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亲嘴降服死对头》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我靠亲嘴降服死对头 作者:寒雨秋风 文案 花城中学校霸肖辞,长得帅,打架猛,抄起酒瓶子一个能干十个,全校暗恋他的女生不知几何。 但却无一人敢接近,原因无他:第一次月考,肖辞在考前两周因伤住院,裸考上阵的情况下,直接屠榜全校,足足超了年级第二297.5分。 把办学成绩下滑多年的花中校长,惊得心脏病复发差点过去。 从此,这位寡言少语,独来独往的校霸,成了花中“全校的希望”。 也成了全花中,上至校长,下至门卫,全体教职员工昼夜蹲守的观察对象。 为防止肖辞早恋分心,影响成绩。但凡有哪个女生胆敢冲着校霸笑上那么一下,校长就会大惊失色,两股战战地召开专题研讨会,然后动员各科老师,轮流上阵找那女孩“谈心”。 彻底扼杀了肖辞早恋的可能,彻底扼杀了数千女孩的羞梦。彻底,非常彻底。 校长为此沾沾自喜。 沾沾自喜的事情不止这一件,世界五百强,江华集团董事长的儿子江朝,竟然要转校来花中了。 笔直的长腿跨出劳斯莱斯的那一刻,全校女生的尖叫声震塌了自行车篷。 从此无处安放的心重新有了归属。 从此叱咤一中的肖辞一夜热度清零。 肖辞看他不爽,才不管他是谁的儿子,抄起家伙就给人堵进了小巷里。 结果,人没教训成,反倒让人家抓住了他的软肋——他那截雪白的劲腰,他最怕痒。 少年微微低头,灼热的哈气一瞬间蒸红了肖辞的耳垂。 少年的声音低沉而极富磁性,在被禁锢着的肖辞耳畔低喃:“听说校长最怕你早恋,嗯?” “憋了这么久,你就不寂寞么~”校长:???我的白菜呀! 好学生独苗受vs真?少女&校长之梦粉碎者攻 内容标签:强强花季雨季励志人生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肖辞┃ 配角:新文《从竹马到白头》,完结文《当霸总怀了小哑巴的崽》欢迎阅读┃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光亲别人不亲我? 立意:请相信,当你仰望寂寞星空的时候,这世上一定有人,深深地爱着你。 第1章 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夏日,天空的云一动不动,仿佛凝固,窗外的蝉拖着长长的嗓子,叫得人满心燥热。 四岁的肖辞翻了个身,从床上醒来,小肉手揉着眼睛,背部被凉席勒出一条条红印子。 “哥,”小奶音闷闷地喊了一声,得不到回应,索性伸出小脚,粉嘟嘟的脚趾轻轻夹住沉睡在身侧的幼儿的鼻子。 一、二、三…… 肖言从睡梦中憋醒,小脸蛋儿涨得通红,他惊疑未定地看着肖辞,“嗯?” “哥,我热。”肖辞说。 家里没有电扇,爸爸妈妈在外地打工,驼背的奶奶在半山腰犁地。肖言想了一下,抓起床上那只手法拙劣,用小画纸折成的纸扇,给弟弟扇风。 “现在呢?” “还是热,”肖辞爬到肖言腿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黑漆漆的直发亮,“哥,你去给我买冰棍儿吃。” “没有钱,”肖言打着哈欠说。 “有,”肖辞说,“在奶奶屋里,褥子底下藏着钱。” “爸妈不让我们拿奶奶的钱……” “我们就拿五毛,奶奶不会知道的,”肖辞眼巴巴地看着他,“买一包开心果小冰棍,咱俩一人三根。”末了又晃晃肖言的胳膊,奶声奶气叫了声,“哥。” 许是被弟弟一声“哥”叫化了,又或者是冰棍儿的诱惑,肖言爬下床,溜到隔壁屋去偷偷摸摸拿了五毛钱。 “你在家等着,”肖言说,“我去小卖部给你买,要是奶奶回来了……” “我就说你去山上给羊割草了。”肖辞说得比他还快,说完兄弟俩相视嘿嘿傻笑。 肖辞趴在窗边,看着趿拉着布鞋的肖言走出院子。肖言走得很慢,略有点儿跛,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肖辞知道,哥哥右脚的布鞋脚底破了一个洞,被小石子摁到会很疼。 哥哥脚上那双布鞋原本是他的,他到处疯玩穿破了,不敢让奶奶缝新的,怕被奶奶教训。哥哥就做主,跟他换了鞋,自己穿那双破掉的鞋,给他穿自己那双好的鞋。 肖辞想着,等爸妈回来了,把哥哥鞋底的洞指给他们看,说不定他们会从集市上给哥哥买一双新鞋,捎带着也给他买一双。 那样,他和哥哥就不用穿奶奶缝的布鞋了。 肖辞趴在床上,脑袋对着窗子,百无聊赖地等啊等,一直等到太阳西斜,也没等到他的开心果小冰棍。 奶奶回来了,哥哥也没有回来。 “言言呢?”奶奶放下肩上的担子,进屋问。 肖辞没敢说实话,只说哥哥出去玩了,自己去叫他回家吃饭,说完就跑了出去。 肖辞沿着盘旋曲折的山路往山下走,草虫轻鸣,路边的狗尾巴长得很高,他折了一根叼在嘴里,心想等找到哥哥,一定要用这根草挠他小脚脚心。 一边又忍不住想着,该不会是哥哥自己一个人把冰棍儿吃光了,不好意思回家见他了吧…… 就这么想着,肖辞走到了山下的小卖部,屋子里面光线很暗,不少货物上都覆着一层灰尘,闻着呛人。 老板娘站在柜台后,踮起脚尖,拧亮了吊在房梁上的灯泡,问他,“买什么?” 肖辞盯着冰棍里的雪糕和冰棍儿,馋得直流口水,可惜他没有钱…… 找到肖言那家伙,一定要揍他一顿。 “我哥哥呢?”肖辞问。 “哎?他没回去吗?”老板娘听着收音机,刺啦刺啦地响,“下午两点多,他买完东西就走啦。” “他没回去,我找不着他……”肖辞说。 “找人玩去了吧,你再去河边看看?” 肖辞又走到河边,走得脚都累了,河畔溪草青青,一头老黄牛低着头喝水,哞哞叫唤,尾巴来来回回甩着蚊子。大树底下,一个戴草帽的老头抽着旱烟。 太阳眼瞅着就要落到山的那一头了,晚霞被熏红了一大片,鸟儿也开始还巢了,肖辞还是没有找到他哥。 也许哥哥已经回家了?肖辞开始往回走,山路爬到一半,他小腿疼得不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晃悠小腿。 看着天那边的太阳,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没入群山之中。 天色暗了下来。 正要起身,低头看见石头缝儿里一大群蚂蚁,爬来爬去。 鼻尖闻到一股甜丝丝的味道,肖辞翻过那块大石头,在石头的背面,看到了一包开心果冰棍。 包装上有一个鞋印,被人踩崩了,冰棍儿化了之后的甜水流了一小片,一堆蚂蚁围在彩色甜水的外沿,密密麻麻。 肖辞看了一会儿,觉得挺可惜的。 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喊“哥哥”,老旧的瓦房飘着炊烟,奶奶做好了饭,撩起门帘看着他,“没找到吗?” 肖辞一愣,“哥哥没回家?” 两人都有点儿傻了,奶奶拉着他,给他用香皂洗了手,让他坐在小木桌前先吃饭。自己用沾满油污的旧围裙擦了把脸上的汗,干了一天的活也顾不上休息,弯腰出去找肖言了。 “天黑了,不要乱跑,在家里等着,外面有大灰狼。”奶奶临走时叮嘱。 肖辞捧着大碗喝粥,看到奶奶额头上深深的皱纹,点了点头。 奶奶也没找到哥哥。 奶奶一走就走了好久,到了该睡觉的时候,肖辞连大门都没插,听着猫头鹰的叫声睁着两只眼睛瑟瑟发抖。 山上有狼,等下会不会有狼跑进家里来咬他? 要不还是把院门插上吧? 但那样万一自己睡着了,奶奶和哥哥就进不了门了。 肖辞就这么又惊又怕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开始下大雨,肖辞发了烧,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奶奶戴了个草帽,冒着大雨出去找哥哥。 第三天、第四天……雨一天比一天大,天仿佛漏了个口子,狂风肆虐,电闪雷鸣,院子里的树被连根刮倒了一棵,砸下来的时候跟炸雷一样轰响。密集的雨珠砸在屋顶上,朽木发霉的味道在屋里弥漫。肖辞又惊又怕,黑暗中总觉得屋顶会掉下来,砸死他。他浑身上下像火烤一样,喉咙一阵阵地刺痛。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实在饿到不行了,才会小手支撑着身子颤悠悠地爬起来,摸到床头柜的大碗,就着床畔喝口水,咬嘴发硬的馒头,填饱咕咕直叫的小肚子。 除此之外,他几乎睡得黑白颠倒。 到了不知道第几天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在暴雨声中听到有人谈话,那声音前所未有的苍老、喑哑,带着丝压抑的哭腔,仿佛即将腐朽的木:“村东的二傻说,他放羊的时候,看见有人拉着一个小孩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咱家言言。那人身上穿的衣服不像咱们村儿的,山底下、山底下还停着一辆汽车……” “你去把他叫出来,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男人的声音。 汽车?肖辞烧得发昏,心想等他以后有了钱,也要给哥哥买一辆汽车,再不让哥哥走路脚疼了。让哥哥开着大汽车去山脚下的小卖部给他买冰棍儿吃,让全村的小孩都眼馋……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不像奶奶的手那样,粗粝,满是老茧,抚摸得他生疼。那双手很软,带着香皂的味道,很好闻,抚摸他的时候,让他觉得很舒服,也很安心。 肖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了母亲朦胧的脸。 “妈妈?” 声音哑得不行,他几乎要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肖辞被妈妈抱下了床,到了外间,见到爸爸,吓了一跳。 爸爸跟变了个人似的,再没有往日英俊高大的模样。他浑身湿透,头发上、长裤上、雨鞋上,都沾满了泥水,双眼猩红,面容憔悴,看起来很是吓人。 “肖辞,”爸爸盯着他,声音冰冷而陌生,“你哥那天是怎么走丢的?” “我……”肖辞低头,小脚揉捻着土质地面,“哥哥给我…买雪糕去了……我去找哥哥,找不到……” 肖辞抬起头来,一张小脸认真道:“爸爸,哥哥他什么时候回来?说好给我买雪糕的。” 一句话听得爸爸火冒三丈,他抄起一旁的烧火棍便朝着肖辞砸去,“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得吃?!我和你妈几天几夜没合眼坐火车回来!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完完整整地说明白!” 肖辞吓得哇哇大哭,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半年见不到爸爸,爸爸还要一回来就凶他,他拼命往妈妈身后躲。妈妈护住他,道:“你喊什么,他才几岁,他能说明白什么?” 妈妈说着说着,眼泪落了下来,“小辞他…一直发着高烧,自己忍着不给大人添乱,硬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爸爸的神色怔了一下,看着肖辞的双眼一点一点变得浑浊,他扔掉烧火棍,朝着肖辞招招手,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小辞,过来,让爸爸…抱抱你……” 可惜他的声带就像破了一样,发出的声音喑哑难听,肖辞哭得更厉害了,一个劲儿地喊妈妈,拼命往后躲。 爸爸张开的手臂就那么僵在半空中,妈妈抱着肖辞进了屋,哄他睡下。 肖辞枕着大大的枕头,侧过小脑袋看着妈妈,小小声道:“妈妈,打雷,我怕。” 妈妈喂他喝了退烧药,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部,“不怕,有妈妈在这里陪着你。” “妈妈一晚上都不离开我吗?” “嗯……” 肖辞高兴得翻了个身,拉住妈妈的手,闻妈妈手上的香味,笑着说,“妈妈,哥哥明天会回来吗?我想他了。” 妈妈晃了好久的神,“会回来的,睡吧,睡吧……” 那晚肖辞睡得很香很香,他已经好久没在妈妈的怀抱中睡过觉了。 但他不知道,妈妈骗了他,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至少,他再也没有见过哥哥。 甚至连爸爸,他都越来越少见到了。 那时候的肖辞还不知道拐卖儿童是什么意思,他只隐约记得,哥哥消失之后,他常常一年到头都见不了爸爸一次。 而他的妈妈,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了下去。 隐约能够察觉到自己家的气氛不对,小小年纪他就学会体谅大人了,学着大人的样子,背着比他人还高的箩筐上山割草喂羊。开始上学以后,每天穿着破旧的布鞋跑十几里山路到学校,有时候脚被野地里的尖石子划破,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也不敢吭一声。 最怕的是过年的时候,万家团圆,张灯结彩,漫天的烟火,连他们这个闭塞的小山村都热闹得轰轰烈烈。只有他家,冷冷清清,一家人对着煮好的饺子相对无言,在他旁边,永远有一个空着的小凳子,一个碗,一双筷子…… 那种感觉,总让他没来由得心慌,窒息一般地喘不上气来。 再大一点儿,在山上放羊的时候,放眼连绵的万壑群山,莽莽苍原,他常常一个人握着羊鞭在落日下发呆,幻想着在那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会开来一辆汽车,上面坐着他的哥哥。 哥哥跑下车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会领着哥哥去小卖部,哥哥想吃什么味的雪糕他都给买,自己绝不抢哥哥一口。 然后带哥哥回家,看着爸妈和奶奶惊讶的神情,自己在一旁偷着乐,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要是哥哥没有弄丢,那每天十几里的上学山路,应该也是一路充满欢声笑语的吧…… 奶奶中风瘫痪,肖辞是在河边给奶奶洗脏衣服的时候,得知了父亲的死讯。 父亲借尽外债,把亲戚邻居们得罪了一个遍,在外风餐露宿,找了哥哥整整十年。结果被有心人盯上,恶意编排关于哥哥下落的假消息,把爸爸骗了过去,劫光了他所有的钱。爸爸没扛过去,跳了珠江,尸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水泡透了。 遗物寄回来的时候,肖辞捧着那一瓶瓶的药,一双手不住地发抖。 原来,父亲患有重度抑郁症,已经服药很多年了。 母亲、妻子、儿子,他谁都没有告诉,千里万里的奔波,一切苦一切难,全都自己扛了下来。 这事到底没能瞒住奶奶,没过多久,奶奶也过世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整个人瘦脱了相,浑身只剩一把骨头,早已被疾病折磨得不成样子。她躺在病床上,拉着肖辞的手,看着自己的小少年那张尚且稚气的面庞,至死都不肯闭眼:“小辞,对不起,妈妈要去见爸爸了,很难过,不能…陪着你长大了。但是宝贝,你不要害怕,要勇敢地往前走。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一个哥哥,他是跟你同一天落地的妈妈的心头肉。虽然你见不到他,但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他和你流着一样的血,做着同样的事,跟你一样经历着喜怒哀乐。当太阳升起,你们沐浴着同样的晨风;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在和你仰望着同一片星空。你要相信,当你牵挂着他的时候,他一定也深深地爱着你。就像…爸爸妈妈对你的爱一样深。小辞……”妈妈呼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枯干的手在他脸颊滑落:“你要找到他。” 肖辞紧紧握住妈妈的手,脸颊轻轻贴了上去,感受着那一丝仅剩的温暖,拼命点了点头:“我会的,妈妈。” 处理完父母的后事,肖辞把家里能卖的家当都卖了,换成钱,用这其中的一部分,给自己买了一张去广州的车票。 从剑阁坐大巴到广元,然后坐火车去成都,在成都转到广州的火车,行程一共38个小时,硬座。 之前父亲一直在广东、福建两省寻找哥哥的下落,一步步缩小范围,最后得知,哥哥可能是被卖到了广州。 就是在那儿,父亲就此长眠。 父亲没能走完的路,再苦再累,他也要替父亲走完。 当夕阳再一次染红天边的时候,他坐上了大巴,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剑阁,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一路上,落叶萧萧而下,大地枯锁万里愁云。他看着连亘的群山倒退至天边,和火红的晚霞连成一片;看着一路奔驰的嘉陵江翻涌起滚滚波涛,而在火车过桥之后陡转东南,与他就此别过。山风在呼啸,飞鸟在徘徊,而那故乡一切最终在列车驶入山洞时消失不见。 世界至静,至暗。 他终究踏上了那条父亲跋涉过数十次却无功而返的路,前往千万里之外的陌生都市,开启一段前途未卜的人生旅程。 怀中所揣,唯有一张掉色的全家福。 爸爸,妈妈,奶奶,哥哥,和他。 完完整整的一个家。 再见了,剑阁。 再见了,川北。 再见了,亲爱的…爸爸妈妈。 那一年肖辞念完了初中,刚满十五岁。 第2章 十月初秋,一场台风在广州登陆。 天气昏暗,风雨欲来,乌云压得极低,将珠江新城的摩天大楼拦腰截断。 往常热闹的大街小巷显得格外冷清,剩下的行人也个个形色匆匆。 天色如墨一般,黑得可怕,沿街的店铺门早早关了门。城中村深处的这家小店也不例外。 飞蛾扑打吊灯,发出轻响,一个女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打烊,她随手将微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为明天的生意感到无比犯愁。 “当当当”,卷帘门轻轻响了三下,女子从账本中抬起头来,面带疑惑看着发黄的卷帘门,一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这么晚了,会是谁? 阿泽吗?不…女子痛苦地摇摇头,她几乎已经不敢再对那个男人抱任何希望了。 拉开卷帘门,闷湿的水汽一瞬间灌了进来,隔着屋檐的滴落的雨幕,女子看到了门外暴雨中的少年。 白色T恤被雨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轮廓和些许腰肢的痕迹。长长的眼睫像一把小刷,缀着细细密密的水粒,轻轻颤动。少年生得极白,牛乳般细腻的肌肤带着些许稚气,嫩得能掐出水儿来。本是最令人心生怜爱的长相,可偏偏清朗眉宇之下,是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冷淡,疏离,叫人看上它的第一眼,就平白生出几分心窒。 可望而不可及,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女子面色惊愕,怔愣了好一会儿,捂上嘴巴喃喃出声:“小辞…老天,你是小辞?!” 少年的样子已经变得让她认不出来了,高了,也瘦了,曾经脸上的那点儿婴儿肥消失得了无踪迹。 上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那个光着脚在山间奔走的幼童。那个时候,他看到她回来,大老远笑着朝她招手,喊她姐姐。他扔下羊鞭向她跑来,踮起脚尖,小手在她浓黑的长发间别上一朵雨蔷薇。 “送给你,姐姐。”银铃一般的笑声。 如今一眨眼,他竟都长这么大了… “快进来快进来”,肖燕连忙伸手去拉那个将近半人高的木质行李箱。少年却已经自己将那个大箱子提了进来,“沉,谢谢堂姐了。” 少年浑身湿透,微垂的发向下嘀嗒着水花,站在门口不肯进去。 肖燕连忙弯腰给少年放上拖鞋,“你先穿你姐夫这双,快进来,我去给你烧热水让你洗澡,你来…坐在沙发上……” 肖辞拿毛巾把身上擦干后才进的屋。 肖燕这房子和前面的店铺是连在一起的,狭窄逼仄,几乎连个窗子都没有,不开灯的话就完全是个黑盒子。好在屋子被收拾得整洁干净,茶几上摆着一小盆百合,微黄的灯光下散着淡淡清香,给这个家平添了几分温馨。 不一会儿,洗澡水烧好了,肖燕取了两件男人的衣服来,“先穿你姐夫的吧,他不在家,不用不好意思。” “带衣服了,”肖辞说,“谢谢姐。” 等肖辞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茶几上摆着一个小锅和一只碗,腾腾冒着热气,肖燕拍拍沙发,笑着向他摆手:“快过来,趁热吃。” 肖辞点了点头,把毛巾挂上晾绳,坐在了沙发上。 肖燕给他挑了一大碗方便面,窝着两个荷包蛋,外加一根火腿,鲜香扑鼻。 肖辞把面碗捧在水中,冻得发白的小嘴轻轻吹着,蒸气飘散,喝上一口热乎乎的汤,半僵的身子才稍稍缓过来些许。 他吃面的时候,肖燕一直看着他,数次欲言又止,最后才开口:“小辞,对不起啊…之前叔叔阿姨的事,我都没能回去送送他们……” “没事,”肖辞的睫毛微微敛着,发暗的灯光映亮他半边侧脸,些许沉静,“都过去了。” “那你哥哥……” “得找”,肖辞说,“我办好这边高中的入学手续了,到时边上学边打听,把广州的初高中,职校先找个遍,没有的话,再找周边地区。” 肖燕点了点头,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这样也好,别走了,住在姐姐这儿,姐姐还能给你做个伴。” 说话间,肖辞已经把面吃完了,“我找到租的地方就搬走,不给姐姐添麻烦。” 说罢开始收拾碗筷。 “你歇着,你歇着”肖燕连忙拦住他,抢着自己收拾。 唉,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懂事得让人心疼…… 肖燕在水槽刷着碗,吸了口气,让自己笑起来,“嗨,你才多大点儿啊,还是个孩子呢,能添什么麻烦。先别想了,路上肯定累坏了,早点儿睡觉吧。” 肖燕把货房的床板收拾了出来,又给肖辞添了一床被子,端了杯温水放在货架上,走的时候,特意留了灯。 因为从小经历的缘故,这孩子怕黑怕得厉害,这些,她还是多少知道一点儿的。 “晚安,”肖燕说着,门缝轻轻关上。 “晚安,”肖辞说。 四周一点一点地静了下来,隐约能听到一点儿吱吱的声音,像是老鼠磨牙。墙顶上有一面小窗,很脏了,模模糊糊地能看到雨水流下时扭曲变幻的痕迹。风声、雨声,寒意,隔着厚厚的墙壁,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 肖辞浑身僵直地躺在床上,从一数到一百,再到二百、三百…明明火车上几十个小时的颠簸无眠已经让他累到无以复加,他却仍旧迟迟无法入睡。 许是离父亲近了,肖辞一闭上眼睛,眼前的大雨就会汇聚成河,而父亲的身体在无边的河水中浮浮沉沉,河水冰冷刺骨…… 啊…肖辞半坐起身,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已经半夜三点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个厕所,他隐约听到了一点儿说话的声音,隔着房门闷闷地传来。 男人的声音大声道:“那屋怎、怎么回事?肖燕,你说!” 女人道:“阿泽,你喝醉了,来醒醒酒,先醒醒酒……” 忽地一声脆响,像杯子摔碎在地的声音,男人不顾一切大吼道:“妈的,肖燕,你少搪塞老子!还敢让男人睡到家里来!你该不会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忘了吧?啊,臭婊子!” “阿泽!”女人拼命压低声音,“你胡说什么呢?他是我弟弟呀,阿泽,你小声点儿,小声……” “是弟弟就更得让他滚了,怎么着,你难道还想让他住进咱家来蹭吃蹭喝?!肖燕,你他妈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救出来的,啊,你这死妓女!” 男人肆无忌惮的谩骂和发泄,与外面的狂风暴雨连成一片,狠狠砸在女人脆弱的肩头,让她分外无助,只剩无比压抑的颤抖与哽咽…… 肖燕和肖辞一样,都是川北山区的苦出身,她家又严重地重男轻女,初中没毕业就被送到东莞打工来了。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被人连哄带骗送去当了小姐。想跑,跑不了,被上面的治过几次就老实了。也不哭了,也不闹了,挣了钱就乖乖往家里寄,寄到大山深处的剑阁。 那个时候,阿泽也是南下打工队伍的一员,在东莞的一个装配车间干活。两个地方离得挺近,休息的时候,肖燕透过三楼的窗子,能够看到阿泽他们工厂的员工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打饭。那时候的阿泽一头黄毛,又帅又痞,在人群中分外扎眼。 有次肖燕偷看阿泽的时候,阿泽抬头,刚好也看到她。肖燕吓了一跳,正要逃走,就见阿泽坏笑着朝她吹口哨,肖燕当场脸就红了,双腿软得连步子都迈不动。 肖燕被管得很严,连楼都不能下,阿泽就绕到她们的楼背面,冲着她的宿舍给她扔纸飞机。当她接到阿泽的纸飞机时,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她趁着舍友不在的时候打开纸飞机。那里面居然用带香味的星星笔写着小字,说他喜欢她,他要带着她私奔,他要娶她回去做老婆。 如果她愿意的话,就在半夜十二点,去三楼的女厕所插上门等他。 肖燕整个人都傻了,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本身从事的这份工作让她几乎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未来,她只是想多挣一点儿钱,让家里人过得好一些,关于感情的事情她连想都不敢想,她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这辈子居然会有男生主动向她表白,不嫌弃她,甚至还说要娶她。 咬牙下定决心,肖燕在三楼的女厕所等到了十二点,月上中天的时候,四下寂静无声,她本来以为男生是在逗她,整个人失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谁知,这个时候,突然一声响,一块石头从窗户进来,砸到厕所的地面上。肖燕吓了一跳,细细看去,发现那石头上竟然拴着一根粗绳子。从窗户向下看,发现男生就站在楼下,笑着朝她打手势,示意她将那根绳子拴在一个结实的地方上。 她找啊找,最后将绳子拴在了一根凸出来的铁棍上,那根绳子从三楼的厕所窗口一直垂到地上,阿泽让她顺着绳子滑下来。但是三楼太高了,她不敢。阿泽挠了挠头。月色下,她看着阿泽抓着绳子咬牙向上爬,从一楼爬到三楼,一直爬到女厕所里,然后抱着她,带她滑到了地面上。 阿泽的怀抱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温暖,她的一颗心为他狂跳不已,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事实上也不用说,因为他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他低下头,在月色下紧紧地堵住了她的唇,不顾一切地用力吻她。 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她觉得自己都要上天了。 肖燕跟着阿泽来到广州,用她干了整整一年,还没来得及寄回家的钱,租下了这家城中村的店铺,卖些零食、饮料之类的小东西,自己摸索着做点儿小本生意。 她一个人进货,一个人经营,一个人做饭、打扫家务。阿泽跟她在一起后就什么活都没干过。大部分时间她前脚挣了钱,后脚就会被阿泽拿去网吧打游戏。但她从没说过阿泽一句,那是她的男人,她满心欢喜都还来不及,哪里还舍得埋怨? 她只怪自己没有本事,挣得钱不够多,她开始更加拼命,起早贪黑地进货,拼命干了大半年。终于,在阿泽生日那天,她咬着牙给阿泽买了一个高配置的游戏本电脑,阿泽看到那个笔记本电脑时眼睛都亮了,看着阿泽高兴,她心里就跟吃了蜜似得。 那一晚,他们缠绵依恋,阿泽说他当初真是没有看错人,他说她真贤惠,他要娶她做老婆。 娶她的话,阿泽自从救她出来后就再没提过,再一次亲口听到他的承诺,她幸福到泪流满面。 他们结了婚。 去民政局领证那天,她欢欢喜喜,穿上了平时从来也舍不得穿的长裙,对着镜子左摇右晃。床头坐着的阿泽却是一脸泄气。她有点儿担心,问阿泽怎么了?阿泽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甚至磨磨蹭蹭,数次找借口推脱。 但他们最后还是领了结婚证,在她的再三央求下。 她带着一身操劳,一无所求地嫁给了一无所有的他。 她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本以为婚姻是幸福的开始,谁成想,恰恰相反。 一场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深渊一般的噩梦缓缓拉开了序幕。 结婚后,阿泽非但没有收心,反而愈发变本加厉,他从她那里拿走越来越多的钱,整宿整宿地夜不归宿。那台几乎崭新的游戏本电脑就放在家里,阿泽却连看都不肯再看一眼。 她开始担心,开始胡思乱想;她开始着急,开始慌张地哭泣,如果用他所喜欢的东西都不能留住他,她还能怎么办?她开始给他打电话,发短信,问他在哪里。 迎接她的却是他的质疑,他质疑她不信任他,数次气急败坏地挂掉了电话。 她下定决心想要好好跟他谈一谈,却被他当面打断,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直到那天夜里,阿泽醉眼朦胧回到家里,浑身酒气味儿,衬衫袖口扯开,颈间印着几团粉,扑到床上,抱着她叫其他女人的名字。 平地一道惊雷炸响,她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她拽着阿泽崩溃恸哭,质问他是怎么回事儿。 迎接她的,却是一顿拳打脚踢。 “妈的,老子出去找女人怎么了?!你也不想想你有过多少个男人?老子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便宜货?真他妈窝火!” 那一晚,她离家出走,在寒冷的珠江边抱着膝盖哭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阿泽找了过来,这个男人前所未有的狼狈,一双眼睛红红的,他从背后抱住她,吸着气跟她道歉,说他错了,说他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了,他求她原谅他。 男人委屈的声音一出来,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想起了那夜他救她离开地狱时的模样,就像白马王子那样从天而降,救她脱离苦海,温柔,帅气,勇敢机敏到不像话……她也紧紧地抱住他,缩在他怀里像个小孩那样失声痛哭。他的大手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后背,男人温热的怀抱让她无比眷恋,她多想永远永远地停留,可却又前所未有地不安惶恐。 之后消停了几天,就又不行了。 他开始阴阳怪气地埋怨她,说她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她问他是什么,他却又含糊其次,不肯明说。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击她,讥讽她。他总是嫌她这不够好,那不够好,一点儿小事都会成为他大发脾气的理由。 日复一日的精神施压与折磨中,肖燕逐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甚至开始在网上,搜索处女膜修复手术的费用。 阿泽又开始夜不归宿了,大把大把地从她那拿钱,一句话说不对就对她拳打脚踢。她无力再劝阻,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一切可能都是她的报应。她没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他,又凭什么对他百般苛求呢? 她开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对着他们旅行时拍下的合影流泪到天亮;她开始干着干着活就停下来,内心一片空虚的死寂,压抑到难以喘息;她开始长白头发,一根又一根,她才20出头,就几乎已经对那漫长的剩余人生没有任何期待了…… …… 眼前的男人瞪着血红的双眼,怒不可遏:“你去,你现在就去,把他给我叫起来,让他滚,现在就去!” 肖燕拉着他的衣角哀求,“阿泽,算我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这孩子十五岁就没了父母,外面这么大的雨,我赶他出去了他还能去哪儿,阿泽,我求求你……” “他就是死全家又跟老子有什么关系!”男人大吼,“肖燕,我他妈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让不让他滚?!” “明、明天…”肖燕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等明天雨停了,我就出去给那孩子找住的地方行不……” 她说到一半的话被男人粗暴地打断,男人大手扯住她的头发,狠狠用力,将她从床上硬生生拽到地上,暴跳如雷,眼瞅着雨点般的拳头就要落下:“你他妈还想给他租房子?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这贱女人,看来不打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了!” 黑洞洞的拳头在视线中落下,肖燕吓得捂住眼睛,失声尖叫。 令她意外的是,预料之中的疼痛折磨却迟迟没有到来,她迟疑地移开双手,看到了男人一张涨紫了的脸。 肖辞不知是什么时候推门进来的,他攥住男人的手腕,用力,一点一点将男人的胳膊扭到身后,狠狠别住。男人瞪大双眼,又羞又怒,吃痛想要挣扎,却硬生生被眼前这个看起来甚至奶气都尚未褪尽的男孩挟制到半点儿动弹不得。 而男孩只是用了一只手,脸上甚至平静到没有波澜。 缓缓抬眸,纤长睫毛之下,一双眼睛刀子般冷到渗人,直剜人心。 “小辞…”倒在地上的肖燕长发凌乱,瞳仁轻颤。 肖辞松开男人,力气之大,硬生生让男人倒退几步,险些绊倒在床上,颇为狼狈。 肖辞冷冷盯着男人,不动声色地将女子护在自己身后。男人虽说带着醉意,却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男孩的这点儿小动作,揉着被捏痛的胳膊嘲讽道:“呦,肖燕,不愧是你向着的小狼崽子,还真知道护你。”他冲着男孩一扬下巴,咧着嘴角坏笑道,“小子,你可知道你眼中这个美丽温柔的好姐姐,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肖燕瞳孔紧缩,几乎是从喉咙中发出恐惧的尖叫,“不要!!!” 而这份恐惧却让男人兴奋到浑身战栗,他说,“小子,你可听好了,你姐姐她就是个——”一个“妓”字还没出口,男孩紧攥的拳头就已经迎面砸来,带着出离的愤怒,那拳头竟比钢铁还要坚硬。肖辞一拳将男人打翻在地,而后攥着衣领将他猛怼到墙上,在女人惊诧的目光与男人头皮发麻的恐惧中,低声开口:“再说一遍。” “什、什么?” “我他妈叫你再说一遍!” 脸被一拳揍肿,男人心虚到双腿打颤,却依旧不肯服软,被一个矮自己半头的男孩这么吊着打,对哪个男人来说,都不啻于是奇耻大辱! “你、你要干什么?”他硬着头皮道,“我、我打我老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个、你个…狗杂种!” 几乎是话刚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彻彻底底地后悔了,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白白净净本该没什么战斗力的男孩,竟然只用一只手,就掐着他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而男孩的手还在用力,一点一点儿地陷进去,手指鹰爪一样痉挛,几乎要将那段脖颈生生扼到支离破碎! 男人双脚悬空,喘不上气来,一张脸很快涨成了猪肝色。他拼命想要呼吸,喉咙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渗人声响,大手拼命掰着、掐着、抓挠着男孩的手,却仍旧半点儿挣脱不开。 恐怖的寂静,每一秒都是窒息般的煎熬。 而男孩平淡开口,“继续。” 男人的嗓子中冒出咔咔的声响,这也是在男孩稍稍松手的前提下:“什、什么?” “把刚刚骂我姐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一遍。” 阿泽哪里敢?!就是借他一百条胆子他都不敢在这活阎罗头上动土了,他痛苦道:“是、是我,是我不对,我不该骂你,也不该骂你姐,更不该打她。我要、我要洗心革面,好好待她……” “那你是什么东西?”少年歪头看着他。 “我、我…我压根不是个东西!!!” 肖辞看向一旁的肖燕,肖燕于惊恐万分中回过神来,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肖辞这才松手,男人哐当一声骨架一样掉到地上,当场来了个双膝下跪,捂着喉咙没命地咳嗽了起来。 而少年冷漠的声音于上方响起,令他一瞬间头皮发麻:“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要是还敢有下次,可就不是挨一顿揍那么简单了。” 不止挨打,还、还能……他连想都不敢再想了。 肖辞回到货房收拾自己的行李,肖燕跌跌撞撞地扑来,倚着门框,喘着气看他。 肖辞一抬头,就看到了肖燕一双红透了的双眼,正犹豫着刚刚是不是吓到她了,要不要安慰一下,就见肖燕过来,抓住了他那只手。 那只白皙发嫩的手,早已被挣扎中的男人抓挠到满是红痕,甚至有的地方皮都被抓破了,往外一点一点地洇着血。 “疼吗?”肖燕泪眼朦胧。 “……”肖辞疲惫不堪的神经这才缓缓传递来些许痛意。 “走了,”肖辞话一向很少,他人突如其来的关心更是让他不知所措,他合上大木箱,轻声说道。 “这就走了?”肖燕下意识抓住弟弟的蛇皮袋,可当弟弟转过身来时,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姐,”小少年又叫了她一声姐姐,目光温柔:“我会在广州努力打工赚钱,等我有了住的地方,只要你愿意,我就把你接过来,再不用受别人的闲气。” 他本想问姐姐愿不愿意离婚,可当他看到姐姐闪烁瞳仁中的不甘与不舍时,一切便已经有了答案。 “在此之前,还请你……”少年喉结上下滚动,声线微颤,“还请你好好照顾自己,那人渣要是再敢打你骂你,你就告诉我。” “你放心,有我在,没有人能欺负你。” 肖燕鼻子一酸,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这种话,连她爸爸妈妈都没有对她说过。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已经学着…保护别人了…… “这回真得走了,”肖辞说着,别过脸去。肖燕再一次追来,拉开他的蛇皮袋拉链,往里面装了一把伞。 “带上这个,”肖燕说。 肖辞点了点头,肖燕送到门口,看着少年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第3章 雨夜中的地铁口像一条张着大嘴的长龙,幽深晦暗。肖辞站在那里犹豫了将近半分钟,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黑暗带给他的恐惧是压迫性的,这源于四岁那年的一场重病,那年夏天的雨夜疯狂而漫长,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高烧之中,一个又一个噩梦接踵而至。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呼唤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可是回答他的,却只有无边死寂的黑暗…… 从那以后,他晚上每每再睡觉,都一定得开着灯。 走在楼梯上,耳畔刮着山洞一样呼啸的风,每下一级台阶,四周的墙壁便向他紧逼一尺,恨不得从此将他吞没。 肖辞紧攥扶手,手心微微出汗,他呼吸发紧,眼前一阵一阵地眩晕。 他本来打算找个地铁口,休息、躲雨,等到天亮再出发的。可他显然低估了内心深处的恐惧,十一年了,那恐惧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将根系深深楔入他的心脏之中。 正想着要不要转身出去,忽然听到脚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啪得一声,突如其来的明光让他睁不开眼睛。下意识用手挡住,几秒钟之后,指缝间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看到了一个躺在地上的流浪汉,正瞪着惺忪的睡眼,拿手电筒照着他。 那人身上的衣服脏到看不出本来颜色,头发乱糟糟地黏成一团,一张脸黑得像在锅底上碾了一圈。这样一个人,身上的味道自然不会好闻。肖辞视线向下,注意到他粗布裤筒下的双腿细且萎缩,甚至没有正常人的手臂粗。 那流浪汉见到肖辞的第一反应,就是双手扒地朝着他爬了两步,晃荡钢碗发出硬币碰撞的“哐当”声,“行行好,行行好!”流浪汉朝着肖辞作揖。 肖辞还没来得及拉开蛇皮袋的拉链,就见流浪汉的嘴巴耷拉了下来,许是发现他落魄至此,八成也是个小叫花子,也不朝他作揖了,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就翻身躺下,扒拉上废旧报纸,继续呼呼大睡了。 肖辞:“……” 默默地把刚摸到手里的零钱又塞了回去…… 流浪汉那盏打开的手电筒倒是忘了关,给黑暗的地下阶梯平添了一束光,肖辞走到下面的又一处楼梯平台,铺上单子躺下,心中踏实多了。 有了那束亮光,肖辞奇迹般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感觉到有人在踢自己,流浪汉气呼呼地睁开了双眼。 天色已经大亮,雨后清新的空气随着晨风由地铁口灌入,刮得人身上凉飕飕,声声鸟鸣中,流浪汉看清了眼前少年的脸。 那是一张只看一眼就叫人再也舍不得移开眼睛的面孔,少年脸上挂着丝淡淡的笑,阳光倾泻而入,给少年额前的碎发染上一层浅金。 流浪汉微微侧身,发现身边摆了一大袋面包,一瓶水,和一双厚厚的皮手套,他惊讶地抬头,听到少年对自己说,“上班时间快到了,起来吧,不然他们会踩到你。” 这一天黄昏的时候,肖辞找到了租住的地方,那是几栋老旧的筒子楼,四栋合围,形成一个“口”字型。站在天井中眺望,能透过头顶榕树枝叶间的缝隙,看到晚霞熏红的一块四方天空,家家户户横杆上晾满了衣服,在晚风中轻轻浮荡。 肖辞租下的是一个十几平米的单间,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可以用来睡觉、学习。但是没有厕所和浴室,需要与同一楼层的人家共用。 肖辞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房租对他来说是比较公道的,毕竟,他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找到哥哥。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三五年,也有可能会像爸爸那样,十年、甚至更久…… 肖辞双手抹了把脸,深深吸上一口气。所以,他必须做好在广州长住的打算,能省的钱,就一定得省下来。 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打扫屋子,又铺好床,将自己的行李归置好之后,肖辞大汗淋漓。 广州十月的天气依旧潮湿闷热,虽说昨夜刚刚下过大雨,可清凉也只持续了一个白天,就早早消失殆尽。 肖辞端上脸盆,去同一楼层的浴室洗澡,他去的时候旧木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人。肖辞进去插上门闩,脱净衣服,打开喷头冲了个凉水澡。 别看长得瘦,但他身体素质很好,绝对不是那种排骨精的身材。洗完冷水澡不擦头发直接出去,也丝毫不用担心会感冒。 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肖辞住在五楼,透过长长的走廊,能看到楼宇的灯光一盏盏亮起,一排排大楼光暗交错,洞洞森森,一直蜿蜒到天那头灯火璀璨的珠江新城。 颇有几分震撼。 肖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扭头进了自己的小屋。 在那儿,一盏发暗的小灯等待着自己。 坐在桌前,肖辞打了一个哈欠,这么多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他有点儿困了。但他没有立马休息,而是从箱子中抽出了数学课本必修一。 翻开,从折角的那一页,继续往后自学。 几乎大半个暑假,再加上一整个九月,他都在想办法把自己的学籍从四川调到广东。期间各种部门、各种手续,林林总总跑了十来次。特别是他的情况还要更特殊一些,他是未成年人,连个监护人都没有,像他这样的半大孩子按理是没有办法自己调学籍的。最后还是他们村的村长帮忙,向上级逐级请示,再加上他品学兼优,在父亲去世,照顾病母一照顾就是一整个初三的情况下,中考还硬生生考进全县前十……如此,才有广州的学校表示愿意收他。即便只是一所普通高中,跟重点中学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但肖辞不敢有一点麻痹懈怠。 一整个九月没有上课,落下的课程,都得靠自己自学补上来。 高中的物理、化学,相较初中,提升了不止一个难度,即便是肖辞这种县前十,学起来也颇要耗费一番心神。 从课本间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钟了,肖辞没想到一学习起来时间就过得这么快,从椅子上起来的时候眼前甚至有点儿发黑。 揉着通红的眼睛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枕上…… 没有枕头。 太沉,没从家里带,也忘了买。 肖辞环视一圈,这小屋子绝对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了,唯二有点儿枕头模样的,就只有床头柜和他的蛇皮袋了。 肖辞果断地在床头柜和蛇皮袋之间选择了蛇皮袋,可枕上去之后,总觉得莫名硌得慌。 按说不应该呀,明明里面装得都是衣服一类的东西…… 肖辞拉开拉链,伸手进里面摸索,触摸到了什么,指尖微微顿住。 把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拿出来,解开,灯光下一照,钱,满满的钱。 一百的,五十的,十块的,一块的,甚至还有五毛的纸币,零零散散,精心用皮筋捆成了捆。袋子底部还散落着数个一块、五毛的钢镚。 肖辞颤抖着手将那包钱清点了一遍,四千九百六十八块五,有零有整…… 肖辞望着铺在大腿、小腿、床单上的那一大把钱,秀气的眉微微拧起。 突然想起昨天离开姐姐家的时候,姐姐来送他,拉开他的蛇皮袋,在里面放了一把伞。 他也没细看,当时是不是就…… 第4章 花城中学高一三班今天格外热闹。 转校生的消息一出,教室里瞬间炸了锅,小半个班的学生们都凑到了门口,一个挤一个,争相往外凑脑袋。 在那棵探进走廊里的杜鹃花树下,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少年,少年侧对着他们,正在和中年男人说着话。基本是中年男人问一句,少年答一句。离得比较远,三班的同学们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清少年的面孔。 不只是谁先感慨了一句,“好帅啊”,一伙学生一下子谁都淡定不了了。 一回头,就见戴粉色发夹的男生苏哲拿着个望远镜,正对着远处少年的脸,一双桃花眼里挤满了星星。 就差周身环绕粉红气泡了。 “你能不能别见个男的就发春,恶不恶心啊?”男生姜猛骂骂咧咧,一把抢走苏哲手上的望远镜,丝毫不顾他的哎哎叫唤,对准焦距:“我看看啊……卧槽。” “靠…大帅逼啊。” 一句话,听得同学们更加好奇了,姜猛把望远镜递给身边一个叫成欢的男生,“来,给你瞅瞅。” 众女生眼巴巴看着那仅有的一个望远镜从一个男生递到了另一个男生手里,都眼馋的不行,莫名觉得哪儿好像不大对的样子,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拿着望远镜的成欢吁了口气,“我去,这、这……” 大家都看着他:“怎么了?” 成欢半天才捯过气来,“这皮肤比女生还白呀,也太好看了点儿了吧……” 苏哲疯狂眨眼:“是吧是吧,我就说好看吧。” 众人:“……” 矜持许久许久的校花韩霁月终于忍不住了,她微抿着唇,轻声道:“那个…成欢同学,请问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当、当然……”成欢回头看了一眼望远镜的主人苏哲,苏哲点了点头,成欢就把望远镜给了韩霁月。 这一给,姜猛的嘴巴耷拉了下来。 他在成欢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压低声音,“你给月月干嘛呀?” 成欢还傻傻地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姜猛叹了口气,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韩霁月身上,女孩五官精致,皮肤白皙,透着点浅浅的粉,嘴角微微翘着,一身普通的校服都被她穿得出水芙蓉般清新自然,整个人说不出来的好看。 她用望远镜看着那转校生,已经好半天了…… 姜猛咽了口口水,没好气地说,“有那么好看么……” 没有反应。 又有同学问,“校花校花,那转校生和你那个在美国开直升机的哥哥比,谁更帅?” 还是没有反应。 “喂,喂…”姜猛都傻了,豁出面子大喊一声,“喂!” 韩霁月愣了一下,才痴痴地回过头来,“什、什么……” “……” 还有同学嚷嚷着要看,上课铃响了,班主任和转校生交谈完毕,往教室这边走。 众人吓了一跳,一窝蜂地往教室里挤,奈何教室是那种小门,不挤还好,这一挤,在力的反作用下,众人哗啦啦地倒了一大片,几个男生摔了个狗啃泥,被女生们压着扑倒在了走廊的地上。 “……”刚好走过来的肖辞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侧眉头微微扬起。 趴在地上的女生们,脸颊一个挨一个地红了。 班主任老严的嘴角狠狠抽了几下,“进教室!” 哗啦啦啦啦——众人七手八脚地从地上爬起来,涌进教室,涌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手忙脚乱之中,姜猛被挤丢了一只鞋,怎么找也找不到,最后是单脚蹦着回的座位。 一回头,见坐在窗边的苏哲一脸得意。 姜猛皱眉:“噗呲噗呲——”苏哲耸了耸肩,从桌子抽屉掏出那只球鞋,小手指勾着鞋帮在空中晃荡。 姜猛眼巴巴地看着他,浓黑的眉毛疯狂抖动:那是老子限量版的AJ,你最好赶紧给老子…… 苏哲冲他翻个白眼,一扬手,把那只球鞋隔着窗子扔了出去。 好巧不巧,刚好穿过花坛,啪地一声,掉进了垃圾桶里。 姜猛气得当场一锤桌子,“妈的!” 班主任老严:“姜猛,你要是不想听课就给我出去!” 姜猛在桌子底下晃了晃腿,认怂了。 暗中冲着苏哲吹胡子瞪眼,臭娘们,等着,下课neng不死你! 苏哲吐吐舌头,拄着脸悠哉悠哉哼起了口哨。 姜猛:“……” 老严清了清嗓子,“那么,咱们班今天迎来了一位新同学,下面让新同学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大家鼓掌欢迎。” 瞬间掌声雷动,连老严这么一糙老爷们都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 就自己班上这群有事没事躺倒一大片的学生,什么时候这么积极过? 肖辞站到讲台上,鼓掌声停了,教室变得鸦雀无声,一双双瞪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肖辞想了一下,开口道,“肖辞,四川人,嗯…没了。” 老严在一旁试着引导,“可以说说自己的爱好啊什么的。” 教室里想起了咔嚓咔嚓的撕纸声,一群上课从来没有记过笔记的女生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打算把转校生的兴趣爱好全部记在小纸条上。 结果,这转校生挠挠脑袋,“爱好…没什么爱好,学习算吗?” 众女生:(ΩДΩ)! 花中真的存在这种人么…… 自我介绍告一段落,老严环视一圈,发现下面还有一张空位,伸手一指,说,“肖辞,你就先坐在那儿吧,跟成欢做同桌。” 肖辞看了一眼,那是最后一排的位置,正和他意,他单肩挎着背包走了过去,教室里的一双双眼睛也都跟着他到了最后一排。 肖辞拉开椅子,坐下,同桌的成欢瞬间绷紧了身子。 老严道:“放心,咱们班每周会调一次座位,前后左右都调,这周你在最后一排,下周就到前头来了,要是担心看不清黑板的话,可以搬着椅子到前面来听课。” 肖辞冲他一扬下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老严今年四十出头,是个教数学的,他转身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公式,“翻开课本九十四页,咱们继续讲昨天没讲完的这道题……” 肖辞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来,正翻着书,胳膊肘被旁边的男孩拿笔捅了一下。 男孩看起来有点儿紧张:“那个…我叫成欢,对、对了,你长得很帅!” 肖辞:“……哦。” “你不信吗?”成欢看着他,“我说的是真的,咱们班的女生都觉得你长得帅,男生们也这么觉得。” “或许吧,”肖辞说,“还有吗?” “嗯,嗯…”成欢说,“肖辞…消磁,嘿,真个名字好!谁给你取的,你妈妈吗?” “……”肖辞有点儿想打他,这孩子话怎么这么多? 成欢自顾自道:“哎,你是四川人呀?好巧,那咱们是老乡,我老家是重庆的,我重庆武隆人。爸妈来广州打工,我跟着他们来的。呐,你去过武隆吗?我们那儿的山可高可高了,沟可深可深了……对了,你是四川哪里人?” 肖辞抬眸:“剑阁,听说过么?” “……”成欢愣住,小狗一样摇摇脑袋,“没有。” 肖辞替他翻开课本,把他的脑袋按到桌子上,“所以你得好好学习,知道了吗?” 成欢:“……” 怎么感觉同桌话里有话? 后面肖辞开始认真听课,成欢单桌“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同桌,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呢,恨不得把一个月来没说的话全都给同桌说一遍,但见同桌一眼不落地盯着黑板,下手飞快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他就不好意思再打搅小同桌了。 再说下去,连他自己都要觉得自己像只苍蝇了。 下课以后,班里的女生们凑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看到了吗?转校生居然盯着黑板盯了一节课!我的天!这在花中算是史无前例了吧?” “我还以为他会像别的男生那样偷瞄韩霁月,没想到,他居然连看都不看韩霁月一眼…” “想不到校花也有搞不定的男生,难道韩霁月的魅力现在还不如老严的几个公式?” “%#&*%@……” 不光她们,走廊上也凑了几个女生,都是外班的,一人手上拿着一个水杯,借着打水的名义偷偷往三班教室张望。 苏哲没好气地走过去,小腰一插,“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你们班没有吗?去去去,看你们班的去!” 说罢,把门一拍,彻底切断了女生们的视线。 外班女生:“……” 法海,你不懂爱。 姜猛光着一只脚踹开门,骂了一声,抓着那只被扔进垃圾桶里的鞋就往苏哲头发上蹭,“敢扔老子的AJ,敢扔老子的AJ!” 苏哲则一边躲他一边咯咯笑着满屋子乱窜,但最终还是被姜猛的大手抓住,一把按在墙上。 苏哲本就生得好看,从打扮到行为举止都像个女孩,特别是被身材高大的姜猛掐着腰这么往墙上一怼,气氛就显得格外怪异。 姜猛扬起鞋来,作势要往苏哲脸蛋上儿蹭。班长白云朵突然拍着手惊呼:“亲他!” 一瞬间,一句“亲他”一呼百应,班级里起哄声一片。女生们吃瓜的吃瓜,看戏的看戏,大课间的教室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 被班长这么一闹腾,姜猛就像是一拳锤在了棉花上,瞬间泄了气,半点儿揍人的激情都没有了。连忙松开苏哲,面红耳赤地争辩:“别胡说啊,我看谁还敢瞎说!” 班长白云朵吁了一声,班里的女生们也都十分团结地跟着吁吁,硬生生把姜猛的脸吁到红里透黑,七窍生烟。反倒是苏哲跟个没事人一样,丝毫不在意被开玩笑,嘻嘻哈哈笑得没心没肺。 肖辞在教室的后排看得嘴角抽搐,不禁道:“班里…平时都这样吗?” “啊,”成欢没想到同桌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也、也不吧,就是班长她们那几个女生,有时候,挺烦人的…嗯。” 成欢凑近肖辞的耳朵,肖辞下意识往一侧挪了挪,成欢小声道:“偷偷告诉你哦,最好不要惹班长,这个女人,深不可测,全校男生都怕她!” “……”肖辞,“怎么个深不可测法?” 成欢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她会,嗯,写小说。你要是惹到了她,她就把你写到她的小说里去,然后传给班里的女生看。她一高兴,甚至还会把小说发到校园论坛上,到时候全校女生都知道了!” 肖辞:“……”这个班里都是些什么奇葩?! “写个小说而已,不至于吧?”肖辞说。 成欢倒吸一口凉气,“哪里是写个小说这么简单?她写的、写的……是那种小说!” “哪种小说?”肖辞不懂。 “就,那、那种啦……” “哪种?”肖辞是真不懂。 “那种啊,俩男的那种!!!” “啊,然后呢?” “然后,还要什么然后……” 成欢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相当一言难尽。 肖辞看着他:嗯,这孩子到底在说啥? 第5章 几天之后,上午放学的时候,成欢收拾完书包回家,正走在校道上,被一个女生叫住了。 “成欢。” 一回头,是韩霁月。她站在一棵大树的阴凉下,一头长发乌黑发亮,斜斜披在肩上,双手拢于小腹前,轻轻提着什么。 她冲着他招手,“成欢,过来一下。” 成欢有点儿纳闷,校花可是很高冷的,平时连话都不怎么跟男生们说,今天怎么会主动叫他?不过他也没顾上想太多,就连忙跑了过去。 校道上人来人往,韩霁月把成欢拉到大树的背面,借此遮挡学生们的视线。成欢跑得小脸微红,“怎么了吗?” “那个……”韩霁月抿了抿唇,“就你同桌,他中午在学校吃饭,为什么只打一份米饭,连菜都不打?” 成欢一愣,韩霁月接着说,“这怎么行呢?男生本身就比女生发育晚,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光是就着食堂免费的菜汤吃米饭,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啊?”成欢还没太反应过来。 “什么叫‘啊’呀?”韩霁月有点儿着急了,“你作为他同桌,难道就一点儿不知道要关心同学的吗?” “对、对不起,”成欢忙道,“我中午都是回家吃饭的,不太了解他的情况……他真的只打米饭不打菜吗?” “唉,算了算了,”韩霁月说,“他你就别操心了,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说着,提起手中的那个小盒子,“这是我做的水果蛋糕,全蛋奶的,和面的时候一滴水也没加。你先别忙着回家了,辛苦你一下,去把这个蛋糕带给他吃吧。” 那个小盒子上面是一块塑料膜,隔着透明的塑料膜,能看到巧克力奶油上面花瓣般铺着一层鲜芒果,而芒果中间则是一圈草莓,对半切开,鲜艳欲滴……成欢光是看着,就忍不住想要流口水了。 “哎,你可别偷吃啊”,韩霁月提醒道。 “我不偷吃,”成欢有点儿恼了,“那我去拿给他了?” “去吧去吧,”韩霁月摆摆手,成欢刚走两步,韩霁月又把他叫住,“对了,那个……” 成欢有点儿惊奇,他还是第一次在他们那白天鹅般高傲的校花脸上看到这种类似忸怩的表情。 “别告诉他说这蛋糕是我做的。” “……”成欢点点头,“还有吗?” “你看着他吃了,就回来跟我说一声。”韩霁月说,“我在这儿等你。” “好吧。” 往饭堂走的时候,成欢越想越觉得不对,韩霁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明明之前每次姜猛去找她说话,她都是冷着脸不带理人的。为什么现在…… 还是说校花人本来就很好,只是自己一直误解她了?唉,那还真是对不起她…… 大概四五分钟之后,成欢提着那个小盒子回来了。 韩霁月有点儿吃惊,“他吃完了,这么快?” “没,”成欢低着头,些许局促,好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儿,“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不吃甜食,所以这个蛋糕,他就……”成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韩霁月的神情,看着她的脸颊由粉白一点一点地涨红,更没说下去的底气了,“他就一点也没动,连包装都、都没有打开……” 韩霁月咬着牙,只压低声音匆匆说了一句,“我去问问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成欢仿佛看到她的肩膀在发抖。 “……” 韩霁月是提着那盒蛋糕失魂落魄地出来的,下台阶的时候,她大大的眼睛一点一点地润湿了,如同行将满溢的湖水。好死不死,偏偏身后还有个烦人精不住地叫唤:“哎,校花,校花,等等我呀。” 姜猛刚跟几个弟兄们打完球,浑身的汗,在食堂吃饭时看到了韩霁月,扔下吃到一半的饭就追出来了,他喘着粗气,胸膛起起伏伏,“别难过呀校花,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不吃给我呀,我可巴不得呢。” 姜猛冲上来拽住韩霁月的胳膊,嗓音一顿,“你…哭了?” 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那一刻韩霁月几乎整个人都要臊死了。她甩开姜猛快走两步,偏偏又被他死死缠住,“哎,别哭,别哭,我这里有纸巾你要不要……” 韩霁月终于忍无可忍,她指着姜猛的鼻子道,“滚,滚啊,你那浑身臭汗的纸巾谁稀罕要?” 她扬起手来,激动到浑身发颤,“想吃是吗?那你看好了,砸烂也不给你吃!” 蛋糕落在地上,连同盒子一起摔了个稀烂,姜猛喉结上下滚动,望着女孩愤怒离去的背影,终于把伸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收了回来,紧紧地,攥成了拳。 第6章 “肖辞,肖辞…” “消磁!” 肖辞感觉自己是真的难。 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在上面讲着古文,偏身边坐了只大蚊子不住嗡嗡嗡,嗡嗡嗡。假装没听见不理他吧,丫得他还叫上瘾了。 肖辞无可奈何,只得往右边象征性地瞥了一眼,“嗯?” 成欢立马凑了上来,一脸饶有兴味的表情,“哎,消磁,我跟你说,我回家想了整整一个周末,终于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想明白韩霁月为什么要做蛋糕给你吃了呀,”成欢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拽住肖辞的胳膊,“你听我给你分析啊……” “没兴趣,”肖辞低敛着眉,语气冷淡,“手。” 成欢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把手缩了回去,老实说他同桌不笑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虽说好像也没咋见他小同桌笑过。 相处近半个月了,成欢总觉得肖辞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总之跟班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那种气质仿佛一种无形的隔膜,让人忍不住为之吸引,却偏又不大敢与他亲近。 成欢趴在桌上,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少年流畅清晰的侧颊线条,阳光透过轻纱,将少年的脸颊映衬得格外白皙,牛乳一般温润的质地。 时而抬头,时而低头,目光始终追随着讲台上的老师,握笔的手在本子上留下一排排字迹整洁的笔记。 连成欢都不得不承认,刚刚有那么一下,他是真的被少年眉宇之间透出的那股认真劲儿给帅到了。 “居然还真听课啊…”成欢的脸在桌子上滚来滚去,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打着长长的哈欠,“那祝你考试考进全班前十吧……” 轻砸了两下嘴巴,没动静了。 不得不说,午后的语文课真的是最让人犯困的没有之一,再配上语文老师秋蝉般无限拖长的衰老嗓音,以及天书般的古文注释,那感觉当真是**。 肖辞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班里已经趴倒一小半了。 幸而睡倒的同学都跟成欢一样,前面立着厚厚的一堆书,可以稍作遮挡。 不过语文老师是真看不见,还是装看不见,肖辞就不得而知了。 