的他也吃过,味道不太好而已,反正总比没吃的强。 将吃食放入了橱柜内关好柜门,他又将那个盛放上等金创药的瓷瓶与金银都贴身带好了,这才来到风家堡的侧门。 这里是奴仆出入的地方,早早就站着一个穿了护卫衣裳的青年人。那人戴了一顶斗笠还牵了一匹马,身形与风思雨有几分相似。 池歆走近了仔细一看,这人怎么就像是少爷本人?不过少爷不是未满十八岁之前都不能离开风家堡么? 那人见到池歆,就主动打招呼道:“你是池歆对吧?我是少爷的替身影卫,就是因为长得像又在有易容,才能做这个差事呢。” 池歆觉得这人态度和善,就是说话时声音怪怪的,像是少爷压低了声音的样子。不过池歆也听人说过,一般富贵人家重要人物都会有替身影卫,风家三代单传的少爷风思雨,有几个替身装扮成他的模样走动似乎并不奇怪。他也不敢多问,又要跪下行礼。 那人却拦住他,说道:“不必了,别耽搁时间。你会骑马么?我一会儿出门骑马,我这马可是北边进的大宛马,你若是在下面跑着恐怕追不上它的速度。” “我不会骑马。”无论原主还是当初的小药奴都不会骑马,江南那边地少人多,草场精贵,养马的少,池家也就是经常出门的几个主子专门学了骑马,像池歆这样不受宠的小透明,并不会那么多技艺,“我想我跑着追你,或许能追上。” 那人爽朗笑道:“两条腿那里跑得过四条腿的?等出了大门,我带你一程吧。反正看你也不重,咱们两个骑一匹马应该没事。” 池歆只当那人是客气,没想到出了大门,那人翻身上马,还真的一把将他拽了上去。那人手臂有力,让他坐在鞍前,唯恐他害怕还体贴的环住了他的身体,一勒缰绳催马而去。 池歆若真想挣脱开也不是不可以,但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他如果跟着跑没跟上,还要让那人等多不合适。现在都被拽上了马,他如果不识好歹的乱挣扎,岂不是更惹人烦。于是安静的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风思雨自认为今天这一招瞒天过海相当的高明,装成自己的影卫替身,让那人留在房内完成亲爹安排的课业,自己就可以出门玩耍。不过他也能察觉有人暗中跟着他们。那人是风家堡的影卫,多半是为了监视池歆的。 风思雨继续用沙哑的声音,没话找话的说道:“池歆,你去沧城办什么差事?” “少爷让我去桂花巷王嫂点心铺买东西。”池歆答了一句突然卡壳了,“糟了,我忘了问少爷究竟买什么,也不知道银钱够不够。” 风思雨暗笑,表面上装出同情的样子,假装着急道:“这么要紧的事你都没问清?” “那你放我下来,我赶紧回去问问。”池歆冒了一头汗。 风思雨好不容易溜出门,岂能再回去?赶紧说道:“别怕,刚才逗你玩的,出门前少爷叮嘱我,让我和你一起去那个点心铺子买三斤糯米桂花糕。之前忘了告诉你,也没给你银钱,你居然就这样傻愣愣走了。” 池歆脸一红,连忙道谢,却也不好意思问人将少爷给的办事经费拿给他。对方恐怕也不信他这样“丢三落四”的末等小厮能办好差事。他于是问道:“那你进城是办什么差事?若带我累赘,你将我放下就好。我已经和少爷说了还要顺路拿自己的家信,然后就没有别的事了,去点心铺子等你。” “我要办的事关系机密,你还是不要问了。到时候去点心铺子等我便是。”风思雨故意这样说,万一池歆心存不轨,或许会继续打听。 没想到池歆乖乖闭嘴再不多问。 风思雨装哑嗓子说话也费劲,可池歆像个闷葫芦,他如果絮絮叨叨又怕身份被看穿,只能是也沉默不语。没走出多远,他就感觉身前的池歆有点昏昏欲睡,也罢,池歆昨晚上站了一夜,如今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原本以为就要这样无聊的干巴巴骑一路的马,没想到突然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池歆打着瞌睡听见惊雷,全身一震完全清醒过来。刚才出门的时候他还想,天比上午有点阴,赶路不晒挺好,没想到雨来的这样快。还好他与那位大哥有马,不用自己趟水赶路。 “我没带雨具,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雨。你扶好前鞍,我要加快速度了。”风思雨自幼都生活在风家堡,从未经过风雨,心中新奇,不过也晓得轻重,不会故意淋雨。他瞄见前方不远处有座小庙,想着快跑几步进庙避雨。反正他所谓机密大事和买点心全就是顺嘴胡编,也不怕耽误时间,等雨停了再走不迟。 等跑进了破庙,将马拴在了廊子后面,他就去了正殿。 这庙说小还真小,就是一进的院落,大门已经歪斜在两侧,东西厢各一间,正殿三间。不过除了正殿,其余房间都像是遭了灾已经坍塌,正殿勉强还有顶子不漏雨。院子门到正殿之间有一圈廊子,马儿躲在下面倒也能避一避。 如果是池歆,肯定不会就这样理直气壮进到正殿,大约会陪在马儿旁边,站在廊子里等雨小点就立刻继续上路。 不过风思雨哪里见过这种残旧的建筑呢?好奇心使然,又是第一次进庙,无论是否荒废的,肯定要去正殿拜一拜。 “池歆,别管马儿,那马认主又是拴着的,旁人不容易牵走。你陪我进来正殿看看。”风思雨招呼了一声。 池歆只好跟在他后面往正殿走。 就在池歆即将迈过门槛的那一瞬,心头陡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身体下意识拉住了前面那人的衣袖:“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池歆出声的时候,大殿内已经射出了一大片细如牛毛的银针,针上隐现绿光,是淬了毒液的。 如果风思雨贸然进去,那些毒针兜头射来,仓促之下恐怕躲闪不及被人暗算。 “什么人?”风思雨这时也顾不上装腔作势,恢复了原本声音喝道,“我们只是路过,与你无怨无仇,冤家宜解不宜结,千万不要误会。” 正殿内传出桀桀怪笑之声,狂傲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姓风的,杀的就是你。” 与风思雨的兴致勃勃满怀斗志不同,池歆哪里想惹这种事端,大着胆子解释道:“您认错人了,我们不姓风,只是风家仆从。” 那人冷冷道:“管你们姓什么,穿的是风家堡的衣裳,你们就都该死!” 风思雨低声安抚池歆:“别怕,那人就是虚张声势,刚才一把毒针当暗器怕,现在光说话不见人,估计没有什么真本事。” 池歆却隐约察觉大殿里那人至少内力修为极高,比池家大哥和卫断情高出一大截。如果真是与风家有仇的,那可就麻烦了。 “你骑马快走吧,回去找人报讯。”池歆提了个建议,“我换个方向去镇上找我大哥,他大概还没走。” 风思雨又不是真的替身护卫,遇到了风家仇人,都不交手便落荒而逃,太丢脸了,那怎么行?他艺高人胆大,还有快马,铁定了心要与那人先过过招。万一对方是魔教或者其他歪门邪道的人呢?岂能容许这种人在风家堡附近叫嚣撒野? 池歆见劝不动那人,自己身份又卑微,不可能自行决定先跑路,只得提醒道:“大殿内的人内力修为比我大哥还高,你要小心。” 大殿之中的人显然听到了风思雨与池歆之间的低语,轻轻“咦”了一声,毫无预兆的破窗而出。 此人身形中等,穿着黑衣蒙了面目,不过露出的发丝是白色的,或许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双手戴了黑色的手套,手中却拿了一把看似寻常的宝剑。 “那是点苍派的剑。”风思雨虽然足不出户,不过江湖上的常识有专人教导,尤其各大门派的标致早已熟记于心。怪不得看着有点不对劲,那剑与这黑衣人周遭诡谲的气质完全不同,点苍派是名门正派,很少会有大白天穿黑衣还蒙住头脸的情况。 对方没有给风思雨思考的时间,挥剑袭来,出手招式当然不是点苍派的招式,倒更像是魔教的剑法。 “你是魔教的?”风思雨惊疑质问。 池歆凝神看那黑衣人的招式动作,并不记得圣教之中有这样一位白发苍苍的高手。可对方用出来的剑招异常熟悉,与卫断情之前施展的魔教剑法极为类似,也有几招与原主看到的那本古语写的剑谱很像。 池歆越看越是心惊。黑衣人不仅内力高深,招式更是博采众长,像是对风家剑法了若指掌,完全是耍着风思雨玩的样子。如同猫儿戏弄老鼠,玩够了再吃,恶意杀气一分不少。或许那人只是为了看看风家是否有了新的招式变化,才没有一下子就取了风思雨的性命。 没错,自从风思雨不再掩饰声音后,池歆已经十分确认,骑马出来的这位根本不是什么影卫替身,就是风家少爷本人。 池歆能看出来的这些,风思雨也能体会得出。 这白发黑衣的蒙面人究竟是什么来路?魔教不就是来了个少主卫断情么?难道他们还有精英暗中混在附近伺机而动。卫断情不过是明面上假装光明磊落的样子迷惑旁人,实际上魔教另有阴谋,欲行不轨? 风思雨知道自己刚才太冲动,现在后悔想跑回家报信,却已经晚了,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尽量双更。 本章留言随机发20个红包,感谢订阅支持。 第25章 快去救人 疾风骤雨、铺天盖地的水, 以及那人凌厉的剑气,压得风思雨喘不过气。他被那黑衣人死死缠住,无暇思量更多。好不容易逮到空子, 他才勉强冲着池歆大喊:“马袋, 响炮。” 来的路上池歆虽然迷迷瞪瞪, 不过上马的时候也知道马鞍下边悬挂着一个皮质的马袋, 能放一些东西。少爷一定是让他发信号, 可这么大的雨,寻常信号真能发得出去么? 风思雨说完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雨势太大, 他带的是窜天响炮, 却不一定燃的着,着了又能响多久, 这么大雨如此嘈杂, 谁还能听见?他咬牙道:“别管我, 你先跑,我拖住他。” 在这种格外紧张的时刻, 池歆的头脑反而令静下来,他飞身去到马鞍那里, 翻出了一把匕首。面对陌生可疑的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再看苦苦支撑还不忘叮嘱他先跑的风家少爷。池歆很容易就下定了决心。 强敌当前, 他身为风家奴仆, 岂能丢下少爷自己逃命?他握紧匕首,加入了战团。 池歆了解那黑衣人的武功招式, 也不讲究什么高手风范。对方恃强凌弱,他就背后偷袭,用匕首干扰那人的攻势。如果是他一人单独正面与那个黑衣人过招对决, 池歆或许并不能如此从容。现在正面有风思雨顶着,他只是从旁协助,压力没那么大,脑海中的招式与身体记忆逐渐清晰,身法与招式逐渐融合在一起。 几十个回合下来,风思雨也察觉出来池歆的招式与身法的妙处,暗中惊叹池歆居然有如此高超的武艺。 那黑衣人冷声喝问:“你这小子是何来路?若是圣教中人,休要阻我!” 池歆初次参加如此激烈的打斗,哪有空说话,闭口不言。那黑衣人见池歆不肯退让,他这边反倒是有了几分含糊。而且池歆的加入让他没了刚才的压倒性优势,本意是要杀了这两个风家的仆人,现在看来要改策略了。 不如趁着风家援兵没来之前,集中全力先杀掉一个解解气。要杀人伤人,自然是选那个用风家招式的小子,更年轻更俊俏的这个小子或许与自己有渊源,容貌还有几分面熟。哼!姑且先留着他的命,说不定以后能有用处! 风思雨发现那黑衣人突然加快了招式动作,提起十成的功力对自己一顿猛攻。除了剑招,那黑衣人的袖中时不时甩出几枚毒针牵制住了池歆那边。 对方那把刻着点苍派记号的普通宝剑快到完全看不清,他自己虽然拿着风家削铁如泥的宝剑,心慌意乱勉强招架之下,招式威力大打折扣。 天这么黑雨这么大,从未有过的绝望与恐惧迅速蔓延,侵吞着风思雨的理智。幸好,池歆没有走,若是池歆刚才听话的逃走,风思雨觉得自己怕是早就死了。 风家明明有影卫暗中跟随,为什么至今还没有赶过来保护他?他已经与人交手,用出了风家嫡系招式绝学,影卫如果跟过来肯定能认出他的身份,不可能见死不救。 难道附近还有歹徒贼人,阻拦了影卫?一想到这种可能,风思雨的心情跌入冰谷。 他不能死! 明明只差一两个月而已,为什么他刚刚溜出家门就遭逢如此险境?这就是他的命么?他不信,不信自己这么倒霉。 “救命!”风思雨放开嗓子高声疾呼。这时候谁还顾及什么世家名门的脸面,再不求救,命就没了。 听见风思雨声嘶力竭的高喊,池歆也反应过来,将真气凝成一线,跟着喊道:“救命!” 大雨倾盆之前,卫断情刚刚赶到一个山坳之中,赫然发现满地尸体,不免神情凝重。 这些死人是前几日在潞城与他交过手的点苍派弟子,他们的致命伤都像是圣教的剑招,而其中一人的佩剑不见了影踪。 惊雷炸响大雨倾盆。 卫断情被雨水一激,顿时明白这很可能是一个圈套,有人故意引他来,想要栽赃圣教滥杀无辜。 他急忙隐去身形藏了起来,又不敢远离,倒要看看后面还有谁会被引来。 结果他却听到了接连两声求救的喊叫。第一声惊慌而陌生,第二声与前面那声不同,如果没记错,那分明是池歆的声音。 救还是不救? 池歆是真的遇险,还是被迫卷入了眼前这场阴谋之中,成为陷阱的一部分? 但那是池歆啊! 卫断情没有再犹豫,迅速向着声音的源头而去。 雨让视野模糊,打斗的声音却越发清晰起来。卫断情的心悬在了嗓子眼,呼吸也变的急促,脑子里顾不上那些阴谋诡计,只想着去救池歆。 当他赶到破庙的时候,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雨中弥散开来,地上泥水血泊之中倒着一个人,衣服上绣着风家的标记。看这人身量并不是池歆,卫断情稍稍松了一口气。 风思雨捂着胸腹间的伤口,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意识却已经有些模糊,眼睛都睁不开,只嘴里虚弱的说:“救,去救人!” 卫断情心念一动,将地上重伤之人拉拽起来,点穴止血,问道:“是不是有人与你一起?那人是谁?” 风思雨依稀觉得拉自己起来的是个年轻的黑衣男子,面孔陌生阴沉,这人衣物华丽却没有他熟悉的名门正派的标识,他不免多留了一个心眼,忽然改口道:“请帮忙通知风家堡,有人袭击我们,还掳走了我的同伴。” “你的同伴,莫非是叫池歆?”卫断情不与他废话。上辈子他也见过风思雨,这重伤之人的面目虽然与风思雨相似,可穿着护卫衣裳,难道是替身影卫?真正的风思雨似乎还不满十八岁,应该不能离开风家堡。 “是池歆,被人抓走了,救他。那歹徒白发黑衣,武功极高,用魔教的剑法,拿着点苍派的剑,往北去了。”风思雨断断续续说完这句,整个人彻底昏死过去。 风家影卫这也太不顶事了,卫断情嘟囔了一句,勉为其难将人拖拽到廊子下面,免得他受重伤失血过多再淋雨,就这样挂了。 瞥了一眼廊子下面拴着的那匹大宛马,卫断情思量着要不要先骑走再说。这么大的雨,去追另一个高手,骑马能省点力气。 不对,这马额头一点红,解了缰绳也不走,低头拱了拱地上的伤者,发出一声悲鸣。这马是认主的,而且这好像是风思雨的坐骑。莫非地上这位伤的快死了的正是风思雨本人? 那么用圣教招式的又是谁?他此番来到中原,带的都是年轻人,没有白发苍苍的高手。寻常护卫错认招数分辨不出歹徒身份情有可原,但如果这是风思雨本人,堂堂风家少主应该不会眼拙至此。 卫断情心思电转立刻有了决断,把昏迷的风思雨扶坐到了马鞍上,一拍马屁股,那马儿驮着风思雨自行往风家堡的方向去了。 虽然对风家没有好感,卫断情却不想风思雨现在就死了。听风思雨刚才的只言片语,对池歆很是关心,他第一声喊救人,并不是喊人救他,而是想喊人去救被抓走的池歆。冲着这份善意,卫断情今天就不抢他的马了。 低头看地上的脚印痕迹,再顺着刚才风思雨指的方向仔细听,卫断情找准了方向飞身而去,他的身法很快,丝毫不比骑马慢。刚才想顺走那匹马,无非是对风家有怨恨而已。再者马蹄的声音响动太大,按照风思雨说的,掳走池歆的是个高手,他骑马去追,对方几里外就能听见了,不如施展轻功更隐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第一更 第26章 身中蛊毒 池歆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 那白发黑衣人一剑刺向了风思雨的胸腹要害,他手里的匕首却比剑短,一寸短一寸险, 变招阻拦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他再顾不上防护自己的要害, 整身撞过去。那剑锋先是划过了他的手臂, 再刺入风思雨的身体, 已经偏开了要害。 池歆手臂一凉生生抗下, 并没躲,咬牙将内力凝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重重击向那白发黑衣人胸口。那人一口血喷出来, 目露凶光, 毒针趁势刺入池歆的颈项。 那针上的毒发作的极快,池歆四肢麻痹, 口唇也不能发出声音。他觉察到自己被白发黑衣人夹在了肋下, 向着远离风家堡的方向离去, 好在那白发黑衣人没有继续对风思雨下狠手。心神一松,整个人就昏睡过去。 池歆内力与寻常人不同, 就算中毒甚至昏迷的时候真气依然能自动运转,清醒的速度也比普通人更快一些。 再次恢复意识,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漆黑的洞里,脖子上被扣了个铁环, 有铁链链接在墙壁上, 限制了他的行动。而且只要他稍微一动,铁链势必发出响声, 会惊动房间里其他人。那个掳走他的白发黑衣人就在洞的外边,十步之内。不过那人好像也伤的不轻,气息很滞涩。另外还有两三个人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听不到风思雨的声音, 或许他已经安全了。 这么多高手在附近,都是与风家有仇的,他不认为自己想跑就能跑的掉。这些人用铁锁链拴住他,应该不是要立刻杀他,难道想用他换赎金? 在圣教的时候,池歆听护卫们吹嘘过。说是缺钱了,就去绑那些鱼肉百姓的达官显贵的亲眷,那些人若肯送钱来赎人,他们就将人放了只收银子不害人命;就像是织网捕鱼,网眼不能太密,故意放过那些小鱼,等小鱼大了才能继续生小鱼,生生不息,年年都有鱼吃一个道理。 那些人若是舍不得钱赎回家眷,护卫们就直接上门去干一票大的。想想也是,连亲眷都不顾的人,怎么可能会体贴百姓呢?只有极少数情况遇到的是真真的清官,日子过的本就贫苦清廉。他们杀上门去找不到钱,查证了百姓口碑,自然会将家眷放回去,还赠送米粮。 如此义举,自然受到百姓拥戴。 池歆琢磨着,那白发黑衣人的招式虽然与圣教的剑法相似,可是脑子似乎不太好使。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只将他这个末等小厮带走。这能换来钱么?风家与池家仇怨那么深,应该不会来救他,也不舍得花银子来赎人吧。 等上几日,那些人收不到钱,会不会杀了他泄愤?一想到这种会丢命的可能,池歆顿时又紧张起来。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至少看看自己这是在哪里,再寻机逃走。 他已经适应了周遭昏暗的环境,发现这洞不是山洞,倒像是地窖。微微抬头,他能看到前方有一个木板的盖子,盖子有一道缝隙,能透过来一丝昏黄的光,或许已经到了晚上。那木板盖子离地面不矮,就算他能站直身体,伸手也够不到那么高那么远。 而且他脖子上拴着铁链子,原本手里的匕首也不见了。不悄无声息的弄断铁链,肯定走不出去。走出去了,外边还有两三个高手。那个白发黑衣人便是受了内伤,武功招式也不是他能招架的。 接着池歆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潮气不重,之前外边下了那么大的雨,这里居然没有什么积水。难道他们是在某个房子的室内,他所在是没有被雨水波及的地窖? 正在他胡思乱想着怎么逃跑的对策时,忽然听到了金铁相交的打斗声,从上方不远处传来。后来的这些人里,竟然有一个听起来很像是卫断情。 池歆一向觉得自己这个身体耳力非比寻常,只要是见过的人听到过的人,下一次那人到了附近,他就能有印象能分辨。尤其是自己惦念的相对比较熟悉的人,比如少主卫断情。 可是理智告诉他,怎么可能是卫断情呢?如果是,卫断情身为圣教的少主,遇到了用圣教招式的人,双方又怎么会起了冲突? “把池歆交出来,放你们走,否则落在那些中原正派人士手里,就不会这样与你们好好说话了!”卫断情朗声喊了一句。 卫断情冒着大雨追踪而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那个掳走了池歆的白发高手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用了一种特殊的药强行提神。 