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那穷书生》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我就是那穷书生 作者:迎秋姑娘 文案 步青云没钱了。 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没钱流落街头。 可想而知,步青云流浪街头了。 为了破除窘境,步青云化名清河姑娘,书写断袖题材《霸道王爷小娇夫》,短时间内火爆汴京。 步青云赚了个钵满盆满,终于有钱租房子啦! 人生得意,只待登科之日,谁知东窗事发—— 租来的宅邸大门被踹掉了,龙阳话本所影射的燕王磨牙霍霍:“你就是清河姑娘?” 羽林卫鱼贯而入。 小命危矣,步青云瞬间收了狐狸尾巴:“小生惶恐,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吾命不能休! 浪得飞起书生(步青云)攻×冷傲毒舌燕王(萧炀)受 食用指南 ★主攻,HE,1V1,双洁 ★古早风,恋爱小甜饼。 ★书生家境:小康。王爷家境:首富。 ★请勿考究,去留随君。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步青云,萧炀 ┃ 配角:薛无奕,孟辙,萧珏,楚辞云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掰弯了你们王爷! 立意:坚持自我,勿忘本心 第1章 步青云中了解元,被扔了包裹赶出家后,亲爹送来了信件,嘱托步青云去鸡鸣寺送件东西。 晨光熹微,清风拂面。 步青云抬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先帝御笔亲赐的“鸡鸣寺”三个鎏金大字,明晃晃地闯进了眼帘。 将袖子中的东西捏紧了,步青云笑弯了眼道:“先把老爹交代的事情干完了。” 再去赴约。 说着便拾阶而上,步青云停在了门槛前的守门僧人面前,他一笑,俊秀的面容上便有梨窝出现。 他道:“师傅可不可以带我去净一大师的僧庐。” 右边的僧人光头锃亮,五官分明,隐隐透出几分刻板,听此微一颦眉道:“净一师叔正在潜心闭关,还请施主回去吧。” 步青云梨窝愈发深邃,靠近了些,附在僧人耳边道:“家父步闲云,与净一大师有旧,此次拜访,乃是替家父送一件东西。” 说着,步青云示意僧人往下看,将藏在袖摆中的八卦盘露出一角。 八卦盘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藏进窄小的袖口,也能够看出纹路之精巧,非能工巧匠不能为。 盘边细微的裂痕,代表了这八卦盘历经多朝,乃是一件古物。 “家父说是大师要他找的,要我亲自送过来。”步青云凑近了低声补充,煞有其事道,“是很古老的八卦盘,听说还是祖师爷用过的。” 守门僧人果然是个知情的,转瞬眉目间有几分松动道:“原来是这样。” 步青云看着他不自觉的点头,眉眼凝重仿佛细作交换情报的模样,细长的眉毛一挑,想笑。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正经许多,步青云侧过头轻咳一声,将那笑意生生忍住了。 情报交换好了。 “了惠。”只见那守门僧人一挥手,对左侧的僧人道,“你先守在这儿,我带这位施主前往僧庐。” “多谢师傅。”步青云适才强压下来的笑意在唇畔肆无忌惮的笑了。 言罢,步青云将八卦盘往袖中塞了塞,跟着守门僧人。 甫一踏进,方才在寺庙外尚有闲言碎语的香客,步入寺庙那一刻,陡然安静了下来。 仿佛在表达内心的崇敬。 步青云素来不信鬼神,就算对和尚找道教东西感觉讶异,但也到达不了亲自前来探查的程度。 是以他此次前来最大的原因是老爹的嘱托。 这明显的变化让他略一挑眉,黑亮的瞳仁流光微闪,压低了声线道:“不愧是千年古刹。” 对鸡鸣寺在人们心中的神圣有了更为直观的认知。 也正因如此,步青云对于这位身在鸡鸣寺、却费尽心思寻找八卦盘的大师好奇加深。 这僧人走得太过磨蹭,步青云开口和僧人唠嗑:“净一大师搜集此物,是用来收藏?” 还是来用得? 要是后者,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群秃头和尚的长辈要学习道法,这些小和尚还要帮忙。 一想到这儿,步青云心中的雀跃更甚。 僧人刻板的面庞上,鼻翼微耸,刻意回避了步青云的问题道:“施主见到便知。” “嗐。” 没有得到答案,步青云也不气馁,在僧人这儿唠嗑着。 “我在长沙的时候呀,就听闻大师的名号了。” 多是一些杂事,这家男人有个顽疾,净一大师能够治好。 那家娘们十年生不出小孩,甭管术业有没有专攻,先找净一大师做做法。 诸如此类,简直称得上神仙在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 那僧人应道:“都是些虚名。” 看上去根本没有和步青云进行交流的意思。 步青云也不自讨没趣,四顾打量着这座千年古刹。 渐渐的,步青云发现了一件事。 走过长廊,周遭的香客愈发稀少。 这明显走向偏僻角落的路线,让步青云杏眼中流光微转,开口道:“净一大师怎么住这么偏僻?” 小和尚必然不会把自己往沟里带吧。 领路的僧人和第一个答案一模一样:“施主见到便知。” “嗐。” 没有得到答案,步青云下意识的想要抚上折扇摇一摇,突然一摸腰间,空空荡荡。 嗐,今天没有带扇子。 悻悻收回手,克制住平日里的习惯,步青云继续跟随着僧人。 七转八转,庐山真面目终于拨开迷雾,陈列在了步青云的眼前。 藤蔓丛生缠绕着木门,门扉半掩。 步青云从喉咙中溢出一声笑:“果然是见到便知的答案。” 从门缝中溢出的酒气,肉香,以及——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嘹亮、不成调的歌声回荡在耳边。 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鬼哭狼嚎,无外乎此。 还好顾忌着前头有僧人,否则下一秒步青云就要笑出声。 僧人在前推开那扇陈旧的木门,吱呀作响。 “大师?”步青云探出脑袋,想要看一看何方神圣,然而尚未看清僧庐内的情况,眼前乍然一花。 一杯热腾腾的酒水送到了步青云的面前,紧贴鼻翼。 冰凉的。 酒味香醇,畅通无阻塞进了鼻腔,瞬息勾起步青云肚里的馋虫。 步青云眨了眨眼,净一大师的性格,有点儿……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话本中好多都是这样的。 撇去这点不谈,美酒既然送到了眼前,步青云颊边梨窝加深:“谢大师。” 顺水推舟准备抬起手去勾那瓷杯,谁知陶瓯刹那移走,步青云杏眼微怔,随后一挑。 步青云只感觉到冰凉的陶瓯贴过面颊,眸光不自觉顺着那陶瓯走向移动。 最终,陶瓯停在了带步青云来此的僧人面前。 “师侄,喝一杯?” 步青云腹诽。 鼓动小辈犯戒。 待看清了握着瓷杯的手,蜜色的却不干枯,一点儿也不像百岁老人的手。 步青云的杏眼刷的便扫过去目光,第一反应通过嘴唇道出:“年轻。” 大师耳聪,撇了步青云一眼,夸道:“小友嘴真甜。” 笑的时候还没有皱纹。 驻颜有方,驻颜有方。 步青云有些理解为何人们这般推崇净一大师了,也明白净一大师怎么和自家老爹勾搭,不对,相谈甚欢了。 而且,为了不扰乱其他僧人,从鸡鸣寺单独辟出一块百里左右的土地,给这位净一大师,是正确的。 太正确了! 动不动就鼓动小辈犯戒的大师,就需要这么一片净土! 大师很神通,也很超脱凡俗,但步青云也没忘了正事,那刻板僧人走了,他从袖中抽出八卦盘呈给净一法师。 “大师,这是我父亲给您送的八卦盘。”嗓音很干净,一字一顿咬字清晰,说起话来也十分的舒缓,很能让人心生好感。 如果不是这嗓音的主人一直微弯着眼,眸中带笑斜睇着净一大师。 不是多数人常带的崇拜,反而带着打量,从头到脚,侧重于大师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 步青云再一次感叹,果真是驻颜有方。 “谢啦小兄弟。”净一却没有发现他这眼神,或许发现了无意去说破。 只见净一接过八卦盘,年轻的手摩挲着八卦盘棱角分明的纹样。 纹样一点点摩挲过去。 步青云是个门外汉,但见过几个道人,顷刻间便看出净一大师与道人摩挲的手法别无二致。 比照着太含主观性,谁知道是不是和尚学着道人,只是在故弄玄虚。 步青云索性问了出来:“您这是在?” 和尚像是没有听到。 步青云也不恼,打量着和尚面上的狂热,以及手指敲敲打打在八卦盘上。 “是想要……”步青云面上恍然大悟,心里刹那装了明镜似的。 是想要学习。 步青云兴趣虽大,但在人家明显沉迷八卦盘、不搭理的情况下,多大的兴趣也给按了回去。 趁此机会,倒是打量起了僧庐。 酒香四溢盈在鼻腔中,僧庐简陋,像是乡野之间多年无人居住的石砖屋,酒坛子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还有正被架在火上烤的野兔。 有肉有酒,这戒破的当真是彻底。 恰巧院中有一块被打磨平整的石头,上面搁着酒壶,旁边架着火烤肉 步青云走近,主人并没有招呼客人坐下的意思,客人便自己在这院落中寻了块干净的地面,兀自席地而坐。 这是一个并不讲究的书生。 “正好口渴喝一点。”步青云自知酒量上不得台面,但刚进门就被勾了馋虫,难免心痒。 他也不强求什么酒盏酒杯,便将厚薄适中的唇瓣对准壶口,手指倾斜壶身,带点儿温热的酒水顺势滑进了口腔中。 霎时之间,仿佛有桃花绽放在眼前,一刹那仿佛置身桃源,有暖意从胸口处散溢出来,一丝一缕的顺着经脉流过了四肢百骸。 在醇厚酒水的熏染下,步青云眼角带着染上了几分醺红。 桃花酿,酒劲上来的慢。 步青云这被老爹步闲云嫌弃的酒量,着实一言难尽。 偏生步青云不自知,脑子被佳酿的丝滑口感一冲浑然忘了,细细品味着美酒。 “别动!”眼瞅着就要借酒兴怀,步青云耳边响起净一大师一声呵斥。 眼睛陡然被反射的阳光刺到,步青云再一睁眼,手上空空荡荡,酒壶不知所踪。 甫一睃视,便发现酒壶在僧人的手中小心捧着。 步青云有话就说:“大师果然厉害。” 刚才拿酒壶的时候,身形快如鬼魅,果然厉害。 只听他道:“这可是当年祖天师用过的酒壶,别乱碰。” 祖天师,即是天师道创始人。 步青云算是有了明确的认知,煞有其事的小幅度颔首:“这么宝贵,我太荣幸了。” 不知用了几层真心。 同时在心中道,净一大师搜寻八卦盘的答案,果然也是见到便知。 “也算你的福气。”大师擦拭好酒壶,瞥他一眼转了话题道,“当初我找步闲云那老儿找东西就没抱希望,谁知道他真找到了。” 步青云蓦然抬头,舌尖因为适才酒味的香醇舔过齿缝,似是在回味。 他笑得梨涡浅浅,却因为酒意微醺,笑容并不是经过礼仪培训过的恰到好处。 嘴角弯起的弧度过了,便给人一种不安分的印象,哪怕他生了一张清俊的乖巧书生模样。 他撑了下颌,胳膊肘放在盘起的腿上道:“然后呢?” 一出口,便有些微酒气。 “你——”净一大师一眼便看出了步青云的情况,他蓦地伸出手指对着步青云,喃喃自语一句,“步闲云的儿子酒量不行啊。” 说着,净一大师啖了一口熟肉语调蓦地拔高:“步闲云让你来,肯定是要我通过你来还人情的!那这样吧,我给你算一卦。” 净一法师眼珠子转着,像个江湖神棍,却偏偏顶着大师的光环。 想来是觉得这样便算还了人情。 步青云笑意陡然盎然:“老爹的人情还到我这儿,不错。” 两腮梨涡依旧,最后一丝经过礼仪的文质彬彬荡然无存,像是风流的公子哥儿发现了有趣的玩意儿。 他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抽出折扇,陡然摸了个空。 步青云也不在意,手指顺势摸上腰封的纹样,一点一点的摩挲着。 他饶有兴味歪了头,梨涡一刹那仿佛能够把人卷进去的漩涡:“大师想要帮我算什么呢?姻缘?运势?亦或者科考名次?还是一起算?” “大师不如选一下?”步青云伸手向架在火上烤得兔子肉。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本章评论有红包呦~笔芯 预收文《师尊为何要逃婚》求戳~文案↓ 万年单身的神仙们都很嫉妒你和顾不匪的爱情。 他是你师尊,你们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热衷虐狗。 你们时常被单身狗围观,你们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 每个神仙提起你们都是:滚滚滚!臭基佬滚远点儿! 内心OS:好酸。 终于,你们准备做一对合法夫夫。 但,合籍当天,你师尊他,逃了。 你:??? 说好的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呢? 师尊:去你MD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劳资不装了! 『前期』·小乖乖·『后期』·恋爱脑·主角·徒弟(段兮)攻×始终暴躁·『前期』有系统·伪高岭之花·『后期』·无系统·穿书·炮灰·师尊(顾不匪)受 第2章 “运势这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不算。”净一用宽广的衣袖扫了扫地面,箕坐在步青云面前,学着步青云的模样撑着下颌,没有成功。 他索性寻了个舒服的坐姿道:“科举这事,你成竹在胸,我可没有算的必要。” 步青云自顾呷着酒,骨节漂亮的手指拿着兔肉,一口酒一口肉便这么吃着。 透亮黑瞳中落入了旭光。 他不开口,像是默认。 “姻缘这事嘛——”净一陡然话势一转,因为兔肉而发亮的手指随便一掐,须臾,他又猛灌了一口酒道,“快了,快了。” 步青云眸光一闪,放在手心的脸歪了歪:“能精确时间吗?” “三个时辰内。”净一食指慢慢转下,指着脚下这片土地,猛地一点,“就在这儿。” 把僧人所指的地方范围往广了说,净一大师指的是整个鸡鸣寺。 有时间,有地点。 净一大师就是这么自信。 受人敬仰的大师就是这么斩钉截铁。 —— 步青云此人不信鬼神,说好听儿就叫年少轻狂,说难听点儿就叫不知天高地厚、没有敬畏之心。 普通和尚要算卦,人们会嗤之以鼻:“这是个混不下饭吃的野和尚。” 但若是净一大师算卦。 人们会说:“净一大师果真博学多才,对佛道两种皆有涉猎,不愧是大师!” 至于诸人口中的什么神仙下凡,广大神通,在步青云这儿,都是四个字—— 以讹传讹。 净一大师这一卦出来,步青云摇着酒壶,笑得更明目张胆,直接从喉咙中渗出笑声。 一切举动只有明晃晃的三个字:不相信。 步青云就算酒量不行,此刻有些迷糊,说话却分外的利索:“大师,猜一猜,一个时辰内,鸡鸣寺会有多少人。” “我——”只听净一故意拉长了音调。 这个“我”字百转千回就是不说出下文,步青云挑了眼帘,正好看到净一眼角上挑,眼珠子上翻就是不看步青云。 就在步青云下一句就要出来的时候,净一说话了:“不知道,反正肯定很多。” “那么多的人,那我的姻缘我怎么知道?不如咱们在信徒中走一遭?”酒壶一放,步青云单手撑着地面作势就要起来,“大师你告诉我,我先记下她的面相,以后考上榜首也好有个目标。” “别急呀年轻人。”感觉到手臂被人拉住,轻轻一扯步青云霎时觉得重心不稳,摇摇晃晃重新坐了下来。 只听净一啧了一声,“嘿你这年轻人。” 步青云嘻嘻笑,真是三杯两盏酒就原形毕露了,把从老爷子那儿学到的礼仪通通抛了。 他打私心里就觉得这和尚是个名声大的神棍,说起话来也就用对待神棍的态度:“或者大师你告诉我,那姑娘的名字,我以后也有个目标。” “啧啧啧。”大师似是发现了什么,摇着头一脸看小辈的模样,“你是不是不相信?觉得我是骗子?” 大师问得认真,步青云也答得坦诚:“对。” “嘿你这年轻人。”大师瞧着也不恼,反而煞有其事道,“不知道天高地厚呀,以后可是要吃亏的。” “嗐。”步青云听下来,因为酒意面颊微红,轻轻打了一个酒嗝,还揪着姻缘不放,“我们找那个姑娘去。” “啧啧啧。”净一大师笑得暧昧,“这么想要成亲呀?我给步闲云飞书一封,让他早早给你相看一个姑娘。” “不要!”步青云立刻拒绝,见话题越绕越远,硬生生把话题给扯了回来,“你也不知道!” 像是发现了净一是神棍的证据,杏眼都亮了。步青云醉了,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哪儿能够意识到自己此刻就像是在发酒疯。 “啧啧。”净一大师看得明白,“酒量太差,酒品也太差。” —— 大师德高望重,步青云又是作为远道而来的大师好友的儿子,虽然绕了点儿,但是总结下来一个词——贵客。 贵客醉了,嚷着说胡话,大师好心找来了师侄,给他安排了一个禅房,送来了解酲茶,好说歹说给他灌了下去。 谁知道一个时辰后,醉鬼一个不留意,跑了。 景物换了一茬又一茬,风吹了一波又一波,步青云酒醒得差不多了。 步青云停在了人烟稀少的青石道上,揉按太阳穴,狠狠眨了眨眼睛,脑袋里还有些迷糊。 青石道两侧是秃了的樱花树,在冬日并无美感,也难怪这儿人烟稀少。 再向前望去,步青云看到了一口井。 堆砌而成四方井的青砖已经裂了罅隙,似是古井。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长戟井吧。” 步青云杏眼微亮,迈步上前,残存的酒意因为见到名井烟消云散。 听闻此井井水色清如水晶,底下扔了一柄长戟,今日便要见上一见,也好给老爷子贫一下。 踩在青石砖上,长靴碾过发出细碎的脚步声。 随着距离的愈发靠近,步青云面上的兴奋淡去,迈步的幅度也愈发缩小。 谨慎的步伐,以及下意识放缓的呼吸,昭示着步青云已发现从井口中飘出来的血腥味。 藏身井中,是为躲避。 有血腥味,是受了伤。 手指悄然探向腰上,摸了个空。 哦,怎么又忘了,折扇不在。 向前迈进的步伐倏地停住,步青云绷紧的身体缓慢放松下来。 “看这井也没什么特别的。”步青云看着井口上遮挡的木板,状似闲适的敲了敲木板,随后走向了反方向道,“还盖了块木板,回去吧。” 步青云蓦地转身,踏出一步。 现如今一介文弱书生,连防身的折扇都不在,先走为妙。 倏然,步青云分外后悔当初离家的时候为了方便,将折扇等一干物品全都交由同乡举子,只剩了银票一身轻来到江宁了。 就比如现在这种险境,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什么都不能做。 腰后顶着的一柄匕首,让阳光带来的温热结了冰。 古井上的木板被掀翻落在一旁。 步青云如坠冰窖,每一寸经脉都绷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酒意终于完完全全消散。 带着点儿苍白的唇瓣翕动,却是很随意的语调:“快走吧快走吧,没准一下大师要找我喝酒了。” 说着步青云随意向前移动。 他恍若自言自语,而且绝不回头,企图蒙混过关。 然而…… “别动。”那刀刃如影随形,残忍戳破了步青云的异想天开。 声音异常轻,却无端端带了寒意。 以及,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硬生生压住了步青云身上的那股酒味。 冰凉刺骨的匕刃已然划破衣料紧贴后腰命门穴处,一线冰凉让步青云的寒意深至骨髓。 似是为了威慑步青云,刀锋陡然刺入了步青云的肌肤,血珠沁出。 步青云拧眉,黑眸沉沉,心下陡的一沉。 怎么办? 刹那之间,青石道不远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甚至还有兵刃交错声。 步青云还未反应过来,脖颈陡然被人用臂膊环住,呼吸一刹那因为臂膊的收紧而阻塞,步青云眼前霎时一花。 只感觉到身子蓦然一轻,本就模糊的视线如飞影掠过。 光亮隐没在木板之上,步青云竟然被那歹人带进了井中! 足尖立在斜插在井壁的匕刃上。 太憋屈了。 甫一在这狭小的井中停下,步青云面容因为这无妄之灾而扭曲。 这密闭的空间,太憋屈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脚下只有一片刀刃,步青云不禁向前压,双手撑在歹人的两侧,压低了声音,磨牙凿齿可以听出他话里的愤怒。 “不可能告诉你。”又是冷如寒冰的声音,将步青云的声音打断。 因为愤怒步青云猝然抬起下颌,想要看清那人的脸。 谁知后脑勺陡然被制住,被人强硬按在胸膛上,这歹人不想要被看到脸。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股脑儿塞进了鼻腔,仿佛喉中出血,竟然也有淡淡的腥甜。 步青云与那歹人共处逼仄的井中,重心全在斜插.在井壁上的刀刃,两人的身躯紧挨在一起。 无缘无故被搅进祸事,步青云心下稍沉,心情很不好。 如今的情况也能看出歹人并没有杀人的癖好,步青云胆子便不小了。 于是,他开口了,很轻,却藏了针:“怎么不让人看脸?” 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怕坏了你清誉。”歹人不甘示弱,开口便是浓重的血腥味。 一个男人,讲什么清誉! 步青云憋口气,闭了嘴。 用话刺一个不会危及性命的歹人就可以了,和他打嘴仗,是嫌弃外面搜查的人耳朵太灵光了吗? “这儿有口井!”从木板的缝隙中透出来的光亮陡然暗了下来,步青云的心脏在这一刹那提到了嗓子眼处。 那血腥味自己都能发现,那些训练有素的人…… 木板被人掀起细小的角度,步青云被人按住的后脑勺多次试图抬起,然而那只手恍若铁箍,让步青云动弹不得。 呼吸屏住,步青云脑海中飞速旋转各种措施。 要是真被发现了,装作被挟持可以逃脱吗? 那丝罅隙越来越大,贴在墙壁上紧攥的拳头倏忽一热,步青云额发挡住了眼睑,在拳头上看到了一线阳光。 在这般紧急的情况下。 噗通。 噗通。 不知是谁的心脏跳如擂鼓。 步青云白净的面容狰狞,跳进井水里? 迅速否决。 不行,声音太大。 …… 拳头越来越暖和,步青云的面色也越来越白,呼吸一刹那仿佛停止。 阳光已经包裹了拳头。 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男人一声吼叫:“别跑!” 心脏骤然放松,外头有人在指挥:“你看那口井,其他人,跟我去追!” “是!”是井边那人。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迅速走远,而井中蓦地亮了起来。 “有……” “嗖”的一声,木板迅速砸了下来,伴随着某种物体滚到了木板上,木板咔擦一声响。 步青云听到了紧箍着自己的那人呼出一口气,步青云动了动拳头,换掌撑着井壁,才发现两只手都麻木了。 “木板就要坏了,快上去。”步青云活动着手掌。 “胆小鬼。”步青云好像听到那人轻嗤。 正想反驳,与先前一样,眼前陡然一花,身轻如燕,步青云看到了明亮的光芒,想要反驳的话语通通抛在了脑后。 身后人停止了钳制,还未窃喜,陡然听到那人说话—— “本。”此处稍顿,那人接道,“我救了你一命。” 冷漠的嗓音飘落,步青云尚未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倏地感觉到后颈一痛,视线模糊。 天旋地转间,步青云脑海中一个想法闪过:他还想干什么? 灵光一线,净一大师的话响在耳畔。 姻缘,三个时辰内…… 果然是个神棍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依旧有红包哦~么么哒 暂时有存稿,每天下午六点更新哦~ 突然想起来,主角叫老爷子是说爷爷,叫老爹是说父亲。 第3章 任由昏迷的步青云倒在青石砖上,歹人——萧炀像是再也忍受不住,陡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块白色方帕抵在唇边,星星点点的血迹落了下来。 将白色方帕扔掉,萧炀低头,垂落的手臂蜿蜒下血液。 嘀嗒。 嘀嗒。 理智又冷淡的眸光扫过身上繁复的黑色鎏金锦衣,萧炀英挺眉毛拧起,太累赘了。 随手扯掉黑金外衫,凝视着腰腹被长剑横贯的窟窿。 陡然苍白唇瓣被紧紧咬住,用力将外衫扯成几条,萧炀硬朗的线条上汗液流下,压抑不住的闷哼一声。 血珠沾湿了布条。 萧炀凛冽若刀锋的眉眼沁上了汗液,汗珠聚在一起顺着肌肤逶迤进衣领。 鬓角微湿,墨发微乱,束发的金冠不知所踪。 对于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已是异常狼狈。 一个素来高傲的人没有闲暇去整理仪容,可以想象到这人在忍受着怎样的疼痛。 浓眉紧拧,萧炀低头熟练地包扎止血。 先是胳膊,再是腰腹…… 转眼一刻钟过去,将伤口处理好,萧炀额头冷汗涔涔。 萧炀五官偏向冷硬,睫羽却是纤长柔软的,滚动着汗珠。 眼珠下睨,萧炀俯视着晕倒在地的步青云。 这人仰面朝天倒下,倒是摔得地方正好没有碎石子一类,没有让躯壳受罪。 想着刚才这人的表现,萧炀狭长的凤眸眯起。 倒是有点儿小聪明。 在楚辞风不在的这段时间,勉强可以用。 —— 步青云是在禅房的地板上醒来的。 手撑地板,步青云慢慢坐了起来。 “嘶——”隐隐作痛的后颈提醒步青云今日发生的事情,抬手揉了揉后颈,倏地想起了那无名歹人,步青云蓦地抬眼。 此时才发现眼睛竟然被黑色带子缚上,就要抬手取掉带子的那一刻,凉薄的嗓音堪堪制止了步青云的动作。 “帮我一个忙。” …… “嗯?”步青云的动作停住了,嘴快于心道,“凭什么?” 沉默半晌,禅房中一时之间只有歹人间或咳嗽声。 在咳嗽止住的那一刻,萧炀半掀眼皮,琥珀色的瞳仁中倒映出步青云平整的唇角弧底。 这人分明生的聪明像。 萧炀道:“我救你一命。” 步青云握拳的手掌青筋突突跳,今日下午那股被刀刃抵住的愤懑再次出现,理智与愤怒掀起了拉锯钻。 要不是这个人把自己拦住了,那救命之说从何谈起?! 气愤让步青云呼吸紊乱,衣衫下的胸膛起伏个不停,然而理智又告诉步青云,这个人说的没错。 如此几番,步青云淡淡道:“我觉得你要是不拦我,那些人可能根本注意不到我。” “呵。”步青云听到那人轻嗤一声,冷漠道,“你可以试试走出去。” 言辞明明平淡,听在步青云耳朵里,却无端端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先礼后兵吗? 步青云胆大却也识趣,对方身份不明,再加上那“救命之恩”也不是空穴来风,何必做无谓的拒绝。 空气中苦涩掺杂着腥甜,他放下了拆带子的手,深呼吸几口气让心脏中填着的那些愤懑给压下去,尽量想起这人救了自己一命。 半晌,梨窝再次出现,他道:“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便连语气都平和了不少。 歹人萧炀靠着墙头,在烛火的微弱光芒下,脑袋后仰靠着墙。 眼珠子睥睨般俯视着步青云道:“找药,熬药,缚眼。” 后一样摆明了不想被人发现身份的心态。 燕王殿下素来小心。 此次是瞒着京都官员前往江宁的,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没有见过燕王的皮囊,也得要防着。 被无声威胁的步青云道:“有谢礼吗?” 这书生当真是极大胆的。 歹人似是没有见到过还敢讨价还价的人,压低了声线故作凶狠道:“没有你也无从选择。” 随后便是剧烈的咳嗽,步青云被缚着的眼睛一翻,所以自己是来做白工的吗? —— 做白工的步青云不得已,推迟了离开鸡鸣寺的日期。 缘由都是现成的。 贵客步青云有一位好友,感染风寒,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附近没有屋舍,所以要借了鸡鸣寺的禅房歇息。 步青云放心不下,要照顾他。 以上,全是步青云给自己留在鸡鸣寺、找药、熬药的理由。 —— 观赏寺庙的景致,步青云没了兴致。 预感到未来几日要“伺候”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挟持过、又救了自己性命的男人,步青云心烦意乱。 寺庙之中尽是阿弥陀佛,让这不信鬼神的步青云听得头疼,两相比较,于是步青云去净一大师那儿解闷。 两个不讲究的人又是席地而坐。 大师依旧不拘一格,热切的喝着酒的同时,还记得姻缘那事:“怎么样,有没有遇到意中人?” “十分遗憾。”步青云笑得很无害,细细看来还有几分咬牙切齿,下一句话比当初的净一大师还要斩钉截铁,“没有遇到。” 说着从大师手中抢过了酒壶,一饮,再一饮。 面颊酡红,步青云磨牙霍霍:“倒是遇到了一个祸害,不,是恩人。” “恩人”两个字特意咬重,但是面上的神态却让这个说辞让人难以信服。 净一大师看着步青云那种狰狞又纠结的神色,伸出手将酒壶抢了回来,摇了摇酒壶,嗯,还有半壶。 猛地仰头灌下,选择性忽视了后头那个“恩人”,他啖肉道:“哼,祸害好呀,你也是个小祸害,你们两个互相祸害,就是为民除害了。” “他是祸害。”步青云眼角肌肉跳的紧,反驳,“我不是。” “听说你偶遇了一个好友?就是你那‘祸害’?”大师笑得眼睛眯起,“不,恩人。” 步青云的呼吸陡沉,这清俊的书生今日心情不太好,掀了嘴角白牙露出,莫名其妙有几分森寒道:“对,我的祸害,恩人,兼顾好友,生病了。” “生病了,那不好,需要什么药?我去给你找找。” “嗯?”步青云郁结于心的愤懑消了一半,愕然道,“大师这儿还有药?” 瞬息发现这句话问得没意思,步青云便重新挂上笑意道:“那就多谢了。” 想了想那人要的药草,步青云道:“三七,血竭,红花……” 都是些治疗外伤的药草。 净一大师眼前掠过精光,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拍拍手将手上尘土弄掉:“等着,我去给你拿。” “谢大师。” —— 当夜,月色如华,步青云拿着一盅药递给了歹人,随后坐在了小杌子上。 眼前覆了一层黑色带子,步青云百无聊赖,禅房中突然响起歹人冷漠的嗓音:“严禁喝酒。” 是命令的语气。 步青云心里那团气蹭蹭的又冒了出来,觉得这人真是天生与自己八字不合。 坐在小杌子上,语调平静反驳道:“没有碍着你。” 歹人不容置喙,声线微沉:“闻着难受。” 步青云沉默,只觉得太阳穴痛个不停,多么傲慢。 好难伺候。 歹人说得很好,闻着难受。 于是翌日,步青云又去净一大师那儿席地而坐,喝了一杯酒。 不多不少,刚好可以让步青云一说话,便一股酒气儿。 一与人靠近,酒味便钻进别人的鼻腔。 歹人语气森寒:“我说过,别喝酒。” 步青云梨涡浅浅,心情自从认识这个恩人,前所未有的畅快。 连带着说话的语调都轻松了不少:“只是一杯。” “只有一杯。” “嘴馋呢。” 总之,就是死性不改。 在步青云锲而不舍给歹人找不快的时候,歹人终于盯着步青云状似乖巧的面庞,冷哼一声道:“随你。” 步青云刚开始畅快的心情,竟然因为歹人的妥协而浮上些微不快。 果然还是给他找不快更酣畅。 这日子过得分外难捱。 一眨眼,预备只在鸡鸣寺休息一天的步青云,霸占了鸡鸣寺的禅房整整九天。 歹人好友在步青云的悉心照料下,已经不再咳嗽,起初那会时不时裂开的伤口,也已经不再渗血。 可这歹人,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步青云勤恳“报恩”,偶尔和恩人说话,一次次的惹恩人不快,倒也大致摸清了恩人的脾性。 昨日恩人已经能够下床走动,看样子伤势好了多半。 熹微的阳光镀上步青云的轮廓,衬得他轮廓更加柔和。 闭着眼推开了禅房门,步青云熟稔的取出带子缚眼。 密不透光的料子,上品蜀锦,颜色黑色,世间罕有。 边缘因为粗暴的扯开有脱落的金线,纹样并不能看出。 从粗暴的撕扯中,可以看出穿的人并不爱惜。 要么是不识货,要么是蜀锦便衣多如牛毛不必在意。 而且,步青云天生五官敏锐,这几日的“伺候”,总是若有若无闻到奇特的香味。 闻所未闻。 不说对所有香料了如指掌,但步青云出于兴趣,对贵胄用的香料了如指掌。 综合多种情况,当即便判断出了—— 外夷贡品。 黑色蜀锦、外夷贡品、年轻男人、语气高高在上。 嗐。 便是步青云再囿于长沙、沉迷科举,对待时局,也不敢不知。 小皇帝年幼,年龄对不上。 能够穿得起黑色蜀锦还不爱惜的男人,大梁朝上下,唯有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摆明了不想发现身份,步青云便装聋作哑。 至于燕王千里迢迢跑到江宁的原因,步青云垂了眼睑。 好奇也不能直接问呀。 步青云深吸一口气,端着药罐子上前道:“喝药了。” 几日的相处,让步青云心脏中憋着的那股气消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和燕王殿下说话,语调都异常平和。 然而,久到禅房中的回声都沉寂下来,依旧无人应答。 步青云呆在原地,慢慢拧起了眉毛。 一个想法浮现在脑海中,步青云倏地心脏一跳,转瞬被黑带遮挡的眸子一亮。 他试探道:“你的伤口怎么样?” 只有风吹过禅房内素帐的声音。 步青云缓缓靠近,熟练将药罐子放在桌案上,手指轻轻放在缚眼的带子上,做出扯掉带子的动作。 没人阻止。 下一刻,步青云蓦地扯下了带子,逡巡一遍,步青云自从发现燕王身份,便悬在心口的巨石放下又猛地提起。 禅房内空无一人。 原本会倚靠着墙头指手画脚的歹人好友,不知所踪。 所有的一切规规整整,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要是离开了自然好。 要是被那些人发现…… 因着是位身份尊贵的主儿,步青云还是要担心一下的,毕竟关乎国祚。 悬而未定,步青云拧着眉,眼尖的发现了放在床上矮几上,被茶杯压着的一小沓银票。 心内隐隐有了猜测。 步青云阔步上前,伸手向银票,蓦然见到银票最上方的白纸,上面一个笔锋锐利的正楷字体—— 离。 这个方块字,让步青云适才绷着的身体陡然放松。 “身份尊贵的恩人终于走了。” 心头愉悦,脸上梨窝更深,步青云将白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也不客气,将银票放进了袖子中。 这戏剧般的插曲终于落幕,二话不说,拜别了净一大师那神棍,步青云离开了鸡鸣寺,顺顺利利去了江宁府,准备赴好友韩煜明的约。 想到净一大师挤眉弄眼的那句:“我肯定你姻缘已到,你们相处的很好吧。” 再想起净一大师临走前那句“记得请我喝喜酒”,步青云面色霎时一黑,找出银票去听了个小曲儿。 那神棍说燕王和男人,还是和我有姻缘? 步青云浅笑吟吟。 弥天大谎。 荒诞不经!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这是一个博学多闻,也很胆大的书生ing 评论发红包ing,muma~ 第4章 来到江宁府的原因,除了老爹嘱托的事情,还有韩煜明的邀约。 韩煜明来信中说,江宁的举子在鼓楼开个宴席,也算是认识一下,好在汴京有个照应,也邀请步青云来参加。而且末尾提了一句,没准可以在国子监旁听。 步青云欣然应约。 步青云对在汴京有个照应无甚感想,对旁听名额也没有什么感想,说到底,他来江宁府是抱着玩乐的心态,顺便欣赏一下江宁与长沙迥异的美景。 “东篱,你可来了。”韩煜明在醉仙居找到步青云的时候,拒绝了一位贴上来的女子,坐在步青云身边道,“路上是有什么事吗?” 步青云,字东篱。 醉仙居,是江宁府赫赫有名的风月场所。 其中的女子多是卖艺不卖身……吗? 不是,端看钱财多少了。 比如现在,看到步青云的出手阔绰,不少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都贴在步青云身侧,或斟酒,或弹琴,使出十八般武艺吸引步青云的注意力。 闭着眼听了个曲儿,耳边是女孩们的吴侬软语,听着就像猫爪子挠在人的心坎,“姻缘”两个字给步青云带来的满脑子吐槽终于稍稍淡去。 步青云微微睁眼,觑向了一旁的好友,笑道:“没出啥事,就是……” 一提起那燕王殿下,步青云感觉自己的牙齿又有磨起来的迹象。 当即打住道:“没事,就是与……” 净一大师相谈甚欢? 更生气了。 索性闭口不言。 韩煜明靛青锦衣,在众多女孩子的娇笑声中兀自巍然不动,仿佛眼前的争奇斗艳只是清风明月,随时可以赋诗一首。 而这位颇有君子之风的韩公子正眉眼温润,盯着那纤纤玉手挑动的琴弦。 步青云深知好友秉性,见到韩煜明颦起眉头,斜乜弹琴的姑娘一眼,托了腮笑道:“怎么了?这姑娘哪个音弹错了?” 似是与这一句话相互应和,琴弦陡然被挑断,鲜血染红琴弦。 韩煜明无奈的扭头笑道:“现在,你也知道了。” 步青云很怜香惜玉,找了小面额的银票,道:“买些好药擦擦,女孩子留下了疤那可就不好看了。” 尔后,挥手让所有女子完全退下,步青云觉得净一大师的那句话愈发荒诞,于是便浅啜一口茶,将在鸡鸣寺遇到燕王的事情压在心底。 最好尘封在记忆中!永远不要想起! —— 有韩煜明这位土生土长的江宁人作陪,步青云在江宁过得很舒心,与长沙不同的景致,无一不吸引了步青云的目光。 明日就是鼓楼之宴,步青云与韩煜明今日在钓鱼。 碧绿如翠的秦淮河上一艘乌篷船晃晃悠悠,一条钓鱼线动了动,钓鱼竿旁坐着的年轻人立刻睁眼,一看,空无一物。 年轻人将鱼钩放回,闲适的袖着手,微微阖了目。 濛濛的斜雨飘下,乌篷船的年轻人偏偏不进去躲,也没什么好躲得。 乌篷船在慢悠悠的移动,步青云听着韩煜明在讲江宁的风土人情。 区区几日,不足以尽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在听到韩煜明偶尔谈起几日前卸任的江宁知府的事情时,步青云眼帘动了一动,上了些心。 “怎么卸任了?” 韩煜明望着伸进水中的鱼钩,头也不抬道:“贪墨。” 依稀记得,江宁知府出了名的清廉,步青云讥讽勾了勾唇。 原来是装的。 “还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步青云又问道,“谁查出来的?” 韩煜明收线,看着空空的鱼钩,侧头道:“不知道。” 步青云没了兴趣。 谁知道韩煜明陡然压低了声线,凑近道:“有传言说是燕王干的。” 皇帝年幼,燕王便是京都的主心骨。 怎么会来到小小的江宁府? 心脏一突,眸光一闪,步青云开始收线。 没有鱼。 起身,又从船夫手上夺桨,步青云一边划水,一边侧头混不在意笑道:“这时节不对呀!还是等明年夏日,我和韩兄再来垂钓吧!” 瞳孔中洒落了阳光,愈发明亮。 见他摆明了不关心不在意,韩煜明温和地笑:“不过是空穴来风,信不得的。” 赏玩游玩,步青云到此的目的十分明确——玩。 鼓楼之宴为步青云来到江宁府的“玩”画下了句号。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步青云和韩煜明结伴,准备一同前往了国都——汴京。 不巧,出发当日,韩煜明家中出了点儿事,韩煜明无奈,只得推迟进京的日期。 —— 一路过来,步青云的衣衫一点点增厚,到了汴京的时候,飞雪静静的落了下来。 从车上走下来,步青云黑亮的瞳仁中映出了雪,从南到北让他的锦衣变成了棉衣,看着飞雪落在衣领上,步青云勾唇一笑。 南方来的步青云对雪还是很稀罕的,展开双手看着雪花落于掌心。 雪花的纹路被细细观摩,手心比雪花都凉,看着雪片融成水,步青云笑弯了杏眼:“确实稀罕。” 随后看向了这座屹立百年的国都。 城中居民井然有序,各自安乐。 偶有巡防队出现,维持着京中治安。 便是冬日,汴京的街道依旧熙熙攘攘,贩夫走卒穿街走巷在其中吆喝着。 好生热闹。 在公车上晃悠了数日,步青云掐指一算,蓦然扶额,原来还有二十几日就是年关呀。 取出同乡举子寄来的信封,按照着信封中的信息,步青云在好心人的指引下找到了福来客栈。 “谢啦小姑娘。”步青云给指路的小姑娘手心放了一颗糖。 小姑娘穿着不保暖的棉衣,接过糖,大眼睛无辜又明亮:“我们这儿指路……都是要收一个铜板的。” “……”是这样吗? 步青云低了头,看到小姑娘脸上几乎没有肉,衬得那双眼睛愈圆,又低头扫过女孩的衣衫,心内叹气。 步青云拿了一块碎银子,放到女孩子手心,把剩余的糖全都给了女孩子,捏了捏小姑娘的发髻说:“买件保暖的棉衣吧。” 女孩低着头看着碎银子,猛地眼泪掉了下来,用衣袖狠狠一擦,小姑娘仰头甜甜的笑了:“谢谢哥哥。” 福来客栈,是那位帮助步青云拿细软的举子住的地方。 步青云走进福来客栈,周身温度有一点儿回暖。 棉衣是牙色的,生的白白净净,用店小二的话说,细皮嫩肉,瞧着是被家里精细养大的。 再瞅瞅是一个生面孔,联系这几日京中举子的蜂拥而入,小二瞬间心中有了计较,笑弯了眼上前热情招呼:“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步青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有没有一位姓柳的举子前来投宿?” “柳?”小二一怔,一指身后的柜台道,“这是我们掌柜的,客官您可以去问问。” 步青云在那掌柜面前重复问了一遍。 看那掌柜的戴着细链琉璃镜,正在翻看着账本,听此慢慢从柜台下找出一个包裹,送给了步青云道:“给吧,这就是公子你的细软。” “他人呢?”检查了一遍东西没有遗漏,步青云拿出思念已久的折扇,瞧着上面的水墨梅花图,一展便轻轻摇晃。 又一想,大冬天的,穿着棉衣,却拿着折扇扇风,有点儿神经。 步青云将折扇合上敲打手心。 “嗐。”掌柜的推了推琉璃镜,翻了一页账本道,“喝花酒,不小心与公子哥儿起了争执,把公子哥儿一条腿给打折了,正在大牢蹲着呢。” “真的吗?”步青云疑惑,将折扇在柜台上一敲,“他明明家中有妻子呀。” 柳氏家有妻子,尚有一子,怎么可能会和其他女子有来往。 而且两人同窗读书,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 帮助步青云拿细软得的银钱,也全都给了夫人。 “有妻子怎么了?”看步青云面容并不算成熟,料想这人也不过弱冠,掌柜的眯着眼睛,“这世间的情情爱爱,神仙眷侣,你可知有多少是因为男人的见识浅薄?之所以守着家里的女人,还不是因为没见到更漂亮的女人。” 步青云若有所思:“我爹娘就不是。” 老爹天南海北四处跑,还带着娘一起跑,跑了十几年,这不几个月前还相伴去东瀛玩? 掌柜的自有一番歪理:“那就是你娘长的太好看了。” 步青云更加若有所思,沉吟点头道:“对。” 柳氏与步青云算是同乡,虽说交情几乎为零,勉强算是同窗。 按照步青云看过杂书的脑壳来想,这是被人陷害了。 本着阴谋论的态度,步青云在福来客栈投宿后,去了监狱,无功而返。 因为他没有官职,也与柳氏无任何亲属关系,不能探监。 步青云的视线转向了喝花酒的地方。 凝香馆。 汴京与江宁、长沙不一样。 最明显的地方便是,物价。 光是进门,就仿佛与外面的寒风凛冽隔绝,暖意从脚下窜了上来,蔓延到全身。 仿佛瞬间从寒冬跳到了盛夏。 旋即又是柔情似水一通伺候,步青云一两银子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步败家,从进青楼开始! PS:双洁!不会有任何事情哒~ 本章评论依旧发红包哦~么么哒 第5章 凝香馆,销金窟。 这个概念,被步县令养在家里的步青云目前还不知道。 自小生活优渥的步青云只是一拧眉,杏眼中盛着的黑亮瞳仁便看到了扭着水蛇般腰肢的鸨母。 别问步青云为什么一猜就是鸨母而不是姑娘,问就是经验丰富。 步青云风度翩翩,牙色棉衣裁剪得当,束着他颀长的身形,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唇角噙笑。 虽说年纪小些,但是京中的纨绔子弟年纪更小也是宿醉秦楼楚馆。 鸨母笑得妩媚,压低了身子□□半露:“公子好哪口的?我们这儿的姑娘,保管让您满意~” 呛人。 步青云用折扇挡住半张脸,在这软玉生香中竟然懒懒打了个哈欠,想想那姑娘的名字,他道:“怜香。” 便是柳氏与公子哥儿争执的姑娘。 鸨母顿时笑得眼睛眯了条缝:“怜香呀,快请。” 步青云上了楼,姑娘们倚栏卖笑,口中是夸奖的句子。 “小公子好生俊俏,哪儿来的~” “公子,玩牌九不?” “……” 步青云看了一眼那个要玩牌九的姑娘,记下了她的脸,旋即目不斜视走进了雅间。 茶水钱小费加上来,更夸张了,十两银子。 步青云隔着重重纱帐,用茶盖过滤茶叶品着凝香馆的茶水,听怜香姑娘弹了一首曲子。 时而婉转,时而铿锵。 步青云懂得音乐,但比不上韩煜明在乐器方面的造诣,在一曲终了后,蓦地站起身。 脚步徐徐走近纱帐,步青云抬手将纱帐挑来,一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呈现在了步青云的面前。 脖颈优美,穿着清凉的纱衣,□□要露不露,纤细的胳膊抱着琵琶,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偶尔一个打颤,纱衣还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步青云默了一瞬,这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眼前的人也没有让人解风情的欲.望。 “不冷吗?” 步青云第一个反应是,窗户还开着,给她穿件衣服吧。 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步青云解下了外衫披在怜香身上,替她拢了拢衣衫。 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请怜香姑娘喝了杯温热的茶水,又关上了支摘窗。 看那姑娘的面色逐渐恢复血色,步青云用扇柄敲打桌面,笑道:“姑娘,你还记得前几日的柳公子吗?” 怜香原本恢复的血色一刹那消失的干干净净。 事实证明,话本哪能当真。 举子逛花楼搞出事情,不一定是遭人陷害。 逛花楼的公子哥儿也能够见义勇为。 适才还凄凄惨惨的怜香姑娘提到那位柳公子,瞬间扭曲了面容:“那个穷鬼,真以为自己是个举人就很了不起呀,付不起钱就想要霸王硬上弓,要不是段公子赶来,我……” “我……呜呜呜……”说到最后,怜香姑娘隐隐啜泣,仿佛刚才黑了脸的人是步青云的错觉。 嗐。 步青云仰面朝天,以扇遮面,看这姑娘提起柳氏是咬牙切齿,提起段公子是感激涕零,必然造不了假。 “他太不是个东西了。”与姑娘同仇敌忾。 怜香惜玉的步青云递出了放在怀中做摆设的方帕,道:“姑娘擦擦,千万不要因为那人渣而哭伤了眼睛。” 怜香姑娘一边唾弃,一边啜泣,啜泣途中分出了闲心,哽咽道:“公子问那个人做什么?是有什么事吗?” 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朦胧的眼睛盯着步青云,好生哀愁,哀愁中夹杂着一丝警惕。 那丝警惕可能是步青云想多了。 可是面对哭泣的如此漂亮、先前遭遇如此悲惨的怜香姑娘,步青云生怕说出自己是因为莫须有的臆测,来花楼“调查真相”的,惹得姑娘唾弃。 脑海中灵光一闪,步青云有了救场法子:“我们玩牌九吧,麻将也行。 最终选择了麻将。 须知,在老爷子的望孙成龙下,步青云浸□□册,博览群书再融会贯通不是妄言。 这也间接导致了,步青云玩的机会少,便造成了他喜欢玩的性格。 喜欢玩,又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书册,步青云对麻将的规则几乎倒背如流。 但,从未实践过的步青云,输了百两银子。 怜香姑娘不哭泣了。 鸨母笑得合不拢嘴。 步青云悟出了两个道理。 一是:实践出真知,麻将方面的。 二是:话本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不要随便相信话本。 哪位高官会闲着没事干盯着一个小小的举子! —— 被生活教会道理的步青云,成功博得美人一笑,让钱袋瘪了一点。 不过对于财大气粗的步解元来说,有了异常艰难的问题。 从哪儿开始玩?这是一个问题。 汴京城,从城南排到城北,不胜枚举。 更何况年关将近,所有的百姓卯足了劲,让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 步青云没有攻略,在汴京城也没有认识的人。 倒是听说现今的翰林学士与老爷子有短暂的师生情分,但步青云几乎可以想象到,如果与他搭上了线,那玩的机会还有吗? 愿意管自己,那就是对老爷子感激涕零。 老爷子望孙成龙,知恩图报的翰林学士会怎么做,可想而知。 还有那国子监的旁听名额,步青云是选择放弃的。 玩,才是当务之急,才是重中之重。 输了百两银子的翌日,步青云去了茶馆听书。 点了一壶茶水,步青云坐在堂下,想听一听这汴京的故事有没有什么新意。 嘈杂的人声中,步青云身边有人坐下。 抬头望过去,是个书生模样的人。 说是书生,也不尽然。 眉目凛然,与家中老爷子给人的感觉有几分相思,那分明是做过官的人才有的气息。 无端端有几分熟悉,步青云打量着这人的面容。 面容倒是周正,然而皮肤泛着一股古怪的苍白,眼睛像鹰隼淡淡注视着台上,专注。 可若是被那一双眼睛盯久了,后背会泛起凉意。 看到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脑海中仿佛闪过三年前的一个词“瞌睡虫”,一个激灵,步青云想起来了。 他乡遇故人算不上,但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是有缘。 弯眼笑了,抚扇一敲茶碗,叮叮当当,吸引了那书生的目光。 干柴碰烈火,单方面的硝烟在那书生身上蔓延。 步青云黑亮的瞳仁中闪烁着笑意:“原来是薛公子啊,好久不见。” 薛公子一身布衫,见到步青云那一刹那,适才的淡漠瞬间被凉薄与厌恶代替,出口便是阴阳怪气:“原来是步公子,三年不见,倒是长大了不少。” 宛如步青云的长辈。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长到十八岁,必然相貌变了不少,可薛公子能够转瞬认出,足可看出厌恶之深。 步青云也不在乎他话里的刺,但着实不觉得三年前那事自己有什么错。 折扇敲着茶碗叮当作响,一下一下的,茶水因为他的动作泛起涟漪。 他笑道:“三年不见,薛公子在百忙之中,还能够记得我,我荣幸至极呀。” 三年前因为那事,在薛无奕考取状元后,飞鸽传信一封给步青云,道了他的官职等。 犹记得,当初是国史修撰来着。 “听闻步公子得了解元,太棒了。”薛无奕冷哼一声,侧过头阴鸷道,“祝步公子明年金榜题名了。” 显然是不欲再谈。 “承你吉言。”步青云黑瞳微亮,折扇敲着茶碗猛然用力,自此顿住,“待明年我得了魁首,必请薛公子喝一杯酒。” “呵。”薛公子嘲讽,“你有那个本事吗?” 悄无声息在两人间升腾而起的硝.烟,很快被人们的高声呼喊压制,说书先生用镇纸一拍,满堂嘈杂化作飞烟。 适才心脏处升腾而起的胜负心略略淡去,步青云转头,单手托腮,寻了个闲适的姿势。 要听故事了。 “今日我们来讲讲燕王的故事——”说书先生拖长了尾音,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笑得贼眉鼠眼,却偏偏吊足了人的胃口。 步青云托腮的手一顿。 实在是当初净一大师给他的话太深刻了。 有人提问:“难道又是讲燕王怎么上阵杀敌,怎么取得敌军将领首级的?” 燕王殿下,十五岁冲锋陷阵,将进犯边境的辽军打得屁滚尿流。 “大过年的,讲点儿轻松的!”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 又是镇纸一拍,说书先生老神在在:“各位稍安勿躁,老朽也没说要讲战场上的打打杀杀,老朽这次讲的,是王爷的爱情故事。”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步青云就算对一个多月前被挟持那件事心有芥蒂,但对于燕王的爱情故事,还是很好奇的。 好奇之余还记得抨击一下净一大师,果然是神棍! 只听台上的说书先生道:“要说这燕王殿下,今年二十有二,长得气宇轩昂威风凛凛。” 燕王萧炀,乃是先帝的弟弟,今上的十七叔。 先帝临终前,托孤燕王与丞相。 今上年仅七岁,再加上丞相恬淡不问朝政,是以这朝堂,称得上燕王的一言堂。 燕王执政四年间,选贤任能,肃清朝政,竟达到了大梁朝前所未有的民风淳朴。 以上,便是说书先生的原话。 “话说一个月前,王爷从清风苑赎回了一个人。你们知道那是谁吗?”说书先生一双细长的眼睛略过堂下众人。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众人的神经,耳边是诸人的窃窃私语,步青云支起耳朵。 “清风苑,那是什么?”问出了步青云的疑惑。 “清风苑?那不都是小倌吗?” 作者有话要说:  hhhh,要为以后写话本积累素材喽~ 评论依旧有红包哦,muma~ 元宵节快乐! 第6章 小倌? 步青云支起的耳朵忙不迭放下了,又灌了一口茶水,平复在脑海中不断旋转的“姻缘”。 姻缘,姻缘,姻缘。 糟糕,净一大师的姻缘怎么阴魂不散! 修剪圆润的指甲摩挲着扇柄,茶水放凉了步青云猛地抬头灌了下去。 那是神棍。 不能因为他名声大你就真相信神棍的姻缘! 步青云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盯着说书先生的小眼睛,只见说书先生小眼睛一弯,又说话了:“赎出来的那个人呢,则是清风苑的云浣!” 镇纸再一敲。 说书先生的声音陡然变得兴奋:“要说这云浣呀!你们可能有点儿陌生!但好那口的人呀,都知道!那云浣可是清风苑的一个活招牌!那脸,比花都娇媚!那腰,便是不堪一握!那身段,跳起舞来谁能挡得住!” 市井之中,最不缺的便是长舌头的。 “说书的,你也好那口吗!” “咳咳。”说书先生矜持了,“老朽这也是为了搜集故事嘛,老朽家里的婆娘都生了几个儿子了。” 阴魂不散的姻缘终于走了,步青云浅啜一口茶,好不容易才静心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也有了闲心思考。 大梁民风开放,对待男女情.事宽容许多。 但有龙阳癖好者,几乎都是藏着掖着。 就算不小心传出去,当事人必然不会承认。 大梁对待市井相比前朝开放了许多,这说书先生的故事…… 步青云折扇一敲桌面,非常的有新意。 “哈哈哈哈哈!真的吗?” “真的真的。”说书先生连连擦汗,将话题引到了燕王身上,“但是,王爷为何要赎一个小倌?总不能是结拜兄弟吧!所以嘛……嘿嘿。” “无稽之谈!”耳边猝然是阴狠的低沉嗓音,伴随着茶碗碎裂声。 步青云整个人陡然被阴影包裹,那声音略熟悉,侧目望去。 只见薛无奕陡然站起身,面色阴鸷,似是觉得荒缪的令人作呕,竟然捂着嘴干呕,泄愤般踢了桌角,转瞬拂袖离去! 袖风凉飕飕打在步青云的面颊上,目送薛无奕离去,折扇一节节打开,轻轻扇着风。 陆陆续续有燕王的崇拜者摔茶杯,阔步离开。 还有人骂骂咧咧:“说什么王爷喜欢男人!还是个身份卑贱的小倌!以后再也不听书了!” 目送那些人骂骂咧咧拂袖离去,步青云又看向了台上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发生了这事,竟然还能滔滔不绝。 步青云摸了折扇扇顶,笑得玩味,训练有素呀。 台上说书先生侃侃而谈:“听闻王爷将云浣接进府后,还给他赐了个名儿,无数的珍宝丫鬟仆人流水般送了进去,看来王爷这次,是真跌进情网了。嘿呦~” 临到末尾,说书先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些个事呢,大家听听就好了。可别说出去呀!” 步青云若有所思抬了抬眼,说书先生整理了东西下台,身边依旧有人在窃窃私语。 “没想到啊,王爷竟然喜好男人?” 坚持到最后的人,眼睛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看懂了那名为兴奋的眼神,步青云垂了眼睑浅啜茶水,折扇往手心一敲,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施施然起身,披了外衫离去。 汴京的故事,真是不一样呀。 雪从昨日下到今天,长街上铺了一层雪褥。 斜雪染上了步青云用发带束起来的墨发,步青云停在檐下,抬头看着呼吸间吐出的白雾。 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抖了抖发梢的雪片,没有任何遮挡,走进了鹅毛大雪中。 长靴踩在雪褥上,在雪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印子,顺着这条街道向前走便能走到福来客栈。 经过茶楼,便是窄巷。 向侧望去,窄巷铺了一层雪,视线穿过皑皑的飞雪,步青云看到了方才的说书先生。 本来只是习惯性拿着的折扇倏忽敲着掌心开合。 窄巷另一侧,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了轱辘印,恰巧停在说书先生的面前。 步青云视力不错,看到那马车车帘挑起,一张昳丽的容颜从车厢后出现,唇瓣张合在说着什么。 那说书先生手中捧着钱袋,看上去鼓鼓的,应该拿着也沉甸甸的。 步青云的视力真心不错。 即使是这般的距离,依旧看到了那张漂亮脸蛋下的喉结。 这个漂亮的脸蛋属于一个男人。 想想刚才那段故事,扇柄抵着唇瓣,步青云一刹那仿佛明白了什么,杏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人生如戏,没准哪天可以也写个话本玩玩。 “喵~”墙角猝然出现猫叫。 黑漆漆的角落中,有断断续续的猫叫声,或重或轻。 步青云折扇一敲,好奇心撺掇着他走进巷子,低头一看巷子角落处蜷缩着一只黑猫。 黑猫趴在雪褥上,正伸出舌头舔着爪子。 似是因为步青云踩在雪上发出了声响,浑身漆黑的猫仰起了头。 步青云看到了一双宝蓝色的眼睛,仿佛浸泡在海水中。 心脏一突,瞬间对这只猫升起了强烈的喜爱,从未见过眼睛这么漂亮的猫咪。 刚刚叫声虚弱的猫陡然炸开了毛,弓起身体,伸出爪子,宝蓝色的眼珠子扩张,映出了步青云的脸。 是防御的姿态。 再凶恶的猫,也难掩它浑身伤痕,不自觉的打颤。 没有第一时间逃跑,便是伤势太重。 步青云才不害怕,蹲下身子,右手抬起就要覆上猫头。 “喵!”黑猫凶恶的一爪子,步青云的手背上多了抓痕,血渍渗出。 用大拇指擦过血渍,搓了一搓,手背上转瞬只剩下了伤口。 这只猫野性太足了。 这些伤痕也不知道是和哪只猫打架得来的。 喜欢那只猫,可惜猫咪警惕性太强,一碰就会挨上一爪子,就在步青云想要摸头的一刹那,竟然露出尖利的牙齿咬了上去。 浑身都散发着拒绝、滚蛋的气息,步青云无奈作罢,想着先取些食物再来,没准可以让它放松警惕。 在这皑皑的飞雪中,步青云偶尔回头,看到那只猫在角落中独自舔着爪子,那双宝蓝色的眼睛也被遮挡。 “客官,您可回来了!”甫一进入客栈,店小二便笑着迎了上来,“您的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步青云抖抖肩上落雪,坐在了窗户边的桌前。 福来客栈在汴京黄金地段南大街能够占得一席之地,厨子的手艺自然是好的没话说。 色、香俱全。 单是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 特意点了汴京特色菜鲤鱼焙面,香味顺着空气钻进了鼻腔中,步青云吸了吸鼻子,下一刻狠狠吸了香味,心中的期待更甚。 一筷子下去,没有尝到味,便有另一双筷子夹了进去。 “嘿嘿,小云,好久不见。”是并不熟悉的声音。 但是方才这人的那句“我是他表哥,长沙举子孟明”,让步青云对这人的身份了然于心。 来人的身份让步青云因为美食而雀跃的心情刹那结冰,他头也不抬,放弃了鲤鱼焙面,转了筷子去另一道菜:“明年就要会试了,怎么还不去温习功课?” 阴魂不散。 素日里眼角漫不经心的笑意,散的干干净净。 那人音调凄惨,听在步青云的耳朵里无端端起了鸡皮疙瘩:“你也知道,表哥我在京都待了将近十年,现在……” “身无分文。”步青云接了话头,声调怎么听怎么冷漠。 他抬起了头,直视着孟明布满胡渣的面容,狼狈不堪。 又看着他狼吞虎咽般的吃相,步青云不禁皱了皱眉:“我只给你三百两银子,应该能够撑到明年春闱,要是春闱过后还没有考上,就回去吧。” 每家都有那么几个极品亲戚。 这位自称步青云表哥的人,说到底也只是个远亲,也是因为同住长沙,才来往的才比较密切。 九年前,这位表哥落榜,便在京城住了下来。 要是这样,步青云也不会这么反感。 最让步青云反感的,是表哥家中尚有老母,妻儿的同时,这位表哥孟明却在京城中染上了赌瘾。 一年到头朝家中妻儿老母要钱,言辞之间多有辱骂,更有甚者,竟然恬不知耻将信送到了步县令那儿,骗钱。 这种行径,以及心中对弱者的同情,让步青云对这位表哥恶心至极。 没错,就是恶心。 倒胃口的人加上倒胃口的请求,便是在美味的食物吃起来也是无滋无味,步青云将筷子放下就要在袖子里取张银票。 三百两。 孟明急了。 在汴京城,三百两可能够其他举子过着优渥的生活,直到春闱。 但是对于欠债的自己来说,就是杯水车薪。 “不行呀小云!一千两,只要一千两!”孟明急得放下了筷子。 步青云眸色加深,一丝冷笑溢出唇畔:“一千两?说吧,你欠了多少钱?”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步县令不是小气人,考虑到汴京的物价,给了步青云两千两。 那位燕王殿下更是大方,一下子给了四千两银票。 表哥一开口,就要六分之一。 “八百两。”孟明眼底深处亮了光芒,窘迫道,“小云你借给我,我以后一定不赌了。” “不借。”