窗子开着,一阵穿堂风吹过,肖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天气要冷下来了么? 微一侧头,见成欢睡到口水直流,身上只一件薄薄的校服T恤,校服褂子松松散散地摊在椅子上。 想了一下,伸手拾起那褂子,轻轻披在了同桌肩上。 肖辞心情很好。 再也没有人打搅他了。 他终于可以在一群睡觉、打呼、看小说、玩手机的人中心无旁骛地听老师讲课了。 嘴角都忍不住勾了勾。 可是,幸福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 因为,下课铃响了。 眼角的余光瞥到前排的韩霁月直起身来,肖辞特想扑到桌子上像他同桌一样闷头大睡。 可到底本身的素养决定了他不可能那么做。 他只能静静等着。 三,二,一……“肖辞。” 果然。 “可以出来一下吗。”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 肖辞起身,跟随韩霁月窈窕的背影走出教室。 这么一点儿小小的声音,在课间一贯吵闹的三班本该掀不起丝毫的波澜的。可是这一次,班级里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苏哲看着教室后门的方向,口中喃喃:“老天,他俩该不会是真的……” “真是的,干嘛呀,”一个女生说,“喜欢韩霁月的男生那么多,她干嘛非得盯着肖辞不放啊。” “就是,”胖女孩王柔柔边吃薯片边翻白眼,“昨天下午我不过发作业时跟肖辞说了两句话,结果她就瞪我你们知道吗?怎么了,长得好看了不起啊,光许她勾引,就不许别人说句话了?” “唉咱们别理她……” “够了!”姜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女生们都吓了一跳,王柔柔手一哆嗦,一包薯片全给捏碎了。 “别说了,”姜猛脸色通红,剑眉低蹙,握成拳的手不住发抖,凸出的苍青色血管在小麦色手臂上蔓延。 “你干嘛呀姜大个,”王柔柔说,“一惊一乍地吓唬鬼呢?”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白云朵打量着姜猛的脸色,朝众人道:“作业呢?英语作业写了吗?还不赶紧写,下节课老师上课要检查的!” 许是教室里的气氛过于憋闷,姜猛一拍后门冲了出去。班里的女生们都有点儿傻了,“这家伙怎么了?” 白云朵朝着跟人唠嗑的苏哲使眼色,“还不快跟出去看看?” 苏哲有点儿傻了:“为嘛让我去啊?” “让你去你就去,”白云朵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去把他哄回来,完成组织交给你的任务!” 苏哲:“……” 二楼和三楼楼梯拐角的小露台处,秋风吹拂,女孩的发丝轻轻飘荡。 肖辞双手插兜,在离她大概有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韩霁月转过身来,素手将一段发丝绕至耳后,纤长的睫毛适时微抬,还未开口,眸子就先红了三分。 楚楚可怜。 换成任何一个其他男生,恐怕现在已经软得走不动路了。 “你干嘛站我那么远,”女孩的声音娇得像朵蔷薇花。 “没啊,”肖辞声音平静,“我不喜欢跟人靠得太近。” “……”韩霁月吸了两口气,声音更软了,“其实、其实那天,我没有别的意思的。” 说着说着,眼眶一点点地湿了,“我那天给你送蛋糕,真的就是想关心关心你,我不是故意要大声嚷嚷,害得你在大家面前出丑的。” “当时你说不喜欢吃甜食,我还是以为你是针对我,我实在是太着急了才会吼你的,真的,你别往心里去……” “嗨,你说那天啊,”肖辞耸了耸肩,“你要不提那事我早就忘了,我没有往心里去,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吃蛋糕,仅此而已,你不要多想。” 他是真没往心里去,只是有点儿莫名其妙,先是成欢那小子无事献殷情,莫名其妙突然坐他对面,笑兮兮地说要请他吃蛋糕,笑得他浑身发毛。他不吃可倒好,又换成韩霁月,这回比成欢还狠。他“不用了”三个字还没说完,这女孩直接在饭堂吼了起来,当场差点儿没掉眼泪,搞得全饭堂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往他这看,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至于不喜欢吃蛋糕,那也是千真万确,不,更准确一点儿说,不是不喜欢,而是…… 他四岁那年双胞胎哥哥被人拐卖,十多年来都杳无音讯,别说过生日了,最难受的那段时间,他就是碰见蛋糕店都得低着头做贼一样匆匆走过,至于奶油蛋糕,他更是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他还有机会吃上蛋糕,他哥,这么多年能不能吃上一口饱饭他都不知道…… 上课铃在背后响了起来,肖辞扬眉,“回去上课?” 韩霁月手背轻轻抹了抹眼角,点点头,“嗯。” 肖辞正要转身,忽然被韩霁月拉住了手,他整个人都吓了一跳,韩霁月在他手心轻轻抚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摊开手掌,那中间赫然是一张粉色的心形折纸。 “……” 没拆开看,随手装进口袋,进了教室。 转眼间就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 最后一节课是活动课,黄昏的夕阳斜斜洒落,窗纱轻轻浮荡。女生们三三两两围着说话,议论明星八卦,传小说看;男生们则抱着篮球撒丫子冲了出去,教室里稀稀拉拉,剩的人已经不多了。 肖辞翻开厚厚的英语五三,打算做几篇阅读练练手。 成欢喝下一口水,一扭头,笑道,“嘿呦,磁儿,你还看五三呐,人家高三的都不一定会做,你一个高一的掺和什么?” “……”肖辞面无表情,攀上成欢的肩膀,手轻轻那么一用力——“哎呦!” 成欢痛得当场大叫,眼泪都差点儿没给疼出来,一直到肖辞松了手他都还在倒吸凉气。 成欢是真的惊了,他同桌看起来白白净净甚至还有点儿奶气的一个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一个练体育的都吃不消。 “……” “别学了别学了,”成欢想揪肖辞校服衣领,但一想起刚刚那酸爽的感觉,他立马劝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走,下楼跟着我到体育队看看?” 肖辞没理他。 “傍晚嘛,夕阳这么好,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学习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呢?” 还是没理他。 “学一整天了,下去转转锻炼锻炼身体呗……” “……” “我知道你用功,但是得劳逸结合你才能……” 啪!肖辞猛地合上了词典般厚的五三。 成欢本来也就是闲得没事去磨蹭他同桌,这一下还真给愣住了,整个人都乐了,“你真跟我下去啊?真的?” 肖辞(冷漠脸):只是不想再听你bb了而已…… 花城中学背靠白云山,远远望去,操场上的绿草与如黛远山连成一片,秋风吹动,草叶连绵起伏,如同碧色的麦浪。 学生们三三两两,或站或坐,体育队的教练吹着哨子,天上的白云静静漂浮。 肖辞扒着栏杆,捧着一本单词书背着单词,不时抬起头来,瞄一眼站在体育队里的成欢。 成欢刚巧也在看他,冲着他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肖辞:“……” 教练讲解完之后,体育生们便绕着操场跑步热身,老实说,成欢这人中等身高,平时还不觉得有什么。放到那群人高马大的体育生之中,就显得矮了那么一截儿。 跑步的时候,迈的步子看起来都要夸张一些。 三圈热身跑完,成欢脱下披在身上的校服外套,只剩一件红色的运动背心,手臂线条露在外面,白皙而流畅,带着一点儿恰到好处的肌肉痕迹,满满的阳光少年气。 肖辞走过去,问他,“接下来训练什么?” 成欢喘着气,一指旁边的栏杆,“跳高。” 肖辞转身,那玩意真的挺高的,比一个人高,目测得有一米八。 而成欢的个头也只是一米七多。 肖辞帮成欢拿着校服外套:“能行?” “瞧不起我?”成欢笑了,压了压腿,然后就一颠一颠儿地跳到体育生的队伍中,排队准备试跳。 成欢前面的那几个男生都是瘦竹竿型的身材,身高个个一米八打头,有的甚至超过了一米九。如果把他们的人头画成一条线,那成欢恐怕就是那个突然凹下去的盆地。 机会一共三次,前面的几个男生基本都是一次过,到了成欢就差了点儿,非常不幸,他前两次都是擦着杆过的,人掉到垫子上,结果杆也被衣服带了下来。 “……”肖辞不知道说什么,就觉得有点儿心酸。 接连失败两次,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体育队的人都看向成欢。成欢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鞋尖轻轻磕了下地,转动脚踝、手腕,然后退回起点,盯着横杆,神情专注。 微微俯身,起跑,加速,到得横杆底下,纵身一跃——如同一条跃出水面的银鱼,在夕阳的余晖下划出一条优美而柔韧的抛物线,背跃过杆,摔在垫上,身子轻弹一下。 众人屏息,横杆在一米八零的高度停得稳稳当当。 “好!”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操场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不少边走边聊的女生闻声看了过来。 成欢小脸微红,连忙一个骨碌从垫子上爬了起来,跑到肖辞这边,一屁股坐下,双手撑着草地向后仰,薄薄的胸膛起起伏伏。 “不开心。”成欢说。 肖辞盯着那轮擦山落日:“跳过去了还不开心?” “不开心,”成欢摇了摇头,“挫。” 想到了什么,成欢猛地翻身,一脸严肃地看着肖辞,“你说……” “什么?” “你说我高三能长到一米八五吗?” 肖辞:“……” 伸手在少年后脑勺呼了一巴掌,递给他一盒牛奶,“真想长高,那就把它喝了。” 成欢也没多想,插上吸管就喝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你排队等跳高的时候。” “……”成欢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突然想起韩霁月跟他说,肖辞在学校吃饭连菜都舍不得打,想到这儿,手上的牛奶怎么都喝不下去了。 心里莫名地发堵,成欢犹豫半天,手肘撞了撞他,“磁儿,还是…你喝吧。” 肖辞看着那根插在奶盒上,用过了的吸管,沉默数息,淡淡吐出四个字:“皮又痒了?” 成欢:“……” “哎,你说我到底能不能长到一米八五啊?”同桌还在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求知欲,哪怕用上十分之一在学习上也好呀。 肖辞眯眼看他,“你真想知道?” “当然。” “等你个子超过我再说吧。” “你说什么?”成欢一听急了,牛奶也不喝了,“我没你高?你在逗我吧?” 肖辞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比比?” “比就比!” 说着,一个鲤鱼打挺,拍拍屁股就跳了起来,肖辞也站了起来,跟他站到一处。 他们身高相似,因生长自川渝皆是白皙肤色,娃娃脸,**挂的长相。唯一不同大概是因从小营养较好,成欢的身子骨比肖辞更结实一点儿。 两人的眼睛几乎平齐在一条水平线上,比来比去,还真分不出个谁高谁低。 “等会儿啊,”成欢说,“你站着不要动,我去找根棍儿,或者看看能不能找人来帮忙看看……” “……”肖辞反应过来都傻了。 自己在干什么?跟人比个,好傻逼啊…… “喂,”他对着少年低头在草地间寻寻觅觅的背影道,“你高,行了吧?” “你什么态度啊!”成欢喊,“比不过我就认输,不带玩这一套的。” 肖辞:“……” 3岁吧,不能再多了。 转眼间天阴了下来,乌云迫近地面,风吹草动,寒意蔓延。 “回来!”肖辞喊,“要下雨了,赶紧回家吧。” 肖辞觉得自己要不喊,他能找棍子一直找到白云山上去。 雨势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往下砸,操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人影,肖辞跑过去,拽住成欢胳膊:“还找呢?你傻逼不傻逼。” 成欢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大高兴的样子,“算了算了,今天先饶你一次,明天来了学校再找你比。” “……” 肖辞好像突然有点儿明白了,大概对成欢来说,身高是他的一处心病,就不能提,要不怎么眼看就要翻脸了呢。 “好好好,明天比明天比,先穿上衣服回去吧。”肖辞低头,看到自己左手右手两件一模一样的校服外套。 哪件是成欢的,哪件是自己的? 成欢倒没关注这些,肖辞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披上一件跑走了。 这个时候雨已经很大了,成欢奔跑的身影远远地站定,扭头,朝肖辞喊,“还站着干什么?走啊!” 肖辞点点头,心想明天再分校服是谁的也不迟,点了点头,跟成欢一道冒雨跑出了校园。 花中出校门往南走500米就有红底黄羊角的广州地铁指示牌,肖辞和成欢一前一后地刷羊城通进闸。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一停,他们就被前仆后继的人潮挤了进去,脚都不用迈的,跟上了传送带一样。 **。 肖辞扶着扶手艰难站定,被人挤得前胸贴后背,地铁车厢里很是闷热,汗味弥漫,再加上他刚刚淋了雨,浑身湿乎乎的,更加难受了。 不过,一扭头,他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成欢被人挤在地铁车玻璃上,整张脸都挤扁了,特别是挤他那人还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屁股对着他的背,大象坐小松鼠一样把他压了个结结实实。 肖辞拼命忍着才没笑出来。 成欢拼劲力气才从缝隙中伸出一只手来,声音在喧嚣的车厢显得格外渺小,“消磁,救我……” 肖辞低头,假装用手机背单词,“abandon,抛弃,放弃,abandon,抛弃,放弃。” 成欢都要哭了,手在空中无助地甩着,眼巴巴地看着他,“消磁,磁儿,辞哥……东特鹅般den蜜行不行啊~”肖辞逗够了他,才不紧不慢地伸出手去,拉住成欢的手掌,用力一拽,拔萝卜一样把成欢拔了出来。 “磁儿,你救了我,”成欢拽着肖辞的手感激涕零,“要不,我带你去我家吃晚饭吧,你给你家长打个电话,跟他们说一声。” “……”肖辞眸中的笑意淡了下去,“手。” “哦、哦。”成欢这才松开肖辞的手,“去吗?消磁,我早就跟我爸妈提过你了,他们听说我同桌是四川娃娃,长得还特别帅,都说有机会想见见你。你放心啊,我爸妈人很好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不了,”肖辞微敛着眉,睫毛轻颤,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我家人做好了晚饭,都在等我回家。” “…好吧,那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地铁报站声响起,大门一开,人群哗啦啦地往外涌,成欢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人裹挟着下了车,他的一只手臂伸出人群头顶,还在踮脚努力探头往肖辞的方向看,“我先下车了,到家之后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报声平安——”肖辞没有说话,隔着这套全中国最繁忙的地铁体系,成千上万人的潮海,被挤上电梯的成欢只来得及听见地铁门关上的一声闷响,就再也看不到少年孤单矗立的身影。 地铁驶去,隧道又恢复了短暂的宁静,黑黝黝的隧洞如长龙般延伸至远处,没有光明,没有尽头。 只剩风声呼啸。 第7章 “磁儿,磁儿!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你长这么帅肯定一帮小女生喜欢你吧!!!”十几分钟后,望着磅礴的雨势,在地铁口躲雨没法回家的肖辞接到了成欢的电话,耳朵都差点儿没被炸聋。 透过雨打在透明顶棚的噼啪响动,肖辞能辨认出成欢明显带了激动的声音:“咱俩的校服弄混了,你猜我在你校服口袋里发现了什么?心形卡片,上面写着‘放学后后山麓湖等你,你若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不管刮风还是下雨……’”肖辞眉头一皱,心形卡片,什么心形卡片?难道是…… 挂断电话就转身往下跑,鞋子蹬蹬蹬踏在积水的楼梯上,溅起点点水花。 半个小时的地铁刚刚坐回来,气没喘匀,又加入沙丁鱼大军,挤到了离花中最近的那个地铁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花中这边的雨,仿佛比租房那边还要更大,不远处巍峨的白云山锁在重重乌云之中,雷鸣电闪。 颇有几分末日景象。 肖辞顾不了那么多,外套披在头顶,跺跺冻到发麻的小腿就冲了出去,宽阔的马路上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只剩无边的雨幕哗哗作响。 转眼间肖辞身上就湿透了,鞋子不防水,一双脚就像泡在了水里一样,他淌着泥水上山,山上的树木在狂风中疯狂甩动。路边竖着一个牌子,肖辞眼前一片模糊,用手抹掉睫毛上的水珠,才看清了牌子上面的字:“有山体滑坡危险,雨天请勿靠近。” 那一侧的山崖相当陡峭,坡上的不少巨石相连着的黏土已经被冲开,裸露在外,泥水一路向下四散蔓延。 肖辞攥着的拳头几不可查地轻轻发颤,过,还是不过?这么大的雨,韩霁月应该已经走了吧?可是,万一她还在等…… 一咬牙,肖辞一口气冲了过去,一直到通过了那段最艰险的路,心脏才后知后觉地狂跳不已。 麓湖相当之大,碗一般镶在半山腰。被风挂断的树枝漂浮于水面之上,在雨水的打击下浮浮沉沉。 一场暴雨下来,麓湖水势大涨,现在大概已经到了碗沿,不知道什么时候,满湖的水就会倾泻而出。 肖辞心急如焚,淋着暴雨在震颤的林间穿行,他被雨迷得睁不开眼睛,好几次险些被绊倒,他双手卷成筒状,放在嘴前,这辈子都没喊得这么大声过:“韩霁月同学——”晚饭没吃,午饭几乎也没吃,不知道沿着湖一边喊一边奔跑了多久,肖辞耳畔一片嗡鸣,头疼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迷过去,被这山林彻底吞没。就在这时,他一转身,看到了远处石桥下的一个蜷缩身影。 眼前亮了一下,肖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的一块大石轰然落地,脚步愈发轻飘飘了起来。 当他走到韩霁月面前时,身上发抖到几乎连蹲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韩霁月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已经不知道哭了多久了,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面部一阵错愕,僵愣几秒之后,猛地抱住肖辞,眼泪一瞬间流了下来。 这一哭就停不住了,孩童一般放声大哭。 肖辞被她抱着,有点儿手足无措,最后只得用冻到发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好了…” “你怎么、怎么现在才来……”韩霁月声音沙哑,说不出的恐惧。 肖辞心里也很愧疚,“我,唉…我……” 他该怎么说呢? 说自己忘记了那张纸条的事情,会不会更加伤了同学的心呢? 不过还好,她身上很干燥,应该是在下雨之前来的,没有淋雨。 肖辞倚靠着石桥壁发抖,桥下是干燥的,这座桥能帮他挡雨,却不能防寒。他**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上,微眯着眼睛,早已累到精疲力尽。 韩霁月大哭改为抽噎,一直在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肖辞,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没…”肖辞说。 韩霁月往他那边凑了凑,指尖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角,“肖辞,我怕……” 肖辞:“……” “肖辞,我真的……” “其实我也怕。” 一句话说出口,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下来。韩霁月张着嘴巴哑口无言,只剩雨声依旧冲刷着石壁。 肖辞抱着臂,这才觉得稍稍清净了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肖辞被冻醒,寒意像是沁到了骨头缝里,贪婪地吞噬着他身上的热量。他眉头皱了皱,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已经听不到雷声了,风声雨声却没有减小。远处,暗夜中的深林影影绰绰,如同鬼魅。 近处,麓湖的水,眼看就要漫过来了。石桥下面,韩霁月也靠着桥壁,歪着头,仿佛睡着了。她手中的手机屏幕亮着,是这黑暗中的唯一一点儿光亮。 联系人的备注只一个字:哥。 肖辞咬着牙起身,替她接起那个电话。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嘶哑到让他怀疑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声音——他的喉咙火烧一样疼,大概是找韩霁月时在暴雨中大喊所致。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音,慵懒中透着漫不经心。肖辞迷迷糊糊地跟那男生交代了几句,听到那男生仿佛轻笑了一下。一直到挂了电话,他才反应过来,那男生最后叮嘱他看好他妹,不要乱跑,他过来接。 下这么大的雨,又是在山上,他怎么来接? 大概十几分钟后,又或者更久,头顶上传来了“哒哒哒”的声音,起先还很小,暴雨中让人以为是错觉,一直到那声音变成更甚雨声的轰然巨响,肖辞才反应过来。 去,真的假的? 他扒着石壁微微探头出去,瓢泼的雨立马淋湿了他的头发。不远处的黑暗中,随着螺旋桨越转越慢,一架亮着灯的直升机稳稳地停在了平地上,直至螺旋桨停止了转动,直升机最终熄火。而那机头的大灯还照向肖辞,亮得晃眼。 肖辞微眯着眼睛,看到直升机舱门打开,一条笔直的长腿探了出来,然后是整个身子。那人撑着一把黑伞,个子相当之高,即便在黑暗中的肖辞都毫不怀疑。一直到那人走近了,手电筒照过来,肖辞才看清了他的面孔——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薄薄的唇轻抿成一条线,即便是从肖辞这个近乎死亡仰视的刁钻角度,那人的脸依旧帅得完美无瑕。 而他此刻正睨着肖辞,肃穆夜雨中身材线条格外修长凌厉,如同一把泛着寒光的瑞士军刀。 男生缓缓俯身,凑近肖辞的脸,喉结滚了一下,声音低沉:“你接的电话?” 被人从上往下盯着的感觉很不好受,肖辞双臂撑着想要起身,奈何身子就像灌了铅一样沉,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猛地一下竟还真起不来。他只得微微侧头,偏开男生锋锐的目光,低低应了声:“嗯。” “你……”男生还欲再说什么,突然被一声惊呼打断:“哥!” 刚巧醒来的韩霁月双眼瞪得很大,眼泪紧跟着就下来了,“哥,你总算来了。” 江朝只得把目光移到女孩身上,确定她没事后微一点头,从兜里掏出另一把伞递给女孩,“拿着,自己进机舱。” 韩霁月愣了一下,潜意识觉得她哥的要求好像有哪儿怪怪的。但她和江朝实际上并没有血缘关系,平时也很怕他哥,就不敢反驳。接过伞,回头看了一眼他哥和坐在地上的少年,恋恋不舍地走了。 肖辞这个时候已经扶着石壁爬起来了,他不擅长与人交际,更是厌恶求人,眼下却不得不开口,“哥们,还有伞吗?借我一把,回家,明天送还给你妹妹。” 江朝轻笑一声,似乎觉得这话从眼前这个落汤鸡一般狼狈的少年口中说出来很有趣,“回家,你打算怎么回?这高山险林,滂沱夜雨,你要是一脚踩空,丢了小命可怎么办?” 一句话听得肖辞眉头紧皱,他下意识握紧拳头,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比他高了大半头的男生。 江朝却丝毫不在意少年带着敌意的目光,指腹轻按伞柄上的按钮,黑伞在头顶啪得一声撑开,扭头,冲少年做了个招宠物般的招手动作:“进来。” 肖辞站在原地没有动,江朝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怎么,你…” 在江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肖辞果断转身,顶着疾风骤雨就往山下跑。 “我艹!”江朝都惊了,扔下伞就追了出去,这小子真他妈是个疯子,这么黑的夜,路都看不清,脚下一滑不是坠入湖中就是滚下山崖,真他妈连命都不要了? 江朝之前可是差一点儿就进了美国海军的,他一双腿长到逆天,奔跑起来时速度快得像风一样,没过多久就追上了肖辞。他双臂用力箍住少年的腰,一把将人带到身前,双手捧着少年的脸,因震惊而轻微颤抖:“你他妈疯了?!” 肖辞盯着他,瞳仁中像是要喷出火来,“放手。” 江朝咬牙:“你…” “我叫你放手!” 漫天大雨垂直落下,江朝低头,看着少年虚弱的小脸和冻到发白的嘴唇,自觉从没遇到过这么刺头的小子。 “跟我回去,”江朝的声音终于缓和了下来,“我送你回家。” 韩霁月在机舱里等得提心吊胆,她压根想不到那短短十几米的路他哥和肖辞居然能走这么久。一直到她看到他哥撑着大伞,肖辞淋着雨跟在他哥身后,两人一道回来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不对,哥哥怎么能让肖辞淋雨?! “哥,”江朝一进机舱韩霁月就小心翼翼地冲他递眼色,“你怎么能只给自己一个人打伞呢?” 江朝坐在驾驶位上,点燃引擎,没好气地说:“你问他。” 韩霁月转头,第一次注意到肖辞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何等吓人的程度,少年浑身浸湿,从头到脚都在滴着水,身子几不可查地轻颤着,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韩霁月不禁轻轻“呀”了一声。 江朝开来的是他所有直升机中最小的一个,只能乘坐3到4个人,座位分前后两排,一排两个。江朝开直升机,坐驾驶位,自然是在前排,而韩霁月同样也坐在前排。肖辞进来看了一眼,就要俯身往后排走。 “后排没座。”江朝说。 后排的灯光没有开,肖辞也不知道这直升机有没有后排,楞在原地,还真被他给唬住了。 韩霁月惊讶地看着她哥,然后就听到他哥说,“你去坐后排。” 韩霁月:“……” 肖辞:“……” 江朝发起脾气来有多吓人,韩霁月是领略过的,因此她半点儿不敢顶他哥的嘴,她哥让她坐后排,她就只得乖乖松了安全带,去到后排。 肖辞跟随着韩霁月,显然也是想从两排之间的那个小空缺去后排,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响,直升机猛地离地升起。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肖辞没有站稳,只来得及闷哼一声,背部就狠狠撞在了前排的座位上。 也就是这么一秒钟不到的间隙,江朝一手操纵直升机,另一手拉紧肖辞座位上的安全带,将少年的腰线牢牢锁死。 肖辞对江朝怒目而视,薄薄的胸膛气到不住起伏。 江朝一脸无所谓,甚至还吹起了口哨。 韩霁月被前排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吓到大气都不敢喘。 直升机在下坠的雨丝中垂直上升,肖辞脑袋轻轻倚靠在舷窗上,视线朦胧,他看着白云山在他脚下越来越远,那一盏盏昏黄的路灯逐渐变成了镶在黑暗中的闪耀砂粒。再往上,他们穿透乌云,他惊奇地看到将城市切割成不规则小块的公路如同涌动的黄金,汽车亮着的尾灯在其间铺散开点点红晕。 冷,肖辞抱着身子往座位更深处缩了缩,记忆中最后看到的,是那全部黄金的涌向,云端之上,珠江新城的璀璨烟火。 如梦似幻,美到不真实。 他轻轻喘息着,终于抵不住越来越浓的困意,沉沉地闭上了眼帘…… 朦胧之中,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额头,那只手很大,凉凉的,骨节分明。 有那么一刻,他想到了妈妈的抚摸。 有什么东西盖在了他身上,羊绒毯一般的柔软干燥。 他觉得暖和多了。 第8章 冷。 冷得骨头缝都在打颤。 肖辞睁开眼睛,四下一片黑暗,静极了。 这是哪里? 门吱呀一声打开,外间的光线透了进来,肖辞于黑暗中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那人腰围一条米黄色浴巾,露出优美的肩颈线条和精致的喉结,小腿又直又长,浑圆的脚踝向下滴答着水。 啪嗒,啪嗒。 看到他走向自己,肖辞下意识闭上眼睛。 透过紧眯的眼睛,睫毛的间隙,肖辞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而那男生坐在床沿,微微侧头,看向自己。 然后伸出手来。 肖辞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男生细腻发冷的指尖,在自己小腹上摩挲游荡,然后缓缓向上,撩起自己湿透的T恤。 千分之一秒内,肖辞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 借势咬牙坐起,死死地盯着他,“你要干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男生脸上仿佛一丝惊讶也无,只是平静地看他,“醒了?” 肖辞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可男生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冲他微一颔首,以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衣服,脱掉。” 这句话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震惊之余,肖辞手上猛一用力,便将人拽过来,紧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瞳仁,咬牙道:“你、说、什、么?” 那瞳仁海一般的深邃,微光之下倒映着肖辞自己的倒影,他听到男生不紧不慢道:“我说,衣服脱掉。” “艹…”肖辞暗骂一声,电光火石之间就已探得少年虚实,对方虽然看起来显瘦,但脱了衣服该有的肌肉一块不少,从手臂,到胸、腹,每一处肌肉都是恰到好处的结实美观,甚至连线条的衔接与起承转合都堪称完美,几乎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就像他的脸一样。 说实话,这种程度的长相一万人里面也未必能有一个,但仍旧把肖辞恶心得不轻。 不过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身体骨架比自己大了整整一号,明显也要比自己结实得多,肖辞感觉跟他硬碰硬的话自己未必能占得上风。 就那么僵持着,在男生自上而下压迫性的目光下,肖辞咬着牙,鬓角淌下一滴冷汗。 夜一样的寂静中,江朝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叫什么名字,怎么长这么白?” “肖辞…关你毛事?” “哦?”江朝勾了勾唇,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你就是你们班那个四川的?”看着男孩写满怒意的小脸,不禁脱口而出,“肖辞这名太难听了,叫你小川仔可好?” “你他妈…”肖辞还从来没被人气成这样过,他抬起脚来狠狠蹬向对方胸口。一声闷响,一脚将人踢翻在床。肖辞爬起身来,抓住自己的**的外套就想跑,却被不知何时站起来的对方一把攥住两只手,毫不留情地拽了回去。别到背后,死死制住。 妈的,肖辞感觉自己多少年都没这么火大过了。他空有一身力气却半点儿使不上,两只手竟是连对方一只手都挣脱不开。肖辞拼命忍着疼,一声不吭,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对方一点点压紧,男性燥热的呼吸就喷在他后颈上,强大的压迫感如潮水般袭来:“敢踢老子…你小子怎么这么冲?发着高烧还这么大的脾气,吃火药长大的?” 肖辞连同他纠缠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别过脸去,下定决心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一声不吭。 “哑巴啦?”江朝大手扳他的小脸,强迫他直视自己。肖辞用力扭过头去,又被江朝猛地掰过来,以此循环数次,肖辞不再扭头,却紧闭着眼睛,任由他怎么拍打都不看他哪怕一眼。 “玩够了吗?”肖辞闭着眼睛,胸膛因出离愤怒而不断轻颤,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我明天还要上学,不比大少爷您手可遮天,玩够了的话,就放我回家吧。” 江朝静静思索着,不知是觉得没意思了,还是因少年开口示弱的缘故,总之,他手上慢慢放松了力道。就在肖辞长舒一口气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这混蛋的时候,就听丫得来了句:“不,今天太晚了,你就在这儿睡下,明天我直接送你和我妹去学校。” 你妹啊!老子跟你熟吗?! 他真想敲开这孩子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屎吗? “你现在,把衣服脱了,去浴室洗澡。”江朝说。 肖辞一愣,“所以你刚刚动我衣服,是…” “?”江朝道:“你以为呢?我总不能带着衣服把你扔进浴缸里吧。” “……不用了,”肖辞抓着自己的外套,冷冷地说,“我这就走了。” 起身走到门边,略一回头,侧颊沐浴在光影之间,“还有,我跟你不熟,今天多谢了。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说罢拉门而出,水晶吊灯的明亮灯光一瞬间晃得他睁不开眼睛,这间大厅大得吓人,装饰富丽堂皇。肖辞还没看清楚该往哪里走,就被身后追来的人一把扯住手臂,掐着脖子按在墙上,“你说什么?” 江朝话语里藏不住的怒意,“这世上还没人敢跟我说这种话,小子,你是第一个。” 肖辞感觉眼前这家伙简直像疯狗一样不可理喻,他扒住对方的肩,曲起膝盖来,朝着对方命门狠狠顶了一下。 江朝吃痛松手,肖辞趁机逃脱,却被愤怒至极的江朝双臂箍住腰狠狠一甩——哐啷! 空气一瞬间静了下来,只见一个将近一人高的古董玉瓶应声摔成碎片。肖辞吓了一跳,紧跟着就是头皮发麻,这是刚刚疯狗甩飞自己时,自己双腿扫倒的。他不知道这大家伙值多少钱,但很明显就是把他卖了也赔不起。 所以…这到底算谁的? 要是疯狗赖在自己头上,该怎么办? 不说他压根没有钱,如果真被人讹住的话,以后还怎么找哥哥? 出乎意料的是,疯狗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却不是对着那堆古董碎片皱的,而是对着他皱的。 肖辞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俯下身去的江朝一把挽起裤腿,垂着眼帘细细检查。 确认没有受伤后,江朝直起身来,倒吸一口气,“你他妈还真是个疯子。” 肖辞:“……”这话形容你自己才最合适吧? 敲门声响起,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眼看就要进来,千钧一发之际,江朝一把将肖辞按进隔壁浴室,猛地摔上门。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江朝的后妈,韩霁月的母亲,韩淑梅。 她身材极好,长相极美。正如外人对她的评价,她是一个“带得出去”的女人。举止端庄优雅,说话进退有度。不管面对谁,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从走路的姿势到每一个细微的神态,都像是精心计算好了的。毫无疑问,她很明白如何在最大程度上展现自己的美丽与修养。 “阿朝,淋了雨,来暖暖身子吧。”她双手捧着一小盅暖汤,正要放在茶几上,眼角余光看到少年背后的那一地碎片,手指顿了一下,旋即大惊失色。 “这、这是……”她的眉头轻轻蹙着,走近些许以让自己看得更真切,错不了了,居然…… “阿朝,这可是你父亲花了整整两个亿,才从古董商手中淘来的田黄百鸟朝凤瓶……老天,这是你不小心打碎的么?”韩淑梅一脸关切的神情看着少年,脖颈间的一串珍珠项链,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而那光泽落在江朝眼里,却只让他觉得刺眼。 “你很关心么?”江朝半边侧颊笼罩在黑暗中。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韩淑梅道,“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么会不关心你呢?” 一家人…江朝轻嗤一声,“那还真是不用了,你不去老头面前告我的状我就谢天谢地了。” “再者说,”江朝后退一步,同女人拉开距离,“这瓶子是我父亲买的,放在我屋里的。从头到尾,好像都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我不小心打碎的也好,有意打碎的也罢,又轮得到你来操什么心呢?” “你……”韩淑梅被问到哑口无言,沉默数息之后,再抬起头来时眼圈红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呢?我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我和你父亲结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 江朝深吸一口气,他是真服了这女人的心理素质了。很多时候,明明彼此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心知肚明,人家却依旧能硬着头皮把戏原原本本地演下去,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韩淑梅拉住他的胳膊,一双眼睛里的泪水行将满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就应该互相关心,不是吗——阿朝,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做…” 江朝被她碰得都快产生生理性厌恶了,当年他母亲去世不到三个月,这女人是怎样一步步撂倒他爹的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尽管他当时才只有7岁。 他爹当局者迷看不清这女人,不代表他就看不清。 “阿朝,”韩淑梅的声音愈发语重心长,情真意切,“我们从今往后,敞开心扉,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好好相处好不好?” 江朝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人借着他犯错的时机,不磨到他松口答应怕是不会走了。就在韩淑梅就差没说到声泪俱下的时候,江朝当机立断,一把撩起了自己的白色帽衫,乳白色的腹肌轮廓若隐若现。 韩淑梅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睡觉,”江朝脱掉上衣,露出少年人尚显青涩的脊背,转身回屋,“怎么,你要爬到我床上来继续给我讲睡前大道理吗?” “你……”韩淑梅咬着牙,转眼间就恢复了一贯的微笑,“妈妈没关系的,留给我们的时间还很多,我们可以慢慢相处,不是么?” “……” 江朝还并不打算睡觉,韩淑梅走后,望着满地狼藉,江朝烦躁地坐在沙发上,大手搓了把脸。 一个瓶子倒是无所谓,碍手碍脚的东西,砸了也就砸了。只是… 不知道那女人又要怎样“不经意”间跟老头提起这件事。 再怎么样,他在这世上也就剩老头这一个亲人了,对彼此的感情,谁都不会表现出来,但不可能不在乎。 日复一日的枕头风吹下来,老头会怎么看他,他心里还真…有点儿虚。 这时,客厅的门又开了。江朝烦不胜烦地道:“谁?” “哥,是我,”韩霁月穿着月白色拖地睡裙,玉肩半露,小心翼翼道,“肖辞呢?我不是让你帮忙把他留住吗,外面那么大的雨……” “没走,”江朝瞥了她一眼,语气冷淡,“他现在去洗澡了,你还要等他出来?” “……洗澡了就好,洗澡了就说明他肯留下。”韩霁月抿了抿唇,“哥,谢谢你帮我照顾同学了啊。明天你能不能……” “能不能送你和同学一起去上学。”江朝道,“你说了八百遍了。” 韩霁月这才开开心心地笑了起来,鼓起勇气拿拳头在她哥肩头撒娇似得锤了一下,“哥哥讨厌,尽开人家的玩笑。” 江朝:“……” 韩霁月走了。 终于,没人来烦他了。 江朝十指交叉,撑着下颌,纤长的睫毛一点点抬起,目光最后落在那道浴室门上。 不禁想起应妹妹之邀,进屋照顾那小子的时候。 那小子死了一样地躺在床上,身上烫得吓人。烧成那样了还是一声不吭,只是眉头紧紧皱着,小嘴嘟嘟囔囔地喊着什么。 江朝凑近耳朵,听到他在喊“哥”。 不禁莞尔,这么炸毛的一个小混球,没想到叫起“哥哥”来,还挺好听的。 听得他心里有点儿发痒。 本想帮那小子脱掉衣服,然后扔进浴缸里,结果那小子跟腰上长眼似得,一碰就醒了,一醒就炸了,一炸就莫名其妙地弄成了现在这样。 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浴室哗哗的水声在耳畔响着,江朝站起身来,打算去厨房帮小混球热一点姜汤,再弄些退烧药,让小混球喝下,晚上早点儿休息。 他热好姜汤后,在客厅沙发上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等到他差点儿睡着,姜汤都要凉了,小混球的澡还是没有洗完。 江朝眉头微皱,过去敲了敲浴室门。 “…小川仔?” 水声哗哗依旧,却没有半点儿回应。 江朝意识到不对了,又喊了两遍,没人答,推门进去。 一股寒风扑面而来,热水早没了,喷头里出来的全是冷水。江朝吓了一跳,小混球该不会发烧烧死了吧? 连忙撩开帘子,去看里面的浴缸。 浴缸空空如也,浴室顶上的小窗开着,寒风夹着雨呼呼地往里灌,吹得浴帘烈烈抖动。 而在那小窗的窗沿上,留着一个脚印。 湿哒哒的。 第9章 肖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 公交没有了,地铁没有了,他在大雨中沿着路灯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不知道多久,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手机早就没有电了,幸好他带了零钱。 一回家就瘫倒在床上,紧紧地缩在被子里。 冷,冷… 用力攥着被角,还是冷。 除了冷,就没其他感觉了。甚至一整天没吃饭都感觉不到饿。 肖辞哆嗦着给手机充上电,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他发现手机上有十几条未接来电,刷爆了整个屏幕。 都是成欢打来了的。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号码拨了过去。 长长的等待音之后,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通大喊:“肖辞,是你吗,消磁?!” 肖辞几乎条件反射般脑补出了成欢窝在被窝里对着手机瞪眼睛的样子。 “……嗯。”肖辞眼皮沉得不行,闷闷地应了声。 “到家就好,到家就好,”那头少年的声音唏嘘不已,“妈卖批,你个瓜娃子是要吓死老子呦,你晓不晓得老子有多担心你。你要再不接电话老子就差报警喽~”肖辞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少年狂飙乡音,他把手伸在头顶,黯淡的灯光从指缝间溢出。肖辞眨眨眼睛,嘴角轻轻扯了扯。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别告诉小爷你已经睡着了。”平静下来后,成欢的乡音转换成了普通话。 “嗯,在听…”肖辞轻声呢喃,“还有吗?” “…早点儿睡。” “嗯。” “盖厚点儿,别着凉了。” “嗯。” “那个,明天的数学作业…借我抄抄呗。” 果然! “念你表现良好,”肖辞哼道,“包你一个月的全科作业。” “哇咧!万岁,小小辞老子爱死你了,给哥亲口mua~”即使远隔手机,依旧不妨碍成欢的大嗓门让肖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肖辞:“滚。” 成欢:“遵命,老大!” “……”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肖辞身上时冷时热,翻来覆去,明明出了一身汗,却依旧寒战不止。 慢慢地,他跌入了一个又一个漫长而离奇的梦境。在梦里,不再有阴雨和寒冷。那里阳光明媚,春草起伏,空气里盛满了野花的甜香。 那是家乡的山岗,他光着小脚丫爬到树上去摘榆钱,哥哥胆子小,就在树下仰起小脸看他。他坐在树杈上,摘下一串榆钱,仿佛知道什么似得,自己顾不得吃就连忙扔给哥哥。哥哥伸着小手去接,放在嘴巴里尝,捧着小脸甜得缩舌头。 梦境很模糊,他已经记不得哥哥的样子,他只隐约记得哥哥笑起来的声音,很轻,从不像他那样咧开嘴巴哈哈大笑,总有些羞答答,像春天山岗上的暖风。 但很快,一如这些年来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所有的梦境都指向同一个结局。他用衣服撑着,摘了满满一捧的榆钱。当他笑着回过头去叫“哥”的时候,那个梦中的幼童已然消失不见。 挺立的荒草没有半点儿站过人的痕迹。而他扔给哥哥的榆钱,就那么原封未动地躺在地上。 青绿的山原空空荡荡,连亘远方。 他愣了一下,从树上爬下来,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失魂落魄。 抹了抹眼角,回家去了。 …… 肖辞躺在床上,眉头紧皱,胸膛像被一块大石狠狠压住,压得他半点儿喘不上气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拼命地呼吸着,攥着被角的手不住痉挛,汗水从发间淌下,一滴一滴,打湿了整个枕头。 “哥、哥…” 肖辞从睡梦中惊醒,仿佛做了一个世纪的梦,几乎疲惫到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心脏砰砰狂跳,漫漫长夜,无边的孤寂一瞬间潮水般涌来,心里空得吓人,那是他很熟悉的一种感受:后悔,拿小刀剜心一样的后悔。 跗骨之蛆,肝肠寸断。 多少年来他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而今心理防线终于全部崩溃。如果那天他没有让哥哥去给自己买冰棍,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吧?哥哥不会走丢,爸爸不会死,妈妈不会死,奶奶也不会死……十五岁的他,此时应该正跟哥哥就读于家乡剑阁的一所普通高中,以后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一起给父母养老送终。互扶持着,争吵着,像无数兄弟那样平凡地过完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剩他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流浪,苦苦维系着兄弟间的最后一线,自四岁那年就被一刀斩断的血缘羁绊。 那条线,太细了,太细了,他怕他一松手,哥哥就会像断线的风筝那样被风卷走,消失在高远的天空。 哥,这辈子,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在问,那个永远等不到的答案。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被洗刷过的天幕格外清澈,漆黑的夜出了星。当肖辞抬起头来的时候,落入眼底的,就是满天凄寒的星,一闪一闪,银钉一般闪耀。 “虽然你见不到他,但当太阳升起时,你们沐浴着同样的晨风;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在和你仰望着同一片星空。宝贝,你要相信,当你牵挂着他的时候,他一定也深深地爱着你。”时隔数月再一次想起妈妈的话,肖辞死死咬着牙,几乎要把牙关咬碎,硬生生地,把眼泪一点一点地逼了回去。 一天找不到,就两天,一年找不到,就两年,三年,五年,十年…… 大不了,就找到他老,找到他死,倘若今生无缘再见,来世总还要再做兄弟的。 毕竟那是四岁就会换鞋给他穿的人呐… 第10章 肖辞坐在床角的阴影里,从满天繁星一直到东方放白,才起身收拾,准备去学校。 身上难受得很,一量体温,38度7。只好翻出床头柜的小药箱,用温水冲了一小包退烧药给自己喝。 他年轻,身体好,从前在老家时就是这样,感冒发烧基本都是靠体质硬抗,因此今天也没有去诊所的打算。 再说,马上就要上课了。 赶到学校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班级门前尤其安静。肖辞心里有点儿纳闷,往常这个时候,只要上课铃没响完最后一声,老师没在讲台上摔板擦,教室里保准比养鸡场还吵。 带着疑惑推开教室门,哗啦一声,刺骨的凉水兜头浇下,冻得肖辞浑身一个激灵。 塑料脸盆摔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响,肖辞攥上拳头,闭着眼睛,依旧能闻到那水里刺鼻的味道——和着粉尘的发霉抹布味。 有人整他。 肖辞立在原地,衣角向下滴着水。 教室里鸦雀无声。 两三秒钟过后,肖辞睁开眼睛,泛着血丝的目光在班里一一巡视。女生们不敢看他,匆匆低下头去翻书,男生也是顶多偷瞥他一眼,一声不吭。 一直到成欢踏着上课铃冲进教室,见到肖辞站在教室口,一把搂住他肩膀,“磁儿,来这么早啊——你身上怎么是湿的?” “头发、衣服,全湿透了……” 肖辞转身大步走出教室,成欢原地愣了一下,看了眼班里的同学,连忙追了出去。 “消磁,消磁,怎么回事?”成欢上学是骑自行车来的,说话有点儿喘。他紧紧跟着肖辞,一路尾随少年到了顶楼天台。 晨风吹拂,少年发丝轻轻飘荡。肖辞半个身子撑在扶手上,看脚下的大榕树,看眼前郁郁葱葱的白云山,看那个上山的缆车,看天上的流云。 沉默良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成欢在不远处陪他站了会儿,运动鞋鞋尖碾着地上的碎油毡。 “上了课,小辞,”成欢小声说,脱下校服外套,过来拉他的胳膊,“你先穿我的吧。” “……带纸了吗?”肖辞扭过头去看他。 “带了,带了,”见少年神色如常,成欢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 “帅的,”厕所里,入了秋的天气,成欢只穿着件校服T恤,冻得抱身子,“你浑身湿透也帅。” “打住,”隔间门开着,肖辞背对着成欢脱下自己的外套、T恤,少年人的腰线窄而流畅,他用纸抽擦干头发和身子,换上了成欢的校服外套。 一转身,成欢立马绷住身子不哆嗦了,肖辞没看出来。 “果然…”成欢上上下下打量他,得出结论,“我感觉我这件外套穿你身上跟国际潮牌似的,果然人帅穿什么都帅。” “没,”肖辞拉上外套拉链,觉得上身空空荡荡,有点儿别扭,“你辞哥很土的,不懂什么国际潮牌。” “嘿嘿,你还真嘚瑟啊,明明我比你大,你算哪门子的哥……”成欢跟在肖辞身后,抱着臂,笑得眼睛微眯往教室走。 走到教室门口,肖辞站定,成欢的鼻子差点儿顶到他背上,“……” 屋里,英语老师正在黑板上书写着同学们近日的错题。肖辞手指关节微屈,在门上敲了几下。 英语老师是一个干练的年轻女人,皮肤白皙,微卷的金发扎成马尾,鼻梁既挺且翘,她听到声音,一扭头,于镜片下向肖辞投来犀利的目光。 “迟到了,你…”她声音一顿,显然是忘了肖辞的名字。 “十分钟,”她看了眼手表,“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班里安静得吓人,同学们紧张地盯着矗立在门口的肖辞,目光在他和英语老师身上来回切换。 三班的同学向来上课当下课,下课当过节。上课时就没把老师们放眼里过。却唯独在两个老师的课上不敢造次,一个是班主任老严,另一个就是这英语老师了。 怕老严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严”,现在的老师们基本上都有点儿“怕”学生,不敢跟学生说重话,更别说体罚学生了。都担心万一学生连同家长闹起来,搞得自己难堪又费力不讨好。 可是老严不一样,老严不管这些。曾经班里有个男生公然跟历史老师叫板,说他以后要学理科,学历史没用,搞得历史老师在班里面子挂不住,回了办公室,一委屈掉了几滴眼泪。 这事传到老严耳朵里,把那男生叫出来,当着走廊来来往往学生们的面,对着胸口直接就是“哐哐”几拳。一米八的大男生硬是给老严锤得连连倒退,当时路过的女生有的脸都吓白了。 事后,那男生跟生物老师道了歉,之后的每节课都乖得跟孙子一样,以致于第一次月考成绩比入学成绩足足进步了小二十名,还被老严开班会表扬了…… 老严的“助学拳”恐怖如斯,班里谁都不想再尝试一次。 至于怕英语老师,大概就是因为一个“狠”字了。 对自己狠,对学生更狠,英语老师能从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短短几年就晋升成英语教务组组长,可不是盖的。 体育老师生病请假?体育课改上英语。 下雨大课间停操?大课间改上英语。 英语恰好是最后一节课?不好意思,不上到你口水直流饿得翻白眼你就别想下课。 至于每次英语早读一大张单子一大张单子的背诵任务;放假英语作业吊打其他八科作业之和;每次英语课听写,写满前黑板写后黑板,写满后黑板再反过头来擦掉继续写前黑板等等,都是屡见不鲜的常规操作了。 三班的学生们苦英语老师久矣,奈何敢怒不敢言,只能在英语老师的残暴统治下苦苦挣扎。 以致于后来有人扒出英语老师当年高中是在衡水中学上的,全班同学都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怪不得英语老师的课总给他们一种自己是学霸的幻觉呢……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班里不少人都在猜着英语老师会怎么“整”这个转校生。 “做什么去了?”英语老师手指轻点着教棍,表情严肃。 肖辞下意识挡住成欢,站得笔直,答得不卑不亢,“生病,去医务室了,他陪我去的。” “……”英语老师静了两秒,似乎是在思索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什么病?”打破砂锅问到底。 “发烧,”肖辞声音发哑,“您要不摸一下?” 英语老师:“……” 下边有学生在偷笑,难得有人能呛住英语老师,简直大快人心。 “行了,坐下吧,”英语老师摆摆手,“下不为例。” 就在肖辞往座位上走时,又被英语老师叫住,“等会,你叫什么名字?” 肖辞还没答,就听见有人喊了声,“肖辞。” 肖辞一转身,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姜猛低了一下头。 “消磁是吧,”英语老师目光发沉,“我记住你了。” “……”肖辞耸了耸肩,抽出椅子坐下,待到英语老师开始继续讲课之后,成欢在一旁愤慨道:“刚刚喊你名字的是谁啊,这不有病么!” 肖辞没有说话,翻开书,做笔记。 “不过你刚刚装发烧还装得挺像的哈,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的,吓老子一跳。” 肖辞:“……” 成欢看着他,逐渐瞪大了眼睛,“不会真发烧了吧。”作势就要摸他额头。 “听课。”肖辞用笔啪地一声敲他手上,成欢只得不再提这事。 下课以后,前排的白云朵扭过头来,看着肖辞。 肖辞不大懂班里的座位究竟是怎么换的,也懒得搞懂,总之前后左右换着换着,他前面就变成了白云朵和苏哲。 肖辞发着烧,头疼得厉害,趴在桌子上休息,就听见白云朵说,“哎,肖辞,听说昨天晚上,你去韩霁月家了?” “真的吗真的吗?”苏哲瞬间跟吃了枪药一样激动,肖辞仿佛透过他扭动的身躯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 “嗯,”肖辞点了下头,也不知怎么地,迷迷糊糊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简单提了两句,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我靠!真的假的!”平时看起来淑女的白云朵如今一拍书,两只眼睛瞪得倍儿圆,“他哥帮你脱衣服?该不会对你,那个…嗯,嗯,吧……” 她冲着肖辞挑眉,肖辞半点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还以为她要用眼皮夹苍蝇。 成欢倚在椅背上,伸开长腿踢了踢白云朵的椅子,“班长,别乱说,磁儿还小呢。” 白云朵:“还小就更得让他了解了呀,不然万一以后被人家骗了怎么办,毕竟长这么好看……” “……”肖辞现在累到只想睡觉,半点儿没精力听他们扯淡。 “肖辞,我跟你说啊,”白云朵凑到肖辞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肖辞困意瞬间全没了。 白云朵冲肖辞眨眨眼睛,“真的。” “说啥了说啥了?”苏哲凑上来跟着眨眼睛,“肖辞,她跟你说啥了?” 肖辞就跟傻了一样睁着眼睛呆坐着,半天嘴角才抽了抽,“扯的吧……” 白云朵:“没扯。” “男生喜欢男生…”肖辞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崩塌了,“那不是变态么……” 白云朵和苏哲对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苏哲摆了摆手,“你太单纯了,搞基的多了去了,以后你就习惯了~”“去去去,”成欢道,“习惯你个大头儿子,他什么都不懂,你们别带坏他。” “这种事情要真有是拦不住的,”白云朵临转身,还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笑得肖辞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艹…”肖辞头枕着双臂,眼睛看着桌面下自己的鞋子,“好恶心啊……” “确实很恶心,”成欢小声嘀咕,“不过要是以后真见了这样的人,咱们也别说人家,那样不好。” 肖辞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睡了过去。 第11章 三中的篮球场不大,场地上一共就那么几个篮球支架,供不应求。但三中的男生很多,下午最后一节活动课,几乎人人都会抱着篮球过去抢位置。 但来得早的也不一定能抢到位置,很多男生只能趁着来的人还不多,在球框下拍几下篮球,过个手瘾。等着那几个混混似的“垄断团体”一来,就得乖乖地把位置给人家腾出来。 十几岁的男生们,正是气焰最盛,最血气方刚的时候,向来是不服就干,谁管你什么先来后到。谁的拳头硬,那篮球场地就是谁的。 这些“垄断团体”里面的成员,几乎个个都是狠角色,随便哪一个都是在年级里叫得上名字的。用一个通俗的说法来说就是“班霸”,“级霸”,乃至“校霸”。 不过这些年花中管得严,严禁打架斗殴,因此这些“霸霸”们都收敛了不少。最起码表面看起来文明了很多。 但即便如此,普通的小男生也是万万不敢惹这些“霸霸”们的。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人家打,自己跟着眼馋。个别油滑一点儿的,会去给“霸霸”们捡球,时间长了,混个当小弟的机会,这样,等什么时候人不齐了,他们就能跟着打上几场。 姜猛,就是高一年级的“级霸”之一。 个子高,拳头硬,长相也是很硬气的那一挂。这样的男生,放到哪儿都会有一群中二少年跟在屁股后头争当小弟。 姜猛往常打起篮球来比谁都猛,今天却只打了不到十分钟,也不知道发啥脾气,突然就把篮球一摔,一脚狠踹在篮筐上,发出震天闷响。 “咋了阿猛?”跟他一起打篮球的兄弟顿住手里的动作,“你…是你们班那转校生又找事了?” 姜猛不答话,拧开一瓶水,冲着自己的脑袋兜头浇下。 兄弟胳膊夹着篮球走过来,“咋地,这可不像你啊,瞅他不顺眼放学堵起来揍一顿不得了,在这生什么闷气?” 说完一捶胸,“你信我,这种小白脸就是欠收拾,但偏偏女生们喜欢。你在这犯愁不管用,只有狠狠揍一顿,什么时候把他打服了,他才会老老实实,不再勾搭韩霁月……” 姜猛脸色发红,暴出青筋的大手一点点把矿泉水瓶扭成了一团。 肖辞发烧烧了一整天,根本吃不下饭,但吸取昨天的教训,他硬逼着自己吃了一点儿。下午最后一节活动课他照例在教室学习,但头疼得厉害,看英语字母都跟小蝌蚪一样带摇尾巴的。实在学习不下去,只得作罢,早早收拾了书包,准备回家。 成欢今天不用训练,背着书包跟他一起走在校道上。 突然,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肖辞下意识回头,横空飞来一团黑影,直冲他脑门砸来。 观众席上的女生们眼睛都瞪大了,只见那个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男孩微一侧身,电光火石之间凭空一抓,修长的五指就已经将那急速飞驰的篮球生生制住。等到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男孩已经把篮球踩在脚下,阴冷的目光死盯着篮球场的正中央。 众人不禁随着男孩的目光看过去,球场中央站的不是别人,正是由于愤怒,胸膛微微起伏的姜猛。 两人静静对峙着。 观众席静了下来,紧张地看着这两个男生。 成欢率先反应过来,“我靠,姜猛你瞎扔啊,万一砸到人怎么办?” “砸的就是他。”姜猛开口,声音阴沉,“当他的狗就这么爽?” 起风了,浓厚的乌云遮住太阳,紧紧压向地面,观众席上的学生们大气都不敢喘,汗毛直竖。 “你…”成欢气红了脸,冲上去就要跟他理论,被肖辞伸手拦住。 肖辞看着姜猛,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你想怎样?” 姜猛:“和我打一局篮球,人你自己选,你要是输了,就老老实实地离韩霁月远点。” 这么句狠话却莫名地带着些许醋味,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意外变得扑朔迷离,观众们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早已脑补出了一出大戏。 同时,他们真心替这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男孩捏了把汗:个子不算高,也不够强壮,能打篮球么?更何况,他的对手是姜猛啊,初中就拿过青少年篮球比赛冠军的。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应得干脆,“好,但如果我赢了,你就少在我眼前晃悠,还有——”他一把扯过旁边的成欢,“当众向他道歉。” 成欢先一愣,随即脸一红,在众人的目光中低下头去。 男孩子们骂骂咧咧惯了,被骂了他也没觉得有啥,可他没想到肖辞这么在乎他。 肖辞一扬眉:“怎么,不敢答应?” 姜猛冷哼一声,“你真以为你能赢?”大手一摊,“选人吧,随便选,三对三。” 话音刚落,不少男生看向了肖辞这边,他们有人跃跃欲试,想上场出出风头,毕竟在座的女生可不少。可又怕得罪姜猛,谁都不敢吱声。 肖辞勾住成欢脖子,“欢儿,跟我一起。” “可、可我不会打篮球啊……” “没事,信你辞哥。”肖辞冲他眨了眨眼睛。 “……”成欢喉结上下滚了滚,看着肖辞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姜猛看到肖辞选了个成欢就知道他输定了。 肖辞和成欢个头都超不过一米八,跟自己这边的人光身高上就差出了一大截儿,成欢又不会打篮球,这样能赢就有鬼了。 姜猛挑衅道:“需不需要我借个人给你?输得太惨的话,这球打着可没意思啊。” 姜猛的那帮狐朋狗友吁声一片。 肖辞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目光投向教学楼。 刚好苏哲、白云朵、王柔柔她们那几个人说说笑笑出来,商量着一起去校门口买奶茶。 肖辞冲苏哲招手,“过来一下。” 苏哲花枝招展,一步三颤,“干嘛鸭?” “???”姜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待他明白过来自己没看错,肖辞是真打算让苏哲当第三个队员时,他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出来了。 “你拉他做什么?”姜猛没好气道。 “有意见?”肖辞说,“你不是说随便选吗?还是说你怕了?” 岂有此理!姜猛气得牙酸,拉苏哲这么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进来跟他打篮球简直就是在侮辱他,奇耻大辱! 丫得偏苏哲居然还兴冲冲地答应了…… 姜猛手指关节掰得咔咔响,既然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别怪他等下不客气了。 