卫断情自幼为了疗毒,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尤其这种圣教传下来的提神方子,带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哪怕在雨中也很难消散,他一下子就闻了出来。他也知道这药虽然能强行提神,不过用的次数多了会成瘾,很难戒掉。 早年间,圣教的高层都是不会用这种药的,而是赏赐给影卫死士,一来让他们高效完成任务,二来就是用药控制。吃了成瘾,不吃难受。后来那位名医李琪将这药进行了改良,在药奴身上试过,提神的效果没有过去那么强,却再不会让人成瘾了。 循着这特别的药味,卫断情确定了对方落脚在沧城外的一个小庄子里。他这才喊来了自己的手下,仔细部署。 营救池歆是第一目的,另外他怀疑这伙人与屠戮点苍派的歹徒有关。否则那白发高手怎么会拿着点苍派的佩剑?点苍派的尸体他逐一看过,的确是少了一把佩剑的。那些尸体上的致命伤痕又与圣教剑招相似,这不正好对上了风思雨的说辞么? 但愿这些人与在江南交手几次的那伙藏头露尾的鼠辈没有关联。在江南,卫断情遇袭受伤前后,几次与那伙人交手,没见到有什么白发的高手。 卫断情仔细回忆上一世的经历,从他记事起就不知道圣教中还有什么白发高手。不过既然这人服用圣教提神的药,或许当年并不是高层,只是普通精英,后来在京中那一战侥幸没死,又与大部队失散藏匿在了中原。如今过了十几年,到现在,那人上了年纪白了头发,武功又有精进。 这样一想,似乎能解释的通这些人杀戮点苍派袭击风家人的行径。 卫断情带着手下包抄了那些人藏身的房屋,制住外围的几个岗哨,这才出声说明来意。对方若真的与圣教有渊源,肯再次归附圣教听从他的号令,倒是可以化敌为友。 谁料对方有人应声,并不理会卫断情的好意,反而语带嘲讽道:“尔等何人?深夜私闯民宅,莫不是强盗?” 卫断情听这人嗓音尖细,不是女子又与男子不同,难道是阉人?想当年那些背后搅浑水,挑唆中原武林去围攻圣教的人之中,也有这么一个声音,他印象十分深刻。既然对方不客气,他人多势众,何必与他们客气? 他冷哼道:“既然不想谈,我的剑从来是见血才回。来年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了。” “徐大人,外边追来的可能是魔教的人。”这人压低声对一个表面无须的人说道,“老杜受伤了,魔教人多,咱们的岗哨已经折了,我们硬拼讨不得便宜。” 白发人也补充道:“徐大人,我已经在池歆身上下了蛊毒。既然他们只是来找池歆,将人留下给他们也无妨。省得咱们带着这个累赘再惹麻烦。” “那个池歆真的是江南池家的四公子么?”徐大人质疑道,“如果外边是魔教的人,为何要救姓池的?” 另一人推测道:“我看他们未必是救人,说不定也想从池歆这里打听当年内情。池家与风家一向不对付,这次如果不是池越输了比武,送儿子来风家为奴,两家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咱们查了那么久,线索断在池家,王爷那边或许又动用了其他人手。” 白发人心中却想,刚才池歆一心护着风家那个小子,那小子用的也是风家的武功招式,莫非池家与风家并不是外人看到的那种冷淡敌对的关系,而是暗中有了什么新的内情交易。 白发人心中想得多,知道的信息也显然比那两人多,却只字没提,只阴森道:“刚才我与池歆交过手,他的武功招式并不是池家的路数,倒像是与我师出同门。或许这人是冒充的池家子。我原本想将他带走好好审问。不过大局为重,等他蛊毒发作自然会主动来找我,为咱们答疑解惑的。” 三人达成共识,迅速从另一条密道离去。 卫断情等了片刻,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心知有变,让属下进去探一探,一看才发现那些人连面都不敢露,已经从别的密道逃走了。 下属们四处翻找有否这些人的身份线索,卫断情的心情却格外低落。那些人悄无声息的走了,池歆会被他们带去何处? “卫公子!”池歆尝试着喊了一句。刚才他听见了卫断情说话的声音,少主竟然是专门来救他么?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做美梦,难免纠结了一会儿。 等着再次听到那熟悉的人走到附近几步之遥,他再也忍不住,终于喊了出来。就算是做梦,他喊了也无所谓;如果不是做梦,那他岂不是就能得救了? “池歆!”卫断情循声找了过来,立刻踹开了脚下这个厚重的木板,举起手中的火烛往下照亮,终于看到了地窖中那个苍白的少年。他一颗心从刚才的失落焦躁到突然重逢的惊喜,变化的太快,跳动的也越发不规律起来。 “卫公子,真的是你?”池歆也喜出望外,情绪激动之下,只觉得胸腹刺痛,喉头腥甜,一口血涌上咽喉,唇畔溢出了鲜红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完成,明天只有一更。 第27章 一觉醒来 血色在幽暗的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不只是卫断情看得心疼,池歆自己也惊疑不定。刚刚明明他只是手臂被剑划伤,脖子上被毒针扎了一下而已, 怎么会咳出血来? 莫非是这身体的隐疾?原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病是什么, 还是被接回池家后, 父亲说他是身体不好不适合学池家的心法。现在这是病发了么? 不对, 池歆仔细又想了想, 刚才自己好像隐约听到那个白发高手说,给他下了什么蛊毒。会不会是那种毒发的症状?咳血后, 的确有些胸闷眩晕, 腹中绞痛, 不过这点不适算什么呢?以前当药奴的时候,经常喝下奇怪的药物痛的死去活来, 还不是照样活着。 池歆让体内流转的真气游走在伤痛之处, 果然痛楚减缓了一些。 这时卫断情已经奔入地窖, 从靴筒中拿出了一把匕首。 这匕首正是在风家货船上,曾经架在池歆脖子上的那把, 只不过此时卫断情将内力凝在上面,小心翼翼斩断了束缚池歆颈项的锁链。 卫断情看向池歆的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歉意, 柔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当初我不该抢走你的信。那样你就不会再次离开风家堡, 也不会遇险受了这么多伤。” “谢谢卫公子,没想到来救我的会是你。”池歆下意识抹去了唇畔的血渍, 道谢后,抓紧问出自己最担忧的事情,“您看到与我一起的那个风家护卫了么?他获救了么?” 卫断情本来正在尝试弄断池歆脖子上的铁环, 怕匕首太锋利再次割伤了池歆的肌肤,小心翼翼挪动尝试,结果听到池歆居然那么关心风思雨的安危,一时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嘎巴”一声,直接徒手就将池歆脖子上的铁环掰断了。 风思雨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绣着云纹的精致帐幕低垂,干燥温暖的被子盖在身上,周遭熏香与药香袅袅。他穿着干净的衣服,一时间恍惚是梦中。然而稍一动作胸腹部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之前那些激烈的拼杀都不是梦,他伪装成自己的替身影卫与池歆去沧城,路上遇到了袭击。他身受重伤,而池歆!他依稀记得池歆为了救他,不仅受了伤,还被白发蒙面人掳走了。 后来有一个陌生人赶来,他请求那人到风家堡报信…… “我的乖孙啊!”冯老夫人拄着拐杖走进了内室。 风思雨沙哑的喊了一声:“奶奶,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郎中说那剑若是再偏一点,你就……”冯老夫人声音颤抖,气息都喘不匀了,“是不是姓池的花言巧语将你骗出去的?若是让我们抓到他,一定要将他抽筋扒皮。” 风一舟随后一步走进房内,搀扶自己的母亲坐在了床旁的椅子上,他则走到床边,挨着坐下,柔声问:“思雨,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好好说便是。” 风思雨知道奶奶对池家有偏见,父亲虽然态度严肃,不过明辨是非。改扮出门本来就是他一时兴起自己的主意,到后来遇见那白发蒙面人的时候,池歆也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事的责任怎么算都算不到池歆的头上。 更何况他当初让池歆先跑,池歆却没有丢下他离去,拿了匕首加入战团,拼了命的救他。若说可疑之处,那就是池歆武功很高,用的许多招式看不出来路,不像是池家的剑法。关于这个疑惑之处,风思雨没有和提。性命攸关,他光顾着招架强敌手忙脚乱,兴许是看错了也未可知。 不过池歆对他的维护一点都不假,他在池歆面前只是风家的替身影卫,同样为奴仆身份,池歆都能舍命相救,可见其善良与侠义。 风思雨平铺直叙讲了前因后果,故意并没有在描述的时候掺杂自己对池歆的认可与钦佩,免得奶奶和父亲听了起了反效果,认为他被迷惑有失偏颇。他相信奶奶和父亲都是明理的人,若肯相信他所说不假,自然能从池歆的那些作为中推断出池歆的正派立场。 “这么说来,直到他被掳走,他也没有质疑你不是替身?而那个白发蒙面人也并不知道你是谁?” “是的,父亲。否则那白发蒙面人与咱们风家有仇,若知道我是谁,将我重伤后要么直接杀了要掳走也是掳走我。我的命难道不比池歆更重要么?”风思雨反问。 “或许那人是受了重伤,又察觉还有高手即将到来,才慌不择路与池歆一起跑了呢?”冯老夫人心内仍然不服气,依然怀疑池歆不可能那么单纯善良。否则,怎么好巧不巧,风思雨一出门,就遇到了这种强敌?到最后池歆下落不明,没准只是与人联合演一出苦肉计。 “如果是演苦肉计,那池歆就该留下来,把我安全送回风家堡,才能体现他的功劳。他人失踪了,百口难辨。万一我伤重不治没能回来,岂不是做实他的私逃罪名?” 风思雨猜出奶奶与父亲的疑虑,这才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有理有据的分析完,又进一步说道,“我伤重昏迷了一阵,那时候有个穿黑衣的年轻人大概是听到我们的呼救声,才赶了过来的。那人一上来就问池歆在哪里,从我嘴里知道池歆受伤被抓,一脸焦急的就要去救人。” “那人是池家大公子池斐么?”风一舟问了一句。 风思雨仔细回忆那人容貌,否认道:“池斐今年也有二十五六了吧,那个黑衣人的面貌更年轻一些,看着与我差不多岁数。而且那人身上没有明显的门派标识,手里也没有武器。难道是他将我送回风家堡的么?” 风一舟见过池家那几位公子,除了池斐,其余两人都只在江南活动。二公子池斌一般都跟着池越处理池家大小事务,他武功平平出入有随从保护安全。三公子池斓交朋会友,出门肯定戴着剑,动不动就舞剑吟诗,与风思雨描述的随身没武器的年轻人都对不上。 心中疑团更多,风一舟叹了一口气:“是你的马儿将你驮回来的。我本来派了一个影卫,远远盯着池歆,怕他离开风家堡的时候有什么异动,但那影卫至今没回来,怕是出事了。” “舟儿,你还不赶紧去查,究竟那歹徒是什么来路?或许还是与池家有关呢。最近不是魔教也露了踪迹在附近出没么?”冯老夫人没有掩饰自己的焦虑,还特意提起,“既然池斐都来了,这其中怕是有什么内幕。我也不拦着你与池家人接触。非常时刻,若还是不理会他们,怕是被魔教的人利用两家间隙,钻了空子。” 其实风一舟等的就是母亲这句许可。他怕自己主动提起去找池斐联络,惹母亲生气。现在风思雨被来路不明的人重伤,池歆被那白发高手掳走,这种档口再不与池斐当面谈一谈,两家的误会更多。 再者,淮王安排的任务也让他不可能绕开池家去调查什么。关键线索人物说不定正是池歆。想到这一层,风一舟多问了一句:“思雨,你与池歆结伴而行,路上聊了什么有用的消息么?” 风思雨感慨道:“还能聊什么?池歆在地牢里站了一宿,骑在马上就有点瞌睡。如果我不扶着他,他早就栽下去了。” 风一舟尴尬的咳了一声,对冯老夫人说道:“娘,既然这样,孩儿还是早点联络附近的名门正派,寻找那歹徒的线索。顺便给池斐去个消息,毕竟池歆被人掳走,我们也有责任。” 冯老夫人知道儿子孙子说的都有道理,可就是气不过,嘟囔道: “池越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亲儿子都能舍了送来咱们家为奴。说不定这种掳人栽赃给咱们的戏码也是他的阴谋。按你说的,池歆善良单纯,或许并不认识那歹徒,也没有识破你的伪装。但最终这件事的结果,是他在风家为奴的时候失踪了。你又证明他不是故意逃走的,将来我们怎么向别人交代?我们现在是理亏啊。池斐又是这时候‘恰好’来了沧城,怎能不让我怀疑这其中有阴谋。” “是啊,奶奶,所以要赶紧将池歆找回来。”风思雨顺着奶奶的意思附和,奶奶的担忧不无道理,赶紧找到人才是正理。 正在此时,有护卫在门外报告:“老夫人、家主大人,点苍派十余人被人杀了,尸体在小冥山的山坳,我们也有一个影卫死在那附近。据说,点苍派的尸体上致命伤是魔教的剑招造成的。” 风一舟眉头一皱神色凝重起来,站起身疾走两步,又扭头叮嘱道:“娘,您这几天好好守着思雨,怕是这一次不只是魔教的余孽作乱了。” 父亲没讲那么多,风思雨却联想到了十四年前谋逆案关联到的恭王宝藏的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魔教藏匿十多年,如今在中原冒头,还公然屠戮点苍派的人,这行径是故意挑衅名门正派,还是被逼无奈?会不会魔教也被人栽赃了? 毕竟亲眼见过魔教招式的老一辈江湖人还活着的也不怎么出来走动了。大家口耳相传魔教的剑招,传来传去都有偏颇。但凡遇到正派人士伤亡的无头悬案,首先就想到是魔教的人做的,先入为主越看越像。最后反正是解不开的案子,都往魔教作恶这个理由上推,怎么也可以结案了。 风思雨正是听父亲分析过这些道理,才能理解父亲为何今日如此严肃凝重。若池歆昨天见到的是魔教少主卫断情,卫断情又光明正大与池斐比武,行事磊落,那说明魔教的人未必如传闻中那等作恶多端,点苍派的人也未必真的是魔教的人杀的。 “对了,爹,袭击我们的白发蒙面人手里拿着点苍派的佩剑,说不定他们是先行凶屠杀了点苍派的人,又分散藏匿,恰好被我和池歆撞上。昨天雨下的很大,小冥山一带能避雨的地方也不多吧。 再有,他们在风家堡附近犯事,见到我们穿着风家堡护卫仆从的衣物,一定紧张害怕,怕我们泄露他们行踪,才下狠手。追着我们的影卫也许就是被那伙人发现,被杀了灭口的。” 风一舟点点头,再不敢耽搁时间,飞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是17日夜里23点后。 ———————————————— 耽美预收《外星幼崽上学记》喜欢的提前收藏。 主受,地球社畜受(颜枫)X外星娃爹攻(李青龙)。 颜枫工作后,从自己当年住过的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取名颜稚。 除了没想过娶妻,颜枫的社畜人生一直随波逐流、平平无奇。 没想到颜稚异常乖巧懂事智商超群,识字三千、加减乘除秒算答案、跳绳一分钟130,幼小衔接都不用报班,尊老爱幼还会主动帮忙做家务。 颜枫原本以为单亲家庭养娃的艰辛,一样都没发生,在外收获了无数家长的羡慕,在家生活质量陡然提升一大截。 直到有一天,娃的亲爹找上门来。 这位自称李青龙的英俊男人,仿佛居无定所从事着神秘的工作。 课外书买错、家长会迟到,说好了交学费,到日子了玩失踪。 颜枫没指望这种不着调的男人能对儿子的小学生涯有什么帮助,别扯后腿就好。 结果发现真相远超出他的想象。 地球上一直存在更高级文明的访客,他们被要求必须伪装成地球生命体形态,不得干预人类文明的正常发展进程。 优秀小学生颜枫,以及他那个性取向异常的亲爹李青龙,居然都不是人类! 阅读指南: 1、都市风,日常向,轻松无脑,1v1,HE。 2、外星人取消伪装后非人类外观,介意者绕行。 第28章 那一封信 与风家堡的紧张气氛不同, 卫断情已经带着池歆从城外的小庄子回到了他在城内落脚的地方。 他们并没去一元巷的客栈,而是七拐八拐进了另外一个地方,一处早就租下的独门独院的隐蔽之所。之前当着池斐的面说在一元巷等着池歆, 现在池歆就在身边了, 卫断情才不想让池斐知道他们的行踪, 肯定要挪地方才能安稳。 池斐就算昨天已经对那些名门正派的人解释了圣教的立场, 可是点苍派那些弟子突然惨死, 必然让正派人士对圣教再生误会。池斐在北方武林中的声望没有江南那么高,对圣教的信任也不可能建立的那么快。往后会是怎样的态度, 是能再谈, 还是见面就要打杀, 卫断情都没有把握。 卫断情现在更加确信,至少还有一股隐藏的势力, 打着圣教的幌子为非作歹, 那些人妄图冒充圣教将脏水都泼在圣教头上, 引起更多的武林争端。 这伙人应该就是上一世那幕后黑手的走狗,他既然已经提前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还好,那个白发高手当着风思雨的面掳走了池歆, 风家也并不知道池歆究竟在哪里。至少池歆现在不用继续留在风家受苦,他若是趁机将池歆带走, 神不知鬼不觉, 岂不是天赐良机。 风家丢了池歆,背锅的是白发蒙面人, 一时半刻大家都不会知道是谁带走了池歆。 暂时抛开了那些江湖纷争,亲手为池歆包扎外伤后,卫断情就叫了一桌上好的席面, 拉着池歆入座,陪着一起大吃大喝。 才见没几次,卫断情已经十分笃定,讲大道理高谈阔论池歆未必爱听,唯有近在咫尺的吃食最能打动池歆,让其露出开怀的笑容。 看着池歆无忧无虑一脸幸福的吃东西,腮帮子鼓鼓的咀嚼,举着筷子不知道吃哪个菜好的小纠结,卫断情的烦恼忧愁仿佛也一下子不见了。 明明只是普通的食物,粗陋的餐具,池歆却吃的似琼浆玉液一般珍惜。像池歆这样单纯一些就会快乐一些,吃饱便能知足的人,是不是才能体会到更多的幸福的滋味? 上辈子卫断情一半时间都在吃药,病好了却困于杀戮与仇恨。没有心情没有时间去做想做的事,去爱想爱的人。老天让他重活一回,他不愿重蹈覆辙。 他何其幸运,遇到了池歆这样美好的人。池歆明明知道他来自“魔教”,却对他毫无偏见,愿意听他的解释,能站在他的角度思考事情的真相。比中原那些自诩名门的弟子都谦逊,又聪明又坚韧。如果让卫断情选一个人当朋友,年少有为声名在外的池斐或者正直侠义傻憨憨的风思雨,他都看不上,他只选池歆。 选简单并快乐着的池歆。池歆带个他的感受,就像是暗夜漆黑一片之中的一盏明灯。在卫断情眼里,池歆整个人都似散着暖光,只用看着就会新生欢喜。 可惜,他的出现总是给池歆带来麻烦。上一次在风家货船好心留下金创药,结果被风家看出有圣教的标识,怀疑池歆的立场。而今他一时私心抢走了池歆的家信,害其出门遇险受伤,被歹徒掳走。 池歆本该怨恨他才对。 池歆却什么都没说,反而感激他的相救,安心与他一起吃饭。从不质疑他会否居心叵测,对旁人留有宽容,总是以善念回报。 为什么池歆这样美好的人,总要遭受坎坷磨难呢? 卫断情为池歆包扎外伤后,替他把过脉。其实池歆的身体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健康,最近这段时间他奔波劳累食不果腹身体亏损,以及刚刚中毒的症状。寻常人毒发身体这么难受的时候,是绝对吃不下饭的。池歆却仿佛寻常,吃得那么津津有味。 要么是很饿,要么就是平素也没有身体不通的时候,他早已适应了那样的痛。 卫断情暗中决定,以后要让池歆多吃多睡好好补一补,趁着还年轻身体好调养。不过蛊毒绝对不容小觑,一定要对症下药早点拔除才行。 想当年卫断情中的就是蛊毒,称为子母断肠蛊。子蛊在他幼时种在体内,与携带母蛊之人在一起时一切如常,一旦两人分开十里以上的距离,子蛊就会发作。 自从卫断情中毒后,一直没有找到携带母蛊的人。蛊毒发作时卫断情除了周身不适还会畏光体热,大冬天的都要淋冰水,否则就如烈火焚身。虽然用药物能适当压制子蛊发作,可一年之中总有发作的时候,天天都要喝药,苦不堪言。 