八年都没有戒赌,步青云怎会轻信,他道,“我借你一百两,等明年春闱过后,你回去吧,自己想办法还钱。” 八百两,步青云拿出来易如反掌。 但是帮助赌徒还钱,步青云没有这高尚的觉悟。 眼角觑着孟明狼狈的可怜模样,步青云内心毫无波澜。 他一字一顿,明明白白道:“我、不、信、你、会、戒、赌。”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猫咪会是一个助攻哦~ 以前看《夏目友人帐》,看到了一个妖怪化成黑猫,那个时候就被萌化了。 再加上百度一搜,发现黑猫有辟邪,镇宅,招财的吉祥物,就加上啦! 评论依旧发红包哦~muma~ 第7章 拿了折扇,步青云留了银票就准备离开,眼尾余光扫过孟明颧骨突出的模样,踏了出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走了两步,脚腕被人紧紧攥住。 步青云面色沉了下去,心内厌烦更甚,抬脚试图抽出,失败。 黑瞳中闪烁烦躁的光芒,步青云的眼角紧绷,不耐道:“放手。” 不知何时,孟明竟然跪在了地上,仰头涕泗横流,说不出的可怜:“小云你借我一点儿吧,我会还给你的……” 见他如此,步青云心头更添烦躁。 要不是因为在窗边,这副模样怕是怕是早就有人指指点点的。 步青云额头青筋狂跳。 活了十八年,步青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耐心并不好。 比如现在,就想要十分一脚踢上去,然后没有风度的呵斥一声:“滚!” 好在步青云忍住了,他牙齿在摩挲,像是从唇间挤出来的:“滚。” 孟明固执、又无耻的抓着步青云的脚腕。 当真是面子里子都不顾了,步青云咬着牙尝试踢出去,谁知道孟明冥顽不灵抱得更紧。 “没脸没皮。”步青云咬牙骂了一句,成功看到孟明身子一哆嗦,却依旧紧紧抱着自己的腿。 无奈只得重新坐回。 两人面对面。 饭菜已凉。 步青云放在桌上的拳头骨头在咔擦作响,从眉眼到唇瓣都噙着冷意,凝视着对面孟明小心翼翼的模样,会让人瞬间动了恻隐之心。 步青云可没有忘记曾经他寄给老爷子的信,凉薄道:“我知道你的事,是在三年前。” 孟明抬了眼,步青云看到了他眼底要落不落的眼泪。 步青云语调平静,面无表情道:“我只说一次。” “你的母亲,为了给你寄钱,活活累死。死后草席一卷,埋了。” 步青云看到孟明的身子一颤。 “你的妻子,被讨债的差点儿打死,要不是躲在了我家,怕是现在早就成了一副白骨。” 步青云不指望一席话能让这赌徒幡然悔悟,但却希望让这人快点儿离开。 他掀了眼皮,扫视孟明的狼狈模样:“而你,本该在备考的举子,她们两个人的支柱,却在嗜赌、欠债。” 字字如刀。 最后化作唇边一分轻蔑:“一千两,还了债,剩下的两百两,你准备做什么?买书?” 折扇一展,步青云实在没忍住,向孟明砸去手边的瓷碗,语气愤愤道:“还是继续赌博?然后再找我借?” 看着孟明唇瓣哆嗦,肌肉痉挛,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步青云厌烦道:“总之,就是这一百两,一分不多。以后不准来找我。” 言罢转身,耳蜗突然传来孟明哆嗦的声音:“你又不缺钱。” 心内愈发轻蔑。 步青云侧脸,白净又乖巧的面容在孟明眼中仿佛一刹那化作厉鬼:“我的钱,与你有关系吗?” 眸光略过梨木桌上的一盘鱼脍,动也没动。 心脏中的烦躁倏忽散了,步青云心道,和他生气做什么? 招来小二,指着鱼脍道:“包起来吧,我要出去一趟。” 逗猫都比和孟明说话好玩。 方才一席话,起码是让孟明没了继续纠缠的心。 看也不看孟明,步青云带着鱼脍再次出了门。 来到巷角,那只猫咪躲在角落。 显然它也是记得步青云的,立刻炸了毛,又是凶恶的模样。 步青云见此,识趣的将鱼脍放下。 不禁蹲下身子,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本来纯黑的猫毛染上了雪花,瞪圆了一双宝蓝色的眼睛,再加上圆嘟嘟的脸,瞧着更加漂亮了。 也是因为这一近距离观察,步青云这才发现,这只猫咪,其实肉嘟嘟的,并不像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猫,分明被养得十分精细。 莫非是被弃养了? 猫咪十分谨慎,半晌没有分给鱼脍一个目光。 嗐。 步青云扬眉。 深知这事情急不得,步青云将鱼脍往猫咪那边推了推。 在他离开后,黑猫盯着步青云离去的挺拔背影,在那背影看不见之后,黑猫这才试探的迈出一步。 黑猫走得极慢,一走一顿,慢腾腾的来到了鱼脍前。 嗅,咬。 一刻钟后,鱼脍没了。 饱了,继续蜷缩回巷角。 零星雪花飘着,夜半时分。 黑猫睡着的时候,突然被脚步声惊醒。 宝蓝色的眼睛中,映出了光。 就着光芒,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庞出现在蓝宝石般的瞳孔中。 那男人紧绷的面部线条一刹那放松,高声对着茶楼前方喝道:“别找了!找到了!快找大夫,看着受伤了!” “是!” 黑猫在中年男人怀里异常安分,应该是熟悉他的气息。 中年男人将黑猫抱着,脚步匆匆回府,额头因为焦急都沁出了汗。 这外夷贡来的猫,可精贵着呢。 在外面冻了这么久,还有这伤势,千万别出事呀。 西大街府邸鳞次栉比,个个庄严雄浑,便是最不起眼的宅邸,也是寻常百姓望尘莫及的富丽堂皇。 其中最气势雄浑的,便是坐落在西大街中心的燕王府。 斗拱飞檐,丹楹刻桷。 而那中年男人,进去的则是燕王府。 燕王府中灯火通明。 月上中天,萧炀在院中煅体健魄。 在这刚下了雪片的夜晚,只着白色单衣,若非身躯舞动,怕是要将他与满地清霜融为一体。 青锋剑随着他矫健的动作凌厉划破夜色,挥剑的动作异常利落。 “王爷,黑曜找到了。”楚辞风身死后,接替他的楚辞鹤站在一旁道。 黑曜,即是那只通体漆黑的猫。 萧炀收了剑,带有薄茧的指腹划过剑锋,剑身隐隐颤动。 收剑入鞘,萧炀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在适才的剑招中沸腾,此刻没有半分冷意。 萧炀印象中,那不仅是外夷贡品,也是个漂亮又有趣的宠物。 偶尔拿来逗个趣也不错。 将青锋剑扔给了身后的楚辞鹤,萧炀问道:“为何出去?” “是东苑楚辞云与它争夺蓝晶石,不慎误伤四肢,负气出走。”楚辞鹤这般答道。 “伤了四肢,如何出走?”萧炀一针见血,果然看到楚辞鹤面上一僵。 楚辞云是已逝楚辞风流落为小倌云浣的弟弟,一个月前才被接回来。 因为楚辞风忠心护主不慎死亡,临终祈求萧炀,这才将云浣接到王府,赐名楚辞云。 楚辞风与楚辞鹤关系不错,维护其弟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不算错,但欺上便是错。 萧炀道:“自去领罚。” “遵命。” —— 翌日,步青云前往巷角,那拥有漂亮眼珠子的黑猫早已不知去向。 但看积雪上凌乱且深浅不一的脚步,步青云想,可能是主人将它找回去了。 终究是有缘无分,这只漂亮黑猫的消失,只是在步青云的心中画下了些许遗憾,随后便被数以万计的事情取代。 在汴京之中,最欢迎步青云的地方,绝对是以凝香馆为主的青楼。 倒不是什么男女之情,而是…… 和他打麻将玩牌九,简直太放松了! 青楼几乎都期待他的到来,这位主子不差钱,出手大方,还是个新手,每每玩起来,在这些姑娘们手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不用皮肉交易,就可以拿到钱,何乐而不为? 在麻将方面屡试屡败,步青云隐隐激起了好胜心,可惜了,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他实践出真知。 因为汴京的玩乐,并不单一。 吃喝,汴京应有尽有,囊括天下美食,步青云正在扫荡各大酒楼,各大客栈。 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 同乡慕名寻他的举子多的数不胜数。 步青云不愿意挑灯苦读,别人却是愿意苦读的,并且愿意拉下脸来,请教这位刚刚得了解元的年轻人。 毕竟步青云是有真才实干的。 步青云是狂是傲,还有挥霍的毛病。 但别人都上门请教来了,总不能让店小二赶出去吧? 就算违心的以能力不足的借口推诿,但别人打着做功课的名号,怎么拒绝? 步青云已经明晃晃道:“我觉得我金榜题名没问题,你们可以找别人做功课。” 迎来的是五花八门的理由。 步兄可以巩固一下。 温故而知新,诸如此类。 就算步兄起早准备玩,谁知道门口就守着许多废寝忘食守在门口的勤恳举子。 好不容易天高任鸟飞,却迎来了一群嗜学如命的举子,何其可悲,又可怕。 吃喝玩乐的雄心壮志,只能呜呼哀哉! 今日又是酉时,送走了一拨人。 等那些人看不见影子了,步青云瞬间耷拉着一张脸。 又是枯燥乏味单调又无趣的一天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豆烛火晃着。 店小二殷勤的伺候道:“步公子,您想要吃些什么?” 当小二的人,早就锻炼出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那些个举子在哪儿温习功课不好,偏偏跑到这儿?这不摆明了巴结这位? 不知道词用的对不对,但小二得到了一个信息:这位不能惹,要捧着,要供着。 “吃些宵夜吧。”步青云揉了揉太阳穴,一天天的看书,简直头大如牛。 要是问别人对步青云的观感? 则是两个极端。 从福来客栈出来的举子们窃窃私语。 “唉!同样是人,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王举子哀其不幸。 想想适才同一份试卷,别人是下笔如有神,刷刷几笔,自己却如抽丝。 别人的深度质量还非自己所能企及,王举子心中的秤有些偏了。 “别说了。”另一个抱着书的刘举子道,“都是为了科举,步兄也助我们良多。” “这便是文曲星再世吧。”有人低声夸赞。 王举子心脏一抽,天赋。 上天何其不公! “我刚刚经过赌场,看到孟明又在赌了。”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话。 “怎么又赌了!”适才还在悲叹命运不公的王举子步伐加快,一边又低声骂道,“真是死性不改!天天赌!天天赌!他还知道自己欠债了吗?!” 其实也就喝杯酒的交情,王举子似乎对孟明格外的照顾。 其他举子便也见怪不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依旧发红包呀,么么哒 第8章 王举子最终是在赌场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孟明。 只不过,是在众人的围殴之下。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一堆男人的围殴下,只有抱头痛哭的份儿。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清寒。 前几日下的雪尚未融化,渗出寒气,北方的晚风不比南方,格外的锐利。 两个举子互相搀扶着,一走一跛的走向了客栈。 许是怜悯,王举子好心的在自己的房间中给孟明打了地铺,让他不至于流落街头。 “咳咳,咳咳。”孟明在剧烈的咳嗽,消瘦的赌徒终究是本性难移。 拍着他的后背,赌徒的脊背咯手,王举子注视着他的眸光中含着同情,眼底带着畸形的轻蔑。 “他们怎么打你了?我们去报官!”王举子义愤填膺,“天子脚下,哪儿由得流氓放肆!” “别!别!”孟明面上慌乱,凌乱的额发遮挡了眼睛嗫嚅道,“因为我欠了他们的钱。” “欠钱又不是不还!他们怎么能打人呢?”王举子振振有词,瞧着模样就是要拉着孟明去开封府,“我们去讨公道!” “别别别!”孟明几乎是弓着身拉住王举子,消瘦的面庞上流下了两行清泪,“其实我那钱,打了欠条……” “打了欠条又怎么了?!” “我拖了几年了……”孟明嗫嚅着说出了真相。 正因如此,到了开封府,得理的人也不是孟明。 王举子心间盘踞的火焰霎时熄灭,低着头看着消瘦又可怜的男人,低声叹气道:“怎么这样呀……最近别赌了。在客栈躲躲吧。” “好好。”孟明忙不迭点头,在困窘的情况下想起了家人,喃喃道,“小云说的……也对。” 还是安心考科举吧。 他又否决了刚刚的想法。 不行不行。 安心准备科举肯定会被他们骚.扰的,先还债吧。 今天已经赢了一两银子,再赌一次,没准就会赢回来,肯定可以赢回来的。 前几天一直输的那个老许,不都赢回来了吗? 在不断的催眠下,孟明渐渐挺直了腰杆,颓靡的神色时而兴奋,时而纠结。 孟明看着前几日新交的好友,目光闪烁着说不清的信心道:“王兄,我其实还有一个表弟在京中,我可以向他借一点儿钱,再赌一次,没准可以一举赢回来。” “你——”王举子瞬间恨铁不成钢,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竟然说话都不利索,“你——” 孟明却根本没有注意到,絮絮叨叨:“我那个表弟叫步青云,你们没准认识……” 王举子刚刚心里憋的那团气消散,惊愕爬那满心头,愣愣的听着孟明继续。 “不过我表弟说我家里经济拮据……”孟明的声音渐低,似是想起了步青云曾经的忠告。 王举子眼前仿佛看到了步青云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甚至于挥金如土。 以及—— 字字珠玑的文章,下笔有神的速度。 一股莫名的气存在心脏中,王举子突兀道:“去借吧。” 直视着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孟明,王举子笑道:“我确实认识他,他不差钱。” 王举子仿佛有团火在心脏中燃烧,一字一句充满了蛊惑的意味:“他不差钱,你是他表哥呀,守望相助,不是应该的吗?” 嫉妒的毒汁早已遍布了他的心扉,然而他却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礼记》有云,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助人为美德,更何况你俩还有一层血缘关系。” 孟明神态隐有松动,却缠着一抹迟疑:“可他说……”我家里经济拮据。 这位饱读圣贤书的王举子道:“步解元高风亮节,必然不会吝啬于钱财,你且信我,明日去借吧。” 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眼神猛地明亮:“你只是借钱,又不是要钱,会还他的。莫非他是对你的品节有误会?” 这一句话堵回了孟明即将脱口而出的嗫嚅,他迟疑道:“你说的……也对。” 王举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 步青云这两日过得分外不舒心。 只因他隔几个时辰就能看到孟明那恶心的脸,以及听到他的声音:“小云啊,你信我,我真的会还你钱的。我就赌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了!” 惹得步青云心烦意乱,最主要的是,孟明还会挑时间。 净挑那些举子们来到福来客栈的时候,仿佛企图用舆论、名声来逼迫步青云, 步青云耐心早已告罄,根本没有第一次那种应付的欲.望。 今日再一次见到孟明到来,也不如前两日的视而不见。 几位同届举子正在京都附近的亭子聚会,闲时兴叹赋诗。 清旭的日光终于破开了云,铺在翘起的亭角。 终于不再窝在那逼仄的房间里,步青云心情明朗,与身旁的刘举子相谈甚欢。 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孟明的不请自来。 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个落魄的男人,适才欢乐的气氛转瞬凝滞。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坐在亭栏的步青云身上。 上苍确实偏爱这个年轻人。 在给了他良好的家世之后,给了他天赋,也给了他干净俊秀的皮囊。 倚着亭柱的男人头发用发带束起,露出面庞的完整轮廓。 暖黄色的光淬上白皙的皮肤,年轻人杏眼弯弯,梨涡浅浅,让人移不开眼。 他眉毛偏淡,黑亮的瞳仁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笑意似乎异常柔和,然而往深了看,分明带着狂傲。 瞳仁中倒映出孟明的轮廓,见到他的轮廓愈发明显,那张面容上先是浮现了尴尬的笑。 也不知道是尴尬什么。 步青云心内冷嗤。 在孟明来到眼前,在自己身上覆盖了阴影的时候,步青云面上布满寒霜。 俊秀的少年前所未有的冷漠,眼角轻轻一牵。 便在众多举子面前,他抬了脸讥诮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步兄怎的说话如此刻薄?”王举子在一旁看不下去。 铁公鸡不拔一毛,也不借兄弟钱财,不义之徒。 此刻说话竟这般刻薄,枉读圣贤书!无礼! 步青云俊秀的面庞上重新浮现了笑意,眼睑向上抬,漆黑的瞳仁便这么直直对上了王举子。 “原来是你啊。” 步青云不是傻子。 自己所在的地方,孟明一次次找到,绝非偶然。 所以,这些和自己“交好”的举子中,必然有人给孟明通风报信。 当然给孟明通风报信没有给自己造成多大损失,那人没准还自以为高尚。 但是,这小小的通消息,已经暴露出了—— 这些人中,有人与自己气场不合。 步青云当然不会强求所有人与自己完全一致,但是实在不想和那人虚与委蛇。 这样见到周围一个人就费脑筋,实在太累。 王举子一开口,步青云转瞬便露出了笑意。 他扭过头,眸光划过王举子正气凛然的面庞,以及孟明期期艾艾的眼神,音调格外的郑重:“王兄,你我性情有异,以后不用找我了。” 王举子眼中诡异的得意瞬间皲裂。 当中被人落了颜面,王举子的面容刹那狰狞如厉鬼。 可惜步青云早已转过了头。 在诸人面前,步青云终究给孟明留下了脸面,没有道出他的实情。 步青云觉得自己脾气似乎变好了许多,竟然没有初见时那种愤慨。 他格外的心平气和道:“我说过不借你钱,就一分不会借给你。你再来缠我,也无济于事。有这闲心,不如想想,怎么挣钱。” 言罢,步青云陡然仰起了头,从亭栏上站起。 年轻人骨骼还未定型,但以现在的个子来看,俯视孟明还是绰绰有余的。 浅浅的梨涡出现在嘴角,步青云道:“何必让你我闹得难看?” 孟明收缩了肩膀,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实在瞧不起好赌成瘾的赌徒,步青云黑亮的瞳眸中笑意向蔑然的方向发展,一席锦衣着身,腰悬折扇。 若是旁人来看,是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瞳仁微转,扫视过这八角亭中的各人神色,步青云音调微沉,却可以让亭中所有人听到:“而且,我有退路,你有吗?” 步青云眼里漾着日光,瞳仁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好自为之。” 言罢,长腿一跨,陡然跨过了亭栏,步青云施施然走向了汴京城的方向。 在众人面前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只要留点儿心,应该可以看懂自己是个什么性子。 要是观念不和,还是别来了。 剩下的,就交给他们自己了。 没准现在回去,还能去凝香馆实践一下麻将。 步青云适才心底些微不快,如雾遇阳光悄然散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嗐。 步青云回头,一看,是个相比自己个子较矮的男人。 刘举子。 这几日的相处,步青云对这位书呆子一样的刘举子印象不错,当即便笑得真诚了几分:“还有什么事吗?” 刘举子长得普通,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左右,变戏法般从粗布衫的袖子中掏出一卷书册,指着一个题目道:“我们可否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 面上笑意依旧,内心刚刚那丝多与刘举子聊天的欲.望登时裂了口子。 “好。” 八角亭下,诸人神色各异。 能够考取举子的在场诸位,谁都不是傻子。 有人拉了拉面色难看的王举子,低声道:“你又何必告诉他呢?” 这个“他”,自然指得是孟明。 王举子刚刚被步青云拂了面子,心脏中翻涌着怒气、厌恶。 多般负面情绪夹杂在一起,让王举子猛地甩掉了那人手,口出恶言:“怎么了?现在当好人了?想当好人前两天你怎么不花钱帮步青云搞定孟明?”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举子们顿时噤声。 谁知王举子频频恶语相向:“再说了,你们刚刚看到了步青云什么德行!他——” “何必多说。”有人率先打断了王举子的话,看了看左右,那人道,“步兄品德如何,这几日我们都看在眼里。步兄如此行为,自然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你无权置喙。” “呵。”王举子已然口不择言,“步青云的狗腿子。” “你——”那人涨红了脸,文人骂人,也就那么几个词, “粗鄙。” “狗腿子——”王举子特意拖长了音调。 “好了王兄。”孟明看不下去,微弓着腰,拉了拉王举子的衣角,道,“我们走吧,小云不借给我钱,也有他的道理。” “哼!”要说此刻王举子能够听下去谁的话,也就是孟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依旧发红包,muma~ 第9章 从郊外回来,恰到午时。 福来客栈的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没有看到前两日浩浩荡荡的读书人,还愣了一下,蓦然回过神笑道:“公子需要吃些什么?” 步青云照着自己的口味点了几道,末尾对身侧的刘举子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刘举子一愣又摇头道:“不用了,我吃什么都可以的。” 坐在窗边的老位置,步青云看刘举子低着头,嘴巴一动一动,饶有兴趣的猜着,照着口型一比对。 瞬间兴趣没了。 竟然有人在吃饭的时候,背论语! 福来客栈的饭菜确实不错。 色、香、味俱全。 点了特色菜桶子鸡,步青云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长得俊秀的人因为接受过良好的礼仪训导,吃起饭来也优雅得很。 刘举子一看,仿佛自己在与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吃饭,手脚瞬间不知道往哪儿放,瞧着分外拘谨。 步青云眼尾余光一扫,瞧着刘举子拘束的模样,便放下了筷子,道:“我吃饱了,你吃吧。” 虽然是很想去玩一把的,但刘举子既然跟上来了,必然还是有些要探讨的。 刘举子举箸不动,抬起了头直视着步青云道:“方才你不必在所有人面前那么说的。” 就算不是针对别人,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别人的心里留下个疙瘩。 刘举子能够想到的,步青云说出口的时候,便能够想到。 牵起一边嘴角,俊秀书生的笑容分外漫不经心:“那么多人,必然不单只有王氏与我观念不和。既然有此机会,干脆让他们全都了解到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交朋友嘛,还是交与自己脾性相投的人才合适。” 很完美的措辞,可无论怎么想,刘举子总感觉不太对劲。 左想右想也想不出来,刘举子干脆放下,举箸向饭菜。 最终那一席饭菜,是步青云与刘举子两人分摊的。 步青云不差钱,但刘举子也不缺吃饭的钱。 翌日,来找步青云一起温习功课的举子人数下降了一半。 大梁朝的疆域如此广阔,汴京城内的举子如此多,解元虽珍贵,只要有心,与外乡举子搭上线,依旧能够找到。 步青云的玩乐时间刷刷的往上涨。 近日年关将近,汴京城内的雪簌簌下着,但这并不耽搁红居民们挂上红灯笼,在街头巷尾布置好彩灯。 步县令与步闲云早早写好信,由驿站送到了步青云手中。 步家两位长辈都是实在人,步青云拆开信封。 便是厚厚的一沓百两银票,嘱咐一句“好好温习功课”,再说一些穿好衣服,吃好饭,便没了。 步县令倒是有一句额外的:“记得去拜会翰林学士段怀明。” 与先前一样,被步青云忘到了脑后。 步青云也回信,顺便寄回了一些在汴京看到的小玩意儿。 一来一往,再过十日便是年关。 步青云瞅着空隙,又去凝香馆玩了一把,步县令与步老爹刚寄来的银票输了一小半。 怜香最仗义,送步青云到门口,笑得花枝乱颤道:“步公子常来呀。” 输了多少钱,在身怀巨款的步解元面前,都不值一提。 屡试屡败的步解元抖抖肩上的落雪,漫步走在南大街上,蓦地看到雪褥上一抹鲜红异常夺目。 圆圆的,像是彩灯。 步青云仰头,一条长线紧绷从街头伸向街尾,五颜六色的彩灯被固定着悬挂在上面。 嗐。 看来是彩灯掉了下来。 步青云走近,正准备矮下身子捡起来,蓦地看到雪地附近,有着凌乱的脚印,像是猫的脚印。 提起猫,一双宝蓝色的圆眼睛闯进了脑海。 用折扇一敲眉骨,将那只漂亮的眼珠子给抛到九霄云外。 “喵~”经过茶楼附近,熟悉的地点,熟悉的猫叫。 怀着想曹操曹操到的念头,步青云靠近巷角。 果不其然,宝蓝色的眼珠子,乌黑漂亮的毛色,一只猫正在舔着爪子。 正是前几日被步青云喂了鱼脍的黑猫。 “又是你呀。”步青云眼前一亮,踱步向前蹲在了黑猫的眼前,从上方瞧着这猫咪伤势已经大好。 黑猫像是记得步青云的气息,亦或者记得步青云给的鱼脍。 只见它从容的站起身,尾巴竖起,步伐坚定地走到了步青云的面前。 区区几日,竟是完全没有了先前的警惕。 用侧脸蹭着步青云的小腿,尽管因为高度问题,蹭到了步青云加了绒的长靴。 立刻心花怒放,步青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这么喜欢漂亮的东西。 亦或者是喜欢这只猫曾经在这个巷角炸了毛,那双剔透努力睁圆的宝蓝色眼睛。 伸出了手,聪明的黑猫立刻会意,蹭了蹭步青云的手心。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了。”柔软干净的毛发带了暖意,一瞬间步青云冰冷的手稍微回暖,步青云眉眼含笑,“想被我养了?” 得寸进尺的便想要抱起黑猫,谁知道黑猫就在要被步青云抚摸的那一刹那,蹭的蹿了出去。 黑色的影子瞬间消失在小小的巷子中。 步青云面上错愕,讪讪收回了手。 所以说,这只漂亮的小东西只允许它碰我、不允许我碰它了? —— 年关还有八日,阖家团圆之日,各地的举子在京城有些亲戚倒也还好,没有那就是孑然一身。与外面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爷子一次次来信催着步青云去拜会翰林学士,步青云皆做了耳旁风。 步青云正在南大街最大的酒楼八方酒楼吃饭,与近来关系较好的举子。 这八方酒楼的佳酿着实香醇,步青云连连喝了几杯,已是晕乎乎的。 宴席散去,步青云用折扇呼呼扇着,企图让滚烫的面颊热度降低,脚步虚浮,步青云朝着福来客栈走去。 月上中天,长街依旧热闹非常,多的是如步青云这般参加宴席的人。 已经看到了福来客栈的牌子,步青云脚步加快了几分,心道一下必须要洗个热水澡。 不知不觉走了近路,是一个昏暗的小巷子。 才一踏进,立刻便感觉到身后两侧有人冲了过来,步青云顿时警惕的转过头,猛然两只手被人一左一右抓了起来,惯性冲击下竟然将步青云的身躯砸到了地上! “你们——”被从背后冲击砸到了青石砖上,瞳孔蓦然放大,酒意顿消,步青云猛地仰头声色俱厉高声斥道,“天子脚下……” 还未呵斥出声,双唇蓦然被人用双手交叠捂住,狠狠地被人按住,剩下的话不得已咽了下去。 竟然还有第三个人! 脑袋被强硬的掰扯仰起,身后那人用了力气,后颈疼痛,因着这种姿势,呼吸隐隐不畅。 借着外面的光影,步青云看清了窄巷中的情况,瞳孔乍然收缩! 眼前站满了人,无数双腿,逼仄的窄巷都显得格外拥挤。 那些腿有序的向两边散去,两个人走近。 步青云的目光陡然狠戾起来,双唇一个放松,那人的手指竟然溜进嘴巴里! 下一刻步青云陡然牙齿发狠,竟然咬上了那人的手指! 血腥味,在舌头上蔓延。 然而嘴巴,唇齿,舌尖,都没有得到解脱。 便是连打自己一巴掌泄愤,都没有做出来。 目光如刀,含着极致的厌憎,步青云瞪着那个书生模样的男人。 竟然是,王举子。 耳朵竖起来,步青云每一寸细胞都严阵以待,警惕着王举子与陌生中年男人的动作。 只见王举子点头哈腰道:“您看这,应该够格了吧。” 那个中年男人鹰钩鼻,细长眼,瞧着分外精明。 半蹲下身,一双手仿佛打量着什么货物,粗砺的手指捏住了步青云的下颌。 这个动作让步青云汗毛倒立,无数猜测闪过脑海,最终尽数化为眼尾的锋利。 怒火在步青云黑亮的瞳孔中熊熊燃烧,瞪着中年男人的目光恍若化作实质,似乎下一刻得了自由,就要拼上命撕碎眼前的人。 这年轻人呀,长得乖巧,可却是个受不得屈的人。 王举子被这目光看着,心悸一刹,刹那扭过了头,在心中道。 没事,没事,在方管家的掺和下,他还能够翻身不成? 王举子道行尚浅,然而步青云眼前的中年男人,见识过高官后院的龌龊、肮脏,怎会被这样的后辈吓到? 步青云被中年男人仔细打量着脸,被捏着脸转过去,刹那感觉到那中年男人放了手。 只听中年男人道:“给我们爱慕燕王殿下的大小姐做奸.夫,是绰绰有余的了。” 步青云登时气血不畅,目眦欲裂。 后宅那些腌臜事?! “你——”仰着头,看到中年男人食指一指王举子,“你兄弟欠的那些钱,我帮你还了,切勿说出去。” 兄弟? 孟明? 孟明知道吗? 他想做什么?! 喘着粗气,气愤涌进胸腔中,王举子谄媚的声音顺风溜进了耳朵中:“那是必须的。” 只见他指了指步青云掉在地砖上的折扇,道:“小的可以拿那个吗?” 登时心脏揪紧,步青云拼命地想要挣扎,摆脱。 然而钳制自己的两双手,仿佛灌了铁,竟然不能撼动分毫! 越发心急,步青云双眼泛红,牙齿愈发狠戾。 有液体流在了舌头上,在口腔中生出腥甜,那人竟然还没有放开! 水墨折扇,是自己仅有的保命法子。 绝对不能被拿走!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依旧有红包哒~ 嘿嘿,等当完这个奸夫回来后,小步就彻底沦落为流浪汉啦! 做奸.夫≈见到王爷!王爷明天出场ing —— 唠嗑一句。 找小步做奸.夫,其实是聪明(属于恶毒后娘)的管家,为了糊弄高官,让高官把这个碍眼的、和后娘女儿抢夫婿(燕王)的大小姐,给嫁出去! 丨偷.情信服力丨 1.小步是书生,有望金榜题名。信服力+5 2生小姐话本辣么多。信服力+3 3.小步脸不错。信服力+1 4.(伪造的)香囊手帕来一发。信服力+1 信服力:10分! ↑以上,就是我绞尽脑汁想出来让小步做奸.夫的理由(*^▽^*) —— 丨盯上小步如下步骤丨 1.王举子孟明被打了。 2.管家拔刀相助,并提出要求:做奸.夫,还债务。 3.王举子眼珠子一转,不行,我老脸还要呢。 4.王举子:“小的有个更好的人选。” 5.小步凭借优秀的实力,成功get到管家注意! —— 相信我,如果管家能够活到若干年后,他肯定会后悔这个决定的!! 或许可以又名《奸.夫和我白月光搞上啦》?哈哈哈哈哈哈 第10章 “不行。”中年男人斩钢截铁道。 步青云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 只要有了折扇,起码还有一搏的机会。 “好。”只见王举子凑近,昂首眼珠向下睨道,“步兄,我可替你寻了个好姻缘。” 步青云盯着王举子幸灾乐祸的面庞,眼中的愤怒逐渐平息,反而带了几分灰白,似是认命。 王举子眼底掺了病态的快感,一点点掰开捂着步青云嘴巴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步青云的腮帮子道:“接下来,就请你好好享受美人恩了。” “你过来。”步青云轻声道,“附耳过来,我交代我的银票放在哪儿,你放过我。” “嗯?在哪儿?”王举子心中滋长出恶毒的贪婪汁液,明明没有放人的心态,事已至此也放不了人,竟然真的贴耳过去。 能够得到钱财,何乐而不为? 耳朵真的附到了自己的嘴边,步青云垂着眼帘,一刹那强烈的愤怒催使自己想要狠狠咬上去,咬掉他的耳朵! 然而恶心感又让步青云轻轻勾唇,步青云要恶毒起来,也是蛇蝎心肠。 他悄声道:“我觉得你现在……” 已有预感接下来不会是好话,王举子陡然直起身就要一巴掌扇下来,立刻有人狠狠箍住王举子的手臂。 捉.奸在即,这位聪明的管家并不希望奸.夫脸上有什么印子。 步青云眼底闪烁着轻蔑的光芒,仿佛在俯视蝼蚁,用渊博的学识、高于王举子的傲人家世,来从骨头里蔑视这个蝼蚁。 嘴里的话怎么戳心怎么来:“给我提鞋都是抬举你了。” 话语本身恶毒水平一般,然而那蔑视的态度,却如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刺在了王举子的自尊心上。 王举子的面部转瞬扭曲起来。 步青云得了喘息的机会,这才抬头,昂首看着中年男人道:“段怀明。” 相信聪明人,都能听出来。 人算不如天算。 步青云看到中年男人阴恻恻一笑:“那更配得上我们大小姐了。” —— 步青云曾经觉得,与燕王的“姻缘”会是自己一生中最刺.激的时刻。 现在,他成功被打脸了。 被套了麻袋的步青云经过了一路颠簸,被两人抬着,双手双脚被缚,整张嘴被一块破布紧紧占据,根本发不出一丁点声响。 两只手紧紧攥着折扇。 步青云闭着眼调息,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奸.夫? 做梦! 蓦地,似乎到了目的地。 步青云感觉到那两人将自己放在坚硬的地方,随后将麻袋拿掉,眼前一片黢黑。 然而身下,并不是坚硬的地板,而是柔软的地毯。 一粒药丸被塞到了嘴巴里,脑海中警铃拉响! 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察觉到那人似乎要把手伸进自己嘴里,步青云登时用舌头压下药丸,做出吞咽的动作。 那人貌似还要再“检查”一遍! 那人的手指已经摸上了牙齿,恶心感让步青云汗毛倒竖,寒意遍布全身。 他也太细致了!这都是些什么人?! 恰在此时,有茶碗破碎的声音响起。 那人顿时抽.出手指,麻利斩断绳索,疾速离去。 步青云得了自由,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吐掉嘴里的药丸,啐了口唾液,阔步扑上门就要离开这个危险的房间。 用力拉门,纹丝不动。 步青云第一次有了想骂娘的冲动。 被锁住了! 身后的脚步声徐徐,仿佛根本没有发现屋中进了不速之客。 在这暗沉沉的屋子中,步青云抢得先机:“小姐,我无意冒犯!我把这个门弄坏!会给你赔钱的!” 与此同时,步青云按下扇轴上凸起一点,中间的竹制扇骨尖端刺出一根银针,猛地合上扇骨别在腰间。 步青云脊椎骨战栗背靠着门才能勉强站立,不住喘着粗气,那药效似乎已经发作,就算吐掉了还是给自己造成了一些影响。 在这三九寒冬,热流从小腹上蔓延,诡异的热意让步青云三两步上前拿起木椅,“砰——”地一下砸上了雕花木门。 纹丝不动。 一豆烛火亮起,黑暗的屋子中溢满了光亮。 眼睛中映出了光,步青云猛地抬头,却在看清那人的那一刹,瞳孔骤缩。 暖黄色的烛火下,并没有什么“姑娘”,只有一个身着中衣的男人。 那男人坐在圆木桌前,正将熄灭的火折子放在桌面。 男子的面庞一半隐在阴暗处,一半被烛火照亮。 从小腹流上来的热意刹那翻涌起来,步青云蓦地转移了注意力。 热汗滚落进了墨发,额发紧贴额头,步青云颤抖着手让银针刺进了血肉之中。 步青云强忍着腹中热流,在心中唾骂王举子等人,一边摇晃凑近那男人道:“兄弟,门被外锁了,你帮我砸了门,我给你银票。” 萧炀浓墨般的眉毛一挑,看着双臂张开撑在桌面的书生。 盖因那次经历太过惊险,这个书生给自己的印象倒挺深。 这书生穿着劣质棉衣,面色潮红,这张嘴依旧是口无遮拦。 听此大梁朝首富燕王轻嗤一声。 这世界上,燕王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但勉强有过一面之缘,萧炀慢条斯理的给茶碗倒满茶水,看着倾身喷洒呼吸到自己面颊的书生,再次蹙眉。 太近了。 “离。”此处似是一顿,缓缓接上,“我远点。” 这药的气息,都比酒味难闻。 可惜书生不是个乖巧可人,似是为了逼迫自己反而身体愈发靠近,萧炀不耐的眯起眸子。 那书生音调微抖:“你帮我砸门,我立刻消失。” 萧炀猛地一抬手,茶水便直直泼了上去。 书生面上愕然,萧炀再从容的泼了一次。 观书生两腮绯色,便知药效还在。 再泼。 还红。 再泼。 如此三番五次。 茶壶空了。 萧炀再倒了倒茶水,一滴也无。 微抬下颌,琥珀色的瞳仁借着烛光,看清了书生两腮不正常的绯色。 蓦然起身,颦眉挪转步子,打量着步青云,似是无从下手。 毕竟,浑身都是茶水,太脏了。 “你……”那书生要说话了。 “本、人无甚兴趣。”燕王殿下自称尚未换过来,生硬的打断他的话头,“不想知道。” 日理万机的萧炀对见识别人以下犯上、口无遮拦、胆大包天,无甚兴趣。 书生百折不挠:“还是砸门……” 殿下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闭嘴。” 语气微沉,已经有了威胁的意味。 “跟上。”燕王殿下轻瞥书生一眼,目中轻蔑。 走了两步,燕王凝视僵在原地的书生,拧眉命令道:“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发红包ing,笔芯! #惊!某女子奸.夫竟拐走该女子未婚夫!#感谢在2020-02-06 16:54:37~2020-02-07 23:4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久不识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步青云接连被泼了两次冰冷的茶水,青冷茶浇湿了额发,湿答答的,顺着一绺墨发流在了眼睛里。 “去哪儿?”步青云眨了眨眼。 “跟上。”燕王不耐道。 时暖时冷让步青云脑子都有点儿懵,有几分熟悉的嗓音让他放松了警惕,听话的跟了上去。 萧炀停在了窗前,推开了窗扇,抬了下颌指着屋外道:“出去冷静。” 胆大包天的书生被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 然而腹中、两腮持续的滚烫,却鼓动步青云立刻出去。 时冷时热,仿佛心脏被分成两半,一半火热一半冰寒,那滔天的火焰刹那压倒了冰寒之气,步青云猛地两手撑着窗台翻身越过。 萧炀一手扶窗,眸光不经意间掠过在外面挺立站着的书生。 人生地不熟的,书生棉衣皱在一起黏在身上,安静站在窗外。 倒是挺乖。 合上窗扇,萧炀蹙了蹙剑眉,心间莫名萦着一股异样,总觉得……哪儿不对。 先睡。 明天再吩咐楚辞鹤将他送回去。 还未歇下,闪烁的银光在眼角浮现。 萧炀眸光一刹变得凛冽,走近一看,适才紧缩的眉头松开。 原来是折扇,只不过巧妙的是,最中间的扇骨顶端立着一根银针。 半弯着腰,带着薄茧的手指捏起扇柄。 殿下信手一翻转,便让那银针缩了回去。 “呵。”萧炀轻嗤一声,“倒会举一反三。” 墨家机关术。 言罢,萧炀铺开扇面。 水墨梅花图。 以墨泼纸,随后用笔锋渲染,脚蹴手抹。 便是没有细细研究过,在珍宝中长大的燕王殿下赏玩宝物的眼光也很高。 毒辣的眸光一扫,合上扇骨随手丢到了桌面上:“画法张狂。” 再未评价。 也只有这个特色了。 是那个书生的。 熄了烛火。 还未歇下,两扇窗猛地向两侧翻去,仿佛有阴风从窗边钻了进来。 萧炀忽略掉开窗那一刻,自己身上泛过得凉意,又软又长的睫羽抬起。 琥珀色明明是很温柔的色泽,然而这种色泽的眼珠子镶嵌在萧炀的眼窝中,偏偏能够让人觉得此般颜色染了霜。 借了轻薄又惨淡的月色,书生那张脸从窗扇后露出,额发似乎结了冰碴,他撑着窗台就要向屋内翻来。 他哆嗦着,嘴唇发青,颇有几分乞怜的意味。 然而那张脸上却挂着颤抖的,露出大白牙的笑:“我是男人。” 一字一抖,颇有些令人怜爱。 “你也是男人,我、我才、不需要、避嫌。” 须臾,萧炀若有若无的异样仿佛拨云见日:“哦。” 萧炀躺下闭了眼道:“是你方才要出去。” 不是本王没有想起。 让他歇一晚,未尝不可。 倏地察觉到被窝中钻了一个人,裹挟的冷气顺着衣领钻了进去,萧炀丹凤眼掀开,连同着身躯猛地坐起:“下去。” 步青云蜷缩成一团,伸长冷如冰的胳膊就要拉扯下温暖的被褥。 “太冷了……” “放下,我有、我有银票给你。” 身体哆嗦的本能遏制不住,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 冷啊。 太冷了! “……” 萧炀低着头,凝视着时而搓手时而拉扯被子的书生,随着他的动作,隔着床褥都感觉到震动。 书生仿佛移动的冰块,若非自己勤于练武,怕是如这书生冷的颤抖。 “好弱。”萧炀眸中嘲讽。 言罢萧炀掀开被褥关上窗户,薄茧的指腹停在窗棂上,萧炀扭头,俯视着缩在被褥中还强行撑着笑意的书生。 书生仿佛蚕蛹只露出了脑袋,苍白如纸的面庞掺着灰色的月光,隐在黑暗中会瞬息吓得人魂飞魄散。 惨白的面容偏生咧着嘴笑,着实有碍观瞻。 萧炀侧过了头,眸光凝在悬在墙上的宝剑,长筒靴向门侧移动过去。 与此同时,只听身后的书生颤着音调道:“给我、给我暖手炉,我、我给你、银、银票。” 对于书生三番五次给自己银票酬谢,萧炀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荒诞,回以讥诮:“呵,看不上。” 心中不屑,奈何此人冻得脑子混乱,怕是不解决,今夜是睡不好觉。 思及此处,萧炀不禁加快了步伐,拿起架在墙上的青锋剑,锋锐的剑身出鞘,发出嗡鸣声。 一剑沿着门缝劈斩下来! 从外头上锁的铁链猛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拉开门,萧炀踏过门槛带上门扉,黯淡的月光转瞬泄了满身。 楚辞鹤鬼魅般停在萧炀面前,低头拱手道:“已生擒。” 主仆多年,适才萧炀不出手,仅是因为相信贼人逃不出别院。 萧炀眼珠子微动,眸光顺着楚辞鹤攥在手心的绳索望过去。 两个男人被袜子塞了满嘴,五花大绑不得已如虫子蠕动着,挣扎着想要逃脱。 “去看屋内书生。” 楚辞鹤俯首道:“属下遵命。” 萧炀步伐从容与楚辞鹤擦肩而过,青锋剑蓦然指向被捆绑的一个男人。 灰暗的月光被男人挺拔精瘦的身躯挡住,唯有那两双琥珀色的瞳仁闪烁着寒冽的光芒,仿佛利刃穿透人的心脏:“谁派你来的。” 被剑指着的男人瞳孔放大,颤抖的程度竟比书生更为剧烈。 天呐! 明明是大小姐的房间,怎么住了王爷? 那人脑袋拨浪鼓般疯狂摇晃,拼命向后蠕动。 踩住绳索,蓦然用力,那两人再不能蠕动分毫。 男人在疯狂的摇头。 萧炀用剑挑了这人塞满嘴巴的袜子,剑尖指着男人的喉结道:“说。” 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在俯视尘埃。 被捆绑着,锋利的剑刃紧挨肌肤带起数不尽的鸡皮疙瘩,男人涕泗横流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的是奉命前来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刀锋入体,染血。 拔.出。 院落重归安宁。 挣扎的男人终于从恐惧中得到解脱。 萧炀瞳仁映着染血的刀锋,恍若重现驰骋疆场的冷血将领。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萧炀侧头,流淌在他蜜色肌肤上的月华似霜,为他镀上了杀伐果决的气息。 萧炀眼神冷漠,音调略微上扬:“说?” 刀锋微转,萧炀琥珀色的瞳仁俯视着存活男人的眼睛。 只要这男人摇头,青锋剑便会毫不犹豫收割走他的性命。 燕王的耐心,并不怎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鄙视.JPG):这个弱鸡。 第12章 有了适才的杀鸡儆猴,存活的男人点头如捣蒜,生怕下一刻自己尸首分家。 “呵。”萧炀用剑尖利落挑开袜子,青锋剑如影随形架上指向男人的脖颈。 存活男人僵着身躯,舌头打结:“王、王爷……” 压在刀刃上的力道愈深,萧炀丹凤眼危险的眯起:“说利落。” 存活男人骨骼在颤抖,积蓄了全身的力气聚在喉咙处,才让言语连贯起来:“是将军府的方管家派小人来的。” 萧炀剑眉皱起。 霍将轻? 谁知此刻,不远处的松柏树下陡然有紊乱的气流。 萧炀眼中陡然掠过精光,手中长剑快如游龙掷了出去! 那长剑穿透粗壮的树干只余剑柄,剑尖距离女子的咽喉只剩下两指距离。 浑身战栗,明明躲过一劫,适才的命悬一线却让女子不住心悸。 既然暴露,女子猛地一咬牙从树干后现出身形高声道:“王爷是我!” 萧炀循声望去,松柏树旁女子亭亭玉立。 正是这座别院的小主人。 而存活男人在见到女子的那一刹,面容血色尽失。 “大、大小姐……” 存活男人见到女子那一刻不经意的称呼,已然让萧炀眼中暗潮涌动。 萧炀收剑。 便见那女子踩着绒靴疾步来到眼前,一脚踢上存活男人。 踢完后女子登时屈膝道:“王爷,此人乃雨霖家中仆人,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萧炀睨着女子,眸中风云涌动,似是在评估着什么。 战场的雷厉风行难以适用京中的风云诡谲,即便是百姓眼中磊落的燕王,也不得不揣一肚子弯弯绕绕。 这位行事利落的女子,名唤霍雨霖。 而此处,乃是将军府坐落于愚公山的别庄。 听说是霍雨霖陪伴霍府老太太在此处清修。 可怎会如此巧? 把人放到自己住所? 不对。 萧炀陡然想起了什么,狭长的眼睛眯成危险的弧度。 原本这座房间……是霍雨霖的。 本是因为某些怀疑,才特意寻了由头宿在此处。 送来了中了药的书生。 腌臜事后宫不胜枚举。 萧炀陡地转身,冷冷丢下一句:“管好奴仆。” “多谢殿下。”女子恭敬道。 “殿下,厢房已备好。”就在萧炀要推门而入那一刻,楚辞鹤悄无声息停在萧炀身后卑谦道,“还请随属下来。” 萧炀推门的手指微顿,若无其事收回手,丹凤眼微抬,下巴朝着屋内一扬道:“怎样?” “属下送上热水,已沐浴更衣。” “明日回京。”萧炀昂首挺胸阔步上前,擦过楚辞鹤肩膀道,“捎上他。” “属下遵命。”楚辞鹤敛眉。 天际蒙着一层暗沉的纱,萧炀如往常在院落练剑。 勾挑刺收,一招一式,烂熟于心。 然而每一次的重复,冗杂繁琐的动作会被弃如敝屣。 动作渐渐变得流畅,变得杀伐。 常年习武的男人只着中衣,血管中流动的沸腾血液驱散了晨曦前的寒意,密汗沁出汇聚成汗珠落进了衣领。 衣领微湿,晨光拂晓。 男人扯来挂在树枝上的黑金云纹袍,披在身上。 随意系好腰封,男人找了块头绳将麻烦的长发束成高马尾。 待一切就绪,楚辞鹤道:“王爷,昨夜的书生,感染风寒。” 怎么这么弱。 萧炀眉心拧成“川”字,顷刻眉心舒展开来,将长剑一抛,旋即阔步走向别院老太太居所。 既然离开,需得知会主人家。 萧炀昂首阔步走在前头,笃定的声音传到了楚辞鹤耳中:“回城。” 楚辞鹤捧着长剑,迟疑道:“书生?” 虽然弱了点,好歹是个男人。 “喂口药便是了。”萧炀侧眸道,“又不是泥塑的。” “遵命。”楚辞鹤垂眸。 幸而别院中亦有大夫。 燕王殿下在战场上将就惯了,只要留着一口气,都算是幸运。 是以燕王殿下根本想不到,文人,能够娇弱到什么地步。 碍于书生感染风寒,略微发热,楚辞鹤很体贴的找了一辆马车,寻了将军别院的一个马夫,让他驾车。 从愚公山下走出,萧炀在前骑马,起初浅浅的皱眉终于深成了眉心的“川”字。 驾车马夫呼哧呼哧小跑到萧炀跟前,擦汗道:“王爷,书生一直吐个不停,可能是颠着了。” “王爷,他吐在了马车上,小的怕停久了不能消除印子……”等等,诸如此类。 “怎么这么弱!”萧炀猛地别过脸去,丹凤眼不耐地眯起。 呵,上吐下泻,不就是高烧吗? “算了。”萧炀因为回京速度减慢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猛地策马扬鞭道,“你把他送到京都医馆即可!本王先行一步!” 蓦然一勒缰绳,马蹄高扬,一骑绝尘。 尘土飞扬中,楚辞鹤胯.下那匹马立即紧跟其上。 驻足小道的车夫擦了擦汗,老老实实驱赶马车。 没了前头那两位贵人的压迫,车夫逐渐放松了下来,哼起了家乡的小曲儿。 —— 西大街,燕王府。 “王爷回来了。”明明只是普通的一次离家,王管家却严阵以待。 朱红色的大门敞开,一排排一列列侍女小厮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在看到黑色身影骑马缓慢过来的时候,英俊的男人眉峰凛冽,不经意间一个回眸便给人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傲。 这人尊贵的身份,以及在战场上的所向披靡,甚至于在朝堂上的铁血手腕,都配得上他这份高傲。 王管家做了个隐晦的手势,所有人顷刻间整齐划一低首道:“恭迎王爷回府。” “起来吧。”萧炀视若无睹穿梭其中,一路畅通无阻,熟稔的穿梭过去。 甫一跨进门槛,黑纹长靴上陡然感觉到了阻力。 “喵~”软软的猫叫声自脚边传来。 萧炀低了头,黑色的猫咪长的小巧,然而覆在长靴上却盖了个严严实实。 此刻那双自己最中意的眼睛湿漉漉的,配着软软的叫声,仿佛撒娇。 两只爪子完全没有在步青云面前的张牙舞爪,反而温驯异常。 “起开。”萧炀歪了头,做出挣脱的动作。 黑耀瞬息乖巧的站起来,又安安静静的向一边踱去。 萧炀见此,淡淡的挑眉。 若非不知道这玩意儿在其他人面前的张狂模样,萧炀怕是也得给它骗过去。 看来畜生也知道,柿子挑软的捏。 思及此处,萧炀想到了在将军别院探查到的消息。 眸色一刹那幽深:“呵。” 真当本王是软柿子? 入了夜的燕王府灯火通明,府门前陡然扑上一个形状狼狈的男人。 守门侍卫长戟交叉阻挡那人去向,厉声斥道:“这可是燕王府!若有案件,速速前往开封府!” 全身伤痕遍布的男人猛地跪下,涕泗横流道:“两位爷,小的是今日那公子的车夫!还请您通知王爷,那位公子被土匪给抓了!” 这衣着以及声音,分明是白日里给步青云驾车的车夫! 第13章 将军府别院到汴京,快马加鞭走官道,需得两个时辰。 其间的有一座巍峨的高山,名曰鸡头山。 群峰林立闭合,形成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 百来十个混不下日子的汉子跑到上头,安营扎寨,成立了个“鸡头寨”。 平素里打劫过路商客、旅人,勉强混一口饭吃。 左右打劫的是不值钱的玩意儿,谁也没把他们当回事。 可这次,许是想要过个好年,又认定了官府不成事,鸡头寨的土匪们心野了,便明目张胆跑到官道劫了辆马车。 跃跃欲试掀开了车帘,里面是个眉清目秀的女人。 一群大老爷们面面相觑,劫都劫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于是光棍们当即合计起了终身大事。 大老爷们,没个娘们可怎么行? 正好过七日就是年关了, 按照地位,抢到的第一个娘们理应给老大享用。 于是,鸡头寨大当家的婚事定了。 遂,战利品“娘们”步青云,被掳上了山。 诸事不顺! 步青云满脑子这四个大字在脑袋中晃悠,晃悠久了仿佛真有人在耳边念叨。 诸事不顺! 烦躁至极! 被挟持到现在,步青云窝在铺了层虎皮的炕上,右手手腕被一截绳索绑着,迷迷糊糊的。 脸颊发烫,三九寒冬竟然生出一种身处盛夏的感觉。 不知道车夫有没有找到那个人…… 步青云将脸颊往墙边贴了帖,企图借着那丝凉意让面颊烫意消退。 要是烧坏了脑袋,明年考不上状元怎么办? 步青云杏眼边是殷红的色泽,苦中作乐想着。 要是这样,薛无奕那小心眼的还不知道背地里会怎么得意呢。 “夫人又烧了,快去找大夫。”有人冰凉的手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步青云仿佛沙漠中的旅人遇到海市蜃楼,急切地想要紧挨上去。 然而那一句真真切切灌进耳朵里的“夫人”,又让步青云火气蹭蹭蹭往上冒,一丝冷笑从嘴角溢出。 “去你的夫人。”步青云咬牙道,因着风寒,这一声颇有些有气无力。 自从出了那小小的长沙县,还真是光怪陆离的事情接踵而至。 步青云怒火攻心却偏偏憋着一口气压制住,浑身因此不住痉挛:“听好了!我可是。” 因为高烧的原因步青云略微喘息,旋即语调蓦地拔高道:“货真价实的男人!” 因为是自己出声,步青云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发丝凌乱,只露出了杏仁般的眼睛。 再加上棉衣裹住了喉结,高烧带来的沙哑声音也降低了可信度,无怪乎这群没读过书的糙汉子将长得好看的、身材“娇小”的步青云看作女人。 被派来伺候“夫人”的老王是个糙汉子,当即就懵了。 长得跟天仙一样的女孩子,怎么说自己不是女人呢? 但派他来的人说了,要伺候好夫人。 于是他讷讷点头道:“嗯嗯,夫人。” “鸡同鸭讲。”步青云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磨牙声,“对牛弹琴!指鹿为马!丧尽天良!” 步青云从来没有这么气愤过,气愤到胸膛起伏个不停。 要不是风寒发热,步青云简直想要脱裤子自证!或者让这些人摸摸自己喉结。 同为男人,怎么有的男人眼睛就这么瞎呢?! 想得越多,一团麻的思绪让步青云泄愤般狠狠一挥手,捆绑他的绳索随着他的动作一弹。 右手被捆绑助长了步青云心脏汹涌的火焰,猛地左手挥向老王递上来的陶碗。 在闻到苦涩的气息的时候,步青云的动作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狂躁的心情在闻到药味的时候,仿佛被一双手轻柔拂过。 步青云喘着呼吸,端过陶碗,仰头一饮而尽。 将陶碗狠狠向旁边掷去,清脆一声碎响,陶碗四分五裂。 “滚!”步青云咬牙道。 先退烧再说。 和一群瞎子计较什么! 浑浑噩噩中,似乎有沙哑粗粝的声音响在耳边:“夫人气急攻心……带老儿开一贴药……” 因为怒气让胸腔中的气血翻涌,步青云掀开眼皮,是一个山羊胡的老头。 夫人两个字仿佛紧箍咒,让步青云头痛的很,他攥紧的被角变了形,浑身无力,竟是骂不出声。 他磨牙凿齿:“我说了,我是男人。” 山羊胡子无所谓道:“我知道。” “那你们大当家的……”步青云从如遭雷劈到磨牙霍霍,“怎么还要娶妻?” “大当家的说你是女子,那你就是女子。”山羊胡子理所当然。 步青云气不顺,索性闭了眼。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不气。 不气。 要是有人相救自然好,要是没有,那就等烧退了,自己跑。 ……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 “喂!新来的!去挂红绸!” 伪装成被劫百姓的萧炀略微低头,嗓音特意压沉道:“好。” 旋即他拿着红绸,踩着梯子给房梁装饰红绸。 燕王殿下不是娇贵人,上得了战场,做得了琐事。 双手灵巧的装饰完好,燕王殿下垂着头,俊朗的面容上被以假乱真画了数道疤痕,看不清真容。 眸光扫视正在忙碌的诸人,悄然从门口溜了出去。 隐蔽身形走过每一处山寨,所过之处,都在心中暗暗记下防守,可藏匿地点一类。 其实这种小山寨,随意找一队羽林卫,便可夷为平地。 然而,燕王殿下有自己的考量,便孤身上山。 自那书生被捉,仅过了一天。 入了夜,灯芯噼里啪啦炸出声响。 昏暗的烛火映衬下,萧炀的面庞晦暗不明,寨子内的结构被潦草画在一张草纸上。 食指点了点白日里打听到的“夫人屋子”,听说大当家是要娶妻的。 在京都见多了腌臜事的萧炀淡定接受男男成亲这件事,有始有终的确定了自己的目的——救出书生。 烛火熄灭,待房中其他人酣睡。 萧炀摸索着换上了夜行衣,轻手轻脚从炕上爬起来,悄然合上了门。 山寨只是个草台班子,那几个巡逻的队伍只是充个噱头。 萧炀轻松找到了“夫人屋子”。 如此松散的防备,燕王殿下丹凤眼上挑,切实的讥诮从眼角泻出。 土匪们对待“夫人”还是有几分体贴的,书生的房间在山寨中鹤立鸡群,最为华美,格外的突眼。 不远处传来狗吠。 萧炀观门缝泻出亮光,便知里面有人。 眸光紧锁这扇竹木制成的门。 耳廓微动,门扇后虚浮的脚步让萧炀浑身冷冽的气势刹那一收,有人要向这边走来。 旋身一转,萧炀躲在逼仄处隐了身形。 两个男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走出来。 “哈哈哈哈!大哥,你这次娶的老婆真踏马好看!也真辣!爽!啥时候给我也找个老婆!” 另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等年后了!我们再抢一个!那些个酒囊饭袋!” “好!”男人满口答应,摇摇晃晃往另一个男人肩上靠,“就是嫂子怎么说自己是男人?明明是那么好看的娘们!” “哈哈哈哈!谁管她!长的那么乖,肯定是个女人!” 踉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炀从逼仄处显出身形,眉心不着痕迹皱起。 从那两人的谈话中,聪明绝顶的燕王隐隐窥出了事件经过。 能够在发热的情况下,给车夫寻一条逃生路线,足可见书生脑子灵活。 燕王殿下有招揽的心思。 但是…… 暂且按兵不动。 萧炀猛地抽身离开。 时候未到。 少年人的感情太过鲜明,那身被奉为天之骄子养出来的傲气,也需得挫一挫。 欲立足于朝堂,怎能受不得屈?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小步惨兮兮的一天~ 第14章 受不得屈的步青云怎会知道,自己无形中错失被营救的机会。 他正在拉着被子,砸吧砸吧嘴里的苦味。 杏眼瞪圆盯着头顶那一豆烛火。 人去气也空。 因为那些瞎子窜起来的火苗逐渐收缩。 满脑子的愤慨消匿过后瞬息被晕眩替代,步青云迷糊睡了过去。 大当家定于腊月廿八成亲,估摸是忖度着此刻办了,也好省下些钱财。亦或者是怕夜长梦多。 萧炀思忖着除夕之夜宫中的国宴、以及元旦的大朝会,刚好赶得及。 遂,在这山寨倒是待了两日。 偶尔会分配到“夫人屋子”附近的,能够看到妇女们的进进出出。 量尺,红布,金钏,以及妇女们的窃窃私语。 “我看这明明是个男人呀。”有妇女交头接耳。 “嘘。”另一个年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大当家的说是女人,就是女人。” 萧炀嘴角莫名一抽,也不知是因为妇女们对大当家的推崇,还是她们“指鹿为马”的理所当然。 而且…… 萧炀想到了正事,额前碎发阻挡在琥珀色的瞳仁前,横在面上错杂的疤痕上。 那位年轻人,似乎每次都会义正言辞的告知自己的真实性别。 看来是个傲骨浑然天成的书生。 “呵。”即使对年轻人的聪慧极为赞赏,对于年轻书生的倔强萧炀给予了无情的嘲讽。 咔擦。 萧炀正在挂红绸的树枝折了一段,捏住树枝的手指微松。 树枝落了下来。 萧炀的本意是,在书生孤立无援之际,能够委曲求全,勉强学得“将就”二字。 终究是书生先前的“娇弱”印象太过深刻。 “快起床!快起床!”有人疯狂敲着锣鼓,急促的脚步声沿着炕头不断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萧炀自浅寐中猛地睁眼,丹凤眼异常清明,全身骨骼仿佛上了发条猛地坐起:“怎么了?” 甫一说话,便有不自觉的上位者气息流露出来。 兵荒马乱中,只有萧炀两侧的男人不自觉瑟缩,含着惊讶睇向身侧这个浑身冷峻的丑陋男人。 那人又高声喝道:“快出来找新娘子!新娘子跑了!” “什么?”萧炀丹凤眼眯成一条缝。 些微赞叹从心间溢出,下一刻便觉身侧有人猛地站起,竟然指着自己惊恐道:“他脸上的疤痕不见了!” “他是混进来的!” “……” 惊呼声此起彼伏,萧炀周身刹那留出大片空地,这个空旷的房间中,乌泱泱的一片人,竟然众志成城一致对着萧炀。 “乌合之众。”萧炀找出衣裳,慢条斯理的系好腰带,一举一动不说行云流水,但也从容自若。 房间之中,恍若凭空生出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两侧的气愤分割。 一半的气氛凝重,如临大敌。 另一半异常平和,一如往昔。 须臾之后,施施然穿衣的男人终于整理好仪容,青丝束于黑带之中,那丑陋的疤痕被洗净,露出了蜜色的肌肤,以及高挺的鼻梁。 是常人没有的俊美,不经意间一个侧眸,也是常人会不自觉腿软的冷傲。 那些百姓们面面相觑,双腿不自觉的打颤。 萧炀扫视过距自己一尺之远的百姓们,仿佛笔锋渲染过的浓眉略微上扬,一丝锐利自眼角流出。 猛地抽出藏在袖中的令牌,示于诸人。 黑铁制成,雕工精细,左下角的官印昭示着此为官府制造。 而令牌示于诸人的一面,则是一个“燕”的大纂字体。 昏暗的天光破晓,照亮了百姓面上的懵懂以及警惕。 “本王萧炀。”萧炀睥睨般俯视众人,成功看到众人面色由红转白再转青,淡定将令牌别在了腰间。 噗通—— 有人情不自禁跪了下来:“王……王爷?!” 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刷刷刷适才还剑拔弩张的百姓们顷刻俯首下跪。 