篮球比赛很快开始,观众们各个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肖辞他们这个临时组起来的队伍从一开始就被压着打。成欢身体素质不错,但对篮球实在有点儿无能为力;至于苏哲…他能拍个气球就不错了…… 姜猛也知道自己胜券在握,他借着抢球的机会用身体狠狠撞击肖辞的胳膊,肆无忌惮地放狠话:“爽吗?从开始到现在连球都摸不到…” 他那个“到”字还没说话,就被肖辞虚晃一招,一个转身劈过手中的球。紧接着,肖辞一套动作极其流畅优美的三步上篮,成功避开所有对手,纵身一跃,扣篮——“哐!”球进了。 掌声炸雷一般响起,观众们都看傻了,扣篮!他怎么跳那么高的?!! “从现在开始,”肖辞冲着姜猛竖中指,“摸不到球的人是你。” 话音一落,观众席上的女生们尖叫一片,连男生们都由衷地笑了起来。这哥们,牛气! “……” 岂有此理!!! 姜猛完全气炸了,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左冲右突,利用自己的身体优势发疯一样猛撞肖辞。动作之激烈,连完全不懂篮球的观众都察觉出不对了。 然而毕竟还是不正式,没有裁判,他放开搞这些违规动作,也没有人说他。 肖辞一面尽力避免跟他硬碰硬,一面抓住他愤怒之下的技术失误,甩开另外两名对手,连连进球。 三分、空心,轮着来,很快就把比分追平了。 观众席海一样的尖叫就没停过。 女生们彻底疯了,男生们也疯了,看着肖辞的一套套完美的动作,稳、准、狠、绝的打法,除了张着嘴巴“卧槽卧槽卧槽”之外啥都不会了。 姜猛还真是一下球都没再摸到。 不过已经没有人关心他有没有摸到球了。 全都在看肖辞,全都…… 转眼间到了赛点,比赛还剩五秒钟结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打三,打到后期实在体力不支的缘故,肖辞的攻势没有那么凌厉了。被姜猛队的另外两名队员里应外合,接连进了两个球,重新在比分上压了肖辞队两分。 现在,球在姜猛队队员的手里,他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明明五秒钟之后他们就稳赢了,可他们却连半点儿即将胜利的喜悦都没有。 恰恰相反,时间每过一秒,他们心里的紧张就更甚一倍。 他们紧紧地盯着肖辞,防狼一样防着他,哪怕肖辞现在跟他们隔着半个球场,压根不可能扑过来抢球,可他们依旧怕肖辞怕到不行,怕到头皮发麻…… 这小子打起球来简直就是个疯子! 全场倒数:4、3、2…… 姜猛队队员吊紧的心终于微微松怔,可就在这时,成欢不要命似得冲了过来,扑到地上,皮肤摩擦出血,就是用着这么个令人意想不到又胆战心惊的方式抢到了篮球,拼尽全力向后一抛:“磁儿,接着!!!” 1… 在那万众屏息的最后一秒钟,肖辞接住篮球,高高跃起,矫健的身姿在那一瞬间如同一只腾空而起的雪鹿。而后,隔着大半个球场,脱手而出的篮球像极了射日的箭矢,在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下,稳稳当当扣板进篮! 三分球! 0,时间到! 天秀。 全傻了,全傻了… 观众席傻了足足有五秒钟,第一个人站了起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全场都站了起来,恨不得把少年的模样死死烙进眼底。 然后是掌声,雷鸣般的掌声。 夹杂着女孩子们的尖叫与相拥而泣,欢呼雀跃。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肖辞,剩下的人全都跟着喊了起来。 “肖辞,肖辞,肖辞,肖辞,肖辞呀啊啊啊!!!” 声音几乎要掀翻体育场棚。 这下子,全校学生都知道高一有个篮球溜到飞起的男孩叫肖辞了。 “磁儿,赢了,赢了,你赢了!”成欢冲过来抱住他,兴奋到仰天长啸。 “万岁!”苏哲也跟着凑热闹。 “是咱们赢了。”肖辞笑着纠正。 推开成欢后,肖辞小脸泛红,微喘着气,不动声色地护住自己那条不住发颤的右臂,冲大家礼貌地鞠了个躬。 “谢、谢谢大家……” “啊啊啊啊啊!”观众席上的女孩们早已不知道叫成什么样子了。 道完谢后,肖辞看向姜猛。 没说话,也没刺激他,静静等着他的回应。 姜猛的脸色相当难看,中风一般,集窘迫、尴尬、愤怒、羞耻、怨恨于一体。 最后他一跺脚,冲了出去。 观众们议论纷纷。 喧杂的体育场外,一辆劳斯莱斯幻影缓缓停下,于路灯灯光下闪耀着麟辉。摇下车窗后,修长的手指摘下墨镜,少年眼窝深邃而眉骨飞扬。 他望着那个人群簇拥中走出来的少年,十指交叉,缓缓撑起了下巴。 第12章 放学回家,肖辞走在一条昏暗的小路上,这里人声寥寥,安静到甚至能听到墙角草丛里的虫鸣。 这样的安静,在广州这样的城市并不多见,肖辞的内心就像周边环境一样,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兀地,脚步一顿,肖辞下意识地察觉到不对。 转过头去,他看到黑洞洞的楼宇之间,漫长小路的深处,静静地,停着一辆车,把本就不宽的小路堵了个大半。 车灯黑着,就像是在那里搁置了许久。 肖辞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烧到脑子不大好使了,他挠了挠脑袋。 刚刚…有那辆车吗? 周六周日两天时间,肖辞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把广州市所有初高中以及职业学院,都记在了一个本子上,按照地址信息,一家一家地去排查。 他印了很多份哥哥的寻人启事,贴在这些初高中附近的醒目处。广州的天气一天一个样,前几天还在降温,这两天突然就热起来了。贴寻人启事的时候,肖辞身上的汗噼里啪啦地往下掉,T恤就跟黏在了身上一样。在烈日下忙了一整天,喉咙火烧一样地疼,刚刚消退的体温又烧了上来。晚上回了家,只得又喂自己喝退烧药,暂且先吊着。 第二天,肖辞又去人多的十字路口发寻人启事,人来人往,无数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十五岁的男孩子,说不看重自尊是假的,可是他不敢戴口罩,他不敢挡住自己的脸。哥哥跟他是双胞胎,虽说是异卵双胞胎,但多多少少肯定是长得像的,他露出自己的脸来,也许见过哥哥的人就会反应过来。 万一呢。 但是大家都很忙,大部分人形色匆匆,不会接他手中的寻人启事。有的小孩见他是个小哥哥,忍不住好奇地往他跟前凑,可他们的家长会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然后一把将自己的小孩拉走。也有的人,接了他手中的寻人启事,看个热闹就随手扔掉,就跟看广告单没有什么区别。 肖辞看着心疼,找个没人注意自己的间隙,压低帽檐偷偷捡起被人丢掉的寻人启事,拍干净上面的土接着用。 一张黑白的寻人启事一角钱,他一天发一千张就得花一百块。他目前还没有赚钱的渠道,用的都是爸爸妈妈留下来的那点儿血汗钱,用一角,就少一角。 他舍不得浪费。 中午的时候,肖辞从包里翻出来自己提前煮好,打包带来的米饭,蹲在马路牙子上吃。 一个穿衬衫的青年凑了过来,“哎,兄弟,干得挺卖力啊,你是哪一家的?” “?”肖辞抬头看他,红红的嘴角黏着一粒白米粒。 “你这样不行啊,”青年说,“你手里得拿些小玩具,比如气球之类的,先吸引小孩子们的注意,让他们走不动路,然后再跟他们的家长推销自己的课程,这样才能成功。” 肖辞:“……哦。” 那青年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然后凑到他耳边,“你看这样行不,现在是中午,领导们都休息去了,没人盯着咱们…” 他晃晃手里的幼儿英文教育的广告传单,“你把你的传单分我点,我把我的传单分你点,咱们这样互相消化掉,不就可以少发一些,早点儿去休息了吗?” 肖辞:“……” “不了,谢谢。” 那青年的嘴角立马耷拉了下来,用一种看奋斗逼的眼神看着他。 肖辞:“你领导出来了。” “!”青年吓了一跳,立马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拉住一个带小孩的妇女就开始疯狂推销。 肖辞:“……” 他终于明白那些带小孩的家长为什么那么抵触他了。 感情是被这一片的商业课程机构给祸祸的。 吃完饭就开始接着发,到了下午两点左右,正是太阳最晒的时候,大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肖辞身子实在扛不住,才找了处阴凉,躺在花坛的边沿上眯了一会儿。 下午换个地方继续发。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肖辞从商场外面一堆衣着光鲜的男女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眉头下意识就是狠狠一皱。 转身想走,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吹着口哨就赶了上来。 大手捏住他的肩膀,语气间满满的挑衅:“呦,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啊?给我瞧瞧呗。” “放手,”肖辞语气冷淡,“输了就别在我眼前晃悠,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 姜猛咬牙切齿,一副痞子做派,“我今天还真就晃悠定了,”说着,就去抢肖辞手里的那沓传单。 “堂堂校花暗恋对象居然当街发小广告,待我拍照发到学校论坛上,你猜你的那群脑残迷妹们会怎么看你呢?” “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个穷乡僻壤里来的乡巴佬罢了!” 肖辞越抵抗姜猛就越来劲儿,他死死地攥着肖辞的右胳膊,大手不知轻重地一掰。 “咔”一声闷响,一瞬间,两个人都静了。 然而姜猛到底咽不下那口气,心脏突突狂跳,嘴上仍在逞强,“你躲什么,我就看一下你有什么……” “滚。” 肖辞护着那条耷拉下来的右臂,面色阴沉。 姜猛这下是真怕了,倒退两步,慌慌张张地跑了。 一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肖辞才皱着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艹…” 痛得要死,过电一样地麻,就跟右胳膊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很可能是脱臼了。 纠结几秒钟之后,肖辞还是放弃了继续强撑着发放寻人启事的念头。 实在太他妈疼了…… 肖辞左手环着右臂,紧走慢走地往家赶,一边在脑子里计算着去医院的花费。 这是他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以前身体好得很,想都没想过这种破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因此,这一下子会烧掉他多少钱,他是完全懵然未知的。 偏生老天还不肯放过他,也就是这会儿,肖辞听到有人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肖、肖辞!” 熟悉的音色,惊惶的声调。 肖辞咬着牙扭头。 那是一个电线错搭,污水横流的小巷,巷子深处,几个彪形大汉把姜猛团团围住。而姜猛被绳子牢牢捆住,跪在地上,满脸菜色,瞳仁发颤地看着他。 肖辞读懂了他的神色:救救我。 这么大的一个广州,肖辞真是不知道自己倒了多少辈子的血霉,才能一天之内碰见他两次。 转眼间,那几个肌肉虬结的高壮男人已经朝着肖辞围了上来。 肖辞心道不好,小混混们什么样,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这几个男人明显跟那群杀马特的地痞流氓们不是一个路数。搞不好没准是…… 下一秒他的猜测就得到了验证,眼前这个戴着面罩的男人二话不说就是一拳直冲他的脑袋。肖辞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闪身,那人一拳锤在了墙上,发出一声让人心惊的闷响。 “肖辞小心,他们是绑匪!可能要割我们的…”姜猛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闷棍,瘫倒在地,被人拿毛巾堵住嘴巴,彻底噤了声。 那一拳打空的男人明显恼羞成怒,他的两个手下一人上来按住肖辞的一只胳膊。剧痛由受伤的右臂一瞬间涌遍四体百骸,如同手术刀生生割裂肌肉纤维。肖辞疼得牙关都要咬碎了。他不知从哪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拼着断臂的风险硬生生甩开了两人,飞起一脚,将他们蹬翻在地。 就借着这群人惊愕的那么零点五秒,肖辞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发抖的手去解姜猛身上的绳子。 姜猛挨了那么一下子,整个人都吓傻了,身子不住地痉挛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口吐白沫。一直到肖辞给他松了绑,他还僵愣地跪在原地。 “走!”肖辞大喝一声,拼命扶起姜猛,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他们走不了了。 面罩男人居高临下,高大的身形笼住了全部视线,而他双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夹着阴森的笑意,猛地朝着姜猛捅来。 噗呲——“唔…” 姜猛几乎是机器人一般,一晃三颤地咔咔扭动着脖颈,那点儿溅到身上的温热让他的瞳孔收缩至极限。他看到他最讨厌的少年,替他挡了一刀,那把尖刀就插在少年的小腹上,汩汩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少年绵软的白T恤。 姜猛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而少年拼尽最后的力气推了他一把,小小的喉结上下起伏,梗着血的嗓音虚弱至极:“笨蛋,还不…跑。” 肖辞倒了下去。 他眼前一片模糊,视网膜上仿佛溅上了鲜血,黑红一团。他感觉自己被人七手八脚地按住,鼻子被人拿毛巾捂住,那股刺鼻的味道一个劲儿地往肺里钻……他感觉自己的挣扎轻了,脑袋空了,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地被抽走了。 他再也动弹不得。 就这么,完蛋了吗? 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跌入了一重又一重的深渊,那下面流着滚滚熔岩,灼热的火蛇贪婪地将他吞噬。 而在无尽的黑暗过后,他终于迎来了光明。蓝的天,蓝的海,洒满阳光的金色沙滩,潮起潮落,洁白的浪花翻涌成裙边。而在那陆与海的交界,两个人背对着他。男人身材高大,女人的白裙为海风吹拂,他们互相依偎……当他们转过身来的时候,肖辞几乎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那是他的爸爸妈妈。他们还那样的年轻。他们向他张开双臂,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而他终于鼓起勇气,一步步地走向他们,扑进他们怀里崩溃大哭。 生而为人十五载,他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委屈过。 爸爸大手拍打着他的脊背,妈妈紧紧拥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肖辞觉得好温暖,好幸福。 他觉得自己又有人疼爱了。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甚至知道自己可能快要死了。可他仍旧不愿意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他甚至觉得,如果生命止到这一秒,他也甘之如饴。 这是他能想象得到的,最幸福的归宿。 “爸爸妈妈,我好累,你们…带我走吧。”他的声音如孩童一般呜咽。 男人点了点头,他们带他踏上一朵彩色的云,忽然,肖辞想到了什么,他问,“哥哥呢?” 女人脸上是他见到过的最温柔的笑容,她捧着他的脸,轻声道,“不找了,咱们该习惯没有哥哥的生活了。” 男人宽广的胸怀将他们笼罩,“是啊,他跟我们缘分已尽,今生今世就到此为止。” 肖辞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他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自己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彩云飘入梵音袅袅的天国,肖辞却在一步步倒退,直至云彩边沿,再退半步,就是翻滚着熔岩的万丈深渊。 而后,他看着他们脸上扭曲了的神情,一点一点转过身去,痛彻心扉。 “不要,宝宝!你回来,咱们一家永远团圆,爸爸妈妈亏欠的爱全部给你!” “他是我们一家人痛苦的根源,不割舍掉,我们就无法往生极乐!” 肖辞拼命咬紧牙关,泪水在明晰的下颌线条一滴滴汇聚。 没有哥哥,还算是一家人吗? 原来,骨肉至亲,也是可以割舍的存在吗? 他终于毅然决然地迈出了那最后一步,在惊呼声中,于九重天国一跃而下。长风在他耳畔呼啸,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飘向天空,他带着满心的遗憾与希冀,拥抱深渊…… …… 肖辞醒了。 黑暗的天空飘落着雨滴,淌进他的眼睛里。 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他装进麻袋,任他的意志拼命反抗,却依旧无能为力。 他想张嘴,他想喊,可他发不出声音,他不想放弃,他还没有找到哥哥,他就是死也不想放弃……可他只能任由黑暗将他贪婪吞噬。 忽得一声枪响,天地为之震撼。 尚且露在外面的双眸撞入巷口的一道高挑身影。 那薄抿的唇将枪口的烟雾轻轻吹散,修长的手指转上一轮,咔哒上膛,将枪口对准了那群大惊失色的面罩男人:“给你们三秒钟时间。” “在我下一弹发出之前。” 那群面罩男人没能逃跑。 他们被活生生打断了腿,痛不欲生,然后被进了监狱,接受法律的裁决。 那个身影走到瘫倒在地的肖辞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然后单膝蹲下,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和腰,将他抱进怀里。 撩起他红透了的T恤,皱着眉头为他检查伤口。 漆黑的雨滴从屋檐滴下,滴在肖辞微颤的唇。 困意袭来,肖辞看不清那张脸。 他只能隐隐感觉到,自己跌进了一个怀抱。 温暖,结实,带着一种独特的,独属于少年人的发肤寒香。 而那个胸膛无比炙热,火炉一样,替他驱散寒冷,为他抗下一切苦难。 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 肖辞的眼皮缓慢地眨着,迟钝的大脑充满了困惑。 那人腾出一只手来,撑开一把大伞,罩在他的头顶。 这一幕似曾相识,昏迷之前,肖辞的最后一丝意识想着。 他想在这个怀抱里多睡一会儿。 第13章 肖辞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肖辞缓缓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薄薄的窗纱随风浮荡,透进来些许朦胧的阳光。那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暖的,又有点儿发痒。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孩童嬉闹的声音,混杂着声声鸟叫。热闹又喧嚣。 肖辞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看到了守在他床边的男人。 那是他的班主任老严,老严看起来很疲惫,胡茬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显得有些邋里邋遢。他正靠在椅背上休息,眼睛紧紧闭着。一只大手,还轻轻握着肖辞的几根手指。 已经不知道在床边守了多久了。 肖辞想将手指从老师手里抽出来,轻轻一动,男人就醒了。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仿佛在看到肖辞苏醒时一瞬间明亮了起来。向下微垂的眼角,给这个中年男人平添了几分温柔。印象中,肖辞还从没见过被称为“活阎罗”的老严这幅样子。 “严老师…”肖辞挣扎着就要起身,却在下一秒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腰腹就像被灌满了水泥,半点儿动弹不得。 “别动别动,”老严连忙拦他,大手扶着他躺好。 “你爸妈呢?我联系不到他们。”老严说。 “…”肖辞偏过头去,眼睛有点发酸,“严老师,您别问了。” 老严见状没有多说什么,他站起身来,些许局促地搓了搓手,“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肖辞看着男人高大坚毅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觉得老严也许不像同学们说的那样,那么不近人情。 大概十分钟后,老严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超大的塑料袋。 老严坐在椅子上,将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出来。一箱盒装的牛奶,特仑苏的;一大把新鲜香蕉;各种花花绿绿的小零食,甚至好像还有旺仔小馒头…… 肖辞哭笑不得,没来由得地有点紧张。 他一向是最怕应对这种情况的。 “严老师,我不吃这些小孩子们吃的小零食的。” 哗哗声响中,老严抬头看他一眼,笑道,“你现在才多大?你不是小孩?” 莫名地,这句话听得肖辞心里热乎乎的,像喝了一勺热汤,从头一直暖到了脚。 肖辞想了想,不再推拒。 不收也不好看,那就等病好以后去找份工作,挣了钱,等逢年过节多给严老师买些吃食补品。时时牵挂着,惦记着,记住老师对自己的好,以后加倍报答。 老严掀开一个打包盒,鲜香的味道立马扑鼻而来,勾得肖辞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老严用小勺舀了一勺散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轻轻吹了吹,递到肖辞嘴边。 “严、严老师!”肖辞一惊,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有了领地意识,而肖辞的又格外强烈。同性之间如此近的距离,会让他本能抵触。 老严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问他,“手还能动吗?” 肖辞试了一下,僵硬地抬了抬胳膊,发觉自己脱臼的右臂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接好了。只是还有点儿疼,但可以忍受。 “嗯…”他点了点头,发颤的指尖捧起那个碗,试着自己喝粥,慢慢地,把那一大碗都灌了下去。 “……”肖辞舔了下嘴角,还想喝,但他不好意思说。 胃里有了东西,他的脸色明显好了起来,整个人也有力气了,眼睛不自觉地开始转来转去。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碎花蓬蓬裙的小女孩抱着大大的毛绒熊走了进来,甜甜地开口叫:“爸爸,哥哥醒了吗?” 老严用下巴点了点病床上的肖辞,“醒了醒了。” 肖辞:“严老师,这是您女儿?” 老严点了点头。 小女孩倒是半点儿不认生,她蹬掉鞋子,爬到床上,掀开肖辞的被窝。肖辞上身光着,本能地吓了一跳。小女孩自然是察觉不到不对的,她把泰迪熊塞了进去,给它也盖上被子,让它跟肖辞并排躺着,就像两个生病了的人。 “消磁哥哥,”小姑娘的声音奶声奶气又一本正经,“我让我的熊熊陪你哦,这样你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孤单了。” 肖辞:“……” 好可爱呀(*▽*)! 这真的是严老师生下来的吗(_)小女孩爬到床沿,被老严一把举起,抱在了怀里。小女孩伸手摸了摸她爸爸的下巴,说,“好扎,爸爸该刮胡子了哦。” 老严笑得眼睛迷成一条缝,在自己姑娘额头上亲了一下。 电话响了起来,老严出门接电话,临走时让小女孩在病房陪肖辞。 小女孩坐在床边晃悠小腿,肖辞怕她无聊,就想办法陪她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肖辞问。 “我叫严小草,小是小草的小,草是小草的草。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的小草!” 好随意呀,肖辞心说,又问,“你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小女孩望着窗外的云,表情有几分惆怅,“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妈妈。” “……”肖辞想着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时,就见小草脑袋一歪,望着地上的那两个大袋子,含起了手指。 “哇,”她看着看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跳下去翻袋子里的零食,“这么多好吃的,爸爸平时都没有给我买过……消磁哥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呀,不然,爸爸会难过的。” “嗯?” “爸爸昨天晚上在这里守了你一夜,连觉都没有睡,我猜他一定很担心你。” 这些话从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女孩口中说出来,显得有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却也正因如此,让人愈发觉得真挚,感动。 肖辞突然想,假如小草真的没有妈妈的话,那她应该也是跟幼时的自己一样,成熟得格外早些吧。 “想吃吗?”肖辞问。 “不行不行,”严小草立马捂着嘴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这是爸爸给哥哥买的,小草偷吃的话,爸爸会生气的。” “不会,”肖辞朝她笑笑,“就说是我吃的。” 小草想了想,咧开嘴巴笑了起来,“那咱们一起吃,消磁哥哥。” 小草挑了那包旺仔小馒头,放在嘴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她怕肖辞不吃,就专门拿了一粒,肉嘟嘟的小手递到肖辞唇边。 “啊,张开嘴巴~”肖辞觉得怪难为情的,他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好意思吃这种东西,无奈小姑娘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肖辞只好张开嘴巴,含了一颗进去。 谁知,小女孩就喂了这么一下,居然还喂上瘾了,她咯咯笑着,“消磁哥哥,咱们来玩过家家吧,假装你是宝宝,你现在生病了。我是你的妈妈,我要喂你吃饭,啊~~~”肖辞:“……” 假如脑门上的黑线能够化为实体,那他现在一定顶着一幅迷宫。 “啊~吃嘛吃嘛,不吃饭病怎么能好呢?”小女盯着肖辞小巧的嘴唇,发愁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宝宝听话哦……” 肖辞无奈,只好在小姑娘的软磨硬泡下,吃了一粒又一粒,到最后一小包都给吃完了。 “宝宝吃饱了吗?”严小草问。 “嗯,”肖辞终于学乖了,非常配合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听到,门口的方向,什么东西啪地掉到了地上。 “……”前来探望肖辞的成欢俯身捡书,借此掩盖自己疯狂抽搐的嘴角。 宝宝…? 肖辞整个人都傻了,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就…… 偏偏成欢直起身来后,还冲着他扬了扬眉:“宝宝,你哥哥来看你了。” 肖辞恨不得把床锤塌! 严小草充分发挥了举一反三的能力,看着成欢,“你是消磁哥哥的哥哥?那你也是我的宝宝喽。” 她的小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在那个凳凳上,妈妈要喂你吃饭饭。” “……”成欢头顶的黑线一点也不比肖辞少,他冲着肖辞疯狂跳眉毛舞暗示,“这谁呀?” 肖辞以同样的方式抖眉回敬他:“老严家千金,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我可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句话还真把成欢给唬住了,他哭笑不得地坐在椅子上,哭笑不得地朝天张大了嘴巴,哭笑不得地接受严小草的投喂。 “…”肖辞觉得他要是再鼓个掌,就彻底成一海豹了。 “腰伤怎么样了?”成欢问。 “还行,”肖辞说,“没捅到肾。” “嘚瑟吧你就,”成欢说,“真捅到了我看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哎,说真的,你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成欢眉头微微皱着,手攥着床单,上半身凑他近了些许。 “那天……” 那天是怎么回事?肖辞耳畔嗡地一响,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是去救姜猛去了,但却被那伙混蛋制住,再往后…… 再往后他已无法分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大脑里只剩一堆错杂交织的曲线,有天使,有恶魔,有对他最重要的人。一切的一切都在肆无忌惮地撕扯着他的大脑。而结束这一切的,是一声枪响。 砰。 他看到那个人逆着光从黑暗中走来,双腿修长而身姿挺拔。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不知他是善是恶,是天使还是恶魔。 唯一留在他脑海中的,是一把在头顶撑开的大伞,一个结实的肩膀,一缕萦绕鼻端的少年气息。 “我…我不知道……”肖辞轻声说。 “算了算了,说正经的啊,”成欢见他八成是想不起来了,便不再问难他,拍拍手里的笔记本,一脸骄傲,“这几天你没去上课,我特意上课撑着不睡,把各科笔记全都记了下来。你看看,还能跟上课不?” 说完,特意翻开笔记本,一页一页地指给肖辞看。 只见那字体歪歪扭扭,形如喝了假酒的狗,当街小便尿出来的一般。至于内容,更是“百味杂陈”。英语里面掺着数学;物理历史同台竞技;古文注释抄到一半又突然变成了化学试剂…… 合着这家伙把全科的笔记,全都记在了一个本上。 关键这家伙还一脸沉思的表情,“看懂了吗,磁儿?反正我现在是看不懂了……” 肖辞:“……” 大哥,这笔记难道不是您老人家亲手记下来的嘛?!! 第14章 “欢儿。” 当成欢探望完肖辞,从病房出来后,有人在背后叫他。 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医院走廊却显得无比刺耳。 成欢咬着牙,手指慢慢攥成了拳。 转过身去,是姜猛。 从他进去看肖辞的时候,姜猛就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那里。他只假装没有看见姜猛。当他出来时,姜猛依然没走。 有意思么? 姜猛欲言又止,个子高高的男生,此刻脸上是一种以前几乎没有过的促狭。他憋了好半天,才道:“成欢,这是我妈妈炖得排骨汤,说是能补身子,可以麻烦你再进屋一趟,帮我带给肖辞吗?” 成欢并没有看他,目光虚虚地不知道落在哪里。 “不用了,”成欢说,“他现在不缺吃的。” 说罢,成欢扭头就走。 姜猛在犹豫片刻后追了上来,于楼梯拐角处按住成欢的肩膀,“说认真的,欢儿,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我是真的很过意不去。” “你也会过意不去吗?” 当成欢转过身来的时候,姜猛惊讶地发现,少年那双好看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红红的,像只小兔子一样。 “……”姜猛后面要说的话卡在喉间,压根不记得是什么了。 “成欢,你…嗨,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给他吧,他要打要骂,都随他的便。” “你别去找他!” 吼出来的声音吓了姜猛一跳,姜猛略厚的嘴唇微微张着,怔怔地看着这个向来都是最温驯的少年。 他听到少年的声音带了哭腔,越说越压抑:“他之前明明一直都是好好的,为什么我才周末两天没有看到他,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成欢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在同性面前表现出弱势一面愈发增添了他内心的屈辱。他本以为他会很在意这一点,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脑海中萦绕着的,就只剩肖辞躺在病床上时瘦削的脸颊,虚弱的神色,和失了血色的,苍白的唇。 他根本没有办法,把病床上那个单薄无助的身影,同往日那个一个笑容就能点亮整个校园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在肖辞面前强装的镇定与平静一瞬间溃不成军。成欢整个人说不上来的难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他抱着自己,缓缓蹲下身去,脑袋深深扎在颤抖的肩膀间,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了青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这次住院,肖辞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闲的几天。 从小到大他都在忙,忙着上学,忙着给家里放羊;等大一点儿了,又要照顾患病的母亲……他就像一个上紧发条的时钟,日复一日,疲于奔命。他早已习惯了神经时刻紧绷的生活,此刻真让他闲着,除了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许干,他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前两天,他还能勉强靠着成欢买给他的那个魔方打发时间。可是到了第三天,不管怎么打乱魔方,他都能闭着眼睛在一分钟内把魔方还原时,他才意识到,成欢花钱给他买了一个赔钱货——这么简单,还怎么玩? 明明是花一样的钱,为什么不给他买那种十二个面的? 老严去学校上课去了,严小草也要上学。整间病房只剩肖辞和那只泰迪熊相依为命,肖辞简直无聊爆了。 所以当肖燕抹着眼泪来病房看他时,肖辞的第一反应是兴奋,第二反应才是焦虑。 他最怕给别人添麻烦,他受伤这件事不想让别人知道,当然更不想让肖燕知道,可是,她还是知道了。 肖燕眼睛肿得像两颗小桃子,进病房前怕肖辞看出来,还特意把眼泪都擦掉了。她坐在肖辞的病床前,两个人静默良久。 “对不起…”终于,肖燕低着头哽咽道,“姐姐当初不该赶你走的,你要是跟我住在一块,肯定、肯定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姐。”这一下肖辞就着了急,他发现肖燕是真的爱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怎么就叫她赶走的了? “跟你没关系,姐。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肖辞怕她不信,还特意伸展开双臂,做了个夸张的动作。结果这一下扯到了受伤的右臂,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万般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躺回了床上。 “你尝尝这个,”肖燕忍住眼泪,打开带来的那个保温桶。小碗中是满满的一碗鸡蛋羹,上面淌着香醋,撒着香菜末,热气袅袅,清香勾人。 肖辞正是饿的时候,接过来尝了一口,就不说话了。 “味道怎么样?”肖燕还等着他的回复。 肖辞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挺好的。”说罢紧紧扎着头,用小勺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蛋羹。 他只是想起了他的母亲。 他突然就心念电转地想起来,他四岁那年,哥哥被人拐走,他发着高烧,妈妈守在床头,用小勺挖着,小心翼翼地吹凉,喂他吃鸡蛋羹。 连味道都那么像。 他原本是完全不记得这件事的,却在尝到那味道的时候,过电一样,脑子里一下就有了个影。 “好吃那我就还给你做……” “他现在待你好吗?”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肖燕声音顿住,低下头绞着手指,不说话。肖辞一看就急了,“他又打你了?嗯?” 肖燕用力摇头,肖辞哪里肯信?正要撩起肖燕的袖子看有没有伤口时,门被推开了。 “严老师。” 老严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身上背心短裤,露出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小腿。腋窝里还夹着一个脏脏的足球——显然是刚踢完球回来,没想到这屋里有外人。 老严当下有些尴尬,大手呼喇着后脑勺,“这位是?” 肖燕条件反射般低下头去。 肖辞说,“他是我姐。” 说完又对肖燕道,“这是我班主任。” 肖燕小声来了句,“体育老师也能当班主任啊?” “额…”肖辞嘴角狠狠抽了下,看向老严。 黝黑的肤色,平头,刚毅大气的国字脸,四十岁依旧一身打了鸡血般的浩然正气。再加上现在…愣头愣脑的表情。嗯??? 别说,连他都怀疑自己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了。 “老严是教数学的。”肖辞小小声。 肖燕完全不敢看男人,只是和肖辞说悄悄话:“那他打人一定很疼吧?” 肖辞:“……” 姐,你好懂啊。 老严看着在自己眼前窃窃私语的姐弟俩,有生以来第一次,察觉到了自己的五大三粗。 这俩人简直就是在露水里泡大的瓷娃娃,姐弟俩眉眼一个赛一个地清秀好看,就只是一躺一坐,这么个相互寒暄的简单动作,就美得跟画一般。 老严深刻认识到了基因的强大,并为自己家小草的未来表示十分担忧。 尽管小草她妈……咳,亡妻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不要再想了。 “咳,咳咳!”老严终于忍不住“丑人多作怪”,打断了好看的姐弟俩,“嗯,那个…肖辞他姐呀,改天有没有机会,咱们……” 老严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一边说,双手还一边比划着,“咱们那个,一起吃顿饭?” 话刚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连忙又给自己的话打补丁:“你你你别误会啊,我就是想跟你,跟你了解一下肖辞同学的情况。” 肖燕:“……” 肖辞:“……” 肖燕无措地看着肖辞,像是完全没了主意,关键时刻还得来倚仗她弟弟。 肖辞点了点头,说,“老师们家访也是常有的事。” 肖燕这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说出了对老严的第一句话,算是答应了下来。 之后的很久,一直到出院,肖辞都有意无意地想着一个问题。 就老严平时那一拳一个小朋友的画风,怎么说话还带结巴了呢? 不应该呀…… “同学,同学?”收费处的护士歪头看他,把他的魂儿叫了回来。 “啊?”肖辞一愣,“哦,您好,我想问一下,请问我住院的这段时间,一共要交多少钱?” 护士双手噼里啪啦飞快地敲击着键盘,看了眼电脑上的结果,说,“已经交过费了。” 又看肖辞一眼,确认无误道,“对,你爸已经给你交过了。” What??!肖辞一下还真给说傻了。 “谁,你说谁?”肖辞道。 “你爸呀,”护士张着嘴巴,伸手比划,“就那个大高个,额,挺凶巴巴的那个。哎,你爸对你是真的好,一下班就往你这跑,还给你买了那么多吃的。” 护士小姐姐手撑着脸蛋看着肖辞,口中嘟囔,“但不像啊,你爸长那么黑,包公似的,但你长得还挺,还挺…” 护士说着说着脸红了,捂着嘴巴羞笑了一下,“还挺好看的。” “不咋像他生的……” 那当然不像了! 肖辞整个人都抓狂了,那他丫得能像吗?要是像的话才要吓死人吧?! 大姐您什么眼神啊o(╥﹏╥)o…… 第15章 监狱一样的住院生涯结束,肖辞终于如愿以偿地返了校。 他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返校需要先找班主任填个登记表。因此肖辞回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办公室找老严。 俯身填完表,肖辞双手把那张表格递给老严,说,“严老师,之前……” 他说到这儿,稍微顿了一下。办公室里有不少老师,他不想让她们听到。但此刻严老师正对着电脑做上课要用的ppt,估计是没空出去。于是肖辞只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小一点儿:“之前我住院,住院费是您替我交的吗?” 老严敲键盘的手指顿住,拖着鼠标插入了最后一个文本文档,扭开保温杯盖抿了口菊杞茶,才看向肖辞:“不说这些…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你在医院自学得怎么样?” “还成,”肖辞微微撩着眼皮看他班主任,他没搞懂老严那句“不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思虑再三,最后还是道:“严老师,我现在手里没那么多钱,您先缓我一缓,等到了寒假,我就想办法还您……” “你这孩子,”老严瞪了他一眼,像是条件反射要发脾气,话说到一半,却又生生止住。 许是看到了少年眼底燃着的那团火,老严突然就意识到这么个半大孩子,正是自尊心最盛,最要强的时候。于是语调一转,声音不自觉地缓和了下来,“老师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现在主业是学习,老师不希望其他的事情分你的心,你能明白吗?” 这么个粗枝大叶四十多年的铁汉子,为了自己的学生,竟也开始学着察言观色了。 肖辞:“可是……” “这样,”老严手指交握,“老师不是不要你的钱,老师是怕耽误你学习。你答应老师,咱争取努力,上一个好点的大学,也算是遂了老师的一份心愿,好不好?至于那点儿钱,你真不用放在心上,等你考上大学,有的是机会去实习、兼职,到时候还愁挣不到钱还老师吗?就是你不想还,老师那时也要催你的。” 见肖辞仍在犹豫,老严又道:“实在不行你就给我打个欠条,就说欠严老师多少多少钱,大学毕业之前还清,这样你总能安心了吧?” “哎,”肖辞这才点了点头,临走时不忘回头道:“严老师,欠条我明天给您带来。” “好好听课。”老严冲他挥手。 站在久违了的教室门口,肖辞心情居然有点儿复杂。多日不见,如今听到里面打仗一样闹哄哄的声音,竟然还有几分亲切。 肖辞还没推门进去,就听到了班里的女生们尖叫着议论:“听说了吗?期中考试完之后咱学校会来一个转校生。你们猜是谁?江华的大少爷!对,就是那个世界五百强的江华集团。身家数千亿的江董事长的独子要来咱们学校啦!!!” “真的假的?人家那么有钱,肯定是去美国读书,就算在国内读书也是去贵族学校啊。咱们学校连个重点高中都不是,人怎么可能来咱们学校啊?” “就是,这怎么可能呢?现在这谣言传得也太离谱了。那我还说明儿美国总统的儿子要来咱学校读书呢,你也信?” “真的真的真的,我听学校领导说的,绝对是真的。” “扯吧你……” 砰地一声,肖辞推门进去。一屋子的人还以为是老师,瞬间雅雀无声。 见是肖辞,一个个眼睛都瞪直了,眼珠滴溜溜地在肖辞身上滚了好几圈,搞得肖辞很不自在。 “他头发好长啊现在…”有女生小声说。 另一个女生躲在书后面:“特别日系,像小栗旬,嗯…**版的小栗旬。” “啊啊啊你一说还真是!” 肖辞被搞得有点儿烦,他既不关心要转来的是江华还是海华还是湖华,更不关心谁是小栗旬。他只是有点儿受不了这种走到哪儿都要被人盯着的感觉。他抽出椅子,书包往桌子上一拍,径直坐下。 “像小栗旬…”一旁的成欢还在琢磨着,手指扶住肖辞的下巴,“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肖辞,“我数三个数,三,二……” 成欢立马诈尸一样把手缩了回去,高高地撅起了嘴巴。 “校花校花,”胖女孩王柔柔一边嚼着干脆面一边对韩霁月说,“他摸你老公,你老公被人摸了。” “你!”韩霁月一跺脚,脑袋趴在手臂上,肩膀耸动了起来。 白云朵从背后推了王柔柔一下,“少说两句吧,一包面不够你吃?不够我这还有一包。” 韩霁月一直到上课才抬起脑袋来,她呆呆地望着两排之前少年的背影。他穿着校服,略长的头发扎到了脖颈,应该是很久没理发了。从后边看的话,几乎与这所学校里的上千个男生都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又有谁会知道,就是这样一个男孩,让她现在连呼吸都在隐隐作痛。 眼泪一点点地盈满了她的眼眶,韩霁月一低头,泪珠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打湿了她的本子,洇开了那精致美观的字迹。 那是她精心抄写下来的,泰戈尔的一段诗: The farthest distan the world,Is not the distaween life ah. But when I stand in front of you,You don''t know...that I love you. 她的心里为他长满了花,他看一眼,就开一次,他不看,它们就遍地凋零。 一千次,一千次在心中向他伸出手去,一千次,一千次地默默缩回,满心叹息。 这两排的距离,便是咫尺天涯了。 这课上到一半,肖辞感觉各种不对劲,就好像后面有人一直在看他,恨不得在他背上盯出两个窟窿。 肖辞瞥了讲台上的老师,老师正写对着黑板写板书,无瑕他顾。肖辞便懒懒扭头,恰好看到姜猛猛地低下头去,大手欲盖弥彰地摸了两下头发。 肖辞:“……” 果不其然,下课之后,姜猛在座位上站起、坐下数次之后,终于顶着张大红脸,憋着满腹的气走到了肖辞跟前。 指节在书桌上敲了两下:“出来一下行吗?” 成欢立马从桌子上弹了起来,警惕地盯着姜猛。 “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肖辞脑袋埋在书本间,吸了口上面的油墨香。和煦的阳光照亮他半边侧颊,照得他直打瞌睡。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没带抬一下的。 姜猛深吸一口气,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他回头,见韩霁月没坐在座位上,应该是出去了,这才硬着头皮道:“肖辞,你救了我一命,你的好我记得。以后你可以随便命令我,就是要我的命…也给你拿去。” 肖辞没料到姜猛会来这么一招,一下给他说得没了脾气。他是真不知道得是多少脑残黑道小说,才能把姜猛的脑回路浇灌成这副德行。 “怎么,你不信?”姜猛双手猛地拍在桌子上,眼睛铜铃般瞪着肖辞。 “你干什么?!”又是哐当一声响,成欢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与姜猛目光对峙。 这么两下,把班里叽叽喳喳的小女生全给拍没了音,磕到一半的瓜子停在嘴边,吃惊地看着班里这俩男生。 气氛突然就剑拔弩张了起来。 肖辞隔在他俩之间,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他来学校是学习的,实在懒得管这些破事。可显然班里其他同学上学的目的跟他恰好相反,他们纯是来找乐子的。肖辞估计自己要再噤一会儿声,成欢就该跟姜猛扭打到地上了。 “欢儿,坐下。” 后者站着没动,肖辞一伸手,按着肩膀把人硬按到了椅子上。成欢显然气还没捋顺,背对着肖辞,使小性子一样一言不发,喉结上去又下来,拳头发着抖。 “还有别的事吗?”肖辞问姜猛。 姜猛这下脸不止憋红了,简直是憋紫,鼻孔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烟来。好久好久,他才极难启齿道:“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现在懂了。你是个爷们,比我配得上她。我把她让给你了,我…退出。” 说完这一大段台词之后,还没忘像无数烂俗偶像剧那样补上一句:“不过你如果对她不好,我随时保留与你公平竞争她的权利。” 肖辞:“……” 肖辞注意到他用了个字眼“让”。 听这语气,就好像没有自己,韩霁月就会喜欢上他一样。 “还有吗?”肖辞睫毛微微阖动了一下。 “……”这一下把姜猛问懵了,他傻了两秒,像是突然察觉出自己刚啰里吧嗦的那一大堆很可笑,可偏又不知道哪儿不对,脸直接红成了猴屁股,“没、没了。” 第16章 肖辞出院后一直在服药,其中有一种药吃了就犯困。前面肖辞还撑得住,再往后就不行了,到了最后一节课课间,困到眼皮都睁不开了。肖辞没法,只能趴在桌子上稍稍迷瞪一会儿。 结果这一迷瞪就起不来了。别的老师还好,偏偏最后一节是英语老师李莉莉的课。一直到李莉莉上了讲台,班长开始带着全班同学喊“起立,老师好。”肖辞都硬是没睡醒。 李莉莉站得高,一眼就看出下边不对劲了,她一直没喊请坐,同学们谁都不敢坐,只能那么干巴巴地站着。 “肖辞,肖辞…” 到了这会儿,成欢半点儿气都顾不着生了,在桌子下面使劲晃肖辞手肘,冷汗顺着发根往下淌。 俩男生的这点儿小动作落到李莉莉眼里,让她觉得越发可笑。她面无表情地站到肖辞桌前,挡住了窗子投来的光线,一站就是好久。 班里的同学也都陪着站,一个个后背紧绷,大气都不敢出。 成欢松了手,咬着唇,紧张到快要崩溃了。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他们迟到,英语老师就说要“特别关照”肖辞,这下直接撞枪口上了,这可怎么办? 好久好久,教室里面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肖辞没醒,李莉莉终于也不在肖辞桌前站着了,她转身上了讲台,手势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开始在黑板上写板书。 就在所有人长舒一口气,班里抽动椅子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时候,李莉莉猛地一个回头,手一扬,那块板擦穿过教室啪地砸在肖辞脑袋上,粉灰四起。 当场就有女生吓得叫了一声,韩霁月捂着嘴巴,瞳仁发颤看着前方的少年。 肖辞揉了揉微乱的头发,从桌子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开始伸懒腰,伸到一半,才对上英语老师镜片后那冷到吓人的目光。 肖辞:“……” “上来听写。”李莉莉面色阴沉。 肖辞甩了下头发,走上讲台,对着黑板拿起粉笔,又打了个长长的哈切。 李莉莉的脸色由白变红,这么个从来皮笑肉不笑的人竟然肉眼可见地怒了。 成欢在下边看的心惊胆战,他不知道肖辞是不在乎还是真没那个意识,就怕肖辞是无意间得罪了英语老师,搞得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怕着,肖辞竟然站着就又来了个哈切。 英语老师:“……” 成欢:“……” 全班同学:“……” 谁都看出来了,李莉莉这次是赌上了气,存心要整肖辞,听写的句子全都又难又长生词还多。这就算了,关键是她完全没按前一天划定的内容听写,而是把这半个学期里面最难的句子,全都拉出来溜了一遍。 关键是人家还占理,这些句子都是以前说过的,你忘了怪谁?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怜了坐在下面的同学们。一个个握着笔杆子奋笔疾书,划拉得有模有样,做出一副认认真真在写的样子来,其实纸上半个字母都没有。 能写得上来才有鬼了好嘛! 还好李莉莉孤注一掷地盯着肖辞,其他同学才有了偷偷翻书的空间。 沙沙声此起彼伏。 李莉莉睁一只耳闭一只耳,权当没听见。 肖辞是真写不下去,他困得眼皮子都要抬不起来了,眼睛看自己写出的字母都带重影的。最关键的还是他的腰,伤口处猝不及防地疼了起来,可能是刚刚起身时拉扯到了。 肖辞握着粉笔的手指缓缓停住,李莉莉的眼睛眯了起来。 她视若无睹,反而加快了速度,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地往下听写。 同学们都要被逼疯了,这个速度就是照着抄都来不及! 李莉莉不管,她清楚少年完全跟不上了,心里竟平白生出几分诡异的快感。 直到她看到少年的手指,停在那个位置,很久没有动过了。 身子松松垮垮地倚着黑板,背对着她,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粉笔在青绿色黑板上戳出一点极深的白。 不知为何,李莉莉的第一反应是心脏突地跳了一下,脑海中闪过的疯狂念头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呼吸发紧地走过去,拍拍少年的肩。 然后——呼噜声响了起来。 班里的同学一瞬间爆笑出声,男生笑得直拍桌子,女生们笑出了泪花。大家压抑了那么久的不爽,谁都想狠狠地反抗一次,可又没人敢做那个出头鸟。 这次有肖辞打了头,大家索性什么都不顾了,去他丫的听写,顺民心者一呼百应,干脆一股脑通通爆发出来! “你们,你们…”李莉莉硬是给气结巴了。她把一大摞书啪得摔在讲桌上,发颤的指尖狠狠指着肖辞:“出去,你给我出去!” “biu~”肖辞转身,一扬手,粉笔头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隔着三米远的距离,准确无误地投进了那个小粉笔盒中。 注意到这点的同学都看呆了,跟肖辞一起打过球的姜猛却知道这不过是肖辞的常规操作。他看着周边目瞪口呆的女生们,竟平白多了几分自豪,一个没忍住,就跟女生们吹嘘了起来。浑然忘却了几个小时前肖辞还是他的情敌和最大的对手。 “你、你……”李莉莉对着肖辞那道潇洒走出的背影气到浑身发抖,好半天,她的脸上才重新撑起了笑容,“你别嘚瑟得太早了,不妨告诉你,咱们学校有劝退政策,专门针对差生。等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可别找个地方偷着哭。” 这话可以说是相当恶毒了,听得成欢提心吊胆,又气又怕,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肖辞向英语老师道歉。毕竟英语老师是英语组组长,在劝退政策上,话语权估计不轻。 这真是最紧要的关头了,他甚至想好了,如果肖辞认识不到这点,就那么直接走出去的话,就由自己替他向李莉莉道歉。说好话也行,干什么也行,总之肖辞不能走,不能把他劝退啊!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最紧要关头”跟肖辞接下来的一句话相比,简直毛都不算。 万众瞩目中,肖辞缓缓站定,扭头,看着李莉莉的眼睛,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哦,随便吧。” 然后双手揣兜,大步走出教室。 下面坐着的人都傻了,看肖辞的背影看到目瞪口呆,几个女生甚至恨不得脖子跟着伸出去。成欢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对着桌子一头撞死。 李莉莉跌坐在椅子上,掐着眉心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突然一拍桌子,神经质一样大叫道:“上课!课代表呢?!组织着互相传阅批改,刚刚听写错一个句子下去抄十遍!明天上课前交上来!” 下课后,人来人往的走廊,李莉莉本来已经走过肖辞了,又回头看他一眼:“你就等着吧。” 肖辞双脚晃了晃,低头看自己的鞋尖,没有理她。 李莉莉冷笑一声,走了。 肖辞晃悠着进了教室,自己的座位上,早围了一大圈人。 王柔柔一脸崇拜的眼神,朝他竖起大拇指:“牛,实在是牛,把咱们想干又不敢干的事儿给干出来了,你没看3L那样,脸都要给气绿了哈哈哈!为民除害的肖大侠,请受在下一拜!” “简直帅呆了!”苏哲眼冒星星,“消磁磁你微博账号多少?我要当你的脑残粉儿~”“行行行,你们少来捧杀这一套啊,”白云朵面朝肖辞,认真道,“肖辞,我跟你说正经的啊。确实,大家都忍她很久了,这节课你也替大家把半个学期的气都出了。而且平心而论,你也没犯什么大错,她就那么说你,真的…不大合适。但英语老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得罪谁不好,怎么偏得罪她呢?” 白云朵往前稍稍躬身,“肖辞,听姐的行不?咱跟老师较量,到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咱自己,不能为一时气性不看长远。咱给英语老师低头认个错,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你要是实在不肯说,就写个道歉信,我替你转交也行。” 不得不说,大一岁就是有大一岁的好,成欢这会儿早慌得无头苍蝇一样了,听到白云朵的话,立刻就跟碰着救命稻草一样牢牢抓住,“是啊,磁儿,你就听班长的吧。实在不行…我跟你一起去找英语老师认错?” 肖辞真是败给他了,哭笑不得道:“你有什么错,也跟着瞎掺和?” 成欢一下顿住,“这不是,这不是……” 他这不是了半天,也没这不是出个所以然来。肖辞拍拍成欢的肩,眉头微扬,“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有时间想这些,不如好好复习备考。都散了吧。” 说罢背上书包,起身离了教室。 众人:不是…这就走了? 一个星期之后,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肖辞,年级第一。在9月一整个月没上过课,考试前两周住院,几乎完□□考的情况下,总分超了年级第二297.5分。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肖辞英语考了149分,全校最高。且全校唯一那篇获得满分,被各班英语老师当做教学范例当众讲授的作文,是他写的。 第17章 教师办公室里,出成绩前最后的宁静。 “就这种学生,上课睡觉,目无纪律,还敢当众顶撞老师,成绩肯定垫底。”李莉莉抿了一口茶,斜眼看向坐在旁边办公椅上的老严。 老严当然知道她在说谁,只能赔笑道:“消消气,消消气李老师,他才多大一小毛孩儿?跟他生气犯不着,回去我去训他一顿,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事过得去么?”李莉莉冷笑:“严老师,我发现你这人还真是够偏心的,上次历史老师被人呛了,你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肖辞那家伙是有哪点好值得你这么偏袒?我可告诉你,他成绩如果倒数的话,可不要指望我多花力气开小灶为他补习英语!” 这话当着办公室这么多老师的面说出来,搞不好就会让不了解事情经过的老师们误以为老严对人不对事。可身为一个班主任,老严也只能对着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后辈装孙子,“是是是,你说的没错……” “来,都过来看看!”办公室门被一把推开,进来的人居然是校长。不少老师正纳闷着,平时连人影都见不到的校长,得是什么事情才能劳动他老人家大驾光临?就见校长手中挥舞着一沓成绩单,喜气洋洋道:“老严,你们班出了个百年不遇的好苗子啊!”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所有老师的心都一下子提了上去,纷纷簇拥而来。 校长转着圈,向众人展示成绩单上最上面那一栏:“看到没有?超了年级第二将近三百分,就这成绩,完全是清华北大那一档的学生,加把火候甚至有希望冲击区状元!咱们花中都多少年没有出过这种苗子了。老严,这是你们班的,一定要着重培养,密切关注……” 他话说到这儿停下,略加思索,改口道:“不,你直接把这小孩给我叫过来,我现在就要见见他。” 成绩单上的字很小,校长激动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大部分老师其实也没有看清。李莉莉忍不住好奇,问道:“校长,这学生叫什么名字呢?” “肖辞!”校长说,“有印象吗?李老师?” “这……”李莉莉整个人当场噎住,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了。 李莉莉瞪大眼睛,待到彻底看清姓名栏上的那两个字时,她的整张脸,一点一点地红到了耳朵根。 “哎,李老师,”校长道:“我刚进门的时候,好像听到你在跟严老师大声讲话啊,能告诉我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李莉莉被一句话噎死,局促不已,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其他老师看热闹不嫌事大,疯狂憋笑。只有老严出头替李莉莉说话:“我们刚刚在讨论班里学生的性格,因材施教嘛。” 下午的时候,年级成绩贴在了校园里的成绩公示牌上。 一群学生围着,议论纷纷。 “我去,真的假的?超了第二将近三百分,这人变态吧……” “这人谁啊?我记得第一次月考年级前二十压根没有叫这个名的。怎么突然就冲上来了?” “肖辞、肖辞…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眼熟呢?” “等等,上次打篮球,把姜猛他们那伙人头都给打掉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 一阵沉默过后,不知谁迈开了步子,一大伙人呼啦啦地涌到了三班门口,都迫不及待想要验证一下,这个年级第一的学霸肖辞,跟那个篮球疯狂虐菜的大神肖辞,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绝大多数人怀疑是重名,毕竟学习好体育还好,这世上要是真存在这种人的话,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三班的教室门关着,有老师在里面拖堂。 半分钟之后,老严推门出来,被门口这阵势惊得瞪大了眼睛。 “你们找谁?”老严问。 “找…你班肖辞?”人群中有人弱弱地说。 老严:“……” “肖辞,”老严冲着教室里面吼了一嗓子,吼得窗玻璃片都跟着震了起来,“你的小粉丝们都堵到家门口啦,还不出来让她们看一眼。” 肖辞:“……” 老严刚宣布完成绩的时候,他已经被自己班里同学们的尖叫声震聋好几轮了,更是差点儿被成欢那家伙给晃出脑震荡。好不容易鸡血劲儿过去,自己班里的同学们消停了点儿,得,这下外班的又来了。 肖辞懒得掺和这些有的没的,更是不爽那种走到哪被别人看到哪儿的目光,就坐在座位上没动,拇指和食指指尖呼呼转着一根碳素笔。 左等右等等不到,外面已经有人扒着教室门框,冲着里面探头探脑了。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后面的人在挤前面的人。 “等一下啊,我找找哪个是……” 她还没找到,就有一个女生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挡在了她面前。 “哎,同学你别挡……” “啪!”韩霁月猛地甩上教室门,转身回座位,脑袋一扎哭了起来。 班里的同学面面相觑,吵闹声停下。原本热热闹闹的教室一下子诡异地安静。 白云朵拍拍肖辞的肩膀,小声道:“要不…还是去哄一下吧。” 肖辞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撑着一双因药效而困到发红的眼睛,一抽椅子,坐在韩霁月桌子对面。 “怎么了?” 肖辞双臂交叠放在桌上,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关切。 韩霁月没动,也没出声。 于是肖辞也只好不说话,就那么坐着陪她。 于是全班同学也都不敢说话了,为了照顾韩霁月情绪,课间头一次过得像葬礼。 韩霁月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就哭着冲了出去。 肖辞没办法,也只得站起身来,跟了出去。 班里的同学面面相觑,心照不宣。 白云朵颇为遗憾道:“嗨,可惜我站的肖辞x成欢,BE喽~”“你说什么?”成欢踢她凳子,显然是急了,“不要乱讲!” 白云朵扭头,悠悠看他一眼,“欢儿,你说你长得也不差,怎么你同桌就是看不上你呢?” “你、你…”成欢一张脸红到了耳朵根,吭哧吭哧一句完整的话也讲不上来了。 “喂,到底怎么了?”又是那个小露台,肖辞揣兜站定,发丝随风飘荡。 韩霁月背对肖辞,倚在扶手上,望着楼下的校园,心乱如麻。 她本来觉得,自己足够漂亮,家世又好。