不同的蛊,根除的方法不同,圣教几个弟子虽然跟着李琪学了不少医理,论起解毒肯定是没有李琪那么高明的手段。卫断情想着如果李琪肯出手医治池歆,要多少银子都行,提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一件件事情理顺,卫断情坦诚的建议道:“池歆,你中了蛊毒,要不跟我去江南找那位名医李琪。当初就是他治好了我的毒,想来也能治你的。你肯定不愿再去找那个白发歹徒要什么解药吧?别说他有没有解药,便是再见面,说不得你又要被他掳走。” 池歆将眼前的饭菜一扫而空之后,也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那个白发高手及其同党究竟是何来路?他要不要再去见见白发蒙面人。那人为什么能使用古语写成的剑谱上的招式?莫非这个身体的原主与那个白发高手有什么渊源? “对了,你的信。”卫断情见池歆沉默不语,猜测他可能并不赞同自己的意见,只能先从怀中拿出了那封信。 之前怕淋了雨,那封信被卫断情用油布包了,又担心出什么事要随时跑路,就随身带着。现在拿出来,可以看到信干干净净,外皮的火漆封印完好无损。 “我先看看信,再做决定。”池歆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已经想了,以他现在的身份,不能跟别人走。他应该尽快回到风家,免得风思雨担心。 “你是不是还想回风家?”卫断情猜了一嘴,又气恼道,“风思雨又没死又没中毒,那匹马认主识途,他现在早就回到风家堡了。他有好医好药,一堆家人关心,若真出事,肯定有大响动。” 卫断情说的在理,池歆对风思雨的担忧顿时减了几分。他打开了信,从信封中拿出了信纸。 卫断情为了避嫌,主动走远了一些,留给池歆单独看信的空间。 这封信信封是池越亲笔写的,内里的字迹却不太像池越的手笔。信纸上的字迹娟秀温柔,更像是女子写成。 信的内容只短短两页纸,看着也不像是机密,更与池家无关。 这信说的是一个叫许家寨的地方,在南方深山之中,那里交通闭塞民风淳朴,男耕女织,百姓与世无争。后来据说是附近山中发现了铜矿,有位贵人派了人马强行征调周边的青壮去挖矿。谁知青壮们一去多年杳无音讯,老弱妇孺艰难养家糊口,民不聊生。寨主的女儿说服了长辈,潜入了那贵人的府邸刺探消息,发现了惊天秘密,仓惶辗转才得以逃离。等她千辛万苦回到许家寨,却见寨子内外都被烧了个精光,遍地尸骸无人生还。深仇大恨不知该找谁去报。 池歆看完信,猜测这或许是原主的生母许宓儿写的,有关她的过往旧事。信中并未提及那贵人是谁,也没有提池家。那为何这信最终落在了池越手中?当初他在池家的时候,池越为何没给他看信,反而在他去风家为奴之后,才将这陈年旧事告诉他呢? 卫断情见池歆看了信又将信纸收回了信封中,问道:“信看完了?要不要跟我去江南?” “这不是父亲写给我的信,或许是我娘亲生前手书,只是上面提到的那些,她以前并没有对我讲过。”池歆概括的说了一句,没觉得这种陈年旧事有什么必要与人谈论。也许是父亲收拾母亲遗物,才刚找到了这些文字,特意带给他看看,留个念想。 原主记忆中母亲很少写字,提笔也是为了教原主认字写字。每当原主问起母亲,还有哪些亲戚,他们原本家在哪里的时候,母亲总是垂泪欲滴,原主就不敢问了。今天看了这些文字,才晓得原主生母的家人亲戚已经亡故,她是孤女一个。那么原主的亲生父亲是不是池越呢? 作为外室,母亲却很少会提池家那些事,也不讲江湖事。那么母亲的武功是跟谁学的?一连串的疑问堵在池歆心头,好在他不是原主,看这些旧事没有那么执着。了解了那些过往,他也没有能力报仇。再者母亲也从未说过报仇的事,可见要么难度太大,要么这事另有隐情,她不愿自己的孩子再深陷其中。 卫断情知道池歆生母早亡,也不想再打听这些徒惹人伤心,转开话题继续说服池歆跟他走:“其实无论你想怎样,我都不愿再见你受苦受委屈。你若想回风家,我可以送你去风家堡。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应该先见见你大哥,把遇到白发高手的事情,以及你中毒了这些事都亲口对他讲了,免得他听我转述各种质疑。你大哥也不太可能去风家问风思雨当时的情形,对不对?我空口白牙说你受伤中毒,他能信?” “是啊,谢谢卫公子提醒,那你可知我大哥现在何处?会否还在那个镇子上?”池歆觉得将自己遇险来龙去脉亲口对大哥讲的确很重要。卫断情毕竟是圣教的人,如今他说点苍派的人横死,怕是武林正派又要怀疑是圣教做的,各种误会之下,大哥池斐未必能心平气和再与卫断情坐下聊天了。 “我已经安排人去那边镇子上打探情况。若是你大哥没走,我送你过去。”卫断情的确是安排了人到那个镇子上,却不敢靠的太近,怕被其他名门正派察觉到行踪再起冲突。 “若确定了我大哥还在,我自己过去就好。”池歆也想到这一点,怕是他们没搞清楚情况就又打起来。 “你身体还很虚弱,万一路上蛊毒发作,没人陪着怎么行?再者我也有责任,毕竟我当时听到了你的呼救,没能及时赶到,才害你中了毒。”卫断情是真心后悔,倘若当时他再追的紧一些,胆子大一点,不等下属赶来就冲去了庄子内救人,那伙人或许就来不及给池歆下毒了。 正在此时,窗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少主,快走!云麓派和霸刀门的人找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每天中午12点更。 第29章 他图什么 云麓派和霸刀门的人怎么找来的?卫断情现在的这一处落脚点刚刚启用, 此前只是个暗桩在打理。按道理除非是有人走漏风声,否则不可能这么快被正派的人发现。 难道自己这些随从中已经有其他势力的眼线? 虽然那两派的人不过尔尔,卫断情平素见了他们也不会怕。可现在池歆与他在一起, 还有那么多要紧事办, 若让那两个门派的摸过来缠上了, 少不得费一番功夫脱身, 还不如先走吧。按照教主爹的话说, 这不叫畏惧敌人,只是战术撤退, 能屈能伸。 卫断情对手下下了分散撤退的命令, 取了两顶斗笠, 与池歆戴上遮住头脸,一起出了这座宅子, 进了后边一条水巷。 巷子内早停了几艘外观相似的乌篷船, 他与池歆上了一艘船, 其余手下也都分散撤到了船上。这些小船沿着几条岔路走,并没有蜂拥往一处地方去。便是有人居高临下的瞭望, 一时也很难分出卫断情究竟在哪条船、往哪个方向去了。 等在船上安顿好了之后,池歆还有些担忧的问:“卫公子, 那些人会不会已经知道点苍派的事了?” “应该是了。否则怎么会凑齐了来找我们。我们刚才落脚的地方没对旁人提过,他们也许是偶然发现, 这样兴师动众肯定不是为了请我喝茶聊天。”卫断情心情郁闷, 不无感慨道,“本来你大哥就怀疑我, 这下好了,点苍派的人横死,多半又被他们算在了圣教头上。我当时被人引到现场, 看到一地尸体,那些致命伤的确像是圣教招式,更是百口莫辩。” 点苍派与云麓派、霸刀门走动很频繁,在北方地区江湖中有一定的影响力,早有过约定三派守望相助,哪一家有难,另外两家定要援手。这三派也对江南武林比较开放,认为都是习武之人何必再以南北划分,出门在外都是朋友,互相帮衬行侠仗义才是根本。 池越很早就写了亲笔信,向那三派打了招呼,说池斐要去北方游历,请三派前辈看顾。因此池斐遇到了魔教的人,让池力传讯也是给这三派。 现如今点苍派那一股与卫断情交过手的人突然成了剑下亡魂,不仅是云麓派和霸刀门要为其出头,池斐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放任不理。 那两派有各自的消息渠道和人手,怀疑是魔教的人下手之后,自然是顺着沧城一元巷这个线索调查。池斐则带了池力,按照自己的想法进到沧城查探。 “卫公子,好像是我大哥在附近。”乌篷船上的竹帘是放下的,为了掩人耳目。池歆也不敢随便掀开帘子,只是听到了岸上有熟悉的声音,隔着竹帘子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身影。 卫断情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知道的?” “听着他呼吸声音像,唉,不过他往另外的方向去了。” 卫断情以为池歆只是与兄弟们熟悉才能听出是池斐,殊不知这是池歆有异于旁人的地方。池歆也没觉得自己这算是什么本事,更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 卫断情将帘子打开一角,看到有一道身影急匆匆转过了街角,那身法动作真的很像是池斐。不过,池斐究竟会否再相信他呢?万一池斐也认为点苍派的人是他杀的,又见他与池歆在一起,会否生了其他误会。 “好像还真是池斐,我们要追过去么?”卫断情试探了一句,如果池歆坚持,他就试试,大不了谈不拢就跑路,只不过那样池歆八成就会跟着池斐走,甚至是又回去风家了。池歆其他的想法卫断情都能妥协,反正是不能让他再去风家受苦。 池歆也在犹豫,除了池斐,他还听到其他几个高手在附近徘徊,万一那些人上来就围攻卫断情,还逼着他也一起“铲除魔教”,他该怎么办?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先别追,附近还有高手在。要不然我写封信留给我大哥,单独约见他吧。” 卫断情听得心中一暖。看看池歆多会为人着想,应该也是怕现在去追池歆,再被那两大门派的人察觉,怕他遭遇围攻。的确,一旦动手刀剑无眼冲突或许升级。 他也体贴道:“这样,我们先去沧城北边的付家港等着。你大哥原本要去北边办事对不对?往北行船或走陆路都要经过那个村子补给落脚。我们守株待兔,等你大哥出现如何?” 池歆听着有理,只不过他又有些拿不准道:“再往北,离开风家堡越来越远了,我怕……要不然也给风家堡去个消息吧,就说我等大哥,办完了事再回去,免得他们还以为我被歹人抓走,已经丢了性命。” 卫断情表面上应了,心中却想着好不容易有那个白发蒙面人背锅,池歆能与风家堡断了关系,他岂能再让池歆回去风家? 池歆见自己提的请求卫断情都答应了,心情也很不错,没有再多想,乖乖跟着卫断情去了付家港。 从江南到风家,池歆一路都是蹭船蹭吃喝,并没有独自出门在外的经验,却发现他担心的事情,尤其是与人攀谈打交道,这些对卫断情而言都不是问题。 他只用紧紧跟着卫断情,不说话不出声,安静看他处理那些庶务。卫断情就像个真正的客商或者其他什么身份的人,变幻装束、神情动作与口音也每每不同,与店家自然的攀谈,自如的编造了来历去向,眨眼间就租了好几处房子。 卫断情今年也不过十八岁,比池歆这个身体大不了两三岁,竟然懂得那么多,他都是怎么学来的? 池歆觉得自己除了听人安排,做一些劈柴烧水的粗活,再没有什么见识了。卫断情不仅武功高强,还能轻易洞悉人心,游刃有余的行走江湖。以前他以为都有下人仆从为少主打理这一切,现在少主与别的下属分开,只带了他这个不中用的,竟然也都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这样精明强干的少主,为何还有耐心愿意带着他,照顾他呢? 若说是为了当初那一口吃食,他上次在镇上也已经还了一顿丰盛大餐了。若说是可怜他中了毒,恰好认识李琪那样的名医带他去治疗,不过这毒是别的歹徒下的,与少主无关,少主有那么多正经事情忙,怎么会浪费时间关注他这种小人物。 所以,会不会,卫断情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呢? 池歆推导出了这个让自己脸红心跳的答案,这个念头一旦生发,就像是扎根在内心深处的一颗种子,滋生蔓延再难消除。偏偏他不敢直白的问,怕这种近乎离经叛道的事,他一旦问出口就会被对方厌恶,再也见不到对方。 他是男子,卫断情也是。他们的身份立场有着天然的鸿沟。现在他是池家的公子,中原武林这些名门正派对圣教误会重重,一时半刻解不开。他粘着卫断情越久,旁人对卫断情的猜疑误会可能会更多。 一个理智的声音劝着池歆应该早点离开,自己乖乖回去风家,不要再与圣教的人混在一起。另一个自私的念头却说,为什么要回去风家。他是被掳走的,趁机再不回去,遇到了喜欢的人又愿意照顾他是何等幸运。无论谁来安排他,他现在与卫断情在一起很愉快,能有多久就有多久,不是更好么?总想着溜走,莫不是傻了? “池歆,我买了这里最有名的肉火烧。”卫断情兴致勃勃的拉着池歆拐进了一个小院子,递了一个荷叶包着的大火烧给他。 这院子是刚才他们谈过价钱的一个住处,闹中取静的地方。乍一看附近人来人往,实际上他们院子墙高房矮,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屋子里的情况。 现在池歆无需想其他的事,手里捧着香喷喷的肉火烧,一口口吃光就好。 “为什么又买吃的?”虽然池歆这样问,还是认真的吃,开心的嚼着。 卫断情惊讶道:“你以前每天吃几顿?现在都到了晚上了,我们今天安顿好,明天易容才能出门。晚上这顿饭就只能先用烧饼凑合了,莫非你还想着去饭馆吃正经的晚饭?” 一句平平无奇的家常话,池歆听了却忽然从刚才的美好幻想中清醒了过来。 他并不是真的池歆。他的所思所想所有的习惯,都不是一个世家公子该有的,他甚至在没人提醒的时候,会忘了很多“正确”的生活常识,比如一天该吃几顿饭。 卫断情就算有点喜欢他,那也是基于原主的容貌和身份。他这个芯子根本是假的,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魂飞魄散。 卫断情现在给他的这些温柔和照顾,并不属于他。 “怎么不吃东西了?吃饱了还是不好吃?”卫断情已经吃掉了一个肉烧饼,发现池歆居然停下了,那双好看的大眼睛里萦绕着雾气。 “卫公子,你这样照顾我,是为了什么?”池歆大着胆子问了出来。就算是听到不喜欢的答案,池歆还是决定要问,问了,起码自己不会再瞎想,能更清醒一些,不再因为自己的存在让旁人产生困扰。 卫断情望着池歆,不知道他的情绪为什么变得如此低落,只能先安抚道:“我觉得与你投缘,你又不讨厌我。咱们不是要一起等你大哥么?我虚长你几岁,出门在外,当然是我照顾你。难道还真的将你当成我的仆人使唤么?” “要不然呢?你当初说想买走我,当你的仆人的。” “原来你还在气这个。”卫断情无奈道,“我承认那是我看走眼了,而且你也编了假名字骗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池歆笨拙的解释,“就只是觉得你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我受之有愧。也不知道你图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怕还不起。” “这就算是对你好么?”卫断情笑了,池歆以前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啊,难道从没有人给过他正常的照顾和关爱么?心痛夹杂着更多无法言说的情绪,卫断情望着池歆,很认真的对他说,“你就当,我是图你这个人。” 第30章 两人一屋 卫断情说完这句, 耳根也有些发烫。 上一世他从来没有对某一个人如此上心,现在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对方也是男子。图人家这个人, 他这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被池歆误解了呢? 其实没有什么误解, 他就是喜欢, 喜欢看池歆吃东西, 喜欢和池歆在一起。从未有过的难以启齿的念头,将池歆留在身边尽可能久的时间, 各种借口都解释不清, 他自己本心就这个想法。 池歆在听到对方回答的那一刻, 心跳砰砰砰又变得不规律了,外界别的声音都不真切, 就只能听到卫断情这句话。 他想自己可能听错了, 或者是太笨了理解的不对, 再不然就是毒发已经晕了。他与卫断情之间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对话。 是了。对方的意思其实还是想让他做仆人,应该就是这样了。 “哦。”池歆轻轻应了一声, 把没吃完的肉火烧包了起来,下意识想揣在怀里, 等着饿的时候再吃,现在心头有点堵、也似乎没胃口了。大概是蛊毒作祟。 池歆这是什么反应?卫断情听着那平淡的一个字, 又见池歆貌似一切如常的收了吃食, 心知有异,忽然拦住他的动作:“烧饼不吃给我, 你揣怀里难道是要在梦里吃么?” “哦,对不起。”池歆将烧饼交回卫断情手中。 他想起来自己当初被白发高手掳走之后,身上的金创药也好银子也罢都被人拿走了。现如今衣食住行都是卫断情在操持, 他没出钱没出力,蹭吃蹭喝,怎么能未经允许私藏食物?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的意思是这烧饼趁热吃才好。我就买了两个,你既然吃不下了,我就先吃啦。夜里你若再饿了,我们出去买别的吃。” 卫断情丝毫不嫌弃就着池歆咬了一半的烧饼吃了下去,嚼着东西还不忘说话,“这付家港与城里不同,没有宵禁一说,往来船只和行人很多,夜里也有人卖吃食的。” “卫公子,我吃了一半的东西,你不嫌弃?”池歆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宵禁那个问题。 卫断情爽朗笑道:“当初我还抢你吃了一半的饭团,你忘了?” 是呢,在风家货船上,卫断情虽然嘴上说那饭团子不怎么样,到底还是抢走吃了个精光的。卫断情一开始就不嫌弃那是他吃过的。 “你怎么总是问这么傻的问题,今天晚上咱们睡一个屋,我打呼噜你可不要嫌我就好。”卫断情信口胡诌。 在总坛的时候,他是一个人睡一张床,屋子里有丫鬟小厮随时恭候,屋子外面还有影卫护卫。他好不容易出门了,将随从们支开了,原是喜欢一个人睡的,清净。现在他又觉得冷清,身旁有个人,才觉得自己不孤单。 遇到池歆之后,他就生出了那种并不寻常的念头。以前他以为自己到岁数了会有个女人,能为他暖床,为他红袖添香,与他做最亲密的事,睡一张床。现在他觉得,不一定非是女人。只要是他喜欢的,对方也喜欢他,两人在一起长相厮守就好。为什么强求非要是男人或是女人。 父亲也说女人不可靠,生了他却种下蛊毒,只为了能占有一个名份求得独宠。到头来,害了儿子吃了十几年的药,那女人也不知所踪。 比起那种随便将就的女人,还不如找自己喜欢的人才能长久一辈子。 卫断情都计划好了,以后租房子只租单间,住店也就只要一间房。美其名曰节省盘缠,实际上是日夜都不想与喜欢的人分开。能睁眼闭眼都看到池歆,他会觉得浑身舒服,就是怕池歆不习惯。 “公子睡在床上,我睡在地上就好。”池歆一直不觉得床铺是必需品,自己本来就蹭吃蹭喝的,身上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按理该睡去屋外,免得打扰卫断情休息。 卫断情再次惊异道:“啊,你在风家当仆人,他们不会也让你睡地上吧?” “不,不是,我有单独的房间。”说起这些,池歆的话终于多了起来,将在风家有单独院子、屋子,有衣物床铺被褥,还有每天能领一两顿饭的事情都兴致勃勃说了,“所以,我觉得在风家也不错。如果等了一两天大哥还没来,我就留下书信,先回去风家了。” 池歆居然还想回去风家,觉得风家找了个没人愿意住的废弃院子破烂房子糊弄他,就是挺好的了?这孩子当年在池家难道也是三餐不济,没衣服穿睡地上么?卫断情忍着心中的怜惜,抛出了一个小诱惑:“你还是跟我走吧,住虽然只能先将就和我挤一间,不过我每天都让你吃三顿饭,让你吃饱。” 池歆毫不怀疑卫断情的话,还认真盘算了一下。见识了江南的繁华,看了风家堡的恢宏大气,池歆还是觉得圣教地处偏远地方,似乎真的不太有钱的样子。像卫断情这样堂堂圣教的少主,出门居然也要省吃俭用的只租个单间。 看池家大哥住在镇上还是住里外的套间呢,风家那边的房舍更是富丽堂皇。虽然分给他住的那个有点破败,可架不住风家堡里房子多啊,连末等小厮都能有单独的住处。若是跟着卫断情,将来是不是都要睡地板了? 睡地板其实也没什么,能看见卫断情的地方,池歆就不觉得有多难过。少主那么强大的人,有那么多人追随。如今机缘巧合,他能单独陪着少主,何等有幸?他应该好好珍惜。池歆已经想好了,如果今晚卫断情不敢他离开,他就赖在这房内不走。