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吃药了吃颗糖》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别吃药了吃颗糖》作者:黄油煨猫 文案: 原名《一说爱你我就喵喵叫》,换个文名好完结~(?v ?) 以下文案: 陆言很喜欢傅怀,可是陆言得了一种病。只 要他在傅怀面前一开口,说出的话就都变成了喵喵喵喵。 陆言:“喜欢!” 傅怀听到:“喵喵!” 陆言:“喜欢你!” 傅怀听到:“喵喵喵! 陆言:”我超喜欢你啊!” 傅怀听到:“喵喵喵喵喵!” 傅怀:好乖啊,摸摸头。 陆言:QWQ —— 已经写了的故事: 色盲症: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是有色彩的。 言灵:若我说的话都能成真,那我说:“你喜欢我。” 花痴病:面上假装高冷,其实腿已经软得不行。 路痴:我绕过整个世界,才发现你在原地等我扑到你怀里。 女装癖:喜欢穿小裙子才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我陪你穿啊! 脱发:据说在头顶亲一口就可以不掉头发了!真的吗! 娇气包:大宝贝就是要小心宠着才行! 时间停止:我把钟表拨停,在无人知晓的时空里肆意吻你。 胆小鬼:害怕的话,就躲进我怀里。 偷窥癖:我一点都不介意,宝贝你可以看得再仔细些的。 甜牙齿:亲你一口可不可以吃一块糖~ 透明人: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我。我在别人的世界里不存在,只为做你世界里的独一无二。 睡美人:若你沉睡不醒,我为你执灯守夜。等三千个夜晚来和你说一句早安。 …… 短篇小故事清新恋爱向。 现实世界狗血,结局开放,介意慎入。 本文病症纯属虚构,与现实无关。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婚恋 快穿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言,傅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有病,我有药 立意:我爱你,如鲸向海,鸟投林。不可避免,退无可退。 第1章 序章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金框眼镜。 “这是一种很难见到的病症,几乎没有治愈的希望。患者会渐渐遗忘掉自己原本的记忆,并且患上各种奇怪的病症。” “我们不得不将他的意识投放到虚拟世界之中,这样可以保证他在现实世界中不会伤害到自己。唯一治愈的希望就是进入这些虚拟世界之中,找到他,治愈他。” 高大俊朗的男人点了点头,几乎没有犹豫地问。 “好,我同意。什么时候开始?” “我再次重申一遍。”医生说,“这种病症治愈的难度极其大,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我会治好他的。”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医生问。 “因为我相信,就算他忘记了全世界,当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会再一次毫不犹豫地爱上我,就像我会爱上他一样。” 他躺进了治疗仓,将右手放在胸口。 “祝福你们。”医生按下了红色的开关。 治疗开始。 第2章 喵喵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喵喵症 病症编号:A-I 世界编号:01 主要症状:遇见喜欢的人说出的话会变成猫叫声。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多抚摸,多亲吻,多拥抱。 —— 陆言是一名南大文学系的大一新生,今天是他第一天来报道的日子。 他拖着沉重的箱子下了车,登时被面前的人山人海惊到了。虽然一贯知道南大这几年多次扩招,但是当看到眼前人挤人的场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变成了震惊脸。 九月的青城还带着盛夏的尾巴,灼热的阳光直直地从天上落下来,晒得他眼前泛花。他提着行李箱正不知所措,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是新生吗?我来帮你吧。” 一个高大俊朗的男生冲他一笑,露出了雪亮的八颗牙齿。说完还不等陆言说话,就拖着他的行李箱破开人群,向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他真的很高,目测大概有1.8多或者1.9的样子。陆言1.72的身高不得不仰视着他,在他身边一溜小跑地跟着,一边跑一边道谢。 “你是住在哪个宿舍?”男生的步子似乎小了些。 “C…303。”陆言喘着气说。 “文学系的?”他问。 “是的,古汉语。”陆言说道。 男生转头对他一笑。“没想到是师弟呢。来,叫声师哥来听。” 陆言很惊喜。“你也是文学系的吗?” 男生点头。陆言注意到他有着一张很俊朗的面孔,此时眉毛微微挑起来的样子带着点莫名的痞气。 那声嗓子里的师哥不由得便梗了一下,变成了:“师…师哥。”声音也变得小小的,好像蚊子叫一样。 男生啧了一声,空出一只手去揉了一把他的脸。 手上粗糙的掌纹划过陆言的耳朵。 “喊师哥就喊师哥。你脸红什么。” 他这话一说完,陆言的整张脸算是彻底红透了。 “我叫傅怀。”男生一笑,“是学生会新闻部的部长,招新的时候欢迎来我们部门呀。” —— 当天晚上的时候,陆言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傅怀,他俊朗帅气的脸,温热潮湿的手,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八颗牙齿。 贼白,贼好看。 “我一定要进新闻部!”他忽然握拳大喊一声,将下铺沉迷游戏的舍友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去就去呗!”舍友提醒他说,“但是我提醒你啊,这个部门每年的竞争都很激烈,你可要做好准备。” “为什么?”陆言心里一惊。 “还能是为什么?因为他们的部长贼帅呗!听说年年都有一大批妹子挤破了脑袋都要进新闻部呢!” “哦。”陆言蔫蔫地又趴下去,心想那我没希望了,他没有什么才艺,又长得一般,他们凭什么收自己? 在三天后的招新会上,陆言鬼使神差地还是去了。 一进去教室他就看见了傅怀,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里翻看着一摞资料。 看着一个个妹子哭着离开,陆言心里越来越凉。 轮到他的时候,傅怀翻看了一下简历表,抬了抬起眼问他。 “你为什么要来我们新闻部?” 他今天带了一副金丝眼镜,压了压那种桀骜的痞气,反而更加凸显出他俊朗的面孔。 陆言被他看得面色通红,手把衣服的下摆抓得皱皱巴巴。 傅怀,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了,他莫名有些失落。 “因为……”陆言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又打了个嗝,整个人尴尬得不行。 “因为什么?不要紧张,大声说出来。”傅怀手里的笔转了一下,啪地一声落在桌子上。 “因为你!”陆言的手一抖,大声喊了出来。 整个教室的人都被一震,转过来盯着这名勇士看。 “好!”傅怀大声喝了声彩,开始鼓掌。 “我们要你了!就凭你这一份与众不同的勇气!这是我的微信,回去加我,后天来报道。” 等到陆言晕晕乎乎地拿着写着微信的纸条走了之后,整个人还都是蒙蒙的。 就,这么简单吗? 他晚上回去加了傅怀的微信,中规中矩地发了句师哥好。 那边几乎是秒回。 【是小言吗?】 【是…是的!】 傅怀竟然叫他小言……唔……大概是对所有的人都这样亲近吧…… 【文件一,文件二,文件三】 【这些都是我们部门最近的宣传活动Word文件和PPT,你能不能在明晚上的时候整理出全部的新闻稿来?】 一进部,就要承担这样重大的任务吗?陆言握紧了拳头。他一定不会让傅怀失望的! 【好的!我一定会完成的!】 【不用着急,每个新成员都是要慢慢学的……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 【来302,我教你怎么做。】 【好的!】 当天晚上陆言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一张他和傅怀一起学习的合照,文字是: “傅部长人真的超好!” 早上起来的时候,陆言发现傅怀给他点了个赞! 更开心了好不好! 在后来的社团活动之中,傅怀更是时不时照顾陆言,惹得部里一大堆的妹子调侃他们是一对。陆言禁不住逗弄,往往就红了脸。傅怀倒是坦坦荡荡地揽着陆言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陆言的大学生活十分充实,时间一晃就到了寒假。 眼看就要放假了,他和傅怀两人在吊桥上走着。桥下的水已经结了冰。 “你今年寒假回家吗?”傅怀问。 “回呀,我老家在苏州,我坐飞机回去。”陆言怕冷,从厚厚的围巾里面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 “要好久见不到了呢。”傅怀说。 陆言踢开脚下的一块石头,闷闷不乐。 “小言。”傅怀忽然轻轻喊了他一声。 陆言惊异地抬起头来,围巾就被人扯了下来,接着凑上来的是温热的气息,柔软的唇在他的唇上碾磨。 “我喜欢你,陆言。” 傅怀看着他的眼睛,好像那里面有着他的全部。 “你呢?” 陆言在这北方的冬季里出了一身汗。 他想说: “我也是啊!” “我超喜欢你!” “见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接着他搂着傅怀的脖子,发出了一声软软的猫叫声。 “喵~” 这叫声既长又软,拉着长长的调子在吊桥上回荡。 两人都是一愣。 不是啊! 我不是想学猫叫啊! 他随即张开口想要解释,但是发出的却是: “喵喵喵喵喵!” “小言?”傅怀皱着眉头关切地看他。 “你怎么了?” “喵喵喵喵喵喵喵!”我不知道啊!我怎么说不了话了!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我不要学猫叫啊你让我说话! 他越叫越心慌,忍不住喵地一声哭了出来。 半个小时之后,两人坐在陆言的寝室里,面对面放着两杯热可可。 因为舍友都回家了,所以寝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不要慌。”傅怀说。 “我问你问题,如果是的话你就喵一声。如果不是的话你就不要说话,可以吗?” 陆言喵了一声表示自己听懂了。 “第一,你不能说话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刚刚在桥上的时候吗?” “喵~”是! “第二,你说话的时候有自我的意识吗?” “喵~”有! “第三,你能不能尝试着正常说话?” 陆言仰头45°角,一连“喵喵喵喵喵喵喵喵!”了好久,也没能吐出一个人字。 他不由得沮丧地低下了头。 对门有人来砰砰砰敲门。 “我说你们在宿舍养宠物的能不能收敛点!我们在三楼都听见猫叫声了!” 陆言不忿地冲着门外喊:“你才是宠物呢!你以为我愿意啊!我们宿舍才没宠物!” 外面那哥们哼了一声走了,估计是下楼去找大爷去了。 “哎我能说话了?”他惊奇地捂着自己的脖子,转头对着傅怀就是一连串的猫叫。 “喵喵喵喵喵!”傅怀你看我能说话了哎! 一番折腾,将楼下的大爷送走之后,他们重新坐了下来。 傅怀面色冷凝:“所以说是只有在对着我的时候,你才不能说话,而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都是正常的。” “喵喵喵!”说的对!陆言点头。 两人沉思了许久。 傅怀忽然开口:“既然是这样,那么小言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两个分开,那你就是正常的,和别人说话就不会有障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言的喵喵喵抗议打断了。 “喵喵喵!”我才不会和你分开! “好了。”傅怀揉了揉他的呆毛,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不会和你分开的,别着急。” “我不着急!只要你陪着我!”陆言说道,但是随即惊喜地捂住了嘴。 “我又能说话——喵喵喵!” 两人相视许久,默默无声。 最后还是傅怀先开口。 “那个,要不然我再亲你一下?” 陆言自己仰头亲了上去。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他们最终确定了。 “只要亲一下,就能保持最少三秒钟。并且正常时间随着亲吻时间的增加而增加。”傅怀一本正经。 陆言捂着红红的嘴唇,连喵都不想喵了。 “而只要保持身体接触,譬如拥抱,或者是牵手。就可以正常交流。” “是,是的。”陆言悄悄勾了勾自己的小手指。 “唔,这样,其实也是有解决方案的。”傅怀说。“我们可以一起学手语,平时你用手语和我说话。” “小言,你愿意和我一起学吗?在此后的一辈子里。” 陆言亲了亲他的嘴唇才开口说道。 “我愿意。” “或者,更方便的方法。就是你每次说话前都先亲我一口就行了。” 陆言的耳朵都红透了。 “以此类推,不知道如果是更深入的交流,会不会延长时间呢?”傅怀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喵喵喵喵喵喵!”某人被抱枕砸中了脸。 “哈哈!我又听不懂!你凶我啊!” —— 多年之后,两人一起穿着同款礼服作为知名校友参加南大的校友会。 主持人看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善意调侃道:“早就听闻傅先生和陆先生伉俪情深,不管一起参加什么活动都要握着手,看来果然如此。” 台下有同届的同学起哄:“放过我们吧!我们都被迫吃了三年狗粮!真的吃不下了啊!” 傅怀和陆言相视一笑,十指交叉。 在他们结婚三年之后,陆言的病症就渐渐减轻,终于消失不见了。 但是他们此时已经养成了走到什么地方都要肌肤接触的习惯,甚至觉得不牵手的话,哪里会怪怪的。 当摄像机转开去采访下一个人的时候,陆言轻轻地挠了挠傅怀的手心,在傅怀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偷偷冲他比了个口型。 “喵~” —— 01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3章 色盲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色盲症 病症编号:A-II 世界编号:02 主要症状:除了傅怀之外,陆言的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亲吻眼睛,多呆在陆言的身边。 —— “清晨的叶片是碧绿色的,鲜红的花朵被叶子托着,就像是爸爸妈妈,和我。” 少儿频道字正腔圆的广播声将陆言从睡梦中吵醒,伴随而来的是小孩子的哭喊声,厮打声。他踢开随意搭在腿上的毯子,走到窗边。 窗外是淡淡的灰色,夏季的晨雾混合着汽车尾气将这座城市笼罩住,看起来像是破碎花盆里没有一丝生机的枯萎植物。 实际上,即使是这层薄雾散去,他看到的也仍然只是这座灰色的钢铁城市。 他的世界里只有永远的灰色。 色彩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单薄的名词,一个字典上的一段各种引用的专业解释。 但是他是一名画家,或者说他自以为自己是个画家。 陆言揉了揉眼睛,转身把毯子叠好,一手扶起半夜不幸被他一脚踢倒的残破电风扇,一手捡起地上贴着标号的颜料。 颜料盒和画笔碰撞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背着袋子,侧身在出租屋的外面蹲着给自己煎了个蛋,香味和白烟四处散开。几口将蛋塞进自己的肚子里,借着院子里的自来水把锅刷干净,然后他好像一只轻快的小鸽子一样飞了出去。 他要在早上七点前到天桥底下摆摊,画素描,赚中午的午饭。 但是他今天画素描的时候却有些走神,陆言注意到今天往来的人尤其多,特别是向着安平路的方向。他知道这是因为今天那个著名的画廊里有画展,那是国内著名水粉画家傅怀先生的画展。 他的水粉画在国内外都大受好评,被称为是“一场色彩的饕餮盛宴。” 他做梦都想去看他的画展,但是他付不起画展的门票钱。 陆言算了算,如果他今天上午的运气比较好,能够画到三幅画的话,那么他就能凑齐门票钱了。 但是他今天上午的运气好像并不怎么好,甚至连一幅画都没有卖出去。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坐在马扎上发呆,正午的太阳直直地射下来,天桥上没有什么遮阳的东西。他把自己的外套蒙在头上,腿委屈地收着,只露出一双眼睛对着画廊的方向发呆。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在他的瞳孔里缩成灰色的剪影,没有人在他面前停留。 “请问,这画是你画的吗?”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陆言猛然抬头,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他的光。 多年之后,陆言仍然能想起当时的那个场景,他用着后来学习的颜色词汇描述着自己的记忆。 “你站在光里,成为了我唯一的神灵。”他对傅怀说。 “我的神穿着黑色的衬衫和驼色的长裤,领带是藏青色的,他眼睛里藏着湛蓝色的星星。” 在陆言一片灰色的世界里,他是他惟一的色彩。 当时傅怀指着那张他的自画像问他,“这是你画的吗?” 为了招揽生意,陆言在自己的面前摆了一张自己的画。短发的少年单手撑在窗边,伸出一只手去。而在窗户的外面浅浅勾勒出了无数花朵的剪影。 “是…是的。”陆言傻傻地看着他,眼睛不舍得挪动半分,甚至连身上的外套已经掉了下来都不知道。 看起来好像一只傻乎乎的小鹌鹑。傅怀心想。 “那你给我画一幅素描可以吗?”他问。 陆言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样,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颜料来。 “请等一下!”他的手都在发着抖。“我不要你的钱,让我免费给你画一幅可以吗?!” 他的画具盒子哗啦一声摔在地上散开了,各种画具散落一地。 陆言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捡,傅怀蹲下身子帮他。 匆忙之间陆言手上一热,两个人竟然同时伸向了同一支画笔,两只手叠在一起,彼此都是一惊。 陆言慢慢地抬起眼,看见了一双幽静的眸子,安静地看着他,里面好像带着几丝促狭。 他的世界此时砰地一下,在他的眼前爆炸了。 “不,不是素描。请让我为你画一幅水彩,可以吗”等到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他抱着他的颜料盒晕晕乎乎地问。 他是那样与众不同,那样醒目又生动。 他想为他画一幅水彩,一副彩色的画,将全世界的五彩缤纷都堆积到他的身上。 在看见傅怀的脸的时候,他立刻满脸通红。 “我画得真的很快的!”他结结巴巴地说。“而且画得还不错!真的!不会耽误您多少时间!” 傅怀对着他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要着急,我整个下午都是你的。” 接下来的时光对陆言来说就好像是一个轻飘飘的梦境。 男人就那样跟着他回了他破旧的出租屋,丝毫没有嫌弃他住处的简小破陋。 他给他当了一下午的模特。 他们相谈甚欢,从达·芬奇谈到塞尚,从国画的留白谈到西方的美术解剖学。他的学识之广博几乎让陆言自惭形秽,同时也更加激动万分。 等到那副画终于完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陆清匪艳羡地对着男人说道:“傅先生,我觉得如果是您来画这幅画的话,肯定比我好。” 傅怀看着那副被完成的画作,笑了笑。 画作上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后仰,黄昏的光影从窗户里照射进来。他微微地眯着眼睛,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傅先生,对于我的画,你觉得好看吗?”陆言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看。”傅怀站起身来,手指从上面轻轻拂过。 “我从未见到过如此合心意的画。”他顿了顿,“这幅画,美极了。” 对面穿着白衬衫的青年一笑,嘴边露出了小小的虎牙。 “谢…谢您让我为您画画,这是我今年画得最满意的一幅画。”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将画送到傅怀的手中。 “送给您。”傅怀假装没有注意到他不舍的小眼神。 “你吃饭了吗?”傅怀忽然问道。 “吃过了!”陆清匪脱口而出,而立刻他的肚子里就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脸上一红。 他的确是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自从早上开始,他接下来的一天就滴水未进,。 “你想去看傅怀先生的画展吗?”傅怀说道。 “想!”陆言说道。 但是他随即想起了什么,就又丧气地垂下头去。 “可是现在,画展一定都关门了吧。” 高大的男人微微弯腰,对着他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没关系,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偷偷地进去画展,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 “就当做是这幅画的报偿吧。” —— “怎么能让您请客呢!” 陆呀有点局促地坐在桌子上。 “没关系,你就当是陪我。”傅怀一笑。 桌子上的饭菜看起来虽然普通,却意外地合陆言的口味。 自从因为坚持画画而和父母决裂离家出走之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这样合口味的饭菜了。 所以他不由自主地就多吃了一些。 一开始的局促渐渐消失了,傅怀身上好像有魔法,他在他身边好像总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直到傅怀给他递了一碗水果粥,并且敲了敲了他还不想停下的筷子。 “好了,小馋猫。一下子吃太多对胃不好。” 陆清匪才讪讪地收了筷子,又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脸再次爆红。 他为什么要吃这么多啊! 傅先生都没有吃几口!他怎么能这么没有礼貌! 傅怀摸着下巴对着他笑,又给他剥了一个虾,放进了碗里。 “对不起。”陆言小声地说道。 “怎么?” “我吃了很多…”他很不好意思了。 “没事。”傅怀说。 “你永远都不用对着我说对不起,还有,我看你吃东西也很开心。” 他伸出一只手去,揩去陆言嘴角的一点汤汁。 傅怀没有说谎,在吃完饭之后。他真的带着陆言去了画展。 空荡荡的画廊中只有他们两个人。陆清匪几乎目不暇接地看着那一幅幅画作。 类似于“傅怀先生真的好厉害啊!”的这种话,他在一路上至少说了几十遍。 “他是你的偶像吗?”傅怀笑眯眯地看着他。 “是啊!我就是因为看到了他的画才决心学画画的!”陆言说。 “虽然我看不到那些颜色……我是说对于颜色的理解没有他那么高深,但是只要看到他的画。就会有一种——哇,整个世界的颜色扑面而来的感觉!” “对了。”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回忆起了自见面而起就应当被注意到的细节。 “傅怀先生姓傅,您也姓傅,还能带我进来内部的画展。莫非…”他那时常短路的脑神经此时忽然biu出了火花。 傅怀难得有些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莫非你是他的家人?!” 因为觉得混熟了的缘故,他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傅怀,眼睛亮闪闪的。 “一定是这样的对吧!那你能不能帮我和他要一个签名?!求你了。” “看我看我!”他撩起了自己的薄衬衫。 少年的身躯雪白又柔韧,而在他胸口的下方,赫然是两个黑色的大写英文字母。 “FH。” FH,傅怀。 我把你纹在胸口,你是我永远的崇仰。 傅怀一愣,看着那漆黑的纹身,喉头紧了紧。 “疼吗?”他嘶哑着声音问道。 “不疼!纹的时候我可激动了!”陆言特别开心地说道。“我感觉我爱豆那时候就在我胸口!越疼我就越开心。” 傅怀扶额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黏黏糊糊的小牛皮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拿笔来?” “什么?”陆言一愣。 “不是要签名吗?”傅怀挑了挑眉。 “我现在给你写一个要不要?!” 陆言睁大了眼睛,手里抱着的东西稀里哗啦地砸在了地上。 —— 当天晚上,国内某著名BBS论坛上,悄咪咪多了一个这样的帖子。 【求助!!!在大街上无意间偶遇自己爱豆还暴露了自己的痴汉属性怎么破?!】 【1L 言是誓言的言:事情十分复杂!总之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和他聊了一个小时我爱豆的完美之处了!我还向他秀了我纹在胸口的他的名字纹身!啊啊啊啊现在想起来简直超尴尬啊!】 【2L 言是誓言的言:不过他人真的超级好!比照片上要帅一百倍!和他们说的一样!简直是又温柔又有风度嗷嗷嗷!他还请我吃了饭,看了画展,还陪我一起压马路!牵着我的手一起过十字路口!】 【3L 某无名猫贩AAAAA:假的,都是假的。散了散了。】 【4L 某无名猫贩AAAAA:自家爱豆都认不出来,不是假粉就是骗热度。】 【5L 言是誓言的言:不是啊,只是因为他的职业比较特殊。所以照片不是很多,我一时没有认出来。但是他后来给我签名的时候告诉我了!我现在真的超级激动嗷!】 【6L 大家要辩证地看待问题:啧,纹身呦。楼主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7L 马上给我开花:LZ一个人要小心啊。】 【8L 言是誓言的言:啊?我是男的啊!因为看完画展的时候太晚了他就没有让我回家!我爱豆真好呜呜呜!】 【9L 一个过路人:我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10L 马上给我开花:……Lz那你现在睡在什么地方?】 【11L 言是誓言的言:我睡在我爱豆隔壁啊!我们在酒店!他说一会要来找我聊天我好激动啊!男人们的午夜话题一般应该说点什么才不会让人觉得无聊啊!】 【12L 某无名猫贩AAAAA:???】 【13L 大家要辩证地看待问题:???】 【14L 马上给我开花:???】 【15L 一个过路人:Lz你等等,也许他说的聊天不是你想的那个聊天……】 【16L 马上给我开花:歪楼主,等等楼主你在嘛?!!!】 【17L 某无名猫贩AAAAA:楼主?!楼主?!】 【……此处省略112楼……】 【128L 言是誓言的言:大家我回来啦!我没事啊!之前和爱豆的午夜聊天超级顺利哒!今天也是更爱爱豆的一天!问一下我要和我爱豆一起去逛水族馆!这种场合我应该穿什么衣服比较好呢?!是要比较正式一点好还是休闲一点好哇?!!】 【129L 大家要辩证地看待问题:楼主你回来啦!】 【130L 马上给我开花:不如你们两个都穿西服好了,可以顺便领个证。】 【130L 某无名猫贩AAAAA:楼上别打岔,楼主你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131L 言是誓言的言:特别棒嗷嗷嗷!他简直是个天使!昨天我说我想画画了!他就说他可以做我的模特!我说不行要你要教我怎么画啊(他画画超级厉害的!)他就说那你坐在我对面画!我们两个一起画,画完之后对比一下,我再教你怎么画!】 【132L 言是誓言的言:然后我们就面对面坐着,他画的是我,我画的是他!我看着他,当时简直笔都在抖的!!啊啊啊啊!我这辈子值了!】 【133L 他目光犀利:撒花花ヽ(°▽°)ノ】 【134L 他目光犀利:再撒花花ヽ(°▽°)ノ】 【135L 一个过路人:我又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此处省略87楼……】 【222L 言是誓言的言:约会超顺利的!和爱豆买了同款胸针!(两只手拿着同款胸针的照片.jpg)今天去吃海鲜大餐!爱豆吃饭的时候说他要雇佣我当他的助手嗷嗷嗷!我一定在做梦吧!一定在做梦!】 【223L 马上给我开花:约会???是不是暴露了……还有助手是不是等同于秘书???】 【224L 你有颜我就舔:awsl这手我可以!】 【225L 他目光犀利:撒花花ヽ(°▽°)ノ】 【226L 他目光犀利:再撒花花ヽ(°▽°)ノ】 【225L 一个过路人:我觉得……算了……】 【……此处省略楼主各种秀照片的326楼……】 【551L 言是誓言的言:谢谢大家,我们在一起了。(结婚证的照片.jpg)为了防止我前爱豆现老攻发现我的黑历史,此贴永久停止更新。大家请不要再顶帖了。】 【552L 他目光犀利:新婚快乐。我早就发现了,嘿嘿嘿。】 【553L 你有颜我就舔:新婚快乐。都不发一张结婚照吗?!不外传!真的!】 【554L 一个过路人:新婚快乐。不知道说什么……远离爱豆,一生平安。】 【555L 周易八卦今日大吉大利:新婚快乐。顺便需要给孩子起名的话请联系我。】 —— “走路的时候不要看手机。”青城十二月的风好像凛冽的刀子。傅怀把陆言的手机塞进自己口袋里,顺便捂着他的手吹了口气。“又忘记戴手套了。” 陆言想着自己当年写的帖子,笑得简直停不下来。 “我当时怎么那么傻呢?!还真的以为你是因为欣赏我的才华,想和我做‘朋友’。” 傅怀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就凭你当时画的那副画吗?” 他后来才发现,他那副画上画的傅怀穿着粉紫渐变衬衫,领带是黑色的,头发被涂成了青嫩的翠绿色。难为当时傅怀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好看,真是个骗子。 “就因为你一直没看出来。所以我后来告白的时候,你差点就被吓跑了!” 陆言嘿嘿笑了起来。 “我之前真的一直把你当成我偶像啊!哪能想到你会忽然告白?!” “绿灯了,走吧。”傅怀挑了挑眉,牵住了他的手,慢慢往前走。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 之前陆言过马路的时候因为分辨不清颜色,在旁边没有人的时候从来不敢过马路,后来傅怀就拉着他的手,陪他一起走。 “我现在又不是看不清楚!”虽然这样说着,陆言却还是没有放开那只手。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在冬日道路上升腾而起的雾气里看着他的爱人,亦步亦趋。 已经过去五年了,他的眼睛在第四年的时候就渐渐好转。 但是傅怀带给他的远不止如此。 那个人就那样霸道地闯进了他的生活,带着斑驳了整个世界的色彩,和最深沉的爱。 —— 02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4章 言灵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言灵 病症编号: B-I 世界编号:03 主要症状:凡是从陆言口中说出的话,都会成真。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亲吻,抚摸,告白,打开陆言的心结。 “要来杯咖啡还是茶?” “谢谢,不用了。”坐在桌子对面的青年明显有一些局促不安,他在那张舒适的椅子上不断地挪动着自己的位置,眉头紧紧皱着,细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敲击。 傅怀甚至不用用任何心理学的知识就知道他现在在紧张。 他细长柔软的黑发凌乱散落而下,眼睛里带着一点湿漉漉的雾气。脸色苍白又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惶恐不安的小鹿,下一秒种就会仓皇地逃离。但是这种脆弱的神情却让他身上那种迷乱又令人疯狂的特质更加明显。 想要让人把他放在心尖上娇宠,又想要让他把他弄哭,扭断他脆弱的脚踝,让他只能在自己的怀里哭泣。 “你应当放松一些。”傅怀温和一笑,“不然我很难开展我的工作啊。” 这的确是他的工作。他是一名心理医生,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名刚刚从一起绑架案中存活下来的幸存者。在那起可怕的案件中,最后三名绑匪全部意外身亡,并且死得相当惨烈。但是被绑架的人却毫发无伤。 “你喜欢青城吗?”傅怀站起身来,走到后面的休息区,而后端着一个马克杯走了出来。 “这里的冬天真是冷啊。”他把杯子递给对面的青年。“试一下这个,睡前喝很管用,不过现在喝也不错。” 陆言一愣,接过杯子,浓郁的可可香气涌上了鼻头,甜蜜又香醇,手指随即传来温热的触觉。室内的温度很舒适,他几乎有些热了,身上的毛绒外套现在看来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高大的男人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他,驼色的衬衣衬出他俊朗的面容。他身后的绿萝伸展着长长的叶子,暖色的办公室里显得是那样的温暖。 他的笑容里好像有一束光。 陆言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他狼狈地抹着自己的眼泪,几乎将脸全部埋进那件自己的外套里。 “对…对不起!我只是有些害怕!” 他终于不再控制自己的颤抖,整个人缩在了椅子上。 “不要哭,一切都过去了。”傅怀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但是怀中的青年却越哭越凶,甚至哭着哭着还打起了嗝。 半个小时之后,陆言看着傅怀那身沾满了自己鼻涕眼泪的衣服,有些尴尬。 “抱歉。”他小声说道。 “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 “没事。”傅怀张开了手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如果你觉得这样和我聊天比较轻松的话,那么我并不在意。”他挑了挑眉。 “反正看见这幅尊荣的又不是我。” 陆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来的治疗过程就很愉快了,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陆言几乎从那段冰冷的回忆中走了出来,他第一次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都没有想到那些鲜血和杀戮。 临走的时候,陆言抱着那个空荡荡的马克杯,纤长的手指握住鲜红的杯壁,看起来几乎透明得能看见里面的骨骼。 “那个……傅医生……”他犹犹豫豫地说,“我能要一个……要一个……” 他说道这里的时候几乎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傅怀对着他眨了眨眼,伸手给了他一张淡粉色的纸条,洒脱劲瘦的字体在上面格外醒目。 “我的所有社交账号都在上面了,如果是你来找我的话。我随时都有时间。” 之后的治疗还算顺利。 两个星期后的晚上,陆言又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黑暗逼仄的地下室,手脚都被绳索绑住。三个高大的绑匪蒙着脸看着他,下流地议论着他的容貌和能从他的父亲那里勒索来的金钱,目光淫邪又恶毒。 他拼命地大叫,挣扎,但这些都不过只是徒劳,那些人反而凑得越来越近,终于他控制不住地怒喊:“你们都去死啊!死啊!你们怎么不去死!” “你们快去死啊!死啊!” 忽然间一束刺目的血光从他的眼前闪过,那些劫匪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阴影,他们的身躯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身体变成了单薄的剪影。 但是转瞬之间,陆言的眼前出现了傅怀的那张脸。 他温柔的脸上蒙上了血光,和那些绑匪一样。 “啊!不要!”他猛然间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他禁不住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这才是他恐怖的真正来源。 凡是从他口中说出去的话,即使是无意之中说出口的玩笑话,也会变成事实! 在他七岁那年,因为一句戏言,他杀死了他的亲生母亲,从此他便变得沉默寡言。而就在十七年之后,那三个劫匪同样因他而死。 他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魔,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受到神的惩罚。 他本应该离那个人远些……可是…… 傅怀接到陆言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午夜。 对面人的声音颤抖着,好像一根在风里颤抖的细细芦苇,左右漂泊不定,无处皈依。 “傅,傅医生…你现在还好吗?” “怎么了?”傅怀皱着眉头起身穿衣服。 “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没有。”陆言小声说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就算在这种情况下,傅怀一定会觉得他精神不正常吧。 他根本就不应该打这个电话。 “我就是有点想…想给你打个电话。” 他说道。 “嗯?” 陆言被对面传来的那带着些许疑惑的低沉声音弄得有些脸红。 “对不起。”他弱弱地说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你。” “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吗?” “是的。”他的父亲没有在家,陆言将所有的灯都打开,被子蒙在头上,已经做好了一夜不睡的准备。 对面的人挂断了电话。 但是当半个小时之后陆言在门外见到傅怀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蒙的。 “傅医生…”他看着他,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你怎么来啦!” “怕你睡不着,给你送牛奶。”傅怀推开了门,语气淡淡。 后来陆言曾经无数次地回忆起来,在那极深极冷的寒夜里,傅怀顶着朔北的烈烈寒风站在他的门口,怀里藏着一袋牛奶。 那牛奶被他贴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暖了一路,只为了他的一夜安眠。 后面陆言又接受了三个月的治疗。 那个脆弱的青年已经不见了,他变得爱笑,会开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即使还是很沉默,看起来也终究是多了几分生机。 但是他却一直都没有提出结束治疗,直到傅怀在一次治疗之中主动提了出来。 “我觉得你现在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他缓缓一笑,揉了揉他的额发。 “应该不需要再作为我的病人来接受我的治疗了。” 陆言注意到他今天穿得很正式,尽管他知道傅怀的确长得十分好看,但是他今天比以往更加精致笔挺的西装和格外用心的袖扣和领带让他整个人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陆言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他用指甲掐了自己的手心。 那种无边的黑暗又再次涌来。 “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间。” 陆言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在洗漱间里,他对着镜子,看着里面的少年,再也无法抑制地留下眼泪来。 你怎么能走呢? 他一边哭一边想着。 你才刚刚把我从那无边的黑暗中拯救了出来,却一转眼就又要对我不闻不问吗 难道我真的就注定应当孤身一人,一直这样孤独,一直到死亡吗? 为什么,你就不能陪在我身边呢? 忽然间,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升起,那个念头带着让他完全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他默默地走回了治疗室,傅怀回头看他,俊朗的面孔在灯光下光彩夺目。 “傅怀喜欢陆言。”陆言清楚地听到自己说道。 他生平以来第一次庆幸自己有着这样的能力,而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着运用它的勇气。 他爱的人是个一尘不染的天使,他却是个自私恶毒的魔鬼。 魔鬼太寂寞了,要把天使拖到地狱里来。 “傅怀喜欢陆言。”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呜,傅怀喜欢陆言。” 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好坏,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恶人。 可是坏人也会寂寞呀。 “抱歉……”他一边哭一边说,“好像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我都在哭……” “但是请你喜欢我好不好,就一点点。拜托,就喜欢我一点点好不好。” 傅怀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里面带上了些许无奈。 他拍打着陆言的后背,重复着他的话。 “嗯,傅怀喜欢陆言。” “傅怀永远喜欢陆言。” “傅怀永远喜欢陆言。” “不许喜欢别人。” “嗯,不喜欢别人。” “傅怀永生永世只爱陆言一个。” “傅怀永生永世只爱陆言一个。” 陆言埋在傅怀的怀里,偷偷地笑了起来。。 他扬起了头,小声又紧张地说。 “傅怀想要吻陆言。” 傅怀看着自己怀里的这个大宝贝,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毫不犹豫地给了他的小恋人一个甜美的亲吻。 陆言看着傅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对戒指,单膝跪地,而后温柔地问道。 “陆言,你是否愿意让傅怀陪在你的身边,不是以着一个医生的身份,而是以一位最亲密的伴侣的身份?” 后来的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 直到之后很久,是在两人结婚三年,陆言的言灵消失了很长时间,傅怀才告诉他那件事。 “其实那天我原本就打算和你告白。” 陆言惊呆了。 傅怀笑了起来,“小傻子,你就没有想一想我的口袋里怎么就刚刚好有着两枚戒指吗” 陆言实话实说:“没有想过,因为实在是太开心了。” 傅怀揉了揉他的额发,“因为言灵只能控制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却是无能为力。” 他举着陆言的手,捂到自己的胸口。 “而在陆言对着傅怀说‘傅怀喜欢陆言’之前,傅怀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那一次,陆言的言灵第一次失灵了。 因为在你开口说出那句话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了你。 —— 03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5章 花痴病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花痴病 病症编号: A-III 世界编号:04 主要症状:陆言无时不刻不在渴望着傅怀的亲吻、拥抱和抚慰。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给陆言足够的亲吻、拥抱和抚慰。 —— 陆言在桌子前坐得笔直,腰背挺成了一条线,好像一条冻僵了的咸鱼。他的面色也很冷,宛如一座终年不化的冰山,握着手中的笔看着眼前的数学卷,是一副除了学习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动容半分的样子。 但是他的心里,却满是难耐的燥热。 这都是因为从前门走进来的那个人。 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那道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的高大身影摇晃着走了过来,然后坐上了陆言的前座,把头埋进胳膊里就开始光明正大地睡觉。 陆言听到自己砰砰砰开始跳动的心脏,几乎控制不住的急促的呼吸声。 现在是课间操的时间,教室里的人很少。除了第一排的大学霸之外,就只有角落里的他们两个人。 男生应该刚刚去打完篮球回来,校服的后背上有着一片湿漉漉的汗水痕迹,贴在他的背上,露出紧致的肌肉线条。 青春期的男生本来就精力旺盛,仅仅是隔着这样一张前后桌的距离,陆言就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灼人热度。 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觉得四周都是那人的味道。 陆言的眼睛渐渐开始迷蒙,上面浮起一层淡淡的水雾,纤白的手指扣挖着桌子上的缝隙,再控制不住脸上的冰冷表情。 好想…好想… 好想被他紧紧地拥抱,好想用自己的手触摸他的皮肤,好想吻上他的唇,抱着他的腰,吮吸他柔软的舌尖。 前座的男生还在睡着,只露出了一小块白皙的脖颈,短短的黑发因为汗湿贴在脖颈上,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陆言几乎控制不住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抚上了那块皮肤,光滑的皮肤濡湿而顺滑,带着惊人的热度。 巨大的刺激传来。 他的手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趴在桌子上呜咽了一声,即使只是这样简单的一次触碰也让他的腿立刻就软了,浑身都泛起热潮,他的心脏开始狂跳,转瞬间就超过了120迈,他就好像一辆供油不足又超重的破卡车一样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苟延残喘。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让自己的手离开傅怀的脖颈。 他甚至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只能看着自己的手不断地在傅怀的脖颈上抚弄,摩挲,甚至将手腕绕了过去,尝试去触碰他被压在身子下面的喉结。 不要,停下来,他会发现的。他还算清醒的意识正瑟缩着发着抖想要收回手来,但是一种更深的欲望控制着他,使他不仅没有那样做,反而更加放肆。 不…… 他咬着自己的嘴唇,满脸晕红,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请不要这样做。 在教室里,这样也太不知廉耻了…… 但是他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涌出的眼泪与其说是因为羞耻,不如说是更多是因为快感。 就在下一秒,他的手就被人抓住了。 湿热的掌心紧紧地扣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陆清匪脑子一晕。 傅怀转过头来看他,对着他露出一个痞气的笑,他嘴唇微动,默默地做出了一个嘴型。 【抓到你了。】 他刚刚根本就是在装睡。 然后他就在陆言瑟缩又震惊的目光下,将唇贴上了他的手…… 之后发生的一切对于陆言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傅怀将他抱在怀里,无耻地用着前面坐着学习的学霸来威胁他。 “如果不想让人知道的话,就最好小声一点。”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两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 — 陆言在过去的十八年里都以为自己是个性冷淡,甚至在自己人生的规划中丝毫没有结婚的打算。 但是在遇见傅怀之后,他绝望地发现,原来他不仅不是个性冷淡,还是个花痴病。 只对着傅怀一个人的花痴病。 当天晚上的小树林里,两人再次见面。 陆言的脸色比之前还要冰冷,他里面穿着一件高领的衬衫,外面校服的拉链拉到了最上面,将自己的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你要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低下头,甚至不敢去看傅怀…… 他不敢。 仅仅是看到他那张英俊帅气的脸,陆言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仅仅是听到他的声音,陆言就想要吻上他的唇,得到他炙热又霸道的亲吻。 “你在怕什么?”傅怀一笑,他向前一步,将陆言抵在了树上,掰着他的下巴要他来看自己。 陆怀的腿立刻就软了,他能感受到男生鼓动高温的胸膛就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前,逼迫着他,让他几乎无路可退。那浓郁的,属于傅怀的气息疯狂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彻底将他颠覆。 “陆言,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傅怀盯着他已经红了的耳尖说道。 “没…没有。”陆言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点哭腔。 “那你老是撩我干什么?” “我…没,没有!” 傅怀挑眉。“还没有呢,明明每次我上课的时候你都会偷偷动点小手脚,偏偏下课的时候又躲着我走。这不是喜欢我,还是什么?” 他摸了摸陆言的脸。 “喂,要不然你当我男朋友吧,不然我就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喜欢我。” “不!不要!” “你胡说!没有!我才没有喜欢你!”陆言越听越委屈,终于不再抵抗,紧紧地抱着傅怀的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开始哭。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陆言的眼中滑落,好像一连串的珍珠,把傅怀的衣服浸透了。 傅怀被他弄得一愣,却又忍不住有些手忙脚乱。 “喂!喂!你别哭了好不好啊!” “好了好了我不告诉别人了!你别哭啊!” 等了好一会,陆言哭够了,才红着一张脸抬起头来,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傅怀摸了摸鼻子。 “不做男朋友也可以先做朋友嘛。” 陆言不理他,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转身向着教室走去。 走到一半却又受不住身上的麻痒,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傅怀命令道。 “伸出手来。” 傅怀一脸懵逼地伸出了一只手,然后就看到刚才还气呼呼的少年抓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好,好可爱…… 一天之后,傅怀就成功地用学习的名义和老师成功申请成为了陆言的同桌。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傅怀就注意到陆言的脸色不好,好像谁欠了他的钱似的,尤其是对着自己。 第一节 课是历史课。 讲课的老教师年纪好似比近代史历史课本的年纪还要大,傅怀照例听得昏昏欲睡,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一动。 抬头看去,就看见陆言冷着一张脸用右手在课本上划着重点,另一只手却在桌子底下偷偷地勾上了他的手。 这样简单的指尖相碰却引起了一阵惊人的战栗。 他小同桌的耳尖已经彻底红透了。 傅怀把书挡在脸上,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卧艹。他在心里无声暗骂了一句。 这谁顶得住。 第二天的时候,他可爱的小同桌就把一摞厚厚的参考书丢到了他的面前。 傅怀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拿着笔一戳一戳。 “你必须要在一个月之内把成绩提高到班级的第二名。” “为什么?”傅怀拉着他的手亲了亲,满意地看着他脸上出现的红晕。 “因为我是第一名。”陆言恶狠狠地说,“如果你一年后的高考考不到和我一样高的分数,以至于我们去不了同一所大学的话,你就等着分手吧!” 傅怀转眼就明白过来,扯着他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胸上放。 “你摸摸,你摸摸,这多好的一个男朋友和未来老公。万一我丢了,你要去哪里找一个这么合心意的?” 陆言瞥他一眼。 “考不上就阉了你。” 他这话既狠又辣,引得傅怀又热又凉。 于是青城的这所名牌高中在第二年高考的时候再创佳绩,尤胜往年,报喜的横幅扯了一面墙,最大的那一道上写着。 “恭喜高三23班陆言和傅怀同学携手考入青城大学!” 傅怀同学在陆言同学的‘逼迫’之下,和他选了同一个专业,顺理成章地进了同一个班级,然后住进了同一个寝室。 寝室是四人寝,都是同专业的同学。有一个同学自己租了房子搬了出去,便只有三张床位有人了。陆言的床位和傅怀的床位刚好靠着。 另一位带着厚框眼镜,度数500+的舍友一天晚上起夜,朦朦胧胧地摸索进自己的宿舍。一打眼看去,竟然发现自己旁边的那张床上有着两个影子! 舍友吓得大惊失色,尖叫声差点把楼下的大爷引来上来。 “别吵。”傅怀打开了灯,揉着头发打了个哈欠。 “大半夜的干什么呢?” “你你你…他他他…”舍友看着在陆言床上忽然出现的傅怀,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石化的状态。 “就睡个觉,有什么大惊小怪。”傅怀斜了他一眼,关上了灯,大大方方地搂住了床上睡得像死猪一样,始终没有醒来的人,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继续睡。 躺在床上的舍友战战兢兢,一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一时又觉得自己好像在这里很不安全,应该搬出去。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傅怀就对陆言提出了要搬出去住的念头。 “搬什么搬啊!”陆言吃着包子,歪着头喝了一口傅怀手上的豆浆。 “租房子不要钱的啊,宿舍多便宜!” 他咬了一口包子,眼角窥见傅怀盯着自己的嘴角,好似有几丝蠢蠢欲动,便在桌下面踢了他一脚。 “离我远点,热不热啊你!” 傅怀委屈巴巴地挪开一点。 “你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夏天的时候就算再热也要拉着人家的手,还要我亲亲抱抱。” 陆言把豆浆丢进垃圾桶里,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伸出手来。” 他现在已经很少出现之前那种只是因为傅怀的稍微靠近就浑身发热的情况了。 也许这就是刺激麻木了吧,他心道。 他抓住傅怀的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手心传来的还是一样温暖紧密的触觉,但是对此身子已经熟悉,并不会做出过分的反应。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这样做了无数次。 他抱住了傅怀,给了他委屈的爱人一个安慰的拥抱。 不再是因为那令人疯狂的,不可控制的情-欲。 而仅仅是因为爱。 — 04号世界,治疗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  只摸了脖子……! 第6章 玩偶症 作者有话要说:  微虐预警,受病娇,因误会攻结婚自残。HE。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玩偶症 病症编号: A-IV 世界编号:05 主要症状:陆言认为自己是傅怀的玩偶。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给陆言足够的关爱、亲吻和拥抱。 傅怀从公司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那些网上的键盘侠义愤填膺,好像这世界上所有的富二代都在玩妞拼爹,混吃等死,但是作为一个不那么浪荡稍微正经一点的富二代,其实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他出来得晚,公司的车库在地下一层,等到他到了的时候就正好是十一点半多一点,还不到十二点。 车库里的照明灯坏了一圈,看门的警卫挥舞着手电筒和他大声说着不好意思领导,明个就修。运气不好的是,他的车正好在那圈黑的里面。 傅怀只能无奈地拿出了手机,照着慢慢往前走,走到自己车边的时候忽然脚下被一个什么东西一绊。 卧艹!还是软乎乎的! 傅怀手机的手电筒往上一照,看见了一张人脸。 “你你你!你是谁!是人是鬼?!” 不是他胆子小,主要是眼前的这场景也太吓人了点。 无灯车库,半夜惊魂,再加上地上的人那张美得几乎雄雌莫辨的脸,实在也太像是某某三流都市恐怖片里的情节。 借着手机的灯光,他看见少年的眼睛眨了眨,心这才放下来,看来不是鬼,是人。 “你叫什么名字?” “……” “你从哪里来?” “……” “你家在哪里?” “……” 不论他问什么问题,少年都是一副我没有听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也不动,只是眨着那双洋娃娃一样乌黑圆润的眼睛看着他。 此时时间已过十二点,傅怀没有办法,只能想着先把人带回家,明天再说。 他刚才看过了,这少年肯定是人不是鬼。这么晚了,让他一个人在外面,他也不放心。 谁知在上车的时候又出了意外。 少年坐在地上,一点都没有挪动的意思。 傅怀问了几遍,正一筹莫展。 少年歪了歪头,终于第一次说话了。 “我是主人的玩偶。”他的声音清澈透亮,很是好听,只是好像很久没有开口一样带着些许卡顿和干涩。 “我是你的玩偶。”他又重复了一遍,黝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傅怀。“所以我不会走路。” “那你怎么上车。”傅怀有些无奈。 这个孩子明显脑子有问题啊! 然后少年看着傅怀,慢慢地,一顿一顿地张开了手,偏过头去对着傅怀露出一个甜美的笑。 “要主人抱。” 自己当时怎么就去抱了呢? 傅怀第二天看着乖乖地缩在墙角一言不发的精致少年,难得有些无奈,他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衣服,略微有些长的衣摆垂落下来,更显出了他的瘦削单薄。 在白天的日光下,他那巴掌大的小脸,还有完美得好像洋娃娃一样的五官十分惹眼,简直不像是一个活人。 傅怀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真是美□□人啊,他心道。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他再次问道。 少年窝在角落里,乖乖巧巧。 “我是主人的玩偶,要主人给我起名字。”他慢慢地说。 傅怀扶额,最后在他换下来的那身衣服上找到了缝在上面的陆言两个字。 “原来你的名字是陆言啊。” 少年原本空洞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亮光。 “原来…我的名字是…陆言啊。”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陆言…喜欢…主人。”他一字一顿地说,渐渐地说得越来越流畅。“陆言喜欢…主人。” “陆言喜欢主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傅怀看,卷长的睫毛好像一个真的玩偶。 