肖辞那样一个榆木疙瘩,一时情窦未开也是有可能的。但只要他成熟了,或早或晚都会喜欢上自己,就像这所学校中的绝大多数男生一样。毕竟,找遍整个花中,能同她相提并论的女生,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她愿意为了他,拒绝所有其他男生的暧昧。用她全部的眼泪和思念浇灌,静心等他长大。 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肖辞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普通男孩”基础上。 她从来没想过,肖辞并不是一个普通男孩,恰恰相反,他太独特了。无论是成绩,颜值,还是魅力,都足以让其他男生望尘莫及。身上那种压根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气质,更是让全校女孩为之尖叫。受欢迎程度,远远超过了她在男生之中的人气。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一向高高在上的骄傲产生了怀疑。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配不上肖辞了。 可她又实在想象不到,如果她不行,得是怎样完美的女孩,才能有幸走到他的身边,让他多看一眼。 韩霁月手心不由得掐紧,她感到了深深的痛苦和无力。 冷风呼呼吹来,她只穿了一件T恤,冻得身体发抖,双臂不由得环住了纤细的腰肢。 忽得背上一暖,她转过头——肖辞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她的背上。 “回教室吗?”肖辞做完这一切,便下意识后退一步,同她拉开了距离,“别总是哭,会哭坏身体的。” 韩霁月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一瞬间就爬了满脸。 她蹲下身,难过到痛哭失声。 或许,每所高中都会有这样一个男孩,他们礼貌,温柔,干净,纯澈,朝阳一般美好耀眼。 T恤上带着淡淡的香气,不经意间的一个笑容,就不知是多少女孩的全部青春。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一对光点悄然穿过层层阴翳,落在了他们身后的墙上。 几百米外的校门口,劳斯莱斯幻影的车窗摇下,少年修长的手指把弄着手里的博士能望远镜,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玩味的笑。 “噗——”他吹爆了口中的泡泡糖,摔车门下车,进校报道。 校长把学校最高规格的会宾室腾了出来,亲率副校长、年级主任、后勤主任、各教育组组长等零零总总十来个人,共同接待这位江华集团大少爷。 就是美国总统要来,也绝不会有更高的规格了。 然后,他们一行人就看到,各大媒体爆料中彬彬有礼,年少有为的江华太子爷。此刻正戴着墨镜,吹着泡泡糖,黑色牛仔裤包裹下一双长到逆天的腿直接翘到了办公桌上。悠哉悠哉地晃悠着。 众人:“……” 校长在“江同学”和“江少爷”之间疯狂纠结,最后果断点头哈腰道:“那个…江大少爷?请问你…您想去哪个班读书呢?” 江朝把椅子往前拽了拽,指尖轻敲桌面,一张桀骜不驯的俊脸上这才有了半分正经劲儿,“老头,我想去三班。” “……”校长倒吸一口凉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花中百年不遇地出了一个好苗子,正保护濒危物种一样小心翼翼地养在三班。结果这家伙一来就点名三班,这种猛虎放进三班,苗子他还能长好吗? 要不是他爸给学校捐了一整栋实验楼,苗子他碰都别想碰一下! 校长:“那个,这个这个,三班它,它……它人满了!对,三班人太多,占不下了!江大少爷,我们各班的师资力量都是相同的,要不您…换一个?” 这一句话听得江朝笑到直哆嗦,众人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位笑点奇特的少爷,在笑与不笑之间疯狂纠结。 有人跟着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江朝手指微微抬起墨镜,一个眼神吓得校长浑身一哆嗦。他一扬手,啪地在桌上甩了一张照片:“好说,那就把这小子调出三班,跟我一个班就行。” 校长率领众主任小心翼翼地凑上头去,然后,下巴齐刷刷地掉到了地上。 第18章 “老严,救命!活阎罗薅住你们班苗子不放啦!!!” 接到校长电话的时候,老严正在学校茅厕蹲坑,手一抖差点儿没把手机给掉到坑里。 噗通——! “……” 老严发现,校长刚那通吼治好了困扰他多年的便秘。 校长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你在干嘛?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你打算用屎御敌吗?!还不快出门迎战,gogogo!!!” 老严被校长吼得屁股都没好好擦,就匆匆离开了厕所,直奔自己班去。 教学楼的露天走廊站满了学生,从一楼到五楼,挤得满满当当,全都在抻着脖子往楼下看。那阵仗,丝毫不亚于当红明星的现场路演。 老严眉头微蹙,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待到一道高挑的身影从行政楼出来时,满楼走廊瞬间炸响成一片,男生们的口哨,女生们的尖叫声震得老严耳膜生疼。 那场面相当不真实,让老严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高考完撕书时的欢呼声也不过如此了。 在彻底意识到全校男男女女对转校生的狂热后,老严有点儿发慌,眼瞅着转校生就要进教学楼了,这样下去搞不好会发生踩踏事故。老严在人群中大喊,让学生们安静下来,回自己的教室去。可他素来的威严竟如同一滴水滴进了大海,半点儿浪花都没有掀起。而学生们的尖叫欢呼声还在一浪高过一浪。 万般无奈之下,老严冲进电工房,取出了挂在墙上的大喇叭,放声大吼:“回自己班去!马上就要上课了!都给我回去!” 没用,疯了,彻底疯了… 只有离他最近的那一小撮人被震慑住了,不再叫喊,却也明显不甘心就这么回教室。而其他楼层的所有学生,都在拼命地往教学楼一楼挤。喧声震天,楼梯上,已经有人倒了下去,眼瞅着就要被人一脚踩上,情况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老严满头大汗,心急如焚,第一次感到这么无能为力。也就是在这时,三班唯一一个还留在教室认真学习的学生——肖辞,甩开教室门,挤过人群直奔楼下,校服外套随风鼓动。 江朝大步往教学楼内走,突然间卫衣帽子被人从背后狠狠一拽,几乎要把他脖子勒断,下一秒,那人大力将他推进一楼厕所,一脚踹上厕所门,咔嚓上锁。 “砰!” 铁门狠狠撞上的声音让一楼短暂静了数息。肖辞夺过老严手里的喇叭,按下开关,他的声音被放大数倍,在校园间回荡。 “回去,”肖辞的声音毫不留情,“作业写完了吗?上课预习了吗?下课复习了吗?花那么多钱来学校整天起哄叫唤真的对得起父母吗?!” 由于超音负荷,喇叭发出“滋——”的长声,但这丝毫不影响肖辞这通话的效果,涌动的人潮奇迹般地凝固了下来。 结果,静不过两秒——“啊啊啊啊啊!肖辞,是肖辞啊!” “什么,他就是考年级第一的那个肖辞?!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好帅啊啊啊!学校论坛上的历届校草都没他帅啊啊啊!!!” “我不听不听不听,去他的作业,去他的学习,去他的鸟命!我现在只要看你呀啊啊啊!” 尖叫的内容从转校生变成了肖辞,尖叫的分贝却没有丝毫变化。 不过好在,学生们被肖辞镇住了,全都站在原地看他。 肖辞长舒一口气,他看到楼梯上被挤倒的那个学生缓缓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想必是没有什么问题。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很好,只要再过…… “咚!” 炸雷般的踹门声从厕所里面传来,夹带着少年狂暴的怒吼:“艹,这什么地方这么臭?!放老子出去!” “你给我老实呆着!”肖辞声音比他还大,一瞬间压住了学生们再次拥挤上来的**。 5、4、3…… 里面的撞门声震天响,肖辞拼命用身子抵着门,那么厚的铁门几乎下一秒就要被生生踹烂。肖辞真怀疑里面那人是不是得了疯牛病。 2、1…上课铃响! 老严一瞬间夺过喇叭:“上课了,回去,全给我回去!谁不回去给谁记大过!叫家长!留校察看!” 花中这群学生胆子其实不大,最多是贪玩,又加上法不责众的思想,一时劲头上来了而已。这会儿,一群人就是再遗憾没见到江家大少爷,也只能乖乖回教室了。 一直到走廊里的学生都走光了,老严和肖辞才松了一口气。 “干!”一声巨响,肖辞背后的铁门硬是被人给踹变了形,中间的部分向着外面狠狠地凸了出来,看一眼都触目惊心。 “放老子出——”肖辞解锁,门一瞬间猛地弹开,里面的少年刹不住闸,带着肖辞一瞬间扑出去几步远,重重栽倒在地。肖辞背部着地,疼得闷哼一声。 “妈的,活腻歪了!”江朝压在肖辞身上,举起碗口大的拳头就要冲脸砸下,正对上肖辞不卑不亢的目光。 “是你?”江朝的拳头堪堪擦着肖辞鼻梁停下,眼神阴冷。 “……”肖辞校服T恤下的单薄胸膛不住起伏,羊脂玉般细腻的额头不知何时爬满了汗珠。 “你们…认识?”被晾在一旁好久的老严终于弱弱地插了句嘴。 3班教室,乱哄哄的一团。 “看到了吗?有人看到了吗?长得帅不帅?” “长得帅不帅有关系吗?珠三角这边的房地产至少三分之一都是他家布局开发的,富到这份儿上你们居然还看脸?肤浅!” “那这么说的话,谁要是能当他女朋友,岂不是提前嫁入豪门?” “何止啊,这简直跟嫁入王室一个水平了好吧!王室都没有他家壕呀!” 不少同学的目光都落到了韩霁月身上,毕竟她是花中校花,倘若真有人能俘获江华的大少爷,那个人八成就是她了。 韩霁月努了努嘴,小声嘀咕,“可那是我哥哥呀……” 不过她的声音太小了,再加上老严和肖辞进了教室,因此几乎没人听到她刚刚讲了什么。 同学们的议论声停止,悻悻地从抽屉里掏出课本,准备开始一整天了无生趣的课程。毕竟吃瓜归吃瓜,她们跟江华大少爷之间的关系估计也就仅限于同校同学了。然后就听见老严站在讲台上来了句,“同学们,今天,我们班又迎来了一位新同学,请大家向他致以热烈的掌声!” 众人听到这话都蒙圈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就有人张大了嘴巴,“不是吧……” 下一秒那个逆光踏入教室的身影便让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那人个子很高,高到阳光洒在他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孔,直到少年在讲台上站定,众人才看清少年的挺拔的五官和眉宇。教室内寂静一片,不知有多少人看呆到忘记了呼吸。 “江朝。”修长的手指在黑板上留下两个笔势凌厉的大字,随手一弹,那截粉笔头稳稳当当地落进粉笔盒中,而后江朝径直走下讲台,留下一众看傻了的目光。 “江朝同学啊,下次记得穿校服来学校。”老严道,“你先坐最后一排的空座位,等到这周周五咱班调座,再给你安排新的座位……” “不用,”江朝目光一撇,落在那个自始至终都在看书,看都没看他一眼的小少年身上,“我跟他做同桌。” “这……” 这话可怎么说?肖辞明明是有同桌的呀,成欢怎么办? 成欢扭头看向江朝。 江朝道:“你,让开。” “啊?”成欢没反应过来,被他一句话说得呆呆愣愣,显得有几分憨憨的可爱。 “没听懂?”江朝挑眉。 教室里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老严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答应他吧,不合适,对小成欢不公平。不答应吧…他个人倒是无所谓,可万一损害到学校的利益就不好了。 成欢一时也傻了,他本能地想说凭什么,可当他一对上对方狠戾的目光,就像一只被猛虎慑住的小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江朝的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最后一遍,让……” “够了。”肖辞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圣钟一般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头,“江朝,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但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要是不想听课就请你出去,不要影响其他同学,更不要影响老师。” 一句话,吓得旁人脸都白了,韩霁月更是心惊肉跳,她几乎已经准备好跳起来阻止随时可能暴走的哥哥了。 然而,他们所担忧的一切,却并没有发生。 面容英俊无俦的少年只是轻轻扯了下嘴角,眼角微微向下垂着,俊朗悍利的眉宇却因格外的温柔带了几分桃花眼的意味,耀眼阳光之下灼灼其华,容颜举世无双:“是么?不愧是好学生呢……” 第19章 那天中午放学以后,肖辞来到食堂,把书扔在那个他坐惯了的位置上占座,正准备去排队打饭。一抬头,就见成欢两手交叠,小学鸡一样老老实实地坐在对面的位置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没回家?”肖辞问。 “跟你一块吃。”成欢说。 “行,在这等着,”肖辞说着,到食堂窗口去排队打饭。几分钟后,他端着两盘餐饭回来,把其中一盘放在成欢面前。 给成欢打的是三两米饭,红烧肉,西红柿炒鸡蛋。 而留给自己的那一盘,则是二两米饭和干煸豆角。 这么一对比,就显得他那份饭干瘪而且难以下咽。 肖辞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成欢。成欢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忘了给肖辞饭卡,这顿饭花的是肖辞的钱,不由得道:“你…就吃这个?咱俩换一换吧。” “我不喜欢吃肉,”肖辞一边说着,一边把豆角里面老掉的部分挑了出来,“你不是说想长个吗?多吃点儿肉,争取早点儿超过我。” “……”成欢看着埋头吃饭的少年,也许是之前住院的缘故,少年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使得本就宽松的校服微微下滑,露出一段让人心疼的锁骨。成欢突然就觉得,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是肖辞在照顾他。他也不知怎么地就气血上涌,脱口而出:“肖辞,要不你当我弟弟吧?” “什么?”肖辞脑子里一直在记忆化学方程式,没听清楚。 成欢看着他的眼睛,“你比我小,我是独生子,要不咱们,那个…去拜把子,你当我弟弟吧?” 肖辞脑子里有根神经狠狠跳了一下,手中的动作随之停下,好半天他才缓过劲儿来,笑着说,“你傻逼吧。” “我认真的,”成欢道,“不闹着玩,老家那边不是兴认兄弟吗?到时候让咱们爸妈做个见证,认了以后,我当你哥,以后照顾你,保护你,谁也不许欺负你。” “艹…”肖辞一时间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眼睛眨着眨着就有点儿发酸,终于忍住,换上往常那副刀枪不入的笑容,往成欢后脑勺招呼了一下:“能欺负你辞哥的人还没出生呢,你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这句,肖辞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远处的一道身影,那身影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肖辞忽地心头一凛。 这会儿天气已经很冷了,那人却只穿了一件白体恤,裸露在外的手臂极为修长,白到发光。肖辞视线往上,看到了那人凌厉的侧颊线条,低压帽檐下剃出青皮的发茬,以及发茬间一道嚣张的字迹——大写的“Z”。 配上那人倔强不羁的眉眼,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里,心里…… 反正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谁都比不了的感觉。 去,肖辞用力甩了甩头,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居然看傻逼都觉得帅,简直有病。 “磁儿,你在看什么?”成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肖辞一把将成欢的脑袋按下,耳垂有点儿发红:“吃你的饭。” “哦…”成欢道:“就新来的那个,那小子怎么那么狂啊?一来就让我让地,凭什么啊?凭他长得帅,还是凭他有几个臭钱?我去,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的同桌,凭什么他说要就要,我不服!” “……”肖辞看着成欢,也不知怎么就来了句,“你也觉得他帅?” “那可不嘛,”成欢的仇帅心态简直是直接写在了脸上,“人家多有钱啊,大帅逼~”“咳咳,小声点儿。”肖辞低下头,无意识地用筷子拨拉吃剩的米粒。 “……”成欢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突然觉得,肖辞今天好像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对劲。 “哎,磁儿,你说要是让你选的话,我和他,你想选谁当同桌啊?”成欢道。 “废话,那还用说,当然是你了。”肖辞道,“吃完了吗,吃完了走吧。” 成欢喜上眉梢,把小盆里的免费菜汤一饮而尽,拾上搁在椅背上的外套,小狗一样舔了下嘴唇,“走!” 肖辞跟在成欢背后出食堂,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隔着食堂嘈杂的人潮,那人心有灵犀般剑眉微扬,抬起头来,跟他对视,深邃目光恍若吞噬一切的潮海。 肖辞的心倏地跳漏一拍,嫌恶地皱了皱眉头,飞快地逃了。 “哥,哥……”女孩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将江朝唤醒。 江朝:“嗯?” 难得有一次得到了少年的回复,韩霁月眼睛睁大,隐隐透着兴奋的神色,“你为什么一定要跟肖辞一桌啊?” “……”江朝起身,大步朝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帅的人天生就合该一桌。” 韩霁月手里的叉子啪嗒掉到地上:“???” 午后,教室里走光了人,只剩肖辞一个人,他困得不行,学习到睁不开眼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薄薄的窗纱轻轻飘荡,从窗户缝隙飘进来一片黄银杏,打着旋儿落在了他脑袋上,压塌了那几根傲然挺立的呆毛。 肖辞睡觉一贯很轻,这么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动静,就把他弄醒了。 眼睫缓缓抬起,映入眼帘的,是两片薄薄的唇,浅浅的粉色,微微勾着,形状特别好看。 然而,当肖辞看完对方全脸后就不这么认为了。 “你干什么?”肖辞领地意识很强,这么近的距离闯进来一只雄性,把他吓了一跳,本能地有点儿恼火。 江朝却是不急不躁,一双眼睛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似乎是想要透过他的神情窥探他的内心。“小川仔,”江朝道,“我们有必要好好谈……” “小你妹呀!”肖辞一瞬间炸了毛,刚刚对方叫他什么?小什么东西?总之听得他一阵恶寒。 肖辞拾起成欢桌上那本巨厚的牛津英汉词典,作势要轰江朝,谁知却被江朝抓住手腕,不轻不重地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 “哎呀,疼!”江朝假到不能再假地皱了下眉,然后拽着肖辞手腕一脸得意地邀功请赏,“第三次见面,你先是把我关在那个臭臭的房间,现在又拿板砖拍我。”江朝说着食指微屈,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说,这颗价值十亿的头颅,若是被砸坏了,可怎么好呢?” 肖辞简直败给他了,从没见过这么会曲解黑白的,偏他说的一切看起来还就像真的一样。肖辞警惕地瞪着他,“你想怎样?” 江朝的脸色沉了下来,老实说,这家伙不耍花架子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吓人的,肖辞听见江朝道:“简单,做我的同桌。” “做你个头!”肖辞恨不得啐他一脸,“老子有同桌!” 江朝冷冷一笑,“你可想清楚了?反正你迟早都会是我的同桌。自己主动一点儿,什么都好说。不然的话,我可不清楚你的小同桌身上会发生什么。” 江朝悠悠地哼着调子,“会不会明天就出车祸,被撞断了腿,再也来不了学校了呢?” “你说什么?”肖辞一瞬间就是一身冷汗,他用力攥住江朝的T恤领口,把人狠狠地抵在墙上,微仰着头,举起拳头同他对峙,薄薄的胸膛剧烈起伏。 “有种你再说一遍,”肖辞牙关紧咬,双眸赤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从心脏一直疼到了肝上,“你再说一遍,我保证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教室里安静极了,全世界只剩下两个少年相对喘息的声音。 “但我今天不想揍你,”肖辞终于说服自己放下了拳头,“暴雨那天你帮过一次,我不打恩人。” “快滚吧。” 肖辞松开了江朝,正要离开时,对方却眼疾手快地突然伸展双臂,架在他腋下,捞小动物一样,把他整个人都捞进了怀里。 肖辞一瞬间撞上一个结实炙热的胸膛,隔着两层薄而丝滑的T恤面料,两颗年轻鲜活的心脏紧紧贴合,相对狂跳。肖辞盯着眼前人无限放大,却依旧没有任何瑕疵的五官与皮肤,浑身的血液一下子燥了起来。 “你干什么?!”肖辞用力推开他,拉上由于刚刚的拉扯而变形下滑,露出一截儿光结肩膀的校服T恤,满脸恼怒大吼道,“你有病吗?!离老子远点儿!!!” 江朝像是终于生气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他微微偏过头去,只留给肖辞一道黯淡的侧颜。他这样不说不笑的时候,沉静得恍如仲夏夜的一帘幽梦。 肖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朝,要说的话堵在喉口,怎么也不忍心说出来了。 他好像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样恶毒的话。 第一次说,是对他。 “我只是想知道,”江朝看着肖辞,笑得眉眼弯弯,好看得让人心疼,“只是想知道,你身上的伤…到底好了没有。” 他的声音舒缓而哀伤,像月圆之夜孤独流浪的风,天涯海角,无迹无痕,“你的腰…伤口裂开了,”江朝抬起发颤的手指,那上面沾着一点儿带有少年体温的红,“最近别总想着跟人打架,不然反反复复,总也好不全。” 肖辞开始还没听出什么,越往后越觉得不对,直到那个月夜的记忆触电一般涌遍他的四体百骸,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努力想要抓住脑海中晦暗不明的那根线。 漫长的,黑暗的,无休止的雨,一声震慑天地的枪响,荡平浊气,驱散黑暗。尘埃落定之际,他仿佛被人抱着,又像是躺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中,他记得那一份温暖,一份绵延的少年体香。他记得他攥着那人的衣衫,死也不肯放手。 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肖辞看到,江朝白T恤的侧腰处,有一小块不自然的褶皱。 “怎么?”江朝身子向后仰,双臂撑在桌子上,笑得痞痞的,“你就那么讨厌我,不想跟我一桌?还是……” 江朝凑近肖辞,伸手在他看呆了的眼睛前晃了晃,话音一转,“看上瘾了?我看你分明就很喜欢我嘛。” “你、你胡说些什么?”肖辞反应过来,觉得格外耻辱,“总之同桌这件事情你想都不要想。”他咬着牙看向对方的眼睛,“江大少爷,我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非凑到一块儿。我们更算不上什么朋友,我实在看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交谈的必要。” “哦,是吗?”江朝的唇凑在他耳边,说话时吹出的燥热的风令肖辞耳垂发麻,“我们怎么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住在地球上,敢问你是住在外太空吗?”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不知不觉间,肖辞已经被江朝逼得仰到了桌子上,他呼吸有点儿发紧,T恤下晃出的狭窄腰线一点一点地绷直,白得晃眼,“抓着字眼扣,你是小学生吗?幼不幼稚?” “不幼稚,”江朝双手十指撑在桌上,将肖辞的劲腰围在自己身体和桌面之间,“你说话很横,是对谁都这样?还是只对我?” “……”肖辞一时间答不上来,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貌似他一遇到江朝脾气就会变得前所未有地暴躁,想来想去,他只能把这一点归结于江朝本身就自带欠揍体质。 “你对韩霁月也这样吗?她亲近你的时候,你也动不动就吼她,让她滚开,嗯?”江朝脸上神色莫辨,身子下压,再下压,压到肖辞的背几乎完全贴到了课桌上。“还是说,你们两个就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不、不是……”肖辞颤抖出声,当他终于把乱糟糟的大脑捋顺的时候,他猛然发现他和江朝之间早已超出安全距离了,而江朝带笑的眉眼此刻就在他头顶,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是在干什么?肖辞完全崩溃了,他完全反应不过来他们是怎么从同桌的问题上聊到这份田地的。肖辞飞起一脚就要直踹江朝小腹,却突然听见教室门口的位置“哐当!”一声巨响。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暖水瓶炸裂一地,玻璃、烫水飞溅,而身穿短裙的韩霁月面色呆滞,细白的腿被烫出水泡却依旧浑然未觉。她扶着门框,手指指尖掐到发红,半天才怔怔道:“你们…在干什么?” 第20章 表白 1.江朝出了教室,在校园找了一大圈,最后才在白云山脚下的凉亭中看到了韩霁月的身影。 她面朝广阔的碧湖,抱着膝盖缩在木椅上,披散的长发罩住她大半个身子,发丝在轻风吹拂下些微凌乱。 江朝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递给她一瓶水,面色沉默。 韩霁月没敢抬头,接过那瓶水,用手拧了一下,拧不动,抬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哥。 江朝叹了口气,用大拇指帮她拧开。 两人隔着段距离,并排坐在长椅上,午后的天气暖暖的,蜻蜓在湖面点出涟漪,翠鸟嗖地一下从花丛中蹿出,眨眼就不见了。 韩霁月小口小口地抿着水,老半天才开口,一开口眼圈就红了:“哥,你跟肖辞……” “你跟肖辞是好朋友了吗?”韩霁月鼓起勇气道,“哥,你一定要跟肖辞做同桌,是不是,是不是为了……” 江朝扭头看她,手心微攥,当他听到韩霁月下面那句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韩霁月神情激动:“是不是为了帮我追肖辞?!” 江朝:“???” 江朝狠狠抽搐的嘴角依旧无法阻挡少女的狂喜,“所以说,哥,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帮我的吧?放着那么多的贵族学校不上,偏偏挑中了花中;放着那么多的好班主任们不选,专门选了个全年级最严的老严;放着班里那么多女孩,不挑她们做同桌,专门找上肖辞,专门……” 韩霁月越说越激动,最后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一直端着的形象也顾不上了,直接来了痛哭流涕,“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一直怕你,都不敢和你亲近,没想到其实你对我这么好。暴雨天专程来接我,连我不敢说出口的心思,你都替我考虑到了。哥,原来你对我的关心比爸爸妈妈的还要多!” 江朝倒吸一口凉气,他有点儿无法理解少女的脑回路,实在是…… 韩霁月哭了个羞羞答答,最后用粉色手帕擦净眼泪,小心翼翼道:“哥,我能,我能抱抱你吗?” 江朝还没来得及回答,少女就扑进他怀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枕着他结实的肩膀哭得呜呜咽咽。 江朝瞪大眼睛,这情况完全是他始料未及,他整个人都懵了。一双手僵硬地背在背后,没有推开少女,也没有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膀。 下午放学以后,肖辞在学校吃过晚饭。之后坐了半小时的地铁,去天河公园,给一个初二的女生辅导数学,一小时能挣50快。回到家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简单地冲了个澡,就开始写当天的作业。写完之后,他点开手机上的寻人网站,加载的过程中,他手有点儿发抖,心脏突突跳得飞快。 由于事情过去了多年,联络警方无果,他咬牙在那个网站上买了一个广告位,心里寄托了一丝侥幸的期盼。 消息栏上并没有小红点,他却还是点了进去,把之前翻看过无数遍的系统消息又一一阅读了一遍,这才彻底确定,是真的没有新消息。 他的哥哥还没有找到。 明明早就已经知道结果,可亲眼看着摆在眼前的现实,肖辞心里还是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攥紧拳头,发暗的台灯下喘息沉重,好一会儿,才强撑起精神,从洗到发黄的书包里掏出一本数学奥赛书。那是老严给他的,让他先学着,说怕班里的教学进度会耽误他,让他先自学,看以后有没有办法给他请奥赛老师。这样除高考外就能多一条路,参加自主招生也是有利的,这也是学校的意思。 那本书封面是新的,但里面却密密麻麻地记满了老严写给他的笔记,能看出来,老严对奥赛的知识并不熟悉,但单独为他一个人开小灶,工作量说不出有多大。肖辞即便看到头晕脑胀,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些题真难,是真的难,肖辞仿佛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一下子认清了自己和那些真正顶尖的学生之间的差距。之前考了年级第一,还呆在花中那样的环境里,说一点儿不飘是假的。现在一细想,只觉得后怕到脊背发凉。 要不是老严让他学奥数,他是不是真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然后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最终变成一个“泯然众人”的年级第一? 不是说泯然众人不好,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做那个“众人”。 他就像一只生下来便失去双脚的鸟,不管再苦再累,也只能拖着布满累累伤痕的稚嫩双翅,搏击疾风骤雨,电闪雷鸣,无休止地战斗下去;一旦稍加松懈,他便会被滚滚洪流吞没,沉下去,沉下去,在生活的泥沼中变得面目全非,此生再无半点光亮。 夜深了,肖辞晃悠着沉重且迟钝的脑袋,爬到床上,脱衣服睡觉。裤子脱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手机叮当响了一声。 肖辞在黑暗中摸索到手机,那是一条微信消息。对方的头像他没见过,看着像一个人的脑瓜子,顶上一个旋,四周的头发伏倒的小麦一样,一圈圈卷入旋的中心。那个脑瓜子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旁边杂七杂八一堆书,简直像是睡在了垃圾堆上。 点开对话框,一条极其欠打的消息映入眼帘。 朝:【这周结束之前,我要你乖乖求着来当我同桌。】 肖辞一瞬间知晓了这个备注为“朝”的人是谁。只是这东西是怎么躺进他手机好友栏的呢?肖辞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可能是中午的时候,那家伙趁他睡着,用他的指纹解锁了手机,趁他不备输进他手机里的。 靠!猥琐小人!敢不敢来点儿明的?! 肖辞蜷缩着侧躺在床上,手机屏幕的荧光映亮了他的脸颊和微微勾着的嘴角,他手机噼里啪啦地打着字,一大通骂人的祖安脏话呼之欲出。 手指放在发送键上,他却突然犹豫了一下,他想起白天时江朝说的一句话,说他只对他格外苛刻,大概是这个意思…… 发过去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儿?肖辞粉色的指尖悬在空中许久,最后把那一段祖安话删掉,换了一波文明点儿的上去。 肖辞盯着那段中小学生规范用语,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怎么看怎么觉得犯二,跟个傻逼一样,肖辞纠结坏了,狂躁地抓抓头发,把那段文明的删去。又换了一版,可还是觉得有病。 肖辞简直要被自己逼疯了,他怎么连句话都不会说了?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字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辞:【滚。】 发送过去,肖辞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拉拉被子,心满意足地躺好睡觉。 困得要死,可他偏偏睡不着了。虽然早定打定主意不理那傻逼,可他又总觉得江朝还会给他发消息过来。 打开手机看一次,没有,翻身躺下… 过一会儿,又摸起手机,看第二次,仍没有动静,继续躺下…… 然后第三次,第四次…… 肖辞简直抓狂!他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要浪费宝贵的睡眠时间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他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肖辞触电一般从床上弹起来看。 朝:【我就在你家楼下,你打开窗户,我现场滚给你看。】 肖辞触电般整个人都兴奋了,他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穿到一半,动作慢了下来。 自己在干嘛??! 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他的住址,连欢儿都不知道,那个花花肠子的笨蛋又怎么可能“在他家楼下”??? 这种一看就是在瞎扯淡的话,他居然也信? 等他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推开正对着床头的窗户了。 肖辞:“……” 他跪在床上,身子探出窗外,双手扒着窗台向下看。 月明星稀,寒凉的夜风钻进他衣领,冻得他打了个哆嗦。猫头鹰的叫声不知从哪里传来,楼下除了那个破旧的菜市场之外,别说人了,连根毛都没有。 肖辞一瞬间又丧又恼,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他手指飞快地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扔掉手机,枕头捂着脑袋强迫自己睡下。 辞:【有病!】 房门之外,漫长的走廊寂静无声,廊顶的灯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照得僵立在门前的那道颀长身影时而光明,时而隐匿于黑暗。 看着少年发来的消息,江朝眉眼间藏也藏不住的笑意逐渐黯淡了下去,他叩门的指节顿住,给少年发了最后的消息,在露天长廊上点起了一根烟,云雾缭绕之中,火星明灭,他转身离去。 朝:【晚安】 朝:【明天见。】 2.第二天,肖辞到学校时,看见江朝翘着二郎腿,霸霸道道地坐在自己成欢的位子上,鼻梁上架着一副薄框圆眼镜,捧着那本牛津英汉词典在看。 啧,倒真像个斯文败类的文化人儿。 而他那小同桌,成欢,则可怜兮兮地站在过道上,苦着脸晃晃江朝的胳膊,又被江朝腾出只手来,赶苍蝇一样随意轰走,整个人敢怒不敢言。 班里的同学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全在嗑瓜子唠嗑,唠得有滋有味。 肖辞把书包往自己桌子上一摔,“干啥呢?欺负少年儿童?” 成欢仿佛一下有了主心骨,眼巴巴地控诉道:“肖辞,你看他,你看他。” 江朝我行我素,吹着口哨,半点儿没把成欢放在眼里,那感觉颇像不要脸的男高中生降维打击小学鸡。 “差不多行了,”肖辞说,“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还看词典,你看得懂吗?” “呦!”江朝一听这话乐了,反手把牛津英汉大辞典一扣,啪声巨响:“随便问,答不上来我立马走人。” “答得上来你也得走,”肖辞笑着翻开辞典,随手一指,“ste-reo…type!这词什么意思?” “刻板印象,”江朝答,“说的就是你对我。” 肖辞是真没想到他能答上来,而且说得分毫不差,心里小小地吃了一惊,又随手一翻,“这个,ob-stacle!什么意思?” “障碍,”江朝食指中指并拢,侧身朝着成欢轻轻一点,“这个说的是他。” 成欢:“???” 肖辞有点儿不信邪,毕竟这两个词对高一学生来说绝对算难的,连他自己都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两个词的意思。他决定找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词,就不信江朝这次还能答上来。 肖辞微眯着眼睛,手指指着音标,慢慢地将那个词拼出来,“这个呢?me-teo-rite。” 出乎意料的是,江朝这次没有答出那个词的中文意思,而是看着肖辞的眼睛,眉间眼角噙满了笑意,轻声道:“You are the meteorite falling in my heart.”肖辞低头看了眼那个词的意思,顿住了。 班里的同学们叽叽喳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哲:“什么什么什么,大帅逼刚刚跟小磁磁说了句啥?” 王柔柔瞪着俩眼珠子:“没听清呀,光听见了个you are the什么什么my哈特。” 白云朵:“那是heart,心脏的意思。” 王柔柔拍桌顿悟:“你是我的心脏病!” 众人:“???” “……”肖辞完全不知道说啥,推了江朝一把,“去,回你座上去,鸠占鹊巢也该有个限度。” 江朝打了个响指,幽幽道:“别忘了昨晚我跟你说的话。” “哦…不会忘,”肖辞冷漠脸,“你说你要滚给我看。” 江朝勾唇:“继续嘴硬,我很喜欢。” “……”肖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终于送走了这位瘟神。 可怜的成欢,屁股还没在座位上焐热,这就上课了。 肖辞猜得一点儿没错,成欢受了委屈,果然在接下来的40分钟里加倍“报复”了回来。 “肖辞……” “肖辞肖辞…” “磁儿……” “说!”肖辞终于忍无可忍。 得到允许,成欢立马凑了上来,朝后面江朝的方向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小声道:“你怎么跟那家伙关系这么好啦?明明昨天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肖辞的笔尖停下,一时被成欢问住了。 对啊…到底,怎么回事呢? 人和人之间,真的很神奇,在还没察觉到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近了。 “…你别多想,”肖辞口是心非,“我跟他关系不好,一点也不。” “骗人!”成欢立马道,“我又不傻……” 肖辞笔帽在成欢脑瓜顶上“砰”地敲了一下,“真不好,没骗你,我是看他可怜兮兮,连个同桌也没有,才勉强陪他说上两句。” 成欢:“……” 大课间去操场做操的时候,成欢是体委,在最前面带领大家,一招一式,做得十分卖力,把“七彩阳光”的力与美诠释到了极致。 肖辞则站在最后一排,把英语单词书扔在草坪上,跟着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晃胳膊,伸伸腿。宛若一个做着中风康复训练的老年人。 江朝没穿校服,黑T恤,黑长裤,双手插裤兜,吹着口哨晃悠着走来,在人群中格外扎眼。他在前面时,大半个操场的目光都钉在了他身上,等他走到最后一排,那些看他的女生男生脖子都要扭断了。只能靠着转体运动稍稍续命。 江朝在和肖辞擦肩时顿住脚步,微一侧头,肖辞刚好在做转体运动的向右扭脖子,就那么一下,两人差点儿嘴对嘴地亲到一起。 江朝却没有半点儿要躲的意思,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肖辞,一侧眉梢微微挑了挑,“小川仔,做得挺认真啊。” “……”十一月末的天气,已经相当冷了,肖辞却还是冷不丁地,一颗心烧了起来。他看着江朝的脸颊和好看的唇,一时间呼吸发紧,竟忘了该做的动作。 “最后那一排的在那干嘛呢?”体育老师站在主席台上,拿着个大喇叭冲他俩喊,“那个没穿校服的是谁,你给我过来!” 学生们刚好做完跳跃运动,正在做整理运动,趁着节奏舒缓,一个个地都偷偷往后看。 江朝站在原地没动,体育老师急眼了,下了主席台就冲了过来,拽住江朝胳膊,“说你呢,听不见?!” “手,”江朝淡淡地挣开自己的胳膊,“有事?” “废话,你说有事没事?”体育老师显然没被校长“通过气”,不知道江朝的身份,“你俩在这叽叽歪歪聊什么呢?” “哦,”江朝耸了耸肩,“我在请教他一个问题。” 体育老师浓眉紧皱,操起手里的喇叭,大嗓门咧咧道:“来,你问他什么问题了,说出来,让咱们大家伙也都听听!” 一时间空气凝固,学生们都屏住了呼吸,学校两大校草之间的悄悄话,错过这次,等到毕业都未必再有了。就是再书呆子的人,此刻的好奇心也已经燃到炸裂。 肖辞静静地盯着体育老师,正想着该怎么把江朝摘出来。就见江朝终于纡尊降贵地把他老人家那只金贵的手从兜里掏了出来,取过体育老师手里的喇叭,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对着碧蓝的天空,大声道:“我说,你知道meteorite的意思吗?” 流云飘散,风起天寒,江朝转过头来,深邃的眼窝注视着肖辞。 那一刻,他的眼里没有世界,就只有他。 他朝他做着口型,那声音是如此之轻,却还是如同电流一般,酥酥麻麻在肖辞心头响了个一清二楚。 他右手五指轻轻合拢成拳,置于心口处,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当啷。 “There is no o fate, iny, that hihe wind blowing to you in my heart.”轻柔舒缓,春风拂面。 小小声。 只让他一个人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原句是“There is no o destiny, no fate that hihe firm resolve of a determined soul.”被才华横溢的朝哥拿来化用了。 第21章 父子 1.“广天化日之下,不穿校服。被逮住了还说了堆莫名其妙,让人听不懂的话。校长您说,咱们花中怎么就出了这样的学生呢?” “我看那家伙刺儿得很,走到哪儿全校的小姑娘们就看到哪儿。就他这满身的社会习气,岂不得带着咱学校乖乖的小姑娘们也都跟着不穿校服,满嘴火星文了?必须严惩,以儆效尤!”体育老师怒发冲冠,在校长办公室晓以大义长达五分钟后,终于把校长的耳朵听起了茧子。 校长痛苦地揉揉太阳穴,一通电话把老严叫了过来。 “严老师啊,听体育老师说,你们班江朝不仅不穿校服,还爱说火星文,这点你可得好好管管啊。不然一群小女生小男生都跟着瞎学,外面的人还以为咱花中是外星基地呢。” “当然,让你管你也不能乱管,毕竟江朝他爸才刚给咱们学校捐了一动实验楼,以后还打算设立奖学金。你可别管着管着把奖学金的事情搅黄咯。” 老严一听傻眼了,完全相反的两个要求,这让他怎么管? 老严把这话跟校长说了,政治老师出身的校长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所以说矛盾是对立统一的嘛,同一以差别和对立为前提,斗争性寓于同一性之中。严老师,发挥你的聪明才智,抓住主要矛盾,不忽视次要矛盾,推动矛盾双方相互转化,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嘛!” 校长冲老严挤挤眉毛:“严老师,我看好你哦~”老严:“……” 我文化不够,您能说人话吗,校长?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严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回办公室向政治组老师讨教了一下午,回家之后又想了一晚上,还是没能想通,催江朝穿校服,和不搅黄奖学金,到底哪个是主要矛盾,哪个是次要矛盾。 愁得他第二天给学生上课,都没能打起精神来。 “严老师,”下课后,肖辞在走廊里叫住他。 “嗯?”老严回头。 肖辞这孩子,不笑的时候总显得一本正经,明明是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却总比大人还小大人。现在就是这样:“严老师,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也不知怎么回事,从这孩子嘴里说出来,就听得人心头直暖。 “严老师,您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就跟我说好吗?”肖辞的声音轻了下来,一脸认真,“您相信我吗?” 老严本来打算自己处理这件事情的,可这孩子实在心细如发,懂事得厉害,竟让他没憋住,一不小心就说了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肖辞拇指和十指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那要不我去说说他去?反正我是个学生,他就是看不惯我,也不能把我怎样。” 真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了,老严看着少年转进教室的背影,默默地心想。 “喂,”肖辞在江朝桌前站定,食指轻点桌面。 “呦,”江朝放下手里那本英文原著版的《飘》,从眼镜下抬眼看他,“怎么,肖大少爷这是有事求我?” “跟你说认真的,别嬉皮笑脸,”肖辞道,“校长说了,说让你穿校服,还有,还有……” 他一时忘了那个词怎么说了,随口道,“还有少说鸟语。” “……”江朝相当不爽地啪地合上书,“你丫才鸟语呢!怎么,那帮老头子没文化,你年级第一超级学神也跟着没文化了?” 肖辞被他骂得忍俊不禁,微低着头偷笑,“总之,穿校服,听到没?” “不。”江朝相当简单干脆。 “穿,不穿也得穿,别给老严添麻烦。”肖辞皱眉。 江朝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像是突然拿捏到了他的七寸,“求我,你求我我就穿。” “……”肖辞深吸几口气,拼命忍住一拳抡翻他丫的**,“行,我求你。” “没诚意。”江朝晃腿。 “你还想怎样?”肖辞一拳捶在桌面上,“姓江的,你丫别太过分。” “轻点儿~”江朝剑眉微垂,爱怜道,“我都替你手疼。” “……”肖辞是彻底败给他了,他发现跟这家伙说话就别指望能说通,因为对方压根就不听人话。 “要怎么样你才肯穿校服?”肖辞发誓,这绝对是他最后一次问了,再不说人话他就要上手打了。 “当我同桌。”静默数息之后,江朝终于说出了那四个字。 “欢儿,欢儿,”放学以后,肖辞喊了好几声,才追上一直闷着头往前走的成欢。 “欢儿,你听我说。”肖辞搭上成欢肩膀,却被对方狠狠甩开。 “不是说好我和他之间你会选我吗?”成欢吼道,白皙的小脸恼到通红,鼻子下流出了鼻涕也顾不得擦。 在肖辞印象中,这还是成欢第一次跟他翻脸。 “欢儿,”肖辞坐在天台台阶上,已经快到冬天,冷风往脖颈里一钻,冻得人骨头缝儿直发凉,他说,“对不起。” 成欢没有说话,手里捏着根小树枝,低头拨拉砖缝里的蚂蚁。 “是我不是东西,”肖辞注视着少年倔强又委屈的侧颊,声音发紧,道,“你要是生我的气,就骂我一顿,打我一拳。但是你别…” 肖辞的睫毛微微发颤,“你别不理我……” “我这人最怕,最怕身边的人不理我……” 成欢把手里的小树枝一扔,狠狠搡了肖辞的肩膀一把,起身就怒冲冲地往前走,肖辞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勾住他的肩膀。 成欢没有躲。 “…哥?”肖辞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成欢的脸一下就红了,嘴角挂着丝笑,挣开肖辞,给了他胸口一拳,“别来这套啊,哈哈哈哈哈……” 他终于没忍住,绷着的小脸转成大笑出声。 肖辞也笑了,他追着成欢,两人在校园里追逐奔跑。穿过树荫,穿过人潮,一直跑到操场上,成欢无处可躲,被肖辞撂倒在地。 肖辞也累坏了,两人双手撑地,后仰着坐在宽阔的草坪上。傍晚的凉风丝遛遛地吹,少年人的发丝连同秋草一起飘荡。两人肩并肩坐着,外套敞开,拖在地上,胸膛起起伏伏。他们望着长天尽头的云霞,看见那轮浑圆的落日,缓缓地穿插在了小蛮腰的塔尖上,糖葫芦一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仿佛听到了珠江的涛涛浪潮。 “哎,你真让我当你哥啊?”成欢偏头看着肖辞,发觉少年夕阳照耀中的面容恬静而温暖。 “额……”肖辞枕着双臂躺在草地上,渐渐得有点儿困了,说话的声音也模糊起来:“我想啊…但是,我有哥哥了怎么办?” 肖辞伸展双臂,躺成一个“大”字形,手掌摊开,成欢在他手心抓了一下。 肖辞的嘴唇一开一合,看着满天舒卷的云,轻声道:“真的,我有个哥,我哥要是知道我背弃了他,又去认了一个哥,他肯定得骂死我。” 2.12月初,第三次月考结束之后,学生们围着校成绩单议论纷纷。 “年级第一,肖辞,961分,超了年级第二…我算算哈,超了年级第二264分!” “学神退步了呀,上次不是还超了第二300分么,怎么这么快就萎了?” “你这人怎么说话跟放屁似的?人家放松放松,随便考一下不行啊?有本事你考个试试去。” “江朝呢?江朝考了多少分?”人群后面的人道。 “我找找,”最前面那个人从左上角的成绩单一直找到右下角,才从最末尾那个角落里看到了江朝的名字。 分数刚好跟肖辞的掉了个个儿,169分。 众人看得嘴角抽搐,有个男生道:“靠,果然是靠关系买进花中的。” “呸,”一个人占了两个人地盘的王柔柔啐道,“人家有那么些钱买进哪个学校不行?偏要买进你个菜鸡花中?”她胖手一挥,直接薅着头发把那个说江朝买进来的瘦小男生连根拔起,“要我看,江朝这是故意的!” “啊?”众人纷纷惊愕。 “你们想啊,”王柔柔道,“江大佬能一分不差地把自己分数控制成肖辞的倒数,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江大佬能一边做题一边给自己估分啊!这才是真正的骨灰级学霸!” 众人惊呆数秒后,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唯有苏哲弱弱道:“那个…倒数好像不是这么算的吧?” 肖辞是三班的学习委员,在成绩公布之后,负责给班里的同学们分发试卷。 发试卷的时候,他特意把江朝的那张试卷留下,等到其他同学的试卷全部发完之后,单独拿着那张试卷去找江朝。 自从肖辞的同桌变成江朝后,他那一向猪窝一样乱哄哄的书桌就干净了起来。 肖辞这人光添乱不收拾,高中的书本来就多,他每次从书立中取完书之后,都懒得放回原处。久而久之,书桌上的书越堆越高,越高他就越不愿意收拾。一桌子的书宛若垃圾堆一样,写字垫着这堆垃圾写,睡觉枕着这堆垃圾睡。时间长了,居然也习惯了。 而之后成欢搬去跟苏哲一桌,江朝过来跟他一桌。 肖辞严重怀疑江朝这家伙有洁癖,每次他只不过是课间去趟厕所的功夫,只要一回来,就会发现他的桌子变得干干净净。 书籍,本子,练习册,整理得井井有条。 简直比他的脸还干净。 而江朝那家伙双手揣兜,悠哉悠哉地吹着口哨,一脸无辜。 傻子才看不出来是他干的! 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肖辞就有点儿不习惯了。 关键是江朝好好一大男人,有那些时间干点儿啥不行,整天给他做这些后勤整理工作,搞得跟海螺先生似得。 怪…怪别扭的。 …… 肖辞拿着那张英语试卷去找江朝的时候,江朝正耷拉在桌子上睡觉。 对,耷拉,两条胳膊耷拉下去,整张脸烙大饼一样啪叽摁在桌面上的睡觉方式。 死尸一样,怎么看怎么渗人。 肖辞正要伸手拍醒他,看到江朝发顶有两个毛旋,指尖在空中顿住。 这家伙微信头像是什么来着? 肖辞点开手机,点开那个备注为【大傻叉】的人的头像,发现那是一个人的头顶,头顶一个毛旋,正趴在垃圾堆一样的书桌上。 侧躺着,露出一点儿鼻尖。 头像不是江朝自己,那会是谁? 肖辞想来想去,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靠,该不会是他女朋友吧? 喜欢头发这么短的吗? “喂,醒醒,醒醒,”肖辞食指和中指一边一个,按在江朝的两个毛旋上,“起来吃屎啦。” “啊…什么,吃什么?”江朝睁着惺忪的睡眼抬起头来,引得全班同学阵阵发笑,肖辞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唔……”江朝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朝肖辞道:“有事?” 肖辞把他那张英语卷子往桌上一拍,“11.5分,江大少爷,来说说,怎么回事?” “有啥好说的,”江朝低着头,拨弄肖辞的那个魔方,“学习不行呗。” “呵,”肖辞嘴角抽搐,“你骗鬼呢?你一能读懂《飘》原著的男人跟我说你英语不行?再说了,英语答题卡你全涂满了,主观题一个字母没写,你就是纯蒙也不应该只有11.5分呀。” “江大少爷,我现在合理怀疑你在英语听力开播之前,就已经把答题卡全涂完了。” “… …”江朝不知道该说什么,咬着根笔杆开始晃腿,就是不看肖辞。 肖辞见他这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儿不舒服,抬脚在江朝小腿肚上轻轻踢了一下。江朝抬头。 肖辞:“江朝,我很认真地跟你说,你能不能严肃一点儿?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你的真实水平。可你知不知道你考的这点儿分,把咱们班的平均分都拉下去了好几分,你这样……” “呦,”江朝打断他,剑眉一扬,眉宇间隐隐恢复了消失多日的戾气,“怎么,学神这是公然瞧不起差生呢?再说了,我就是再怎么给班里拉分,那也比不上学神你呀。我就算是一个字都不写,总分考个零蛋。你学神随随便便考个一千分,不照样能把咱俩平均分拉到年级平均分以上么?” “你……”肖辞小脸通红,被江朝的厚脸皮气到哑口无言。 气氛忽然间就变得剑拔弩张,小女生们不敢说话,怯怯地看着他俩;白云朵从座位上站起来,已经开始准备拉架了;成欢攥拳的手臂现出青筋,拼命克制住自己冲上去,冲着江朝的臭脸狠揍一拳的冲动。 “是这样,”肖辞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你以前在美国那边,可能不清楚。在这边,学生们的成绩都是跟老师的绩效考核挂钩的。分数考得太低的话,老严的工资就会被扣,甚至让领导质疑他的能……” “你很关心他?”江朝盯着他,声音隐隐带了一点儿不爽,“肖辞,你关心的人还真是不少啊。” “……”沟通失败,肖辞是彻底败给他了。 江朝回家的时候,站在大别墅的外门前,听到了里面说话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带着试探:“老江,现在国家放开二胎政策了。” 江天晟穿着宽松的长袍,坐在沙发里看报纸,表情严肃。他不紧不慢地应了声:“嗯。” 韩淑梅又道:“王氏集团的王夫人,就又怀上了一胎,他们两夫妻上面已经有个女儿了,听说这一胎是男胎,真是喜事临门呐。” 江天晟头也不抬,“所以你要给他们送贺礼?” “啊,”韩淑梅一愣,很快便笑道:“贺礼肯定是要送的,只是,我在想…如今他们儿女双全了,咱们是不是也……” 江天晟终于抬头,于堂皇的吊灯华光之下瞥了她一眼:“咱们就不是儿女双全了?” “……”韩淑梅一时语塞,这时,大门把手转动了一下,江朝推门进来。 韩淑梅一瞬间闭了嘴,莹莹笑道:“小朝回来啦?快坐下吃饭。” 江朝没有理她,径直上楼。 “过来,”江天晟发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坐沙发上。” 江朝单肩挎包的身影顿住,神色黯然,眼睫微微垂着。 江天晟今年四十多不到五十,多年的上位者身份让他举手投足间满满的贵气与威严,这种习惯早已深入骨髓,在他面对家人时也是如此。 江天晟身材高大,往前倒二十年绝对是迷倒一片少女的存在。他这种男人年纪越大便越有味道,又格外注意自身的体格锻炼,时至今日仍然保持着钢铁般强健的胸腹肌肉。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让他在完全隐瞒自己身份和财务状况的情况下,仍旧轻而易举地斩获女人的芳心。 “过来,”江天晟的声音温和了些许,他朝江朝招了下手,“爸爸有话要跟你说。” 江朝最后还是给了他爸一个面子。 之前他人在美国,老头忙着巩固中国市场。现在他回国了,老头又跑出开开拓海外市场去了。总之,这些年来,他一年也未必能见上老头一次。 男孩长大就那么两三年的事,错过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两个大男人,多年以后再次生活在同一间屋檐下,彼此之间竟不知该怎么交流。 江朝随手把书包扔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人往沙发里一瘫:“说吧。” 江天晟看他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样子,想起韩淑梅平日里对江朝生活起居习惯的描述,不禁皱眉。 “那个田黄瓶……” “哦,”江朝神色慵懒,“砸了,太占地儿。” “你!”江天晟一口老血涌上心头,韩淑梅跟他说江朝亲手砸掉了那个田黄瓶的时候,他还不相信,只以为是孩子不小心碰倒的。没想到韩淑梅还真没冤枉他。 江天晟白手起家,风里雨里三十年,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刀尖上挣命,虎嘴里抠钱,才一点一点有了今天的家业。可居然…… 不成器,败家子,纨绔子弟,一瞬间,无数有意无意曾在他耳边提起的词充满了他的大脑,江天晟火冒三丈地跳了起来,立刻就被韩淑梅拦腰抱住。 “老江,”背后的女人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她的头紧紧贴着男人宽厚的背,声音又娇又媚,颤悠悠的,直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孩子正是叛逆期,谁家的男孩子到了这个时候不调皮呢?”她的身子不着痕迹地在男人背上蹭了蹭,男人身上的血渐渐热了。 “呼——”江天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放空情绪慢慢地坐了下来,冷静想一想,还好刚刚小梅拦了他,不然他真动手的话,他们父子关系怕是再难修复了。 就在这时,韩淑梅低头翻看手机,然后轻轻“呀”了一声:“小朝他们的月考成绩出来了。” “给我看看,”江天晟夺过手机,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无比阴沉。 他差点儿没当场把手机摔个粉碎。 “怎么回事?”江天晟看着江朝。 江朝一肚子的火气,又烦躁又恶心,那点儿情感的温存也早已荡然无存,没事人一样回了句,“就那么回事呗。” “你就这成绩?”江天晟气到浑身发抖,“语文28,数学34,英语11.5…你在美国读那么多年书,英语就11.5分?!没出息的东西,江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江天晟当场气炸,抽起一根皮带就要发作。江朝终于忍无可忍,扭头蹬蹬蹬地往楼上走。江天晟起身就追,被女人紧紧抱住,然而他浑身的气哪肯轻易罢休?硬生生拖挂件一样把女人拖到了楼梯底下,直到二楼响起“砰”地一声摔门巨响,江天晟的脚步才缓缓停住。 江朝咔嚓锁上房门,将房间的CD开到最大,一瞬间重金属音乐震天轰响。江朝扑到床上,脑袋深深埋在天鹅绒枕头里面。 而后又翻身向上,身体呈一个大字型摊开,晶亮的眼睛盯着空空荡荡的天花板,胸膛起起伏伏。 好半天,还是喘不上气来。 重重地一拳捶在墙上,“艹……” 楼下,韩淑梅紧紧拥着狂躁的男人,脑袋轻轻依偎在男人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小鸟依人。一双素白柔净的手,缓缓安抚着男人过度紧绷的脊背。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她慢慢将男人带进他们巨大宽敞的卧房,手搭着男人的肩头,缓缓地,将男人放倒在床上。那柔若无骨的玉手,一点一点地剥去了男人的衣袍…… 男人反身,更为激烈地回应了她。 兴致高处,她莹润的唇一开一合,柔声求道:“天晟,咱们、咱们拥有一个属于咱们自己的孩子,好不好……” 第22章 红酒 1. 江朝在房间一直呆到晚上十一点多,期间管家多次敲门,想给他送晚饭。江朝肚子饿得咕咕叫,就任由它饿着,没有给管家开门。 房间内光线柔和,悬在床上的帷幔被窗缝泄进的风撩得轻轻浮动。江朝躺在床上,无意识地拨拉着手机。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手指已经在一个微信头像前停了好久了。 他点开那个头像,犹豫了片刻,最后在“视频通话”和“语音通话”之间,按下了视频通话键。 刚按下他就后悔了,脑子里一瞬间蹦出好多个念头。 他会接吗? 是不是睡了? 会吵到他吗? 江朝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只觉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屏着呼吸,墙上的挂钟一声声地滴答着。 终于,拨通了——视频那头最先露出的是凌乱的头发,然后才是半个额头。肖辞埋在一堆书间,冲他疲惫地笑了笑。 眼睛眯着,白皙的小脸上如同一双倒挂的月牙,说不出的可爱。 “干嘛……”肖辞打了个长长的哈切,声音带着点慵懒的奶气,黑夜之中,仿佛他们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进了。 “…你干嘛呢?”江朝压下砰砰跳动的心脏,没话找话道。 “唔,”肖辞用力搓了把脸,“刚在学习,学着学着…就睡着了……” 他说着说着嘿地一乐,“你要是不给我打电话,我就得在这桌上趴一夜了。” “……”江朝是彻底无语了,“你让开一点儿,让我看看你的卧室。” “你干嘛?”肖辞一瞬间警惕了起来,猛地把脸贴在手机镜头上,以期挡住后面的房间内景。他的额头和眼睛被拉大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显得十分滑稽。 江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摇了摇头。 不让他看他也看到了,那么一个小房间,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看着就让人心疼。 多大的人了,还一点儿不会照顾自己啊… “你头发太长了,你又懒得打理…”江朝说,“找时间剪一下呗。” 肖辞闻言做了个搓两侧头皮的夸张动作,眨了下眼睛,“不帅吗?” “……丑,”江朝哭笑不得,“封印了你的颜值。” “那相当于还是在夸我帅,”肖辞笑了起来,一笑嘴角的春光就没再收住。 江朝看呆了,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肖辞拿着手机对着自己的脸,从书桌前起身,躺倒在床上。 然后江朝这边的手机屏幕就黑了,他看不到少年在做什么。 当手机屏幕再亮起来的时候,肖辞已经钻进被窝里了,只露出一个脑袋,和扒着被沿的一只小手。他似乎是有点儿冷,冻得打了个哆嗦,一截儿晃眼的锁骨稍纵即逝。 饶是江朝反应够快,却也晚了一步,他截图的时候,肖辞已经重回被窝躺好了,浑身上下在被窝里缩得严严实实。 “……”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江朝只觉得这手机十分烫手。 “那个…”肖辞拿拳头揉了揉眼睛,声音越来越软,显然是困极了,“今天的事儿,对不起呀。” “嗯?”江朝一时没反应过来。 肖辞:“我不该当着班里那么多人的面说你。” “嗨,你说那个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怎么还记得。这没什么好道歉的。”