俯视着众人的后脑勺,萧炀淡漠道:“找到书生。” “王爷……”有人猛地磕头,头砸在地上发出声响,“王爷饶命!草民无意冒犯。王爷饶命!” 瞬息所有人都有模有样磕头求饶。 “找到他。”萧炀心下厌烦,蓦然跨步走过人群中央,“赦你们无罪。” 人们自觉让出一条道路。 —— 夫人卧室内,虎背熊腰的魁梧男人正在咆哮。 “你们是傻子呀!一个女人竟然都在你们眼底下跑了!你们都是饭桶吗?!” 音浪从屋内荡到了屋外的树后,二当家正在训斥:“你们——找厨房!” “你们——守在山下!别让他逃走!” 步青云穿着粗衫布衣,年轻人的骨骼虽说高挑,但混在粗犷的成年人中几乎被淹没。 他捏着扇骨,水墨折扇的扇面染上几分血渍,刺中看守者脖颈的一根银针悄然收起。 血渍在鲛绡纱扇面上流转,又蜿蜒落了下来。 混在搜寻人群中的步青云瑟缩着脑袋,面容几乎被特意弄乱的墨发挡住。 “你——” “你!”似是没有得到回应,二当家猛地扯起嗓子吼道,“最后那一排的小个子!” 步青云紧蹙眉头,脑袋更低,余光中瞥向两侧的男人。 小个子? 眉心拧出深深的褶皱,方才眼前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步青云掩在袖中的拳头骨头咔擦咔擦响。 “别看了!就是你!那个头都要掉下来的小个子,过来!” 攥紧了袖中折扇,银针悄无声息刺了出来。 步青云压低了脑袋,嗫嚅道:“好。” 不动声色穿过人群,步青云走向二当家,一步一步,虽小心,但却稳健。 “抬起头来。”低首的步青云听到了二当家说。 心脏跳的愈发狂烈,步青云却缓慢抬起了头,袖中银针露出寒光。 可以挟持人质。 就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 眸中含着浮上一层冰的笑意,步青云看向了二当家。 他已经准备好了孤注一掷,挟持人质的准备。 抬起眼的那一刻,步青云直直看进了二当家的眼睛。 二当家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 步青云面上的笑意已然冰冷,镇定接受接下来的一切。 “你是个男人?!”二当家雄浑的嗓音猛地变得尖利。 第15章 心脏猛地跳动,情不自禁吞咽口水,步青云光洁的额头沁出了密汗。 藏在袖中的扇骨被捏的错位,步青云前些日子的肆无忌惮,多是因为明白土匪的认知—— 自己是个女人,有望成为压寨夫人。 可现在…… 黑亮的瞳仁快速闪过寒光,步青云猛地欺身上前,袖中的折扇电光火石般打向了二当家的脖颈。 “抓住他!”二当家向左侧一躲,高声喝道! 虽未学过武,步青云的动作却轻快利落。 在庞然大物般的二当家面前,竟然顷刻间折扇一转,尖利的银针刺向了二当家。 步青云身姿轻巧,许是因为对方轻敌,片刻后将扇端的银针刺在了二当家的喉结处。 “你!!”二当家目眦欲裂,魁梧的男人对着步青云不住挥舞双拳。 步青云一边侧过身形躲避二当家的攻击,一边如鱼贯水,精准避开众人的抓捕。 折扇毕竟偏短,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逐渐乱了呼吸。 文人,终究不是打打杀杀的料子。 自知不敌,步青云一边运用轻巧的步伐躲闪,一边用余光寻觅众人的破绽。 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一齐冲向了中央那个文弱的年轻人。 乱斗似的场景让步青云眸色一沉,一抬眼便看到二当家狰狞着面目,势在必得的张开双臂,竟是想要用蛮力擒住自己! 步青云肌肉紧绷着,眼看着二当家的面庞越来越近,甚至于遮蔽了天光,让阴影覆盖在自己身上。 有风吹过衣角,二当家的笑容愈发猖狂,似乎已经认定了步青云只能束手就擒。 就在二当家双臂张开,要将步青云生擒的时候,步青云半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浮上几缕狠绝。 风驰电掣般,步青云的袖中立刻亮出一柄利刃。 快,准,狠地刺向了二当家的喉头。 那柄从土匪身上搜刮出来的匕首刺入了二当家的肩胛。 血液喷溅。 二当家的动作凝滞,怦然跪倒在地! “二当家!” “该死!” 间不容发,在所有人忙于唾骂焦急的时刻,步青云眼角快速掠过众人的间隙,猛地沿着空隙疾速钻了过去! 心脏怦怦在跳,步青云狠握着匕首的手生疼,步青云脑子中只有一个想法—— 跑! 快跑! 筋疲力尽,后头的土匪在大喝,就要被追上了! 猛地向后一脚踢翻缠绕红绸的架子,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砸了下来! “诶呦!” 那些人转瞬动弹不得。 步青云额头汗珠大块大块滚下,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双腿还在拼命朝着山下奔跑。 “站住!”眼前坦荡的大道上,陡然被一行人堵住。 他们横着连站在一起,一个个手中拿着铲锨等等,正在虎视眈眈盯着自己。 步青云刹住脚步,浑身在因为方才剧烈的奔跑,而几不可察的颤抖。 大口大口喘着气,步青云抬手拭去额头上的细密汗珠,折扇摇摇晃晃别在腰间,步青云平复了气息,随手将摇晃的折扇别好,握紧了匕首。 遥望那些百姓,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竟是无一例外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步青云认识他们。 是因为“婚礼在即”,被土匪从山下掠来干苦力的百姓。 步青云亮出匕首,匕首血迹未干,有残留的血珠顺着匕刃流下,殷红的血渍染红了地下黄土。 书生淡淡笑了,适才被扔在身后的风度一点点捡了回来。 他一边小心警惕身后,一边遥望面前的拦路者,下颌慢慢的扬起。 年轻人口齿清晰,思维入了土匪窝后,前所未有的条理:“汴京燕王,与我有旧。” 土匪的胆子大,若是以此震慑他们,迎接自己的必然是斩杀。 然而百姓,却对燕王,心存敬畏。 “你……”步青云前方的百姓面面相觑,互相推搡着。 似是有了动摇。 不需要即刻倒戈,只需要心存动摇。 步青云察觉到身后脚步声愈发急促,不禁缓步上前,加紧了对他们的心理震慑。 “鸡鸣寺,我曾救他一命。”在记忆中落了尘土的姻缘霎时从嘴里吐出,“净一大师,也替我们算过……我与他……” 时隔多日,步青云还是想要面目扭曲,一个一个字却从嘴里凿出:“为天定姻缘。若我出事,燕王,必然不会放过你们。” “你……”有人不禁向后退一步。 “你说的是真的?”女人左看右看,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迟疑。 “净一大师德高望重。”步青云心中疯狂唾弃,口是心非道,“我一介布衣,怎敢作假?” 紧握匕首的手心沁出密汗。 步青云慢慢走近百姓中一个约不惑之年的男人,心中直道得罪了。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步青云眼前掠过寒光,猛地抽出了折扇,银针从扇端刺出,即将刺上那人的脖颈! 挟持了就是! “受死吧!”身后陡然有人吼道。 步青云的心脏猛地高悬。 那声音,是大当家的! 真真正正的命悬一线,千钧一发。 每一个动作仿佛放慢,步青云几乎可以感觉到弯刀渗出来的寒意,已经贴上了肌肤。 步青云在发怵。 咻—— 似乎有利刃划破空气,那丝凉意转瞬消匿,耳边猝然响起弯刀落在地上的声音。 步青云情不自禁一个踉跄,出于防备迅速转过身,匕首在手中猛地高扬随后狠狠刺入了眼前的男人胸膛! 壮硕男人被刺中,步青云手止不住发颤。 俊秀的面容猛地扭曲起来。 狠戾从心尖直接漫到了步青云的手腕处,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这般稳,再次拔出。 步青云仰头,凝视着这个疼痛到面色痉挛,就要挥舞着拳头砸下来的大当家。 心脏鼓鼓跳动。 步青云的匕首,精准无误刺进了这人的手臂! “啊啊啊啊!”怒吼声近在咫尺。 猛然蹬腿踢向大当家的膝盖,便见魁梧的男人屈膝跪下。 几乎是同一时刻,步青云蹬蹬向前走去就要将刀架在大当家的脖颈处! 惨白如纸的脸上霎时喷溅了粘稠的鲜血。 步青云的动作,远远比不上那柄弯刀割喉的速度。 鲜血喷在脸上,似乎嘴巴里都带上了铁锈般的腥甜。 浑身如坠冰窖。 步青云手上紧握的匕首,哐当坠地。 从土匪身上扒下来的粗布衫淌了满身血污。 这是步青云十八年,近距离看过的,最为血腥的画面。 年轻人想要哂笑,却换来了细碎的,密集的战栗。 杏眼眨着,眨的越来越快。 呼吸缓慢加重,越来越沉。 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步青云克制住血腥味带来的恶心以及战栗,拔腿向前跑去。 绝对! 绝对不能被捉到! 瞳孔乍然缩成一点,步青云一瞬僵在原地。 十步之遥,站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手持弯刀,与血泊中的弯刀是同一样式。 男人面容俊朗,散发着冷寒的气息,摆弄着手中那柄弯刀。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丹凤眼上挑。 步青云看到男人抬了抬弯刀。 听到他说:“你和燕王的姻缘,讲一讲。”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听到小步说:“我和他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XXXXXX” 王爷(眯眼.JPG):胆小鬼,弱鸡,还是得要吓一吓。 嘿嘿,小步胆子其实不小,就是第一次见到死人,还被喷溅到血液,毕竟以前是大少爷,家里长辈供着读书。 他会慢慢成长的啦! 第16章 方才挡在眼前的百姓们簇拥着那个男人,均低头臣服。 而方才对步青云穷追猛打的诸多土匪,竟然被百姓一个个制服。 喧嚣的气息一刹那静寂下来。 步青云望着远处男人的面颊。 似是因为声音的熟悉,让步青云的心中升起诡异的直觉。 这个男人,不会与土匪狼狈为奸。 步青云平复着呼吸,让自己的目光镇静扫过远处的男人。 看到那男人闲庭信步般向自己走来,步青云嘴角侧下方浮现了浅浅的梨窝。 真不知是胆大包天还是傻人有傻福。 若不是衣衫上、脸上还带着血迹,步青云称得上若无其事,仿佛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好友。 年轻人慢步上前。 折扇徐徐扇动,带起微风。 两人慢慢的走动,最终极有默契的停在了对方三步之远。 越发靠近,那股直觉愈发鲜明。 观这男人面容、气质、甚至于方才那一手,绝对不会与土匪同流合污。 步青云细细的思量自己的仇敌。 瞬息梨窝更深。 孟明、王举子绝对勾搭不上这般气势凛然的人物。 他施施然学着江湖人拱手道:“公子,讲是可以。我可以先洗个澡吗?” “不可。”男人用冷漠的语调说出让人牙痒的话,“若你沐浴后,我兴致已消,我该如何?” 先前情绪起伏波动过大,步青云心尖怒意短暂腾起一朵水花,旋即消匿。 他笑得乖巧:“我现在这般狼狈,讲的时候你看着也不舒服。” 男人惜字如金:“我粗人,不介意。” 竟是不依不饶。 步青云倒吸冷气,嘴角梨窝落下。 笑得真累。 他索性直言:“你会杀我吗?不杀我就让我洗个澡。” “呵。”萧炀淡薄的唇角掀起,露出一个讥诮的表情,不答反问,“你和燕王,净一算的姻缘?” “是。”步青云似乎在凿齿,“他说我们命定的姻缘,天造地设一对。” “你曾救他一命?” 步青云从未这般心累,便是骨头血肉都沉重起来,这人怎么这么纠结燕王的事情呢? 他道:“对。” 男人让出一条道,指着山下小道,“沿着这儿一直跑一直跑,你可以看到官道。” 步青云眼睛微亮,未几又迅速否决:“你会杀我吗?” 要是一身血污跑下山,那迎接自己的,肯定是官府衙役。虽说可借助段学士名头可自救,但眼前有更简单的措施。 现在山寨,瞧着便是掌控在这人手中,洗个澡的事儿。 何必舍近求远。 面容紧绷,萧炀盯着步青云半晌。 在书生道出鸡鸣寺、燕王的时候,萧炀惊骇之余,又余赞叹。 虽说不知是哪儿出了错,但能够推测出自己身份,便有可取之处。 萧炀凝视着三步之遥的书生,狭长的丹凤眼眼尾慢慢向上挑:“你去洗澡吧。” 话落,在萧炀身后伺候着的秃头老人小心来到步青云的跟前,低着头露出颈后:“还请公子随老儿来。” 步青云凝视老人。 须臾,生出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感。 “多谢。” 萧炀将弯刀收入鞘中,将弯刀扔到一旁,一转身眼角蓦然出现寒光。 “站住!”萧炀旋身的动作停住,正对引领步青云的老人,他伸出手道,“交出来。” 方才眼角那光,属于利器。 萧炀的眼中逐渐聚起凛然之意,瞳仁紧盯着那个略微驼背的老人。 “怎么回……”事。 那书生似是心存疑窦,尚未完全扭过来,话语便戛然而止。 驼背的老人直起身子,是个身子高挑与书生不相上下的男人。 那双干瘪的手灵活转动着,适才枯瘦的脸上爬上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冷意。 “你不会在我洗澡的时候,把我扔在这儿吧。你得要和我一起。” 书生没头没脑的一句,成功将萧炀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萧炀眸光攫着年轻人布满血污的面颊,眼看着那张脸愈发靠近,倏忽嘴角掀起弧度:“倒是有点儿小聪明。” 上次在鸡鸣寺,也是如此。 “嗐。”书生的心态积极也不知是真是假,负手慢悠悠踱步走向萧炀,折扇一展还记得附庸风雅,“暂时可以……” 满脸血污,实在有碍观瞻。 “聒噪。”萧炀淡漠转过琥珀瞳仁,拧眉打量着那慢慢直起身子的老年人。 仅仅是站直了身子,风烛残年的老人瞬息被精神矍铄狠戾的毒蛇取代。 匕首确实便于携带。 萧炀漫不经心想着。 微微昂头,萧炀觑着这个老人,弯刀指向了来历不明的老人。 “你是谁?” 空气似乎停止流动,适才忙碌的一切百姓都停下了手头事务。 所有人的目光焦距在秃头老人与年轻男人的身上,无形的对峙在两人身上蔓延。 也不知是神经大条,亦或者年少轻狂,书生在两人胶着凝重的氛围中,旁若无人徐徐向萧炀迈步。 最终他站定在萧炀身侧。 “现在你和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呀。” 萧炀随意撇了一眼站定身侧的书生,浓墨渲染的眉毛略微上扬,眸中讶异一闪而过。 虽说很反感书生的身体孱弱,但却没想到,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身高差不多。 “随你。”萧炀无所谓道。 “谢啦。”听到书生这般说。 步青云面上云淡风轻,心脏却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祸不单行”占据。 人生如戏。 还真是一环扣一环。 瞥了一眼身侧男人,用手肘肘了一下男人,步青云道:“兄弟,给个称呼?” “萧十七。” 若是步青云此刻分出一分心神来琢磨这三个字,怕是会立刻认出此人。 然,步青云正全神贯注打量着眼前的老人,一笑便露出了浅浅的梨窝:“好汉,怎么跑到山寨来了?多不好。” 对面的老人视若无睹。 步青云将扇面合上,食指揉了揉鼻尖,笑得无害:“你应该知道……” “闭嘴!”那老人厉声呵斥。 分明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步青云嘴角一抽,深觉见识浅薄之后,立刻兴致盎然道:“易容术?” 兴致还在节节攀升,谁知臂膊陡然被人拽住,步青云正欲甩手,谁知耳边猝然传来破空之声。 步青云瞳孔乍缩,随后身体猛地被一股大力拉扯,步青云撞到了一个男人的肩膀上。 咻—— 箭镞从步青云的适才站的地方穿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努力让王爷和小步过新年的作者! 怎么也要让小步和王爷过个年! 第17章 愚公山山脚下的茶棚坐满了人,跑堂的兢兢业业伺候着茶水。 茶棚中客人皆身着便服,然而他们却正襟危坐。 端茶饮茶动作异常飒爽,似乎随时可以抽出利器,与敌人搏斗。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或者说,军队。 男人们个个留意一个中年男人的动作,隐隐以他为首。 男人约莫不惑之年,混浊的瞳仁眼神锋利,犹如盯住猎物的猎豹,昂头饮尽茶水,男人狠狠将茶碗放在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将……”适才在山上的百姓之一穿梭过人群,最终挺直脊梁跪在了中年男人的身前。 “说!”中年男人沉声打断他的话。 “是!”那在山上唯唯诺诺的男人登时朗声道,“山上土匪已生擒!是否进一步指示?” “可有人受伤?”中年男人侧目道。 “无!” “好。”中年男人阔步走出茶棚,身形伟岸,眉目硬朗,年轻时风姿想来不输萧炀。 他仰头望着愚公山上的红浪,坚定道:“放火烧山。” 燕王萧炀,屠杀先帝,捧杀亲侄,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国之基业,交到此人手中,迟早败坏。 是以梁朝靖国大将军霍将轻,听闻此人上愚公山,孤身入匪窝,便有了这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 大将军乃开国功将之后,还会怕朝堂上文人的唾沫星子? —— 愚公山,步青云与萧十七躲在草垛后。给身上铺了稻草,再寻了个僻静的地方。 再加上躲藏前给敌人设置的□□吸引目光,两人目前倒是很安全。 步青云直叹祸不单行。 谁能知道,那些所谓被虏上山的百姓,全都是个中高手? 还都是追杀萧十七的个中高手? 事已至此。 步青云还不能将自己与萧十七的关系撇清。 若是早预料到此,步青云想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怎么就在两人对峙中,选择了萧十七呢? 双拳难敌四手,萧十七再过武功高强,也给身上戳了四五个窟窿。 血水止都止不住,步青云倒在草垛上,给自己的衣衫扯成条,勉勉强强给萧十七包扎。 屏着息,步青云按压止血的布条,企图达到暂时止血的目的。 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分外难捱,步青云心脏跳如擂鼓,似乎连同萧十七的紧张一同给受了。 萧十七神志尚存,两个男人依偎在一起,这草垛所处的地方,不仅狭小,而且昏暗。 外头的日头照不进来,冬日的冰冷渗透进了草垛,步青云触摸着萧十七温热的肌肤,两人身躯贴的太近了。 近的几乎是移动脑袋,便能够面部相贴。 步青云侧着头,一边帮忙止血,一边分神注意外头的动静。 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偌大的山寨似乎一刹恢复了寂静。 “等。”萧十七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出的热气喷在耳侧。 “我知道。” 两人便在草垛内等待。 外面落针可闻,偶有风声吹过,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步青云砸吧砸吧牙齿,无端端因为这亲密的接触而有几分尴尬。 两人实在陌生。 说到底,萧十七因为莫名原因而上山救人。 步青云想要自救。 不谋而合的两人在人前装的熟稔,实则是伪装。 再加上…… 萧十七并不如步青云,生了张令人一见如故的脸,反而浑身的气势拒人于千里之外。 尴尬的沉默。 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 当然,步青云并不知道,所谓的尴尬只是他单方面的,萧十七并不觉得有什么。 反而在闭眼思忖着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到底是谁呢? 霍将轻? 还是孟辙? 许久的动弹不得,步青云后颈有些微僵硬,轻轻移动脖颈。 好巧不巧,干枯稻草停在了步青云的鼻尖。 那股气息伴随着呛人的烟味,还有莫名的劣质酒香,步青云喉头发痒。 闭塞了呼吸,步青云强忍着喉头的痒意。 外头着火了,是要逼人出去。 不能咳嗽。 不能咳嗽。 忍得实在辛苦,步青云使劲眨着眼。 好难。 什么时候连普通的咳嗽都要忍了呢? 突然一只手替步青云拿掉了鼻尖的枯草,那只手拨开干草,外头的光亮渗透进来。 “想咳就咳。” “咳咳咳。”阻止不能,步青云猛地捂嘴剧烈咳嗽起来。 “喂,你——”痒意顿消,抬头去看萧十七,话语戛然而止。 黑亮的瞳仁中点亮了火光,一直蔓延上了步青云白净的面庞。 山寨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吞没了整座山寨,火势迅速蔓延到草垛旁的屋子。 身体被火焰照的发烫。 山寨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竟然只剩下了草垛附近。 步青云咬牙,撑着地面从草垛上站起,因为重心不稳有些踉跄,好在很快稳住。 大步上前拉过还在莫名怔愣的萧炀,瞳孔中突兀出现了殷红的血渍。 萧十七身上的窟窿……伤势太重了。 “麻烦!”步青云低声咒骂,“是闲着没事干吗!” 话虽如此,步青云猛地半蹲下来,做出一个背人的姿态,扭头急切道:“我背你。” 萧十七还真是欠揍,这般紧急的时刻,竟然还在低着头,那种目光…… 步青云道不分明。 太平静了! 对方捉摸不定的态度让步青云气急败坏道:“看什么看!快上来!” 萧十七盯着年轻人的后颈,又低头凝视着少年藏了怒火的黑亮瞳仁。 宛如一汪静潭的心脏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了淡淡的涟漪。 因为这一举动带来的这种情感立刻被惯常的嘲讽淹没:“你这小身板?” 漂亮的丹凤眼硬是被步青云读出了讥讽的意味,仿佛心脏被射了一箭,步青云胸腔一瞬岔气,却道:“背你这个伤患绰绰有余了。” 很欠揍。 真的。 “等逃出去了!”步青云又恶声恶气道,“我就把你按在地上打一顿!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遭人恨的人!” “呵。”萧炀低声嘲讽,顺从了步青云的心愿,任由他背着自己。 就在步青云站起来的时刻,萧炀在步青云耳边轻声道:“有本事你就来。” 这个书生心肠不坏。 还是救下吧。 燕王殿下如是想着。 步青云并不知道,自己背负着的人,其实轻功异常高超。 在没有累赘的情况下,即使负伤,也可以在一刻钟内逃出生天。 作者有话要说:  燕王掀眼皮:人不错,允许你做我的属下了。救你一命。 嘿嘿,其实霍将军我不讨厌,我给他的人设中,缺点是——蠢。被大boss给骗了,太蠢了。 本文是个恋爱文,一切反派,皆是恋爱助攻! 第18章 一桶水从头到脚酣畅淋漓浇了下来,步青云与萧十七登时混成了落汤鸡。 背着身负重伤的萧十七,步青云趔趄穿梭于火焰之中,火舌逐渐让水渍蒸腾,步青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走在火焰中,寻找着破绽。 火焰吞噬了每一块土地,蔓延着燃烧着,侵占了所有退路。 到底哪儿有出路? 步青云急得额头冒汗。 “喂。”耳边有热流划过,只听萧十七道,“好像无路可走了。” “闭嘴!”步青云无端端升起几分烦躁,“安静!” 萧炀凝视着书生的后脑勺,一波高过一波的暗潮在琥珀瞳色中翻腾而起。 拳头紧了又握。 当真人心难测,情绪变化莫测。 火焰似要冲天,再好的轻功也得要付出点代价。 萧炀心脏仿佛生出一个恶魔。 这个人有没有必须要救的价值? 萧炀问:“怎么称呼?” “姓步,字东篱。”那人如是道。 仿佛带着某种蛊惑,萧十七风凉话一茬接着一茬。 “丢下我,一盆水,钻进火里,没准命能保住。” “你好笨。” “我不想和你死在一块。” “……” 唠唠叨叨,唠唠叨叨! 就算萧十七想要让自己独自跑,这些话也说的让人气血翻涌! 步青云终于触到爆发点:“闭嘴!你好好待着别说话!我丢下你我还怕你变成鬼来找我算账!” 诡异的,身后人终于缄默。 “呵。”身后是男人虚无缥缈到令人发寒的话,“你该庆幸这个决定。” 没有让你死在这儿。 步青云看不到,燕王殿下琥珀色的瞳孔中,落入了一点点的寒霜,深藏着居高临下的轻蔑。 那轻蔑既对自己,也对步青云。 这一头,步青云还未松口气,谁知身后人陡然从后背跳了下来。 步青云杏眼中氤氲着汹涌的风暴,风雨欲来,年轻人可真是容易暴躁:“我都说了!你别搞事情!” 萧炀包扎用的布条重新晕染了血渍,迎着火光,步青云这才发现,这人真的是极其从容。 因为步青云看到了萧十七的动作。 琥珀色的瞳孔点燃了火焰,薄唇因为火焰变得干燥,男人伸出舌头舔过去,立刻润上一层水光。 男人很有闲心的将弄乱的衣领整好。 好似只是进行一项再为平常不过的事情。 错! 大错特错! 步青云心尖窜出了滔天火焰,猛地上前一步道:“你——” “聒噪。”萧十七以比步青云高上一度的声音成功压下了这句话。 “别瞎操心。” 步青云嘴角抽搐。 我不是老妈子! 怒火尚未窜上脑袋,步青云蓦地感觉到身体腾空,一阵天旋地转,竟然被萧十七扛在肩头! 蓦然身体失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冲上了脑海。 火海由大变小由小变大如此反复,滚烫的热意也时浓时淡。 步青云脑袋发晕,是自己的身体向上空跃去。 几个跳跃。 火光越来越远,热意越来越淡,两人终于寻到了一处僻静之所。 这一走,越过了大半个山头,跑到了山的北面处。 北风阻拦了火势蔓延到北面,无形中为身处火海的两人提供空地。 逃出火海,两人才发现,此时已经月上中天。 没了火光,寒意如附骨之蛆爬上骨头。 不待细想,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步青云后背陡然被砸在了土地上。 “你——”步青云顾不得被摔得疼痛的后背以及臀部,猛地看向半跪在地的萧十七。 所有的暴躁烦闷在被营救后成了满心欢喜,看到萧十七捂着伤口的时候,欢喜又变成了担忧。 步青云霍然站起走到萧炀的身前,迅速撕扯衣服又是给萧炀包扎。 情不自禁便仰头开口道:“疼?” 萧炀有些微怔愣。 自然不疼。 从来不会有人询问燕王殿下疼吗。 稀奇的两个字只在燕王殿下的心湖上溅起了水花,便恢复了平静。 他正想张开口屈尊回答,谁知步东篱也觉得尴尬,掩面轻咳一声揭过话题:“我们还是先找其他地方,然后找个大夫。” 方才那句确实有些越距。 言罢,步青云又半蹲下来,做出了要背人的架势。 萧炀顺理成章揭过此话。 —— 夜晚的玉盘罕见的明亮,清寒的月光不仅带来了光亮,也带来了寒意。 两个衣衫略微被火烧毁的男人,互相搀扶着,沿着崎岖的山路漫无目的的走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萧十七道:“去哪儿?” “先下山。”步青云此刻对他充满了感激,说起话来特意放得柔和,“找个医馆,替你包扎一下伤口。” “哦。” 愚公山虽小,但却真真切切横跨了很大地域。 凉风嗖嗖吹鼓了袖角,步青云情不自禁瑟缩一下。 萧十七最为直观的感受到他的颤抖,不经意挑了眉道:“你好弱。” 即使他此刻浑身伤痕,也并没有觉得冰冷。 步青云没空去和他瞎掰扯,便无视了他。 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青苔上,不知是谁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步青云猛地停住脚步,白净的面上爬起羞赧,浑身的血液仿佛聚在了脸颊带来滚烫热意。 自从被虏上山,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偏偏步青云每次一听到他们叫“夫人”心情就不美妙,怀揣着不美妙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吃饱喝足。 又闹了一场“逃婚”,饿了也是难免。 好在身后的人骄矜冷漠的很,并没有开口嘲讽。亦或者有些累,怠于讥讽。 步青云不禁加快了步伐。 找到饭吃。 奈何天公不作美。 天禧四年的最后一场雪,便铺天盖地的来了。 雪花浩浩荡荡飘了下来,似有人从天上撒盐。 山太高,雪势来得太猛。 不一会儿,雪褥已经积起来了。 “瑞雪兆丰年。”耳边传来叹息般的嗓音。 的确是个忧国忧民的。 步青云脚步一顿,旋即又若无其事的沿着山路走下去。 他说:“现在对我们来说,这雪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呵。”本该嘲讽的嗓音,气势因为头晕而削弱。 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接二连三的痛击。 被刀戳,火灾,轻功,雪花…… 肩上突然承载了重量,步青云侧过头,下颌擦过萧十七的头顶。 步青云低了脸颊,贴上了萧炀的腮边。 肌肤相贴,不算冷,但也不热。 体温正常。 步青云心下稍松。 旋即扭过脖颈。 长靴在雪褥上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萧十七没有心情搭腔,步青云便胡思乱想起来。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为何来到汴京城围绕自己的不是环肥燕瘦,吃喝玩乐,而是一堆事呢? 想着想着,又绕到了萧十七身上。 萧十七。 萧十七。 步青云咀嚼着这个名字。 第19章 这个名字在唇齿中咀嚼着,嚼碎,经由这个名字想到的那尊大佛被步青云压在了心头。 这可不是话本子,怎么可能是他? 看来话本子看多了。 话本中的环环相扣,怎么可能复制到现实中? —— 雪褥越积越厚,步青云磕磕绊绊,终于筋疲力尽。 他本就是个书生,能够背着一个男人走到半山腰,已是极为难得。 山路狭隘且湿滑,步青云一个趔趄,就要跌倒。 不小心手滑一下,身后背负的重量刹那消失。 雪很厚,砸在雪褥上留下了深厚的人形印子。 步青云倒吸一口冷气:“好冷。” 瞬息想到了萧十七,步青云霍然从雪上手脚并用爬到了萧十七的旁边。 即使是这般冲击,萧十七依旧浑噩昏迷。 黑衣的男人侧倒在雪地上,身下的雪花似是因为体温迅速融化,男人的衣衫发丝浸湿雪水。 狼狈不堪的模样,一动不动。 俊朗的男人皮肤潮红,吐出来的气息在天寒地冻中结成白雾。 心脏狂跳,这个男人就算嘴巴再坏,心性却是极好的。 忐忑让心脏高悬,步青云缓慢将手贴在了萧十七的脸上。 “呼。”步青云呼出一口气。 发烧了。 顷刻间再次心头浮上阴霾:“走。” 冰天雪地的,这么下去肯定会恶化。 重新背起萧十七,双脚灌了铅般,沉重却坚定的沿着被大雪掩埋的山道。 越往下走,本来稀疏的树木逐渐浓密起来。 一串串脚印留在身后,步青云絮絮叨叨心道。 要是出了这鬼地方,一定一定要强身健体。 天光破晓,鱼肚白在天际浮现。 “喂!你是谁?!”扬起的声调俶尔从远处的方位传来。 步青云眼前一亮,遥望从远方小跑过来的精瘦男人,仿佛看到了希望。 步履愈发轻快,他亦是朝着那个男人小跑过去。 两人并没有爬下山,只是运气好,遇到了住在山上的猎户。 猎户接替步青云背起萧十七,步青云看到萧十七肩上后背落了雪,随手替他拍去。 憨厚的男人十分热情,在得知步青云二人的情况之后,二话不说领着步青云去了自己家。 猎户自称杨敬,与步青云攀谈:“小哥,你怎么从山上下来?是去山上打猎的吗?” “不是。”步青云摸了摸鼻子,“是去山上做点儿事。” “这个时候最好别上山!入了冬,山上总有些野狼觅不到食,逮住了人就咬。我看这位遇到的大哥,是被野狼咬了吧。” “是是。”步青云忙不迭应声道。 杨大哥这么一开口,倒是替步青云省了找借口的原因。 自己胸前一片血污,而且萧十七这个惨模样,免不得要给个解释。 雪已经停了。 杨敬家是个木屋,不算精致,但胜在宽敞,房屋也多。 杨敬的妻子是个朴素的妇女,平素里爱钻研歧黄之术,恰巧家中也有备着的草药,隔着帕子诊脉道:“这位大哥伤势有点儿重,也受了寒,我去看看家里的药材有什么能够用,然后煎药给大哥喝下去。” “多谢嫂子。”步青云积压心头的巨石缓慢落下,坐在床边,将手背放在了萧十七通红的脸颊上。 很烫。 这人似乎贪图这舒适的温凉感,脸脸颊向上动了动,似是要化解那种灼烫。 步青云便也如了他的愿,半举着手任由他贴近。 得了些许闲适,步青云才有空细细打量这个男人。 萧十七长得英俊,轮廓也很锋利,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 高鼻梁,淡色薄唇,蜜色肌肤,浓眉。 与文质彬彬的士子完全不同,很俊朗贵气的长相,也是攻击性十分强的长相。 就算是适才情不自禁靠近自己的手背,也是凛然不可侵犯,仿佛天生就得了这一身气势。 他到底是谁呢? 步青云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出这个男人,几缕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下来。 肖? 萧? 真姓? 假姓? 是哪个? 没有人会回答他的疑问,等张嫂子的药罐子端了过来,步青云霍然将手抽回。 吹凉,然后喂药。 本着对待恩人要尽心尽力,步青云做事前所未有的体贴入微。 药效并不能立刻见效,步青云打着哈欠。 “小哥,我看你一夜没睡,我给你收拾了个屋子,你先睡会。” “多谢。”虽说有些失礼,奈何困觉得很。 巳时,步青云从房间里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去看看萧十七有没有醒。 门前一颗枯树,昨夜下的雪压弯枝桠,在步青云经过的时候,雪簌簌落下。 雪花兜头飘下,轻盈砸在了肩上发梢。 文人总是喜欢风雅之物,步青云亦不能免俗。 望着深山密林中藏起的茅草屋,步伐似是因为放松的心情而减慢,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画卷。 山林被皑雪覆盖,在密林掩映下,一座木屋时隐时现。 像是画中景物经由马良之笔活灵活现展在眼前,倒像是自己误入了画布。 奈何手边无笔无墨,否则必要铺陈纸上。 步青云无奈想着,似乎为了应付这什劳子科举,多少功夫放在了功课上,好久没有提笔作画了。 嗐。 当初怎么就为了争那一口气,真遂了老爷子的意参加科举? 情绪来如风去也如风,步青云很快将这思绪扔到了脑后。 既然都来了,似乎不得个魁首都有点儿过意不去? 愉快放松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推开萧十七所在的那间房。 “这是哪儿?”萧十七嗓音沙哑。 这一句话还能入耳,重点是下一句话—— 语气嘲讽,还夹杂着不屑:“你在哪儿找的窝?”好破旧。 窝? 什么窝? 说话真难听。 步青云不是长袖善舞的人,曾经老爷子气急败坏给了个评价—— “刺头,你这个刺头!你有没有脑子,你的脑子长到哪儿去了?!你说话过不过脑子!” 但此刻,步青云觉得,自己真的很长袖善舞了。 说话好委婉。 与萧十七相比。 为了救命之恩,步青云仰头捏了捏鼻梁,把心间萦绕的那一丝不适给压下去:“这是一个猎户的房子,他收留了我们,我们现在还在山上。” 想了想,步青云还是道:“在他面前,你不要说窝,要说家。” 一坐上木凳,步青云一抬眼,就发现那男人眼底熟悉的轻蔑,高傲自大,真的好倨傲。 步青云恍惚间读懂了他的意思:“你当我傻?”“你也配提点我?” 手痒,想打人。 好气。 作者有话要说:  燕王殿下:我家的猫住的都比这豪华,不是窝是什么? 第20章 萧十七的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杨嫂子熬了几贴药后,萧十七便在药效的作用下再次昏睡。 杨家两个男孩子,很少见到生人,异常兴奋,尤其是步青云这种长相俊秀的男人,几乎是全天围绕在步青云旁边。 步青云出于无聊,也会教小孩子用笔,写字。 步青云确实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短短一天时间,已经让杨敬从“小哥”的称呼变成“小步”。 萧十七又睡着了,总是让杨嫂子熬药,步青云脸皮还没有坚若磐石,便自己生起了火。 虽然只是添些柴什么的。 杨家两个孩子在步青云旁边叽叽喳喳,兴奋的说个不停。 “大哥哥大哥哥。”杨家七岁的大宝炫耀般把一个千千车送到了步青云的眼前,“这是我爹下山给我买的,你要不要?” 千千车,是民间常见的玩具,步青云小时候也玩过。 他挑了挑眉,一边添柴一边回头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自己玩吧。” “哥哥吃。”小宝不如哥哥活泼,拿块桂花糕就往步青云嘴里塞,一副有福同享的可爱模样,“哥哥吃。” 这般说着,还两个小肥手合着做吃的动作:“哥哥吃,可好吃了。” “好。”步青云揉了揉小宝的发髻,就着小孩子的手就咬走了。 咬走了桂花糕,他的嘴唇比不得女子的樱桃小嘴,但却异常的秀气,十分符合那张书生的面容。 咬了一小半,还有大半暴露在空气中。 舌头、牙齿以及嘴唇相互配合,慢慢咀嚼着。 俊秀的脸染了火光,咬桂花糕的动作要是步老爷子见到,怕是得要拿起鸡毛掸子奋起抽人:“你的礼仪呢?!你不是小孩子了!” 但是杨嫂子却看着这孩子气的动作,眉开眼笑,看着书生更顺眼了。 杨嫂子搬着小板凳靠近了步青云,凑近看了看火道:“小步,再添点儿柴。” 又对着两个小孩子呵斥道:“一直嚷着下雪,不是想要堆雪人吗?快去外头堆雪人。别在小步身边吵,要是不小心伤着了怎么办。” 大宝瘪了瘪嘴撒娇:“娘亲~” 小宝揪紧了步青云的衣角道:“和哥哥玩。” 步青云添了柴,干净的手摸了摸小宝的发髻,回头笑:“大宝小宝都很乖,我一下也去外头堆雪人。” 别说,南方有雪,但终究比不得北方带来的震撼,银装素裹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一种颜色,步青云就算见过了三四次,依旧难掩兴奋。 堆个雪人,他已经心痒好久了。 杨嫂子又唠嗑道:“快到新年了,大雪封了山,走到山道也是人烟稀少,小步,你和萧公子干脆就在我们这儿住上五六天,等雪融了,你再回去吧。” “雪封了山啊。”步青云笑得弯了眼。 他都可以,反正在汴京过年也是和几个好友一起喝个酒,继续温习功课…… 因为太过枯燥乏味,步青云不自觉打了寒颤,唯一的问题就是萧十七那儿。 “好嘞。”步青云又添了柴,火势更旺,“我去问问萧兄。” 旋即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步青云将药罐子放到了木桌上,坐在了小板凳上:“萧兄,听杨嫂子说,雪封了山,要不干脆在这儿等上五六天?” 一边说着,步青云细心打量着萧十七的面色,令人不悦的高傲盘踞在脸上,听此似是挑了挑眉。 步青云单手撑下颌,亦是学着萧十七的动作扬了扬眉:“过年的时候待在这儿似乎是有点儿不太好,如果你家里有人等着,我也可以先去南面探探路。” 毕竟杨敬家里常走北面,没准南面没有封山呢。 步青云确实对萧十七心存感激,但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沉默是常态,公事公办是常态。 就算有过命的交情,彼此之间的交谈次数连大宝小宝都比不上。 但丝毫不影响步青云对萧十七的尽心尽力,这可是救命恩人。 萧十七嗤笑一声。 那双漂亮又刻薄的丹凤眼上下扫视着自己。 步青云不自在的捏了捏鼻梁,笑道:“看我什么呢?” 萧十七目光攫着步青云脸颊,这是一个长的很书生的男人,笑得时候会有浅浅的梨窝。 萧十七说不上讨厌,但确实看不惯。 当即便移开了眸光,语调是惯常的讥讽:“你去?” “呵。” 预感到接下来不是什么好话,步青云嘴角下方的梨窝霎时消散。 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 …… 无数的君子之道在脑门里叫嚣,步青云给自己洗脑。 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 想想他救了你命。 不生气。 …… 果然,嘲弄如约而至:“怕你十天回不来,就在这儿待着吧。” “嗯,我知道了。”步青云立刻站起,端了喝完的药罐子逃也似离开了房间。 步青云就算再能够唠嗑,也不喜欢和一个毒舌男人一起聊天! “哥哥哥哥,我们去堆雪人!”守在门外的大宝小宝一同扑了上来。 步青云弯腰一手拦了一个,顺手薅了头顶,脸上的笑意瞬息加深,浅浅的梨窝晕染了温柔的光:“好,我们去堆雪人。”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透过门扉穿到了萧炀的耳中。 堆雪人? 好幼稚。 萧炀歪头想了想,出生以来的二十二年,燕王殿下从来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大哥哥!大哥哥!”小孩子欢呼道,“我拿来了胡萝卜!” 胡萝卜? 那是做什么的? 萧炀疑惑。 “哈哈哈哈哈!好好看!” 呵。 小孩子才堆雪人。 萧炀立刻躺下休息,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到那场大火,然而小孩子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哈哈哈哈!哥哥!你好笨!” “小兔崽子!” 那书生怎么和小孩子玩起来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砸到了门上,时快时慢。 萧炀蓦地翻身下床,深深呼气,霍然打开门。 “啪——” 萧炀脸颊冰冷,似乎有什么迅速消融在脸颊,顺着轮廓蜿蜒而下。 一手摸过去。 是雪! 猛地抬眼眸子电光火石般刺向了院中噤若寒蝉的书生。 两个小孩子躲在书生身后揪着衣袖,怯生生望着自己。 而那护在两个孩子身前的书生,似乎也有些怔愣。 萧炀从霍霍的磨牙声中拼出一句话:“你们在干什么?” 第21章 胸腔中的怒火蹭的一下被泼了油,萧十七瞪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步青云:“你是垂髫孩童吗?!” 看到木门猝然被打开,那张无论何时都把“嘲讽”挂在脸上的人被雪球砸中,步青云有片刻怔愣,旋即颊边梨窝更深。 他望着萧十七因为压抑着怒火,看起来更加阴寒的英俊面容,似乎得到了畅快感。 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萧十七的拳头紧了又松,拳头上的青筋凸起。 步青云相信,如果自己再靠近一些,可能听到骨骼轻微的摩擦声。 小孩子最是敏感,大宝还能够忍住,性子较软的小宝却是蓦地揪紧了步青云的衣服,软糯道:“我怕。” “不怕。”步青云当即便转移了注意力,蹲下来摸了摸两个小孩的脑袋道,“先去你们娘那儿,我和这个哥哥有话好说。” “哥哥……”大宝似乎还有些纠结,似是不忍心丢下大哥哥给大恶魔,却在触及到萧十七冰冷的眼光时,缩了缩肩膀,一溜烟儿就拉着小宝跑了。 “大哥哥,我叫我爹过来救你!” 在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眼中,仿佛无时无刻怀抱杀伐之气的萧十七无异于妖魔鬼怪。 救我? 步青云噗嗤一声笑了,猛地又收住笑。 随手抓了一把雪,揉成团,藏在身后,觑向了不远处黑脸的萧十七。 他泰然自若的给自己找了件事情做:“萧兄,一个雪球而已,我去帮一下杨嫂子做饭。” 音落,便要溜走。 就算有救命之恩,步青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冷处理不好吗? 太棒了! 身后冷不丁响起萧十七冰冷的嗓音:“君子远庖俎,你不是书生吗?” “嗐。”步青云煞有其事的顿住步子,侧过头正经道,“萧兄,这便是世人的误解了。” 他转过身,莹白的指端将肩上的乱发拨到身后,又理了理衣襟衣袖,不知又从哪儿取出了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 以积雪皑皑为背景,远观还是有那么点儿文人雅士的模样。 然而他的麻衣布衫,又让人想起了归隐山林的隐士。 书生的清亮嗓音回荡在寂静的半山腰:“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 这句话是要教导有仁爱之心。 望着书生的嘴巴翕动还要再说,萧十七不耐的打断他的话头道:“没兴趣。” “那……”步青云漫不经心转着折扇,刹那遥遥作揖道,“我可以走了吗?” “呵。”萧炀转身道,“没人拦着你。” “那样最好。” 步青云瞬息转身,快步离去。 怎么这人总是挑刺? 挑刺很开心吗? 另一边,萧十七脚步顿住,扶着门向后望去,那书生脚步急促,只留下积雪上的脚印。 萧十七眯了眯眼。 怎么说呢? 这个书生值得招揽吗? —— 明日便是年关,步青云帮忙贴春联,贴剪纸等,顺便搜刮了几句诗教给大宝小宝。 时间过得倒也飞快。 已至除夕。 深山之中,只有这一户人家,年味并不重,但步青云已是心满意足。 吃午饭的时候,是步青云在杨家第一次吃到肉饺子。 对于从死神手下逃命的步青云,格外的香喷喷。 “娘亲!我还要!”就算是猎户,家里的孩子也不是常常吃肉,两个小孩子一起伸出了碗。 “好好。”杨嫂子笑得温柔。 心中叹道,不愧是读过书的,小步吃饭也是好看的。 “小步。”一边盛着饭,杨嫂子一边道,“今晚就是除夕了,本就是阖家团圆,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我看着萧公子这几天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不如你就劝劝他,让他今晚和我们一起吃?” “对!”杨敬立刻附和,将筷子放到桌子上,“大过年的,一个人吃饭不会太冷清了吗?” 步青云想了想,笑道:“我试试。” 凭借步青云对萧十七短暂的了解,那人似乎天生就生人勿近,一副别惹我的模样。 面冷心热,但将面冷刻薄贯彻到了极点。 会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比芝麻绿豆还小。 在杨家,萧十七的活动范围很小,只有房间那一处。 步青云吃完饭,推开萧十七房间,一刹那嘴角不住抽搐。 顺着步青云的目光望过去,站在木桌前的男人已经将绷带完全拆下,露出精瘦的后背,以及隐隐凸起的骨骼。 线条流畅,非常健美。 脱衣有料。 步青云感觉到一丝别扭。 毕竟他虽说骨头里傲慢狂放,在外却循着长辈的要求遵守君子之道,不给步家丢脸。 衣衫规整是最起码的。 闭眼吧,都是男人,显得自己矫情。 睁眼吧,又有些无礼。 步青云脊椎不自觉挺直,站在原地,面目平静,谁知道内里怎样翻山倒海。 许久,心脏中的天人交战偃旗息鼓,步青云眼也不眨,直直盯着萧十七的后背。 都是男人。还有什么不能看的不成? 话说,这个男人肌肉真好啊。 是自己曾经想要的身材了。 强迫自己的视线游移过去,肌肉匀称,线条流畅,脱了衣服,便是浑身散发着阳刚之气。 看得出是练过的。 这样一想,步青云脑海中果然安静了下来。 “什么事。”最终还是萧十七的声音将步青云的思绪拉了回来。 男人披上外衫,男人穿着杨敬的衣服,颇有几分落拓不羁露出胸膛,眸中依旧是百年如一日的傲慢与讥讽。 贵气与傲气并存。 不说话的时候,其实很吸引人的目光,不论男女。 女则倾慕。 男则拜服。 步青云眸子攫着萧十七的面庞,倏地展开一抹笑意:“今天不是除夕夜吗?你要不要和杨家人一起吃年夜饭?” “吃年夜饭?”萧炀无意识拧眉。 “对。”步青云解释道,“年夜饭,阖家团圆,我们因为雪封山在这儿过年,不如和他们一起吃个年夜饭?我是希望你去的。” 年轻人的笑容很和煦,萧炀扬眉斩钉截铁道:“不去。” 他可记得杨家两个儿子对自己的害怕。 萧炀并不想让杨家人大过年的,无端拘束。 作者有话要说:  小步:绝不绝不绝不可能喜欢男人! 第22章 生在皇家,似乎天性便是凉薄的。 萧炀除夕之前是和朝臣一起在国宴用膳,一堆公事公办。 入了夜,守岁的时刻,萧炀却是早早入眠。 只因如今的皇家直系血缘只剩下了七岁小皇帝与自己,但自己又看不惯小皇帝的唯诺性子,索性眼不见心为净。 过得着实没有什么年味。 习惯了除夕公事公办,又何必去打搅别人除夕之夜的言笑晏晏呢。 萧炀又重复道:“不去。” 意料之中的答案。 步青云利落转身道:“好,我去告诉他们。” 萧十七本做好了一套说辞来应对步青云的穷追猛打,面对如此干脆的书生,着实怔愣了片刻。 怔愣之后,萧炀又翘起嘴角:“还指望着他谄媚吗?” 带着熟悉的嘲笑,只是这嘲讽似乎是对着萧十七自己。 —— 戌时,天光暗沉。 年夜饭亥时吃的,步青云入乡随俗。 杨敬将炮仗、烟花等等准备好,就等着子时的到来。 两个小孩子精神奕奕,一齐在院中玩耍。 两个孩子穿上了厚实的新棉衣,淘气的大宝都规矩了许多,就是新衣擦上了树干,都会小心的拍一拍。 “这么喜欢呀。”步青云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瞧见这一幕咬着青枣笑眯眯道,“等我出去了,我给你买好几件棉衣,让你每月换好不好?” 小孩子的衣服几乎都是杨嫂子亲手缝的,倒不是不好,就是样式单一了些。 这次的新衣是山下裁缝店买的,款式不一样,难怪小孩子喜欢。 “好!”大宝大声道,眼睛里顿时绽放出了光芒,一下子扑到步青云怀里欢喜道,“谢谢大哥哥!谢谢大哥哥!” “没事。”步青云摸着发髻道,“大哥嫂子收留了我这么久,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什么?”大宝茫然的抬起头。 “没事。” 小孩子最终在守岁的时间中沉沉睡去。 三个大人也没勉强。 “小步呀。”杨嫂子似乎有些扭捏,“让萧公子一个人吃年夜饭,是不是不太好?” 女人的心思细腻,似乎觉得尴尬。 “这个……”步青云为难的伸长脖颈看向了萧炀所在的房间。 有光从门缝溢出。 看来还没睡。 设身处地想想,又念及萧炀的毒舌傲慢性子,步青云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道:“那个时候我去给他送过去,顺便和他一起吃。” “这个……”杨嫂子迟疑了一瞬,点头道,“你们熟悉,也好。” —— 物换星移,参回斗转,天幕愈发黑暗,明亮的月光铺泻一地。 时间在与杨家人的唠嗑中悄然逝去。 亥时,饺子腾起热气,烘的人脸热心也热,步青云拿了两双筷子,端起两碗饺子就笑道:“嫂子辛苦了,我这就给他送过去。” “好!不够你再过来拿。” “好!” 愈发靠近那扇门,步青云的步伐愈发沉稳。 萧炀正坐在木桌前,腰脊挺直,装束严整,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的裂痕游走着,似在写字。 “喏。”步青云将饭碗放在了萧十七的眼前,“我给你端过来了,吃吧。” 说着步青云自顾坐到了萧炀的面前,一边将筷子戳进汤碗里。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步青云吃的很斯文,也很优雅,吃的时候汤水只泛起小小的涟漪,嘴唇微张,咬掉一小口。 一举一动皆像用尺子量出来的。 与这两日在杨家人随性的姿态完全不同,无端拘谨了许多。 半晌,就在步青云吃第五个饺子的时候,对面的男人竟然说话了。 “挺好吃。” 轻的如雾如尘,瞬息散去。 步青云拘谨的动作一怔,旋即惊异漫上心头让他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步青云看到了萧炀低头吃饺子的利落,额前的几缕发丝顺着他低头的动作坠下来。 那一句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 自己五感灵敏,那绝对不是幻觉。 “你刚刚说……”步青云似是因为第一次从这人嘴巴里听到好词,一时之间兴致更甚,“好吃?我可以告诉杨嫂子吗?” 萧炀淡淡的掀了眼皮,难得的,也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怎么,竟然卸去了若有若无的嘲讽。 “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吃下粗食淡饭,也还行。” 吃惯了山珍海味。 果然是个富家子弟。 “是么。”步青云笑出了标志性的梨窝,“我要是告诉杨嫂子,她一定很开心。” “随你。”那人立刻原形毕露,微微抬起下颌,略倨傲的姿态,令人生厌的讥诮。 步青云不自觉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不一会儿碗中只剩下汤水。 凝视着飘着葱花的汤水,步青云用勺子将汤水喝完,找了帕子便擦拭嘴唇。 左搜右搜又找到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放在桌边。 以手支颐含笑望着萧十七,在看到萧十七仰头,喉结不断滚动将汤水喝完后,步青云递上了帕子。 “擦擦嘴巴。” 男人接过,步青云支颐望着萧十七将一切做完,眉眼间慢慢聚起了笑意。 没话题是真没话题。 谈不来也是真谈不来。 但是,活过了天禧四年,能够参加明年科举,确实多亏了这个人。 与黑曜石一般色泽的瞳孔中笑意更甚,步青云伸长了手,拿走了萧炀放在桌面上的手帕,笑道:“前两天在山寨的火海中,多谢了。我姓步,名青云,字东篱。如果以后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只要不违背天地良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那次山寨,尽管不知道萧十七有什么目的,然而他救了自己,是不争的事实。 受人恩惠,更何况是救命之恩,自然要报答。 步青云继续道:“我投宿在南大街的福来客栈,如果假以时日,你需要我的帮忙,可以在那儿找我。” 步青云明明是笑着,可语气中的郑重却是让人忍不住正了面色。 许久,步青云听到萧十七幽幽回答道:“希望一辈子不用求助于你。” 当燕王需要求助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时,该是如何落魄。 “嗯?”步青云疑惑挑眉。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慢到步青云受不住,就要端了碗离开的时候。 猝然听到萧十七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声道:“坐下。” “怎么了?”步青云重新坐下道。 萧十七抬了眼睑,薄唇罕见扬起小幅度的弧度,并无讽刺之意:“你觉得你擅长什么?” 没头没脑一句话,让步青云拧起了眉:“嗯?” “就说说,你的优点。”萧炀手指如先前一样摩挲着桌上刀痕。 指腹感受桌上的痕迹,凹凸,纹路。 其实他只是无事可做,想要给手指找件事情做。 京城的燕王殿下从来是事物繁忙,一刻停歇不得。 步青云弯了眼道:“打打杀杀最不行了,但是我书读的好,看得也广泛,琴棋书画一类除了琴以外……”都擅长。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步青云看到萧炀抬手制止自己。 “有什么问题吗?”步青云疑惑。 “没事。” 就在此刻,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连响起,凐灭了萧炀的回复。 步青云蓦然走出房门,回头笑道:“一下要放烟火,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话音刚止,绚烂的烟花站放在天际,瞬息炫丽的光芒落满了院落,照在步青云的半边脸上。 很白,也很乖巧的书生脸,笑得太过无害了。 “欸?”步青云语调略微上扬,笑得更深了,“已经开始了,新年快乐。” 萧炀微愕,仅四个字心脏莫名感受到奇异的舒适感。 琥珀般的眸子中映出了书生的脸庞:“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4 18:08:58~2020-02-25 17:3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幽幽子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幽幽子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四个字一出,步青云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炸起大宝小宝的声音:“大哥哥!烟花!快看烟花!” “好。”步青云顿时转移了目光。 萧炀重新坐了回去,与硬朗面容不符的纤长睫羽微垂,盯上了步青云没有拿走的两个碗、两双筷子。 外头的鞭炮声炸在耳畔, 骨节匀称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打着桌面。 孟辙那老家伙做这个动作的心情,萧炀似乎有些理解了。 节奏舒缓的敲击声慢慢响起,又寂静的落下。 有时候确实能够让人静心凝神。 他在思考,这个人若是收归麾下,能够发挥什么效用? —— 大年初一是个晨光和煦的日子,旭阳破开淡云落在稀薄的积雪上,用浅淡的温度融化了薄薄的积雪。 雪水汇融沿着山脉留了下去,阻碍山路的积雪亦是化为雪水。 步青云醒来的时候,杨家人正在拜家里的土地公。 懒懒打了个哈欠,眼中挤出了泪水,步青云伸了个懒腰,喟叹一声。 随后他便自发去灶前添火,把柴往灶里送,步青云一手捂住大张的嘴巴打了个哈欠,一边揉着眼睛。 他喃喃自语道:“睡得好晚。”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你有那么瞌睡吗?”从头顶传来的冷漠嗓音犹如实质化作一盆冷水,兜头泼走了自己的睡意。 微垂的眼睑霎时掀起,步青云扭头便看到了男人居高临下投来的视线。 男人的目光少了嘲讽,带了几分审视。 步青云无端脊梁绷紧,仰头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话一出口,步青云猛地感觉到这句话的某些槽点,话势陡转:“出来透透气吗?” 罕见的,萧十七竟然没有如往常嘲讽,反而屈尊拿了小板凳坐在步青云旁边。 步青云浑身不自在,耸了耸肩,扭过头笑道:“有什么事吗?” “雪融了么?”萧炀眸光掠过步青云拿着柴火的手指,丹凤眼略微上挑,睨着步青云映着火光的脸颊。 步青云道:“还不知道,等一下我问问杨大哥。” 步青云用根粗柴搅弄着灶里的柴火,火光为他白皙的面容覆上层暖光。 暖意落在了脸上,步青云感受到身侧人对自己的注视,愈发坐立难安。 最舒服的相处方式,就是两个人独处,不说话也不会尴尬。 很显然,萧十七和步青云的交情远远达不到这个地步。 此刻,步青云一点也不觉得舒适,徒留尴尬。 尤其是那人此刻盯着自己的眸子称得上审视,仿佛刑狱中狱卒审视着犯人,露骨且毫无顾忌。 若是平常,步青云必然没话找话去搭话了,可是这人的毒舌又让步青云没有丁点好感。 他又是救命恩人。 步青云如坐针毡。 蓦地,萧十七说话了:“你在鸡鸣寺遇到过燕王?” 天籁之音,解救步青云于尴尬。 步青云添了柴,总算心弦稍微放松,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微闪,矢口否认道:“没有见过。” 与我有旧。 在鸡鸣寺见过燕王? “是么?”萧十七反问。 “对。”步青云小幅度点了点头,继续盯着摇曳的火焰,“你是因为我在百姓说的那些话吗?哈哈哈,你不用相信那话,我只是为了让他们忌惮我而已,燕王殿下声名远扬,我那么说也就是为了自保。” 萧十七紧锁的眉头舒缓开来,似乎被步青云的话说服了。 这个说法,说的通。 多日来萦绕在心头的疑惑消散些许,脑海中却蓦然划过一道闪电。 萧十七的眸光刹那变得凌厉:“姻缘?” 步青云微顿,净一就是这么说的,情况紧急谁有闲情再用脑子? 心中腹诽,步青云却望着柴火道:“话本子看多了缠绵悱恻,下意识说溜嘴了。” 似是为了表明自己真的看过很多话本子,步青云又道:“我记得前两年看过《邪魅王爷俏王妃》,说的就是王妃死了,阿不对,在冰棺沉睡了,王爷把欺负过王妃的人全都杀了,无论是土匪……” 他絮絮叨叨讲着故事,感天动地,声情并茂。 萧炀面无表情盯着步青云的脸,书生还在讲故事,讲的悲愤慷慨,仿佛自己化为了书中人物。 步青云还在说着“王爷念叨:‘婧儿~’”,萧炀却蓦然插话道;“你信这?” 依旧是平淡无波的调子,步青云似乎听出了鄙夷,话语猛地顿住,异常坚定的点了点头:“对,须知艺术来源于生活,这个故事肯定是有的。而且百姓容易人云亦云,肯定会动摇。” “嗐。”步青云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猛地转头笑弯了眼,“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汴京的百姓生活富足,便是被称为贫民窟的北大街,买一本话本子的钱还是有的。” 