睡在哪里都行。 “你没去过西北塞外吧?那边有一望无际的黄沙和戈壁,大漠孤烟直你听说过没有?特别开阔。也有不是黑发黑眼肌肤奶白色的漂亮姑娘和小伙子。地上跑的羊群就像是天上的云彩一样,一团团的白色。而且到了那边天天有肉吃,马奶羊奶和牛奶你想喝什么都有,还有一种用葡萄酿制的酒,酸甜可口不醉人……” 卫断情说的兴致勃勃,偷眼却见池歆的表情里并没有多少好奇的模样,又不敢再继续吹嘘,改口道,“当然,你若吃不惯那些,我就请几个江南厨子回去,做你爱吃的家乡菜。” 若说别的好处,池歆没有那么大的感触,一提起吃,池歆其实比看起来关注多了。他只是克制着不敢表现的太明显而已。 当年小小药奴只见过羊跑,逢年过节主子们吃肉他喝过羊汤,至于那些奶,小时候可能偶尔吃一吃,毕竟在塞外各种牲畜的奶也不稀罕,反倒是米粮精贵。葡萄酒他也见过,不过药奴都不准随便喝酒的,怕对药性有影响的。 至于江南的饭菜什么味道,池歆脑子里只有原主的记忆,自己还没有亲口体验过。 那天在镇上,卫断情请他吃饭,满桌子饭菜摆上来,池家大哥对菜品挑三拣四的不大满意,如此推测,江南的饭菜应该比他见过的更精致更清淡一些吧。难道真的会比那天在镇上吃的大餐还美味的东西么? 如果跟卫断情走,每天都能吃饱,无论吃些什么,其实听起来也似乎不错呢。 旁人若开了类似的条件,池歆可能不会这么快就动摇了心念,只因说这些的是卫断情。是池歆喜欢的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吃饱喝足且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更美好的么? 池歆原以为十年为奴,乖乖留在风家,会断了自己这种不切实际的念想,但是事情一步步发展起来出乎意料,他现在真的该回去风家堡委曲求打么? “你大哥一定也不愿你回去风家堡的。”卫断情吃饱喝足,觉得接下来的计划还是要对池歆分析清楚,“现在风家知道的是你被那个白发高手掳走了,你若是杳无音讯,他们只会将罪名都算在白发高手头上。你们池家不算是违约,你也不是私逃。反倒是风家理亏,你是他们家的仆人,和主子出门的时候出了事,难道不是风家的责任么?” “我懂,我若是就这样再不回去风家,或许是对池家有利。但风思雨人会担心我的性命,我不想他牵肠挂肚。更何况我已经得救,让别人担负那种污名,我于心不安。” 卫断情气道:“那白发歹徒害你中蛊毒,就算你现在被我救了,他其实还是对你有影响有控制的。你自己去找名医解毒,或者找到他去要解药,还不是要花时间花精力?你返回风家堡,难道风家堡会兴师动众为你一个末等小厮做那些事么?” 是啊,风家堡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末等小厮做那么麻烦的事情呢?“我可以将中毒的事情告诉我大哥。”池歆小声说了一句。 卫断情又冷哼道:“如果你死了就能让风家名誉扫地,你那亲爹和哥哥们会怎么选择呢?毕竟是旁人掳走了你,给你下了毒。你中毒不治身亡,责任还是风家更多。” 池歆茫然点头。的确,原主就是池家最不受宠的孩子,否则也不会被送来风家为奴。若是为奴期间出事死了,风家怎么也不占理。父亲兄长们就能理直气壮要求赔偿,最起码下个五年之期,赢面会更大。 原主当时答应了父亲来风家,也是存了死志,觉得活着没意思。 可现在的池歆,想活着啊。他刚过上好日子,遇到了喜欢的人,那人恰好也不讨厌他,愿意带走他,他还犹豫什么? “所以,你还是跟我走。我带你先偷偷潜回江南,找名医李琪给你把脉开好解毒的方子。你再和我回去圣教总坛,好好疗毒治病。”卫断情还想着,池歆这样可以直接“死遁”,他再安排人散播谣言,说不定几年后无论池家还是风家都当池歆已经是死了。池歆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卫断情思及此处,也痛恨自己,这都是什么龌龊的心思啊。为了得到池歆独占池歆,将其拐走,不让其再离开自己,他竟然能生出这样卑鄙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改错字 第31章 两全其美 池歆也有些小纠结, 本来是打算老老实实在风家为奴十年,报答原主父母生养之恩,少给他们添麻烦。但经过卫断情这样一分析, 他离开了甚至是“死了”, 或许对池家的助力更大。他自己跟着喜欢的人走, 又一下子能“报恩”, 不用再想着将来怎么与陌生的池家人相处, 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带着这样美好的憧憬,池歆也不再坚持。他本就不是那种特别有主见的, 现在想清楚了, 少了烦恼, 有点困倦了。其实五脏六腑依然隐痛,大约是蛊毒在发作, 这些事并不会影响池歆的衣食住行。他觉得自己反正没事做, 不要再打扰到旁人就好, 表面上也不用表现出什么来。 不过卫断情是中过蛊毒的,知道有些蛊毒并不温和。那白发高手既然笃定下了毒池歆就会去找他, 那可见毒发时的惨痛怕不是寻常人能忍受。那种霸道的蛊毒,就算不发作的时候, 身体也一定不舒服。 见池歆丝毫不提中毒后的难过,又见他温顺的接受了自己的蛊惑不再想着回去风家, 卫断情心中的愧疚更多, 维护之意也越发浓烈了。 池歆信任他,愿意跟他走。那么接下来, 他就要说到做到,帮池歆解毒,让池歆吃饱, 享受快乐的生活。 那搅动江湖腥风血雨的幕后黑手要查,但为池歆解毒的事要放在最优先的位置。 卫断情看池歆已经困了,他自己也假装要休息,和池歆一起洗漱,哄他睡在了床榻里侧。等着池歆躺好睡着,他又再次起身,召唤了随从。 他之前租了那么多落脚地方,是将手下们都分别安置,不聚集在一起。这样就算一处被人发现,也顶多是暴露三四个人,其余人都安全。化整为零,再听号令或分或合。 因此看着他身旁明面上人很少,实际上只要他一声令下,能有二十多人立刻响应,来到他身边。 之前他带着池歆单独走,其余人也没闲着。有的人在搜索那白发高手一伙人的隐匿之处,另外的几波也各有安排,都是卫断情根据上一世掌握的一些线索,安排这些人在附近去查证。 今天晚上,他要与几个心腹商议接下来的计划。他原本要在北方盘桓数日,现在要临时调整安排。他将带池歆和一半人手再次回去江南,找名医李琪。 其中有个心腹,名唤赵末的,不免质疑了一嘴,表面上看池歆单纯无害,可他毕竟是姓池的。万一池歆心机深沉,中毒云云也是早就设计好的苦肉计,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少主再去江南,陷入圈套呢? 之前在江南遭遇袭击的事情存着蹊跷,最初大家都是以为李琪的仇家找来报复,却发现李琪进了药谷之后,那伙凶徒依然对少主这批人穷追不舍。再次回去江南,危机重重。卫断情却力排众议决定再去。越是危险的地方,说不定正是隐藏了巨大的问题。他们找来找去的那个幕后黑手没准就是在江南,才怕圣教的人找上门来。 等着安排完了大事,卫断情又躺回池歆身旁。见池歆睡梦中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的样子,不是做噩梦就是身体不舒服,卫断情的心又软了下来。 姓池,也不是池歆自己能决定的事。如果所有都是设计好的阴谋,池歆是故意伪装成这样,那人心也未免太可怕了。所以,就算是其中有阴谋,池歆也是被人利用的那个。 到了次日清晨,池歆醒来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贴在了卫断情的身上,扯着人家的被子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啊。”池歆紧张的急忙往边上挪了挪,却发现卫断情早就醒了。 “怕什么?抢了我的被子有什么好怕的?”卫断情笑着说,“你昨天晚上还将腿都压在了我的肚子上蹭来蹭去的,没想到你睡觉如此不老实。” 真的么?池歆自己毫无印象了,只是觉得昨晚一直不冷,不由自主向着身旁暖暖的地方贴过去,好像也真的抱了蹭了。池歆的脸一红:“我没影响你睡觉吧?” “……没。”卫断情昨晚上没怎么睡,不过还是笑着说,“两人一起,不冷。” “要不,以后我还是睡在地上吧。”池歆这句是认真的,如果昨晚上他手脚不老实,怎么可能不影响到旁人,看卫断情的精神似乎不太好的样子,肯定还是被打扰到了。 卫断情知道池歆是认真的,池歆是有在认真的考虑与他一起,去江南也好,还是去别的地方,才会怕影响他休息。池歆为什么这么好呢? 池歆从没有往歪处想过,是没见识过更邪恶的事,才不曾对他设防么?卫断情正色问道:“昨天晚上你睡的那么死,就不怕我将你卖了?或是对你做什么事?” “还能做什么?”若说别的事池歆没有概念,但卫断情这样的问法,让他不得不想起了教中的一些往事。 教主大人当年喜欢女人,却被一个女人骗了害了。于是教主就不再碰女人,只让一些眉清目秀的男人服侍。 曾经有个药奴说有门路,能走通上面的管事,去教主面前露一面,运气好能被选为教主的侍从,一步登天飞黄腾达。结果那管事只是骗了那药奴身子,再不肯办事。 以池歆当药奴那会儿的容貌,不是没被人觊觎过。不过那时的他因为试药,身上常年都起了疹子,有的化脓生疮惨不忍睹,那些人逼他脱了衣服,除了疹子就是鞭痕还有奇怪的味道,看一眼兴致就没了。 教中又不是没有其他的心甘情愿要攀高枝的男女仆从,浑身生疮这样不“好用”的,床上伺候就别想了。顶多是人家拿他当出气筒,打骂耍弄。 教中玩物也分等级,出身好长得体面的,那是高级的宠儿,要什么有什么。低等的玩物谁都能踩上一脚,给人当脚踏都被嫌弃肮脏会被踢开的,日子自然混得差。 池歆想过,若是跟着少主回去了圣教,自己将来的境遇。好一点或许能得宠一阵子,再不济仍是药奴那样,不过少主的毒既然已经解了,药奴大约也不必吃那些稀奇古怪的药,他又懂得一些医理,说不定在药庐继续做事也不会被嫌弃…… 卫断情觉得自己不能昧着良心什么都不说,那么将来池歆发现他的“不良居心”之时反差太大,他们之间就再不可能长久了。所以他咬了咬牙,试探道:“你知道,我爹不喜欢女人,身边养了一些娈童。你觉得他那种……” 池歆却毫无障碍的问:“卫公子也如令尊那样么?不讨厌被男子服侍?” “我……其实,对你,也……”卫断情在池歆清澈的目光中,突然之间说话都变得磕磕绊绊。他犹豫不定,怕自己一下子说图的就是这个,池歆会被吓到翻脸就跑了。可若不说呢? 忽然外边传来下属的预警信号,是急促的哨子声。那是塞外特有的一种牛骨头做的哨子,声音很难被旁的东西模仿。他立刻拉起池歆,说道:“一会儿再讲这些,我们快走。有强敌杀过来了。” 池歆也没想到自己胆子这么大了,刚才那么直白的问出口,就不怕被人察觉他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万一卫断情与教主喜好不同,愿意带他一起只是仁义的想帮他,为他疗伤,不让他吃苦。 以及,或许还有别的目的。这身体的原主毕竟是池家人,原主生母的来历也有蹊跷之处,池歆隐约猜测,包括大哥以及风思雨在内,对他那么好也可能有别的缘故。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对另外一个人无缘无故的那么关照呢? 卫断情带着池歆往外跑,两人都戴了斗笠,手挽着手。他才发现池歆的身法一点也不慢,一开始有点像是池家的那种轻功,等离开了人多的地方,奔去树林乡野,卫断情故意跑的更快了一些,池歆居然也能跟上。 池歆的轻功身法居然有几分像是圣教的路数,轻灵飘逸,踩在枝头,一掠而过,快如闪电。 “你轻功很好,之前我与池斐比武,你也是很快就追上了,看了全程吧?”卫断情这样问已经是肯定的语气,“只不过你现在用的轻功身法,与池斐的不太一样。” 池歆刚才光顾着能跟上卫断情的脚步了,现在被戳穿,只好解释道:“是小时候娘亲教我的。她说这也是偷学来的,不让我在人前用。” “偷学的?那你怎么还敢当着我面用?我难道不算人?”卫断情跑到了安全地方,两人找了个宽阔的大树枝干,肩并肩坐下来稍事休息,他又忍不住开始逗池歆。 “卫公子不算外人。”池歆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还有,那天袭击我和风思雨的白发高手,他的招式我看着也眼熟,像是圣教的武功招式。” “没错,那人或许曾经是圣教的人,不过既然不服我的管束,伙同旁人为非作歹,一经查证是他杀了点苍派的人,这等滥杀无辜抹黑圣教的人,我定要清理门户。” “那偷学圣教武功呢,是什么罪责?”池歆担忧的问了一句。 “如果是你,另当别论。”卫断情眨了眨眼睛语气轻松的安抚,内心深处却多了几分疑虑。 池歆的生母,池家外室许宓儿从哪里“偷学”的圣教的武功?这等高明的轻功身法,不是圣教随便一个人都能学到的,也不是偷看几次就能学会的。正经要有人教,也需结合特别的内功一起修炼。 江湖上都传池歆身体不好,无法学习池家的武功绝学,会否是因为池歆很早就跟了生母学了其他的武功,没办法再去修行池家的内功。池家的招式与内功是相辅相成互相配合的,池歆学不了池家内功,学池家招式也只是看个门道而已。 如果池歆真的是池家子,那池越怎么能容许池歆学了其他门派的武功呢? 正好这一次要去江南找名医李琪,顺便也查一下池歆的真实身份来历吧。倘若池歆与池家无关,池歆的生母与圣教还有渊源,那池歆就不必再纠结什么江湖立场,中原名门与圣教的对立都与他无关。那池歆就能抛下那些包袱,跟他走的干脆,名正言顺回去圣教。 第32章 药谷偶遇 一叶小舟顺江而下, 两岸风光又从北方的金黄转为了满眼苍翠。 从付家港那一带上了船,一路往南,许是有卫断情的精细谋划, 大家也都装扮易容, 反正是没遇到什么麻烦。 原本池歆要装做卫断情的小厮仆人, 这样伺候主子起居饮食, 两人同行同宿也没什么问题。卫断情偏偏不愿意委屈了池歆, 硬要装成老成持重的哥哥,带着弟弟去江南求医问药, 所有随从都按照这个戏码来演。 卫断情还粘上了一缕长髯, 生生扮老了十岁, 池歆这边也被涂抹了特殊的粉底,一脸蜡黄病容, 平素都戴着斗笠, 对外宣称是见不得风。两人易容改扮, 从惊艳容貌变得普普通通,一点也不惹眼了。 好在天气已经转凉, 池歆全身包裹的严实也不觉得热。 池歆总怕卫断情身上银子不够,住店吃饭都很节省, 每当卫断情问他吃饱了没有,他就总说吃饱了。其实再给个馒头他照样吃得下。就算这样, 每到一地, 但凡听说有什么特色小吃,卫断情肯定要带池歆去吃, 也从不在乎银子。 卫断情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圣教那么穷,省点钱将来给奴仆的院子修几间不漏风的房子不是挺好。 “少主……”池歆刚要张嘴问。 卫断情脸色一沉:“让你喊我什么来着?” 池歆赶紧改口:“大哥,我, 我想咱们不必如此抛费,我吃什么都行的。去求名医解毒,恐怕也要花不少银子。” “你担心我钱不够么?”卫断情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你们还有正经事要做……” 卫断情说道:“我们从西北一路过来,当初带的钱自然是不够的。也算是机缘巧合,顺手救了一个有钱人。那人给了我们一些可以在中原通兑的银票。” 卫断情没细说,其实上辈子总坛被攻破后,他曾经往中原逃亡。路上就遇到过那人。那时那人已经被山匪绑票关了好几年,折磨得疯疯癫癫身上银钱早就被人搜括一空。这一世卫断情早了几年出门,在那人刚刚遭遇山匪的时候就出手相救。不止得到了那人的报酬,还将山匪老巢洗劫一空,卷走了不少金银。 有了这笔额外的盘缠,卫断情的手头颇为宽裕。当年逃亡没觉得,如今来到了繁华的中原自然是要多一点享受。尤其还带了池歆一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用钱能买来快乐,为什么不买。攒着那些黄白之物,未来何时说不定就没命去花了。 “不仅要吃好,还要穿的舒服。”卫断情很坦然的说,“西北塞外,衣物保暖为主,远不如中原如此精致飘逸。将来你若跟我去了西北,怕是有些衣服就穿不到了。所以,等到了江南那边,还要给你买好看的衣服。” “既然将来穿不到,还买那些做什么。”吃饱之后的池歆,对衣物的渴求并不大。而且一路上为了装成弟弟,不埋汰了哥哥,他已经由着卫断情为他添置了好几件华丽的袍服。每每穿在身上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唯恐将衣袍弄脏了。 现在池歆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主子们要那么多仆人服侍。穿着这样华丽繁琐的衣服,粗活肯定不能做,吃饭都要小心翼翼免得溅上了菜汤,自然要有人给盛好了食物端到面前。这种袍子也不是一个人能洗的干净的,万一破了,缝补都要请特别的裁缝给弄,随便打个补丁肯定不行的。 在杭城那边上了岸,一行人直奔药谷方向。 卫断情的人提前已经去打了前站,没见到当初对他们赶尽杀绝的那伙人,他们这才抓紧时间赶紧奔了过去。李琪刚刚回了家乡,也还不曾四处行医,躲在药谷这里关门闭户,怕被当年的仇家找上门。 李琪虽然出门“游历”十几年未归,他的师兄弟们都还在经营药谷。卫断情记得他上次送李琪回来的时候,药谷门口有不少求医问药的车子往来。 今天带着池歆赶来,竟然一辆车子都没见到。通往药谷的道路上空荡荡的,像是刚被人肃清了场子一样。 卫断情的心一沉,莫非就是这样么寸,李琪得罪过的那人跑来寻仇了么?还是有什么大人物早早派人赶走了闲杂人等。 不一会儿前方探路的人就回来汇报,说是昨晚突然来了一位贵人,进了药谷指名道姓找李琪。那人还花了银子将其他来看病求医的人全打发走了。 卫断情不免惊讶道:“是什么人这么大的架子,若来看病,为何还要赶走别人?药谷之内又不是李琪一个大夫。” “传说是某个王爷驾临,药谷不是他封地内,大约是不想被京中知道,这才肃清了一下。少主,我们现在过去么?”下属恭敬的请示。 “当然要去,那人不是花钱清场么?咱们去看看情况,说不定能领到一笔钱,再走不迟。”卫断情嘴上虽然这样说,心中才不想因哪个贵人抽风就改了自己的计划。好不容易制造出的这个空档,他留了人在北边与名门世家的人纠缠拖延了时间,天晓得何时敌人就发现了问题,察觉到他金蝉脱壳又回到了江南。早一日给池歆解了毒,他们就少一点危险。 李琪坐在堂中,望着对面那个面如玉冠的斯文男子,心情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没想到十几年未见,当年得罪的那个大人物竟然亲自现身,还成了淮王,不仅权势如日中天敢公然离开封地,而且看起来还别有所图。 当年淮王最爱的女人中毒,那女人身怀有孕,这人冒着“无诏不得离开封地”的大罪,假扮成商旅亲自送了那女人,进入药谷求解毒之法。 李琪那时是药谷之中最擅长解毒的人,又懂些妇科,自然是他接待这位“客商”。结果,解毒过程中出了岔子,一尸两命,淮郡王含恨离开。 “王爷,在下承认当年医术不精,不过您入药谷也知道规矩。尤其中毒之人,能否救活全靠命数,我们只能尽力。” 淮王阴森笑道:“李琪,本王当年就是老实的遵守规矩,赔偿都没要就走。今日也是正经来求药的。你怕什么?” 李琪不敢提淮郡王离开后,专门设计陷害他,让他根本在中原混不下去那些龌龊事,如今淮王是真的有能力一声令下荡平药谷的。他不能再次因自己一人的过失,牵累了旁人。既然淮王还记着当年旧仇,那他不如将话说开:“那您要什么,让李某自刎谢罪么?” “当年本王不要你赔命,现如今自然也不要。本王来求药。”淮王正色说道,“只要你给了方子,过去那些恩怨本王既往不咎,也会派人保你们药谷平安。” “您要求的那方子是害人之物,早就被李某毁了。药谷之中也无旁人知晓。”李琪义正辞严,“李某也可以保证,改良之后的方子效力更好,也不上瘾,免费给您都有的商量。” “李琪,你躲去西北,在魔教那里过得滋润,这事并不想人尽皆知吧?”淮王威胁道,“你卖药卖方子,本王又不是白拿,大家各取所需。” 对方说的越是轻巧,李琪听得越是心寒恐惧。 原以为淮王如此兴师动众要讨的那个方子,无非是制药控制下属死士,就像魔教中的行事方法一样。那改良后的方子,不损人的身体不是更好么。他都明说会给,对方却毫无兴趣,非要那种能上瘾的方子,居心何在?恐怕未必是真的用作豢养死士这种“正途”。 普天之下,淮王的仁善之名广为流传,今天来到药谷,淮王却毫不遮掩露出另一副面孔,以及更阴暗的图谋。