那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在少年的家人寻找未果,陆言又是看起来丢出去就会被人吃干抹净的情况下,傅怀只能暂时把人留在自己家里。 第二天他上班之前把做好了的午饭和晚饭放在冰箱里,嘱咐少年记得热一下吃。 可是等到他半夜回家之后,刚刚进门,就看见了蜷缩在门口的少年。 他几乎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身上的白衬衫被推了上去 ,细长柔软的黑发从他的肩头滑落,垂到了锁骨上。 因为被开门声惊醒,他迷迷糊糊醒来,看着傅怀,脸上满是惊喜。 “主人。”他抱着他的小腿。“欢迎回来。” “为什么不上床?”傅怀叹了口气。 “我是一个玩偶。”陆言很认真。“玩偶如果没有主人在身边的话,是不能睡在床上的。” 就在这时,傅怀听到少年的肚子里传来了咕噜噜的声音。 傅怀又叹了口气。 “所以你也没有吃饭?” 因为以为自己是玩偶,而玩偶是不会动的,所以即使是连着吃饭这种事情都会忘记吗? “我不饿。”陆言笑得很开心。 “玩偶只要主人在身边就够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 于是十分钟之后在餐桌前,傅怀端着碗坐在陆言的身边,对着那个精致得好像洋娃娃一样的少年开口说道。 “张口。” 少年歪头似乎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然后慢慢张开了红润的唇,终于将饭菜吃了下去。 “你之前都是这么吃饭的吗?”傅怀忍不住问道。“那如果你身边没有人怎么办?” 陆言认真地回忆了一下。 “有时候会有人在身边,有时候会把我放在房间里,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人,那个时候我就会没有力气,好像要死了一样。” 他忽然又开心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傅怀。 “但是我现在有主人了,主人最好了。” 傅怀手中的勺子一顿,对着面前的少年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怜惜。同时对着少年之前的家人产生了厌恶。 他之前过的都是怎么样的生活呢?这样纯洁美好的少年,为什么会有人舍得那样对待他。 第二天傅怀上班之前,特地请了一个熟识的家政阿姨。让她代替自己照顾陆言。 但是晚上回来的时候,就得知陆言不肯吃阿姨喂给他的饭,又生生地饿了一天。 “主人,你不要小言了吗?”小少年哭得眼睛红得好像兔子,啜泣着往他的怀里扑。 “请不要把我送给别人好不好?” 他颤抖地亲吻上傅怀的唇,柔软得好像花瓣一样的唇在上面厮磨着,带着淡淡的香气。 “我会很乖的,我会一直都很乖的。” 他浑身发抖,如同一只落入猎人的陷阱之中,无路可逃的小兽,对着迫害者献上了自己洁白柔软的脖颈。 “没有,没有不要你。”傅怀抱住他,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少年揽着他的脖颈,胡乱地在他的脸上亲着,一边亲一边无声地哭。 “不要放弃我。”他流着泪说道。 “玩偶没有主人的话,是会死掉的。” 他忽然脱下了自己的衬衫,在卧室暖色的灯光下,少年雪白的身子柔韧又纤长,身后的肩胛骨略略突出,宛如一只翩飞的蝶,落在纯洁的百合花上。 傅怀看着少年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主人。”陆言轻声喊道。 “请不要为了小言担心。”他说道,“我只是个玩偶。” 傅怀在此感觉到到那柔软甜蜜的唇颤抖着落在自己的唇上。 “所以,对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 傅怀在那晚上终于落荒而逃。 第二天的时候少年仍旧是那个样子,只是对着他更加亲密,隐隐地有了几丝灵动的生机。他公司里的事情已经暂时告一段落,所以他难得可以拥有一段假期。 “你要不要出去玩?”他坐在沙发里,看着窝在自己怀舒适地眯着眼睛的少年。他明显因为自己今天没有出去上班而很开心。 因为只是个玩偶,所以就要一直任性地要主人抱。 可是世界哪里有着这种不讲道理的玩偶啊。 “主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陆言点头说道。 在傅怀的劝说下,少年终于肯从他的怀里下来,尝试着走路。 陆言明显很少出门,走在街上的时候紧紧地攥着傅怀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他们走得很慢,一路上不断有人看着他们,这一对搭配的确是很奇怪,不提那两人都高破天际的颜值,黑发黑眼漂亮得好像是玩偶一样的少年一直拉着旁边男人的手,走路磕磕绊绊,好像腿脚有着残疾一样。 让人忍不住叹息,上帝果然是公平的。 街边开了一家玩具店,橱窗里亮着五颜六色的彩灯,陆言被吸引,趴在橱窗上,盯着里面毛茸茸的泰迪熊看。 “想要吗?”傅怀揉了揉他的头,“我给你买。” 他既然以为自己是个玩偶,那么一定也会很喜欢玩偶吧。 “不要!”少年艰难地把目光从那上面挪开。 “我不要!”他再次大声地说了一遍。 “熊熊不好看吗?”傅怀哄着他问道。 “不是。”陆言又不说话了,许久才弱弱地说道。 “可是,主人的玩偶,只要有小言一个就够了。” “不然,即使是玩偶,也会嫉妒的。” 傅怀心下一软,只觉得那话语化成了暖流,顺着心脏汩汩流到他的全身。 只被你抱,只依赖你,只做你一个人的玩偶。 陆言的身份终于查了出来,他是偷偷从一家精神病院里溜出来的病人,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傅怀没舍得把孩子丢回去挨饿,两人开始了正式的同居生活。 傅怀开始上班之后就又忙了起来,陆言却坚持要求跟着他去,不然就红着一双眼睛要哭出来。 好在他跟在傅怀身边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坐在桌子前看着傅怀工作,每次傅怀抬头都能看到他对着自己微笑,一双眼睛弯弯的。 “你看书吗?”傅怀问道。 “主人让我看,我就看。”陆言乖巧地说。 “你不要叫我主人了,我不是你的主人。” “主人就是主人。” “我叫傅怀。”傅怀握着他的手,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少年感受着手背炙热的温度,轻轻眨了眨眼。 “阿怀。”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带着精致的容妆,高跟鞋和收腰的长裙显得她身材高挑又完美。 “不是早就说好了等下了班来找我的吗?” 最重要的是,她看向傅怀的眼里满是脉脉柔情。 “她是什么人。”陆言本能地觉察出了一丝不安。 女人一撩长发,因为少年精致的容貌,看向陆言的眼中带上了一丝打量和敌意。 “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呢。”女人说道,“原来阿怀没有告诉你吗?” 她甜蜜地笑了起来,走过来揽住了傅怀的手臂。 “我是傅怀的未婚妻。”陆言听到她轻声说道。“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陆言睁大了眼睛,感觉整个世界从他的眼前砸落,只留下傅怀褪色的影子。 然后那道身影也渐渐变得越来越淡,终于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到头来,他还是孤身一人。 他的主人,丢掉他了。 傅怀看着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劲的少年,有些担心,女人却撒娇拉着他的手。 “走吧走吧,我父亲他们都在等着我们呢。” 这样的酒宴上他当然不能带着陆言,傅怀只能让司机先把少年送回家。 整个晚上傅怀都漫不经心,脑海里满是少年刚刚睁大的茫然眼眸。 就好像,他失去了他的整个世界。 他和女人是商业联姻,在大家族里这样的事情很常见,在次之前傅怀都对此没有什么意见,直到他遇见了那个少年。 酒宴到一半的时候,他不顾女人有些难看的脸色以身体不适为理由提前离开,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被拉得紧紧的。 但是傅怀却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让人心惊的血腥味。 他匆忙打开灯,看见陆言坐在大厅的正中间,对着他露出一个苍白惨淡的微笑。 “主……傅怀。”他颤抖着身子小声说道,“欢迎回来。” 一柄长长的水果刀握在他的手上,他的身上沾满了血迹,几乎浑身都是被自己划出的伤口。 “你干什么!”傅怀一把过去夺走了他手上的刀,然后紧张地开始打电话叫救护车。 陆言的脸色苍白得好像是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他抓着傅怀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扑闪着长卷的睫毛看着他。 “玩偶,应该是没有心的啊。”他一边哭一边说,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无声地滑落。 “可是为什么,这里,还是感觉到很痛呢?” 明明应该,一点都不痛的啊。 如果被主人厌弃的话,就应该乖乖地把自己丢掉,再也不出现在主人眼前。 可是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难过得好像要死掉一样。 “是我的错。” 傅怀把那个人揽在怀里,在满地的血腥中吻上了他的唇。 “我爱你,陆言……我爱你。”他的声音很轻,好像担心吓飞落在指尖上的那只纤细的蝴蝶。 “所以我的心给你,不要难过了。” “我不会和她结婚的。” 玩偶拿到了主人的心,变成了真正的人。 三年之后,陆言站在路边和卖草莓的小贩讨价还价。 “一共算我二十块好不好,我一次买了你好多的。”青年的脸上带着一点点晕红,但是说话却很清晰。“老板,下次我还来你这里买。” 少年已经变成了青年,那种近乎于瓷器一样锐利又易碎的美丽在他的身上更加醒目,他却变得比瓷器更加坚韧。 小贩终于妥协,陆言蹲下身子,指尖从柔嫩的红色上划过,草莓很新鲜,翠绿的梗上沾染着一点红色的汁水,满是勃勃生机。 阳光从侧面照过来,映出他长而卷的睫毛和俊美的侧脸。 在那道光里,傅怀向他慢慢走来,对着他的少年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如同初见时,他的神在无边的黑暗里亮起一道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赋予了他灵魂和一颗可以爱人的心。 — 05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7章 路痴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路痴 病症编号:A-V 世界编号:06 主要症状:陆言不记得任何自己走过的路。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亲吻拥抱,合适的指导。 —— 傅怀在寒风里挺直脊背,扣紧了自己领口最高的一个扣子,左手冰凉细长的手指习惯性地揉搓了一下耳垂,风衣松散垂落的下摆轻柔地拂过他的小腿。而在他的眼前,是一片澄澈的海面,惫懒的冬日将落不落地慢慢从海面上掠过,在那蓝色的海面激起了一片艳红明黄的波澜之后又沉寂在大海一次次无声的起伏里。 这座临海的小城静静地躺在地球上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面的人们不急不缓地等待着陷入又一次安眠。 因为最后一抹反射的阳光而微微眯起了眼睛,傅怀手腕上的石英手表告诉他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作为青城冬季临海半程马拉松的志愿者,他今天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整天,而现在比赛结束,确认所有的事务都完成,在和身边的同行者打完招呼之后,傅怀转过几个路口,在一家路边的餐馆吃了晚饭,却在去宾馆的路上看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同龄的少年,最多不过二十岁出头,穿着一身鲜红的运动服,胸口标注的号码牌显而易见地显示了他参赛者的身份,他的身材虽然颀长但是却有些过于纤弱,几缕有些汗湿的额发贴在白皙的脸上,更显出他的稚嫩来。若不是胸口的号码牌和运动服,他看起来一丁点也不像是会参加马拉松这种运动的人。 “你,你好。”少年的声音低低的,有一点运动后的喘,又有一点哑。 他如敏感的小兽一样抬起眼来瞟了傅怀一眼,却又转瞬俯下头去,把那双透彻润亮如墨水珠一样的眼睛藏进更深沉的黑暗里。 他显然是注意到了傅怀胸口上还未摘下的志愿者胸牌。 “你好,是有什么事情吗?比赛已经结束了,比起到处乱逛,现在你更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傅怀轻声问道。 “不是的。”少年的语调明显急促了许多,“那个,那个,我还没有跑完比赛。” 傅怀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八点十五分,距离比赛结束已经有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而且这里根本就不是跑道,今天的马拉松比赛是沿海比赛,最近的跑道离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都有将近五分钟的车程。 傅怀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少年会出现在这里。 感觉到了他疑惑的视线,少年原本就因为运动而润红的脸更加红了,诺诺地解释道:“因为我走错了路,所以晚了些。我知道这种情况下我本来应该放弃的……可是,可是我还是想跑完……” 什么叫走错了路,傅怀默默腹诽,明明顺着海边的跑道一直走就可以了,而且路边有很多的观众和志愿者,为什么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迷路啊? 少年却说不下去了,用一副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湿漉漉的眼神盯着傅怀看。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一会,傅怀最先移开了眼,默默投降。 “走吧,我带你过去。”估计他现在给他指路也会迷路,还是自己给他带路吧。 少年的眼睛倏忽闪了一下,宛如从湿润的水潭中反射出一点明亮的光来。 “谢谢你。”他乖巧地跟在傅怀的身后,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亦步亦趋。 海水喧哗的声音渐渐传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粘稠的寂静,满城闪耀的灯光在他们的身后被抛下,整个世界的光怪陆离都和他们无关。他们两个人好像就要这样走进面前无边的黑暗里,一直走,一直走下去,走进无尽的深海。 “你叫什么名字?”傅怀开口问道。 “陆言。”他的身后传来了少年低声的应答。 “是南大的学生吗?”青城只有南大一所大学。 “嗯。” “真巧,我也是。” “学,学长好。” “你为什么不到我身边来,和我一起走?”傅怀突然停下脚步。 来不及停步的陆言撞上了他的后背,红着一双眼睛捂着鼻子从他身后露出脸来,好像一只迷茫的兔子精。 他用手捂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长长的眼睫闪动一下,滚出一大滴泪来,砸落到脖颈里,海面反射光芒点点,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傅怀怦然心中一软,好像是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地擦过脸颊,却又转瞬即逝。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不容拒绝地披到了陆言的身上。 最后在到达终点之前,他们的聊天都很顺利,或者是傅怀自以为的顺利,陆言虽然从不主动开口,但是却对傅怀提出的问题欣然回答。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跑完全程呢?”等到两个人终于走到终点,傅怀问道。 “因为我已经开始跑了,所以就想跑完呀。”陆言裹紧了傅怀的外套,抿着嘴露出一个含蓄的笑来,一旁的脸上立刻显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抱歉,浪费你的时间了。” “没事,这是我身为志愿者的工作。更何况我是你的学长,帮助学弟是应该的事情。” 傅怀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去打车,送两人回定下的宾馆。 因为A大离比赛的终点并不是很近,所以傅怀在附近定了一家宾馆,而陆言显然也是如此。巧合的是,两个人订的正是一家。 “谢谢你的外套。”陆言站在宾馆的门口,把衣服递给傅怀。 傅怀接过外套,一只手却伸过去,捻去陆言运动服上肩头的一根绒毛。 陆言吓了一跳,猛然睁大眼睛,看清楚后又心虚撇开眼去。 “那,那我走了。”他后退一步。 “等一下,你电话是多少?”傅怀十二分自然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问道。 陆言下意识地报了出来,然后看着面前的人给他打了过去,电话响了两声后关断,抬起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备注好名字,要是之后再迷路的话,就来找我。” 陆言晕晕乎乎地被送进了自己的房间,即使今天累了一天,可是晚上躺在床上卷着被子却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今天遇到的学长人又好又贴心温柔,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他又想起他伸过来的手,说话的时候温柔的声调,还有他外套上淡淡的松木的味道,想着想着却不知不觉陷入了甜梦之中。 另一边,傅怀虽然想到陆言可能会给他打电话,但是却没想到这个电话来的这么快。 当第二天早上他咬着牙刷接到陆言电话的时候,差一点手滑把手机掉进洗手池里。 对面电话里的陆言声音里有一点可怜兮兮,开口第一句就是:“学长,我又迷路了……” “你现在在哪里?”傅怀开了免提急匆匆漱口。 “在宾馆里。”陆言委屈巴巴。 为什么这个宾馆到处都是路呀,他只不过从前台到房间都会有三条岔路口。 傅怀简直都要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他掩饰地咳嗽了两声,让陆言呆在房间的门口不要动,他去找他。 等到他花了五分钟找到陆言的时候,少年正提着一个袋子乖乖地靠着墙上玩手机,柔软的额发遮住他的前额,下半张脸埋进一条亚麻色的围巾里。 见到他来了,陆言开心地举起手上的早餐。 “学长,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来。要一起吃早饭吗?” “你起的好早。” “嗯!学长也起的很早。” “你在哪里买的早餐?”傅怀顺手接过袋子问道。 “前台有卖呀。”陆言脸上的酒窝深深。 “那你怎么迷的路?” “……”酒窝不见了,少年鼓了鼓腮帮子。 明明是因为这里的路太复杂了好吗?! 傅怀笑着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对着少年发起了邀请。 “要一起吗?” 马拉松比赛是在周六,两人顺理成章地在早餐之后又一起搭车回了学校。在叶子落光了的林间小道上,两人并肩而行,光从树枝中间坠落下来,整块整块地铺满了道路,影子落在前面,空气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蜜果香。 “谢谢学长。”陆言咬着奶茶的吸管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一直在担心自己要怎么回来呢。” “你是应该担心一下。”傅怀打趣他。“不然你会迷路到海里去。” “我认路也没有那么烂啦。”陆言小小声地辩解。 傅怀挑了挑眉,陆言就不说话了,咕噜噜地喝奶茶,围巾外的耳朵悄悄红了个尖。 “想不想学一下认路?”傅怀说道。“我认路很厉害的,当我的学生的话,保证你不会再路痴了。” “没有用的。”陆言低着头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石子,看着它蹦蹦跳跳地滚开。 之前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他总是迷路而嫌弃他,又不是小孩子,这样一个成年人一出门就会走丢实在是很烦人的吧。可是他就是无论如何都记不住路,甚至这次的比赛也是他花了很大的勇气才决定参加的。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呢?”傅怀鼓励他。“下个周日有时间吗?我去你们宿舍楼接你。” 也许是因为傅怀当时的微笑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也许是因为陆言天生就对他那种低沉温柔的嗓音没有抵抗力,总之,美色惑人,陆言答应了。 所以他在这个周日站在人满为患的大商场中心的时候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傅怀看了一眼手表,确定现在是上午十点整。 “一个小时的时间,从这里走到商场的南门,我在哪里等你。你可以找人问路,但是不能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 “知道。”陆言怏怏地应道,却在傅怀要转身融进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咽了咽口水,在傅怀的目光里,手指一根根慢慢弹开。 “现在闭上眼睛,数十个数。你一个小时之后就能再看到我了,很快的。”傅怀声音温柔轻缓。 等陆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就没有傅怀的影子了。他在原地茫然地站了一会,凭借自己脑海里的记忆选择了一个方向走去。 一个小时之后,站在南门并且并没有等到陆言的傅怀准时给小路痴打电话,收到的却是手机关机的讯息。他皱了皱眉,走进商场,听到商场的大广播忽然传来了播报。 “请傅怀先生现在到北门服务台,您的同伴陆言先生现在正在哪里等您。再播报一遍,傅怀先生如果听到这条广播的话,请马上到北门服务台……” 傅怀在服务台从工作人员的手里顺利领到了陆言小朋友。 “不是让你去南门吗?”他问陆言。 “……走错了路。” “那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少年走在一边,偷偷用眼睛窥他,看起来十二分委屈巴巴。 “……手机被偷了。” 傅怀要忍不住扶额了,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小路痴除了路痴还有傻乎乎的毛病。 他朝陆言招了招手,在他过来之后,把一个桃木做的心形挂饰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陆言捏着挂饰问他。 “一个小护身符。”傅怀说道,“据说能够指引那些迷路的人找到回家的方向。我原本是想拿这个当你的奖励的。” “那现在呢?” “当作安慰奖吧。”傅怀拍了拍他的头。 陆言小心翼翼地把护身符塞进衣服里,又悄悄地扯住了傅怀的衣摆。 “我害怕我再走丢了。”他和傅怀解释道。 傅怀没说话,只递给他一只手示意他拉住。 陆言牵了他的手,犹犹豫豫说道。“学,学长,那你看我路痴的毛病还有的治吗?” “……慢慢教吧。现在我们先去吃个饭,再去给你买个新手机。”傅怀无奈应道。 连傅怀也没有想到,他教了五年,将最初那个青涩的少年教成了风度翩翩的青年,教会了他如何在海边喂养海鸥,教会了他如何在清晨索要一个温暖的早安吻,教会了他如何在一个暗沉冰寒的雨夜拥抱,教他如何爱,如何被爱,如何忍受分别的痛苦,如何享受重逢的喜悦,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爱人,然后将他教进了他们的婚礼的殿堂。 当多年之后陆言在一个与他们初见时同样透着寒意的夜晚独自一人归来的时候。傅怀皱着眉头从沙发上站起来。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知道你下班晚,想让你早点睡。你担心我干什么?我现在又不会迷路。”陆言脱下沾染寒意的外套,扑进他的怀里,给他的爱人一个甜蜜的亲吻。“更何况我还有你给的护身符呢!” 无论路途多么遥远艰险,繁复杂乱,我终将找到正确的那一条。因为我知道你在终点等我,就不会迷路。 —— 06号世界,治疗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  啊前些日子咕咕咕是因为蠢作者去考试了ORZ刚刚考完啦啦啦啦超开心——于是这篇日更到完结,不V~ 第8章 透明人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透明人 病症编号:A-VI 世界编号:07 主要症状:陆言被所有的人所忽视,除了傅怀。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关注他,重视他,让他成为你的唯一。 —— 一层层地慢慢越过前面所有的桌子,翻出崭新的课本放到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陆言塞进耳机,撑着下巴盯着窗外,准备用神游发呆渡过这节沉闷冗长如同无味的白水一样的课程。 听者稀少向来是马原课的常态,在他们这个工科学院尤其如此。任凭老师讲课的风格各异,讲的或天马行空,慷慨激昂,或见解深刻,一针见血,往往新老师讲得热血上头,挥斥方遒罢了,一抬头,对上下面一群理工科生或从纠结成一团的串并联电路里,或从解不出的多阶微分方程强行□□的迷茫眼神,当时血就凉了一半,剩下没凉的一半热血眼看要从嗓子里往外呕,得多喝一点枸杞菊花茶养一养咽下去,学一学老庄的无为而治,修身平气,方能长命百岁。 所以良性循环之下,老师愈发道系,学生愈发佛系,平时大家上课写写物理高数电路自动控制作业,考前问问考点押题大范围,教完两年见面还能问声老师好,老师辛苦了,岂不是和和气气,相安无事。 此时阶梯教室里稀稀落落坐着人,虽然不少,但是也远远称不上是人满为患,所以当陆言从发呆中被打断的时候不仅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你好。”高大的男生冲他一笑,背后斜挎着的包顺势放到了陆言旁边的座位上。 “请问这里有人吗?” 陆言撇过眼去,细长的手指把住了桌角,中间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微微泛白。耳机从他的耳朵掉落下来,他匆忙地随意折了几下塞进了抽屉里。 “啊,打扰到你了吗?”男生十分自来熟地靠在椅背上和他搭话,他的长相是那种毫无阴郁的帅气,微卷的栗色头发和他英挺的眉衬出一种介于那种只会死读书的好学生和不务正业的纹身发廊小哥之间的独特气质。 “不过好像每次看到你都是一个人的样子。”他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平板,支在了桌子上,十分自在地点开了一个视频app。 “没有。”陆言咽了咽口水,违心地说。 “但是前面还有那么多座……” 他这句话的未尽之意明显得不行。 实际上,陆言选的是这一排的最里面的座位,这一排有六个座位都是空的,男生这一坐,正好把他挤进了最里面的角落,并且随着他们的说话还有愈发要把他往墙边按的趋势。 “这个位置很不错啊。”男生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冲他灿然一笑。 “阳光很明媚的。” 陆言默默地把自己的书往一边挪了挪,重新开始塞耳机,一旁的男生却啪的一下把平板合上了。 “昨晚忘记充电了。”男生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冲他摊了摊手。“不如我们聊会天吧,你是哪个专业的啊?是电气的吧,我猜。” 陆言耳朵里没塞进去的耳机只好又扯了出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很少和人交谈的陆言终于知道了他人所说的健谈的人究竟是怎样的。 等到上课铃响起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男生的名字,学院,班级,爱好,恋爱情况,未来的择偶标准,之前的高中所在,以及他最喜欢吃食堂的小笼包。 同样的,男生——现在该叫他傅怀了,也把陆言的这些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原本他们可以继续聊下去,但是今天的情况却有点不同寻常,因为今天的老师拿出了点名册,带着扩音器温温柔柔开始点名。 她这一点名激起千重浪,就如同团控先手开了大招嘲讽,一晕一大片,教室里安安静静,平静祥和,聊天群里一片红点,兵荒马乱。 “傅怀——” “到——”傅怀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应道。 同时,傅怀注意到陆言的脸色有点发白。 …… “陆言。” “到。” 陆言说道,一边举了举手。 然而老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重新问了一遍。 “陆言,陆言同学在吗?” “在。”陆言又应了一句,但是老师环顾一周,偏偏漏过了他们这个角落。 “好的,陆言缺席一次。” “他在这里,老师。”傅怀皱了皱眉,大声说道。 “啊啊,这里还有个人啊,没有注意到,真是不好意思。那我给改一下……”老师连忙道歉。 陆言吐了口气,又抿了抿唇,翻开一页书,尽管他并不想看上面的任何东西,仅仅是翻书这个动作就让他感觉好了很多。 实际上,这才是他之前在傅怀坐过来的时候会感到惊讶的真正原因,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会主动和他搭话,哪怕是问一句有没有座位这种问题。 他们会下意识地忽略掉他,将他的存在略去,就算他站在他们面前也是如此,他在他们的眼中是草,是树,是墙壁,是空气。就像刚刚点名的时候一样,因为这个原因,他大一所有的课堂查勤成绩都是零分,他不得不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倍加努力才能勉强及格。 也是是因为旁边坐着一个人的缘故,这节课过的格外得漫长,下课的时候,陆言收拾了东西就赶紧溜掉了。实际上,他听到了傅怀在身后喊自己的名字,但是他故意装成没有听到的样子。 你到底还在奢望些什么呢?他坐在食堂里吃午饭的时候,咬着筷子,近乎自暴自弃地想道,早在幼儿园第一次出去野游,他被一个人忘在公园里过了一晚,而他的父母,老师和同学没有一个人发现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大的绝望是希望,最残酷的拒绝是最灿烂的向往,最恶毒的诅咒是有一天你会成为那个不一样的自己。 像自己这样的人就应当孤单一人地过完一生,最后孤单地死去,被人们很快很快地忘掉,不留一丝痕迹地忘掉。 他咬了一口小笼包,感觉汤汁从白软的皮中溢出来,又浓又暖。他又想起傅怀来,想起他眯着眼睛在阳光里笑得像是含了一块糖。 陆言的手抖了一下,筷子掉到了桌子底下,他捡起来,起身去拿了一双新的。 但是生活却并不像换一双筷子那样能轻易将之前的灰尘清洗,翻篇。 在很久很久之后,傅怀曾经腻腻歪歪和陆言说情话。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只筷子。”他用一种十分正经认真的眼神看着陆言的眼睛,“这个世界是一个乱七八糟的筷子架,我们也许需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遇到那根和自己搭对的筷子,也许有很多人找倦了,或者等不及了,就凑合找了一根勉强来用。但是你不能放弃,也不能失去信心,要一直一直找下去。” “但是你怎么知道自己找到的那根筷子就是最适合自己的呢?”陆言问道。“也许你有一天会发现,有一根比你现在的更好更合适的筷子。” 傅怀微微一笑,“好在我一开始就遇到了你。” 这家伙说情话的本领若不是交了十个八个男女朋友练出来的,便只能归咎于与生俱来的天赋。陆言每每被他撩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如一只被绑了三瓣嘴的兔子。 这一点在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初见端倪,当时陆言又一次被图书管理员锁到了图书馆里,在熟稔地用手机手电筒打着灯继续读阿加莎的《东方列车谋杀案》,幽暗死寂的图书馆里,一排排阴冷的书架沉浸在浓重的黑暗里,散发出不属于活人的气息,仿佛走过某个书架转角就会看到乳白的幽灵飘然而过。的确是十二分像恐怖片发生的场景前置了。 陆言看得入迷,直到傅怀隔着防盗窗砰砰敲窗户,吵醒了门口的保卫这才一脸茫然地被领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看见傅怀的时候有些惊讶。 傅怀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话应当是我问你才对吧,如果不是他偶然路过看见光进来喊人的话你是打算在这里睡一夜么? 果然,他就听到陆言说,他已经在图书馆连续睡了三个晚上了。 傅怀这才既无奈又好笑了。 “四号楼这个点已经锁门了吧。”他知道陆言住在四号楼,离图书馆蛮远,要走二十分钟的路。 “去我们宿舍吧。”他提议道。“我们一号楼楼下的大爷不管人。” “不太好吧。”陆言犹犹豫豫。他一贯不擅长和人交流,更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只是觉得有些不适合。 傅怀就低低地哼笑了一声。 “怎么了小朋友,你是怕我对你干点什么,还是想我对你干点什么?” 他这话说得就有点不正经,陆言红了红耳朵,知道是他故意误解自己的意思,又知道他没有恶意,到底还是跟着他走了。 好在他们宿舍的床比较大,两个男生挤一挤倒是也勉强挤得开。 自从傅怀第一次把陆言从图书馆里“解救”了出来之后,他陆续又间歇性地把人往自己宿舍拐了几次,直到最后陆言睡熟了他的床,晚上洗漱之后学会了自己拱上床,卷着傅怀白日里晒得暖融融的被子把身子缩成一团睡得迷糊,傅怀就捏捏他的脸,托着下巴打着暗暗的暖色台灯看他,心想天呐,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再之后,傅怀就喜欢约陆言出去逛街,并且十分乐衷于给他买各种或休闲或正式的衣服和配饰。他给陆言买一套,陆言就往往得买套一样的回赠给他。 确切地来说陆言的审美观在当初出生选择这张脸的时候达到了顶点,并且在此后的整个人生都在呈现越来越下降的趋势,好在陆言聪明的一点是他有自知之明,所以他从来都不自己挑选衣服。 以至于等到他们两个人的衣柜终于搬到一起的时候,发现里面的衣服百分之八十都是情侣装,偶尔陆言错穿了傅怀大了一号的西服就会不开心地埋怨爱人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一样的衣服,傅怀应对这种被他视为恋人“撒娇”的话语的方法就是将小恋人抱过来亲一亲,回一句:“因为我想和你穿一样的衣服嘛。” 如此一来不仅危机能完美解除,还能得到一个甜甜软软的亲吻。 还有一件让陆言和傅怀闹别扭的事情就是傅怀总是抓紧所有能在社交平台上秀恩爱的机会,不管是情人节,七夕,圣诞节,白色情人节,还是新年,陆言寥寥几人的朋友圈总是会被自家恋人发的二人甜蜜合照刷屏。 对于这种把自己的照片放到网上的行为,陆言一开始是不太适应的,他已经习惯于一个人默默地呆在角落,被所有的人忽视,但是傅怀显然不这样想。 “我要所有的人都知道,第一,你聪明又优秀,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第二,这么聪明又优秀的人,是我的爱人。”他捏捏陆言的脸说道。 我还要你知道,你来此世间,并且注定孤单一人,而是注定会与我相遇。哪怕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看不到你,但是你在我的世界里,却是最不可或缺的唯一。 —— 07号世界,治疗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  你萌就当我昨天日更的话没说叭… 第9章 女装癖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女装癖 病症编号:A-VII 世界编号:08 主要症状:陆言想要穿漂亮的小裙子。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夸他小裙子好看,给他买小裙子,陪他穿小裙子。 —— 淡金色卷发松散地从两颊垂落,随着少女的动作扫到雪白修长的脖颈,海军蓝的衬领纹着精致的红线,雪白的方领从两肩归拢,在胸口合于一个红色的小蝴蝶结,袖口收紧,蓬蓬袖配白色镂空蕾丝和红蝴蝶结的设计与她身下散开的三层蓝色蓬松裙摆风格融合,又巧妙地给整体略显沉闷的蓝色增添上了一抹亮色。 她看起来实在是个甜美可爱的女孩子,频频惹得邻桌的人投来关注的目光。 放在身前的点菜单显而易见地表示了她服务生的身份,少女脚下踩了一双褐色的小皮靴,此时双脚并到一起,乖巧地站着,更显出她穿了白蕾丝的小腿瘦削挺拔形状完美。 “一杯不加糖的白咖啡,还有……嗯?你们店里的甜点有什么不太甜的吗?” 坐在桌前的高大男生问道,少女抿了抿唇,一侧的脸上旋即显一个浅浅的酒窝来,她轻轻伸出纤长手指点了点其中的一页。 等到少女拿着菜单飘然而去,身后才传来一群窃窃私语声。 “哇,太可爱了吧,超loli哎。” “看上去年龄好小的样子。” “呜呜呜我想和这样好看的小姐姐谈恋爱。” “别想了,她来这里一个月,这家店里每天来的人比原来多了一半,也没见到有哪个人和她搭上话,无论是对什么人,她一句话都不说。” “嘤,不用开口,只要她对着我笑一笑,我就能沦陷到她的酒窝里。” 傅怀挺直脊背,看着少女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门口,左手的中指不自觉地敲了敲桌子,也许是因为是甜品店的缘故,店里处处弥漫着一股甜蜜的气息,就像刚刚少女对他露出的那个微笑一样。 作为对于甜食并没有什么嗜好,反而会因为过分的甜腻而反胃的人,能支撑这一个月他每天风雨无阻地来到这家店的原因除了美色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解释。 实际上,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他会仅仅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勾起嘴角的动作就心脏狂跳,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笑得这么让人想要咬一口。 但是问题就在这里,他咬不到,因为虽然少女每次都对他笑得温柔可爱,但是同样也对别人笑得一样甜美无辜。 叹了一口气,他照例吃完了今天的甜点,喝完咖啡之后离开,因为心中郁郁的心情,所以他在海边闲逛了一个小时之后才打算回自己的公寓。 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心翼翼地提着自己的裙摆,陆言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衰透了。 不仅是因为他把更衣柜的钥匙弄丢了,以至于常服被锁在柜子里,不得不穿着这身小裙子回家,还因为他在路上遇见一群醉醺醺的小混混,一路对着他吹口哨。 他的脸红了又白,有心立刻撒腿就跑,可是今天穿了一双鞋跟略高的皮靴,是新买的鞋子,上班的时候磨了脚,贴了创可贴也没有用,现在走一下就疼得他眼泪汪汪。 “需要帮忙吗?”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男生,陆言立刻就想起了他来,无论什么时候一张好看的脸都是惹人注目的,而且这些日子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张阳光帅气的脸风雨无阻前来打卡。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基于颜值来选择伴侣的本性却并没有随着时代的进步被削减丝毫,不论同性异性,看着好看的人便常常认定他是善良的,尤其是此刻在有鲜明对比的情况下。 陆言停下了脚步,将口罩摘了一半,露出一点润红的唇来,他对傅怀伸了伸手。 “劳烦,借一只手。”他的声音同样有些低哑,沉沉地很好听,但是一听就不是少女的声音。 傅怀一愣,还是伸了一只手去,看着眼前不知道该称之为少年还是少女的人一手扶着他的手,一手随意地脱下了自己脚上的鞋子,借着雪白的丝袜踩在地上,因为地面太凉了,他的脚趾孩子气地收缩了一下才踩实,澄亮的路灯打下来,他的丝袜和裙摆之间露出了一截光裸的腿弯,盈盈散发着润白的光。 “谢谢。”松开了手,陆言将鞋提在手上,精致的眉眼藏在卷发的阴影里。 ”我陪你回去吧。”傅怀说道。 “我是个男的。”陆言没有什么表情地往前走。 “我听出来了。”傅怀几步跟上了他。 “所以别跟着我了。” “为什么?我喜欢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性别。” “你喜欢我的什么?” “喜欢你好看又温柔。”傅怀十分坦诚。 “我性格就这个样子,又冷又死板,之前的温柔都是装的。” “那也喜欢。” “脸也是假的,都是化妆化的,特别丑。” “无所谓,有感觉就要试一下。” 陆言就一下子停了下来,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栋公寓楼下。 “好巧,你也住这里吗?”傅怀刚一笑,就听到陆言的声音响起。 “转过身子,闭上眼,数十个数。”傅怀依言照做,等到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穿着蓝色裙子的少女早已无影无踪,公寓楼上零零星星地亮着暖黄雪白的灯,夜风并不温柔地吹过,好像之前的偶遇不过是一场幻梦。 陆言本来因为这件事情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很快就会过去的小风波,但是等到第二天他去上班的时候,某个本来不应该出现的人却让他大吃一惊。 “你好,第四十二次见面,我是傅怀。” “你怎么在这里?”勉强从脸和声线上辨认出人,他震惊地看着坐在座椅上的高大男生。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忽然出现,而且是因为他的穿着。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红色的束腰半长裙,陆言完全有理由怀疑这是一条长裙,但是因为他的身高,所以才穿出了这样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但是他的脸上今天带了一点妆,柔化了他锐利的下巴和脸廓曲线,眼妆画得又妖又冷,又加上长长的假睫毛,眼睛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噼里啪啦电人,陆言没防备,被电了一下子,心里就乱了三分。 总之就是又御又欲,除了长得高点毫无缺点。 “以后就要一起工作了,我是新来的服务生,还要哥哥你多多指教了。”傅怀低沉又磁性的声音一出口,陆言就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去你的哥哥,谁是你哥哥。 我和你不熟! “停,你别说话。”他闭了闭眼。 “哦。” 傅怀天真地眨了眨眼睛,眼底擦的闪片bulingbuling的,可无辜。 陆言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睛,匆匆离开,之后的整天上班的时候都心神不宁。 他知道自己来这里工作的目的并不是仅仅为了一份赚钱的兼职那么简单,更多的是满足他女装的癖好。是的,他就是从小喜欢穿女孩子的衣服,尤其是各种好看的小裙子,他早熟,初二的时候就偷偷去打了耳洞,最喜欢拍各种把自己打扮得美美哒的照片。 但是傅怀呢? 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他偷偷看了男生一眼,他此时正在给一桌小女生点单,她们好像是在十分兴奋问他什么问题。傅怀十分自然地捂嘴一笑。 “我的身高,一米八哦。” 他一开口,对面的妹子就沸腾了。 “是啊,我是男孩子。” “可以拍照嘛?可以呀,要合影也可以哟~” “我和穿Lolita的小姐姐什么关系?” 陆言正从他的身后走过,被傅怀一把薅进怀里的时候一脸懵逼。 “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哦。”傅怀刻意在男字上加了个重音,亲亲密密地将脑袋凑到陆言旁边,撅嘴做作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们关系特别亲密的,他很疼我。” 我艹你别过来! 我脸上的粉掉了啊啊啊啊! 陆言凭借这辈子的全部意志力才阻止了自己当众给这家伙一脚的冲动。 当天晚上就提出要辞职,还没干完的工资也不要了,这样的变态谁要谁要去吧。 “哥哥,你生气了嘛?”傅怀委屈吧啦扣指甲。 “我不是你哥哥。”陆言十分冷静。 “嘤。”傅怀眨眼睛,嘟嘴。 “不如我们先换下衣服吧。”陆言理智提议。 换回了衣服的傅怀明显正常的很多。 此时甜点店外面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暖融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落下来,显得彼此眉目温柔。 “是因为我今天说了你是我男朋友的事情生气吗?”傅怀问。 陆言更气,“我之前从来没和任何人说我在这里打工的事。要是万一,万一……” 万一他被人扒出皮来怎么办?而且她们还拍了照片哎!之前家人和朋友都不知道他所谓的兼职是这样子的兼职。 傅怀中指的第二个指节桌子上有规律地扣动,失去了过分的眼妆,他此时的眼眸要更加狭长,更加沉静,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 他追问道:“那又有什么呢?从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想问了,你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害怕自己的身份曝光,身边的人都知道了你在穿女装,觉得你是个变态又如何?这样岂不是更好能够让你分清楚哪些人是真正地爱你,包容你,而哪些人不过是狐朋狗友逢场作戏。 你不能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穿男装,所有的女人都穿女装,就觉得男人穿女装是不对的,女人穿男装亦然。在我看来,一个人爱穿什么衣服,爱干什么事情,选择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而因为是自己的选择,所以即使错的离谱,也应当全凭自己来品尝其中的欢乐和苦痛。这究竟是你的人生,和别人没有关系,和这个世界也没有关系。” “毕竟,你永远没有必要和别人一样。”傅怀总结道。 陆言愣愣地看着他,玻璃上映出他们两个人的倒影,影影绰绰,满眸星光。 “所以,当年你就是靠着说了这样一番胡诌八扯的歪理,就把我骗走了。”陆言在多年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就戳着傅怀的脸笑道。 “所以你在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了我的吗?”傅怀问。 “有一点吧……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好感。” “哼。” “不过等到后来你陪我去逛街买小裙子的时候,就有一个手指头那么长的好感了。” “嗯?” “等到你愿意穿上我给你选的小裙子的时候,就有一个巴掌了。” “哦。” “最后你穿上婚纱把我公主抱的时候,就有整个太阳系那么大了。” “啾!” “喂别过来!压坏了我新买的裙子就把你卖掉赔钱!” “啧,怎么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凶巴巴的。” 陆言至今都没有忘记那场虽然不盛大但是温馨的婚礼,他如愿以偿地穿着点缀雪白蕾丝的婚纱越过无数的蔷薇花架,扑进爱人的怀里。两条同样款式的纱裙垂落下摆温柔地交融,他同样穿着婚纱的爱人将他禁锢在怀中,亲吻他的耳畔。 如果你必然受世人的指指点点,即使我无法完全将你护在怀中毫发无伤,也情愿与你共担这蜚语流言。 —— 08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10章 娇气包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娇气包 病症编号:A-VIII 世界编号:09 主要症状:陆言很怕疼。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陪伴他,亲吻他,不要让他受伤。 —— “喂,陆言!” “陆言!”一个高大的男生冲着陆言喊道。 陆言愣了愣,好像看镜头慢放一样看着那个篮球直直地冲着他的头砸来,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挡,整个人斜着摔到了地上。脑子里的嗡嗡声一阵,他慢慢用磨破了的手扶着身子坐起来,看着原本灰色粗粝的地面上多了一点慢慢晕染开的红意。 疼痛通过神经敏锐地传到了大脑,陆言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落在手心破皮的伤口上,冲出一道白痕,红色的血从那白痕上一丝丝渗了出来,好像将活的河蚌从壳里硬生生扯断之后留下的丝丝粘液。 刚才丢球的男生跑过来看了他一眼。 “原来是真的会哭啊。”他嘴角克制地翘了翘,“不过是这么一点小伤,娇气得像个女的。” 陆言团着身子抱膝哭得有些抽噎,眼泪大颗大颗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即使他及时用手挡了一下,他的脑子现在也有些作响,左手的手心还有手肘擦破了一大块皮。 老师过来询问情况,让男生陪着陆言去医务室。 “对不起。只,只是小伤,我没事。”陆言努力站起身来,泪水就掉进脖子里。 男生在离他半米的地方伸了伸手,看他没有接的意思就迅速收了回去,揣着运动服的裤兜往前走,在出体育场的门口朝一旁看了看老师。 “我接着打球,你自己一个人,OK?” 陆言点了点头一个人走了,他清楚地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笑声。 “真的哭了么?” “是啊,哭得惨兮兮的。” “他还和我道歉哎,SB。” “嘿嘿,他是不是投错了胎,女的都没有他能哭。” “好玩。” “他就是个书呆子,娇气包。” 陆言眼泪就又悄悄地掉了下来,他其实也并不想这样娇里娇气,但是他的神经系统自幼就和他人不同,在旁人感觉不过是一根头发被扯掉的刺痛,在他的身上就会转变成如针扎般的剧痛,如别人擦破皮肤的轻微疼痛,在他看来,便如有人在生生用刀子剜掉他的一片肉。 但是偏偏他又伤得不是很重,他不知道要怎么和旁人说自己的与众不同,便只好保持缄默,被默认成因为一点小伤而大惊小怪的娇气包。 医务室并不远,也许是因为上课的缘故,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里面,挺直着脊背在抄写什么东西,微蜷的栗色头发显得他很年轻,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的衣服,陆言可能会将他认成是自己的同龄人。 “啊,是手受伤了么?”医生放下手里的笔,温声关切地问道。 陆言点了点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泪水却并没有成功。 “过来点。”医生站起身来,陆言依言靠近了一点。他忽然注意到眼前的医生有着一双明亮而狭长的眼眸,眸色在阳光下浅淡得好像掺了水的蜜糖。 “再近一点。”他又挪了挪。 “闭上眼睛。” 陆言眨了眨眼,乖巧地闭上,眼睫毛湿漉漉地粘到了下眼睑上。 他以为医生要给自己上药。 然而一种温柔的触感从他满是泪水的脸颊传来,从他的眼下轻柔地划到他哭红的鼻尖,然后是嘴角和下巴。 “一定很疼吧。”那低沉的男声说道。 他的身上传来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干净的,让人清醒的,陆言隔着眼皮看到他的影子投在自己的面前,也是很温柔的样子。 他的眼睫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小孩子一样呜了一声。 “对不起。”他蹲在地上慌乱地用另一只手去捂不听话的眼睛。 “抱,抱歉,真是抱歉。呜……”陆言又开始哭了。 医生很轻地笑了一声,陪着他蹲了下来。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一直道歉呢?” 陆言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眼角泛着浓重的红。 “我……我把这里弄得一团糟。”他说道。 “没有关系的。”医生说道。 “如果这样能令你好过一点,你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情。” “现在告诉我,你还在为什么而道歉呢?” 陆言隔着一层水雾蒙蒙地看着他,很久才开口。 “我把自己弄伤了。” “你是故意把自己弄伤的吗?” “不,不是。” “你是自己特地想要哭的吗?” “也不是。” 医生忽然松松地抱住了他,好像抱住了一只从林间的清晨突然出现的清瘦的鹿或者山脊上单薄得随时就会散开的云雾,他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那你就不必道歉,不论是对我还是对别人。” “即使你躲不开这个世界来的伤害,但是你要分辨清楚哪些是别人的错误,哪些是自己的错误,自己的错误要加以改正,而别人的错误你却无能为力。 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时刻都要保护好自己,因为你在某些人的眼里,必然是最最无价的珍宝。” 医生站起身来,摘下口罩,冲他一笑。 “现在,让我给你上药吧。” 陆言只觉一阵心悸,颤抖的感觉从头顶传到了脚尖,将他震成一根斜在琴架上不由自主颤动不已的弦。 怦然心动,真的只需要一个微笑的时间吗? 而爱上一个人又需要多久?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陆言都不知道,但是从那之后,他就对于去医务室再也没有了抗拒,一周一次的体育课也从畏惧变成了期待,因为他可以借着伤口的缘故偷偷从课堂上溜出去,去找他。 陆言从医务室门口的值班表上知道了他的名字,傅怀。 傅怀,傅怀,傅怀。 真好听。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他有时写数学题的时候就会想到他的名字,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然后一遍遍地在演草纸的空隙里写满,心里好像煮了一锅沸腾的滚水,咕噜噜地忍不住往外冒出泡泡来。 没有办法嘛,他真的好喜欢傅怀。 好喜欢好喜欢的。 “傅怀。”一个小小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傅怀停下了笔,走到窗边,将合页的窗户打开,看见穿着校服的少年捧着一大束粉色的花对着他羞怯地笑。 他隔着窗户把花塞进他的怀里。 粉色的满天星盈了傅怀满怀,有一点淡淡的香气。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花?”傅怀问他。 他摸了摸那花,是半湿不干的花,粉粉的骨朵儿在他的指尖轻轻地颤。 “医务室不能放花的,我没有地方放。” 陆言不说话,看着他,笑了一会就低下头去,跑进医务室找他。 他伸出左手的胳膊来,白嫩的皮肤更显得上面一大块的淤青触目惊心,看得傅怀皱起了眉。 他将花放到一边,带上手套拉住了他的手。 陆言的手也颤了颤,十指慢慢收拢,悄悄抓了他的一侧手掌。 “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傅怀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不都告诉你要保护好自己了吗?”他一边唠叨一边用抹了药膏的手轻轻地揉搓着他手臂上的淤青。 “疼不疼?” “不,不疼呀。”陆言紧张地眨着眼睛看他。 他靠得有些近,领口暗灰色的领带在他的眼前晃,他的白大褂上有三个纽扣,小小的,透明的,看上去很可爱。陆言想用手去抠一抠,到底忍住了。 傅怀的手很热,即使是隔了一层塑胶手套,他仍然能感觉到他手心的热度,那是和他的体温截然不同的一种温度。 医生的手是不是都是这样修长而白皙又有力,虽然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揉搓的力道又是轻柔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的手臂,睫毛长长的,带一点卷。 陆言的脸慢慢地就红了,带着眼睛也红了,蒙了一层水雾,转眼就掉了下来。 “别,别动那,疼。” “乖,忍着点。” “呜……疼。” “揉开了就好了。” “我疼,傅怀你不要动了好不好。” “别动。” 陆言就红着眼睛看着他,玩偶一样地抬着手任他摆弄。 好容易把伤口抹完了,他立刻收回手来,把手藏在背后往后躲了几步。 傅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知道疼了吗?下次还会不会把自己弄伤了?” 陆言虚着眼盯着他的扣子,“我没有故意把自己弄伤……只是意外。” 傅怀挑了挑眉。 “原来是意外啊。那我下次要用力了,不收手。” “别…还是轻,轻点。” “你不是不疼吗?自己下手那么重。” 陆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其实有一点点疼,只有一点点。” 他旋即抬起眼来,“但是我一想到受了伤就能见到你,心里就很高兴。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我……” “你喜欢我?” “嗯……?” “没有!” “可是我喜欢你哎,怎么办?看到你受伤,我的心里就很难受,难受得简直比我自己受伤还难受。” 陆言懵懵地抬起头来,缓缓吐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词。 “哎?” 傅怀将他的手捂到自己胸口。 “所以,和我保证,保证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好不好?你就心疼我一下,不要再让我难过了。” 陆言这才回过神来,眼睛亮闪闪的,别别扭扭凑上去亲了他一下脸。 “好吧,那就答应你啦。” “真的?” “嗯。” “不骗我?” “不骗你。” “那亲亲我。” “啾!” “好乖。” 如果你有一个怕疼又爱哭的恋人…… 那就宠着他,别让他受伤。 —— 09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11章 日忆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日忆症 病症编号:A-IX 世界编号:10 主要症状:陆言只有一天的记忆。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陪着他回忆,并制作新的回忆。 —— 清晨首先醒来的是触觉。 手心和脸颊不同寻常的温热让陆言感觉到有些不对,他睁开眼睛,对着自己面前那张陌生又俊美的脸愣了三秒。 脑海里宛如自动滚条一样开始滑动哲学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他正在一张柔软到把他整个陷进去的大床里,将头枕在一个他不认识的好看男人的怀里,睡觉。 等不及他的脑子想明白关于他是怎么来的这里这家宾馆环境好好昨晚到底是谁上谁下他明明没喝酒啊脑袋一点都不疼啊呀这个男人长得还满帅的嘤不对他有没有给钱呀完了一点感觉都没有自己是不是害了人家一会一定要道歉之类的问题…… 他身边的男人就醒了,接着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熟稔地将脸靠到了他的脸边,无比自然地亲了一口,唇齿接触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陆言的脸立刻就红了。 “言言,早安。”男人懒懒地在他的颈窝蹭了蹭,微鬈的发梢惹得陆言痒痒的。 完了!他还知道他的名字! 啊天呐他要怎么办?! 他才17岁他还是个孩子!他不能谈恋爱! “那个,我不认识你……”陆言糯糯开口,搂着被子往角落缩了缩。 “没有关系啊,我认识言言你就好啦。” 男人起身穿衣服,几乎毫不遮掩地在陆言的眼前展露自己的身材。 他有腹肌哎! 真的八块啦! 