江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点一点地开心了起来。 韩霁月,成欢,老严……再想起这几个名字,江朝突然觉得之前的自己有点儿傻。 “我这不是怕你小心眼嘛,”肖辞道,“毕竟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金贵,肯定跟我们这些野生野长的不一样。” “停,”江朝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又讽刺我。” “啊啊啊,是我错了,”肖辞反应过来,被自己逗得哈哈笑,“我说错话了,向你道歉,行了吧~”“这还差不多……”江朝这才跟着笑了。 肖辞大概是手机拿久了手腕疼,改侧躺着,手放在枕头上:“成绩的事儿你也别太着急……哎,要不我帮你补课吧,把你的成绩提上来,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来得及!” 看着少年眸中突然迸发的神采,江朝的心狠狠一抽。 “啊…你不会是不愿意吧。”肖辞小声嘀咕。 “愿意,”江朝喊了声,“为什么不愿意?” “你可是学神呐……” 肖辞被他哄得嘿嘿笑,又打了个长长的哈切,声音越来越轻,“别这么叫我,我容易…骄傲……” 说着说着,肖辞渐渐睡着了。 轻轻的鼾声响了起来。 视频通话没有关,江朝坐在台灯笼罩的书桌前,屏住呼吸,对着手机不知僵坐了多久。 直到屏幕啪地一下黑了,江朝才反应过来,肖辞那边没电了。 起身扭扭僵硬的脖子,江朝也躺回床上,墙上的大挂钟时针已经指到了1的方向。 在睡觉之前,江朝打开手机上的日历app,去看离期末考试还剩多少天。 那个日历上,11月5日那一天被重点标注了下来。 那是江朝进入花中读书,如愿以偿和肖辞成为同学的那一天。 江朝早上到教室的时候,肖辞已经趴在桌子上学习了。 许是期末考试快到了,最近3班同学们的闹腾劲儿小了不少,竟还真有几个低头看书的。 “早,”江朝一手将提着的食盒放在肖辞桌上,另一只手捎带着在肖辞脑袋上摸了一把,“头抬高点儿,你也不怕近视。” “这是什么?”肖辞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扯了扯包着食盒的塑料袋,“给我的?” 江朝抽出椅子坐下,“打开看看。” 肖辞打开了那个食盒,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那是一大份虾仁肠粉,上面淋着色泽诱人的酱汁,稍微动鼻子嗅嗅,满满的鲜香让人五脏六腑都暖了。 肖辞道:“可是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那就再吃点儿,”江朝说,“身上一点儿肉都没有。” “哎,没肉?”肖辞一愣,“我穿这么宽松的校服,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肉没肉?”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江朝连忙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不道德啊,江大少爷,”以王柔柔为首的三班一众馋虫们开口了,“只给你小同桌带吃的,你这偏心也偏得太明显了点儿吧。” “就是就是!” 肖辞闻言道,“我吃过早饭了,有人没吃早饭吗?把这个吃了吧。我还没动过,筷子也还没用。” 江朝压下他的胳膊,朝众人一扬眉,“好说,你们想吃什么,朝生活委员那登记一下,往后三年,咱们班里的一日三餐,我全包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班里爆发出了惊人的欢呼声。 “江少万岁!” “万岁!我宣布,以后我就是江少的小弟了!” “那我就是他小妹!” 最激动的还是要数王柔柔,她抱着白云朵原地蹦得咚咚响,“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是不是在做梦?” 白云朵:“是真的,你没做梦,快别蹦了。” 王柔柔:“没事,你让我蹦吧,我不累。” “不是,”白云朵道,“我把楼让你给蹦塌喽……” “……讨厌!”王柔柔极为娇俏地翻了个白眼,伸手在白云朵胳膊上拧了一下。 江朝靠在椅子上,看着全班同学乐成一团的样子,下意识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是他在美国那种顶级私立学校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原来只消付出那么一点点钱,就能收获同学们激动的笑脸。 他有一点儿心动,在考虑要不要捎带着把全校同学的三餐也给包了。 “喂,”喧闹之中,只有肖辞拿笔捅他,小声道,“你认真的吗?三年呐,就是全按食堂餐的标准请,三年也至少得一百多万。” “啊?才这么点儿,”江朝一惊,“我一周生活费一千万。” “……”肖辞觉得自己可以闭嘴了。 “来,”愤怒的肖辞一把将一大摞笔记本摔在江朝桌上,“这是我这个学期的所有笔记,这周周五前你把他们全抄下来,周末的时候我就可以给你补习知识了。” “……”江朝嘴角抽了抽,“打印行么?” 肖辞面无表情:“你说呢?” 上午大课间的时候,成欢和姜猛拉扯着走到肖辞桌前。成欢在前面拽着姜猛,姜猛半推半就,有些忸怩。 肖辞转着笔,从奥数书里抬起来头,轻轻“呦”了一声。 这阵容,以前从没见过。 “磁儿,”成欢道:“物理化学我好多知识点不会,你能帮我补补吗?” “行啊,”肖辞说。 “还有他,”成欢从背后推了姜猛一把,“他也得补。” 肖辞:“那就一起啊,补几个人不一样。” 姜猛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满的震惊,“你、你真肯帮我补课?” “姜猛,”肖辞向后一靠,抱臂认真道,“咱俩之间那点儿事在我这早过去了,你那要是还过不去,是不是就有点儿小家子气了?” “……”姜猛万万没想到肖辞会这么坦诚,惊讶之余,内心乱作一团。又觉得对不起肖辞,又替自己感到羞愧。 这次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该不该…… 课间操的音乐响了起来,学生们三三两两,说着笑着往操场走。 江朝勾着肖辞脖子,语气带着威胁,“不是说只辅导我一个人?怎么一转头就又找了那么多男的?” 肖辞把他的手拍开,“别胡说啊,我什么时候答应只辅导你一个人了?” 江朝的胳膊不服输地又搭了上来,掰了掰他的下巴,“说吧,男人,要多少钱你才能只属于我一人?” “傻逼,”肖辞挣开江朝笑着跑了,“我不属于任何人,我永远是自由的!” 一群女生忍住出了他俩,捂着嘴巴偷笑,窃窃私语。江朝看在眼里,却毫不在意。 他只专注于少年阳光下奔跑的明媚背影,心里眼里,再容不下其他。过了两秒,江朝迈开大步朝着肖辞追去,笑声朗朗散于长风,“等我一下,自由的小川仔!” 2. 来找肖辞辅导功课的三班同学越来越多,肖辞犯了难:三班的同学们底子较差,得系统性补习。光课间的时间肯定是不够用的,一道数学大题都讲不完,就得上课了。他打算用周末的大块时间来给大家补课,可问题来了,那么多的人,补习的场地该选在哪里呢? 肖辞没有多少城市生活的经验,他问江朝:“像麦当劳和肯德基这种餐厅,进去点一杯可乐,可不可以坐一下午?” 江朝乐了:“你当是《中国合伙人》呢?那里面太吵了,就算你坐得住,也什么都干不了。” “这样吧,”江朝勾着肖辞的肩,把面露难色的小家伙往自己怀里拽了拽,“交给哥,哥给你找场子。” “真的行么?”肖辞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两人的距离离得相当之近,“可到时候同学应该会很多,我怕给你家添麻烦。” “谁说一定要去我家了?”江朝挑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六上午八点半,肖辞在地铁站口跟成欢、姜猛碰头,一同前来的还有白云朵、苏哲,和王柔柔。 成欢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李宁运动服,鸭舌帽倒扣,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整个人看起来活力满满。 肖辞吓了一跳,“欢儿,咱们是去学习,不是去逃难。” “里面装了条瑜伽垫,”成欢说,“你不是说中午就在江朝那边,不回来了么?瑜伽垫铺地上可以躺着睡觉。” 他说完这句,走到肖辞身后,一把将肖辞的背包取下,背在自己胸前。 那里面装着好几本书,绝对算不上轻,肖辞还没来得及拒绝,成欢就说,“没事,我正好锻炼身体。” 然后又转向两个女生,“你们的包我也帮你们背了吧。” “不太好吧…”白云朵笑道,“别压得你不长个儿了。” “…”成欢被她说得小脸发红,又羞又囧。姜猛连忙拍拍胸膛道:“还是我帮女生们背吧。” “太好了太好了,”王柔柔小碎步跑到姜猛背后,把自己的包交给他,“这里面装着好几包薯片呢,别压碎了。” 姜猛:“唔…” “还有我还有我,”苏哲也花枝招展地跑了过来,双手把自己的包一递,“谢谢猛子。” “……”姜猛跟他大眼瞪小眼,“你是女生吗?” “哎呀,多背一个也不会怎么样嘛,”苏哲不由分说把包挎他肩上,翘着兰花指在那上面捏了一下,“啧,硬得跟铁疙瘩似的。” “……”姜猛:“别发春。” 很快,地铁来了。众人挤进去,先坐五号线到车跛南。然后转四号线,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到四号线的终点站,南沙客运站。 “真的是这儿吗?”出地铁的时候,成欢一直问个不停,“这都快到深圳了吧。” “我也不知道,”肖辞说,“江朝说让坐到四号线终点站的。” 行走在长长的走廊里,海蓝色的光芒充满了整个空间,脚下是蓝宝石一样的玻璃平面,宛若穿梭在海底隧道之中。 一出地铁站,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十二月的天气,阳光居然出奇地耀眼,肖辞不由得用衣袖挡了下眼睛。 下一秒,他被一只大手用力蒙住了眼睛,带着燥得让人心慌的气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声道:“别怕,跟我来。” 是江朝! 后面的几个人显然跟他差不多,也被人蒙上了眼睛,顿时慌张大叫,韩霁月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家别怕,接下来,要带大家穿越时空隧道了呢。” 众人从被绑架了的幻想中松了一口气,跟着指引走了起来。苏哲甚至咯咯笑个不停,“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人在黑暗之中,失去了平日里最为倚仗的视觉,每走一步仿佛都是踏在深渊中。这种恐惧不是说身边有个人牵着就能够消失的。肖辞自以为胆子不小,却依旧走得异常艰难。 然后,他感觉到手中的力道紧了紧,凛冽寒风中,那只大手紧紧包着他的手,源源不断地从手心传递给他温暖。 “小心哦,要上台阶咯。” 肖辞从没想过江朝的声音居然会这么好听,低沉的,磁性的,很有男子气概的,带着丝说不上来的莫名浅笑。在头顶又像在身后,在远处又像在耳畔,直听得人心里道不完的悠悠颤颤,百转千回。 好久好久,他拉着那只手,走得大汗淋漓。一直到脑袋一轻,遮着眼睛的眼罩被人轻轻取下。肖辞缓缓抬眸,摇晃的灯光中,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江朝俊朗的笑颜。 心脏狠狠一颤,肖辞魂儿都要没了。 眼视线一点一点地从江朝身上挪开,环视四周,这是一个大得出奇的大厅,装潢富丽堂皇,金银油画,应有尽有,却又格外空荡。甚至让人毫不怀疑,只消大喊一声,便能听到海潮般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回音。大厅的四周并没有窗户,是一个密闭空间。 “……”肖辞不由得想,这地方是江朝租下来的吗?他是说人多,可也实在不用这么大的地方啊…… “来,坐,”江朝往后一跳,躺倒在那个欧式古典风格的长沙发上,一抬头,这才发现两个人的手还紧紧牵着。而肖辞被自己拽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沙发上。 “额…”江朝看着肖辞,肖辞也是这会儿才意识到,连忙触电般地缩回了手,军训似得严丝合缝地贴在身侧,攥成拳,又松开,颇不自在。 后面的同学们也陆续进来了,一个个伸长脖子环顾四周,发出声声惊叹。 韩霁月穿着中世纪的欧洲古典公主裙,美得恍若一幅画,她莲步轻挪,闪耀着光辉的水晶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响。她提起裙摆,朝着众人鞠了一躬,“欢迎欢迎,大家随便坐。”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半点儿都移不开眼睛。姜猛更是脸色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霁、霁月,你今天好、好漂亮……” 韩霁月轻轻笑了一下,姿态优美地昂起天鹅颈,并不理他,而是转身走向肖辞,十指交叠,微一低头,羞答答道:“我可以坐你旁边么?” “哦……”肖辞缓过神来,“随便啊。” 江朝看着肖辞的后脑勺,眸色渐渐深了。 众人在沙发上各自坐好,中间是一条长桌。肖辞翻出书来,“那咱们就从物理开……” 话音未落,便有一行身着礼服的侍者走上前来,手中端着倒扣的银盘。又有人将高脚杯齐齐整整地摆放在众人面前,为他们斟上醇甘四溢的红酒。 “哇,可以吃吗?”望着那一盘盘散着香气的牛肉,火鸡,乳酪,西班牙火腿……王柔柔一瞬间瞪圆了眼睛。 “放这就是让吃的,”江朝笑道,“吃不完可不许走。” “嗷呜呜呜……”王柔柔感动到泪流满面,“大佬,包养我吧。” 江朝拳头拄着脑袋,歪倚在沙发上:“可以呀,养你吃三年,上了大学我可不管啊。” “呜呜呜够了够了…”王柔柔道。 “青天白日的,你们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听听,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么?”白云朵道。 众人哄笑一团,大厅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唯有肖辞犯了难。 美食在前,谁还学得下物理这种味同嚼蜡的东西呀! 说好的一边吃一边听课,快乐学习,可这群吃货们吃起来头都不带抬的! 明明两个小时前才吃过早饭的。 果然还是低估他们了…… 肖辞瞪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江朝,眼睛里恨不能瞪出火来。 江朝这才懒洋洋地坐直身子,伸手把高脚杯一捞,递到肖辞嘴边,灯光下,晃动的殷红液体映衬着肖辞的唇,流光内敛,摄魄勾魂。 “喝,肖老师。”江朝又把手往前递了递,将那薄如蝉翼的杯壁一点点地蠕进肖辞莹润的唇,分隔开那两瓣软糯娇粉。 肖辞身子僵硬,被江朝伸直的手臂逼到倚靠在沙发背上,甚至脑袋稍稍后仰下去。 他看着江朝嘴角那丝漫不经心的笑,大脑一片空白。 “喝一个!”白云朵带头起哄。 “来,喝,磁儿~”成欢也是忍不住的笑。 “喝,喝,喝…”韩霁月看得一愣一愣的,跟着瞎拍手。 肖辞也不知怎么地,半点儿反抗不得,整个人傻了一样任由江朝把那杯酒给他灌了下去。 他刚露出头来的小小喉结上下滚动,被灌得喘不过气来,红色的液体从他嘴角溢出,往下淌,滑过他的脖颈、锁骨,一个竖溜染红了他薄薄的T恤。 一杯喝完,肖辞脸色通红,呛得直咳。 江朝大手拍着他的背,问他,“好喝吗?” “不…”那股涩涩的感觉还卡在嗓子里,“不好喝……”肖辞说。 “没喝过酒?”江朝略略惊奇。 “嗯、嗯……”肖辞迟缓地点了点头,眼皮发沉。 “这样啊,那以后不喂你喝了。”江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也不知是不是在自言自语,“你还小呢。” “嗯、嗯…”肖辞除了点头,什么也不会了。 他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觉得脚下摇摇晃晃,疑惑地抬起头来,看见江朝的脸有了重影。心下一动,迷迷糊糊就去摸他的脸,江朝没有躲。 “别、别动…”肖辞眯着眼睛说,指尖划过江朝嘴角。 “没动,”江朝胸膛微微起伏。 肖辞的补课大计就这么被一杯酒打断了。他身子一歪,软趴趴地躺倒在了江朝的腿间。 江朝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呼吸发紧,轻声道:“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 “嘘,小声一点儿,他睡着了。” 第23章 游轮 肖辞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是成欢微晃的小脸。 成欢从上方望着他,笑着眨了眨眼睛。 “……”肖辞的头晕晕乎乎的,撩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羊绒毯,扶着沙发背慢慢坐了起来。 “江朝呢?”肖辞搓了把脸,发现自己仍旧身处那个欧洲古典风格的大房间内。只是这会儿偌大的房间,就只剩下他和成欢两个人。 “一醒来就找江朝啊,”成欢不满道,“你现在真是半秒钟离不开他。” “嗨…”肖辞被他逗乐了,心里小小地激动着。成欢递给他一瓶温水,“把这个喝了,他们都在外面玩呢。” 外面?肖辞一边喝水一边想,这个房间大概是江朝家的一个大别墅。外面会是什么样?游泳池还是高尔夫球场? 他光着脚踩在整洁的木地板上,不知道是不是酒劲儿还没过去,竟觉得大地在微微晃动。他一个没站稳,成欢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没事吧,”成欢看着他,“要不再躺会儿?外面风大,别出去了。” “没、没事,”肖辞撑了下额头,抵着那种微微晃动的感觉,向着大门走去。 推开大门的一瞬间,耀眼的光倾泻而入,两秒钟之后,眼前的景物才明朗了起来。 天呐,蓝,盈满眼眶的蓝。 那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碧蓝大海,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粼粼光辉,海风劲吹,咸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涛声嚣嚣,白花花的浪潮涌来又褪去,不断地拍打着船舷,如同花纹繁复的棉被。而在那甲板的尽头,少年颀长挺拔的背影化作一色海天之间最靓丽的风景。甚至使肖辞忘记了一个内陆孩子初见大海时的震撼。 肖辞难以置信,一步步朝着那个背影走去。 蔚蓝天空中无数海鸥振翅翔集,而少年挥出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面包碎块下雨般落下,引来海鸥纷纷争抢。胆子大一点儿的甚至落在栏杆上,甲板上,低头啄食。 “江…”肖辞嗓音沙哑,用了很大的力气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江朝……” 少年动作一顿,缓缓转身,逆着光看向他,于万顷碧涛之中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醒了?” “嗯…”肖辞道,“这是哪儿?” 肖辞与江朝一道扒在栏杆上,低着头看劈开碧浪的船头,脑袋还有点儿昏昏沉沉:“我们这是在哪儿?” “游轮上,”江朝说。 “……”肖辞扭头,看到了背后巨大的船体——那正是他刚刚出来的地方。 “这也是你家的?”肖辞被海风吹得眼睛微眯。 “嗯,”江朝点点头,往肖辞那边挪了挪。 “…其他人呢?” “到别的房间打游戏去了。” “……”肖辞有点儿无语,又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江朝挪到他身后,一手环过肖辞的腰,扒住他身体左侧的扶手,将他半拥在怀。 肖辞剪短了的头发被海风吹得直晃,完全没有注意到江朝的动作。 “开到哪算哪儿,”江朝的声音带着隐忍,“香港、深圳、澳门、珠海、中山…珠三角的每一处,远一点儿的海南三亚,福建厦门,都有我家的土地。” “……”肖辞是彻底败给他了。 江朝左手指着大海尽头林立着的无数吊杆,“那边,看到没有,那个是南沙港。然后这边…”江朝转了一个方向,指给肖辞,“那个白色的建筑,是深圳机场。” 肖辞突然怀疑这两个地方会不会也有江朝家的投资,他点了点头,“所以咱们现在是在?” “在伶仃洋上。” “咱们,要不去香港吧…”肖辞忽地心下一动,“我爸以前去过一次香港。” “行啊,”江朝说,“就是香港也没多少好玩的。” 肖辞哭笑不得道:“咱们是来学习的,玩什么玩!” 江朝:“可以在路上学习嘛,然后到了香港带着你玩一玩。” “嗯,”肖辞心里有了一点儿小小的期待,一转身,猛然发现江朝的脸近在眼前,吓了一跳。 他身子绷紧,往后仰,“你…干嘛?” “…”江朝心念电转,探头往海里看了看:“我在看船头的航向。” “……”肖辞迷迷糊糊,一时竟还真被他唬住了,也跟着探出头去,两人一起看船头劈浪。 肖辞:“所以船头的航向是什么?” 江朝抬头,看了眼挂在南方天空的太阳,道,“唔…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往…北?” 一个小时后,游轮穿越茫茫大海,停靠在香港的中环码头上。 众人被肖辞的数学折磨了整整一个小时,终于长舒一口气,一个个都跟出了笼的鸟儿一样蹦了出来。 游轮通过钢板跟码头连着,人走在上面微微晃荡,胆子的小的人还真有一点儿不适应。 下了游轮,肖辞转身向后一望,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阴沉了下来。对岸是香港的九龙区,从海到山,窄窄的一线间扎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高楼,依地势从低到高而层层叠叠,各个直插云天。壮观至极,压抑至极。 看得人甚至有点儿两腿发软。 雨势说来就来,眨眼间雨点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人群惊呼着,奔涌成了拥挤的人潮。谁都没有带伞,苏哲惊叫一声,撩开姜猛的褂子下摆就往里躲。成欢想了想,拉开书包拉链,缓缓掏出了那个瑜伽垫…… 众人:??? 江朝皱着眉头去打了个电话,不多时,一排几辆漆光锃亮的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江朝说了声上车,众人便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肖辞本来要跟成欢、姜猛坐一辆车,结果被江朝抓住胳膊,按进另一辆车里。 “去哪儿,少爷?”前排戴墨镜,西装革履的司机道。 “江华大厦。”江朝倚着车窗看雨,朝着司机道。 香港市区统共就巴掌大的一块地儿,江华大厦又位于香港岛的核心区,因此,司机在万丈高楼间窄窄的一线峡谷中左拐右拐,只用了五分钟不到,就把他们一行人送到了江华大厦。 江华大厦高达400多米,是全香港最高的摩天大楼之一。众人进到一楼大厅的时候,柜台前的大堂经理只看了一眼,就扔下手中的活儿跑了过来。 “少、少爷。”大堂经理点头哈腰,“这几位是?” “不该你管的事儿少管,”江朝语气冷淡,知道他们会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并且报告给老头,因此,江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脸。“把顶层给我们开出来。” 大堂经理刚要打电话沟通,江朝又道:“哦,对了,顶层以下的两层有人订了吗?” 江华大厦中间和下面是出租给金融机构、会计公司的办公场所。最上面的几层则拥有俯瞰全香港的优越地理位置,装潢极致奢华,常常出租出去,作为香港名流人士的顶奢宴会场所。 大堂经理掏出登记簿来检查,“唔,108、109层租出去了,宏盛集团老总的生日宴……” “把他们赶出去,”江朝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们今天要在顶层好好玩一玩,省得那群老头子嫌我们噪音扰民。” 大堂经理都傻了,哪有这么做生意的,“这……” “你没听懂我的话么?”江朝目光发寒,“还是你把自己当这儿的主人了?” “不敢不敢,”大堂经理汗流浃背,唯唯诺诺,“少爷,我这就去为您沟通。” 江朝带着一行小伙伴坐电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江朝一回头,发现众人的下巴掉了一地。 韩霁月吓成了口吃,“哥、哥…你这样,爸不会说你吗?” “让他说,”江朝不耐烦道,“他对我的意见还少么?” “……” 电梯的上升速度相当之快,他们乘坐的又是一个观景电梯,透过透明的玻璃地板,能够看到地面在飞速离他们远去。 苏哲有恐高症,他吓得蹲在地上,脑袋埋在姜猛的腿上鬼哭狼嚎:“哎呀,妈妈呀!” 像个黏人的牛皮糖,姜猛踢了两下,没把他踢开,只得逆来顺受,任由他随便抱了。 好在,一分钟出头的时间,他们就到达了江华大厦的顶层。 从电梯中出来,眼前是巨大的蓝色穹顶,从头顶一直铺展到楼层平面,与巨大的落地窗玻璃连接起来。瓢泼大雨洒在穹顶,向着四面八方汇聚而下,而后隔着四百米的高度坠落在香港岛的土地上。人行其中,感觉相当奇妙。 空间开阔得吓人,众人边走边看,仿佛身处宇宙空间。唯有苏哲寸步不离地抱在姜猛腿上,着实让姜猛头疼。 姜猛挠挠脑袋,“松开,已经下了电梯了。” “没有!”苏哲大喊道,“你看四周,连墙都没有,全是玻璃,万一被雨打碎了,风吹垮了,我们岂不是要掉下去嘛?!” “不会的,”王柔柔在原地蹦了蹦,“这楼很结实,你看我这么大吨位都跳不塌。” “啊啊啊!你别蹦啦!”苏哲嚎叫如杀猪。 江朝无法,只得把他们安顿在大厦顶层的房间里。 令人惊奇的是,这房间有屋顶,有墙壁,墙壁上有窗户,呆在里面,就跟呆在地平面上的房间没有任何差别。 相当于在大厦的顶层,又套了数个小房间。 关键他丫得随便一个小房间拎出来都有大几十平! 肖辞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资本的力量。 “下这么大的雨,下午没法出去玩了。”江朝开口道。 这话说得相当突兀,众人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面面相觑。唯有肖辞眼皮都不用眨就知道江朝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本来就没打算出去啊,”肖辞道,“不要忘了我们出来是干什么的。” “行了,大家把物理课本拿出来吧。” “啊~”叫惨声响成一片,成欢扑倒在他的宝贝瑜伽垫上,双臂撑着脑袋踢腾腿,小嘴撅着,“好不容易出一趟门的,怎么学得下去。” “就是就是”苏哲附和。 “那这样吧,”肖辞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咱们学习四个小时,六点一到,咱就开始玩,怎么样?” “晚上不学习?” 肖辞:“额…我说学习你们会听么?” 有了玩这一条件做激励,好像学习四个小时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所以大家还是捏着鼻子把物理书拿了出来。王柔柔表情尤其夸张,紧闭着眼睛,脸上的肉挤成一团,仿佛从包里掏出来的不是书而是屎。 肖辞:“……” 他被这群戏精搞得自己都有点儿恶心物理了。 然而不管愿不愿意,课都得上下去。让肖辞稍稍欣慰的是,他给大家讲解知识的时候,虽然有人躺着,有人仰着,苏哲甚至趴倒了姜猛背上。但至少每个人都在认真听,该做笔记做笔记,该提问提问,老师上课时他们都没有这么积极过。 虽然,问的问题多少有点儿让人无语就是了。 就比方说硬要躺在他腿上看书的江朝:这家伙翘着二郎腿,一手在头顶举着书,另一手食指和拇指撑着下巴,做出一脸认真思索的样子:“第几页第几页?我这书上怎么没有页码?” 肖辞瞥他一眼:“你书拿反了……” 江朝:“……” 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哎,川儿,等等,啥叫比热容啊,拿热容跟谁比呀?为什么非要比呀,不能不比吗?” 肖辞彻底跪了,“因为…他生来就叫比热容呀。” 韩霁月小声道:“哥,‘比热容’它是一个名词,而不是动词‘比’+名词‘热容’。” 肖辞大腿被江朝枕得生疼,但没舍得动弹一下,他看着裤子上的那个大脑袋,忍住想要伸手摸一把的冲动,“明白了吗?” “……”江朝环视众人,“你们都知道?” 众人点头。 江朝:“……” “我是不是特别笨?”这家伙来了句。 “不,”肖辞说,“你只是没有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毒打。” 江朝:“……” 他感觉自己的美国学历受到了歧视! 四个小时的课上下来,肖辞累到浑身虚脱。 他算是明白了,坐下下面听课,和站在讲台上讲课的辛苦程度,完全是不一样的。 不过好在,听完他讲的内容以后,众人表示醍醐灌顶。 肖辞感觉再辛苦也值了。 晚餐,江朝一个电话,叫来了全香港规格最高的筵席,桌上摆的每一道菜,都出自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厨师之手。一味味粤菜在这些顶级厨师手里堪比玉盘珍馐,做工、味道、色泽,都可以说是讲究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随便夹上一筷子,便是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整整两个小时,每个人的肚子都吃得鼓鼓了起来,甚至连韩霁月都不例外。 王柔柔打了个巨长的嗝,并表示这样的菜她还能再吃一桌。 众人:“……” 吃完饭后,大家闲了下来,各自找地方玩手机。肖辞出了房间,抱着膝盖坐在落地窗前,隔着模糊的玻璃,静静地看着玻璃外层哗哗淌下的水柱,看维港对面九龙梦幻般的都市霓虹,万家灯火。 很多年前,不知道来香港的爸爸,有没有见到过这一幕。 江朝喝得有点儿多了,脸色微红,他搭着肖辞的肩膀慢慢坐下,右臂环过肖辞的脖颈,轻拍他的脸蛋。一开口,就是一股酒味,“到屋里吧,大家一起玩。” “不是都在玩手机么?”肖辞说。 江朝摇了摇头,“真心话大冒险。”他一拄膝盖站了起来,向肖辞伸出手。 肖辞犹豫了一下,搭上他的手。江朝稍一用力,就把肖辞拉了起来。江朝个子高,肆无忌惮地勾着肖辞的肩膀,两人兄弟一样回了房间。 大家合围坐在一张毛绒绒的大地毯上,白云朵正在洗牌,“我手中有十三章扑克牌,从1到K,到时我随机抽出一张,然后大家按顺序猜数,我负责说大了还是小了。最后猜中牌上数字的人选择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每个人都把自己想好的关于真心话和大冒险的内容写在两张纸条上,然后折叠起来,分别放进两个小盒子里。之后不幸踩雷的人,就要从“真心话”和“大冒险”的两个小盒子中,抽一张纸条出来。 上面写的什么,就得回答,或者照做什么。 白云朵抽出一张扑克牌,看了一眼,扣在地上,然后一指左手边的人,“大少,就从你开始吧,依次向左轮。” 江朝:“K”白云朵:“大了。” 江朝左边的人是肖辞:“Q”白云朵:“…大了。” 再左边的人是韩霁月,她看了肖辞一眼,小心翼翼道:“J?” “……”白云朵有点儿抓狂了,“能不能激进一点儿?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扫雷要扫到什么时候?” 韩霁月左边是王柔柔,她暂且放下吃到一半的椰汁芒果芋圆,拿纸巾擦了擦手,道:“9。” 白云朵看了眼扣在地上的那张牌,吸一口气,“小了。” “!!!”众人一瞬间惊呼了起来,比J小,比9大,白云朵左边的姜猛显然已经选无可选! 他只能笑了笑道:“大冒险吧。” 白云朵把那个大冒险的盒子递到他跟前,“你确定?” 姜猛伸手进去摸了张纸条,打开一看,大手往脸上一拍,彻底自闭了。 众人好奇地凑过头去看:“对你左边的那个人进行公主抱。” “哇!这么刺激,这是谁写的?太狠了!第一轮就玩这么大!” 真心话和大冒险的纸条都是大家写的,有人抽到就代表有人写了。 嚷嚷声,哄笑声中,韩霁月不甚自然地抿了抿唇。 “抱他,抱他!”白云朵和王柔柔大喊,而姜猛左边的人,除了苏哲还会是谁? 姜猛哪受得了这个,尴尬得嘴边的笑容都僵硬了,捂着脸也不敢看苏哲。 “都是男的怕什么?” 苏哲一拍屁股站了起来,伸开双臂,“来,抱我!” “抱啊,抱啊,别怕,我保证不拍照,更不会往班群里传。”白云朵晃着手机说。 姜猛被催得没办法了,象征性地给苏哲来了个公主抱。苏哲勾着姜猛结实的脖颈,在空中朝着镜头比耶,“把我拍好看一点儿啊,多拍两张。” 姜猛臊得俊脸通红,一个劲儿笑着躲镜头。 众人的起哄声要把房顶都掀翻了。 然后是第二轮,大家又写了新的真心话和大冒险的纸条交上去,人员的座次没有改变。 “这次从我右手边开始。”白云朵说,“被抱的公主先,”苏哲:“4。” “小了。” 姜猛:“7。” “小了。” 王柔柔一拍大腿道:“10!” “大了。” 到了赛点上,众人手心里都捏了把汗。韩霁月只剩下8、9两个数字可选,也就是说,最后的“中弹者”不是她就是肖辞了。 韩霁月紧张到呼吸都不顺了,纠结了半天,最后一咬牙,道:“9!” “大了!!!”白云朵喊道,“肖老师中弹!!!” 众人的鼓掌与起哄声中,肖辞几乎不带犹豫地就说:“我选大冒险。” “为什么不选真心话?”江朝偏头,脸颊带着醉意的酡红,往肖辞耳垂上吹风。 “你管我。”肖辞从嘴角一直笑到了心尖儿上。 他伸手摸了一张大冒险的纸条出来,自己没有看,而是展开给众人看了一圈。 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肖辞有点儿纳闷,“上面写的什么?” 韩霁月面色僵硬,眼皮狠狠跳了好几下。白云朵捂着嘴巴,从指缝里溢出了一点儿声音,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满满的激动:“让右边的人亲你一下。” 第24章 同床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白云朵、苏哲和王柔柔拍着手大喊,激动到不行。 成欢和姜猛则说不出这等虎狼之词,跟着讪笑偷乐,都等着看这个热闹。 “别闹别闹…”肖辞摆手道,“这纸条谁写的呀,这么坑……” “别想转移话题!”白云朵立马道,“必须得亲,这是游戏规则,不亲你们今晚别想睡觉。” “就是就是。”王柔柔说。 “我都抱了苏哲了,你这亲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吧。”姜猛道。 甚至连成欢也跟着扇风点火,“让人亲吧,磁儿,今晚这波你怕是躲不过去了。” “……”肖辞不知道说什么,特别想看看江朝现在的表情,可不知怎地,明明稍一侧头就能看到江朝的面孔。可是他却突然连转动那么一个小小幅度的勇气都没有了。 还是江朝很爷们地站出来解决问题,他用胳膊把肖辞的脑袋压下去,低着头,薄唇于阴影中覆在肖辞耳畔低语。一字一字,说得很慢。落在心脏怦怦直跳的肖辞耳朵里,却恨不得他就这么说上一辈子才好。 “不真亲你,就借个位糊弄过去。”江朝说。 肖辞无声地嗯了一声,心里却莫名有点儿发空。 “说什么了?”白云朵拿着手机站了起来,“什么悄悄话不能让我们听见?” 江朝伸出大手挡住手机镜头,带着醉意,混混一般颠三倒四地来了句:“看好了,要亲咯~”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恨不得把每一个小细节都看在眼里。 江朝背对着众人,伸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托住了少年轮廓柔和的下颌。 肌肤摩挲的一瞬间,江朝那泛凉的指尖点燃了肖辞浑身的热血。肖辞看到江朝的脸在一点点靠近,并逐渐挡住了屋顶的光线与众人的灼灼目光。 肖辞的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一样狂跳不已,视线所及之处,只剩江朝那闭着的眼睛,和一点点放大的鲜红的唇。 他们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借位,真的只是借位。肖辞闭上眼睛,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一遍遍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偏偏江朝身上的热量和酒气,就跟着了魔似得一个劲儿地往他鼻腔里钻,在他的五脏六腑肆意侵略。搞得他不敢动,不敢睁眼,不敢颤抖,不敢呼吸,身子就像绷紧的弦,每一秒都是极度漫长的挣扎与熬煎。 然后下一秒,托他下颌的那只大手微一用力,肖辞唇上一暖——肖辞的心脑电波一秒清零。 好久好久,也许是永恒那么长的一瞬,肖辞才慢慢找到了自己的思维。 他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可那只手却更用力了。肖辞不敢再动——好几双眼睛盯着,任何一点儿不慎的声音都会引发尖叫狂潮。 死一样的,不存在呼吸的寂静声中,肖辞一动不敢动,任由那个醉鬼的唇,轻轻贴着他的唇。 没有一丝一毫其他多余的动作。 就只是一个轻轻的,细若游丝的,薄如蝉翼,若即若离的接触。 很不真实。 虚无缥缈,飘荡在梦境里的羽毛一般轻柔。 那是少年之间的第一个吻。 尝不出味道,察觉不出温度,大脑空白到甚至事后回想不起丝毫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一个吻,后来的肖辞记了整整十八年。 …… 肖辞猛地推开江朝,头也不抬地冲进洗手间,转身,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不住喘息。 外面静了好久,白云朵才开口道:“…哭了?” 一下子炸开了锅。 苏哲:“什么什么什么?肖辞被亲哭了?” 王柔柔:“啊,真的假的?!” “不…我瞎猜的。”白云朵道。 “那刚刚他俩是真亲还是假亲?”成欢问。 “不知道,我被挡住了,没看见。”白云朵说。 “我也没有…”王柔柔一脸遗憾。 “我看是真亲了。”苏哲翘着兰花指,露出一个精明的眼神,“不然肖辞跑什么?” “靠。”成欢喃了一句,起身去到洗手间那边,耳朵贴在门上,听到了里面的哗哗水声。 昏暗的洗手间顶灯下,肖辞望着拧开的水龙头,大脑一片空白。好久,也只是眼睛无意识地眨了眨。 “……”他机械地伸出手去,接了满捧的水,然后双手鞠着,来洗自己的嘴巴。 突然又停住,呆呆地望着从指缝一点点漏出去的清水。 良久,下意识地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 “磁儿?” 肖辞吓了一跳,转身,关掉水龙头。 成欢的声音隔着门瓮瓮地传来,“你没上厕所吧,我进来了啊?” 肖辞:“哦、哦…” 成欢进了洗手间,反手关上洗手间的门。然后看着肖辞湿漉漉的脸:“你…哭了?” “?”肖辞:“没啊。” “……”成欢微微松了一口气。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平日无话不谈的两兄弟,彼此之间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尴尬。 “……”肖辞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成欢也别过眼睛,盯着洗手台上方雾蒙蒙的镜子:“你…” “他真的亲你了?”成欢问。 “啊?没有!”肖辞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刚刚那个…是借位。” “你别出去跟女生们说啊。” “放心,我不说。”成欢伸手捏了捏肖辞的肩膀,帮他放松身上的肌肉,“磁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怪怪的?” “…有吗?” “……”成欢不再讨论这个问题,而是看着他的眼睛,“刚刚她们让他亲你,没吓到你吧?” “还好。”肖辞盯着自己脚上穿的拖鞋,江朝给他的。 “别往心里去,”成欢说,“咱们班女生就喜欢搞这个,你没转学之前,有一次她们还让我跟另一个男生打电话…” “打电话?”肖辞问。 成欢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啊,没什么,你别问了。总之,这种事情…它就是个游戏,实在躲不过去亲一下就亲一下,你不要胡思乱想。” “走吧,出去吧。” “嗯,”肖辞点了点头,却在成欢转动洗手间门把手的时候突然来了句:“你说…” 成欢:“嗯?” 肖辞也不知怎么得,竟然硬着头皮说出来了,“你说这世界上,真的会有男生,嗯…那个…主动亲别的男生吗?” …… 寂静。 好久没有得到成欢的回答,肖辞心里七上八下。 成欢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没有。” “除非是变态。” 肖辞说不出话来了。 大家嗨了一整晚,唱K、看电影、打麻将玩得相当尽兴。一直到十二点,肖辞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才有人提出要去睡觉。 这里一共有五间卧房,每一间里面都配有大床、小桌、沙发和衣柜,房间不算很大,却布置得当,十分温馨。 韩霁月自己一间房,白云朵和王柔柔占了另一间朝南的房间。苏哲一个劲儿地缠着姜猛,好说歹说地,终于让姜猛同意了和他一间房。 还剩下两间房。 众人散去之后,格外空荡的客厅里,望着四脚八叉躺在沙发上,一睡不醒的江朝,肖辞和成欢相对无言。 “先…把他弄到房间去吧。”肖辞说。 “嗯,”成欢点头,起身,和肖辞一人架住江朝的一条胳膊,往房间里拖,把人扔在了床上。 “你…”成欢说,“咱们去另一个房间,你跟我睡吧。” 肖辞不知道在想什么,从自己身上江朝给的小熊睡衣,一直看到躺在床上睡得死猪一样的江朝,过了好久才抿了抿唇,“别,我还是跟江朝睡一间房吧,这家伙喝醉了,晚上没人照顾可不行。” “他一大老爷们能出什么事儿?”成欢有点儿着急了,想说什么,却又咽回去,反反复复几次终于说出口,“磁儿,你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睡一间房我实在是……” “他不是陌生的男人,”肖辞抬头打断他,“欢儿,你走吧…” “晚安。” 成欢无话可说。 他知道他小同桌看着好说话,实际上有多倔。 他让他走,他只能走。 “呐…晚安。”成欢深吸一口气,关门出去。 窗外的雨依然在冲刷。 卧室里,寂静的灯光下,就只剩肖辞和江朝两个人了。 肖辞先脱掉自己的鞋,然后光着脚爬到床上,跪在江朝身边。深深地扎下头去,一双手手指十分灵巧地,为江朝解开衬衣上的纽扣,露出那片因醉意而微微泛粉的胸膛,和少年人独有的清窄腰线。 肖辞睫毛微微颤动,呼吸渐渐深了。 他把江朝拖到床头,扶着江朝的背,把江朝搂在在自己怀里,让江朝靠着自己的胸膛微微坐起——江朝比他高,比他结实,自然也比他重。这个动作花了肖辞不少力气,当他帮江朝把衬衫从结实的手臂上褪下来时,他已经累到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他困得不行了,实在想早点儿睡,因此他把江朝的衬衫扔到沙发上后,就从后面搂着江朝的腰,手指帮他拉裤子拉链。 肖辞有点儿紧张,他半点儿大动作都不敢做,生怕江朝会突然醒来。偏偏那裤子拉链跟他作对似的,死死地咬住一个位置,就是不肯往下走。 肖辞试了好几次,把那拉链拉上又拉下,还是动不了。当他用了大力,猛地往下一拉的时候,江朝突然闷哼一声,脑袋一歪,眉头皱得死紧。 “……” 肖辞的手缓缓停住。 卡、卡住了? 肖辞惊了,颤抖的手微微试探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他的三观都被彻底颠覆了。 这尼玛size真的假的…… 肖辞老半天没能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 直到江朝诈尸一般大手一拍,按住了肖辞的手。 肖辞:“………………” 危!!! 江朝看着一脸震惊的少年,缓缓挑起了一侧眉头。 肖辞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这这这这……肖辞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江朝握着他的手,原地按了一下,然后才缓缓移开。 嘴角微勾:“吓到你了?” 尼玛! 就没见过这么臭屁一男的,肖辞特想给他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大耳刮子。 “醒酒了?自己脱,妈的!”肖辞没好气地蹬他一脚,飞快脱掉自己的衣服,一个骨碌滚进了被窝。 老半天,江朝那边没有动静。 犹豫了一会儿,肖辞还是没忍住,扭头看了江朝一眼。 然后他就被这孩子活生生气笑了。 这孩子张飞仞针一样,瞪着他那惺忪的睡眼,用他那老年癫痫的手,颤颤巍巍地抓裤子拉链。 一抓,空。 再抓,没抓住;还抓,空气…… 总之,他原地抓住好几把,两根手指头硬是捏不住那根拉链。 然后扭头,小狗眼特无辜地看着肖辞:“脱不下来……” 肖辞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枕头就冲着江朝脑瓜子砸去:“滚,你少给我装。” 他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甚至被吓到怀疑自己的□□下半辈子还能不能披甲上阵。 毕竟它只是一个正常的孩子,江朝的完全就是恐怖的巨龙。 江朝伸手接住枕头,扔到沙发上,然后往肖辞身上一扑,隔着被子压住他的小身板,笑道:“这屋统共就一床被子,咋办?” “你扯!”肖辞伸手就要打他,眼睛在房间里一转,床上还真没有多余的被子了。 “柜子呢?打开给我看看。”肖辞裹在被筒里,高贵冷艳的母蚕一样颐指气使。 江朝下床,光脚踩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抬手,啪地打开了柜子门。 里面空空如也。 甚至结了蜘蛛网。 “……”看着名贵红木精雕细琢出来的衣柜门,肖辞深切体会到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含义。 江朝看着他,撅着嘴巴摊了摊手。 “……”肖辞只能向他招手,“上来吧上来吧。” 不然跟他虐待弱智儿童一样。 “别的房间没有多余被子了?”肖辞再三确认。 “女生房间有,”江朝说,“要不我现在去敲她们房门?” 肖辞看了眼时间,快一点了,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男生房间呢?”肖辞问。 “一样,”江朝说,“苏哲和姜猛他们那房也只有一床被子。” “……”肖辞脑补了一下苏哲和姜猛挤一床被子,苏哲小鸟依人状依偎在姜猛钢铁般的臂弯里,两人执手相看泪眼…… 肖辞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画面太美,实在不敢想象。 咦? 等等… 这家伙刚刚说什么? 苏哲和姜猛他们那房?合着刚刚分房间的时候,这家伙就…… 醒着??? 一瞬间,巨大的阴暗涌上心头,肖辞被这个惊天阴谋惊了个彻彻底底。 所以刚刚成欢和他说的话,这家伙都听见了? 天呐…… 肖辞还没来得及发脾气,脑子里忽然又闪过另一个念头。 也就是一念之差,那会儿,要是他答应了成欢,跟成欢去了一个房间睡觉。这对江臭屁来说,得是多大的打击呀…… 肖辞又气又怕,面对江朝这张笑嘻嘻讨打的脸,竟是半点儿脾气都发不出了。 “所以,肖老师,”江朝食指中指在床上,小人走路状一直走到肖辞脸上,“咱们怎么睡觉呢?” 肖辞打开他的手,坐起身来,把被子旋转90°,递给江朝一个角:“横着盖,一人盖一半。” “不行啊,肖老师,”江朝扁着嘴巴,“外面那么大的雨,横着盖头脚都露在外面,岂不是要冻死?” “这房间没有空调吗?”肖辞突然间心念电转。 “……”江朝静了两秒,然后咬着牙笑嘻嘻道:“没有呢~”肖辞看着他:“……” 怀疑,非常怀疑。 肖辞还没来得及戳穿他,江朝就趁着他这么个思考的空档儿,抓住时机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揽,另一之手用力把被子往空中一丢。大红的鸳鸯喜被打着旋儿坠落的时候,刚刚好,把两人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 肖辞:“……” 江朝唯一低头,鼻尖几乎要蹭到肖辞的头发。 江朝看着怀中近在咫尺的,身子冰冰凉的小家伙,胳膊笑着紧了紧,“你看,这样不就能睡了吗?”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想要的。 肖辞飞起一脚,当胸把他踹下了床。 第25章 共枕 “靠,你丫怎么踢人呢?”江朝侧躺在地板上,大手捂着自己的脑袋。 “…对不住啊,”肖辞有点儿不好意思,“刚刚纯粹是条件反射,别人凑我太近了,我就…就觉得不舒服。” 江朝蜷腹,从地上坐起。就这么一个动作,白色灯光之下,肖辞看到了江朝一闪而过的八块乳白色腹肌轮廓。 “……”不由得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小腹,平躺到瘦削,连一点儿腹肌的影子都没有。 所以当肖辞看着江朝站直身体时,高挑的身材和清瘦健美的轮廓,不由得羡慕地咽了口口水。 “……”江朝笑:“你馋我?” “???”肖辞锤床,“你丫又欠打了是吧?” “别那么暴躁嘛,”江朝掀开被子一角,一个骨碌滚了进来,侧身,右臂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肖辞。 肖辞被他看得有点儿怕,条件反射地往被窝里缩了缩,露出两只扒着被沿的小手,抬眼偷偷打量江朝。 “所以…”江朝食指点了点他的下巴,“你以前从来没有让别人碰过你?” “……”肖辞莫名觉得这问题怪怪的,可又实在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没有啊,难道你会让别人摸你吗?” “当然不会。”江朝道。 肖辞:“那你还问?” “废话,谁敢碰老子啊,”江朝大言不惭,“你又不一样。” “我、我哪儿不一样?”肖辞说。 “你…”江朝说着说着笑了一下,脸有一点儿红了,那是肖辞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腼腆,“…你这么可爱,平时想占你便宜,偷偷摸你一把的人应该不少吧。” “?!”肖辞傻了。 他可爱吗? 他给人的感觉难道不应该高冷,或者暴躁狂一类的吗? 他还生怕同学们怀疑他有暴力倾向,平时和大家相处时,刻意让自己表现得柔和可亲一些。 结果搞了半天,留在这家伙心里的印象,居然是尼玛的可爱??? 肖辞努力憋住一肚子脏话,嘴角疯狂抽搐,“那你说说,我究竟哪儿可爱了?” “就…”江朝这一下还真给他问住了,嘴角那丝莫名的笑怎么也下不去,“就你平时啊……” 肖辞:“啊?” “平时那个…”江朝拿手比划。 “那个啥呀?”肖辞眼睛跟着他转。 “就……”江朝就了半天,点头总结,“嗯,就那个啥。” 肖辞眼睛瞪大:“?” 肖辞愤愤地冲着他大腿来了一脚,“说人话。” “哎呀……”江朝从来没有这么为难过,“嘶”了一声,看着他,“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你哪哪儿都可爱。” ……哪哪儿都可爱是哪儿可爱?肖辞琢磨着,用小指挖了下鼻孔,“可爱不?” 江朝点头,“嗯,可爱。” 肖辞想了想,又咧着嘴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爱吗?” 江朝忍俊不禁:“可爱。” “……”肖辞决定把脸面豁出去,他缓缓地坐起身来,向前弯腰,然后,做了一个抠脚的动作,“这、这样呢?” “……”江朝憋了好久,脸都憋紫了,终于忍耐不住,笑得满床打滚,拳头把床锤得哐哐响,“可爱,可爱!小川仔你他妈可爱死了!” “老子要爱死你了!!!” “……”肖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困到脑子秀逗的情况下干出了怎样的蠢事儿,一张小脸一点一点儿地涨红了。 江朝笑过之后,看着他,特认真道,“仔,我终于知道你哪里可爱了。” “……”肖辞,“哪里可爱?” “傻得可爱!哈哈哈哈!” 江朝又狂笑了起来,肖辞恼羞成怒,衣服也不穿就从被窝里钻出来,跨坐在他腰上,对他拳打脚踢。 江朝也不躲,就那么哈哈大笑着任由他打,给他出了会儿气,才不笑了,躺在床上看着他。 “你……”肖辞咬牙切齿,手指的食指和中指指着他,“会不会说话?夸男生哪有夸可爱的?以后不许这么说了听到没?” “……”江朝没有说话,深吸了一口气,肖辞突然觉得坐得有点儿不稳,然后他就感觉,自己就跟坐在一个逐渐胀大的气球上一样,身体被一点一点儿地撑了起来。 肖辞:“……” 靠,这家伙…… 肖辞懵了。 这样吸气真的不会累么? 这肺活量也太大了点儿吧…… 肖辞低头,伸出手指在江朝肚皮上点了点。 挺弹的。 “?”江朝抬眼看他。 “哎呀,睡觉睡觉。”肖辞滚到被子的最左边,能躲江朝多远是多远。他冲江朝嚣张地竖起中指,“嘘,安静,再说话揍你。” 他俩人长得都瘦,身上盖的大红鸳鸯喜被又恰巧是双人被,两人一左一右盖着被子边,中间足足留下了还能再塞一个人的空隙。 江朝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巴,只是一双眼睛还睁着,也不闪躲,就那么直不楞登地盯着肖辞。 “……”肖辞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即便用枕头蒙住眼睛还是觉得特别别扭,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烦躁地坐起身,冲着江朝的腰踢了一脚。 “干嘛啊?”江朝一脸委屈,“暴力狂。” “……”肖辞,“你能不能闭上眼睛睡?什么毛病,猫头鹰吗你?” “奥,”江朝道,“睡觉不关灯你还有理了?” 肖辞一抬头,看到脑袋顶上那一排华贵的吊灯,这才反应过来他没有关灯,屋子里面这么亮,江朝压根不可能睡得着觉。 可是他平时睡觉,从来都不关灯的。 江朝胳膊很长,一伸手就堪堪够到墙上的点灯开关了,他看着肖辞,“关了啊?” 肖辞没有说话,脸色有点儿发沉。 “怎么?”江朝的手又缩了回来,也坐起身,和肖辞相对。 他们两人都赤着上身,身上只余一条内裤,江朝这一坐起来,肖辞立马不敢看他了,把眼睛垂了下去。 那个吓人的玩意,他光是想一下都觉得呼吸发紧。 江朝大手环住肖辞手腕,晃来晃去地把玩,“不开心了?什么事儿呢?说出来让哥开心开心~”“没…”肖辞不知道在想什么,声音没什么力气。 江朝侧头,怀疑地看着他,“有鬼,你个小暴力狂居然没家暴我,肯定有问题。” “……”肖辞是真被江朝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遣词造句给吓到了。 江朝一脸琢磨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肖辞良久,突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你怕黑!” “!”肖辞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朝。 他是怎么…… “是不是,是不是?”江朝好不容易抓到他的把柄,立马一脸得意地凑了上来,好他妈欠打。 “…不是。”肖辞嘴硬。 江朝:“真的?” “真的。”肖辞抬起头来,盯着江朝的眼睛,答得坦坦荡荡。 然而下一秒,江朝以肖辞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啪地关掉了电灯开关,世界登时一片黑暗,窗玻璃上隆隆的雨声被无限放大。肖辞呼吸一紧,心脏突突地要跳出胸口,眼睛像有人在掐,黑色、紫色的阴影在眼前缠绕变换。脑子里面有根筋抽了一下,他的身子软了。 江朝还没来得及观察肖辞的反应,就觉得身前一暖——少年的身子倒在了他的怀里,脑袋倚着他的胸膛,几不可查地细微战栗着,剪短了的发茬扎得他皮肤生疼。那股痛感经由敏感的表皮细胞,一瞬间传遍他的四体百骸,叫他的心脏为之狠狠一酸。 江朝忙不迭地按亮开关,柔和的灯光重新撒下。江朝垂下眼眸,心疼地看着怀中的少年,大手在他的太阳穴轻轻按摩。 事实上,他有一点儿手足无措。 对于各种类型的恐惧症,他听说过,却也跟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仅限于听说过。真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发病,所带来的冲击感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江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有我在,嗯?” 肖辞没有说话,只是脑袋顶着江朝的小腹,胳膊无力地垂着,身子发抖。 好半天,才慢慢地说了句话,“对不起,吓到你了…” 声音发哑,闷闷的。 变了个人一样,一点儿平日意气风发的精气神都没有了。 “我是不是…特别傻逼?”少年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江朝突然就难受到不行,心脏就跟被一只大手拧干沥血一样,说不上来的疼。他看着少年瘦削的肩膀,特别特别想抱抱他。 江朝伸出手去,却又不敢,把伤到少年的自尊,手指在空中停了片刻,最终改为轻轻地抚了抚少年光滑的脊背。 “仔,你信哥吗?”江朝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眼眶发红。 “嗯?”肖辞没明白。 “我真的…”江朝倒着气,有点儿说不下去了,“有的时候我真觉得,你要是肯把你身上的事儿给我提两嘴的话,我就是他妈的死也值了。” “哼,”肖辞轻轻地笑了一声,终于抬起头,从江朝身上抽离开来,“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傻逼了。” “死来死去的这话还不知道对多少个小姑娘说过,”肖辞眼睛眯着,语气泛酸,“糟老头子,坏滴很……” “…对,”江朝笑了一下,“我是糟老头子,我坏,行了吧?” 肖辞神情恹恹,揉了揉眼睛,钻回被子里,对着墙躺下了。 安静了。 江朝在原地坐了会儿,左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刚刚被顶过的小腹:“……” 他也钻进被窝,贴着被子右边沿侧躺下,背对肖辞,把大部分的空间都留给了他。 江朝没有关灯,视线漫无目的地在苍白的墙壁上游荡,乳白色胸膛起起伏伏。 “晚安,”他的唇微微发颤,自言自语。 他觉得和肖辞睡在一张床上的机会,一辈子也不知道能有几次,他得好好珍惜。 第26章 寒假 清晨,耀眼的阳光从窗户照进屋子,洒在铺了满床的簇金鸳鸯喜被上。 肖辞枕着江朝的胳膊,从江朝怀里睁开了眼睛。 嘶——昨夜睡得太晚,到现在脑袋都还是晕晕的,肖辞眨了眨眼睛,慢慢从床上爬起。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胸前,横着一条沉甸甸的大白胳膊。一扭头,发现江朝紧紧搂着他,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肖辞下意识就想抬脚踹江朝,可到最后,终是没忍心。 这家伙平日里,还不知道被多少人放在心尖儿上捧着呢,到了他这儿就得天天遭受虐待,连肖辞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轻手轻脚把江朝的胳膊从自己身上移开,肖辞闻到了江朝身上沐浴露的香气。 正准备走,江朝醒了。 眼睛还没睁开,先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肖辞垂眸:“?” 江朝迷迷糊糊:“陪我再睡一会儿……” 肖辞:“……” 他又手痒想“家暴”了。 江朝困得要死,他几乎一整夜没睡。 肖辞这孩子睡觉忒不安生,踢被子就算了,还喜欢到处滚。 搞得江朝提心吊胆,刚要睡着就要逼着自己爬起来看肖辞一眼,给他盖被子,或者把他拽回床中间,防止他滚着滚着摔到床下。 足足折腾了大半夜,江朝实在忍无可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肖辞搂在自己怀里,看他丫的还想往哪儿跑! 江朝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 肖辞看着他:“醒了?” “嗯…额……”江朝小鸡啄米。 “那就把手松开。”肖辞没得半分感情。 江朝:“……” 他觉得好委屈。 起床,穿衣服,江朝跟在肖辞身后,两人一同去洗手间洗脸、刷牙。 肖辞满嘴的牙膏沫:“昨晚我做了一个噩梦。” 江朝吐掉漱口的水,“嗯?” 肖辞皱着眉头,“记不大清楚了,但是…好像有一只狗熊。也不知怎么惹着它了,那玩意就跟死了妈一样追着我不放。它一直追,我就一直跑。我跑不过他,被狗熊抓住脚踝拖了回去。结果这狗熊它不吃我,它恶心我。” “…”江朝问,“它怎么恶心你了?” 肖辞:“他抱着我蹭,还拿长长的舌头舔我。” 江朝:“……” 你妹呀,老子才没舔你呢。 等两人洗漱完出去,其他人也都收拾好了。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众人在餐桌前围坐一圈。 肖辞一抬头,就看着坐对面的姜猛和苏哲一人脸上挂着俩大黑眼圈,就跟他和江朝的一模一样…… 吃完早饭,众人嚷嚷着说要出去玩,说这么好的天气不在香港逛逛真是浪费了。肖辞不答应,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学习。结果起了争执,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王柔柔,白云朵,姜猛,苏哲,成欢,韩霁月六比一对肖辞,一起让江朝给做决定。 不知不觉中,众人已经把江朝当成了主心骨。 王柔柔道:“还有将近一个月才期末考试呢,难得来一次香港,今天玩一天,以后再补上不就行了?” 江朝听她说着,特别想点头,在心里疯狂附和。 他也特别想带他家小川仔在香港逛逛,顺便展现一下他一掷千金的彪悍魅力。 可是一扭头,对上肖辞那张阴沉沉的脸,江朝立马怂了:“嗨,昨天晚上你们就是这么说的,这‘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一直这么想,岂不是永远都学不成了?” 众人被江朝一句话唬住,毕竟吃人家的,住人家,用人家的,怎么好意思不听人家的话? 搞定了众人,江朝回头看肖辞,肖辞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膀:好同志,组织对你很满意。 肖辞抖着只有他俩才能看懂的眉毛舞:【小子,有长进啊,居然还学会用“明日复明日”这种句子了。】 【哼,那是,】江朝抖着眉毛暗送秋波,【还敢瞧不起我美国学历吗?】 【长进了长进了,】肖辞皮笑肉不笑,捏着江朝的手悄然加大了力度:【要是期末考试语文能上一百那就更好了呢。】 周日,肖辞辅导众人学习了整整一个白天。到了傍晚的时候,他们坐着游轮,于波光粼粼的珠江上返航。 游轮在南沙的一片私人港区停靠,众人下了船。江朝叫来了几辆车,送众人回家。 他自己也上了车,又是跟肖辞坐在同一辆车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汽车行驶在宽阔蜿蜒的高速公路上,一侧的港区投来金黄的灯光,无数工人操纵着吊塔仍在忙碌,将集装箱从停靠在岸的货轮上装卸,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里面很黑,肖辞偏头看江朝,发觉少年望向窗外的侧颜形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弧度。 没来由得觉得车里很热,肖辞问,“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家在哪里。” “啊?”江朝伸手拍肖辞的大腿,鹰爪状捏了捏,挺弹的,“好多,你具体指哪一个?” “……”肖辞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霎时有点儿无语,“就…你最近住的最多的地方。” “哦,”江朝说,“最近这不是为了上学方便吗?我跟我老头,还有韩霁月和她妈,挤在二沙岛的那个一千平的小房子里。” 肖辞:“……” 汝听,人言否? 肖辞又说:“那上次,就坐直升机那次,晚上你把我弄去的地方,是不是你二沙岛的那个家?” 江朝点了点头,伸手从后面勾住肖辞的脖子,让他倚靠在自己肩膀上,“上回我跟你视频,也是在那个家,有印象吗?” 有个屁的印象,肖辞心说,上次你的脸都快把镜头挡严实了。 肖辞静静地看着窗外,不再说话,黑暗中的瞳仁映照着高速上流转的光彩。 江朝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困了?” “嗯…”肖辞声音很轻。 “那就睡会儿,”江朝抬手看了眼表,“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到天河了,到时候我叫醒你。” 肖辞闭着眼睛,不再吱声。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沉静于黑暗中,江朝呼吸渐渐深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从前向后,盖在了肖辞和自己身上。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周。每周,江朝都会找到不同的地方来给大家学习。不知是不是肖辞的错觉,他总觉得每次江朝找的地方都特别远。以至于每周周末晚上坐车返航的时候,都会累到不行。江朝喜欢搂着他,说他身上香,软,搂着舒服。肖辞讲了一天的课,嗓子眼直冒火,压根没有揍他的力气。便瘫在他怀里逆来顺受,任由他随便折腾去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尽职尽责,到了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江朝还是抓狂了。 “坏了,这次期末考试数学到底是考必修一还是必修二?” “……”肖辞那瞬间特别想把他狗头卸下来,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明天就要考试了你还不清楚考试范围吗?”肖辞说。 江朝看着他,愣愣地点头:“昂?” 肖辞:“那我之前给你辅导你都没听呗?” 江朝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敢告诉他,他上课的时候,自己其实根本就听不怎么下去。 原因无他,肖辞小白手捧着本书,认认真真给大家讲题的样子实在说不出有多好看。 他就是有一百分的精力也得给全勾没喽。 江朝:“……怎么办?” 肖辞是拿他半点儿脾气都没有了,扯过一张纸,在上面刷刷写下了一整页的公式:“明天考数学,先把这些公式牢牢记住,遇到不会的题就往里面带。高一上的期末考试难度不会很大,公式弄对了总能得一些分。” 江朝扯过那张纸来一看,立马萎了,“啊…这么多啊?” “你以为呢?”肖辞拿笔在他那不争气的脑瓜上狠狠敲了一下,“你要是一天就能学会,还要别人一整个学期的努力干啥。给我背,背不完也得背。” 江朝就是这么揣着一肚子半生不熟的公式上了战场,瞎猫碰上死耗子,对着一张卷子也不管对错,就是瞎几把做——肖辞教他的,能记住的公式全拉出来遛遛,总能算对那么几道。 接下来的几科,江朝也找肖辞如法炮制。 “大师,”江朝拉着肖辞的手,一脸虔诚,“你说我这次能摆脱倒数第一的命运不?” “难说,”肖辞道,“我觉得别人想跟你竞争难度应该挺大的。” 江朝:“……” 三天的期末考试眨眼就结束了,大家收拾书包,各回各家,各找个妈。 闹哄哄的高一上学期,在花中人潮散尽,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彻底画上了句号。 肖辞寒假找了一份餐厅兼职,每天上午十点上班,干到晚上十二点,一天能挣一百二十块钱。这么一大天干下来,腰都能给活活累断。 放假一个星期后,成绩出来了,毫不意外,肖辞又是年级第一。 他陆续受到了同学们打来的贺喜电话。 “啊啊啊啊啊,肖老师,我数学比第三次月考涨了整整四十分,我爸说要奖励我,带我去上海迪士尼玩。”王柔柔说。 “小磁磁,你猜我期末考试考的班里多少名?嘿嘿,猜不到吧猜不到吧~第十九名!从今往后,请叫我全班前二十!”贱兮兮的声音,三句话两句在笑,一听就是苏哲。 “肖辞,真有你的,”这回是姜猛打来的,“期末考试前一周,你给我们押的题好几道都押中了。我平时最大的问题是做不完试卷。这次不光做完了,还检查了十几分钟。” 末了又补充一句,“以前的事儿,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哪,尽管吩咐,天塌下来我替你扛着。” 肖辞:“……” 所有人都打过电话了,唯独他最关心的那个人,从头到尾,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他。 他每天都会去检查的未接来电框一直空空荡荡。 那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转眼间到了小年,广州的花市办得轰轰烈烈,百花齐放,人流如织。再冷的天气都挡不住人们春节团圆的热情。整座花城张灯结彩,各大餐厅从年三十一直被预定到了正月十五。肖辞为餐厅老板所奴役,工资一点儿没涨,每天都要干到半夜一两点。最后下班的时候,一双手都被冷水泡得不成样子了。 但这些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关系,毕竟过往的十五年里他一直在过这样的生活,早已习惯。甚至于身体上的极度劳累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只要累到一定程度,他就能够在那个越来越逼近的大年夜之前多睡上一天安稳觉。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再怎么想拖下去腊月也要到头了。年三十,肖辞干完中午的班,老板给他塞了两百块钱:“靓仔,拿钱回家去吧,新年快乐。” 肖辞一愣,说,“老板,今天晚上餐厅不是还要营业吗?” 老板道:“今晚是人最多的时候,肯定是要营业的。可是今晚上面查得也严,你才十五,我雇你完全属于雇佣童工。你懂我意思吧?我多给你开一百块钱,你赶紧回家过年去吧。过了年再说,要是我这不缺人的话,你就还来,好吧。” “……”肖辞望着餐厅里热闹哄哄的景象,一句话也说不出。脱下沾满油渍的白围裙走了。 肖辞回家之后,一整个下午都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干,只是呆呆地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城市车水马龙的喧嚣隔着窗子传来,他就像被人抽光了力气,平时那种怎么都用不完的精神劲儿一点儿都没有了。 时钟就那么一声一声地滴答着,到了下午五点,夕阳染红了大半边天,给屋子里的桌椅拉出了长长的影子。肖辞勉强打起精神,从椅子上爬起来。伸手搓了把脸,穿鞋,下楼,去买了点儿菜上来。 他难得买了两斤猪肉,就着房间里的那个电磁炉炒了三个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蒜薹炒肉,还有一个拍黄瓜。又蒸了一小盆米饭,弄了一个紫菜汤——再多的他就不会了。 忙完这一切,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肖辞把那几道菜一样一样地端到撑起的小圆桌上。他实在没什么经验,鸡蛋炒糊了。笨手笨脚的,间隔时间又长,等最后一个紫菜汤弄好,前面的菜已经凉了。 三菜一汤摆了一圆桌,之前做饭为了排油烟,开着窗户,冷气灌得屋子里刺骨的凉。肖辞打开房间的灯,泛黄的灯光洒下来,这屋里才算有了一点点暖意。 肖辞围着小圆桌放了五张椅子,桌子上放了五个碗。他给那五个碗依次盛上饭,拨上西红柿炒鸡蛋、蒜薹炒肉和拍黄瓜。三盘菜,分到每个人碗里就只有不多的一点儿,堪堪把米饭盖住。肖辞分着分着,突然眼眶一酸,猛地抬头,眼泪还是一下子滑了满脸,啪嗒啪嗒地掉在桌上。 眼泪掉进那米饭里,吃在嘴里咸咸的,甚至盖住了鸡蛋的糊味。肖辞塞了满嘴的饭,已经咽不下去了,还在拿着勺子往自己嘴里拼命塞。 这时电话响了,肖辞连忙抹了把眼睛,起身到靠窗,信号好一点儿的地方去接。 一接通就是一道熟悉的炸雷,那边的声音很吵,“喂!磁儿!过年好!” 成欢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和父母大包小包一起坐在白云机场的候机室内,他父母工作忙,一直干到了大年三十才买票回重庆。这个时候,以往一向人潮拥挤的白云机场已经没什么人了。 “磁儿,我跟爸妈要回重庆了,你呢,你现在已经在四川了吧?哎,你说寒假我要不要找你去玩,或者你找我。你找我的话,来往车费我给你报销,让你在我家白吃白住,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哈哈!” 肖辞静静听他说完,吸了口气,哑着嗓子道:“我…没回四川……” 电话那头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成欢声音里的激动已经完全消失了:“…你怎么了?你,你爸妈呢……” “我能…跟他们拜个年吗……” 白云机场的提示音在这个时候响起,久候多时的成欢父母立马站了起来,说,“该走了,别光顾着跟同学聊天,把手里的包看好,电话聊差不多就挂了吧。” 成欢打手势示意父母先别说话,他背上沉甸甸的包,拉着那个巨大的行李箱跟着父母往安检口走。手里还一直捏着手机,静静等待着肖辞的答复。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才传来了一丝轻轻的叹息:“他们…都没了。” 成欢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没了是什么意思,等到他想通之后他整个人被雷劈一样钉在了原地。安检员叫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这孩子整天在想什么?”成欢父母早已过了安检,隔着段距离抱怨。 成欢紧紧捏着手里的手机,指尖攥得发白,连呼吸都在发着抖。 成欢父母见他这幅不着调的样子明显是生了气,隔着安检门跺脚,“赶紧过来呀,等下来不及上飞机了,发什么呆!” 成欢耳畔一片嗡鸣,过了好久才从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勉强找到了一根清晰的思维。他挂断电话,嘴巴喃喃。 “你说什么?”成欢父亲听不清儿子的话,当催促登机的提示音响起时,他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赶紧过来啊!” 成欢终于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话一出口,声音颤抖到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爸,妈,你们回重庆过年吧。我…我同学出了事儿,我得去陪他。” 说罢,他毅然决然地转身。机场灯光炫目,寒风长驱直入。在电梯上行乘客惊愕的目光中,那个身穿红色羽绒服,跃动的火一般的少年沿着楼梯大步狂奔下去。 第27章 跨年 成欢在得知肖辞父母噩耗的第一时间便不顾一切地离开了白云机场,他冲进地铁站,从白云机场站一直坐到天河。这个时间点,以往挤到爆炸的三号线地铁车厢竟然空无一人。随着列车的行进,车厢微微晃荡,隧道内光线明明暗暗,成欢的指尖麻木地叩击着车厢扶手,心急如焚。 地铁一停他就冲了出来,穿过涌满人潮,挂满灯笼的长街,一直跑到肖辞家楼下他才稍稍喘了口气——地址是从严老师那里问来的。 成欢用手指一层层地往上数,数到第五层,在肖辞的那个房间处停下。 那个房间的灯是开着的,成欢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 他在做什么?正在哭泣吗?在那盏黯淡的灯光下。 半年了,为什么自己对他的家庭条件一点都不了解,甚至还多次问他关于父母的情况。 如果当初,能对他哪怕再多一点点的关心…… 成欢脚步沉重,沿着裂有碎纹的昏暗楼梯拾级而上。 那顿晚饭肖辞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他擦擦眼睛起身,把剩下的饭菜全都收了起来,去洗碗。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 朝:【在干嘛,肖老师?】 肖辞在看到那个头像的瞬间心脏突然空了一下,随即他反应过来,江朝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撂了他大半个寒假没有理过他,现在找他的时候语气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肖辞在手巾上擦了擦手,打字回他:【滚,渣男。】 朝:【干嘛鸭,不高兴吗?什么事儿说出来让爷乐一乐。[坏笑][坏笑]】 辞:【不说,你哭去吧。】 朝:【如此良辰美景,你却很不高兴,这样不好,不好…】 “……”肖辞打字:【说人话。】 朝:【我现在在我家花园里,今晚的月亮特别圆,不信你推开窗子看一看。】 肖辞偏了偏头,阳台的窗纱已经很旧了,显得灰扑扑的。从他这儿看出去,只能看到一幢幢明暗相间的大楼,根本看不到天上的月亮。窗外嗡嗡的不知道什么在响,吵得人脑袋疼。 肖辞懒得跟江朝纠缠了,就回了句:【哦,是挺圆的。】 谁知那家伙一秒不到就回了过来:【胡说,你根本就没有看。】 辞:【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看?】 江朝悠悠地来了句:【因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啊。】 “……”肖辞后悔自己教他语文了。 朝:【总之,快到窗户旁边看一眼,今晚的月亮真的很漂亮!】 肖辞实在拿他没办法,一边骂他幼稚,一边走到窗边,抬手去掀窗纱。 与此同时,成欢连上五层楼,一直到肖辞家门前才停下。 为了抵挡重庆冬季的寒冷,他穿得相当厚,眼下这么一跑,他出了浑身的汗,身体素质再好也累得够呛。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拄着膝盖弯下腰去,汗水在弧度优美的下巴汇集,沿着瓷白色脖颈一直滴到锁骨上,没入红色的羽绒服,淌在他起起伏伏的胸膛上。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来,指节试探性地扣响门扉时,他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没来由的恐惧将他吞噬,他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万家团圆之夜,他该怎样安慰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年? 是门一开,就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是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有我在。” 当当当。 屋内,肖辞缓缓掀开窗纱,灰尘腾腾地往下掉,他下意识皱了皱鼻子,正打算探出头去,就隐约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肖辞扭头,嗡——窗外的噪音大得吓人,那敲门声被完全淹没在噪音中,肖辞看着老旧的木门,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肖辞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在巨大的噪音中细细辨认,敲门声却又消失了。 他疑惑地摇了摇头,探头向窗外看去。 就在这时,下方突然凭空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的手,把他猛地往下一拽。这可是五楼,黑夜里一眼望不到底的高度。肖辞一声惊叫还没有发出来,就被人拦腰紧紧抱进了怀里。 撞入一个结实而温暖的胸膛,肖辞惊魂未定。直到有人捏捏他的脸蛋,笑着对他说,“吓哭了?” “老子没哭!”肖辞怒道。 哎…等等? 肖辞意识到不对,抬头一看,舱顶灯光下,那张笑眯眯的臭脸不是江朝又是谁? 肖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耍了,原来江朝早就派人开直升机在他家窗子下潜伏好了。他刚刚听到的嗡嗡的声音,应该就是螺旋桨发出来的。 前方的驾驶员驾驶直升机开动,不知道要飞往哪里。 走廊里,成欢轻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 他怀疑肖辞是不是正难受着,也不敢用大力气,只能那样软绵绵地接着敲。 “磁儿,”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黑暗中的走廊漫长而空荡,回应他的只有凛冽寒风。 成欢疑惑地抬起头来,听到了夜空中直升机发出的哒哒声响。 直升机上。 “放开老子,”肖辞从江朝的胸膛上挣扎开来,整个人怒气冲冲,背对江朝,看着舷窗外的夜景。打定决心,不管江朝说什么,自己都不理他。 “…”江朝凑过脸来:“生气啦?” 肖辞一声不吭。 江朝也不说话,低头,挺拔的鼻梁凑到他脖颈间闻了闻。 那股呼出来的暖风让肖辞身子猛地麻了一下。肖辞不知道江朝在搞什么幺蛾子。但他还是僵硬地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因为只要他动一下,下一秒江朝肯定就会蹬鼻子上脸。 然后江朝就来了句:“你身上的味儿变了。”声音听起来特别不爽:“谁让你换沐浴露的。” 肖辞差点儿没给他气吐血。冲着胸膛给了江朝一拳:“你丫有病?”一边骂一边揍:“叫你闻,叫你闻,狗东西。” 江朝也不躲,只是歪着脑瓜盯着他,“又家暴我。” 肖辞:“……” “这次又要去哪?”肖辞已经习惯了江朝遍地是家的生活方式了,谁让珠三角三分之一的楼盘都是他家的呢。 “不知道啊,随便转转,兜兜风呗,”江朝说,侧头向舷窗下看,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的眸子微微一亮,“喂,下边是什么地方?” 直升机驾驶员看都不看就能答得上来,“哦,这边是荔湾区,下边有沙面岛和上下九步行街。” “好玩吗?”江朝问。 “挺有意思的,”驾驶员说,“少爷,要不你们下去逛逛?” 江朝偏头看肖辞:“下去不?” 肖辞:“你不是广州人吗?怎么还不知道好不好玩。” “我…”江朝挠头:“关键我从小就在国外啊,这块我平时还真没怎么来过。你来过这边吗?” “没…”肖辞说。 “那正好,咱们今天去玩玩。”江朝道:“找个地方,看看能不能停机。” 直升机停好以后,江朝和肖辞从直升机上下来。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肖辞打了个哆嗦,他之前一直在家里,身上只穿了件毛衣。猝不及防就被江朝“抱了”出来,连一件厚点的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冷?”江朝比肖辞高多半头,说着就把自己身上穿着的黑色羽绒服脱下来,往肖辞身上披。 肖辞连忙躲开,说:“不用。”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被一个同性这么亲密的照顾,肖辞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的。更何况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已经有人在看着他们偷笑了。 “用,”江朝固执地说,大手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跑,硬按住他让他穿,“乖乖,要是把你冻坏了可怎么好?” 肖辞看着只剩一件黑色保暖衫的江朝,哭笑不得道:“你可比我金贵多了,冻着了江氏集团继承人岂不是更加说不过去?” 江朝神情一瞬间就严肃了起来,路灯下,双手按着肖辞双肩,不满道:“你又歧视我。” 肖辞有点儿不敢看他的脸:“我哪有。” “你有,”江朝说,“你因为我家环境特殊,就没真心拿我当…”江朝一顿,话在嘴里转了个弯,“没真心拿我当兄弟。咱俩之间,一直都隔着一层什么。” 肖辞发誓,刚刚那话他真的是嘴一哆嗦就说出来的,完全没想到江朝会这么敏感。他连忙给江朝顺毛:“哎嗨,我真没那么想过。” “那你就把衣服穿上,”江朝说,“我拿你当最好的兄弟,想照顾你,仅此而已。什么江氏集团继承人不继承人,那他妈都是狗屁,都是外人眼里的东西。我不信我在你眼里,就是江氏集团继承人这几个字。” 江朝说这话时特别认真,没有半分平日里的纨绔习气,一字一字都直往人心坎里钻。肖辞听着,心里暖暖的像燃了一团火。青春期的男孩子正是最争强好胜的时候,他明白江朝肯对他说这些话必然是在掏心掏肺地对他。之前对江朝寒假不理他的那点儿小小的幽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哪儿来的莫名雀跃。 “你比我小,”江朝仍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合理性,“还比我弱,我再怎么照顾你都是应该的。” 肖辞穿衣服的动作一顿,“…我比你弱?” “……”江朝眼睛向上翻了一下,打着哈哈道:“比我瘦,比我小,比我瘦小,这总是真的吧?” 肖辞:“……” 两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上下九,这是广州最具特色的步行街之一。街的两边是略显古朴的广式建筑,沿街一家家门店开得如火如荼,每家店前面都簇拥着不少人。年轻的男男女女三五成群,挂满天空的红灯笼映亮了他们脸上的笑容。寒冬的肃杀仿佛在除夕夜的欢笑声中一扫而尽。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肖辞从兜里掏出手机,正要接通,却被江朝抢了去。 江朝一脸嫌弃:“什么破玩意,刚刚在直升机上就响个不停!” “给我,江朝,”肖辞说,“有人在给我打电话。” 江朝却是直接挂断了电话,关机,将肖辞的手机装在自己裤兜里,蛮横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今晚咱俩谁都不准碰手机。” 肖辞实在想不到这个点谁会给自己打电话,索性就由了江朝。 “走,去吃饭,”江朝环顾四周,有点儿嫌弃,“这儿好乱呀,有米其林餐厅么?” “……”肖辞哭笑不得,在这个最具老广特色,遍地美食小吃的步行街,还找什么米其林餐厅? 那跟用餐刀切臭豆腐有什么区别? 他拉住江朝,随便找了一个队伍排进去,不一会儿,他端了一打包盒的生蚝出来。那生蚝烤得滋滋冒水,蚝肉卧在软糯粉丝上,又遍洒蒜蓉与辣椒碎,香味儿直往人鼻孔里钻。 十块钱六个,价格相当公道。肖辞手里拿着两根竹签,递给了江朝一根。 江朝:“你喜欢吃这个?” 肖辞点了点头,他生在内陆,之前从来没有吃过这些海产品,第一次吃还是江朝带他去香港那次。他只吃了一次就爱上了。 肖辞左手托着塑料盘,右手拿着竹签去插蚝肉。 江朝跟他凑得很近,睫毛几乎要扫到他的额头,江朝拿着竹签等着,等他吃完了自己再插。 两人边走边吃,肖辞用竹签插起蚝肉,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灯光下,江朝看到他粉色的唇泛着点点油光,呼吸不由得深了。 吃粉丝时,肖辞犯了难,他光用手里那根竹签压根挑不起来。江朝见状,把自己的那根竹签递给他,“用我的。” 肖辞也没有多想,拿过来就用,江朝看到他把两根竹签用得像筷子一样,挑起那段沾满蒜泥与蚝汁的粉丝送进嘴巴。然后用手托住蚝壳,小嘴轻轻一嘬,将剩下的蚝汁也消灭殆尽。 “……”江朝有点儿看呆了。 肖辞吃完,把一双竹签递还给江朝。江朝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接过就直接用。肖辞突然反应过来那双竹签是自己用过的,可此时江朝已经把蚝肉送进了嘴边。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朝用他用过的竹签吸溜粉丝,完了以后还在红红的嘴唇上抹了一下。 肖辞:“。” 两人一路走一路吃,把沿街各店铺的小吃吃了个便,什么奶茶肠粉河仔煎艇仔粥钵钵糕,以前吃过的,没吃过的,见过的没见过的,如今全部吃了个遍,一直吃到小肚子鼓鼓着。两个人打着嗝往前走。 出了上下九步行街,喧嚣逐渐远去,周围的居民区在夜幕中显得格外寂静。肖辞和江朝穿行在骑楼的廊下,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谁也不知道去哪儿,可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享受这样的夜晚,这一份寂静,就已经是顶好的事情。 两人经过西城都荟,吹着飕飕凉风,过了一座小桥,晃悠到了沙面岛。 沙面岛南临浩浩珠江,东、西、北三面则经由人工河与荔湾城区分隔开来,形成这么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沙面早在宋朝时期,就已经是中国对外商贸的要津,鸦片战争以后,则沦为英法租界。故而沙面岛上保留了大量的西式建筑,天主教圣母堂,法租界花园,法国兵营,英圣公会牧师住宅等不一而足。而城防古炮,炮台抗英遗址等地标也依旧保留完好,形成了近代史上东西交汇碰撞的一处活化石。 时至今日,沙面岛仍然在中国的对外交流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英国驻广州领事馆的东西两楼依旧矗立。而不远处的苏联驻华领事馆则已然成为了时代的眼泪。 肖辞与江朝行走在一棵棵百年老榕的树影下。越往南走,人声便越大,商业、文艺氛围便越浓密。一直走到沙面南街,前方一座漂亮的白楼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月夜中,白楼的每一个窗口都倾洒下橙黄的光,给整座大楼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嫁衣。 江朝指着那楼说,“白天鹅宾馆,霍英东先生建的,是全中国第一家五星级宾馆,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还在这儿吃过粤餐。” 肖辞略带诧异地看着他,擦净的小嘴微微张着。 江朝道:“不光是英国女王,美国总统尼克松、布什,德国总理科尔,新加坡总理李光耀,都在白天鹅宾馆下榻过。” 江朝说起这话的时候十分认真,瞳孔中迸射着热情的光芒。肖辞突然从他身上找到了一种感觉,那种感觉是在他教江朝文化课时所不曾发觉的。也许,这就是对商业的热情与敏感嗅觉? 是了,也许江朝学不好文化课,是因为从一开始,他的天赋就没点在这些繁琐僵化的公式、概念上。 “可你不是说你对这边不熟吗?”肖辞问。 “是不熟,”江朝说,“但这白鹅潭上的白天鹅宾馆我还是知道的。1986年,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来访问的时候,我家老头就在白天鹅宾馆当服务生,那个时候他就是个跑腿的伙计,有幸为英国女王布了菜。”提起父辈的往事,江朝眼梢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笑。这让肖辞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时候,咱们都还没出生呐……”江朝仰望着大楼感慨道,“现在五星级宾馆到处都是,接待外宾的任务就轮不到白天鹅了,慢慢地,她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珠江边。宽阔的江水洒满霓虹,江风清凉舒畅。江涛静静地击打着岸边,如同喧嚣都市的摇篮曲。 “江朝,”肖辞扒着江畔扶手,突然叫住他,“大一下我们就要文理分科了,你打算学文还是学理?” 江朝扭头看他,“你呢?” “我…”肖辞说,“我当然还是跟着严老师,学理。” “那我也学理。”江朝笑道。 “别闹,”肖辞道,“我已经知道你成绩了,语文103,上了一百…”他顿了一下,微笑道,“嗯,很棒。” “英语一百二十多,政治、历史也不低,就是地理稍微差了点儿,但也及格了。你这个成绩,如果去学文的话,在年级里能排到中游甚至上游。” 肖辞小心翼翼地避过了江朝的理科不提,因为数学、物理那几科,江朝实在惨不忍睹。这么说吧,肖辞怀疑他那仅有的十几分全是靠选择题蒙对的。 “我觉得你应该去学文。”肖辞最后道。 因为江朝以后大概率会走经商这条路,那么他实在没必要按住物理、化学这种令人头大的自然科学死磕。 而江朝也实实在在是个经商的料子,肖辞对这一点几乎没有丝毫怀疑,凭他对江朝的了解,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谁知江朝却不领情。 “怎么跟我家老头一样。”江朝轻哼了一声,“但就算你们都反对,我也还是要学理的。” “为什么?”肖辞有点儿想不通,江朝的各科成绩都摆在那里,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因为我只对物理感兴趣,”江朝漫不经心地笑,微眯的眼睛显得痞痞的,“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科学家。为祖国的载人航天出一份力,让五星红旗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高高飘扬。” “……”要不是他勾着唇角出卖了他,肖辞几乎就要相信他的鬼话了。 江朝看着珠江水,双臂倚在江畔扶手上,夜色中,留给肖辞的侧颜显得十分温柔。肖辞还想再劝他,被一阵欢呼声打断了思路——黑色的江面上驶来一艘多层江轮,江轮流光溢彩,将缓缓荡开的珠江水也染成了彩色。江轮上四下站满了人,快活地交谈、喊叫着。 江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拉住他的手,道,“跟我来。” 肖辞被他拉得踉跄两下,连忙挣开他,快走两步跟他并肩:“去哪儿?” “我要带你去坐江轮。”江朝说。 别说,七拐八拐,竟还真让江朝找到了乘坐水上巴士的黄沙码头。码头前排着长长的队,等了十几分钟才轮到他们。墙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显示珠江夜游的项目路线,是从这边的黄沙码头出来,向东行驶至广州塔,然后返航。票价是每人70元。 肖辞看得嘴角抽搐,“靠,坐地铁才三块,怎么坐船就要这么贵呀。” “有区别吗?”江朝摸摸脑袋,随便摸出张银行卡就要去刷卡付钱。 肖辞连忙拦住他,一拍胸膛:“我请你。” “别闹,”江朝笑了。 “没闹,你我还是养得起的,”肖辞转身朝窗口里的售票员道,“买两张票。”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打工挣来的那两百块钱,还没捂热,这就又送了出去。 “一共105,”售票员递给他两张船票和找零,“你哥也是学生吗?” 肖辞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学生,可以买半价学生票,忙道,“当然。” “那就是70了,”把多收的钱退给他们,售票员道,“去候船室等着吧。” 肖辞收了钱往候船室走,江朝跑过来摸他的脑袋,笑得贱兮兮,“叫哥。” 俗话说男不摸头,女不摸脚,更何况江朝居高临下给他玩这个摸头杀,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身高。肖辞把船票摔他脸上,没好气道,“我是你哥。” “那我是你爸爸。”江朝作完死就两脚抹油开溜,肖辞撒腿追他。候船室地方小,江朝的大长腿发挥不出作用,眨眼就被肖辞拦腰抱住。肖辞手臂用力,哼笑着想把他甩飞,结果硬是没有甩动,贼几把尴尬。 “……”被候船室一众大爷大妈情侣洛丽塔少女盯着,肖辞和江朝瞬间石化。 江朝:“肖辞同学,老师有没有说过公共场所不准追逐打闹?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被所有人目光集火的肖辞:“……” 很好,算你狠。 突然间,江面上传来了呜呜的声响。有人吹口哨道:“船来啦!” 肖辞和江朝跟着大部队上船,到二层找了个位置坐下。头顶是缀满寒星的夜空,脚下是平缓的江水。江轮微微晃荡,缓缓开动。前方,宽阔的珠江水分为两支,北边的那支分隔开了越秀、天河与海珠区;南边的那支则成了海珠区与番禺区的界限。两支珠江水在大学城-长洲岛的位置再次交汇,共同汇入浩渺的伶仃洋,将整个海珠区围成了一座孤岛。 而江轮行进的,是珠江分叉中靠北的这一支。江轮经过荔湾、越秀,向着天河区进发。一路上,沿岸无数高楼倒映在摇晃的江水里,闪耀的霓虹成了五彩斑斓的油画。江轮在无边夜幕航行,劈开浪花,就好像在巨大的黑板上轻轻画下了一道粉笔印。 肖辞抬 第28章 守护 成欢在肖辞家楼下的长椅上睡着了。 他是被新年的烟花和欢呼声吵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看到头顶上方的漆黑夜空中,那个大大的“川”字。 他冻得打了一个哆嗦,一张嘴就是一团白色的哈气,成欢抱着胳膊,慢慢从长椅上坐了起来。 成欢摸出手机,冻僵了的手指格外笨重,他习惯性地输入那串号码,输到一半,停了下来。 顿上一顿,他还是操纵着光标将那串号码删去了。 已拨号码那一栏,显示着他播出去的十几通电话。 肖辞一通都没有接。 成欢起身,踢着脚下的石子,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小路上。 小路的尽头亮起了晃眼的车灯,成欢用手臂挡住眼睛,一辆黑色的轿车和他擦肩而过。 那辆劳斯莱斯停在肖辞家楼下,江朝摇下车窗,摸出打火机,条件反射地想抽一根烟。想到身边坐着肖辞,只得作罢。 肖辞打开车门出来,江朝道:“不带我去你家坐坐?” “家里太乱,”肖辞说,“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早点儿睡。”说罢就要进楼。 “喂。”江朝叫住他。 “嗯?”肖辞在楼门口那盏昏暗的吊灯下回眸。 江朝一抬手,一个黑色的物体飞了过来,肖辞下意识接住。 “你手机,”江朝食指和中指并拢,朝着他点了一下,“上去吧,晚安。” “嗯,”肖辞笑了笑,“晚安。” 筒子楼的楼梯是露天式的,江朝坐在车里,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不时出现在楼梯拐角处,不时又被墙壁挡住。他看到少年在五楼的一个房门前停下,借着头顶的灯光,低头去摸钥匙。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江朝仿佛听到了钥匙插进门孔里的响声。 他看到他打开门后,没忘朝楼下的自己看了一眼。 江朝嘴角勾了起来。 肖辞朝他挥了挥手,示意再见。 江朝满意地点起一根烟,挂挡倒车,缓缓驶离。 地铁停了,打不到出租,成欢不知道在漆黑的夜路上走了多久,才回到了自己的家。 还没进家门,就看到家里的灯是亮着的。 成欢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果不其然,推开家门,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氛围便扑面而来。 出租房狭窄的小客厅里,男人浑身酒味坐在茶几前,茶几上摆着一瓶下去小半的白酒。 女人低着头,沉默得不声不响,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成欢嗓子干涩,开口叫了声,“爸,妈…” “你还知道回来。”男人把白酒瓶往茶几上一摔,哐当巨响,瞪着血红的眼睛看他。 成欢又冷又困,本已经累到快张不开嘴了,这会儿却是激灵一下清醒了大半,“爸,对不起。” “对不起,哼。”男人怒发冲冠,带着醉意过来,对着脸狠狠扇了他两巴掌,“三张机票,你知道花了我和你妈多少钱吗?这些年真是把你惯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成欢被男人打得一个趔趄,脸颊火辣辣地疼,手指绞着衣服下摆,低着头一声不吭。 “把衣服脱了,”男人喝道。 “孩他爸,差不多行了,差不多行了,”女人哆嗦着过来,苦苦哀求,被男人一把推开,“你别管!要不是你总惯着他,他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男人气得眼睛发直,他抽出皮带,逼着少年脱光上身的衣服,扬手冲着少年玉白的脊背抽去。 成欢已经逐渐长开了,身上有了些男儿的骨架,却终究身量不足。男人下手很重,一下一下,又辣又麻,像鞭子抽在身上。 成欢咬着牙,拼命忍着一声不吭。 女人不忍心看下去,跑到卧室里,把门锁起来,拿手抹眼泪。 打到后面,成欢上身已经没有知觉了,他只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在顺着他的腰往下淌,浸湿他的裤子。 最后一下抽上去,那根皮带断成两截,一头直接飞了出去,啪嗒甩在地上。 男人打累了,呼哧呼哧地喘气,把手里剩下的那一截往地上一扔,摔门进屋去了。 世界安静了下来。 夜深如水。 成欢抬起头,月光下看到那截断掉的腰带上沾满了浓稠的血。 猜测得到了验证,他的心里狠狠一酸。 那么多的血,爸爸…就一点儿也不心疼吗? 成欢扶着墙,吸着冷气,一步一步地挪回了自己屋。 胸膛朝下往床上一趴,就再也起不来了。 腰硬得跟板子似的。 南方的冬天冷起来是要人命的。 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成欢满背血淋淋的伤口,又没法盖被子,没过一会儿,背上就冻青了。 太疼了,太疼了…… 他就那么迷迷糊糊地想着,竟是也快睡着了。直到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他摸过手机,屏幕的光晃得他眼睛疼。 来电显示是肖辞,成欢眼皮跳了一下,他手臂不敢动,没法把手机举到耳朵边,就按下了免提。 “有什么事儿吗?我看你给我打了好多电话。”肖辞声音不大,“我那会儿在家睡着了,就没有接。” 成欢苦笑了一下,努力稳住发颤的气音,“没事,就是大过年的,怕你孤单,难受,想陪你说会儿话。” “嗯,我没事,”肖辞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很温柔,“你现在到重庆了吧。” “……嗯。”成欢道:“已经到老家了,明天…去给爷爷奶奶拜年。”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挺好的,那我先挂了?” “哎,肖辞,”成欢打断他,拼命忍着疼,“等我…”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等我能下地了,我就去陪你。” “嗯?”肖辞还在等他的后半句话。 “…没什么”成欢道:“早点儿睡吧。” “好,”肖辞挂断了电话。 “……” 重归寂静的黑暗中,成欢脸侧躺着,眼睛眨了眨,长长地叹了一口。 第二天,他的伤口开始流脓、发炎,他整个人发起了高烧,一病不起。 母亲陪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给他喂药,成欢浑浑噩噩,麻木地张嘴接着。 十几天时间,他的体重一下子掉了十斤,等他伤口结痂,高烧退去,慢慢能扶着床坐起来的时候,他脸上的那点儿婴儿肥荡然无存,甚至微微凹陷了进去。 他辛辛苦苦练了半年的肌肉,虚弱到使不出什么力气来了。光着脚走在地上,整个人都虚得打晃。 他有点儿着急,想着自己必须得马上恢复身体。学校担心他们这些体育生寒假不锻炼,刚开学就安排着体侧。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只怕连最低的杆都跳不过去。 年后,肖辞一边打工,一边打听哥哥的下落。 这半年来,他把广州的几个区走了个遍,越秀、荔湾、天河、海珠、黄埔都很熟了。这几个区里的公立高中他基本上排查了一个遍,没有打听到哥哥的下落。 这些天,他把目光放在了广州市内的初中和职业学院上。 哥哥是被人拐卖的,在养父母那儿不一定能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可能现在还在上初中。也可能没考上高中,就读于职业学院。 当然,还有一种他不愿意发生的可能——哥哥也许初中一毕业,就直接在社会上打工了。这样的情况在广东不是个例,在粤东西北地区甚至相当普遍。 如果查遍广州市内的初中、职业学院,还是没有哥哥的消息的话。那肖辞就只能把目光放在整个广东了。 只是那样的话,难度无疑是现在的十倍、百倍。 但就算再难,他也还是要找下去的。 也许是老天开了眼,正月十四的时候,一条突如其来的短信,让肖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手都在不住颤抖。 他狠狠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恨不得把那条短信的每一个字都烙进脑子里。 那条短信说,发现了一个和他哥哥相像的少年,要他拿二十万,来换少年的地址。下面还附了一张相片:一个中等身高的少年,瘦削的肩膀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走在雨后泥泞的山路上,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尽管只是一张背影,却依旧让肖辞心脏砰砰跳到了嗓子眼。 他突然有一种直觉,他觉得那个破衣烂衫的少年可能真是他的哥哥。 他在屋子里闷着头踱了好几圈,又经历了整整一晚上的思想斗争。第二天,他鼓起勇气,把消息给江朝发了过去。 他说想向江朝借钱。 发完,他几乎不敢看手机。他不知道怎么跟江朝说这件事情,如果江朝问他借钱干什么,他要怎么回答?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求过人,这次真的是把整张脸都豁出去了。 将近一个小时的提心吊胆后,江朝回了他。 朝:【刚起床,你醒的好早啊话说,借多少钱?】 肖辞咬着唇打字:【20万。】 刚发出去他就打起了退堂鼓,想要补充一句,没有的话也没关系。结果下一秒,江朝就把钱给他打了过来。 整整一百万。 肖辞怀疑自己多数了一个零,等看清后,手一哆嗦,手机差点儿摔到床底下。 【够吗?】江朝说:【不够还有。】 【多、多太多了…】肖辞弱弱地回,把多出来的八十万给江朝返了回去。 江朝这次过了一会儿才回他,一回就是一大段字:【其实我早就想给你了,怕你跟我翻脸,一直没敢提这事。听韩霁月说你在学校食堂吃饭连菜都不打。干嘛呢这是,正长身体呢,再抠缩也不能扣缩到自己身上啊。这钱你拿着,你哥我真不差这一点儿。】 【那我也不能要,】肖辞打字,心里畅快了起来,【朝,你把那八十万收回去,这二十万是我管你借的,等我有钱了,就立马还给你。】 肖辞抱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江朝没有理他,也没有收回那八十万——可能是生气了。 不过江朝从头到尾都没有问他,到底借钱做什么。这倒是帮他回避了最艰难的那个问题。 肖辞拿着钱,根据对方提供的地点,坐上了广州前往河源的火车。 有人说,中国最富的地方在广东,最穷的地方也在广东。这话不错,列车只是向东北方穿过了几个长长的山洞,珠三角那种遍地楼宇的阔气繁华就已经荡然无存。出了珠三角,便是山连着洞,洞连着山。举目四望,无尽绵延的高山直接云天,遍山是郁郁葱葱的雨林。偶尔在山的夹缝中有几点零星的平地,蜿蜒的土路通向贫穷而破败的村庄。 肖辞在河源下火车,然后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大巴,才到了坐落于南岭无数山峰之间的连平县。 而他要去的地方,是连平县下面的村庄。 公交车绕着盘山公路缓缓上行,离目的地每进一步,肖辞的心就更提起一分。尽管昨夜几乎连眼都没合一下,此刻他却仍旧没有半点困意。十年来做梦都在幻想的场景,今天也许就要实现了。他又是激动,又是害怕,如果那人真的是哥哥的话,他该说些什么?哥哥会愿意跟他回家吗? 旋即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儿自私了,哥哥也许早就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生活得好好的,突然凭空冒出来一个弟弟,一时半会儿肯定接受不了。哥哥就是选择继续跟养父母生活,他好像也不能说什么。 他原以为他只要知道哥哥过得好,能远远地看哥哥一眼就足够了。可人就是这么一种贪心的动物,他离那个村庄越近,他想要的就越多。他甚至已经开始想,等认了哥哥,是带哥哥回剑阁,还是带哥哥留在广州。 广州,还是留在广州吧,爸爸妈妈和奶奶都死了,剑阁已经回不去了。而且在广州有这么多的同学,有江朝,还有成欢。虽然生活压力会比较大,但他相信,自己肯定能够养活哥哥。只要哥哥肯跟他走,他就是早出晚归一天打两份工,也要让哥哥吃好的,穿好的,让哥哥上最好的学校。 思绪不知不觉飘到了十万八千里,反应过来,肖辞笑着打了自己一下,一转眼又提心吊胆了起来,那人会不会不是哥哥?不是哥哥怎么办? 满脑子乱糟糟地下了车,肖辞踩着泥泞的土路往村子里走,无名的酸涩涌上心头。他想起那张照片里,少年就是走在这样的路上。他抬头看了眼破败老旧的村庄,心知哥哥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了童年、青春,每天为家里操持着繁重的农活。他忽地又恼怒了起来,他觉得养父母肯定不会真心对哥哥好,要是哥哥真的受了委屈,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把哥哥带走的。 村口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身上还算干净,不太像农民,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往他这边走,问他,“钱带来了吗?” 肖辞握紧裤兜的手机,警惕地点了点头,说,“我哥呢?” 那人带着他往村里走,在一户人家房前停下,指着那个又矮又破的木屋,小声道:“嘘,你悄悄看看窗子里的那个是不是?” 肖辞眼睛微眯,透过那个脏兮兮的窗子,他看到一个穿灰色大袄的少年趴在桌上,背对着他,像是在写作业。肖辞跟他哥分离了十一年,就是哥哥站在面前他也未必能一下认出来,更何况是这样。肖辞屏着呼吸,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想要再看清些。 突然间喉咙一紧,肖辞的脖子被一根麻绳死死勒住,质感之粗粝,几乎要扎进皮肤里。对方下了死手,只是电光火石的那么一瞬,肖辞就已经无法呼吸,眼前黑下来的前一秒,他看到屋子里趴在桌子上写字的少年起身跑走了。 这么久以来支撑肖辞内心的支柱一下子就塌了。 他想起之前在杂志上看到过的,绳索绞杀一旦形成就根本无解,只要偷袭方法得当,一个三十公斤的小女孩能够活活勒死一个体重一百公斤的壮年男人。肖辞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抓挠,却依旧无济于事。昏过去之前,江朝的脸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随后便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砰——! 第29章 雨夜 砰——! 重重地一声闷响,身后那人松了手,肖辞猛地跌落在地,眼前金星直冒,捂着喉咙干咳不停。 待到他视线变得清晰,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成欢喘着粗气,拿着半截砖头的手不住发抖,砖头碎开的边沿沾着鲜血。而在他脚下,攥着麻绳的人捂着后颈扭成一团。 成欢扔下砖头,扑过来,“磁儿,你没事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从屋里出来了几个男人,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围来:“艹,居然带了帮手,别让这小兔崽子跑了,这家伙有二十万呢。” “别怕,啊,磁儿,别怕,”成欢声音发颤,紧紧攥着肖辞的手,把肖辞扶起来,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后四下张望——就在那伙人扑来的前一秒,成欢眼疾手快,抓过案板上的菜刀,不顾一切地劈砍:“别过来!都他妈别过来!谁敢靠近一步老子卸他一条胳膊!” 成欢这次是真的急了眼,手中的刀几次差点儿削到那伙人的脸,虽说多半是虚张声势,可真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候,他身上爆发出的那股不要命的气势仍旧相当唬人。那伙人眼睁睁看着成欢一点点扶着肖辞往外走,竟是不能靠近半步。 成欢就那么扶着肖辞,跟那群人对峙着,一步步挪到了山村的村口,拼尽全力带着肖辞奔跑了起来。 到嘴的肥肉怎么肯轻易放弃?那伙人转头就到村里开了车出来,那满是泥点的吉普开在山村的土路上竟是相当彪悍,眨眼间就要追上他们了。 肖辞之前被勒得狠了,大脑缺氧得厉害,身子也沉,一时半会儿压根缓不过来,全得靠成欢拖着。 他想跟成欢说自己没法跑了,让成欢跑,可稍一侧头,瞥到成欢急到发红的双眼,他就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他们转过一个窄弯,一棵大树暂时挡住了吉普车的视线。肖辞急中生智,指着半步之遥的陡坡,说,“欢儿,咱们…下去躲。” 成欢犹豫了一下,向下看去。那陡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沟谷,枯草足有一人多高。但那犹豫也只是一瞬,成欢看着肖辞,鼻尖带汗,重重点了点头。 他们拽着彼此,小心翼翼地踩着遍布的山岩往下走。背后传来了吉普车突突的声音,成欢一个哆嗦,脚下一滑,哇哇惨叫着向山谷中滚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肖辞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成欢带了下去。草尘飞扬,天旋地转间,肖辞不顾一切地用双臂护住少年的身子,一手将少年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任由自己的脊背、手臂、头部,磕碰、弹撞在尖利而凸出的山岩上。 不知过了多久,刮破耳膜的风声止了,他们终于不再滚落。 肖辞的眼睛睁着,身子却半点儿动不,就仿佛被吸铁石牢牢吸在了大地上。他眨了眨眼睛,眼前大团大团的阴影——滚落过程中,他的脸被划破,潮湿的泥土粘在了他脸上,睫毛上,让他视物不清。 他胸膛压着一个重重的东西,他微微动了动带血的手指,仍然护着身上的少年。 成欢双臂撑着,从肖辞身上起来。重重咳嗽着,夹杂着悲怆的喘。 肖辞看到他正看着自己,牙关紧咬,呜呜地哭了起来。 肖辞猜测,能让他哭成这样,自己一定伤得很重。 头顶上方的山坡,传来了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争吵声。那伙人竟是找来了。 成欢拿胳膊抹了把累,拼着力气,把浑身是血的肖辞背到了自己背上。他的裤子早已被刮破,露出的小腿直颤。他背着肖辞,俯着身四处找地方躲。 一路走,血迹跟在身后一路滴。 最后,成欢把肖辞放在一块大石头的背面,这四周都是交错疯长的枯草,隐蔽性相当好。只是,这块巨石背面的平地很小,只勉强够两个人坐着。要是往前一伸腿,那腿就悬在半空中了。 短暂的麻木之后,肖辞身上的每一处都激烈地叫嚣了起来。他浑身的伤口,只能那么僵硬地坐着,像只被人撕个半碎的布娃娃。 成欢凑过来,心疼地看着他,“磁儿…” 肖辞勉强睁开眼睛,发现成欢虽然身上有伤,但好歹一张脸白白净净,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抬了抬手指,想摸摸自己的脸:“我的脸…还能看么?” 成欢没敢捏他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腕,摇了摇头,不让他碰。 肖辞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是一个在乎长相的人,只是男孩到底好面子,他毕竟年纪不大,想着自己要是毁了容,以后…还怎么去见江朝? 一转眼,更深的悲哀涌上他的心头,他想起屋子里那个少年仓皇逃走时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跟他差不多的年岁,估摸着也知道他有多难,怎么还能那样骗他? 为了钱么? 为了钱就可以跟那些人串通一气,给他希望再踩碎,抢劫他,甚至差点儿勒死他? 曾经父亲投江自尽,悲痛之余,他也不是没有埋怨过。他觉得父亲自己解脱了,却把更深重的灾难压到了他和母亲头上。 如今,他却有点儿理解父亲了。 他那么沉痛,那么卑微,日复一日朝思暮想的愿望,在别人那里,竟是敲骨吸髓的一把利刃。 原来,人是真的可以吃人的。 肖辞手指抓着地,呼吸都在发抖。 “磁儿,你怎么了?”成欢道:“很疼么…” “……”肖辞从万千思绪中抽身出来,道,“不聊这个,对了,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坚强地笑了一下,“跟超人一样,救小弟我与水火之中。” 成欢想法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以往这么一逗早该乐了,如今却一点不起作用,“我,今早去找的你,见你出了家门,就偷偷跟着你上了火车,一路跟踪了过来。” “可以呀,国产007。”如果不是一点动不了,肖辞想自己一定会狠狠拍一下他的背。 “肖辞,你不用这样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成欢看着他,眸子里流淌着异样的神采,“算我求求你了,你要是真的忍不住了,就大哭一顿,或者咬我一口,我、我都不介意的。” 成欢的声音愈发低缓沉郁,几乎紧张到呼吸颤抖,“磁儿,你以前跟我说过的,你的那个哥哥,是…是走丢了吧?” 肖辞的眼睫一点点垂了下来,拉了拉成欢的手,淡淡回了句,“是。” 一切都说清了。 寒风席卷而来,高草凄凄抖动,天地旷野里,成欢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避过肖辞的目光,埋头于双膝之间,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声音:“那我帮你找他。” 他们在那块石头后面一直躲到了日薄西山,成欢身上只是轻微擦伤,行动还算方便,他探出头去,侧耳聆听。山谷里,林涛合着鸦鸣,确定听不到那伙人的声音之后,成欢扭头看。 肖辞浑身的伤,脸上、身上满是血迹和泥垢,仿佛跌落凡间,蒙了尘的天使。他佝偻着身子,维持着一个艰难的姿势,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那一刻,成欢心里油然而生一个怪异的想法,他伸出手指,在肖辞鼻子下方探了探,提着的心才落了地。 成欢把肖辞重新背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山岩往上走。 太阳落山不过是在转眼之间,方才彤云密布的天空一瞬间黑了下来,豆大的雨点说下就下,带着冬天的刺骨寒意,砸在两人身上。 成欢只得又把肖辞放下来,肖辞这会儿已经醒了,但又醒的不全,昏昏沉沉,微张着嘴巴却不说话。成欢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烫得吓人。 “磁儿,别睡,精神精神…”成欢轻轻抚摸着他脏兮兮的头发,心脏一突一突地跳,“咱们要回家了,咱们要回家了。” “嗯…”肖辞发干的嘴巴动了动,“回家,回家…” 成欢把自己身上的红色羽绒服脱下来,给肖辞披在背上,自己只穿一件羊毛衫,将他背起。拉拉他的手腕,说,“你环着我的脖子,我怕把你摔下去。” “嗯…”肖辞气若游丝,“我乖乖听话……” “……” 成欢背着肖辞,淋着雨,沿着土路往山下走。黑暗之中,四下匍匐的高山宛若吃人的巨兽,哗哗的雨声中,隐约还有一两声狼嚎。成欢身上湿透,双腿冻得没有知觉。雨湿气,朽木味,泥土味,丝丝血腥味,钻进他的身体,微微刺激着他近乎麻木的大脑。 “朝。” 肖辞突然叫了声。 声音很小,几乎隐没在大雨里,可成欢却触电般一下子清醒了。 “……”他试着回了句:“嗯?” 背上似乎晃了一下,他听见肖辞说,“寒假,你怎么不理我?” “我…”成欢道:“我一直很想你…” 肖辞嘿地笑了一下,“骗人。” “……”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肖辞又问。 成欢呼吸一滞,心怦怦跳了起来,半天才回:“比…成欢还好吗?” “那不一样,”肖辞说。 “哪里不一样?”成欢问。 “欢儿是我兄弟”肖辞说,“你……” “我是什么?”成欢问。 “你、你是……”肖辞说着说着,没声了。 世界重归寂静。 那夜成欢背着肖辞躲进了守林人的木屋,里面没有人,像是废弃了许久,满满的尘土味。 成欢扫干净木板床,轻手轻脚地把肖辞放了上去。自己的羽绒服早已湿透了,不能提供热量,盖在肖辞身上只会让他更冷。成欢把羽绒服丢到一边,把肖辞身上的衣服也脱了下来。 肖辞哼了一声,没醒,任由他摆弄。 肖辞身上的伤口结了痂,皮肉几乎跟最里面那件衣服黏在了一起。最里面的衣服也湿了,必须脱下来。成欢帮他脱那件衣服的时候,紧张得眼皮直跳。好在肖辞没有喊疼,他没费太大力气地把那件衣服脱了下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肖辞伤痕累累的上身。 擦伤、刮痕、划口、淤紫…一道道,一处处,血淋淋,张牙舞爪地撕扯着少年年轻鲜活的身体……少年眉头皱着,身子微微蜷缩,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着。 成欢凑近,听到肖辞说冷。 成欢自己也冷得呛不住,他哈着哈气,哆嗦着在屋子里四下寻找,想看看有没有打火机,或者火柴,可以让他生一堆火。可惜找到最后,什么也没有找到。 成欢一扭头,肖辞的嘴唇已经冻青了,脸色惨白。 那会儿,成欢意识到,肖辞真的有可能冻死在这里。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躺上硬邦邦的木板床,紧紧抱住了肖辞,用自己的身体给少年取暖。 窗外大雨瓢泼,闪电不时撕裂天际,成欢浑身僵硬无比,于雷声中望着少年被映亮的睡颜。心脏扑通、扑通,带动浑身上下,从颈动脉,到眼皮,再到手指指尖,每一处都那样激烈地跳动着。 身上的拥抱,鼻尖的气息。年少的欢喜,长夜的曙光。 他这一生,兜兜转转,再没走出过那个夜晚。 第30章 返校 高一下学期,新学期开学,文理分科。 三班绝大多数同学都选了理科。 成欢本来以为江朝一定会选文科,毕竟成绩摆在那里。没想到他一进教室,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肖辞同桌位置上的江朝。 恰在这会儿,江朝也抬起眼来,直勾勾地盯住他。 成欢不知怎么有点儿心虚,避过江朝视线,闷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抽椅子,挂书包,坐下。 然后一抬头,江朝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肖辞呢?”江朝扬眉。 成欢从书包里抽书,摇了摇头。 肖辞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把他受伤的事情告诉江朝。 更何况,成欢本身也不大想理江朝。 “不说?”江朝冷笑一声,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 他本就身材挺拔,五官严峻逼人,眼下冷起脸来的时候,仿佛周身的温度都低了几度。进教室的几个女生看到这阵仗,谁也不敢进去,站在教室门口窃窃私语。 “不知道。”成欢梗着脖子回了一句,立马就被江朝攥着衣领提了起来。他的腰部猛地撞在桌子上,发出哐当闷响。 “你…想干什么?”成欢被勒得有点儿喘不过气,咬着牙道。 江朝凑近他,紧盯着他的眼睛,成欢被江朝近在咫尺的目光烧得一阵发虚。 “从元宵节开始,他就没再理我。这些天,他一直跟你在一起吧。”江朝道。 成欢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那段时间,肖辞一直在医院养伤,手机都不能碰,自然不可能联系江朝。 江朝比成欢高了近半头,成欢仰视他,声音不由得有点儿发憷:“我真的不清楚!” 长久的寂静过后,江朝轻笑一下,拍拍他的肩膀,手一松,成欢整个人就跌坐了下去。 “好小子。”江朝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走了。 好一会儿,成欢的心跳才逐渐平复。 上课的时候,成欢偷瞄后排的江朝。 发现江朝挡都不挡,直接大摇大摆在桌面上玩手机。 完全不把讲台上的老师放在眼里。 成欢想不通,肖辞那么自强的一个人,怎么会跟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成为那么好的朋友。 他们完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呀。 就因为江朝有钱么? 大腿一阵酸麻,同桌的苏哲用指甲,在他大腿上小小地掐着转了那么一下,疼得成欢恨不能一脚把他踹飞。 “听课啊,欢欢。”苏哲拿笔敲着物理课本,“我还等着抄你笔记呢。” 成欢:“……” 另一边,江朝对着手机上肖辞的聊天框,怔怔出了好一会神。 然后修长的手指敲击屏幕,发信息道:【今天天很蓝,院子里的花都开了。】 【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叨叨个不停,你不在,我一点也不想听。】 最后一句话,他打上又删掉,删掉又打上,重复数次。 最后还是吸了口气,把手机一扔,发了出去:【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成全班倒一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迟迟等不到肖辞的回复,江朝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 手机突然“当啷”一声。 当时屋子里很安静,突然来这么一下,全班同学都听到了,英语老师李莉莉写字的背影一滞,握粉笔的手几不可查地发着抖。 回头瞥了一眼,是江朝。李莉莉颤抖地吸口气,脸都气红了,但还是强迫自己把怒意忍了下来。 毕竟,这小子背景通天,上学期批评完江朝后,被校长叫去谈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再大的脾气此刻也只能忍了。 江朝上课玩手机也是分老师的。 他知道肖辞喜欢老严,因此老严课上,他从来不玩。其他老师的课,他多少给个面子,静音后在桌子下玩。至于向来瞧不起他们这些“差生”的英语老师,他不把音量调到最大,腿翘到桌子上边晃边玩就不错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个老师变着法找肖辞茬不止一次。 此刻,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抓住手机,解锁屏幕。 当移向微信图标的时候,他干净的指尖微微发颤。 这要不是肖辞发来的,他能削死那个闲得蛋疼给他发微信的人。 他的手机反应速度极快,几乎在他按下去的那一刹那,微信界面就弹了出来。 辞:【想哥了?】 在全班同学注目之下,他们那个向来冷面严峻的校霸江朝,此刻竟是盯着手机看得眉眼弯弯,嘴角勾起又压平,压平又勾起。那抹笑又纯又欲,只看得女生们魂儿都要没了。 朝:【差辈儿了。】 “这半个月死哪去了?”这几个字,江朝打到一半,又通通删去。肖辞不想说,那他便不问。 江朝只发了一句:【什么时候返校?】 聊天框上显示“对方输入中...”,过了好一会儿,肖辞才发过来:【现在还说不准。】 江朝道:【你在哪?要不我去找你?】 辞:【别,可别。】 肖辞不让自己去找他,江朝就只能那么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一直盼到第二周周五下午,江朝本来都以为肖辞这周不回来了。谁知,教室的后门被推开了。 一瞬间,全班的视线齐刷刷地往后看。 江朝一下子站起了身,神色震惊,带倒了椅子,发出哐的响声都浑然未觉。 他听到自己说,“回来了?” 门口的少年白衣白裤,干净的袖子长长的,一直护到手腕。戴着一个大大的口罩,遮住小半张脸。挺翘的鼻梁,将口罩撑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他倒扣着一个鸭舌帽,头发像是被剃光过,刚刚长出来一样。不长的圆寸,显得整个人格外精神,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动手摸上一把。 肖辞点了点头,拉出椅子坐下。 一个多月没见,彼此之前竟有几分拘谨。江朝把自己干净到光可鉴人的课本掏出来,问,“抄笔记不?” 肖辞掏书的手一顿:“……不。” 说完这句,肖辞就没有再理江朝,埋头做自己的奥数题。 江朝莫名不爽,抽走他的奥数书。肖辞无奈,这才微微抬头,却像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江朝的目光。 “把口罩摘了,”江朝皱眉道,“也不嫌热。” “我…”肖辞说,“花粉过敏。” “屋子里没花粉。” “脸上长痘了…很丑。”肖辞淡淡地说着,睫毛微敛。 江朝觉得这话别别扭扭的,正想抬手揭掉肖辞的口罩,老严进来上课了。 江朝怕惹肖辞不高兴,因而不在老严课上嚣张,只在桌子下,大手狠狠捏了下肖辞的大腿。 “你怎么怪怪的。”江朝往右靠,凑在肖辞耳边说。 “听课。”肖辞小声道。 江朝更郁闷了,他觉得自己在肖辞心里的地位还不如那几节不咸不淡的课。 他用力晃腿,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肖辞最烦学习时被人打搅,若按上学期,早该跟他打起来了。谁知,这次,肖辞却是埋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好像他头发剪短了,整个人也跟着变了。 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曾经那种火苗一样灼灼向上的少年气,仿佛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的,藏了起来。 三月,天气已经有点儿热了,却还没到开电扇的时候。江朝扇动T恤下摆给自己小腹灌凉气,一偏头,发现肖辞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江朝有点儿惊讶,这是他第一次见肖辞在课上睡觉。 他不由得心里痒痒,伸出小拇指,轻轻挑起肖辞耳后的口罩吊带,揭下口罩,屏着呼吸,端详肖辞的半边侧颊。 一道暗红伤痕横陈在肖辞唇下,蝎子一般地蛰伏着。 江朝眉头皱起,大拇指指腹,在那道伤痕处蹭了一下,又立马缩了回来,好似烫手一样。 肖辞被摸醒了,睁着发红的眼睛看他。 “怎么弄的?”江朝语气不善。 肖辞反应了一下,才弄明白他在说什么,立刻下意识挡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 “我问你,下巴上的伤,到底怎么弄的?”