在没有被举子们缠上来的时候,步青云其实看到那个领路要钱的小姑娘去了北大街,出于好奇,步青云走了进去。 即使不能穿上完全保暖的衣服,但家家户户有好几床棉被,进了屋,再也感受不到寒风的凛冽。 几个年少慕艾的小姑娘凑钱买个话本子,轮换着看,再讲给小女孩。 能够穿上棉衣,坐在屋下,识得文字,相比前朝的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实在好了太多。 “……”萧十七心间荡开了阵阵涟漪,一刹那冷硬的心仿佛柔软了下来。 便是被称为贫民窟的北大街,买一本话本子的钱还是有的。 萧炀缓缓站起:“我先走了。” 谅他也不敢说谎。 有节奏的步伐越走越远,步青云重新看向了火焰,线条柔和的杏眼微微弯起,将最壮的一根柴塞到了灶里。 火焰活了般跳跃到柴火上,迅速染红。 步青云拨弄着灶中柴火,帮助最新的柴火完全燃烧。 世间之事,还真是令人费解。 人生如戏呀。 怎么又遇到燕王了呢? 萧十七。 燕王殿下排行十七。 自从血腥味淡去,萧兄身上若有若无的奇异香味便散开。 只闻过一次,步青云的鼻子便记住了。 这人身上也有。 这是其一,只是怀疑。 其二,是萧十七方才话里的漏洞。 “在鸡鸣寺见过燕王?” 地点。 自己当初说的是:“与我有旧。” “嗐!”步青云重重叹息。 还能咋地? 这可是救命恩人,难道还能跑到燕王殿下面前说:“原来你是燕王啊,我们以前鸡鸣寺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哇塞,看到营养液多出来那么多,吓到了(笑哭) 小步:处处都是漏洞啊!这是什么孽缘?! 感谢在2020-02-25 17:30:26~2020-02-26 17:5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瓜娃子 7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早饭的时候,步青云刚端着一盘饺子走出来的时候,眼帘中映入了一道人影,霎时间脚步一顿。 萧十七竟然罕见的出现在饭桌前。 杨敬与杨嫂子规规矩矩坐在桌前,大宝小宝不知所踪,想来是惧怕跑到自己房间吃去了。 怔愣一瞬,步青云霎时眉开眼笑,像是平常一般打着招呼:“萧兄,今儿和我们一起吃吗?” 萧炀端正坐在饭桌前,脊背挺直双手规矩放在膝上,听此斜乜步青云一眼。 外头的日光穿过半开的门扉落在了地板上,步青云恰巧站在光中,笑得其实很讨喜。 萧炀薄唇翕动又闭合,又猛地扭过头去,视线平行望着悬在墙上的斗笠。 终究是抑制住了如往常一般的嘲弄。 在杨家人面前,着实没必要落他的颜面。 “吃饭了。”书生的嗓音确实干净。 萧炀略微抬头,便见到步青云坐了下来。 视线一晃,一双筷子送到了自己的面前,捏着筷子的手很漂亮,抬起眼帘便看到了步青云嘴角的梨窝。 萧炀接过,下定决心般猛地抬头看向步青云道:“多谢。” 人生第一次道谢,明明不是脸皮薄的萧炀,竟然因为这两个字脸颊发烫。 本来做的是招揽的心思,即是在党派之争中,站在自己这边,永远支持燕王。 可是,萧炀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倏然发现,此人非阴险之辈,才能兼备,当是平天下的贤臣。 既是贤臣,自己必然是要给予最大的尊重。 脸颊剧升的温度控制不住,萧炀若无其事的半敛眼睑,捏着筷子夹了几道无人夹过的青菜。 淡定。 “我没听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客气,以前那副狂傲无礼的模样,竟然能够道谢,步青云笑弯了杏眼,“再说一遍?” 得寸进尺。 耳廓滚烫,萧炀掀起半边眼皮,琥珀色的眸子是如往常的冷冽。 步青云逗弄的心思霎时淡去,规规矩矩坐了回去,将筷子分给杨敬与杨嫂子,笑道:“我们吃饭吧。” 步青云心情十分愉悦。 从前两人的相处模式,总是令人不适。 萧炀高高在上的态度,总给人一种蔑视的冷漠感,非打即骂算不得,但是动辄使唤确实有几分。 步青云笑意盈盈小啃了一口饺子,今日似乎感觉到他尊重自己了很多,起码知道道谢了。 美滋滋吃完一顿饭,杨敬与杨嫂子规规矩矩坐在原位,似乎是面对萧炀有些发怵。 也难怪。 萧炀就生了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势。 步青云笑着回头道:“杨大哥,你是不是还有些事要做呀?你先去吧,我一下把这些收拾了。” 他说得极其自然,其实无偿住在杨家,步青云是心存感激的。 在杨家的这两天,帮不上其他忙,步青云便会时不时在家务方面帮把手。 “这个……”杨嫂子迟疑的望向步青云。 “先别走。”萧炀冷不丁放下筷子,开口截断杨嫂子的话。 杨嫂子挂上了尴尬的笑容,侧头拘谨道:“萧公子你有什么事?” 萧炀微拧的眉头舒展开来,说话的语调放缓:“雪融了吗?” 杨家不仅有恩于步青云,也有恩于萧炀。 杨敬开口回答:“萧兄弟,估计明天就能融了。” “好。我们初三回去。”萧炀淡淡点头,将碗筷放下,郑重朝着杨敬的方向颔首道,“多谢。” 旋即起身离开。 “老杨啊,他刚刚说什么?”杨嫂子神情恍惚,揪了揪杨敬的衣袖。 杨敬老实道:“多谢。” “额。”杨嫂子扶额,“他竟然会道谢?” 步青云在一旁看着杨家两人的言谈,斯文吃着饭,时不时瞥向略带兴奋的两人,一时之间心湖荡漾波纹,对燕王殿下的感官也略微变好。 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狂妄自大。 还不错。 对于萧炀说初三回京,步青云没有异议,将自己来时带的东西检查一遍,折扇,衣服等等。 嗯,只需要把折扇和人带下山就可以了。 时间一晃,转眼到了初三那天。 步青云拜别杨家人,又留下了几张简单的正楷字,以便小孩临摹。 在两个娃哭闹着抱着自己不给走的时候,步青云耐心的拿着袖子擦拭两个娃的眼泪,一边道:“哥哥是去汴京给你们买新衣服的,到时候买到了,就托人给你们送过来。” “等有空了,哥哥再过来陪你们玩。” 萧炀环臂冷眼旁观,为什么这人这么磨叽? 想要开口催促,但又想起了这人的才干,愈发不耐的重复敲着手指,孟辙这个习惯真是不错,将满口的嘲弄咽下,萧炀上前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两个小孩总算哄好了,步青云这才站起身道:“好。” 步青云尝试着抱拳,是个告别的手势,笑道:“大哥,嫂子,我先走了,抽空再过来。” 但凡是父母,都希望孩子能够接受教育。 步青云自认为博览群书,教两个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萧炀站在一边。 山路时而光滑时而泥泞,走下去需得要三四个时辰。 愉悦的心情从初一持续到初三,萧炀在步青云心里已经有了新定义:朋友。 这朋友认不认自己步青云不知道,但自己认了呀。 步青云侃侃而谈:“我们长沙呢,虽然小,但是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少。我小时候吃过米粉,偶尔见过一次怎么做的……” “吃着很清淡,用大骨熬成,原汁原味,可香了。米粉端上来呢,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加上一点剁辣椒,其实我更喜欢萝卜条来着。” 步青云的絮絮叨叨,偶尔的停顿,也会得到萧炀的回应:“汴京炒凉粉不错。” 燕王虽说山珍海味供着,偶尔也会去吃些小吃,那个炒凉粉给他的印象倒是挺深,当初还特意问了名字。 “是么?”步青云眼睛微亮,“在哪儿?回京后我也去吃一吃。” “……”萧炀微顿,想了想道,“忘了。” 那次是唯一一次跑到摊子去吃,其余的时候,都是王府的人去买的。 “哈哈哈哈哈!”聪明如步青云,顷刻明白了萧炀的原因,笑得有些放肆,但谁让他是萧十七呢,步青云笑得咳嗽了起来。 他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看向萧炀道:“没事,要是哪天你闲下来,可以找我,到时候我请你吃。” 萧炀啊,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6 17:54:21~2020-02-27 16:5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两人在城门前分道扬镳,步青云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住址,道:“有事情可以找我帮忙。” 新年不久,人们走亲戚,互道贺词,街上车水马龙,人群两相结伴,摩肩接踵,好生热闹。 步青云快步穿梭人群中,终于进入了福来客栈。 客栈中依旧人声鼎沸,香气四溢,直勾得步青云腹中馋虫作祟,招来店小二便道:“给我来二两酒。” 想了想,他又改口道:“一两吧。” 说着极其自然的向着窗边的座位走去,那儿并没有人。 丝毫没有看到身后店小二僵硬的脸色,店小二求助地望向了掌柜的。 掌柜的推了推眼镜,翻看到那一页的账本,清了清嗓子道:“你去招待其他客人,这位公子交给我。” “知道了。” 另一边,步青云将扇面展开,指腹覆上了扇面,一点点摩挲过扇面上的水墨画,水墨画已经被水晕染开,看不清全貌。 步青云挑了挑眉,喃喃道:“也用了五六年了,过几日买些防水的宣纸,再自己做一次就行。” 五六年前对机关术感兴趣,便自己学着做了一个,依稀还能记得做法。 “公子。”掌柜的嗓音从面前响起。 步青云抬头,恰好看到掌柜的,又是一笑道:“怎么了?” 掌柜的面皮一抖,似乎有些害怕。 疑惑浮在心头,步青云无端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笑意收敛:“有什么事吗?” 掌柜的支支吾吾,低着头将账本摆在了步青云的面前,指着一行字道:“步公子先看看。” 修缮门窗,一两。 购置损坏物品,例如茶碗、茶壶、屏风,十两。 加起来一共十一两。 步青云玩味一笑,眸间笑意流转:“与我何干系?” 话虽如此,心中的不详陡地升腾。 掌柜的怎么莫名其妙把这东西放到我眼前? 掌柜拿回账本,捏皱了账本一角,正襟危坐道:“这些都是你需要赔偿的?” “欸?”折扇在桌上一敲,步青云笑意完全消退,“出什么事了?” “十一天前,你的表哥,出现在福来客栈,弄碎了我们的东西。” “行了。”步青云在掌柜停顿的时刻,将本来捧着的茶碗重重放下,眉心皱成川字,“我会赔偿的。” 言罢,步青云猛地站起,心情一落千丈,大步流星走出了客栈。 糟糕! 那个赌徒能够做什么,可想而知! 因与刘举子相处的多,步青云早就知道,二十来个举子合租在北大街的一个四合院中,而孟明也和王举子住在一起。 四合院并不豪华,很朴实。 刘举子正在汲水,门砰砰被敲响。 猛地放下挽起的袖子,刘举子放下门栓,一打开门,脸色刷的雪白,哆哆嗦嗦道:“步……步,你怎么来了?” 步青云此刻心脏仿佛燃起了一簇簇火苗,自然没有发现他的失态,跨进门槛左右张望,用最平和的语气问道:“孟明呢?” 不问自取即是盗,步青云此刻对孟明只有满心的厌恶。 枉他饱读圣贤书,竟然能够做出这种缺德事! 孟明两个字一出,刘举子的脸瞬息惨白若纸,身体小幅度的颤抖道:“他、他不是死了吗?” “死了?”步青云满胸怒火刹那仿佛被泼了水,这时候才注意到刘举子的不对劲,便是这一刻,心脏怦怦狂跳,“他死了?” “是、是。”刘举子语无伦次,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猛地转身,“你、你还是走吧。” “不对——”步青云跨步转身猛地双手扶着刘举子的肩膀,眼睑微垂郑重凝视刘举子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我、我也——”刘举子眼神躲闪。 步青云眯起眼睛,钳制住刘举子的手清楚地感觉到他的颤抖,双手一点点收缩:“王宇呢?” 王举子,真名王宇。 “他、他……”看来刘举子对这件事十分恐慌,嗫嚅了许久也说不清楚,“好像、不见了……” “步青云!” “是步青云诶!” “步青云竟然出现了!” 身边一米开外迅速围上了人,人们的嗓音从最开始的惊呼,全部变成了窃窃私语。 眼角余光中,仿佛有人拉开门小跑离开。 步青云眼睛紧紧盯着刘举子的表情,须臾扭头看向身旁的举子。 重重的呼吸,冷气顺着呼吸管流进心里,让步青云狂跳的心脏逐渐恢复正常。 视线所及之处,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脸色惨白,浑身警惕,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 一个猜测悬上心头,步青云一时之间不知该气该笑。 眸子转动扫过诸人,步青云指了指其中看起来最镇定的一个举子,挑了挑手指示意他上前。 那人瑟缩一下,装模作样挺胸上前,作揖道:“小生林度……” 步青云耐下性子听他自我介绍,待他音落道:“孟明怎么死的?在哪儿死的?什么时候死得?死相怎样?王宇在哪儿?你最后一次见王宇是在什么时候?” 一连几个问题,林度浑身的血液仿佛冻住,记不住但只能硬着头皮上:“孟明他、他死在王举子的房间,我们在、在除夕夜发现他的尸身。然后……” 此处顿住,林度的嗓音颤个不停,却还是极为缓慢的道出:“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最后见到孟明。” “那就好。”步青云扬了扬眉,“多谢。” 猛地转身,步青云大步流星走到门前,霍然拉开门。 一堆衙役整齐排列站在眼前,威风赫赫。 适才在院中的猜测得到验证,步青云面无表情道:“我没有杀人。” 似乎为了印证这一句话,步青云骨锥愈发笔直,昂首挺胸走到了为首的侍卫面前:“我跟你走。” 两人视线平视,瞳仁中铺满了坚毅以及坦荡。 他无愧于心。 为首的侍卫马卜长得威风凛凛,不怒自威,正视年轻人的坦荡与无畏,见多了刑事案件心中已有了计较。 一手扶刀侧过身道:“还请公子随我来。” 在前往开封府的路上,步青云询问细节。 马卜一一回答。 “孟明死状如何?” “一刀封喉。” “仵作验明的死亡时间。” “十二月廿六。” “王宇去哪儿?” “我们也正在找。” “王宇最后一次出现在什么地方?” “凝香馆。” “威——武——”杀威棒密集敲着地砖。 主审官要出来了。 步青云在公堂之上跪的笔直,面无表情抬起眼睑,看向了公堂桌案前的男人。 开封府府尹,薛无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7 16:55:06~2020-02-28 17:3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太宰chuy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好好过个年,没想到第三日就能够游览公堂,步青云颇有几分自嘲。 开封府府衙,是唯一没有渗进年味的地方。 漆黑的牌匾悬挂在公堂之上,四个“正大光明”的鎏金大字熠熠生辉。 玄黑色绣蟒纹的官府衬得他肌肤惨白,阴鸷的气息从他身上溢了出来。 薛无奕端坐在案桌前,惊堂木一拍,朗声道:“肃静!” 满堂寂静。 开封府乃天下衙署,混的确实不错。 步青云临危不乱丝毫不慌,对于薛无奕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步青云这般想着,无畏的抬起了头,静待薛无奕开口。 “堂下姓甚名谁?” “步青云。” 例行公事一番询问,薛无奕面色凛然,似是与步青云素昧平生。 当然了,两人不仅没有交情,反而有怨。 “宣刘洋、林度。” 不多时,一具尸体陈放在公堂之上。 步青云眼角余光一瞥,脖子上有道很深的伤口,割断颈动脉,双目圆瞪,面上神态迷茫,一击毙命。 旋即步青云转开眸光。 “大、大人。” 刘洋、林度哆哆嗦嗦跪在公堂。 林度和盘托出:“孟明一直找步青云借钱,但步青云一直不肯借钱。” 刘洋:“孟明有赌瘾,我有好几次见到讨债的堵他要他还钱。我记得孟明死的前两天,好像发了大财,应该是赌赢了吧。” “小民有话要说。”步青云高声道。 “说。”薛无奕睥睨他一眼。 “小民前段时间被匪徒劫走,回来的时候银票不翼而飞。” 那个找奸夫的管家,带来的打手训练有素,步青云可以肯定,那是官宦之家。 现如今还不能说出来。 这仇这怨,必须自己报。 薛无奕眯了眼,嘴角勾起道:“你是说,孟明有盗窃行为?” “对。”步青云斩钉截铁。 步青云猜测,王宇可能曝尸荒野了。 或许孟明……便是那个管家派人杀的? 不是或许,是肯定。 一番质问,步青云咬死了自己十一天的失踪是去了愚公山找朋友。 薛无奕虽说怨极了步青云,但他也深知,这个开封府府尹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步青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埋头读书还有高傲自大的书生,绝不会拥有高超的刀法。 薛无奕不会断出冤假错案,惊堂木又一拍:“退堂!” 对于步青云被偷窃的数两银票,逝者已逝,又无家室在京,这还真只能…… 咽下肚子了。 步青云默默想着。 没就没了,还赚不到钱吗? —— 步青云慢慢站起,掸掉膝盖处的尘土,瞧着与自己有怨的青天大老爷离开,回眸对着刘洋林度一笑:“我确实没有杀人。” 那两人面带羞愧,依旧跪在地上攥紧衣服,埋着头,似乎随时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初恬不知耻请教步青云的是自己,如今怀疑步青云的也是自己。 步青云勾唇一笑,眼角不可抑制流泻出讥讽,衣带当风、大步流星离开。 很气。 但深入想想,步青云立刻便不想气了。 和不相信自己的人计较什么?气多了费的还是自己的力气。 福来客栈,步青云是回不得了,自己还欠着东西,等弄到钱了,再回去。 肚子发出某种叫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步青云顿住步子。 鼻腔嗅到了香甜的气息,步青云顺着香味望过去。 烙饼,平淡的色泽瞬间变得极富有吸引力。 不自觉吞咽口水。 好香。 好饿。 摸了摸口袋。 嗐。 身无分文。 步青云眨了眨眼,满腹郁气顿消。 尝试着再搜刮一圈。 嗐。 真,身无分文。 吃不起饭了。 “公子,买个烙饼?”许是步青云的目光太过饥渴,摊子前的男人眉开眼笑,包了烙饼就道,“不贵!只要一钱!” “这个……”步青云迟疑着,清亮的眼瞳滴溜滴溜转,笑道,“可以赊账吗?” “诶?”汴京民风异常纯朴,摊子老板上下打量着步青云,半晌恍然道,“公子您是个书生吧!” “不用不用!我送给您呐!您以后可是要做大官的!多光顾光顾这儿,小民就开心的很呐!” 这书生在学问这方面自傲得紧,被夸的极度舒适,笑弯了眼道:“多谢小哥,等我有钱了,我一定常常来吃。” “哈哈哈!” 步青云拿着烙饼缓缓吃着,晃悠在大街上,慢悠悠走着。 漫无目的。 挥金如土的步青云此刻才懂得了钱财的重要性。 嗐,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晃悠了好久,步青云在心里计算着,那些认识的举子不想去找,韩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京,老爷子给的钱被偷了,话说新年还没有给人送信道贺…… 尝试着找个写字的活儿,汴京卧虎藏龙,写得一手漂亮字的书生比比皆是。 代写家书,理由如上。 作词? 这个倒是可以。 步青云四十五度仰头眺望天边的火烧云。 红日西斜,云层渐烧。 原来已至夕阳。 今天晚上睡在哪儿呢? 心间无端生出几分苍凉之感。 “呐!”宛若莺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不进来?” 步青云循声望去,是凝香馆的怜香。 女子半倚窗棂,如瀑乌发垂在耳侧,端的是风姿楚楚:“上来玩一把?” 步青云灵光一闪,情绪起伏得激烈,蓦地转悲为喜:“好啊。” 四个人,麻将、牌九一一试过。 事实证明,否极泰来有点儿玄乎,步青云手气犹如衰神附体,在输钱的康庄大道上一骑绝尘。 “糊了!” “公子,给钱吗?”惜玉笑得花枝乱颤。 麻将牌九依旧好玩,步青云放松不少,奈何手气太丧,他托着腮道:“唉,没钱了。” 本来以为可以否极泰来呢。 步青云大多数时候都是笑得甜蜜,配张清秀的脸简直再讨喜不过。人也和气,挺讨人欢喜。 此刻丧丧的,倒是没有姑娘追问赌资。 怜香正了脸色:“公子京中可有亲朋好友?” 有个爷爷教的学生。但是关系较远,也不认识,见到了还不能好好玩。 步青云摇头:“没有。” 就是没钱,又不是穷途末路了。 惜玉道:“公子不如卖些词给我们馆?” 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总有些公子哥儿喜欢志趣相投的女子。 秦楼楚馆绞尽脑汁投其所好,每个姑娘走的路线不一样。 有的清倌儿便是走的高雅路子。 “惜玉这法子不错。”怜香道,“我相信公子的文采。” “额。”一直安静的巧儿削葱般的手指玩弄着麻将,“玲珑骰子安红豆。” 巧儿便是走的高雅路子。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一举一动风姿绰约,唇瓣翕动:“公子赚钱,是准备不愁吃喝保住性命呢,还是走鸡斗狗遛鸟赏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马上就要写话本了呢!感谢在2020-02-28 17:30:13~2020-02-29 17:4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生 90瓶;幽幽子墨 4瓶;诗法九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欸?”步青云笑弯了眼,“钱嘛,当然是越多越好了。” 既能够赚钱提高生活水平,又能够吃喝玩乐为所欲为。 多好。 “公子真是个实诚人。”巧儿掩唇轻笑。 心中对步青云愈发有亲近的意思,销金窟人来人往,文人墨客王子皇孙齐聚一堂。 最让人啼笑皆非的呀,就是那些个文人墨客呀,恨不得把清高、视金钱如粪土写在纸上、贴一脑门来表达自己的高尚品德。 “巧儿姑娘有什么好法子?”步青云支着颐,浅呷茶水,吧咂吧咂嘴巴,略苦,但又有一股清甜。 碧螺春。 是步青云最常饮用的茶水。 巧儿眼珠子转着,在手里把玩着方方块块的麻将,平添几分灵动:“公子啊。我跟你说,我和十来个公子哥儿有些交情。他们家的姊妹,最爱看得就是一些民间流传的话本子。” 巧儿眼珠子转到怜香面前:“怜香妹妹呢,也存了一箱子话本子。” “巧儿!”怜香羞红了脸恼怒道。 “唔。”步青云以扇端抵着下颌,一语惊醒梦中人。 或者说醍醐灌顶。 步青云兀自思忖。 自己所过之处,书局销量最好的,莫过于那些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自己看的多,从起初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到最后的面无表情,冷漠一声:“哦。” 但不得不说,似乎学堂的那些好友啥的,家里姊妹都爱看。 百看不厌。 这样想着,步青云有些心动。 在脑海中想象曾经看过的凄婉爱情。 官家小姐资助一贫苦书生上京赶考。 书生承诺:“待我功成名就,许你一世繁华。” 不幸的是,书生名落孙山,不入三甲不得还。 小姐欲等情郎谁知等来了婚契,为守贞一跳乌江,一命呜呼! 哀哉! 打住!打住打住! 浑身如有电流经过,激起一阵熟悉的鸡皮疙瘩,步青云犹记自己当初吐槽来着。 既然喜欢干脆一起带到京城便是。莫非小姐忍得相思之苦,忍不得颠沛流离? 难道自己得要写这凄婉爱情? 鸡皮疙瘩一茬还没下去,下一茬又上来了。 步青云思忖:“市面上流通的话本子,无非是些花魁书生、小姐书生、侠客小姐、王爷小姐……” “还有陈世美。”怜香冷不丁开口。 “不不。”步青云斜乜她一眼,“你们喜欢看吗?” 哪个姑娘不喜欢自己如珠似宝被对待着,陈世美那位女人口中的负心汉,步青云不予置评。 “不喜欢。”三人面面相觑齐声道。 四人交谈着,慢慢房间中只剩下了怜香与步青云二人。 两人围着檀木圆桌闲聊。 怜香博览群话本,与准备写话本的步青云相谈甚欢。 步青云真的是个很能聊,聊起来也令人舒适的人。 咕咕—— 某种尴尬的声响让两人的谈话打断,步青云讪讪摇着扇子道:“饿了。姐姐们,有吃的吗?” “叫什么姐姐!”怜香白了他一眼,从手边拿块糕点就塞到了步青云的嘴巴里,“好好吃着吧,晚上就劳烦你去城外寺庙住吧。” “嗯?”步青云装乖卖巧,“姐姐们不收留我吗?” “收留?”怜香甜甜一笑,“不要,奴家情郎还要来呢。” “姐姐好狠的心。” 时至今日,怜香才发现,这衰神附体的步公子生的嘴儿真甜,也偏生他生了张白净的脸。 “嘻嘻嘻。” 怜香笑得花枝乱颤,坐在桌上附身过去竖起食指停在步青云的唇瓣上,楚楚婉约颇有几分欲拒还迎的意思。 这还是像是数十天,两人第一次挨这么近。 步青云脊椎仿佛有电流窜过,只是因为与异性的接触,最开始的酥麻感过去,步青云挑衅般向前微动。 那莹白的手指丝毫不退。 谁还怕那清誉不成? 两人之间的呼吸交缠着,暧昧的气息滋生。 就在两人额头只剩一寸便可相贴的时候,怜香说话了。 “看在你嘴儿这么甜的份上,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曾经有位王宇公子,无家可归,与郊外寺庙里的乞儿分食,当真是惨的令人痛快啊。” 难道他还没死? 疑惑一闪而过,步青云倏然找出了自己先前猜测的漏洞。 王宇的尸体,没有找到! 难道杀了人,还要隐藏尸体吗?! 热气喷洒在耳畔,步青云眼睛明亮,主动拉开距离道:“多谢姑娘告知。” “啧。”怜香欲语还休,泫然欲泣,“有求于我的时候,叫姐姐,用过了就叫姑娘,步郎好生无情。” 啧,戏还挺多。 “姐姐太过无理取闹了。”步青云收拾收拾东西,稔了数块桂花糕包在帕子里,像模像样作了揖,“小生且自行离去,姐姐便独守空闺吧。” “啧啧啧。”待门扉被掩住,怜香找了块帕子擦拭眼角不存在的眼泪,“薛郎告诉人,还拐弯抹角的呢。男人呐!真是墨迹。” —— 到达城外灵岩寺的时候,天色渐暗。 灵岩寺是一座废庙。 供奉着的神佛红漆脱落,蜘蛛网遍布,但是贡品却是新鲜的,想来是有些百姓看不过眼,自发前来供奉。 初三的汴京依旧寒风凛冽,步青云躲在神像背后,既可以躲避风寒,也可以窥伺着寺庙。 此刻月上中天,如水的月华从外头泻进。 有影子出现在寺庙门口,是成群结队的。 步青云抬眼望去,是一群乞丐从外头走了进来,信手拿了贡品啃咬着。又扯了破破烂烂的红幕盖在身上,所有人盖着同一个红幕,身上衣衫破烂,瞧着凄惨。 所有的人脸乌漆嘛黑,在月光映照下,几乎融为一体,衣衫也是如出一辙的破烂。 这样找着,根本找不到。 步青云一拧眉,粗略扫过这些人的身形,从神像后走出,有风吹过眼帘,跳了下去。 跳下来的声响惊动了乞丐。 “你是谁!”所有的乞儿窸窸窣窣站起,紧挨在一起,警惕着这个面生的男人。 步青云一笑:“我想打听一个人。” 只要这些人配合,再根据怜香的信息,有很大概率找到王宇。 “凭什么你说找就找!”被所有人推在最前方的老者向前捣着手杖道,“我们才不会管你,你滚!这是我们的地盘!” “我有偿。”步青云从怀里取出了两串铜钱。 这绝对是,步青云迄今为止出过最少的钱财,相当于蝇头小钱。 还是从怜香那儿借来的。 步青云眼中的蝇头小钱,却是这群乞丐一天的收入。 所有乞儿都馋红了眼,有人不住推搡着老者:“快上去抢!” 老者被推的向前踉跄,转眼就用手杖敲过那些人的脑壳:“推!推什么推!要是有诈呢!” “没有诈。我真的只是问个人。”步青云还算好声好气,“你们把脸洗干净,我要看。” 把脸洗干净,便是要他们洗去这伪装性质的黑脸。 那个时候,便于查看。 乞儿群里似有骚动,步青云的眸光顿时冷厉起来,扫过姿态千奇百怪的众人。 借着月光,眼角倏地扫过试图跨过门槛的那人,那人的身形! 王宇! 步青云猛地跑了起来,高声喝道:“王宇!” 那人动作一顿,转瞬撒开腿就跑。 步青云立刻追了出去。 “爷爷,我们……怎么办?”有人缩头道。 被称作爷爷的老者一咬牙,又是一手杖敲上他们脑壳:“追呀!还能让钱飞了不成?!” 第28章 郊外宽敞,王宇撒开腿狂奔。 步青云在后头狂追不舍,一边跑一边高喊:“王宇!站住!” 同时步青云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等把这件事搞定,一定要锻炼! 乌泱泱一群乞丐在步青云后头追赶。有老者拄着拐杖,有小孩撒开脚丫子跑的欢快。 若是有路过之人,怕是得哭笑不得。 “步青云!我没有杀人!” 这场令人啼笑皆非的追逐战,最终以步青云一扑而上将王宇压倒在地上才算结束。 一边压制着疯狂挣扎的王宇,步青云迅速找了根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将王宇的双手反绑捆住,又将绳端绑在自己的手上。 步青云示威般扬了扬被绑住绳索的手腕,绳索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他咧着嘴笑道:“抓到了。” 这时候哪儿顾得上形象。 一边用胳膊狠狠压在王宇的脖子上,几缕墨发垂在耳侧,颇有几分狼狈,步青云俯下身子跨坐在王宇的身上,一边咧嘴笑道:“说说,那天绑我的人,到底是谁?”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王宇似是神志不清,语无伦次强调道,“孟明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 他似是在声嘶力竭,声声泣血,和着郊外寒风,凉意从脚心蔓延上来,激起步青云一阵鸡皮疙瘩。 步青云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耸了耸肩,那股无端窜起的凉意走掉,步青云低了头望着王宇惊惶的眼睛,轻轻勾唇:“我也不问了,明天开封府自有分晓。” “开封府?”这如雷贯耳的三个字让王宇脑中一片空白,倏地手脚并用剧烈挣扎了起来,“我没杀人!我也不想死!” 王宇依旧在声嘶力竭的辩解,步青云面色却渐渐凝重,依旧跨坐在王宇的身上,步青云环视围上来的乞儿一圈。 有点儿棘手哈。 原来在两人争执的时候,乞儿们自顾以步青云王宇为中心,围成一个圈子。 这些人如狼似虎的贪婪模样,让步青云回忆起方才在寺庙的两串铜钱。 人多势众。 文弱书生。 强弱立见。 回去了,必须,必须强健体魄。 步青云笑:“我可以交出铜钱,然后离开吗?” 用两串铜钱买回来一个王宇,不亏。 “嘿嘿嘿。”为首的老者觍着脸笑,“你不是有银票嘛,正好新年了,老儿和娃儿们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身无分文步青云:“我只有两串铜钱。” 仿佛体会了到被抢劫时候穷光蛋的感受。 一定、一定要赚钱! 瑟瑟发抖、柔弱可欺的步青云,被洗劫一空,带着唯一的男人王宇以及单薄的里衣一条大裤衩,灰溜溜进城去。 祸不单行。 城门紧闭,夜禁时刻。 —— 怜香这几日春风满面,连续好几日被薛大人秘密包下,怜香心里美滋滋,总算不用招待那些个满脸褶子还自谓风流的老男人了。 怜香、惜玉磕着瓜子,半倚栏杆,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货郎与行人谈价,姑娘结伴在胭脂摊前挑选胭脂。 “诶呦,看来那位大人床事上不错呀。”惜玉打趣道。 “姐姐呐,你可别打趣我。”怜香半托着腮,懒懒打着哈欠道,“干咱们这行的,都是伺候别人的,哪能被人家伺候呢。” “唔。大早上的,说这个干什么。”惜玉抚着团扇,笑脸盈盈,“开心就好呐。” “话说步公子怎么还没回来?”怜香头往外一伸,左右张望着行人,“我就告诉他一个书生的下落,用得着这么久吗?” “诶?你看!”惜玉倏地团扇遥遥指向街道上一人,半倾着身子靠近怜香,“这不就来了。” 说着便吃吃的笑。 怜香顺着惜玉所指的地方望过去,一刹之间哭笑不得。 那个戴张粗制滥造的面具、牵着一个男人的只着里衣的男人,身形清瘦,隐隐透出几分熟悉。 不正是步青云? 周围人在指指点点,步青云高昂着头,昂首挺胸阔步走在街道中央,窃窃私语不绝如缕,但有一半给了身后露面的王宇。 “那不是王举子吗?” “光天化日呀。” “……” “他前头是谁?” 王举子被强行塞了袜子,只能怒目圆睁,既是口不能言,依旧面部肌肉痉挛,眸中透出几分张狂,几分困窘,也不知清醒与否。 快走、快走、快走。 冷、冷、冷。 步伐愈发急促,窘迫之意从眼中渗出,强忍住要咳嗽的欲.望,迅速闪入凝香馆内。 “你怎么这副模样?”怜香早已守在凝香馆门前,递给步青云一盅酒,替步青云披上绒毛披风。 一边系着丝带,一边使了个眼色让身前等候已久的小厮将王宇弄走。 “那是……”酒水驱逐了步青云遍体的寒意,他听到动静扭过头去。 “那是开封府的衙役,别管了。” “嗯?”步青云冻的搓手,脑子不利索了一刹,“他们怎么来了?” “唔。”半晌,步青云反应了过来。 敢情薛无奕就等着自己把王宇找回来,坐享其成吗? 小心眼,还记得当初那事! 待步青云全身回暖,与那几个玩得好的姑娘围在一桌。 “我决定了,我要写话本!” 没有钱,真的万万不能! —— 入了夜,西大街最朴素的宅邸,薛府书房内烛火不熄,一剪人影现在窗纱之上。 “大人,该歇息了。”照顾薛无奕二十多年的老管家提醒道。 薛无奕白如冷玉的肌肤覆上几许暖意,看似目光集中在手中书卷,实则薛无奕的思绪已飘到今日王宇所招供的事情。 今日公堂,王宇装疯卖傻,一顿板子,便将前因后果吐露了个痛快。 “我只知道,他是方管家,瘦瘦高高的,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穿的料子很好,带来了很多打手……” 姓方的管家,高瘦,年纪,再加上诸多线索。 笔锋陡转,流畅的五个大字在白纸上逐渐现出全貌。 靖国大将军。 霍将轻。 须臾,薛无奕似是下定了决心,寻了张最贵的宣纸,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下了王宇阐述之事。 将军府继夫人,心思歹毒,伙同贵府方燕,欲抹黑继女名声,望周知。 “良叔。”薛无奕将放在信封中,眉眼郑重道,“明日你找个小厮,伪装成乞儿,将这封信,送到将军手中。” “知道了。” 然而没有人知道,翌日,这封信阴差阳错来到了将军府大小姐霍雨霖的手中。 —— 巧儿这姑娘门路广,嘴儿甜,接待的恩客中,有一位是鹿鸣书斋的少东家。 经过巧儿的牵桥搭线,再加上步青云对吃喝玩乐有一些研究,两人便莫名玩在了一起。 当巧儿告知步青云的来意后,少东家兴致渐消,直叹人心不古,浮名利禄蒙蔽了书生的双眼,竟然要将文采与金钱挂钩。 惹得步青云频频失笑。 待少东家跑到软玉温香里寻求了几个时辰的慰藉,这才施施然与步青云闲谈。 步青云嘴角挂着甜蜜的梨涡,瞧着对面少东家恢复成了倦怠的公子哥儿模样。 “哪儿的人啊?” “长沙人。” “诶,本乡的。”少东家本没骨头般靠在巧儿的肩膀上,任由巧儿替自己揉按肩头,听此终舍得从香肩上起来,“叫什么名儿?会做什么事?师承哪家?写出来的东西有人看过吗?” 坐在梨花木方桌前的步青云从第一个开始答:“步青云。” “啥?” 耳边一声惊叹,少东家那张脸猝然放大出现在眼前,近到鼻孔内部都可以看清楚。 实在是有碍观瞻。 步青云用扇子在两人面前一展,薄薄一层纸让两人之间的吐息挡住。 他道:“少东家知道我?” 第29章 就在步青云以为这人不会回答的时候,少东家开口了。 “久仰大名。”少东家突然正色,没骨头般的身子摆得端正,“听闻此次长沙的解元便是兄台。袁某读到兄台的文章,兄台有凌云之志,王佐之才,区区小事,包在愚弟身上了。” 敢情这还是自己的迷弟? 步青云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连带着眉眼都明朗了几分:“多谢少东家。” —— 取信鹿鸣书斋的少东家,步青云便有了门路。 “兄台可以慢慢揣摩,愚弟随时恭候。”少东家将一张白条送到了步青云的手中,“这是愚弟的住址。” “多谢少东家,这些银票,我必然会如数奉还。” 有了少东家慷慨解囊,步青云打了借条,银钱上宽裕了许多。 写话本就要摆好态度。 步青云的争强好胜似乎也在写书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先观摩一下其他的话本子。” 步青云搜罗众多话本,关在房中看话本看到吐,终于得出了如何安排剧情,以及那种,名叫套路的东西。 然而,看来看去,步青云发现了一个问题:“千篇一律,没有新意啊。” 太没有新意了! 看多了就让人反胃的那种! 灵机一动,步青云想起了曾经在茶楼听到的东西。 “干脆写个龙阳话本吧。”胆大包天的步青云双眼放光,一个猎奇的剧情在脑海中浮现。 经过凝香馆打麻将之后,步青云又亲身实验,来到了清风苑观察一个名为“小欢”的东西。 为了写那个断袖脑洞,步青云早在一些相关书籍中了解了许多。 看龙阳春宫,看市面上流传面不广的龙阳图册。 经过洗礼,步青云学到了两个基础知识,大欢是在上面的,小欢是下面的。 圈圈叉叉的时候,靠的是……额,文雅点儿,腚。 清风苑相比凝香馆更加风雅,也更加偏僻,可却装修得更加精致。 湛蓝色调为主,其中男女混杂,然而男子占更大比例。 招呼步青云的男子气质高雅,端的是玉树临风,仿佛是从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公子:“公子可有喜欢的?” 相当于鸨母一类的角色。 步青云打量着这一间厢房,外面看起来只是漂亮又精致。 然而走进,却觉得在外观望只是管中窥豹,不足以见其富丽堂皇奢侈半分。 夜明珠镶嵌在墙上,砖瓦生香,似是混杂了香料。 步青云想起了汉代皇后的椒房殿。用花椒树的花朵制成粉末进行粉刷,芳香永存,且可防蛀虫。 做着皮肉交易,怕是一年利润,整个汴京的青楼加起来都敌不过。 “我就是来听个曲儿的。”步青云出手阔绰,穿着棉衣,循着京中的公子哥儿做了打扮,似是一刹那回到了先前的奢侈铺张,“你们这儿,哪个曲儿弹得最好听,就给我找来。” 不,比先前更甚,称得上浪费。 这是怜香姑娘给他做的打扮。 “公子稍等。” 曲起,宛转悠扬,似是青鸟脆鸣,也似小泉淙淙。 步青云赞叹这人的聪慧。 《乌篷谣》。 南方小曲儿。 没有音乐造诣的步青云懒懒打了个哈欠,等待的时刻突然想起了燕王。 净一大师的姻缘如影随形附了上来,步青云浅啜茶水。 雨前龙井,伴着晨露。 步青云抿下一口,立刻转移了注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穷苦。 不仅现在,而且先前。 清甜的晨露,一杯清茶,再加上这周到的服务,这看人眼色的能力。 舒适,周到,仿若置身仙境。 不消自己开口,便被人看出了心思。 从未有过钱财概念的步青云心脏中了一箭,似乎隐隐明了自己的贫穷。 没事。 迟早成为有钱人。 不务正业的书生步青云迷之自信。 “嗐。”步青云心绞痛过后,又被迷之自信占据心房,气定神闲道,“别谈小曲儿了,说说你接待过哪些恩客吧。” 曲调乍停。 长相漂亮的男人笑得春风般令人舒适:“公子,我们这儿,对客人的信息都是不外传的呢,包括姓名,癖好等。若是公子愿意,沐风可以给公子讲其他的故事。” 好周密。 步青云笑得更甜:“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些隐秘的事情?” “我们这儿,没有隐私。” 便是可了。 实在是这些清风苑小倌倌太过气定神闲,步青云不自觉斟酌着想要婉转点儿:“一般你主动还是别人主动?” 问得太过露骨,又是床事那方面的,步青云耳尖有点儿发烫。 倨傲的年轻人,那事被长辈拘着,接触过关于性.事的也是梦遗或者春.宫图,其余的……咳咳。 “公子不用措辞。”好个善解人意的小倌倌,“是想问沐风是大欢还是小欢吗?” 想起龙阳便想起姻缘,步青云深呼一口气将神棍发言压了下去,聚精会神听着沐风说话:“这得要看公子的意思。” 再次叹一声周密。 言下之意,便是都可以。 上下打量着沐风的模样,玉树挺拔,蓝衣加身,气定神闲的模样,放到魏晋走在街上许会重现掷果盈车的事件。 一刹那自己脑海中的构想全部推翻,突然觉得小欢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女气。 步青云又笑:“那你们这儿的人是多做大欢还是小欢呀?” 问得确实清晰了许多。 沐风终于奇怪的看了步青云一眼:“自然是小欢多。能来这儿的,谁不是身家显赫,那点儿傲气怎能甘心……” 点到为止。 “那小欢多是怎样模样?”步青云问得意味不明。 步青云看中了龙阳话本虽然流通不广,价值却高,自然要做的尽善尽美。 但沐风就是能够懂得步青云言下之意。 “男人怎么样,小欢就怎么样。卖笑的怎么样,小欢就怎么样。”沐风笑得很合适,“公子似乎单纯了些。” 想到这儿,沐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垂眼补充道:“但人性分为千百种,公子且听听便是。” “我知道了。”步青云若有所思点头。 沐风很熨帖的垂下眼睛,修长的手指又在弦上轻挑。 这个客人……是要做什么呢? —— 清风苑让步青云愉快长了见识,似乎先前的某些想象无形中被推翻。 步青云坐在小吃摊前,用勺子搅动着碗中馄饨:“先生,我都请你吃了一碗馄饨了,你是不是可以给我讲个故事了?” 曾经在茶楼说书的先生捋着胡须:“小步啊,你也知道,我可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只能给你说一些细节啊。” “好。”步青云笑了。 没事,那人身份我知道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乌篷谣》那个,是我在网上搜的(笑哭)因为名字好听,就给拿来啦(双手合十) 嘿嘿,话本就快写出来啦! 感谢在2020-03-02 17:06:31~2020-03-03 17:5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她的小尾巴 3瓶;宫斐 2瓶;凯风自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留心观察,从说书先生口中打听故事,将小事经由想象力关联起来,步青云无师自通,终于将已知事件串联在一起。 融合了一些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步青云思忖再三,压下心中若有若无的羞耻感,特意着了一些笔墨圆润过去。 毕竟,就算写进话本也不能当真不是? “完成。”步青云将在纸上游走的毛笔拿走,墨迹半干,他笑弯了眼。 纸上的字迹是最标准的正楷,方方正正。 作为受众为女孩子的话本子主角,肖杨拥有高不可攀附的身份,不胜枚举的敌人,以及坎坷的遭遇。 两位主角的初遇,便发生在肖杨落难时刻。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落难时得到的温暖,总是刻骨铭心。 云画闲暇时分喜爱在龙岩寺后山漫步,自小长在清风苑的云画生出了玲珑心思,闲庭信步于山风之中,诗兴源源不断兴起。 命运的牵引让他巧遇奄奄一息的男人,活在风尘却秉性善良的云画起了怜悯之心,撕扯了衣衫当做绷带帮忙止血。 便在包扎的时刻,他喃喃道:“有点儿疼,你且忍忍。” 轻渺如雾的嗓音入了耳,肖杨艰难抬起沉重的眼皮,一刹那仿佛被那人话语中的温柔软化,眼前只有白衣人模糊的身影烙在心上:“你……是谁?” 怎么看起来这么好看? “我呀。”云画手上动作不停,一笑,起了逗弄心思,“是来救你的仙人。” 重伤如斯,肖杨在朝堂上的铁血手腕仿佛也因伤势而弱化,竟真信了:“你、咳咳,真的?” 还真信呀。 “嗯?”云画手上动作不停,似笑非笑,“莫非公子亲眼见过仙人?” “没,咳咳。”脸颊无端发烫。 “庄子游于濠梁之上,有言‘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鱼之乐?’,今日我倒要反问公子了。”十六岁的少年生了一张桃花眼,笑时仿佛融了满园春色,像是坠落凡尘的谪仙,“子非我,安能知我非真仙?” 肖扬的心脏倏地仿佛敲响了大鼓。 噗通。 噗通。 美人乡,英雄冢。 惊鸿一瞥,只记得飘渺的白衣,自此多日来流连在肖杨梦境之中。 ……未完待续。 —— 就在步青云为了赚钱而如火如荼写话本的时候,王府这边却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百姓沉浸在年味中,朝堂之上的硝.烟从来不会静止,浮光幻影般的年味维持到三天已是令人欣慰。 转眼过了半个月。 西大街的燕王府中,萧炀难得清闲,接了在宫中的侄儿来到王府用膳。 不是什么重要场合,两人便聚在偏堂。 燕王府大厨所做的饭菜,精致而又可口,满满一桌子,囊括了从南到北的佳肴。 香味四溢。 萧炀与萧珏相对而坐,经过皇家培训过得礼仪一丝不苟,食不言寝不语被贯彻到一言一行中。 侍立身侧的侍卫以及婢女兢兢业业,生怕呼吸急了惹两位贵人不悦。 齐胸襦裙的婢女恭敬跪在小皇帝一旁手持金盆、或放着绢帕的托盘,战战兢兢半弯着腰,等候两人用膳完毕。 若是平常,萧炀便吩咐撤了这些,他更喜欢亲手做。 但小皇帝来了,礼不可废。 许久,银筷指向就近的玉盘,倏地发现佳肴已尽,萧炀微顿,将银筷放下。 不待萧炀动作,啪嗒一声,小侄儿萧珏亦是放下了筷子,动作迅速且僵硬。 小小的脸上嘴角弧度像是硬生生扯出来的,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十七叔,我吃饱了。” 见他如此,萧炀浓眉拧起,心间的不悦无休无止漫了上来。 按理来说,萧珏与萧炀是叔侄关系,血缘亲近,他又自幼失恃失怙,被小叔叔一手带大,本该很是亲近。 然而这胆怯懦弱的性格,非但没有继承先帝的精明,也没有萧家皇室的气魄。 若是平常人家,指不定以为被叔叔虐待。 可是自己这叔叔,虽称不上事事尽心,然也没出岔子虐待稚子。 有心询问小皇帝功课的萧炀兴致顿消,扭头看向那两个婢女道:“伺候阿珏。” “是。” “谢、谢谢两位姐姐。”小皇帝长的白嫩,声音甜甜的仿佛糯米。 萧炀眉头拧成深深的川字,心头不悦更甚,语气带了冷厉教训道:“你是天子。” 下人伺候,本便理所当然。 “是、是。”小小的身子还穿着正红色的棉衣,天子还梳着总角,白净的额头露出,那双麋鹿般清澈的大眼睛中盈出了水雾。 正是受到惊吓瑟缩的模样让萧炀琥珀色眸中最后一丝柔和撤下,波涛在眼中汇聚,瞳孔中的琥珀色沉沉旋转,注视着稚儿拘谨的模样。 似是因为这静止的注视,小孩的身体渐渐大幅度的抖了起来。 萧炀的不悦翻腾又静止,犹如湖面投入石子又归于平静。 对待世间仅存的亲人,萧炀宽和了许多:“太傅教了你什么?” “丞相大人教了我……额……”稚童小手揪着衣角,身子不自觉痉挛,磕磕绊绊道,“论语的,子张第十九。” “继续。” 萧炀半闭着眼,身子向后倚,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我、我不记得了……”小皇帝头深深埋了下来,隐隐有啜泣声传来。 心头火顿时窜天而起,与之相对的是萧炀话语中的朔朔寒风:“回去再学。” “好、好。”幼童唯唯诺诺。 霍然拉开梨花木座椅,在青砖石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风驰电掣般阔步离去,衣摆猎猎仿佛昭示了主人的不耐烦。 “还坐在那做什么?”萧炀回眸,锋利俊朗的五官拥有可止小儿夜啼的冰寒眸子,“回宫里去。” 原本垂首麻木坐在座椅上的帝王几不可察的战栗,很快从座椅上跳了下来,不小心碰到椅子腿登时小脸惨白,惊慌失措的扶住椅子,却在座椅扶正后,如芒在背。 孩童对周围人的目光格外敏感,几乎是立刻察觉到投射在后背上的冷冽视线。 幼童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又仿佛骨骼上了发条,僵硬的站起,一抬眼便对上萧炀紧拧的眉头。 如同受惊的兔子,登时绞着手狠狠低下头。 幼年天子戳一下动一下的懦弱性子,惹得萧炀眸色如同乌云搅动,酝酿着某种惊雷。 萧炀霍然摔门远去:“送陛下回去。” —— 两个小厮望着载着萧珏的马车驶向皇宫的方向,绷紧的笑意顿时消失。 “唉,小皇帝这性子。”也太懦弱了些,便是随便碰到王府里的花花草草,都能露出天塌下来的可怜模样。 “你说王爷什么时候……”另一个小厮瞥了一眼皇宫的方向。 建筑气势巍峨,珍宝数不胜数,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衬托世间最崇高的地位,九五至尊。 盛世之下,从来不乏有心之人揣测,最终龙椅之上坐着的,会是谁呢? 另一个小厮张了张嘴,正欲与他一起八卦,谁知耳边一声斥责:“都说什么?!” 王管家! 两人八卦之心收敛的干干净净,双手规矩放在腹前低着头恭敬道:“王管家,小的再也不多嘴了。” 王管家年逾古稀,身子却硬朗的很,本该回乡颐养天年,一家子却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了这孤寡老人。 因为王爷念旧,这才继续在王府做着管事的活计。 人活了大半辈子,很多事情看得通透。 王爷要是稀罕那个位置,早便坐上去了。 还真会给今上留一条命? 也正因看得通透,王管家才愈发气愤,王爷这人,看似冷漠,实则心好着呢。 要是这话给穿出去了,让今上对王爷生出什么误会,那可怎么办? 深入一想,王管家愈发气急,胡须因为鼻腔中呼出来的气抖着:“嘴上没把门的,主子的事,可是你们能议论的?克扣一月俸禄。” “不,克扣三个月俸禄。”王管家存了心杀鸡儆猴,“以后再说,直接赶出府去。” “王……”两人正欲求情,谁知王管家的脸色猝然一变,极为难看。 慈眉善目变得狰狞,仿佛看到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刹那半佝偻的腰强行挺起,无形的怒火在周身腾起。 两人顺着王管家的视线向后一转,倏地面色铁青。 靖国大将军孤身策马而来,雷厉风行翻身下马,一根荆条密麻缠绕在将军的臂膊上。 大将军身形劲瘦,一身便服依旧威风堂堂,猎豹般的眸光如雷电扫射过来。 欺人太甚! “闭门!”王管家猝然跨过门槛,带着不符合慈眉善目的强盛气势跨过门槛,冷声道,“燕王府的大门,可不给狗敞开。” 辱骂的明目张胆。 守门的侍卫与王管家一条心,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关上厚重的正门。 三十天前,靖国大将军明目张胆火烧愚公山以杀燕王,任由真相传了出去。 再加上国宴时刻,燕王的缺席似乎为这一如火如荼的谣言泼上一层油,谣言愈演愈烈。 西大街中的官员从来势利,每天一通虚伪的问候。 “王爷找到了没有?需不需要我们为你们拨一些人手,来帮你们找。” “……” 当属西大街最贫穷的薛府问候最为频繁,最终直接惹得王管家闭门谢客。 王爷还活着呢!一群墙头草! 直到萧炀回来那一日,所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顿时消失无踪。 奇花异草、拜帖流水般送到了燕王府,王管家这才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正因如此,燕王府的仆从从上到下一致对靖国大将军充满敌意。 就是这个天杀的让我们王爷九死一生! 若不是天子脚下有国法,怕是采买仆从遇到将军府人就要扑上去扭打了。 如今这正主到了,王管家可没有给他面子的想法。 当初霍将轻给燕王府面子了吗? 思及此处,王管家有几道沟壑的面容上闪烁着几分蔑视:“你有什么意图?” 曾沙场点兵的将军霍将轻冷哼一声,高昂着头气势不减道:“燕王呢?” 想做什么? 暗杀不成明着来吗? 将军府有个免死金牌,没准霍将轻真干的出这事。 呵。 那也得他要有这个本事。 王管家眯了眼,混浊的瞳孔中闪烁着轻蔑的光:“王府从来不欢迎异类。” 霍将轻无意去争,和个下人争什么?平白掉了身份。 “不开就不开吧。” 王管家以为他要知难而退,谁知眼前人一个飞跃,竟然转眼站在了王府墙头! “将军,王爷请您过去一趟。”楚辞鹤立在墙下,仰头道,“王老年纪大了,难免为小辈抱不平,还请您看在王爷的面上,别与王老计较。” “要不是他拦着本将军,本将军哪会与他计较?” “说吧,燕王在哪儿?” —— 萧炀是在书房接见的霍将轻。 清茶袅袅,晨露加上雨前龙井,珍贵的茶水被用来招待令人生厌的客人。 萧炀端坐在桌案后,昔日在征伐疆场的上下级此刻相对而坐。 两位曾经逼退蛮夷的将领,终于因为观念不合谈判桌前对坐。 霍将轻看萧炀奸邪作乱。 萧炀嫌霍将轻愚昧不堪。 应该算不上坐,只有萧炀单方面在坐。 霍将轻踢走了座椅,昂首挺胸站在萧炀面前,扔了一封信到萧炀面前的书案上。 那封信擦过书案,正好停在萧炀身前。 信件被拆封,字迹规矩的正楷,是萧炀的笔迹。 带有薄茧的指腹抽出宣纸。 “来,我们谈谈,奸邪问题。” 也正因为那次事件,萧炀才发现,自己在这位单蠢的将军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奸佞。 还有一张纸,是薛无奕落在霍雨霖手中的信件。 “啪——” 荆条被霍将轻狠狠放在书案上,霍将轻坠下来的影子覆上了萧炀的身躯。 这种略带强势的姿态让萧炀很不舒服,眼角略微上扬,带点儿蔑视的嚣张:“若是你有罪。” 萧炀手指遥遥一点荆条:“你得留点血再走。” 让自己受了伤,怎么可能轻易就放过他? 霍将轻接道:“要是你大逆不道,本将军就当场抽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区小可爱们想要看话本,我脑海中的话本,是个狗血的爱情故事,集齐了我曾经看过的古早文全部狗血。 比如说,认错白月光啦,双胞胎呀,三角恋呀,走错房间呀,小黑屋play(默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梗等等,等书生清河姑娘的马甲掉了,我试试写个单独的,嘻嘻。 —漂亮的分割线— 嘿嘿,有件事需要告诉大家。 本文准备明天入V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如果喜欢也请继续支持啦,muma~ 至于万字更新,emmmm我会努力哒! 总之肯定有一天要日万!(握拳) —漂亮的分割线— 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收藏一下我的接档文《师尊为何要逃婚》玩玩嘛? 文案↓↓ 万年单身的神仙们都很嫉妒你和顾不匪的爱情。 他是你师尊,你们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热衷虐狗。 你们时常被单身狗围观,你们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 每个神仙提起你们都是:滚滚滚!臭基佬滚远点儿! 内心OS:好酸。 终于,你们准备做一对合法夫夫。 但,合籍当天,你师尊他,逃了。 你:??? 说好的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呢? 师尊:去你MD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劳资不装了! 『前期』·小乖乖·『后期』·恋爱脑·主角·徒弟(段兮)攻×始终暴躁·『前期』有系统·伪高岭之花·『后期』·无系统·穿书·炮灰·师尊(顾不匪)受 感谢在2020-03-03 17:56:41~2020-03-04 18:3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阳台君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燕王府书房内的谈话,最终只有当事人知道。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 莫过于霍将轻从王府出来后, 后背荆条都淌着血。 见到这一幕的人, 无一不心脏一凉, 将军不会真一个脑热把王爷给抽了吧?! 然而王府管家的笑容满面,又告诉众人一个事实。 王爷好着呢! 好的不能再好了! 还亲自命人用荆条抽了一顿将军! 大快人心! 即使身体很好, 王爷的心情却乌云密布。 孟辙, 那位恬淡不问世事的丞相、太傅。 还真是算得一手好牌。 —— 步青云近日笑得很开心, 资金链重新续起, 最完美的莫过于长沙县又送来了一封信。 一沓银票。 再加上近几日卖话本得到的酬劳,生活舒适度不止上了一个档次。 偶尔去清风苑长长见识,或者和人搓牌打麻将, 要是实在无聊翻出圣贤书背上一背,生活过得怎逍遥两字了得? 在怜香几人的建议下, 话本起了个《霸道王爷俏郎君》的名儿,简洁明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肖杨取自谁的名字, 意外的以凶戾著称的燕王在民间形象不错。 人们叽叽喳喳。 “取个娘们一点儿的署名, 你也是要考科举的, 可别让人家认出来。” 步青云大手一挥, 找了个雕刻师傅定制了一个印鉴。 “清河姑娘”。 很娘们儿。 至于发售过程呢? 起初将肖杨与云画两人的初见流传出去看看反响,意料之中的反响不错。 人们明面上厌恶断袖龙阳的癖好, 但罕见的竟对这类话本情有独钟,卖出来的销量一天更比一天高。 但这类话本面向的是官家女眷,受众也是女眷。 步青云曾好奇一想。 怎么女子会喜欢这类呢? 男人与女人要是脑回路一样那还了得? 步青云思忖无果, 便自顾自投入了横扫汴京十大酒楼的大战。 汴京真是个好地方,堪称人间仙境。 曾经步青云在书上垂涎三尺的美食在汴京十大酒楼集齐,他也很阔绰的请了很多好友一起品尝美食。 钱财告罄,步青云便在少东家的催促下,又抽空续写了几页。 不得不赞叹大梁的人民勤劳聪慧,人闲着没事干总会想出许多经商的妙招,鹿鸣书斋创造出了“连载”“更新”两个字。 本来该固定更新的步青云,迷倒少东家,成为鹿鸣书斋中唯一一个不用固定更新的人。 为步青云提供了良好的玩乐时间。 转眼到了农历一月中旬,望春酒楼有个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故事。 带点儿神秘色彩。 从年关开始,每日日上中天,总有个貌美女子抱着琵琶来到望春酒楼,穿着燃烧火焰般的红衣,不与客人谈笑,不与客人进行眼神交流,低眉垂首信手弄弦,或婉转,或流畅,或铿锵高昂。 领了打赏便走。 最绝的是,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姓名。 哪怕在街头故意寻找,那烈焰朝霞般的颜色也会迅速消散在街头巷尾,仿佛凭空消失。 一来二往,人们发挥想象力,去杜撰那位姑娘的来历、姓名。 “那位叫红红的姑娘,本是凝香馆的头牌,谁知道被负心汉骗了心骗了钱,只能出门卖艺来了。” 传的有鼻子有眼。 凝香馆鸨母表示:“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要是有她我还不得把她供起来?” 别说,托这位姑娘的福,望春酒楼的一下子盛名远扬,从十大酒楼末尾排到了第一。 美人谁都爱。 更何况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美人。 步青云慕名而来,坐在二楼最开阔的雅间,掀开纱幔便可以看到最中央的台子。 他过起了十分奢侈的生活。 感谢话本。 感谢少东家。 感谢鹿鸣书斋。 酒楼之下座无虚席,满堂嘈杂,隐隐可以传来—— “到底是哪个负心汉!这么美的姑娘给负了!” “就是就是!” “叮铃——叮铃——”铃铛声音响起。 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红红到来的讯号。 红红来了。 步青云眼睛发亮,坐直了身子透过二楼扶手看了下去。 红衣若霞,与姣好的面容相互映衬,倒称得上如花似玉。唯一可以令人惊艳的便是两眼眼角一点朱砂,被涂抹成云霞的模样,如烟如雾,平添几分动人。 仅限如此。 心中有片刻的失落。 传的是个绝美佳人呢。 还以为可以比拟西子明妃。 但他又立刻打起了精神,折扇一展遮住半张脸,告诉身旁伺候的小厮道:“来个春江花月夜。” 这又是聪明的商贾一大创新。 可以给钱点曲。 步青云适应良好。 “好嘞,客官您稍等。” 步青云便看着姑娘素手轻抬,轻拢慢捻抹复挑,技巧娴熟,瞧着也赏心悦目。 半托着腮,步青云半阖着眼,静静聆听女子指尖流泻的曲调。 眼前仿佛出现略起波澜的海水,悬在天幕的明月,以及碎了一片落在海面的粼粼月光。 “确实不错。”步青云特意多给了一锭银子。 就算曾经落魄过,他这大手大脚的毛病依旧没改。 理想永远比现实美好。 曲毕伴随着索然无味,步青云突然站起。 想象的红红啊,还是就永远是理想吧。 