肩膀也好宽! 陆言猛地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像一只做窝的仓鼠精。 “我,我才17岁我告诉你,你这样做是犯法的。”他紧张兮兮地看着挂着一根半掉不掉的领带的男人朝着自己靠近。 “哦,17岁呀。”男人痞气一笑,用一根手指挑了挑他的下巴。“那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傅怀,毕业于南大,今年27岁,职业画家,是17岁的陆言的老公。” “你你你骗人,我我才17岁我不能结婚!” 傅怀一手抵着他的胸口往后一按,伸出的右手往前一勾,捞出一个红本本来。 证件照上的陆言咧着嘴笑得美滋滋,结婚证三个大字却深深刺痛了现在的陆言的眼睛! 陆言捂着嘴,摇了摇头,雪白的床单从他的身上滑落,玫瑰散落在他的胸口。 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小东西,有谁舍得伤他一分一毫! 偏偏傅怀却得理不饶人,冷下一张脸来凶他。 “那么现在,我的十七岁小娇妻。”他压低了声音在他的耳边耳语。 “你对自己的身份地位现在有一点认知了吗?” “我是男的我怎么可以和你结婚?!”陆言瞪他。 “大前年改了。” “我还未成年!” “前年改了。” “我没同意和你结婚!” “你同不同意有什么用,你爸爸欠了我500万把你卖过来还债。” “你脑子看恋爱小说看傻了吧!” “你还太年轻,不懂得现实远比小说更残酷。” ??? “和你的小说过去吧!谁要做你的小娇妻!”陆言气鼓鼓地起身穿衣服。 神经病哟! “好啦别生气。”傅怀笑眯眯地凑过来。 “其实我刚刚是逗你玩的。” 陆言扯着衬衫的袖子怀疑地瞪着他,傅怀替他提了一下袖口,他的手才顺顺利利地从袖子里钻了出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陆言没有感觉到有一丝的不对劲。 理了理前襟,陆言赤脚从衣柜里扒拉出一件外套。 傅怀躺在床上托着下巴看着他滚球一样跑来跑去,忽然长叹一声。 “我实话实说吧,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八个年头了。” 陆言脚下一个趔趄。 “俗话说,三年之痛、五年之冷、七年之痒、十年之伤。”傅怀字正腔圆。 “我们的婚姻,已经经过了前三道劫难。” “眼见我们的婚姻正处在七年之痒和十年之伤的关键时期,第八年能否顺利渡过,不仅是我们的爱情能够迈过痒这个门槛,从孩子气的浪漫和憧憬冲动转化成时间证明的亲情的重要判别标准,也是对于我们前七年的相遇和相知能否得到回报的一个不可或缺的保障。” “为爱放弃种种的男人,才是真正爱过。婚姻是一场修行,需要男人和,咳,男人的共同努力。” “如何经营一段美好的婚姻,是每一个成功的男人都应该知道的诀窍——” 陆言觉出不对来,一回头,就看见傅怀认认真真地戳着手机在读上面的公众号软文。 “别说了,再说就离婚!” 傅怀登时安静如鸡。 陆言盘腿坐在床上,转身将那个红本本对着阳光照了又照,目光宛如X射线一样要粉碎这张照片来判别真伪。 “这不是假的吧?”他质问傅怀。 傅怀无辜地耸耸肩,一转眼又从床柜里扒拉出一大堆的证件和照片来,户口本(两个人的,婚姻关系:已婚),房产证(陆言的名字),毕业合照(陆言在一大堆人中间抱着傅怀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大堆的保修证明,乱七八糟的合同,水电费的单子,还有一小瓶润滑油。 陆言的脸比画板里的一键上色红得还快。 “不如我们先去吃早饭吧!”傅怀假装没有看见。 “你可以一边吃一边看照片。” 卧室外面正对着一个过分空旷的阳台,一只肥肥的橘猫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一旁养了几颗病怏怏的绿色多肉和缺枝少叶的文竹。 “这是Butter。”傅怀和他介绍。“你的猫。” 陆言一愣,“将军Batton?” 傅怀摇头,“软乎乎的,甜滋滋的,可以吃的那个Butter,中文名黄油,你平时喊他大黄。” “好吧,大黄。”陆言弯腰冲它打招呼。 橘猫伸了伸爪子敷衍地表示对主人的欢迎,态度矜持如端坐在王座上的国王对着它的大臣说平身。 “它好像不太喜欢我。”陆言仔细观察后得出结论。 “自从上个月有了一趟并不令猫愉悦的医院之旅,它做猫的乐趣就丧失了很大一部分。”傅怀解释道。“它现在只喜欢给他喂猫粮的人。” “哦。”陆言看着傅怀走进了厨房。 “你需要我帮忙做点什么吗?” 傅怀兜着一件围裙出来,示意陆言给他系上后脖颈的带子。 陆言系带子的时候发现傅怀的后脖颈上有一颗小痣,小小的,大概只有小米粒大,但是颜色鲜红,很是显眼。 “你的痣……”好像有点熟悉。 陆言刚刚开口,就觉察到脑中走马灯一样闪过一幕幕画面。 那好像是个初春,大巴车随着微凉不定的风摇晃,一个少年将头靠在另一个的肩上。 “你这里原来是有一颗痣啊。”小小的陆言说道。 他用手指戳了戳那颗红痣。 “不仔细看以为长了个痘痘。” “嗯。”小小的傅怀将手撑在他的膝盖上。 “你知道吗?据说有这种朱砂痣的人是会生孩子的。” ??? “什么孩子?” “就是生孩子啊?” “别闹,你和我生不出孩子来的。” “万一呢?” “万一我变成女的吗?” “别闹,认真呢。” “谁闹?” “要生也是你生。” “好,我生。” “嗯。” “那你要男孩还是女孩?我提前感觉下。” “龙凤胎吧。” “……我努力努力。” 陆言从回忆中抽回神来,悚然一惊,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打量着傅怀看起来没有丝毫赘肉的肚子,斟酌着问: “那个,我们有孩子吗?” 傅怀煎着鸡蛋,面不改色。 ”有啊。一男一女,龙凤胎。” 陆言心中哐当一下,心想完了完了。 “我怎么没看着孩子啊。”他仍不死心。 “我爸妈照顾着呢!还没上幼儿园,我们俩工作忙,也就周末回去看看。” 傅怀回头对他一笑,开朗又帅气。“怎么,想孩子了?” “有,有点。”陆言捂了捂胸口,感觉有点喘不上气来。 哎,他心道,这男人拿捏住了我的软肋。 别的不说,就算是为了俩孩子,这婚,我也不能和他离了。 门口忽然传来的敲门声将17岁就已为人父的陆言惊醒。 “哦,我刚刚点的外卖到了。”傅怀说道。 “言言你去拿一下吧。” 陆言怀着沉重的心情接过一提热乎乎的小笼包,想起自己这个月的房贷还没打,水电费还没交(他刚刚看见贴在门上的单子了),还有孩子要养,他还有只只知道吃的猫。 也许成长,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你先喂下Butter再去洗手吃饭!”傅怀隔着厨房门冲他喊道。 听到包装袋的声音,大黄谄媚地走过来用肥硕毛茸茸的身子蹭着陆言的小腿。 陆言呼噜了一把它的头毛,心想你一只猫懂什么人间疾苦呢? 由此可见,还是做猫好,唉。 在倒猫粮的时候陆言看见了一张摆放在架子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被裱起来的比赛奖状,上面用英文写着傅怀和陆言的名字。 他眼前一花,一段回忆不由分说地涌进了他的脑子里。 宾馆里,比之前年长一些的陆言和傅怀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台笔记本交头接耳。 “题目出了没?” “等等等等!” “还没到时间吧?” “他们会提前发啦。” “哦我看到了!” “……” “我们做哪个题啊?” “我想选A题。” “养龙的话没有具体模型吧,B题是不是正经一点,中规中矩比较好拿分。” “依我看今年权游大火,A题有新意,获奖率会高。” “可我觉得B题这个飞机舰队之我们模拟的时候做过类似的题目,感觉还……蛮简单……” “嗯……你选不选A?” “B题多目标规划和遗传算法,考虑下装箱问题和模拟避障就可以……” “啾!” “好好好AAA!” “对了,我们是不是还有一个队友?” “他回家过年了,刚刚发了朋友圈在吃饺子。” “……” “哦。” “所以你今晚睡不睡觉啊?” “单人床是不是有点小。” “没关系的可以挤一挤。” “……算了我不睡。” 从回忆中惊醒的陆言捂着脑袋后退两步,抱着没吃完猫粮的猫在沙发上思考人生。 “我之前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他愣愣地看着电子表上的时间,距离他记忆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他现在已经不是17岁了,一维向前的时间毫不停滞不可回转地将他拉进大学的新生典礼,又将他拉到大学的毕业典礼,将他从学生卡上羞涩笑着的少年,变成了结业证书上温润的青年。它肆意拉扯着陆言的人生,揉搓着他的记忆,最后又将它们都拿走。 那些甜蜜温存的记忆被无情地粉碎成碎片,他的爱人将他收集的些许融成实物保留下来填补在这个家的角角落落,等待他的发现,每一个发现于他来说都是一个惊喜。 但是即使是这样,也会有点难过的吧。 他戳戳猫胡子,戳戳猫鼻子,被大黄一爪子扒拉开满脸神烦地看着他。 “吃饭了哦,去洗手。”傅怀说。 陆言把傅怀的小笼包放到他面前,托着下巴等着傅怀给自己的吐司上抹黄油。 “我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 “那就不要想了,张口。” “唔……窝想想气来。”陆言咬着面包口齿不清。 “那就慢慢想。” “要是窝想不起来呢?” “那就一直想。” “一直想不起来呢?” 傅怀凑过来咬了下他的手。 ”那就想一辈子。” “唔……”好像也行。 “我陪你想一辈子。” “嗯……”成吧。 陆言小声说。“那个,我还想给孩子们打个电话。” “傻子,哪来的孩子?我骗你的,每次都信。”傅怀忍俊不禁。 “???” 等到这一天的事务已完成的未完成的都已成定局,已发生的未发生的都已经不可变移,陆言躺在床上,亲了亲傅怀的脸。 “晚安,言言。”傅怀说。 “晚安,傅怀……吾爱。” “明天醒来的时候还是吗?” “一直都是。” 我的记忆粉碎,灵魂被命运遗弃在时间的潮流之中流离失所,肉.体由病痛作弄成虚弱苍白的模样人人厌弃,但是我并不畏惧。 你是我恒久不变的锚点。 —— 10号世界,治疗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世界不同,人物的性格也会有变化,傅怀大概是明着坏和藏着坏的区别,言言大概是……直接软乎乎还是看着硬吃着软乎乎的区别…… 第12章 交流障碍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交流障碍 病症编号:A-X 世界编号:11 主要症状:陆言很难和他人交流。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交谈,拥抱,给他写情诗。 —— 陆言有一个秘密。 五点钟。 他准时端坐在窗前,深紫色的窗帘垂落下来,只露出一条窄窄的缝。陆言谨慎地从中间望出去,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渐渐沸起人声,黑夜随着寒意转进夜半球的轨迹里等待又一次降临。 六点钟。 天边渐渐露白。时钟滴滴答答地走,陆言心中的喜悦越来越盛,心在胸腔里砰砰地跳动,传出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悸动。 六点半。 陆言捂了捂胸口,将窗帘又拉开一点。 六点五十分。 买早点的人在打着哈欠排队。 七点钟。 第一缕阳光终于爬过对面铁灰色的钢架灰楼,漏进陆言的窗户,他眨了眨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泪来。 七点五分。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期待又甜蜜。 七点十五分。 在陆言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一个挺拔的身影朝着他的方向走来,越过熙攘杂乱的人群,走过他的楼下,然后毫无觉察地消失在街头的转角。 陆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窗帘完全合拢后猛地把自己摔进床上,卷着被子仓鼠一样滚了两圈。他咬了咬嘴角,懊恼地锤了两下自己的头,将一头柔顺蓬松的短发揉得乱糟糟才拖拉着拖鞋下床,咬着笔杆到桌前开始写日记。 【他今天也很帅气。白衬衫和牛仔裤很搭他的身材……他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今天的阳光很好,风也很好,一切都很好。 他今天笑了一次,对着一个不小心踩到他的女孩,他笑得很好看,比今天的阳光更明媚。 好嫉妒那个女孩啊,他从来都没有对着我笑过…… 我决定要生气一天。 如果明天还是晴天的话,我就原谅他。 如果不是晴天,他打伞来的话我就原谅他。】 陆言斟酌了一下词句,到底又加了一句。 【要不然穿雨衣也可以……】 他小心翼翼地合上日记本,而后珍而重之地放到了自己的枕头下面。 是的,陆言的秘密就是这个。 他爱上了一个每天从自己楼下走过的男人,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年龄,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但是他知道自己喜欢他。 门口传来了门铃声,陆言一下子警醒,警惕地挪到门口朝外看了看。 “谁?”他的声音小小的。 “外卖。” “放到门口就可以了。” “好的。” 从猫眼瞄到外卖员走远并且再三确认门口没人之后,他将门打开一个缝,做贼一样将外卖快速提溜了进来。 是的,陆言还有一个他认为不能和第一个秘密相提并论的另外一个秘密……那就是他和人有交流障碍,确切地来说,他畏惧外出,畏惧阳光,畏惧外面的一切人类,哪怕是和再熟悉的人交流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难堪和痛苦的事情。 他至今记得幼时曾经被母亲一再逼迫他和餐厅的服务员讲话,他当时觉得自己宁可拿起一旁的餐刀将自己的舌头生生割掉,他觉得那痛苦与用他的舌头和人说话不相上下。 他有时候痛恨自己为什么不生来就是一个哑巴,这样他就可以理所应当地面对别人的招呼一言不发,为此他曾经鼓起勇气在一个冬日的清晨舔过铁栏杆,但是也许是因为南方的冬天太过温暖以至于他该死的舌头至今完好无损。 然而当他有一天意识到成为一个哑巴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完全避免此类的交谈(他们甚至还有手语!),他就采用了拒绝一切外出活动的方式来确保自己和其他的人类分成永不来往的两半。 如果陆言出生在一百年前他可能会因为离群索居而饿死,好在现在是现代。他们有了支付宝,淘宝和美团外卖。 对于陆言来说,外卖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仅次于光缆通信。 这让他不至于成为三流新闻APP报道上类似“惊!20岁小伙午夜饿死家中竟是因为……【链接】【男子姿势奇怪摔倒在地吐血图片】【链接】”下面的代表人物。同样,网络的兴起让他能够轻松在网络上接到不必出门的工作来赚钱点外卖,赚更多的钱,点更多的外卖。 其实上面这些冗长的背景在我们的故事里不是重点,真正重要的是,陆言喜欢上了一个每天从他的楼下路过的男人。 在他每日枯燥无味的生活之中,他床边的窗户是他唯一和外界真切交流的途径,不是通过网络而是通过真切的肉眼接触。 除去必要的坐在电脑桌前的时间,他花很长时间坐在窗前掀开窗帘偷看外面的人。他的房间在四楼,这是一个合适的高度,在这里,他不会因为距离太近而对那些熙攘吵闹的人群产生畏惧,同样也不会因为距离太远而失去观察人群的良好视野。 他就是这样看到了那个男人。 除去周末,男人每天从他的楼下路过两次,早上七点五分到七点二十分之间,晚上八点十分到八点二十五分之间。 陆言的楼下每天都会路过很多人,但是那个男人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给他写了整整一年的日记和情诗,在其中一首情诗中他这样写道。 【我的窗前来来往往 更多的人只是路过 你却走进了我的心里 丢掉了锁钥 上好了枷锁 明日晴空万里 我再来见你】 啊啊啊!天啊!我怎么这么有才啊! 他写完之后将脸埋进被子里一边偷笑一边想道。 我真的好喜欢他啊啊啊! 明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那是陆言去年第一次见到男人的日子,也是他们见面一年的日子。 他为此已经准备了很久。 在他的心里有一个盛大的计划,他预谋一次最完美的告白,告诉那个人他对他的爱意。那一天正好是七夕,这更像是一个甜蜜的意外。 他将怀捧着红色的玫瑰花,365天的日记和521首情诗从窗口一跃而下,那些红色的花瓣和粉色的情诗将飘飘洒落在他看过无数次的窗前,好像一群红色粉色的小鸽子,他的身体会如破碎的玫瑰花瓣一样散落一地,正好落在男人的眼前,把日记也染成玫瑰的红色,爱情的红色。 哇,真浪漫啊,他想。 而且超完美的,我甚至不用和他说话,他就能明白我对他的爱! 完美的计划也会生变,一个迟到的快递导致陆言不得不自己出门买花,光是想一想出门这两个字他就脚底发麻,但是想一想明天的告白,他就自动地拿起了口罩,将自己打扮地宛如一个中世纪的无名蒙面杀手后鬼鬼祟祟地出门。 他要去买花。 也许是因为他来的时间刚刚好,花店里好像空无一人。 “请问您要买什么花?”低沉柔和的男声从花架后面传来,随后转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的确熟悉,这个身影陆言在窗前已经看了无数次,他曾经为这个身影的主人写了一年的日记,五百多首情诗…… 陆言正把自己的口罩往上费力拉扯的手就立刻顿住了。 再大的变化也抵不过命运捉弄。 他的嗓子开始发干,舌头发苦,腿肚子发起抖来,眼珠在眼眶里四处乱转。 就是不敢去看那人的脸。 “我们这里花的种类很多,有百合,雏菊,康乃馨,桔梗——” “玫瑰。”陆言的忽然开口打断了那人的介绍。 “什么?”男人显然因为他的声音太小而没有听清。 “玫瑰。”陆言感觉这辈子的胆子都用在今天了。“有吗?” “啊,抱歉。”他听到那低沉柔和的声音说道。“没有玫瑰了。” “哦。”陆言愣愣地回了一声。 他喜欢的那个人对他说,没有玫瑰了。 “您要看看别的吗?” “不…。”陆言往后退了一步。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脸滑了下来,肯定不是自己哭了。 “其实不止玫瑰,其他的花也很漂亮的。” “不要。”陆言吸了吸鼻子。他只要玫瑰。 “玫瑰。”他又说了一遍,好像一个只会说固定单词的初级系统版本的机器人。 没有玫瑰他要怎么告白? 他又要把一切都搞砸了,就像他之前每次和别人交谈的时候一样。 “对不起,你失恋了吗?”那人似乎走到了他的身边。 陆言哭得更凶了,他摇头。 “那是想要告白吗?” 微微点头。 “那一定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陆言的头顶。轻轻抚摸。 陆言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抬头看他。 “男孩子。”他声音喑哑。 男人轻轻一笑,”好吧,温柔可爱的男孩子。” 等到陆言哭得筋疲力尽回过神来,他安安全全地呆在自己的家里,怀里被塞了一大把粉色的满天星。 小小的花萼一簇簇托着层层的花瓣,满满的一大把盈盈满怀,被他的泪水润得发亮,带着一点点不知名的香气,也许是花店里的花香,也许是那人身上的味道。 “骗子!”陆言看了半天,突然骂了一句,把花丢到床上,自己翻身去柜子里找花瓶。 陆言的告白计划没有因为一束意料之外的花而搁浅。 第二天的时候他照例站在窗前,抱着那束满天星,犹豫不决。 男人如约而至,当陆言下定决心拉开窗帘的时候准备一跃而下的时候,男人忽然抬头,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陆言,对着他一笑。 这就完了,陆言怀里的花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最可怕的是他放在手边的日记掉了一张下去,飘飘悠悠荡到了男人面前。 陆言没脸看了,唰地一下拉上了窗帘。 这是他一年来第一次没有在晚上坐在窗前等男人下班。 但是更可怕的是,在八点十分,陆言家的门铃响了。 他听到那个他做梦都忘不掉的低沉柔和的男声说道,你好,你掉了点东西。 “从门缝塞进来就可以。”看不见人脸让陆言有了底气。 一张薄薄的纸被人塞了进来,那是他的日记。 陆言赶紧捡了起来,满脸通红。 “还有点别的东西。” “什么?” “你的花。” “……” “放门口吧。” “嗯。” 倚靠着门背等着自己脸上的潮红退去,陆言听见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了才小心翼翼将门拉开一道缝,却被坐在门前的男人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 “我是你买花的赠品,不能退回的那种。”男人说得理直气壮, 等待的时间总是长得过分,但是相处的时间却总是转瞬既逝。即使这样,时间也够久了,久到足够傅怀将陆言的日记读了7遍8遍,将他的情诗记得一字不差,写出更多的作为回应,并且在每一个奇奇怪怪古今中外有名无名的节日给陆言送各种各样的花。 也足够陆言终于走出他的窗户和房间,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站在人潮来往的低矮站台上,看着下面的傅怀舒展微笑。 “你跳下来吧。”傅怀说。“别怕。” “你会抱住我吗?” “会,一直都会。” “我知道。” —— 11号世界,治疗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嗷 第13章 偷窥癖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偷窥癖 病症编号:A-XI 世界编号:12 主要症状:陆言总是忍不住偷看傅怀。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让他看。 —— 无论什么时候,永不停歇的手机铃声和来自某一个亲近的或者是不亲近的人的敲门声总是打破清晨宁静的罪魁祸首,并且很有可能进而破坏掉原本美好的一天。 今天也不可避免。 地上的一团被子动了动,一只苍白的手从下面伸了出来,宛如一条觅食的蛇一样贴着皱巴巴的床单摸索到了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而后那手连着手机一起迅速地重新拖回地上,以更快的速度缩回温暖的巢穴里。 “陆言?” “……” “喂,是陆言吗?” “不是。” 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从被子中露了出来。 “你是谁?” “我不知道,大概是一个如果你再说一句废话,马上就要挂你电话的人。” “别这样,陆言,这次是好消息。”对面的人格格笑了起来。 “我们有活干了。” 一个小时之后,当陆言终于坐到桌子前,手机上已经接收到了那个名为傅怀的目标的所有信息,包括身高体重年龄职业家人住址和怀疑的性取向。 不,不要想歪,在这样一个新时代,陆言当然不是一个杀手。 他是一个私家侦探,然而并没有很多的命案需要他施展自己的才能,更多的时候他的工作是跟踪一位妻子,拍她和情夫的照片给他的丈夫,拿钱;或者跟踪一位丈夫,后面的流程与上面类似。 听起来干的活像是狗仔或者私生饭,但是陆言宁愿别人叫自己私家侦探。 “听好了,这次我们的目标很棘手。”陆言的搭档说道。 “为什么?” “因为这个傅怀他未婚。” “那要拍什么?” “他的恋爱情况,他的身边是否有一个男人或女人可能成为他未来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简直莫名其妙,他是明星吗?” “不是。” “他特别特别有钱吗?” “也不。” “那他……” “他帅。” “……我不能干这种事情,从法律上来说,他和谁谈恋爱是他的自由……我们没有权利……” “雇主很大方,非常大方。拍他一个人抵得上你拍五个美貌小三。” “没有问题,我最擅长这种事情了。” “你会今天就开始是吧。我知道你最勤奋了,陆言,加油哦~” “……”他就知道一个早起的电话果然是噩梦的开始。 陆言不得不在上午就走出他的家门,开始工作。 最初的时候,这次的任务目标看起来和陆言之前的那些目标没有什么两样,除了长得更加帅一点之外。 嗯,也许不止一点……你不能对一个四五十岁中年出轨的老大叔颜值有所幻想,但是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鲜肉,你可以。 怪不得会有傻子出这么高的价钱让人来确认他的恋爱情况。 陆言舔了舔嘴唇,又喝了一口热可可,隔着玻璃橱窗看着那张好看的脸一边和几个相熟的同事聊天,一边从公司的门口走出来……然后和同事告别,一个人走进了陆言所在的这家咖啡店。 运气真差,我真的不知道他有午饭前喝咖啡的习惯,不然我会换一个地方的。 陆言腹诽着将自己的鸭舌帽压低,低头装作一副沉迷于手机不可自拔的网瘾少年的样子。 傅怀走了进来,好巧不巧地正好走到了陆言的旁边。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你的后面有空桌子。”陆言刻意压低了声音。作为一个成功的私家侦探,和目标保持距离是必须的修养。 “啊,没有关系,我喜欢靠窗的位置。”傅怀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自在地将手放在桌子上,要了一杯咖啡。 “这里的阳光很好。”他眯了眯眼睛,对着陆言笑。“今年的冬天很少有这样的好天气,虽然是暖冬,但是雨水却太多了一些,你觉得呢?” 陆言的身子微不可查地往后挪了挪,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被搭讪了!被自己的任务目标,在他刚刚开始任务的第一天! 耻辱!一个注定无名的私家侦探的耻辱! “我没有感觉,我平时几乎不出门。”他头也不敢抬,继续对着自己的手机戳戳戳,从QQ转到微信转到浏览器,尽管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机上是些什么玩意儿。 “有时间应该多出来走一走,不然你也喝不到这么好喝的咖啡不是吗?我知道最近有一家餐厅……” 好了,我现在最起码知道他的性取向了,不算全无收获。 “我可以叫外卖,自己。”陆言打断了他的话。 “当然。”傅怀愉悦地笑了起来,好像刚才陆言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既然手机和外卖已经被发明了出来,我们就要物尽其用。” 陆言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嗯嗯啊啊了两声就站起身来。 “抱歉。”陆言这是自傅怀坐下来之后第一次抬起头来,登时被他脸上灿烂的笑闪到了。 “我得走了。”他解释。 “没有关系。”傅怀举了举杯继续对他笑。“你真可爱,再见。” 陆言关上手机的闹钟,落荒而逃,出门的时候在玻璃门上看见双颊泛红的那人恨不得对着他打一拳。 陆言的搭档给陆言打电话。 “进展怎么样?” “不算太好。” “怎么?” “任务目标和我搭讪了。” “……”(一阵尴尬而疑惑的沉默) “他和我聊天气聊咖啡还夸我可爱。” “……”(一阵慌张又一脸懵逼的沉默) “我,我觉得他还挺帅的。”陆言磕磕绊绊。 “……”(一阵不敢置信又恨铁不成钢的沉默)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陆言叹了一口气。 他自认为是一个福尔摩斯,但他没有卷发,而且他的华生显然并不信任他。 陆·福尔摩斯·言当然不是这样一次受挫就轻易的放弃的人,几天后的一个周末,在傅怀游泳的时候,他装作是一个误入健身房的宅男在一旁的跑步机上挥汗如雨,其实是在仔细地观察傅怀有没有和身边一起游泳的人有什么亲密接触。 根据某个他不记得名字的专家的某次不知道在哪个国家的样本数量是多少不知靠谱不靠谱的的调研,健身房恋情的频率甚至比办公室恋情发生的频率更高。 虽然不知道背后的原因,但是陆言猜测这可能是因为人在运动的时候会散发出更多的令人陷入甜蜜恋爱的荷尔蒙,尤其是他们脱掉一点身上的衣物的时候。 而傅怀……傅怀明显更是其中的典型,陆言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他,而他显然并不是这样做的唯一一个人。 他穿着衣服的时候身材颀长而匀称,隔着衬衫都能看出肩宽腰细,脱了衣服却比穿着更甚。他的肤色很白,却不是陆言这样的过分苍白,是带着一点点暖色的生机的白,润着血色,身上的肌肉恰到好处地布在应该在的地方。 此时他滚着一身的水珠从池子里冒出来,脸上因为赢了同伴而带着一点点炫耀的笑,简直每一块肌□□里都在往外散发着某种不可描述的小说里曾经细细描述过的可以征服一切生物的不可抵抗的信息素。 陆言看饿了,咽了下口水决定今天的午饭加一份炸鸡排。 他好饿…… 还未等他的胡思乱想结束,就看见一张熟悉的帅脸朝着自己走来。 “哇,小朋友,好巧啊。” 傅怀自来熟地走到他旁边的跑步机上。 不,一点都不巧。 陆言下意识地想低头,但是他今天没有带帽子,到底遮不住脸。 “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吧,真是缘分呢。这么大的城市连续遇见两次一个合眼缘的人概率有多大?” 没多大,这健身房好偏,我导航来这找你的路上在高架桥上堵了半个多小时车,别和我说话。 “我是一个很惹人讨厌的人吗?”傅怀摸了摸下巴。 陆言终于开口。 “不。” 我只是不敢看你,虽然现在也没啥用了…因为你那价值五个情妇的照片基本已经泡汤了。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我不爱说话。” “不。你知道吗?我有一种天赋,我能通过一个人的眼睛看清楚他们在想什么。” “嗯?” “你信不信?” “不信。” “你看着我。” 陆言停下了跑步机,转过身去看傅怀,而后觉察自己这样做傻乎乎的,就又把头扭回去。 “我不看。” “那我看你。” 傅怀绕着他转了一圈,蹲下身子看他的眼睛,陆言被迫对上他的脸,鬼使神差地没有转开眼。 微鬈的发湿漉漉地粘在傅怀的脸上,眼窝深深的,鼻尖带一点勾,长又直的眉毛衬得他有些冷峻。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心照不宣地同时彼此移开眼。 “你看出了什么?”陆言问道。 “你的眼睛很漂亮。”傅怀凑近了说。 陆言抿了抿唇。 “你的鼻子也很好看,又直又挺。”傅怀又说。 “哦。” “你的脸小小的,很可爱。” “我不认为我可以被用可爱这个词形容。” “你很帅气。” “嗯?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你一定在想我,当你连续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你当时脑子里肯定在想他。” “……你是不是惯常用这种方法勾搭那些男孩?你觉得我也是这样吗?” “你当然不一样。”傅怀说道。“你是我第一个用这种蹩脚的方式搭讪的人。” 陆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想走了。”他说。 “留个微信吗?电话也可以?QQ呢?邮箱?” …… 一个真正的私家侦探,绝不会轻易放弃手头上的目标,但是却会根据自身的能力对目标进行调整,或者换一种方式来完成任务。 陆言自认为是一个成功的私家侦探,他无疑把握到了其中的精髓。 “喂,情况怎么样?”陆言的搭档又打电话来,语气这次明显沉重了很多。“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还不错。” “是吗!” “我们一起跑了步,聊了天,深情对视。” “你和任务目标吗?” “当然。” “之后在任务目标的强烈要求下,我们交换了微信QQ邮箱和手机号……然后我们一起去吃了炸鸡排。我们现在是很好的朋友了。” “可是陆言,你确定成为他的朋友有助于你完成任务吗?” “一切都交给我吧,放心,照片只是迟早的事。” 陆言这次先挂了电话。 一个月之后…… 同样的清晨,同样的铃声,同样的恼人。 “傅怀,接电话。” 一只苍白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凭着本能拧了拧另一个人脖子上的软肉。 傅怀探出身子去摸手机。 “陆言?” “……” “陆言。我和你说,别管那个傅怀了!我搞到了一个新活,同样报酬丰厚,但是最最重要的,这次的任务目标是个女人,无比安全,再也不用担心那些该死的GAY找你搭讪而导致计划失败了!你一定要接这个单子!我把任务信息发到你的手机上,你看——” 陆言趴在傅怀的身上听电话,听到这里啪的一下挂掉,笑着揽着傅怀的脖子咬了一口,打开手机的摄像头拍了一张确保能够让人联想到足够的不正经的正经照片给搭档发了过去。 【照片jpg】 【!!!厉害啊陆言!有了这张照片上次的任务可以交差了!】 【你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看这上面的人有点面熟…】 【刚刚】 【他睡我旁边,是他接的电话。】 【……你等等我给你脸上打个码以免你被雇主下单】 陆言随手把手机丢到床下,把脸埋进傅怀的胸前深吸一口,闭上眼睛准备接着睡觉。 “这么说,你之前偷窥过很多人了?”傅怀说道。 “不算偷窥,只是跟踪,然后拍一拍照片。”陆言说出实情。 “我是一个侦探。” “哦,侦探。”傅怀抓着他的腰把他从被子里扯出来。 “你干嘛?!”陆言要有起床气了。 “不要别人,你以后只看我一个人好不好。”傅怀立刻委屈巴巴。 “你看什么都给你看。” “不看。”陆言拿枕头砸他。 “给我睡觉!” —— 12号世界,治疗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秃头也要谈恋爱(bu 第14章 脱发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脱发 病症编号:A-XII 世界编号:13 主要症状:陆言总是掉头发。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和他谈恋爱。 —— “同学,看一下吧。” 陆言接过那张递过来的传单,伸了伸胳膊才在阳光下看清上面鲜红亮眼的大字标题以及其下密密麻麻的小字。 【OMG!疯了疯了!老王生姜洗发水!一瓶彻底摆脱脱发烦恼!防脱生发,固根除油,增强发质,强力去屑,乌黑您的秀发!精选添加何首乌,生姜,冬虫夏草,燕窝,灵芝,鲍鱼,鹿茸,海蛤蜊等多种药材!一瓶不够用,用了还想用,一月还您满头秀发。今日特购优惠买一送二一个疗程,还有会员卡半价加美女免费洗头……】 中间的传单形象化地加了两张照片,左边是一个光溜溜的脑袋,标注着一月前。右边是一张沟壑深深的美女拨弄自己的长长秀发,标注一月后。 陆言用一种十二分怀疑的目光瞥了一眼刚刚给自己发传单的高大男人。他看上去很年轻,和陆言差不多的年纪。最惹人注目的是在这样一个大多数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寒冷冬日,他仅仅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外面敷衍地套了一件宽松的灰色运动服,身姿挺拔如T台上的男模。 而他的脸甚至不逊于他的身材,此时对着陆言露齿一笑,连带活生生将路边不入流的小广告传单发成了金碧辉煌的大会堂里隆重的颁奖典礼上的奖状。 陆言登时忍不住就要给他鞠躬道谢了,好在终于忍住了这种冲动,脸都憋红了一片。 “你看我很像是需要这种产品的人吗?” “不不不,当然不。”男人借着身高的优势看了看他的头顶,尤其关注了一下他的发际线的位置。 “不过有备无患。要知道我国脱发人数已达到2亿,成年男性中平均每4人就有1名脱发者,20-40岁男性是脱发的主力军。也许现在只是有个苗头,但是你如果不从现在就开始治疗注意保养,你有极大的可能会变成那25%其中的一个。” 陆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在男人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因为工作的原因他最近常常熬夜到晚上两三点才睡,昼伏夜出宛如作息健康的夜猫子,电脑前养的可爱多肉不耐每晚的辐射和主人的疏于照管活生生干成了一具褪色的绿色尸体。 他前几天洗头的时候猛然发现洗漱盆的底下竟然有好几根头发,发际线好像也往上移了不少,现在听到男人这么说,登时觉得头皮发凉,深觉得自己的头发会步上多肉的后尘。 男人看他神色松动,便又加劝说。 “你最近是不是感觉掉发明显增多,特别是鬓角和前额?早上被迫早起的话会特别困倦,打不起精神?喝咖啡成瘾,一天不喝就浑身难受,晚上六点之后才精神抖擞,电脑前一坐一晚全然不困,晚一点睡算早,两点睡还好,三点四点熬一下夜没关系,五点六点合合眼,等到天明接着干?” 全,全中! “那,那这有什么解决措施吗?在我彻底秃头之前……” 英俊的男人对着他招招手,一边的唇角一勾。 “帅哥,来我们店洗个头吧。” 男色惑人。 这是当陆言仰面躺着,无处安放的手收在身侧,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的帅脸倒立着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时,心中唯一的想法。 不过这样倒着看,好像也挺好看的… “你们不是广告上说是美女洗头吗?” “我不够好看吗?”男人应对自如。 陆言被梗了一下。 “你是女的吗?” “你想的话,可以啊。” “……算了。” “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广告绝对真实可信,就像是我们的产品一样。” 陆言闭上眼睛,听到水流缓慢地流淌到洗漱池里,溅到池壁上,然后顺时针旋转着灌入下水道。男人的手指细长而有力,温暖的水流润湿了他的头发。指腹的温度甚至比水还要高,十指略略用力摩擦揉搓着他的头皮,从头顶顺着往下,一丝不苟。陆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阵阵舒爽的颤-栗让他一直从天灵盖抖到脚后跟。 “你是不是打字很厉害?”陆言不自觉地曲了一下左腿膝盖,又放下。 “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 “我打字不算很快,不过我刷碗很好的。” “你叫什么名字。” “傅怀。” “嗯。” “嗯?”陆言睁了睁眼,看见傅怀冲他挑眉。 陆言偏了偏头避开。“陆言。” 傅怀笑笑,弯腰去挤洗发露。 说不出名字的甜香味散发在空气中,混着一点点的辛辣和淡淡松香的气息,陆言一时竟然分不清楚那到底是那所谓的几十种药材或者洗发香精的味道还是傅怀独有的味道。 柔和细腻的泡沫被打开,在手心暖成了傅怀的热度。陆言感觉在他手指下,自己也成了一只雪白的瓷碗,被旋转着揉搓清洗,洗去一身的油污,彻底且毫无保留地袒露出干净雪白的内里。在他的手指这样做的时候,傅怀温热的手掌根贴着陆言的太阳穴,对于天生体温偏凉的陆言来说,这几乎有些灼热了。 但是很舒服。 他昨晚又熬到两点才睡,上午因为开会而没能补觉。在这舒适而令人放心的甜香味里面陆言安逸地迷糊了过去。 等到傅怀叫他起来的时候,他猛地坐了起来,脸上带了一点不知为何的晕红。 “头发有一点长了啊。”傅怀的手指在陆言的头发里穿来穿去。 “不如再顺便剪个头发吧。”他恬不知耻且顺理成章地建议。“头发短一点的话,营养跟得上,也会减少脱发哦。” “……” 陆言觉得自己好像被骗进了某种类似跳大神的一条龙黑色贸易网。 “你来剪吗?” “是啊,我技术很好的。”傅怀wink了他一下。 总之,那天陆言回到家之后顶着和自己那位新理发师莫名相似的全新酷炫发型,带回了一整套的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大号豪华贵宾套餐外加一张写着傅怀名字的名片。 一个周之后,陆言捂着自己的脑门,再次推开了傅怀这家看起来很不正经的理发店的大门。 “我觉得您的发际线已经比上一次要往前太多了呢!”傅怀一见面就笑眯眯地推着他往床上躺。 “是吗?”陆言略有怀疑,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换了发型有刘海挡住的缘故。 “当然啦。”傅怀信誓旦旦。“我看得最清楚了。” 这次的洗头经历也同样令人愉悦,吹头发的时候傅怀问他。 “我能问一下用我们的洗发水洗头后的感觉如何吗?” “挺舒服的。”陆言回忆了一下傅怀手指按摩的感觉。“力度刚刚好,不轻也不重。” “其他感觉呢?” “没了。”陆言实话实说。 傅怀咳嗽了一下,手一抖,几根头发掉了下来。 他默默当成无事发生,把头发往椅子下踹了踹。 “能问一下你的工作是什么吗?” “程序员。” “经常熬夜?” “工作需要。” “经常运动吗?” “不。” “饮食规律吗?” “有时候吧……” 傅怀点了点头。 “难怪了。” “什么?” 傅怀放下了手里的吹风机,认真注视着镜子里头发被吹得蓬蓬松松的青年。 “你读过《道德经》吗?” “???”陆言顶着一头乱发茫然抬头。 “老子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我们的头发,其实就如同草木,生长时是柔软的有生机的,而若是头发脱落下来,或是缺乏长期的保养,就会变得枯黄如干草。”傅怀引经据典。 “而其实,相对于头发,还有一样东西是更柔软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那就是生长头发的土壤。”傅怀修长的五指缓缓插入陆言的头发之中摩挲,对着镜子将脸靠在他的旁边。 “你的发根,你的头皮,这是有着一头好头发的前提。而更在之下的,是你的身体。柔弱胜刚强,也能生刚强。只有把握好了柔弱的部分,才能生长出坚韧的头发。” “…有道理。”陆言有点懵逼。 “而你的头皮,你的身体,也不是最柔弱的。”手指划过陆言的头顶,顺着脖颈落到他的左胸,在那里轻轻叩击。“最柔软的,是你的心。” “脱发的治疗也是分为生理的治疗和心理的治疗两个方面,我们的洗发水理论上来说只解决了前一个方面,却没有解决后一个方面。” “如果你真的要治疗脱发,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要问一问你自己的心。” “问问…我自己的心?” 陆言的手被傅怀反手握住,十指交叉,陆言被那火热的温度一烫,瑟缩了一下,却又在傅怀鼓励温柔的目光下渐渐放松。 “你真的是不想要脱发吗?” “我,我不想啊。” “你是不是明明知道熬夜不好却一直熬夜?” “……是的。” “你是不是知道应该经常锻炼却一直推诿?” “……也,也是。” “你是不是知道每天都对着电脑的辐射不好却一直坚持?” “是这样不错,但是我的工作……” “那么你就应当从心灵上将自己释放出来,从心中认定自己将远离这种令人脱发的生活方式,重新塑造一种更健康,更科学,更加可持续发展的生活方式!”傅怀越说越激动,越激动靠得越近。 “说得太对了。”陆言眼中冒出小星星来。“我之前没有从根本上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但是想要彻底改变这种现有的你已经习惯的生活方式无疑需要极大的勇气,你有吗?” “我有啊!”陆言恨不得拍胸口保证。“我可以!我不要脱发!我要变成一个全新的,和之前全然不同的我!” 他两颊染上了淡淡的晕红,陆言肤色本就是冷白色,此时唇边梨涡一现,人更煌煌如明珠辉室,曜曜生辉。 “证明给我看。” 陆言扯着傅怀的领子将人拽到自己的高度,在他的嘴上吧唧亲了一口。 亲吻的声音之大引得理发店的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但是陆言毫不在意。 “傅怀,我喜欢你!我证明给你看!” …… “这就是我们认识的过程了,至今想起来还是很甜蜜的回忆呢。”坐在沙发里的陆言头发乌黑而浓密,他笑着对着记者的话筒说道。 “啊,真美好啊。两个志同道合的人走到了一起,这也是你们‘爱情牌’洗发水名字的来源吗?” “是的,这是为了纪念我们的初次见面,与我们长达七年的婚姻。”傅怀握着陆言的手回答。 “今年是你们的企业再次获得“中国生发护发企业500强”榜单榜首的一年,也是你们蝉联‘全球洗发水业15强’榜单前三名的第五年。傅先生,你认为是什么支撑着你们走到了现在呢?”记者问道。 “脱发,不仅仅是头发的脱落,而代表着一种人生态度。”傅怀说道,“我们认为,不再脱发,意味着从那种孤独,寂寞,不健康的生活状态里面解放出来,而这常常象征意味着一段爱情的开始。别人的洗发水可能只是一瓶洗发水,但是我们的洗发水,里面却不仅仅是洗发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爱情!这让我们和其他的护发洗发产品区分开来,有了自己的特色。”傅怀说道。 陆言在一边给他补充,“通过这款产品,我们不仅希望被脱发困扰的人能够彻底改变自己的面貌,进而改变自己的生活。同时还希望那些还站在爱情的岔路口犹豫不决的人勇敢地向前迈出那一步。” “因为一段甜蜜的爱情包治百病,甚至脱发也不例外。” —— 13号世界,治疗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  固定一下更新时间嗷,早六点没有更新就是没有了。 明天应该还有一更(补昨天的),但是蠢作者前天也没更… 第15章 厌食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厌食症 病症编号:A-XIII 世界编号:14 主要症状:陆言厌恶进食。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亲吻,拥抱,精心喂养。 —— 精致漂亮的碟子里面,白色的糖霜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小小的戚风蛋糕被切掉了一角,漏出了柔软蓬松的鹅黄色内里,外皮烤得刚刚好,是比里面深一点的淡黄色,宛如一整块颤颤巍巍的黄奶油。这碟子散发着淡淡的甜蜜的香橙气息,深紫色的蓝莓被放在上面,颜色深浅也搭配得相得益彰。实在是色香味俱全,几乎能让任何一个看到他的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 但是陆言却并不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懒懒地撑着一只手在桌子上,看着窗外,右手的中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扣击着,一点也没有动刀叉的意思。 “你好歹也吃一点啊,你前些日子说想吃甜的,这烘焙师是你妈妈给你特地从南都最出名的甜点店找来的,据说做甜点最拿手了。”陆父在一旁劝他。 “我不饿。” 陆言动了动身子,松垮的衬衫几乎要从他瘦削的肩头上滑落下来,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和两截明显凸出的锁骨。他实在是过分的瘦弱,穿着衣服还看不出,脱了衣服就如同一具空荡荡的骷髅蒙了一张润白的人皮。 “你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昨天早上吧。”陆言心不在焉地答道。 他拿起叉子,在陆父逼迫的目光下勉强将那一小块蛋糕吃了四分之一。随后捂着嘴从一旁的桌子上勾了钥匙,就朝门外走去。 “你不给我好好吃饭,要去哪里?”陆父的筷子敲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出去吃饭。”陆言回道。 他这次倒是说的是真话,他去参加他朋友的生日聚会,自然是要去吃饭的。 但是对于陆言这个重度的厌食症患者来说,吃吃喝喝,这生日聚会最重要的两项显然除了让他反感恶心之外毫无意义。 他几乎对看到的一切食物都会本能地产生厌恶,恐惧,甚至是呕吐的欲望。 陆言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古至今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动物都热衷于把各种各样的食物塞进自己的胃袋里,当然你可以说那是为了生存,是弱肉强食的必要,如果一个人想要活着,那么他就必须要吃东西。 但是陆言一想到那些精致美味的佳肴来源于各种各样的尸体,动物的,植物的,甚至是矿物的,它们或被晒干,或被蒸煮,或被翻炒,用尽各种远比鞭尸更加残酷无情的方法来将它们摆上人们的餐桌。 当人类的嘴唇蠕动咀嚼,那些散发着浓郁气味的可怕异物就进入他们的身体之中,那原本是不属于身体的一部分,是外来的东西。他的胃蠕动着被迫接受这些可怕的东西,仅仅是为了活着。 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人类迟早有一天应该摆脱掉这种用嘴进食的,不卫生且不健康的易于感染病菌的饮食习惯,而应用于更先进更科学的进食方式,譬如说静脉注射。 脑海里闪过这些念头的陆言在洗手间里将刚刚吃下的蛋糕吐了个干净,然而等到他再闻到餐桌上传来的饭菜的油腻味道时,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一下。 但是倏忽间,他从其中捕捉到了一股清新的香气,那种甜蜜的味道让陆言想起了初夏夜晚的第一朵玉兰花,在枝头轻轻摇晃,风湿润又温暖地吹拂过他的鼻尖,留下一点淡淡的甜意。 顺着味道找去,那朵甜美的白兰花从枝头落下来,落到陆言面前的桌子上,变成了一小碗雪白软糯的水果布丁,玫粉色的果酱浅浅地盈在碗底,如同粉色的花萼,在陆言的目光中轻轻颤动着。 陆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竟然久违地感觉到了凶猛的食欲。 那是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将碗中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并且毫不反感。 在生日宴会结束之后,他向那家餐厅的老板请求见一下做这道菜的厨师。在后厨里,他见到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脸看上去俊美得一点都和厨师不搭边的厨师。 “请问有什么事吗?”男人放下手里的刀,抬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 “请问今天晚上的那道水果布丁是你做的吗?”陆言不自在地将手插进兜里。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长且直的眉毛一挑,男人脸上的笑意浅了些。 “没…没什么。”陆言磕磕绊绊,“布丁很好吃。” “你就是来和我说这个的?”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布丁…不,是最好吃的甜品。” “是吗?” “是的!”陆言郑重点头。“我把它都吃光了。” “哦。” 一阵轻轻的压力从头顶传来,伴随着转瞬既逝的火热温度。 陆言愣了愣才意识到男人刚刚才用手腕亲昵地蹭了下他的头发,那热度立刻从男人的手腕传到了他的脸上和脖子上,红了一片。 “那就谢谢你啦,小顾客。” “你叫…叫什么名字?” “傅怀。” “我…我明天还能来这里吃你做的菜吗?” “当然可以,毕竟我又不是老板。”傅怀冲他摊了摊手。 “可是我只想吃你做的。”陆言鼓了鼓腮帮子,声音小小的。 “那你要提前告诉我一下呀,这样我才能好好准备。”傅怀弯腰贴着陆言的耳朵,声音也小小的。 陆言下意识掏手机。 “加个微信嘛?” 第二天的时候陆言再来的时候,果然受到了特殊的待遇。自出生以来的第一次,他感觉到了所谓的饱腹是什么样的。但是让陆言不满意的是,傅怀把他点的奶油小方和糖蒸酥酪换成了果仁菠菜和银鱼南瓜羹。 他把饭吃得干干净净,而后去找傅怀抱怨。 【今天的菜一点都不甜。】 【不好吃吗?】 【没,挺好吃的,但是不甜。】 【你应该多吃一点蔬菜和鱼类,这样对身体好。】 【不要,明天我想吃水果布丁!】 【没有水果布丁了,水果沙拉可以吗?】 【水果布丁!】 【香菇鱼片粥?】 【水果布丁!!】 【冬笋烧牛腩?】 【水果布丁!!!】 【蓝莓班戟行吗?】 【唔…也可以。】 【蓝莓班戟是一个套餐,必须和水果沙拉,香菇鱼片粥,冬笋烧牛腩一起购买】 【……】 当然,陆言妥协了。 如此每天点菜吃了差不多半个多月,加上隔三差五打一次营养液,陆言的身上总算长了点肉,脸上也带了点养出来的油光水润的颜色。陆父出差回来的时候差点认不出自家的儿子来。 但是傅怀这天却没有来上班。 陆言的嘴被养刁了,早就将之前那所谓人类的最终进化是静脉注射取代消化系统的论调跟着傅怀给他煲的汤一起喝进了肚子里,当然不肯打营养液,顺门顺路就敲开了傅怀家的门。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地上装可怜,倒是把来开门的傅怀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陆言推开他来拉自己的手,眼里真真假假地晕了一点泪花。 “我饿。” “怎么不吃东西?” “不是你做的,我吃不下口。”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也就是陆言已经错过了他的早饭和午饭。 傅怀叹了口气。 “进来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陆言兔子一样从地上蹦起来,钻进了傅怀的家门,窝在沙发上巴巴地朝着厨房的方向望。 傅怀在厨房里翻冰箱。 “家里没有什么东西了,下个面给你吃可以吗?” 陆言自无不可,等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端上桌来,便乖乖巧巧坐在桌子前呼噜呼噜嗦面条,简直吃得香得不行。 傅怀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吃。 “有这么好吃?” “好次啊。”陆言含着嘴里的面不舍得咬断。“简直是窝吃过的最好次的面了!” “你怎么这么好养活啊。”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陆怀笑道。 “是吗?” “嗯。” “为什么?” “因为每一个公主最后都会嫁给马夫。公主害怕马夫不要她,就不再穿华丽的镶满钻石的长裙,不再带华美的珠宝。她说,你只要给我一碗面,我就吃饱了。我特别好养的。” “马夫都会做饭吗?” “不一定。但是你是会做饭的马夫里面做得最好的。” “哦?” “别较真,窝只认真吃过你一个人做的饭。” “那你还想吃什么人做的饭?” 傅怀的声音低低的,有一点气音。 陆言不说话了,埋头吃面。 傅怀就侧身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干嘛?” “这顿饭的报酬。” “那你得多亲几下了。” 陆言若无其事地揉了揉脸。 “毕竟我打算在你家吃一辈子的。” 很久很久之后,当陆言后悔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站在在体重秤上了。 —— 14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16章 猫耳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A-XIV 世界编号:15 主要症状:陆言兴奋时会长出猫耳朵和猫尾巴。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亲一亲,舔一舔。 — 冰花冻在透明的玻璃上,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一只蓝头灰尾巴的大山雀上上下下地飞过,转出曲折的弧线。但是这窗外的景致此时却无人观赏。 傅怀背着书包踩上了房间里厚厚的毛绒地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床上的人抱着被子,团成了一团睡得正香,手里小心地攥着一个被角,咬着唇,脸睡得红扑扑的。 将书包放在一边的地上,傅怀熟门熟路地跳上了床。 “言言,该起床了!”他对着床上的人咬耳朵。 陆言抿了抿唇,翻身把后背朝着他,顺便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十分有经验的傅怀锲而不舍。 “不…我还要睡…”陆言迷迷糊糊地扯了扯傅怀的衣服,舍出了一半的被子给他,罩着头一蒙,万事与他无关的样子。“傅怀一起来睡啊…” 傅怀猝不及防被被子糊了一脸,陆言怕冷,家里开了暖气还要再加一床不薄的绒被来让他做窝。陆言常常自说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抱着被子开着暖气隔窗看雪,对了,还要再加一杯多糖的奶茶才最好。 傅怀身上穿着室外的衣服,本就有些热,此时被窝里存了一晚上的湿气扑到身上,更加热气腾腾。 陆言在被子底下小兽一样蹭到他的怀里,手里揪了一晚上的被角终于放开,换成了傅怀的袖子。脸也靠在了他的怀里。 傅怀呼吸一滞,用手指戳了戳下面的那张脸,得到了一声不满的轻哼。终于好不容易把两个人巴拉出来。这一番动作下来,陆言的睫毛颤了一下,终于是要醒了。 “早安。”傅怀说道。 “……”陆言赖在他怀里没有反应。 “言言?”傅怀又问。 陆言两眼无神,宛如行尸走肉。 傅怀索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陆言眼珠慢慢地转了转,从他的胸口转到了他的脸上,然后他自己的脸就一下子红透了,猛得把头又低了下去。 一种毛茸茸的触觉忽然从傅怀的脖颈间传来,那感觉既轻又柔,宛如出生的雏鸟刚刚干透的细腻绒羽磨蹭在他的喉结上。 傅怀往下看了一眼,声音便有点发干。 “言言。”他声音干涩地说道。“你快起来。” “我不。” “那个,你的头上……”傅怀磕磕绊绊。 “我的头上,头上怎么了?”陆言听出一点不对来,刚要用手去摸自己的头,却被人一把紧紧攥住手腕。 “别动。”傅怀压抑着说道,声音低沉。 他轻轻地用手指翻了翻那对从陆言的头顶冒出来的雪白兽耳,那耳朵尖尖的呈三角形,展开之后大概只有半根食指长,小心翼翼地从头发里面冒出头来。此时在傅怀的指尖毛绒绒地伸展着,被拨弄开之后露出嫩嫩的淡粉色,能看见上面一根根细细的红血丝从中间蔓延开来。 傅怀一只手抓住陆言的手腕子,慢慢低下头去,手指几乎将那新生的兽耳整个翻了过来,又顺着那细腻的白毛搓了搓,柔软的耳尖从他的手上弹开,顺势被他吮在了嘴里,舌尖一动。 陆言的身子猛地一抖,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啜泣,挣扎着凭借着本能想要从他的怀里逃开,来避开这巨大的刺激。 他满脸茫然,对于自己身上忽然多了这样一个极度敏感的部位一无所觉。只觉整个人都要化成一滩糖水,从他的耳朵尖尖上被吸吮进傅怀的肚子里,最终完成失去自己的意识,被彻底消化掉,和傅怀合为一体。 “乖。”傅怀模糊地从唇齿间吐出一个字眼,伸手去揽他的腰,却一把抓住了一团同样的细腻柔软的长条。 他一顿,将那只可怜兮兮的耳朵吐了出来,原本润白的耳朵现在耷拉下来,毛湿漉漉地贴着,好像一朵被手指搓揉过的花苞。 “你身后是什么?”傅怀问道。 陆言挣扎开来,头昏眼花地朝着他的胸口踹了一脚。 傅怀抓住了他的脚踝把他拖了过来。 …… 半小时后,在确定被反锁好的房间里,傅怀放下刚刚请好假的手机。盘腿和陆言坐在床上,面面相觑。 一只枕头放在他们的中间将两人隔开,陆言警惕地捂着一侧自己的耳朵,对着傅怀发出警告。 “你不许过来啊。” 傅怀默默不语,盯着那一只露出来的耳朵看。 那只柔软的耳朵在他宛如猎食者一般的目光下不自觉地抖了抖,毛都炸开了。 “傅怀!你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啊!”陆言吼他。 傅怀把手握成拳,在嘴边咳嗽了一声。 “抱歉……”他笑了起来,“不过言言实在是太可爱了嘛!”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嘛!我怎么会突然就长出这样的猫耳朵,还……还有尾巴来!这样我到底要怎么去上学啊!”一条细长雪白的尾巴掀开被子,露出了一个尖尖,此时正在不安地随着陆言说话而甩来甩去。、 耳朵的话,倒是还可以说是戴了耳饰。可是尾巴要怎么办?他总不能拖着这样一条尾巴出门吧!而且刚才他的尾巴冒出来的时候,在他的裤子上戳了一个洞!现在他莫名感觉下身发凉。 傅怀没忍住,盯着那尾巴看了一会,回忆起刚刚那尾巴转着圈缠着自己的手腕的触感来。 “嗯,有道理。”他答非所问。 一个枕头砸到了他的脸上。 “啊啊,你等等。”傅怀正色道,“你最近有没有感觉身子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啊。”陆言托着腮。 “你再想一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发热的情况?有没有失眠或者是焦虑心悸?” “好像有一点?”陆言又不确定了。 “只是有一点?”傅怀问道。 陆言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想起自己这几天也没有怎么熬夜啊。也就是晚上吃麻辣兔肉火锅的时候刷了一部恐怖小说看完太害怕了就索性把上个星期在NS上买的治愈系乙女向游戏通关了,因为太菜他玩了四个小时刷完之后已经凌晨三点了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他心想啊这个时候最适合一个人在被窝里看恐怖片了,之后他看了一部恐怖片就捂着砰砰砰的心直接早早睡觉了啊! 他的作息很规律的! 他没怎么熬夜啊! 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只有一点。”陆言斩钉截铁。 傅怀不说话了,两人再次面面相觑,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陆言看着傅怀的脸,慢慢陷入到昨天恐怖片的剧情之中,带着面具的杀人狂手持大砍刀满身鲜血,挥手一刀冲着受害者的眼睛刺去…… 忽然间,陆言感觉自己的头皮一痒,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摸,只摸到了自己的头发。 