李琪能不胆战心惊么?那种药方真给出了,他们药谷怕是再不会有活口了。 正在此时,外边有仆人通报:“李先生,药谷之外来了一位姓段的药材商人。他说早与您有约定是来送货的。” “姓段?”李琪心念一动。卫断情与他约定时就留了心眼,说再来会报上段姓的药材商人名号,也只说来送货,免得被人察觉药谷与圣教还有往来,惹上麻烦。 淮王对手下一使眼色,自然是不想让李琪离开,去收什么药材。 李琪却急中生智,说道:“王爷,这个段姓药材商人手里也有一些珍奇的方子,您若有心做什么大事,见了这人或许不只方子这一项好处。” 淮王盯着李琪看了一眼,又与影卫耳语几句,立刻收敛锋芒带着人先退回了客院,但是留了一个影卫躲在房内监视。 李琪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里盘算,既然淮王有阴谋,不妨将魔教的人引荐给他们。在魔教总坛那么多年,李琪自认为对魔教的行事作风很了解。魔教当年就能为了钱和权势给恭王卖命,那现在淮王与魔教少主说不定也能谈到一起去。 李琪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把淮王想的太简单,情急之下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又办了一件错事,生生将卫断情等人送入了虎口。 作者有话要说:  改错字 第33章 身世之谜 卫断情带着池歆走入药谷, 其内只有一条大路,依山左右两侧房舍林立,不过原本客居的那些求医问药之人全无踪影, 反而是一些带刀的锦衣护卫四面巡视, 连药谷本来就有的奴仆杂役也都不敢随意走动。这种大手笔非权贵人家是做不到的。 进了堂中, 正面坐着略显憔悴的李琪, 并没有旁人, 连贴身伺候的药仆都不见一个,格外清静。那位贵人居然也没在场。 偌大的药谷仿佛就只有李琪一个, 如贡品一样摆着镇宅, 其余都似换了主。 卫断情象征性的行了礼, 李琪张嘴说的居然都是不着调的什么药材订货的事,还真将他当成卖药材的了么? 身旁池歆轻声对卫断情耳语:“大哥, 房内有一个高手。” 卫断情立刻会意, 顺着话茬聊了刚从北边进了一些上品的良药, 邀请李琪亲自去他落脚的地方看看药。若是看不上,他也不抬来抬去的, 免得那金贵的药在搬运的时候有了损伤。 李琪却一把拉住了卫断情的手,握住不放, 貌似热情的说道:“这事不急,我这里正好来了一位贵人求一种提神的方子。或许你也有类似的好方子, 不妨作价卖给他?他也可能有其他生意与你谈。” “李先生, 敢问那位贵人是何身份,出的起多高的价钱。除了药材或方子, 他还想买什么?”卫断情这样问的时候,已经感觉李琪在自己掌心写下了“仇家淮王”四个字。 卫断情早听说李琪得罪了中原有权有势的人,没想到竟然是淮王么? 如今人家找上门来, 将药谷内外都把持住,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李琪这是想求他救命,还是真如嘴上说的,与淮王有的谈? 要知道淮王的生母是皇后的陪嫁侍女,淮王幼时与太子形影不离,想必是兄弟情深。虽然淮王没有被卷入谋逆案,不过一定是知道圣教曾经受雇于恭王行刺太子未果的事情。淮王若是铁了心为他那位太子哥哥报仇,今天又带来了足够的军队或人手,卫断情自己也没把握能全身而退,更遑论救人。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上赶着非要来药谷。早知道他也学别家,稍微收敛一些,避过这几日风头,至少命还在。可若晚来几天,怕是只能为李琪收尸了。到时候池歆的毒怎么办? 现在他们似羔羊已入虎口,转头逃跑还有路么?是与虎谋皮,还是找机会强行挣脱再次逃亡呢?淮王的封地可是正巧就在江南与西北之间的。惹了淮王,麻烦绝对不小。 卫断情进入药谷前并没有带全部的人,也是留着应对意外。可他此次南行带来的所有人手算上自己池歆也不过十人。单打独斗或许比寻常护卫的武功高,不过人家淮王的随行人员都是全副武装佩刀骑马,成百上千也有了,如果是围攻或箭雨无差别攻击,高手也逃不过死劫。 何况,他们现在想走,淮王真能放过他们么?李琪的仇记了十几年,现如今淮王求药的事怕也牵扯到了什么不能为人知道的秘密,才清场了。所有知情者,将来说不定都难逃一死。 卫断情思量片刻,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忽然转头看到池歆,见他并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自己也莫名就冷静下来,柔声问道:“如果有危险,你想留下还是想先走?” “全听哥哥的。”池歆的语气里满是信任的意味,他能看出气氛不对,说不定他们已经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但与卫断情在一起,他就不怕,“你说带我一起,别丢下我就好。” 卫断情闻言满心暖意,面露笑容,扬眉对李琪说道:“那还烦请李先生引荐,说不定我与那位贵人也能达成交易。” 既然逃走并不是上策,那不如直接面对,说不定他还有点利用价值,淮王愿意与他谈一谈。 以前在教中总坛,除了诊脉的时候,李琪基本不与卫断情讲话。不过前段时间由卫断情护送回到江南,这一路李琪发现这位魔教的少主格外老成持重。待人接物、安排行程,以及驾驭下属,那些心智手段绝不是普通少年能有的。 大难临头李琪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殷切的点点头。或许对别人而言是难事,在卫断情这里就可以迎刃而解呢? 卫断情瞪了一眼李琪,若不是这老头解了他的蛊毒,若不是指望这老头为池歆疗毒,他才不卖这个好。明知道是虎穴龙潭,这李琪依然要拉他下水,实在是可恶。他低头对池歆耳语叮嘱道:“和我一起见见那位贵人,如果谈不拢,我们就走。别管其他人,跟我跑。” 又过了片刻,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人被几个护卫侍从簇拥着来到了李琪的正堂。 李琪急忙起身相迎,退居到下手位置,屁股都不敢放在椅子上。 淮王也不客气,自己坐了主位,抬眼看了看站在下手已经易容的卫断情与池歆。 池歆有感于此时的气氛,下意识的摘了斗笠,弯腰低头,却也不敢遮掩面孔对贵人不敬。 淮王原本想了一肚子的阴谋算计,在看到那个少年的一瞬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那个少年怎么长的那么像,像那个人? 尽管脸色蜡黄,身材消瘦,不过那少年的脸庞眉眼,都与记忆中那人七八分的相似。淮王不会记错的,兄弟几人年龄相仿,他与太子哥哥还有那人,从小几乎朝夕相处,一起读书习武。直到十四岁时他被圣上安排去了军部历练,远离了皇宫。那一年,那人也不过才十八岁。为什么,那人还这样阴魂不散,连死了都不让人省心,居然真有孽种留存世间? 卫断情以为淮王会先是立威,用什么大义凛然的话或者干脆威逼利诱的让他们就范。没想到淮王直勾勾看着池歆,半晌无言。这是怎么回事?易容之后的池歆没那么漂亮了吧?莫非淮王认识池歆,或者池歆的父母么? “王爷,有什么我等可以效劳的事情么?”卫断情主动问了一句,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淮王定了定神,收敛了眼中阴霾之色,面露和煦笑容,问道:“听李先生说你有好药方,我们不妨谈一谈?” “王爷要买何种药方?”卫断情明知故问,隐约觉得淮王对池歆格外关注。 池歆看见淮王对自己微笑,心中却觉得不踏实。就好像那不是锦衣玉冠的王爷,而是一条毒蛇。那是池歆身为猎物的直觉,从小见了太多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人,或嬉笑怒骂或是冷漠凶残,那么多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其中有几分善意与恶念,都瞒不过池歆的眼睛。 “听说江湖人常用一种能提神的方子,吃多了却成瘾那种。”淮王也不兜圈子。 “李先生做成了同样效用,却不会成瘾的,王爷若想要,李先生恐怕不会不给。”卫断情也直言。 淮王说:“两种方子我都要,这总行了吧。莫非方子是你的,李先生才不肯卖我。” 李琪慌忙点头。 “方子的确是我的。”卫断情只能接下这话,继续说道,“价钱也好商量。就是不知道,王爷除了方子,还想买什么?” 淮王思量着姓段的究竟是哪一家名门子弟,又或者能有多少利用价值,试探道:“二位是江湖中人,如果出身名门想必并不愿掺合朝中的事。” 卫断情心说这人好虚伪,明明已经将他们逼到了这份上,还讲这些假仁假义的话,要干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对方这么问,大约是并不晓得他是圣教的出身。李琪没有泄露他们的身份,这或许是唯一能利用的一点优势了。 “王爷,实不相瞒,我等是北地道上做买卖的,有利可图的都能做,与名门正派也没什么往来。”卫断情信口说道,“今日除了送药,在下本来还想请李先生给我弟弟诊病。如果能互惠互利,说不定大家都有好处赚。” 卫断情不是没怀疑过淮王的立场与目的,甚至怀疑淮王就是那搅动江湖风雨的幕后黑手。那样更好,既然今日面对面,总比一直找不着藏头露尾的痛快。淮王就算是防着圣教,也不可能亲眼见到他确认他的身份。何况此时,各种传闻都是魔教在北方现身,想来淮王这边的消息不一定灵通。 比上一世早了将近五年,就算淮王一直处心积虑谋划什么,这时候或许也还在布局尚未谋定。并不一定如他上一世经历过的那么清晰刻骨。所以一切未成定局,一切都还有变数。 这一世,卫断情遇到了喜欢的人,有了想要保护的目标,对未来更多了美好憧憬,他要活下去。要与池歆一起闯过难关,好好活下去。 “哦,只要有利可图都可以做么?”淮王顿时来了兴致,“那么李先生若能医治令弟,您就愿意与本王交易么?” 李琪这时候赶紧出声道:“等等,王爷,段老弟,令弟是什么病症可否容老朽先看看。万一老朽治不了,你们再谈别的条件。” 李琪一朝失手,不敢再说什么包治百病。卫断情那么小心守护的少年,万一是什么不治之症,淮王答应了能治好,他却治不好,岂不是又要出乱子? 卫断情当然希望李琪先给池歆诊脉,一使眼色,让池歆去到李琪身旁。 淮王却笑着说:“本王保证能治好他便是,李先生不会治,本王就再找别的名医。只要你能做到本王要做的事。” “王爷想要做什么?” “也不难,就是去京城给人送一样东西。不过不能光明正大送,要轻功好一些,让人察觉不到的将东西送去。” “不是杀人越货,只是送个东西么?”卫断情质疑了一句,又立刻表态道,“在下的确擅长轻身功夫,若是那地方不难进去,悄无声息送点东西应该没问题。” “本王会让人给你画好了出入的路线图,等时机成熟送你入京,事成之后再接应你离开。” 卫断情却知道,淮王表面上讲的越是轻松,背后的凶险越大。毕竟这样听起来不太难的事情,淮王身边就没有个高手能办到么?何必花大价钱费了那么多周折,又是买药方、又是请旁人代劳?这活八成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要么便是众目睽睽的靶子炮灰。 第34章 提议结盟 池斐没想到风一舟真的会见他, 还是主动来见。 池家与风家除了比武的时候能见面说话,平时都避而不见,对面路过也不打招呼的。池斐想去风家看池歆, 结果是不被允许靠近风家堡。 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风前辈有何赐教?”池斐以晚辈姿态见礼, 虽然恼恨风家折磨池歆, 不过大敌当前大局为重, 他愿意控制情绪, 与风一舟好好谈谈。毕竟池歆在名义上还是风家的仆人,而且若是池歆已经去找卫断情, 说不定早离开了风家堡。这事总归是池家做的不仗义。 风一舟见池斐态度不错, 也不端着架子, 想着池歆被人掳走问题是在风家,不免心虚, 犹豫了一下还是先问道:“屠戮点苍派的凶徒可有什么线索了么?” 池斐摇头, 叹息道:“尸身上的剑痕看着像是魔教的手笔, 不过不瞒风前辈,此前晚辈曾与魔教少主卫断情交手, 也曾与他一起吃饭畅谈。晚辈觉得以那人性情,不会刚和我聊完, 转头就去做下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这事的确蹊跷,令弟回到风家堡时也大致讲了经过。”风一舟声音凝重, 他一开始没有说自己知道情况, 就是想听听池斐怎么说。现在池斐毫不遮掩,见面就提与卫断情一起吃过饭, 可见是光明磊落不藏着掖着的性情。 池斐一听惊讶道:“风前辈见过池歆了?私心而论晚辈并不希望再看到四弟受苦,他却坚持要信守承诺回到风家为奴。不知风前辈可否通融一二,莫要再让他无辜受罚。” 风一舟知道此前池歆遭遇的折磨是风家不对, 不过他心中更多质疑,把心一横说道:“实不相瞒,令弟回到风家堡之后,与思雨一起又出门了。令弟说去沧城找人拿一封信,其实是去找卫断情吧?” 池斐隐约猜出了风一舟的心思,风家人怀疑池家早就与魔教有往来么?他便理直气壮的答道:“家父给池歆的信的确是被卫断情抢走的,我当时也在场,还让池歆立刻去追回来。他当日显然没有去追,而是先回去风家堡,征得你们同意,才敢出门去沧城对吧?” “池歆与思雨一起出门,路上遇到高手袭击。思雨重伤,池歆已经被那歹徒掳走了。思雨说那歹徒的招数与魔教的极为相似。”风一舟终于讲出了实情,仔细观察池斐的表情。 “什么,池歆被人掳走了?”池斐乍然知道这件事,立刻绷不住了,刚才有多镇定,现在就有多激动,几乎忘了礼数要伸胳臂指着风一舟鼻子骂,风家怎么这样无能?风思雨是他们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出门怎么不多带点人手?遇到高手,任由池歆被掳走,风思雨是重伤、还是害怕怯战自己跑了,这都很难说。 风一舟先是对着池斐深施一礼,又说道:“思雨不满十八岁,本不该出门。他瞒过我们,装成他自己的影卫替身,打着去沧城办事的名义与池歆结伴而行,原也是为了能骑马载着池歆能走快点来去。我承认,我们的确不放心池歆一个人出门,他又是与卫断情相会,于是派了影卫盯梢。不过路遇大雨,那高手也是突然出现……事后影卫也在点苍派遇害的那片地方身死。” 池斐逐渐冷静下来,风一舟并不隐瞒池歆是与风家人出门遭遇袭击的实事,就是没打算推卸风家的责任。否则风一舟完全可以谎称池歆是单独出门,然后失踪,诬赖是池家人不守承诺。 由此看来风家在行事上也还算端正。当务之急不是吵架,风家给了态度,主动来分享信息,池斐自己代表的是江南池家,也不能小家子气。 池斐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抱拳道:“感谢前辈告知实情。此前我也接到消息,点苍派遇袭。不过当时先是晚辈遇到卫断情,传讯给点苍派、云麓派和霸刀门,晚辈对他们讲了卫断情来中原并无恶意。那三派都将信将疑,若说信的最多的,反而是点苍派的那几位。 他们在潞州与卫断情交过手,当时并无重伤死亡,再有我从中说和,比另外两派的人体会都深。如果我是卫断情,此前均为虚情假意,那为何要杀光点苍派的人?明明点苍派的都已经知道他的好了。” 风一舟点点头,觉得池斐所言在理:“是啊,思雨他们遇袭,那个白发蒙面高手虽然用魔教招数,却拿了一把点苍派的剑。思雨怀疑是那白发人先杀了点苍派的人,本要逃逸却被思雨他们撞上,情急之下又要杀他们灭口。但这不能说明那白发高手就不是听命于卫断情的。” “既然要杀他们灭口,为何只是重伤思雨,掳走池歆?如果是魔教的人,不是该将风家堡的人全都杀了才解气么?四弟他,不会已经……”池斐分析到这里,不免心神大乱。 “别,先别急。”风一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别有用心的提示道,“无论是不是卫断情指挥设计,魔教此番来中原肯定有所图谋。杀戮正派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无非是障眼法,让大家都去查凶手,从而忽略了其他。” “其他,还能有什么其他?魔教与风家堡的仇最大,与点苍派有什么关系么?这事怎么想也说不通。”池斐没忍住,回怼了一句。 风一舟观池斐神情,猜测他或许真不知道恭王当年旧事。的确,池斐虽然是池越长子,不过十四年前也才十岁出头,与池斐掰扯那些反而会泄露宝藏相关的信息。 风一舟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思雨当时也是装作影卫替身,穿着仆人衣物,那白发歹徒或许是受伤紧张急于逃命,思雨又是重伤倒地不起没了声息,这才侥幸躲过一劫。此后有个黑衣年轻人赶来救援,那人是认识池歆的,追着白发歹徒逃走的方向去了。我还以为那是你们池家人。” “黑衣年轻人?是什么模样?”池斐关切的问了一句。 “思雨没见过那人,那人身上也没有名门正派的标记。思雨昏迷中没看太清楚,只觉得应该是个不到二十岁,长相极为俊美的年轻男子。” 池斐提起笔,画了卫断情的容貌,交到风一舟的手里,说道:“那人可能是卫断情,还请前辈将这画像带给思雨看看。那一天卫断情与我交手,穿的就是黑衣,他人也长得比较出众。” “……”风一舟接了画放好在怀中。这样一核对细节,不免怀疑,卫断情与那个白发高手并不是一伙的。 当然也可能是卫断情早就设计好的戏码,先安排人出来行凶,自己再装好人,救下思雨,迷惑名门正派的人?风一舟早过了不惑之年,江湖行走见多了肮脏与黑暗的人心,很难再像少年时那般纯良,事事都往坏处多想几分。 十四年前,风家率众驱逐魔教,出力最多,也巩固了在北方江湖上的首领地位。这些绝对都不是光靠武功高便能成事的。心机手段一样都不能少,还要有旁的经验,琢磨透魔教那些诡谲的计量,才能先人一步对魔教围追堵截。 想到这些,风一舟语重心长对池斐说道:“大敌当前,魔教的人并非善类,不若我们中原正道人士摒弃前嫌,重新缔结大盟约。无论来自大江南北,俱都团结一心,一致对抗外敌。可好?” “前辈的意思是要像十四年前那样,大家联手对付魔教么?不在意他们究竟所为何事?万一我们冤枉了他们,之前恶性并不是魔教的人做的呢?” 如果不曾与卫断情畅谈,池斐肯定不会提这种假设,实际上那一天无论比武还是吃饭,他对卫断情的印象真的不错。若重伤的风思雨是卫断情所救,一切都是另有邪恶狂徒栽赃给魔教,那事情恐怕与十四年前完全不同。 “贤侄说的有理。不过结盟总是要结,之后讨伐谁,仍需从长计议。我们风家代表北方武林邀请你们加盟,你们池家或者江南的名门侠士,是否愿意结盟,可能还是要知会令尊,发出正式邀请。 还请贤侄能够及时与令尊联络,结盟与否都是形式,现在令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搜救他耽误不得。我们今日就先谋划仔细,将各自的消息通报汇总,哪里还没搜到,我们风家出人出力,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风一舟的话说的客气,实际上如果池家不应,他也会组织北方各派结盟。风家堡再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那些躲在暗处的邪恶势力,是一伙人,还是好几拨,都不是风家一己之力就能防范的。 如今点苍派的人先被开刀遇难横死,十四年前参与过驱逐魔教的其余门派岂不是都有了危险?下一个会轮到谁?在这个时候将人手汇聚在一起,理应是风家出面,担当重任。 已经奔赴江南的卫断情并不知道风家主动去找了池家,那边力量壮大之后,卫断情留在北方的人手应接不暇,很快就已经露出了破绽,又把武林正派的关注点引回了江南。 卫断情此时与池歆陷入药谷,过不了几日,池家以及江南名门正派这些人就会察觉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药谷。 “段公子,考虑了两个时辰了。你弟弟的脉也诊完了,你们饭都吃了一顿,还没想好接不接本王的差使么?”淮王的耐心逐渐消退,盯着池歆目露凶光。 第35章 与虎谋皮 厅堂的门并未关严实, 秋风比往日更凉,屋外的花木明明还是绿色,却被无形的寒意笼罩, 少了往日的生机。 