恰在步青云跨出望春酒楼那一刹那,琵琶声沉寂落下。 满堂喝彩。 “叮铃——叮铃——”是女子要离开的声音。 步青云一扭头,便看到台上女子豁然起身,不置一词,淡淡颔首,款款离开。 “喂喂喂!都让开!”肩膀突然被人狠狠一推,步青云因为惯性向后一个趔趄,霍然抬头便见到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颇有地主家傻儿子既视感。 那肥头大耳男人身后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走过来。 望春酒楼的伙计上前招呼,全都得到了与步青云相同的待遇。 人群一哄而散。 傻儿子身后的人可都带刀啊。 步青云眼角余光中突然瞥到带刀的巡逻队,正准备踏进去的靴子突然停了下来。 天子脚下,还有国法呢。 傻儿子嚣张道:“小娘子,跟我回家,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红红无视过他,依旧向着酒楼走去。 “你——” “住手!” 巡逻队队长与傻儿子一同喝道。 红红畅通无阻跨过门槛,临走前对着步青云微微颔首。 步青云倏地对她燃起了浓烈的兴趣。 这个女人,面对傻儿子都能面不改色,有意思啊。 好奇归好奇,但这姑娘摆明了不想搭理,步青云也不会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时间在玩乐中消磨,步青云这书生当得不太称职,终于有人找上步青云新租的四合院来了。 “东篱,这便是你在汴京做的事情?”韩煜明来的意料之中,但关注的事情却很是让人瞠目结舌。 为什么流传在女眷中的话本会跑到韩煜明的手中! 一本装订精美的书册放到了步青云面前的案几上。 《霸道王爷俏郎君》。 步青云泰山崩于前而笑不改变,不假思索开口便道:“韩兄你看过里头的了吗?” 这话本的故事可是断袖那档子事,以及影射的人物…… 步青云再了解韩煜明不过。 这人可是个活在框框条条里的人。 世道厌恶龙阳,韩煜明便同世道一起厌恶断袖。 若是朋友里私下里有龙阳之好的,韩煜明怕是得要念念叨叨,阴阳调和才是正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总之,韩煜明是个规矩人,规矩到一根头发丝翘起来,都要熨帖的压下去。 但他也是个君子,所以步青云与他相处的不错。 若是他知道了这龙阳话本取材于谁,怕是得要一阵念叨。 想起韩煜明满口的君子之道,还会温柔又条理的给你分析这件事利弊…… 那时候又得要辩解。 然后又要回他君子之道…… 不自觉脊椎挺立,他端起茶品了一口,微抬眼睑觑向韩煜明的方向。 见他眉眼含笑,依旧是温和,想来没有发现。 恪守君子礼仪,许是觉得杂书有碍观瞻。 不禁松了一口气,不用和韩兄你来我往探讨君子之道太棒了。 步青云笑出了梨涡:“韩兄,前段时间缺钱,便自个儿写了这个。” 韩煜明劝解起来也是温和的:“那你在京中可有温习功课?” 当然没有。 步青云颇有些自负,眼神明亮道:“不用温习,熟记在心。” “你啊。”韩煜明无奈轻叹一声,“也不强求你,每天过遍眼便可。” 步东篱这人呐,还真是天生读书的料子,再加上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倒是有这自傲的资本。 过遍眼也用不着。 步青云自负的想着。 “韩兄。”未几步青云突然想起了红红那事,“明儿我带你去望春酒楼一趟,有一个音乐造诣不错的人。” 果不其然,痴爱音律的韩煜明倏地眼神微亮:“怎么了?有精通音律的大师吗?” 步青云折扇挡住半张面颊,只露出俊秀的眉眼,是他卖关子最喜欢做的动作:“明日去了,韩兄自然知道。” 依旧是二楼的雅间,罕见的,数十天如一日的红红,竟然一个中午没有过来。 韩煜明心头惋惜,连带着眉眼柔和:“也不知那位大师出了什么事。” 步青云倒是笑得没心没肺:“可能是有事,或者是如传言一般乘风奔向玉宇了呢。” 两人住所南辕北辙,各自告别。 汴京无论何时都是热闹的。 在经过茶楼的时刻,步青云脚步微顿,竟是又看到了熟悉的马车。 不禁哂笑一声,人多嘴杂,那位公子也不知出的什么心思,竟然每次都安排说书先生讲着与燕王似是而非的爱情故事。 确实出现了不错的效果。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燕王与爱人缠绵悱恻的故事不时成为人们的饭后闲谈,久而久之仿佛燕王就成了一个断子绝孙还欲给男人名分的断袖。 燕王没有进行制止,仿佛就是默认。 或者是根本没有发现,燕王府的人们也不把这个当回事儿。 一个出身风尘的小倌倌,难道还真能爬上王妃的位置? 想想曾经与燕王相处的那点儿时间,那个高傲嘴巴又毒的男人,步青云折扇摇得欢快:“怕是后者吧。” “你在说什么?”熟悉的嗓音突兀在耳边炸响。 步青云冷不丁一个激灵,蓦然掀起眼皮便看到熟悉的锋利面孔。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最精心的雕刻。 步青云惊讶一瞬便又恢复了平静,笑着打招呼:“萧兄,好巧啊。” 他的眸子快速掠过萧炀,长发高束,窄袖劲装,身形修长。 神态一如既往的倨傲。 难道是来茶楼看看谁造谣? 步青云思绪转的快,正在脑海中替那位美丽又讨人喜欢的公子祈福,听到到萧炀说:“你常去望春酒楼?” 思绪骤停。 果然,燕王殿下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 “对啊,这几天常去。”因为一个挺有趣的姑娘,“你上次不是说炒凉粉不错吗?我发现了一家,还不错,你要吃吗?” 步青云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去。 萧炀顿在原地道:“我不吃。” “怎么了?有事吗?”步青云突兀立在原地,扭头笑道,“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我能帮的吗?” 他问的很真诚,诚挚期待能够帮助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琥珀色的眸子正望着自己,没有如往的讥诮,是令人感动的漠然。 步青云很是愉悦:“说一说,没准我能帮上忙。” 步青云诚挚的感恩显然在萧炀面前不值一提,萧炀就算脸上不表现出来,内心其实认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帮助抓住那个刺客? 怕是只能提供信息。 于是抱着能够获取信息的态度,萧炀问:“可有女子?” 这问题问得新鲜。 酒楼又不是禁止女子进入。 转念一想,步青云尽心尽力尽善尽美给他提供自己知道的信息:“倒是有一个红衣女子,大家都叫她红红。” 步青云在脑海中搜寻着那个女子的模样,一抹嫣红的云霞猝然滑在眼前,步青云眼神迸发出明亮的光芒:“她的一双眼角都涂抹了朱砂。” 萧炀登时眼神一紧,迈步向前逼近步青云道:“还有什么?” 那个刺客,两只眼睛的下方,都有刺青。 奴。 这一切还得追根溯源到燕王府的掌管奴仆的管事,见色起意见财起意,将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送进了王府。 那丫头本来也算安分,慢慢爬到了大丫头的地位。 成为大丫头后,又慢慢与其他管事熟络。 熟络起来,便得知了萧炀的行踪。 得知了萧炀的行踪,这丫头耐得下性子,若有若无给其他丫头灌输“王爷曾经救过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只想给他做牛做马一辈子”。 言谈之间,多有对萧炀藏也藏不住的爱慕。 丫鬟们嘴碎,说给相好的,相好的当做调侃说给同行的。 谣言甚嚣尘上,骗着骗着似乎谁都以为,哪哪哪那个大丫头,对王爷呀,爱慕的很。 不知何时,又有人传起来:“我们王爷都二十二了,也该给自己房里找个人了。” “对啊对啊,憋坏了怎么办,活的和苦行僧似的。” 多数人的观念中,男女才是正常,那个漂亮的喜欢作妖的楚辞云,也是王爷看在楚辞风的面子上才收留的,算不得数。 因此,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把大丫头往萧炀身边送。 “红红姐,帮忙把这个送给王爷?” “红红姐,这是给王爷房间送的香炉。” “……” 萧炀因为公务繁忙,再加上身边也有婢女伺候,并没有上心。 真正让他上心并且怀疑的,是楚辞云又作妖了。 扑通—— 大丫头落入水中,拼命的挣扎,企图浮出水面,然而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水下拉扯着她,叫嚣着沉下来吧。 身体在拼命的挣扎,那无数只手亦是拼命的拉扯。 那个肤浅的漂亮男人说:“就凭你,也配喜欢王爷!” 萧炀命身边的侍卫救起了那个女人,并且给了楚辞云克扣俸禄三年的惩罚。 在楚辞鹤扭曲的尖叫声中,萧炀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漂亮。 仅此而已。 旋即,萧炀发现那张涂有云霞般朱砂的漂亮脸蛋,时常在眼前晃悠。 他想起了幼时曾听母妃讲起的故事。 模糊依稀记得,如果正常,应该是由自己心生怜惜,尔后纳她为妃? 萧炀登时心内嗤笑。 莫不是做了不该做的梦? 若不是自己不喜欢女人,怕是真得要给她纳个妾玩玩。 不会有男人因为女子的示好而让她远离自己,无关乎虚荣心,只是倦怠做这个安排。 这个女人不配让他分出一句话,一分心思甚至一点时间。 现实一巴掌拍到萧炀的脸上。 那女人是个身手矫健的刺客! 想到自己在与孟辙那个老匹夫周旋过后,这个看似爱慕自己的女人支走其他人,奉上一杯带着麻药的茶水,抽出一柄刀刃就准备割断自己喉咙的时候。 萧炀情不自禁冷笑:“莫非以德贞为楷模。” 要不是自己发觉异状扔了茶盏,怕是此刻就要身首异处了。 蛇蝎心肠。 阴险狡诈。 就和自己的皇嫂,已逝的德贞皇后一样。 言归正传。 萧炀的追问让步青云一笑,走向了茶楼道:“我请你喝杯茶,慢慢想。” 萧炀紧锁眉头望着年轻人走进茶楼,他素来对危险的斩断喜欢速断速决,这年轻人慢条斯理的模样让萧炀觉得他有点不靠谱。 “不用了。”他霍然转身。 去过望春酒楼的人,多着呢。 蓦然转身便见到萧炀毫不留恋的背影,步青云歪头想了又想,方才准备进了茶楼喝茶喝茶慢慢想,看来燕王殿下有点儿急。 这样一想,步青云无所谓的笑笑。 凭借他的能力,应该可以搜集齐全吧。 如此思忖,步青云跨进茶楼的长靴一顿,满楼吵闹中说书先生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且说那云浣公子……” 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每天听故事,丰富一下。 —— 汴京城的宵禁名存实亡,唯一落实到位的便是城门的关闭时刻。 夜市让商贩们欣喜若狂,步青云也不喜欢窝在屋子里,便自在的在街上慢慢走动。 灯笼一盏一盏亮起,孩童嬉闹,步青云提着盏灯正欲去护城河走一圈放盏河灯。 没什么愿望。 但既然来了就试试。 走近熟悉的巷子,只有手上的那盏灯笼散发出光亮。 步青云不禁想起曾经在这个巷子遇到的管家,他到底是谁呢? 眼角余光中迅速闪过锃亮又刺眼的光,步青云灵巧闪避旋身一躲。 从愚公山回来,他吃了教训,天天都有锻炼。 折扇一展,瞧着熟悉的红衣,步青云浅浅笑道:“红红,我还给过你好几锭银子呢。” 杏眼中盛着淡淡的流光,借着从街道散出来的暖光逡巡过女子的模样。 粗糙麻衣被裹得严严实实,眼角的红霞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奴”字刺青。 步青云似乎一刹那明白了什么,尽管对付莽汉武夫是以卵击石,然对付一个弱女子应是绰绰有余。 他大拇指按上扇端的凹凸处,一柄又粗又利的银针突了出来:“姑娘,我与你有什么过节吗?” 这个姑娘貌似会点儿武艺。 “呸!”红红说话了,厌憎至极,“你和狗王爷有关,和我有仇!” “是么。”步青云笑得从容。 “找到了。”仿佛千里冰封的嗓音从巷口传来,不疾不徐又低沉悦耳,细细听来还含几分磁性。 “狗王爷!”红红斥骂道,敏捷的跃起身子竟然朝着步青云刺来了刀! 身子骤然一软,砰的跪了下来。 看来随身带迷药也有些用,就是见效慢了点儿。 步青云含笑睇着女子倒在地上,怜香惜玉的心思一起又消散,这种香这种玉还是不能怜惜的,指不定哪天就被温香软玉给阴了。 汴京城势力错综复杂,但盘踞势力最广的,莫过于燕王了。 此刻,步青云更好奇莫名其妙掉马在自己眼前的燕王殿下,他慢慢抬头。 巷口的男人穿着最普通的劲装,难掩一身高贵。 步青云注视着男人的面孔,希冀捕捉到一丝一毫有趣的神态。 然而,没有。 步青云见到萧炀神态冰冷,淡漠扭过头对着身后楚辞鹤道:“她就交给你了。” 没有看到有趣的,步青云自顾做了个鬼脸。 事实证明,掉个马甲而已,燕王殿下根本不会在乎。 可能是马甲迟早要掉,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在嘱咐完后,萧炀脑袋转动余光中突然见到了鬼脸,无端的笑意从心,尖浮现,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这个饱读圣贤书的书生太幼稚了? “你回去吧。”因为心态的片刻软化,连带着萧炀的话语都没有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从不苟言笑毒舌的燕王语气中得到一丁点软化,步青云自觉该如同馅饼砸到头顶上欣喜若狂:“好。” —— 红红得不到书房的待遇,被两条铁链锁住关在了地下牢房。 地下牢房常年阴暗潮湿,自从先帝驾崩、朝政掌握在燕王手中,已经封闭了许久。 蟑螂老鼠跳蚤一下子见到了活人,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成群结队来围观活人,要是有点儿兴趣可以去上面跳两下。 便是那些脏兮兮的动物都晓得谁好惹谁不好惹,萧炀站在干枯的杂草上,审视的眸光向红红扫射而去:“你是谁?” 沉默。 “说话!”停在红红身边的男人可不懂女人是水做的,一巴掌甩到了她的脸蛋。 “呵。”红红眼角泻出一丝嘲讽,苍白的唇瓣翕动,“狗东西。” 萧炀睥睨着一身狼藉的女子,心中无波无澜。 任由她辱骂,身形傲岸,目光嘲讽犹如在看蝼蚁。 只有燕王不想知道的,没有燕王不能知道的。 许久,楚辞鹤将一张纸递到了萧炀的面前。 手指捏着薄薄的纸张,萧炀一目十行扫过去。 蓦然勾唇道:“带出去,请御医。” 那张纸轻飘飘落下。 白纸黑字在风中飘摇,静静落在地草垛上。 叶红语。 桐县上一任县令叶姚,以贪墨之罪入狱,最终吊死狱中。 其独女叶红语,在卖给大户人家后,逃遁。 桐县,是孟辙故乡。 而孟家人,在那儿,是地头蛇。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 天禧五年的春闱,在农历二月九日开始。 长沙的举子步青云,在春闱上大放异彩,力压群才,夺得魁首。 在殿试之上,又被七岁天子钦点为状元郎。 不论这状元郎到底是谁钦点的,但步青云一时之间成为汴京炙手可热的人物。 一时之间风光无二,好生风光。 探花,也是步青云的熟人。 韩煜明。 榜眼则是一个较为中庸的男人。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 街上熙熙攘攘,两排侍卫恭谨站立在街道两侧,骑着高头大马的状元郎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罗袍,腰束素银带。 俊秀的脸被正红色衬托的更加白皙,嘴角挂着乖巧的弧度,杏眼眯成了月牙,昭示着状元郎的好心情。 萧炀与萧珏坐在望春酒楼的雅间,眺望这年轻人最风光的时刻。 “十七叔……”幼年天子依旧是唯诺的模样,瞧着便令人皱眉。 萧炀得了治世良臣,难得没有平常那股烦躁的心态,修长手指指向那策马游街的男儿。 “这是我为你找的治世贤臣。” 那个年轻人自傲,天真,还幼稚,有着莫名其妙又不讨人厌的善良,又有这个年纪最为渊博的学识。 也远非如今掌权的燕王能够比拟。 燕王适合的,是征伐疆场。 如今的大梁,四海升平,但也有着不可忽视的隐患。 譬如,官场上争名逐利,天子懦弱胆小。 步青云他,必须适合治国□□。 这是燕王对贤臣的期许。 步青云从来对目光敏感,一抬头,不期看到了酒楼之上探过窗户望向自己的男人。 那个男人呀,长得真帅。 步青云从不吝啬于释放善意,也不会吝啬于释放笑容。 更何况是如今的大喜事,于是他笑弯了眼,浅浅的梨窝让这笑甜了起来,嘴角咧的有点儿夸张,露出整齐白亮的牙齿。 漫天从窗边阁楼撒出来绣帕中,年轻人突然抬头一笑。 噗通—— 萧炀心脏倏地一颤。 从高处俯瞰,那白牙十分抢眼。 明明只是远远眺望,萧炀突然觉得好想笑。 于是他的面部稍稍软化。0.2.2.3. 好傻。 人家都说笑不露齿。 这个世界上,怎么有书生笑得露出了牙齿呢? —— 鹿鸣宴比以往更加盛大,称得上如今的盛世。 在皇宫乾坤殿举办,宴请百官以及登科进士,世家公子亦能出席。 步青云被挨个儿敬酒。 起初他还有不能喝酒的意识,还记得偷偷喝一点倒多半,惹得大红罗袍的袖子都酒味熏天。 后来在满堂醉意熏染下,慢慢放开了喝,来者不拒。 鹿鸣宴没那么多规矩,普天同庆。哪怕是皇帝来了也一样,更何况皇帝也没来,有实权的燕王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当韩煜明突然听到惊呼“步兄”的时候扭过头去,一看刚起来的醉意倏地消散。 东篱的酒量也就芝麻绿豆那么小,竟然被灌倒在鹿鸣宴上了! 韩煜明酒量普通,但也比步青云好了太多,他慢慢踱步走过去,推开围着步青云的人道:“东篱兄酒量不太好,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好好好!”人们接连应声,又接着灌起了榜眼和探花。 就在新一轮灌酒结束后,韩煜明一扭头,登时眼睛直发愣。 东篱呢?跑哪儿去了? 熟悉步青云的人都知道,步青云酒量不好。 然而甚少有人知道,步青云醉酒后,非常非常喜欢喝水,非常非常想要喝水,需要喝很多很多的水。 迟迟不给他喝水或者喝醒酒汤,他就会口干舌燥的用发软的腿跑去找水喝。 “好喝(渴)。”步青云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要去找水喝。 好渴。 要喝水。 怎么还没有水呢? 要喝水。 “诶呦喂,步公子,您到底要找什么呢?”被步青云咬字咬不清楚的声音给弄疯了,小太监几乎要哭出来。 “步公子,您要是要去哪儿?” “好喝。”步青云重复道。 “公子您喝多了,我送您回殿去。” “不要。”步青云拒绝道,眼神直愣愣的,盯着从远处而来的男人,眼睛中的光越来越亮,倏然仿佛腿脚灌满了力气,大步流星走到了前头。 拆下头顶的乌纱帽,又卸下了腰间代表状元的腰牌,炫耀一般扑棱扑棱甩着道:“看!我的!当初你,嗝——给我一封信嗝,说你是状元,现在我也嗝——” 步青云一连几个嗝,末尾脸上的笑容倏然扩大,充满了得意洋洋:“状元!” 以如今的年龄夺得状元,步青云得意也是应当。 “幼稚。”薛无奕眸光从金牌上划到步青云身上的大红罗袍,眸中平淡无波,半晌才想起了什么,倏地扬唇道,“你就为了和我赌气,要争这个状元?” 曾经薛无奕经过长沙县,被步县令邀请到府衙。 席间赋诗末句为“挑尽寒灯梦不成”。 彼时的步青云大笑道:“此乃一瞌睡虫也。爷爷你真看中这个人的才气?” 心高气傲。 凭借文采,便敢蔑视他人。 又是自家地盘,要多傲慢有多傲慢。 为了搓一搓他的锐气以及傲气,薛无奕高中状元后,一封飞鸽传书:“瞌睡虫得了状元。” 谁知步青云倏然大笑,退后几步。 酒鬼,酒鬼。 真真正正、神志不清的酒鬼。 “是又如何!”便是应了。 回应他的,是薛无奕两个字:“幼稚。” 恃才傲物。 将朝堂作为游戏场,怕是觉得朝堂能够和自家后花园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薛无奕自认为良心未泯,微抬眼睑道:“劝你收敛傲气,切莫引火焚身。学得,卑微。” “言尽于此。” 薛无奕与步青云擦肩而过,步青云没有去拦。 他醉眼微抬,杏眼中波光流转,真是生了一张漂亮的眼睛。 他回眸望着小太监,终于用语言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有水吗?” 小太监喜极而泣:“有有有!” 终于听懂了这位的意思! 原来是要水啊! 步青云被搀扶着,瘫软着腿脚慢慢走向乾坤殿。 在经过宫门口为了应急而准备的水缸时,步青云直愣愣盯着水面。 水? 有水? 有水! 眼前一亮,步青云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小太监的手,一头扎进了水缸。 窒息感席卷而来,步青云撑着水缸边沿的手腕乍然仿佛有电流滋啦而过,扑通一声头整个身子竟然全部扎进水缸中! “步公子!”那边的小太监目瞪口呆。 一只手从旁伸过来,一把环住步青云的腰,向上一拉,湿淋淋的步青云登时被救了出来。 一串动作如行云似流水,最终步青云的脑袋靠在了萧炀的肩膀上,水渍顺着步青云湿漉漉的头发亦是缀在了萧炀的肩膀上,随后蔓延到其他地方。 小太监望向那人,石化当场:“王、王爷?!” 适才救了步青云的人,正是燕王! “饱了。”步青云打了个嗝。 似乎这才想起来冷,往萧炀那边靠了一靠,拼命汲取温暖。 萧炀想起方才下意识救这人的举动,难得气的有些牙痒。 心中磨牙。 刚刚他与薛无奕说话,一字不落全都落在了自己耳中。 为赌一口气就敢来参加科举。 刚刚找水喝怎么就不知道冷呢? 淹死算了。 怎么就救了他呢? 很快,萧炀气就散了。 这人必须是贤臣。 想的越深,萧炀胸腔攒起来的火焰愈发小,最终直至熄灭。 将步青云拦腰抱起。 唔,还挺沉。 “挺暖和的。”幼稚鬼喃喃自语。 萧炀觑向跪下颤抖的小太监,想了想,采取一个不会让宫中传起流言的说辞:“状元醉酒,看来是参加不了宴席了,本王命人送他回去。” 宫中腌臜事,最多了。 “是是是。” 想想,萧炀又道:“管好嘴。” “是是是。” 他不提,小太监还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强调管好嘴呢? —— 燕王在汴京过得最为奢侈铺张。 马车经由能工巧匠制成,内里别有洞天,夜明珠镶嵌车上,饕餮香炉向上露出直线上升的西域奇香,也有烧着银炭的火炉。 紫貂皮制成地毯,一小张床放在马车上,步青云被放在小床上,萧炀盯着他的脸,突兀便想起这人白天露出的牙齿。 好傻。 一边心念好傻,愉悦感却让萧炀面部表情融化。 后知后觉自己盯着一个男人十分不太对劲,萧炀慢慢拧起了眉,让刚刚融化的脸再次冷硬起来。 本王为什么要盯着一个男人看,还想笑? “暖和。”步青云醉的彻底,呼出来的气有浓重的酒味。 水渍给年轻人的衣衫染成或深或浅的颜色。 算了,先给他换件衣服。 萧炀翻箱倒柜找出一身外袍一身里衣,这还是近期的衣服。 两人的骨架差不多,身高也相似。 萧炀手指触到步青云的衣领,罕见的,有片刻迟疑。 正是这一迟疑,萧炀突然笑了。 从小开始,在宫斗中长大的萧炀,就十分讨厌女人,讨厌除母妃之外的女人。 掌权后,其实有很多女人献媚。 上至世家千金,下至妓.女戏子。 见过裸.体.勾.引。 见过欲拒还迎吟诗作对。 无一例外,恶心。 真恶心。 萧炀活的明白。 这是对男人生出了好感。 好感而已。 萧炀面不改色,替他解开衣领,又一扯。 慢慢替他脱下这身被步青云炫耀的大红罗袍,没有分毫移开目光的欲.望,但确实口干舌燥了。 萧炀活的真明白,也活的真大胆。 催眠般自言自语:“都是男人。” 于是琥珀色眸光更加凝聚在一起,愈发坚定。 这要是异性,萧炀还真干不出这事。 但是同性。 活的明白的萧炀倏地被自己逗笑。 以前很少笑,但是步青云挺有趣的。 好像步青云有点儿吃亏? 带着品鉴艺术品的眼神,萧炀眸光打量着步青云的身体。 令萧炀惊讶的是竟然有六块腹肌,倒是挺瘦。 对男人生出了好感的萧炀面不改色,眸光不动替被男人生出好感的步青云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普通的换衣服,萧炀硬生生喝了好几杯茶才完毕。 那股气血翻涌的东西终于压制了下去,萧炀将茶盏重重放下。 丹凤眼一抬,便有了一个问题。 是要维持好感,还是增进好感? 作者有话要说:  红红那个故事是我有一次上网想要搜涂山红红,结果搜成“红红”,就看到那个故事啦,大家有兴趣可以搜一下,嘻嘻 — 不造为啥,我总想着,一个人喝酒喝到疯狂弄进酒缸中,然后淹死(笑哭)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时候可以写,王爷没有救,主角卒,全剧终。 — 总要有一个不那么直的,这感情我才能写下去,嘿嘿。 — 萧炀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他不喜欢女孩子但作者喜欢呀!女孩子多软! — 萧炀最后的行径活像是看光了人家身子还不想给人家名分的渣男行径,作者予以强烈的谴责! 所以,他肯定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 感谢订阅!muma~ 感谢在2020-03-04 18:37:49~2020-03-05 21:2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宫斐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维持好感,还是增进好感? 这是萧炀该考虑的问题了。 步青云还是那个胡天海地的玩, 直的顶天立地, 写起话本子想“又不会成真”, 偶尔会因为净一大师断言自己会弯而烦恼的七尺男儿。 要是他知道自己被萧炀看光了身子, 第一反应怕是先想姻缘后感恩。 萧炀想的很投入,又长又软的睫羽垂下, 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火炉的星火。 他想用剑了。 燕王府的下人从来不会多问一句, 王爷既然把这人带进了马车, 没有吩咐“送他回去”, 便是回王府。 经过殿试、游街以及鹿鸣宴,天色已晚,皎皎明月挂在天边。 西大街相比其他三个街道愈发亮堂, 也更加寂静。 偶尔的马嘶一声,都异常清亮。 “王爷, 到了。”马夫弓着腰将车凳放下。 萧炀盘膝坐在马车上,倏地站起身, 瞥一眼步青云。 想了想步青云的住址。 福来客栈。 萧炀又想起了方才自己的问题。 维持好感, 还是增进好感? 约莫是还新鲜着, 当萧炀回过神的时刻, 已经将左手放在步青云的肩胛骨下,手指收于步青云左腋下, 右手放在步青云的腿弯处,再次抱了起来。 萧炀素来雷厉风行,自知这个问题难以短时间内解决。 夜深霜重, 也无须找人去打听步青云住所在何处,给他在云涛院找个房间便是。 鳞次栉比的建筑中总要有个拔尖的。 最为拔尖的便是云涛院,布置最为简单,却无一不透着精巧。 红砖绿瓦,斗拱飞檐。 跨进垂花门,便是怪石堆积在一起的假山,踩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淙淙泉水流在假山上发出悦耳的声音。 怀中的人吐息绵长而悠长,便是浓重的酒味。 萧炀嫌弃的蹙眉,有好感是一方面,但酒味确实令人讨厌。 “王爷。”有小厮上前低着头道,“小的已经为步公子准备了客房。” “带路。” “是。”小厮恭敬依旧,却是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醉酒的公子谁都知道,是今天备受瞩目的状元郎。 看来这位状元郎,仕途一片坦荡哦。 步青云睡得美滋滋,自然不知道对男人生出好感的萧炀在院中练了一个时辰的剑。 —— “这是哪儿?” 步青云清醒以后,这个疑惑徘徊在脑海中不曾离去。 回想昨日只记得很多人都在灌自己酒,然后…… 断片了。 状元穿的大红罗袍架在衣架上,已经晾干。 隐隐沾染了香味。 “出去看看。”一推开门,恍若置身仙境的景象让步青云猛地狠狠关上门。 闭上眼。 将手指放在门上,急促的敲打。 深深的呼吸过后,猝然打开门。 云缭雾绕,假山、精美的院落,鼻尖萦绕着浅淡的香味,微凉的触感沾染在肌肤上。 雾气从屋外强势的蔓延到了屋子中,如临仙境。 似是随时都能从垂花门走出捧花的仙子。 惊愕在心间蔓延,步青云突兀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 眉开眼笑,再次露出皓齿,笑容的幅度太大,连带着身子都不自觉向前走了两步。 曾经听说过啊。 平流雾。 很有趣。 “喵~”一道乌漆麻黑的身影从云雾之中蹿了出来。 步青云望了过去,登时感觉这“仙境”真是妙趣横生。 是很久以前看到的黑猫啊。 黑曜剔透的宝蓝色眼珠子盯着步青云的肩膀,灵巧的蹿到了步青云的左肩上。 “这是你的家吗?”步青云伸出右手想要撸一把毛。 “喵!”黑猫骄矜的一爪子抓上步青云伸过来的手,星辰般的眼睛斜乜步青云一眼。 高傲的抬起头,神态倨傲让人想起了那位目空一切的燕王殿下,仿佛在说,莫挨老子。 步青云倏地笑弯了眼,这个富丽堂皇的程度,应该是西大街? 四顾打量这个地方,隐约有个猜测。 “公子您醒了。”女子的软绵嗓音突兀响起在耳边。 黑耀蹭的一下窜走了。 步青云也不去追,循声望去,数十个曼妙的女子身穿襦裙,卑躬屈膝的模样也是漂亮的,站在雾气之中,似乎还真是仙境的仙子。 这些婢女,一个端着盛着清水的金盆,一个手持放着毛巾皂角一类的托盘,再有漱口水,以及一些垫肚的漂亮看起来可口的点心。 出自长沙自认为家境不错的步青云手扶下巴自省。 见识太窄。 这真的可以媲美仙境了! 本着怜香惜玉、不给人添麻烦的原则,步青云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些侍女的侍候。 步青云张开双臂,瞅了一眼那件衣衫,是蜀绣,颜色偏淡,衣领处绣着香草。 奢侈无度的步青云也不客气,先穿上去,以后可以给予银票,权当自己买下来了。 他又笑眯眯道:“姐姐们,你们是哪家的?” “公子说笑了,奴婢当不得公子,一声姐姐。”婢女们齐声道。 又有婢女应道:“此处乃是燕王府。昨日公子醉酒,夜色已深,王爷便让您歇在此处。” “王爷呢?”不知为何,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步青云心间浮上一丝古怪。 仿佛是清晨醒来的某人,见到枕侧人不知所踪,被婢女服侍的时候,随意问出这一句话。 古怪之后,步青云蓦然笑得更深。 嗐。 看话本看多了啊。 前几天看《王爷有个小娇妻》,不就是这个剧情嘛? “王爷刚下朝。”婢女尽心尽力。 “有什么事吗?”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步青云眉开眼笑,他从不吝啬笑容。 穿戴整齐的衣衫被修长的手指抚过,及腰的墨发被一根银簪束起,偏淡的衣衫衬得步青云书生气愈发浓厚。 步青云扭头,杏眼便对上了在雾气中走过来的萧炀。 萧炀挺拔的身躯被裁剪得当的蟒纹黑袍包裹,与白茫茫的雾气形成鲜明对比,那张棱角锋利的脸庞在白雾中愈显凌厉。 很帅。 嗯。 随着萧炀的靠近,步青云收了心思,从女子中向前一步,有模有样作揖笑道:“昨日小生醉酒,多谢王爷了。” 萧炀掀起眼皮,琥珀色的瞳孔深浅不一,映出步青云俊秀的面庞。 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略微放松,那股愉悦感如影随形附在心脏处。 他只盯着步青云看,半晌不出声。 棱角只是软化了些许,是以步青云只是敏感的察觉萧炀没有先前那般冷漠。 他不出声,步青云维持着作揖的动作,沉吟须臾,步青云施施然直起了身子。 对于萧炀的身份,是不是该给予片刻的震惊? 算了。 步青云杏眼笑成月牙状:“小生便不打扰王爷了。这件衣裳的钱财,小生稍后自会送来。” 言罢挽着大红罗袍,微微颔首等待萧炀的回答。 “本王——”本欲言赏你一顿早膳。 又有理智跳出来阻挠,别说那若有若无的好感,便是对步青云才干的赏识,也不能讥讽。 萧炀微顿道:“随本王去用早膳。” 言罢不给步青云反驳的机会,猝然推门而去。 “欸?”步青云一愣,不仅让自己睡王府,还请自己吃早膳,太好了吧。 这么想着,步青云却倏忽笑开:“那就多谢王爷了。” —— 偏堂。 王府的早膳,与步青云资金链续起后的早饭,有着云泥之别。 清粥小菜与大鱼大肉的区别。 步青云很没见识的眼睛略过珍馐佳肴,嘴巴里似乎分泌出了口涎。 王府厨子与民间厨子之间,横亘了一片无垠大海。 步青云情绪直白的暴露出来,萧炀觑到他这副模样,情不自禁的讥诮与漫上来的笑意交织在一起,最终他只是低头道:“用膳。” “好嘞。”步青云道。 步青云捏起银筷,慢条斯理却又带给人一种大快朵颐的感觉,桌上每道膳食都被步青云品尝过。 酸甜苦辣咸,以及或温热或软糯的口感,都带给了步青云极为舒适的体验。 他每吃一道菜,眼睛月牙的形状愈发深,而嘴角的梨涡也愈发的甜蜜。 人间美味。 好吃。 幸福的气息仿佛从他的笑容上散溢出来,似乎每一道佳肴都能够甜到人的心坎。 幸福过后,步青云杏仁般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更乖巧了。 “王爷,你府里厨子的手艺不错呀。” “尚可。”萧炀的调调以及回答总是败兴。 步青云吃到了美味佳肴,并不感觉扫兴,而是遥遥用筷子指向了萧炀面前的獐脯肉。 那是一盘令人垂涎三尺的獐脯,色、香、味俱全。 如今已经被风残云卷,只剩下了一片肉。 再望过去,獐脯肉周围的菜肴依旧是刚出炉的模样。 看来是喜欢得紧。 步青云吸了吸鼻子,那股香味确实诱人,笑道:“王爷便是再喜欢獐脯肉,也要雨露均沾呀。” 说着,步青云站起来端起一盘素菜,将獐脯替换下来,放到了自己面前。 “荤素相搭,更有助于养生。王爷,不客气。” 步青云确实是个好人。 萧炀将筷子插.进那盘素菜中,想了想,顺其自然吧。 就算出事了,燕王照样能兜得住。 “撑了。”步青云吃得心满意足,笑得愈发甜。 因为一顿饭横看萧炀竖看萧炀都很顺眼,像模像样作揖道:“多谢王爷了。” 言罢慢悠悠跟着管家走在燕王府的鹅卵石小路上。 燕王看上去喜欢步青云,王管家爱屋及乌也喜欢步青云。 “步公子,您可真聪明,第一次用膳,就看出我家王爷喜欢吃獐脯。” 步青云笑逐颜开,他对每一个人都释放着善意:“我刚刚看王爷似乎吃饭只吃獐脯,旁边的素菜一个都不动。所以自己猜的,没想到就猜对了。” “诶呦,你可真聪明。”王管家横夸侧夸,直把步青云夸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儿。 “嘿嘿,您客气了。” 送步青云出府,王管家还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状元,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 “管家伯伯,那个人是谁?”旖旎的软绵语调询问王管家。 王管家心中作呕,连带着眼角都沁出了寒意。 一扭头,便看到身材娇小的男子。 没错,是男子。 楚辞云比王管家矮了太多,即便王管家佝偻着脊背,依旧要微微抬头。 遥望那个书生远去的背影,楚辞云的眼角登时晕开了红,唇齿间溢出一分哽咽:“难道昨晚王爷抱回来的,就是他?” 这般作态,与女子何异。 起初王管家初见,还有几分怜他的身世,这是个可怜人,被自幼送到了清风苑。 可后来这人嚣张的作态,将那点儿可怜消磨殆尽。 “莫问莫管。”王管家与他擦肩而过,“莫痴心妄想。” 楚辞云昳丽的小脸登时惨白,好生娇弱惹人怜惜,然而桃花眼中,吐出了阴毒的光。 站在原地拳头紧握,长长的指甲刺入了肌肤。 他倏然察觉到痛意,连忙放开了手,对着娇嫩的沁出血迹的手心吹了吹气。 半晌,红唇咬动:“老匹夫,你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5 21:22:43~2020-03-06 19:0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在、大路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状元郎风光无二,总有几个深谋远虑的高官想把这位前途无量的步青云给拉拢过来。 其中, 尤以翰林学士段怀明最为卖力, 直接把人唤了过来。 学士府庄重, 比不得燕王的富丽堂皇, 可却随时透着书香味。 段怀明是在正堂接待的步青云。 “哈哈哈!”段怀明穿着便服,比步青云大上一轮, 两缕山羊胡在嘴巴两侧, 戴上一节高帽, 穿得挺朴素, “东篱,恨不与君早相识!” 步青云笑脸相对。 这位是个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当代大儒,之乎者也从不离口, 与步青云这个有天份心思不用在学习上有着本质的区别。 必须赞叹曾经不上门拜访的先见之明。 但聊天却是聊的过来。 因为当代大儒问的多是:“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东篱, 你有何解?” 步青云笑得滴水不漏回答,内心却是无穷无尽的“……” 和人探讨学术问题, 一点儿也不有趣。 段怀明单方面觉得投机, 于是动起了结亲的念头。 “东篱, 可有娶妻?” 步青云眼角直跳, 笑道:“暂未,男儿当立业再成家, 业未立,何以为家?” 假的。 还没玩够,成什么家? 而且, 当初和薛无奕堵了一口气,跑来考科举,他现在只期待,外放。 外放。 还是不祸害人家娇滴滴的姑娘了。 “东篱果然有凌云之志!”段怀明看着步青云的眼神愈发满意,话势一转,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将他递给了步青云道,“然,老师却千里送来一封信,东篱可拆开看看。” 步青云爷爷步老爷子,曾经当过段怀明的老师。 步青云拆开信封,一看,笑容有一刹那皲裂,快的无影无踪,几乎好让段怀明以为那是错觉。 老爷子说话依旧直奔主题。 考上状元了,看上京城哪个姑娘,就看看能不能娶回家,娶回家了,好好待人家。 末尾还强调,老头子还等着抱孙子呢,小云。 还记得阐明缘由道:“前段时间郎中来我这儿,老爷子……没几年好活了……” 最后一句,步青云突然伤感了一瞬,鼻尖一酸。 段怀明见此,心道听夫人的话给老师寄女儿做的诗篇果然有用,趁热打铁道:“含饴弄孙,是每位长辈的心愿,既如此……不如东篱与小女试上一试?” 必须感恩大梁朝的民风,现在的男女大防并没有前朝那般严重。 步青云将信封妥帖收好,将一刹那的酸涩情绪收的稳当,道:“爷爷他,必然更愿意看到我在京中站稳脚跟。” 最熟悉老爷子的,绝对是步青云了。 且不说进京赶考时候,老爷子硬朗的身体。 便是从性格身上,老爷子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过来的是,你在那儿好好做事,别作妖,既然考上状元了,别抱着玩乐的心态等等等等,总之不是这故意煽情的信件。 步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想着流芳千古,力不从心便将希望放到了步闲云身上,谁知那是个情种娶了媳妇忘了爹,带着夫人去云游四海了。 于是步老爷子将期待放在了孙子身上,抓学问要从小抓起,给了孙子最严苛的教育,还记得步老爷子以前说过:“老爷子我要活的长长久久的,要亲眼见到我步家孩子平步青云,到了下头给我家祖宗好好唠嗑唠嗑。” 步青云那时候左耳进右耳出,现在才会酸涩过后立刻察觉出问题。 “好吧。”段怀明答应的很利落。 然,许是闲着,这盛世除了那几个就爱在阴沟沟里争权夺利的家伙,京官还挺闲的。 虽说朝堂上九成都是躲在阴沟沟里争权夺利的家伙。 段怀明便是一个罕见的,不争权夺利、就爱吟诗作对沉迷论语、很闲的京官。 他时常拉着步青云高谈阔论评论时事,赞叹盛世。 有时候韩煜明也会加进来。 段怀明估计是真的很闲。 将步青云、韩煜明进行对比过后,又将韩煜明放做了女婿候选人。 好在今上还没有给这一届登科进士授官,于是这些个文人雅士就喜欢玩乐。 转眼三月三,上巳节,天气转暖。 传闻上巳节,王母娘娘开蟠桃会,时人信奉鬼神,也办得热热闹闹。 步青云来凑这个热闹。 与韩煜明,几个交好的进士一起快快乐乐去踏青。 三月初三春正长,草长莺飞,也飘来细如针毡的毛毛雨。 郊外一望无际的绿,步青云与韩煜明,好友们在进行野餐。 杏花微雨醉,不远处一条潺潺溪流。 步青云捏着小铲子在郊外铲出荠菜,和几位好友尝试着料理一下。 “算了。”步青云尝试无果,将荠菜往锅里一扔,道,“就这么煮着吧。” 言罢又站起来,找了个放着兰草的篮子笑道:“我去祓禊了。” 祓禊,简单点儿便是沐浴。 是一个由来已久的习俗。 但是步青云还没有试过。 步青云顿了顿,目光扫视过结伴而来的好友,见他们没有动身的欲.望,韩煜明更是但笑不语,漂亮的手捏着荠菜,还在琢磨,便自顾自拎着篮子走了。 “我去了。” 水温渐暖,步青云脱的只剩里衣钻在水里,找出兰草擦拭身体,不去尝试便心生向往,但一旦尝试,便觉得索然无味。 于是步青云囫囵一解决,便蓦然从水里站起身,汲水而过穿上春装,头发湿答答的沾在肩上,步青云突然想起,忘带毛巾了。 “没事,一下就干了。”步青云用手捏着头发,从根到末梢拧出水,水啪嗒啪嗒掉在青草上。 “没带毛巾?” 突然觉得自从来到汴京这个人无处不在。 步青云若无其事抬头笑道:“没带,但一下子就干了。” 燕王殿下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此刻正靠在溪边的杏树下,目光若有似无打量着步青云,挺赤.裸裸的,从步青云凸起的喉结,到站在地上的赤脚。 很好看。 水湿答答顺着发梢落了下来,混着没有擦拭的水珠一下子将衣料与肌肤之间的空隙占据,轻薄的春装一下子黏在身上。 步青云本来写着话本,见到燕王还会有几分心虚,然见多了,脸皮被磋磨的日益深厚,此刻异常的平静。 连魔咒般的姻缘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异常的坦荡。 “今日休沐。”萧炀慢悠悠的解释,虽然很莫名其妙。 就试着过过上巳节,恰巧看到某人祓禊。 紧接着他又拍了拍手,立刻有暗卫从某处跳了出来,恭敬送上一条毛巾。 萧炀扔给了步青云。 步青云接过,笑得开怀:“多谢王爷了。” 萧炀牛头不对马嘴:“暗卫方才才来。” 所以你沐浴只有我看到。 步青云领悟不到燕王的意思,但是不妨碍他笑:“嗯。” 他刚刚说的啥意思? 想不通。 想了想,步青云又瞧着萧炀的身侧,空无一人,可能是凑巧来到这儿的。 他便道:“王爷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吃野餐吗?” “随便。”萧炀望着步青云擦干头发,衣服又一时半会儿干不了。 初春的杏花开放在这棵树上,萧炀站在飘落的杏花中,蜜色的肌肤上落了雨水也不在乎,眯着眼望着步青云收拾了篮子便准备离开。 突然不悦。 很明白的萧炀登时道:“站住。” “嗯?”步青云回眸疑惑,“王爷有什么事吗?” 这人又想做什么? “等衣服干了再去。” “好吧。”步青云很顺着萧炀。 便坐在溪边巨石上,托腮望着萧炀。 萧炀很倔强的站在杏树下,任由白色的杏花坠下,既不开口,也不睁眼。 周身很静。 步青云有一瞬间觉得,燕王的脾气真的不错。 鸡鸣寺初见,完全可以扔下自己自保。 后来愚公山,又是他救了自己。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人挺纵容自己的? 要不要告诉燕王,自己想要外放? 不对。 别想。 步青云制止了自己这个危险的想法。 燕王就真纵容自己,也没有进士亲自去要官职的道理。 于是步青云笑:“王爷,曾经想要请王爷吃炒凉粉,王爷今日有没有兴趣?” 步青云本来都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谁知萧炀令人大跌眼镜的答应了:“好。” “那真……”遗憾两个字堪堪止在喉间,步青云随机应变,“令小生受宠若惊。” 带着萧炀回到野餐的地方,步青云笑得很无所谓,其他人却是齐齐一惊,站起身拘谨作揖:“王爷。” 燕王掀了掀眼皮,目光逡巡过这些书生,爱搭不理道:“坐。” 俨然将这儿当做自己的主场。 燕王殿下并不是很能让人聊的来的人,仿佛自带高冷光环,无端让人拘谨了起来。 即使是在殿试中与燕王交谈过,进士们依旧不能很好的与他聊天,尤其是这种游玩的情况下。 适才欢乐的气氛扫地一空,步青云察觉到这个状态右眼皮狂跳,深觉方才那个决定太过草率。 自己和燕王殿下从某方面经过同生共死,倒是很适应,可这些人…… 燕王殿下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突然道:“想走就走。” 几人面面相觑,笑得和善:“王爷说笑了。” 韩煜明毕竟是江宁世家培养出来的人物,依旧从容不迫:“东篱,荠菜再煮,怕是要被煮烂。” 步青云顿时看向自己的锅上,又迅速用筷子挑出荠菜。找出盘子放在几人的面前。 一咬。 步青云脸色一变,意料之中的又苦又涩,与吃草不同的是他经过了沸水的稀释。 不好吃。 霍然将盘子放下,步青云笑:“大家别吃了,以后我再做。” “这……” 随着一个人的眸光,步青云霍然看到了萧炀的盘子。 只剩下绿的的菜水。 而那荠菜,消失无踪。 燕王殿下很平静的将盘子放下,丹凤眼微抬,淡漠的眸光从步青云转到望着自己的那个进士身上,道:“有事?” 那么苦都能面不改色咀嚼下去。 果然厉害。 “没事没事。”那人急忙摇头,又似乎是燕王殿下压迫太重,竟做了出头鸟,“小生家中有事,先回去了。” 燕王殿下目光平视前方,还算平和:“去吧。” 抢不打出头鸟,便有人陆陆续续效仿。 唯一坚守在原地的,除了步青云萧炀,还有韩煜明。 步青云眼尾上挑,抖了抖眉毛。 燕王不相处根本不是个讨喜的人物。 你怎么不走? 韩煜明用筷子夹着自己做的荠菜但笑不语。 空气陷入了沉默。 三人行,一个好友与另一人并不熟悉,便有些耐人寻味的尴尬了。 好在步青云很会讲故事讲风俗,将这尴尬更上一层的是,一位姗姗来迟的青衣女子。 显而易见,那位青衣女子在看到萧炀的时候,脸色骤白,交错着青白两种颜色,也尴尬了。 于是空气愈发寂静,萧炀却是淡定如斯吃着其他人处理过得荠菜。 那位青衣女子,正是段大儒的独女。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段大儒想要步青云做他女婿,于是得了消息就要让女儿赶过来,女儿赶过来,谁知燕王也在此处。 本来的花前月下突然变成午夜凶铃。 本来不太好笑,但步青云目睹姑娘见到萧炀那一刻的面色惨白,不禁哂笑。 萧炀有那么可怕吗? 步青云笑弯了眼觑向萧炀,恰巧对上萧炀垂下来的琥珀瞳孔。 他正以手支颐,此刻抬眼倒对上了萧炀的眼神。 春光正好,萧炀的眼睛却翻涌着晦暗不明的颜色,锐利的棱角都蒙上一层晦暗。 步青云心下一惊,隐约间似乎明白了人们为什么这么怵萧炀了。 他就长得一副骇人的眼神。 早就听闻,段老将步青云看成了准女婿。 可是亲眼见到,萧炀的心脏突然揪紧,不舒服到令人心冷,突然明白。 那好感多了一点点。 不喜欢男人就不勉强了。 要是娶了女人,那萧炀更希望他孤独终老。 于是萧炀问:“你有兴趣孤独终老吗?” “没有。” 步青云回答的斩钉截铁,连带着身子都摆正。 韩煜明、段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6 19:03:01~2020-03-07 18:2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G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请燕王殿下吃炒凉粉的事情便这么搁置了。 步青云正色道:“我先离开了,后会有期。” 个头! 然而, 步青云不请燕王, 燕王却主动传唤步青云来到王府。 步青云心中磨牙, 总觉得最近燕王殿下出来的频率直线上升。 又是在燕王府的云涛院出现。 坐在小石桌前, 步青云脸上堆笑:“王爷,有什么事吗?” 萧炀喝茶, 入鬓长眉微挑, 单刀直入:“授官问题。你有考虑过在京都任职吗?” 重新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 步青云脊椎挺直, 缓缓端起茶盏慢慢品着。 与此同时眼角泻出视线打量着萧炀的神态,俊朗的脸郑重,神态凝重不似说笑。 他也不是说笑的人。 步青云心里打鼓, 突兀深吸一口气,如实招供:“没有。” “是么。”萧炀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王爷, 带上来了。”楚辞鹤领着一位女子来到两人面前。 步青云闻声望去,略带讶异:“她?” 眼角带着奴字刺青, 红红? 上次那事还以为红红必死无疑。 只见红红猝然跪下, 头狠狠磕在青石砖上, 发出嘭的一声响。 “她?”步青云看向对面的萧炀, 挑起眉疑惑。 萧炀主动为步青云解释:“桐显县令独女。” 那个好像是贪墨罪被下狱了。 而且桐县……孟辙的家乡。 步青云隐隐有个猜测,看来是这件事另有玄机, 神态一点点收敛。 萧炀下了决断:“你便做桐县县令。” “欸。”步青云还在笑,顷刻间笑容裂了几分,“欸?!” 天上砸下了馅饼! 就算那事另有玄机, 如果燕王让自己来查,查了不就有了数不胜数的空闲吗?! “小生定不辜负厚望。”步青云立刻反应过来,登时眉开眼笑。 “还有。”萧炀话语顿住,“本王会伪装成侍卫,护送你前去。” 好在朝堂事务不多,在朝中声望如日中天的孟辙,才是当务之急。 步青云笑容皲裂。 为什么?这种阴魂不散的感觉又来了? 他收敛了笑意,略郑重道:“王爷您不用奔波,交给小生便是。” “别管。”萧炀专.制.独.裁,浅啜一口茶道,“你,只需闭嘴。” “……” 好吧。 他官大,他最厉害。 —— 三天后,圣旨从皇宫到了步青云的手中。 在一干同届进士的冷嘲热讽或者鼓励中,步青云带着新买的侍卫,离开了繁盛的汴京。 桐县天高皇帝远,步青云用写话本得来的分红买来了两辆马车,两个车夫,再加许多干粮。 掀开车帘看到萧炀端正坐在马车之上,步青云微顿。 心虚这种感觉浮现心间,突然有种窘迫的感觉。 用影射这位的话本分来红利,再买个马车,再载这个人。 好在窘迫稍纵即逝,步青云将手放在热乎乎的耳垂上,又搓了一把脸,这才坐在了萧炀的对面。 “还请王爷多多指教了。” “我叫十七。”萧炀纠正了他的称呼。 “好。”步青云从善如流,“十七。” 萧炀满意的点点头。 舟车劳顿,总有个打盹的时间。 四处不着店,马车便停在了幽深的林子中。 租来的这马车比不得王府的马车,步青云靠在车壁上,半掀眼皮,觑向萧炀。 突然笑开,对这位燕王殿下似乎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位是个随遇而安的主儿,在这步青云都感觉到磕碜的马车,竟然坐着睡着了。 “十七。”就在步青云即将入睡那一刻,陡地被马车外的脚步声惊醒,猛地靠近萧炀。 猝然被一只手臂揽住,步青云倏然撞在了萧炀的胸膛上。 而自己刚刚所在的地方,射出了一根箭镞,划过萧炀的手臂,狠狠镶嵌进车壁。 萧炀醒了。 步青云从袖中取出一节匕首,许多药包,抽出锋利的匕刃,从萧炀怀里起身。 猛地一掀车帘。 无数的黑衣人围上马车,大刀在月光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 “进来。”萧炀兀自巍然不动。 无数的黑衣男人从天而降,与那些刺客呈对立之势。 萧炀怎么可能毫无准备。 这些都是燕王府的精锐,对付区区此刻,小事一桩。 步青云放下了心,重新钻进马车。 找出准备好的篮子,步青云挑挑拣拣,找出绷带和外伤药,眼神一抬。 半跪在萧炀面前,小心抬起萧炀的手臂。 只是皮外伤。 萧炀见到步青云蒲扇般的睫羽垂下,真的是,只要步青云不去特意板着脸,那张脸什么时候看都像是在笑。 令人愉快。 萧炀几乎可以感受到步青云动作的轻柔,心内嗤笑。 这得是多娇贵的人。一点儿皮外伤也这么上心。 心脏却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萧炀久违的感觉到耳廓烧红,位高权重的燕王殿下慢慢俯身,小心打量着这位挺傻、挺娇贵的书生。 长得,还行。 性子,也还行。 “步青云。”萧炀眸色沉沉盯着步青云饱满的额头,喉结动了动道,“……” 蓦然失声。 因为步青云猛地抬头,两人鼻翼倏然贴在一起,四目相对。 很话本。 姻缘两个字果然不是消失无踪,而是埋伏在内心深处伺机而动,魔音贯耳,步青云想要捂住耳朵却是徒劳无功。 快速的低头将绷带绑好。 莫名其妙的,步青云脸颊发烫,总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不认识姻缘两个字。 像是憋了一口气,步青云猝然远离远离再远离,重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下定决心般抬头道:“燕、十七,我……” 本想坦白净一那档子事,步青云突然消声。 算了算了。 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怎么可能和男人搞姻缘? 人的心思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步青云又立刻转了心思。 总是这么自己憋在心里,那姻缘迟早魔障了。 立刻接了上面的话,他故作轻松的语调道:“我曾听过一个笑话。哈哈哈哈,净一那大师,竟然说我和一个男人是命定的姻缘,你说搞笑不搞笑。” 似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步青云又信手拈来眉开眼笑:“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没咋地,但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不知道吗?” 没人应和自己,马车之上寂静异常。 空气突然尴尬。 “睡吧。”步青云自说自话道,“明早还要赶路呢。” 耳根红透。 好尴尬。 “好。”萧炀总算应声。 和男人有姻缘。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座客栈,步青云与萧炀入住进去。 富有戏剧性的,小二红光满面道:“客官,只剩下三间房了。” 目前明面上的人数,步青云、萧炀、叶红语、楚辞鹤以及两个车夫,六个人。 步青云淡定付了钱。 在去房间的路上,步青云回头望去,五个人。 此刻几人中,不论萧炀的身份,起码步青云明面上还是主事的。 “叶姑娘单独一间,我和两个车夫一间,小何……” 小何便是楚辞鹤。 萧炀特意压低了声调:“我和你一间。” 步青云从善如流改了口:“我和十七一间,小何和两位车夫一间。” “好。” 入了夜,熄了灯,步青云与萧炀同睡一榻,同盖一被。 步青云没有半分睡意,睁大了眼睛盯着床幔。 他在想一件事。 就算明明白白说出来,净一大师撒下的魔咒依旧徘徊耳侧,姻缘的另一方还睡在身侧。 明明应该置若罔闻,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那是神棍呀! 步青云突然有了一个引起鸡皮疙瘩的猜测,不会吧。 难道自己本来就喜欢男人? 难不成喜欢的是萧炀? 不可能不可能! 步青云急切否认道。 都不对! 步青云霍然坐起身,借着窗外倾斜下来的月光,看着躺在床上的萧炀。 四处寂静。 步青云就要细细打量萧炀的时候,萧炀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仁瞳仁明亮异常,没有分毫睡意。 紧接着他又坐起,侧过头斜乜步青云道:“怎么?” 说这话的时候,窄小的床上两个身躯想像的男人挤在一起,两人前所未有的靠近,手臂贴在一起,呼吸更是交缠。 热气喷洒在自己的脸上,步青云上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廓,一切如常,还很冰冷,也不知是手心太热还是怎样。 但这个状况,让步青云突兀放下了心。 按照他的常识,如果真的喜欢,这般近的距离,必然要脸红心跳吧。 步青云脑筋转的快,找到了一个借口:“今日那些人,莫非是知道你在我车上,准备去桐县,那你装作我侍卫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 萧炀道:“我随你来,本就是欺瞒百姓。” 这一路走来,自己没有收敛,也没期待瞒过那些个人精。 “哦。”步青云重新躺了下去。 一张床上两床被子,棉被被体温烘的发热,热度纠缠在一起。 倒挺暖和。 步青云迷迷糊糊的陷入梦乡。 就在步青云睡着后,萧炀猝然睁开了明亮的眼睛,丹凤眼漂亮到生出逼人的气势,棱角似是鬼斧神工雕琢而成。 萧炀侧过身子,眸光觑着步青云的睡姿。 他睡在床外侧,很规矩,月光全数落在了他的脸上,镀上一层异常柔和的清霜。 萧炀又重新闭上了眼。 一夜好梦。 —— 舟车劳顿,终于到达桐县。 叶红语掀开车帘,低声啜泣。 步青云亦是用扇子挑起马车窗帘,望着街道。 街道上人声鼎沸,终究是少了汴京的那一份安稳,触目望去,便有几个小混混围着一个年老的摊主明目张胆欺压。 楚辞鹤的背影出现在视线中,几个回合便将所有混混打的落花流水。 “你给我等着!”很熟悉的话。 步青云将窗帘放下,笑着望向萧炀道:“你是随我去县衙,还是?” 第35章 萧炀以“我是你侍卫”的缘由,成功堵住了步青云的嘴。 在前往桐县的路上, 步青云已经了解了事件的始末。 大体意思就是, 自己曾经与萧炀被逼到愚公山, 是因为霍将轻。 那位大将军。 而霍将轻呢, 是受了孟辙的欺骗。 步青云很震惊:“就是这样?” 将军怎么就这么轻信于人呢? 彼时萧炀冷漠道:“他蠢。” 还有更深的缘由,萧炀没有说出来。 孟辙捏造证据, 诬陷萧炀毒杀先帝。 那位脑子不好使的将军, 便这么轻易相信了。 那一次对峙过后, 被鞭笞过的将军又气势汹汹跑到了丞相府质问, 又败兴而归。 因为孟辙又忽悠过去了。 “将军息怒,老夫也是听信奸人谗言,前段时间刚刚查出, 原来是……” 一通忽悠,又用一个下人性命把霍将轻给忽悠出门, 并且守口如瓶。 战场上的用兵如神,在老奸巨猾面前, 不堪一击。 回归正题, 萧炀异常坦荡坦白了自己的目的:“找出孟辙贪污证据。” 第一步, 先击溃孟辙在民间的好名声。 “哦。”步青云应道, “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所以您老, 办完事就快点儿回去吧。 —— 本就想到桐县之行必然不会一帆风顺,但步青云没想到找上门的刺头会这么快。 县衙。 步青云一眼望去,颓废一片。 打牌的打牌, 睡觉的睡觉,若非牌匾上头的正大光明四个字鎏金发烫,步青云怕是以为自己进了赌场。 守门的衙役三三两两、成群结队,还是一个打瞌睡的人率先发现了步青云。 “公子……您、您就是新来的县令大人吗?” 那人的声音仿佛按下暂停键,所有的男人全都一个激灵,慢慢站起,其中一个竟然还挠了挠头,才缓慢站起。 要多漫不经心,就有多漫不经心。 步青云也不气恼,笑眯眯道:“我是啊,以后大家和平相处。” “是是是。”他们忙不迭应声。 有人注意到了步青云身后垂着头的萧炀,看上去他带了面具,互相交流着眼色。 这个侍卫,看上去不是好惹的呀? “诶呦。”突然有人扒拉过所有衙役,师爷模样的小老头儿跑了出来道,“谢天谢地,小的可算等到大人上任了。” “怎么了?”步青云又笑,摸出折扇漫不经心的摇晃,就在感觉到师爷以下犯上拉着自己的手拖拽般拉向公堂,步青云一蹙眉。 萧炀双手如电般钳住师爷的手,一根根掰掉。 步青云又笑:“有话好好说,别碰本官。” 他拿捏起了官腔。 师爷脸色一僵。 步青云坐在太师椅上。 只见师爷用袖子擦着汗指向堂下:“大人,您可快点儿断案吧。” 步青云施施然望去,堂下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还有一个跪着哭的。 坐着跪着的都是男人,跪着哭的是女人。 步青云正色:“怎么回事?” 师爷正欲开口,谁知那个大爷般坐着的男人抢词:“大人,您可得给我评评理啊!” 步青云不语。 隐约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坐着的又说:“这个王三,他爹病了,自己没钱治病,卖了自己的妻子,可今儿他竟然又想赎回去,我上都上了,当然不答应!可他又诬赖我强抢民女!什么民女!老子用得着抢!” 腿抖得愈发欢快,连带着神态都倨傲起来。 “你、你恶人先告状!”跪着的男人手指颤抖指向坐着的,又连忙爬向前,不住磕头道,“大人,您不能听信他的话呀!他是个骗子!明明是他、谁说我卖妻子了!明明我没有!” 语无伦次。 女人哭着跪在一旁,不住哽咽。 步青云把玩着折扇,折扇开开合合,在跪着的男人哭泣声低下的时候,步青云又望向了那个妇人。 那妇人确实漂亮。 折扇虚虚一指女人,道:“你来说。” 女人哽咽着,但说话还算有条理:“孟良说的都是屁话!” “你!”