他大喜过望! “哎!我的耳朵没有了!” 他的手又往身后摸去。 “太好了!尾巴也不见了!我终于恢复正常了!”他猛得在傅怀的脸上亲了一口。 “你这一脸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因为耽误的时间并不是很长,所以那天他们到学校之后还幸运地赶上了上午的早课。 也不知道傅怀到底是请假的时候和班主任说了些什么。反正一向严格的班主任不仅没有对他们两人的缺席表达出任何不满,反而十分关切地在课间操的时候给陆言塞了两个脐橙。并用一脸老父亲的关切表情嘱咐陆言不要太辛苦了,要注意身体,不要久坐,多吃水果云云。 陆言忍了半天,没忍住,上第二节 历史课的时候偷偷摸摸给傅怀塞纸条。 【你今早到底和老班说了我得了什么病?头瘤还是脑瘤?】 傅怀一心一意在年龄比他还古早的泛黄课本上记北伐战争时期工人运动发展的最高峰,抽空给他写纸条。 【痔疮。】 【!!!你才长痔疮!】(最后一个感叹号力破纸背。) 【这是合情合理的推断。你看老班都信了不是。】 陆言换了一张纸条。 【哪里有合情合理?!】 【因为努力学习而久坐,因为学习太辛苦而吃辣,因为吃辣太多而便秘……】 单单凭借舌头上的花样,陆言再花八辈子的时间修炼也比不过傅怀,只得恨恨地在他的凳子腿上踢了一脚,自己的小腿反倒被挫了一下,觉得满心委屈。后半节课就把傅怀的脸带入到昨晚看的那恐怖片的受害者的脸上,自己手拿大砍刀一刀下去登时满心畅快。浮想联翩得连下课铃声响起来都没听到。 傅怀转过身来,拿直尺当当敲他的桌子把他从甜梦里唤醒。 “干嘛?”陆言舔了舔唇瞪他。 傅怀借着身高瞟了一眼他的头顶。 “没事。你继续睡吧。” “我没睡!”陆言拍桌子。他只是在发呆,发呆和睡觉能一样么?! “好的,你没睡。“傅怀从善如流。 陆言有点气,拽着他的领子不让他转回头去,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傅怀顺从地任他扯着,把自己划好了的课本塞给他。 陆言接过课本来拍了一下他的头,移开的时候就看见傅怀就低头对着他笑,带着一点宠溺的样子。 他的眼睛本来就是狭长的眼型,眼角有一点点下勾的可怜相,这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来,眉毛跟着一飞,整个人宛如接触不良的紫外线灯管,在陆言的眼前bulingbuling一边发光一边漏电。 陆言梗了一下,捂着脸趴下去,一对毛绒绒的耳朵又从他的头顶冒了出来。傅怀劈头盖脸地把自己的校服外套盖到他身上,拖着人在没上课之前进了厕所。 “我我我。”陆言捂着自己的脑袋挤进隔间里,身后的尾巴可怜兮兮地垂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谁要长耳朵啊! 关键是他们现在在学校里,如果失踪太久的话肯定会被人发现的吧! 傅怀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陆言的头顶。陆言的耳朵慢慢耷拉下去,无害地贴在头发上宛如两小坨软绵绵的白色奶油,力求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还记得今天早上的时候,你的耳朵和尾巴是怎么不见的吗?”傅怀问道。 “今天早上?”陆言的记忆回笼,就是傅怀摸了摸,咬了咬……之后这该死的耳朵和尾巴就不见了。 他在心里犹豫了足足三秒钟才撑着脸顶着耳朵对着傅怀冷冰冰地命令道:“你不许动哦!” 傅怀一愣,便觉察到身子被人逼在了墙上,唇边蹭过软绵绵的触觉。 陆言正在笨拙的将自己雪白的猫耳朵往他的唇边蹭,声音里带了一点哭腔。 “你帮我舔一舔嘛。”他伸出手摸索着傅怀的脖子往下按。“舔一舔它就不见了……” 傅怀喉结上下一动,却撇开脸去避开。 “尾巴呢?”他问道。 一根雪白细长的尾巴悄悄从陆言身后伸出,绕着傅怀的小腿转了个圈。 …… 之后的事情陆言就不是很清楚了,反正当他的尾巴没了之后的第八个小时,他的腿还是软的。 这怪谁?! 肯定是怪傅怀啊! 他心里郁郁,觉得在傅怀面前丢了面子,有点不得劲,看见傅怀往前身前凑也不搭理。整个人宛如被铲屎官吸多了的猫一样打不起精神来,于是在晚自习回去的路上恶声恶气轰他走。 “你走开!别跟着我!” 傅怀宛如幽灵一样跟在他身后,不声不响地去扶了一下他的腰。 陆言的腿又一软,就瞪他。 “言言。”傅怀温声软语。“你不要生气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身体的问题。你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对不对?现在还好是我在你身边,万一之后我不在呢?你也不想被当成怪物进医院的吧?” 傅怀没去当推销员真是推销界的一大缺憾,陆言平时的智商是80,面对傅怀的时候智商就只剩下一半,面对傅怀的花言巧语的时候智商就无限趋向于0了。 于是在傅怀引经据典一通歪理之后,他晕晕乎乎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再次引狼入室,两人盘腿坐在床上面面相觑,中间放了两个枕头。 “你再仔细想一想,你这两次长出尾巴和耳朵之前,身体有什么共同点吗?” “没…没啊。”陆言眉头皱巴巴的。 “真的没有?” 陆言就陷入了今天的回忆之中。他也没有干什么啊?!早上的时候不就是傅怀亲了他一口,在学校的时候不就是傅怀对他笑了一下,也不是第一次亲也不是第一次笑的,他怎么会…… “不就是心跳得有点快吗?”他赖赖唧唧。 “心跳有点快……”傅怀若有所思。“你当时是比较激动是吗?” 陆言瞟了他的脸一眼。“有一点点。” “我知道了。” 一张脸忽然靠近靠近,最后在陆言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陆言捂着脸震惊成了一只翻了爪子的小奶猫。 “你,你干嘛?!” “这是一个测试,你激动吗?”傅怀面色严肃。 陆言咽了咽口水,脸上有点红。 傅怀转身对着笔记本十指如飞。 “你在干嘛?”陆言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言言猫耳治疗笔记】 【测试时间:20.1.24 第一项:亲吻脸颊 反应:轻微 猫耳出现:× 猫尾出现:× …… 第二项:亲吻嘴唇(浅吻) …… 第三项:亲吻嘴唇(深吻) …… 第四项:拥抱 …… 第五项:共眠 …… 第六项:*** ……】 陆言:??? 傅怀认真极了,“考虑到每天都天气气温等环境因素以及个人情绪等变量的影响,这一套测试最好每天做一遍。” 并且在陆言要反驳之前傅怀率先开口。 “一切都是为了治疗。”他强调了一下,伸手将陆言按在床上。 “现在闭眼,我要亲你了。” 陆言的耳朵就冒出来了。 多年之后,陆言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足以证明傅怀就是个隐藏的毛绒控,他之前的猫耳病是傅怀为了诱拐年少的他而策划的一出惊天大阴谋!可恨他的法律意识当时并不到位以至于没有来得及让那个家伙三年起步。 特别是今年他在七夕收到了傅怀的礼物——一整盒毛茸茸的猫耳猫尾巴**玩具之后。 —— 15号世界,治疗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当然要加更呀~喵喵喵~ 第17章 多重人格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A-XV 世界编号:16 主要症状:陆言有双重人格。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和他告白,一直和他告白。 ——— “傅怀,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夹杂着冰粒的雨被北半球来自大陆上的风裹挟穿越成千上百的灯火人家,将陆言的话要落不落地冻在半空,让彼此都有些尴尬。 “什么?下雨了,我们得赶紧走。”傅怀抱着篮球,仰望着空中浓黑的阴云。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一滴冰粒落在陆言的舌尖上,他尝出了一丝酸味,这味道让他的舌头有点打结。 他清了清嗓子。 傅怀就笑,一边笑一边拉着他的手跑了起来。 “我问这个问题是认真的,你要考虑好了再回答。” “怎么说?你已经有人选了?干嘛问这个问题?” “你别问我为什么问。” “唔,好吧。”傅怀兜帽下的眼珠子微微一转。 “喜欢那种小小的,可爱的,平时很乖,生气的时候会有点凶,不过很好哄,会和我撒娇。” “还有呢?” 傅怀的嘴角悄悄勾了勾。 “他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喜欢上我会直接和我大声告白。即使我一时没有答应也不会气馁,很有毅力。” 陆言咬了咬唇,觉得自己没有一条符合的,心里不由得有点酸,一个人小声嘀嘀咕咕。 “怎么听起来这么恋爱脑啊。” 他的声音太小以至于傅怀没有听清,便又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陆言扯着他的手往前走。 “我们赶快回去吧,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等等等等,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什么话?”陆言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 “……” “算了算了。”傅怀揉了把他的狗头。 “我们走吧。” 这天晚上回去之后,陆言翻开来自己的日记本写道。 【今天有一件不好的事情,傅怀说他喜欢那种乖巧的,可爱的,小小的,会和他撒娇的那种人…… 而我一条也不符合……/ (*゜ロ゜)ノ 我怎么这么废物啊,我连撒娇都不会!! 不就是撒个娇吗!有什么难的!我明天就去和傅怀撒娇! 我要抱着他的腰,然后和他说: “划掉,划掉,划掉。” “划掉,划掉,划掉。”】 陆言挫败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毛,心想:陆言加油!你可以的! 然后继续写。 【“划掉,划掉,划掉。” “划掉,划掉,划掉。” 我不行啊啊啊啊!!! 我不可以!!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傅怀告白了!! ε(┬┬_┬┬)3 (╥╯^╰╥) 我永远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如果我胆子足够大,能够和他告白就好了!都是我的错!都怪陆言!陆言真是个废物!我好像做一个在爱情上锲而不舍,能够勇往直前的那种人啊!】 他写着写着,就趴在日记本上睡觉了,等到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 “哎我的日记本怎么少了一页啊?”他皱着眉看着那被撕掉的最后一页,想了半天没想起自己干了什么,正巧傅怀的电话这个时候打了进来约他吃饭。陆言当即把日记的事抛到了脑后,屁颠颠地去吃饭了。 他却没有发现,垃圾桶里多了一张被揉成一团的日记纸。如果他将那纸展开阅读上面的文字必然会大吃一惊。 他用着和陆言如出一辙的字迹写着: 【我真的好喜欢傅怀啊,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可以把他吃掉的那种喜欢! 傅怀也喜欢我的!我知道!他在等我和他告白!他说过他最喜欢那种主动告白的人了! 但是傅怀的身边却一直有一个人…… 他好碍眼啊!又废物又弱小!傅怀为什么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啊!我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 嘻嘻,不过我知道傅怀不喜欢他。 我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知道傅怀只喜欢我啊! 我要在明天和他告白!傅怀注定要和我在一起! 傅怀才不会喜欢那个人呐! 傅怀只喜欢陆言!】 干冷的空气迅速接替难得的降雨,将还没融化的冰粒冻在楼顶的避雷针上,好在依托于人类从单细胞生物进化成脑容量如此之大的多细胞集合体的智慧,室内的气温仍然被控制得温暖而宜人,尤其是在这座不大的室内运动馆里。 “言言,走了。”傅怀用毛巾擦着头发对着一旁的陆言喊道。 陆言应了一声,手机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他去捡的时候手臂忽然一疼。 哎,我最近什么时候把自己弄伤了吗? 他有些疑惑地想着,却心大地没有在意,继续和傅怀一起向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傅怀刚刚打开储物柜的柜门,一张粉色的纸条就飘了出来。 陆言将那张纸条捡了起来,上面用标准打印的字体写了一首小诗: 【我看着你从我的面前经过 每一次都是惊心动魄 他们来来去去 我都不理会 我只对你一个人微笑 枝头盛开的金盏花和你一样善良 不懂得拒绝他们肮脏的采撷的手 我想要变成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眼睛 恒久地注视着你 让你纯洁无暇 让你始终如一 我想要变成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手指 永远地掌控住你 与你不离不弃 与你生死相依】 而在这首诗的下方,用深红色的颜料画了一支热烈盛开的玫瑰花,那颜色是很深很深的红色,几乎有点发黑了。 陆言用手指摸了摸那精致的花瓣,心里有点酸,说出的话也走了味。 “情书竟然还要打印,也太没有诚意了吧。”他装得漫不经心。 “你吃醋了吗?”傅怀勾起了自己的书包,将那束附赠的玫瑰花毫不留情地压在了下面。 “好啦好啦!放心!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不会移情别恋的!”傅怀搂着陆言的肩,惯常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 “谁是你男朋友啦!”陆言抖搂开他的手,扯动手臂上的伤口,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怎么了?“傅怀有点紧张地去扯他的衣服。 ”我自己划的,没事。” 陆言撸起了袖子,露出自己左上臂一道颇深的伤口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会儿我给你上药吧。” 陆言美滋滋地应了,把情书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就算做不成恋人,傅怀做朋友也是超级可的啊! 当然晚上,陆言抱着日记本刷刷刷刷。 【今天超级开心嗷!! 傅怀说他是我男朋友! 他丢掉了那张情书还给我上药!他真的超好呜呜呜呜!我现在脸上就是这个表情: _(:з」∠)_ ( ? 3?) 还有这个! (@? V ) 他写完日记就睡觉去了,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日记再次被人撕去了一页。 【你丢掉了我的情书!!忘记自己誓言的人注定会失去自己的所爱!】那个和陆言笔迹相同的人在那团废纸上这样写道。 接下来的很多天都风平浪静,新年将近,陆言照旧跟着傅怀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但是不知怎么,银行卡里的钱少得飞快。不到月底就月光了,他对着这种事情一向随意,和傅怀借了点钱就打算从马云爸爸那里买泡面渡过剩下的半个月,但是他的泡面还没到人先失踪了。 当傅怀的手机上收到陆言的绑架短信的时候他正在上课。 【你的男朋友现在在我手里。】那人在短信里写道。 【想要他活命的话就不要告诉别人,自己一个人到厦门路156号的小胡同来见我!】 傅怀登时出了一身汗,大冬天的跑到地方的时候大衣彻底湿透了。不过他的速度的确很快,报警加上打车也没花15分钟。 出乎他的意料,绑匪带着口罩,刚刚一米七出头的样子。他背对着傅怀,穿着风衣,背影显得很深沉。 “言言在哪里?”傅怀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和自己有这样的梁子以至于走到绑架这个程度。 “嘘……”穿着黑风衣的绑匪转过身来。 “所以,你承认他是你男朋友了?”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傅怀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可以被称之为茫然的表情。 “你在和我开玩笑么?绑匪呢?” “我就是绑匪!我问你,他是不是你男朋友!”绑匪的额头上冒出汗来,大声质问。 “是吧……虽然他还没正式同意,但是他也没有拒绝我啊……” “所以你们在一起了?”绑匪的耳朵都红了,显然是被气的。 傅怀迟疑地点点头,然后就被带着口罩的绑匪朝着胸口打了一拳! “渣男!”他骂道。 “言言?”傅怀往后一倒,一把雪亮的水果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但是那刀子却并没有停留,缓慢在空中移动着,最后转了个圈抵在了绑匪自己的脖子上。 绑匪恶声恶气,“不要凭借着我喜欢你就耍小聪明!你男朋友现在在我手上,你要是不和他分手我就弄死他!” “说,你喜欢陆言,不喜欢你现在的男朋友!我要你现在就和他分手!和我在一起!” “你不就是他吗?没什么区别啊……言言你怎……” “你休想骗我!我不听!我要你现在就和他分手!立刻!马上!” “好好好。”傅怀举起手来。 “我许诺现在就和我的男友分手。并且和……” “和陆言在一起!”绑匪说道。 “和陆言在一起。”傅怀应声。 得到了让自己满意的话语,然后刚才还拿着刀的绑匪一晕,就倒在了傅怀的怀里。 水果刀砸到了地上。 傅怀抱着人,对着已经要冲出来缉拿绑匪的警察大喊一声:“等等!” 一天之后,阳光正好的下午,医院的病床上。 陆言神情郁郁地戳着自己旁边桌子上的含羞草,看着它慢慢张开,又在他的手下哗啦一下子收缩回去。 “你感觉好一点了吗?要不要喝点水?”旁边温柔的女护士问道。 她早就听说了这个青年身上遭受的一切,因为男友太招惹桃花而被不想他们在一起的情敌绑架,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迫他的男友和他分手!最后他的男友迫于形势不得不暂时安抚绑匪,并且趁机将青年救下。 在护士看来,这简直对于青年简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看来找男友不能找长得太帅的,不然就会发生这种事! “没,没事。”陆言摇了摇头,神情怯怯的。“我不渴。”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傅怀站在门口:“言言,我可以进来吗?” 护士走了出去,用一种审视混合着警告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那眼神傅怀横看竖看都是一个字:“渣。” 陆言放开了那盆要被撸光叶子的草,默默低下了头去。 傅怀将手上提着的饭盒放到了桌子上。 “今天中午我们吃鱼汤哦!”他说道。 陆言没理会他,过了一会傅怀才发现他在哭,一摸被子湿了一片,这才急了。 “不哭,都过去了。” “你要为了那个混蛋和我分手!”陆言红着眼睛委屈得不行。 “都怪那个劫匪。”傅怀立刻对天发誓,“我那时候只是骗他的!为了救你出来的权宜之计!我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人!” 陆言不说话了,又低下头去,过一会抬起头来,不再哭了,眼睛里也多了一丝冷意。 “原来,那些话只是你骗我的……”他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呕出话来。“你根本从来没有爱过我,对不对?!要不是我把刀架在那个绿茶婊的脖子上逼你,你从来不会多看我一眼!你心里就只有他!” 傅怀的脸上挨了一爪子,呆了三秒反应过来。 “我爱你啊!”他说道。“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我已经和他分手了!现在我只喜欢你!” 陆言的脸色马上缓和了过来。 “那你过来。”他命令道。 “亲亲我。” 傅怀立即从命,没想到还不等他离开,陆言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拿着枕头砸他。 “骗子!你这个骗子!” 傅怀焦头烂额地把人往怀里一抱,恨不得咬着他的后脖子磨牙。 “傅怀只喜欢陆言。”他说道。 “骗子!” “傅怀只喜欢陆言!” “你根本不喜欢我!” “傅怀只喜欢陆言!” 在他怀里的青年一开始拼命地挣扎厮打,大声哭泣。 傅怀却始终没有放手,在他的耳边重复着这句话。 “傅怀只喜欢陆言!” “傅怀只喜欢陆言!” 终于,陆言安静了下来,眼中的冷意渐渐退去。 ”傅怀只喜欢陆言。”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无意识地重复起了这句话,终于睡着了。 傅怀将陆言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慢慢退了出去。 床上的青年睡得安稳,眼睫湿漉漉地贴着脸。虽然陆言治疗还需要不短的时间,也许并不会像是预期那般一帆风顺,但是傅怀并不畏惧。 因为他相信自己,相信陆言,相信他们彼此之间的爱。 无论是怎样的病症都不能将他们分割,正如无论陆言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会记得: 傅怀只喜欢陆言。 陆言只喜欢傅怀。 —— 16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18章 甜牙齿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A-XVI 世界编号:17 主要症状:陆言牙疼。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别吃糖,吻我。 ——— “疼不疼?” 淡蓝色的口罩遮住了上方人的脸,头顶明晃晃的照灯反射在陆言的视网膜上,将周围的天花板映照成一坨模模糊糊的光影,让他只能看见一双狭长而幽深的眸子,专注地看着自己,好像他手下的是一块没有感情的死肉。 “呜…”陆言轻轻地哼了一声,放在身边的手臂渐渐收紧,苍白的十指收紧,好似溺水的人一样想要抓住海面上的最后一块浮木。 “还疼吗?疼的话你就哼一声。”虽然这样说着,但是那人手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里疼吗?” “呜!” “这里?” “呜呜!” “右边碰的话会有感觉吗?” “呜呜呜!” 他身上的人皱了皱眉。 “太敏感了。” …… “傅医生,可以不要补吗?” 陆言捂着腮帮子,舌头抵过上颚,刚刚那种诡异的感觉仍然在他的嘴里徘徊不去,金属粘腻的感觉和那种火热的触觉交错,又凉又热,好似他刚刚生吞了一只只撒了辣椒的生牛蛙。 “没事,你不用补。”傅怀伸手摘下口罩,露出线条完美的下巴来。 陆言猛得吐出一口气来。 “太好了!我就知道没有那么严重!” 傅怀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直接切神经吧,你的牙已经彻底坏掉了。” 他细长的手指拿着陆言的牙齿模具摆弄着,脸上带着完美的诱骗小朋友拔牙的温柔微笑。 “左边这一颗尖牙,后面的这一颗磨牙,已经引发了牙髓炎,应该都是要做针管治疗的。根据你拍的片子来看,前面的这两颗牙的情况还好,但是也要修一修,不然也会继续蔓延到神经。” 陆言还没吐完的那口气又被他吞进嗓子里,被口水呛了一下,一不小心抽动牙神经捂着脸眼泪汪汪。 “傅医生,没有,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有点担心会疼,而且我觉得我的牙还有的救…… “不会的哦,保证一点都不会痛的。”傅怀温声软语,“会打麻药的,比吃药还管用的哦。” 他拿起一张彩色的连环画来给陆言解释。 “根管治疗很简单的,首先,我们要把患牙彻底钻开,清除内部坏死的牙髓。” 陆言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然后我们用针管在牙髓上做活塞运动,彻底将牙根处之前没有清理干净的牙髓清理干净。” 傅怀一手呈现剪刀状,在陆言的面前一前一后地运动。 陆言的额头上开始流下汗来。 “之后我们用银针戳…” 这次是一根指头在他的面前移来移去。 “我觉得我……”陆言慌得一批。 “填充之后用根管钻填充……你知道根管钻是什么样子的吗?”傅怀停下了手,去帮他找照片,一转身回来之后就发现沙发空荡荡的,陆言早已不见踪影。 傅怀给陆言打电话。 “陆言?” “啊,傅医生,我忽然想起家里的猫猫没有换猫砂!这是一件大事!如果我不给猫换猫砂的话他就会随地大小便如果他随便大小便的话就会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会尿到我的床上,尿到床上之后我就要洗被子,洗被子的时候会耗很多水,然后我的房东就会给我打电话警告我,然后我为了赚钱就要加班,如果我加班的话就会错过你诊所的上班时间了!错过你上班时间的话我就没办法补牙了!所以为了补牙我必须要走!” 顺利溜出了门并且找到完美借口的陆言一边走一边呲着自己一口齐齐的小白牙用手机照。 “我每天都有认真刷牙!怎么可能长蛀牙啊!”他咔嚓咔嚓咬了两下,眉头就皱成了毛毛虫。 “嗷嗷嗷!还是疼啊!不过吃点药应该没事的吧…我现在感觉不是很疼了。最近因为牙疼都没有吃糖了!不过喝点可乐应该没关系吧……” 但是一般来说,这种心理注定被命名为侥幸心理。这种心理无视事物本身的性质,违背事物发展的本质规律,注定被人们所唾弃,被现实所击倒。一个傅怀三天之后收到的来自于陆言患者的电话显然为侥幸心理的应用提供了一个鲜明的案例。 电话里的陆言声音颤抖,气若游丝。 “喂,请问是傅医生吗?” “是的,你是?” “我是陆言,三天前在你那里看过病。” “哦,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坏了四颗牙的是吧。” 陆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呜!是,是的。傅医生你救救我!我要死了!” “你在哪里?” “我在你诊所门口呜呜呜!” 外面滴滴答答地不知是下着雨还是下着雪,当傅怀撑着伞走到的时候,陆言正蹲在门口的门廊里避雨。他整个人湿漉漉的,羽绒服上的毛毛贴着他的脖子,好像浑身的毛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了下来,贴在他的身上,于是便只剩下一个陆言站在傅怀的面前。 傅怀转身打开了防盗锁。 “进来吧。” 代表陆言的那团黑影站了起来,一小坨小小的黑影从他的脚边跳开,喵了一声,钻进了黑暗里。 “谢谢…傅医生。” “叫我傅怀就好了。” “傅…傅怀……”陆言说道,一袋子散发着热度的东西被他塞进了傅怀的怀里。 “烤红薯给你吃。”陆言仰头看着他,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 袋子里最上面的一个被人掰了一半,露出少了一口的瓤来。 …… 时间是最可怕的杀手,它不仅可以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横冲直撞醉酒驾驶,对着任何人破口大骂还要让人笑脸相迎,它甚至可以不负法律责任地无证行医。 半个月之后,陆言木着脸在床上躺着,两只眼睛好像被固定住的玻璃珠子一样直勾勾地往前看,一副已然失去了灵魂的样子。 “好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傅怀放下手里的镊子,将面前的架子摆开,示意陆言站起来。 “感觉很好,我从未如此好过。”他抿了一下唇,感觉自己的下巴好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我已经彻底解脱出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嗅到了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我和我的牙了。” 傅怀收拾着东西准备下班。 “饮食上还是照例,不能吃辣,不能吃甜,不能吃太热太凉,不能吃太硬的东西。本来应该尽量不要用补过的牙吃饭,不过你补的牙太多了倒也是无所谓……不要舔舐或者用手指触碰……尽量多吃水果蔬菜……” 陆言默默地收回了刚刚要舔牙的舌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不吃就不吃嘛! 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舔就不舔嘛! 他忍得住! “晚上一起吃饭?”傅怀问道。 “好呀!”陆言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吃饭还是要吃的!特别是傅怀做的饭!自从上次蹭到一顿之后,陆言就好像闻见了腥味的猫一样,秉承着能蹭就蹭的原则。一来二去,连着去傅怀家的路都熟得能倒着走了。 当然,傅怀做的饭有那么一点点好吃也就是了。 更重要的是,陆言在外面胡吃海喝惯了,往往忍不住,他自己一个人出去吃点什么都牙疼。而他吃傅怀的饭就从来不会这样,软硬总是最合口的,咸淡也正好,温度不凉也不热。他怀疑自己之所以补了四颗牙还勉强维持在现在的体型没有瘦成骨头架子,就多亏了傅怀给他补的这几顿饭。 “所以我们今天吃什么?”陆言眼巴巴地看着傅怀切菜。 “虾仁烩豆腐。”傅怀手起刀落切葱花,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比在手术台上还干净利索,看得陆言有点牙酸。 “我来帮你洗虾吧!”陆言和他献殷勤。 “啊呀,这虾好凶!”劈头盖脸被蒙了一身水,陆言把盆一丢,拿了筷子去戳虾。 “好了,你去帮我切豆腐吧。”傅怀准确地捏住了他手里的筷子头,带着陆言整个人都往他那边扯了扯。 陆言松开筷子,讪讪地笑了笑。 “豆腐是甜豆腐的吗?”他追问。 “不是。” “那虾仁是甜虾仁吗?” “不是。” “葱花是甜葱花吗?” “不是。” 陆言尤不死心。 “哈哈,我知道了,那汤底一定是甜的吧!” 傅怀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将他拒之门外。 “你家里有甜饮料吗?呃…可乐也可以!”陆言挠门。 “没有。”傅怀说道。 厨房的门打开一条缝,丢出一个小小的茶包来。 “你可以喝黄芪。” “……不喝,我要吃甜的!” 傅怀放下手里的虾,伸出半身来,敷衍地在他的唇上咬了一下。 “甜吗?” 陆言捂着嘴后退两步,默默点头。 多年的事实证明,并不存在陆言所宣称的那种那种天生牙齿的味道特别好简直自己都要咬一口所以总是招虫的人,在傅怀的严防死守以及围追堵截陆言买回的一切的零食之下,陆言剩下的牙齿□□至今。目前来看,还没有要让傅怀再次动刀的程度。 “你是不是偷偷吃糖了?”傅怀皱了皱眉,凑到陆言的嘴角闻了闻。 “没有啊!”陆言鼓起一边的脸看他,可无辜。 “你过来。”傅怀勾了勾手,在他的嘴里尝了尝味。 “我就说我没吃!”陆言扒拉开他的头,一脸得意。 傅怀的眼睛微微一眯。 “你左边的上牙好像有个虫洞。” “……” “你到底吃没吃糖?” “胡说,我喝的是糖水,怎么算吃糖!” —— 17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19章 渴血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B-II 世界编号:18 主要症状:陆言想要喝傅怀的血。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食疗。 ——— 青城的夜晚永远都不是纯粹的黑色,夜空的颜色既暗沉又明亮。 明亮的颜色介于夏季的大坝之上偶尔飘落的淡色重瓣樱花的倒影和被曝光过度的老照片上的烟粉色之间。暗沉的颜色则要掺合上太阳被吞没地下临终呼喊之时落下的悲伤余晖,被风胡乱地旋转成一团和不开的颜料,敷衍地被蹭在天空上用来遮挡那些无所事事的人们向上窥视的眼睛。 即使最不入流的画家也应当懂得扬长避短,但是自然却将自己的不足坦然地放在世人面前,不愿意花一丝一毫的功夫来掩饰自己的蹩脚,这恰恰是它的伟大之处。 陆言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对于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出门,他虽然万分不情愿却无计可施。 因为他饿了。 在一个饥饿的人想要吃饭的时候,没有什么用于阻止他的理由是正当合理的。 他吸了吸鼻子,敏锐地从其中捕捉到丝□□人的香气。超市鲜红的营销大牌子提醒他今天是今年阴历的最后一天。而他有些怀疑自己在此之前为什么从来没有在日历上注意到这件事。 也许是因为他饿了。 他饿的时候从来没有脑子去想这些事情。 陆言吮吸着自己右手的小手指,尝到了一丝鲜血的咸腥味。 年味宛如泼墨从北到南,最后蔓延到陆言身边的就是对门贴歪了的福字和各种仅仅是看起来超划算的促销活动。 对于陆言来说,当鞭炮声渐渐从这座城市里消逝,他身边的人都和他渐行渐远。那些胡乱乱飞的红色纸屑被打扫干净扫进垃圾桶,骨灰往下飘,人往上走。新年这个节日早已在陆言的脑袋里被扫进了垃圾桶,如今无意间被他的主人翻出来之后即使那鲜红的颜色鲜亮如新却仍旧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腐朽味。 但是随即那股香味就变得更加浓烈了。 香味从四面而来,几乎无处不在,朝着陆言扑来,爆炸开来。肆意拨弄着陆言的嗅觉细胞,使它们上一刻才刚刚被上帝创造出来一样在那香味中敏感地颤抖。 陆言的胃几乎要抽搐起来。 他又重新把那根手指塞进了嘴里,聊胜于无地吮吸着那点已经凝固的伤口,渴望着再来一点鲜血止渴。 在一条阴冷的小巷里,陆言停下了脚步,鼻尖闻到的香味带领他来到了这里。 这里乍看去空荡荡的——但是陆言却知道并不是这样。 掀开一张贴着红字的破败塑料膜,他捏在口袋里的刀旋转着放下。因为现在躺在那里的人显然不值得他再次动手。 打量了一下他胸口上的那一道不浅的伤口,试着比划凶器的长度。陆言最后得到了不致命的结论,拿起来手机要打120,却被一只手打掉了。 陆言低下头,对上一双狭长冰冷如同兽类的眼睛。 “你想死吗?我只是帮你叫救护车。”陆言敏锐地后退了一步。 那人睁开眼睛看了看他,似乎判断了他的无害性,又懒懒地把眼睛闭上了。那一瞬间的危险气息好像只是陆言的错觉一样。 许久,他都没有开口。 陆言和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让自己能够看到他,但是又不是太近而让自己的生命时刻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下。 毕竟,即使是受了伤,那个人看上去把他的脖子扭断也不会费多大的功夫。 “喂,你是什么人?”陆言问道。 就在陆言以为他是哑巴的时候,男人开口了。声音出乎陆言意料地低沉而悦耳,甚至可以称之为轻佻。 这竟然让陆言有些沮丧,他之前在猜测他的声音会嘶哑难听。 “我是谁这个问题好像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我想知道,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真抱歉,可是我不习惯把名字告诉我不认识的人。” “破次例怎么样?大过年的。” “原来今天过年啊。” “所以不习惯叫救护车也是一样?” “……” 陆言清咳了两下,感觉那香气愈发浓烈了,他必须要努力控制住自己马上扑上去的欲望。 异食癖并不是罕见的病症,就算陆言渴望的食物是鲜血也一样。但是自从他第一次在破碎的血袋旁边将自己的食指浸润在那粘稠艳丽的液体之中,在此后他1/4的人生中他却从未想过有人能如此轻易地引起他的欲望。 他的一切欲望。 “你真笨,你可以说个假名字。” “你可以叫我傅怀。” “???”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傅怀。” 陆言歪着头看了看他,做了一个用拳击掌的动作。 “你现在说的是真话吗?” “我从来不对好看的人说谎。” “那你是觉得我好看了?” 傅怀点头。 陆言摘下口罩丢到他的脸上。 “现在呢?” “更…好看。”傅怀咬住了那口罩。他笑了起来,高挺硬冷的鼻梁上出现了两丝褶皱,让他身上那种危险的气质被隐藏在了他的俊美而有欺骗性的外表之下。 “我不信你,你这个骗子。” 路灯的光芒将天空的明亮衬托得黯然失色。天空无处不在,但是路灯却不是这样,最起码现在照射不到他们。 “我说过我不会骗长得好看的人。” “那你要是觉得我不好看,你之前就全都是在骗我。” 傅怀想了想说:“你说的对,但是我没有骗你。” “我需要谨慎一点。” 陆言依靠微弱的光线,窥视着他高挺的鼻梁,以及比黑夜更加黝黑的眼睛,他胸口流下的鲜血,被鲜血浸润的衣服。 傅怀的衣服原本是黑色的吗? 他咽了咽口水。 远方新年的钟声当当当响起。 这声音既遥远又空洞,好像是从另外一个时空传到他们这里的,中间隔了无数的时空和岁月,又被很多拥挤的人群推挤开来。 “新年快乐。”陆言仰头看着天空,但是却并没有任何想象中的烟花。 “新年快乐。”傅怀用手支撑着挪动了一下身体,也仰起头来。 “你看见了吗?就在那里。” “什么?”傅怀问道。 陆言趁他抬头的时候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在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你好热。” 陆言顺势躺在他的身边,按照自己的心意紧紧地抱着身边的人,他的动作无比自然,好似他们是一对无限亲密的爱侣。地面冰凉入骨,潮湿的气息润进他的骨头里,也让他离傅怀更近了些。 “你希望我死了吗?” “还是不要了,一个人死在除夕的夜晚也太过悲惨了一些。” “让他们去说吧,而且谁说我是一个人?”傅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阖上了眼。 陆言从他的侧腰摸出一把军刺来,挑了挑眉。 傅怀回敬一般把他口袋里的水果刀丢在了地上。 “你想亲我吗?”傅怀问道。 “只要你没在唇上抹毒。”陆言翻到傅怀上方,伏下身去吮吸他的唇。 粘腻的水声渐渐响起,傅怀仰起头来,鲜血随着他的动作从胸口处已经凝固的伤口里冒了出来。 陆言舌头发麻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傅怀的唇上,声音低沉地开口。 “嘘,别动。你一会再吃。” 他的身子慢慢移动到傅怀的胸口处,搂住了他的腰。 “先让我尝尝味…” …… 那天晚上之后,两个人都很满意,可谓宾主尽欢。 一时的意乱情迷对于陆言来说算不了什么,将人带回家就全然不一样了。 “胳膊抬高一点。”陆言命令道。 傅怀乖乖地抬起胳膊来,任由他给自己的胸口上绑上绷带。 “好丑啊。”他小声抱怨。 陆言没理他,狠狠地拉了一下带子最后打了一个蝴蝶结。 “真是无情的男人。” 天边露出白意来,看上去是一个晴天。 此时正是凌晨四点半,要睡不睡,要熬不熬的时候,陆言拖拉着拖鞋下厨。 “我想吃面。”傅怀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懒懒出声。 “没有面。”陆言吼他。 自己就不应该把这个看上去就一身麻烦的人带回来。 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响,电视的声音嘈杂传来。 厨房的灯坏了,他摸索着去找天然气开关,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一滑,头就撞到了厨柜上。 半个小时之后,两个人坐在桌子旁。陆言的头上抹了药水,端着碗蘸醋吃傅怀下的饺子。 “好吃吗?”傅怀从他的碗里夹了一个。 陆言瞪着他,狠狠地咬着饺子,看起来好像在咬他的肉。 “是不是味道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爱情的味道。” 陆言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 “这是我买的饺子。” “这是我煮的,而且刚才要不是我在,你就会变成大年初一猝死家中的新闻照片里的人了。” “又不是我要你跟我回来的!而且要不是为了你煮饺子,我也不会这样!” “如果你有一点点的同情心,你就不会让一个可怜的流浪汉在新年的夜里孤单一人流落街头,特别是他还身受重伤。” “我当然同情他,所以我和他打了一炮,让他感觉到了春天的温暖。”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全身的血都被你吸干了,小吸血鬼。” “撒谎,你的胸还在。”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好像忽然间发现这种争吵除了让彼此都尴尬之外毫无意义,于是不约而同地住了嘴,端着碗开始吃饺子。 食物总是堕落的源泉,人类和蚂蝗一样,吃饱了就会昏昏欲睡。 陆言关上房门的时候对傅怀发出警告。 “我醒来的时候如果再看见你的话,别怪我报警。” “我会自己打110 的。”傅怀回嘴。 “别忘了洗碗!” “……” 当陆言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果然空空荡荡。厨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盘子亮晶晶地在架子上闪出光来,甚至厨房坏掉的灯也被换掉了。 陆言深吸了一口气,窗户半开着,空气里有一股他买的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一种饱满愉悦的情绪充盈着他的内心。 他舔了舔嘴唇,回忆起昨晚的大餐来。 傅怀的味道很醇厚,好像高度数的甜杏酒,一开始的时候是辣的,那一瞬间火烧般的感觉充溢着他的大脑,将他所有其他的情绪都霸道地摒除在外。然后那辣味便如同海水一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独特的回甘,细腻地揉搓着所有的味蕾和感觉细胞,将它们的组织液也都换成他的鲜血。。 当他吮吸进第一口鲜血的时候,那种狂乱的感觉几乎让他哭出来。 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尝到那样美味的鲜血了。 想到这里,他竟然生出了无限的遗憾来。那感觉甚至盖住了他刚刚的愉悦。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这件事情在大年初一再正常不过,但是却不是对陆言这个孤家寡人。 陆言警惕地凑到猫眼往外看去。 站在门口的傅怀好似知道他在一样,对着他挥了挥手,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沉重的超市专用袋。 “新年快乐。”他身上落了雪。“我是第一个吗?” …… “所以我当时怎么就开了门呢?” 陆言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问这个问题了,最后还是归咎于美色惑人。 “都怪当时我太年轻,没有看破你的假象!”他气愤地说。 “所以还是怪我咯。” “不然呢?” “……今年年夜饭吃什么?” “加量毛血旺可以吗?” “嗯。” —— 18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0章 欧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A-XVII 世界编号:19 主要症状:陆言是个欧皇。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和他谈恋爱、打游戏、一边谈恋爱一边打游戏。 ——— 椅子被拉开,碰到了桌脚,发出了卡啦一声响。 显示屏显出雾蒙蒙的光来。 傅怀坐了下来,点开了桌面上的熟悉的游戏图标以及直播平台软件,整理了一下麦克风,清了清嗓子。 “喂,喂,听得到吗?” 此时正是上午八点钟,阳光明媚正好睡觉,大多数的夜猫子都仍旧沉睡在睡梦中,剩下来的那些每天只需要六个小时睡眠的人躺在床上,用着仍旧迷蒙的双眼凭借本能点开直播APP,便看见一个关注量上千万的直播间开播了。 是的,傅怀是一个网络游戏直播。按照他自己来说,凭借他炫酷的技术和人格魅力,他吸引了无数的怀春的少男少女拜倒在他的鼠标线之下,成为了某大型名字不是很正经的吃chicken游戏的大主播。 见他上播弹幕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在,在的!】 【听得见嗷~】 【哥哥今天的声音也超~级~撩!鼻音awsl!】 【Fu神今天打算吃几次鸡?】 【叮~准时打卡!】 【错,应该这样问,爸爸今天打算被炸几次?】 傅怀直播和游戏名都叫Fuhu,有些人就叫他Fu神或者伏神,又因为这个音和父亲的父很接近,有些拜服于他的技术的人就直接喊他爸爸。 刻意忽略过那些奇奇怪怪的弹幕,傅怀将直播间的名字改成了【2020年第一抽,地图新试欧皇颜值主播带粉吃鸡】。 “打什么图?”傅怀开了摄像头,对着镜头比了一个很少女的V字。 ”先不打哦宝贝们~等下,我先去抽个奖。今天不是福利大放送嘛。你们看我的直播间的名字,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去试一下手气。” 【你是不是太膨胀了!】 【谁给了Fu神你这样的信心,轰炸区吗?】 弹幕里一片哈哈哈哈,因为经常看傅怀直播的人都知道,他的技术虽然很好,但是运气却是真的很差。是那种特别特别差,差到每次都是对角线被刷安全区,脸上被摔轰炸圈,空投隔着三座山,进房必空不空出平底锅,还遇见对面满员必须空手一打三…的那种差。 傅怀不理他们,自顾自去洗了洗手,虔诚地打开了抽奖页面。 【你们猜伏神这次能抽到几等奖?】 一个弹幕问道。 【这次***不是大出血吗?最低都有铜盒子拿的。】 【我猜是四等奖,最低不就是四等奖吗?】 【特等奖的黄金宝盒据说会出特效时装哦!之前的宣传片我太可了!】 【好看怎样?!又抽不到,全游戏一共九个特等奖,名额限制,垃圾比率,抽是抽不到了,坐等兑换。】 【啧啧啧,不管怎样,先毒奶一口。爸爸加油~】 “开!”傅怀装模作样地念了一段咒语,点开了抽奖的页面。 □□指针很快旋转起来,在全直播间人的注视之下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转过了四等奖的骚粉□□域,眼看就要停在金灿灿的特等奖上。 【天!伏神今天要转运了吗?!】 【买了买了!】 【我不信我不信!】 然后,傅怀的电脑一黑,出现了大大的404字眼。 傅怀:??? 不论傅怀的心中是怎么样的MMP以及弹幕上是怎么样的哈哈哈哈,总之,当他再次打开抽奖页面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特等奖……没了没了没了…… 并且他的抽奖次数……没了没了没了…… 系统公告恰到好处地刷过一道信息,【新年新气象!恭喜幸运的玩家Luya第一个获得特等奖,专属定制服装特制宝箱送给他!祝贺他,幸运儿!】 傅怀的鼠标颤了颤,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算了,是我不配。”他故作轻松的说。“那垃圾时装丑得一批,男人要穿什么衣服。我就看不惯那些穿得花里胡哨的人,当靶子吗?我可是技术颜值主播。” 【呵,非酋!】 【233333】 【意料之中的结局】 “……开局开局!”捂着流血的心,傅怀开了游戏,四排海岛模式。 “我为什么要四排?”傅怀读弹幕。 “当然是因为我能一打四啊!” 刚刚一开局刷新位置,傅怀就看见一只金灿灿的黄鸡脑袋在他的眼前晃。 啊,这完美流畅的摆袖。 哇,这可爱蠢萌的头部挂饰。 哦,还有这金闪闪的发着光的简直是写着我有钱马上来打我的特效! 这不就是那件系统刚刚全屏公告过的专属定制特效服装嘛! 再一看ID,好嘛,2号,名字是Luya。实锤了! 傅怀义愤填膺,“没有想到正好队友里有个抽中了特等奖的幸运儿!为了代表全服正义游戏玩家联盟对于欧皇的谴责,我必须要坑他一把!” 他的游戏形象是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双马尾妹子,此时爬上爬下甩着辫子在黄鸡面前蹦蹦跳跳。 傅怀开了队内麦,从他的扩音器里传出的却是个清甜可爱的女声。 “请问有人吗?” 当然,这是变声器! “什么?你们说我是骗子?可笑,我这么可爱无敌的乖女儿,当然要用同样可爱无敌的妹子音啊!”这是傅怀之前应对那些喷他的人的原话。 他是一号,黄鸡是二号,还有三号和四号。 和三号和四号的积极响应不同,二号那个叫Luya的玩家却一直静悄悄的。 傅怀咳嗽了两声,矫揉做作地撒娇:“二号小哥哥,二号小哥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不太会玩这个游戏,你能带带我吗?” …… 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响起,好像是有人撞到了什么东西。 “喂,你好啊,我能听到的。”Luya终于开始说话了。 傅怀听到那声音就默默关掉了自己的麦,深吸了一口气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这不怪他,都是因为这个Luya的声音…太好听了!要他来说就是那种既清冽又有磁性,低沉又轻柔,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又带着一点点不自主的撩人的意味的,听一下不仅自己的耳朵会怀孕,还要将那个让它们怀孕的人搂在怀中仔细照料的感觉! 简直是他的梦中情音! 弹幕却已经开始刷了。 【爱了爱了!!】 【哇,这个二号的声音也太受了吧!】 【Gay里Gay气的。】 【你们满脑子都是些什么可怕的东西!5555我好爱这种少年音!】 “喂,你们矜持一点,不要把人家吓跑了。”傅怀说道。 这时候准备时间已经结束了,飞机开始起飞。 傅怀镇定了一下,继续和陆言聊天。 “小哥哥,你玩这个游戏多久了啊?” “十几个小时吧。”Luya回道。 “哇塞!”傅怀音高了一度,“那你好厉害呀!” “是吗?” “是的是的!我这是刚刚下好游戏,之前玩了两局都是落地就被人打死了~这次有这么厉害的小哥哥你带着我,我们一定能吃鸡的对不对?!” “应该可以,你不用担心。” 傅怀关了麦开始笑。 【惊!某大主播萝莉音欺骗萌新惨遭带飞!】 【这局能吃鸡我送主播大宝盒!】 【你们能不能对小哥哥温柔一点?!】 “小哥哥小哥哥,我们跳哪里啊?” 然后他看见给Luya给他标了一个目的地。 “是要去电厂吗?那里的人会不会很多?我最害怕看见人了!一看见人我就会被打死的。” “没有事的,没有人,有人也打不中的。” 傅怀揉了揉太阳穴,心中难得升起了一股愧疚之意。 看来真的是萌新啊,之前抽中应该也只是运气好而已,那自己就稍微玩得好一点,也不要太坑了。 “小哥哥我跟着你跳伞吧,人家恐高啦!“ “啊?这是个游戏不用怕。” “可是人家不敢跳嘛嘤嘤嘤~” “……好吧。”Luya应道。 三号开口了,“妹子你跟我跳啊,我比他厉害,我带你吃鸡。” “不要,我就要跟着二号跳。” 显然不仅是他们一队人觉得电厂是个好地方,哗啦啦十多个降落伞落在他们的旁边,黄鸡抱着双马尾萌妹跳伞平台二楼落地。 傅怀利索地去二楼破窗搜房,Luya去了一楼。又接连搜了几间房,期间周围枪声不断,等到拿着两个绷带一个扩容和一个平底锅的傅怀下楼的时候和队友汇合的时候,遇见的就是一只带头带甲带双枪的升级版黄鸡了。 “哇小哥哥你好厉害!”萌妹音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你们看我怎么骗这个小朋友的枪。】他同时在屏幕上打字道。 “没有啊。”Luya说道。 “哥哥我怎么变得和你一样厉害啊~” “就多打一打就好了,这个游戏不难的。对了,这个医疗箱给你。” 黄鸡渐渐后退,在地上放了一个医疗箱。 “如果有人打你的话,你就躲起来,然后打药,知道吗?”Luya教他。 “什么嘛!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怎么能畏畏缩缩地躲起来呢!我可是要一打四的人哦!” 虽然这样说着,双马尾萌妹还是捡起了医疗箱。 “小哥哥,给我把枪嘛。我要杀人玩。” “你会用吗?” “我要多学一学嘛!” “那好吧。” 黄鸡继续往后退,地上多了一把Mini。 “我看到你有那个配件,装上就可以十杀的那种……” 地上多了一个□□和一个四倍镜。 傅怀满意了,拿起枪装弹装配件。 “小哥哥,你真好。这两个绷带给你!” “…谢谢你。” 脚步声忽然从Luya的身后传来,傅怀手一抖,mini的子弹斜着出去,歪得不行,打死一个没甲没防的普通人却也够了。 “啊呀,小哥哥,你身后有人!”他一边用萌妹音撒娇,一边拿了个人头。 “你不要过来呀!打死你打死你!” 【你们看吧,虽然我拿了这小朋友的枪,但是我救了他一命啊。我还是个好队友!】傅怀打字。 弹幕一大堆的不要脸刷过去,那一边的Luya却低低笑起来,声音也带了一点气音。 “你真厉害。”他说。 傅怀猛得撞了一下膝盖,连忙把住桌子上的杯子。 “当,当然,是你教得好。” 事实证明,男人都需要一点小激励,即使是看起来再萌妹的男人也是一样。 接下来的一路,傅怀的萌妹带着Luya的黄鸡一路人挡杀人挂挡杀挂地打进了决赛。当最后萌妹拿着空投的PWM把对面的最后一个人一枪爆头之后,傅怀这口气才吐了出来。 “小哥哥双排吗?我还想吃鸡。”他不要脸地开口。 “好呀。”Luya答应了。 “好哒,小哥哥等我拉你哦!” 傅怀摸了摸手心的汗,才发现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已经达到了500万。 【骗子主播举报了。】 【色情主播举报了。】 【卖腐主播举报了。】 【菜鸡主播举报了。】 傅怀不满意了,“你们可以说我是骗子!你们可以说我吃鸡要靠躺!但是你们绝对不能说我菜!” 弹幕马上一大片【卖肉主播举报了。】 偶尔夹杂着几句别的。 【奇了怪了,今天伏神的运气怎么这么好?整场游戏都是天命圈,而且一次都没有轰炸圈,甚至还捡了一次空投!】 【开的车也没有被炸,甚至还有油!】 【遇见的队友竟然没有冲着他丢雷自炸!没有灵魂了。】 傅怀挑眉。“知道什么是时来运转吗?!你们以为我每次都是那么非的!” 正如傅怀这句话所说,他真的是来时来运转,之后和Luya的双排连连吃鸡。 直到Luya和他说自己要下了。 “不玩了么?”傅怀委屈巴巴。 “不能玩了。”Luya回他。 “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喜新厌旧?” “不能再玩了,再玩会被封号的。” “你开挂了么?” “不是…这个游戏难道不是有游戏时长保护机制么?” “有么…?”傅怀心想难道自己的游戏版本要升级了么? “是啊,我之前都是吃几局鸡就会被封,7天后才能出来。哦,有时候是一个月。” “你…你经常吃鸡么?”傅怀问得小心翼翼。 “这个游戏不是很简单的吗?”Luya回道。 “哈哈哈。”傅怀干笑两声。“是啊,我也是每天都吃鸡呢!我都吃厌了!……小哥哥,加个微信吗?” …… Luya的朋友圈简单得就像是他四个字的名字一样。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各种抽奖转发和广告。 傅怀翻着那些抽奖,心想Luya真是好会过日子啊,而且还很有品味。 想了想,他给Luya发微信。 【小哥哥,我们去吃□□~】 Luya过了很久才回应。 【对不起,不能陪你了。】 【怎么?】 【我被封号了。】 【微笑/ 微笑/没关系啊,我有两个steam号~你玩我的嘛。】 【不太好吧。】 【小猫咪挥爪子jpg 我不听我不听!】 …… 傅怀放下手机,得意一笑。 他就知道没有什么人能够抵得过可爱女孩子的撒娇卖萌。 对于骗子应当采取坚决打死,绝不姑息的态度,因为在骗到一次之后当然就有两次,三次。直到Luya成为了Fuhu这个ID的固定双排对象。 “Fu,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在两人越来越熟之后,Luya有一天语气有些不对。 傅怀此时没开直播,正翘着腿在电脑桌上用手机压着酸辣粉。 “什么事,亲爱的lulu?” “那个…”对面的人明显有一点犹豫。“我其实,我……” 天!难道他要和我告白?! 傅怀手一抖,撒了一桌子酸辣粉的底汤。 “其实我也……”傅怀也犹犹豫豫。 自己是个男人的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啊啊啊啊啊!不行不能说!不行不行不行一定要说! “我……” 接下来的一秒,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我是个Gay。”Luya说。 “我是个男的。”傅怀关上了变声器,用自己的原声说道。 “……” “……” “……” 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傅怀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撑着笑了两声。 “那我们岂不是正好在一起嘛……” Luya的游戏人物立刻从傅怀的房间里消失了。 他下线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最后的那句话。 傅怀看着满桌子的狼藉,抓着头发,难得不知所措。 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先骗了他,所以他生气也是应当的吧…… 可是他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呢? 他心想,我真是不懂男人。我不懂Luya,甚至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此后的一个周,Luya再也没有上过线。对于傅怀给他发的微信,也从来没有回过。 傅怀有时候会看见微信的信息框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等着那条输入中的微信等了半天,最后却连一个空格也没有得到。 每次看见直播间里偶然飘过的问主播男朋友怎么不来陪他玩了的弹幕,傅怀就会笑一笑,说他不是我男朋友,而且他最近没时间。 两天之后就是每年这款游戏最大的线下活动嘉年华聚会,地点在青城。 傅怀知道Luya也在青城,但是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去。即使如此,他还是给他发了一条微信约他去会场。 【你看见我的话,就肯定能认出我来了,我会带着一个超可爱的头饰!!我那天要当全场最可爱的崽~小猫咪眨眼jpg】 …… 傅怀在镜子前调整了自己的领带,紧张地吸了一口气,默默给自己加了加油,最后在自己被造型师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夹了一个嫩黄色的小黄鸡发夹。 弹簧上的小黄鸡随着傅怀的动作一抖一抖,晃来晃去。 “我最可爱,我最可爱,我最可爱……”傅怀拼命催眠自己。 “Luya,Luya,Luya,Luya……” 于此同时,一个名字为伏神后援会的群里。 【喂,你们看见Fu神了吗?!】 【人太多了……我还在排队买票。】 【我被卡在摊子这里了。】 【我我我!我看见了!他头上的小黄鸡可爱死我了!照片jpg】 【哈士奇吐血jpg】 【真人比直播要帅嘤嘤嘤!】 【我要把这张照片甩到那些黑子的脸上!我们伏神就是盛世美颜,才不是靠相机和直播特效!】 【别拦着我,我要Fu神的签名!】 【人家也想要呜呜呜!】 【傅怀扭头微笑图片jpg】 【我想做爸爸头上的小黄鸡嘤嘤嘤!】 【我先舔了!】 【等一下,一会他们主播要现场打线下比赛。】 【玩这么大吗?】 【坐等某某主播翻车。】 …… 【开了吗?】 【开了开了,他们有在官方账号直播。】 【伏神运气好差,一上来就跑毒。】 【不是正常操作吗?】 【也是……伏神只有和Luya双排的时候才会欧。】 【Fu 神五杀牛皮。】 【四个人朝着他过去了,应该是要围他!】 【没了没了!】 【!!!】 【!!!】 【你爸爸还是你爸爸jpg】 【决赛圈了。】 【还有三个人。】 【等等,伏神这是干嘛?】 【埋伏!】 【……好苟啊。】 【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叫他伏神?】 【赢了…】 【果然苟到最后,应有尽有。】 线下赛之后就是签名,傅怀第一次庆幸自己的主播名这么短,以至于他只要写四个字母就可以了。即使这样,当他最后结束签名的时候,还是感觉自己的手要断了一样疼。 排在最后的是一个带着黑色口罩和兜帽的年轻男孩。 他将手上的海报递给傅怀,说话的声音低低地带了一点鼻音。 “辛苦了。” “你是最后一个。”傅怀说,“特殊优待,可以帮你多写几句话哦。” 他明显犹豫了一下。 “能帮我在这里,写一句话吗?” “当然。”傅怀活动了一下手腕,和头上的黄鸡一起偏过头来看他。 “就写……‘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真好啊,是要告白吗?”傅怀写下了那句话,还额外地在最后画了一颗小爱心。 男孩接过海报,摸了摸那颗爱心。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你应该试一下。”傅怀鼓励道。“也许她刚好也喜欢你呢!”顿了顿,他又说:“我之前也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可在我说出我喜欢你之前,他就先走了。” “他为什么要走。”男孩问道,傅怀忽然发现自己难以对视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 “因为他觉得我骗了他吧…” “你是故意要骗他的吗?” “不是,一开始那只是一个意外。只是我觉得,如果那样子的话,他会更喜欢我。