江朝不给他任何逃避回答的空间。 “蹭的,”肖辞说,“上学路上被树枝蹭的。” “……”江朝没有继续追问,肖辞终于松了一口气。 谁知,到了放学的时候,江朝又缠了上来。 江朝大长腿快跑两步跟上,胳膊扣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拽,便将肖辞拽到了自己身边。 “别闹,”肖辞带着口罩四下瞥了眼,“周围这么多人呢。” “又没做亏心事做什么?”江朝勾着他脖子,“跟我走。” “去哪儿?”肖辞问。 “送你回家。” 江朝打开自己劳斯莱斯的车门,做了一个十分绅士的,“请”的手势。 肖辞打量他一眼,难以置信,“你到十八了吗?” 江朝笑:“到了,岁数能当你爷爷。” 肖辞:“滚。” 江朝:“开玩笑开玩笑的,我身份证上,年龄写大了几岁。” 肖辞:“靠!那你这车我可不敢坐。” 江朝:“得,我就是再怎么不靠谱,也比你这个走路都能让树枝划伤的强吧。您老就别嫌弃了,赶紧上车吧。” 肖辞被江朝硬按在了副驾驶位上,他把书包往后排一扔,摘掉口罩,呼吸两口新鲜空气,仍旧不忘奚落江朝:“你可悠着点,这可不是公园里的碰碰车。” 江朝戴上墨镜,发动引擎,“咋地,肖少爷这是怕我开车不够刺激?” “不敢不敢,”肖辞笑,“江少爷的追求者从从化排到南沙,我哪里敢嫌弃江少爷?” 江朝冷哼一声,看他,“吃醋了?” 肖辞:“呵。” 江朝伸出大手,捏了捏肖辞后脖颈那块儿的小软肉,“不要不好意思面对自己的内心,承认吧,毕竟,吃我这样一个优秀男人的醋,并不算丢人。” “你继续臭美,我走了。”肖辞拉起后排的书包带,就要开车门下车。 谁知江朝却是早提前一步,锁死了车门,他一脚油门踩死,“坐稳喽您嘞。肖少爷,小江子这就送您回家。” 江朝车开的很快,漆黑车身从开满花树的林荫道中急速驶过,卷起一地花尘。肖辞撑着下巴望着车窗外,想着今天白天看到的,江朝那满满一抽屉的粉色情书。 一个背着沉重书包,瑀瑀独行的身影从车窗外一晃而过,肖辞睁大眼睛,待到扭头想要细看时,车却已经开出去很远了。 “哪个小姑娘那么漂亮,能把我们肖少爷迷成这样?”江朝目不转睛地开着车,仍有余力关注肖辞的一举一动。 “我好像看见成欢了。”肖辞说。 江朝“哦”了声,不说话了。 “他自己背着大书包往家走,就他一个人,人群里…怪孤零零的。” 江朝这次连“哦”都没哦。 肖辞有点儿于心不忍,“要不咱倒回去把他捎上吧,他家离我家不远。” 江朝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冷了,“不。” “为什么?” “你以为是个人都能上我的车?”江朝的声音很烦躁,满满的不爽,“我就不嫌脏?” 肖辞被他一句话噎了个半死,不知道江朝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什么。 江朝看了眼肖辞,欲言又止。 江朝一直把肖辞送到他家楼下,看着他上了楼,才驱车离开。 五月,天气渐热,蝉鸣初起。校道上砸满了熟透的芒果,散发出一股发酵后的甜酸味,木棉花开遍白云山,熏红了半边天空。 肖辞站在三楼走廊往下望。 教学楼后面的操场上,正在进行着一场紧张的体育中考。 今年,花城中学被选做体育中考的考场。考试期间,花中的学生们不允许进入操场。不少学生对此怨声载道,因为他们一周两节的宝贵体育课,就这么硬生生变成了各科老师争相瓜分的战场。 肖辞对此倒是不甚在意。 反正体育课他也是在一边刷奥数题。 如今也是,他是学习累了,才站在走廊上缓解缓解紧张的肌肉,顺带放松一下眼睛。 他可不想像江朝一样,年纪轻轻就近视。 说曹操,曹操到,江朝手臂搭上他的肩膀,盯着他的侧脸瞧,“瞅啥呢?” 肖辞指着操场上进行一千米跑的初三男生:“你看,那个。” 江朝没有戴眼镜,得眯着眼睛看:“跑最后的那个吗?” “嗯,”肖辞点头。 江朝往前伸了伸脖子:“不对呀,那孩子到底是第一还是倒一?怎么他后面那么多人?” “他是倒一,”肖辞说,“后面的人超了他整整一圈。” 正说着,那个“倒一”就被身后人高马大的体育生轻松超过。又一眨眼,“倒一”没入了人群——被一群人超了一圈。 “靠,”江朝啧啧赞叹,“这孩子是来大姨妈了吗,怎么能跑这么慢?” “……”肖辞:“你看他的腿,是不是有点儿瘸?” “还真是…”这么一说江朝也注意到了,那个跑倒数第一的孩子,不光个子矮,小小的,跑起来更是一瘸一拐,姿势相当难看。 “倒数第一”跑了整整六分钟,才把一千米的路程跑完,终点线上的老师们几乎是全体起立“迎接”他的到来——终于跑完了,他再不跑完,后边全体考生的测试时间都得往后推。 “倒数第一”跑过终点线,喘着气,慢慢坐在草地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白生生的两条腿,亮得晃眼。 “估计得缺氧,缓上好一阵子。”江朝说。 肖辞:“你咋知道,你又没参加过中考体育。” 江朝:“我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肖辞:“……” 真他娘的有道理。 江朝拍拍肖辞的肩膀,“快上课了,回教室吧。” 肖辞跟着江朝往里走,临近教室,没忍住又想操场方向瞥了一眼。 那小孩已经起来了,正低着头,和一个高他整整一头的男生说着话。 30分的中考体育,肖辞去年的这个时候考了29分。 他从小就每天跑着上学,跑步和立定跳远,没下太大功夫就满分了。但他太瘦了,实心球只拿了九分。 中考体育分一千米,立定跳远,实心球三项,就算不参加,每一项也能拿到最低分六分。总分保底,至少可以拿到十八分。那小瘸子瘸成那样,跑和不跑都是那六分了。但他还是选择一瘸一拐地跑下来了。别的不说,肖辞觉得这小孩精神还是很执着的。 上课的时候,肖辞罕见地没怎么听进去。 中午放了学,肖辞没去食堂吃饭,而是往操场那边走。 天热得很,没树荫的地方,水泥地被太阳炙烤得晃眼,隔着鞋底都觉得烫脚。 操场外面的广场上,停着好几辆大巴,是接送体育中考生的。大概因为还有人没考完,因此大巴并没有离开的迹象。大巴车前面,排着好几大队的初三学生。他们穿着统一的校服,人头攒动,一个个就仿佛晒蔫了的菜苗,无精打采得紧。 肖辞在人群外走着,视线在一片片陌生的年轻面孔中扫过。 有梳辫子的几个小姑娘瞧见了他,捂着嘴巴,笑着交头接耳。 说实话,肖辞很没把握,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过来都不知道。 就…不知不觉地就走下来了。 他在找着什么,在那片看起来几乎没差别的人海里。 一转身,紧贴着他的背后,站着一个小个子,吓了肖辞一跳。 虽说在楼上时,压根看不到脸,但当他站在自己面前时,肖辞还是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哦,就是他了。 1000米跑最后的那个。 肖辞打量着那小家伙。 长得倒是挺清秀的,可惜说不上来的感觉…呆呆木木的,尤其是鼻梁上那副又大又厚的眼睛,酒瓶底一样,光着看着就叫人觉得窒息。也不知这小家伙呼吸通畅否。 肖辞一看他,小家伙就立马低下了头,所以肖辞对他的第一印象,只在匆匆半秒之间。 肖辞想问他找自己是有什么事儿么。可惜小家伙一句话不说,就跟小学生被老师罚站一样,低着头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偏距离又相当近,搞得肖辞颇为尴尬。 一抬头,肖辞察觉出不对劲了。 离他们大概五米开外的距离,大槐树树荫下,站着几个正在吸烟的男生,也穿着初中校服,长得都挺高的,各个面色不善,一脸混混样。 他们现在正盯着肖辞,准确的说,是肖辞身边的小家伙。 肖辞明白了过来。 初中一向是校园霸凌最频繁的阶段。男生们开始进入荷尔蒙暴动的青春期,各个都不安分得很。有人发育得早,一进初中校门就一米八了;有人发育得晚,到初三毕业长得还像个小学生。偏偏初中也是人和人拉开差距的阶段,不像高中,彼此好歹都懂点事儿,知道收敛了。且人和人都以类聚,以群分了,学习好的学生一个学校,学习差的学生一个学校,同班同学间,差距再大,也就是一个本一,一个本二的事。初中就不是这样,未来考清华北大的,和读中专的,甚至初中毕业直接打工的,完全可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就这,不发生校园霸凌才有鬼了。 肖辞刚上初中的时候,因为从小营养不良,个子矮,也没少挨班上其他男生的欺负。好在肖辞就不是那种受气的命,忍无可忍的时候,按住那个拽天拽地的带头的一顿暴揍。虽然自己伤得不轻,但好歹用拳头,把那伙家伙全给打服了。 肖辞打量着小家伙。 个子矮;瘦瘦小小;内向;长得也水灵,小姑娘似的;看样子估计是那种死读书的学霸……再加上最关键的一条,还是个有残疾的小瘸子。 无疑是天选的受气包。 肖辞开口道:“有什么事儿吗?” “啊,没、没事…”小家伙脸红了,站着没动。 没事还非要站在他跟前,肖辞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小孩是把他当救命稻草了。他穿着花中的校服,又不是和善的面相,那几个高个子的初三男生,在他面前多少不敢太放肆。 正想着,高个子男生中的一个朝着他们这边来了,眼看就要勾搭住小家伙的肩膀,估计下一步就要装亲近,把人带走了。 肖辞适时挑眉:“你是肚子饿了,找不到食堂?” “…对。”小家伙小声地喊了出来。 “那跟我走吧,”肖辞赶在那高个男生到来之前,提前一步把人带走了。 路上,肖辞叫了声,“许聪?” “啊?”小家伙一惊,抬起头来,嘴巴微微张着,“你怎么……” “你饭卡露出来了。”肖辞说。 小家伙一低头,这才发现他那用红绳挂在脖子上的饭卡,正随着他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上下跳动着。 “……” “不跟大巴回学校没关系吗?”肖辞问。 或许是觉得肖辞没有恶意,许聪胆子大了些:“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回家。” 肖辞点了点头,带着许聪在食堂坐下,打了两份饭,递给许聪一份,又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许聪。 这小孩这才意识到肖辞给自己打了饭,急得直摆手,示意不用不用,大概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说不用已经晚了,只得接过肖辞递给自己的筷子,讪讪地说,“谢谢哥。” 肖辞没说什么,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他也没再说话。饭吃到差不多,估摸着欺负许聪的那帮孩子们也该走了,肖辞起身,要回教室接着学习。 许聪叫住他,“…哥哥。” 这话从一个男生口中说出来,叫的人和听的人都尴尬,但无奈,除了叫哥,好像也没别的可叫的了。 肖辞转过身看他,许聪一瘸一拐地过来,低着头说,“小哥哥,那个,我能要你一个微信吗?” “等我回了家,用我爸妈的手机加你一下,把这顿饭钱转给你。” 肖辞觉得有点儿好笑,本来想说不用的,可转念一想,怕伤了这小孩自尊。便把自己的微信号告诉了许聪。 过了几天,肖辞收到了许聪的好友申请。许聪把饭钱转给他之后,两人就再没说过话。 没过多久,肖辞就把这一茬事给忘了。 这一学期比往年要短,再加上肖辞在学校的安排下,开始系统学习奥赛课程,每天忙到不可开交。好在自从江朝就读花中之后,江朝的父亲,江董事长,便给花中捐赠了巨额奖学金。而肖辞作为成 第31章 牵手 江朝转过身来,右手捧着一个双层的雕花榛仁白巧克力蛋糕。左手则在肖辞头顶,轻轻地放上了一顶王冠。 “许个愿吧,我的小王子。”声音低沉,舒缓。 听得肖辞眼睛微红。 他转过身去,惊讶地发现,那些摆在地上的无数盏莹脂蜡,竟是靠着闪耀的光芒,组成了一个大大的“16”。他的目光又慢慢落在江朝身上,他看到江朝的双眸璨若晨星,笑容明媚、灿烂,恍若夏夜都市里最温柔的风。 “艹…”肖辞鼓起腮帮,慢慢呼出了一口气。 江朝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过生日。 肖辞闭上眼睛,对着蛋糕双手合十,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不告诉你,”江朝笑:“许的什么愿望?” 肖辞睁开眼睛,吹灭蛋糕上的蜡烛,“我也不告诉你。” “你…好啊你,学坏了。”江朝趁着肖辞低头切蛋糕的空档,抓起一块切好的蛋糕,将奶油抹在了肖辞脸上。 肖辞反应过来,放下刀叉,抓起蛋糕就要反抹江朝,结果被江朝的另一只手抵住了脖子。两人都伸直了手臂,都拿着蛋糕想往对方脸上抹。结果偏偏,江朝的手臂比肖辞长出了一点儿。肖辞够不到江朝,江朝曲一曲手指,却能把奶油抹到肖辞脸上。 “你!”肖辞眼见自己吃亏,登时急了,“我的脸都给你弄脏了!” “不慌,”月光下,满城灯火,江朝静静地注视着他,伸出手去,拇指指腹缓缓划过肖辞莹润的唇,将那满唇的乳脂尽收指端。而后,在肖辞惊愕的目光中,凑舌将其舔去。 肖辞震惊极了,“朝,你…你不嫌我脏吗?” “不嫌,”江朝说,“你嫌我吗?” 肖辞吞了口口水,大脑几乎完全空了,他结结巴巴道:“也、也不吧…” 江朝听了这话,似是颇为满意,捧起他的手来,让他的指尖,接触到自己的唇。 肖辞的手指颤了一下,却被江朝握得更紧了。 “你…干嘛?”肖辞道。 “嘘,”江朝说,“感受到我唇上的心跳了吗?” 肖辞愕住,确有一下一下的脉搏,电流一般,透过指节,传遍他的四体百骸。 江朝:“人一分钟心跳60到100下,小川仔,你说说看,我现在的心跳,是一分钟多少下?” “你明白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江朝看着他,目光沉迷。 “不,”肖辞挣开他,缓缓低下头去,“我不知道。” 江朝没再多说什么,挽着肖辞的手,带着他下了楼。 黑灯瞎火中,肖辞心跳快到了极点。 他不时偷看一眼身边人黑暗中的面庞,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能问出口。 一直到他们出了校门,走在撒着金色灯光的马路上,江朝才松开他的手。 一辆汽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车灯将他们的影子缩短再拉长。肖辞看着江朝讷讷欲言。 江朝期待地扬起眉。 肖辞一拍脑门,“坏了,我算了一半的题还在教室。” 江朝:“……” 肖辞回家之后,一个骨碌滚到床上,大字型摊开,喘了好一会儿气,心跳才慢慢平复。 他从抽屉中,取出那张,从老家带来的全家福。 手指轻轻抚摸过那些泛黄的脸颊,看着小时候的哥哥和自己,看着还年轻的爸爸和妈妈,肖辞眼睛眨了眨,将照片贴在自己心口处,双手交叠,躺好。 他渐渐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有哥哥的梦。 六月末,期末考试结束,暑假来临。 肖辞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想到再开学,他就是一名高二学生了,他的心情有点儿复杂。 成欢做完本学期的最后一次特训,浑身是汗的过来,说,“肖辞,暑假我不在家,我们要进营集训。” 肖辞抬头看着成欢。 成欢长高了,也长壮了,高强度的训练下,早已褪去了一身的乳白,换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肖辞拍拍他肌肉线条愈发明晰的手臂,说,“注意身体,多带点儿藿香正气水,防中暑。” 成欢“嗯”了一声,默然垂眸,“等放了暑假,你会一直呆在家里学习吗?还是……” 肖辞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点了点头。 “不行,太危险了。”成欢道,“你忘了上次…” “实在不行的话,我就不去集训了,我陪你一起去找。” “可别,训练重要,”肖辞哄他,“别胡思乱想了,放心吧,我不会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成欢这才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那…那好吧。” 肖辞出了教学楼之后,看到江朝的劳斯莱斯在不远处等他,引了一大帮小姑娘们的驻足围观。 江朝摇下车窗,抬起墨镜,朝他一啧舌,“上车。”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看得多少小姑娘眼睛都直了。 肖辞心里暗暗发笑,心说不知江朝这臭美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迎着无数尖叫的目光上了车,车里开着空调,很是凉快,进车的一瞬间,身上一个激灵,满身的热意一扫而空。 肖辞坐在副驾驶位上,江朝倾身,为他系上了安全带。 这个学期,基本上一直都是江朝在接送他上下学。 肖辞终于忍不住问江朝,“就不嫌浪费时间吗?” 江朝摊手,“不送你上下学,也没别的事情可干啊。” 所以你就…肖辞说,“你就不能像其他少爷一样,开开赛车,泡泡妞什么的?” “赛车场是我家开的,早就腻歪了。”江朝捏了捏肖辞的脸蛋,笑,“至于泡妞,这不是正在干么?” 肖辞:“……滚!” 那个暑假,肖辞上午做暑假作业,下午和晚上则去餐馆打工。 警局里的警察从他身上取下了DNA数据样本,告诉他,国家现在建立了全国统一的DNA数据库。这样,一旦数据比对成功,就能帮助他找到哥哥。 肖辞对此,不敢抱有太大期待,但又忍不住,时不时地憧憬着。 他打工的餐馆,依旧是寒假那个。由于他干的时间长了,有时一个人甚至能干两个人的活,且从没出过什么差错。老板特地给他提了工资,和正式员工一致。 一天,老板把他叫到杂货室,跟他说,餐厅新招了个小孩,跟他差不多大,要他带着那个小孩,熟悉熟悉后台的操作环境。老板还特别叮嘱他,如果上边来人查了,就要把那个小孩藏起来。否则的话,就要按雇佣童工惩处。 肖辞点了点头,心想那小孩的家庭条件,估计也不怎么样。 小孩入职的那天,广州下起了一场大暴雨。肖辞奉老板之命,拿着一把伞,去最近的地铁站接那小孩。 结果肖辞出门没走两步路,就见一个小男生,低着头,在暴雨里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跑。肖辞某瞬间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新员工后,肖辞跑过去,给小男生撑起了伞。 小男生抬头,吃了一惊:“…哥?” 肖辞是在听到那声哥之后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五月,体育中考时的那个小孩么。叫什么来着…… 说实话,这小男生脱了校服,剪了头发,变化不是一般的大。之前,肖辞只觉得他是一个长相有几分清秀的小书呆子。如今,细看之下,眉宇间竟有几分尚未完全长开的俊俏。 肖辞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他带着许聪进了餐馆。许聪浑身湿透,头发、眉梢,都滴着水。缩着身子,跟条泡了水的小狗似得。肖辞便让他在凳子上坐着,出去找了毛巾给他。 今天下午,餐馆里没有什么人,肖辞带他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平时的工作,就是洗菜、洗盘子、上菜什么的。等你干得久了,有了经验,老板有可能也让你帮忙切菜,掌勺。”肖辞带他在厨房里转着,指着地上那个盛满肉的大钢盆,说,“这一盆羊肉,我们今天下午就得串完,因为晚上雨停了的话,顾客会很多。” 许聪点了点头,肖辞又问:“外面那么大的雨,为什么不在地铁站多等一会儿,非要冒着雨跑过来?” “怕误了时间,”许聪说话的声音不大,很文静,“第一天上班,想给老板留下一个好印象。” 肖辞没有再说什么,让他坐在小凳子上,手把手教他串羊肉串。 许聪有点惊讶,“哥,这么一大盆,咱们一下午能串得完么?” 肖辞说,“其实平时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量,你今天第一天上班,又淋了雨,我不想让你干活。就是先教教你怎么串这个。” 许聪的眼帘垂了下来,小声道:“谢谢哥。” “来,我教你,拿着。”肖辞递给许聪一根长长的钢签,教他怎么把那些油腻血腥的羊肉块串上去。 许聪的手很白,皮肤光滑细腻,除了常年握笔的地方有轻微薄茧之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经常干活的手,反倒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的手。 事实证明,肖辞猜地一点儿没错。 许聪手笨,还没什么劲儿,几块羊肉怎么串都串不动,一不小心,就被钢签扎了手。疼得微微呲牙,却又隐忍着,不敢表现出来。 肖辞检查了一下他的手,发现没有扎破,放下心来,说,“今天就先到这吧,楼上杂货间有一张板床,你困的话,可以上去休息会儿。” 许聪没走,说,“对不起,哥,我…” 他小心翼翼道:“平时在家,我爸妈都舍不得让我干活,我是不是…很笨?” 肖辞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波澜不惊,“说,正常,我刚来的时候,也什么都不会干。学着学着,慢慢就会了。” 许聪“嗯”了一声,还是没有走,肖辞也不再赶他。任由他抄着手,在旁边看着。 那天下午肖辞串完了整整一钢盆的羊肉,指尖在血水里泡得褶皱泛白,累到双手不住发抖。许聪也有帮忙,但效率实在低下,肖辞没让他干太久,便打发他到一旁歇着去了。 晚上的时候,雨果然停了,餐馆的生意异常火爆,客人像沙丁鱼一样,来了一拨又一拨。许聪毕竟身有残疾,肖辞没让他给客人端盘子上菜,只让他在厨房里给厨师们打打下手。上菜的活几乎自己全包了,三四个小时下来,腰都要累断了。 一直到将近十点多,客人才少了下来。肖辞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挪到二楼,去杂货室稍做休息。 房间里里,许聪正就着那盏昏暗的灯,趴在床板上学习。一见他回来了,立马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哥,喝水。” 肖辞接了水,看了眼铺在床板上的书,发现是高中数学必修一,便问:“中考成绩出来了吧?打算到哪儿上高中?” “师大附中。”许聪道。 肖辞点点头,华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是全广州最好的高中,没有之一。无论是师资还是学生素质,都是全省顶尖水平,在全国也名列前茅。当真比他那个花中强了十万八千里。 当然,这么好的高中,录取分数线也自然是相当之高。 肖辞冲他比个大拇指,“厉害,一共考了多少分?” “736。”许聪声音不大,内向的人一般都这样,成绩再好,说出来,也总带着点儿不好意思的感觉。 736,这绝对是超级学霸了。连肖辞都微微震惊,不由得凑近了点:“全市前十吧得。” “体育不行,没进。” “没事没事,这样也很厉害了。”肖辞道:“你是怎么学习的,能够学到这种程度?”来广东以后,第一次遇到一个和自己水平相当,甚至要高于自己的学霸,肖辞忍不住想要向他讨教讨教。 “嗯…”许聪笑得腼腆,“就…因为自己家里的条件也不好嘛。想努力学习,考中国最好的大学,以后努力挣钱,孝敬父母。所以就给自己定了个先考上师大附中的小目标,然后就朝着那个目标努力,一直学一直学。而且我中考也超常发挥了一点,最后下来的成绩比我自己估计的高了十几分。就到了740分了。” “强”,肖辞由衷感叹。同时心里又忍不住有点遗憾,若是自己也能上师大附中……马上又摇摇头,觉得还是现在好,去了师大附中,就遇不到江朝他们了。 许聪被肖辞夸得脸有些红,仿佛是想要尽快绕过这个话题似的,他又要给肖辞倒水,肖辞抬手挡住,说,“不喝了,再喝晚上得上厕所。” 就这样,肖辞和许聪每天在一起打工,慢慢地熟悉了起来。 有一次,还发生了一件挺惊险的事儿。 当时,肖辞正在给客人上着菜,眼睛一瞥,余光扫到了从街角拐来的一群穿制服的人。立时间,放下菜就往厨房跑,拉住被油烟熏得一脸黑的许聪,带他往厕所里钻。 偏许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声嚷嚷,“啊,怎么了?哥…” 肖辞把他塞进厕所,自己也钻进去,冲许聪“嘘”了声,拴上门闩,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老板的声音谄媚道,“来支烟,来支……” 脚步声兜兜转转地响,慢慢地近了,显然是找上楼来了。 厕所很小,两个人在里面站着,又热又挤。许聪反应过来后,吓了一跳:“城管?” 肖辞仍在听外面的动静,皱着眉,微微点头。 许聪也往上凑,肖辞让开位置,给他听。许聪抱着木料门,嘴唇一开一合,小声问:“咱们要是被逮住,会不会被记在档案里。” 肖辞:“我不知……” 话音未落,木料门咚地一响,许聪一个哆嗦,差点儿摔倒在地,还好肖辞从后面扶住了他。 外面锤门的人道:“赵老板,有人举报你雇佣童工。”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哎呦!可不敢雇佣童工呐……”老板的声音战战兢兢。 “那里面是什么?”那人又在门上敲了两下。 老板:“额,里面,里面……” 眼见事情就要穿帮,说时迟,那时快,许聪突然尖声叫了句:“里面有人,别敲啦!” 话一出口,肖辞差点儿惊掉下巴。 不知是不是变声还没结束的缘故,许聪刚刚那句,听起来完全就是个女的的声音。 甚至…还他妈的有一点儿甜…… 不用看,肖辞几乎都能猜到,此刻门外的两人,该是有多尴尬。 一声愤怒的跺脚声,脚步声逐渐远了,连带着老板赔笑道歉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有人上厕所你怎么不早说?还是位女士,你看这搞得多尴尬!”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嘿嘿……” 肖辞:“……” “你,挺能啊……” 许聪不好意思道:“我,唉,我…哥,不怕你笑话。因为声音,别人总笑话我是女的。” “别理那些人,”肖辞拍拍他的肩膀,“我就觉得你反应快,很爷们。” 许聪低下头去,“谢谢哥。” 又有一次,许聪帮忙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伤了手。伤口不是很大,但血一直止不住。老板一见这架势就想把自己撇干净,刚好当天饭馆里没多少人,他就许肖辞提前下班,让肖辞带着许聪出去找个药店,想办法把血止住。 肖辞带着许聪从餐馆出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路上人不是很多,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路灯一盏盏亮起,撒下柔和的金色光芒。 许聪攥着受伤的手指,低着头,一瘸一拐走得很慢。 肖辞走在许聪外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来往路人探究的目光。他不想让许聪着急,故意放慢了步伐。 “还疼吗?”肖辞问。 “唔…有点儿,”许聪说,“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肖辞没懂:“啊?” 许聪闷着头走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上班这么多天了,我一直也没能帮上哥哥什么忙。想着帮忙切一下菜,结果还切到了手指。连累哥陪我出来,还不知道,会不会让老板不高兴……” 肖辞到了这会儿才咂摸过来,他发现许聪,好像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不管和谁相处,都带了一点儿小心翼翼的讨好意味。 他难得冲许聪笑了笑,摸了摸许聪的脑袋,说,“没事,我刚开始出来干活的时候,还不如你呢。” 许聪的眼睛亮了亮,“哥,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出来打工的?也是初中毕业吗?” 肖辞:“这个……”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肖辞家楼下,肖辞本来想带他,来住处旁边的一家小诊所看看的。想着都走到家门口了,该让许聪认认门。便指着五楼那间小窗,说我住在这儿。 谁知许聪一听这话,整个人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似得松了一口气,问,“哥,你家有创可贴吗?” “有,”肖辞说,“怎么了?” 许聪立马道,“我的手指基本上已经不流血了。贴个创可贴就行。哥,你可以回家帮我拿一条创可贴吗?我在下面等你。” 肖辞心中一动,猜许聪这是不想去诊所,本来还想劝他,毕竟去诊所看看更保险。可一想到许聪那条半瘸的腿,就把这话默默地咽到了肚子里。 肖辞说,“那你跟我上去吧,别在下面等。” 许聪一脸为难,肖辞又道:“放心吧,我家就我自己,没有别人。” 许聪这才被说动了,点了点头,跟着肖辞往楼上走。 进了屋,肖辞打开灯,说,“屋子小,别嫌弃。”便让他先坐在床上休息,自己去翻箱子,找创可贴。 许聪的目光兜兜转转,看到了摆在床头的那张照片。 他眼前一亮,忍不住凑近了去看。 上面有两个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婴儿,一个妈妈抱着,一个爸爸抱着。两个婴儿正东张西望着,不知道在看什么,反正就是不看镜头。婴儿的爸爸妈妈则都面朝前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许聪忍不住问,“哥,这上面的人是你么?” 肖辞刚好翻出那盒覆了层薄灰的创可贴,手指一顿。 他点了点头,走到床边,让许聪伸出手来。 许聪乖乖地把那只受伤的手指伸了出去,看着肖辞先帮他涂上药水,再耐心细致地贴上创可贴。 灯光下,肖辞神色微凝,五官说不出的帅气好看。 肖辞贴好创可贴,又在末端按了一下。 许聪问,“哥,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肖辞坐在床上,靠着墙,微闭着眼睛休息。 “为什么?” “不为什么,”肖辞累得呼吸有几分粗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许聪不敢再说话,低头,默默地抠自己的指甲。 房间里一时有些安静。 肖辞怕小家伙吃心,想了想,还是道:“他们都在老家呢,没有过来。” 得到回复,许聪萎了一半的兴致似是又燃了起来,大着胆子问,“那…照片上哪个人是你?另一个小孩是你弟弟吗?” 肖辞平日里一贯让着他,此刻便也撑起沉甸甸的眼皮,把照片拿在手里,想要指给他看。 许聪难得对一件事情这么感兴趣,凑得很近。两个少年头挨着头,肖辞的手指对着照片上的两个小婴儿逛了一圈,一时竟有些愣住了。 这上面的两个人,到底哪个是他,哪个是哥哥? 肖辞之前常对着这张照片看,可从来没有过这种突如其来的迷惘。他心里仿佛有什么跳了一下,让他一下子有点儿发虚。 他竟忘了照片中,哪个是自己,哪个是哥哥。那么,倘若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哥哥就原原本本地站在他面前。他能一眼就把哥哥从人海里挑出来么? 他只一心想着找到哥哥,从来,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许聪晃了晃脑袋,看着沉思的他,说,“哥,你弟弟呢?” “……我没有弟弟,”肖辞说,“这上边这人是我哥。” “哦,”许聪说,“他现在在哪上学?” “在…”肖辞的眼睫在灯光下颤了颤,“在老家。” 不知怎么,肖辞心里最温暖的那一块仿佛被唤醒了,他侧头看许聪,许聪被他看得低下头去。肖辞说,“我老家是剑阁的,听说过吗?” “额……”许聪不敢抬头看他,“‘剑阁峥嵘而崔嵬’的那个剑阁?” “对!”肖辞道,“你听说过?” 许聪挠了挠脑袋,“没有,这不是一个古地名么?现在还有这个地儿?” 肖辞:“……” 是啊,他在激动什么。像剑阁这种小地方, 第32章 投江 江朝接到肖辞电话的时候,落地窗外,街灯正在一盏盏地亮起。 少年的声音听不大出情绪,只说了一句,“出来,陪我打球。” 江朝看了眼身边,正防贼一样防着他的家庭教师,说,“要不,等明天咱再打,我给你包一个球场。” 肖辞不说话了。 只能隐隐听到一点虫鸣。 “好吧好吧,”江朝投降,“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找你。” 刚挂断电话,家庭教师立马上前一步,说,“少爷,还剩三道大题没做呢。” “哦,我现在有事,得马上出去。”江朝脱下白衬衣,换上运动T恤,腹肌漏出来的那一刻,看得家庭教师呆愣了那么一瞬。 江朝穿好衣服往外走,家庭教师立马扶扶眼镜跟上,“哎,少爷,少爷。” “别跟着我,”江朝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家宝贝使小性子呢,得赶紧去哄。在这等我回来,一小时往你卡里打一万。” 这招果然好用,老爹派来的家教终于不再聒噪。江朝蹬上运动鞋,意气风发地出了大门。 江朝找到肖辞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隔着高高的铁丝网,江朝看见,肖辞孤身一人,低着头坐在球场上,身影在昏茫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渺小。 汽车在身后驶过,卷起喧嚣与积水。江朝静静地看着肖辞,内心软成一片。 他拍着球走到球场中央,冲着肖辞吹了声口哨。 肖辞抬起头来,看向他。 有那么一刻,江朝从少年的眼睛里,读到了几分失魂落魄的慌张。 不过,这点儿情绪一闪即逝,让江朝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看着肖辞站起身来,朝自己走来,低着头,跟自己撞了撞肩。 江朝下意识想搂住肖辞的肩膀,可还没伸出手臂,肖辞就已经带走了篮球。抽身,起跳,篮球哐当触板进篮,一个相当漂亮的三分球。 “好!”江朝喝了声,转手捞住弹起的篮球,反身,几步助跑。到得篮筐下面,小腿发力,颀长的身姿鱼跃而起。修长的手指刚好扒住篮筐,向下一扣,带着篮球来了个狠狠的扣杀。 几乎是同一时间,肖辞默契地接住落下的篮球,在手中运球。江朝冲过去,半蹲着身子,张开双臂阻拦他。 下过雨的篮球场地湿湿的,积水一块块地发着暗。他们打的这一小会儿时间,铁丝网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探头看着两个少年的竞技。 “来,过我。”江朝笑着冲肖辞挑眉。 肖辞面色凝重,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任由江朝怎么挑逗都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闷着头打球。 肖辞打起球来,真的是相当不要命,左冲右突,篮板、三分、空心,进了一个又一个。一次次地引爆全场的欢呼。便是江朝,都有几分拦不住他。甚至硬拦的话,还会被他用身体狠狠地撞过来,就好像在发泄着什么一样。力气之大,让江朝不禁心疼,他的小身板能不能吃得消。 江朝面对肖辞,不敢不使出全力认真对待。这场球打了一波又一波,只是两个人的球场,厮杀激烈却恍若千军万马。两个少年肆意挥洒汗水的矫健身姿,让观众们一次次放声尖叫。 江朝看着肖辞,注意到他小脸通红,从额头到鼻梁,都覆着一层汗珠,薄薄的胸膛也在不住起伏。明显身体已经吃不消,可好看的眉宇间,却依稀有股怎么都下不去的强烈不甘。 江朝心知不能任由他这么打下去了。几次示意停战,肖辞却置若罔闻。反而更加拼命地冲锋,一次又一次稳准狠的扣杀,用一种近乎变态的方式,折磨着自己残存的精力。 江朝终于忍无可忍,当肖辞又一次撞来的时候,他将肖辞拦腰抱住,一脚踢开掉落在地的篮球,说什么也不让肖辞打了。 肖辞挣脱不开,狠狠地用脑袋撞向江朝的小腹,双手也用力掰着江朝扣在他腰际的手指。江朝愤怒大喊,“别打了,休息会儿!” 肖辞仍旧一声不吭,涨红了脸,攥成拳头,使劲锤打江朝锁住他的手臂。 “放开我!”肖辞终于开口。 “不放!”江朝脑袋埋在他脖颈上,抱得更紧了,“就不放!” 夏夜燥热难耐,两个少年这样紧紧抱着,彼此身上年轻的汗液气息闻得一清二楚。在江朝粗重的呼吸声中,肖辞终于,慢慢停止了挣扎。 在江朝怀中,他的脑袋耷拉了下去,像个沮丧的木偶人。 江朝渐渐放开他,大手却仍旧握着他的手臂,生怕他再做出点儿什么。 江朝拉着沉默的肖辞往外走,球场门口,一大群人面面相觑,还有不少拿起手机拍他们。那阵仗颇有点儿像机场围堵偶像的狂热粉,闪光灯打在少年脸上,亮个不停。 江朝不知怎么,心里突然腾地生了一股火气,他一脚踹在铁丝网上,嗡铮巨响,“别你妈地拍了行吗!” 看不出来他很难受么。 一声怒吼吓得不少人收起了手机,再没有人敢堵他们的路。江朝在黑暗中,毅然决然抓起肖辞的手,牵着他穿过层层耸动的人群。 江朝拉着肖辞走在路上,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小川仔,”拉着肖辞坐在珠江边的长凳上,彼此沉默良久,江朝终于开口。 他看着少年阴影里沉默的侧颊,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声音却前所未有的温柔:“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可不可以说给我听。” 肖辞没有说话。江朝便再次拉起他的手,和他五指交握,轻轻地,抚摸他柔软的指腹。 不知过了多久,肖辞才哑着嗓子喃了一句:“有烟么?” 江朝下意识把裤子口袋里的烟盒往里搡了搡,笑道:“别沾那玩意,对身体不好。” 肖辞没有说话,抬头望了望天空。 天很低,笼着重重阴云,看不见一颗星。 “江朝,要是有一天,”肖辞的眼睛眨了眨,吸一口气,“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会……” 江朝听不得他说这种话,连忙揽住肩膀,把人搂在怀里,“傻瓜,你还有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不吊儿郎当的时候,竟意外地让人觉得踏实可靠。就仿佛说这话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嘻嘻笑的翩翩少年,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肖辞终于看向江朝,张张嘴巴道:“可是,我们总会毕业。” 江朝道:“那我就跟你考同一所大学。再不济…也是同一座城市。” “但你以后会谈恋爱,会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肖辞喉结滚动了一下,“到那时候,咱俩还……” 江朝呼吸突然紧了一瞬,他猛地抓牢肖辞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说,我不想谈恋爱,只想跟你呆在一起呢?” “……” 肖辞摇了摇头,“别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江朝道:“肖辞,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特别开心。每天早上醒来,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你,我就觉得日子充满了奔头。” 肖辞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你现在说这些,只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不会这么说了。” “……”江朝紧紧抓着肖辞的手,有个声音在心里喊了一千遍、一万遍,却终究,还是差了一点儿,没能说出口。 风卷着树叶,越来越厚的乌云,被都市的霓虹染上了一层紫红。肖辞刚刚打球出了汗,此刻风一吹,灌进衣服里,竟觉得有一点凉。他说,“江朝,我有点儿口渴。” “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买水。乖乖坐着,哪也别去。”江朝说着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肖辞。那个穿白T恤的少年,就那么静静坐在灌木丛掩映的夜幕里,成了黯淡路灯下的一道昏茫的剪影。 那时,暴雨要来的讯号愈加明显,四下暗极了。而少年身上氤氲着淡淡的光晕,仿佛成了这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江朝艰难地收回注视着肖辞的最后一丝目光,扭头快步跑走。 夜里的花城广场巨大而空旷,空气中充满窒闷的水汽,冷风从摩天大楼的间隙里呼啸着刮过。江朝奔跑着,寻找着,张开嘴巴喘着气,竟是很难从这最繁华的地段找到一间便利店。 他打开手机导航,跟着指示跑,穿过博物馆、少年宫、图书馆、大剧院,终于一头扎进了一间开着的711。 不知为何,今天的人多到爆炸,收银台前排着长长的队,几乎要挤满整个小店。江朝挑好水,站进队伍末尾,心脏一突一突地跳。店里播放的歌震得他耳朵疼,他看着慢慢蠕动的队伍,看着为首的那个大妈没完没了地和店员争论着,脾气一上来,恨不得一脚踢翻整个柜台。 好歹压制住,他在队伍里等得心急如焚,不时瞥一眼前方的状况。剩下的时间就用手机给肖辞拨号,一次不接,两次不接,三次……江朝急出了一脑门汗,心里那种没来由的忧惧如黑雾般越来越浓。 终于轮到了他,付好钱,江朝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他撒开长腿,在空旷的广场上奋力奔跑。天空开始坠落雨珠,乌云之中,隐隐有电光耸动。广场上的人行色匆匆,纷纷从江边往北边的地铁口走,只有他逆着人流,没命般地朝着江边狂奔。 刚冲到江边,来不及喘气,豆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江朝向右看去,灌木丛中,那个长椅空空荡荡。江朝的心突地一跳,他攥紧手里的水瓶,走过去,甚至把长椅下、灌木丛都检查了一遍。 没有——怎么可能有。 江朝彻底慌了,他沿着空到吓人的江岸奔跑,不停地给肖辞拨打电话。闪电与雷鸣撕裂城市的夜空,狂风刮得沿江的树木不住摇晃,瓢泼大雨一瞬间迎头浇下。江朝浑身湿透,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在雨中边跑边大喊少年的名字,几乎要喊破喉咙。 回答他的,只有高涨而汹涌的江水。 有那么一刻,江朝心慌到腿脚都在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找肖辞,他只能沿着漆黑的江岸奔跑,跑,边喊边跑,拼命地跑,长腿激起片片水幕,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眼前一团黑一团紫,心脏空到吓人,他甚至无法抑制地怀疑,不久前路灯下那道落寂的背影,会不会,就是他此生,看少年的最后一眼。 隔着重重雨帘,远处的黑暗中,隐隐晃荡着一个人影。江朝抓到救命稻草般眼前一亮,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扒住了那人的肩。 那人被硬生生拽停了奔跑的脚步,惊讶地扭过头来,却不是肖辞,而是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男人。戴着糊满水雾的眼镜,身上穿着正装。显然是附近工作的白领,下班来不及躲避,被雨浇了个透。 江朝刚缓过一口的气瞬间又续不上了。 那白领被眼前这高挑的少年按着,瑟缩一下,握着什么的右手下意识往背后藏。 江朝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蛮横地掰开他的手指。 那只手里紧握着的,是一个手机。 手机被雨水浸泡了很久,但江朝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肖辞的手机,频繁被班里人吐槽的,最老旧的款式。 也是他变着法儿给肖辞买新手机,最终都被婉言谢绝的理由。 “哪来的?”黑暗中,江朝满脸的水,血一样的双眼厉鬼般渗人。 “这、这是我的手机…”那白领的头低到不能再低。 “胡说!”江朝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努力控制,不让自己拧断对方的骨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不说实话,我不保证会不会揪掉你的脑袋。” 白领猛地打了个寒战,疼到龇牙咧嘴,终于道:“捡、捡的…” “在哪?!” “那、那边的、的,台阶上,还、还有鞋…”白领用手指了一个方向,江朝脑中轰地就是一道霹雳。 他飞起一脚,当胸把那白领踹翻在泥水里,抓起手机冲了过去。 那是一段没有护栏的江岸,台阶层层铺展到江水里。如今水势暴涨,原本八层的台阶被淹到只剩三层。黑暗中翻涌的珠江水宽到没边,江朝打开自己手机上的手电筒,那点儿光亮在无边黑暗中显得渺小而昏暗。却仍旧让他看到,江面之上,一只破旧的球鞋,正朝着下游越漂越远。 江朝打了一个电话,脱掉湿透的上衣,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了江水之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江朝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艰难地探出头来,润湿的乳白色胸膛在水压下沉闷起伏。 水势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几乎是他刚一入水,便猛地将他向下游推搡。巨大的浪花啪啪拍打在他的脊背上,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卷入了江心。他却浑然未觉,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到水下。可不到两秒钟的时间,他便又出了水,喘息剧烈。 他没有护目镜,水下根本睁不开眼睛。 即便能睁开,那么深,那么冷的水,假如肖辞真的沉到了湖底,他又该怎么救他出来? 江朝望着无边无际的江面,耳畔是奔涌的水声和雷鸣。绝望如无边的黑暗,从头到脚将他吞噬。 咆哮的江水中,他游到双腿发软,喊到声嘶力竭。 不知在水中游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已经被水冲到了什么位置。一回头,他隐约看见远处的水面仿佛漂着什么。 他用尽全力游过去,借着一道劈开的闪电,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要找的少年,此刻正埋头在一截树干上,随着江水载浮载沉。少年赤着上身,瘦削的脊背被冻得通红,静静地漂着。而那截树干,已经被水浸没了大半,随时都有完全沉下去的危险。 江朝游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少年的腰,头枕着少年的肩膀,眷恋地蹭了蹭,任由狂风暴雨吹打自己的身体。 失而复得,心空了,脑空了,剩下的只是抱住这个人,永远也不要放开。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哭过。 “肖辞,”他叫,喑哑到近乎失声。 “醒醒,小川仔,”他拍拍少年的背,“哥哥带你回家。” 他艰难地将少年扶到自己背上,巨大的压力瞬间让他向下一沉。他无法带走昏迷中的肖辞,只得把少年的手臂,又放回了浮木上。 他一只手搭着浮木,另一只手将肖辞半搂在怀。江水的冰冷在他骨头缝里疯狂叫嚣,他打着哆嗦,让少年的头抵着自己结实的胸膛,把少年抱得更紧了一点儿。 江水起起伏伏,仿佛暗夜吟唱的摇篮曲。江朝的身体被冻僵了,眼皮越来越沉,怀中少年的身子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地,江朝沉沉合上了双眼…… ……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朵、鼻孔、喉咙里,仿佛都塞满了水,火辣辣地疼。眼前是晃眼的光圈,身边嘈杂一片,江朝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来。 他用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艘快艇上,四下仍是风雨飘摇的浩大水面。他认出来了,这艘快艇是他家的,而身边这些人,是他下水之前,打的那个电话叫来的。 “醒了,少爷醒了!”不只是谁先喊了一句,周围的一圈人齐刷刷地松了口气。江朝抓住最近的一个人问:“肖辞呢?” 那人看着他,睁大了眼睛,“少年,您现在不能动,医生马上就到,我们得给您……” “滚开!”江朝一把推开了他,下了担架,不顾众人的劝阻,无头苍蝇一样在快艇上乱撞:“肖辞、肖辞呢?!” 他推开门,进入另一个艇舱,看到少年浑身湿透,躺在舱室内的那一刻,心里的一块大石瞬间坠地。 他扑过去,跪在地上,以手探测肖辞的鼻息。 很微弱,但,一直稳定地呼吸着。 手下拿了毯子过来,“少爷,您快披上,不然要感冒的。” 江朝扯过毯子,左臂扶着肖辞的脑袋,让他半靠起身,右手用毯子,把少年湿漉漉的身子,裹了起来。 “出去。”江朝说。 “少爷您……” “我叫你出去。”江朝低吼道。 手下只得关上门,暂且出去。房间里静了下来,舱室狭窄,灯光昏暗,舱体摇晃不停。风雨击打着小窗,江朝紧紧抱着肖辞,紧紧地,不肯松开。 他的脸贴着肖辞冰凉的脸蛋,轻轻摩挲,自言自语:“有人说你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不信,那是假的对不对?” “为什么要干那样的傻事?”江朝深深吸了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么?” 怀中的少年轻声咳了一下,江朝的手臂一抖,晃他,“醒醒,小川仔,醒醒。” 又朝着外面喊道:“医生呢?医生来了没?” 一个高个子的白大褂匆忙入内,江朝把肖辞裹得紧紧的,一根锁骨都舍不得让露出来。 医生看过之后,说幸亏发现得及时,目前来看没有大碍,但发着低烧,需要服药。 江朝点了点头,命那医生开过药后,把他打发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肖辞的唇阖动了一下,江朝立马凑了耳朵上去,听到他在叫:“妈妈”。 江朝心脏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他眼眶泛酸,终于忍受不住,低下头,把少年柔软的脸蛋亲了又亲。 他怎么可以这样喜欢一个人。 那天过去整整一年以后,久到江朝觉得,可以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讲了,他才半开玩笑似得问肖辞,你那天,怎么产生了那样的想法。 肖辞说,其实当时也没想太多,浑浑噩噩地走到江边,脑子一热,就下去了。 到了水里就后悔了。 江朝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以后别干这样的傻事了。 他不会告诉肖辞,那天,但凡哪个环节,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他们两人就都没命了。 他俩还能坐在这里聊起往事,靠的,完全是那万分之一的上天眷顾。 肖辞看着江朝,笑着点了点头,说,“好。” 他也不会告诉江朝,那天,他之所以“脑子一热”,是因为一件往事。 阴翳天空之下,江风卷起他的发丝,他看着那段江面,恍惚到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想起了临死还拉着他的手不肯闭眼的母亲,想起了他那跳江的父亲,想起了梦境中,父亲一步步走入江水时,盈满热泪的沧桑双眼。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三年之后,他终于走上了和父亲一样的路,在同一段江面。 只是最后一刻,当江水涨过他的腰,漫过他的胸膛,封住他的喉咙、嘴巴,摇晃的水面涨满眼帘的时候,他后悔了。 他清醒了。 只是不知当初,死亡来临的那一刻,父亲后悔了没有? 他有太多的放不下,有句话,有个人,他还想问个清楚。不问清楚,他便是死,也是不甘心的。 那句话,早在那天下午,日落西山的时候,他就该问了。 他曾幻想过无数种重逢的画面,却万万不曾想到,再次见到那个人,竟会是那样一种残忍的方式。 一场做了十二年的梦,得到的瞬间便又落空。 他想问问那个人,你真就…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么? 第33章 盛夏 下午两点,正是天最热的时候。警局里,空调没开,老旧的吊扇嗡嗡转个不停,聒噪的蝉鸣仿佛也透过窗子传了进来。肖辞坐在椅子上,把十根手指的关节掰了个遍,终于等来了负责的民警。 民警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翻出蓝色的档案夹。肖辞立马往前倾了倾身,压住砰砰狂跳的心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像一个乖学生:“叔叔,我哥哥他…有消息了?” 民警点了点头,递给他一杯温水,说,“你先别着急,喝口水。” 肖辞把那杯水接在手里,纸杯中微漾的清水倒映出他的影子,他看不清楚自己模糊的面孔,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喜是忧。 不知是不是过来的路上有点中暑,汗水细细密密地伏在他的鬓角,他耳畔微微鸣着,仰起头,喉结往上一揪,艰难地抿了一口水进去。 民警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十指交叉,这才继续说下去。 “你的哥哥,肖言,十二年前被人拐走,如今,他长大了,已经改了名字。” 肖辞听着,瞳孔微微收缩,“那…您的意思是,我哥哥找到了?” 民警点了点头,沉声道:“你的哥哥我们已经见过了。三天前,他来我们派出所办理身份证,信息录入之后,我们发现,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哥哥。” 肖辞静静地听着,好久没有出声,仿佛连呼吸都停住了。慢慢地,他的指尖颤了颤,手指下意识地往前伸,像是想抓那民警的警服袖口,又或者是什么并不存在的虚空之物。他听到自己发哑的嗓音说:“这么说,你们已经见过我哥哥了。他现在长什么样子?胖不胖,壮不壮?”身上…有没有残疾? 最后一句,他说不出口。 民警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孩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十几年了,于你,于他,这段分开的时间,都不是可以轻易抹去的。也许,他和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所以……” “没关系,”肖辞立刻道,声线发抖,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不管他现在什么样,他都是我哥。” “我都能接受。” 民警道:“你能这样想很好,只是,我们也需要考虑他的感受,所以,这件事情,只能慢慢告诉他,你能理解么?” 肖辞想了想,怔怔点头道:“那…我可不可以知道他是谁,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 民警看着少年真切又渴求的眼神,心中忽有触动。他呼了口气,说,“这样,孩子,我们今天下午,想办法让他过来一趟,给你留一条门缝。你就先在隔壁房间看一看他。等我把这件事情跟他说得差不多了,机会到了,你再出来。” 肖辞“唔”了一声,民警领着他去了隔壁的房间,门微微开着,那是留给他的缝隙。 慢慢地到了下午,人多了起来,不断地有人来派出所办理业务,寻求帮助。外面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肖辞坐在椅子上,就仿佛神经被上了发条。外面的门每“吱呀”一下,他都要立刻凑到门缝前去看一遍。一颗心提了掉,掉了提,空调屋里还硬是折腾出了一身汗。 来办理业务的,都是一些大爷大妈,他一直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年龄像是他哥哥的人。 等到最后,他心焦灼地都有些麻木了。这个时候,他的手机突然轻轻响了一下。 打开,是民警叔叔发给他的短信:“来了。” 肖辞盯着那两个字,死死看了许久,然后才回过神来一般,猛地从椅子上起来,扒到门边。 外面那个人,让他一瞬间有些晃神。 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打工的餐厅。 待到明白过来,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外间,一个小少年坐在椅子上,脑门有汗,神色慌张,小心翼翼地问民警:“不是说,身份证要60天才能办下来么?怎么今天就叫我来了?” “哦,”民警笑了一下,说,“你的信息还缺着一点,请把这张表填一下。”说着递给少年一张表。 少年接了表,侧头看,看着看着,突然往肖辞的方向瞄了一眼。 肖辞连忙躲在门板后,心乱如麻。 是他?怎么是他?真的是他,还是说,他恰好来这办理业务? 可如果他只是来这办理业务,民警为什么要给自己发短信? 肖辞回想起这两个月和小少年相处的一幕幕,一时间,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那么大的广州,那么大的中国,冥冥之中,他和哥哥竟真能遇见,甚至,还成了朋友。 可是,肖辞怎么也想不到,他就是自己要找的哥哥。 他有点恨自己,又觉得无比庆幸。 外面的民警还在和许聪说着什么,肖辞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 直到那民警起身,说了声“行了”,而后带着许聪朝他这边走来。 肖辞一下子变得无比紧张,甚至有点不知如何面对。 民警身后,只仓皇瞥了他一眼,便深深低下头去的许聪亦是如此。 小脸上除了震惊,再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民警似是觉察除了微妙的氛围,看了看肖辞,又看了眼许聪,问,“你们…认识?” “不认识。”肖辞还没开口,许聪便小声道,说完,头扎得更低了。 肖辞惊愕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 刚发出的一个音节,张着嘴巴,再也说不出了。 “不认识那就先认识认识。”民警拍拍许聪的肩膀,说,“这是肖辞,你的双胞胎弟弟。” 许聪没有说话。 房间里静极了。 最后还是肖辞道:“警官,您辛苦了。我想和他…和我哥单独说两句。” 民警点了点头,看着他俩一前一后地离开派出所。 外面,被太阳炙烤一天的街道散发着腾腾热气,日头已经西斜,将楼宇之间,两个少年的影子无限拉长。肖辞远远地跟着许聪,双手揣兜,低着头踩着许聪枝叶切割的碎影。 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很多年前,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其实是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常。 而许聪的影子一晃一晃挪得飞快,一次也没有为他停顿过。 但当时的肖辞是注意不到这些的,他一步步走着,步伐越来越轻快。他渐渐地接受了许聪是他哥哥的这个事实。走着走着,他就想起了,以前无数次设想过的,找到哥哥以后的生活。他又想起了,小时候,他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光。尽管那时他刚刚记事,留存到现在的记忆已经不多,但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哥哥对他很好,总把最好的留给他。 他一路走,心中的别扭和不适就慢慢丢了个精光。剩下的只有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满满喜悦。他觉得,就算许聪一时无法接受,慢慢地,也总能习惯。 毕竟,他们都将在花中读书,属于他的时间还很长,长得就像花城一眼望不到头的盛夏。 拐过一个弯,脚下的影子停了下来,肖辞抬起头,看到许聪远远地背对着他,由于走路困难,汗水已经浸湿了T恤。 眼前是一栋破旧的民工楼,肖辞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许聪终于开口:“你还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什么?”肖辞一时间还没从巨大的幸福中回过神来。 “我说,”许聪的声音听不出感情,“那个警察的话,你不会当真了吧?” 肖辞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许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那就是真的呀,现代的技术不会出错,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 “行了,”许聪打断他,“我不知道你的情况原来是这样。以前你帮过我很多,我很感谢你,我也会想办法报答你。但我无法接受那些莫名其妙的关系。我想,如果是你,肯定也不希望,某天一觉醒来,莫名巧妙就成了别人的哥哥,别人的儿子吧。” 肖辞怔怔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肖辞看着他,看着这个仍旧没有回头看自己哪怕一眼的少年,巨大的红日缓缓下沉,将少年瘦小而倔强的背影镶嵌其中,慢慢地,肖辞的视线模糊了,看不清眼前的少年了。 他看到少年转身,发红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与决绝,甚至隐隐带了怒意:“我有自己的家,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把我从小拉扯到大。我不知道那警察说得是不是真的,也不想知道。因为和我没有关系……你,明白了吗?” 肖辞没有出声。 他曾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的沉着、冷漠、滴水不漏。他甚至无比希望,哥哥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哪怕震惊、哪怕难以置信到崩溃大吼,都要好过现在这样,冷静到极致,理性到一丝希望都不留给他。 他不明白许聪为什么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他不明白,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是这样的反应。 “你走吧,”许聪的声线冰冷如数九寒冬,“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往后,请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 世界静了好久,静得只剩耳畔嗡响与树梢上的蝉鸣。 肖辞终于点了点头,嘴角艰难地抽动了一下,“行。” 说罢,他转身离去,怀揣着一颗刺痛到极点的心,快步走在镀满夕阳余晖的路上,再没有回过头。 他一直走,一直走,步伐飞快。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亦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的呼吸越来越紧促,一声让人牙酸的刹车响,急速行驶的轿车堪堪停在他面前,司机摇下车窗怒吼道:“找死啊!” 肖辞下意识跟人家连连道歉,连忙退回路边,改走过街天桥。当他走到天桥正中的时候,那轮滚圆的落日刚好隐没在长街的尽头。肖辞双手扒在天桥的栏杆上,额头上的最后一丝夕阳悄然溜走,使他的身影沉匿于昏暗之中。肖辞看着街两侧密不透风的高楼大厦,看着天桥之下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忽然觉得这里就像一条巨大的峡谷,他站在峡谷之中,两侧是陡峭的崖壁,脚下是湍急的大河。无数人沿着命运之河奔流入海,追逐最后一息斜阳。他们在这里出生,长大,结婚,生子,衰老,死亡,哭着笑着,吵着闹着,一辈子光阴转瞬即逝。 肖辞并不信命,可那一刻,他却觉得,也许人这一生,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无论怎么奋力挣扎,都没法跳出命运既定的轨迹。就像峡谷湍流中的鱼,永远不可能越过那高入云天的崖壁。就像大河终将入海,时间不可倒流,无论愿或不愿,他们的生命都在朝着那个结束一切的终点奔跑,一去不返。 错过的人无法追回,过往的缺憾亦无法弥补。 这座巨大的都市容纳了两千万人的生生不息,却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曾犯过错误的他。 肖辞微微喘着,扶着天桥的扶手缓缓跌坐在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就像耗尽所有的力气去做了一场美梦。他手指发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路灯还没有亮起,天色昏暗,他低下头去,凑近照片,近到他似乎可以闻到一丝陈旧的味道。他把照片贴上脸颊,缓缓闭上眼睛。有那么一刻,他仿佛感觉到了母亲温柔的抚摸,父亲山一般坚实的臂膀,他看到奶奶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为他们缝补衣服,稍一侧头,拉着他小手的幼童睡意正鼾…… 那个闭上眼睛,就拥有一切的盛夏,终究是回不去了。 