池歆也能感觉到淮王的眼神不对, 想不明白自己与这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之间能有什么仇怨。原主一直生活在江南, 深居简出, 也没听说池家与淮王扯上什么关系。淮王不应该在封地那边么?如今离开封地来到药谷, 所谋之事肯定不寻常。 卫断情微微一笑,将池歆拽到怀中, 口是心非的说道:“王爷这么好的差使, 在下肯定不会推辞。不过要等到几时才是最佳时机呢?” “这事说不准, 不如本王安排人先送你到京中。那边本王也有一些产业,你吃穿不愁等着就是。”淮王说得轻松。 卫断情却市侩的答道:“那也不是不行。敢问是只招待我一个, 还是能带家眷下属?我们本来要在江南做了买卖赚到钱再回北边, 现在还两手空空, 又受命办差,银钱花销怕是还要仰仗王爷打赏。” 淮王鼻子都快气歪了, 心说这姓段的江湖人胆子不小,脸皮也真厚。明明是不答应就死路一条, 还要搞得像是正经被雇佣的样子,吃穿都赖上主家。他眼珠一转, 说道:“这样吧, 本王在药谷等着那药制成,便要回京参加太后娘娘的寿辰。到时你们随本王一起入京?现在我们都住在药谷, 李先生这边也能招待的开吧?” 卫断情一听这意思,淮王是盯得真紧,肯定是怕走漏风声。等着那种提神成瘾的药做出来, 怕是他们都成了第一批吃药的人。 李琪脸色一白,心知淮王这座瘟神不容易送走了。那种使人成瘾的药做出来,药谷内外怕不是都成了陪葬?可惜药谷内除了医者和学徒,并没有多少武力值,淮王以求医问药为名清场,带了军队进入,大家根本不敢反抗。如果为这事都丢了性命,实在是太冤了。 这年头虽说医者精贵,淮王明面上不会滥杀。但若让淮王知道了卫断情是魔教的少主,那淮王杀了人,全都推到魔教头上就顺理成章了。 李琪暗自庆幸,自己当时口风严留了一手,没有暴露卫断情的身份。现在若是以此绑定卫断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唯一有点小担忧,是淮王似乎认识卫断情那个“弟弟”。不知那少年与淮王究竟有何仇怨。 李琪已经为其诊过脉,确定那少年是中了蛊毒。而且这少年看着柔弱温顺,实则内力深厚,武功说不定不比卫断情差,定然是个高手。这种与魔教少主熟络的江湖客,按道理不该与淮王有什么深仇大恨。 李琪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只能是先苟着,寻机会与卫断情单独说话,商量逃跑的方法。如果卫断情有能力逃走,他可以用解蛊毒的理由,求卫断情带他一起走。只要他走了,淮王说不定还能放过药谷内其他的人。 可惜接下来两天,李琪都被困在药房制药。他又怕牵累无辜,一个随从都没带,谎称那药方精贵,自己不想旁人知道,凡事都自己动手。淮王派人监视,衣食住行都是送进去,死活不叫他出门。 卫断情和池歆则被关在了药谷另外一栋房子里,再没见过自己带入药谷内的随从。 卫断情眉头微蹙,心知淮王带来的人里应该不只明面上这些,暗中定然还有高手潜伏监视。否则卫断情自己带来的下属不会悄无声息。那几个人要么已经遇害,要么是无法靠近联络,无法传递消息。 人前,淮王一脸仁厚,假惺惺叮嘱仆从妥善照顾这位“段公子”和其弟弟的衣食住行,实际上两人想走出房间,到外边院子里都无法得到应允,更接触不到药谷内其他人。 其实以卫断情和池歆两人的轻身功夫,想不管李琪直接跑路,也未必没机会。卫断情一直没有轻举妄动,一来是拿不准淮王的实力后招怕是直接害死药谷这百十口人命,二来也想搞清楚淮王的真实目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和池歆不管旁人仓惶逃走,将来再遇上难处就未必如此幸运,还能逃掉了。 淮王此番离开封地,虽然打着去京中给太后贺寿的幌子,行事依然透着蹊跷。他离开封地不直接上船悲伤,特意跑来药谷这边耽搁时间,是为了什么?制作一批让人上瘾提神的药物,就算马上做好立刻逼人吃了,也不是那么快就能成瘾,没有连续吃一两个月是不会有太大效果的。 卫断情贴在池歆耳畔低语道:“淮王早晚会知道我们真实身份,那时我们只能跑出药谷,旁人性命都管不了,我们自己才有机会活命。你愿意跟我一起逃亡么?” “愿意。”池歆坚定的回答,虽然也不舍得牵累旁人性命,不过卫断情出身圣教这事无法更改,他们如果被发现了真实身份,不逃命等着挨宰么? 忽而,池歆又微微皱眉,犹豫道,“我总觉得淮王好像是认识我,甚至与我有仇。若是我和你一起逃跑,他怕是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我们。不如,我们分头跑,趁他还不知道你底细,我们分开两路,约个地方汇合便是。” 卫断情没想到池歆这样为他着想,刚才池歆说“愿意”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感动非常,再等后面这句说完,卫断情忽然紧紧把池歆搂在怀中,动情道:“要单独跑,我自己早跑了。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要走我们一起走,淮王如果真想对你不利,我又怎么放心你独自一个人?咱们两个相互有个照应。” 池歆本来对于自己逃亡毫无概念,他做不到卫断情那样娴熟的处理庶务,甚至不太会各种层面的人打交道。说不定自己单独跑了就在深山迷路,或者沦为乞丐,永远走不到汇合的地点。 但是卫断情说,与他一起,不畏那些仇恨怒火,不会丢下他,想与他有个照应。他只觉得心头被幸福的暖意瞬间填满。 从没有一个人能像卫断情这样珍视他,怕他独自一人难过,怕他被人伤害,愿意时刻陪在他身边。 这两天,池歆自己是吃睡无忧,但他知道卫断情几乎是彻夜不眠时刻警惕,打个瞌睡手都不离开腰间软剑,唯恐有人趁两人不备冲入房间,痛下杀手。 以卫断情的武功对付寻常高手围攻,肯定能全身而退,不过若要保护旁人,所付出的精力和代价远比自己逃跑大的多。 “我轻功还行,若真一起跑路,你也不用太分心,我能跟上你的速度。”池歆之前追着卫断情和池斐跑过,觉得自己脚程应该不慢。会武功真是好,逃命也有了依靠。 “李琪说你的蛊毒每七天就会发作一次,每次发作都会比上一次更痛。他若有机会,能帮你先做出镇痛的药,解毒的药需要慢慢调试。他如果无法亲手做出来,也会留下方子。”卫断情叮嘱道,“我闻得见那种药香,淮王的药这几天估计就能做好了。或许我们会被叫去试药,那时我们见机行事,苗头不对立刻就跑。” “为何不是这几天就跑?”池歆芯子里并不是中原正统武林世家的子弟,自身难保的时候才不会多想其他人,顶多是惦记一下在当药奴时就对自己不错的名医李琪,想着是不是能救他性命。 “算算日子今晚你蛊毒会发作,至少先挨过了今晚。另外,我还是要试试看能否带走李琪,也想搞清楚淮王究竟是什么目的。他哄骗我这个‘江湖人’去京中送的东西,怕不是什么好药。” 池歆脑洞大开的推测:“会否与十四年前的事有关?” 池歆道听途说,也就只知道十四年前的事,但思想单纯反而不会被旁的繁杂线索干扰。卫断情觉得池歆说的有理,仔细回想上一世的情形:“朝中尚未有新的太子……比照当年,皇权争斗,淮王这又是想谋害谁?又或者是为太子哥哥报仇,清理恭王余党?” 上一世几年之后,中原武林南北世家精锐尽出,都去了西北圣教总坛围剿“魔教”。等总坛被攻破的时候,卫断情仓惶出逃,与其余人选的方向不同,他悄悄潜回了中原。那一年,中原好像是一场波及范围很广的兵祸。 传闻是鲁王起兵造反,鲁地大乱,运河断航,南北交通不畅,南方米粮赋税都被截流,没有送到京中。这个鲁王,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诸位皇子们的叔叔,在皇帝继位前就分封到鲁地。 当时是淮王临危受命,率兵平叛。适逢大旱之年,不仅兵祸还有天灾,北方不比江南鱼米之乡,运河断航之后,民不聊生。以往但凡这种时候,武林世家江湖豪杰都会主动站出来,协助官府维持秩序,保护民众不受叛军或匪患的侵扰。 但那一年,武林人士以及各派掌门精英弟子大多去了西北。虽然捣毁圣教总部算是立功,顺便还抵御了几波西边部落匪帮的骚扰,可中原之地的灾祸他们却鞭长莫及。留守在世家中的人只能顾上自己的妇孺亲眷,再无余力管旁人死活。 卫断情还以为淮王是个忠君爱国的正人君子。这一世真见了面,才发觉淮王阴险的很,是个伪君子,对池歆还有浓烈的恨意。 “自古侠以武犯禁,朝廷其实早有控制民间武力的想法。淮王说不定也想走歪门邪道,削弱民间武者的力量,达成这个目的。”卫断情喃喃自语,“淮王如今逼着李琪炼制那种使人成瘾的提神药物,或许是为了控制更多江湖人为己所用。” “不过大家都各自有门派有规矩,南北群雄各尊首领,为何要听朝廷的?想做官当差的自己去走武举仕途便好。”池歆听的一知半解。 池歆这句话无意中又为卫断情开拓了一个新思路。 寻常情况,中原武林南有池家,北有风家,五年一大比,期间小有摩擦,也能有人调停。各大门派之间都是松散的联盟状态。倘若遇到了大事,比如十四年前恭王谋逆,风家才有由头出面组织江湖高手抵御“外敌”。 上一世,中原武林组成了更大的联盟浩浩荡荡去了西北,留守的人却遇到了兵祸。这种时候若有人站出来,打着维护朝廷正统的旗号,或以利益收买许高官厚禄,或纯粹以国家大义济世救人的口号动员,都有一定的号召力。官方正统,总能很快获得民心。 上一世,淮王是平叛的统帅,掌控着各种资源与兵力,他想获取江湖人士的信任百姓的拥戴,凝聚了一批武林高手打击乱党,功成名就并不难。 到时再神不知鬼不觉以药物控制一批高手……那他就能为所欲为,有人当刀剑,有人背锅,乃至颠覆朝纲欺君篡位都不是不可能。事成之后,再一停药,废了那些江湖人杜绝隐患,坐在龙椅上岂不是更安稳? 第36章 另辟蹊径 清晨, 药谷之中浓雾四起。这雾与常见的透明的晨雾不同,乳白色的,比烟尘还重, 散着一股奇特的药味, 闻到的人不免昏昏欲睡。视野模糊, 几步之外人的轮廓也看不清了。 药谷之外, 隐约传来打斗之声, 金铁相交。 刚刚瞌睡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卫断情忽然惊醒,他幼时一直吃各种药, 对药物的反应比常人迟钝, 这种掺杂了安神药物的浓雾对他效果不大。他急忙拍醒池歆, 说道:“这雾有古怪,我们别等了, 趁机逃走。” 昨夜池歆蛊毒发作, 全身疼痛, 咳了不少血,还是卫断情轻轻将他弄晕让他暂时解脱了苦海, 帮他擦拭了头脸,换下了脏衣服, 仔细照料,搂着他一整晚。 池歆被叫醒的时候, 还不能分清究竟是夜晚或是清晨。只觉得特别困, 浓雾让他视线模糊,近在咫尺卫断情的表情都有些看不清晰了。 好在卫断情已经牵住了他的手。 “我可以自己跑动, 我能更上你。”池歆应了一声,不忘依着记忆从房间内的桌上,抓了几块昨日没吃的点心, 用布巾包了揣在怀里。 那是江南偏甜口的点心,昨晚他身体难受,没什么胃口,比往日少吃了两块,这才剩下了。他想着从今天开始逃亡,路上也未必能按点吃饭,有吃的东西带在身上才踏实。 “别担心,我们不会饿肚子。”卫断情柔声安抚,却没阻止池歆拿上吃食。池歆的快乐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有饭吃,食物给他带来安全感无法替代。 “不好了,李琪死了。” 不知是谁在院子里叫嚷了一声。 紧接着是淮王的厉声呵斥,骂下属无能,连个不会武功的活人都看不住。又因着情绪激动,或者是吸入了太多的雾气,淮王剧烈的咳嗽起来。 “淮王带的高手此时肯定聚在淮王那边,严密防范别人偷袭,药谷出口也一定有重兵把守。跟我走,去另一边,往药谷尽头走。”卫断情在池歆耳畔解说,“上次我送李琪来,走时为了躲避袭击,从药谷尽头那边一条险路翻了山崖出去。以你我的身法,走那条路不难。” “不管李先生了么?他真的死了?”池歆担忧的问了一句。蛊毒每次发作的确比上一次更疼,他不晓得自己还能挨几次。如果李琪死了,那还能找谁去拿解药?失去找那个白发高手么?那人当初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和联系的方法啊。 “雾气或许就是李琪搞出来的,淮王骂的那么狠肯定也是没料到。李琪如果不是真的自尽求解脱,那一定是死遁的障眼法。我们先走,日后再来找他。他就算死,在棺材里也肯定要给我留下解药的方子。否则我扒皮抽筋也不放过他。”卫断情咬牙嘟囔。 他对李琪的性情多少是有点了解的,这家伙看着懦弱,实际上蔫有主意,医术也的确精湛。如今李琪被逼上绝路,真自尽的可能性极低,除非是假死又被淮王的人捅刀泄愤,否则活下来的可能性非常大。只要李琪活着,将来指望李琪为池歆解毒还是有可能的。 卫断情盘算着今后的事,全靠记忆拉着池歆走到了药谷尽头。这边除了高耸的石壁,只有深不见底的潭水。 卫断情扒开了石壁上一处蔓藤,露出了一道窄缝,乍一看不像是人能通过的样子。不过卫断情与池歆身材都很苗条,手拉着手挤入窄缝之中。卫断情还细心的将那些蔓藤恢复成原状。除非是知道这里有路,否则很难在浓雾中发现他们的行踪。 一开始几百步都是这样的窄缝,侧身或是趴伏才能通过。好在洞中并没有多少雾气,池歆的精神也恢复了一些,不再昏昏欲睡。窄缝内的崖壁上有几片会发光的苔藓,也不算完全一片漆黑,反而有一种梦幻的意境。 池歆乍见这样的精致,心情也没了那般低落,随口说道:“这么黑的洞里也有光,走过去了想必会更亮堂。” 卫断情笑了:“的确,总会有光,能看到希望。” 他们像是在山中往上艰难穿行了一段,忽然眼前开朗起来,他们走到了一处洞口。洞口之外是悬崖,脚下是中断的石台,前面再没有路。 “我先看一下之前往下走的路还在不在,你在这里稍事休息。”卫断情说完这句,施展轻功,单手握住崖壁凸起的一处岩石,翻身出了洞,整个身体贴住崖壁,如壁虎一样往上爬了一段。再次回来时,他手上拽住了一根粗大的蔓藤。 这满藤上还有一朵红色的小花。 卫断情心念一动,摘下这朵花插在池歆鬓角,笑道:“鲜花配美人。” 池歆的脸一红,心中美滋滋,嘴上的语气也不像刚才那般忧愁:“你怎么还有闲心采花,咱们不是在逃命么?” 卫断情原要拉着池歆一起顺着藤条往下走,忽然一皱眉:“嘘,有高手过来了。从咱们来的那条路。” 池歆凝神细听,面色也变了,紧张道:“好像是当初我遇到的那个白发人。” 正说话间,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洞中伸出,看起来动作并不快,实际上隐藏着无数招式变化,接着,阴沉苍老的声音说道:“池歆别跑。” 说时迟那时快,卫断情立刻将藤条交在池歆手中,一把将他掩护在身后,叮嘱道:“快下,走出去,用我教你的暗号找我的人接应。” 卫断情自己则腾出一只手,软剑出鞘,迎上那个白发人。 两人一打照面,都是一愣。 白发人今天虽然穿着黑衣,却没有蒙面,平平无奇中年男子模样,与白发有一点点格格不入,或许是经过易容的。 卫断情略懂易容术,发愣只是觉得对方这容貌在哪里见过。幼时在教中,父亲去京中那一趟,随行的人里就有这人。那时这人头发还没有全白,只有鬓角一些斑驳。十四年过去,这人头发现在已经全白了,为何面容一点不见老?莫非他在教中的时候也一直是戴着人.皮.面具的。 一直不敢用真面目示人,这人绝对有问题! 那白发人惊讶的是卫断情的容貌,这哪里是什么段姓客商?虽然对方改易容貌,不过这青年的眉眼身形与教主卫旻年轻时七八分相似,只少了一些狠戾多了几分温润而已。那软剑也是教主惯用的,没错了。白发人脱口而出,语气肯定的说:“少主,别来无恙。” 白发人嘴上客气打招呼,手上招式丝毫不慢,徒手与卫断情的短剑,短短过了十几个回合。 卫断情已经察觉白发人内力深厚,武功招式博采众长,各家都有涉猎,尤其对教中剑法了解很深,卫断情一时半刻完全处于下风,不免怒道:“既然是我教中人,上一次为何劫走池歆,这一次为何还助纣为虐?你莫非是替淮王卖命的?” “各为其主,当年教主撇下我们这些重伤的才得以逃脱,我另谋生路有何不可?”白发人嘲讽道,“少主,要不然我们先叙叙旧。说不定你留下来,祝淮王一臂之力,对大家都有好处。” “解药,池歆身上蛊毒的解药交给我。别的都好商量。”卫断情也不傻,这白发人下了蛊毒让池歆去找他。如今李琪是死是活不知道,白发人却出现了。当务之急肯定是拿到解药才踏实。 不过这白发人对淮王的忠诚度似乎有待考量。最起码淮王应该不知道白发人还会下蛊毒。否则李琪把脉确认池歆中蛊毒的时候,淮王应该就会有所察觉,赶紧联系自己的下属核对卫断情与池歆身份,不可能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白发人面无表情的说道:“解药的事情不难,不过你们也别想着耍花样,你们两人联手也打不过我。看在有渊源的份上,我才独自来找你们,不希望你们与淮王闹僵。” 卫断情试图找到白发人的破绽,问道:“你常年用的那种提神药已经成瘾,你跟着淮王莫不是想要那种药?李琪这些年一直在圣教总坛,带了几个学徒研制了拜托成瘾的解药。你若想要,我们可以交换。何必总是拿淮王说事?” “呵呵,你也不傻,是不是觉得淮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白发人率先放缓了攻击节奏,给了卫断情喘息和说话的机会。 池歆也并没有着急先走,握住藤条观望战局,总之他不可能撇下卫断情一个人抵御强敌。当初风思雨遇险他都能帮一把,这一次换成了他的心上人卫断情,他怎么能独自逃跑?要跑一起跑,要战一起战。 几天前若是有人这样问,卫断情还无法说出更深刻的答案,现如今,他不屑道:“淮王啊,不就是想要民心所向坐上龙椅么?逼着李琪做让人成瘾的药,控制武林势力,做完了脏苦累的活,替他背了黑锅之后,再卸磨杀驴,消除隐患。此后,他的天下,再没有武人能与之抗衡。” 白发人眼中流露出震惊之色,实在是想不到不满二十的卫断情能看的如此深远如此通透。对于淮王要做的事,很多人不过是猜到谋皇位这个层面而已。但是具体手段,未来对天下的治理模式,以及削弱江湖势力种种谋划,这绝对不是普通武人能想到的。更何况是远在西北塞外,与中原消息不同的圣教那边。 卫断情是听谁说的?还是他天资如此过人,才来中原没多久,就已经从细枝末节推出了如此重要的信息么? “呵呵,少主想多了。”白发人矢口否认,故意误导道,“淮王与太子兄弟情深,恭王当年谋逆害死了太子,虽然已经被肃清,却还是流而不少余孽。更有一些江湖人蠢蠢欲动,总想着张扬武力盘踞一方。淮王受命于圣上,摆平这些事,总要有些利器。” “你不要说你甘心一辈子吃着那种上瘾的药,替别人卖命?你图的是什么?以你的武功,根本无需与我打这么久,可见我身上还是有你想得到的利益。”卫断情直接点出正题。 “少主啊,这事你还是过于自大了。我杜某图的事,还真不在你身上,而是……”白发人话音未落,已经一把握住了池歆的颈项。 池歆也不含糊,几乎毫不犹豫就有了决断,双腿一跃跳离悬崖上的平台,一只手紧紧抓住那白发人的手腕不让他有挣脱的可能,另一只握住藤条的手猛然发力以真气截断了藤条。 两人就那样直直坠下悬崖。 第37章 爱恨情仇 卫断情急红了眼, 又不敢大叫怕引来淮王那边的追兵,只咬破了嘴唇,强行平复情绪, 再次攀附崖壁, 徒手往山崖下追了过去。 然而坠崖速度远远快过正经攀附崖壁往下走的人。 池歆觉得耳畔生风的确是有点害怕的, 却一心只想着拽住白发人, 不让他再去找卫断情的麻烦。上次交手他就知道自己打不过那个白发人, 所以,用尽自己的全力将这个威胁从卫断情身边带走, 他才有点用处, 不是么? 那白发人苦笑一声, 相对镇定的说道:“你小子倒是胆子大,为了你那‘哥哥’, 真能连命都不要了?” 死过一次的池歆实话实说道:“上次你抓我只是下毒, 可见不想我死。你武功那么高, 难道不会继续救我么?” 那白发人没想到池歆想的这样通透,又纯良的看到了人善的那一面, 不去想那些肮脏邪恶。如此聪明又有情义,是随了他的母亲许宓儿吧。他叹息着劈手砍向池歆的颈项。 池歆可不想失去知觉被人当成了垫背的, 施展身法躲开,两人就在空中扭打起来。 忽然自崖底刮起一阵大风, 两人在空中的身体被吹的横移了一大段距离, 重重碰上了凸起的石壁。 池歆和那白发人都被撞得不轻,头晕眼花沿着石壁滚落。这片石壁上有一些灌木藤条, 减缓了两人坠的速度。等着滚到最下边的时候,又是一处深潭,两人一起落入水中。 