而一旦他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可能觉得我一点都不真诚。他后来知道真相之后真的那么认为了,于是他就不理我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因为这个而不理你的?” 傅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我和他今天约好了见面,希望他能原谅我。可是你看……”傅怀无奈一笑。“他到现在都没有来,所以我觉得我最好还是不要再给他发消息,也许他会私底下觉得我是在骚扰他也说不定。不过我希望你的告白能够成功……” “不。”傅怀滔滔不绝的话忽然被人打断了。男孩摘下了兜帽,眼睛好像两湾幽静的泉水,映照着满室灯光如昼。 “他来了。” 傅怀好像卡了壳的录音机一样顿住了,愣愣地看着那人朝他伸出手来。 “初次见面,Fu 神,我是Luya。你可以叫我…陆言。” “……” “这不会是恶作剧吧,要知道我的运气一向不好。” “我的运气一向不错,刚好可以分你一半。” …… 半年之后,傅怀的直播间。 【伏神你车没了。】 【伏神你车被炸了。】 【伏神你的残血人头被轰炸偷了。】 【伏神刷圈了,在河对面。对了,有人在堵桥。】 【终极非酋果然名不虚传。】 傅怀的角色躲在角落里打药,外面是一片红色的轰炸区。 “等着吧,我等会拉着Luya双排。你们就知道欺负我。” “什么双排,我半个小时后出去。晚点陪你打。” 陆言端着一盘子苹果进来,自己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剩下的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弹幕一阵兵荒马乱,被妈妈再爱我一次刷屏了。 “我要吃。”傅怀和他撒娇。 “不行,打完游戏再吃。” “我就要吃,你喂我吃嘛。” 陆言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苹果塞进他的嘴里,拿起了鼠标。 “那你吃,我帮你打。” —— 19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1章 被害妄想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A-XVIII 世界编号:20 主要症状:陆言觉得有人要害傅怀。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抱住他,保护他,救赎他。 ——— 如果你想要活着,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比如吃饭和睡觉。但是剩下的一些看起来可有可无的事情,却也实际上不可避免,就像是突如其来的爱情、孩子的家长会、以及和不熟的人打电话。 十指在桌子上敲打着,手机的屏幕亮了又暗,陆言面上显出一点犹豫不决的神情来。 那人正处在危险之中,极大的危险。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至少他现在处在一个敏感的稳定点上,哪怕一点点的改变也会将那人引入险境,万劫不复的险境。他一点都不希望这是自己的一个电话造成的。 在陆言身后的是一墙照片,各不相同的人脸在上面表情各异,最大的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俊朗的面孔上被人用黑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就这样吧。 陆言闭了眼,手指终于在那个拨通键上按了下去。 如果他不幸没有活下来的话,陆言,你要记住,这都是你的错。 对于一个凌晨三点的电话,你不应该要求任何一个有着正常作息白天上班的人有什么好语气,傅怀当然也是一样。 “喂。”他努力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 对面传过来的声音伴随着上个世纪老旧录音机里那种刺耳的电流声,他花了一点声音才判别出那人在说什么。 “请问是傅怀傅先生吗?” “是的,我是。”傅怀感觉自己的睡意翻涌如一只海妖,张牙舞爪地要将他拖入安稳昏沉的海下永眠不醒。 如果这个人的下一句没有什么用的话,我就要挂他电话了。他心想。 “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你需要赶紧离开你的房子。那里充溢着某种巨大的危险。” “啪。” 傅怀把电话挂断了,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气正好,他仍然还活着,地球也一样。 他一边刷牙一边回想着昨晚的那个电话。 如果这不是某个人的恶作剧,就是电信诈骗的不专业的骗子。他知道这种套路的,吸引你的注意力引起你的恐慌不过是第一步。 手机上的电话号码来自于一个偏远的省份,傅怀在那里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因此对于自己的猜测更加肯定了几分。他顺手将那个电话标记了欺诈电话,打算继续自己平平无奇的一天。 但是实际上,他的这一天却并不想他意料之中的那样平平无奇。从他出门的时候在楼道里看到的那个白色骷髅头的图标开始,到他早饭的时候在碗底发现的一个小硬块,然后好像在看谍战片一样从那个小东西里抽出了一张写着danger的字条,他甚至在他的办公桌的第二个抽屉里发现了一个表示危险的黄色警示玩具。 傅怀谨慎地检查了那个小玩具,确定这只是一个玩具,他吐出一口气,打开了手机。 他手里的那个看上去只是个玩具的黄色指示标的顶端却突然闪起了红灯,这把傅怀吓了一跳, 随即他的手机上传来了短信提示音。 【别报警。】 傅怀挑了挑眉,回道。 【你是谁?】 【一个救你的人。】 【我觉得我现在很安全,似乎并不需要你的保护。】 【只是看起来,只是你觉得,除了那些二流侦探电视剧,有什么凶手在杀你之前会拿着刀在你面前晃来晃去?或者你觉得在你死掉之前,会亲眼看见狙击手的帅脸。】 那人继续给他发短信。 【现在听我的,拿着你的手机去和你的领导请假,不要多说什么,只说你家里有事就行了。注意从后门出来,避开你左边办公桌上那个穿红色外套的女人还有那个拿着扫帚的清洁工。】 傅怀环顾了一下四周。 【你监视我?】 【只是入侵了你们大楼的监控系统,如果你决定要花时间在这样的事情上和我斤斤计较,那么你最好还是在原地等你的子弹吧。】 【我下来了。】 【左转,绕路,不要从中间的书店穿过来,这里有一家服装店,我站在第二排的架子旁边。】 傅怀抬起眼来,看见的是一个带着帽子和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男子,身材看起来并不强健甚至可以称之为瘦弱,大概只有一米七多点的样子。他穿着一件卫衣和破洞的旧牛仔裤,看不出身上藏着什么样的凶器。 “慢一点,转过身去。离开这里。”那人轻声耳语,却因为和傅怀贴得太近而像是在大声呼喊。 “就这样。”他慢慢走出去,引着傅怀去了一条罕有人至的小路。 “你要带我去哪里?”傅怀好奇地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人显然被他吓了一跳,警惕地瞥过巷口那个闪着光的摄像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觉得现在这里挺好的。” “好吧。”那人说道。“虽然这里也不安全,但是我们可以抽出时间来,以免我们的合作被你怀疑为绑架。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我都会回答的。” “首先,你是谁?” “陆言。”那人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白皙清秀显得好像没成年的脸。 “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实际上,我曾经是那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组织的一员,直到他们将我踢出去之前。因为,我对他们的计划,有一点,嗯…异议。这也是他们追捕我的原因。” “你之前所说的危险也是来自于他们是吗?” “有很大一部分,是的。” “那还有一些呢?” “有一些军方的人,维和组织的人……或者一些其他和我一样知道内幕的人。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那你可以从头说起,我觉得这条小路大概一个小时之内除了流浪猫和流浪狗不会有别的什么东西经过。” “那好吧。”陆言妥协了,但是他也离傅怀更近了些,呼出的气惹得傅怀的耳朵痒痒的。 “根据天文观测和计算,就在明天晚上,一颗直径超过十米的被命名为Nightking-Voldemort的小彗星被地球引力吸引,会撞击上地球。它的运动轨迹会成功地避开所有轨道上运行中的卫星和飞船,降落在地球上。我们本来应该已经能够计算出它的具体降落点,并且尽快疏散群众来避免人员伤亡。” “为什么不,好在彗星的直径不算太大,我们显然不用担心人类灭绝。” 陆言的声音低了一度。 “但是却发生了一个我并不认为是巧合的巧合。那颗彗星的降落点,刚好是一个核电厂。想一想如果它真的落下来会发生一些什么吧。降落碰撞的高温会将那些安全壳里面的放射性反应堆全部炸上天,轰击产生的中子很有可能会引起二次爆炸。海啸和毁灭性的天气接至而来,我们如果运气好的话,当场就可以痛快地死掉。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就会死于更加可怕的辐射。” “你的父亲在核电厂工作,并且是很重要的技术人员,这些你应该明白吧。” “……有什么问题吗?”傅怀的声音顿了一下。 “实际上,他的身份并不仅仅是让告诉你的这些。那个核电站也不仅仅是个仅仅提供民用能源的普通发电站,在那下面有着一个被隐藏起来的核电厂,我是说,那种制作军用核弹的核电厂。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前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就是这样,但是又有些不一样。” “我并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别插嘴。你的父亲之前来看过你一次。就在除夕之前。他带回了自己工作用的电脑,并且在离开之后把电脑带走了,但是他却把他的一张电脑硬盘留了下来。” “那硬盘你放在哪里了?” “应该还在我家。但是如果人类马上就要灭绝了,那这张硬盘的有无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以毁灭多数人类为最终目的的组织里显然有人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计划。他们可能觉得,这样造成大量的辐射污染会使地球变成一个不适合人类居住的行星。甚至会危及他们自身。所以有人和你的父亲透露了这个消息。” “我再问一下,这些组织里的人自己要怎么躲过去?既然这次的彗星撞击地球这么可怕。” “这个组织的人和为他们提供资金的财阀在地球对面修建了一个巨大且绝对坚固安全的防空洞,里面储存了足够让他们保持奢华生活的食物和其他…以及带了很多供他们驱使的仆人让他们的生活质量不会下降。” 傅怀点头表示合理。 “总之,你的父亲知道了这个消息。于是他就将那些还没有被投入使用的铀原料进行了紧急的转移。他将它们分成了五批分别藏到了五个足够远的地方。使原本的核电厂里只剩下能够维持最基本的供电能源,这样产生的危害就会小得多,肯定能保存人类大部分的文明。但是那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组织发现了这件事!因为你的父亲却早已伴随着那些铀原料不知所踪,因此自然而然地,他们就找到了你的身上。他们觉得你会知道那五组关于人类命运的坐标,或者你父亲的硬盘上应该会有相应的记录。”陆言自觉逻辑严密。 “所以你看!你就是这个问题的关键,他们全都想得到你!因为得到你就意味着得到了那五组坐标,这样那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组织就可以找回那些铀。继续他们毁灭人类的计划了。” “请问。”傅怀举起手来表示疑问。“我的父亲为什么要告诉我坐标呢,要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岂不是更安全。” “如果我们人类真的躲过了这一劫,那么这些散落在外的铀原料显然极度危险了,所以他必须要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去取回它们。那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组织显然是这么认为的。”陆言补充道,“在所有的人看来,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傅怀了然点头。 “可是我从来不记得我父亲曾经和我说过这些。” “只要别人认为你知道,你就足够危险了。”陆言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说道。 “现在我带你去我家,你在哪里会很安全。然后我去找硬盘。” “我和你一起,我知道在哪里找。” “不。”陆言严肃地阻止了他。“你乖乖在我家呆着,你现在比我危险。” 傅怀盯着他看了一会,毫无预兆地,忽然紧紧抱住了他。 “谢谢你,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救我。陆言,你真是个好人。” “我不是为了你,我…我是为了全人类。”陆言试图努力撑起气势,但是在颤抖的声音上暴露了自己的不自信,脚后跟也被抱得离了地。 因为自身的缘故,他很少和人有着这样的亲密接触。他几乎不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一旦和另外一个人之间的距离低于一米,他就会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但是傅怀的怀里却很热,也很舒服。难得地,他对于这样的接触并不反感。 …… 傅怀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在现在这个年代真的有人会在自己的家下面挖这么大的防空洞,并且看上去里面储藏的物资至少足以支撑一个普通人生活上十年。 “你直接将那张硬盘毁掉了吗?”他坐在了一张柔软的椅子上,感觉自己整个都陷了进去。尽管这里在地下,但是却宽阔又明亮,一点也没有地下室的样子。 陆言做了一个是的手势。 “如果那里面有坐标,它当然应该被毁掉。如果没有,那么是不是应该毁掉它就无关紧要了。而且万一你的父亲真的留下了资料在那硬盘里。我也不希望因为我意外地看一眼而成为另一个知情者。” “我真的不知道那坐标。”傅怀的膝盖撞到了一团好像缠绕起来的电缆线的东西。 “这是什么?” “用来点火的镁带。相信我,这在必要的时候比火柴管用。” 傅怀仔细地挪开了腿。 “不管怎样。”陆言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他看上去十分坐立不安。“我们应该更加谨慎一点。毕竟时间不多了。那些人任何时候都会闯进来。”他窥了一眼监控屏幕,一只毛茸茸的哈士奇抖着毛跑过去。“你早晚要明白,这些和平都是假相。而他们的人,无处不在。” “如果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你难道不会觉得和我呆在一起很可惜吗?应该趁机去做一点有趣的事情。”傅怀问道。 “有什么有趣的事?” “比如做些自己没做过的事情?你试过潜水吗?据说会看到很多有趣的水下动物。” “没有。” “蹦极呢?” “也没有,它们都太危险了。” “不会比我们现在更危险了。如果我们能活下来的话,你答应和我试一下吗?我们两个人一起。” “如果我们活下来的话。”陆言重复。 “我们会活下来的。”傅怀笑得不带一丝阴霾。 陆言移开眼睛,觉得脸上有点烫。 世界上怎么会有傅怀这样的人?他好像完全是他的反面,哪怕是知道了明天就可能是人类的末日,他却仍旧笑得这样开心。 因为他的心中充满了明媚的希望,那是他从来都不曾有过的。 “所以你答应了。” “好吧。”陆言好像被他传染了一样,嘴角悄悄往上勾了勾。 “太好了!” “等等,不许抱我!”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们都在这地下的防空洞度过。 等到第二个夜晚降临,也就是陆言所预言的将要发生彗星碰撞的那个晚上。 “几点了?”他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对上傅怀正在撑着下巴看他的脸。 “晚上的六点十分。”傅怀看了一眼手表。 陆言十分懊恼。 “我本来不应该睡的。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是最后的时间了。” “他们还没有来吗?”他看了一眼显示屏。 “除了一只金毛,一只哈士奇和两只流浪猫。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今天下午经过你的门口。” “为什么?这不应该啊,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找我?你在我这里的消息肯定瞒不过那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组织的。”陆言抓着自己的头发,十分困惑,继而他一跃而起,脸色惨白。 “我知道了。”他大喘了一口气,傅怀连忙抓住他的肩膀防止他倒下去。 “他们根本不必来,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那五组坐标!他们将一切的原料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最后的爆炸。他们,他们找到了你的父亲!” 陆言慢慢坐下来,缩在椅子上像个小男孩一样地开始啜泣。 “对不起,傅怀。”他哽咽道。 “都是我的错,我本应该想到的。当我那么轻易地带走你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我真是个笨蛋。” “没关系的。”傅怀揉着他的头安慰。“你不应该自责,如果不是你突然像个天使一样地出现。我早就被他们抓走了。是你救了我,而且我们在防空洞里也未必会有事。” “这里距离爆炸源太近了,我们即使不会死于一次爆炸,也活不过辐射期。”陆言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泪水濡湿了他的衣服。 “那我会把你藏在怀里。” “没有用的。” “是没有用。”傅怀轻声在他耳边说,“但是我就喜欢做一些没有用的事啊。” “你好笨啊。” “是没有你聪明,本来你这样谨慎的人活该长命百岁,我迟早会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死于非命。不过看来你要被我拖累了。” “我没有嫌弃你。”陆言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看两颗会发光的星星。 他抿了抿唇,眼泪落在嘴角上。 “实际上,傅怀,我很开心,之前的二十多年里,我从未如此开心过,那时候我总是忙着担心有人要杀我,担心我活不过明天。可是现在我真的活不到明天了,我反而很开心。” “我不信会有人因为要死了而开心。” “我大概是在为了能和你死在一起而开心吧,我是不是很坏?” “是有点。”傅怀笑着说,陆言就仰起头来亲他的唇,亲完咂巴了一下嘴。 “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感觉真好。” “是啊。” “可惜不能陪你去潜水、蹦极了。” “没有关系。”傅怀将他抱在怀里,低下头去。“我们还可以一起看一场烟花,最美丽的一场烟花。” “是最大的流星雨。” “可以许愿吗?” 傅怀手上的手表滴滴答答地走着,表示着最后的期限越来越近。 咔嚓,咔嚓,咔嚓。 时间到了。 陆言闭上了眼睛,默默地在心中想道: 希望下一次能和傅怀一起去潜水。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一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陆言猛然睁开眼睛,抱着傅怀跳了起来。 “傅怀!傅怀!”他大笑了起来。 “我们还活着,没有爆炸!没有核辐射!你的父亲做到了,他拯救了我们!拯救了全人类!我可以陪你去潜水、去蹦极了!太好了!” 傅怀跟着他笑了起来。 “那真是太棒了。”他说,同时在心里他想道,天,我要什么时候和他说明,我的父亲其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内科医生,这辈子都没进过核电厂呢? 不过,他很快就不再想这些了。他只顾着弯下腰,接受他的恋人劫后余生的庆贺亲吻。 —— 20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2章 猫臆病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A-XIX 世界编号:21 主要症状:陆言以为自己是一只猫。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精心驯养。 ——— “喵。” 一只白尾黑背的野猫蹲在傅怀的窗台上,透过玻璃窗窥视着里面的这个奇怪的人类。 桌子上茶杯里的茶叶上上下下地沉浮,冒出袅袅的热气。 傅怀的影子被朦胧的台灯投在墙上,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在那野猫看来,这影子似乎是比这个人类更加可怕的怪物,于是它轻巧地跳上了另一边的窗台,消失在了傅怀的视野里。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人吗? 那种以为自己是一只猫的人。 在城市喧嚣的黑夜里,它跳跃上每一个低矮的窗台,露台,越过每一道攀满蔷薇和月季的篱笆。人们设下的那些用于将他们分割开来甚至分成不同等级的屏障在它的眼前宛如无物,它修长的四肢伸展开来,在空中肆意跳跃,月光投下它的影子,它去任何它想去的地方,吃它任何找到的食物,在任何的温暖或冰冷地方睡觉。 傅怀的心绪就如同眼前茶水的雾气一样不得宁静。 在这样一场盛大而不可阻挡的城市的谎言里面,适应了被用来庇护的钢铁骨架的人类伴随着隆隆的机器声四处蔓延开来,他们蜗牛一样撑着他们的房子走路,不堪重负又乐在其中。在空中,湛蓝色的天空蔓延上铁灰色的可怕狼疮,用于点缀白云的鸟雀唱哑了嗓子,尸体在笼子里干枯成小小的标本;在地下,被厚重金钱累积而上的楼层一再拔高以至于寄托于其上的家庭变得越发不稳固,甚至爱情也因为过于逼仄而缺氧死亡。 纯白的灵魂蒙上了雾霾,通过手机屏幕你难以看清楚一个人的真心,甚至面对面也不行。光鲜亮丽的表皮被万人追捧吹鼓,整形医院和股票交易所一样人满为患,但是却没有人会花时间看看自己的窗外。更多小小的透明的灵魂被遗弃在城市的角落,死在了垃圾桶旁边,无人问津,就好像一只猫。 傅怀并不是坐在这里发呆,实际上,他在等一个人……或者说一只猫。 窗户旁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种模糊不清的刺耳声音从一侧的窗户上传来,接着是玻璃被手指敲击的声响。 扣扣,扣扣。 他等的猫到了。 傅怀转过身去,打开了窗。 寒冷的夜风裹挟着一团黑影滚了进来,台灯照亮了那一团黑影。那是一个有着略长的黑发的男孩,尽管脸上被乌黑的脏物几乎完全遮住,却仍能看出俊朗的轮廓。他身上只挂着几条脏兮兮的破布,完全可以称之为赤身裸体。偶尔暴露在外的皮肤却如同月光一样白皙而柔软。 他熟练地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原本红色的地毯立刻被染上了一条条的污渍。一只过分丰满的黄猫从沙发后窜了出来,冲着他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 男孩手指收缩着抓住地毯,俯下身来,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警戒的吼声。 黄猫弓起了背,喵喵喵叫着后退缩进了沙发缝里。 “嘘,你们两个不要吵架。”傅怀连忙揉了揉男孩的后脖颈,被人一爪子打开。 “等等,陆言,我是怎么教你的。要先洗澡才能去厨房。” “喵喵喵!” “就算你昨天洗了也不行!” “喵喵!” “不然今天没有糖醋鱼吃!” “喵!” 傅怀忽然注意到了他今天走路的姿势有一点不对,就算陆言习惯了手脚并用的走路方式,可是今天他却一直避免使用他的右脚。 “你的右脚踝怎么了?”他问。 男孩轻盈地转向另一边躲开他抓向自己脚踝的手,冲他呲了呲自己的一口牙。 “呜!” 傅怀无奈地从厨房的微波炉取出了一盘已经被切碎且去了刺的鱼块放到了桌子上,当然,还有一双筷子。 陆言蹲在椅子上,用脸将筷子拨拉到一边,埋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傅怀慢慢地接近他,轻轻地用手安抚般拂过他的后背。 “没有关系的,陆言要乖哦。” 陆言的身子明显一僵,吞了一大口鱼肉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人类,确定他的确不是来和自己抢食物之后才放松下来。 傅怀的手顺着他的背慢慢往下,最后抚摸上了他的脚踝,眉头皱得更紧。 原本纤细的脚踝已经青紫起来,肿成了馒头大小,看上去格外瘆人。 陆言的腿轻轻抽了一下,踢了陆言一脚,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动作。 “有点严重,你这几天不要出去浪了,乖乖待在家里。我一会给你做个冰敷。听到没有,言言?”傅怀说道。 陆言没有理他,仔细地用舌头舔舐着盘底的汤汁。 傅怀第一次遇见陆言是在小树林的旁边,他按照他的习惯在傍晚带了猫粮去喂他小区里的那几只流浪猫。它们都被他喂得熟了,到了饭点就在周围徘徊不去。但是那天晚上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陆言忽然从树上跳下来,身姿轻盈得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他将傅怀那天带来猫粮都吃光了,几乎什么也没有给那几只猫留下。然后他就蹲在树上舔着手指,狡黠的眼神从傅怀的身上搜刮而过,好像在看他的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傅怀就这样认识了陆言,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他每天都给他带食物,试图接近他,得到他的亲近。甚至是“陆言”这个名字,也是傅怀给他的。 但是陆言却并不领情,他独立得像是一只猫,享受了傅怀给他带来的食物之后就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给傅怀留下一个冷艳的背影。 他以为自己是一只猫。 他就是一只猫。 时间回到现在,傅怀在费尽千辛万苦地做完冰敷之后拖着陆言进了浴室。 陆言是一只猫,所以他对于洗澡的深恶痛绝当然也有据可依,但是这却并不是傅怀放过他的理由。 “你进来,很快就洗完了的。”傅怀声音温温柔柔。 陆言一只手抓着门框冲他喵喵叫,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拒绝进这个可怕的房间。 傅怀家里养的橘猫大黄从他们的身后溜溜达达走过去,发出了一阵只有猫能听懂的嘲笑。 “不行,你太脏了,必须要洗澡,不然今晚不许上我的床!” “喵喵喵!” “不,也不能回去睡垃圾桶。言言你难道不想睡床吗?柔柔软软暖暖和和,可以陷下一只小猫咪的床,你可以踩来踩去,拿床单磨爪子哦。” “喵?” 一个小时之后,当傅怀终于来到了卧室,陆言早就顶着一头被吹得蓬松松的长发,呈现大字型的身子几乎占了他的大半张床。 傅怀躺在床的另一边,陆言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脚踝上被傅怀包扎好的绷带在被子上蹭来蹭去,并且试图用手去撕下来。 傅怀就抓住了他的爪子,冲着他晃手指。 “不可以哦,陆言要做一只乖乖的小猫咪。” 陆言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指,立刻就见了血。 “啊呀,这就不乖了哦。”傅怀索性就翻了个身整个压在他的身上,控制住了他的行动。 “喵!” 陆言冲着他挤眉弄眼,一脸凶样。 傅怀却不肯动了,就这个动作保持了一段时间,在他的身下,陆言慢慢地闭上了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 他睡着了。 翻下身去,傅怀听到陆言那边传来了小小的呼噜声,在黑暗里叹了一口气。 陆言仍然坚持着他的一些习惯,譬如说,坚持用手脚走路,坚持喝水的时候用舌头而不是杯子,坚持不穿衣服,任何傅怀给他穿上的衣服往往都活不过第二天,他会用手和牙将那些衣服撕成布条,然后□□着后背趴在阳台上的阳光明媚处睡觉。 换而言之,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 一只野性难驯的,和那些软绵绵的家猫毫不相同的野猫。 傅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言还没有醒,他软软地陷在被子里面,呼吸轻柔。 傅怀看着他,确定这是一只很漂亮的猫,他有一身雪白柔软的皮毛,细长的四肢,可爱的面孔。他看起来昂贵又娇气,但是他是一只野猫。 在不惊动陆言的前提下,傅怀慢慢站起身来。 陆言打了个呼,伸出一只手来,五指张合,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傅怀在他的手里塞了一只五彩的毛绒耗子,转身关上了门。 陆言知道怎么开门,但是对于锁上的窗却无能为力。他的脚还没有好,不能出去。 因此傅怀在离开之前,特地确定了家里所有的窗都已经被锁得好好的。 他的确在桌子上给陆言留下了今天的午餐,但是他不确定陆言会不会抢走家里的橘猫大黄的猫粮。 但是不幸的是,他的猜想成真了,并且不能出门的陆言不止做了这些。当他晚上回家刚刚开门,迎面就撞上了一只吱吱乱叫的假耗子。 然后冲他丢过来的是一根逗猫棒,磨爪板,还有一大块肥皂。 陆言凶巴巴地蹲在沙发上看他,身上的衣服又成了布条,整只猫的毛都炸了起来。 傅怀举起手来投降,“我错了,言言。我不该把你关在家里。” “喵喵喵!” 陆言冲他的脸又丢了一只假耗子,并从他没有来得及关上的门缝里挤了出去。 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傅怀甚至抓不住他的尾巴。 傅怀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去收拾一团狼藉的客厅和卧室。 饿了一天的大黄从茶几底下钻出来,整只猫看上去都憔悴了不少。傅怀心疼地给它多加了一把猫粮。 “陪小伙伴玩辛苦你了,大黄。” 陆言似乎是真的生了傅怀的气,一连一个周都再也没有去过他家。甚至傍晚的时候傅怀的定点投喂也不见他的影子。 陆言号召周围的猫都不去吃傅怀的猫粮,傅怀一连几天都无猫问津,不由得怀疑起自己对于猫的吸引力是不是下降了。 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投喂猫粮的时候陆言就会大爷一样蹲在最粗的那根树杈子上看他,身后一群猫小弟眼睛圆圆地盯着他手里的猫粮。 他的脚上看上去已经完全好了,这让傅怀放心不少。 “言言?”傅怀轻声唤他,一步步慢慢地走到了树下。 陆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大大的猫眼里面满是王之蔑视。 “我错了,我错了。”傅怀诚恳道歉。“原谅我,为了道歉,我带了小鱼干来。” 他慢慢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鱼干。 陆言吸了吸鼻子,目光在他的手里聚焦。 “小鱼干,很好吃的哦~只要你跟我回家,之后就有很多的小鱼干……” 他的话还没说完,怀里就一沉,整个人被扑到了地上。手指随即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手里的鱼干不见了踪影。 陆言叼着鱼干得意洋洋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带着一群小弟冲向了傅怀的猫粮。 像极了拦路抢劫的坏猫。 也许是觉得今天在傅怀那里找回了面子,于是当天晚上陆言难得光顾了傅怀的家。 “晚上好,言言。”傅怀和他打招呼。 陆言照旧没有理他,冲着厨房探头探脑。 “今天我们吃鱼干哦。”傅怀说。 他拿着一根鱼干将手往前伸了伸,在陆言的爪子要接触到它之前又很快地撤了回来。 “乖猫咪要自己过来吃,陆言是乖猫咪,是吧?” 陆言警惕地往前挪了挪,终于咬住了那根鱼干,但是鱼干浓郁鲜美的味道随即将他俘获,他眯起了眼睛,立刻大嚼一通。 他吃得实在太香了,甚至连傅怀什么时候将一块牌子挂到了他的脖子上都不知道。 那小小的牌子翻转过来,正面写着陆言的名字和一个猫爪印,反面写着傅怀的电话号码。 傅怀满意地看了看那块牌子,在陆言的头上呼噜了一把软毛。 “以后陆言就是一只家猫了哦。”他说。 陆言用他的裤子蹭了蹭嘴,拍了一下他的大腿,示意他给自己下一根小鱼干。 也许总有一天陆言会意识到他不仅仅是一只猫,他对于傅怀,还有着一重更加重要的身份。 但是放弃做一只猫来做一个人也不仅仅是改掉四处流浪奔波,每天按时回家吃饭,再也不能在树上跳来跳去,以及在太阳底下肆意享受温暖的阳光的习惯那么简单。 他要学的还有很多,关于食物的分享,熟练必要的人际交流,真诚的赞美,如何接受一个人类的爱,以及如何去爱他、给予他回应。 他也早晚会明白,当傅怀给他带上那个名牌的那一刻开始,不仅仅代表着傅怀对于他的驯养早已开始,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成为了那个人类的主人。 每一次的爱情,都是一次对彼此的精心驯养,它需要彼此的真诚、一次次谨慎的尝试、妥协和足够的耐心。 —— 21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3章 孤独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A-XIX 世界编号:22 主要症状:陆言缺少沟通技能,社交能力,专注于刻板的行为、兴趣和活动。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鼓励,劝导和糖。 —— “他从来都不说话,也不喜欢到外面去,不看书,对手机没兴趣,也不看电视。我怀疑他能不能听懂我们说话,但是每当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我,好像他能听懂一样。” 穿着浅蓝色防护服的护工指了指傅怀身上的钥匙,示意他将那个放到她手上的储物空间托盘里。 傅怀照做了,同时解下了自己的石英手表,因为突然减轻的重量而甩了甩手腕。 手表在托盘上散出铁灰色的光,和那灰色的托盘融为一体,却也和这蓝色的背景墙格格不入。 这里一扇窗户都没有,尽管傅怀知道墙的背面布满了柔软的蔓生木莲,那些绿色的叶片饱饮了一夜滨海的露水,现在大小各不相同的叶片如钻石一般摇晃着闪烁清晨璀璨的日光,任由风将它们吹来扰去,懒懒地翻出白色的肚皮来。 一种疑惑在傅怀心中渐渐升起。 如果他们这里连窗都没有,为什么要费功夫在墙后种木莲? “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有时我却觉得他什么都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经过金属探测器的通道之后,那位护工用一只辐射检测仪扫过傅怀的身体确保他没有带进任何电子用品。 “对不起,你信教吗?” “如果走投无路的话,我也许不介意试一下。”傅怀回到。 但是目前他更乐意称呼自己为辩证思维的无信者,这说不准,也许有一天人们顺着自然科学的阶梯走到了尽头的王座,却发现圣人或者神灵早已经在那里了呢? 傅怀穿上了和护工一样的防护服,跟着她走到了最后一扇门前。 在被刷成蓝色的背景墙上,那扇门是雪白的,宛如一朵在高空被狂乱的气浪推来推去,一不小心就会消散天际的轻薄的云。 “你很幸运。” “谢谢。” “很多宗教都有这样的说法,譬如受苦受难的耶稣分享自己的血肉来将他们救赎,或者是达摩面壁九年成佛,我不知道这些故事是不是真的。好像总要有些人历经那些折磨困苦才能成圣脱俗。我有时候会觉得这孩子是其中的一个。他来此间,是为了受苦,也是为了我们。”护工推开了最后一扇门,那扇门如同一朵云一样被轻飘飘地推开了。 护工的声音低了下来。 “但是更多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个天使或者是精灵,因为太过聪颖而懂得如何躲避人类的罪恶。” “陆言,下午好。”她唤道,好像在轻柔地呼唤一只夜莺。 里面的少年应声朝他们转过头来,他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五六岁,长发散落在他肩头上,莹黄色的灯光将其中的几缕发丝映照成淡淡的琥珀色。少年看上去过分瘦弱,脸色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的白色条纹衬衫空荡荡地挂着,让人担心那重量要将他压垮。两根纤细的手腕从袖管里伸出来,柔软而过分瘦弱,宛如某种软体动物的脆弱须足,紫色的血管好像寄生虫一样一刻不停地在上面鼓动着,维持着他的供氧和心跳。 他的眼睛极大,瞳仁极黑,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位置。外眼角几乎没有费功夫往外延伸便与其内部的眼角形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对称。乌黑的睫毛细细长长,自然地往下伸展着。当它的主人合拢那纤细的颤抖扇形的时候,没有人能弄清楚那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陆言用他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看了看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没有什么高兴的神情,却也没有显出任何被打扰的不悦。 他接着低下头,凝视着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一盆正在慢慢舒展开叶片的含羞草。好像他正在目睹宇宙间一颗独一无二的新星的怦然诞生,并要在不久之后为它写下记录。 那是傅怀第一次看见他的患者,半个月之后,在那位护工的建议下,他就成了陆言唯一的精神安抚医师和情绪观察师,陆言的家人已经在无数次的挫败中失去一切希望,甚至不祈求任何好转,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在这温暖的玻璃罐中,如他怀里那易折的植物一样渡过他很可能短暂的一生。 在这里的工作并不是傅怀想象的那样美好,却也不差,因为有陆言。 甚至是在傅怀的这么多病人之中,陆言也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有时傅怀会被那些病人病态的歇斯底里和狂乱谵语吓到,于是他就到陆言的房间里去。 陆言有时候会因为开门声抬头看一看他,但是更多的时候无动于衷地抱着他的草坐在地上。 他会花上几个小时,甚至整个黑夜整个白天的时间来观察他的草。傅怀也会花上几个小时,甚至整个黑夜整个白天的时间来观察陆言。 陆言偶尔会伸出纤长透明的手指触碰一片边缘的小叶子,那动作实在太轻,以至于含羞草都以为那是一阵无意间从它的枝头掠过的风,于是懒得收缩起自己的叶子,只是轻轻颤动一下作罢。 接着陆言就按照茎上的顺序再去触摸下一片叶子,那片叶子同样颤动一下。 然后少年收回手指,脸上现出思索的神色,又用手指碰了碰第一次他触碰过的叶子。 他按照自己的顺序触碰那两片叶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疲倦地,好像那是某种诡秘神奇的召唤仪式。 傅怀坐在不远的地上看着他,只和他和他的草隔着一臂之遥。直到陆言困倦了,于是他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蜷在地上睡了过去。 房间的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空调的温度永远恒定在25度。在每天固定的时间,会有护工带着陆言去食堂或者是去卫生间,在傅怀看来,尽管已经习惯,但是陆言却并不喜欢离开他的房间,对他来说,这窄小的房间就是他的温暖舒适的子宫。 在这样观察了三个星期之后,傅怀终于开始了治疗的第一步。那天陆言刚刚醒来,睁着水雾未曾散去的眼睛看着那没有窗户的墙发呆。 傅怀蹲下来,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用平生来最温柔低沉的音调对他的病人说道:“陆言,让我们玩个游戏吧。” 穿着格子病服的患者安静地看着他,柔软的黑发从他的肩上垂落,好像一小簇巧克力瀑布,傅怀能闻见从他身上传来的桃子味的沐浴露的味道。 “你可以碰一下我的手指。”傅怀说道。“这样它就会弯起来。” 他用自己的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手指,做了一下演示,等待着。 也许是有一个宇宙爆炸又重组那么长的时间,就在傅怀差点以为自己的尝试要失败的时候,少年的右臂动了动,宽松的袖口耷拉下来,露出雪白的手腕,还有上面那只宛如透明水晶雕刻而出的手。那柔软若幼鸟羽根一样的手指在少年的掌心蜷了蜷,倏忽伸出,触上了傅怀的指尖。 整整一天他们都在玩这个游戏。陆言触碰他的拇指和食指,然后收回去。等待着他手指的再次展开。 傅怀有时候觉得自己在陆言看来是不是一颗大型的含羞草,或者,陆言会以为自己也是一棵草,那些到处走来走去的护工都是一颗颗会行走的草,晃动着自己的叶片招摇,脚扎在距离地面三十米的花盆里。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吸引了陆言的注意,他的视线从傅怀的指尖移开,转而看着傅怀的脸。 自然地,他伸手摸了摸傅怀的嘴角弯起的弧度,动作轻柔如触碰一朵金盏花的翠绿花萼。 傅怀一愣,却不等他反应过来,陆言已经收回手去,露出了一点狡黠的笑。好像任何一个他这个年纪刚刚恶作剧成功的小男孩。 陆言这是第一次对着傅怀笑,之后他就常常这么做了。 傅怀试着教他说话,写字,教他理解这个比他的房间更加宽阔而多样的世界。 在经过申请之后,傅怀就带着他离开他温暖搏动着的子宫,到外面的阳光和风下面去,去看墙外那些闪闪发光的木莲叶片和外面的草坪、蒲公英。 陆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好像是只摇摇晃晃的幼鸭跟着它的鸭妈妈。 他一定有许多年没有真正地接触过阳光了,苍白的肌肤在那五彩斑斓的混合光下宛如白珍珠一样闪烁,乌黑的眼睛是串联其中的黑玛瑙。他整个人都好像是一件尘封已久的名贵珠宝,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傅怀拉着他的手,剥开一块桔子味的糖塞进他的嘴里。 因为那突如其来的酸味,陆言微微眯了眯眼睛,而后就软软地扯着傅怀的衣角,鼓着脸朝着他笑。 “这是糖。”傅怀说道。 “糖。”他重复。 陆言的喉头动了动,哼了一声。 “糖。” “天…” “糖。” “是甜的糖。” “糖…” “对了,我们言言真厉害!” “糖!” 傅怀蹲下来,陆言柔软的唇瓣擦过他的侧脸,带着酸甜的橘子味。 草坪上的蒲公英盛开着橙黄色的小花,修剪过的草矮矮地挤在一起,被白色的栏杆宛如奶油蛋糕一样分割得整整齐齐,两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坐在远处,身边跟着各自的护工。天边飘过一个粉色的氢气球,在云下面轻盈地转了个圈,被风带去它应去的地方。 糖是陆言说出口的第一个字。人类最初创造字的时候是出于实用的交流目的,当仓颉叫糖是糖的时候,他想得一定没有这个时候的陆言多。 如果硬要用言语来表达人内心的感觉的话,那么“tang”这个发音在陆言的心里远远不止傅怀给他的第一块糖,还代表着那天穿透苍穹而下的透明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的温热热度,空气弥散的青草气息,傅怀身上尼龙衬衫被捂热之后的触觉,以及那种酸甜得让人忍不住微笑的美好。 如果词语连词语都不能表达,如果言语连记忆都不能记忆。那么就放弃那些无用的赘余,专注于你想做的事情。 陆言在十六岁之前正是这么认为的。 “傅怀。”傅怀后来又教陆言说出自己的名字。 “糖。”陆言舔着嘴唇。 “傅——怀。” “糖。” “傅——傅——” “糖。” “傅——” “傅。” “对了,就是这样。” “傅糖。”陆言伸手去摸傅怀的嘴角。 “傅糖。” “是傅怀。” “傅糖。” “糖是可以吃的糖,甜甜的糖,傅怀不是糖。” “傅糖是糖…”陆言黏黏糊糊地说。 未来还很长,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最起码,他们可以享受一下这个温暖明媚的午后。 傅怀叹了口气,没有再纠正,跟着陆言坐在了草地上。少年细长白皙的手指安静顺从地窝在他的手心里,乌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顺着草叶往上爬的一只蚂蚁。一阵风吹来,将它摇到了地上。 陆言伸出手指将它送回原来的位置。 —— 22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4章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C-I 世界编号:23 主要症状:发热、干咳、乏力、呼吸不畅等。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陪伴和信任。 —— 机场的广播女音温柔地传来,穿透嗡嗡作响的人声在耳边飘散开。透明的巨大玻璃窗外,飞机展开两侧的襟翼,好像一只轻盈展翅的翠鸟被涡轮发动机托动着滑行而起,远远看去驾驶机窗黑亮如眼眸,足下的红色防撞灯在草坪上闪闪发光。 黑发的青年挺直脊背拖着行李箱站在人群中,捏着手机,手心略略出汗。那条刚刚挂上的围巾如一只活水貂一样闷闷地缠住他的脖子。 “你到了吗?我刚下飞机。”陆言觉得自己喉咙略略收紧。 “言言你别动。”对面的人回他。 他站在原地环顾了一下,看见傅怀朝着他走过来,脸上带着陆言最熟悉的那种有点痞气的笑。 即使在这样的天气下他还是只穿着一件看上去格外单薄的冲锋衣,陆言踮脚抱住他,隔着衣服捏了捏他的腰,立刻觉出他不仅仅是看起来穿着少。这和几乎要将自己裹成一个毛球似的陆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傅怀伸出手不准他离开,灼热的体温顺着手心捂到他的头上。 “言言。”他用下巴蹭了蹭陆言的颈窝,试图扒拉开他的围巾。 “你知道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你吗?日里也想夜里也想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你有想我吗?一定有想的对不对,我就知道嘛这是一定的因为你都没有给我发微信那你一定是在偷偷想我了你骗不过我的你看一看见我就抱上来还说不想我吗……” 陆言摘掉他的耳机握在手里,揪住他的耳朵把他从自己身上扯开,好像在扯开一只扑到主人身上撒欢儿的巨型金毛狗。 “你下来。”他哼道。 傅怀就放开他,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是看一只负心铲屎官的眼神。 “你干嘛穿这么少,是故意要感冒吗?”打车回家的路上陆言将那根长毛的围巾套到傅怀的脖子上,打了个活结。 “一想到要见到你,我太开心了,就忘记加衣服了。” 陆言敏锐捕捉到了他言语中的漏洞。 “你是因为忘记加衣服穿得少还是这个星期平时就穿得少,忘记加给我看了?” “言言你这次去京南市的会议怎么样啊?对了,你有没有看微博,最近我们这里据说有传染性流感病毒,以防万一我特地去买了好多口罩屯在家里,你男人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啊。”傅怀扯开话题。 “有用吗?你也没戴。”陆言果然中计,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傅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被包好的口罩,给他蒙了上去。 “是应该注意一下。”开车的是个大约四五十岁左右的大叔,一口青城当地的口音,后脑显出一块中年男人特有的闪亮斑秃,性格也是出租车司机特有的健谈。声音因为带着口罩而瓮声翁气的。 “光听放出来的消息说南苑那边被传染了好几个,里面有个是也开出租的。不过我看这病传染性好像怎么不强。起码没有非典强吧……最初的时候症状就和感冒一样,咳嗽,发烧什么的……” 陆言听了他的话,再上小区电梯遇见一个咳嗽连天的同事的时候就扯着傅怀往后站了站。 那同事和陆言是一个公司的不同部门,好像姓秦,平时和他工作交集也不是很多,只在年会上见过面。但是毕竟住得近,楼上楼下看见打个招呼也是常态。 “怎么?”同事弯腰重重咳了一下,红着一张宛如被人扼住而充血的脸抬起头来,笑呵呵地冲陆言露出一口不怎么齐的烟熏牙。 “哎呀,小陆你们别怕,我这是前两天得的感冒还没好。再说他们不是说这病不是人传人嘛!现在的人都太怕死了,一个小病毒当成什么鼠疫一样防着。我当年非典的时候都没有事……” 他哈哈大笑,夹杂着几声咳嗽,忽然伸出手来扶了一下陆言的胳膊。 “你看看,我靠靠你又怎么了。这什么事都没有……” ”我们走了。”傅怀脸和声音冷得没有一点敷衍的意味,直接按了开门键,把陆言拉了出去。 “你们不是17楼吗?”同事在后面喊道。 “好了,我们当时带着口罩呢。”当天晚上陆言洗完澡就看着傅怀拿着消毒液在衣服上喷来喷去,然后像扣重篮一样地将那衣服塞进滚筒洗衣机里,倒光了剩下的半瓶。 “就算是感冒难道他不应该带口罩吗?还要靠靠你,哪里来的这么理直气壮?” 陆言拿来吹风机把傅怀的头发吹成一团乱糟糟的线团,听着他盘算。 “我明天得再去趟药店。” “买什么?” “感冒药啊。” “这病要是得上感冒药有用吗?” “我是担心你感冒啊。”傅怀滚到他腿上,仰脸看他。“你这种一个月感冒一次的人不应该多注意一点嘛?” “现在网上的消息已经传开,说这个新性冠状病毒越来越严重。有专家出来辟谣说的确是人传人的,甚至开始说有人因为这个病死了。”陆言戳着微博。 傅怀沉默了一会。 “那要不我明天再买打口罩吧。” “你不是囤了不少吗?”陆言说道,“就算是要谨慎你这也有点过度了啊,这不官方正式消息还没出来呢。”他揪了揪傅怀的头发,躺在他身边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声音有点软。 “你别都买光了,也给别人留点嘛。” 满城的灯光闪烁如无数颗光年外的恒星,将他们的上下左右团团包围,只有黑暗留在他们这间漂浮在空中的温暖熟悉的卧室里。好像一颗只有两个人的孤独星球。除了彼此,别的星星都离他们很远。 空气的漂浮着的浮尘也落下去,陆言将头靠在傅怀的怀里。 陆言身体感觉不舒服是出差回来的第三天,他的身体起来的时候就没有力气,在喝了点傅怀给他泡的感冒药之后甚至开始干咳起来,此时网上已经开始流传起大量关于新型冠状病毒传染的信息。 他们去医院挂号的时候等了整整一上午,周围全都是带着各式口罩的患者,眼神有的木然有的闪烁,手机屏幕映在被遮住的脸上看不见表情,浓重消毒水的气味也盖不住空气里弥漫开来的恐慌。走来走去的护士带着厚厚的口罩,眼神冷漠而疲惫。陆言悄悄放开了原本拉着傅怀的手,低着头将手塞进口袋里。 医生只给开了药,药店里的口罩、酒精和84消毒液已经被抢购一空,回家之后的那个晚上陆言开始发烧,傅怀把人从被子里拖出来吃药。陆言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傅怀走来走去地倒水,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不带口罩?” “我陪你睡觉怎么还要带口罩。” “那你走吧,我不要你陪。” 傅怀把药放在手心递过去,陆言满满一大口看也不看地按下去。 “你要我去哪?” “明天要封城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陆言灌了一口水,在窒息感逼出的泪水里朦胧地看他。 这意味着从明天起,所有的人都离不开这座已经被瘟疫渐渐占领的城市。 封锁永远都是人类对付病毒最有效的措施,也是人性最大也无可奈何的让步。从第一次传染病开始就有的封锁,人们世世代代隔着那道封锁线相对,里面的人眼神恳求而怨毒,外面的人眼神同情而冷漠。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会觉察,即使人类的历史往前走了几千年,但是当他们面对疾病的时候,还是一样的无力。 “你在这里,你要我去哪里?”傅怀轻声问。“除非你和我一起走。” 陆言摇摇头。 “我们可以开着车走,路上带着口罩不接触任何人。我查好了路线,离开青城之后直接去医院,只要出了城就好了,在这里的话,你可能根本没有办法住院,也没有办法得到照顾。” 陆言把他推出了卧室的门。 那一天晚上,陆言站在窗前到天边泛明,看着长青松在黑夜里屹立挺直如站岗士兵的阴影,他们一起看着楼下的车越来越少,看着人们迫不及待地从这座被他们遗弃的城市里逃离。橙黄的车灯恍然闪过,鸣着喇叭在身后留下一缕袅袅白烟。最后只剩下零星几辆被这浩浩汤汤的车流所遗弃,缩在这城市的角落里无人问津,蒙上了薄薄的一层冷雪。车辙很快就被重新飘落的雪掩埋,于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余下的灯光也一盏盏灭下去,好像一只只死去的萤火虫,小小的尸体保持着翅膀向上飞舞的姿态被冻在冰里,和这座城市被冰在一起成为标本。这座空荡荡的城市里,最后只有医院和殡仪馆的灯光还亮着,一盏代表着希望,一盏代表着死亡。 傅怀来敲他的门。 “言言,吃早饭吗?今早有你喜欢的燕麦鸡蛋粥。” 冷雪在阳光下闪出亮晶晶的五彩色泽,陆言在窗户上抚摸了一下,感觉到了同样的冰冷。 他忍不住战栗起来,甚至有点想要呕吐的恶心。 “你走吧。”相反,陆言听见自己的声音却很镇静。 “这次我记得放糖了。”傅怀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不走我是不会出去吃的,你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他听见衣物摩擦的声响。这应该是有人在他的门外背靠着坐了下来。 “言言。”他从傅怀的声音里觉察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和恳求。“你想亲亲我吗?” “你会被我传染的。”陆言闭了闭眼。 “可是我想亲亲你啊。而且说不定我现在已经被传染了,你开开门好不好。” “你走吧。”陆言又说道。 “我也得病了,我今早发烧了,39度半。” “你骗我的。”陆言干咳了一下,晕头转向地拿起口罩蒙在脸上。 许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陆言看着门缝里他漏进来的影子,描摹着轮廓,渐渐被翻涌的睡意吞噬。一觉醒来已是下午,窗户上仅剩的一点雪花屑融化殆尽,打开门去看,傅怀已经走了。 空调还在转着放出融融的暖风,陆言没什么力气地靠在门上,桌子上五颜六色的药被分成几小堆,一旁的闹钟压住了字条。厨房里传来燕麦粥的香甜味,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一声,是傅怀的短信。 “我在我们小区的一家酒店里找了地方住,早饭和午饭在厨房里。燕麦粥还是热的,牛肉放到了微波炉里,中火五分钟。言言你把门反锁上,有人敲门不要开门。晚上的时候我去给你送晚饭。对了,记得吃药。” 陆言想也不想就拨了视频电话过去,接起来入眼却是一片模糊的蓝色。 “言言,下午好。吃午饭了吗?”傅怀带着口罩,眼睛眯起,眼下显出的折纹被视频压缩得分外可爱。 直到很多年之后,直到时间瘸着腿不快不慢地将他们抛在后面,直到陆言终于被诊断痊愈出院,小心翼翼地将带着口罩的脸贴在他爱人的手心,直到那些争吵和悲伤在老相册里模糊了原本的样貌成为美好回忆,不得已的分离和渴望融进了那个时代的悲欢离合为其增彩,真诚的奉献和卑劣被下个时代的人们认真审查裁决为善行和罪恶下了判定书,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前缀被去掉,冠以更加正式的名称作为乙类传染病和非典并列进入令医学生怨声载道的厚厚的新版传染病课本。 直到冰冻这座城市的漫天雪花再次融化,离开的人们记起了被他们遗忘的家园,外面的人们再次记忆起了这座城市曾经的繁荣和美丽。他们记起了这里死去的无数的小小的萤火虫,它们有的在这里出生,有的从别处飞来,最后耗尽了光和热,死在了这座远离家乡的城市。直到他们记起了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陆言曾经注视过的矮矮的长青松,它如今抖落了一身雪花,在融融春日里迸出醉人的新芽。 陆言记起了在他醒来的下午见到的那片蓝色是傅怀隔着冰冷的屏幕和口罩,给了他一个温热的亲吻。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座冰封的城市已经开始融化了,最起码在他的心底是这样。 “下午好。” 他拿着手机去厨房里找勺子,燕麦鸡蛋粥还是温热的,刚好入口。 —— 23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5章 睡美人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C-II 世界编号:24 主要症状:嗜睡,突然而没有症状的入睡,睡眠中清醒时举止异常,神志恍惚。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一个吻。 —— 尖啸的黑蝙蝠拖着长长的影子,从陆言的眼前划过。 波纹一道道泛起,无数白色的光点在他的视网膜上倏忽留下线条,有的横着,有的竖着。那横着的竖着的勾成了一张一闪而逝的巨网,扩散开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浅。但是当他认真去看的时候,那却是一片虚无的黑暗。越是想看,就越是什么都看不见。 黑色浅浅地罩着他,仿佛一层被稀释过的油墨水,沉在水底的他却无力吹开。 “言言。”他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有一点急促。一种温暖柔韧的触觉从他的脖颈下传来,还有一种淡淡的甜香味,他被人抱了起来。 橘子奶油的味道让他在那人熟悉的怀里蹭了蹭,然后任凭无所不能的睡魔将他俘获。 可惜吃不到傅怀做的橘子奶酥了……他有些遗憾地心想。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 …… 傅怀把盘子放在床头,站在床边看着他的睡美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微微侧着脸陷在枕头里,睡得很沉。双手放在胸前,右手紧紧地攥着一个被角。 他呼吸的声音很轻,轻微地好像是一只蝴蝶扇动它的翅膀尖落在花上,忘了离开。傅怀曾经多次从睡梦中惊醒,以为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忘却了呼吸,直到他颤抖着身子将头贴在陆言的胸口,才在那规律而执着的心跳声里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没事的,他只是睡着了。 但是并不是每一个沉睡的公主,都会遇上真爱的王子。可就算真爱之吻落下,任性的公主却也不一定会醒来。陆言也是这样子,他清醒的时候可能随时睡过去,但是沉睡的每一刻都可能突然睁开眼睛,恢复他作为陆言的意识,再次对傅怀说早安。这已经是陆言这两个月的第二次猝不及防的入睡了,上一次他只睡了三天,所有傅怀这次做好了要等很久的准备。 他一直都很有耐心,因为他知道他一定会醒过来。 傅怀摘下了手套,在黑发的爱人额头上落下一个浅浅的亲吻。 “晚安。”他的声音很轻。“好梦。” 他走进了陆言的画室,宣纸上的画只画成了一半,一只绿背黄腹的杜鹃悬在枝头上,只有半截的爪子悬在空中。圆亮的眼睛向上撇去,好像带着浓重的不满一样瞪着傅怀。 “等你的主人下次醒了再画你。”傅怀捡起了地上的画笔,用画布把它盖了起来。 他又烤了一碟奶酥,去餐厅吃了午饭,喂了猫,然后回到了卧室,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对着陆言读他最新追的悬疑小说的更新。下午温软的阳光印过纱布的窗帘投进来,落下一片闪烁的星点。傅怀整理了一下陆言的被子,用手背试了试他的脸上的温度,关了窗。 陆言醒来的时候是深夜,一双湿润而漆黑的眼睛茫然地张开。他盯着身边的傅怀看了一会,自己去了洗手间。 “言言?”被惊醒的傅怀拖拉着拖鞋下床。 他不清楚陆言是真的清醒了,还是处在那种半梦半醒的类似梦游的状态。如果是前者,那他得去厨房准备吃的,如果是后者……他还得去厨房。 陆言带着一身湿热的水汽毛茸茸地冒出头来,身上柔软的蓝色睡衣在膝盖上晃荡,他吐出嘴里的牙刷对着傅怀的胳膊咬了一口。 傅怀立刻从还没有彻底清醒的梦境里醒来,知道陆言这是被饿醒了。 “等等,言言这个不好吃。” 陆言没听他的,又顺着他出血的伤口舔了舔,像是在吃糖一样,嘴唇中间沾了一点红。 “饿了吗?”傅怀纵容地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有别的吃的哦。” 他从厨房里取出今天做的奶酥,看着陆言坐在桌前,一口一块吃得很香的样子。 只是吃着吃着,陆言的眼睛又慢慢合上了,身子也开始前后摇晃起来。 “也喝点水。别光顾着吃。”傅怀给他递了一杯胡萝卜汁过去。 陆言接过去只尝了尝味,就吐了出来,眼睛也睁开了,眉头皱巴巴地跪在地上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傅怀自己端着杯子老神在在,看着他好像找不到尾巴的兔子一样遍地转圈。桌子的边角和柜角上都已经包上了柔软的垫子,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因此他并不担心陆言会伤到自己。 “没有了,你柜子里藏的可乐我倒掉了。”他抿了一口胡萝卜汁,翘起了二郎腿。“桌子下面的橙汁被我做蛋糕了,葡萄汁上次你睡着的时候我帮你喝掉了,你以为睡个觉就可以光明正大挑食了吗?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做梦也不行……” 黑发的少年找了一圈自己的宝贝没找到,愣愣地坐在地上红了眼,对着傅怀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哎哎哎,言言你不讲道理啊。”傅怀这才慌了神,从椅子上蹦起来把人抱在怀里安慰。 陆言哭得一点都不出声,咬着嘴唇眼角泛红,长长的睫毛湿淋淋地在傅怀的下巴上刷,猫眼里一睁就满了水,再一眨眼泪就掉下来,顺着他的脖子滑到傅怀的胸口上,在把他俩的睡衣都湿透了。 “好啦好啦是我不好。”他拍着陆言的后背,“我不该倒你的可乐。” 觉察脖子被人用犬牙咬了一口,他语气便又软了几分。 “做蛋糕不该用你的橙汁。” 脖子上的力道渐渐加重,有人在上面轻轻磨牙。 “不该让你喝胡萝卜汁……我忽然想起来,冰箱里还有糖浆。”傅怀终于投降。 成功骗到了糖浆水的陆言躲在傅怀的怀里小口小口地啜着,一边哭一边喝,喝上两口还要咬一口傅怀的脖子。倒不是很疼,但是傅怀觉得脖子痒痒的,牙根也痒痒的,自己又摸不到,最好也抱着个什么,找个什么东西磨磨牙才好。 他当然不敢咬陆言,怕一咬就化在嘴里。 偏偏陆言却不知道,糖浆还没喝完他就睡着了。 傅怀小心地将睡着的陆言手里的袋装糖浆拿下来,给两个人都洗了澡,睡着的陆言很乖巧地被他摆弄,细长柔软的四肢收在浴缸里,任凭傅怀的动作,宛如一盆被主人换水的纤弱水仙花。重新给两人换上新睡衣的时候天边已经放出第一缕明光,陆言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沉沉地睡了过去,窗帘被满满拉上,中午骄人的阳光也没有打扰他的沉眠。 对于陆言来说,睡眠远不是一种放松和大脑的适当休憩,那更相当于一种牢笼和折磨。 他有时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黑色的牢笼之中,真正的世界和他隔着一个可以随手戳破的肥皂泡,那不透明的奇异肥皂泡在外面的光下显得五彩缤纷,光辉灿烂,但是他蜷缩在中间的一丁点黑暗里,瑟瑟发抖,因为某种巨大的恐怖而不敢动弹。 这里一片安静,只有某种野兽的嘶哑的喘息声不间断的传来。那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一次他在要醒来的朦胧中忽然意识到,那是一只濒死的野兽的喘息,这庞大的野兽匍匐在地,浑身鲜血,即将死去,喘息声里充满着无力的暴躁和震怒。接着他醒过来,颤抖到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四肢,直到傅怀用温热的毛巾揉搓他的四肢,然后亲吻他的脸颊,他才缓过神来,知道自己回到了真正的世界。 从10岁起在他春节前的那次期末考试上一睡不起之后,他便不再做梦。只有漆黑的、倏忽而过的长眠伴随着他。 他不敢开车,一直没有考驾照,因为他害怕他某一天开车的时候忽然睡着出车祸。也不敢一个人做饭,担心开着火之后睡着以至于引爆厨房。当然,学业的完成也很勉强,或者是极其困难,没有一个老师会喜欢一个动不动就缺几个周课的学生。好在毕业前的大补考时他没有睡觉。而更幸运的是,他后来遇见了傅怀。 他熟悉了傅怀的怀抱的温度,身上的气味,甚至那不知名野兽的嘶吼也因此而远去。傅怀的怀抱是他唯一的避风港,只要他躲在那里,什么都伤害不到他,在无数次的实践之后,这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他已经习惯了每次睡醒的时候傅怀都在他的身边,或者是听到他下床的动静就会来到他的身边,给他一个醒后的亲吻。傅怀在床边扯了扯一根细细的绳子,一旦陆言醒来下床,就会引动上面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陆言笑过这个装置就像是某些古代达官显贵使唤仆人的摇铃一样,但是傅怀说他喜欢听铃响的声音,因为这样他就知道那是他醒了。 “我可以带着一个有铃铛的脚环。”陆言建议道。“你就可以整天听铃铛响了。” “毛绒项圈呢?也很可爱啊。”傅怀打量着陆言露出来的白皙脖颈,思索了一下颈环的尺寸。 陆言想了想那个画面,仍旧严辞拒绝了。不过还是在下一年圣诞节的时候没抵过傅怀的撒娇和甜点的攻略,留下了很多被他视为可耻被傅怀视若珍宝的照片。他一直想把照片偷偷删掉,却不知道傅怀留了云备份。 随着昏睡次数的越来越少,陆言的生活越来越向着正常人的方向转变,甚至开始尝试着重新拾起自己的学业。 “当我之前睡着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呢?”他曾经问过傅怀。 “ 研究菜谱,想着怎么把你养胖一点。”傅怀说。 “还有呢?” “做好吃的,这样你醒来的时候可以夸我。工作,赚钱养你。” “没有有深度一点的事情吗?“陆言有点不满。 “亲你啊,然后等你醒过来,这最重要了。” 荆棘城堡里的睡美人安稳地睡着,城堡暗无天日,烛台锈落,王座斑驳,荆棘刺破窗棂肆意伸展。守夜人点了灯,独自等候睡美人的醒来,日日夜夜。 一个星期之后,陆言在一个平凡的清晨如一个普通人一样睁开了眼。 铃声响起,他的爱人躺在他的身边,恰到好处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亲吻。 “早安,言言。”傅怀笑道。“你醒了。” —— 24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6章 爱丽丝漫游综合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C-III 世界编号:25 主要症状:长时间观察一种事物,该事物会忽然变大,或者忽然变小。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一罐糖。 —— 陆言觉得自己的身上在下雪。他很少看见雪,只有在他六岁的那年踩着摇椅从窗外看见过一次,但是很快就被人抱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他曾将手贴在窗户上,那感觉好像被烫到了一样。 现在他已经八岁了,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额头,觉得自己就是一朵滚烫的雪花。 门从外面被锁上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阿姨在出门之前告诉他要乖乖的,于是他就乖乖地躺在床上拉着被子准备睡觉。她和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一边打电话一边走了,可她摔门的声音很大,那把陆言吓到了。尽管现在只是上午,但是他除了睡觉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而且如果他不睡觉的话,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 他眨着眼睛,看着原本离自己三米开外的衣柜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橡木红的柜面光滑到像是在照镜子,但是陆言在里面却找不到自己的影子。精致的水晶吊灯发出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向下掉落到了陆言的头顶上悬住,那声音引得他的耳朵里一阵耳鸣。他颤抖着把头埋进被子里,却又看见床头柜上面的花纹渐渐模糊不清。许久,他才意识到,原来那是因为它在慢慢地变大,离开了他的视野范围,让他无法看清楚。 原本光滑的圆弧形棱边开始扭曲,变成他看不清楚的形状,它和周围的物块如落在玻璃塑料膜上的水滴一样彼此粘合,最后化为一团巨大的猩红色块朝着他扑来,吊灯发出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声音。身下的床渐渐升高,天花板追着吊灯砸落下来,带出尖锐刺耳的呼啸。周围所有的物体都在慢慢膨胀,变成大得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巨大物体。它们好像发现了他,慢慢地,带着隐晦的窃窃私语朝着陆言逼近。他能蜷缩的空间越来越小,终于无处可藏。 耳侧传来那些家具生长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不知何处传来的鸟类得意洋洋的尖笑声,树叶和塑料罐子咔嚓咔嚓滚过的声音。 陆言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挪动一下自己的身体。他甚至能感觉到脚底的墙壁逼仄而来的冰冷,被子也默不作声地缠住了他的脚踝。 他战栗了一下,躲在眼皮下的那点黑暗里发着抖。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掉落到了他的身上,一滴,一滴,又一滴。 “喂。”一个男孩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接下来的话语好像被快进了,但是陆言还是分辨出了他的话。 “你要不要吃糖。”那个男孩问他。“我看见你在那里了,你出来吧。” 陆言悄悄把被子掀开一条缝,看见了滚落在他眼前的一颗橙黄色的玻璃糖。他小心地将自己的四周打量了一下。· 衣橱安安静静地立在他原本的位置,呆板而沉默。天花板高高的,平直地挂着一动不动的吊灯。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一旁的窗户被木棍支开了一个小缝,去年秋天的时候从那个窗户飞进来一只迷了路的麻雀,惊慌地扇动灰翅膀在柜子顶上跳来跳去,扬起一路的灰尘,直到被阿姨拿着扫帚从打开的门里面赶了出去。之后他们坚持把那个窗户封了起来,陆言有点遗憾,因为这样他就再也见不到那只麻雀了。他原本期望它会记得回来的路。不过和外面的树梢相比,他的房间又小又脏。 此时从那个窗户里探进来一个男孩的头。 “你在干什么?”那男孩问,他的声音现在恢复正常了。 “捉迷藏。”陆言慢慢说道,他攥起那颗糖,在手心仔细看了看。又在被子上找到了一颗绿色的和一颗粉色的,这才知道刚刚落在他身上的不是血。 陆言之前没有吃过这种糖,他对着光看了看,半透明的糖粒被包裹在彩色的玻璃糖纸里面,宛如一只被琥珀封住的蝴蝶尸体。有一点糖汁从缝里露了出来,黏黏糊糊地粘在他的手指上。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男孩的头发在光下闪烁着,他踮了踮脚尖,脑袋看起来像是漂浮在那里。 陆言轻轻举起手指嘘了一声,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柜子。 “柜子里不会有人的。”男孩说道。“只有吃人的怪物和长翅膀的妖精会躲在柜子里。” “柜子就是柜子,柜子里除了衣服什么也没有。”陆言觉得这个新伙伴有点傻。 他现在不想吃糖,他要把这些糖留下来。早上的时候放在枕头边上,这样就可以甜很久。 “你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看见过你。” “我叫傅怀,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搬过来的。要知道,我来这里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 “我叫陆言。你来之前的地方有妖精吗?” “躲在柜子里的妖精吗?它们从来没让我看见过。你害怕妖精吗?” “不,我只是害怕柜子。”陆言爬下了床,他现在知道傅怀为什么只能站在那里和他说话了,因为那斜着开的窗户虽然被他用一根木棍顶开,却太短了些,只够他将一个脑袋探进来。 “我可以踩在椅子上帮你撑开窗户。”陆言提议。“这样你就可以进来了。” 他们那样做了。当傅怀终于钻进来的时候,他浑身都沾满了玻璃上的灰尘,只有眼睛和唇角仍旧散发着糖果一样的甜蜜色泽。 椅子显然对两个男孩来说有点小,傅怀下来的时候一脚踩空,两个人一起滚上了地上的脚垫,于是陆言也变得脏兮兮的了。 傅怀用下巴蹭了蹭陆言雪白的领口,在他的裤子上撑了一下胳膊,站起身来。 “这窗户有点小。”傅怀下了总结,他又踩着凳子从窗户外面拿进来一个玻璃罐子,罐子里满满的都是他刚刚丢进来的那种玻璃糖,小星星一样灿灿地在里面闪着。 陆言有些羡慕地看着傅怀手里的罐子,除了在超市里,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多糖。阿姨甚至连糖都很少让他吃,她说小孩子根本不应该吃糖,那会让他们长坏。 “我可以分你一半糖。”傅怀大方地说。“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害怕柜子。” “是这样的。”陆言曾经和阿姨说过柜子的故事,不过她没有听完就走了。也许傅怀能听他说完。 “如果你被野兽吃掉了一只胳膊。”陆言谨慎考虑着言辞,“那么他们会在胃里把你的胳膊找回来,然后为你接回去。但是如果你被柜子或者墙壁吃掉了,那什么都不会剩下。你只会和它们融为一体,连尸体都找不到,你会变成一个茶几,或者一个沙发垫。” “那太可怜了。可它们没有嘴,要怎么吃人呢?”傅怀提出质疑。 “那些真正可怕的东西吃你的时候从来不需要嘴。”陆言低着头,声音好像蜜蜂在嗡嗡作响。 “它们慢慢地当着你的面爬过来,越来越近,那些垂下的灯是它们的舌头,伸出的桌子是它们的四肢,柔软的床是它们的肚子。它们贴在你周围的一切上蠕动,膨胀。最后,将你整个的吞进去。它们从你的身体里吸取养分,自己会变得更大。当你注意到那些可怕的东西越变越大,你就知道它们吃的人越来越多。” 傅怀把他的糖罐整个倒在了陆言的床单上。 “你会开枪吗?为什么不射它们?” 陆言看着那一小簇闪亮亮的糖果河,摇了摇头。 “它们不害怕枪,它们是软的,就像是果冻。冲着果冻开枪是没有用的。” “那它们一定有害怕的东西。如果它越厉害,那么它就会越害怕那样东西。” “我不知道它们害怕什么。”陆言沮丧道。 “你刚才是在和它们捉迷藏吗?”傅怀慷慨地分出大约三分之二的糖推到了陆言那边。 “是的,我只要躲起来,它们就不会发现我。但是这越来越难了,因为我的身子变大了。”陆言苦恼地揪了揪自己的衬衫。 “我今天差一点就被它们发现,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一定会被吃掉的。” 傅怀忽然拍了一下床单,糖果蹦蹦跳跳地弹了起来,闪出两小道波浪状的彩虹。 “我知道他们害怕什么了。”他咧嘴笑道。“还记得我之前冲你丢了什么吗?” 陆言恍然大悟。 “糖?” “当然。”傅怀握拳。“我们已经找到它们的弱点了!它们害怕糖,就像是人害怕子弹一样。如果它们中了糖,它们就死了。” “那我要怎么做?冲它们丢糖?”陆言有点舍不得。 “你必须要这样做。”傅怀冲着陆言招了招手,贴在他的脸边一阵耳语。 陆言听得连连点头。“你好厉害啊!我之前只想着把自己躲起来,从来没有想过还可以这样做。” “它们什么时候会出来?” “这我说不好,大概是它们饿了的时候。” “那其余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傅怀把自己摔在床上,乱糟糟的头发上沾满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棕色线团。 “没有什么要做的,阿姨晚上的时候才会回来。”陆言瞥了一眼时钟。 “我还有一个建议。”傅怀扯了扯被子,“我们可以一边躲在被子里吃糖,一边等着它们出来。” 陆言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其实早就忍不住了。 他们躲在被子里吃糖,陆言最喜欢吃橙色的和红色的,他猜测那是橘子味和草莓味的;傅怀则把所有紫色的都吃完了。陆言给他讲从窗户里飞进来的麻雀的故事,傅怀说他也喜欢那种灰色的小鸟,之前他在窗前养了一群。 “你是怎么养它们的呢?”陆言很好奇,他从来没有养过鸟。 “我放养它们,任它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是每到饭点的时候它们都必须飞来我的窗台上吃东西。” “也许我见过你的麻雀。” “它们总是不听我的话,到处飞来飞去。”傅怀大声抱怨。 结果没等傅怀把他的鸟的名字全部和陆言读一遍,他们两个就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是陆言先醒过来,他听了一下四周的动静,小心地动了动,把一旁抱着他胳膊睡得正香的傅怀弄醒。 在他的四周,那些家具再次开始蠢蠢欲动地膨胀,窸窸窣窣地朝着这两个男孩伸出了自己的爪子。 傅怀醒了过来,陆言能看见他的嘴巴开合,但是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陆言要认真听才能听见。 “糖!”他喊道。 对了!他特地剩了几个不爱吃的口味。 陆言匆忙地在被窝里摸索着,好不容易在傅怀的胳膊下面找到一颗,便朝着那巨大的柜子丢去。可柜子光滑的柜面轻易地把那块糖弹开了,无动于衷地继续膨胀,速度甚至越来越快。吊灯扭曲了自己的形状掉落下来,眼看就要到了他们头顶上。 他们又连连朝着外面丢了几块糖,要不就弹了回来,要不就砸歪了。 “这不行!”陆言要哭出来了,他颤抖着,感觉傅怀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手心湿漉漉的。 他从未如此恐惧过,就连离那些东西最近的一次也没有这样过。也许是因为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有一个冰凉的东西被挡到了他的眼前,那是傅怀装糖的圆罐子,里面的糖已经被倒了出来。只剩下空荡荡的玻璃罐子,被傅怀的手抓着。挡在了他的眼前,他的另一只手捂着陆言的耳朵,又用胳膊捂住另一只。 “闭上眼睛。”他听见傅怀说道。“不要看。” 那一瞬间,仿佛无数斑驳陆离的色块从陆言的眼前闪过,无规律地飞速划过,碰撞出耀眼的光,傅怀身上沾满了糖果的味道,身子软软的。 陆言闭上了眼睛。 …… 在陆言和傅怀在一起的十八年后,陆言再也没有见到过“它们”。 他的心理医生说这是他的年龄增大的缘故,但是傅怀坚持那是因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把那些可怕的东西统统装进了他的糖罐里。 —— 25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7章 渐冻人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C-IV 世界编号:26 主要症状:球部、四肢、躯干、胸部腹部的肌肉逐渐无力和萎缩,引发吞咽困难,呼吸衰竭。 危险等级:I 治疗方式:爱情 —— 二月的青城尚未融去被严酷冬日裹上的寒霜,躲在泥土下面的草芽互相商量着只萌出一点绿茸茸的影子,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无论隔着玻璃窗的空调房内的阳光如何宜人可爱,陆言提溜着网球拍打开房门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哆嗦,在毫不客气地将他笼罩住的冷气里拼命晃了晃脑袋,好像一只想把落进耳朵的水珠甩干净的猫崽子。 “不去行不行啊,我看今天的天气不太适合。”他抱怨着和一旁的傅怀打商量,尽量躲在他的身后。 “你需要运动。”傅怀替他把翻领立了起来,而后大步向着网球场的方向走去,这让陆言不得不赶紧跑着跟在他后面。毕竟他可不记得去网球场的路。 “我可以在室内运动。”陆言赖赖唧唧一路小跑。“可以做室内广播体操,我还有皮卡丘瑜伽垫呢。” “你应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我觉得在室内太久又看不见阳光会缺氧的。” “呼……你还记得上次过生日的时候我许了什么愿望吗?我想当一只土拨鼠。只要在地里挖个洞窝在里面,吃吃吃就能活下去,永远不用运动不用见太阳的那种。最近我又发现了一个好处,土拨鼠浑身病毒,特别安全。因为这样没人敢吃我了。” 傅怀被气笑了,隔着帽子敲了一下他的头。 “言言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就算许愿今年的专业课不挂科都比这个靠谱。” 陆言也偷着笑,眼神几乎和他们头顶湛蓝的天空一样天真无邪。“我本来就不是有志气的人,也没有什么想干的事情。如果说是这辈子最大的愿望,那可能就是能呆在你身边吧。” “这又算什么奇怪的愿望?”他们在下一个路口转了弯,顺着一旁凿出的台阶向下走。显然没有人和他们一样想在带着料峭清寒的上午在外面闲逛,超市的门口放着黄色的泡沫早餐箱,盖子盖得严严的。 “因为自己没有什么愿望,所以可以偷个懒,把你的愿望当成我的愿望,这样别人就不会说我懒得‘连梦想都没有了’。所以傅怀你想要做什么啊?” 陆言加紧几步跑到了傅怀的面前,倒转挥舞着手里的球拍,鼻尖红红的。 “什么?” “你的愿望啊、梦想啊,或者别的什么规划之类的。” 傅怀作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 “大概是言言你今年考试能够及格吧。” 陆言好像不相信一样地睁大了他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 “怎么?”傅怀反倒笑了起来,觉得他这副样子的确很像是喊到一半愣住的傻乎乎土拨鼠。“我说了你又不信,不是你自己要来问我的吗?”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子说嘛。”他小声咕囔道。“不过既然这是你的愿望,那我今年就及格给你看好了。” 傅怀嗯嗯了几声作为应答,努力忍住笑意。 “我是说真的啊,没有骗你。” “真巧,我也从来不骗长得好看的人。” “我们到了。” 陆言的球技局限在两周一次的网球课上的发球,以及不得已的和十三岁的表妹的对打训练。即便是表面恭维也难对这样一个敷衍的练习者说出打得不错的话。不过傅怀却的确是一个有耐心的陪练者,直到他们这次的短暂训练终结于陆言的腿抽筋。 “我不是故意的嘛,我最近有喝牛奶啊。”陆言坐在地上,眉头皱成了两只毛毛虫,努力往后挪动试图躲开傅怀替他按摩的手。 傅怀的手比陆言的大一截,手指又细又长,一段段骨节分明,精巧如艺术品,是画家会喜欢画的手。但是傅怀的手又不是那种只能用来看的装饰品,隔着裤子捏他的小腿肚的时候,感觉足够绕一圈摸到他的骨头。陆言觉得不只是腿,他的全身都要跟着那手抖起来了。 偏偏他的腿神经还一抽一抽地跳动着朝着他的大脑发送接触不良的信号,傅怀半跪在地上,衣领里蒸出的热气不安好心一样往他的脸上扑,是一副不让陆言脑神经短路不罢休的样子。以至于当傅怀问他好了吗,让他站起来走走的时候,陆言只听见什么东西嗡嗡嗡地在耳边响。 小腿还在疼着,陆言头却晕了,扯住傅怀的衣领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三个周之后,在陆言新晋男友的强烈要求和半逼迫下,陆言去医院检查他最近经常小腿抽筋和肌无力的原因。回来之后和上完课的傅怀说医生诊断他缺维D,接着陆言又偷偷去了几次医院,傅怀观察几天觉出不对来,从他最讨厌看的厚厚专业课课本里面搜出病历本来和他对峙。 “运动神经元病是什么?” “就是缺钙缺维生素什么的啦,有些坏医生故意会把病给你说得特别严重方便给你开很多药,其实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陆言抱着一个切开的橙子认真地啃,一眼没看他。 傅怀没说话,只默不作声坐在他身边看他吃得很甜的样子。 “你不信吗?真的是这样啊。”陆言舔了舔嘴角,把最后的果皮丢进垃圾桶,自己跑去洗了一个时间很长的手,回来之后把水溅得到处都是。傅怀轻轻擦了擦他下巴的水珠,拿刀又给他切了一个橙子,比较了一下,将其中最大的一块递过去。 陆言接过放在手心,却没有吃。他玩着那块橙子,弄出湿淋淋的汁水来,好像一个三岁的孩子一样将它当成了一个新奇的玩具。 “如果我不能动啦,也不能说话,除了想一想什么都不能做。”他问,“最后像个老头子一样躺在床上,那你会给我切橙子吃吗?” “会的。”傅怀说,“只要你和我说一声。” “我会渐渐不能说话的。” “那你可以用食指和拇指对我比一个圆圈,我就会知道了。” “如果我的手指也不能动了呢?” “你用眼睛看着我,我就明白了。” “这样啊。”陆言垂下头说,窗外沉沉的暮色重重地压在他的脊背上,黑暗随着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逐渐加深。“可是我再也不想吃橙子了。” “没关系,我可以切苹果给你吃。” “我原本想和你分手的。” “看出来了,好俗气。” 傅怀轻轻将他抱在怀里,任由他将果汁全都蹭在自己的后背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傅怀,我好笨啊。……对不起,我只是害怕,很害怕。”陆言紧紧地抓着他,终于哽咽起来。 “你永远都不要因为呆在我的怀里而害怕。”傅怀的声音轻柔得宛如在对着神像唱圣歌。 …… 小何是通过青京医院的一个医生联系上陆言的。 自从一个周之前他检查出了ALS,也就是运动神经元病,通常所称的渐冻人症之后便万念俱灰。直到替他检查的医生安慰他,和他说了自己多年前确诊的一个患者的事情。 “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头发已然花白的医生努力地翻找着回忆,“他也算是这个病里的奇迹了。第一次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比你还年轻,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做肌电图扎针的时候没哭,确定结果之后哭得稀里哗啦地走了。之后这几年他爱人又陪他来做了几次检查,结果竟然都挺好的,肌肉也没有继续萎缩…就是腿还有点不太好使。他现在应该在青城,我记着是,我找找电话啊…”医生取下眼镜,眼角的皱纹细细密密地簇拥到一起。 “你看看人家,虽然也挺不容易,可也不见得一定会死嘛。” 拿到那个电话的时候小何又激动又害怕,激动是激动于觉得自己有救了,害怕是害怕自己的请求被拒绝。 “喂,请问您找谁?” 对面接起来回答的是一个懒洋洋的男声,拖长的尾音天然地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好像就算是国家主席给他打电话,他也会不在意地应付两句就挂掉的样子。 “请问,陆言陆先生在吗?”小何咽了咽口水。 “哦。”男人的声音大了一点,声音也多了几分正经。“你等一下。” 一阵脚步声传来。 接着小何听见话筒那边隐隐有几声猫叫声,还有好像是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音乐体操声,刚刚接电话的那个男人在和谁说话。 “言言,不许再喂大黄了,它今天早上吃过了。” “啊是吗,可我看它的碟子里空空的,一直绕着我转圈圈缠尾巴,好像还很饿的样子。”这是另一个清朗的男声回到,声音只这么听便透出几分温柔的意味。 他这句话说得很无辜。 “别管它了,有你的电话。”接着,小何听见一声轻轻的“啾”声响起。 不会吧。 不过,好像亲吻声啊,他心道。 果然,那个声音清朗的男声就是陆言,性格也和声音一样好相处,在小何和他说了自己想去拜访他一下的请求之后欣然同意了,还主动加了他的微信方便联系。 “谢谢,真是麻烦您了。”小何连连道谢。 “没有麻烦啊,毕竟我经历过和你一样的事情。”陆言说道。“那个,能冒昧的问一下你有爱人了吗?” “没,没有。”小何没有预料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能这么说吧…” “那就是有暗恋对象,但是还没有告诉那个人了。”那边的陆言笑了起来,笑声清澈得让人想起一望无际的湛蓝色晴空。 “那我有个忠告,也许和病情无关,也许有关,你要听吗?” “您说吧。” “和那个人告白吧。” “啊?”小何彻底不知所措了。 “不管结果怎么样总要试一下吧,概率学上说,无论你成功的概率有多小,那个概率肯定是存在的。” 陆言和小何约好了见面时间之后挂了电话,转身被一直在光明正大偷听的傅怀抱住。 “你真的觉得你的经验对他有用吗?”傅怀习惯性地帮他把手机放回桌子上。“那你应该告诉他,类似‘科学治不了的病,爱情可以治。’之类的话才对。”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陆言倒是很惊讶。 他走到阳台上去拿刚刚忘在椅子上的杂志,长长的吊兰垂过他略跛的右腿。肥肥的橘猫趴在他的杂志上打着盹儿,空气里的尘埃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十五年过去了,他早已习惯他的腿,就像是习惯傅怀的存在一样。 “你当然没说过这话。”傅怀咬着半个苹果大嚼。“因为那话是我说的嘛。” —— 26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8章 预言家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预言家 病症编号:A-VI 世界编号:27 主要症状:陆言能看清楚他人的未来。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让陆言算个卦。 —— 早春,二月二已过,乍暖还寒的时候。 开学季的人流好像林子里雪融的溪水一样,一开始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地从家里往学校走,一定要到了开学前几天才一股脑地涌出来,挤满了地铁公交和火车站。 傅怀今年提早避开了潮流的大军,拖着行李箱走在学校已然泛出茸茸绿意的树干底下,箱子骨碌碌地跟着响,风清凉地抚过他的发丝。 除了几家已经开门的超市和奶茶店之外,路上就只有一只黑背白腹的喜鹊旁若无人一般大摇大摆地走着,所以当傅怀听到有人喊他的时候的确有些惊讶。 “同学。” 他抬眼看去,便看见一个陌生的男生站在路边冲他挥手。 “有事吗?”他走过去问。 男生穿着一件有些不合时宜的黑色长羽绒服,被裹住的绒絮蓬蓬松松地胀开,系紧的斗帽把他的半个脸都遮住,仅仅露出半张润白清俊的脸,鼻头冻得有红,好像一只刚从过冬的洞穴里钻出来的鼹鼠。 即使穿了这么多,他看上去还是很冷的样子。 傅怀心里有些诧异,毕竟就算是天气冷,也不用这样夸张吧。 那陌生的男生见他过来却自来熟地冲他一笑,脸一侧的酒窝一现,抓住了他的手腕。 “同学,算命吗?” ??? 两人保持了这个奇怪的姿势默默无言地对视了一会, 对面的陌生男生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他有点做作地咳嗽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脚底下的一块不显眼的泡沫板,上面用俊秀清丽的字体写着。 卦算命,周易占卜,星座解梦,姻缘配对】 “你这是,算卦的?”傅怀从怀里掏出了手机,先是对着那男生脚底下的泡沫板拍了一张。 “是,是的。”男生这时候声音倒是小了下来。 “什么名啊?” “陆言……” “来,过来。”这会轮到傅怀冲他招招手。 “干嘛?” “合个影。” “学长…不,不用了吧…”叫陆言的男生觉察出不对来,苦笑着说。“我算卦不要钱的,就是喜欢干这个,我也是这的学生……” “别怕啊,小同学。我给你开美颜。”傅怀一脸温柔地笑着打开了相机。“我就发个朋友圈,毕竟这个年头还敢在大学里明目张胆地摆摊算卦的人也不多了嘛。” 陆言沿着路边石后退一步,双手揣兜,眼里有点委屈巴巴。 “我没有骗人,我说的都是我能看到的。那些将要发生的事情……我真的没有骗人啦!” 傅怀听得好笑,向前一步搂了他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凑到他耳边询问。 “那你倒是帮我算一算我最近的运道怎么样?” “那你别动。”陆言一矮身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在距离他两步的位置停下,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面色不由得沉着下来。 路边一位抱着辅导书前去图书馆占座的学霸妹子奇怪地看了他们这两个人一眼。 在陆言的眼中,傅怀头顶渐渐凝聚出了一片嫩粉色的云彩,飘飘扬扬的一大片,好像垂下了一大枝三月的复瓣樱花。 这是他的能力,能看见一个人的运势,或者说是最近的气运。金黄的气运代表着最近要走财运发大财,黑色的则代表要遇见不好的事情,血红色代表有血光之灾……而粉红色,而且是这么浓重的粉红色嘛…… 陆言的面色不由得微妙起来。 “学长。” “嗯?” 傅怀一手端着手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脸沉着的样子。 “怎么?” “你最近有桃花运啊,还是很大,很大的那种。” 陆言伸胳膊给他比划了一下。 傅怀挑了挑眉。 “哦,原来你真的是个预言家啊?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 “我叫狼人。”傅怀同样面色沉着。 “哦哦,那朗学长,我可以走了吗?” 陆言只看左右没人,提起地上的泡沫板子便想要撒腿开溜。 “且慢。”傅怀挥手一拦。“那我问你,要是最近没有桃花来找我,那可怎么办?” “不可能!”陆言对于自己的占卜很有信心。“那你就来找我,我给你解决这个问题。” 他夸下海口,然后就被傅怀理所当然地要走了自己的手机微信和宿舍楼号,走的时候还一再确认。 “学长,你发誓真的不会举报我哦?” 要是被点名传播封建迷信思想就太丢人了。 “不会不会。”傅怀薅了一把他领子上毛茸茸的绒毛,笑得阳光俊朗,不带一丝阴暗。 “真是出师不利,怎么第一卦就遇上这样的人,看来今天还真是不易算卦。” 回到宿舍的陆言大松了一口气,坐在床上抓着手机愣神,不经意间对着镜子瞥了一眼,手里的手机立刻就砸地上了。 镜子里坐在床上的少年脸上尚带三分稚气,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刚从帽子里扒拉出来的头发,因为一路小跑的脸颊红扑扑,但是比他脸色更加粉红的是他头顶上的那一坨粉不拉几的云彩。 那厚度和大小,简直和今天他遇见的那个男生相差无几。 ??? 最近比较流行大家一起走桃花运吗! 十九年来第一次走桃花运的陆言深深的抑郁了,再给刚回宿舍的舍友看了看之后感觉都没有问题。 那这肯定就是真的了! 他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陆言,终于也要命中注定一次啦! 陆言走桃花运的第一天:无事发生。 陆言走桃花运的第二天:无事发生。 陆言走桃花运的第三天:无事发生。 陆言走桃花运的第四天,他接到了一个未标明的陌生电话。 “喂?”陆言正拿着手机玩恋与制作人,内心对于自己的桃花运已经不抱希望了。 却听对面传来了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 “请问是陆言吗?” “是的,你是?”陆言去了阳台,把阳台的门关了起来。 “不记得我了吗?”那人轻笑出声,声音好听的和那些游戏声优一样。 喂喂,你又不是我男朋友,我做什么要记得你啊。 陆言暗自诽谤。 “我打电话来,是和你聊聊我的桃花运的。” “啊?” “你忘了吗?三天前,你信誓旦旦地和我说我会有桃花运。” 陆言立刻想了起来,干笑了两声。 ”哈哈,是,是啊。也许是时候还没到吧,要知道,姻缘这个东西呢,说到底要靠缘分的。” “我可不管,是你当时说好让我没有桃花运的话就来找你的。” “呃…是吗?” “出来见个面吧,我在你楼下等你。” “什么?等等等等,你来做什么?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对面的人却已经挂断了。 陆言懊恼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在床上打了个滚。 这叫什么事啊!我自己的桃花还不知道去哪里找呢?怎么又知道你的桃花在哪里? 傅怀果然在楼下等他,穿着一身轻薄的驼色长风衣,露锁骨的衬衫看得陆言瑟瑟发抖。 “跟我来。”傅怀对着他一笑,又甜又暖,好看得紧。 要是换成某些花痴的女生说不定就开始尖叫了,换成陆言这样清纯的小零,效果好像也差不多。 “去哪里啊?”陆言裹着自己的小棉服,亦步亦趋。 傅怀对着他眨了眨眼,纤长的手指落在唇上,留下一个看不清楚的印记。 “去找桃花啊。” 半个小时之后,坐在柔软的毛绒沙发上,陆言绷紧着身子看着对面的那几个漂亮女生,不着痕迹地揪了揪傅怀的衣袖,贴在他的耳边和他小声说。 “你所谓的桃花,就是联谊吗?” “是啊。”傅怀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好像对他的紧张有点不解,同样贴紧了他的耳边问道。 “你喜欢哪一种啊?” 陆言的脸忽然就红了起来,白润的耳垂染上了一片绯红,好像白画布上用笔刷浅浅晕开的樱花粉。 傅怀惹得他的耳朵痒痒的。 “什么,什么啊!”他轻轻推了傅怀一把,傅怀却只咬着唇歪头对他笑。 “高一点的吧。”陆言的脸更红了,声音小小的。 “还有呢?” “性格好的……” 傅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具体点?” “比如不一定要会做饭但是一定要体贴,不一定要聪明但是一定要真诚……” “外表具体要求呢?” “腿不一定要长但是一定要直,脸可以不美但是手一定要好看……” 陆言靠着傅怀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择偶标准,就看见对面的那群女生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神越来越古怪,这才觉出点不对来。 好像他和傅怀的这个姿势,确实有点暧昧…… 但是如果就这样分开的话,好像更显得欲盖弥彰。 “你喜欢什么样的啊?”陆言努力直了直后背,把几乎靠在傅怀怀里的身体拉了出去。 傅怀原本就俊美的脸在晃动的闪灯下显得格外好看。不笑的时候脸上自然地带了冷峻,少了些阳光,多了一份深邃,狭长的眼睛看哪都好像情意绵绵。现在他就用着这样的眼神看着陆言。 “我喜欢……”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了些沙哑的音色。 “喜欢什么样的?” 陆言一时间没有听清,便凑近了些又问道。 “喜欢你这样的啊。” 灯恰好在这个时候闪灭过去,他们陷入了黑暗之中。 陆言感觉有人轻轻地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抬起眼来看见傅怀有点狡黠地冲着他笑。 “要不你也不要那么多要求了,拿我凑合一下吧。” 他又摊了摊手。 “反正是你说我有桃花运,又说要是没有就来找你的嘛。我现在找来了,你可不许不要我。” 陆言的预言可是一次都没错过。 —— 27号世界,治疗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隔日更嗷~缺一更补两更你们帮我记着。 明天开新卷!咸鱼作者要奋起起起起起! 第29章 傅怀苏醒 冰冷黏腻的触觉从脸上传来,傅怀不由得抖了一下身子,感觉沉重的思维好像从海水中缓慢上浮,破开冰面,最后融合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从治疗仓里面坐了起来。原本将他全身都包裹在内的温暖保护液从他的身边滑下去,一点都没有粘在他的身上。 治疗仓四周原本伸出的营养针管已经收缩了回去,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正是这些营养针管为他的身体提供营养,让他的□□不至于在他不知不觉间被饿死。 “欢迎回来,傅怀先生。现在的时间是3020年6月24日12时8分,你现在所在星球是源火星7号卫星。”治疗仓的仓顶亮起了一片温柔的蓝色灯光,伴随着柔美的女声响起提示声。 距离傅怀进入治疗仓的时间已经过了30个地球日,治疗仓按照防虚拟沉迷手册将他从虚拟世界中唤醒。虽然这种治疗仓的原本目的是为了治疗精神疾病,但因为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太过相似,如果太长时间不回归现实容易造成虚拟和现实之间的认知错乱。甚至于将虚拟的世界才认为是真实的,而真实的世界不过只是虚拟的精神世界。 纯白色的治疗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并列的治疗仓摆放在一起。陆言沉睡在另外的一个治疗仓里面,因为医生的特别设置,他的治疗仓现在并未打开。 门口的显示灯亮了起来,一个穿着一身银灰色防护服的护士走了进来。 “抱歉,傅先生,我来晚了。”她急匆匆地说,走到了傅怀身边的治疗仓用电子笔记录着这次治疗的时间和数据。“我们这里出了一点事情。” “医生呢?”傅怀问道,他原本应该在这里等着他醒来的。 “啊,就是他出了一点问题。”护士摇了摇头。“他被发现违反了虚拟现实使用法规的第七条,未曾经过允许擅自在虚拟世界中创造了自己的第二意识。” “很严重吗?”傅怀随口问道。 “也不是太严重,毕竟他使用的只是自己的第二意识,和那些伟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知道什么是第二意识吗?就是他创造了一个和现实的背景完全一样的虚拟世界,然后围绕着他虚拟意识创造出了他现实身边的所有人。家人,朋友,同学……他从刚刚出生开始就开始培养他的第二意识,以此来确保他会变成一个和自己一摸一样的人,你也可以称之为第二个自己。” 这位护士显然是位话痨,她一边说着一边侧身去看陆言的治疗仓上面浮现出来的数据。 “他怎么样了?”傅怀站起身来,一身和护士身上类似的银灰色防护服已经裹在了他的身上。他这话是对着陆言问的,但是护士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 “那些虚拟执法部的人把他带走了,应该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工作。如果他回来的话,我会通知他再联系你的。”她啪地一下将那支电子笔收回了手腕上的手环上。“总之,这段时间他的工作由我来负责,这位陆先生的情况……” 她低头看了一下手环上显示出来的数据分析才继续开口。 “暂时已经稳定了下来。你可以带他回家治疗,或者就呆在治疗室里。我们最近这里治疗室很宽裕。不过你可以带他回去,在不进行治疗的情况下可以多带着他接触一下曾经他熟悉的环境,这对他的恢复也有好处。如果你带他离开的话我会为你申请两台A级治疗仓……” “谢谢你,那我们回家。”傅怀说道。 护士在风风火火地交代完让傅怀带着陆言两个月回来复检一次,以及注意治疗仓的合理使用事项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她面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神色来,看来她的确很忙。 治疗仓属于医疗设备,运输起来很快,下午两点不到傅怀和陆言就回到了家中。尽管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但是在家用清洁器的自动清理下,家具上仍旧没有什么灰尘。 乳白色的柔软绒毛地毯铺满了几乎全部能看见的地面,干燥而蓬松。这种以宇宙辐射为食的植物自从被发现以来就成为了家具行业的新宠,采光基因和寄生植物的添加让它们成为了备受欢迎的无公害自然地毯。衣柜和书桌等其他家具是透明的矿物水晶雕琢而成。灰蓝色的人工穹顶闪烁着无数的星光,还能随着每天的时间和月份变化,这是虚拟投影仪的产物。 陆言之前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躺在柔软的地毯上看星空,特别是靠在傅怀身边。 这时,傅怀手腕上的通讯仪响了起来,一个面容深刻冷硬的中年男人的上半身投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额头高耸,自然地布满了一道道宛如被雕刻上的皱纹,那皱纹好像从出生起就从来没有舒展过。他的鼻梁硬挺,眉毛乌黑浓密,此时正在用一种和他的表情同样硬冷的语气对着傅怀发问。 “小言的情况怎么样?”男人问道。 “父亲。”傅怀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努力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好转,但是还是需要时间。”傅怀苦笑一下,这是他难得能将自己内心的不安展现出来的时候。 “嗯。”傅父应了一声,然后父子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沉默了。 为了熟悉环境,傅怀让陆言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人坐在地毯上,陆言刚从治疗仓里离开的身体闪烁着莹莹的白光,这是未吸收的治疗药剂在他的皮肤上的残留。这更显得他肌肤苍白,宛如一只裹在茧里面的脆弱萤火虫。 傅父显然不是一个善谈的人,或者说不是一个善谈的父亲。他只是保持了一段合适而有礼的沉默,而后开门见山。 “小怀,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织女星?自从小言生病之后,你就离了工作,家也不回,最近连传讯也不给一个。” 傅怀抚弄着陆言柔软的黑发,让它们从他的指尖穿过。 “你知道的,父亲。言言这里离不开人。源火星的医术是整个星际最好的。”他没有再说什么,但是这种坚决的态度却已然表明了他的决心。 “你需要多长时间?” “直到言言好起来的那一天。” “毕竟天灾人祸,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傅父的额头上折起的皱纹更密集了。 “尽力而为只是那些做不到的人的借口。”傅怀低下头,脸上失去了那种在虚拟世界里面对陆言的时候脸上那种温软的笑意,这让他看起来和面前投影里的硬冷男人更多了几分相似。 “我从来没有想过言言会这样一直睡下去,从来都没有过。” “你爱着小言我没有意见,爱一辈子也好,那是你的事。但是你要知道,在织女星的植物种植园是我们傅家的基业,你既然承载了这个姓氏,就要承担起你应当负担的那一份责任。做一个对这个世界有用的人,别让我,也别让小言失望。” 傅怀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却还是点了点头。 投影消失了,这间他们共同用心装扮的爱巢里面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自动开启的空气清新机发出类似风声的咻咻声响,流动的空气扰动穹顶上闪烁的星光,透明的墙壁伴随着星光眨着眼睛。 源火星的黑夜已然降临,周围的一切都陷入黑暗的朦胧之中。却也让傅怀能将陆言看得更加清楚。 他安静地躺在傅怀的臂弯里,眼睑合着,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整个人显出一种格外乖巧又温驯的神色,譬如纯洁无知的羔羊。好像是之前的无数个他们共同经历过的夜晚一样,无比熟稔地将头落在傅怀的胸口上。 他身上的是傅怀给他穿上的黑色长绸衣,绸衣在袖口处折了几叠,柔软细长的手腕从其中伸出来,同样因为药剂的原因而散发着淡淡的乳白色荧光。在被绸衣裹住的地方,光亮透过黑色的绸衣润出其中人瘦弱单薄的身躯;暴露在外的地方则和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透过发亮的皮肤能清晰地看见那下面一刻不停地涌动着的青紫色血管,宛如植物深入地下的细长根茎,交错纵横。 陆言现实世界的身体远远不如虚拟世界里的健康,一米七不到的个头在星际时代可以称之为发育不良,这段时间的治疗显然加重了这一点。过于精致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未曾褪去的天真稚气,他整个人都苍白而柔软,只有耳侧和唇边显出一点淡淡的润红色,宛如苍凉无边的永昼中闪过的一颗明亮恒星。 在整片漆黑的夜幕之下,在无数闪烁的星辰之下,他是一轮被傅怀攥在手心的月亮。 “言言。”傅怀控制不住地握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蒙蒙的白光在这一霎那温柔地在傅怀的眼前闪开,笼罩了他的全部视野。他的鼻尖传来陆言身上特有的那种混合着奶酪和香橙的甜蜜气息,让人迷醉在过往的记忆之中。 带着丝丝的冰凉感的绸衣扑到他的脸上,代替他的爱人轻柔亲吻着他的鼻尖和脸颊。他另一只手向下扣住陆言的手,自然地十指相扣,触碰到了彼此的手心。陆言的手心冰凉如玉石,傅怀的手心却氤出了一层热汗,甚至升腾起了阵阵的雾气。 “言言,你能听见我说话对不对?”傅怀低声喊到,声音低沉嘶哑,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尾音。他俯身在陆言的怀中大喘着,于那熟悉的甜美气味中竟然觉察到了一种窒息的快感。 他抓着陆言的手愈发收紧,穿过他五指间空隙陷入地面上柔软的地毯上,好像他的手指上长出了勾子,要如猎豹捕获猎物一样撕裂开柔软的肚腹,牢牢地将那人勾在自己的手心上,除非割掉半身的皮肉,否则别想离开。 陆言却不知道,他仍旧安静地陷在乳白色的地毯上沉睡于无眠的梦境之中,细长的绒毛蔓过他的耳后,被从他身上发出的光照得透亮。 他是这样的脆弱,苍白,但又乖巧,精致而美丽。好像一只失去了父母庇护的雏鸟,又或者是刚刚出生的就被剔出利爪的奶猫,被除去了硬壳的乳白河蚌,除了招惹罪恶的美好一无所有。 实际上,傅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比喻,但是就在刚刚,这种想法不可抑制地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 只有我才能保护他,如果没有我的话,他这样的小东西,应该马上就会干枯吧。就像是没有爱的话,铃兰花就会立刻死去一样。 他从陆言的怀里抬起头来,心中充满着失去爱人的无可抑制的悲伤,想要摧毁一切的狂怒,还有想要保护陆言不受一点伤害的保护欲和疯狂爱意。 自然而然地,他看向了陆言雪白柔软的脖颈,那里的领口因为刚刚他的磨蹭已经松散开一点,露出白皙柔嫩的肌肤,如植物被强制剥开的雪白根茎,散发着清新诱人的味道。修长的脖颈温驯地弯起,顺从而安静。 傅怀心中忽然升起了重重地一口咬上去的冲动,他的上下臼齿狠狠地磨了一下,舌尖被咬破,血从嘴角流了下来,染红了他的薄唇。 “没事的,言言。我们明天继续在治疗仓里进行治疗。很快,很快你就会醒过来了。” 粗鲁地用衣袖抹去了嘴角的血迹,他露出一个凄凉的笑,这样的笑他永远也不会在陆言的面前流露出分毫。 他细致轻柔地用另外一只手替陆言把领口理好,小心注意着没让哪怕一丁点鲜血沾染到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设定/又改了下设定。 第30章 时间停止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时间停止 病症编号:B-IV 世界编号:28 主要症状:陆言能让整个世界的时间停止流动。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足够长时间的陪伴。 陆言懒散地翻开面前的笔记,撑开的手肘滑落,下巴就在坚硬的桌沿上磕了一下。细微尖锐的疼痛顺着颌骨蚁虫一样往上爬。他阖了阖眼,再站起身的时候困意就撇去了七八分,打着哈欠拖动自己的双脚向着那一排排高大厚实的红松书架走去。 就陆言个人来说,这当然不能怪他,毕竟在这样一个春风熏暖,莺蝶倦懒的午后,没有什么比来这寂冷无人的图书馆完成他那不得不超过30页的论文更惹人犯困的了。如卫兵般直直耸立的书架从红松开裂的细小间隙里往外散发着某种黏腻潮湿的气息,依次排开的书脊笼着被手心细细摩挲过的柔光,在陆言用手指从上面拂过的时候用不同的力度叩击着他的指节。 陆言依从着手感随意抽出一本,旁边那本红棕色软皮外壳的厚折页书倒下,形成一个不标准的立体三角形。一抹柔和的亮色从中间漏出来,一段细长润白骨节分明的食指攀着那本书的深色书脊将其立正放好。陆言被那手指晃了晃眼,从空隙往里看去的时候却正正撞上一只黑沉清亮的眼睛。隔着书架的两人对视了一会,直到那漂亮的手指收了回去,陆言把散出去的魂儿往躯壳里收了收,定下心神来佯作无事地冲着对面的人灿然一笑,说了声“学长好。” 对面的人陆言算是认识。可说是熟悉当然也不能算是挚友,说是陌路但是却又有着弯弯折折千头万绪的关系,这关系很复杂,解释起来不过也就是暗恋怀春罢了。 傅怀,高中部的俊美学长,整个级的颜值和学校年年招生宣传担当,无数恰到情爱萌动时的少男少女的倾慕对象。陆言自认为也不能免俗,毕竟若是傅怀长得实在是符合一个适合的高中暗恋对象的模样。 “抱歉,你是?”傅怀看了看他,有些困扰似的地揉了揉额头。陆言抿了抿干燥的唇,压抑住满溢出来的笑意尽力控制成一个适度的弧度。春日明暖的日光透过外墙上的窗户柔和了傅怀的眉眼,身上轻薄的衬衫鼓动着血管的流动脉络,微微翘起的发丝在已然停止的风的扰动下弯曲成一个可爱的弧度。书架的阴影静止在地板上蛰伏不动。在这一刻,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停止了,除了陆言之外。 在停止的时间里作为唯一能行动异数的陆言走上前去,踩着影子绕着傅怀转了两圈,扶着书架替他把头顶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抚下去。半蹲在地上往上看着眼前的男人,仗着没人听见便大声叹了口气。沾了些许灰尘的手指堂而皇之地在他的脸上摸了摸,柔暖的触觉从指尖一划而过。他不仅退了两步蹲在地上,脸颊洇上一点血色,又猛然站起身来扯了扯袖子瞪了傅怀一眼。 时间再次流动起来的时候陆言还是站在原本的地方,双脚并拢在一起,脸上的笑容礼貌疏离,保持着一个朋友圈好友间的合适距离毫不过分。 “啊,我记起来了,你是叫陆言吗?”傅怀说道。 陆言心里一抖,就应到:“是的啊,你的记性真好。” “所以?”傅怀挑了挑眉,狭长的眼睛在微微含了点笑的时候格外甜蜜。 “嗯?” 傅怀对着他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你应该也是为了完成那篇要求30页的选修课论文来的吧?所以不打算帮帮我吗?我可是听说你是个超级大学霸。一起写怎么样?” 在陆言沉湎于美色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嘴就自作主张地提着他答应了下来。图书馆的桌子虽然空空荡荡,他们两个人占在阳光能照进来的角落躲在一大堆的厚书里面。他们靠得很近,陆言把手中记录好的笔记本飞快地翻来翻去,接着翘腿的动作屁股往远离傅怀的一侧挪了挪。傅怀趴在桌子上靠过来看他的笔记,把着他的手腕停在一页仔细阅读他画的示意图。 “你可真是厉害。”傅怀夸奖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将自动控制系统图例进行这样的简化。” “也,也没什么啦。”陆言并拢双腿,挺直脊背将那一页轻轻放下去,最后将那个笔记本啪的一声合拢起来放在傅怀面前,瞥过眼去不去看他。“你要看的话可以拿去看,什么时候还我都可以。” “太好了。”傅怀欣然道,“可是这样的话不会耽误你完成论文吗?” “没有关系的。”陆言重重地抽了一口气,埋下头去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张空白纸。傅怀眨了眨眼睛,就看见上面从无到有地挤满了陆言那密密麻麻的秀挺小字。“我已经把大纲完成地差不多啦!”陆言悄悄摔了摔酸涩不已的手腕。 “你会魔法吗?”傅怀露出夸张的表情,随后的称赞真心实意。“怪不得认识你的每一个人都说你超级厉害。”陆言咳嗽了两声,不禁面红耳赤。感觉自己18年来所构建的谦虚风度都在今天毁于一旦。 他好喜欢被傅怀夸奖啊!要是他再说得多一点就好了!可陆言当然没有把自己的心里话宣之于口,桌子下面的腿抖了两下,要十二分努力才能控制忍住面上的得色。 一天的时间当然不够两人消磨。“那你明天还来这里吗?”在闭馆的时候傅怀问道。“来的,明天见!”陆言对着傅怀回以微笑,嘴角的弧度悄悄突破了不熟的朋友的范围,将其人的心思露出了一点小尾巴。 时间忽忽而过,等到两人的论文终于完成之后。陆言就很习惯的在傅怀的面前露出这样的微笑了,他的眼瞳比常人的大些,内双的眼睑一含一露间总是显得情意绵绵。可脸实在是看起来稚气,待到一侧的酒窝浅旋出来又加了三分的清纯无辜。唇的颜色淡淡的,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纯良得不行,特别是又乖又甜地对着傅怀啰啰嗦嗦地背书的时候就总惹得后者来掐他的下巴沟。 “因为你看上去软软绵绵的像个甜甜圈抱枕一样。”傅怀的回答往往理直气壮。可是两人的关系偏偏停止在挚友这一步天堑之上,往上迈不动,往下退不回。好像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卡在中间看谁要先忍不住先把那张纸捅个洞出来,或者彼此假装直男玩相互勾引的GAY游先动手的就是输家。 陆言可不着急,毕竟他有着“时间静止”这一个大杀器。在独属于陆言的那份时间里,傅怀整个人都是他的。特别是带着些许微醺春光的下午悠闲时光,最好的事情便是抱着傅怀的腰,双手从后面摸进去贴着衬衣乱揉一通。再深深地把脸埋进那件柔软的夹克衫里吸一口,用下巴蹭开里面的绒毛之后就可以感受到傅怀胸腹的炙热温度。和陆言偏寒的体温相比起来他就像是一个恒温的加热器,在忽寒忽暖的骤变节气里成为陆言判断今日气温和明日穿着的不二之选,抱着抱着就总是忍不住枕着他的大腿就睡了过去。 睡醒之后可以揪着那人垂落的头发卷起来玩,陆言早就羡慕傅怀硬冷的黑色直发了,可他自己的头发软塌塌地好像羊羔毛,绵绵卷卷地毫无气势可言。就算是傅怀经常摸也是一样,且他有些疑心他是不是故意夸奖他的头发很好揉了。 陆言也有想过譬如“万一我的时间停止突然失效了怎么办”之类的问题,不过后来发现那的确都是些学业和恋爱之外的庸人自扰——直到那一天他正像往常一样迷迷糊糊窝在傅怀的怀里找好位置,手里揪着一小截身下人的衣角。忽然间只觉自己温暖的小窝一阵翻滚,在他的脸直直地冲着地面砸去的前三秒就有两只手结结实实地搂住了他的腰。 当时陆言的脑子里就炸开了五色烟花,傅怀把他木偶一样重新放在自己的腿上还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防止他来个前仰。 “怎么,困了呀?”傅怀问道。不知有的没的陆言总感觉他的语气里有着几分戏谑,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就冒了上来,啪地一下伸手把那根作乱的手指敲了下去,气势汹汹地顶着傅怀的胸口嚷道:“我爱睡哪睡哪!要你管我还不是!” 说着说着耳根后面穰红了一团,刚刚在人怀里揉乱的头发毛毛躁躁地顶在头上睁大了眼睛和傅怀对视了一会,倒是一步不让。 傅怀率先举手投降,哄着他道:“嘘——好啦好啦是我不好嘛,早知道你要睡在我身上我今天就不应该穿牛仔。”说话间自个就眯着眼睛对着陆言笑得好像刚喝了几斤枫糖,他知道陆言最受不了他这样。果然,后者移开眼去一言不发地一个人生闷气去了。偏生陆言这时候还坐在他的腿上,两个人靠得极近,他向着左边靠过脸去陆言就朝着右边,他向着右边靠过去陆言就朝着左边。 天啊,他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傅怀心里一颤就在陆言的侧脸上亲了一口,陆言一晃腰简直浑身的毛要一根根竖起来,傅怀看在眼里,那凡是露出来的地方能红的都红了,还是得哄着。 “好嘛!我知道我又错了。”他趁着陆言这个时候浑身硬得像石头贴着他绯红的耳朵根和他说小话。“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陆言心慌意乱早不知道他说了些啥,心里一动就又用出了他那时灵时不灵的“时间停止”。 这次倒是好用的很,原本小动作不断的傅怀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成了雕塑,只能任由陆言愤愤然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口。只是陆言的腰还被人搂着,他想走也走不了想动动不得,又委屈起来对着傅怀絮絮叨叨地念。傅怀当然也是听不见,许是听见了还要夸他可爱。 陆言说得嘴酸,傅怀却只那样笑着看着也没回他。他越说越恼,眼里积了一汪水要掉不掉,大着胆子偷偷地在傅怀那张好看的唇上沾了沾嘴。那被人搂住的腰却忽然松开,陆言傻愣愣地往前一看正对上一张放大的脸。 “抓到你了。”傅怀无声地对他做着口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 28号世界,治疗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我又又又又去考了个试orz这篇会继续写下去的。 