孟良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就要扑向妇人。 楚辞鹤出手,如同利爪将孟良的肩膀死死按住:“好好听。” 女人瑟缩一下,说:“我本便是王家妇,公公病重,替人洗衣挣钱,可孟良……” 女人仿佛想起了恐怖的事情,面上惊慌不安:“他,他……” “略过。”步青云心生怜悯。 “民妇丈夫发现民女没有回来,就来找我……” 后头的事,也不难猜测。 两方所说有几处不对应。 给钱。 卖妻。 赎回。 第一次当县官,连个接风洗尘都没有,就直接处理这档子糟心事。 步青云折扇在手中转着,余光中瞥到萧炀,一刹犹豫是否要给个位置。 他又问孟良:“你说你买回来的,那你给了多少钱?” 孟良犹豫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一百两!” “谁付的钱?”步青云又问。 “阿峰!” “找来。”步青云吩咐楚辞鹤,敲着桌案,又扭头对着坐在座椅上的师爷笑,“你起来。” “啊?”师爷愣愣的。 步青云伸手一抓,便捉到了萧炀的手腕,很瘦,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骨头的凸起,看上去一定很漂亮。 萧炀不说话。 步青云侧抬头,对上了萧炀的眸子,眼珠一转示意那个座椅。 随着这个眼神手在慢慢移动,将萧炀带到了那个座椅的面前,一笑:“坐。” “啊?!大人您——” 就在他愣神的空档,萧炀早已端正坐在座椅上。 步青云笑得更加无害:“本官侍卫舟车劳顿,十分辛苦,师爷,你有什么意见吗?” 步青云早就看出了,这师爷敢以下犯上,敢给孟良递上座椅,这分明站好队了,怕是自己这县令,做的不会像爷爷那般安生。 萧炀坐的位置离太师椅很近,也就一个手臂的距离。 步青云也不避讳,目光凝着在萧炀悬挂腰间的长剑。 青锋剑。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上剑柄,慢慢抽出,发出嗡鸣的声响。 宝剑从不会蒙尘。 锋利的剑身露出半寸,步青云突兀插了回去,笑:“有空与我这侍卫探讨一下剑术?” “不、不了。”师爷额头直冒冷汗。 你一个状元,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若是步青云知道,怕是得要纠正一下,只是探讨剑术。 “呵。”面具下溢出一声笑,磁性悦耳。 步青云也笑:“看来我这侍卫,非常想要与师爷切磋一下呢。” “不不不。”师爷张口,就要反驳。 “阿峰到了。” 步青云立刻扭头,眼神示意楚辞鹤看好孟良,倏地看向堂下新来的那个男人道:“你花钱买人,最多多少?” 阿峰眼珠子乱转,猛地看向自家少爷。 自家少爷被楚辞鹤捂住口鼻,目眦欲裂。 阿峰眼珠子乱转,伏在地上道:“一两银子!” 步青云看向孟良:“孟公子,你怎么比你家阿峰多了十九两呢?” “不不不!小的记错了!是二十两!”阿峰又立刻改口。 看来是孟良谎话连篇了。 步青云笑得不动声色,朝着王三与妇人道:“你们先回去吧。”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重打二十板子。”待人走后,步青云突兀冷了脸。 不需要给孟良脸,反正来这儿又不是赚资历的。 “不准!”师爷厉声呵斥。 衙役们面面相觑。 谁也不想做那出头鸟。 “步青云!”孟良冲向步青云狰狞道,“我大伯是朝廷命官!你打了我!就等着被他杀了吧!” 孟良大跨步走到步青云面前,喷出的唾沫星子全被步青云用折扇挡住。 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这样便能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 步青云蓦然伸手向萧炀腰间剑柄,长剑出鞘立刻架在孟良的脖颈上。 他还在笑:“下去,挨板子就要有挨板子的样子。” 虽说是架在脖子上,然而他放的挺松,也没有靠近孟良的肌肤。 他长的太过俊秀了。 跋扈惯了的孟良咧开嘴,笑得愈发猖狂:“你要是敢来,明天你就要掉脑袋!” 步青云慢慢收剑,绕过桌案,微抬眼睑:“下去。” 笑容消失殆尽。 “放屁!” 一脚踹了上去。 眼瞅着孟良滚到堂下,还在鬼哭狼嚎,步青云又挂起笑容,温和俊秀:“打。” 不能收服所有人,但有人看到步青云这般利落的踢下孟家少爷,显然有所依仗,突然一咬牙,做了第一个出头的人。 “老子不会放过你们的!”孟良怒目而视,嚣张谩骂。 “步青云,你给老子等着!” 渐渐的,感觉到痛意,孟良哭丧着脸哀嚎道:“张义,张义你快救我!” 张义,便是那师爷的名字。 师爷缩了缩肩膀,不敢再管。 —— 二十大板停止的时候,又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给我住手!”是个中年男人。 身后乌泱泱一群人,训练有素,站在那儿,无形中为中年男人增加了气魄。 “爹!爹!”孟良鬼哭狼嚎,“爹!他这个杀千刀的!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注意你的言行。”步青云笑眯眯。 “爹!”孟良哭爹喊娘,“娘啊!” 而萧炀也站起,手指摩挲剑柄,蓦然站在步青云身后,低声道:“没事。” 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毫无波澜,步青云却品出了几分安慰。 心情愈发愉悦,步青云重复道:“没事。” 语调轻快,与萧炀特意压低的音调不同,带了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 “爹!杀了他!杀了他!” 令步青云感到讶异的,是中年男人一巴掌拍到了孟良的脸上,嗓音低哑道:“闭嘴!” 心中警惕,步青云笑得不动声色:“孟老爷果然深明事理。” 个头。 要是真深明事理,就不会迫害叶县令致死了。 “小儿顽劣,小民带回家必然好好教管,小民先行告辞。”不待步青云说话,孟老爷立刻拽着孟良的胳膊离开了。 “他可能知道你的存在了。”步青云笑出浅浅的梨涡。 “那又如何。”银色面具下溢出一声冷哼。 知道是必然的,有孟辙那老匹夫呢。 —— 步青云便住在府衙。 府衙怕是连步青云在京都租来的宅子都比不上,经久未修,蛛网遍布,唯一一棵树已枯,瞅着倒像是荒废许久。 师爷不敢再来,托了一个小孩子送给步青云一封信:“大人呀,桐县穷苦,上一任县令住的都是土砖土瓦,您且凑活着。” 步青云掏出银两雇用几个下人,让他们洒扫房屋。 步青云与萧炀坐在枯树下的石凳上,瞅着他们。 步青云找了些果酒,放在火上温。 萧炀想起了曾经这人在鹿鸣宴上的窘态,斜乜一眼道:“可别醉了。” “嘿嘿。”步青云笑,“不是还有你嘛。你别告诉我,你讨厌酒味就真的从没喝过酒。” 萧炀斜他一眼。 确实,自己的酒量,怕是吊打这书生。 咕噜咕噜,酒水冒气了热气,酒香飘散出来。 步青云拿出碗,一人一碗。 酒水并不滚烫。 双手拿着碗,慢慢喝着,杏眼晕开了水雾,步青云又笑着。 外放异乡,倒是身旁还有个熟人,步青云难免感觉到诸多亲近:“我跟你讲啊,我怀疑酒量这么差,全都是遗传我爹的。每逢大年三十,我和我爹拼酒,我俩同时喝,同时倒。一般都过不了三杯,但是我娘……” “好差。”萧炀一碗饮尽。 这酒量,简直了。 “嘿嘿。”步青云笑弯了眼,他真的不胜酒力,眼前已有几分晕眩。 他努力摇了摇头,学着萧炀的动作一饮而尽,颇为旷达将碗摔到地上,惊的洒扫的下人回头望来。 “别看!”步青云拔高了声音,“做你们的事!” 萧炀依旧仰头喝酒,看着步青云蓦然站起,自上而下俯视着自己。 酒量真的好差。 萧炀这般想着,第一次仰视别人。 书生真的很白。 正是因为白,所以微醺的醉意带来的红晕愈发明显。 似是晚间霞光,能够看到步青云喉结的滚动,萧炀难得勾唇,又恶劣的递给了步青云一杯酒:“喝下去。” 醉了的步青云不仅好看,还挺乖。 步青云接过,一饮而尽,重复了方才的动作再次砸碗。 “醉了吗?”萧炀仰头。 “没醉。”步青云答的利落。 那就是醉了。 萧炀掀了眼皮,琥珀色难得晕染开一分柔和:“低头。” 步青云慢慢俯下身子,气息急促又混杂着酒味,最傻的是还在笑,笑得露出了大白牙。 萧炀愈发好笑。 书生柔韧性不错,竟然略一俯身便停在了脸前。 萧炀没有嫌弃酒味,许是今日的酒水混点儿果香,附在步青云耳边道:“喂,有没有兴趣喜欢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恋爱的作者耕耘中…… 第36章 “啥?”步青云迷糊斜乜萧炀一眼,小拇指套了掏耳朵道, “你再说一遍, 嗝——” 喷吐气息, 步青云满嘴的酒味。 醉酒的书生很快分出了注意力。 步青云挠了挠耳朵, 只感觉有一股热流呼过耳畔,吹得耳朵很痒。 许久, 步青云不停挠耳朵, 渐渐直起了身子, 一边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萧炀那个问题被无视了个彻底。 步青云只觉得头重脚轻, 整个人失重般轻飘飘的,犹如置身仙境。 顷刻间,步青云突然身子向前倾倒, 单腿跪在萧炀的腿上。 萧炀顺势一拉,将步青云的身体愈发拉近自己。 书生在手, 手感不佳,一捏全是骨头。 萧炀低哑一笑, 眼珠子向上转, 头向上抬, 两人之间吐息交缠, 热意从鼻腔中呼出来。 一时之间多了几分旖旎。 他压低了嗓音道:“酒量这么差。” “十七……”书生喃喃一声。 萧炀语调上扬嗯一声,略有几分磁性。 “再喝!”步青云蓦然做出一个对酒当歌的姿态朗声道, “再喝!” 萧炀掀起唇角。 腹中的滚烫蔓延到了面颊,步青云再度低下头,察觉到那汹涌的热浪, 醉眼朦胧间,眼前的男人突然扭曲起来。 “嗯?”步青云的音调因为这一发现而猝然上扬,身体一边晃悠,一边伸出手抓住萧炀的脸,往两边撕扯。 “你在变形吗?”步青云说着胡话,还在吃吃的笑,“扭曲个什么劲儿。” 萧炀脸霎时黑了下来。 就要开口一刹那,猛然被眼前放大的脸给堵了回去。 鼻腔中被铺天盖地的酒味占据,唇被不轻不重的碰了一下,一触即分。 素来铁血手腕的萧炀登时耳廓发烫,只觉得心脏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人突然变得纯情无比,许是超出自己预想,萧炀只感觉头顶冒烟,无数的“荒唐荒唐”冲到头顶徘徊不停。 呼吸急促,萧炀抓住步青云的肩膀就要将他推开,谁知肩膀蓦然一重,步青云绵长的呼吸从耳畔吹了过来。 呼吸还是那般温度,萧炀却猝然脸颊发烫,掩面轻咳一声道:“没事。” 说来也是本王占了便宜。 “大人,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新买来的小厮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一眼。 没办法啊,这个男人长得太具有侵略性了。 多看一眼都觉得双股战战。 不过……他们怎么抱在一起? 萧炀觑他一眼,心中浪潮迭起又呈阶梯式下降,猛地深呼一口气,萧炀斜乜他一眼道:“下去。” “是。” —— 蜻蜓点水般的吻微不足道,步青云被灌了醒酒汤躺在床上。 月牙悬挂头顶。 头晕目眩,步青云抬起沉重的眼皮。 一只手垫在脸下,眼神迷蒙,麻木感在清醒过后猛地席卷神经,步青云倒吸一口冷气,试图抬起僵硬的胳膊缓解这种麻木感。 待麻木感消去,步青云缓慢掀开了床幔。 瞳孔乍然缩成一点,醉意凛然消散。 遍体的寒意从骨头内传到血肉,最后控制了每一寸神经。 蛇。 望不见尽头的蛇从窗棂、门缝爬了进来,密密麻麻,吐出蛇信子的声音汇杂在一起,落在耳中成了冷泉。 冷泉融进了肌肉,步青云脑袋一动,冷静下来,便知这是谁的手笔。 孟老爷。 呼气再吸气,冷冽的空气让步青云逐渐冷静下来,快速逡巡过室内。 床边一小桌,桌上放着灯罩。 烛火摇曳。 步青云一咬牙,猛地拿开灯罩,红烛泣泪,火舌在风中摇曳。 墨瞳被烛火照的明亮,步青云猛地扯开床幔,火舌迅速吞噬床幔,火焰愈演愈烈。 —— 萧炀追杀刺客回来后,看到的便是冲天的火势。 犹如一盆水兜头泼下,萧炀前所未有的骨骼战栗。 轻功一跃而起,猝然冲到房宅之中。 火势冲天,仿佛魔鬼的狂笑,扭曲着疯狂,白日里买回来的奴仆不见踪影,偌大的房宅空空荡荡,只有这火焰铺天盖地占据了人的眼眶。 萧阳脸上还带着刺客喷溅而出的血液,在火焰的映照下,经由雕刻刀雕刻出来的脸庞前所未有的狰狞。 “步青云,步青云。”萧炀咀嚼着这三个字,带着前所未有的狠戾,仿佛在咀嚼着什么仇人。 牙齿猝然摩挲出刺耳的声响,身体猝然向前倾长腿一跨,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火海之中。 “王爷!”萧炀的动作快如闪电,楚辞鹤眼睛捕捉到的那一刻,萧炀距离火焰只剩下半步距离。 “十七!”猝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萧炀瞪大了眼睛猛地扭头望去。 步青云脸上灰扑扑,但是笑起来那排整齐的牙齿格外显眼。 没心没肺。 无端的怒火高涨。 萧炀磨牙霍霍,一拳头砸烂那张笑脸的念头疯狂叫嚣。 付诸行动之时,拳风呼啸而起,最终停留在步青云鼻翼前一寸。 步青云方才已将萧炀的种种神态尽收眼底,那股疯狂的神色,令步青云从脊椎骨都升起一种电击过的酥麻感。 不知为何,步青云笑得愈发深邃,本来浑不在意的态度,突然变得有几分欢欣雀跃,连带着笑纹出现在眼角。 他解释道:“有人往我房间里放了蛇,那个时候没有人出现。我想那些家里买的奴仆,都是孟家派过来的。不会有人来救我,蛇那么多,我便……” 烧了床幔,孤注一掷,火势太旺,凭一人之力只是杯水车薪。 “呵。”萧炀冰冷的嘲讽打断了步青云的解释,“真胆大啊。” 侃侃而谈猝然被打断,步青云笑意微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蔓延在心头。 步青云垂了眼睑,脑海中想起方才在火海中的态度。 那时候其实赌的就是运气。 步青云一向运气好,那时也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态度点燃床幔。 现在回想起来,步青云突然后背起了一身冷汗。 萧炀说得不错,真胆大啊。 又有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在心尖浮起,步青云口腔中似乎化了一颗蜜糖。 怎么回事,越来越想和萧炀交朋友了。 除了嘴毒,这人的性子不错。 于是步青云又笑:“十七,要不我们交个朋友?” 他觉得,萧炀人真的不错。 “谁稀罕。”燕王殿下的嘴巴一如既往的不留情。 “好吧。”步青云还在笑。 笑得萧炀心头火更旺,忍不住声音浸冰:“当时没有其他方法吗?要用这种法子!” 语气中多了几分气急败坏。 步青云自然品出,笑弯了眼道:“情况紧急。可能那些蛇并没有毒牙,但是当时情况紧急……” “哦。”萧炀冷漠,霍然转身。 “喂。”步青云见他这样,那种后怕感愈发稀少,忍不住追上萧炀道,“你担心我吧,没事的。” “烧死最好。” “嗐。”步青云连连摇头,“十七兄,说话何必如此刻薄。” “怎么不刻薄死你?” “诶诶。” 前所未有的想要和萧炀说话,步青云愈发健谈。 哪怕萧炀句句带刺,步青云也口若悬河,从长沙谈到汴京,再从美食谈到风俗。 —— 当晚,两人只能再次入住客栈。 步青云总算费了许多口舌得到了燕王殿下一句回话。 是很正经的一句话。 “孟家,盘根错节。” 能够短时间内得到县令挑选奴仆的消息,在这小小的桐县,几乎称得上手眼通天。 步青云立刻抓住这一句话:“对,看来对方不能小觑,还好你我早就将叶红语隐在暗卫之中。否则,若是让孟家知道叶红语的存在,怕是得……” 待一切分析后,萧炀猝然想起了什么,茶杯放下碰出声响:“楚辞鹤。” 双眼泛红,萧炀冷冷勾唇。 “在。”如同暗影般的楚辞鹤跪在身后。 “安置在宅子的暗卫呢?” 为何没有阻止? 楚辞鹤瞬息了然:“暗卫共有十人,一人死,九人追捕其他刺客。” 调虎离山。 萧炀猝然冷哼。 —— 自从那一次的事情过去,步青云对萧炀愈发亲近。 在办公之余最爱与萧炀独处,有时候萧炀在晨间练剑,步青云便会沏一壶茶在旁边观赏。 偶尔想起曾经的惨剧,也会找出一柄剑,学着萧炀的动作比划。 勾、挑、刺。 或者在晨间随着暗卫们晨跑。 萧炀斜他:“有暗卫在。” “王爷有所不知。”步青云捏着折扇,似真似假作揖道,“下官不求制敌,只求逃命。” 颇为磊落。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素来迎难而上的萧炀微顿,心中不免鄙夷的同时又深觉有理,便闲来也会教给步青云一些技巧。 渐渐地,暗卫之中流传起一些流言。 便是暗卫,闲暇之时也会瞎几把聊。 “我怎么总觉得,王爷对步公子另眼相待呢?” “当然了!步公子这么有才能。” “不是这种。”那人挤眉弄眼,“是,是那种带着点儿感情的。” “哪种感情?” 那人恨铁不成钢,只觉得这家伙榆木脑袋:“你说什么!还不是男女之情那档子事!” “哦。”另一人道,“你看底下。” “看就看。”那人满不在乎低下了头。 这两人站在隐蔽的树梢中,树枝交错纵横,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只有咸成一条鱼的人,才会出现在树下盯着树梢看。 当暗卫低下头的那一刹那,深觉自己被打脸。 那是一位书生,手持折扇风度翩翩,好一个温文尔雅,如果没有抬头,笑得梨涡浅浅便更显风流倜傥了。 暗卫登时绷直了脊椎骨,拿出对待王爷的态度恭敬道:“步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步青云折扇扇的极为闲适,笑道:“下来,陪我说说话。” 暗卫恭敬道:“不可。小的还要值守呢。” 步青云但笑不语,黑亮的瞳仁泛着柔和的色泽,恬淡且慈祥的盯着那暗卫。 “我也不介意这么说话。” “稍等,小的马上下来。”暗卫瞬息变了脸色。 “坐。”步青云确实十分爱笑,“给我讲讲,什么叫做男女之情。” 暗卫扭捏的仿佛大姑娘,不敢坐不敢动,讪笑讪笑再讪笑:“公子如此聪慧,自然不需要小的为您解惑。” “讲讲。”步青云杏眼弯弯,“别扭捏,平白像是我欺负你。” 此话一出,暗卫瞬息站直了身子,站得有多笔直,声音便有多小。 “这是小的臆测的,大人权当听个笑话儿。”暗卫道,“我怀疑啊。” 暗卫的声音堂堂正正传进耳蜗:“他是把您当成亲兄弟一般。” “噗嗤。”步青云没忍住笑出了声,摆摆手道,“去吧,不逗你了。” 待他离开,步青云笑容可掬。 那暗卫说的话,一字不落飘进了自己的耳蜗。 男女之情? 步青云想象一下,曾经萧炀身边站着叶红语,如果将叶红语的脸换做自己…… 步青云突兀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看来王爷带来的暗卫中也有喜欢八卦的。 但不可遏制的,脑海中出现了自己与萧炀相处的场景。 刚过去不久的火灾,以及每天早晨的晨练…… 步青云更生出一种恶寒。 那种老夫老妻的相处是怎么回事? 不对。 别被人带偏。 步青云搓了搓胳膊上起的寒意。 心中直道,不能被带偏。 不能被带偏。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努力爬床的步青云:真香。 第37章 在桐县的日子,并不平静。 且不论总会夜里来做客的刺客, 便是白日里也会有层出不穷的案子。 孟家人显然是明了步青云以及萧炀的目的, 仿佛便这样给了对策, 希冀这样吸引步青云的注意力。 然, 那些个事,总是被步青云三言两语解决。 今日, 步青云带着萧炀去拜访孟家。 是因为一个案件, 牵扯到了孟家人。 “大人。”孟老爷舔着一张脸, 他比孟良聪明了很多, 点头哈腰道,“您的到来,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说是寒舍, 实则宅子比步青云那个屋宅雄伟许多。 步青云也笑:“孟老爷,你客气了。” 说着, 步青云使了个眼色给萧炀。 燕王一行,说到底来找的就是孟辙纵容亲属贪污的证据, 最好可以扒出孟辙的污点。 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却在私底下打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询问一番案情, 步青云与他虚与委蛇,夕阳西下。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萧炀还没有出现在大堂。 心中自知萧炀必然安然无恙, 步青云握着茶盏的手心却不自觉生出密汗,他笑得不动声色:“孟老爷,你这茶, 倒是好喝的紧。” 孟老爷似是得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那被藏起来的傲慢情不自禁流泻:“大人,这茶,可是小民珍藏多年的雨前龙井。” “好茶。”步青云笑意稍淡。 哪知孟老爷喋喋不休道:“雨前龙井,便是谷雨前采制的龙井茶。一般呢,气候对龙井的品质有着很大的影响。” 闻弦歌而知雅意,步青云“哦”了一声,做出有兴趣的模样:“莫非孟老爷精通茶艺?” “精通不敢当。”孟老爷笑得面上起了深厚的褶子。 不过相处半个时辰,便暴露了些许本性。 “春茶季节,气温越高,茶叶品质越低,反之则越好。这龙井茶,以清明为界限,清明前的茶水呢,出价总会高很多,小民常想,没准茶也有个灵魂,晓得什么时候,自己的价值才能升到最高呢。”孟老爷此话一出,猝然转了话头,“哈哈,小民想的如此荒诞,大人听个乐呵便好。” 这些个弯弯绕绕啊,步青云不喜欢玩,但是也并非不懂。 这言下之意便是,步青云,你放聪明点儿,要识时务。 步青云笑意顿时收敛,低头浅呷一口清茶。 滋味甘鲜醇和,茶色碧绿黄莹,便是曾经在汴京也只在清风苑喝到过。 “此言差矣。”步青云施施然摇着折扇,猛地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他笑,“若是茶叶当真有灵,怕是本着能活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可不是早死早超生。” 大白话,却是一时之间让人哑口无言。 半晌,眼角突然出现熟悉的银色面具,步青云杏眼盈着水光,流转出愉悦的光辉。 萧炀一身黑衣勾勒出完美的身躯,手指放松,浑身洋溢着轻松的气息。 这是与萧炀相处多天,步青云对萧炀肢体行动的观察。 步青云猝然一笑:“本官先行告辞。” 孟老爷的神态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听觉不错的步青云听出身侧人的呼吸急促又沉重,笑得愈发明显。 步履从容走到悄无声息停在门前的萧炀身边,步青云侧过头斜乜跟在身后的孟老爷,唇角微掀,流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讥诮。 “走吧。” “孟恭,快去送送两位贵客!”孟老爷急切道。 “是。”一直安静的仿佛透明人的男子垂首。 临近出门,步青云肩膀蓦然被撞到。 “大人,还请您恕罪。”撞了步青云的,正是孟恭。 而孟恭正战战兢兢的跪下,整个人十分卑微。 步青云眉头微蹙,道:“起来吧。” “多谢大人。” 出了府门,步青云摊开掌心,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静静躺在手心。 “有收获吗?”步青云将纸球塞到了萧炀手里。 “有。”萧炀道。 摊开那张纸,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我可以帮你。” “呵。”萧炀面具下的浓眉冷冷挑起,修长的手指撕碎了纸张,将碎片重新塞到步青云的手中。 孟恭。 当晚,孟恭的生平被口述到了萧炀与步青云的耳边。 出乎意料的,孟恭不是什么家仆,而是孟老爷的庶子。 他亲娘在家中并不受宠,自小受尽妻妾磋磨,便是连亲爹都不重视他,平日里非打即骂,竟把他当做下人使唤。 欺负人欺负的最狠的,莫过于孟家嫡长子孟良了。 而前段时间,孟恭亲娘竟被人推进湖里,自此一命呜呼。 这些话语一过耳,孟恭的选择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捉摸。 “也是可怜。”步青云唏嘘道,“爹不喜,娘不争,兄不恭弟不敬。” 萧炀神色不变,冷声道:“去找他。” “是。”一个暗卫无声无息消失在房间中。 —— 有了孟恭的介入,搜集孟辙罪证的行为愈发顺利。 转眼过了半个月,虽说并没有,找到孟辙贪污的直接证据,然却查清叶县令的真相。 孟家人在孟丞相的纵容下,为祸乡里,欺上瞒下。 虽说不能用做扳倒孟丞相的证据,但可以对孟丞相在民间的声望进行一次抹黑,也算是收获颇丰。 府衙,公堂。 “王爷。”步青云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托着腮,笑乜萧炀道,“您什么时候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步青云一时之间酸甜掺杂在心中。 甜倒是可以理解,经由萧炀之手,孟家这地头蛇妥妥被铲除。 然酸涩,步青云用折扇扇端戳一下自己腮帮子。 可能是因为人生地不熟的,熟悉的人要走了? 萧炀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端端正正。 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嗯?”步青云语调略微上扬,显出几分疑惑。 “你想回京吗?”萧炀牛头不对马嘴。 “不想。”步青云条件反射回答。 “嗯。”萧炀浅浅勾唇,露出一个像是笑的弧度,“怎么,你以为自己在桐县便轻松了?” “……”步青云盯着萧炀了然于心的模样,突然有几分被洞穿心思的错觉。 没错。 步青云之所以对外放梦寐以求,完全是建立在一种自负的心理状态下。 垂拱而治。 这是步青云带着膨胀起来的信心,给自己定下来的目标。 “这是什么意思?”摸不清萧炀得心思,步青云总是带笑的脸倏忽沉了下来,颓废般向椅背一靠,懒懒打了个哈欠。 他本就不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豪迈人物。 虽说高傲,也不是无论何时都在与人较劲。 迄今还在后悔当初怎么就在薛无奕的炫耀下,老爷子的撺掇下考了科举呢? 哈欠接连。 自从来到桐县,真的,无论何时都处在警惕。 要么是在应付找上门的案件,要么是随时警惕孟老爷的动作,顺带夜晚里也睡不着,生怕再一次出现满屋爬蛇的恐怖景象。 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分棘手又重要的人物。 是可相处,性子也不错,但终究只是合作关系,朋友关系。 对待普通的朋友,步青云自然不用随时笑脸相迎。 但谁让这人加了一层尊贵的身份,身份差距如此悬殊,步青云也得要笑起来。 步青云天生眼睛带笑,不勾唇也含着笑意,可在如此心累的桐县,有时候笑起来都是一种负累。 近来天气炎热,又着实让人困觉。 又打了一个哈欠。 眼睛里激出了泪花。 步青云狠狠眨了一下眼睛,睫羽扑闪扑闪,盈上了一层水水珠。 “但总比在汴京轻松吧。”步青云又笑,“我在这桐县努力一两年,没准就解放了呢。” 就算再天真,也知道汴京那浑水趟不得。 步青云不知道,他心累时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的很浅,很假。 萧炀说了很多次:“别笑。” 奈何语气太过冷漠。 步青云总会笑得更甚,贫嘴:“怎么了?难道要我哭吗?” 清风徐徐。 凝视着步青云略带困倦的眉眼,萧炀似乎也被这懒怠感染,从心底发出一种倦意。 真的很无聊。 这倦意顷刻间一扫而空,转瞬萧炀又是何时都战斗力满格的燕王殿下:“想不想回京?” “不想。”再次斩钉截铁。 萧炀倏忽掀起唇角:“本王会给你升职。” 步青云的脸猛地沉下,面上疲倦一扫而空,又笑:“承蒙厚爱,小生受之有愧。” “呵。”萧炀又露出了熟悉的嘲讽,带着令步青云恨到牙痒痒的专.横,“你别无选择。” 步青云还在笑:“如果我拒绝,会怎样?” “不怎样。” 笑容瞬息沉了下去,步青云道:“我不想去。” 萧炀蛮不讲理:“与我何干?” 步青云突然从太师椅上站起,一声冷哼从唇角溢出,眼皮抬起便是眼瞳仿佛一汪沉静的水。 自从认识萧炀以来,步青云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细究下来有几分得过且过的软柿子意味。 除了原则性问题,其余的时候都很好说话。 然而此刻,步青云眼里那汪春水仿佛凝成寒冰,算不得寒冷彻骨,但总算有了固定的形状。 他道:“据我所知,大梁朝外放官员,任期三年有所见树,方能升迁。而下官至此,掐指算来,不过五月有余。王爷,您究竟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燕王:“男人,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哈哈哈哈感谢在2020-03-10 21:27:25~2020-03-11 22:3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ddefuyk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萧炀柔软的睫羽下,琥珀的色泽映出天光, 坚定而不容置疑。 “本王说如此, 便是如此。” 空气流动的异常缓慢。 那股倦意让人疲乏但只是昙花一现, 步青云倏忽笑道:“下官荣幸至极。”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一直浮躁的心脏倏忽落地。 出了长沙那一亩三分地,真的有很多事情打得自己措手不及。 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自从踏进汴京, 自己在脱轨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步青云微微张口, 舌尖舔过上排牙齿。 不过顷刻间, 倦意一扫而空,年轻人情绪起伏过山车般刺激,似乎这一刻胸腔中燃起熊熊大火。 汴京总能教会步青云许多道理。 啊不, 这次的教训应该是来源于萧炀。 庄子曾作逍遥游,步青云最为喜欢。 逍遥二字啊, 每一笔每一划便是令人心动的笔墨。 步青云斜乜萧炀道:“下官斗胆,可否向王爷讨一个承诺?” 萧炀惜字如金:“说。” “虽说不知下官对王爷有什么用, 但若下官价值消失, 可否允许下官从官场离开?”步青云笑。 步青云自认为这是一个对萧炀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承诺。 非正常的升迁, 本便惹人眼。 他运用研究过话本的脑壳一想, 不难猜出萧炀有利可图。 等自己利用价值消失殆尽,应该可以完全脱离汴京这泥潭。 燕王的人品, 根据这些天的观察,步青云还是信得过的。 耐人寻味的是,步青云自认为百利而无一害的承诺, 却引得萧炀略一沉思。 “怎么了?”步青云问,“下官自认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好。”萧炀阖上眼睑,甫一睁眼,又是眉眼锋利,“本王答应你。” —— 时光飞逝,步青云的县令当得略显悠哉。 除了偶尔要应付一下上门挑刺的孟老爷。 孟老爷之所以为祸乡里,除了仗着孟辙的官威,本身也有着偷鸡摸狗的胆色。 不知是不是轻视了步青云等人,竟然陆陆续续被萧炀等人搜出了把柄。 你知我知的一场博弈,摊在阳光下的一场博弈。 街道灯火如昼,便是再被欺压,黎民百姓自会在夹缝中求一丝安乐。 步青云穿梭在人群中,方才与孟老爷虚与委蛇的酒量出了酒楼,立即回归到正常水平。 脚步虚浮,踉跄着趔趄着顺着拥堵的人群流去。 “喂!”手腕霍然被人握住,薄茧因为那人的用力而扎进皮肤中。 手腕被人用力一拽,随着惯性身体不自觉向那处倾斜。 黑暗代替了光明,安静代替了嘈杂。 逼仄又狭小的巷子。 “谁?”步青云满脸酡红,却是下意识霍然扭头望去。 刀削斧凿般的面孔似乎带上薄怒,英挺的剑眉眉梢挑成不悦的弧度,在阴影中愈发显得不怒自威。 许是酒壮人胆,嘴巴笑成不得体的模样,整齐的大白牙反射了光泽。 明明是状元却偏偏喜欢笑露齿,步青云猛地倾身向前,两手撑墙将萧炀圈在臂弯中。 身高相似的两个男人眼对眼,一个男人醉眼朦胧,笑得永远最为甜蜜。 另一个男人面色冷淡,仿佛在看着什么戏。 然而耳廓的醺红,却暴露出这人并不如表面风平浪静。 这是个较为弱势的姿势。 萧炀不慌,一点儿也不慌。 一个醉酒便睡觉的男人,难道还真能做什么? 就是做了,也是自己占了便宜。 “喂。”步青云还真是酒后吐真言的典型代表,“我到底对你有什么利用价值?说一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凑近萧炀的耳蜗。 把握不好分寸,距离难免近了点儿,带着点儿酒渍的唇瓣不经意间擦过萧炀的耳廓。 “嗯?”显然步青云也感觉到了,因着好奇低下了头,又将额头贴在萧炀的脸颊处。 “说。”步青云侧过脸。 喷吐的热气尽数呼向萧炀的侧脸,顷刻间占据了空气包裹住萧炀耳畔。 雷厉风行的燕王似乎在这方面特别单纯。 热潮登时从耳畔蔓延到脸颊,仿佛有火焰燃烧到面颊上。 萧炀绷紧了每一寸神经,掩在阴影中的拳头青筋暴突。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喝醉酒的步青云喋喋不休,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强。 萧炀呼吸略显急促,心脏砰砰直跳。 仿佛觉得自己这样落了下风,萧炀故意昂了昂首:“本王说过。” “嗯?什么时候?”步青云眼皮因为醉酒垂的略低,正是这个角度,萧炀脖颈处凸起的喉结突兀闯进眼帘。 酒楼的酒水太烈,仿佛能将人体内的水分榨干,步青云舌尖舔过干燥的唇瓣。 想要喝水了。 “……”萧炀却默然了。 在你醉酒的时候。 有没有兴趣喜欢男人? “说。”步青云不依不饶,醉意酣畅一下子又失了分寸。 这下称得上调.情了。 每说一个字,唇瓣便黏上一次耳廓:“什么时候,你说。” 脑中掀起了狂风暴雨。 萧炀恼怒,压低了嗓音喝道:“不说!” “为什么不说?” 寂静的巷子中,头顶蓦然传来瓦砾被人踩过的声响。 这一声仿佛敲击在萧炀的心脏,亦或者一阵风吹过萧炀的羞恼。 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萧炀正欲提醒的步青云亦是安静了下来。 步青云,天生五感灵敏。 收了手臂在袖中挑挑拣拣,步青云找出一大堆东西。 萧炀唇角倏地抽搐。 小小的袖子藏着大大的乾坤。 迷药,□□以及步青云做的许多小机关。 男人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步青云醉酒,智商依旧在线,迅速将袖箭检查好。 两人走出巷子。 那些人,必然有所顾忌。 走在闹市之中,步青云还在笑。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相比萧炀的步履从容沉稳,步青云则显得异常轻浮。 美酒带来的后劲,如跗骨之蛆黏上了步青云。 步青云脑子不清醒。 萧炀被风一吹,那被强撩起来的暧昧倏然消散。 步青云还在醉生梦死,因着藏身已久的“杀器”终于能够派上用场而窃喜,一瓢水迎面泼了上来。 冰与火进行激烈的碰撞,潮红迅速被驱散,步青云立刻伸出手抹掉脸上水滴。 不住喘着气,空气大口大口灌进嘴里,胸腔剧烈起伏。 酒意总算被压下去一点。 萧炀将水瓢扔进水缸中,找出一锭银子啪的一下放到桌上,对着店家道:“谢礼。” 人烟稀少,地处偏僻。 清冷的月华带给人凄凉的感觉。 夜晚的郊外极其适合斗殴,视野开阔,地形平坦。 萧炀这边的暗卫纷纷显形,十来人以萧与步为中心形成保护圈。 刺客漆黑一片,个个人高马大,似是精锐倾巢出动。 犹如两军对垒,气势难分上下。 双方皆在观望,似是在忖度如何才能抢得先机。 就在气氛僵持不过之时,有人打破了这寂静—— “哈哈哈哈!步青云!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孟良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啼笑皆非的言论。 被郊外的寒风吹得酒意去了大半的步青云临危不惧,俊秀的面庞卸去笑容。 转出顺手的折扇,刷的一下扇面打开,扇的风愈演愈烈,仿佛要将酒意扇去。 “孟公子,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呢?” 按人数来看,显然是萧炀这边占了劣势。 打打杀杀步青云并不提倡,能用嘴解决的事,便无需动武。 敌方热爱说话热爱贫嘴的孟良、孟大公子,让步青云看到了曙光。 不出意外,孟良很爱说话。 “步青云!你还敢说!”孟良义愤填膺,活似步青云扒了他家祖坟,“曾经你让人打本公子的板子!你忘了吗?!” 人的怒火一旦被点燃,便会自动点亮口若悬河技能。 孟良不负步青云所料。“本公子可记得呢!等你死了,我要扒你的皮剔你的骨!还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让你一辈子与孤魂野鬼作伴!让你千人骑万人枕!你这个贱.人!对了!等我叔叔登基了!我还要杀光你家人!” 步青云面色冷如寒霜,一声呵斥响彻野郊:“闭嘴!” 余音回荡。 “闭嘴什么闭嘴!你也配!”孟良还在张牙舞爪,露出带着毒汁的浆液,“我告诉你!” “少爷!该动手了。”似是再也忍受不住,孟良身边的精锐头子低头道。 “他逃不出去了!胆小鬼!”孟良愈发大声的呵斥,终于,他施舍一般昂首挺胸,“步青云,你有什么遗言?” 瞳仁中墨色翻涌,步青云满腔怒意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冷笑道:“你过来。” “过来就过来!”孟良自诩胜券在握。 “少爷……” “婆婆妈妈!胆小鬼!”孟良七个字将精锐头子的话给堵了回去。 步青云眸色沉沉,紧盯着孟良的面孔。 孟良昂起了头,正好可以看到他的鼻孔,嚣张得不可一世。 一步。 两步。 …… 还有七步便到暗卫身边,精锐头子不得已拉住了孟良的手臂:“少爷,便在这儿说吧。” “哼!胆小鬼!”孟良愤怒甩开了精锐头子的手,大步流星几乎要跑起来冲向步青云。 暗卫自动给孟良绕开了路。 真是一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少爷。 孟良步步紧逼,带着高傲带着嚣张带着疯癫,似是笃定步青云一定不会杀他。 毕竟四周可都是孟家的精锐。 他要是聪明就应该自刎谢罪,没准还可以留下他狗的命。 “噗——” 利刃决绝的穿透了孟良的胸膛,溅了步青云满身血。 锦衣精致的纹路添上艳丽的一笔。 “你……你……”被捅穿胸膛的男人双手紧紧抓着剑刃,呼吸陡然剧烈, 猛地似是被人抓紧了喉咙呼吸不能。 步青云抽出剑刃,刀锋染血,血液嘀嗒坠落。 “本官为桐县之长,杀暴民恶民,有何不可?” 暴民。 企图残害县令。 恶民。 横行乡里,欺男霸女,作奸犯科,无恶不作。 是为恶民。 第39章 静止的空气刹那被萧炀暗卫的利刃割破,空气陡然变得肃杀。 迷雾弹从步青云手中掷出, 迷雾腾起, 空阔的郊外登时浮起浓密的白雾。 人的眼睛被雾气蒙蔽, 步青云掩鼻咳嗽, 步伐移动陡然与萧炀并肩而立,袖箭射穿孟家精锐的喉咙。 一番乱斗。 孟家精锐逐渐呈溃败之势。 步与萧这边的暗卫人数呈现压倒之势。 早在孟良与步青云争执的时刻, 被调虎离山的暗卫姗姗来迟。 断肢残骸, 腥甜血气在空中炸开。 步青云腹中作呕, 饶是他在暗卫的严密保护下, 依旧沾了满身的血迹。 单薄的长袍上血迹斑驳,满脸猩红。 一切尘埃落定。 “嘶。” 将袖箭扯下砸到地上,步青云感觉到面上有液体的滑落。 左手握成拳便要擦拭的时候, 余光一瞥瞥到手背上粘稠的血液。 步青云啧了一声,张望着寻找萧炀的身影。 眼睛乍然放亮, 萧炀挺拔的背影闯进了眼帘。 精锐中只剩下了首脑。 而萧炀,生擒了首脑。 遥望楚辞鹤正手法粗暴干练的绑住首脑, 十分不拘小节脱了袜子塞到精锐头子的嘴里, 步青云活动着肩膀, 心中巨石怦然放下。 —— 如何威逼利诱一个人, 楚辞鹤最为拿手。 精锐头子的到来,成功为孟家的覆灭添上一笔。 且不论能够得到多少证据, 孟老爷会有什么对策,步青云此刻面临着一个难题。 玩世不恭从来不会改变,步青云在桐县, 做不到萧炀那种十二个时辰八个时辰盯着孟家、搜寻证据的高强度任务。 颇为爱玩的步青云第一天,便去桐县的青楼逛了一圈。 获得了广大女子的热烈欢迎。 出于礼貌,步青云温柔的去青楼结了帐,委婉的告知“我要回京了,孟家人以后不会来骚扰你们了”诸如此类。 那位青楼花魁问:“什么时候回去?” 步青云给了具体时间,开玩笑道:“怎么,那天还想要折柳相送不成?” “你想得美。” “你想得美。”步青云重复了一遍,看着被暗卫带来的女子,“所以月月姑娘,你做什么?” 螓首蛾眉,眸似秋水。 好一个娇俏美人。 月月娇嗔他一眼,熟稔坐到了步青云对面托腮道:“还能干啥,本姑娘看你很欢喜,自个儿赎了身,给你当个丫鬟了,你有什么意见?” 步青云捏着折扇,有节奏的敲击着手心,嘴角噙笑:“我当然没意见了,可是舟车劳顿……” 哪知月月不干了:“好你个步青云!我说当丫鬟你还真把我当丫鬟了?!” “……”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步青云想了想自己的钱财,又从怀中抽出几张银票递给她道:“这些钱你拿着,在桐县可以衣食无忧。” 银票,月月照收不误。 话,可不应:“我都说了,要跟着你。” “我不需要丫鬟。”步青云笑。 “榆木疙瘩!”月月猛地站起,急躁的在原地来回走动,提提踏踏,瞅着步青云的模样格外气愤,“你怎么就不懂呢。难道我还真因为和你打麻将赢得多跟你走?榆木疙瘩!” 这样说着,月月的脸颊浮现几分红晕。 步青云没有实践经验,但是他理论经验丰富。 见此登时笑容扩大,作为男人,有个女人倾慕自己还是很爽的。 但是,步青云还是很理智的,委婉提了一嘴:“我现在不搞对象。” “啊?”月月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你不是家中藏着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步青云也很震惊。 月月瞠目结舌。 楼里都是这么传的。 从不在青楼留宿,每天准时回家,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半年了不睡个女人,去花楼就是为了打麻将玩牌九,玩的技术还烂。 所以,有理有据,步青云家中藏了一位女人。 没听说过县令有了妻子妾室,那就是通房了。 “看来步公子是个好男人。” 对个通房都这么认真。 “对。” “……” 谁不想要个体贴温柔又洁身自好的男人,花魁月月十分心动。 当即抄了家底裹了细软来投奔步青云了。 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求余生衣食无忧。 反正妾室迟早要有的,早有晚有都一样。 先前的猜想全部推翻,月月眼中陡然迸发出璀璨的光芒:“所以你还没有通房?” 她那眼睛仿佛发现了稀罕物种似的,上下打量着步青云。 心思霎时活络起来。 月月从来坚守理念,没有野心的女人不是好女人。 没有通房没有妻室没有妾室,要是自己先生了儿子,那不就有了资本嘛! “……”莫名其妙,步青云脸上臊得慌,折扇唰的遮住了半张脸,“暂无意向。” “啧啧啧。”月月姑娘野心大,还不会伪装,一下子仿佛豁出了脸道,忍着满脸的羞红道,“那你考虑考虑我?” 步青云:“……” “没有意向,你别想了。”步青云拒绝的毫不拖泥带水。 在爷爷奶奶、亲爹、亲娘的熏陶下,步青云信奉的是双宿双飞、灵肉合一的那种感情。 是以这些年他称得上洁身自好,摸摸小手、饱饱眼福、调调情也就罢了,其余的事情还是很恪守礼法的。 更何况未娶妻先纳妾这种,无异于落了未来妻子的脸面。 “呐!”月月口直心快,“你不会真憋了半年吧!” 步青云:“……” 莫名臊得慌。 —— 好说歹说,月月姑娘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眼瞅着被缠到了半夜,月月姑娘跃跃欲试准备“暖床”。 步青云最终忍无可忍一个手刀劈了下来。 桐县的姑娘,真是大胆啊。 暗卫听了一下午墙角,在抱起月月走向客房的时候,眸光总是若有若无扫过步青云的某处。 步青云黑脸:“我没问题,我好着呢。” “哦~”暗卫意味深长道。 黑线。 翌日,步青云补足了觉,神清气爽。 月月姑娘锲而不舍,想一出是一出,体贴进了房准备伺候步青云穿衣。 只要不纳妾,啥都好说。 步青云展开双臂,享受着被人服侍的舒适。 “我对你多好,纳了我吧。” “……” 将耳边聒噪的甜腻嗓音忽视了,这便是体贴温柔贤妻善良的完美婢女! 腰封被扣住,衣衫与肌肤保持一个熨帖的距离,步青云很是清爽。 腰腹上陡然放了一双手。 那双手蓦然收紧,下颌被毛发刷过痒痒的,胸前被放了脑袋。 月月行为大胆,竟直接环上了步青云的腰,做出大胆的挑逗姿态。 后腰被一双手暧昧的摩挲过,步青云放下两臂:“放开吧,不好走路。” 女人都不怕被占便宜,步青云怕什么? “不嘛不嘛。”月月嗓音甜腻,她太会撒娇了,“我不好吗?” “很好。”步青云中肯道。 长得漂亮,心思也不恶毒,和她打麻将玩牌九也利落爽快的很。 “纳个妾而已,又不会掉你一块肉。”月月撒娇道。 “不会掉一块肉?”萧炀冷漠的嗓音从门口飘来,夹杂着惯常的嘲讽。 仿佛高山寒冰,散发出阴寒的气息。 步青云脊背一僵。 呼吸一刹那加重。 不自觉吞咽津液,说是羞涩不尽然,说是害怕更不尽然。 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心脏中蔓延。 月月手臂的收紧打断了步青云的思绪。 初见萧炀总会害怕畏惧多过敬仰。 步青云微微一笑,伸出手拍了拍月月的背部以示安慰:“没事,他人很好的。” “看来本王打扰你们了。”萧炀气极反笑,牙齿摩挲出刺痛耳膜的声音。 顷刻间面色冻结:“扔出去。” 把谁扔出去,不言而喻。 “呜~”月月没了先前的挑逗大胆,陡然低声呜咽。 “……”暗卫顿住脚步。 因为步青云护在月月面前,眉目间尽是凛然。 “呵。”萧炀深吸一口气,这副场景碍眼的很,蓦然道,“出来。” 这次是对着步青云说的。 步青云摸了摸月月的头,带着安抚的意味:“我先出去一下,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别怕。” “不要。”月月拉住了步青云的衣袖,眸光水润,楚楚可怜仰头盯着步青云。 “再抓。”萧炀愈发嫌弃这副景象碍眼,神态中的倨傲冷漠愈发明显,“剁了。” “呜呜~”月月连忙放下袖子。 “他吓你的,别怕。”步青云无奈,只能安慰道,“他人挺好的。” 越看越糟心,萧炀所剩无几的耐心告罄:“步青云,出来!” “别催。”步青云皱眉语气稍冲,总觉得萧炀仿佛吃了炮仗,甩甩袖子向外走去,“你吓着她了。” “呵。你心疼了?” 步青云从萧炀眼睛里看到睽违已久的轻蔑。 一丝怒火陡然从心间升腾。 这人怎么这么无理取闹! 步青云不悦,语气也难免冲:“心疼又怎么了?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萧炀几乎称得上横眉倒竖。 愤怒让萧炀脸颊的温度烧到最高,没有正确合理的立场又让萧炀心中烦闷,烦闷与愤怒掺杂在一起,最终萧炀满腔怒火汇聚成了一句话:“本王说过,你必须孤独终老。”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砸在人的心上,瞬息点燃了步青云胸腔中早就铺垫起来的油。 “好啊,燕王殿下,您管的还真宽!” 作者有话要说:  先来个生个气,吵一吵架。嘻嘻 第40章 步青云很刚的与萧炀进行了冷战。 说是冷战也不尽然,仿佛回到了刚认识的那时刻。 见面虚伪的客套, 打招呼。 哪怕同处同一空间, 也是保持礼貌的微笑。 步青云不去主动搭话, 萧炀更不会找话题。 月月姑娘最终还是留在了桐县。 按照她的说法:“那个男人看你的眼神凉飕飕的, 我怀疑公子你活不久了,钱我就收下了, 后会有期!” 步青云:呵, 女人。 —— 汴京车水马龙。 燕王将步青云调到了汴京, 但并没有给他官职。 步青云又是一介白衣了。 与怜香等人叙完旧, 步青云又去鹿鸣书斋逛了一圈。 少东家见到他,活像见到了祖宗,殷切给步青云端茶送水:“公子啊, 您果然人如其名,怕是得要平步青云了。” 他又搓搓手道:“您写的《霸道王爷俏郎君》呢, 半年以来销量火爆,您可否抽空, 再写上一点儿?” 他问的小心翼翼。 可不是。 短短七八个月, 从状元外放到回京, 这可不是要大鹏展翅平步青云了? 写话本, 这等陶冶情操的事儿,只能是百忙中抽出闲暇来做了。 步青云笑了笑, 转动着茶盏道:“好,我近几天试试。” —— 燕王府。 朝堂之上的博弈步青云看不到,萧炀身处漩涡之中, 却是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 孟辙近几日的情况不太好。 在众目睽睽的朝堂之上,萧炀带上精锐头子的供词,孟老爷画押下的罪状。 虽说孟辙咬死了狐假虎威,然狐狸做的那些个恶事,却也仰赖老虎的威信。 还有一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丞相身子正,怎么会允许自家人鱼肉百姓? 彼时孟辙脸色惨白,在身后党羽的拥趸下,最终得了个幽闭三月罚俸十年的惩罚。 霍将轻那暴脾气当即便明白自己被忽悠了,一条鞭子舞的威风赫赫,在萧炀的默许下,将孟辙给打趴下。 而现在,孟辙颓败之势已是板上钉钉。 萧炀挥手斥退献媚的楚辞云。 正事做完,私事便浮现心头。 “步青云怎么样?”萧炀装作不经意问道。 “步公子每日游戏,并无任何特殊举动。”楚辞鹤恭敬答道。 “嗯。”萧炀合上眼睑。 闭上眼睛,步青云那日与女人抱在一起的画面便浮现在眼前。 “呵。”萧炀掀起一半唇角,勾出讥诮的弧度。 —— 步青云回京半月有余,把许久不见的好友挨个拜访,又陪段怀明段老爷子手谈几局,拒绝了做段怀明的女婿,又踏上了打麻将玩牌九横扫汴京十大酒楼的过程。 如水的月华倾泄下来,步青云躺在床上猝然掀起眼皮。 呼吸急促,步青云迷蒙的眸光逐渐有了焦距。 修长的手指逐渐抓紧身下的锦被。 骨骼咯吱咯吱作响。 梦中的景象在脑海中回荡不绝。 “喂,你有兴趣喜欢男人吗?”嗓音听起来异常郑重。 那是萧炀的声音。 最主要的是,他竟然梦到了自己亲了萧炀! 亲了萧炀! 胸腔中仿佛被浇了热水,热意滚烫氤氲起来。 步青云脸颊烧红。 这是怎么回事? —— 萧炀看着眼前收上来的□□。 “说吧,怎么回事?” 被没收了书的婢女跪地,头压的几乎看不到,仿佛要钻进地缝里来表达自己的忏悔。 “王、王爷……” “说。”萧炀并没有婢女想象的那般愤怒,只是下意识觉得要断绝此种现象。 肖杨,云画。 萧炀,云浣。 这明晃晃没有一点掩饰的名字,几乎称得上没有将皇室放在眼里。 “是从鹿鸣书斋买的……” “查。”萧炀淡漠道,“查著者,查话本,买断。” “是。” 阳光明媚。 萧炀抬头看着这座朴实无华的院子:“清河姑娘便在这儿?” 那话本的著者,便是清河姑娘。 “开门。”萧炀带来的人鱼贯而入。 萧炀跨进门槛。 闯进眼帘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步青云。 只见他正坐在小杌子上,摆弄着院里种的蔬菜。 讶异的望向自己。 萧炀眸光仿佛暴雨前翻涌的乌云。 清河姑娘? 身边的温度即刻降至冰点,嘲弄感让萧炀冷笑,一字一顿咀嚼着这四个字:“清河姑娘?” 步青云用来浇水的瓢砰的一声坠进地里。 糟糕,要坏。 怎么办? 不过步青云脑子转的很快,立即狡辩:“不,王爷,你认错了。” “呵。” 回应他的是无情的嘲讽,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就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步青云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水道:“清河姑娘必然是个女子,小生怎么可能起这么女气的名字?” “不对。”步青云从根源上杜绝问题,“小生一介书生,怎么可能去写这种东西?” “呵。”萧炀嗤笑,猛地转身,“带回去。” “是。” 步青云:…… 嗯?! —— 步青云从来没有把翻车放在心上,便是偶尔想起也会一笑置之。 但现实,便是这么打了他的脸。 萧炀对步青云还算不错。 找了客房安置下来,还与云涛院距离很近。 就等于邻居的距离。 当步青云询问的时候,王管家讪讪笑道:“步公子,您在这儿,我们王爷找您也就方便点儿。” 找我? 找我做什么? 步青云脑袋十分混乱。 一时之间连本来在与萧炀冷战都忘了。 站起来就要去找萧炀问个清楚。 “额……”王管家迅速站到了步青云的身前,阻挡了他的步伐,“公子,您也知道,您那事……” 说实话,王管家对待那话本子还是将信将疑的。 步公子这般清风朗月的人物,怎么可能写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子?还是写云浣那个货色的。 想到这儿,王管家苦口婆心劝导道:“老爷子我肯定相信你的,但是王爷他……公子您先静下心来,王爷让您住在王府,也是对您的看重啊。” “……”步青云望着苦口婆心的管家,无话可说。 步青云仰着头,清风吹过他的衣襟,呼出一口气。 “真美好啊。”冷战刚进入预热阶段,眼瞅着两人就要陌路了,一个话本子,成功将冷战咔擦打断。 “呵呵,当然美好了。”一声尖锐,从门口传来。 有脂粉味顺着风吹进了鼻腔。 步青云看到了一个美人。 那美丽囊括世间艳色,造物主在他的眉心缀了一点朱砂,更让这抹昳丽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 步青云瞬息明了了他的身份。 话本子影射的小倌倌。 云浣。 “楚辞云,回去。”王管家厉声呵斥。 “王管家。”美人贝齿咬着下唇,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他是谁?” 王管家白须拧起,语气蓦然严厉起来:“回去!” 步青云直觉这人应该对自己有了什么误会。 但不知为何,觑到这人的脸,步青云突然想到了萧炀。 联系到萧炀,便想到那句:“你有兴趣喜欢男人吗?” 步青云眼角肌肉不住抽搐,当然没兴趣!那是什么时候听到的? 而且自己怎么可能亲了萧炀?! “我不回去!”美人倔强的昂起下巴,挑衅般盯着步青云道,“你说,你是谁?” 这人说话的时候,形状漂亮的桃花眼中藏着晶莹的水光,要落不落。 便是步青云不喜欢男人,怕是得要心生怜惜,感慨一句,这副容颜长在男儿身上,可惜了。 “我是步青云。”步青云主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你?”楚辞云眨眨眼,卷翘的睫羽上沾染了泪珠,“你是状元?” 步青云点头。 “那就好。”楚辞云想的很美。 既然是状元,那肯定不会和自己抢王爷了。 “那我就走了。”既然知道对方毫无威胁,楚辞云放松了对他的敌意。 楚辞云利落转身,端过身后婢女的小粥,喜滋滋去给萧炀送温暖。 每天一碗粥,王爷既然这么久不纳妾不娶妻不找通房,那肯定就是喜欢男人了! 自己还有机会! 步青云见这美人来也如风去也如风,困惑道:“怎么回事?他是谁?” 王管家自知楚辞云这副皮囊富有欺骗性,忙给他科普道:“公子你可别被他骗了,他这人,斤斤计较睚眦必报还小心眼,贪财爱慕虚荣,总是搞些小动作,去勾.引王爷,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份。” “管家,您可以先停一下嘛?”步青云没心思听别人对云浣的评价,免得给自己留下先入为主的印象,“他是谁?” “哦哦!”王管家这才想起步青云还不知道楚辞云的身份,忙解释道,“王爷手下有个侍卫,叫楚辞风,不幸命陨,临终前请求王爷把他弟弟接回来,这不,就是现在的楚辞云。” “他叫楚辞云?” “是啊。” “他是从哪儿来的?”步青云试探道。 “……”王管家有一瞬迟疑,本来不想说,但谁让步青云的形象太好,管家压低了声音道,“是清风苑。” 又生怕步青云对萧炀有了误会,王管家又道:“不过我们王爷是正经人,之所以带回他,也只是因为楚辞风。” “我们王爷绝对不喜欢男人!” “……” 因为管家这画蛇添足的解释,步青云心中蓦然生出奇怪的想法。 怎么感觉像是特意在向我解释? 向我解释做什么?王爷是直是弯关我甚事? 他就是真的找一个小倌倌关我甚事? 这想法疯狂充斥在脑海中。 步青云心脏里突然生出一丝矛盾又不适的感觉。 这到底怎么回事? 步青云眯了眼。 脑海中蓦然回想曾经暗卫说过的话。 再联系月月抱自己时候萧炀的表现…… “不对呀。”步青云喃喃自语。 王爷又说过“你必须孤独终老”这等混账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3 23:28:44~2020-03-14 21:3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拾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令步青云心脏被揪紧的猜测还在发酵中时,楚辞云畅通无阻找到了萧炀的书房。 萧炀住所在云涛院, 书房却是另辟一院。 楚辞云走的脚腕生疼, 却还是倔强的维持着温柔善良体贴的人设。 一副咬着下唇坚强倔犟的小模样, 他对守在门口的楚辞声道:“楚大哥, 我来给王爷送绿豆粥。我可以进去吗?” 楚辞声对昔日同僚的弟弟耐下性子道:“王爷不见你。” “这……”楚辞云眼睛立刻滚出泪珠儿,梨花带雨的模样全方位无死角可入画, “你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走走走。”楚辞唳可没有楚辞声那么好的性子, 活像是驱逐要饭的摆摆手道, “王爷没空见你。” 楚辞云坚持不懈, 花容失色:“那我在这儿等他。” 美人身姿纤瘦,站在艳艳烈日之下,香汗淋漓。 不时拿出帕子擦拭汗液, 纤细的腰枝不堪一握。 白瓷般的脖颈汗珠儿滚落,好一副香艳的景象。 不愧是从清风苑出来的, 漂亮! 楚辞唳在心中赞叹道。 要是王爷一出来,瞅到这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他那冷硬的心还不得跳动一瞬间。 跳动一瞬间只是开始。 万事开头难嘛。 “好手段。”楚辞唳啧啧称叹。 要不是王爷看上步公子了。 楚辞声看不下去, 侧头道:“别这么说, 他是个可怜人。” “嗯嗯。”楚辞唳满不在乎点头道, “就是一个总想勾引我们王爷的可怜人。” 楚辞声似是想要替他争辩,动了动嘴, 又闭上了,无从谈起。 楚辞云自从到了王府,有多半时间都是在研究怎么勾引王爷。 王爷念着那点儿情分漠视他, 但这人就是有种打不死的小强属性。 坚毅。 令人泪目。 “啧。”楚辞唳摇摇头道,又斜乜这一副美人图,对着楚辞云评头论足,“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站也是有讲究的。这站姿,多美。” 楚辞声也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性,摇摇头无奈也随他去了。 半晌,楚辞唳突然想到了什么,走上前笑容满面道:“小云啊,你在这儿站着也不好看,不如洗漱一番,再过来等等?那个时候,王爷见到的就是你最美的一面了。 楚辞云迟疑一瞬。 旋即幅度微小摇头道:“不了。” 要是自己走了,王爷跑了怎么办? 见到一面是一面! 楚辞唳耸耸肩,突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道:“小云,你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这么多年了,王爷一扎书房就是一天,你等再久也不行,不如这样,你去找云海院的步公子,他与王爷的关系好,没准可以在王爷那儿替你美言几句。” “他们关系好?”楚辞云敏锐的察觉到情敌的信息,形状姣好的桃花眼警惕眯起。 对! 为什么自己刚才就没有想到,王爷为什么要把状元弄到王府里!直接找个客栈就好了! 一有这个想法,王爷和状元便处处都透着诡异。 “对。”楚辞唳点头,煽风点火道,“他们关系很好。” “好,我这就找步公子聊聊天。”楚辞云柔弱的气息一扫而空,仿佛化身抓住奸.情的正宫,充满了力量。 目送楚辞云的离开,楚辞唳噗嗤笑出声。 楚辞声蹙眉:“你说这个做什么?要是给步公子带来困扰怎么办?” “你啊。”楚辞唳瞥他一眼,玩味道,“要是真觉得这样不好,刚刚就该阻止我。再说了,他们两个凑到一起,还能揪头发抓脸打起来不成?” “再说了。”楚辞唳无所畏惧,“打起来就打起来呗,除了楚辞云脸不好看了,男人嘛!留个疤怎么了?” —— 步青云自然不知道危险正在迫近,他正在捏着黑曜的肉爪子玩。 “喵~”黑曜一边挠着脸,一边骄矜的合上眼睛。 瞧着好生惬意。 步青云进了王府,才发现自己真是无所事事一闲人。 读书?算了吧没兴趣。 练武?算了吧没意思。 看话本?得了吧王爷都找来了! 步青云打着哈欠,将婢女送上来的糕点各拿了一个塞到嘴巴里,囫囵吞枣般咀嚼着。 诶? 步青云打哈欠的动作倏地停止,甜而不腻,口感松软。 情不自禁伸出舌头舔过嘴巴上的碎屑,步青云低头看向桌子上的点心。 淡雅的青色,形状精致。 一边抬头,步青云又一边若无其事的拿过糕点,放在嘴里嚼着。 也不全都是坏事,这甜点挺好吃的。 “步公子。”楚辞云打断了步青云的闲适。 步青云眼前出现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孔。 “嘶!”黑曜突兀炸了毛,嘴向后咧开,闪电般扑向楚辞云,一爪子在楚辞云秾艳的脸上落了三道划痕。 随后,如同旗开得胜的将军,尾巴竖立,步伐坚定离开了此地。 徒留两个人类相对而坐。 步青云嘴角笑容僵住,注视着眼前美人黯然垂泪,姣好的面容上,那三道抓痕格外惹眼。 他迅速找出帕子,递给美人道:“擦擦。” 美人默然抬头:“你这儿有药吗?” 不能走!先走就是气势问题了! 时不时嘶一声,成功令步青云感同身受。 这得要多娇弱呀。 “我找找。”步青云挑挑拣拣,静默,“楚、楚公子,我这儿没药。你要不,去外头找个大夫?” “不了。”楚辞云信念坚定,突兀抬起头,眸含微光道,“听闻步公子与王爷交情甚好?” 拿出了对待小三的气势! 输人不输阵! 步青云想也不想:“尚可。” 楚辞云:“尚可是怎么个说法?” “不好不坏的意思。” 好不起来,不敢好。 坏不起来,不敢坏。 “呵。”楚辞云蒲扇般的睫羽一抬,潋滟的眸子紧紧盯着步青云道,“你当我会信?” “尚可王爷如何会将你带到王府?尚可王爷会将你安置在云海院?尚可王爷会……”楚辞云越说,眼睛中聚起的水光愈发明亮,最后还委屈上了,“总之,你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 步青云突然不想说话了。 问得好! 步青云自己也想问这些! 按捺住呼之欲出的答案,步青云怀抱着最后一丝信心,手心里突然生出密汗:“王爷只是惜才。” “呵。”楚辞云字字珠玑,面颊绯红,进行灵魂质问,“要是惜才,公子你怎么如今还没有定下官职?如何不给公子定下宅邸,如何……” 一切的一切都是问题,句句昭示王爷对这个野男人不一般,楚辞云陡然哽咽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步青云无话可说。 向后仰靠,椅背随着步青云的动作唰的倒下。 天花板。 他看到了天花板。 头皮感觉到地板的冰冷。 点心的甜滋滋还在嘴巴里蔓延。 那个猜测在脑海中一锤定音。 “啊啊啊!”楚辞云显然被这一举动,立刻捂着嘴小跑离开,“快来人啊!” 步青云只感觉头晕目眩,一点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震惊?好像意料之中。 恶心?好像也没有这种感觉。 啼笑皆非。 对,没错! 就是啼笑皆非! 滑天下之大稽呀! 这都什么鬼?! 大梁朝的掌权者看上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还曾经写过以他为原型的话本! 随之缠绕上来的,便是净一大师断言的姻缘! 姻缘姻缘姻缘。 仿佛魔咒。 脑壳疼。 —— 入了夜,步青云彻夜难眠。 暧暧的烛火下,萧炀听闻云海院的谈话,执笔的手停顿。 前来禀报的楚辞唳心脏跳如擂鼓,只感觉背部的目光如利剑,令人大汗淋漓。 这都什么事儿啊,步公子一看便不知此事,谁知道楚辞云那个缺根筋的…… “退下。”萧炀冷声道。 待屋中只剩下萧炀一人,萧炀将狼毫挂回笔架,大拇指食指揉按眉心。 既然存了这心思。 萧炀其实也不怕被人知道。 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一切来临的时刻,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嚇——”萧炀呼出一口气。 多天没见过步青云也没有生出半分想念的萧炀,突然生出要见步青云的想法。 急切的。 前所未有的。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 翌日,当云海院吵闹起来的时刻,步青云立刻掀起了眼皮。 眼神清明。 当踩着木屐看到门口的楚辞云时,那张漂亮的脸蛋依旧漂亮,步青云莫名觉得牙疼。 当局者迷的情况不好吗?为什么,我要清醒?身处一团迷雾的傻白甜不好吗? 楚辞云美人依旧风姿绰约,衣服由艳红色上好丝绸制成,更衬得他肤如凝脂似白雪。 衣带当风走到步青云的眼前,美人高昂着头道:“公子,后花园的荷花开的正好,公子高雅之士,不如随我前去欣赏一番?” 这种话本子争风吃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种宫斗剧随时可以推我下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步青云道:“走!” 推我下水又怎么了?我会凫水呀! 争风吃醋?不存在的! 就是下水了,也可以去水里摘个莲蓬! “公子。”楚辞云笑得得意,“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4 21:30:17~2020-03-15 23:4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太宰chuy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楚辞云风风火火拿着宫斗的剧本,步青云抱着图个乐子的心态。 两个人的脑波频率碰不到一块儿, 楚辞云这边还在绵里藏针字字珠玑, 步青云却是抱着观察话本子主角的心态来的。 说实话。 笔墨渲染出来的仙气, 真的与本人极其不符。 楚辞云像是一朵温室里养出来的玫瑰花, 那刺又柔又软,但是又乖张的张扬, 刺起人来毫无章法, 又是随心所欲的,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以自我为中心。 “公子你可不知道, 王爷前段时间还送给我几匹蜀锦。” 虽然那是王爷裁剪衣料后剩下来的。 “王爷前段时间又给我送了一些零花钱。” 那是月俸。 “王爷……” 总之,与《霸道王爷俏郎君》的形象完全不符。 他,空有容颜。娇憨过了头, 那叫没有脑子。 俗称,花瓶。 恶意露骨, 引起不适。 步青云与他交流了半刻钟,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 交流不来! 步青云说:“阳光挺好。” 楚辞云答曰:“要是能和王爷一起来, 便更好了。” “荷花是哪类品种?” “自然是捡着王爷喜欢的。” “……” 句句不离王爷, 仿佛菟丝花依附于那人。 这盛世容颜也被这嘴巴、这气质败的一干二净。 若是女子还好, 可这是个男人! 步青云于是保持微笑, 道:“我突然想起有学业需要复习,先行告辞。” 走走走。和这人交谈是一种折磨。 “别啊。”谁知楚辞云泪眼朦胧起来了, “莫非公子觉得,与我不投缘?” 步青云本人面无表情,凝视楚辞云漂亮的脸, 油然而生一种恶寒。 他不是从清风苑出来的吗?怎么和沐风差这么多?! 喜欢男人,都能变成这德行? 步青云也没兴趣和他纠缠,道:“无论投缘与否,我需要复习功课了,告辞。” “你——”楚辞云蓦然睁大眼睛,伸出手便要抓住步青云。 步青云一抬手躲开。 楚辞云愤懑在原地一跺脚。 只能咬牙望着步青云远离。 他是一个人来的,可能就算带着人,那些王府下人也不会听他的。 这个王府,就没有人把自己放在眼里! 步青云脚下生风,脑海中盘旋着乱成一锅粥的想法。 这王府不能待了。 上有喜欢男人的王爷,下有虎视眈眈的小倌倌。 必须走! 回去就收拾东西! 一踏进云海院,步青云急匆匆的脚步猛然停住,因为院里,是几个熟悉的侍卫。 楚辞鹤。 楚辞声。 楚辞唳。 …… 萧炀肯定也在。 步青云拳头紧了又松,缓缓挂起一丝笑容:“王爷在里面?” 果不其然,自己的房间静静坐着萧炀。 他依旧眉飞入鬓,十分俊帅的脸,冷漠两个字明晃晃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与楚辞云没有共同之处。 呸! 这一想法一出,步青云在心中唾弃,这两个能一样? 萧炀这副英挺又高傲的模样,步青云昨儿才认定的想法有一刹动摇。 没准……是有其他隐情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萧炀都不是会喜欢男人的主儿! 哪个男人会在心上人面前那么毒舌! 步青云便抱着在灰烬中燃起火星的希望,镇定坐到萧炀的眼前。 为了平复心绪,步青云自顾倒了茶水一饮而尽,茶水入喉,温凉的液体仿佛透过口腔流过四肢百骸。 那种荒诞到偏离现实的猜测终于有了淡去的迹象,步青云再次弯眼:“王爷,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这样不上不下是个什么事儿。先问了,一了百了! “问。”萧炀惜字如金。 “为什么把我带到王府?”心脏突然高高悬起,神经再一次绷紧,手心攥紧沁出汗液。 萧炀略显疑惑,显然是没想到步青云会问这个,但他沉吟半晌,答的十分唯心主义:“想带,便带了。” 心脏中希望的火星愈发稀少,步青云又问:“为什么安排我住到云海院呢?” 萧炀知无不言:“距离近。” 可以随时随地看到,防止做小动作。 步青云放在膝上的手抓紧,如此情境下,苟延残喘的火苗如此微不足道。 他便是再自欺欺人,也难以做到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步青云的眸光刹那攫住萧炀俊朗的脸上:“你喜欢月月?” 管的太宽,可能还有一个解释。 步青云随时准备将砝码放到萧炀喜欢月月那一边。 “不。”萧炀斩钉截铁。 砝码登时从手中滑向了萧炀喜欢步青云的盘上,一端登时坠下。 当事人都这么干脆的回答了,步青云连自欺欺人都做的如此艰难晦涩。 他向后靠着椅背,头放在搭脑上,微微阖了眼。 平复着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呼吸逐渐舒缓。 周身安宁,步青云浑身放松,瘫在官帽椅伤。 萧炀倒是挺有耐心,在那几个问答结束后,便淡漠坐在一旁。 步青云慢慢品着自己心中的感情。 惊讶占据了绝大多数,但细究下来,自己竟然,并不感觉到恶心? 步青云突然哂笑。 都写的出来龙阳话本子。 突然,步青云想起了什么,脑袋慢慢抬起,看着萧炀道:“你可真可怕。”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个什么孤独终老,全都是这位王爷自己吃醋得出的结果。 真霸道。 真可怕。 “呵。”萧炀将心思摊到阳光底下,有多直接此刻嘲讽便有多么直接,“怎么,你有意见。” “……”步青云不想说话。 这么大的冲击下,步青云只想横扫汴京十大酒楼。 吃最多的美食,喝最烈的美酒,逛最大的窑子,嫖最美的女人。一醉方休醉生梦死大快朵颐。 这都什么天方夜谭的事实! 索性摊开了讲,步青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可以搬走吗?我在外面租了房子。” “呵。”萧炀拒绝的毫不拖泥带水,“不行。” “啧。”步青云再次瘫了回去,“真不爽。” “憋着。”萧炀冷漠道。 步青云端详着萧炀的神态,一刹又有了磨牙的冲动。 所以说,燕王殿下喜欢人的方式,就是毒舌毒舌再毒舌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白天事情多了点儿,短小一点儿,明天尽量粗长!(握拳) 第43章 步青云有立刻搬出王府的想法,然而萧炀那磊落的态度, 以及过去的诸多迹象, 又让步青云将这个想法打散。 那两次孤独终老, 还不能够说明燕王这人的掌控欲吗? 于是, 步青云适应性良好的住了下来。 被一个男人看上了我就非得喜欢男人吗? 不可能! 本着男男授受不亲的事实,步青云对待萧炀敬畏有余, 而亲近不足。 勾肩搭背不可能, 言语逾矩天方夜谭。 萧炀感受到这明显的变化, 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两人又在用膳。 若说有什么变化, 便是每次用膳的时候,萧炀都强制两人一起。 “用膳。” 步青云用筷子戳进米饭中,慢慢吃着香喷喷的米饭。 无视对面那张俊美的脸, 步青云用筷子夹过几根青菜就着米饭吃。 他眯着眼睛,嘴角梨窝甜蜜。 燕王府十分奢侈, 每天都给步青云准备一碗米饭一碗面条,供他随意挑选。或许是经过萧炀授意。 菜色以及香味勾出了腹中馋虫, 步青云眯成月牙的眼角一挑, 又看到萧炀筷子指向面前的獐脯肉。 藏在胸中的猜测让萧炀那张脸可爱了不少, 步青云笑得更甚。 嘴巴动了动, 想要如往常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余光中瞥到獐脯盘子见底, 步青云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一个白吃人家饭的。 算了,搞得好像冷战, 朋友间的关心懂不懂? 对,就当借住在朋友家好了! 步青云端起面前一盘炒竹笋递给身边的婢女道:“换了你们王爷面前的獐脯。” 以前王管家说萧炀喜欢吃獐脯,后来啊,步青云出于恶作剧心态,将獐脯挪了个位儿。 谁知道萧炀看都没看獐脯,筷子依旧是指向原来的位置。 那时候步青云便知道了,萧炀这哪儿是喜欢獐脯,他是懒得伸手! 很可爱。很好玩。 但也仅限于此了! “是。” 萧炀掀开眼帘,瞅着步青云言笑晏晏的模样。 这位书生瞧着很和气,但就是很碍眼。规规矩矩,让人心烦。 但萧炀也知道步青云如此的原因,倒没有步步紧逼的意思,带有薄茧的手指向一盘糖醋鱼,道:“给他。” “是。” —— 楚辞云近来热衷于找步青云麻烦,尤其是了解到步青云每天陪伴萧炀用膳的时候。 他找着麻烦找着麻烦,每次得到萧炀敲打不说,还得要看步青云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那个状元总会狡辩:“我真和他没关系。” 楚辞云很生气。 但生气也别无办法,他一势单力薄的男人,只能凭借兄长在王爷那儿得到的信任,才立足于燕王府。 在王府里找了一圈,楚辞云这才发现自己孤立无援。 但府里有人愿意给他讲故事,从虚幻谈到现实,最后闲谈道:“听说大名鼎鼎的净一大师来汴京了。” 楚辞云听闻这个人的丰功伟绩,在听到这个和尚活了几十年,脸还保持年轻的时候,楚辞云心动了。 十分矜持的给大师送上了请柬,邀请他到王府一叙。 给他送信的小厮撇撇嘴,觉得这人脸真大。 净一大师怎么会来?从来都是别人觍着脸去拜访大师的! 但令人震惊的,是大师来了! 楚辞云深觉扬眉吐气,斜眼觑着大师的面庞,越看越心动:“大师,你的保养秘诀是什么?” 他领会不到大师的神奇,但是大师的驻颜术楚辞云实在心痒的很。 大师在楚辞云面前摆了正经的高深模样:“保持愉悦的心态。” 楚辞云:…… 每天看步青云那个贱人嚣张得意的模样,愉悦不起来。 “老夫有一套太极拳,或许可以教给公子。” 大师对道法研究颇深。 楚辞云眼睛一亮:“好!不如现在就开始?” 如此,大师来王府来的频繁,楚辞云也很久没有遇到拦路虎了。 王府就这么大,步青云与大师时隔一年,终于再次相见。 步青云、楚辞云和净一狭路相逢。 大师高深莫测道:“步施主,好久不见。” 楚辞云那张脸瞬间晴转多云,属于阴谋论的眸光在大师与步青云两人之间流转,挪了步子远离大师。 步青云看到大师,突然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敬佩。 莫非真是自己有眼无珠,这位其实极有神通? 怀抱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心态,步青云上前邀请道:“大师,你与楚公子谈完后,可否匀给我一点儿时间?” “你们走!”楚辞云对大师失去了兴趣。 没想到步青云还是个心思深沉的,这么早就在我身边安插了间谍! 步青云:…… 求之不得。 回到云海院,大师瞬间换了副神态:“听闻步公子高中状元,恭喜恭喜!” “大师。”步青云神色郑重,“你说,你当初在鸡鸣寺给我算得那卦,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师笑容一僵,试探道,“难道还真算对了?” 得,神棍! 步青云扶额:“一半一半吧。” 燕王都看上自己了,看这模样,自己不答应,这人还打着让自己孤独终老的心思。 姻缘,有差吗? 念此,步青云问:“大师,你以前给其他人算过卦吗?” “没有啊。”大师的回答,让步青云相信,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了。 大师很从容:“看你这模样,看来知道对方是谁了,是不是她看上你了?别怕,娶个妻子罢了,这个不顺心,还可以纳个妾。没事。” 步青云:很不幸,他是个男人。更不幸,他位高权重。最最不幸,这人占有欲很强。 艹! —— 步青云不怕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可是自己根本不喜欢那个男人! 想来想去,步青云目光瞄准了清风苑。 龙阳断袖这些事,他们肯定最了解。 沐风一怔:“公子是说,有男人喜欢上你了?” 和不熟的人谈这些,总是带着几分尴尬,奈何韩煜明不能谈,楚辞云谈不来。 在京中新交的那些好友也不行。 忍着羞耻,步青云身躯挺得笔直:“嗯,但我不喜欢他,怎么办?” 沐风垂了眼,拨弦调音道:“感情这事儿,还得要当局者才看得清楚,公子且说说,那人的性格。” 步青云想了想道:“高傲,冷漠。” “想来是非富即贵。”沐风道,“经历如何?” 步青云沉默了,说起来,关于萧炀幼时的经历,自己所了解的,皆是来源于市井。 他道:“幼年失恃失怙,上有一位大他十来岁的兄长。”还有一位,侄子。 然后那位兄长,让未及弱冠的他上阵杀敌,便是民间的闲言碎语,也有是他杀死兄长的传言。 如今谁不认为梁朝真正的皇帝姓萧名炀。 那位侄子呀,步青云曾经见过。 唯唯诺诺,像是对待随时可以夺取自己性命的刽子手。 蓦地想起与萧炀相处以来的点点滴滴,步青云对他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怜悯的感觉。 沐风垂首道:“既如此,他既然表露了这种感情,怕是陷进去了吧。” 步青云笑容突然淡了下来。 这种事,从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只听沐风继续:“沐风虽说斡旋于男子之中,这种事,恕沐风不能解决。” 用心与不用心,这怎么能够相提并论。 沐风的话,让步青云浅淡的笑意收住。 自从得知萧炀喜欢自己,步青云做的最多的,都是想着怎么把萧炀这感情给憋回去。 憋回去憋回去! 却从来没有静下心想想,自己到底对萧炀的感觉怎么样。 步青云向后一靠,将手放在桌子上,吁一口气。 沐风体贴的合上门扉离去。 离开了燕王府那个需要时刻警惕的地方,步青云慢慢回想起曾经与萧炀相处的点点滴滴。 从鸡鸣寺初遇,到后来的奸夫,再到红红…… 似乎每一次,萧炀都是嘴巴上极尽可能的坏,但是做的事,却都不坏。 而且这个人呀,山珍海味吃得起,粗茶淡饭也乐在其中。 “唔。”步青云突然想起萧炀吃饭时候的懒怠,动一动筷子怎么了?偏偏就是那么懒。 嘴角漾开笑意。 诸多情景,最终定格在桐县那个浅浅的吻上。 步青云霍然睁开眼。 以手支颐,垂下眼睫,在浅褐色的茶水中,步青云看到了自己的脸。 指尖微微用力的握紧,半晌松开。 那个吻,不讨厌。 笼在心中的迷雾霍然散去,步青云眼睛凝聚起了炫目的光芒,一推门便离开了此处。 既然相互有好感,有什么好纠结的? 甫一出门,步青云敏感察觉到与往昔的不同。 一个穿着粗布衫的男人撞了上来,步青云猛地低头。 看到那张脸,步青云瞳孔骤缩,凭空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楚辞唳。 “走。”只听楚辞唳低声道。 待到僻静之所,楚辞唳蓦然道:“公子,您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怎么回事?”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步青云。 “孟辙今日在朝堂之上,诬告我们王爷谋害先帝!” “什么?!”步青云震惊,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攫住。 楚辞唳面露愤恨:“孟辙那个老匹夫,伙同薛无奕伪造证据,现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礼,霍将轻那个乌龟王八蛋正领了一队人马围追堵截王爷呢,呸!憨憨!呸!” “王爷在哪儿?”步青云眸色逐渐犀利,掩在袖中的拳头倏地青筋暴突。 “在王府,一群乌龟王八蛋杵在门前要拖王爷出来斩首示众!呸!” “回去!”步青云乜向楚辞唳道,神态坚毅。 楚辞唳看着这被王爷瞧上的状元,凝视年轻人眉眼间难得的锐利,此刻显现出与王爷相似的那几分傲气,神态一凛道:“你准备好了吗?” 说到底,楚辞唳的心里,还是偏着萧炀的。 假如,是说假如,萧炀出了什么事,凭什么步青云还能逍遥在外? 步青云不在意他那些小心思,笑:“我都说了,还准备什么?” —— 无数的大臣拥堵在燕王府的门前,他们他们有着最为麻利的嘴皮子。 他们秉持着正义的标准,来讨伐这位谋害先帝、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 燕王府门前聚起的群众越来越多,人们口口相传。 有人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没想到我们猜测的那些都正确!” 有人诘问:“真的吗?燕王不是这种人,他可是我们的英雄。” “什么英雄?”舆论隐隐朝着同一个方向发展,“没准是剽窃别人功劳的呢,他当时才几岁?十五岁!我才不信他会这么厉害!我们,都被骗了!” 这场不知酝酿了多久的风波,终于一夕之间席卷了整个汴京。 —— 哪个高门宅邸中没有几个密道,步青云如愿以偿进入了燕王府。 燕王府从来没有这般凝重的氛围,每个人走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了别人。 偶尔有人翻墙进来,也会顷刻间被暗卫围住。 步青云看到了萧炀。 他站在屋内的窗边,负手而立望着自己。 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有想到,两个时辰前,大权在握的燕王,便会一夕之间沦为乱臣贼子,人人喊打。 而萧炀似乎并不在意,面上神态一如既往的冷漠且平静。 唯有见到自己那一刻,一闪而过的懊恼。 步青云下意识转出折扇,用扇端掸去衣领上的尘土,迈步走向萧炀。 两人隔着一扇窗,遥遥相对。 这颇有意境,萧炀不急,步青云也不急,他道:“今天到底怎么了?” 萧炀答:“薛无奕,间谍。” 一直以来,薛无奕在萧炀的扶持下,坐上了开封府府尹的位置,本以为是心腹,谁知道那人往自己心窝子上戳了一刀。 步青云又道:“你来详细说说,当时他们怎么说的。” “进来。”萧炀扬起下巴示意步青云走进来。 “他们找出了先帝的贴身太监。”萧炀有条不紊道,“先帝去世前,仅有那个太监陪伴身侧,这个太监,指认本王命他给先帝每顿一碗的药中下微量毒.药。日复一日,最后先帝毒发身亡。” “就这?”步青云扬眉,扇端缓慢敲击着桌面,“还有什么?” 仅凭一面之词,怎么就如此草率给萧炀定了罪。 “薛无奕。明面上是我的人。” 萧炀又道:“太监手上有本王笔墨。” “还有?”这一切都太过片面了,朝堂莫非真养了一群酒囊饭袋? 萧炀平静道:“萧珏亲口承认,曾见到本王与太监见面。” 那个懦弱不堪大用的亲侄儿也捅了他一刀。 这样,也为小皇帝这么多年害怕萧炀寻到了借口。 没有苛责没有虐待,为何要怕? 因为亲眼见到他将毒.药交给太监啊。 萧炀看走了眼。 天下没有比萧珏更适合做帝王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努力让小步表现的一天呢(托腮) 接下来小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劝退一帮人(/≧▽≦/) 以前在B站刷视频,发现那些文人骂人,爽歪歪,我和想让小步试一下……但是我的智商可能不太够(捂脸(*/?\*) 第44章 “那么王爷。”步青云凝视萧炀道,“你有弑君吗?” 这是此次问题的根源。 这也决定了, 这次事件的性质。是诬告, 还是真相。 “他自己命薄, 与我何干?”萧炀嘲讽道。 一句话, 便说明他与先帝的关系,是差劲的。 但驾崩, 确与他无关。 步青云松了一口气, 笑道:“那王爷, 这次有多少人相信您, 又有多少人怀疑呢?” 在一切尘埃落定,楚辞鹤跪倒在地:“王爷,有小厮回禀, 楚辞云逃走。” 所谓逃走,也就是被外头的阵仗吓着了, 不敢回来了。 与萧炀略一对视,步青云自若笑了。 区区小事, 我陪你呀。 因朝堂诡计浮上心头的阴霾倏地一扫而空, 萧炀嘴角微勾。 无须因必胜的争持而苦恼。 —— 天禧五年是个注定令后人汗颜的时刻。 当事人回想恨不得一头撞向柱子。 执政的燕王被指责弑君屠兄, 朝堂大臣一窝蜂般挤到了燕王府门前以示自己忠君爱国之心, 苍天可鉴。 亦有持怀疑态度的大臣,与孟辙一派对峙。 衣冠楚楚的臣子各自站队, 以燕王府正门为战场,燃起了一场没有硝.烟的骂战。 本就进行着无形斗争的西大街,一时之间百姓绕道, 谁也不愿意去围观泼妇骂街的朝廷栋梁。 臊得慌。 而最为闲适的,莫过于燕王府与丞相府,以及皇宫高枕无忧的小皇帝。 燕王府嘛,是因着守卫森严,不放过一只苍蝇。 你们吵归吵,我们不理总可以吧?反正我们府有会轻功的侍卫,脚一蹬就飞出去买菜了。 步青云忙着替萧炀洗刷污名,不得已将心思压下,一门心思询问关于这次的事件。 而丞相府的主人,似是胜券在握,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皇宫,那里隐藏着更重要的敌人。 先帝驾崩一事,所谓的真相只有始作俑者以及当事人知道。 那位傀儡皇帝,他必然暗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 每一位对手都值得被尊重,即使他是个还没到自己腰身的奶娃娃。 孟辙眯起混浊的老眼,喃喃道:“老夫一把年纪了,还要和小娃子斗。” “去,调出宫中密探,看看能不能探明小皇帝的手段。” 这诡异的展开,令世人始料未及。 步青云特意在朱红正门后搬了一张桌,每天坐在桌后,记录着孟辙一派的列出来的罪名,准备一一批驳。 这一记录,步青云从刚开始的面无表情,到最后的双肩颤抖——笑得。 抱着有福同享有笑一起的原则,步青云带着那张纸送到了萧炀面前。 萧炀的表情从冷漠到掀起唇角。 他面容从来都一个表情,偶尔的笑意也是在步青云面前绽开,因此这个轻轻的动作,已经昭示这张纸有多么荒唐。 步青云连连摇头道:“他们闲成什么样儿了,每天如此勤恳堵在王府门口,还绞尽脑汁列举出你的五大罪状。可笑可笑。” 其一,不忠不孝,弑君屠兄。 尚可,有理有据。 其二,大权独揽,独.断专行。 尚可。 其三,荒淫无度。 罪状朝着不可名状的方向发展。 因为什么?因为那本话本子?他们竟然信? 还是因为赎回一个楚辞云? 其四,贪污纳贿。 说这话的人,怕是没有掂量过燕王府首富的身份。 燕王府库房里珊瑚树、夜明珠、翡翠琉璃……都是假的吗?萧炀看得上那几个钱吗?看不上! 得要什么贿赂,才能打动首富燕王。 其五,欺压百姓。 ……汴京百姓遍地跑,随时可以找百姓对峙。要是愿意,也可以全国各地找百姓,随便对峙。 这搜集而来的罪名,像是从朝堂大臣手里说出来的? 不!这是小孩子过家家。9.7.9.9. 步青云只想问:你们是闲得蛋疼嘛?找出来的罪状?这—— 真的很没有逻辑性。 —— 孟辙比不上萧炀在汴京埋下的线,事情发酵三天后,那个太监,所谓卖药的店家,模仿过燕王笔迹的书生,厨子等人,全都凑到了燕王府。 萧炀本来是准备将搜集而来的证据、证词甩到门口那堆人面前,但步青云一折扇阻止了萧炀的动作。 “做什么?” 步青云笑意盈盈道:“这些个草包没有脑袋,但是嘴巴却挺厉害。这些个证据,我亲自给他们。” 三天,步青云几乎是第一天便做到了正门后。 亲耳听到这些人对萧炀的诋毁訾议,引经据典、以圣人之言,将萧炀从头到尾批判一番。 这梁朝啊,对待文人太过宽容了些,他们自以为掌握了世间真理,嘴皮子想来前所未有的利落。 步青云笑过之后,又被愤怒压过了理智,不停用笔头戳着桌面。 估计是这群酸儒吃饱了撑的,农民伯伯辛苦种出来的粮食给他们吃就是让他们来骂人的?一群闲的发馊的老家伙!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而为?”这还算矜持的。 “我大梁,怎的养出这样一个败类?” 其余的,实在是说出来都令人心寒的很。 他说到底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心上人在外被这般诋毁,恶毒咒骂,还没开始的恋情现在他看萧炀哪儿都顺眼,是以特别想替萧炀讨回公道。 这眼神看得萧炀一阵鸡皮疙瘩。 转念一想,萧炀还是顺着他:“好。” 无论怎样,证据都是送出去了。 —— 段怀明和韩煜明是站在萧炀那边的,韩煜明在讲着大道理,说:“现在证据有待商榷,诸位先冷静下来。” 他这条理有序的分析在人声浪潮中瞬间淹没,没人理他。 看着这群没有脑袋被人当枪使的栋梁之材,段怀明宝刀未老,字正腔圆,但依旧是在骂人:“天地造物不测,难以想象,竟生出诸君这般货色?可悲可叹呐!” 段怀明起码是看着萧炀长大的,对萧炀的脾性摸透了三分,自然了解那孩子不会做出这龌龊事。 对面还不至于大胆到和文坛领袖对骂,默契绕过了这位大儒,集中火力对准其他人。 是以就造成了段怀明无往不利的局面。 闹市般的情景便这么发生了,发生在地价最高的西大街,燕王府的正门前,参与者是经过科举层层筛选下来的精英人才。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便这么猝不及防发生了。 “王府门开了!”不知是谁发现了这一事实。 禁闭了三天的府门,沉重而缓慢的打开。 像是有人嘴巴叭叭个不停,突然被塞了奶嘴,所有的喧闹猛然落下。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王府门前。 四个身材健壮的侍卫跟随在步青云背后。 有人认了出来。 “他不是步青云吗?怎么从王府出来?” 步青云身着深蓝祥云袍,特意寻了墨玉簪将三千发丝束起,还真是人靠衣装。 这样一装扮,本来清秀没有攻击性的长相突然变得俊雅,又多了几分贵气。 萧炀其实本来也想出来,但是步青云按住了他:“你出去干嘛?挨骂吗?给他们清扫脑子里的障碍,这是在帮助他们活血化瘀,有利于他们的大脑发育,这是好事啊,你凭什么挨骂?” 硬是强词夺理把萧炀心思给按了回去。 言归正传,步青云正了心神,眉眼间迸发出几分凝成实质的傲气:“今儿,晚辈且给诸君上一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7 22:43:52~2020-03-18 23:0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毛头小儿!与你何干!”有人率先呵斥。 起先因为府门打开而有片刻安静的人们迅速喧闹起来。 “出来!让一个书生出来算什么本事?!” 还有人在赞叹此种壮举:“幸而我等铲奸除恶,及时止损, 否则不知有多少人备受迫害。” “……” 步青云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慢慢从怀中抽出一张纸, 那张纸被叠的方方正正。 上面落了步青云的笔迹。 其一, 不忠不孝,弑君屠兄。 步青云一挥手, 身后的四个侍卫长剑出鞘, 做出威胁的姿势。 “……”吵闹再次停下。 却不是因为这刀光剑影的威胁, 而是, 孟辙来了。 步青云看向孟辙。 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再加上这次的事件,已经耗光了步青云对他的些许敬佩。 这位从乡野长大的丞相, 一路青云直上,相当励志的典范。 听说他粗茶淡饭、庇天下寒士, 高风亮节,除了对兄弟的教导不严。 但日夜浸淫在权势之中, 终究是蒙蔽了他的眼睛。 步青云冷了脸, 在所有人对孟辙的行礼之中, 格外醒目。 孟辙眼花心不花, 身着朝服,气势内敛, 但不经意间的深沉难以让人忽视。 单凭外表来看,孟辙还是很唬人的,正气凛然。 瞅着他这表里不一的模样, 步青云油然而生一股厌恶,典雅的衣袍下包裹了恶心的灵魂。 是原本就惺惺作态,还是在笙歌夜舞中腐朽了灵魂? 且不论心中唾弃,步青云缓缓道:“原来是孟丞相。” 又转动眼睛,看向对面身体健壮的中年男人。 那人即使隔着衣衫,依旧可以看出结实的肌肉,腰板儿挺直的模样,步青云心想。 霍将轻。 门吱呀一声。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自投罗网。” 嗓音略沉,依稀可以听出其中的嘲讽。 “王爷——”步青云身边的人立刻行礼。 步青云也不扭头,他径直注视着孟辙。 果然是心野了,见到萧炀也不行礼。 身侧有人站定,只听孟辙道:“王爷,既然出来了,是否承认了?” 步青云开口将孟辙的视线转到了自己身上:“丞相,此次事件尚有商榷,暂且听我一言。” 孟辙心下思量,他笃定此次不会露馅,但如若拒绝,难保诸人不会起疑。 但他还是道:“证据确凿,多说无益,莫非你是要和本官探讨燕王如何处置?” 旋即,孟辙正气浩然道:“并非老夫凭空污蔑,当初人证物证俱在,还请王爷切勿负隅顽抗了,免得太过难看。” 瞅他这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虚伪模样,步青云折扇挡在面前,眼帘略起。 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猛地高涨,三日前才明了心意的他现在对萧炀极度稀罕,极度稀罕的他极度愤怒。 “大人,小民有句话,今日不得不说。”他刻薄道,“说大人是皓首匹夫苍髯老贼都是对王司徒的大不敬,厚颜无耻到能单凭脸皮挡十万白马义从也算是人间奇闻。倚老卖老厚脸皮,大人这两种本领,着实令晚辈甘拜下风啊。” “你——”孟辙被奉承惯了,甫一听到如此尖酸的言论,面具有一刹那皲裂,顷刻间又是老奸巨猾的丞相,“小小年纪,如此尖酸刻薄,难成大器。” “闭嘴。”萧炀冷冷打断两人的对喷。 他冷乜步青云一眼,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步青云知今日的主要目的,站在石阶之上,俯视底下的人,慢悠悠道:“诸君近日总是将弑君屠兄挂在嘴边,这可大错特错。” 又是一番争论,他们挂在嘴边的证据一一列出,翻来覆去在嘴巴里吐出。 步青云没兴趣听,歪斜了身体靠近萧炀道:“当成笑话听就好了。” 萧炀面容冷肃,显然是步青云想多了的意思。 半晌,似是他们也觉得唱独角戏难堪,对面那些朝官渐渐歇了声音。 萧炀这边安安静静。 步青云轻轻一拍手,王府大门走出两个人。 那个太监。 以及所谓贩卖药物的货商。 这两人的出现,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两人立场的转变引发了不小的猜测。 “燕王殿下,莫非屈打成招?”对面那些人喝道。 步青云噗嗤一声笑了,这些人倒是脑洞大。 “没有没有!”反倒是太监与货商连连摇头。 “我们先听听他们说什么。”对面倒是有个白胡子老头,勉强有个理智。 步青云道:“说吧。” 那太监怯懦的低头,肢体僵硬眼睛一直瞟向孟辙。 孟辙搜肠刮肚想不出自己曾经在太监那儿留下了什么把柄,但心脏窜个不停,干枯的手绷紧。 不断暗示。 当初找来下手的人,可恨没有能耐。 不过没事,自己没有留下把柄。 那太监猛地跪下道:“燕王殿下,并没有与奴才合谋,杀死先帝!” “安静!”燕王身后的侍卫齐齐抽刀。 对面的朝臣面面相觑,白胡子老头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霍将轻也附和道:“拿出证据来!” 那太监浑身蓦地跪直,嗓音有几分颤抖,一想起步青云的嘱咐,便两只眼珠子一起向上动看步青云。 步青云面无表情。 太监心脏一颤,拔高了嗓音略显尖利道:“曾经赠与奴才毒药的,明明是孟辙!” 步青云如愿以偿看到了对面朝臣的脸红脖子粗,孟辙显然没想到他们还会倒打一耙。 嘿。 只准你诬陷,就不允许我们倒打一耙吗? “什么?”霍将轻目眦欲裂,他这脑子当即便被带偏了。 步青云慢悠悠听着。 身后有侍卫威风赫赫,严阵以待,形成了巨大的威慑。 “凡事得讲证据,你有什么证据?” 孟辙当初凭几个模棱两可的证据糊弄过去,现如今步青云联合萧炀做了一个几近完美的说辞。 太监照搬步青云的话,结结巴巴道:“其实,其实当初,先帝是因为狩猎之时,从马背上摔下来,因此身体每况愈下。” “说重点!”霍将轻耐心很不好。 天下皆知。当初先帝从骑术不佳,偏偏狩猎之时逞强,本就身体不好,猝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还被马蹄踩了几脚,呕出了血。 “那次的事故,其实是孟辙安排的!” 引起轩然大波,步青云勾起唇角。 陷害要从根源做起。 将事件跨度拉大,可以适当模糊一些细节,也有利于洗刷污名。 “颠倒黑白。”孟辙鼻子里呼出气,瞪着步青云,一挥手便要让身后人上去擒住太监,“此等阉人的话,细听是一种残忍!” “拦住。”步青云冷漠道。 楚辞鹤等人与对方僵持着。 “是非黑白,听完再说。”步青云笑,意有所指道,“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啊。” 大伙都是聪明人,根底浅,这不说的就是孟辙嘛?他就一个泥腿子,也就运气好当上了丞相。 “你——”孟辙瞪眼,但他真的老啦。 太监又道:“丞相交给老奴一种香料,让老奴安排。他许诺老奴说,等先帝驾崩了,小皇帝年幼,那么权势都是他的,会许诺老奴金银财宝权势地位,还会……把他女儿嫁给老奴。” “一派胡言!”孟辙勉强找回几个理智,这一刻才真正贯彻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空口污蔑! “这个货商,便是售卖毒.药的人!老奴便是从他这儿拿到毒.药的!” “是是。”货郎连忙点头。 步青云瞅着孟辙的冷漠神态。 只听孟辙诘问道:“若真如此,老夫是那阴险狡诈之辈,事成之后,怎会留你一命?” “那是老奴对你还有价值!” “那你四年前告老还乡,本官若真是聪明,就该杀了你!” “大人说得好。”步青云一笑,用扇子随手拨下太监的衣领。 所有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脖颈上,有一圈红痕,已经发紫,尚留淤青,这分明是要命的架势! 步青云笑:“这不就是证据?你曾经想要杀他!” “那不可能!时间对不上!”孟辙老神在在笑,事到如今,这个所谓的真相漏洞百出! “什么对不上?”步青云冷笑。 “勒痕要是四年前,早就应该好了,这分明是近期的!你们在诬赖!” “对。”步青云点头,“这确实是近期的。” “那你说,这是谁给你勒的?”步青云望着太监。 “是——”太监目光略过孟辙,坚定道,“孟辙派人来灭口的!” “他为什么灭口?” “他让我诬赖、诬赖燕王。” 这一切都太过荒谬,太过漏洞百出,孟辙道:“既然本官四年前追杀你,你逃命不说,本官为何要在四年后与你联手,陷害燕王?你回来,这不就是自投罗网?荒谬!” 太监脸色一白,绞尽脑汁似乎想不起说辞。 眸色微暗,步青云道:“你说说。” 太监立刻想起,说:“老奴四年来躲躲藏藏,厌倦了阴沟里老鼠一样的生活,准备来汴京,揭穿你!但不幸——” 太监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老奴再次被丞相捉住。” 话语戛然而止,下面的任由他们发挥。 孟辙又道:“要真是这样,老夫应该在出了皇宫,便立刻杀了你。” “本王命人救了他。”萧炀适时说。 “对。”太监指着脖子上的痕迹补充,“这便是那时候造成的。” “先帝到底是谁害的?!”霍将轻一声吼,这群文人说的弯弯绕绕绕的他头晕,但他从头到尾只关心这一件事,“你们给本将军说清楚!” “萧炀!”这是孟辙一方的人物。 “孟辙!”步青云等人。 模仿燕王笔迹的书生出来了。 他抱着一沓纸,塞给了楚辞唳。 步青云接过,像是学堂的夫子发作业,点名道:“孟辙!” 随着他的呼喊,楚辞鹤将纸送到了孟辙的手上。 那张纸,与曾经孟辙诬赖萧炀的那张纸内容,一模一样。 予你黄金千两,每日一克药粉。 唯一不同的是,笔迹完全不同。 这是孟辙的笔迹。 “徐谦!” “……” 这些人都是相信孟辙的大臣。 步青云此举,没有给他们留一点儿脸。 你们相信一张纸,现在让你们都写出这张纸上的内容。 “这……”很显然,他们都记得这张纸,多数脸色铁青。 步青云道:“有一书生,擅长临摹,这种信件,要多少笔迹有多少笔迹。” 说着,步青云又抽出了一张纸,纸张打开。 内容一模一样,笔迹是孟辙的。 与他们不同的,是墨水以及纸张。 步青云笑:“松烟墨,宣州府罗纹纸,都是贵人用的。听说孟辙尤为喜欢这两种?” 这样说着,那张纸在人们中间手手相传。 孟辙脸色一白,这是原版的陷害信。 作者有话要说:  “说你是皓首匹夫苍髯老贼都是对王司徒的大不敬,厚颜无耻到能单凭脸皮挡十万白马义从也算是人间奇闻。”——唯一讲述者。【B站刷出来的评论看到的】 其实要是现代的话,指纹一验,宾果!真相就出来了。嘿嘿 感谢在2020-03-18 23:04:54~2020-03-19 23:2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裔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接下来,便是伪造信件的书生出来。 孟辙见到他的时候, 脸色一白。 这分明是他们找来伪造信件的书生, 不是死了吗? 太监适时道:“其实……老奴有一块玉佩, 可以证明孟辙与老奴有联系。” “交出来!”霍将轻喝道。 玉佩通透温润碧绿, 双鱼纹路雕刻的十分细致,缅甸翡翠玉。 缅甸翡翠玉是贡品。 天子一块龙纹玉佩。 燕王一块天然未经雕琢的玉石。 最后一块, 便是双鱼纹玉佩, 赏赐给了孟辙。 瞬息,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了孟辙的脸上。 孟辙脸色惨白。 这块玉, 明明还好好放在家里,怎么会到这儿? 步青云外眼角一弯,睫毛随着笑的动作垂下, 在下眼睑留下了淡淡的剪影。 燕王府人才济济啊。这当然是步青云命人找出来的。 孟辙辩解道:“这玉佩早在三天前就不见了!这是诬告!” 霍将轻啐了他一口:“呸!三天前我的府卫早踏马围了燕王府!你是怀疑本将军的手下吗?” “不!”孟辙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陛下客人曾经亲自指认过你!” 步青云慢悠悠道:“先揭过这茬,等事了我们再去皇宫请教陛下。” “来人, 把孟辙绑了, 嘴给我堵了!”霍将轻命令。 “现在, 我们来看看其他非议。” “第二, 大权独揽,独.断专行。”步青云纸张一收, 上唇一掀露出白牙,嘲讽道,“各位都这么大人了, 独.断专行,行事专断,不考虑别人意见,诸位,这可是空口白牙的污蔑了吧。” 底下的朝臣一脸窘迫。 也不知是不是太平久了,这些家伙耳根子一个比一个软。 “晚辈来给诸君掰扯掰扯,燕王执政以来的事迹。” “……” 步青云掰扯一番,将那几个罪状翻来覆去,从理论联合实际进行了掰扯,直说的那些个朝臣羞愧的低下了头。 最后,步青云长吁短叹:“诸位,可知道朽木不可雕也下一句?” 你们的脑壳都在官场退化了不成? “粪土之墙不可杇也!”就算是武官,霍将轻也立刻回答了问题。 高亢的声音落下,甫一寂静下来。 “噗嗤。”不知是燕王这边哪个人笑出了声。 对面人一阵羞恼,最终还是霍将轻果断道:“王爷,如果这事真是本将军错了,本将军自己负荆请罪!但现在,你还是有着谋杀先帝的嫌疑!”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进宫对峙。” 步青云与萧炀同时说话。 步青云顺着萧炀道:“那就进宫对峙吧,看一看陛下有没有什么隐情。” —— 汴京从未有过如此声势浩大的车队,所有的官员聚在一起,浩浩荡荡向了皇宫。 从这车队,已经可以窥出燕王府的富裕。 与萧炀同坐一辆马车,步青云道:“小皇帝到底是扮猪吃虎呢,还是被胁迫的?” 萧炀本在闭目养神,听此道:“有待商榷。” 也就是他也不知道了。 步青云坐在萧炀对面,觑着萧炀剑眉鹰钩鼻,每一处都俊朗,每一处都熨帖。 沉下了心,逼仄的空间中只有自己与他,自从明了心意后,步青云还是第一次与萧炀独处一,车。 清楚的感觉到自心底发出的愉快,步青云嗓音倏地柔和:“萧十七,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告诉你一件事。” 萧炀眼睛动也不动:“现在就说。” “哈哈。”步青云止了话头。 —— 孟辙被绑了起来,因为人太多,只留了双方得领头人物。 霍将轻以及步青云等人一同进去。 “陛下不出来。”伺候小皇帝的太监摇头道。 “……”立在乾坤殿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先前那事,不乏有人与萧炀一样的想法,小皇帝养精蓄锐。 但现在,明显退缩的举动,又让这些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摸不清楚小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须臾,步青云道:“进寝宫吧。” 当浩浩荡荡一群大臣来皇宫的时候,已经破了礼法,现在还要粉饰太平不成? 这样想着,步青云率先踏了进去。 “诶诶诶!你不能进去啊!于礼不合!” 很快,萧炀等人一同移步。 “诶!你们不能进去呀!” 小皇帝的寝室并不大,是在乾坤殿的后殿。 一群人挤在里头,更显得狭窄。 小皇帝坐在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上,两道帘子被放下,并不能看到小皇帝的身影。 步青云对那太监道:“既然进来了,你就出去吧。” “出去吧。”小皇帝的声音从帘子后传出。 “出去。”步青云和颜悦色。 虽说没有见到面,但从语气语调中,可以听出这人并没有失了理智。 步青云行礼:“参见陛下。” 除了萧炀与孟辙,其余的人都似模似样行了礼。 “平身。” 萧炀这是第一次从萧珏嘴巴里听出这两个字。 步青云侧过头,用眼神示意萧炀问。 萧炀道:“为何说谎?” 他没问其他,以萧珏诬陷自己的立场单刀直入。 帘子安静的垂下来,十平米左右的寝室缓慢霎时平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萧珏的回话。 许久,就在步青云冷下了脸,以为这个白切黑小崽子要搞心机的时候。 帘子后传来声音:“孟辙一片赤胆忠心,助朕铲除弄臣,朕何不顺水推舟?” 朕。 仅仅一个字的自称,瞬息让步青云以外的人面色一凛。 “也就是说,你真在骗人?!”霍将轻磨牙。 “弄臣?”萧炀轻嗤一声,丝丝痛意一闪而过,顷刻间他开口道,“本王在陛下眼中,便是这般模样?” “敛财、掌权、名声、战争,哪一样配不上弄臣?” “呵。”萧炀冷漠道,“退下。” 他是在命令步青云、霍将轻以及孟辙等人。 诸人来此只是为了让真相水落石出,既然目的达到,兀自退下。 步青云看出这叔侄两人有话要说,对萧炀说:“我在外面等你。” 十平米终于只剩下了叔侄两人,帘子骤然被掀开。 萧炀看到了萧珏。 他穿的整整齐齐,盘腿坐在床上,努力做出威严的模样,但因为强作镇静,让他显得有几分滑稽。 他这模样,萧炀哪儿不会明白,当即嗤笑道:“眼中钉肉中刺,需得借助他人手段,久居宫中,无势力无人脉,空有野心,实力不济。” 他轻飘飘道:“废物。” “你不准说!”那小孩脸憋红,愤怒的模样仿佛被踩住了尾巴。 明明,明明是无时无刻被他监视着,自己怎么可能培养势力?! “废物。”萧炀重复。 “朕要杀了你!”小孩子估计忍到了极致,猛地扑了上来。 萧炀侧身躲去。 “咳咳咳!”小孩子扑了个空,一下子趴在地上。 萧炀冷眼旁观,或是恨铁不成钢,或是愤怒,他说:“本王且留你一命,本王便想看看,你能混出什么个名堂。” “你不杀我?”小孩子咳出了眼泪。 萧炀自上而下,仿佛从高山之上俯视山脚的尘埃,眼睛里根本没有萧珏的身影:“凭你?” 这位侄儿长久的心怀怨恨,在三天前的问罪中,怨恨终于爆发。 可这手段。 思及此处,萧炀嘲弄道:“无知小儿,有贼心没贼胆。” “你、给、我、等、着。”萧珏一字一顿道。 “呵。” 从来没有人会因为皇帝陷害臣子而废帝,萧炀想着。 时机未到。 —— 谁也没有想到。私底下被称为摄政王的萧炀会放过萧珏。 他们一把年纪被人当枪使的老头们面上臊的慌,用袖子捂着脸,说些语焉不详的道歉,或者说:“王爷,下官府中有一颗珍珠……” 孟辙被投入大牢,持续了三天之久的讨伐突然销声匿迹,萧炀的名声又迅速扭转。 反之孟辙的名声臭到了极点,犹如过街老鼠。 步青云备好了几坛酒,入夜抱着酒坛子跑到了萧炀的云涛院。 烛火细微,步青云脸上铺了一层暖光,笑得愉悦又讨喜:“王爷,我来找你喝酒。” “喝。” 一碗接着一碗,步青云把手放在桌上撑着下颚,微醺的眼盯着萧炀,时不时揉一把脸,一边还懒懒打着哈欠。 很帅。 步青云醉醺醺想着。 人还好。 萧珏那个小兔崽子那么王八,还没有赶尽杀绝。 又接连打了一个哈欠。 步青云眼前浮上一层水雾,迷糊间似乎记得自己有什么计划。 但心脏绵延出无限的心疼,步青云慢慢走到萧炀面前,一弯腰便抱住了萧炀的脖子,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 感觉到他想要挣扎,步青云打个嗝,满嘴酒气安慰道:“别伤心,那个小崽子不值得,我陪你。” “没伤心。”萧炀面无表情。 没什么好伤心的。 同室操戈这种事,发生在皇室,太正常不过了。 就是,偶尔会有几分惆怅。 “哦。”步青云醉的不清,还倾下身子,手心上黑黑的字迹一下子映入眼帘。 对了。 步青云迷糊想着。 我有事情要做来着。 狠狠眨了眨眼睛,眼前的那层水雾挤掉,步青云看清了手心写的字。 我心悦你。 哦想起来了,我自己写的。怕忘了。 “我心悦你。”步青云缓慢的念了出来。 萧炀身体一僵,惆怅啊,踯躅啊,通通烟消云散。 俊朗的脸猛地涨上红.潮,耳朵发烫,仿佛置身天堂,喉咙仿佛吃了蜜,甜丝丝的。 他,怎么这么直接? 仿佛说不够似的,步青云又重复念道:“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语速越来越快,快的驱散白日里腌臜事带来的不快,步青云越说越溜。 “我看上你了。” “没错,我看上你了。” “闭嘴!”萧炀满脸涨红,心脏也因步青云轻快的语调而越跳越快。 “没错。”步青云眼睛笑出笑纹,嘴角咧出灿烂的弧度,“我就是看上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表明心迹啦≈在一起 第47章 步青云直白且热情,惹得萧炀错愕而又羞窘。 醉鬼肆无忌惮, 哪怕萧炀平日里再过老辣, 手段再过果断, 在感情这事上还是个生手。 只觉得有一壶水慢慢倒进了心中, 暖意烘烘。 很快,惆怅被扔到九霄云外, 萧炀一抬头, 便看到步青云微醺的眉眼。 杏仁般的眼睛洇染了浓浓的笑意, 其中掺杂了几分爱意。 灼烫而又真挚。 萧炀冷峻的眉眼倏地便软化了许多, 美酒融化不了,却被这热忱融化。 算他识相。 萧炀美滋滋想着。 心上人的变化步青云敏感的察觉到,美酒让他如临仙境。 四周的烛火淡了下来, 只有萧炀这张脸是最亮的色彩。 欲念突起,喉头一动, 步青云笑说:“我亲你了。” 明明话尾稍扬,带点儿疑惑的语气。 可话音一落, 步青云自顾低下头印上了萧炀得唇瓣。 居高临下的唇瓣相贴, 带点儿旖旎。 两人在亲吻着, 不知何时萧炀从座椅上站起, 两人缓慢靠近了床榻。 步青云步步紧逼,蓦然握紧了萧炀的手腕, 一个用力,将萧炀压倒在柔软的床上。 “你——”萧炀丹凤眼睁圆,似是没想到自己会处在这般的位置。 步青云自发来了个床咚, 呼出一股浓烈的酒气,杏眼自上而下望着萧炀错愕的模样。 情意缱绻且深情。 步青云轻轻伏下了头,再次将唇瓣印了上去。 两人都是初次涉猎,青涩的两人都只能采用最原始的啃、咬、嗫,一吻结束,活像是打了一场仗,已是气喘吁吁。 —— 翌日,天边鱼肚白渐露,步青云一碗饮尽了醒酒汤。 他昨晚喝断片了,但隐约记得两人吻到了一起。 “嘿嘿。” “笑什么?”就算互表心意,萧炀依旧高峻如山,眉目间不动声色。 “我高兴。” 话音一落,萧炀的耳垂红的似乎能够滴出血。 步青云愉悦从床上下来,极其自然抱着萧炀就亲了一口。 他现在看萧炀哪儿都好。 怎么这么可爱呀! “荒唐!”萧炀有气无力斥责。 “哈哈哈。”步青云无师自通咬着萧炀耳垂道,“荒唐也只对你荒唐。” “闭嘴。”萧炀涨红了脸。 “好吧。”步青云笑吟吟坐到萧炀对面,突然试探道,“若一切结束了,我隐居好不好?” 步青云真诚望着萧炀。 他最向往的便是那种三月桃花,两人一马,明日天涯的生活了。 恣意,洒脱! 他确实不喜欢官场,但他看上了官场上的人。而且这个人,还身居高位。 萧炀面色一僵,耳垂红色尽数褪去,缓缓抬起头道:“不行。” 步青云愉悦稍微淡去,但很快,他便重新扬起了笑容道:“没事。” —— 自从孟辙被收押大牢,朝堂上的剑拔弩张已经淡去,有的朝臣在先前的对峙后,将宝压到了萧珏的身上。 毕竟,萧珏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例如霍将轻。 但更多的,却是保持中立。例如段怀明。 步青云在萧炀的张罗下,做了个翰林修撰的官,对于政.斗助力不大,但也合了步青云的意。 一眨眼,又过了几个月。 步青云和同年进士踏青,文人骚客喜欢登山远游,这群肚子里有墨水的家伙结伴远游。 结伴结伴,便斗起了诗。 几人在八角亭上吟诗作对,登高远望。 草长莺飞,一切都朝气蓬勃,见此便不由联想到大梁的国祚。 心脏中迸发出无限豪情。 一个个都斗志昂扬,誓要做出一番事业。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步青云心情畅快明亮。 “好诗!好诗!”有人拊掌叹道。 不知是谁注意到了亭外一块巨石。 巨石呈碑状,方方正正却是干干净净。 有人提议道:“不如我们刻石于此?” 谁都想名垂千古。 “好是好。”有人迟疑道,“可是我们……” 虽说都是男人,但真没有碑上刻字的本事。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无奈准备离去的时候,步青云突兀看到了曙光。 “萧——王爷!”从远处显现出一袭黑金饕餮纹袍,正是萧炀。 “步兄——”有人低声道。 萧炀却已施施然到此:“何事?” 步青云愈发春风满面,见到他甜蜜塞满了心脏,也不顾其他人的诧异,提议道:“我们今日作诗,有意愿刻石于此,可是……” “可以。”萧炀立刻答道。 他与步青云相处久了,不难猜步青云的心思。 “那就开始吧。” 见所有人惴惴不安,步青云也不客气,第一个说:“我来吧,回头我请王爷吃饭。” 说起来,总说请王爷吃炒凉粉,可是一直没有践约。 宝剑出鞘铮铮作响。 萧炀站在巨石前,侧眸道:“说!” 步青云满心欢心雀跃。 “岱宗——” 萧炀利落挥剑,铁画银钩般的字迹霍然出现在巨石之上。 “——小!” 萧炀收剑,巨石屹立在山上,一个个字体跃然于巨石,笔锋锐利刚健,仿佛力透纸背。 他回眸望着其余人道:“说。” “……”有人硬着头皮上,王爷又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霸,但那股气势就是很令人胆寒。 …… 日薄西山,云霞颜色深浅不一缀在天幕。 瞅着进士们陆陆续续离开晚霞的余晖照在了步青云清隽的眉眼上,等人都走光,步青云移动手握住了萧炀的手,将手指卡进指缝,两人紧紧握住手。 彼此的温度通过手指传递,步青云仿佛浸在了蜜罐里,快速在萧炀的薄唇上啄了一下。 “今天辛苦你啦。” 萧炀在这方面脸皮依旧很薄,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哈哈哈。”步青云闷头笑。 炒凉粉吃的格外开心,身份尊贵的燕王坐在路边摊上,与周围格格不入。 步青云越相处越喜欢,怎么这么可爱呢? 晚风习习,两人走在回府的路上。 步青云哼着家乡的小调儿。 萧炀突然道:“等结束了,我们就隐居吧。” “嗯。”步青云漫不经心应道,下一秒惊喜的睁大眼睛,“嗯?!” “你再说一遍?” 萧炀轻皱眉头,似乎没有料到步青云这么大反应,瞅着这个书生惊喜的面庞,萧炀纡尊降贵道:“等萧珏退位了,我们就隐居。” “真、真的?”步青云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想要抱住萧炀亲一口的欲望蠢蠢欲动起来。 好想亲! 这些日子,就算再如胶似漆缠绵悱恻,步青云也没有淡去做个闲云野鹤的心思。 就算在爱意如火如荼的时候,步青云也会偶尔想起,要是萧炀不愿意怎么办? 孤身离开?舍不得。 不离开?不甘心不高兴。 萧炀的这句话,带给他的喜悦可想而知。 “还能有假的不成?”萧炀掀起半边眼皮。 从步青云这个角度,这个略带几分倨傲得模样,突兀就想起了被萧炀养起来的黑曜。 物似主人形啊。 “不假不假,肯定是真的。”步青云笑起来,梨窝再次出现,像是孩子伸出小指逗他,“我们拉勾勾。” “幼稚。”萧炀轻嗤一声,却是诚实的伸出了小指,“本王还会骗你不成?” 敷衍的一拉,萧炀急速收回了手,生怕被人看见。 步青云低头一笑。 怎么这么好玩? —— 天禧七年,荧惑守心,民间有谣言,皇帝德不配位!这是上天降下来的惩罚啊! 君权神授,这是上天不满! 终于,在萧炀的推波助澜下,小皇帝下罪己诏,退位。 人们都在猜测,怕是燕王要上位了。 令人跌破眼镜的是,萧家寻了开国皇帝第七子的后裔,隔了几代的血缘再是稀薄,那也是有皇室血脉。 新帝年仅二岁,践祚后,改年号为通宝。 通宝四年,萧炀退居幕后。 人们都在议论。 “怕是被夺权了吧。”似乎因着萧珏的心思深沉,再小的孩子出身皇室也不敢小瞧。 传着传着,便传到了远在江湖漂泊的萧炀这边。 几年的时间,将萧炀的轮廓磨砺的愈发锋利,似乎是因为远离庙堂,整个人犹如冰山融化,总算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冰。 步青云许是因为爱笑,容颜并没有多大改变。 他们正坐在路边的茶摊。 “茶叶劣质。”萧炀依旧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的嘴毒。 说是劣质,却一点一点的喝完。 步青云看得心里发笑,对着旁边赔笑的小二道:“没事,你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吧。” “喂,听说江湖第一美人要抛绣球!我们去看热闹吧!” 这话一说,步青云眼睛就是一亮,当即便道:“我们也去吧。” “嗯?”萧炀尾音一扬,带着危险的气息。 似乎还有些磨牙:“你喜欢美人?” “不!”步青云义正言辞拒绝,显然是想起萧炀的醋味有多大,“我只是想看热闹。” 不过…… 他这么爱萧炀,于是步青云道:“我们不去了,还是去其他地方吧。” “噗嗤。”萧炀丹凤眼弯成好看的弦月弧度,这几年的相守,还不能证明步青云吗? 他趁着众人不注意,伸出修长的手指捏过步青云下颌,暧昧的掐了掐道:“既然想去,那就去。” “好!”想了想,步青云又道,“萧十七。” “干什么?” “我爱你。”步青云声音放得低哑,“所以呀,那个美人只可一饱眼福。别吃醋呀。” 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月桃花,两人一马,明日天涯。——七堇《尘曲》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望岳》 正文到这里,咳咳,应该就算完结吧,因为觉得斗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孩子,实在没必要长篇大论,后头就写话本子和番外啦! 其实以前关于这个故事有好多灵感都记在便签上,也有几个没用上,我都在番外写啦,感谢大家支持!muma~ 第48章 在小皇帝初露野心的时候,萧炀这才正视起萧珏这个孩子。 幼时他便是一个聪慧的孩子, 先帝予以厚望。 