池歆不是原主, 不会水,下意识的乱动挣扎,那白发人若是再拽着池歆,自己也会被淹没,只能先甩脱了这个累赘,努力上浮,头出水面吸了一口气,再回身下潜,却见水流湍急形成了几个大漩涡,池歆早被卷入某一个旋涡不见了踪影。 这白发人仔细观察水流,心中有了算计。 他耳听着卫断情已经下到崖底,急忙从脸上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了与池歆极为相似的面孔,再从怀中取了一瓶药剂,涂抹在了头发上,纯白长发立刻变成了花白之色。他脱了那双特制的黑色手套,露出的双手肌肤上有明显的烧伤痕迹。这时他整个人气质外貌全都变了,赶在卫断情出现前,他顶着这幅新面孔飞身从另一条路离去。 卫断情发出了召唤下属的信号,追到崖下也并没有听到呼救声,只听着好像是扑通扑通落水的响动,心中惊疑不定。再寻到那处深潭,第一想法肯定是那两人都坠入了潭水之中。 卫断情的水性很一般,还是上一世逃命的时候勉强学会的,只能是先抱一块大石头闭气跳入水中,借助石头的重量下潜,睁眼看水底情形,等实在憋不住气了就扔掉石头,手忙脚乱浮上去。 如此反复了几回,折腾得筋疲力尽,他也没有找到池歆和那个白发人的影踪。 卫断情的下属此时已经赶到,说起附近除了淮王布置的兵力,中原武林名门世家已经联盟,南北江湖客汇聚,跟着风一舟和池斐直奔药谷这边。若被他们发现了卫断情的行踪,一众人包抄合围,他们就更难脱身。 卫断情只能先带着下属撤离,不过他当然不死心不可能就这样丢下池歆逃走。他刚才几番下潜也发现潭水是活水,大致推测出了潭水可能流经的下游方向,往那边退走。他也画了那白发人现在普通的外表,叮嘱手下留意那人的行踪,他则主要找池歆的下落。 深潭中的旋涡分了两股,一定不止一条暗河流出,卫断情打算沿着这些线索逐一排查。池歆的蛊毒不发作的时候身体也会痛,体力不如常人,如果他坠入水中失去知觉,又被水流带走,怕是性命堪忧。 卫断情也心知肚明,那白发人一定是改易容貌的。那人若有心避开追踪,换张脸藏起白发轻而易举。只求上天保佑池歆已经挣脱了白发人,没再受到胁迫。他许了愿又患得患失的想着,如果白发人并不打算要池歆死,他们两人落水后白发人仗着武艺高强已经带走池歆躲藏起来,那池歆活下来的可能性或许更大。 要不要再去盯着淮王那边呢?白发人至少有一重身份是与淮王有关联的。 几日后。江南池家大宅。 池斐跪在池越面前说道:“父亲,池家不派旁人也行,我一个人去也行。我不要家主之位,无论千难万险,定要将四弟从魔窟救回。您就许我与风家联合,去西北讨伐魔教吧。” 池越坐在主位,看了一眼跪着的仿佛魔怔的长子,再回头看另外两个坐立不安的儿子,心中气闷。 十四年前,魔教教主行刺恭王,事发之后风家率领北方白道群雄对魔教群起攻之,南方武林驰援一下也就罢了。如今形势并不明朗,淮王说是魔教的人作恶,杀了点苍派的人、屠了药谷、掳走了池歆,证据呢? 池斐这孩子一向稳重,这一次为何如此冲动?池歆真有那么好,让别人如此牵肠挂肚么?还是说池斐从别处知道了池歆的身世,也图谋什么,才改变了态度? 池歆九岁进了池家,池越一直不让他与其余兄弟有太多交往,就是防着今天,怕这些兄弟们为了他意气用事,也怕他们了解更多起了别的心思。 “斐儿,池歆究竟被谁带走,还是他自己逃了,这都说不好。再者我们池家一贯的不主动去参与天家争权夺势的事。十四年前,恭王的事闹的太大,我们不表态说不过去。但也是点到即止,没有像风家那种出尽风头。淮王这一次目的不纯,我们尽量不要沾。”池越斟酌了一下说辞,出口的话在不知真相的人耳朵里却显得有点凉薄。 跟着池越时间最长,最会察言观色的老二池斌赶紧顺着父亲的意思,也好言劝说道:“大哥,父亲说的有理。风一舟这一次如此积极,怕不是还想趁机连江南的武林势力都插手,谋求武林盟主的尊号吧? 淮王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如果真是替天行道的好机会,他怎么不带着自己儿子一起出来讨伐魔教,反而忽悠着别家出尽精锐?到了江南的地盘,还是应该听父亲这边的意思。他什么都不问,就这样做,是不把父亲放在眼里。” 池家其余人听着池斌的分析也各自思量起来。以前风思雨有那个算命的说什么十八岁之前不能离开风家堡。这月他就满十八岁了,怎么还在家里窝着,绣花待嫁不成?风一舟来了江南,不先与池家交涉更多,单方面响应淮王号召,就去讨伐魔教,问过池家什么态度了么? 池斐本以为自己能代表父亲有所决断,现在深切体会到父亲对名望与地位仍然看的很重,二弟池斌说的这些,应该就是父亲的顾虑与不能说出口的那些隐私了。他只好代为解释:“据说风思雨是被那白发高手打伤,差点死了伤的很重一直没有痊愈。” 池越不免更加质疑道:“风思雨重伤也是风一舟告诉你的吧?你亲眼看到了吗?池歆被人掳走,你也亲眼看到了?风家一面之词你就全信?他还诬赖咱们与魔教有往来呢。” 池斐对风家的信任度本来不高,若不是那一天风一舟主动来找他表达诚意,两人谈的还算不错,也不会变成后来一起追踪魔教的人。 虽然在北边耽搁了几天,他们后来还是齐心合力,发现了魔教那伙人的踪迹追到了江南。 到了江南,就有了池斐的用武之地,依靠江南这些名门的触角,很快锁定卫断情的行踪。到了药谷附近,却遇上了淮王的人。淮王自称是要奉诏去京中贺寿,顺便来药谷求药,结果却发现药谷内的百十口人,无论老幼妇孺一个活口都没有,全都被杀了。淮王口口声声说是魔教的人做的,呼吁武林正派人士及时找到魔教妖孽,为死去的无辜报仇雪恨,讲这些邪魔外道驱逐出中原。 池斐讲完了事情经过,又说:“孩儿拿着池歆的画像给淮王的人看了,问他们是否见过池歆。” “莫非他们见过池歆?”池越眉头一皱。 “他们都说没见过。”池斐显然没意识到池越真正关注的点,还当是父亲关心担忧池歆的安全,叹了一口气,“所以,也许风家一开始就没说出实情。又或者淮王那边和风家之间有什么猫腻。我们都被骗了?” 池越心想,儿子还是经的事情少,将来被人多骗几次就明白了。于是当机立断的安排道:“池斓看好你大哥,池斌你出去一趟与风家人周旋拖延时间,别人去不去西北塞外咱们都不用管,池家这里就说我旧伤复发,池斐为我疗伤,耽搁几日再走。” 旧伤复发?父亲明明身体康健,为何要扯谎,阻止他去找魔教的人呢?池斐这会儿也醒悟过来,或许这一趟讨伐魔教的事有问题,风家也大有问题。 打发走了几个儿子,池越皱着眉头进入自己书房的密室之内。 密室内早有人好吃好喝的休养了几天,好整以暇的等他下来继续谋划大事。 此人的容貌与池歆极为相似,不过眼角额头唇畔都有细纹,与池越年纪差不多,气质阴沉,长发花白。他似笑非笑的说:“我打赌,你那几个儿子没一个看出你的坏心思对不对?如果我是你,就找个儿子把话说敞亮。免得他们疑神疑鬼,还真当他们亲爹是个忧国忧民的大圣人呢。” 池越早已习惯被这人嘲讽,也不接他这个话茬,只问:“老杜,你说实话,咱们都知道当年许宓儿生的是双胎,另一个孩子你找到了么?许氏死的时候池歆才九岁,看起来对宝藏的事情毫不知情,一直当我是他亲爹,或许当年那秘密藏在了另一个孩子身上。” “你赡养许氏多年,她从不曾提过还有另一个孩子,想必早死了。战乱时遗失襁褓中的孩子,能活下来才怪。”那人冷言冷语道,“宝藏的事情,恭王连我这个亲弟弟都不告诉,真的会留给一个没名分还把他当成仇家的女人么?” “许氏与恭王之间的爱恨情仇比你想的复杂。恭王不信你,是你从小没和他生活在一起,又曾经想杀他取而代之,他担心你抢他位置,遇事肯定是避开你。何况他临死的时候就只有许氏守在他身边,许氏又刚为他诞下血脉。他还能将宝藏托付给谁? 许氏轻功极佳,又不是王府在册的女眷,她带着恭王的孩子逃出去,有了宝藏再加上恭王留下的人手,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你当初不也这样说么?” “你与许氏虚情假意这么多年她都不吐口,逼得急了她自尽死了,这过失我还没找你清算呢。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当初就不该信你,我自己装成我哥或者用教武功这种事哄骗许氏,说不定能问出宝藏的秘密。” “处了这么多年,许氏到死念的还是恭王。你只是长得像,就算孪生,骗过别人也骗不过那女人。” “要不这样,咱们都别图那些摸不着的了。”白发人心知池越说的没错,这么多年池越演个深情男子与许宓儿交心也不是没成效,除了宝藏,有关恭王其他秘密都不再瞒着池越。他话锋一转,“这些年我在淮王那边,按照许宓儿说的那些线索,也查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你要不要知道?” “我当然要知道淮王打什么鬼主意,他现在还忽悠着江湖人都去西北剿灭魔教,我总觉得有什么蹊跷之处。” 白发人说:“告诉你可以,你拿什么好处来换?” “我们池家的绝学你也看不上。当初说了找到宝藏你我五五开,可是我看你也不太像缺钱的样子。以你的武功,想要什么宝贝拿不到手呢?” 白发人调侃道:“你儿子挺多,都舍得送到风家当奴仆,也送我一个玩玩如何?你也知道我喜欢漂亮的少年。” 池越恼了,沉声道:“以你的武功和容貌,只要露出真容,哪怕街边乞讨也有女人愿意为你生儿子。别说那些不正经的了。去风家,那是池歆自愿的,我又没逼他。你休要打我儿子的主意。” 白发人也正色道:“池越,我说的就是正经的。你借花献佛拿我师门的武功秘籍给了池歆修炼,存了怎样的居心你当我不知道?” 池斐辩解道:“你不知道许宓儿过目不忘么,你给她看过的秘籍,十年过去她依然记得清楚,那些是她自己默写留给儿子的,她也没说出处。我还能说我知道内情?她倒死都不疑我与你有往来,也不知道我的真实目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卫旻的一身武功与我同源,他早年叛出师门自立门派,还返回头将我们赶尽杀绝。这仇我不可能不与他清算。”白发人眼中满是恨意。 池越难得有良心的劝了一句:“十四年前你就坑过他一次,魔教也在中原混不下去了。他死了一票兄弟身败名裂,自己重伤残喘,女人也跟人跑了,儿子中毒吃了十多年的药,生不如死还死要面子的撑着。这你还不知足么?” “是,知足了。现在我觉得报复卫旻已经没意思了。”白发人的嘴上说得轻松,脸上却浮起了癫狂之意,“因为我发现了新玩具。不管你怎么说,反正再见到池歆,你让他相信我是他亲爹就好。你只要答应了,我就告诉你淮王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肥厚吧,近期就要完结了,期待留言,最近感觉没啥人看这本了。冷冷又凉凉。 第38章 知足常乐 池歆醒来的时候坐在一艘船上, 许是磕到了头,记忆有些模糊,恍惚了几天才理顺了大概, 想起自己原本是个小药奴, 魂魄寄在了池歆的身上。他根本不是池歆。 划船的老翁口音浓重, 大多数的攀谈池歆听不懂, 两人只能是比划着来。池歆见这小船一路往西南而行, 早已远离药谷,终于还是上了岸。 身上没有银钱, 临别时池歆把头上的银发簪赠给老翁。这还是卫断情给他买新衣服时一并买的, 纯银的, 想来值点钱。 池歆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就只在荒野中躲着。怕是淮王的人多势大, 先发现了他踪迹。他总觉得淮王像是与他有仇的, 万一他再拖累旁人害了人性命, 倒不如一个人无牵无挂安心一些。 真的无牵无挂么?池歆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卫断情。少主会不会来找他?活着的时候两人一起畅想未来,说着不离不弃。可他没有尽信。 动情之时, 人家肯对他这样说,他已经知足, 并不求长久。 坠下悬崖,卫断情后有追兵, 中原武林那么多人对圣教有敌意, 实则举步维艰。这种困难的时刻,少主自身难保, 还哪有余力找他呢?何况他中了那种蛊毒,李先生若是死了,他多半没救, 早晚抗不住毒发就死了。 如此费力又危险,还可能徒劳无功的事,卫断情真的会做么?在一起时喜欢,分开后淡忘,这是不是人之常情? 池歆不懂,只是一遍遍劝慰自己。曾经与卫断情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已经很美好了。这都是他借着池歆这个身份“偷”来的。现在分开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当自己熬不住毒发死了的时候,也不会让旁人看见了担忧伤心。荒野之中,自生自灭,不给别人添麻烦也挺好。 池歆也没有顺着水流再回去。万一遇到那白发人呢,那人与淮王是一伙的,武功又高。落水后,失去意识前,池歆记得那人甩脱了他,浮出了水面。武功再好能力再强,性命攸关也肯定先顾自己。自己与那人非亲非故,那人之前下毒留他性命,之后若在他身上谋求不到想要的,自然不会再让他活。 世人都是这样。 再一次毒发的夜晚,恰逢大雨。池歆没地方避雨,也没有力气挪动,索性躺倒蜷缩在草丛中,等死。依稀就好像是又回到了刚刚变成池歆的那一天。 只不过,这一次钻心的痛楚像一张网,铺天盖地的包裹在身上,越勒越紧,他的呼吸也越发的艰难。鲜血止不住,涌上到了嘴里,闷的不行,咳了出来。 有一只秃鹫,之前在远处盘旋,雨势太大,它落在了附近的树上。池歆觉得那鸟是一直盯着他的。是等他死了,那鸟儿就会吃了他的尸体么? 在圣教的乱葬岗上空,也经常有这样的鸟儿盘旋,以人的尸体为食。 奴仆们都说,尸身若是能被鸟儿吃了,魂魄就有机会不会落入地狱会跟着鸟儿飞上天,飞去美好的地方。 原来是真的么?他也是这样才“飞”到了江南,才成为了池歆么? 迷迷糊糊之中,有几道人影掠过。 冒着这么大的雨,怎么还会有人在荒野中行路。这里远离官道,平时罕有人烟。 “快来,这有个人!”卫断情喊了一句。 是卫断情的声音?池歆觉得自己又开始做梦了,或者可能是濒死前太思念那个人,结果就听到了他的声音,然后,看到了他的脸。 被雨水淋得灰白却极为俊美的脸孔,墨色长发贴在脸上,湿漉漉的垂落在他的脸颊。他满脸焦急的表情。 池歆努力的伸出手,想要触摸到卫断情,心中欢喜。临死前所有愿望都达成了,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容颜、摸一摸他的脸。或许下辈子就还能遇到他。 “池歆!”卫断情惊喜的大叫,激动的全身颤抖,也顾不上别的,直接从泥水中将那个清瘦的人儿刨了出来,紧紧拥抱在怀中。 他的池歆,一脸血渍,全身僵冷,也不知道在雨里淋了多久,是蛊毒发作了。那种痛,痛到说不出话,偏偏池歆睁开眼睛,并没有失去意识的样子。 池歆淡如水色的唇微微翘起,眸中也含着笑意。 他苍白的脸上,笑的那么灿烂,就如同暗夜中盛开的昙花,转瞬即逝脆弱又有着极致的诱人美艳。 “池歆,你不要睡,是我。你不是做梦,我是活的,你也是。”卫断情从池歆的表情就能猜出他的想法,“我有温度的,有心跳的,你感觉到了么?” 池歆迟疑。 紧接着,卫断情已经用他温热的唇,覆上了池歆冰冷的唇,撬开齿贝,深入进去。渡了一口真气,又不舍得就这样离去。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糕点,能抵得过此时的美味。卫断情不舍得与他分开。 池歆的眸中逐渐燃起了生气。 是真的,一切都不是梦么?卫断情真的找到了他? 口唇之间,感受到的是那人的温度,他高大的身影遮蔽了风雨,吻的温柔。卫断情也是喜欢他的,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互相照顾,是比兄弟情义更多一层,是爱着他,想要与他合为一体的那种爱。 不用任何言语,池歆终于明白了卫断情的真心。 天啊,他这是何等的幸运! 风家堡。 冯老夫人怎么也拦不住自己的这个大孙子。 风思雨伤势并未痊愈,脸色苍白,走路都有点打晃,却已经穿得齐整跪在了奶奶面前,指天发誓:“池歆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父亲从江南传回消息,说池歆被魔教掳走,号令江湖义士一起讨伐。孙儿岂能袖手旁观?” “可你的伤势……”冯老夫人与风思雨的母亲几乎异口同声的担忧质疑。 “孙儿昨日已满十八岁,今天再出门也不会有危险。我不过是追着父亲一起汇合,这都不行么?你们不知道,他们都嘲笑我,说我在家中绣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风思雨带着哭腔,用了撒娇的杀手锏。 冯老夫人知道拗不过孙子,赶紧召集风家上下,从旁支选了几名精干的人陪同,叮嘱好了,无论风思雨怎么想,一定先让他与家主汇合再作打算。 对外,自然还是要将风家的面子撑满,风思雨作为风家下一代接班人,不顾伤情,还率众加入讨伐魔教的大军。这足够鼓舞士气,连带着北方几大世家名门也都精锐尽出,往西集结。 打前站的人已经探得关外魔教总坛的大致方位,风一舟说是从江南那里也带着人一并往西北这边赶。双方两路人马约好了在潼关那里汇合。 卫断情并未往西出关逃逸。他先一步带着人等在潼关,设下了一个阵法。 比上一世提前了将近五年,中原武林各大门派都派了高手,响应风一舟的号召,陆续往潼关集结。 唯一令人有些差异的是池家。据传池越旧疾突发,池斐要以内力为父亲调理身体,会晚几天再来。池家虽然有二公子池斌在人前支应着,貌似一直在筹备出发,整体队伍集结速度都远远落后于别家。 卫断情每天听着下属的汇报,在纸上写写画画,像是在分析什么又像是谋划着什么。池歆看不懂,卫断情给他的任务就是吃吃喝喝,累了睡觉。 蛊毒每隔七天发作一次,最近这两次越发激烈起来,每一次池歆都觉得自己可能活不过来,卫断情却没有放弃。不惜损耗真气,尝试各种昂贵的药物,只求让池歆能够安睡片刻。 发展到现在,池歆平时也没太多体力,除了吃东西时稍微精神一些,平时就靠在卫断情身边,只要身体颤抖的幅度稍有增加,哪怕他不说话不喊疼,卫断情都知道他一定是很难受,然后以言语或拥抱来安抚。 池歆觉得自己死之前,能有这样好的待遇,多活一日就赚一日,早就够本了。 卫断情忙碌之余,都会握住池歆的手,对他说:“你不会死,我已经找到了李琪留下的线索。按照他的药方,结合之前治疗我的经验,已经在配药了。你的毒一定能解开,再坚持几日。” “找到白发人,他有解药的对不对?”池歆觉得找白发人可能更快一些,药方里很多药花钱也买不到,何况是正在被中原武林人士围剿的卫断情。 “嗯,那也是条路。白发人的事我想起了一些,他应该就是十四年前跟随我父亲去京城的那批人之一。我记得父亲对他很信任,因为……”卫断情顿了一下,将这几日梳理出来的前世种种记忆,不太肯定的说,“我那时还小,起夜时看到他与父亲避开了所有人密谈。父亲一开始也疑他,结果他主动摘掉了人.皮面具,他的侧脸与你很像。” “真的?那他当初没杀我,是不是与我有什么亲戚关系?” 卫断情没有马上回答这句,只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并不是池越的儿子。你与我教中见过的一个小药奴长的很像。又可能与白发人是亲戚。白发人能得到我父亲的信任,又参与了恭王的谋逆。这人究竟什么来路,会是什么身份?没准他与恭王有关,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亲戚兄弟之类的。” 池歆有原主的记忆,又有小药奴那些经历,原主与小药奴两人容貌很像他也是知道的。莫非他们都是那个白发人的孩子? 原主记忆中母亲经常说的是如果她死了,如果池越将他带回池家冠以池姓,他就必须还池越一个人情,像父亲那样敬重池越。母亲从来没有正面明确的说,他的父亲就是池越,反而总是讲不让他争,就算池越不会喜欢他,他也不要与别的兄弟争宠。 或许因为原主根本就不是池越的孩子。 “少主,不如趁我还活着,放我与中原武林那些正道人士见一见。让他们知道这都是误会。我是自愿跟你走。有人背后使坏,栽赃陷害,他们气势汹汹杀到总坛,反而耽误别的事。” 这些日子,卫断情也会为池歆解说自己关于中原的时局推测、淮王的用意,以及在那背后还可能隐藏着更邪恶的人操纵影响淮王。池歆全都听得明白,谁当皇帝他管不了,但他不想中原武林用解救自己这种理由,去攻击圣教。 “如果他们不听你说呢?” 池歆微微一笑:“少主一定有办法,让他们能听我说对不对?咱们落脚这个地方布了阵法,你教教我怎么说他们才会信。” 