第31章 胆小鬼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胆小鬼 病症编号:A-XX 世界编号:29 主要症状:陆言是个胆小鬼。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把他藏在怀里。 —— “啊等等等等!我忽然记起来我要早点回家!” 有着一头柔软黑发的少年被迫被友人推搡着往一家挂着血红色招牌的鬼屋里走去。 这家鬼屋的主题是吸血鬼之宴,染血的银刺十字架装饰和壁炉里那不断升腾跳跃的幽蓝色火焰营造出一种独属于中世纪的幽森暗诡气息,即便是刻意做旧的章纹和干瘦耸立的人体模型也让陆言脖子后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在从内往外鼓风机的吹动下跟着抑制不住的猛烈心跳一下下地颤。 “你还说你没有害怕?”朋友嘲讽地对他笑道。“就玩一次的话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吧,胆小鬼。” 胆子又小心气又傲的陆言当然受不了激,特别是“胆小鬼”这三个准确击中了他内心的三个字更是被他视为不可触碰的禁区。 当即眼睛一闭跟着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迈步进来,踏出第一步的腿还没有落下去就听得耳边一阵尖利的嘶吼声传来,身子就先软了一半,趁着黑颤颤巍巍地扶了一把墙把身子挺直,手心的汗渍在冷风下干了一半。 等胸腔里不听话的东西跳动勉强恢复正常,拉他进来的朋友却早就不知所踪。他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只听得漆黑一片的四周窸窸窣窣作响,好像有数不清的八脚蜘蛛挪动着长腿等着今晚的宵夜自投罗网。 手下的石壁越来越凉,他急促地往前走了两步,左拐右拐就晕头转向不知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他只得一手收在胸口,一手扶墙顺着一条细窄石街小路往前走。 小路越走越窄,最后卡在一条死路上,面前只剩下一面半掩在地下的生锈铁窗和一只从其中伸出的雪白枯手不怀好意地和来人打了个招呼。 陆言不知不觉间就靠着墙壁蹲在了地上,不知藏在哪里的播音机一刻不停地在他的耳边聒噪着他听不清楚的凄厉声响。 那声音似及远又似及近,模模糊糊拉拉扯扯,更好像——就在他耳边!他猛然捂着脑袋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张从天而降的苍白可怖的脸。 那脸腐烂了一半,青白色的霉斑已然控制不住地往眼眶中蔓延而去,额头破碎的弹孔里隐隐可见蠕动着欲要往外流淌的雪白脑浆。 陆言猛然打了个嗝,早就盈在眼里的泪水不分时候地乱掉了下来。小小地哇了一声就重新把头埋回臂弯里,过了一会身子就软了,靠着墙闭上了眼。 等到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侧炽黄手提挂灯的迷蒙光亮正够照亮他看见自己头顶的漆黑骷髅头,还不等脑子反应过来是不是应该再晕一次,一只清瘦白皙的手就遮住了他的视线。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低沉温柔的声音适时地安慰了陆言已经禁不起任何惊吓的内心。傅怀拨亮了一下提灯,坐到了陆言的身边。 陆言紧紧地抓着单薄的被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露出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悄悄看他。“刚刚真是对不起。”傅怀说道。 卸了妆的这人看上去就格外地符合陆言原本在心中对于吸血鬼的定义了,高挺硬直的鼻梁,清晰利落的侧脸,狭长温柔的眼神。 又因为前后的冲击太大的缘故格外引得人去看他的脸,结果是越看越挪不看眼。 “话说回来,你可是我第一个吓晕的客人呢?我今天的妆有那么吓人嘛?”傅怀摩挲着下巴思考。 “没有!”陆言如同回答问题一样大声道,被傅怀看过来之后声音就渐渐低微了下去,眼神逡巡在头顶的黑色骷髅头上游离,好像那上面也有一张傅怀的脸。“就是…很…很帅气。”他讷讷地说道。 “是我见过的最最帅气的吸血鬼了。”虽然声音小,但是陆言说得倒是言之凿凿。 “哇哦,谢谢你的夸奖,我的小客人。虽然我今天扮的不是吸血鬼而是被害的无辜村民。 ”傅怀闻言开心地冲他弯了弯那双琥珀色的凤眼,“作为迟来的道歉,请让我送你回家吧。” 陆言怎么舍得拒绝傅怀呢?两人在分别时又顺理成章地交换了电话号码。之后的联系就密切得多,日常吃饭看电影反正就是谈恋爱的人都会的那一套。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的光景,陆言自忖最近跟着傅怀吓多了胆量见长,一个下午的时候没忍住偷偷摸摸地又一次买票进了鬼屋。 原本进去之后想去之前的位置找傅怀,可他原本就有点不明显的小路痴。在黑乎乎的鬼屋里面转了几圈便捂着脑门迷了路,猛然间看见一个会动的人就兴奋扑过去,倒是把化妆成鬼怪的那人吓了一跳。 “你,你好。”陆言偷偷从眼缝里窥视着地面,默默吞了吞舌头。“你知道傅,傅怀在哪里吗” 如此三番找了下来,等到傅怀下班的时候整个鬼屋的工作人员就都知道今天来找傅怀了,还是个长得脸嫩得不行的可爱小男生,疑似是傅怀的小男朋友。 陆言眨着一双含水的大眼睛很无辜地和傅怀道歉,小手指悄悄勾住了他的一点袖子口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呐,我其实今天也不是故意来打扰你们工作的!吓到大家了我也很抱歉……不过我就是忽然间想见你。” 傅怀被他扯过去的那只手动了动,摘了带着血污的白色道具手套,抬起来轻轻擦了一下陆言又红起来的鼻尖。 陆言看着他仰头克制地笑了起来,嘴角抿得紧紧地勾起来,怎么看都是有点诡计得逞的小得意。 “明明之前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被吓晕过。今天怎么就不怕了?”傅怀无奈地任由他扯着自己的一只手攥着,单手灵巧地解开脖颈上的交错绷带,修长弯曲的脖颈在闪耀的白炽灯的映照投下暧昧的剪影。 “今天也很怕的!”陆言认真道,抓着傅怀的手更加用力了,还拿小指头顺着人手心蔓延的掌纹抠了抠。“看见大家脸上的妆的时候超级害怕的!可是再一想我要来找你就不怕了!” 傅怀把他不听话的那只手抓小鸽子一样抓起来,在手背上惩戒一样用唇边磨蹭几下才启唇磕着留了个浅浅牙印。 这惹得陆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别这样。” 他往后躲了一步,双手这回乖乖巧巧背在身后。不在行动上打扰傅怀换衣服,只用眼神火辣辣地剥着他里面的衬衣。 “可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又开始害怕了。哈哈,怎么会这样子啊!” “在我身边的时候你害怕什么?” “怕你呀!怕你忽然间兽性大发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嘛!” “嗯?”傅怀用他独有的那种低沉带着点喑哑的嗓音哼问道,尾音慢慢地顺着陆言的后脖颈软软绕上去。 脱得只剩下里面的薄衬衫的人靠在陆言的肩膀上,用牙尖在他血脉最旺盛的地方磨了磨。惹得他既想笑又觉得傅怀不正经,最后只得一缩脖子躲开。 “开玩笑的啦!”陆言立刻发誓明志。 “好了我说实话,在没看到你之前,我的脑子里就满满的都是你!所以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来害怕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看见我之后脑子就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好,这个语气有点危险啊。陆言凭借食草动物敏锐的直觉雷达觉察到了些许不妙,尴尬地笑了起来,双手猛然抱住傅怀的肩背把自己树袋熊一样挂了上去。 “当然不是了。额……”他连忙在傅怀的头顶上亲了亲以表示自己对其的忠贞不二。 “是因为知道你在我身边,所以我才会害怕。我不是害怕我自己,是害怕不能保护好你啊。” 傅怀把侧脸贴在陆言的下颚,任由扰乱的发尾麻痒地肆意扫在自己的眼睑上。 眼眸微阖,并不明亮也不清晰的世界里却满满都是陆言的剪影,鼻尖是他身上浅淡的桃子味沐浴露的味道。 他手上一用力在陆言的轻声惊呼中把人抱起来转了个圈,说:“言言,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一个小小的枫叶形的木质护身符垂落到了陆言的胸口,典雅优美的花纹纠缠出独特的美感,上面用小小的隶书刻着傅怀的名字。 陆言喜欢得紧,攥在手里看了又看,母鸡藏鸡蛋一样贴着肉塞进了衬衣里面拍了拍才安心。 他抬起头来对着傅怀笑靥灿灿,脸上的酒窝甜到要流出蜜水来,恨不得让人这就上去舔一口。 傅怀也不能免俗,在他的脸上啃了一口,觉得整个人也跟着甜了起来。 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胸口,感觉到那个刻着自己名字的护身符正紧紧地贴在陆言的胸口,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为什么言言不能变成一个挂坠呢?他好想把人藏到怀里面,让他永远不再害怕,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一个人的宝贝。 他就着这个动作又俯身在陆言温热的胸口磨蹭一下,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还抱着人的腰紧紧不放开,低声喃喃。 “言言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胆小鬼,我才是。” —— 29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32章 选择困难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选择困难症 病症编号:A-XXI 世界编号:30 主要症状:陆言不知道应该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温和的引诱和教导。 —— 乳白的糯米蚌珠一样轻柔沉浮在起泡的果奶中,黑亮的芋圆和仙草柔软甜蜜地腻在一起随着勺子的搅动起舞,牛乳分了层后配上芒果的酸甜味在人们的鼻尖炸开,奶酪和抹茶形成一种奇异清新的草绿色,青稞被泡软和着甜燕麦沉在杯子颗颗分明。 这是一家味道很好的奶茶店,因此即使是倦怠的下午时分前柜台前也仍旧排起了长队。 陆言也在这些人其中。 有着一头柔软黑发的少年已然在这家奶茶店里咬着手指盯着面前的牌子看了好一会,直到柜台里和身后的队伍传来了不耐烦的催促声之后,他才蹙起眉头艰难地对着单子踮了踮脚尖。 他手心里的六面骰子在口袋里熟练灵活地打了个转,上下眼皮一磕再猛然睁开,指尖传来的分明触觉告诉他那是一个“3”。 他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顺着饮料单从上往下数到了位于第三的饮料点了单。 无视了周围人们的眼神,他拿到那杯桃子芦荟果奶之后便深深地咬着吸管吸了一口,宛如猫咪吸到了猫薄荷一样满足地眯了眯眼睛,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醉意般的晕红来。 是的,陆言承认自己有一点点选择困难症,真的只是一点点。好吧,也许会更严重一点。所以他随身带着骰子和硬币,他的手机上还有随机数选择软件,专门用在在这种时候来替他作出选择。 他觉得这其中蕴含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哲理,按照赫尔克利特的说法,同一个世界的同一个时间只有同一个拿不定主意的陆言在掷骰子。 而出现每个数字的概率都是1/6,如果假设有n个世界的陆言同时投出骰子,那么只有在其中的n/6个世界里他能喝到桃子芦荟果奶,而在其他的世界里,他分别喝到了其他的5种饮料。这样他的世界就出现了6种不同的可能,随着他作出的选择数越多,在属于他的未来里,不同的变化也就越来越多。 而相反,如果他仅仅是因为喜欢桃子芦荟果奶就每次都点桃子芦荟果奶,那么他的未来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那就是在这个下午陆言喝了桃子芦荟果奶。这让陆言有种被禁锢的窒息感,仿佛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被拘束在同一个必然会发生的未来里。 这也是他习惯于用没有感情的概率来替自己作出决定,而不是自己来做决定的原因之一。 尽管他真的很喜欢桃子芦荟果奶。 “你好。”清朗的男声有点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的思维,陆言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外表和声音完美符合的男生带着一脸的阳光笑意站在他身后。 陆言被吓了一跳,嘴里咽到一半的桃肉把他小小噎了一下。他用一只手捂着嘴睁大眼睛瞪着傅怀回了一句“你好”,可本来就小的声音更是小如蝇蚊。 好在傅怀和他离得足够近,刚刚好能把那讷讷耳语听进耳朵里。 傅怀照旧露出他那种招牌式毫无阴霾的笑意,声音柔软动听地好像是混了过量的蜂蜜或者糖粉,他从身后的书包里取出一个速记本拿在手上,看起来无比真诚。 “是这样的,我在做一个调研课题‘30岁以下的男性在饮品店选择饮料之间的犹豫时间长短和恋爱婚姻和谐度之间的拟合函数关系’,你可以当我们的志愿者吗?” 陆言没说话,只点了点头,而后猛得低下头去吸了一口甜果奶,好像从中汲取到了某种前进的动力,灌了一口酒似的双腮晕上一片醉粉。 他们两个在一张靠窗的矮桌前坐下。 “首先,请问你曾经或者现在有恋爱对象吗?”傅怀开始拿着本子在手边写写画画。 这话刚刚问出口就见对面有着一头柔软黑发的男生把脖子缩进了衣领里,偷偷地快速在四周瞥了一圈确定他们的身边没有人在听才放松了些。 “没有。”他声音小得好像在说悄悄话。 傅怀扬了扬眉毛,手下的动作一顿。“之前也没有过吗?” “没,都没有。”对面的小家伙好像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块果奶里的桃肉躲进什么人的胃里。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傅怀用来记录的黑色碳笔在指尖上优雅地转了个圈,落在记录本上的时候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因为我打算做的调研的主意是‘30岁以下的男性在饮品店选择饮料之间的犹豫时间长短和恋爱婚姻和谐度之间的拟合函数关系’我以为你刚刚听见了。” “对不起对不起。”陆言又把手放进口袋里,骰子跟着他的指尖发着小抖,而后从他的指尖滚落下去,他摸了摸,是投出了一个6点。 6是陆言的幸运数字,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当他很久之后回忆他和傅怀的相遇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其中有那么多美妙的巧合。 “刚刚有点吵。”陆言只是这样辩解。 傅怀却是笑了,撑着下巴直直地盯着对面人的脸看,好像他是一只因为基因变异而忘记用四条腿走路的白皮猫崽子。 “真的吗?”他真的很擅长追问这种让人尴尬的问题,同时还能表现出那种自己一点都不尴尬的从容气度。 “什么?”能不能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连初恋都没有过的单身狗真的很悲伤的!这是陆言在傅怀那堪称炽热的眼神注视下心里唯一的想法。 “也就是你现在没有在和什么人谈恋爱,是单身?” “啊,你可以这样说,虽然是有一点奇怪啦,但是我可能在这个课题上帮不了你什么……”终于忍受不了的陆言打算站起身来,脚下却一软好在及时被傅怀伸手扶住。 他手心的温度很热,即使是店的空调似乎也没能成功驱散这人身上的热度。 “不,你可以帮得上忙的。”傅怀说道。“毕竟课题的重点在于长时间的观察,也就是之后都会发生的事情。这个以后的时间也许是很长的,一年,三年,十年,甚至三十年都是有可能的。” “啊哈?”陆言谨慎地放开他的手,发出一个困惑的音符。 傅怀则是拿出了手机来。“你以后会知道的。”他说道。 在之后的一个周里,傅怀给陆言发送了一份恋爱情况调查表,说明是“对他现有的恋爱情况进度进行检验”。当然这是借口,而后他成功地把陆言从宿舍里约了出来,他们两个还是坐在之前的座位上,陆言这次的面前放了一小杯浅粉色的草莓奶油圣代。 “我想知道,你对每一个被调查的人都这么关心吗?” “当然。”傅怀面不改色地回应。“这是一个相当重大的调查项目,不过我只负责其中的一小部分人,其中就有你。其实我对你很感兴趣,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尤其是在我们这个项目的研究中。” “我们研究的恋爱和婚姻状况显然是在你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的情况下才能进行的。但是这个时间可能会很长,尤其是在目前你还没有主动恋爱意愿和恋爱经验的情况下……” 傅怀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当每次他振振有词地开始半真半假地讲话,就能显出一副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的气度来,格外让人信服。无论他说的事情是多么离谱,和真实的差距有多么大。 至少陆言就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眨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听得连连点头,称赞不已。 “所以,我对你的建议是,要和你身边的人确定一段恋爱关系。”傅怀最后下了一个简洁概要的总结。 基于傅怀提出的所谓奶茶恋爱理论,晚上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图书馆,陆言顺利地完成了自己今日份的作业,并且还被傅怀推荐了一本名为《一见钟情:如何用三秒钟的时间确定你一生的灵魂伴侣》的恋爱指导书。 陆言抽出时间在回去的下一个周里认认真真地把那本书读了一遍,觉得很受触动。 于是在傅怀又约他见面的时候,两人便交谈了一些关于这本书的看法。 “对一个人一见钟情,其实很简单。”傅怀眯着眼睛,手肘撑在桌子上盯着陆言看。“就是看到他的时候不自觉出神,喉咙发干,手底发痒,浑身发热,心跳加速。觉得他就应该呆在自己的身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陆言听着,仔仔细细地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了笔记。 “可是我好像从来都不曾对什么人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有些困惑。 “即使不是一见钟情,也可以慢慢培养。也许是你在刚刚看到他的时候身体就已经有了记忆,但是你的大脑却不记得了,只要你在那人的身边花费足够多的时间。那么你的身体就会渐渐回忆起这一切。”傅怀说道。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陆言每天起床的时候都会把床头上的骰子放进口袋里,那块傅怀送他的心率表则郑重地佩戴在手腕上——当他遇见任何让他心动的人的时候这块表就能显示他的心率,确定他的心动目标。 但是这个时候他却遇见了一个很大问题,他发现让他一见钟情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傅怀。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想着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但是傅怀先是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隐藏,而后又主动退了一步,说自己试着可以配合陆言试一试。 可是陆言却陷入了自我纠结之中。“我想问一个问题?”他抛着手上的骰子,看着上面翻滚变动的数点眉头皱紧。 实际上这种全凭自己的主观意愿做主的选择违背了他一直以来所遵从的公平选择的原则,这让他感觉很是不舒服。 “在现在能让我喜欢的人,和将来能让我喜欢的人会是同一个人吗?而如果我换个地点和你第一次见面,换个身份和你相处,我是不是就不会对你产生那种类似于一见钟情的感觉了呢?” 傅怀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在陆言的手心上转动的骰子,将他的手和骰子一起压在桌面上,他移开手去,露出下面的6点。 “你的世界里也许每时每刻都充溢各种不同的概率和可能。你可以成为任何一个你可能成为的人,去任何你可能出现的地方。但是支撑这么多的偶然里面却只有一个不变的定点。 当然,也可以这么说,你一路走到现在,所遇见的所有的幸运与不幸,悲伤与欢乐,分离和团圆,可爱的人与厌恶的人,都是为了在某一个确定的时刻,在某一个确定的地点,遇上注定的那个人。” “哦哦。”陆言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有一个问题,我之前一直忘了问你,你这个课题的调研时间是多久?” 傅怀将手重叠地放在他的手上,捏了捏他的手骨,语气多少有点漫不经心。 “怎么也要先做个30年吧。”他说。“毕竟这是个对我很重要的课题,急不来。” —— 30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33章 渴肤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名称:渴肤症 病症编号:A-XXII 世界编号:31 主要症状:陆言想要被傅怀抚摸。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一个拥抱 —— 初夏,恼人的夏蝉尚未开始喧闹,梧桐树下的酷暑却已经蔓延到了五月底的青城。不知疲倦的烈阳灿灿地在窗户上耀出一片雪白亮光,陆言午睡的时候捂着一床蚕丝薄被把自己热出了一身的汗,此时醒来手脚都好像被抽了骨头般使不出一点力气。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看着窗外花坛里开得正盛的黄月季,支撑着身子在桌前喝完了一大杯水。简单的白背心湿漉漉地贴在脊背上露出一点隐隐约约的肉色,更显出两块翩跹欲飞的精致蝴蝶骨。 “哎,小言你怎么不开空调?” 他的舍友傅怀此时从宿舍外面走进来,怀里抱着篮球,发梢随意地黏在光洁的额头上,腾腾的热气从他的头顶冒出来。运动后的潮红尚且氤在脸颊上未曾褪去,一滴汗水顺着干净利落的下颚线滑下来,在他的下巴上蓄出了一个小尖。 他身上的肌肤也相较平时多了一些血色,涌动的血管一簇簇藏在皮肤之下,一刻不停地散发出灼热的湿气。只是从陆言的身边擦身而过就惹得他控制不住地心猿意马起来。 “喏,给你带回来的。” 偏偏傅怀修长的手指勾住了装着雪糕的冰凉袋子,开玩笑地在陆言的脸上贴了一下。他的前胸随着他的这个动作贴近过来,润出的湿气带着傅怀独有的味道扑了陆言一脸。陆言的呼吸不由得停滞了一下,脸上不仅没有降温,反而有着愈发升温的趋势。 那是青春男性所独有的混着荷尔蒙的热度,带着夏季升腾而起的湿热水汽,这其实和傅怀给他的印象并不一样。在陆言的印象里,傅怀大部分时候都是清爽宜人的,穿着得体礼貌,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和体贴风度。 他手腕上总是会带着一块皮革表带的深色机械表,手心干燥而高热,纠缠的掌纹描摹出粗糙的纹理。当他抓住陆言的手臂的时候,刚好能将他的手臂握住一圈,手掌滑动之间那灼人的热度往往让陆言血管里的鲜血都跟着沸腾起来。 可这样浑身大汗淋漓的傅怀却更加给陆言一种别样的感觉,黏腻的湿热总是和性感联系在一起,傅怀的眼白里掺着一点不理智的红血丝,硬质的头发倒伏在头顶上。就好像是剥掉了他身上那一层伪装的温润外皮,看清楚了里面那个□□裸的湿漉漉的,眼中满是情爱的傅怀。 好想,好想就这样抱住他。湿漉漉地和他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空隙,连着彼此的温度也融合在一起。 陆言蜷缩起来的手指难耐地在掌心磨蹭了一下,一时间也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出了问题。傅怀怎么会露出那种眼神?看起来……分外的色情诱人。 他和傅怀一起当了这间两人宿舍里两年的舍友,他自认为很好地隐藏起了对于舍友的全部心思。他承认自己就是个不敢告白的胆小鬼,也许等到毕业的那一天他会有勇气说出那句藏了四年的话吧,当然,不是现在。 “谢谢啦!”他若无其事地接过袋子,手指装作不经意地擦过傅怀的手背。一触即分的感觉好像被人用纤细的发柔柔地挠过手心,可若是想用力握住却又无处可寻。 袋子里是他最喜欢的奶糕,傅怀真好。陆言想勾嘴角又马上克制住了,认认真真地歪头舔雪糕,看着傅怀鼓捣这那台为历代学生们服务多年的古旧空调。 “好像的确是坏掉了呀。”最后傅怀还是无奈地说道。“往学校报备的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最近这几天要怎么过?” “唔嗯!”陆言赞同地点了点头,盘腿坐在凳子上,肩带松松地挂上肩膀,领口露出一大片雪亮的皮肤。 “那不如去游泳吧!很凉快的!”傅怀想了想,兴致勃勃地冲着他建议道。 “不要不要。”陆言拼命摇头,“我不会游泳的,把我丢进水里我会沉下去。” “来嘛,很轻松地,我会教你!”傅怀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放在陆言的肩上捏了捏,带着一点嫌弃的语气说道。“再说了,小言你的确需要锻炼锻炼了!” 他这动作让陆言猝不及防,身子一颤,“啪踏”一下嘴里的奶糕摔到了地上,变成了一坨四分五裂的白色粘稠固体。 最后,最后当然还是去了啊。毕竟陆言对于傅怀的请求向来没有什么抵抗力,又加上可以看到傅怀裸体美色的勾引。 泳裤是傅怀帮忙推荐的,尺寸竟然刚刚好。陆言是真的怕水,到了泳池近旁便缩成了一团,怂巴巴地伸下一条腿去踩了踩,心里原本被怂恿起的热气去了一半。 傅怀在下面冲着他大笑。“下来嘛!很凉快的。” 陆言看他一块块分明的腹肌在蓝色的水里荡漾着诱人的涟漪,肩宽腰细,白皙的肤色润着淡淡的红,浑圆的水珠从肩膀上顺滑地滚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一块被烤的恰到好处又被贴心切好的鲜嫩牛排,实在是令人食指大动。 陆言喉结动了动,一咬牙一闭眼就扑通下了水,心想今天怎么也要尝几口,实在咬不到也要摸上两把那饱满腹肌过过手瘾才,这对上得上自己的莫大牺牲。 傅怀在水里好像一条矫健的游鱼,转过来就抱住了陆言的腰把他一拦。陆言双脚离了水底登时就慌张地宛如一只被丢进浴缸里的猫崽子,大叫了一声,眼睛紧紧闭着抓着傅怀的胳膊怎么也不放手了。 他心里慌得不行,又觉得这样也不让人放心,索性手脚并用地缠上了傅怀的身子,肌肤相亲,将人紧紧抱了个满怀。 傅怀刚想把人扶着站起来,就觉出一只冰冰凉凉的手在自己的胸前胡乱地摸了几下,还大着胆子捏了捏自己的胸肌,他登时就被气笑了。 等到两人折腾了半天终于站起身来,陆言盯着泳池里那才到自己腰间的水,对着傅怀尴尬地一笑,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眼里含着的那汪眼泪一时没打定主意是要落下来还是憋回去。 “原来你真的不会游泳啊。”傅怀说得正正经经。 “是啊是啊,我就是有点怕。”陆言赶紧接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胳膊还挂在人的脖子上,就又不由得轻轻用手臂内侧蹭了蹭。 在觉察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才猛然醒悟过来,猛然撒手往后退了一大步,脚下一滑却又被傅怀抱住。 陆言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故作无事发生,这次手下可是老实得很。“我刚刚以为我要淹死了呢!特别特别吓人。”更加可怕的是我死前也没有摸到你的腹肌,那可不是实在太亏了! “怎么会?有我在呢!”傅怀笑眯眯地说道。 “多亏有你在了。”陆言立刻识相地装怂卖乖起来。 “嘛,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很早就有了。”傅怀慢慢引着他到泳池旁边才放开手,陆言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什么?”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节食呀?”傅怀指了指他的小胳膊小腿。 “没有啊!”陆言立刻反驳,“你看我每天都吃得很多的,超级多!还特别爱吃糖果甜饼干冰淇淋有时还吃夜宵……” “真的没有每天都吃不饱吗?” “肯定没有——” “那你为什么每次看见我,都是一副很饿的样子呢?”傅怀的语气也是无辜得很了。“我以为是你每天都因为节食吃不饱。” 等等,喂,这就是你每天锲而不舍地各种投喂我的原因吗?陆言不由得在内心诽谤道。当然,这句话他没敢说出来。 他只能尴尬一笑,露出八颗牙齿来,“我没有啊,可能是你看错了吧。”再这么聊下去,他原本打算的毕业告白就要提前露馅了呀! “哦哦,是我看错了吗?”傅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 陆言聪明地及时地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要教我游泳的吗?那就来吧,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傅怀自然欣然答应。 当这天晚上拖着沉重的身体躺上床之后,陆言真的是连仅剩的一点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所谓的甜蜜又痛苦就是这样子了吧。 他呼呼大睡,傅怀却没有他睡得那么熟。陆言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还做了一个好梦,梦里的傅怀对着他表白了,而后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傅怀的皮肤真的又滑又热,摸上去舒服得让人想要叹息。他将头埋进傅怀的怀里,靠着他的胸口听着里面的声音砰砰砰,勾起的嘴角怎么也落不下去。 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言就傻眼了,因为自己正躺在傅怀的床上。眼前就是自家舍友那张放大了的俊脸,而自己正恬不知耻地缠着人家,还将被子扯得皱巴巴地缠在身上。 后来陆言曾经不止一次问过傅怀那天真的是自己爬上他的床的吗?傅怀给他的都是斩钉截铁的肯定回答。 傅怀动了动眼皮,半梦半醒间在陆言的脸上亲了一口。 “早安言言,记得我永远爱你。”他嘟囔道,侧脸又睡了过去。 — 31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34章 医生的通讯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章开始往后就都是现实世界啦~可能会虐会狗血,红色预警!!只吃甜的宝贝们快跑! 熟悉的沉溺感涌动着冲刷而来,随着起伏的浪潮翻涌不定。似乎有无数的细长生物要从傅怀的脑海中扭曲着生长而出,却又马上尖叫着膨胀成粉红色的细腻肉泡,并在下一刻炸裂开来,宛如在傅怀的脑海里盛开了一场艳美狂乱的烟花。 傅怀缓缓站起身来,用了几分钟才从那种既焦躁又忍不住让人上瘾的心绪中将自己抽离出来。 这次醒来的应激反应要比上次更加严重些,因为傅怀这次是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被唤醒的。通常的清醒过程是由深及浅的意识提升,这通常要经历两到三个世界,让处于虚拟现实中的人们能够逐渐适应意识的脱离。 当然,即使是被突然唤醒所产生的不适感实际上也只是一种大脑的错觉。星际通用心网公司花了近两百年的时间才说服恐惧的人们相信这种脑电波外接技术不会对人产生除了心理影响之外的任何影响。他们甚至为他们所创建那个如同泡沫般美好的虚拟现实世界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伊甸园”。 这是纯洁又美丽无辜的伊甸园,是人类自从诞生起就追求的完美世界。任何人可以在他们的世界里干任何任何事,前提是不违背那本厚厚的“虚拟现实使用基础法规”。 “伊甸园”所代表的虚拟现实技术和克隆人偶技术一并被称为本世纪推动科技进步,提高人们幸福度的两大里程碑式发明。 即使是这样,可以实现深度虚拟现实沉入体验虚拟舱的使用仍然被严格控制。明面上只被用于医学精神治疗及恢复和部分成人娱乐项目上。 傅怀和陆言所用的这两台A级治疗仓,便是沉入式虚拟舱的一种。 傅怀手腕上的通讯仪亮了起来,医生的投影落在他的面前。他仍旧穿着那身白大褂,贴身的防护服罩在里面,仅用于装饰作用的金丝眼镜搭在他的鼻梁上,毫无特色的面孔除了那副眼镜很难有什么其他的特征让人用于记住他。 正是他的通讯申请将傅怀从治疗中唤醒。 通讯仪发出了一阵柔软的白光,提示他在此时又有别人在传呼他。傅怀看了一眼来人的备注名字,就挂断了,转而对着医生的投影打了个招呼。 “你还好吧?”傅怀记起了之前护士和他说过,这位医生曾经陷入一场关于虚拟现实的官司之中。 “没事的。”医生轻轻摆了摆手,好似挥走了一只恼人的小虫子。“只是虚构了一部分现实世界而已,在我把那个世界解散并且承诺不再这样做之后他们就把我放回来工作了。” 在“伊甸园”的使用手册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不能将之用于模拟现实世界。这里的现实模拟指的是尽力地在虚拟世界中设定过去经或者现在现实中的人,并且让他们按照现实中曾经的历史轨迹来完成自己的人生,最后形成一个部分现实世界的克隆副本。 当然因为数据容量以及种种其他限制,模拟现实模拟的现实当然不能表现全部的世界。而只是其中以某个人为核心的一部分。但是即使是这样也足够一些有心之人完成很多事情了,譬如用之模拟已逝的某些伟大的科学家的人格,这样便能在虚拟世界中将之思维“复活”。 “在你构建的世界里,你模拟了谁的人格呢?”傅怀抬了抬手,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自己。”医生对着他微微一笑。“因为现实里的工作总是做不完。” “那你来找我是言言的病情有什么进展了吗?” “是的。”医生正色道。 “我是特地来告诉你的,关于陆先生的病情可能要比之前预料的情况更好一些。 根据他最近的情绪图谱来分析,你的治疗很有效果,他可能在最近一段时间就会苏醒。我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医学奇迹。” “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患者在服用了如此大剂量的I-1215225精神诱导类药物之后还能恢复得如此之好,也许正是因为你们之间的真爱唤醒了他吧。” 傅怀愣住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欢喜攫住了内心,甚至在这段通讯后的一两个小时之内他都无法静下心来继续进行例行的治疗。 他隔着保护液轻轻地吻了吻陆言的额头,看着他乌黑的发丝宛如海妖一样轻柔散开,白皙脸颊柔软而带着一点自然的红晕。右手腕上缠着用于祈福长寿的红色绳带,神情平和安然地沉浸在他睡梦的伊甸园之中。 傅怀曾经想过很多陆言清醒时的画面,甚至想过这需要花费三年五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可是从未想过现在的这种情况,他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喜悦而生出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恐惧。这恐惧来源于对这过于顺利的治疗过程的不真实感。 这种不真实感是他在伊甸园中经常感觉到的,以此作为锚点他才能确定自己只不过是在虚拟现实的世界之中,而不是身处在真正的现实中。 而现在陆言即将醒来的消息同样让他产生了这种感觉。 等到他终于拨通之前那个被他挂断的传呼号码的时候对面的人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男人,他的身姿挺拔瘦削,眉眼精致深邃宛如古书中的天神,淡金色的长发牛乳一样泼洒在肩头,闪烁的投影跟随着他急促的脚步快速移动着。 他是傅父领养的第二个孩子,陆言是第三个。从法律上来讲,他们是确确实实的兄弟,但是血缘上他们却毫无关系。 随着人工子宫和克隆技术的发展,传统的一夫一妻制被淹没在旧地球的烟尘里,曾经好似牢不可破的家族血缘关系被削弱到薄薄一线。领养制代替血缘制被人们认可,到了年纪的且有一定经济基础的男人或女人被法律要求抚养一个或者两个孩子,这些孩子都是从人工子宫内被培养而出,每一个都健康漂亮,基因上毫无缺陷。 随着领养制度的是财产继承制度被废除,在这个对于劳动分配极度推崇的时代,不劳而获被认为是一种病态的行为。所有的个人财产在人离世后将会归星际所有,从人类诞生起就纠缠于其上的阶级被彻底打破,人人平等再不是人文主义者的苍白口号。 “大哥。”他皱起好看的眉头,面上立刻显出一种独有的令人心碎的忧郁神情来。 “你为什么这么久才给我通讯?我这段时间给你发了多少通讯请求,你没有注意吗?” “对不起,我之前有点事。”傅怀的声音带着点低沉的冷淡,他再次检查了一下陆言治疗仓的状况,清理了一下仓体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是言言的病情吗?”傅韶急切地追问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和之前相比有没有好转?” “快了,他马上就要好起来了。”傅怀抚着陆言的侧脸,声音低沉甜蜜得宛如在唱圣歌。“他会好起来的。” 第35章 傅韶的警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大修了一遍鸭,补了幼年背景!世界观前一章有介绍! 傅怀第一次看见陆言是在他十岁的时候,傅父从外面领进来一个小小软软的孩子,而后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弟弟了。傅怀拍了拍他的头,小孩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黑亮宛如熟得流蜜的浆果。 傅怀和傅韶都是从培育中心被领养回来的,陆言却不是这样。他是一个旧地球的遗种,这代表他并非是从人工子宫中诞生,而是被由一个真正的人类母亲孕育而出。也正是因此,他的身子体弱多病,在刚刚到家的那一段时间经常躺在营养舱里,靠着那些粘稠的液体和各种药剂维系着胸腔里微弱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动。 傅父很细心地照顾他,却并没有替他更改姓氏,陆言仍然是陆言。只是在某些有风的凉爽的午后,当薄凉的阳光透过透明温室的屏障落下来,陆言雏鸟一样依恋地伏在傅父的膝上任由他粗糙的手指穿过他的黑发。傅父的眼神就会格外怅惘,他低头看着陆言,眼神却落在了渺远的远方,怀念一个他再也看不见的人。 傅父从来没有和陆言谈论过他的父母,陆言小时不懂自己和其他小孩的区别,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后来懂了之后更是对此避而不谈。 九岁的傅韶这时候已经知晓了嫉妒,他从心底讨厌这个占据了父亲宠爱的孩子,经常会偷偷地欺负陆言。将他的营养液换成苦盐水,而后端着一杯甜果汁坐在桌前小啜一口,无辜地看着陆言毫无防备地将那杯东西喝下口后吐出来,自顾自咬着吸管弯着眼睛笑得开心。他最喜欢惹陆言哭,却也喜欢在他哭了之后来安慰他。 陆言从小就有些怕傅韶,所以总是爱往傅怀身边凑,跟在他的脚边亦步亦趋像个小跟班。因为只有傅怀不会欺负他,有时还会为了他训傅韶。傅韶在傅怀面前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放肆。陆言因为身体原因,入学比傅怀和傅韶晚,在他正式入学识字前就先学会了抱着软绵绵的抱枕靠在傅怀的身边看着他用电子讯息板写课业。 “傅怀。”他拖长的语调里带着点卷,柔软的小指在虚拟屏幕上划来划去。傅怀握住他稚嫩的手指,在屏幕上细细摹写出那两个字。陆言笑了起来,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眼眸明亮闪动。 傅父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养父。他并没有完全将领养的孩子抛给育儿机器人照顾,实际上他尽了所有的一个父亲所能尽的义务。与大多数父母不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这三个孩子容纳进自己的生活之中,给了他们自己所能给他们的一切。他始终没有缔结一段正规的契约关系。 傅家的三个孩子都很俊美,但是在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却是陆言。在这个几乎每个孩子都健康茁壮远离疾病的时代,他是一位茫然闯入的外来者。宛若一幅绘在泛黄纸卷上的写意山水画,带着旧地球独有的病态苍白的肤色和清淡眉眼,既是易碎品,也是奢侈品。 从陆言十二岁开始就有人开始偷偷用通讯器给他发情书,傅怀也是从那时候起养成了每天晚上查看一遍陆言的通讯器的习惯,将那些图谋不轨的求爱者发来的讯息统统删除,并且拖入黑名单中。他理所当然地以保护者的姿态将陆言容纳入自己尚未丰满的羽翼之下,怀抱着连着自己也不清楚的某种心态。 傅韶则是和他们相反,他的男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仍旧喜欢暗地里欺负陆言把他弄哭,只是不能经常得手。在他们刚刚入学星际学校的时候,傅韶在一大帮朋友的簇拥下对着傅怀唱歌表白。他穿着漂亮的白袍,头顶花环耀眼,俊美得好像是从壁画里飞出来的天使。似是众星捧月,皎洁白月只为一人落下来。 陆言一个人回家扑到床上大哭一场,觉得自己很委屈,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委屈,哭累了睡过去之后就看见傅怀坐在他床前。他身姿挺直宛如雕塑,影子投在陆言的脸上,替他遮挡住了碎金般的晨光。 傅怀见他醒了便伏下身去,轻柔地亲吻他的额头。 “不要哭言言,我没有答应他。” 陆言红着眼圈抓着他的手指,还是十年前那个彷徨无助的孩子。 第二天的时候陆言红着脸被傅怀拉着手走到学校,看见傅韶的时候没忍住,对着他露出一个带着点炫耀的笑。他很少别人面前露出这样肆意骄横的神情,眼睫弯弯如镰,脸颊带粉,似是霜白的纸卷上终于被落了一笔重彩,清露落芙蓉,云破月照来。 傅怀花了十年来宠他,才把他宠出了这一点点骄纵。 傅韶看了他一会,又看了眼傅怀和他紧握着的手,便转头一个人走了。陆言愣在原地,心里满满都是愧疚。晚上入夜之后便偷偷进傅韶的房间去安慰他。 “我没有生气。”傅韶忧郁地坐在床上说,“只是如果言言你和大哥谈恋爱的话,就把我剩下来了。” “对…不起,那怎么办?”陆言无措地问。 “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吧。”傅韶笑了一下,突然猛得把他扑在床上,在他松散开的睡衣领口深嗅了一口。 “这样我,你,大哥。我们三个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我们本来不也是在一起吗?我们永远都是兄弟呀。”陆言被他弄得有点痒,格格笑了起来。 “什么啊。”傅韶不屑地说,“我要的是永永远远的,再也不分离的那种。” 房门突然被推开,傅怀站在门口,脸色晦暗不明,也不知道在哪里站了多久。 “大哥?”陆言疑惑道,傅怀把他送回了自己的房间后又去找了傅韶。陆言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从那之后傅韶就再也没有欺负过他了。 从星际学院毕业之后傅怀和傅韶逐渐接管了傅家的种植园,陆言却继续选择深入研究克隆人神经网络系统,发表了几篇文章,渐渐在这个领域小有名气。成年之后,傅怀就和陆言正式同居,并且在次年领了合法契约证明。傅父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再三嘱托傅怀要照顾好陆言。 可是就是缔结契约之后的第一年,陆言就因为一场变故不得不躺进了治疗仓。而这一切的源头,不过只是因为傅怀做错了一件事,可是细细想来,他竟也并不后悔。 如今回忆起之前的一幕幕,都好像是隔着画框看着别人的故事。悲欢喜乐都从胸腔坠落下去,引得几声空洞声响。 — 另一侧通讯里傅韶的脚步一停,抬头盯着傅怀看来,漆黑如星空的眸子里闪过盈盈的水光。 “那太好了!自从我听说言言出事的消息之后就总是神不守舍,整天都在想着你们。现在我就放心了!” 傅韶局促地伸手捋了一下自己垂落脸颊的金色发丝,身上那种动人的忧郁气质更重了。 他做出这样一副令人心碎的表情来,让人觉得拒绝他就如同拒绝了一位纯洁真挚的天使。 “那么大哥,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你们。我保证看一眼就走,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我真的……是很担心你们呀!” “不用了,他现在很好,你现在这个年龄段还是专心于你自己的工作为好。”傅怀不为所动地看了眼投影上提示的时间。 “我只是担心你啊,你在想些什么呢?我知道你为了言言主动放弃了进职的机会,并且一下就花掉了近10年来的所有假期。” 傅韶的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的投影往前走了两步,双眸紧紧地盯着傅怀。傅怀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傅韶的投影和他慢慢重合在一起。 傅韶冲着他天真地笑了笑,而后用闪烁的投影轻抚了一下他的额发。 “大哥,你为了言言的事情实在是太累了。其实有很多事情,你都不必要一个人承担的。” 他的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但是却并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你还有我呀。】 傅韶默不做声地用嘴型比道,白皙发光的手指宛如一条银亮的白鱼,以优美端正的姿态从傅怀的手腕上划过。 “我只是你哥哥。”傅怀淡声说道。 “那又如何?”傅韶满不在乎。“你有时候过于自私,傅怀,哥哥。我可以一起帮你照顾言言的,他很可爱,我也很乐意这样做。你既然可以接受言言,为什么不可以接受我呢?” 傅怀又看了一眼时间,面上显出一种和他父亲一样的硬冷神色来,他没有开口,也几乎没有开口的必要。 他的神情与动作全部都在诠释着这种不容做其他理解的拒绝的意思。 不,不需要。他们两个之间,从来都不需要一个第三者。 在多年前那个夜晚他就将一切能说的都说完了,但是直到如今傅韶却还在假装未曾听懂。 他凝视着傅韶,眼里藏了一头凶狠嗜血的兽,闪亮的利爪迫不及待地在地上踅磨着,等待将一切想要插入他和陆言之间的东西咬碎,生吃活剥,裂骨碎颅。 傅韶敏锐地觉出这种迫人的寒气,浑身悚然一惊,登时猛然后退了一步,抚着自己的后脖颈用一种受害者的眼神盯着他的兄长。 他大喘了一口气,茫然无措地看着傅怀,过了一会才开口道。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可是你在做下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询问一下言言的想法呢?也许他并不需要你这样自作主张地为他做决定。” “我知道怎样做才是对他最好的。”傅怀恶狠狠地盯着他,宛如狼盯着一只有着漂亮皮毛的无辜羔羊。 “那是你认为的。”傅韶轻轻抹去了刚刚从眼角滑落的眼泪。“也许这样一段过于亲密的关系在他看来是沉重的负担也说不定,毕竟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控制狂。” 出于某种恶意,他将最后的那个词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们的感情太深了,深到几乎除了彼此之外无有他人可以替代的程度。如果时代再往前推演三个世纪,你们之前的感情也许会被某些人编成诗歌来称颂,但是在现在这个一夫一妻制早就被废除的年代,你却只能被当做精神病学上的研究对象。”傅韶说道。 “我心理有问题的话我自己会知道的,谢谢你。” “哦,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吗?他去哪里啦?”傅韶四处张望着,好像他除了傅怀的投影还能看到些别的。 “你说谁?” “就是那个他呀!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是言言最爱的那个人啊。”傅韶天真地笑了起来。 “你肯定知道的,可不要装糊涂。父亲曾经说过,一个人越是想隐瞒什么,就越是将其彰显。哦哦,你肯定不敢让言言看见他对不对? 毕竟他什么都知道。让我猜猜你把他藏在哪里?是在家用飞船里?不,不会的,你没有办法容忍他远离你的视线。那就是在自己的家里了,让我猜猜?被锁起来的储物间好像是一个不错的地点?” 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傅怀的投影就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通讯被傅怀挂断了。 傅韶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通讯仪,脸上又显出那种沉静而令人心碎的忧郁来。 “你没事吧。”他的助手怜惜地看着眼前的美人。 “没事,只是告白又被意料之中地拒绝了而已。”傅韶说道。 而在另一边,傅怀仍旧心神不宁地抚弄着陆言的侧脸。直到眼看着那白皙的侧脸上促起了一团红意才住了手。 他将陆言从治疗仓中抱出来,让他顺从地靠在自己肩头,低声喊着他的名字,亲吻着他额头。脑海中不断想象着如果他此刻清醒过来会怎么样? “好想你马上醒过来。”他将脸埋入陆言的怀里,大大地喘了一口气,被陆言身上温软的奶香味很好地慰藉了不安的内心。 “这样的话,好像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一样。” 他笑了笑,却转眼就在陆言的唇上咬了一口,又重重地抿了抿,啧出一点黏腻暧昧的水渍来。 “啊真是对不起,言言。作为道歉的礼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将自己的腿当做枕头,为陆言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黑发的少年顺从地任意他摆弄着。 而后傅怀的故事就开始了,这是一个俗气的开头,就像是每一个唯美的童话一样。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那些传说中的生物尚且存活的年代。有一座宝石山。”傅怀的声音低沉而悦耳。 第36章 巨龙与玫瑰 宝石山上有着一条黄金巨龙,它的身子有两座山峰那样巨大,沉睡时尾巴好像一条弯曲的山脊,双翼完全展开时将天空遮蔽得好像要下雨。展翅欲飞则狂风大作,百兽奔逃,如同一场火山爆发似的大灾难。 巨龙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它,也没有什么能够杀死它。它如同一座山峰一样自然生长,并不曾从这个世间感到什么痛苦和欢乐。 直到有一年春天,宝石山上的玫瑰花开得格外得好,以至于巨龙被这浓郁的香气从睡梦中唤醒。 “啊欠!”它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惊飞了一大片的红色花浪。丛林里觅食的小动物茫然无措地被埋进了玫瑰花瓣组成的花海里。 “你把我的叶子都弄掉了!”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生气地说道。 “谁,是谁在说话?”巨龙咆哮道,它的声音大得如同天空震雷。 “是我啊!我就在这里。”那个小小的声音回道。 “啊哈?”巨龙疑惑地低下头,在自己的鼻子正下方看见了一座矮矮的山丘,上面随着它的鼻息摇晃着一朵纤细的玫瑰花。 它刚刚含苞初放,层层艳红的花瓣包裹着甜蜜的花蕊,翠绿的叶片簇拥着它,如同卫兵护卫着他们高贵的国王。 “你实在太小了。”巨龙说,“我只用一个脚趾头就能把你弄碎。” “你永远不应该把一朵花弄碎,我从来不曾做过什么错事,并且还能发出令人愉悦的香味。”玫瑰花摇曳了一下纤细的身子。 “正是你的香味弄得我想打喷嚏。”巨龙大声抱怨道。 “如果我的香味让你不舒服了。”玫瑰抱歉道,“那我也没有办法,这毕竟不是我能控制的。” “那你有什么用呢?”巨龙蔑视地看着它,“你瞧瞧你,既没有锋利的爪子,也没有尖锐的牙齿,甚至连保护自己的鳞片都没有。” 玫瑰花轻柔地发出低低的笑,“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有着鲜亮如火的红色,柔美可爱的身姿,馥郁悦人的香味。人人都喜欢我。” “他们只会把你摘下来插进花瓶里。”巨龙嘲讽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在花瓶里,我也会很快乐,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有用的。我,我期待着被人摘下来的那一天。”玫瑰小声地说。 当它说完的时候,却发现巨龙再次睡了过去。温热的鼻息如大风一样穿过宝石山中的松树树梢,穿过玫瑰花的叶片,惹得它们簌簌作响。 等到这个盛夏快要结束的时候,巨龙才从沉睡中再次醒来。玫瑰花仍然还在原来的地方,此时它原本紧闭的花瓣已经完全绽放开来,层层叠叠的艳丽花瓣上挂着透明的水珠。 “你醒啦。”玫瑰花开心地说,“我一直都在想你。” 巨龙打了个哈欠,它还是很困倦。 “你怎么啦?”巨龙问道。 “我已经开过了整个夏季,现在我要谢了。”玫瑰用温柔沙哑的语调说,夜晚留在它花瓣上的露珠宛若泪水一样闪闪发光。 “啊,那你明年还会开在这里吗?” “不会了,明年的宝石山上会有新的玫瑰,但是那都不会是我。”玫瑰说。 巨龙歪了歪巨大的脑袋,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活过了多长时间。这时间长到足够让他对死亡失去概念。 “好吧。”他小心地抖了抖自己硕大的双翼,将上面厚厚的一层泥土抖落下去。 “在我的一生里,你是唯一和我说过话的生物,我很喜欢你。”玫瑰抖动着仍旧翠绿的叶片,伤感地说。 “那你现在还想被人类摘下,插进花瓶里吗?”巨龙问道。 “不,我现在没有时间了,没人想要一朵就要凋谢的玫瑰。” “我觉得你仍然很漂亮。”巨龙中肯地说。 “谢谢你。”玫瑰甜蜜地说。“如果你要离开的话,请把我摘下来带上吧。在整个夏天你都闻着我的味道入睡,离开我的话你会不适应的。” 巨龙动了动自己巨大的蹼爪,第一次为自己过于巨大的身躯而困扰。 “我的爪子太大了,只会把你弄碎,却没办法摘下你。”他抱怨。 “我有办法。” 这时一阵风吹来,玫瑰借着风力轻飘飘地从翠绿的枝头上飘落下来,落进了巨龙前胸鳞片的缝隙里。它灵巧地调换了一下姿势,然后巨龙舒展它的身体,展开双翼,它们就朝着人类的国度出发了。 每当巨龙巨大的双翼伸展开来,地面上就会投下一大片阴云似的影子。地面上的动物和人类都四处奔逃,好像发生了一场大灾难。 离开的第一天,它们来到了大陆西侧的荆棘王国。这里到处都挤满了高大的荆棘树,人们不得不费力地从那些荆棘刺里开辟出窄窄的道路来通行,因此一个个衣服破破烂烂。这里贫瘠的土地上供养不出任何除了荆棘树之外的植物,人们靠着荆棘树上结的果子为食,将房子也建立在荆棘树的树枝上。 “这些人真可怜。”玫瑰在巨龙的胸前沙哑地叹息道。“他们一生连一朵花都没见过。” “人活着需要食物和水,可即使没有玫瑰他们也能活得很好。”巨龙喷出鼻息,它在这里连停都没有停下。 离开的第二天,他们来到了大陆中部的玫瑰王国。玫瑰王国里到处都是各色的鲜花,最多的是鲜红的玫瑰花。人们穿着漂亮的丝绸衣袍,不分昼夜地演奏着悦耳的乐曲,读着华丽的诗篇。 “这儿的人真幸福。”玫瑰又说道。“我喜欢这里。” “你后悔没有开在这里吗?” “不。”玫瑰的声音更加沙哑了,它的花瓣边缘开始干枯褪色,这是即将凋谢的标志。“如果我开在玫瑰王国,我就只是一朵普普通通的玫瑰花。可我现在是你的玫瑰。” 巨龙在这里吃掉了一百只山羊,然后继续往东飞去。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来到了黄金王国。这里用于修建房屋的是都是闪闪发光的黄金,用于照明的是白水晶,道路上铺着透明耀眼的钻石,人们个个穿得华丽得像是国王。 他们看到巨龙就纷纷大喊起来,“那条恶龙又来了!” 原来那座巨龙睡觉的宝石山就是用从黄金王国掠夺而去的财富堆积而成的,这里的人们十分厌恶这条巨龙。他们从国王的城堡搬出被巫师施加了咒语的巨大□□,朝着巨龙射来。 这些□□本来难以突破巨龙的鳞片,但是巫师的咒语却给了它强大的力量。有一箭正好射到了巨龙的前胸,将玫瑰花刺到了巨龙的心口上。 巨龙愤怒地拍打着翅膀,咆哮吐出灼热的龙炎,将国王的城堡连着一条条街道和房屋融化成了滚烫的金水。 之后它飞离了黄金王国,金色的龙血好像下雨一样泼洒而下,它最后落在了远离人类世界的一座小山上,疲累地将双翼垂下来。 “你还好吗?”玫瑰颤抖着声音问道,龙血将它原本的鲜红花瓣染成了金色。 巨龙没有说话,它实在是太累了,转眼间就睡了过去。在睡梦中巨龙再次闻到了浓郁的玫瑰香气,这让它睡得更加香沉。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又积了厚厚的一层泥土,他轻轻一动,已经腐朽的□□就从前胸掉落下来。 巨龙轻轻地唤了一声玫瑰,但是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它伏在山丘上此生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哭泣起来,为了那朵属于它的玫瑰的凋谢,滚烫的眼泪如同河流一样顺着山脊流淌。 就在此时,一股甜蜜的玫瑰香气传来。 巨龙低头看去,就见在他曾经被□□刺穿的前胸处,印着一朵如同标本般的鲜红玫瑰,连同着它的血肉生长在了一起。 “原来你在这里呀。”它恍然大悟地说道,而后用最轻柔的力度垂首吻了吻他的那朵玫瑰。 它带着玫瑰振翅飞回了宝石山,此后再也没有去过人类的国度。 第37章 模拟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从34章开始就是现实世界嗷~言言就要醒啦,揭示一下之前为什么生病~ 之前的设定改了一下!只要脑洞够大,我什么梗都可以拥有! 咕了这么久,这个周应该就可以完结啦~ 你们可以等完结再看,毕竟蠢作者没完结前喜欢改来改去,而且前文应该都差不多忘光了吧/狗头 距离他们从医院回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陆言的情况越来越好。甚至已经多次对于傅怀对他说的话有了些微的反应。这是一个好消息,代表着陆言醒来的那一天越来越近。 关上卧室的灯,傅怀静默一会,看着在黑暗里治疗仓上散发出的淡淡光亮,轻缓地将门合上。 他走出了客厅,沿着走廊来到了僻远的储藏室之中,打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门。瞳孔扫描的门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自动感应的灯光亮起。这里面大概有四五十平米左右,里面整齐地堆积装满了一个个银白色的箱子,而在最里面的箱子上坐着一个人。 他随意地屈膝坐着,头微微低下,脊背和手臂弯曲成一个自然优雅的弧度。身上的黑色长袍垂落在空中,栗色的短发投下阴影,遮掩住脸上的神色。 “启动。”傅怀沉声道,虽然他很不愿意再来到这个地方,但是既然陆言将要苏醒,他便不得不来这里,解决掉里面的那个不应该存在的错误。 宛如被启动的机关人偶一般,那个人动了起来。他微微抬头,露出了一张和傅怀一模一样的俊美面容,而后从箱子上跃下,自然地活动了一下身体,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他是傅怀的克隆体,自从禁止克隆人类组织的禁令被解除,克隆机械人技术被广泛应用。柔软逼真的身体构造能够让他们更好的为人类服务,完成各种传统的机器人无法完成的工作,甚至有不少人认为克隆人的电子脑中更容易产生类似于人类的某种“感情。”只是私自克隆人类的脑部结构仍是重罪。 除了电子的大脑和那一道被烙印在脖颈上用于表明克隆人身份的条纹,仅从外表来看,他几乎和傅怀没有任何区别。不论是容貌还是身材,甚至是站立时的身体姿态,都完全相同。 “你来啦。”克隆体笑着说道,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即使是这样的一句普通的问候话语听来也格外缱绻动人。“我之前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 傅怀皱了皱眉,努力忍住想将那熟悉的笑容从他的脸皮上撕下来的冲动。 “言言快要醒了,我不清楚他的精神状态会怎么样。