先帝不幸崩逝, 在文臣战战兢兢准备随时死荐来给燕王制造压力的时候, 他被推上了皇位。那时他三岁。 虽说掌握实权的燕王才是“皇帝”, 但这个名头上的皇帝确实让文臣安心了不少。 若是名头都没有,那才是乱臣贼子。 名不正言不顺, 难以服众啊。 萧炀自始至终有一个疑惑。 除了名头上的皇帝, 萧珏手里有什么倚仗? 燕王的爪牙遍布汴京, 几乎安插在西大街每一个府宅。 隔了几天, 便将萧珏曾经联系过的、曾经交谈过的臣子打听了个明明白白。 从这件事便可以看出,小皇帝不行啊。 如此轻易的被查出。 第一个名字,是来往最频繁的人, 也是官衔最高的人。 薛无奕。 萧炀摩挲着这个名字,蓦地冷哼一声。 这个开封府府尹, 他到底是哪边的人呢? “楚辞鹤。”萧炀吩咐,“去大牢。” 那次的诬陷, 薛无奕亦是难辞其咎, 最终与孟辙一同投入天牢。 天牢, 与地牢不同, 建在地面之上,关押重刑犯人。 似是为了给他们留下最后的体面, 天牢被打扫得十分干净。 铁窗之内,薛无奕正襟危坐,衣衫破烂而不脏乱, 即使是阶下囚,仿佛也要维持着骨头里的傲气。 透过铁窗照进来的阳光和煦,是天牢内唯一的光热源。 萧炀席地而坐,望着薛无奕的脸。 就在薛无奕倒戈的一刹那,萧炀瞬间了解了薛无奕的态度。 正统。 这些个文人呀,迂腐,固执己见,真真讨厌。 萧炀轻嗤一声:“说说,你与皇帝有什么计划。” 几日的牢狱生活让薛无奕颧骨突出,那股阴鸷感愈发浓烈。 他用不输于萧炀的讥讽道:“乱臣贼子。” “呵。”萧炀席地坐在草席之上,倨傲抬起下颌,“皇帝年幼,由本王代执朝政,有何不可?” 本王本就没有篡位的想法。 薛无奕这双眼镜危险地眯起来,眸光若有似无转到萧炀腰间的长剑,似乎在忖度着杀人的可能性。 萧炀耐心素来不佳,见薛无奕油盐不进的模样,眼眸中落了霜雪:“那本王只能询问皇帝去了。” “不准!”薛无奕仿佛被捏住七寸的蛇,眼瞳中立刻迸射出寒锋利刃,一下子撑地半起身,“陛下为君,三纲五常,你眼里还有吗?!你怎可逼问君上!” 萧炀满面嘲讽:“说,还是不说?” 只见薛无奕唇瓣翕张,又猛地咬牙,似乎在抉择。 灰尘在暖黄的光下飞舞着,时光在一点点流逝,萧炀耐心告罄,半晌冷哼一声:“磨叽。” 言罢便要离开。 “等等!”薛无奕霍然抬起头,面容显得有几分狰狞,又含着憋屈,他吼道,“我说!” “说。”萧炀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头也不回道。 他便这么自信的将后背面对敌人,似是笃定薛无奕不会偷袭。 事实证明,薛无奕确实没有没有偷袭的打算,他耷拉着脑袋,拳头重重击打在地面上,咬牙切齿道:“其实我本就知道孟辙的打算,我和陛下合谋,顺水推舟,等孟辙陷害之日,他便开口助孟辙一臂之力。” “这个举动,虽然会引来孟辙的猜忌,但是只要后期陛下藏拙,依旧可以凭借四年来的伪装,再加上我在一旁说话,自然可以成功骗过孟辙。说实话,那个陷害,我们也不知真假,没准陛下一开口,孟辙也会怀疑先帝死因。那个时候……” 萧炀突兀笑出声。 多么美好又完美的计划。 他们将其他人都当成傻子吗?一个两个都如此青涩。 很好猜,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借孟辙之力,掰倒萧炀。 随后在薛无奕的帮助下养精蓄锐,夺回权势。 “不自量力。”萧炀冷冷丢下这四个字。 终究还是年轻了太多。 孟辙、段怀明等,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 萧炀从天牢回来,已是黄昏,简单的梳洗一下,一出门便看到步青云正托着腮,在看一本书。 “在看什么?”萧炀有特意软化嗓音,但听起来还是硬邦邦的,这可真是难为他了。 他似乎在努力学着如何相处,已经好几天没有嘲讽人了。 步青云自然听了出来,能被心上人这般对待,还是挺愉悦的,一抬头便笑道:“一本游记罢了。” 他说着又翻了几页,大抵一目十行道:“听说蓬莱有种果子……” 半晌,步青云又止了话头,抬头看着头发还泛着湿气的萧炀,轻轻勾唇伸手道:“我给你擦吧。” 萧炀坐在椅子上,步青云站在他背后。 掌心的发丝柔顺且浓密,穿过指缝仿佛在轻柔的抚摸,步青云低了眸,发现萧炀的眼睫毛和头发都异常的柔软。 “听说你今天去天牢了?”步青云闲谈道。 “嗯。”萧炀说,半晌,才将今日薛无奕所说的一一复述。 “迂腐啊。”步青云与萧炀一样感触。 “如果是这样的话……”步青云絮絮叨叨,“小皇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胁。” 步青云根据今日翻看桌案上的纸张,思索片刻道:“他找的那些人,都是一群空有赤胆忠心,而无切实思想的人。说到底,纸上谈兵,不外乎如此,看来……这小皇帝不足为惧。” “嗯。”萧炀阖目,静静聆听。 隔着毛巾似乎能够察觉到湿意,步青云轻柔的擦拭头发道:“听说这皇帝三岁熟读论语?” “嗯。” 长久以来伪装怯懦的人,无数次教他功课的太傅也连连摇头,似是失望个不行。 步青云一笑:“恐怕小皇帝自以为韬光养晦,实则是个什么都不会、只是用怯懦当做面具的——” 他微顿,缓缓道:“废物而已。” 太傅便是整个大梁学识渊博的儒者之一,莫非薛无奕无时无刻教导皇帝? 或许小皇帝确实聪明。 自学成才者有之。 但在连词意都不能完全领会的情况下,自学? 说笑呢! 幼帝犹如野兽豢养在宫中,生怕自己展露锋芒遭人忌惮。 一不谙世事,二荒废功课。 幼狮豢养在笼子中,会因为同类的畏惧而心生自负,然而当它被放生到大草原,被人类惯出来的习性呀…… 步青云唏嘘道:“太年轻了。” 他这历尽千帆的语气让萧炀一笑:“说的好像你有多大似的。” “嘿嘿。”步青云狠狠亲了一口,唇瓣触碰到冰凉的肌肤,眉梢莹润着干净又自信的笑容,“我是没多大,但是起码我看得清楚这天地啊。” 这天地,海晏河清,凤引九雏,百姓安康,不愁吃喝。 也就朝廷上这群吃饱了撑的货整天斗来斗去,有意思吗? 步青云是觉得,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吧! —— 萧珏日后的作为,也印证了步青云对他的评价。 纸上谈兵啊。 空中高阁,难以付诸行动。 他那雄心壮志,只能在纸上成真喽。 —— 在萧珏被逼退位的时候,萧炀曾经看过萧珏一次。 他已经十岁了。 这小少年在寝宫,强撑着泪意,心不甘情不愿的任由宫女褪去龙袍。 纤瘦的身体笔直,在看到萧炀到来的时候,似乎被按动按钮,猛地身躯绷紧,警惕:“你怎么来了?” 语气中充满了敌意。 萧炀兀自坐了下来:“来看看你。” 小孩子的自尊心蓦然受挫,仿佛认定萧炀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冷冷抬头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杀了我?” 错金螭兽香炉袅袅冒出青烟。 萧炀道:“你会是太上皇。” 年仅十岁的太上皇。 也会是守在庙宇的太上皇。 不能呼奴唤俾,不能山珍海味,更没有一呼百应的权势。 什么都没有。 萧珏显然也懂得这个道理,红了眼眶:“你就不怕我东山再起?” “不可能。”萧炀斩钉截铁道。 用了十年都没有悟到的道理,怎么可能在空寂无人的庙宇中悟到。 而且这次,会有贴身的、极其周密的监视。 为敌那一刻,萧珏便是对手,而不是侄子。 留他一命,也是萧炀深思熟虑后,给老臣的一个面子。 “不。”小皇帝咬牙,眼中燃起了汹涌澎湃的战意,“我可以回来的。我一定可以回来的,你给我等着。” “你给我等着。” 萧炀奇怪的看他一眼,真是没有脑子。 但对步青云以外的人,他从来没有耐性,伸出手狠狠掐住少年的脸庞。 脸很软,被养的十分精细。 萧炀牵动左唇,语气中含着莫大的蔑视:“你没有机会了。” “你不会踏出庙宇一步。” “你不会见到任何活人。” “你不会感受太阳,也不会见到月光。” 少年的身躯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 萧炀恶劣一笑,心脏中却浮现几分悲哀:“但你会有《论语》一本。” “啊啊啊!”少年怒吼出声,眼睛里激出了泪水。 寝宫中充斥着少年绝望的吼叫。 —— 萧炀头也不回走出寝宫,阳光明媚,从来驱散不走皇宫的阴霾。 这些个阴谋诡计,藏污纳垢,皇室中多的令人作呕。 适才在宫中的冷意慢慢驱散,萧炀想起了先帝,不,自己皇兄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孤家寡人呐!” 萧炀畅快的同时又想,我可不是孤家寡人。 宫门口等待的人身材瘦削,似乎有什么愉悦的心事亟待分享,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睛蓦然一亮。 萧炀柔和了稍许神态,疾步走到他跟前:“怎么了?” “暂时保密。”步青云神秘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华灯初上,在最大的画舫上,步青云神秘兮兮道:“闭眼。” “好了,可以睁眼了。” 东南西北四大街,画舫桥梁,贩夫走卒显贵达官,尽数汇聚在画卷之上。 汴京城,仿佛搬到了画卷之上。 萧炀心头一震。 为画中安乐景象。 这,是真正的汴京。 步青云慢悠悠开口煞风景:“你瞧,这盛世,多好,也就朝堂那群货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天天争这个争那个,有意思吗?” 萧炀笑得眉眼舒展,须臾回答道,“没意思啊。这副画,叫什么名儿?” 步青云起的很敷衍:“京都图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是觉得,小皇帝和王爷不是一个段位来着(捂脸) 王爷打皇帝,不费吹灰之力,所以就直接完结了(捂脸) 最后一个场景,是看到《清明上河图》才有的脑洞,时机不对什么也不对,就随便起了个名儿,muma~感谢在2020-03-21 22:36:35~2020-03-22 18:0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9章 云画+肖杨(话本)(双不洁) 云画是雁王肖杨的侍从。 他呢,长相肖似仙人, 那副皮囊啊, 惹来了不少人垂涎。 但谁都知道, 肖杨护犊子护的紧, 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这侍从呢,端茶倒水沏茶不得落下, 必要时候还得要给给肖杨暖个床。 暖床暖着床, 便被吃干抹净了。 外头人都艳羡, 这是摊上好事了。 就算暖床又如何?谁让你本来就是南风馆里出来的?被吃干抹净不是很正常的吗? 红烛高燃, 伴随着屋内压抑的喘息声。 在云画的求饶下,那人动作愈发狠戾,他似乎也是忍到了极点, 压抑的嗓音中混杂着情·欲。 上方的男人说道:“别说话,你的声音……不像他。” “啊!”身下人的呻.吟蓦然高了起来, 他似乎睁开了眼。 只听另一道沙哑的男声道:“闭眼,你的眼睛, 不像他。” 满室旖旎, 终究落下了帷幕。 “出去。” 雕花门一开一合, 云画狼狈的裹着衣衫跑了出来。 脖颈处暧昧的草莓印子红彤彤的, 昭示了这人经历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凌.虐。 腿软的几乎不能抬起,后腰酸软。 云画在从南风馆带来的阿岚侍候下沐浴。 这般惨相, 阿岚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公子,王爷怎么又……” “别说话。”云画闭眼靠着浴桶。 外人只道王爷宠云画, 却是谁也不知,王爷真正爱的,其实是丞相府的嫡长公子,许知兰。 那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即使身处风月场所,云画依旧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两岁识字,六岁作诗,八岁与人辩论。 神童二字,仿佛便是为他量身定做。 可惜啊! 长久以来被当做替身随意欺辱,凌.虐的愤怨仿佛在这一刻抒发出来,云画眸中射出几分扭曲的快.感,在长久的心灵摧残下,他似乎凭空生出两张面孔。 一张柔情似水,一张冷漠无情,还含着对肖杨的怨。 在压抑的南风馆他没有疯魔,在雁王府他偏偏疯了魔。 他想到,人家身份高贵,人家与女子有了婚约啊!人家不屑与佞臣为伍! 雁王,皇帝小叔,把持朝政,当真称得上乱臣贼子。 —— 鹿鸣宴上,云画随着肖杨赴宴。 他替人斟酒,在鹿鸣宴上,云画在人群中逡巡着最亮眼的人物。 今年的新科状元,许知兰。 唇红齿白,身姿如兰,眸光皎皎,称得上君子端方。 面容带着几分异样的熟悉。 云画自动忽略这种诡异的熟悉感,怕是哪天大街上不小心看到过吧。 肖杨,怎么可能配得上他? 云画美滋滋想。 怎么可能看得上肖杨呢? 那丝对肖杨的嫉恨在这个发现下,似乎被嘲讽淹没。 没什么比肖杨孤独终老更让人开心的了。 “出来。” “是。”云画状似柔顺,喜悦却烟消云散。 他又想干什么? 僻静无人处,吻如狂风肆虐啃了上来,云画被肖杨按在柱子上亲吻。 喘息声越来越重,敏感的身子软了下来,禁锢在肖杨的双臂间。 就在云画渐渐意乱情谜的时候,一个名字让他瞬间抽身。 “知兰……知兰……” 血液,渐渐冷了下来。 云画机械的回应着。 宴席结束,云画低头通过柔顺的墨发才挡住了唇瓣的红肿。 那位弄臣恬不知耻的前去邀请白月光:“许公子,小王邀你小酌一杯?” “不了。”白月光说话很温柔,态度却很坚定,“逢此喜事,小民愿与最珍贵的人一同分享喜悦。小民,先行告辞。” 手眼通天的雁王殿下,当晚就了解到最珍贵的人是谁。 是未婚妻。 当晚,雁王去了云画的春江居。 —— 云画不喜欢骂人,他虽出身风月,但也是识文断字熟读诗书的人物,肖杨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让他骂上三天三夜不停息的人。 懦弱!看上个人磨磨唧唧像个娘们。 傲慢!拉不下脸自个儿找个替身就能高兴了?! 恶心!恶心到能让人在吃着香喷喷的米饭时,都能犹如吃粪,恶心不死人。 —— 每一次翻云覆雨,云画挂着最好看的笑脸,想着最恶毒的咒骂。 在许知兰大婚的当天,痴情的雁王殿下赴完婚宴,醉醺醺的回来。 云画被侍卫拉着伺候雁王。 胡乱一通擦洗,云画碍于有侍卫在场,装着最熨帖的笑脸。 “王爷,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呢?”云画忍着恶心将解酒汤喂进肖杨的嘴巴里。 就在云画以为这醉鬼要睡着的时候,这人突然迷迷糊糊捉住了自己的手。 云画汗毛倒竖,强撑着笑容道:“王爷,你有什么事,告诉我?” 肖杨脑袋昏昏沉沉,脖颈处不住酸痛,心脏似乎还记得心上人娶妻的痛意,传来丝丝缕缕的痛。 从云画的角度来看,肖杨双眼泛红,侧过身体枕着枕头,发丝凌乱,酒气熏天。 好生狼狈啊。 云画强压下不自觉扬起的左唇角,低眉道:“王爷,你醉了。” 好熟悉…… 肖杨迷蒙想着。 双手背一双滚烫的手握住,云画心脏倏然一跳。 惊讶迫使他蓦然抬眼,恰巧对上了肖杨温柔又炽热的眉眼。 一刹那仿佛回想到初遇对他的好感,云画连忙别了眼道:“王爷,我去端盆水给你擦洗一番。” 言罢落荒而逃般离开。 晚风习习吹来,微凉的触感让云画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闭了眼,须臾又睁开。 眸中坚定,适才一闪而过的慌乱仿佛浮光掠影,消失不见。 将心头死灰复燃般的悸动重新掩埋,云画挂上虚伪的笑容。 如果不是曾经喜欢过,肖杨对自己的侮辱怎会令自己痛恨至此? 现在闭眼,似乎还能看到花魁竞选之时,对肖杨的惊鸿一瞥。 眉峰冷峻,薄唇紧抿。 专注盯着自己的模样,认真且深情。 但是。 那看的是许公子,不是云画。 事实证明,每一次与肖杨的相处,都不会是愉快的事情。 他明明是参加了白月光的婚礼,最终竟然又将云画压倒在床上! 即使只是压倒在床上,胡乱亲了一通,没有真的提枪上阵,云画依旧觉得令人作呕。 他对这个自以为情深的男人,只会予以白眼。 呕。 一夜无眠。 夜半时分,云画被朦胧睡意围绕的时候,猝然听到肖杨喃喃道:“知兰……” 倦怠感席卷了云画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痛让云画睫羽微湿,他道:“睡吧。” “我在呢。” 阳光破晓,耳边有人咬牙切齿:“起来。” 冷漠的仿佛一盆冷水,云画自浅寐中蓦然苏醒。 “出去。”肖杨咬牙道,“你不配上我的床。” “是。”云画迅速收拾衣物,一如既往的柔顺。 出了门,漂亮的桃花眼眼角轻挑,左唇讥诮一扬。 恶心。 —— 午时,肖杨又派侍卫送来了一匹蜀锦,一箱银子。 侍卫解释:“王爷想起昨晚的事。” “那是云画应当做的。”云画笑得虚伪又做作。 须臾,侍卫又送上一幅画。 千里江山图。 江河烟波浩渺,山峦层叠起伏,壮阔雄浑。 著名画师所作。 而那个画师,是云画最喜欢的一位。 当画卷徐徐展在眼前,云画心脏一颤,不仅是被画中的波澜壮阔震撼,更是因为侍卫传达的话:“听说明日便是你的生辰,王爷便送来此画。” 生辰。 自己最爱的画师。 待侍卫走后,阿岚抱着画卷小心翼翼问:“公子,这副画?” “压箱底……”本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猝然想到什么,云画话锋一转,“挂到屏风上去。” 要时刻惦记着,肖杨这人,不能动心。易.r 不能动心。 “是。” 春江居大也风雅。 人却是很少。 清风吹过云画的衣襟,斑驳的吻痕刺目且暧昧。 醉酒的男人没心思做,但却是结结实实发泄了一通欲。 云画长得很仙,在南风馆,他便学会了如何完全发挥自己的脸,将每一点细微动作都做得恰到好处。 冷漠是里,热忱是外。 虚伪是内心的,真诚是外表的。 此刻,他扬起的弧度过了分寸,倒显得刻意。 眼睛里蓄出一层泪光,他眨眨眨,那层因为生日被记住,喜好被惦记的感动终于憋了回去。 一不留神,肖杨曾经在南风馆的眼神又在脑海中浮现。 笑容陡地垮下。 云画一个巴掌拍到脸上。 白如牛乳的肌肤上瞬间出现五指印。 “啧。”云画又虚伪的笑了,许知兰最爱的白色穿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仙气飘飘,“可别上赶着犯贱看上他啊。” —— 云画本以为这辈子自己的归宿便是在王府花开花落,像是女子翘首以待雁王的宠幸了。 唯一能够坚守的便是自己的心脏,不将它交托出去。 但在京都,每天上演着一场又一场跌宕起伏的戏码。 听说…… 在南风馆,肖杨把许知兰给……玷污了? 这个事实太过惊世骇俗,吓得云画当场砸了茶杯。 那这丞相还能怎么办? 让人家妻子怎么办? 还有……让许知兰怎么办? 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打破了云画的认识,许知兰竟然被……迎娶回来了? 云画当时的想法是。 我要静静。 —— 正主跑来了,云画这个替身便没了容身之处。 肖杨这个情深不寿的王爷,生怕被白月光发现,连夜给云画准备一万两银子,再加上曾经赐予他的珠宝,让他,滚。 不,离开。 不知是不是在床上合作的太过愉快,在云画动身离开的前一晚,肖杨来了。 “我给你讲讲我和他的故事吧。” 肖杨的眉眼似乎因为谈论起这件事柔和下来,烛火燃烧在他瞳孔中:“其实我曾经在龙岩寺后山见过他。” 龙岩寺后山? 云画还在南风馆的时候尝尝在那儿散步。 “愿闻其详。”云画笑得真诚。 明天就见不到这个煞笔了。 期待,开心。 听他放屁也可以。 “他救我一命。” 英雄救美。 “定是天赐姻缘。” 莫名的,是人总有想犯贱的时候。 肖杨犯贱了:“你有什么感想?” 作者有话要说:  肖杨:很好,男人,你没有表现出吃醋的模样,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嘿嘿嘿,一看到“你的眼睛,不像他。”我就疯狂的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感谢在2020-03-22 18:04:41~2020-03-23 23:2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太宰chuy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话本 “云画自知比不得许公子。”云画心里打鼓,做出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 “但若是王爷能够得到幸福, 云画自然是满心欢喜。” 这么多字, 只有最后的“满心欢喜”四个字掺杂了真心。 云画对于表情的管理甚好, 他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极大的满足了肖杨诡异的心态。 一着不慎, 大方的燕王心含愧疚, 又赏赐了无数的珠宝。 在一个春风徐徐的日子, 云画背着细软离开了这个庄严华丽的王府。 心境倏然开阔, 云画眼中猛地绽放出光彩。 —— 云画有了资本,思索自己的谋生手艺,最终只能在路边摆摊, 代写书信。 生活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我儿,老夫可找到你了!” 云画是个孤儿, 自幼被养在南风馆。 对于亲人,他曾经做过无数假设。 与人私奔的小姐书生?养活不了儿子…… 妓子与书生苟且, 然后扔了孩子…… 万般猜测, 最终被锃光发亮的“丞相府”三个字给打成碎片。 云画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你啊, 和知兰是双胞胎, 生产时你娘是在寺庙,在回府途中, 遭遇流寇……我一看你,就像看到了知兰。” 这是丞相大人的原话。 神奇。 云画保持微笑,矜持且慎重:“只是容貌相似, 世间人物千千万……” “不!你就是我儿子!我们滴血认亲!” 血珠相融,丞相更是面子里子都不顾了。 “确凿无疑。” 以免这位高官未来面子上过不去,云画挣扎着保持着最后的倔强:“大人,建议您去查一下我的过往。” “没事。”丞相大人拉着他的手,无语凝噎,“你自小在寺庙长大,真是苦了你了。” 一语双关。 还给云画找了个合理的过往。 云画顿时倒戈:“爹!” 丞相要儿子,云画不想吃苦想科举,一拍即合。 至于肖杨? 云画过了脑便忘了。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应该不会揭穿自己……吧? 京都都在传,上苍还是眷顾丞相的,他独子刚入了王府,没过几天又找到了另一个儿子。 要说那个儿子啊,还是在龙岩寺长大的……诸多赞誉一下子涌到了云画得身上。 不,许修竹的身上。 云画正式更名为许修竹。 —— 肖杨这几天很烦闷。 许知兰是个可人儿,得到他的喜悦一夕之间冲垮了他,在他得到许知兰的第一天,尤其是从许知兰口中得知“你很好,事已至此,只能从了你”,肖杨便迫不及待想要共赴巫山。 不知是何种心理作祟,在做到一半的时候,东西已经高昂,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张柔婉的脸。 云画。 “你……”许知兰强忍羞涩,扭了扭臀部。 那次凭着热情,最终还是成事了。 只不过随着时光的流逝,肖杨突然发觉,自己竟然对云画的身体食髓知味了?! “去,查查云画的行踪。”对于这个能找替身的男人来说,性与爱是分开的。既然自己馋云画的身体,就可以瞒着许知兰艹一次别的男人。 不能一刀切,要循序渐进,慢慢戒掉对云画身体的瘾。 肖杨想的很好,但侍卫带给他的答复却是让人心头一凉。 云画死了。 心脏霎时冻结,肖杨也不知道这股悲痛从何而来。 只道心脏一抽一抽的痛。 为这空穴来风的疼痛,肖杨嘲讽一笑。 难道还和他通过上床生出了感情? 不可能。 —— 许修竹这边,他在和京中子弟熟悉、交朋友。 京都总有一成的、有着龙阳癖好的公子哥儿。 作为曾经被他们评头论足的小倌,许修竹笑容自若。 大家都有坚若磐石的脸皮,身份的互换并不能让他们失态,顶多背后嚼一下舌根。 肖杨很少与同龄人混在一起,于是,在两人重见的时候,是在殿试。 偶尔午夜梦回会想起云画脸的肖杨眸光攫住男人的脸,掩在袖中的拳头绷紧骨头凸起,咀嚼着这个人的名字。 “许、修、竹。” 许修竹从容自若,博带峨冠,通身气派,姣好的容颜是与云画完全不同的清贵。 最终,许修竹得了进士。 能够中举,已是令人瞠目结舌了。 许修竹婉拒了一众人的邀请,手指晃着玉佩走向丞相府。 窄巷总是隐藏着许多危险。 在许修竹被捂住眼睛禁锢住身体放肆被强吻的时候,这熟悉的啃咬动作,这一点儿也不体贴的强吻,让许修竹暗自翻了个白眼。 都做过那么多次了,肖杨的亲吻他再熟悉不过了。 就在许修竹即将不能呼吸的时候,终于得了自由。 他向后依靠身体,食指擦试过唇上的痕迹,一股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嘶—— 这是狗啊,也不知道知兰受不受得了。 “云画。”渣男说话了。 “我不叫云画。”许修竹正色,面色毫不掩饰的嫌弃,他现在是有资本的人。 似乎又被恶心感支配,一巴掌扇到了肖杨的脸上,浮上红印子。 畅快! 瞅着肖杨脸上的错愕,许修竹肆意一笑:“我叫许修竹,别随便东手动脚的。” 嫌脏似的,许修竹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 “许……修竹?”肖杨瞪圆了眼睛。 “对。”许修竹语气坚定,“我叫许修竹,云画已经死了。” 肖杨愣愣的放下了手。 回到王府,迅速找来侍卫,命令他们查清楚许修竹的身份。 “骗子!”肖杨猛地拂袖,书案上的茶盏簌簌落下。 丞相做事精细不留破绽,但肖杨一出手,便会立刻找到真相。 那许修竹,分明就是云画! 许知兰一袭白衣推门而入,端的是风姿无双:“王爷因为什么而生气?没准知兰可帮王爷排忧解难。” “滚!”肖杨第一次对许知兰吼叫。 “王爷?”许知兰面露错愕。 吼过之后便是心慌,肖杨立刻做出平常的温柔样,仿佛方才的癫狂冷漠只是幻影:“你怎么来了?” “没事。”许知兰俨然一副被爱情滋养的模样,余光中瞥到桌上的“许修竹”三个字,眸光一闪,“王爷因何生气?” 似乎察觉到许知兰的眼睛一直瞥向那张纸,肖杨下意识的移动身子挡住了许知兰的视线。 “没事,一点儿小事。” 他这欲盖弥彰的动作,才更让人起疑,许知兰眯起了眼。 许知兰自认为自己虽是承受的那一方,但两人的关系上还是自己说了算,这多年优渥的生活更是让他直言道:“怎么了,还有我看不得的?” 说着,许知兰踮起脚尖亲了肖杨一口。 趁着肖杨怔愣的时候,许知兰立刻看向了书案上的纸。 他本来只是和心上人开个玩笑,但在看到许修竹三个字后,蓦然冷了脸。 在得知横空出世的弟弟抢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许知兰心中有着怨恨与嫉妒。 但这一切怪不到谁,是他选择了光明正大做断袖。 但…… 这个自己坏了名声也要喜欢的男人,怎么也对弟弟好奇了?! 脊椎骨窜起一股寒意,许知兰霎时冷了脸:“你对他很感兴趣?” “不!”肖杨立即否认。 第51章 话本3 许知兰是个妙人儿,拥有玲珑剔透的心思, 只是短短几句话, 霎时涌现出一股悲凉。 这是上心了啊。 “知兰, 你要相信我。”肖杨抓着许知兰的手深情说。 “肖杨……”许知兰纠结的咬着唇瓣, 别回头道,“我得要告诉你一件事。三年前在龙岩寺后面……” 仙人的戏谑之语一下子闯进了脑海, 本来有几分愧疚的心脏倏然坚定了下来, 在龙岩寺这般妙趣, 是属于许知兰的。 只是贪图云画的身子罢了。 思想的转变也让肖杨的神态愈发坚毅, 眉目间的深情多的要溢出来:“我之所以会看他,也是觉得他像你啊。” 他那目光太过深情,仿佛可以穿破时光横跨地域, 追随你到天涯海角的深情。 仿佛回忆起曾经对肖杨的怦然心动,就要吐出的真相猛地咽了下去, 许知兰挂起清风朗月的笑容:“我信你。” —— 许修竹与名义上的哥哥许知兰一起喝茶。 说来,这应该是许知兰第一次见到自己。 他用在丞相府学来的礼仪招待兄长:“春娘沏的碧螺春, 算不得上品, 但却清新甘甜。” 许修竹五指修长, 低眉斟茶的时候乌睫纤长, 眼尾略微上挑,本是昳丽的桃花眼却偏偏因为这个细节多了攻击性。 这是两兄弟最不相似的地方。 肖杨作爱的时候并不喜欢看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 不像他。” “你的声音,不像他。”易/R 再次想到这两句话,许修竹笑得愈发深, 将茶水往许知兰的方向轻轻一推:“兄长尝尝。” 这可是救自己脱离于苦海的恩人。 两人是在京城最大的酒楼相聚。 许知兰打量着许修竹的眉眼,平心而论。 他是存了比较的心思来的。 平心而论,单论相貌,自己长得更加儒雅。 而许修竹长得更加精致,似乎一件精美的瓷器,束之高阁仅做观赏。 早就有所揣测的心思似乎得到了证实,许知兰的脸色倏然惨白。 怀抱着一份希冀,许知兰问:“修竹,你可曾去过龙岩寺?” 此话一出,许知兰本人立刻得出结论。 他这弟弟是在龙岩寺长大的。 “不算去过。”许修竹对于自己的身世谨记在心,“我就是在那儿长大的。” 恍若晴天霹雳,许知兰一下子白了脸色。 所以说,王爷真正喜欢的…… 许修竹疑惑道:“怎么了?” 他记得肖杨好像说什么两人定情于龙岩寺什么的。 他当然去过龙岩寺,以前就在那儿散步的,每天还像是流水拯救无数的英雄豪杰,然后得到英雄们的真情。 “没、没事。”许知兰的神态可不像是没事。 又是一番唠嗑,等到红霞燃烧天边,许知兰这才施施然离去。 翌日,惊天噩耗从雁王府传来。 许知兰,竟然死了? 死的模样极其凄惨,被人用大刀砍了整整十八刀。血肉模糊,听说发现者自此做了整整一个月噩梦。 丞相大人泣不成声,找到尸体的时候,差点儿哭晕在王府。 许修竹敛下了眼睑。 许知兰的身份,说好听点儿是给燕王做幕僚,这是糊弄百姓用的说辞。 说难听点儿就是嫁进了王府,一个男子,用嫁这个字,总归不是让人舒服的。 这入殓、抬棺等事宜,本来是肖杨这边管的。 但丞相豁出一张老脸,跪在王府里头恳求许知兰入祖坟。 肖杨顾忌许知兰在外的名声,答应了。 许修竹随着丞相去收尸骨,路上丞相大人哭的稀里哗啦,仿佛失去了生活的支柱。 一代贤臣哽咽如孩童,也是令人唏嘘。 许修竹怜惜于许知兰的英年早逝,毕竟两人虽说血浓于水,但相处下来的感情,却连阿岚都比不得。 不知是不是许修竹的错觉,在王府那一天,肖杨的眼神,令人胆寒。 杀害许知兰的凶手迟迟找不到,丞相的身体却是垮了。 上书乞骸骨后,拉着许修竹的手老泪横流:“修竹,你一定要找到杀害凶手,为知兰报仇啊。” 许修竹低眉应是。 长亭外,古道边,许修竹负手,目送马车驶向远方。 他身姿若竹,一袭月白色的衣袍猎猎生风。 身后传来脚步声。 许修竹头也不回:“阿岚。” 脚步声愈来愈近,再是迟钝许修竹也发现不对劲,蓦然转身,在看清身后人的脸时,许修竹惊骇的瞪大了眼。 竟是肖杨? 只见肖杨面沉如水,面部绷紧的线条似乎在强忍怒意,霍然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凌厉的掌风伴着重重的一巴掌,许修竹被打得偏过了脸。 “肖杨!”许修竹怒发冲冠,猛然抬头便感觉到下巴被捏紧。 一拳挥舞上去,倏然被肖杨的手包裹住,那力道大的仿佛要捏碎自己的手骨。 “你——” 肖杨冷声道:“云画,你可真是蛇蝎心肠,竟敢派人杀知兰!” 从许知兰死后,肖杨便费尽心思寻出凶手,最后所有的矛头,竟然都指向许修竹! 许修竹在肖杨的眼中瞬息化作厉鬼,带着伪善面具的厉鬼。 “没……”没有。 被捏的下巴都要变形,许修竹艰难晦涩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你既然敢动他,我就要你——生、不、如、死。” 一字一句,仿佛泣血,几乎可以感受到这人背后的狂怒。 —— 肖杨说到做到,他将许修竹关进了王府的地牢。 隔着铁窗,月光浸透在地牢之中,撒在许修竹的身上。 双手双脚被铁链捆绑,肖杨将怒意全部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斑驳交错的鞭痕,脸上的烙印,脚趾头还在被老鼠啃咬。 许修竹活动着脚趾头,企图赶走老鼠。 可这老鼠也是成了精啊,在一次又一次的驱赶之后,似是也晓得这人是个纸老虎。 犟着就是不走。 “别得鼠疫啊。”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 许修竹耷拉着脑袋,犹如霜打的茄子,精神萎靡不振。 生怕自己在这暗无天日中失去了希望,许修竹翕动唇瓣,没有发声,但有曲调在心中浮现。 碧云天…… 黄叶地…… 还是从南风馆学来的调子更好啊。 “吱呀——”牢狱门被打开。 热气蜂拥而至。 许修竹眼皮动也不动,又要受刑了。 但他还是坚定的,用嘶哑的声音说:“我要见雁王,我没有杀人。” “本王就在这儿。” “王、王爷?”许修竹眼睛里迸发出惊喜,仿佛跋涉在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一杯水。 他悲哀的发现,这个时候,只能寄希望于肖杨。 他在京都,除了丞相之子这个身份外,毫、无、根、基。 肖杨一如既往的冷脸:“是本王错了。” 许修竹轻微眨眼,呼吸放缓,将近几日吃喝所得来的力气全部用到耳朵上去。 难道他查清楚真相了? 雁王不能用正常思维来解释,他就不是正常人:“你杀了知兰,那便由你来代替知兰。” “咳咳咳。”许修竹的眼前发昏,宁愿自戳双耳,再也不要听到这句话。 —— 这个世界上,变.态这两个字简直就是为肖杨量身定做的。 许修竹再次成为了在肖杨身下挨艹的男人。 华丽的房屋,金光闪闪的脚铐手铐,衣不蔽体。 手指攥紧床边的帷幔,骨节泛白,许修竹一边用手指抓着肖杨的后背,抓出一道道血痕,一边骂道:“肖杨你个王八!别一天到晚像条狗一样发情!” “又不是第一次了!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肖杨额头青筋狰狞,“你就好好赎罪!” 两人的身上都布满了狰狞而又暧昧的伤痕。 “我没有杀人。”许修竹又一次强调到。 “你说了不算。”肖杨冷漠转身。 许修竹被困在美丽的牢笼里了,比以前当云画时候苦的多。 像个闺中女子,只能日复一日,等待肖杨的“临幸”。 呕。 这场折磨,许修竹用尽自己的手段,想尽一切办法,得出的结论无一例外:肖杨手眼通天,不能自救。 不知日月,不知时间,不知时事。 许修竹真的,与世隔绝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修竹在肖杨的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掺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痛。 这喜忧参半,明显是忧多过喜,许修竹心脏中冲击出疯狂的喜悦。 嘴角不自觉咧开笑容。 对待肖杨的怨恨,让许修竹笑得明显。 瘦削的脸上挂着粲然的笑容,又让人止不住的心疼。 许修竹笑得恣意且毫不掩饰,哪怕下一刻迎接自己的就是肖杨的毒打。 许修竹预测错了。 “修竹,修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肖杨这么叫自己,许修竹抬了脸,“你……” 只见他手臂抬起,许修竹全身积蓄起力气,随时准备在肖杨抡起巴掌的时候抵抗。 “许、修、竹。”他的手掌力道柔和抚上自己的面颊。 愧疚与怜惜,甚至于炽烈的爱意。 许修竹麻木的等待。 未几便听肖杨道:“你才是我在龙岩寺遇到的人。” 自己问过卸任的丞相,问过侍卫,问过龙岩寺和尚,调查了许多的人和事,才得出结论。 许修竹才是自己心心念念四五年的白月光! “……”许修竹眼睛机械的向下一动,半晌,才干涩道,“所以,你一直喜欢的,是我?” “是。”似是想起自己对许修竹种种肖杨连忙补救道,“只要你愿意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肖杨这人真是两个极端。 稀罕你的时候对你千娇百宠,不稀罕你的时候又如秋风扫落叶严寒。 此刻满目柔情与愧疚,对待许修竹的模样仿佛只要你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双手奉上,只要你愿意原谅他。 许修竹为自己这个想法低低一笑,瞧着让人唏嘘。 造化弄人啊。 半晌,许修竹问:“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是。”肖杨珍爱的吻着许修竹的手背,像极了一条哈巴狗。 “呵。”许修竹慢慢道,“把你胯下的东西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朝着狗血方向狂奔(*/?\*)感谢在2020-03-24 23:08:31~2020-03-25 23:0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or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话本完(双不洁) 肖杨存心恶心人般,低首就要再次吻住许修竹的手背。 对这人的厌恶瞬间达到顶峰, 怒火与恶心席卷了脑海, 猛地抽出手, 许修竹一巴掌扇在肖杨脸上! “呵。”许修竹冷哼一声, 一脚踹了上去。 他这一脚积蓄了全身的力气,竟直接将肖杨踹得滚了一下。 许修竹气喘吁吁, 痛快! 在锁链的束缚下疾步走了上去, 连连踹了几下, 踹的一下比一下狠。 肖杨似乎知道许修竹心里憋着一股气, 动也不动。 他可真是深情呢。 许修竹受制于锁链的长度,最终只能停在肖杨的面前。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肖杨,他满身狼狈, 衣衫胡乱的扯开。 即使是被踹了几脚,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傲气, 发丝凌乱,逐渐挡住整张脸, 只剩下那张浮现笑意的嘴角。 “变.态。”许修竹低声咒骂, 眼白充血, 咧开带着几分疯癫的笑容, 形销骨立,令人心疼也令人害怕。 旋即他的目光转到了肖杨双腿之间, 他的玩意儿是最令人作呕的事物。 无数次这恶心玩意儿都在强迫自己咬上去。 腹中翻江倒海,许修竹狞笑一声。 抬起了脚:“你不做,我亲自踩。” 他未穿长靴, 只着雪白袜子,但他脸上跃跃欲试的疯狂模样,昭示了这一脚踩下去的狠毒。 他的脚很瘦,穿着袜子可以看出隐隐绷起的青筋。 狠狠踩下去! 踩了个空。 因为肖杨转了一圈躲开了。 “你当真这么恨我?”肖杨信手拈来苦情剧本,眼睫垂下的模样似乎极度伤情。 “我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骨挑你的筋,然后杀了你。”许修竹怒极,这语言的恶毒他应用的得心应手,肖杨不是贪图龙岩寺的幻影吗?那我就要用这个身份,说出最狠毒的话。 “挫、骨、扬、灰。” 如愿以偿看到肖杨瞬间面如土色。 许修竹挑起畅快的笑容。 “你——”肖杨道,“别恨我。” “我会对你好的。” —— 肖杨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格,给许修竹得到了一个福利。 他终于被送出了那个囚笼,尽管丞相府里里外外都藏着眼睛,那双眼睛,是用来监视自己的。 许修竹有一个姘头。 这个姘头,是他曾经做云画的时候,第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小官的公子,与许修竹同科进士。 两人知根知底,瞅着那刘公子又对许修竹情根深种,许修竹这从南风馆养来的孩子,从小扎根男人堆,格外偏爱男人。 成熟的男人需要发泄一下爱.欲,两人一拍即合。 进行了几次交流之后,便发展了长期业务。 在丞相府中过了几天,许修竹目睹紫红的吻痕消下去,招来阿岚,给了刘公子一封信。 “这……?”阿岚迟疑道,他了解许修竹的一切状况,近几个月的囚禁,以及许修竹与刘公子的事情,甚至于肖杨对许修竹的……龌龊心思,也能够感觉到近几日丞相府无处不在的眼睛。 “去!”许修竹加重了语气。 一想到这副身体曾经被狗咬过,许修竹就恶心的不行。 肖杨肖杨,那个变.态! 鸳鸯被里翻红浪,两人合作的依旧默契。 许修竹对刘公子的脸色比对肖杨好很多。 酥肩半露,许修竹跨在刘公子身上,以一个主导的地位动作着。 他桃花眼微眯,伸出粉嫩舌头舔过刘公子的唇:“喂,肖杨权力到底怎么样?” 不能每次都依赖运气。 这世界上,运势最为虚无缥缈。 最是情.动时,刘公子道:“一手遮天。” 许修竹慢慢低下了头,在刘公子的唇上印下吻。 两人肆无忌惮,一起沉沦欲海。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肖杨的耳朵里。 “修竹,你真的这么恨我?”入夜的烛火打在肖杨的脸上,他这张脸十分锋利,挺鼻薄唇,此刻却带着几分哀伤。 为什么在明知自己喜欢他的情况下,还会与其他男人…… 许修竹左手捏着右手的广袖,动作缓慢也优雅的研磨,他看也不看肖杨,只是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无视。 完全的无视。 肖杨真的很贱。 “若是以前,你怕是得要捏着我的脸,让我看你吧。”许修竹一边抄写列传,一边轻嗤道,“恶心。” 肖杨张了张嘴,似是要辩解什么。 许修竹冷漠笑道:“想让我不恨你,很简单,把东西切了。” “不可能!” 肖杨似乎被这一句话刺痛了心脏,大步流星上前抓住了许修竹的手臂。 许修竹任由他抓着自己,抬起眼睑,目色凉薄:“你以为你真喜欢的是我?” “呵。”许修竹道,“你要是喜欢我,怎么会错认?错认也就罢了,在你自以为喜欢许知兰的时候——” 说到此处,许修竹突兀想起许知兰,凝眸拉下了脸:“你查出谁是凶手了吗?” 就算情分再浅薄,那也联系了一层血缘。 “查出来了,礼部侍郎,他的儿子喜欢上了许知兰,本来准备□□他,谁知许知兰抵死不从。” 这人的凉薄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体会到了极致。 以为许知兰是他白月光后,珍爱他如珠似宝。 在真相水落石出后,便对许知兰弃如敝屣。 似是为了邀功,肖杨又说:“但我已经替许知兰报仇了,礼部侍郎全家入狱,男的斩首,女的卖入楼子。” 许修竹嘲讽一笑:“滚吧。我和谁做,愿意和谁做,你管不着。” “许修竹你别得寸进尺!”肖杨压抑着嗓音,吼道。 许修竹被捏起下颚,被迫抬起头看向肖杨。 这熟悉的动作让许修竹心间涌起无穷无尽的嘲讽:“怎么,你想打我?” “不。”肖杨慌乱般迅速放开,后退几步,“我爱你。我不会打你。” 他目光痴迷,抬起一只手做出想要抚摸脸颊的动作。 许修竹只是淡淡一瞥,这深情的男人便僵在空气中。 可笑。 许修竹主动将手放在了肖杨的脸上,像是在摩挲情人,动作柔和且细致,从眉心转到眉峰再移到鼻翼,轻柔按捏了一下鼻翼,察觉到指腹轻微的汗珠。 许修竹猝然一笑,猛地扬起手迅速打了下来! 趁着肖杨怔愣的空档,许修竹左右开弓又打了三个巴掌。 他拔高了嗓音:“爽吗?现在知道我当初的心情了吧。” 自作多情以为王爷看上自己,却在自己每一次沉溺于情爱中的时候,又会唤出“知兰”两个字。 多爽。 一次又一次的交叠,一次又一次的心凉,麻木不仁。 心扉在一次次的伤害中长出了厚实的皮来保护自己,许知兰的死亡,让本就结痂的伤口,再一次被鲜血淋漓的撕扯下来。 肖杨似乎感受到了许修竹当初的心境,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站了起来,许修竹从书案后走出,长靴踩在地面发出有序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仿佛踩在肖杨的心脏上。 许修竹围着肖杨转了两圈,脚步声嗒嗒的。 每一下,都在许修竹的故意为之下,给肖杨的心脏无形中增添一份压力。 肖杨率先忍受不了这种气氛,横出手就要抓住许修竹,却被许修竹巧妙避开。 “我不想和你纠缠。浪费时间!”许修竹为肖杨的愧疚添砖加瓦,“把外头的人给我撤了!” “……” 那一夜,肖杨将所有人撤走,但他并没有如许修竹所想,完全消失在许修竹的眼前。 —— 许修竹踏入了官场。 似是有了肖杨的暗中相助,他这官场算是一片坦途。 一路平步青云,直坐到正二品官员的位置上。 “许大人慢走。”点头哈腰的小官目送许修竹的马车离开,直到马车看不见尾,唱戏般变了脸,往旁边啐了一口。 “呸!一个撅起屁股给人艹的男人罢了,也敢和老子摆官威!” “降级。”肖杨冰冷的嗓音冷不丁传来。 那大人脸色煞白。 —— 另一边,许修竹看到门口又有王府的厨子。 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对旁边的侍卫吩咐一声:“把食盒拿过来。” “是。” “接下来,扔了。再把食盒给他。” “是。” 许修竹如今位高权重,与刘公子腻了后,又找了几个身材健美,肌肉流畅的帅气男人。 “大人。”门口等候的男人一身劲装,似乎随时可以耍一段剑舞。 而许修竹,最爱看他舞剑。 “去花园,给我舞一段剑。” —— 肖杨看到食盒的时候,眼睛里漾出兴奋的光。 一打开,一条毒蛇从食盒里怕了出来。易.r 颜色艳丽,有两指粗壮,张开了嘴巴露出锋利的獠牙,淬着寒光,让人背脊发寒。 毒蛇在食盒打开的一刹那迅速爬了出来。 “王爷小心!”侍卫高喝。 肖杨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所有人高度警惕的那一刻,嘱托道:“留活的!” 要是许修竹亲眼看到这一幕,怕是得要呕死:“疯子!” “什么?那个叶不施还在修竹身边?”空气中升起了一股醋味以及火.药味。 被安插在许修竹身边的细作撑在地上的手颤抖着,硬着头皮回答道:“是。但是小的发现,叶不施,他有秘密。” “说!” —— 许修竹的这位新宠叫叶不施。 新鲜劲儿在许修竹这儿保持了三四个月,主要是这位太会玩了。 时而英姿飒爽,时而温柔婉约,时而白衣似雪,时而清新可人。 他是很认真的在做面首的工作。 皇天不负有心人,许修竹对他的兴趣即将消退的时候,又会重新燃烧。 剑舞凌厉而不失观赏性,柔美与刚健并存,伴随着许修竹的笛声,灵活转变。 许修竹笛音渐止,叶不施气喘吁吁,薄汗沁在鼻翼之上,顺着轮廓滑进了劲装之内,勾勒出矫健的身形。 “过来。”许修竹伸出一只手,手心摊开示意他把手放上来。 叶不施笑得阳光,恍若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 要不是知道这货都二十五了。 总不会讨厌别人费力讨好自己,甚至还有点儿享受。 许修竹握住了叶不施放在自己手心的手指,旖旎放在唇下亲了一下。 嗒嗒的脚步声传了进来,府内的侍卫众志成城拦住闯进来的人。 许修竹转过目光,眸光微闪,一笑道:“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那被侍卫拦住的人,不正是肖杨? 许修竹挑衅般搂住了叶不施的肩膀,挑起一缕长发放在唇边一吻,发香闯进了唇齿之中。 浓密的眼睫一抬,潋滟的眸子转着冷漠又玩味的光:“王爷有何贵干?” “放开他!”肖杨隔着侍卫喝道,“离叶不施远点儿!” “怎么了?”肖杨在叶不施脖颈间嗅了嗅,带着十足的风流。 “你离他远点儿!他是——” “你放开他!”肖杨的声音蓦然转了一个声调,冲着叶不施吼道。 许修竹漂亮的桃花眼微愕,感受到皮肤上冰冷的刀刃,那刀刃可真是一点也不顾念旧情,直往颈动脉上割。 许修竹“嘶”了一声,想要移动脖颈却也动不了。 “别动。”叶不施低声威胁,“再动就杀了你。” 乌睫一眨,许修竹瞅着脖颈处的利刃:“我和你有何愁有何怨?” “狗官!”叶不施低声咒骂,“三个月前你募工修筑的运河,害了多少人!我爹他也命丧黄泉,你这个劳民伤财的贪官!” “哦。”许修竹又自顾自道,“真是苦了你了,和男人上床。” “你——” 叶不施狰狞着面容要骂人的时候,蓦然感觉手腕一痛。 匕首哐当坠地。 “绑了他!”肖杨厉声喝道。 侍卫们蜂拥而上,手法利落将叶不施的手腕紧紧绑住。 “你这个卑鄙——” “闭嘴!”立刻有人扯了袖子塞住了他的嘴巴。 这一切变故只持续了短短半刻钟,加上肖杨的独闯那一段时间,时间更少。 许修竹斜乜叶不施道:“可惜了,这是个妙人呢。本来还以为能够持续的久一点儿。” “你说什么?!”肖杨疾掠而来,怒目圆睁,从这几句话中似乎得到了什么信息,一下子揪住了许修竹的衣领,“你早就知道他是刺客?!那你还留下他!你不要命了吗!” 许修竹难得没有呛声,手用力一根根掰开肖杨的手指。 肖杨极其用力,掰扯的同时似乎能够听到手骨的咔擦声。 半晌,许修竹终于将肖杨的手指全部掰开,扬起昳丽的笑容:“别生气。玩而已,我也不会有事。” 他挂着笑脸,一阵刺血:“你方才本可以一举拿下,却没有第一时间拿下叶不施,你不是有自己的想法吗?” 肖杨冷了脸,显然是被戳中了心思。 “你想要我感激你。”许修竹迤迤然道,“想要我在命悬一线的时候,看到你对我好,看到你对我有多好。然后,放下芥蒂。” 许修竹的嗓音不疾不徐。 话音陡然一转,许修竹笑开颜:“但你在我身边安插的人,我也是有察觉的。你想要表现一下自己,我也想试试你到底能够对我有多好。” 说着,许修竹踮起脚尖,两人眼对眼,脸贴在一起,鼻翼贴着鼻翼。 “那条毒蛇,一着不慎,可是真会要人命。你能够过来,待我尚可。” 在肖杨错愕的目光中,许修竹粲然一笑,精致的面庞烨烨生辉:“对待喜欢的人,用些心机没什么。” “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许修竹放下脚跟:“但并不代表,我会原谅你以前做的恶心事。” “你……”肖杨动了动手臂似乎想要抱住许修竹。 许修竹拂开他的手臂,笑乜道:“别动手动脚的,只是给你一次机会。” 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 白云浮动,天际湛然。 一直告诉你不要犯贱的,怎么被这货缠着缠着,就要给他一次机会呢? 许是还惦记着曾经的一眼吧。 或者是被缠得烦了。 许修竹气沉丹田,扭过头对着肖杨:“我给你一次机会,只一次,如果你错过了。” 想了想,貌似没有什么能够威胁的。 许修竹牵动唇角:“那就别来缠我!” —— 肖杨对许修竹很好,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做尽一切风雅事。 惦记着吃食,惦记着冷暖,惦记着玩具。 哪怕离京在外,也会给许修竹送上一封信道平安。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鸿雁传书挨个试了遍,许修竹看到也是啼笑皆非。 肖杨又在京都外调查贪污事件,许修竹提笔挥就一封信。 寄到肖杨手里的时候,肖杨激动地跑到帐篷外舞了一个时辰的剑。 热血凉尽,纸张上的笔迹映入了眼帘。 “给你个机会,搬到许府来住。” 挥笔的时候,许修竹眸光如同霞光灿烂,将紫狼毫放回笔架,笑盈盈双手撑着下颌。 看在你表现这么好的份上。 给你个机会。 但是并不代表我原谅你以前那些恶心事了。 若是不合格,还是别来缠我! 作者有话要说:  话本完!嘻嘻,明天再来一波小步的番外(*/?\*)么么哒~ 第53章 萧炀见到了步青云亲爹,步闲云。 倒不是故意见长辈什么的, 这是一个巧合。 蓬莱岛, 犹如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步青云亲爹亲娘云游四海, 早在七八年前就蓬莱岛一游了。 惦记了许久蓬莱的风土人情, 终于和小情人一起撑船来到蓬莱。 可谁知…… 碰上了步闲云。 步青云咧开了嘴笑道:“爹!你咋在这儿?” 萧炀则道:“步前辈。” 步闲云这老头儒雅的很,一身长衫风度翩翩, 捋着胡须笑的时候很正人君子。 步青云这长相即不像爹也不像娘, 除了那双杏仁般具有欺骗性的眼睛肖似亲娘。 步闲云眼睛一瞪, 差点儿把“你还敢叫我爹?”这一句话砸到步青云脸上。 好在老头子玩的厉害, 消息却也灵通,他这儿子拐回一尊大佛的消息精准无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再结合旁边那气势昂然的男子,这不就是燕王嘛? 步青云最了解步闲云了, 见他如此便知道他的心思,梨涡浮现在嘴角道:“爹, 你前几年就跑到这儿了,今儿又回来, 说实话, 这儿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地方, 你要来, 给我介绍一下呗。” 步闲云不理他,反而对着萧炀笑道:“王爷。” 萧炀淡漠颔首, 未几又补上一句:“无需多礼。” 似乎又觉得这一句话不太对劲,萧炀又道:“唤我十七即可。” 旁边的步青云接道:“对。” “十——”步闲云也不是别扭人,当即就叫上了, “——七。” 倒是亲娘有些拘谨:“十、十七。” —— 蓬莱是个四面环水的小岛,浅滩边有海水拍打着礁石。 步青云弯腰捡起一块贝壳,稔起贝壳举在眼前,透过阳光,贝壳完全遮挡了光芒,徒留阴影。 这小岛风景秀美,气候并不宜人。 萧炀怎么说也是个王爷,再加上也行了几天水路,身体不适。 当然也有可能是晚上太累了。 “好你个小崽子!”亲娘晓晴不拘谨了,一步过来就揪起步青云的耳朵,“小时候玩泥巴玩就玩,搞姑娘也就搞姑娘!本来以为你学好了,谁知道一搞给我搞了个大的!以后你要是和王爷掰了,信不信他一队锦衣卫把你戳成个刺猬!到时候我收尸去哪儿收?怎么把你那零散的尸体给安回去?” 说到最后,晓晴的慈母心似乎被唤醒,竟然双眼湿润:“到时候,你让你爹怎么活?” 无端被提及的步闲云与妻子站在同一战线:“对,你有还好考虑过吗?” “娘,放手。”步青云勉强维持住风度,折扇拍向晓晴的手,没拍走,反而拧的更狠。 步青云脊柱挺拔,深知这位妻管严老爹靠不住。 一下子眼光微亮,仿佛看到了心上人:“十七,你来了?” 这一招百试百灵,他娘也就窝里横。 一下子放开了手垂下脸,做出规规矩矩的模样:“十、十七。” “我先走了!”步青云拔腿就跑。 —— 蓬莱岛与世隔绝,遵循以物换物,步青云与萧炀搜刮身上的宝物,最终找出几颗珍珠换了个客栈房间住宿。 两人好了以后,对于大欢小欢问题有过一次探讨。 结果是两人不欢而散。 谁也不想当下面那个,最终就是两个人维持了长达三个月的亲亲抱抱。 那还是两人去深山的时候,萧炀这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男人,没了冰鉴没了熏香,苍蝇乱飞,蚊子嗡嗡。 烦人。 在恶劣的环境下,萧炀一宿没睡。 最终是步青云燃了艾草,抱着他说:“艾草有驱蚊驱虫的作用,等会儿就没了。” 彼时萧炀正背对步青云。 步青云双手便环住萧炀的腰,将下颚搁在萧炀的肩膀上:“睡吧。” 月夜虫鸣不止,明月皎皎,皎洁的纱扑了下来。 萧炀只要眼珠子一动就可以看到步青云的手指。 交叉在一起,带着一层因为常年练字而生出来的薄茧,骨节匀称且修长,沐浴在月光之中似乎泛着光泽。 又将目光移向了手腕,那手腕捏起来只有骨头。 这人……他似乎弱了些? 耐艹吗? 这一夜之后,两人在床事上和谐了许多。 是萧炀主动提出在下。 步青云手不能挑肩不能抗一书生,颠龙倒凤的时候精力异常旺盛,惹得萧炀频频失态。 萧炀对着镜子为脖颈上的青紫吻痕敷上一层膏药,药膏冰凉,泛着怪异的味道。 “嘿嘿。”步青云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在萧炀原本的吻痕上再次狠狠亲了上去,吮吸发出声响,暧昧又令人脸红。 萧炀脸一红,他对这方面脸皮薄一如往昔。 “脸红了。”步青云附在萧炀耳边咬着耳垂,脸颊摩挲在一起,生出热意。 亲近不够,怎么亲近都不够。 步青云与萧炀亲近一会儿,这才出去游玩。 两人俨然第二对晓晴步闲云。 到此的目的:玩。 黑白饺子。 恕步青云才疏学浅,听闻这个名头就拉着萧炀兴致勃勃跑了过去。 “两碗饺子!” “好嘞!” 黑白分明,肉香四溢。 闻着香,看着新鲜。 步青云对小摊的摊主道:“大爷,您给我讲讲这黑白饺子呗。” 摊主慈祥又和蔼,捏着围裙擦了擦手说:“好嘞,老儿我今儿就给客观讲讲这黑白饺子。” “谢嘞您。”步青云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萧炀没兴趣,但也没打击他,一筷子戳进饭碗里,夹起一个饺子就往嘴里送。 “这黑白饺子,白的是小麦白面,黑的是地瓜面。以前人穷,吃不起小麦白面,人们包饺子呀,就多用地瓜面……” 步青云托腮听得认真。易/R “我也来一碗!” 步闲云坐在步青云这一桌。 “好嘞!” “爹,你怎么来了?”步青云觍着脸笑道,“打扰到我们的二人世界了。” “小子——”步闲云拖长了音调又立刻转道,“我只是来吃个饭而已,你们继续。” 两人旁若无人秀起了恩爱。 “你吃。”步青云夹了饺子放到萧炀碗里。 一样的饺子,步青云偏偏要多此一举给萧炀夹,摆明了秀恩爱。 萧炀戳破步青云的心思也不计较,琥珀色瞳仁中闪过一丝笑意。 顺着步青云的心思,萧炀也往步青云盘子上放了咸菜:“你吃。” “真香。”步青云十分夸张。 一顿饭完,步青云找出帕子给萧炀擦了擦嘴角。 “明天我们再吃?” 秀恩爱。 酸死老爹! 萧炀斜乜他一眼,偏过头示意步青云适可而止。 步青云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把帕子叠一叠放好笑了:“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步闲云一直在观察着步青云与萧炀,惊奇的发现,貌似在这段断袖情中,自己儿子才占据主导地位? 一直是自己儿子咬耳朵,那位王爷似乎……面皮挺薄的? 看着两人就要一同上楼,步闲云忙拉过步青云的手腕,坐到桌子前:“青云你给我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步青云眉眼得意,像是要炫耀,“我们就是天下人说的那样啊,你问这做什么?” “就是……”步闲云挤眉弄眼,“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对。” 突然发现词不达意,步闲云绞尽脑汁思索着如何表达。 好在步青云了解他亲爹的性格,眼睛余光扫过步闲云纠结的模样道:“如果是上面下面的话,我是。” 在亲爹面前说这事,步青云羞耻的耳垂红了,却还倔强的保持着风度。 步闲云眼珠子就要瞪出来了,似乎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一不留意暴露的结果,便是晓晴也来询问了。 步青云给她讲明原委,晓晴这张脸立刻晴转多云,估计是本来以为儿子是下头的。 “儿子,好样的!” 这样,晓晴看萧炀的眼神经历了从女婿到儿媳的诡异转变。 萧炀多敏锐聪明的人啊,这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但碍于对方是步青云的娘,只能忍耐着。 忍耐不是长久之道,萧炀将这满腔不自在发泄到了步青云的身上。 拒绝做.爱。 萧炀的不自在通过这种方式传达到了步青云的眼睛里。 步青云又给晓晴做了思想工作,才将晓晴给纠正过来。 两人玩了近半个月,将蓬莱岛好玩的事物玩了个淋漓尽致,这才撑船准备离开。 水波淼淼,拍击船底。 步青云亲自撑船,划着桨。 不知天高地厚,敢以一木筏飘游在大海中。 一叶孤舟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中漂流,在和煦阳光中,步青云眉眼仿佛沁上一层暖光。 回眸道:“十七呀,接下来想去哪儿?” “随你。”萧炀眉眼淡漠,万事不上心的模样。 步青云只是心头发热,他见过这人失态动.情的模样,也见过萧炀冷峻的模样。 哪一样都让人心痒,步青云蓦然一笑:“十七,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萧炀如步青云所愿抬起了头。 只见他眉眼坚毅,远山眉,悬胆鼻,淡唇。 步青云迤迤然眯起眼,昂头望着碧天,似乎在怀念:“从鸡鸣寺见到你啊,我就认出你了。” “那净一说呀,你和我是天定姻缘。” “我觉得……他好像不那么神棍了。” 未几,才传来萧炀不确定的嗓音:“应该?” 在这件事上,净一好像是……有那么两把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也完啦!感谢大家看到这儿,也感谢大家选择了书生啦(捂脸) 其实我收藏夹里几百本文,我一个人根本看不完,然后就会挑选,总之再次感恩(≧?≦) 本章评论依旧发红包!(握拳) 其实这个故事本来可以更长的,但是我……纲没做好,本来定义是恋爱文,然后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词汇啦,积累的东西记不住等等,剧情恋爱处理不好,就……咳咳。 不知道大家恋爱看得有木有姨母笑(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