卫断情也笑了:“你就不怕从头到尾都是我骗你利用你,将那些中原武林人全都骗过来一起杀了。这样我们圣教入主中原就再无障碍了?” “如果都是假的,你能一直这样骗我,不是也挺好么?至少我高兴了,你也看起来很开心。”池歆不懂那些江湖大意,只觉得能修来这些时日与卫断情在一起的缘分,就够了。 知足者常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上6点更新大结局,肥厚大章。 第39章 大结局 卫断情的确是摆了一个大阵, 留下线索吸引那些想找他寻仇的正派人士前来。 那还是上一世逃命的时候,卫断情误入潼关之外一片荒地,发现了此地的妙处。一片残垣断壁, 周边既没有树木也罕有人烟。别处都传这里是鬼城, 夜晚有绿莹莹的鬼火飘荡。你讲一声话, 能回荡好几声, 就像是鬼学人说话一样。夜晚真的阴森恐怖。 那时追他的人不敢进,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深入进去,结果看到了废墟中前人留下的陶罐碎片, 记载着此地的来龙去脉。 原来此地在前朝是一处煤矿, 挖着挖着出了一种毒气, 特别易燃,吸多了还会让人昏迷。后来出了事故, 一声巨响, 煤矿整体坍塌, 死了许多人,埋尸坑内。上官听信谣言认为此地不详, 下令废弃。久而久之那些尸骨生成了磷火,废弃的房屋也成了残垣断壁。 那些房子原是环绕着矿坑修建, 形成了天然的回声墙。屋顶没了,墙还在, 站在其中说话, 回声的现象特别明显。 这一世,卫断情带人先一步来到这里, 布置好了一些机关,选了个位置能将说话声音散播的更远,回声经久不散。这个地方加好了防护, 就留给池歆喊话之用。 倘若那些正派人士听了池歆的讲述还执迷不悟,卫断情就会启动机关,利用溢出的残存毒气制造火墙,困住来人。他则争取时间带着池歆从地下盘桓错落的矿洞逃走。逃出的路径已经提前摸清楚加固好了,跑到附近山中,再绕开人多的城镇,想往哪里逃都不成问题。 总坛那边若是做足了准备,早早规划好撤离掩蔽的路径,那些江湖人就算是气势汹汹杀到,也不过是扑了个空。 “少主,那些毒气燃着不会再次爆炸伤及无辜吧?”池歆借由原主记忆,想起了古语写的一些游记记载,似乎有潼关附近这一处矿场废弃的前后经过。那是前人游历做了调查推演,试图证明并非鬼神作乱之说。不过危险还是很大,万一再次爆炸坍塌,这些名门正派在这里伤亡折损,不明真相的人更会埋怨圣教。 卫断情也不想真用这里坑杀了那些武林人。江湖正派高手对邪门歪道有震慑作用,此消彼长,弊大于利。他说道:“此处毒气经了将近百年早就散逸的差不多了,我是设下机关借火墙挡一挡他们,免得直接冲突,比药谷那些迷雾的效力可差远了。你放心,我给这些江湖客留了水桶,他们弄湿了布料捂住口鼻,少吸入一些烟尘肯定性命无碍。” 卫断情没说的是,水桶里的水加了特殊的药,与火墙燃烧散的味道混合,被困火墙的人情急之下若是取用了这些水,沾上了这些药就会晕倒昏睡。他们不乱跑,火墙就烧不着他们也终会熄灭,他们若想醒来等药效散了也要半天一天了。 这帮侠士醒来就会明白,圣教的人若真想害他们性命,大可以趁着他们被困昏迷下手。结果却并未伤他们,再结合池歆本人的喊话,多少能相信圣教的无辜。 那一天天晴日朗,一切都在卫断情的预料中。池歆话也喊了,火墙也燃着了,那些侠士们也都被困住了。 卫断情带着池歆先走,其余人殿后。 卫断情还特意扔了一封书信在昏迷的风思雨身上。那信是池歆写的,讲了被白发人掳走,被卫断情所救各种前因后果,提醒他们莫要上了淮王的当,真正的幕后黑手恐怕不止淮王一个,或许也是武林中人,此番调虎离山,中原江湖怕有风浪。 “池歆,现在就和我回去总坛么?”远远望着“鬼城”那边的火势,卫断情有些犹豫。池歆现在身体极为虚弱,如果回去塞外总坛那边,又要提防着旁人进攻,随时撤离到深山老林躲躲藏藏,不利于休养。已经入冬的天气,总坛那片山林或戈壁之上都极为寒冷,久居江南的池歆怕是根本熬不住。 他们不如返回中原,藏到江南温暖的地方,比如药谷,甚至是池家附近。 在旁人集结往西北去驱逐圣教的时候,大家以为卫断情一定会跑回总坛组织防守,他却反其道而行,再次溜回中原。最危险的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总坛有早就知道消息的父亲统帅安排,有当地百姓对圣教的拥戴,提前做好了宣传防卫工作,不让中原武林再拿池歆的事自以为占理。避免上一世那种惨痛的火拼收场,卫断情相信父亲一定能做到。 “我想去母亲的坟墓那里。”池歆觉得自己命不长久大限将至,原主最大的执念无非是死后骨灰能洒在母亲坟前陪着母亲,不让她孤单寂寞。卫断情现在的问话,也大约是想躲回中原,或者帮他找到白发人要解药,诸如此类不如大家再努力一把。 实在不成,他难逃一死,死前求卫断情处理他身后事,起码已经到了母亲坟墓附近,是烧是埋都不算太麻烦人。 卫断情没有池歆想的这样悲观,却赞同这个提议:“去池家那边躲着也是个好法子。你之前说你母亲的坟墓那里有山有水,没什么人去。我正好也陪你去,给她磕个头,告诉她让她放心将你交给我。这辈子我能遇上你已经值了,哪怕后半生都是逃亡,东躲西藏,只要有你相伴,去哪里都是欢喜。” 这一次是晴天,冬日里难得的温暖。 卫断情终于带着池歆来到了许宓儿的坟前。江南的冬天,与塞外的干冷狂风暴雪不同,阴冷到骨子里,有日头的时候却是暖的。 有很多树还是绿的,大片的草或有枯黄色,却依然茂盛的立在田野之中,将坟冢都遮住了大半。 池歆则轻车熟路,扒开了荒草,带着卫断情去了坟旁的那间茅草屋。 一切就仿佛凝固在了池歆离开时的样子。没有人来过,也因为房内没有吃食,并未遭到野兽侵袭。落了一些灰,添了几道雨渍几片霉斑而已。 一张竹床,和他当时没带走的被褥都在。炭盆里的炭火甚至能直接点燃。 “我去风家之前,就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池家那边平时并不会派人来,这里和我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池歆觉得自己可能是回光返照,精神比前几日好了一些,说话也没有那么虚,或许能让卫断情少一些担忧。 不过大概是,今晚躺下毒发之后,就再不会醒来了。 池歆将他们自己带来的干粮都拿出来,把肉干掰碎,用那瓦罐熬一顿肉粥。一路行来都是卫断情生火做饭,或者直接吃干粮。这一次池歆要尽地主之谊,以真气强撑着努力操持。 “你歇着吧,今晚蛊毒发作有你好受。还是我做饭就行。”卫断情急忙拦住了池歆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他赶回床上,为他盖好了被子。 “粥可算是我煮的,你一定要喝。别的我不会,煎药熬粥这个我做的还是能吃的。”池歆本想再多坚持一会儿,不过身体已经被逐渐强烈的痛楚侵占,四肢僵冷真的不想动,意识似是要脱离这个身躯。 “如果我死了,你将我埋在这里或者烧成灰洒在我母亲的坟前就好。”池歆依着原主残存在记忆中的执念如是说着。 “你不会的,药会做成的。李琪的尸首也没找到,他一定还活着,躲起来了。我让人去找了。还有人见到了一个与你容貌很像的灰白长发的人,曾经在池家附近出没。你这么久没去找那个白发人,他也该知道你撑不住了,若真念及亲戚关系,说不定他也在找你。” 卫断情话音未落,茅屋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道黑影带着浓重血气冲了进来。 灰白长发,唇畔和腰间都是不断往外冒出的血水。那人曾经俊秀的脸孔,如今苍白而狰狞。他看到屋子里居然是卫断情和池歆,不禁笑了起来,白齿森森渗出血痕,如魔如魅。他在心中感叹,冥冥中似有缘分,会不会是许宓儿心愿未了才这这样阴魂不散,故意将他们全都聚在了此地一会呢? “少主,又见面了。” 卫断情拦在门口,取宝剑在手摆出了防卫姿势,冷笑质问:“几日不见,你居然也穷途末路了?你武功那么好谁还能伤得了你?不过不管是谁,我都要谢谢他。现在,蛊毒解药交出来,我留你全尸。否则等你死透,我慢慢在你尸体上搜不迟。” “药不能乱吃,我身上除了解药还有一堆毒药。你的小情人即将毒发,没时间等你找解药。再者,你见到我真容,还不知道我与池歆的关系么?有话咱们好好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白发人重伤濒死,似乎畏惧了卫断情,言语也不再强势。趁着卫断情将信将疑的思索,他从怀中翻出了一个药瓶仰头吞服,吃了那药,他整个人的精神比刚才略好了一些。 “那种强行提神激发功力的药吃多了对身体没好处。你交解药,讲明那些秘密,我不杀你。”卫断情当然能看出白发人与池歆的容貌有多么相似,不免趁机要多问一句,诈出更多内情,“当年恭王谋逆,你充当说客去圣教总坛找我爹,为了取信,也摘过面具。这么说来你与恭王是兄弟吧?莫非池歆是恭王的遗腹子?” “你怎么不认为我是池歆的亲爹?”白发人反问。 卫断情给了白发人一个鄙视的眼神,叹息道:“莫非你与我娘一样脑子有病,都舍得给亲儿子下这么厉害的蛊毒。所以池歆不是你亲生的,就算你与恭王是孪生兄弟,你们之间的那点情谊,怕也很浅,或者根本是成仇的吧?” 白发人没想到卫断情如此厉害,这才见几面,他竟然猜到了七七八八。这世上知道他与恭王是孪生兄弟的,除了池越和卫旻再没别的活人才对。然而这两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晓得他与恭王之间的恨意。 他愣颓然坐在门口,答道:“池越也这样骂我,说我疯了。却原来他不是故意激怒我。” “池越是不是要追来了?”卫断情担心池越那只老狐狸找来,池家人多势众,他是不是该带着池歆先走为上?他这样问,又上前一步,要制服那白发人,搜寻蛊毒解药。 白发人却从怀里拿出另一个瓷瓶,主动递给卫断情:“这是解药,你信就给池歆吃了。不给他吃,反正他也熬不过今晚。你也不用担心池越,他比我伤的更严重,怕是要卧床等他那几个儿子给办后事了。” 白发人说的话,让卫断情稍微安心,却也生了更多疑心。按理池家祖宅那边的防卫一定很森严,比风家堡不差。池越托病,人应该就在池家祖宅,是怎么与白发人对上的?难道白发人如此胆大包天,敢硬闯池家?池家父子单个或许都抵不过白发人,但父子兄弟那么多人,一起联手阻拦,这白发人怎么可能有机会重伤池越? “那伪君子假装伤重复发留下儿子,不上淮王的当没去参与什么追击魔教的事,还真是老谋深算。现在你们躲在这里就在中原腹地,池家眼皮底下,那帮正派人士怕是已经去了西边扑了个空吧?不过好在池越那老匹夫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敢暗算我,我自然让他真的伤重不起才够本。”吃了那种提神药物的白发人,陷入了一种迷幻的状态。 卫断情稍微引导发问一两句,对方就不由自主说了很多,各种惊人内情连串爆了出来,还真是让人应接不暇实在很出乎意料。 恭王是庶长子,生于今上登基之前。恭王生母杜氏身份卑微,族人新归附□□,送她笼络还是皇子的今上。旁人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暖床物件而已,但她野心极大用了手段,先于正室生下孩子,结果是双生子。 皇室素有禁忌,孪生子不得继承皇位。于是这白发人自一落生就被杜氏族人秘密带走,皇室根本不曾记档。白发人随了杜姓,与族人一起生活在西部边陲。 杜白衣是他的名字。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的族人很穷困,若不是族中送了女子入宫,他们根本无法获得土地定居。他这样能穿得起白色麻布粗衣的已经算是生活条件好的,更多人衣不蔽体,幕天席地状若野人,大字不识一辈子放牧牛羊,还要与狼群和马匪争才得一口吃食。 幸而杜白衣有习武天分,被云游的高人收为弟子,他习得武技保护族人免受匪患与兵痞的骚扰,日子若一直如此倒也安逸。 那个高人的门内却出了个逆徒卫旻。一夕间师门覆灭,杜白衣因为护送族人上贡京中,才躲过了一劫。在京中他无意间发现了大皇子与他容貌一般无二,杜氏却惊慌失措勒令他永远在人前戴着面具不得以真容示人。 那时他才知道自己是被母亲抛弃的孩子。母亲选择另一个儿子,图谋更大的权势。他就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功出神入化,也无法取代恭王在母亲心目中的地位。 嫉妒让人发狂,对亲情的渴求扭曲都变成了恨意与日俱增,杜白衣选择了报复。 他表面上遵从母亲安排,成为了恭王的一柄剑,实际上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恭王谋逆,他不过火上浇油,伪装身份加入魔教取得卫旻的信任,也是让他恨的这些人能够覆灭的更快一些,狗咬狗。 其实若无他的背后倒戈,对朝廷出卖了恭王的计划,以魔教当时的实力,恭王说不定真能成事。可他怎么能让恭王得偿所愿呢? 然而太子还是死了,除了恭王想让太子死,另外有人推波助澜。这么多年,杜白衣终于查明白了,那人就是淮王。 淮王的生母是皇后的婢女,与杜氏差不多的卑微,却始终表现出了足够的恭顺,对皇后言听计从,教导淮王事事听从太子,才满十四岁的淮王封了郡王之时就离开了京城,去边疆历练。在所有人看来,淮王从来没想过要争那个位置。 实际上若是恭王和太子两败俱伤,全都死了,那么排行第三的淮王,一直恭顺的孝敬皇后尊重太子的淮王,显然是能得到最大利益的。便是一直没能获得太子的头衔,也绝对是能稳扎稳打,逐渐手握实权,今上最宠爱的儿子。淮王越是不争,越是得宠。 只要熬到今上寿终正寝,年纪最长的淮王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比旁人更高,甚至德高望重到压过了嫡幼皇子的风头。 “你和池越一起密谋寻找恭王宝藏,却为何翻脸了呢?”卫断情好奇问了一句。 杜白衣双眼迷离的惨笑道:“池越那老匹夫光想名利双收,又不肯自己出人出力。拿着这让人上瘾的药威胁我,哄我杀了淮王,嫁祸给魔教。等着朝廷震怒,他再抖出淮王当年推波助澜间接害死太子的证据,指出风家与淮王勾结,意图将武林高手们骗去西北与魔教杀个两败俱伤,淮王才好在中原施展拳脚。姓池的那老匹夫,披着一张人皮,一件人事都不干。这么多年我与他虚与委蛇,也实在腻歪了。他这样算计着我的那半宝藏,我不在乎钱,也要在乎这面子。” 卫断情之前吞了一粒解药,过了一炷香毫无异状,才将解药给池歆服下。这时池歆的疼痛逐渐消失,那解药起效似乎很快,片刻后他就能从床上坐了起来。 池歆刚才听了他们聊天,也免不了好奇道:“杜叔叔,你说的宝藏,我根本不知道啊。我娘若是知道,或许早就告诉池越了。” “我也这么觉得,我怀疑池越早知道宝藏的事情,却满嘴谎言以此利用我帮他刺探情报帮他做事。其实我也瞒了他,其实你也是双生子。你的孪生兄弟在十四年前与你们失散,最有可能是被西逃的圣教中人当孤儿捡走了。” 十四年前,小药奴也好池歆也罢,都是襁褓中的婴儿。一个跟着母亲去了江南,一个流落圣教成了药奴。 原来,他们本是一母同胞,所以魂魄相连么? 卫断情还记得惨死的小药奴,记得他与池歆相似的容貌。小药奴为他试药多年,终于治愈了他的蛊毒。冥冥中早有定数,让他遇到池歆,要用自己的余生还这份情。 “为什么又良心发现的给了解药?”卫断情提出最后的疑惑。 “那不光是解药。”杜白衣闭上了眼睛,气若游丝,“我猜你就会先替他尝药,这既是之前蛊毒的解药,也是新的蛊。以后你每月都会毒发,只能与他温存才会缓解。祝你能陪他一起白头偕老,长命百岁。” 几年之后。 鲁王起兵造反,却被中原武林世家集合高手,连斩鲁王数员大将和心腹官员,叛军连鲁地府城的地界都没出,便群龙无首鸟兽散了。 打着平叛旗号的淮王,率领大军刚刚进了鲁地,却被狗急跳墙的鲁王残党派出的刺客袭击,重伤不治而亡。 当今圣上哭了没几日,就接到秘密信函,形势瞬间反转,金殿上怒骂淮王逆子,皇陵厚葬满朝哀思,改为将淮王满门贬为庶人、淮王曝尸荒野。 后来有传闻,说那封信上详尽的记载了淮王当年恶行以及罪证。包括间接害死太子、秘密练兵蛊惑串通鲁王谋反,残杀名门正派点苍派十数人、屠尽药谷百余口栽赃陷害圣教,妄图挑唆中原武林侠士远赴西域与圣教火拼消耗精锐,到时淮王好借平叛时机一举把控朝廷兵权,控制武林势力。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令人发指的禽兽行径。 朝廷的风雨对江湖的影响并不大。 池越瘫痪在床,四肢动不了口不能言,却一直吊着一口气不死,还不如死了干净。池斐冷眼旁观着二弟三弟在父亲病榻前装孝子,争着宠爱,知道他们无非是要家主之位,谁有本事谁拿走。他池斐才不在乎,他早对家主之位没了兴趣,只打算继续寻找四弟池歆的下落。 风思雨将池歆那封亲笔信一直贴身藏着,不让任何人碰触。便是亲爹风一舟,也只能是听他读信,不能摸那张纸更不能拿走。风思雨说这是池歆留给他的,旁人都没有,这不只是信还是信物。见证了池歆对他的情谊。待来日,他找到机会报了池歆救命之恩,他再当面亲手将信还给池歆。 卫断情和池歆改易容貌,装作普通客商在中原游历玩耍,吃遍大江南北。今天再次来到沧城内,池歆突发奇想去了王嫂点心铺子里闲坐。 他们要了许多好吃的点心,一边喝茶一边听书,说书人编的天花乱坠吹嘘江湖上大风大浪的最新段子,却远不如真实发生过的那些惊心动魄。 卫断情悄悄问池歆:“池家那些假兄弟你不见也罢,风思雨那么想你,四处打听你消息,你怎么也不见他。当年你不是还舍命救过他么?现在我快被你吃穷了,不如找风思雨要点盘缠?” 池歆惊讶道:“少主真的被我吃穷了?你当年可说顿顿管饱,我才跟你走的。” 卫断情带着哭腔道:“那时你中毒胃口小一天吃不了一顿。你现在一日三顿正餐,顿顿比我吃的多。下午一顿加餐,晚上又要一顿宵夜,走哪里吃哪里,盘缠确实不够用了。” “那也不去找他们。风思雨一直单身不婚,你不是说他对我意图不轨,让我躲着他么?池越应该也告诉池斐了,我并非池家子。池斐还那么着急寻我,难道是为了亲情?怕是还用这套引我上勾,骗我做什么坏事。我不信他们。” 池歆顿了一下,又说道,“其实我最近做梦,总梦到母亲。可能是我年幼时,她对我讲过她的家乡。她说那里山中有一座很深的洞,洞外有机关,她教了我怎么进洞。当我长大记事,她就好像再没说过了。我总觉得如果恭王真有宝藏,或许会藏在那里。要不趁着咱们还有点盘缠,去那里看看吧。” “今晚是不是又该温存了?”卫断情并不是真没钱了,对宝藏也远不如对池歆的兴趣大。 池歆嗔怪道:“你不是每月毒发一次,怎么现在才几日不到就又要温存?还嫌弃我我吃这么多,也是体力损耗大啊。” 卫断情假装扶风弱柳依靠在池歆身上,睁眼说瞎话:“也许我反复中过蛊毒,身体虚弱与旁人不同。总之,你不与我温存,我全身都好难受。” 一想起卫断情在榻上的“持久”战斗力,每每事后池歆全身酸软动都不想动,他就觉得是不是他对“虚弱”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耽美大概率开《闪送男友上门[末世]》 郝卫国重生在末世前两小时。没有时间做更充足的准备,他急中生智叫了闪送。 打开房门,当他看清闪送员的脸,禁不住内心狂喜眼冒星星:“余念安,我认识你。你将会成为末世第一基地最强战力!” 余念安无奈的递上装满了各种药品的塑料袋,叹息:“兄弟,这是你的药。麻烦你,收货码告诉我一下。” 郝卫国没接塑料袋,而是激动的拉住余念安的手臂:“终有一天,你手握砍刀,单枪匹马,屠尽尸群……”, 余念安忧虑道:“药不能乱吃,有病早点就医。” 余念安因伤退役,怀揣残疾证,只想拿着抚恤金悠闲养老。闪送的工作既能递锻炼身体,时间也可以自由支配。 谁知今天这单的收货者如此奇葩,不仅拒绝提供收货码,还试图将他留在他家。 “郝先生,您需要我帮您打110还是打120呢?” 结果自然是哪个车都来不了,末世如期降临。 阅读指南: 1、余念安受X郝卫国攻 2、末世设定异能者极为稀少,大多数为普通人 —————————————————— 本人耽美完结文《再花五百亿[穿书]》《在古早虐文里飞[穿书]》,完结男主无cp《我养霸总们那些年》,点击作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