但是你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他不能再见到你了。”他冷声说道。 “言言醒了!那真是太好了。”克隆体露出了一个比刚才那个更加真诚的微笑。“这真是我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你应该清楚一点,言言的事情从此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再也没有照顾他的职责了,实际上,你很快就什么都不用做了。我决定把你送去克隆人处理厂,那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傅怀说道。 “是吗。”克隆体沉默了一会。“什么时候?” “就今天,处理厂的人很快就会到了。” 克隆体笑了笑,问道:“显然这只是你一个人的决定,并不能代表言言,是吧?” “你不要叫他言言。”傅怀的语气越来越坏,“你有没有明白,当初是我把你送给言言的,也是我命令你替我照顾言言的。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作为一个克隆体,我想你需要看清楚自己的定位。当这里的主人回来之后,你就应该自觉地离开这里。” “是你制作的我不错,但是给了我生命的却是他啊。”克隆体说道。“他为我编写了程序,构造完善了我的大脑和思维方式。我从他这里学会了怎么样安慰人,如何去爱人,如何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独立的个体。他甚至给了我一个真正的名字——傅桓。”他清淡地看了傅怀一眼。 “如果说爱的话,言言更爱的人不应该是我才对吗?毕竟我是他亲自按照自己的喜好培养出的,最合他心意的爱人啊。” 傅桓的眼神越过长长的走廊,看向卧室的方向,他的言言就在那里睡着。若是未曾见过那样璀璨耀眼的阳光,他本可以忍受愚昧的黑暗。可是那个人就那样温柔地对他笑着,拥抱他,亲吻他,为他许诺,为他唱歌,给了他他曾经未曾想过的一切。 也正是如此,在他学会如何去爱之前,他就先学会了贪婪。贪婪那个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贪婪他手的温度,贪婪他的一切。他披着他最厌恶的人的皮囊,去骗取他最爱的那人的一个温柔眼神。因为太过甜美迷人,所以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仍飞蛾扑火。 —— 陆言的20岁生日那天,傅怀神秘地牵着他的手将他引到一间房间里。 “什么东西啊?”被蒙着眼睛的陆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眼罩落下就看见两个傅怀站在他的面前。他被吓了一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另外一人的身份。 傅怀抱着陆言,握着他的手从克隆人的脸颊上划过,那触感和真人几无差别。 “喜欢吗?”傅怀笑道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以后我不在家,就让他陪着你好不好,不要出去找别人了。” 陆言脸红了红,“哪里有别人啊,我身边有没有别人你还不清楚吗?” 傅怀不讲道理起来,“我不管啊,你这么勾人又傻乎乎的。万一哪一天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不喜欢别人,只有你一个人就够我想的了。”陆言认真地说,惹得傅怀又来亲他。 “你有名字吗?”陆言看着眼前的克隆人问道。 克隆人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修长的脖颈处印在蓝色条纹上的编号,冰冷的纹路蛇一样蔓延入脖颈之中,刺目地展现着他非人类的身份。 “那我就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傅桓。”陆言说道。 “你不要对他这么好。”傅怀却又不高兴了,“我都要吃醋了。” 陆言只得又去安慰霸道的爱人。 傅怀的工作越来越忙,平日里就只有克隆人陪着他。傅桓的定位是家政服务型机器人,在来到陆言家里之前就已经下载好了各种资料。因此做起家务来游刃有余,一时间家里原本的家务机器人都无事可干,傻愣愣地呆在原地打转。 “主人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带着围裙的傅桓问道,头顶上被陆言胡乱扎了一个小辫,斜斜地翘向一边。 傅怀少肯让他这样折腾他的头发,傅桓却乖得很。 “想吃糯米甜糕和糖心蛋。”陆言看见他此刻的发型就想笑,抱着通讯器在沙发上打了一个滚,衬衫翻起,露出一段润白的腰肢。 傅桓放下锅去洗了手,而后走过来,为陆言在沙发上铺好了毯子。又为他仔细整理好衣服。 “主人您也要小心别着凉啊。” 陆言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起来。 “你这样一点都不像他了。”他嘟嘟囔囔指挥道。“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叫我主人了,要叫我言言。也不要叫您,要叫你。” “好的,言言。”傅桓依言。 “你笑一笑。”陆言戳了戳他的嘴角,往上逡起一个弧度。 傅桓登时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不是这样,要轻一点,却也不能太轻。对的,就是这样!” 陆言张开手臂对着他。“然后抱我。” 克隆人在原地愣了一秒之后才将人抱到自己怀里,感受着那人温热柔软的手臂环过脖颈,觉得自己的电子脑里噼里啪啦迸出无数火花。 陆言舒服地在人怀里窝好,猫一样蹭了蹭他的脖颈。 ”现在,让别的家务机器人去做饭吧。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可是言言,你不是说那些机器人做的饭不合你的胃口吗?”克隆体皱起了眉头。 “可是我更关心你啊。”陆言捏了捏他手臂上的肌肉。“即使心理上不会觉得厌倦,但是你也还是血肉之躯啊。这样一天从早忙到晚,一定很累吧。” 傅桓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眼眸真诚温柔地看着他。 “我从来不曾因为为你服务而感到劳累。” “即使你不累,可是我看到你干这么多的活会感到心疼。如果我心疼的话心里就会不好过,然后我就会伤心。你舍得让我伤心吗?”陆言故作委屈。 傅桓被他这一大段话弄得有点短路,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 “不,不让言言伤心。” “那不就是了!”陆言得胜一样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所以为了不让我伤心,除非我让你做的事情,那些繁琐的家务就交给那些低级的家务机器人吧。至于你的任务,嗯……就是陪着我,让我开心。” “那言言你怎么样才能开心呢?”傅桓认真地请教道。 “我也没想好。”陆言说道,“总之你先陪我吃个午饭吧!” 陆言向来挑食,吃东西只按照自己的口味来。往日里傅怀在的时候往往用各种方法逼迫他吃那些他连碰都不想碰的东西。如今傅怀不在,他就把自己不喜欢吃的青菜都挑到傅桓的盘子里。又在傅桓想把东西挑回来的时候架住了他的筷子。 “你不许挑食。”他说道。“就算是克隆体也要好好吃饭啊。” “我可以喝营养液的。”傅桓说道,实际上在这个新鲜食材价值不菲的时代,大部分克隆体都是以营养液为食。 “那怎么行。”陆言吐了吐舌头,“营养液很难喝的。”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你不要再说了,要不然我就又要伤心了,你不会让我伤心的对不对?” 傅桓只得收回了筷子,无奈地看着他继续往自己的碗里挑菜。 陆言得意洋洋。 第38章 爱如扑火 陆言的身体一向不好,在天热的时候又贪吃了些凉冰,等到受凉发着烧被傅桓塞进被子里的时候才懂得后悔。 “我好难受啊。”他晕晕乎乎地从嗓子里哼哼出声来,鼻尖上出了一层晶亮的汗,看到站在床边的傅桓的时候就用手扯住他的袖子。 “哥哥。”那张熟悉的脸让他下意识地将傅桓看成了傅怀,便对他撒娇。 傅桓站在床前,难得不知所措。看着陆言抓着他的手将脸埋进他的掌心,清润的气息扑打在他的手上,像一只钻进手心的幼蝉,眼睫如羽翼一般划过他的掌心。 “你别动。”他的手刚刚一动就被人含含糊糊地制止了。“让我靠一会……” 他在身边人熟悉的陪伴下睡过去,身子蜷缩成一团。傅桓看了他一会,便慢慢放松身体,半个身子斜躺在床上,尽力让陆言依靠得更舒服一些。他自己睁着眼睛看着星辰遍布的天花板,感受着身侧柔软的呼吸,彻夜未眠。 陆言越来越依赖傅桓,有时清晨睡醒时坐在床上发呆,看见傅桓推门进来便也叫他哥哥,以为是傅怀回来了。在傅怀长久不回家的时候他便抱着傅桓说着自己对他的思念之情。他觉得自己在把傅桓当成傅怀的替身,心里有几分愧疚。可是傅桓却始终都是那样清淡无求的样子,好像陪伴在陆言身边就是他最想做的事情。 只是傅桓和傅怀还是不一样的,相较傅怀的霸道,傅桓更像是一捧清可见底的水,柔软无声地陪伴在陆言身边,满足他除了傅怀之外的一切需求。 傅怀回家的时候不喜欢看到傅桓在自己眼前转悠,就会把傅桓关到走廊尽头的储藏室里,按照他的说法便是:“既然真货回来了,你还要个假的做什么?” 陆言不满道:“傅桓把我照顾得很好,你也要对他好一点。” 傅怀嘴上答应下来,下次还是照关不误。在他走了之后陆言才能把傅桓放出来,很是愧疚: “对不起,这几天委屈你了。” “你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傅桓温柔地看着他,揉了揉他头顶的柔软发丝。“你已经对我足够好了。” 陆言看着傅桓,突然问道:“你想不想试一试拥有人类的情感是什么感觉?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我自己编写的一项思维程序,我之前只在家里低等的家务机器人身上试验过。如果你不想的话也没有关系的。” 人类? 成为一个人类是不是就可以像是傅怀那样,想拥抱的时候便拥抱他,想亲吻的时候便可以在他的唇上落下亲吻,能不计后果地得让他留下泪来,也有资格在他哭泣时含吻去他眼睫上的泪珠。可以为他的欣喜而自然欢喜,为他的悲泣而悲伤,可以像一个真正的爱人那样,毫不掩饰地站在他的身边用力握住他的手。 内心的躁动声越来越大,傅桓冰冷的电子脑已经不能抑制住蔓延开的疯狂野望。他握着陆言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珍而重之地说道:“我愿意。” 在陆言教导他学会如何去爱之前,他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贪婪。恶龙让他看守他最珍贵的宝物,他看见宝物的耀眼光泽,竟想据为己有。 时机出现在傅怀的一次紧急出差期间,因为事态紧急,所以他发通讯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陆言已经睡下,是穿着睡衣的傅桓坐在沙发上接了他的通讯。 傅怀以命令的语调通知了他自己要出差的消息,并且因为所去的星系过于僻远,所以最近可能都不会再发来通讯。最后令他好好照顾陆言。 大概在他的想法里,傅桓和那些低级的家务机械机器人没有什么两样吧。 傅桓一一应下,在结束通讯之后他走进盥洗室,解开自己的领口,对着镜子触摸着自己脖颈上那一条丑陋刺目的蓝色条纹。呆立良久,他从抽屉里拿起一瓶遮影剂,缓缓喷涂在其上。 第二天的早上,他在陆言的床前落下早安吻,对他说:“我回来了。” 之后的一切都像是一个轻盈的幻梦,六翼妖精挥舞着魔法的权杖落下闪闪碎金,他夺取了那本不属于他的珍贵宝物。 他们拥抱,亲吻,逛街,看夜景,做一切恋人间能做的事。陆言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脸上飞起羞怯的晕红,这是他在作为傅桓的身份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看到的情景。他可以肆意地抱着他,想抱多久就抱多久,而不是要一步步地听从陆言的命令而行动。 自己之前可真是可笑啊,傅桓想。正如一个原本身处在无边黑暗之中的人,看见一盏摇曳的烛火便为此感动不已,却哪里想到有人天生便生在光明里呢。 他是扑火的萤蛾,明知越是火热便越是接近死亡。可是他所求太过于明亮耀眼,他宁愿全身焚尽,只为在那人记忆里染上一点暗淡陈灰。 傅怀回来的时候,陆言正躺在傅桓的腿上仰面吃他剥好的榛子。傅桓隔着半个客厅看了傅怀一眼,低头亲了亲陆言的额头,说道:“言言,要记得我爱你。” 陆言搂紧了他低下的脖颈,闭眼在他脸上胡乱亲了一口。 “我也爱你啊。”他天真地说道。“你这几天怎么这么温柔。” “你不喜欢吗?”傅桓吻着他的指尖。 “喜欢啊。”陆言有些迷迷糊糊地说道。“只要是你,无论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 傅怀的手尚且握在水晶的把手上,手下那脆弱的晶体登时碎羽般四散而开,将他的掌心扎得鲜血淋漓,他却觉得这疼还远远不够。他希望有千千万万块碎片扎进自己的身躯之中,以此让他清醒,以此束缚他的疯狂。 “言言。”傅怀走过去,用沾满鲜血的手轻柔抚摸他的脸颊。“你看清楚我是谁。” 陆言被那黏腻触觉弄得一惊,登时睁开眼,被突然出现的傅怀吓了一跳。 “傅桓你…”他下意识便以为是傅桓从储藏室里出来了,视线却在落在那人光洁的脖颈上时一愣。 “你,你们……”陆言傻傻地站在原地。 傅桓在沙发前半跪下来,握着陆言的手将自己的脸埋进去。 “请销毁我吧,主人。”他温柔低沉地说道。“是我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觊觎了本不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陆言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脸色从苍白到染上晕红,他缓慢而坚决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说道:“不,傅桓,我不会摧毁你的。” 听到这句话,傅怀一下子就爆发了。他猛得一脚踹在克隆体的肩上,看着那张和自己相同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心中快慰。 “言言,你到底在想什么?”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理解吗?”陆言大声说道:“他刚刚对我说爱!我的实验程序成功了,他拥有了某种类似于我们人类独有的情感!这就是我的研究所追求的啊。” 他展开双臂,颤抖但是不容置疑地挡在傅怀的面前。 “我不会让你摧毁他的,他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最完美的样本。” 傅怀看着他,无数深沉狂乱的情感都在沉默中酝酿:“言言,你只是在找借口。在找一个不想我摧毁他的借口。” “我没有。”陆言脱口而出地否定道。 他说得越肯定,傅怀却越觉他是欲盖弥彰。两个最爱的人彼此相对,目光中满是怒火和猜忌犹疑。 经营一段感情像是在烧一件精致的瓷器,多么热烈的火在其下燃烧才能勉强成型。可只要一个犹疑的眼神,便在其中加了一捧彻骨的冰水,玉散瓷碎,满地零落。纵使用再多的精力一片片拼好粘合,自以为再也完美无缺,可多年之后的寥落深夜对镜自照,那上面的裂缝却仍深可见骨,从未愈合。 “也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傅怀努力压制住自己心里的怒火。“你先把这个东西丢进储藏室,我不想看见他。” 陆言看了地上的傅桓一眼,妥协了。可是等他从储藏室里出来之后,傅怀却已经摔门而去。 傅怀在离家之后一个人喝了半晚上的酒。第二天早上他在宾馆里醒得很早,换了身衣服,散尽身上的酒味,他去见了一个星网里的地下医生。 “有没有能让人彻底忘记另外一个人的药物?”他问道。 “I-1215225精神诱导药剂。” 地下医生熟稔地将一个小盒子推到他面前。 “一副用量让他忘记自己身边所有的朋友,两副让他忘记自己最爱的人,三副用量之后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傅怀摸着那个小小的盒子,觉得自己心里已经被安抚了十几年的那只恶兽正在渴望地嘶吼,欲要撕扯那他所最爱之人的骨血做食。 “有什么副作用吗?” 地下医生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用量大了可能会导致抑郁,神智不清,甚至是……精神崩溃。” 第39章 陆言苏醒 陆言眨了眨眼睛,眼前浮动着一层润白的雾气。世界在他看来都是如此朦胧。他像是被融在琥珀里的飞虫,想挥动自己的触角都不可以。无数斑驳的色彩从眼前划过,他沉浮在深不见底的水中,水中万万个倒影里映照出两张熟悉的脸。 他们穿着同款的衬衫从街上路过,高大的梧桐叶裁出破碎的阳光照亮他们的笑脸;少年被蒙着眼睛,紧紧地拉着另一个少年的手,抬头有点紧张地露出一个微笑;他们吃着同一个甜筒,其中高大的那一个温柔地揩去另一个人嘴角的奶渍;他们在图书馆里一起看书,头紧紧靠在一起;穿着校服的少年抱着一大束粉色的满天星,站在窗外,眼睛里满是耀眼的星星;少年从楼上看着另一个人从楼下走过,手心的笔杆被汗渍浸透;男人在厨房里做饭,少年偷偷伸进一个脑袋来看着他;少年耷拉着头顶的猫耳朵,困窘羞怯地张大了眼睛;男人轻吻上少年的唇,凄红血迹从两人之间拖曳而下;少年低头捡起地上的情诗,小心地藏到口袋里;电脑桌前,两个人一起打游戏,忽然间大笑着拥抱在一起;望远镜里,少年看着俊美的男人朝着自己看来,倏忽向他眨了眨眼睛;男人把一块牌子挂到了少年的脖颈上,翻了个面后满意地看着他;少年抱着一棵含羞草呆呆坐着,另一个人以一种守护的姿势在他身边;少年陷入不知何时醒来的沉眠,当他清醒时那个人却始终都在他身边。 那个人的名字是——傅怀!他像是说出了魔咒的巫师,眼前浅白的雾气骤然散去。他颤抖的眼睫终于升起。 一个熟悉的亲吻落在他的唇上,陆言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早安,言言。”傅怀轻柔地说道,一如之前的无数个清晨。 “嗯。”陆言大喘了一口气,纤弱苍白的五指全力抓着傅怀的小臂。“我醒了。” 他很快又补充道:“我头好痛。” “那就再睡一会吧,不要勉强。”傅怀说道。 陆言这次睡的时间很短,中午时就再次清醒了。医生在下午的时候来了一次,经过他的检查,陆言的精神状态还算稳定。只是在虚拟世界里的记忆和现实世界的记忆杂乱混合在一起,这让他对于有些现实世界里发生过的事情想不起来。 “千万不要着急,慢慢想就好了。”傅怀替他揉着太阳穴,陆言躺在他的腿上,呆呆地看着星辰闪动的天花板。 陆言忽然侧身,摸了摸傅怀暴露在外的脖颈位置,肌肤白皙顺滑,他语气里多了几分疑惑。 “我之前,有没有…有没有认识一个人?那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我想不起来了。” “你是说我不够温柔吗?”傅怀笑着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下来。 “不是。”陆言的眼神迷离。“可是我有种感觉……” “没有别人。”傅怀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只是记忆有些错乱了,需要多休息一下。” 陆言乖乖睡着了,他虽然已经可以保持神志基本清醒,但是每天还是需要长时间的睡眠。傅怀替他关上门,在门外伫立良久。忽然想起他将傅桓送去处理厂那一天的场景来。 “你心里的怀疑至今还在。”克隆体轻缓说道。“你不仅怀疑陆言,也开始怀疑你自己。你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去爱他,却又舍不得放手。你在“虚拟”里治疗他的时候是不是刻意做出了一副温柔好爱人的面孔?傅怀,你一直在说我只是你的替身,可是你敢说你没有在模仿我吗?” 傅怀闭了闭眼,在门外点了一根烟,却又怕影响到陆言而很快摁灭。 傅父拨了通讯来询问,傅怀在和他说了大概情况,许诺在陆言情况稍好之后便会尽快返回工作,之后便关断了。也有傅韶的通讯传来,傅怀没接。 接下来的几天里,傅怀一直带着陆言熟悉家里的环境,对着他诉说之前他们两个人的故事。陆言往往听得笑起来,苍白的脸上带着点醉人的晕红,伏在傅怀的胳膊上侧脸看着他。 “谢谢你,傅怀。”陆言说道。“谢谢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开。” 傅怀沉沉地看着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亲了亲他清澈见底的眼眸。 只为这一句话,他竟然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得后悔丝毫。至少现在,陆言又是他一个人的了。 “跟我来。”他拉着陆言的手打开了花房的门,浓烈的香气铺面而来。成千上万朵鲜红的玫瑰摇曳着枝叶,挤挤挨挨在一起,宛如一大片热烈的火烧云从天边燃烧到眼前。陆言惊讶地啊了一声,欣喜地握住了傅怀的手。 “喜欢吗?”傅怀吻了吻他的耳侧。 陆言点了点头,纤长的手指轻轻触碰其中一朵玫瑰饱满的花瓣,一滴清露从其上滴落,顺着他的手指滑下,润湿了下方肥沃的黑土。 “真热闹。”他说道。“像是漫天絮语的星星。” 他走到玫瑰花丛里,苍白的肤色被四周热烈的鲜花染红,像是落进胭脂盒里的一盏白瓷。 “你要什么我都送给你。”傅怀说道,“只要你不要再离开。” “傻子。”陆言笑起来,“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再离开你呢?” 但是在陆言的情况好转不久之后,傅怀就再也没有借口不去工作了。这个时代虽然生产力高度发达,可是所劳既所得的观念却深入人心。人类文明已经初步踏入宇宙之中,但是那广袤星际中却不知仍旧蕴含着多少未知的种族和其他危险,而探索星际需要大量的资源。因此整个人类社会宛如一台高速运行的精密机械,每一个人都必须做好自己的工作。之前傅怀是因为陆言生病才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期,如今返回工作已然不可避免。 陆言之前专注于对克隆人神经网络系统的研究,他的工作相对规律一些。因为通讯技术的发展,所以他的所有工作都可以在家中完成。当然,在他病情恢复的这段时间内,他不用继续他的研究。傅怀乐得见得如此,他仍旧还在担心陆言在做哪些研究的时候忽然想起些什么。 好在他担心的那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傅怀尽力抽出足够多的时间来陪伴陆言。而陆言也恢复得很好,甚至已经能回忆起幼时的些许记忆。陆言有时候会撒娇说傅怀陪他的时间不够,不过还是会听傅怀的话乖乖地每天等他回家。 在一个阳光热烈的下午,花房里的玫瑰花随着风簌簌而响,像是无数火苗跃动。陆言听到门铃响了起来,便从花房里跑出去。 “是谁?”他问道。 一个金发的俊美男人站在门口,微微一笑。 “言言,是我。你还记得二哥吗?” 陆言隐约回忆起之前三人在一起的回忆,确定他并非说谎,便开了门。 “可是傅怀不在。”他说道。 “没有关系。”傅韶将一个精致的小蛋糕递给他,做了个鬼脸。“我是来看你的,又不是来看他。” 陆言道了谢,将他引到沙发上坐下,小小的家务机器人为他们倒了两杯果汁。 “你现在家里就只有这种最低级的机器人了吗?”傅韶问道。 “怎么?”陆言有些奇怪。 “没什么。”傅韶啜了一口果汁,脸上带着微笑。“我以为以言言你的工作,家里至少会有几个克隆体才对。” 陆言隐约觉得“克隆体”这三个字有些熟悉,似乎勾动了某段被深埋起来的记忆。可当他认真去回想的时候,却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他们又聊了一会,门口便传来开锁声,傅怀推门进来,面色不善地看着傅韶,毫不客气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言言,我觉得言言想要见什么人,好似不需要你的同意吧。”傅韶说道,“还有大哥,现在你恐怕还是在工作时间,这么恰好赶回来,难道是在监控言言吗?” 傅怀皱了皱眉,做出送客的手势。傅韶没和他争辩,只是对着陆言弯了弯眉,将自己的一枚胸针取下别到他胸口。 “送给你的,要收好哦。” 他刚刚出门傅怀就把门摔上,然后阴沉着脸将那枚傅韶刚刚送给陆言的胸针丢进了垃圾桶。 “你到底怎么了?”陆言皱了皱眉。 “没事。”傅怀疲累合眼地坐在沙发上,握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陆言很乖地任由他握着,弯下腰亲了亲他的唇。 “你是不是在生气我让二哥他进来?”他小心问道。 “我只是有些太敏感了。”傅怀睁开眼看他,“我太害怕…再次失去你了。” “不要怕。”陆言小声安慰他。“我会保护你的。” 他又想了想说道,“其实这样挺好的,之前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情都太美好了。可就是因为太完美了,所以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有时候会有种错觉,就好像我现在还是在虚拟世界里。你还是那个最爱我的人,我们之间的爱情一帆风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把你送到我的眼前。” “这样一点点的小瑕疵,反而更能提醒我,我现在还是在现实世界之中。所以尽管有些难受,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傅怀没说话,只默默握紧了他的手。 第40章 腐烂根茎 在确定陆言的情况稳定之后,医院便把那两台治疗仓收回了。这段时间里陆言整天窝在家里吃傅怀给他特地准备的各种食谱,即使有在做康健运动可还是觉得腰圆了一圈。傅怀倒是很喜欢,一点也不介意,把他搂在怀里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呼噜他肚子上的那一点肉,说起来把他养胖好似还很得意。 只有陆言不太开心,不过看在傅怀这些日子挑的食谱都很合他心意的份上,也就随他去了。 如此过了织女星的骤暑日,天气渐渐热起来。陆言看网上的那些实时通讯新闻和爱情肥皂剧看得厌了,便缠着傅怀要了他星网的虚拟接口,在傅怀的强烈要求下开了儿童专属防沉迷模式。 他在星网里的预设形象是一颗有鼻子有眼的白菜,身高似乎还没有现实里的高。在原地打了几个转,他展了展自己翠绿的菜叶子有点不开心。这肯定是傅怀给他设定的形象,天知道他最讨厌吃青菜了。 陆言此刻正站在一只巨大的沙漏上,无数的金色细沙流水一样缓慢流淌下来,从沙漏口中掉落下去,而在沙漏的四周又好似反重力一样涌动上来,形成了一个循环。一道明亮彩虹从他的身旁划过,蔓延到整个天际。他的身上似乎被设定为安装了某种动力装置,他只是轻轻一跳就跳起很高,一时没有控制好力度,眼看就要顺着那些金色的细沙滑下去,还好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及时抓住了他。 “谢谢!”陆言摆了摆菜叶子,发现抓住自己的是一只漂亮的白色兔子。他穿着黑色的笔挺西装,左眼上夹着一只金边的眼镜,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看上去好像是从某本旧地球的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兔子先生。 “没有关系,这里的沙子都是虚拟的,就算掉下去也没有关系。”白兔先生转了转自己的单片眼镜,温柔地说道。 陆言试着用手摸了一下,确定他说得是真的。他又凭目远眺,这里似乎是一个儿童游乐场,各种五颜六色的设备闪着梦幻瑰丽的光。他指着远处的一座诱人的糖果屋,问道:“我应该怎么过去呢?” 白兔先生轻轻扯住他的叶子带着他踩上了那道彩虹,白色的云朵在他们的脚下铺展开,轻柔地托着他们。几乎就是在转瞬间,他们就到了那座糖果屋的门前。 陆言兴奋地抓着白兔先生的爪子,在那道彩虹上四处踩来踩去,从一处转移到另外一处。他实在是在家里闷得久了,如今即使只是在星网之中也玩得很开心。白兔先生一直沉默贴心地陪在他的身边,直到他玩累了。两人坐在顺流而下的木舟之上,任由它慢悠悠地飘荡,陆言吃着一个草莓味的冰淇淋,侧着身子用另一只手去玩水。 “你今天玩得开心吗?”白兔先生问他,熟稔地拿了一张纸巾细致地替他将手擦干净。 陆言却也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去,等到他觉察到不对的时候才是一愣。看着眼前陌生却又莫名觉得熟悉的玩偶,他脑海中好像浮现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我之前,见过你吗?”他问道。 “没有,我们今天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白兔先生毛茸茸的爪子摸起来手感极好,好像是棉花糖一样。 “是吗?”陆言又发起愣来,“可是,我一见到你。便觉得我们好像认识了很久似的。” “你不需要想这些。”白兔先生抚平他的眉头,他看起来有些哀伤。 “只要你玩得开心就足够了。虚拟的数据始终都是假的,远不如现实的有血有肉,不过正是因此它才能让人们开心。当人们知道了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们就会开始畏惧,畏惧自己会做出错误而不可更改的选择。” “不,我一定认识你的!”陆言坚持道。“我马上,马上就要想起来了!” 他脑海里无数纷杂的画面相互穿插变换,里面傅怀的面容一会硬冷地对着他皱眉,一会却又温柔地对着他微笑,清淡若水。 白兔先生用爪子在他的肩头一推,他便整个地跌进了那河中,懵懵地从家里的床上坐起身来,脑海里的记忆还在纠缠不去。 孤身坐在小舟上的白兔先生看着水面上漾开的那一道道波纹,抚摸着陆言刚刚做过的地方,露出了一个轻柔的笑。 他是傅桓的意识体,或者可以称之为数据体。 连陆言也不知道的一点是,当他在那个克隆人的程序中植入他所编写的思维程序之后,傅桓便渐渐能有意识地去做一些事情。而随着他对于自我数据结构认识的越深,他就越能从容地控制自己的行为,而不是如之前一样受制于人。当他决定扮演傅怀的那一瞬间开始,某种奇异的数据波动在他的电子脑中产生。他彻底摆脱了克隆人的身份,成为了流窜在星网上的一段数据,或者说是,病毒。 因此之前傅怀毁去的那一具克隆体的身体不过是毁去了傅桓所寄居的一个躯壳罢了,他将自己全部的核心数据和最珍贵的记忆数据都转移到了星网上,如同肿瘤一样在星网内部蔓延生长。除非他自我毁灭,否则只要星网还存在,他就永远不会消亡。 “那是谁啊?”陆言疑惑地揉着自己的额头,轻轻推开花房的门走了进去。 满目鲜红的玫瑰映入眼帘之中,像是那人身上的不断溢出的鲜血一样红。他眼前一黑,整个人蓦然栽进了玫瑰花丛之中。 …… “傅桓——”他哼了一声,睁开眼睛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一时恍惚。 很多张面孔从他面前晃过,最后他们的脸都消失掉,只有那个清淡的微笑还在他的脑海中留存下残影,久久不散。 “言言,你感觉好点了吗?”傅怀焦急地问道。“头还痛不痛,没关系的,医生马上就到。” 陆言抹了一把自己眼角流下的眼泪,掀开被子走了下去。 “不用让医生来了。”他说道。“我没有病,我只是都想起来了。” 傅怀沉默地放下手里的通讯器,不死心地问道:“你都想起了什么?” “大部分的事情都想起来了。”陆言说道,“包括你是怎么给我下药,之后又假惺惺地来救我的事情。” 陆言挺直了脊背仰头看着傅怀,看着那张他曾经十分熟悉此刻却陌生的脸。 “哦,好…”傅怀哽了一下。 “你把傅桓销毁了吗?”尽管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他心中却还是怀有一点点的期望。 至于白兔先生就是傅桓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在陆言看来,即使是再聪颖的克隆人也无法打破电子脑的限制,而白兔先生不过只是一个和傅桓相似的人工智能罢了。 傅怀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实际上,他也无话可说。 “我知道了。”陆言说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欲抬步脚下却一软,剧烈的疼痛再次从脑中传来,整个人倒在了傅怀的怀里。 傅怀一下子就慌了。“言言你怎么了!" 冷汗从陆言的额头上滑落下来,他紧紧抓着傅怀的袖子,一时间疼得说不出话来。 “走开,你走开!”他□□着骂着扑打着。“你这个混蛋,我不要你管我!” 傅怀用力地拥抱着他,直到他因为疼痛而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 ”傅怀。“陆言懊悔无助地在傅怀耳边说道。 ”如果你永远都像在虚拟世界里该多好?总是那样完美无缺像是天上的太阳,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爱你。” “如今,我既因为疼痛想远远地离开你,却又舍不得我们之前的那些回忆,总是记得你的好来。你明明知道我从小到大最不会做选择,却为什么总是要逼我?” 陆言喜欢那人最光明美好的一面,这也是傅怀一直以来展现在他面前的。可是如今他看到了那人繁盛枝叶下的腐烂,便觉得那人表面的光鲜也显得虚假起来。在那供养玫瑰花的肥沃土壤中,是不是也有傅桓的一份尸骨呢? 过了一会,他眼前又恍恍惚惚,仿佛看见傅桓站在他面前,脖颈上蓝色的条纹藤蔓一样蔓延缠绕而上,最终将他的脖颈绞断。他死死地拉着那人的手,愈发分辨不清楚自己眼前看到的到底是谁,脱口而出便说道: ”傅桓!我等等我,我不会让你被销毁的!“ 傅怀手下一松,万般酸涩藏在心间,面上却只露出一丝苦笑。他之前从来都不信那些阴阳天数之说,如今却忽然觉得这便是傅桓对他的报复。 傅桓此刻仿佛正就站在他面前,斩钉截铁地对他说道:“傅怀,你一直在说我只是你的替身,可是你敢说你没有在模仿我吗?” 他轻轻握着陆言的手,对着他露出一个清淡柔和的笑,就像是那人一样。 “不要担心,我在这里的。”他柔声说道。陆言终于肯放松下来,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脸色苍白,且不安稳地揪着他的衣角。 被丢到一旁的通讯仪忽然响起,是傅韶的通讯。 “大哥!”青年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真实的仓皇无措来,声音里也带了一点哭腔。 “大哥你快来!父亲他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概还有中午一更,晚上一更。 第41章 无处可爱 傅父的身体因为年轻时的一次受伤,留下了严重的痼疾。无论医疗技术再如何发展,也无法突破人类自身的极限。随着年岁渐长,他的身体越发不好,从前年开始便慢慢减轻了工作强度,将大部分的工作都交给了自己可信的下属和傅怀傅韶两人。陆言之前生病的事情让这位老人大受打击,甚至有一段时间不得不住进了疗养院调理。 傅怀对此之前有过心理准备,却不料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穿着黑色的礼服和陆言站在大厅之中,纯色绸带组成雪白的巨大挽花,大厅一角的风铃被撩动,叮当作响,更显得灵堂凄清无比。此时宾客散尽,再盛大的悲欢终将散场,徒留一室空寂,人走茶凉。 “父亲想把他的骨灰送回蓝星。”傅韶从侧门走进来,默默抬头看着傅父的遗像,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带着些水渍。 “就让我和言言去吧。”傅怀说道。 傅韶抬了抬手,面上那张温和的面具破碎,露出其下精致冰冷的面孔。 “父亲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你好好照顾言言。“他漠然看了傅怀一眼,”我只希望你能做到这一点,你们两个要好好的在一起,不要让父亲…和我失望。“ ”我会的,我会尽我所能做的一切,去完成这件事。“ 傅怀紧扣着陆言颤抖的手,好像扣住了一只受伤的湿漉漉的白鸟。 陆言茫然的目光空洞,整个白天他如同木偶一样都在被傅怀拖着完成繁复的仪式。好像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清脆的风铃声不断,陆言仰头停了几秒,眼里含着的泪水终于顺着下巴滚下来,砸到地上。他扑进傅怀的怀里,用手缠住他的身子,闷闷地哭了出来,润湿了傅怀的衣服。 ”哥哥,我好难受啊。“他哽咽着说道。 长大之后,他称呼傅怀的时候通常都是叫他名字,只有被欺负得狠了的时候才会喊他哥哥。现在则实在是六神无主,这才下意识的将儿时称呼喊了出来。 傅怀轻抚着他的背安慰。傅韶走过来,将手安抚地放在少年露出的头顶,与傅怀对视一眼,两相无言。他们仿佛三只失怙的幼崽,蜷缩在一起相互舔舐伤口。过去的那些争吵都如云烟迷眼,唯有彼此相贴的温度才如此真切且能给人以安慰。 在蓝星一座青绿的山峰之上,陆言将傅父的骨灰洒出。看着那些灰白的粉尘四散而开,混入泥土和风中,从此再无踪影。 此时正是日出时分,天边红霞涌动奔腾,朝阳热烈的红和天空浅淡的蓝混合一起,却变成一种漠漠的苍白。宛如在这天地之间张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眸,遥遥地俯瞰着下方的芸芸苍生,既无悲喜,也无动容。 “哥哥,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为什么要有死亡呢?”陆言问道。 “因为在死亡之后才能孕育新生吧。“傅怀揽住他的肩膀,防止他离悬崖太近。 “不是的。”陆言微微抬起头,眼中映照晨光熹微。 “就像是AI一样,决定他们寿命的并不是外在的硬件。而是那一片小小的记忆芯片,若是他们芯片里储存的数据太多了,以至于不能再增加新的东西进去,那么这个AI的寿命就结束了。即使是硬件完全相同的机器人,在清除了储存芯片里的所有数据之后,他也是一个崭新的AI了。 而人类若是承载了太多记忆,也会不堪重负。而那些记忆越是深刻,越是不容易忘记,这个人就会越接近死亡。 如果一个人的身体受伤了,那么他可以修补治疗,他不会死;如果一个人心里受了伤,被人欺骗蒙蔽,那么他下次便会聪明些,也不会死;可若是当他终于对这世间感到疲累,看遍了这世间的悲欢喜乐,再也不想也无力于自己的记忆中增添分毫重量,那这个人就要死了。” 从蓝星回来之后陆言便变得格外寡言,经常怔怔地一个人呆在玫瑰园里发愣,从早待到晚。傅怀有些担心他,却又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尽力地在物质上满足他,陆言对此兴致缺缺。 傅怀提出想要换一栋房子,这里对于他们都有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但是陆言却以舍不得那片玫瑰园拒绝了。他重新开始了之前自己对于克隆人神经网络的研究,却再也没有在傅怀面前提起过傅桓。 他们的生活又回到了曾经波澜不惊的样子。好似那个陆言曾经亲手教导的克隆人,以及他们之前发生过的一切不愉快都不曾经存在过一样。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将那一段血淋淋的记忆锁进了脑海的最深处,等待着它随着那些封尘的岁月破碎成灰烬,或是任凭那恶毒的种子生长出不安怀疑的藤蔓,吸干最爱之人的鲜血,将他们两个人都彻底撕裂成碎片。 傅怀为了让陆言开心,特地买了两台虚拟游戏仓。同样是意识接驳引入,原理和之前用于治疗陆言的治疗仓相似,只是不能进行沉浸式体验。因此和现实世界里的时间流相差并不如治疗仓一般巨大。 这次两人都是清醒地接入‘虚拟’,傅怀发觉在虚拟世界里的陆言明显要更加生动自在,或者说是他自动地就代入了之前在治疗期间时他的状态。他在这里终于可以忘记现实世界里的一切,忘记他给自己安装的枷锁,尽情表达他对于傅怀的爱意。 如果爱和恨能够抵消那该多好。即使当初那么深沉地爱过,可是若是等着那人肆意地挥霍掉被捧上的那颗真心,恨意滋生胜过喜爱,便终于可以归于漠然,不动声色地从那人身侧走过,心中风平浪静,波澜不起。 可是更多的时候却是爱恨相滋,男男女女深陷其中,殊不知不论爱恨愁喜,终究都是在意。 他们在虚拟世界里越是甜蜜,在现实世界里就越是疏离。 陆言看着傅怀的时候,傅怀总是疑心他在从自己的身上找傅桓的影子。他对自己笑的时候是要对谁笑,他抱自己的时候心中在想什么?他握着他的手,却感觉不到他的心。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最爱的少年如同被折断的玫瑰花一样憔悴下去,既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他只能更多的在‘虚拟’中陪伴他,将现实中再不敢说出的甜蜜爱语肆无忌惮地宣之于口。他爱得小心翼翼,对待陆言如同对待一只破碎过又被粘起来的花瓶。 “你不用这样子委屈自己的,傅怀。”陆言这次不小心崴了脚,傅怀便蹲跪在地上轻柔地握住他的脚踝给他上药。陆言雪白挺直的小腿贴上他的手背,沁出丝丝凉意。“你只要做之前的你就好,你这样反而更让我不舒服。" 傅怀手下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是我自愿为你做的,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 ”不是的,你这样下去。“陆言张着一双朦胧的眼睛看向他,神色恍惚不定。”都不像是你了啊,傅怀。“ 傅怀将他白净的脚背轻贴在胸口,嘴里尝到一丝丝迸出地血腥味。 “你喜欢谁,我就做谁,不好吗?“ 陆言忽然委屈起来,不顾还在疼的脚踝,在他的胸口狠踢了一下。 ”我还不明白吗?!我谁也不想要,我只要傅怀!”他簌簌落下泪来,向前撕打着傅怀的脊背,仿佛疼极了的幼兽。 “我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傅怀一个人!你还给我!把爱我宠我的那个傅怀还给我啊!” 傅怀抱着他,满心苦涩,无话可说。 “你总是什么都不和我说,你总是喜欢自作主张为我做决定。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之后也是这样。” “你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却不在意我想不想要;你把所有的苦痛都自己扛下,却不想我愿不愿和你一同承担;你把我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却从不曾问过我想不想要继续天真。我想做的是你的爱人啊傅怀!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宠物。” 你太习惯于伪装成一个完美情人,伪装得热烈滚烫宛如红玫瑰,却将乌黑根茎隐藏任其腐烂枯萎。可是傅怀,你若不肯让我看你的阴暗,又怎知我不愿附身去吻你的泥泞不堪? “对不起,是我错了。”他最终只能这样无力地说道。 除了这句迟来的道歉,傅怀什么也没有办法给他。 “你之前给我用过的那种药,还有吗?”陆言忽然问道。 傅怀一惊,一种悚然的恐惧从他的脊背上蜈蚣一样爬上来,令他浑身都失去了气力。 “言言,你的身体再也不能……” 陆言打断了他的话,他疲累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可是我太累了啊,傅怀。我也想好好去爱你,可是我根本忘不掉之前的那些记忆。它们太沉重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感觉着那份重量。” 他悲伤地说道,”如果我是AI的话,那我的记忆芯片已经全部被它们占满了。“ 第42章 一滴眼泪 “现在来看,他精神崩溃的病症似乎有复发的迹象,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医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继续说道,“但是我建议你最近还是尽量不要再刺激他了,他现在整个人的状态都不是很稳定。“ 傅怀只是苦笑,他闷闷地一个人坐着,将头埋进臂弯里。 “他最近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有没有坚持做复建?”医生又问道。 “他最近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父亲去世了,我又总是惹他生气。我有监督他每天的运动和饮食。其他特别的……哦,他最近特别喜欢我陪他玩深入虚拟游戏,我有时觉得,现实里的他和虚拟世界里的他表现得大不相同。” 医生沉吟了一会,又问了些陆言在游戏中的表现以及他们的游戏时长等情况。 “是这样的,傅先生。”他斟酌说道。 “我认为陆先生可能患上了‘虚拟世界依赖成瘾症’,该病症主要是因为对于现实世界极度失望或不愿面对问题,因此转而企图在虚拟数据里获取他们想要的生活。患者往往在现实世界里表现得呆板木讷,却在虚拟世界中外向开朗。他们虽然能分清楚这两个世界的区别,但是在他们看来,现实世界远不如虚拟世界那般生动有趣。在他们的内心里,那个充满数据的世界甚至比现实世界更加让他们留恋,也更加重要。” 傅怀大喘了一口气,低头颓唐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卧室里的警报器突然大声响起,尖利的警铃声刺穿了他的耳膜,而在那里的人是——陆言! 陆言躺在冰凉的游戏仓中,鲜血从他的体内流出,眼前无数迷蒙的色彩旋转模糊成散乱的色块,冰块般碰撞出不知名的声响。 “言言,你要多笑一下。”有个动听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说道。 “妈妈。”他挣扎着想要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却只能从纷杂的色彩中窥见一丝模糊的白。他宛如因为干渴而濒死的旅人,在炽热而不可躲避的烈阳下被迫观赏他碌碌人生的走马灯。 “言言笑起来真好看。”那个疑似他母亲的女人用手掐了掐他的脸。“像是火红的玫瑰花一样。” 小孩子清脆的笑声传来。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言言,你答应妈妈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么事情呀?”小孩似乎歪着头,很是疑惑地问道。 “妈妈希望你这生都要为自己而活。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其他的人比你自己还要重要。 你要自私而自立。既不要过分善良,也不要过分无情,对他人对你表达的善意展现诚挚的感谢,却也不要过分依赖任何一个人。 在你年轻时,可以尽情地享受情爱,但牢记千万不要沉湎在其中。你要看清楚爱情自私的本质,并且在不可挽回之前从中急流猛退。这样在多年之后回首,还能留下一点甜蜜来品尝,而不是徒留苦痛与后悔。” 小孩想了想,突然问道:“那妈妈,你后悔了吗?” 漫长的沉默之后,女声才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言言,这个宇宙很大。你没有必要只围着一颗恒星转动,在你所能看见星系的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更加明亮的星星。但是妈妈更希望你自己也成为一颗星星,做一颗最耀眼的流星,从天际划过,不要为任何其他恒星而停留,自顾自去追求自己的风景。” 白色的色块猛然扩大,最后在他眼前破碎开来。 对不起,妈妈,直到现在才想起你的话。你希望我做到的事情,我一件都没有做到。 陆言感觉身体里的生机在渐渐流失,逐渐变得和身下的舱壁一样冰冷。 我就要死了吗?他心想,眼中却在朦胧间映入了傅怀的那张焦急的脸。 他好像在大声喊叫着些什么,但是陆言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真是的。他不满地腹诽道。为什么我都死了这个人却还要来纠缠我,真是阴魂不散。但他又忍不住最后一遍细细描摹着他的样子,心里后悔起来。 如果死了的话,就再也不用看到他,也再也不能看到他了吧。 啧,这样一想,竟然有些可惜。我可真是没出息…… 在医院。 “医生,言言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傅怀心中仅剩的那点希望在听到医生的话之后也彻底消散。他看向窗外,正是日出时分,日光透过织女星稀薄的大气层明晃晃地落在他的眼中,光线太强烈,刺得他落下泪来。 他忽然间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都在做些什么了。 他自以为足够了解陆言,知道什么对他最好。他用最昂贵的水晶瓶盛着滚烫的心尖血以供养那朵他最爱的玫瑰,以最轻柔的动作吻上它颤抖的花萼,将它罩在玻璃罩里不许任何蚁虫接近。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它的玫瑰想要的不过是最廉价的泥土,是在骤雨中零落却自由地伸展花枝和尖刺。 原来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是错了吗?是我的爱意和偏执毁了他。 “你跟我来。”医生突然对着他说道。 两人进了医生封闭的办公室,相对而坐。 “陆先生的事情,我很抱歉。”医生话头一转,又道,“但是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什么转机!您是说言言还有救吗!”傅怀激动地站起身来。 医生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知道陆先生是在游戏仓中尝试自杀的,在意外发生的时候他还在进行着虚拟世界的意识接驳,这就给了我们操作的空间。理论上来说,我们可以将他的意识转为数据,进而使之进入数据虚拟网络中,最终实现在虚拟世界的意识存活。 这样看来,虽然在现实世界中他必将死亡,但是在虚拟世界里却未必如此。换言之,他的意识体可以在那里继续幸福地生活着。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陆先生能够在现世醒来的概率微乎其微,即使他醒来也不得不面对身体上的极大痛苦。”他顿了顿,站起来对着傅怀说道。 “这两种选择到底要选哪一种,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不用考虑了。”傅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我选第一种。”自私地霸占了他这么久,在将彼此都弄得鲜血淋漓之后,他终究还是要放手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请问你们能不能在言言的身边创造一个数据体,让他来代替我爱他……”就在这时,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苦笑起来:“算了,言言他,好似从来也都不需要我的爱,一个人他也许会过得更开心吧。” 医生退了出去,只留下傅怀一个人坐在桌前,隐藏在桌子下的投影器突然亮起。 一张由无数光点组成的虚拟面孔出现在了桌上,那和傅怀别无二致的脸对着他露出一个清淡若水的笑,脖颈上的蓝色条纹野火一样蔓延而上。 “好久不见,傅怀。”傅桓说道。 “哦,你原来没有死啊。”傅怀不在意地倚靠在椅背上,对外界的一切都已然漠不关心。 “是的,我将数据从那个克隆体里转移了出来。”傅桓轻轻颔首说道。 “那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你自由了,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傅怀不耐烦道。 “我来给你两个选择。”傅桓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归于漠然。在某一瞬间,他和傅桓像得可怕。 “在成为了星网的病毒之后,我拥有了某种可以随意侵进沉浸式虚拟世界的能力。这也就是说,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为你找到虚拟世界里的言言,并且把你的意识送到他的身边。作为代价,你在这个世界的□□会死亡。” “还有一个选择呢?”傅怀的指甲刺破了手心,渗出血来。 “哦。”傅桓冲他一笑,“如果你不肯去的话,那就我来。” “不许!”傅怀好似被点燃了的爆竹一样腾得从椅子上站起,双目血红。“我警告你,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但很快傅怀就冷静下来。觉出傅桓真正的意图恐怕将他送到陆言的身边,否则他根本就不必来走这一趟。毕竟如果没有他的帮助的话,傅怀一个人肯定无法在渺如烟海的数据里面找到陆言。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傅怀问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拒绝。” 尽管之前说了要放手,可是哪怕有一丝一毫能够再见到陆言的机会,他也不会放弃。 傅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知道我一直都特别嫉妒你吗,傅怀?你听,傅怀,傅桓。” 虚拟的影像抚摸着自己的脸。“从姓名到容貌,我都被明明白白地打上了赝品的这个标签。我不喜欢你的这张脸,但是言言喜欢,我便也留着。我是一个卑劣的小偷,不过借着你的皮才能从他那里偷到一点点的爱。可即使只是这一点,便也令我心醉沉迷,不能自已。” “我嫉妒你能那样光明正大地吻他,能肆意地拥抱他。你可以自私地占有他的一切,甚至为此扭断他的尖刺也在所不惜。你可以让他为你哭泣,为你疼痛,却在疼过之后却还是那样义无反顾。但是我不可以。” 傅桓慢慢低下头去,他感觉到悲伤,可是甚至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他从被制造开始就只被设定出微笑的样子,他便只能一直微笑下去,哪怕那疼痛早已深入骨髓。 “我爱他,却舍不得让他伤心,也舍不得让他为我为难。这是我被设定在那个最初的程序里的,不可消除而根深蒂固的本能。我想要照顾他,保护他,这就注定了我不能如你那样自私地占有他。有时候我也在想,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如同你们人类的那种炽热的爱情呢?” “不是的。”傅怀开口,“虽然我无法向你什么是人类之间的爱,但是那一定是一种包容且温暖的东西,而绝不是如同我这般疯狂偏执。一个真正的爱人,是不会如我这般自私的。” “可能就是因为自私,所以才真实吧。让人连疼痛都无法产生的只有梦境。” 傅桓轻轻抬手,一侧的墙壁划开,一座银色的治疗仓从其中滑出来。 傅怀躺了进去,安静地感受被注入的粘腻的营养液逐渐蔓延过他的身体。心中竟然没有什么不舍,只有即将见到爱人的淡淡欢欣。 一朵宛若水晶雕成的透明玫瑰出现在傅桓的手上,他怜惜地抚摸了一下它的花瓣,便将其向着傅怀抛来。 “拿着这个,这能让你保持住自己的记忆找到言言,而不是迷失在‘虚拟’之中。” 傅怀伸手接过,而后看着舱盖在眼前缓慢合拢。 “再见了,傅怀。”傅桓说,“我知道比起我来,他更想要的人是你。他一直爱着的人都是你,只是把我视为家人和你的替身而已。别再误会了,找到言言,然后好好地去爱他吧。” 在不断跳动的光影中,舱门无声地合上。 傅桓的投影在原地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儿,一滴晶莹的泪水蓦然从他的眼眶中滑落。他将其托在掌心,看着上面不停变幻流动的数字,却好似在那里看见了那个对着自己笑着的少年。 “你想不想试一试拥有人类的情感是什么感觉?”那个人站在他面前问道,以那样清澈的眼神。 原来,当悲伤到极点的时候,连数据也是会落泪的啊。 他终于知道了成为人类是什么样的感觉,竟是这样令人痛苦。他好想告诉他的少年,这感觉一点都不好,他再也不想当人类了。他宁可在他的身边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最低级的家务机器人。 从那滴眼泪开始,傅桓的投影如同掉漆的陶瓷般剥落,无数闪烁的数据从他的身上落下,形成一道滚滚的河流,涌向傅怀所在的治疗仓。 作为一个依托于星网而存在的病毒,他原本可以称得上是不死的。但是他自愿地放弃了他的特殊,化为最为常见的数据流,融入了那些虚拟的小世界之中。 他只希望某一天,当他爱的那个人骑着单车路过路口暂时停驻之时,由他的身子所化成的一道风会悄悄吹过,拨乱那人柔软的额发。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少年不知道,风也不知道。 如此,他便是永远地陪伴在他的身边了。 等到傅桓的数据全部崩塌殆尽,光影暗淡,室内一切便都重归寂静。 “大哥!言言他!” 一个金发的俊美青年撞门而入,看见治疗仓上亮起的警示红灯时余下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脱力一般地伏在治疗仓上,金发散乱。于他心中只剩下无限失落和悲伤。 大哥,言言,我又被你们丢下了…… 第43章 终将相遇 虚拟世界中。 正是晚春时节,校园熙攘,满是少年人的蓬勃朝气。微暖的风掠过银杏翠绿的叶片,激起一阵碧色涟漪和几声寥落蝉鸣。 傅怀孤身一人站在路边,脊背挺直。他向着道路的一侧看去,手中拿着一支除了他没有人能看见的透明玫瑰。 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20年了。早在10年前他就找到了陆言,但是却始终只远远地看着,并不敢靠近。他的脑海中时常会浮现出陆言无助地躺在冰冷的游戏仓里,生机渐渐流失的那一幕。他害怕自己的接近将再一次毁了他,就如同上一次一样。 傅怀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边,注视着他无忧无虑的长大,追随着他的脚步。他仍旧那样深刻地爱着他,但是他如今知道自己的爱对于陆言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终于学会了远离。 陆言从道路那边朝他走过来,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袖衬衫、笔直的牛仔裤。因为头发长了些,便在脑后随意地扎成了一个小辫。在走路的时候他不时和身边的同学闲聊着,身后背包侧边的卡通挂坠一晃一晃地甩着,脸上带了些健康的晕红。 他渐渐朝着傅怀走来,这是傅怀这么多年来离他最近的一次。在没有了傅怀之后,他如同扎根在沃土中的玫瑰,绽放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光芒。 他那样沉重的爱,陆言并不知道。他若是再这样下去无非只有两个结果,第一种是忍不住接近他,而后如同之前一样以爱的名义将他锁进囚笼之中,最后弄得彼此遍体鳞伤。第二种是继续默默守望,看着他在这个世界结婚生子,幸福无知地这样生活下去。 问题是,他真的忍得住吗?好似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的结局。 傅怀看着陆言的笑靥,心中忽然就释然了。 他终于明白了陆言在父亲去世之后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人类也有记忆芯片的话,越是沉重的爱恨便在那上面铭刻得越深,越是偏执便越是接近破碎。既然陆言早就放开了那道枷锁,那他又有什么要坚持的呢? 手中一松,那支水晶般的玫瑰掉落而下,在空中散落成无数透明碎片。与此同时,傅怀眼中那深沉而痛苦的爱意也被澄澈所取代。他现世的记忆在此刻被清除殆尽,那些他不舍得忘却的甜蜜和不堪回首的苦痛一起被数据流冲散,只留下20岁干干净净的傅怀还站在原地。 陆言笑着从他的身边走过,两人彼此擦肩,如同两个素不相识的过客。 我怎么会在这里?傅怀疑惑地用手机看了下自己的课表。 “这位同学,等一等!” 清亮的少年音忽然从他的身后传来,傅怀转身。 陆言跳到了他的面前,左右打量了他一下,摸了摸下巴。 “哎,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这么眼熟啊?好像很像我之前见过的什么人。” “嗯?” 傅怀对他挑了挑眉,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陆言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你好像我男朋友!” 傅怀将刚刚放好的手机又拿了出来。 “好老套的搭讪方式啊,小同学。你是要微信QQ还是微博?” “可以都要吗?”陆言抬头看他。阳光落下来,照得他眼睛里满是跳跃的星点。 即便无边无际的宇宙,两颗流浪的星星也终究会跨越无数时光相遇。 就如同两个深爱的人,即使忘记了全世界,可当那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会再一次毫不犹豫地爱上他,正如他也会爱上他一样。 “什么?”傅怀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就是,微信QQ和微博我都要啊!” 陆言的耳朵尖蔓上一点红,主动将自己的手机打开递过去。 天气正好,风也温柔。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正文这里就完结啦~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番外可能会写是两个人在虚拟世界的恋爱生活,还是单章一个世界的小甜饼!还有两个人给彼此写的情诗集~嘿嘿~ 有缘下本见嗷!拜拜!(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