不知道在那里呆了多久,他摸出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是在听到对面声音时,才意识到自己这个电话打给了江朝。 少年熟悉的声音一出来,他几乎立马就绷不住了。 “出来,打球。”他强作平静。 陪陪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化用了一句毛不易的《盛夏》~ 第34章 堕落 8月26日,天还完全黑着,许聪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每天睡醒以后,右腿会变得又酸又麻,一时间动弹不得,总得精心按摩一会,才能够慢慢下地。 今天,他按摩的时候格外着急,不时按亮手机看时间。最后,还没等右腿完全恢复过来,他就忍着疼下了地,扶着墙壁一步步挨到厨房。凭着记忆,学着以前母亲的样子,开火,做饭。 以往他只知道学习,父母也舍不得让他做任何一点家务活。因此,他这顿饭做的格外艰难。只是熬了白粥,热了馒头和鸡蛋,又从罐子里取出一点咸菜,把它们全部装入保温桶里,便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到了楼下,他本来想在小店里买一点牛奶的。可惜天还黑着,一家开门的店都没有。他只能放弃,在寂静的晨雾中往地铁站走。 三天前,一通电话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击了个粉碎:“你父亲腰摔断了,整个人都昏迷了,赶紧到医院来。” 一直到现在,想起那通电话的内容,他都会觉得一阵心悸。 再加上后来肖辞的事情……这三天发生的事,简直比过去十年里发生的还要多。 好多个夜晚没能好好休息过了,地铁门一开,许聪就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了下去。 现在不到六点,广州市第一趟地铁还没有来。地铁站里稀稀拉拉,已经有了些早起的人在等地铁。许聪拖着条瘸腿,从人群中穿过。不时有人瞥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好奇与探究。许聪脸色发红,头埋得越来越深,最后几乎是耷拉在了胸前。 半小时后,许聪走出地铁站,又步行了好一阵,才到了骨科医院。 这时天已经全亮了,只是,骨科医院作为市里最老旧的一批医院,地理位置极其偏僻,许聪这一路走来,路过了好几个垃圾站,味道腥臭难闻。骨科医院地势低洼,坐落在数棵百年榕树之间,环境潮湿又阴暗,几乎是阳光都无法照到的角落。医院的院墙斑斑驳驳,破旧的铁门满是锈迹,院中央的花园里杂草疯长。许聪站在医院门前,看着救护车停了又来,一茬茬护士急匆匆地抬着担架往医院里去,躺在医院上的伤者或断胳膊瘸腿,或浑身绷带一动不动,陪在身边的是一脸崩溃绝望的家属。哭嚎声,呻吟声,哽咽声,自他到了这边,就没有断过。 整座医院破败,压抑,宛如巨大的墓穴。 来这里看病的人,大多是像许聪家里这样的底层劳动人民。 环境的确糟糕,可低廉的价格,却仍旧让骨科医院成为这群人的首选。 可就是这样一所医院,也马上就要面临拆迁,到时候,人们受了伤,还能再去哪里看病呢? 过往的十年,许聪曾无数次踏入这座医院,可那都是父母在陪着他看腿。到了今天,情况换了过来,他站在外面,躺在病房里起不来床的人,变成了他的父亲。 亲生的也好,不是亲生的也罢,许聪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管那些了。 许聪深吸一口气,终于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入了医院的大门。 就是此时此刻,在城市的另外一边,艳阳高照,祥云满天。 花城中学高二高三的学生们,正式开学了。 肖辞站在树荫下,耀眼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眼睛微眯,透过人车串流的街道,看向对面的花中。 在那里,校门经过一个暑假的修葺,变得焕然一新。它足足扩大了数倍,银白色石料干净又明亮,拱门之上“花城中学”几个大字气势磅礴,将后面繁花掩映的校园衬托地干净而充满艺术气息。校门之下,学生、家长、门卫、老师,大家高声交谈,哈哈大笑,到处充满朝气,生机勃勃。 肖辞戴着帽子,沉默的五官隐没在阴影中。他一步步走向花中校门,抬头,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大门,心里空空荡荡。 他想起一年之前,刚刚踏入花中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满含期望的少年人。那时他虽然迷茫,虽然对未来充满未知的恐惧。可他励志拼命学习,将来找到哥哥以后不计一切代价地为哥哥提供最好的生活。哪怕前方千般万般的苦,他也能靠着肩膀一力承担。 可是,如今呢? 如今他站在这里,却不知自己身处何方。那些曾经闪闪发光的前程和梦想,不知何时已经悉数褪色,和这个灰暗的世界融为一体。他听着那些人的笑声,看着那些人的欢乐,遥远,缥缈,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肖辞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了。 不知哪里有人笑着喊他名字:“肖辞!”他突然就像只见不得人的老鼠一样,匆忙低下头去,压低帽檐,逆着人流快步逃开。 大家都在往学校走,可是他却越逃越远。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扶着开裂的电线杆,俯身大口喘气。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翘了课,逃了学。 洒满阳光的大街上,他像只孤魂野鬼那样游荡。九点钟过后,他的手机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先是老严打来的,然后是江朝,成欢,白云朵。那刺耳的铃声令他烦躁不已,最后他干脆直接关掉手机,什么也不管了。 他游荡去了离学校很远的一处酒吧。 这酒吧刚刚开门,还没有客人。酒吧里面光线昏暗,柜台处站着一个满头黄毛的帅小伙,正在擦杯子。这家伙脖子上纹了条张牙舞爪的蛇,从喉结一路到锁骨,张扬极了。左耳耳垂钉着一个银光闪闪的耳钉,右侧眉峰弄成断眉,又痞气又闷骚。 他一抬头,看到外面来了个穿白衬衣,背书包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模样极好。标准的学生打扮,只是眉眼间隐隐透着一股狠劲。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这少年脸色很差,阳光的长相,却是忧郁而阴冷的气质。 黄毛不动声色地擦着手里的杯子:“成年了么?小孩。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肖辞没有理他,而是抽开椅子径直坐下,指节叩击桌面:“上酒。” 黄毛过去,放了杯柠檬水在他桌子上,一开口就是满满的社会气息:“喝酒?喝酒可是要给钱的。” 肖辞缓缓抬眸,黑眼圈中的眼睛带着血丝:“瞧不起我?” 声音喑哑,眸色冷硬,非但不像个半大少年,反而像个饱经沧桑的男人。连黄毛这个人精都不得不承认,刚刚被这小少年视线对上时,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心悸。 这可有意思了,黄毛将一张价目表拍到他桌上,故意挑逗道:“你有钱么?” 肖辞仿佛是有点热懵了,扯了扯领口,扯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露出晒得微红的细腻皮肤。烦躁道:“要多少?” 摸出打火机,点起人生中的第一支烟,撕开书包拉链,把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甩到他脸上:“够吗?” 酒吧炫目的灯光闪烁不停,少年的脸颊明暗不定,肖辞微眯着眼睛,缓缓呼出一口醉人的烟雾。 漫天纷飞的纸钞中,黄毛嘴角逐渐勾起:“够了。” “今天晚上就要安排手术,30万凑够了吗?” 医院走廊里,许聪的手指掐进苍白冰冷的瓷砖缝,看着医生与母亲之间的交谈,他第一次因为没钱而陷入如此巨大的悲哀。 “医生,”母亲哀求道:“我们家里把平时吃饭的钱都拿出来了,真的是砸锅卖铁了,可也只能凑到十七万。您看,能不能先给安排手术,后面的钱,我们一定补交给您,签字画押都行。” 医生无奈道:“你们总这样,我们也很难做。我们的药物,医疗器械,每天都是高额的花费。如果都像你们这样,那我们医院干脆直接关门得了。你就不能再朝亲戚们借一点吗?” “这十七万,已经是把所有亲戚的钱都借光了。我和孩子他爸,我们就是乡下来打工的。我们实在没有钱了。”母亲拉住医生的手,声音越来越低,眼看眼泪就要下来:“医生,求求您,帮帮我们吧,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永远铭记在心。” 医生被她求得没办法,毕竟按年龄,眼前这个老妇是能做他妈的人了,他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可是,他也实在无法答应这老妇的请求,否则最后,如果病人不交钱直接跑了,那责任他可承担不起。 两人彻底陷入了僵局。许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家里好好保护了十年,第一次遇到困难就是灭顶之灾。医生的话在他耳畔嗡嗡地打着转,将他的大脑搅成一团。 他不由得想起了前天昨天跟着母亲一起去借钱时,那些亲戚们脸上为难却又不得不堆笑安慰的神色。又想到光是给自己治腿的花费,这些年,恐怕也有三十万了吧。到底花了多少钱,父母从来不跟他说,可是,他却不能不想。如果不是他要上各种补习班,父母也不会落魄至此吧。甚至,如果从一开始,这可家里就没有他的话,那么,父亲应该也不会为了多赚一点钱,深夜还在工地工作,导致失足跌落,摔断腰椎吧。 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他而起。 而最后的痛苦,却在由父亲和母亲承担。 父母把最好的给了他,可他们受难时,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在一旁束手旁观。 这辈子欠他们的,又要怎么才能还得清呢? 那医生最后扶扶眼镜,叹了口气道:“总之,凑不够钱的话,我们是不能给你们开始手术的。如果实在没办法,你们就考虑一下向社会公众请求捐款吧。比如水滴筹什么的,最近好些病人家属都在用那个。有些已经凑够手术需要的费用了。” 听到这话,母亲佝偻的腰一下子挺直了,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目露喜色:“水滴筹?水滴筹能救孩儿他爸的命?那个要怎么…要去哪里买还是怎么……” 医生道:“问问你家孩子吧,他应该听说过。” 母亲立马转过身来,“聪聪,医生说你知道,你听过水滴筹不?” 许聪脸色苍白,轻轻地点了点头。 医生走后,母亲说:“那你快弄,也告诉妈妈,这个高端的玩意要怎么弄,这样等你上学去了,妈妈就也会用了。” “妈,”许聪苦笑道:“这个我自己来弄就行,你进去看看爸吧。” 许聪的母亲一看手机就头疼,听了许聪的话,道:“也行,要是弄不成的话,一定要告诉妈妈啊。” 许聪点了点头,而后走到走廊角落里,打开窗子,沉沉吸了一口气,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严老师……” 电话是打给花城中学一位姓严的数学老师的,中考成绩下来以后,这位老师曾到他家招过生。 花中由于办学成绩的下降,已经很多年没有抢过尖子生的生源了。今年花中的老师之所以有勇气对他这个全市前十出手,是因为花中有了一样东西——钱。 正是江朝父亲投资给花中的钱。 当时老严去许聪家里招生,向他们承诺,只要许聪在志愿表上填报花中,那么花中就将为许聪每年提供巨额奖学金。 许聪家里条件困难,面对巨额奖学金的诱惑,许聪父母不是没有心动过。但当时许聪被家里宠惯了,对家里的真实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他一心想要考上最好的高中。因此,当他看到父母面对金钱诱惑时的那种喜悦,小脸不由得耷拉了下去。 他甚至觉得,自己寒窗九年,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不过,让他稍感宽慰的在后面。 许聪的父亲和严老师聊完,一回头,发现儿子神色不对,一改之前赞许的神色,道:“许聪到哪上学的事情,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这一“考虑”,其实就是在赶客了。 许聪的父亲年近40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对他当真是宠到没话说。事后,父亲知道许聪不爱说话,便主动鼓励他报考师大附中。 许聪这才高兴了起来,觉得自己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可是,他还没高兴上几天,录取通知书前脚刚来,后脚父亲就出了事…… “许聪同学,是有什么事情吗?”那头,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将许聪唤醒,许聪道:“严老师,我……” 他说到一半,后面的话竟是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本以为在父亲面前,去哪个学校读高中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真到了亲口放弃坚持了九年的梦想的时候,这句话,还是那样的沉重。 好久好久,他才颤抖着说道:“严老师,如果我现在,想去花中读高中的话,学籍那边,还有机会调吗?” 挂断电话,他僵立许久,而后从书包里取出那张师大附中的录取通知书。 录取通知书是前一阵子寄到的,当时,父亲不在家,他一直没机会给父亲看。 他今天带着录取通知书来医院,就是想着拿给父亲看,让他高兴高兴。 可是…… 他再也无法去师大附中读书了。 他颤抖着手,一条一条地,将那录取通知书撕碎,就好像撕扯着自己的心脏。 他用一把火,烧光了自己的梦想。 当时说给肖辞的话没掏心窝子。 他当时表达的意思是:梦想是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到师大附中读书,只是为了实现梦想所做出的选择。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事实! 他其实,根本就没敢把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当做过自己的梦想。 他深知自己的水平,他知道自己顶多也就算是比较聪明,跟那些真正的天才比起来,其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真的是拼了老命地努力,再加上发挥超常,才侥幸忝列全市前十的位置的。 所谓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不过是他的一个幻想而已。 而他从一上初中,就当做最高目标,每天鼓舞自己前进的,根本就是师大附中啊! 许聪静静地望着飘在天空中的灰烬。 那是他做梦都想去读书的地方。 “哎呦,大知识分子怎么连书都不读了?”肖辞在椅子上喝得烂醉,桌上,地上,横七竖八摆列着一堆空了的酒瓶。黄毛拿着肖辞的手机,一边拍打他通红的脸颊一边说道。 这小孩手机密码设跟没设一个样,输入“0000”直接就能登录进去。黄子皓也不是非要偷看他手机,实在是这小孩醉得不省人事,推都推不醒,身上的手机却一直响个不停。为了酒吧的其他客人考虑,他只得勉为其难充当了一次“破解密码的黑客”。结果没想到,首战告捷,轻轻松松打开了这小孩的手机。 锁屏是两个少年勾肩搭背站在一起,一个就是眼前烂醉的这个小孩。照片里的他可比目前的他阳光多了。勾着他肩膀的人比他高半头,是个大帅逼,是那种看了就让人想上去抽他一巴掌的那种令人发指的帅。两人对着镜头,明明谁都没笑,可偏偏又好像只要两人凑在一起,眉里眼里便都是笑意。 这小孩手机里有十好几条未接来电,一看就是逃了学,班里的老师和同学们打来的。黄子皓嘴角一勾,把手机在手里一转,指尖来回划拉那么几下,便把这些记录通通删去。 不过,他留了一个心眼,他记得这小孩是上午十点来的。他便只删去十点以后多出来的未接来电。而十点以前的,则还通通保留着。 此刻,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是的,这小孩是他见过的最有毅力的客人,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整整十二个小时。除了中间实在憋不住去了几趟厕所,其他时间全都坐在座位上喝酒。 真的是那种一瓶一瓶的喝,喝完一瓶又是一瓶,喝完一瓶再来一瓶。黄子皓干这行的这几年,就从没见过一个像这样玩命喝的。 啧,黄子皓看向肖辞的眼神不由得深了几分,这小子,有前途。 “喂,”黄子皓拍他肩膀,“起来,我们的店要打烊了。” 肖辞手里捉着瓶尚未喝完的啤酒,侧脸枕在桌上倒洒出来的酒液里,喝得醉生梦死,压根是一个字都听不见。 黄子皓便绕到他背后,拽着他肩膀往起提,谁知道,这不提还好,这一提,肖辞的胃一受折腾。“哇——”地一声,哗啦啦全吐了出来。 黄子皓来不及躲避,全给吐到了他的破洞裤上。 “哎呀,”黄子皓哀叹:“这回真他丫地是伺候上大爷了。” 他把肖辞又放回座位上,让少年枕着椅背躺好,自己则打算回后台换条裤子。 “在这呆着,别乱跑啊。”他本来想在少年额头上拍一巴掌以示愤怒的,可想起上午少年那股子倔强劲儿,到底还是收了手。 今天是工作日,这会儿客人都走光了,因此他把少年一个人放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换完裤子再出来以后,少年竟是醒了,趴在桌面上,睁着惺忪的醉眼,慢慢向左看,又慢慢向右看,似乎是在想这到底是哪儿。显然还没醒明白。 少年鼻翼微微阖动了几下,慢慢往下看,之后竟是挣扎着要起身。这一起身可把黄子皓给看乐了——这小孩可真带劲,竟是看到了地上被吐过之后的污秽,想要去抓墙角那根拖把过来打扫。 好家伙,都醉成这样了还不忘干净呢。 “行行行,放着我来吧。”黄子皓道,拿来那个拖把拖地。肖辞一整天一顿饭也没吃,因此呕出来的基本上都是酒,好拖得很。黄子皓没过一会儿就把地打扫干净了。又擦净桌子,喷了空气清新剂,酒吧重新变得整洁如新。 肖辞坐了起来,双眼血红,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黄子皓抽出椅子坐他对面:“我是你爷爷。” 肖辞:“滚。” “好好好,”黄子皓举手投降,然后特认真地跟他说:“其实我是你小弟。” “……”肖辞还醉着,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好久才来了句:“真的?” “当然是真的。”黄子皓冲他一拱手,“大哥。” “……”肖辞:“我不记得我有什么小弟。你为什么要当我小弟?” “……”黄子皓道:“因为你那儿比我大,所以我要当你小弟。” “……”肖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滚!” “好吧,实话告诉你,其实是因为你不是一般人。是我见过所有人里最特别的一个,所以我心甘情愿当你的小弟。”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眼睛一眨不眨特认真地看着对方,真就让人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可又不敢全信他。 “我哪里特别了。”肖辞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下来,“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你特能喝酒,”黄子皓撬开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几大口下去,打个清爽的嗝,道:“至少我就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把自己灌醉又爬起来接着喝,再灌醉再爬起来还接着喝的。” 黄子皓挑眉,那截断眉一抖一抖的,特别邪性:“说说呗,遇上什么事儿了喝成这样?” 黄子皓凑近他,一说话又笑了起来:“你女朋友被你男朋友睡啦?” “滚!”这次黄子皓和肖辞同时骂出声来,骂完以后,黄子皓自顾自地桀桀笑了起来。 “你这不行,”黄子皓跟他空了的酒瓶碰杯,“骂人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跟个小学鸡有什么区别?来,说出你的故事,哥教你怎么痛骂负心渣女。” 肖辞听了,哼笑一声,便不再做声。黄子皓道:“怎么,你不信我?” 肖辞道:“我是怕我说出来你不相信我。” 黄子皓还是头一次听肖辞说这么长的话,道:“这你就是瞧不起我了,我干这一行的,什么三教九流没接触过?还能被你的故事吓到?” “你要是不想说的话,那就这样吧。”黄子皓取来两只干净的玻璃杯,在其中斟了满满的啤酒,斟到啤酒沿着杯沿不住起泡:“咱们互相交换自己的故事,说完自己的故事以后,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就当把故事咽了下去。今夜的事,再不许跟任何人提,怎么样?” 有些事憋在心里久了,就是想找个地儿倾倒出来,不然一直积压着,只会成疾。肖辞听他说着,竟真产生了一点儿冲动。毕竟,这些话,跟最亲近的人他是无论如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但跟一个眨眼就可以永远说再见的陌生人,倒是没了这方面的顾虑。 黄子皓善于察言观色,见了肖辞脸上的犹 第35章 洗澡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网吧一瞬间乱成一团。网吧老板提着刀就冲了出来。肖辞带着耳机打游戏,竟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江朝一把扯掉肖辞的耳机,架住人腋下就往外拽。 肖辞吃了一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江朝…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头再说。”江朝没给他任何反抗和思考的时间,直接把人弄上了车。摔上车门,赶在老板冲来的前一秒,一脚油门把车开走了。 广州的夜静悄悄,江朝开车驶过大桥,下面是宽阔的江水。为了散气,窗子开着,肖辞半倚在车窗上,呼啸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江朝抽空瞥了一眼肖辞,发现他快睡着了。 江朝把肖辞带到二沙岛上自己的私人别墅,楼门反锁,架着肖辞进屋,把人往卧室床上狠狠一扔。 肖辞的身子弹了一下,眼睛睁了睁,带着困倦和不解。 “洗澡去。”江朝声音冷漠,听不出什么感情。 肖辞双眼迷离地看着江朝,没说话,也没往浴室走。仿佛不舒服一样,他扯了扯衬衣领口,露出一小片抓红了的皮肤,衬衣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已经脱落了。 江朝看着他这幅样子,火气莫名地就上来了。他视线避开肖辞袒露出皮肤,扯住肖辞胳膊,强硬地把人往浴室里带。肖辞吃痛,猛地挣扎,想要甩开他,大声道:“你干嘛?” “我干嘛?带你去洗澡。”江朝吼道:“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这屋里确实有一面镜子,又亮又大,镶着金框,肖辞冷笑一声,光是这个卧室就比他租住的整套房间还要大了。 而那个光线靓丽的镜子之中,映着一个十分突兀的,颓废的人。 “我是什么样都不用你管。”肖辞挣开江朝,转身往楼下大门走。 江朝猛地上前一步,扯住肖辞胳膊,狠狠把人拽到身边。肖辞扭头不看他,江朝就用大手掰着下巴强逼肖辞直视自己。江朝冷笑道:“我不管你?我不管你你又要到什么地方浪?又去网吧打游戏一打就是几天几夜?” “别忘了,你可是年级第一,你知道这几天你没来学校,他们都怎么传你么?谁能想到堂堂的花中学神肖辞,竟然整天跟一群地痞流氓混在一起?”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肖辞痛脚,他眼睛发红,咬牙道:“如果真论成绩,你跟地痞流氓又有什么区别?” “你!”江朝没想到自己在肖辞眼里居然是这样,脑子一空,手下就没了把门,一下子把肖辞推到了床上。 肖辞这么一摔,脑子也清醒了,意识到刚刚自己说的话好像是有些过分了,嘴上却仍不肯服软:“你凭什么管我?” “我凭什么管你?”江朝喘着粗气,双眼血红,“就凭他妈六天前,你这条命是老子救的!” “老子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你现在这条命是老子给的,老子还他妈真就是管到底了!” “好、好…”肖辞听着,身子不住发抖,他猛地冲进厨房,抄起一把削水果的尖刀,指向自己的心脏:“你这么想要我这条命,那我还给你总行了吧!” 看着灯光下明晃晃的刀尖指向最爱的人心口,江朝一瞬间清醒了,恨不得抽刚刚的自己一巴掌,他声音一下就软了,带着几不可查的颤,“别闹,听话啊,乖,把刀扔了,咱不闹了行不行?” 江朝小心翼翼地朝肖辞靠近,在肖辞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尖刀,扔得远远的。他不顾肖辞的挣扎,大手将怀中人儿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紧紧地抱着他,不管他怎么闹腾他都不放开他。 “肖辞,咱好好的,再也不闹了,行吗?” 江朝喘着粗气,竟是隐隐有了怯意,他撕扯开肖辞的衬衣扣子,“你去洗澡,我帮你把衣服洗干净。” 肖辞不知道是累坏了还是怎么地,没再反抗,由着江朝把他带进了浴室。 温水淋湿头发的时候,肖辞眼底一片迷茫,身上还带着酒气,看样子是又醉又累,脑子不大清醒。 肖辞此刻坐在浴缸里,下面搭着一条宽大的浴巾。江朝一点也不敢看他,把淋浴喷头递给他:“给,拿着,自己洗。” 肖辞不接。 江朝万般无奈,开口道:“你是不是嫌我打了那个黄毛?” 肖辞不出声。 江朝自顾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跟他呆着一定比跟我呆在一起爽对不对?”他伸手揉了揉肖辞润湿的头发,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黄毛那种人就像手机游戏,跟他相处是很快乐。但长时间呆在一起,就只会害了你。你是聪明人,这一点,应该能想明白吧?” 肖辞的脑袋低了低,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困得睡着了,所以脑袋才耷拉到了胸前。 江朝见不是时候,便不再跟他将大道理。想着不能让他这样脏着睡觉,只得自己上手,给他打香皂。肖辞的皮肤就好像是水做的,江朝指尖一触,就微微漾出粉红。搞得江朝都不敢下手了。 江朝蹲下身,压住砰砰狂跳的心脏,他拍拍肖辞的脸,尽量平稳自己的气息道:“小川仔,别睡,小川仔。” 肖辞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还能坚持吗?”江朝大手捧着肖辞的小脸蛋。 肖辞又“嗯”了声,脑袋继续往下耷拉。 江朝把淋浴喷头递到他手里,像教小孩那样引导他:“来,试试看,能不能自己洗。” 肖辞便扬起淋浴喷头,冲了冲身子。 也只能这样了,江朝心想,由着肖辞在里面半梦半醒地慢慢洗澡,自己则关上门退了出去。 江朝打开衣帽间的灯,眼前的房间宽敞,光线柔和。地上铺着绣工繁复的白色羊绒地毯,中间是一张巨大的沙发床,两侧墙上镶满了衣柜。右手边的衣柜里整整齐齐地挂满了上衣,各色各牌的T恤、卫衣、运动衫应有尽有。左手边的衣柜里则是裤子和鞋。衣柜内置明亮的白炽灯,能照亮衣柜的每一个角落,不留下任何藏污纳垢之地。正对门的这面墙是一个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广州城寂静的夜,贴近还能隐隐听到珠江水的澎湃。 每个星期都会有管家定期来为他的衣帽间添置新衣,这些新衣绝大多数都是国际时装周上最新发布的一线品牌,从设计,到面料,都完美舒适到无可挑剔。这样的衣服,价格自然不菲,随便一双袜子,一条内裤,都至少是千元往上。 江朝身材比例极好,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是男模一样的效果。但他其实对这些衣服不太感冒,基本上每天起床都是随便挑身顺眼的穿上。穿上一天,不舒服的话就直接扔掉。舒服的话,会把衣服放在一个地方。管家会帮他洗净吹干,方面他下次再穿。 江朝穿衣服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管家添置新衣的速度。这就导致这些衣柜里的衣服绝大多数都是新的,江朝一次也没有穿过。甚至有些他连见都没见过。可惜,徒有这么多的衣服,却都是按照他的尺码量身定做的。这就导致他为肖辞找衣服时,压根找不到合身的。 他只能去翻旧衣柜,找出自己两年前的衣服。 这里面的衣服都是他格外喜欢的,特意叮嘱管家不许丢掉,因此才免遭“毒手”。看得出来,管家还是用心的。这些旧衣服他两年没碰,却仍旧没有一丝的灰尘。所有的衣服都干净如新,甚至洒满了阳光的味道。 江朝只要一想到,这些衣服曾经流淌过自己的汗水,陪伴过自己的睡眠,现在又要穿到肖辞身上去了,他就隐隐激动。 自己两年前的衣服给肖辞穿应该正好合适。柜子里面有好几身衣服,他把它们整理出来,打算全部送给肖辞。 今天该让肖辞穿着那件衣服睡觉呢?江朝托着下巴思考,最后在那几身衣服里挑出了一件蓝色的小背心,和一条弹性极强,紧绷绷的粉色泳裤。 这两件衣服他自然不可能穿过,因此说是旧衣服,其实就是全新的。也不知是那个管家一时脑抽,连这种衣服都敢塞给他。不过,倒也误打误撞,成就了他的好事。 江朝拿着衣服走进浴室,肖辞这会儿已经靠着浴缸的边沿睡着了,淋浴喷头就被甩在外面,哗哗地往外喷水,蛇一样在光滑的地板上扭动着。 江朝叹了口气,自打他认识肖辞那天起,就没见肖辞这么不靠谱过。连自己给自己洗澡都做不好,唉,小孩一样…… 江朝试着自己给肖辞洗,可是他只要一触碰到肖辞的皮肤,浑身的热血就直冲脑瓜顶,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其分开长驱直入。偏偏肖辞好几天不洗澡了,身上是真的脏,就这样脏着去睡觉怎么都说不过去。江朝是实在没办法了,最后给自己戴了一副墨镜,手上也戴了橡胶手套。这才算稍稍好了些,敢给肖辞擦身子了。 尽管如此,可橡胶面料擦过肖辞皮肤时发出的湿巴声,还是让江朝膨胀到难以言喻。 千辛万苦总算给肖辞洗完了澡,江朝用大浴巾一裹,把人身上擦了个干净。这下,肖辞就像是腾腾热气中刚蒸好的鸡蛋一样,浑身又白又软,再也没有之前的颓废之气了。 江朝满意极了。 其实再给肖辞裹上一身干燥浴巾,就可以把人送去睡觉了。但江朝想了想,如果肖辞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没穿衣服的话,一定会很生气。想通这一点之后,江朝就快快乐乐地给肖辞穿上了自己的蓝色小背心和粉色紧身泳裤。许是那泳裤太紧了,穿的时候,肖辞倚在江朝肩头,不舒服地哼哼了好几声。江朝选择性失聪,权当听不见,完全无视了肖辞的反抗。 说实话,穿好以后,看着勾勒出的硕大轮廓,江朝心里还是暗暗吃惊的。半年不见,这小子长大了这么多呀,也难怪穿的时候会不舒服。 不过,不舒服也好,江朝心里阴暗地想,就当是给这臭小子的一点儿惩罚好了。 江朝一把将肖辞扛在肩上,扛着往卧室走。一边走,隆起的弹性面料便一边摩擦他的小腹,又让江朝一阵心惊。 靠,这小子,是真的长大了啊…… 他明明记得,大半年以前,还不是很大的啊…… 把肖辞扶到卧室大床上,安置好以后,江朝便关上门走了出去。 尽管夜已经很深了,但他浑身热血沸腾,睡意全无。便趁着这个功夫,去处理肖辞的脏衣服,也好让自己冷静冷静。 他一件件翻着肖辞的脏衣服,翻着翻着就有点生气,他不让肖辞抽烟,可这臭小子到底还是没听他的话。T恤上的烟味冲得都快熏眼睛了,裤子也仿佛是在酒里泡过一样,至于内裤…… 内裤…… 江朝翻着肖辞白色的内裤,翻着翻着,心里那种压抑许久的东西就上来了。 他喉结上下抖了一下,明知不会有人,可还是做贼一样环顾四周。之后他溜回卧室,看到肖辞睡得不省人事。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的心脏砰砰狂跳了起来。 巨大的羞耻感和兴奋感涌上心头,他躲进浴室,死死锁住门,耳边嗡嗡地响,干了一件不管多少年后回想起来依旧羞耻到头皮发麻的事情。 他翅条条地走进带有肖辞体温的浴缸,两条长到逆天的大白腿搭着浴缸边沿。他缓缓地,从脚尖开始,一点一点为自己套上肖辞的柔软面料。那上面带着肖辞的汗水,肖辞的气息,肖辞的味道……温热的水汽在浴室弥漫,镜子上爬满了细细密密的水珠,帐帘之内,人影晃动。两股相似却又迥异的少年荷尔蒙气息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碰撞。 那种被所爱之人小一号缠绕、勒紧,又猛地将其膨开的极致体验,他真是一辈子都望不了。 第36章 软禁 江朝洗完澡后,衣服穿到一半,楼下大厅突然传来了按门铃的声音。 那人用的力气极大,仿佛恨不得把门铃按烂一样,“叮咚~”“叮咚~”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别墅里催命一样响着。 江朝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这么晚了,哪个神经病? 他飞快穿好衣服,到卧室里,发现肖辞还睡着,并没有被吵醒,只是不舒服地翻了个身,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把卧室门关好,蹬蹬蹬踩着楼梯下楼,一把拉开别墅的大门。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哗啦啦下得还蛮大,显得天更黑了。成欢浑身湿透站在廊下,脚底滴了一滩的水。他狂按门铃的举动惊动了保安,数个身穿制服的高个子男人冒雨跑来,七手八脚地按住成欢。成欢身子扭动着,奋力挣扎,“走开,你们给我走开…” 保安长见江朝脸色不好,吓得战战兢兢道:“对不起少爷,是我们疏于职守,让他溜了进来,搅扰了您的好梦。我们这就把他带出去。” 说着,就招呼人拖着成欢往外走。 谁知,成欢这个体育生还真没白当,拼力挣扎的时候活像头小牛犊子那般有劲儿,竟让那好几个大男人都拖不动他:“放、放开我!江朝,你个王八蛋!” 保安长急了,伸手就要堵住成欢的嘴巴,“你们怎么回事?连个毛头小子都搞不定?!”说着把成欢抓着栏杆的手硬生生掰开,“带走!” 成欢被一群人捂着嘴巴扛在肩上,身体仍旧在奋力扭动挣扎,他说不了话,眼睛就像含有怒火一样瞪着江朝,仿佛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放了他。”江朝突然开口。 保安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少爷?” “我说,放了他。”江朝声音发冷。 虽然无法理解少爷的想法,但他们也只能照做。保安长一挥手,带着几个制服保安又冒雨走了。 成欢淋了雨,在院子里像只落汤鸡那样不住发抖。江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成欢冻得嘴唇发白:“你说我来做什么?” 四天前,高二开学,肖辞却没有返校。不光没有返校,而且还怎么都联系不上。这事闹出了不小的风波,最后连校长都知道了。由于肖辞是花中全力栽培的好苗子,因此校长对这事格外在意,命令年级主任、老严尽快想办法联系上肖辞,好好问清楚情况,为何无缘无故不来学校。 这真的是大阵仗了,搞得大家人心惶惶。江朝看着自己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想着迟迟收不到回复的微信,心里更加不好受。 本来火气就大,偏还有人来没事找事。 这个没事找事的人就是成欢。 下午放学的时候,成欢突然出来,堵住了江朝的去路。 “干什么?”江朝淡淡撩起眼皮。 “肖辞怎么回事?”成欢语气不善。 “什么怎么回事?”他说这话时神色慵懒乏味,仿佛压根不把眼前这人放在眼里。 “江朝,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成欢身子发抖,本该是一句特别有气势的话,却因为江朝那高他半头的身高和压迫性的强大气场而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哦?”江朝眯着眼睛看着他,仿佛终于砸么到一丝兴味似的勉强提起精神,“你想表达什么?” 成欢猛地抖开手里的报纸,指着最中央的版面说,“报纸上都登了,说前两天有人跳江。”他敲敲那个黑白的图片,声音发哑:“这个人、这个人就是肖辞吧?” 江朝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成欢一下子被江朝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他妈的这人还有心么?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攥住江朝的衣领,手抖到无以为继,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江朝,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暑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究竟把肖辞藏到哪儿了?他还活着对不对,对不对?” 放学时校园的氛围本是轻松欢快的,成欢突如其来的吼叫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了,隔着段距离,战战兢兢地打量他俩。 “你冷静点儿,”江朝低声道:“你这个疯子。” 那一天,江朝没有给成欢任何答复,他甩下成欢自己走了。之后的三天时间,他派手下在整个广州展开了地毯式搜索,连着三天没怎么合眼,终于在一家网吧找到了肖辞的下落。 可谁知,距离他找到肖辞不过几个小时,成欢后脚就跟了过来。 “肖辞现在被你关着,没错吧。”成欢站在雨里道。 江朝微微一哂:“哦,何以见得?” 成欢似是被他这种不正经的态度惹怒了,大声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赶紧把肖辞放出来!你这么关着他可是犯法的。” 江朝摇头:“肖辞不在我这儿。” 成欢瞪了江朝一眼,抬头,打量眼前这栋三层别墅。上面的灯全都关着,黑漆漆一片,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但是…… “肖辞!”成欢突然开口大喊:“肖辞,你在里面对不对?” 江朝本是抿着唇,静静看着这样一场闹剧,谁知,楼上却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呓语声:“欢儿?” 那几不可闻的声音令两人浑身一颤,成欢握紧拳头,猛地撞开江朝就要往里冲。却被听到声音后暴怒的江朝大手盖着脸生生拦下,手臂猛一用力,就像投出篮球那样狠狠一掷——“私闯民宅,也是犯法的!” 成欢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幅度,后脑勺朝下,重重摔在湿透了的大理石地板上,砰!水花四溅。 成欢仰躺在地,疼得五官都扭到了一起,后脑、肩、肘由于最先着地,就好像被人卸下来了一般钝痛。他本以为自己经过一年的体育训练,拥有了强壮的肌肉群,身体素质亦在突飞猛进。而江朝个子虽高,但疏于锻炼,现在的自己,应当能跟他打成平手,甚至完全有可能压得过他。可事实是……他拼劲浑身的筋肉,却连江朝的一条手臂都敌不过。 那个家伙…为什么,会拥有那般恐怖的力量? 雨水自漆黑夜空哗哗落下,带着逼人的寒意冲刷着他的脸颊,毫不留情地击碎他最后一点点胜于江朝的幻想。 现在的他,是彻底,哪哪儿都比不过江朝了…… 成欢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有了点力气,他忍着剧痛,捂着后脑勺,半撑着身子艰难爬起。可就在这时,原本安然立于庭上的江朝突然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下来。眨眼间就逼至他身前,那股男人发怒时的强大雄性气息令他不可遏制地有些头皮发麻。江朝的左手按着胸膛将他砰地重新撞进雨地里,右手则高高举起,泛着青筋的铁拳裹挟着疾风劲雨猛地落下。 咚! 成欢眼前一片黑暗。 好久好久,压抑、战栗到无法呼吸。 成欢再睁开眼睛时,震惊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而眼前的江朝双眸血红,血与雨水从他颤抖的右拳淌下。滴在那被击裂成数块的大理石上。 “你、给、我、滚。” 江朝没留半点儿情面:“滚啊!” 成欢的心态完全崩了,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江朝的对手,无法从江朝这儿救走肖辞。而且,现在外面下着雨,他就算救走了肖辞,这样的深更半夜,所有的公交线路都停了,他又能带着肖辞去哪儿呢? 成欢忍着剧烈的疼痛,艰难从地上爬起,穿过江朝家巨大的花园。跑出江朝家大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栋别墅二层的灯亮了起来。 磁儿,你别怕,成欢在心里默默道,我很快就来救你。 江朝打开二楼卧房的灯,发现肖辞还睡着。他摸摸肖辞的脑袋,还好,没有发烧。 他坐在床边,脑袋深深地埋进了双手之间,受伤的右手带来的疼痛让他胳膊一颤。 小川仔…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肖辞再睁开眼睛时,屋子里已经隐隐有了亮光。他揉揉脑袋,困惑地看着周围的场景,扯掉盖在自己身上的薄单,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 光脚踩在洁净光滑的地板上,他拉开窗帘,巨大的落地窗干净到恍若透明。窗外,是阳光照耀的玫瑰花园,雕工精妙的天使喷泉在花园中央奏响流水的乐章。 这是哪里? 肖辞一回头,看到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的人双腿修长,身材精瘦。再仔细一看,这人穿着蓝色的小背心,和粉色的、粉色的…… 恰在这时,江朝端着早餐推门进来。 肖辞:“……” 江朝:“……行为艺术,非常nice。” 吃饭的时候,江朝双手交叉,逐一掰响指节,斟酌着开口:“小川仔,你这些天为什么不来学校上课?” 肖辞狼吞虎咽的手指一顿,语气平淡:“你不都看到了?在网吧打游戏。” 江朝苦笑一下:“这可不像你。” “所以你眼中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我?只有像个机器那样不停学习,一次又一次不停地刷新分数线,那样才是我么?”肖辞看着他,“江朝,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咱们说的话么?” 当然记得,江朝心里微微惊愕。只是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肖辞竟然也还记得。 当时肖辞说:“江朝,要是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会……” 而江朝把他搂在怀里,心疼到不行,一心想着许下最终的诺言:“傻瓜,你还有我。” 如此,江朝便只能道:“好吧,那你就先住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干,我养着你。就是一辈子,我也是愿意养的。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许你再跑出去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了。” 肖辞没有说话,即便肚子仍旧很饿,剩下的面包也没有再吃。 肖辞一天不振作起来,江朝就一天不让他出去,就这样,江朝变相软禁了肖辞。 他每天除了上学的时候,都会陪在肖辞身边,看着他发呆,或者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一语不发。 他知道他很难受,可是,他却无法走进他的内心。 而上学的时候,他也会派一群下属严格看守肖辞的一举一动,别墅大门锁着,一楼、二楼、三楼的窗子全部封锁,想逃也逃不出去。 他静静等着肖辞的反应,希望肖辞能早一点振作起来。 起初他还觉得肖辞可能会逃跑,但是一连几天下来,肖辞甚至都没有表现出那个念头,就像个活死人一样。每天除了吃饭,就是躺在床上,也不睡觉。呆呆地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从天黑看到天亮。 江朝越来越担心肖辞了。 这天,江朝又上学去了,肖辞静静地躺在大床上,突然听到了一声“啾啾”的声音。 别墅的背面是宽阔的珠江,他透过上锁的窗子往下看,看到楼下的草丛里,潜伏着一个人影。 人影探出头来,是成欢。 成欢在地上铺了一个跳高运动员用的那种大垫子,示意他跳下来。那么沉那么重的垫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弄过来的。 肖辞放轻脚步,摸着监控的死角走到三楼的角落,顺着铁扶手一层层地往上爬。 轻轻推开生锈的铁盖,他爬到了别墅的楼顶之上。 楼顶很尖,山脊一般向两边倾斜,肖辞小心翼翼地探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摸到楼顶边沿。 下面的成欢看得心惊胆战。 肖辞深吸一口,眼睛一闭,径直跳了下去。 噔——肖辞的身子在厚海绵垫上狠狠弹了两下,虽说垫子很软,可那个砸下来的痛觉也是够**的。他低哼了声,扶着被砸到通红的背慢慢爬起来,成欢朝他招手:“走。” 就这样,肖辞和成欢逃离了江朝的“魔爪”。 “去哪儿?”成欢好久没见肖辞了,显得很激动,脸蛋上还隐隐泛着红光。 “……”肖辞没有说话,一回头,看见成欢后脑勺包扎着绷带。 伸手摸了摸:“怎么回事?” 成欢脸一红,匆忙躲闪:“没什么事儿,上厕所时摔的,已经快好了。” “哦…”肖辞没再继续问下去,因为他已经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了。 怎么甩开成欢。 公交到站之后,肖辞道:“欢儿,我想去个厕所,你在外面等我。” 成欢点点头,看着肖辞走进去。可是,等了好久好久,都没见肖辞出来。 肖辞早就翻墙跑走了。 不是他故意要甩开成欢,而是,他去的地方,只希望自己一个人知道。 他来到了许聪家租住的楼下。 这些天里,又梦到过许聪几次,尽管早已下定决心,以后要过没有哥哥,也不会再有哥哥的生活了。可是,他觉得,还是应该来告个别。 许聪不想见他,他也没奢望许聪来见自己。上次来得太匆忙,这次,他只是躲在角落里,好好地观察一下,过去十年里,哥哥长大的地方。 当然,如果能远远地看一眼哥哥的背影,哪怕只是下楼扔个垃圾,那就最好了。 毕竟,过了今天,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都说不定…… 他不知道的是,远处的街角,一辆劳斯莱斯缓缓摇下了车窗。 一个小时前,属下发现肖辞逃跑,又惊又怕,赶忙打电话向江朝汇报了这一消息。 谁知,他们一向冷厉,甚至连笑都极其少见的大少爷,听完他们哆哆嗦嗦,语无伦次的汇报,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像是心情还不错地轻哼了一声:“做的好。” 下属:“???” 第37章 重逢 肖辞在许聪家楼下潜伏了一个小时,也没见到任何动静。 天空被乌云笼罩,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前的闷热,肖辞心里清楚,看来,今天是见不到许聪了。 他想了想,左右环顾一圈,没有发现异样,便根据自己的记忆,偷偷摸摸溜上楼。用力把一个黑袋子扔进许聪家阳台。 黑袋子是他甩开成欢以后,回租住的地方取的。他租住的地方本来就潮湿,一周多没有回去,已经隐隐有了霉味。 袋子里面装着两千块钱,这是他这一年里,辛苦打工攒下的全部积蓄。他知道许聪养父母的条件不好,许聪跟着他们肯定过不上太好的日子。但没办法,他只有这么多钱了。连给自己,也只留了一个星期的饭钱。 走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哥哥的“家”,心里默念: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啦。 看着肖辞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江朝眸色微寒,缓缓地点上了一支烟。 拨起一个电话:“喂,你给我去查一户人家。” 这天完了以后,晚上江朝一回家,肖辞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笑着跟他说:“我想好了,跟你一起回去上课。” 江朝脱掉T恤挂上衣架,赤着乳白色胸肌、腹肌,和精悍劲瘦的背肌,一边吹着空调凉快自己,一边点点头道:“想通了?” 肖辞的目光落在别处:“嗯。” 江朝突然转身,手指搭住肖辞的下巴,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肖辞吓了一跳。江朝道:“以后不许再胡闹了,你要是想喝酒,我可以陪你。” “嗯…”肖辞眼角有一点儿红了。 “之前几天,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对你太凶了。情绪一上来,没控制住,你多担待。” “嗯。”肖辞重重点头。 漫长的仿佛一个世纪的高一过去,就这样开始了高二的生活。 先是被叫走,接受老严和校长的双重碎碎念与老妈子式问东问西;然后是全校同学异样中又带点儿敬畏的目光;最后是班里同学的热烈欢迎。 “肖辞,你回来了。”韩霁月凤眸含笑。 “嗯。”肖辞点点头。 江朝走过来,挡在他俩之间,把肖辞按在桌子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练习册上的习题都是你不在时老师布置的。我想,以肖大少爷的实力,就是不听课,应该也会做的吧。” 肖辞吸了口气,看着江朝不知为何臭到无以言喻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应该吧。” 返校的感觉还是好的,就连江朝故意呛他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慢慢地,肖辞又恢复到了努力的状态。只是,他常常会觉得疲惫。好像再也没有之前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劲儿了。 肖辞本以为,日子会像这样平淡又辛苦地继续下去。除了再也没有找哥哥的念想外,其他一切都和之前无二。直到那一天,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天是新生入学,学习疲累的肖辞站在走廊窗边放松眼睛,透过校园里高大的芒果树,他隐约看到了校门口一道晃动的身影。 瘦瘦的,走路一瘸一拐,背着一个重重的大书包。在喧哗、奔跑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惹眼。 肖辞一瞬间愕住,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重重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竟是真的。 大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下去。教学楼的上课铃声在身后响起,他也没有停下。 他一直跑到了大门口,躲在墙角后面,做贼那样探头。 好多好多的人,没有、没有、也没有…… 肖辞突然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世界上那么多瘸子,不一定就是他。 心里沉闷闷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想起之前答应老严的,要努力学习,肖辞转身,打算趁着上课还没几分钟跑回教室。就说自己肚子疼去厕所了,老严应该不会怪他。 可就是这么一转身,他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那个人,那道背影,竟真的…… 那个人长高了,就好像小树苗一样,比肖辞第一次见他时高了大半头。 那个人变瘦了,比之前的瘦还要更瘦,仿佛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整个人就是一堆骨头拼起来的。 那个人身形单薄,宽大的旧衣服空空荡荡,孤身一人蹒跚在家长们送孩子入学的人潮中。 而后,肖辞呼吸一滞,在晚夏的蝉鸣中,那道身影转过身来,隔着耸动的人潮,看向他的方向。 第38章 霸凌 灼热的太阳中,肖辞被炙烤到仿佛无法呼吸。 他匆匆转过身去,硬着头皮逼自己一步步走开,就好像他压根没有看见许聪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专程来嘲笑他的吗? 肖辞心里难过又屈辱,脑袋一阵阵眩晕,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强逼着自己不要回头看,就那样一步步挨到了教室。 这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李莉莉见有人迟到,火气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待到看清来人是肖辞后,她气得不行却无法发作,只得狠狠剜了肖辞一眼:啪啪狠敲黑板:“下不为例!” 肖辞并没有看她,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坐下。 “上课上课!”李莉莉拍桌吼道。 江朝见他神色不对,胳膊肘捅捅他的腰窝:“发生了什么?怎么出去一趟魂儿都要没了?” 肖辞闷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脸色有种呆呆的茫然。 放学之后,肖辞走在路上,听到有人说:“听说了吗?今年新高一招到了一个大学霸,是全市前十!” “全市前十!那岂不是跟学神肖辞一个水平?!” “我觉得有可能比肖辞还厉害哎!” “嘘,别说了…”那人用手指指指默默走路的肖辞,一群人立马噤了声。 江朝从后面追上来,拍拍肖辞的肩膀,道:“去哪儿?” 肖辞甩了甩他,江朝扣得紧,肖辞没甩开,闷着头不说话。 江朝知道他这就是不高兴,在耍小性子了。忙勾住肖辞的肩膀,道:“走,跟我一起喝酒去!” 肖辞茫然抬头:“你不是不让我喝…” 江朝一拍胸脯:“是我想喝,走吧走吧~”夜晚,凉风习习,虫鸣声声,江朝和肖辞坐在江滨的烧烤摊上,脚下是草地,头顶是星空,眼前是江水、游轮,和城市浅金色的晚灯。 江朝咬下一串羊肉,道:“老板,再来一盆小龙虾。” “哎,好嘞。” 不多时,满满一盆麻辣小龙虾便送到桌上。 肖辞是四川人,按说是最爱吃辣的,可是眼前一盆的烧烤,他却一口都没动,只是闷着头皮喝酒。 他想起了上次他和哥哥一起吃烧烤,心里越发不好受。 江朝剥好小龙虾递给他,肖辞摇摇头,不接,举起手里的啤酒。江朝无奈,只得也举起啤酒,跟他撞瓶。 “干杯!”清脆的响声。 肖辞仰起头,喉结上上下下,把剩下的半瓶啤酒一口气全灌进肚子里。 又晃晃酒瓶,确认最后一滴也喝尽后,随手把酒瓶扔到草地上,‘哐啷’一声闷响。 肖辞趴在桌上,头埋在双臂间,肩膀耸动了起来。 江朝担忧地站起身来,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一寸也不敢多进,连呼吸都止住了。 好久,肖辞才闷闷地从手臂间发出声音:“朝儿,我好难受。” “嗯,”江朝轻声道。 “朝儿,我好累呀。” “嗯。”他一只手搭在了肖辞头上,轻轻地抚摸他的发茬。 周围烟熏火燎,喝酒的人群吆五喝六,游轮发出嗡嗡汽笛声,嘈杂夜晚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位悲伤的少年。 江朝的下巴也枕在桌上,手指轻轻缠绕他的发丝。 “江朝,世界上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肖辞轻轻开口,“你很想他很想他,想了很多年,连做梦都能梦见他。” “可是,你却不敢见他,不敢和他对视,也不能和他对视,每每看到他的眼睛,就要立马逃开。” 江朝看向肖辞的眼角微垂,像月牙又像苦涩的柳。喉结艰难滚动一瞬:“有啊…” 肖辞摇头,“不,你没有。” 江朝没有再说话。 他猜得果然不错。 肖辞有喜欢的人了。 可是,那个人,却并不是他。 夜风吹过,吹皱少年人的心扉,习习清凉,荡起满江涟漪。年轻人的思绪,如同巨大的城市,在越来越深的黑暗中,渐渐冷了下去。 在城市的另外一边,许聪赶着夜路匆匆回家。尽管他是个瘸子,走路十分费劲,可是此刻,却也是一步一步走得飞快,仿佛在躲避什么东西一样。 可惜,他在躲避的东西,最终还是来了。 五个高大的男生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那人浑身烟味,穿着衬衣黑裤,腿长到逆天。他叼着根烟,神色嚣张,眼角处还有一块刀疤。 后面的四个男生亦是如此,浑身的不良习气,见了许聪就跟见了鸡的狐狸一样,满脸凶狠,又桀桀发笑:“老大,终于逮着他了。” 为首那人把烟扔到地上,拿鞋碾灭,笑着上前一步,他比许聪高了整整一头,身影足以罩住许聪身前的所有光线。 许聪的心狠狠一沉,下意识后退。却被那人抓住衣服,猛地撞到墙上。 一声闷响,后背传来骨骼断裂般的疼痛。 可、可恶…… 眼前这伙人,和他其实是初中同学。这伙人从初中时就是一群不学好的人,成日以欺负他为乐。许聪本以为上了高中就能摆脱他们,可谁知,反而跌入了更加无望的深渊——步入社会的他们,彻底没了约束,对许聪的欺负变得更加变本加厉。 为首的那人高高瘦瘦,叫做张牧,曾是他们初中的校草。却也着实是个无恶不作的混种。此刻他正用左手牢牢按着挣扎的许聪,用右手左一下,右一下,啪啪打着许聪的脸。他的力气相当之大,每打一下都是一声脆响,都能把许聪的脑袋打歪到一边。没过一会儿,许聪的脸上就满是鲜红的手印,仿佛是拿鞭子甩上去的一般。 “咳、咳咳…”许聪被打到口含血沫,头晕到喘不上气来。 其他混混们笑道:“老大,小瘸子不行了,嘿嘿嘿……” 张牧听了这话,暂且放手不打。左手食指与中指夹掉香烟,腾出嘴巴,冲着许聪的脸颊缓缓吐出一大股烟雾,呛得许聪不住咳嗽,眼睛都咳红了。 “不想受罪就乖乖把钱拿出来。”张牧像拍小狗那样拍着许聪的脸,“老子的时间可是很紧的。” “我没钱。”许聪像是受惯了一样,也不反抗,只是低着头,小小的嘴巴抖动着支支吾吾,他的衣服被张牧扯崩了扣子,露出一小片因为激动隐隐发红的瘦弱胸膛。 “老大,他说他没钱,”手下嘿嘿道。 “你看,连他们都不信。你觉得还有装的必要么?”张牧用力一扯许聪的衬衣,刺啦一响,衬衣顿时崩得更厉害了。许聪猛地按住张牧的手,不让他再拽,仿佛是在保护自己最后的尊严:“我、我真没钱…” 听了这话,张牧冷笑一声,抬腿,膝盖在许聪那条瘸腿上猛地一撞,疼得许聪几乎要当场跪下去。 “没钱,没钱是吧?”胳膊肘猛地撞击许聪的脊梁骨,又用手揪着脖子把许聪的脑袋硬抬起来,“这回有没有钱了?” 许聪好一会儿才从疼痛中缓过来,拿手护住那条不住发抖的腿,不住喘息,缓缓抬眸,怨恨的目光看着张牧:“钱都交学费了,你杀了我吧。” “…”张牧正要找话,有一个结巴手下插嘴道:“老大,你别听他、他的,他中考考了全市前十,去花中读书能得到,好好好好好多钱。” “哦,是这样。”张牧屈指敲了敲他的脑壳,那两下仿佛把许聪整个人都敲傻了,愣愣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不拿出来。”张牧道。 许聪就仿佛受到刺激一般突然一口咬死:“没有,就是没有钱!” 不管他们怎么搜他的包,怎么打他、踹他,把他打到遍体鳞伤,蜷缩在地上发抖,他都是一口咬死“没有钱。”始终不肯松口。 如此,倒搞得张牧一方无可奈何了。 那结巴又谄笑道:“老大,你看这小子模模模样怎么样,这小脸蛋儿,不比比比那些娘们差吧~”“要不,咱们八、八八八了他!” 张牧听了,狠狠地踹了许聪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以一个撒尿般的姿势站在许聪身前,伸手扯自己的腰带。 许聪眼睛都被打肿了,趴在地上没有出声。 一直到混混们喊叫着起哄,张牧一把扯掉他裤子的时候,他才奋力挣扎大吼:“你干嘛!” 张牧不说话,手上力气却极大。他越是死命挣扎,张牧的兴致便越高,那群混混的呼喊声谄笑声便如同地狱,旋转着将他吞噬殆尽。 借着那盏昏暗的灯,张牧脸上露出变态博士一般的笑,大手扯着他那条残废的右腿,带着点儿期待地轻声道:“呐…现在让我看看你这条废腿长什么样……” 说着,缓缓低下头去。 说时迟,那时快,许聪突然用那条满是青紫的右腿,对着张牧的脸狠狠一踹。张牧猝不及防,竟是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手下们瞬间哗然,许聪抓住这个空档,提起裤子,一瘸一瘸地就要逃跑。可他走了还没两步,右腿就跟被人用棒球棍猛抡一般狠狠一酸,紧跟着身子一歪,整个人向右跌倒在地,脑袋咚地撞在墙上。 他顾不上疼,咬着牙靠着左腿硬撑着又站了起来,可这次他一步都没走成。还没站稳就又狠狠跌倒在地。 这次他是再也起不来了。 他摸着那条疼到哆嗦的右腿,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用手指扒着砖缝,拼尽全力,带着身子往前爬。可是,一只脚从天而降,踩住他的手,用力一拧——啊!疼得他心尖都在发抖。 “咕嗯…滚……”许聪吐字不清,颤抖着发声。 张牧没有理他,二话不说硬生生撕烂了他的衣服,像只残暴的猛兽般抓住满是伤痕的他。眼瞅着就要将他襁褓。 许聪这辈子都没这么绝望过。 就在这时,小巷出口处晃晃悠悠地经过一个人影。许聪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放声大喊:“救……” 他只喊了一个字,剩下的“命”字就像就被人掐断嗓子那样半点喊不出来。 因为他看清了。 路过的人是肖辞。 他眼睁睁看着弟弟醉酒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过小巷的出口,彻底消失在墙面之后。 他一个字也没有办法喊出来。 他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独自承受那份巨大的屈辱。 那是他活该。 突然——“哐啷——”“砰!” 肖辞不知道什么时候返了回来,扬起手中喝了一半的酒瓶狠狠砸向张牧的脑袋,酒水与血花四溅。 面对那四个一齐冲上前来的小弟,肖辞醉眼朦胧,打着酒嗝,虚晃着身子将他们挥出的拳脚,砸来的板砖,捅来的刀子一一躲过。飞蛾扑火的昏暗灯光下,“砰!”“砰!”“砰!”“砰!”砸倒一片。 一声怒吼:“滚!”四人跌跌撞撞地爬起逃开。 而后,用那个碎到只剩玻璃尖刺的啤酒瓶把,冲一脸震惊的张牧狠狠捅去。 噗呲,来不及收缩,鲜血混着白液一齐喷射。 蜷缩在地翻滚着的惨叫声中,令人恶心的气味在空气中肆意弥漫着。 做完这一切,肖辞收回被扎到鲜血淋漓的手,扔了件外套在许聪身上,转身离去。 他背影挺得很直,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压得垮他,亦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悲伤。 可是,没人能够看到他几乎要将牙关咬碎了的悲愤神情。以及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去杀人的手。 身后有人扶着墙站了起来,他听到有人用沙哑的嗓音叫他名字:“肖辞。” 他的身影微微一滞,没有回头,亦没有回话。原地僵愣数息,逼着自己再次迈开步子。 许聪眼睛红了,又叫了一声:“肖辞,你的手……” 他只咬牙回了一个字:“滚。” 走出好几步他还微微心悸。 刚刚好险,目光差点儿就要条件反射移到自己受伤的手上了。 第39章 亲嘴 江朝之前找肖辞时日日担惊受怕,好些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全靠年轻,一直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自从发觉肖辞有喜欢的人之后,心里那根柱子一下子塌了,大病紧跟着就来了。 发烧烧到四十度,一病不起,上次病成这样压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整个江家乱成一锅粥,就连一向忙得要死的江天晟也连推了好几天应酬,守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肖辞过了好几天,才知道江朝没来学校居然是生病了。知道这个消息后,他收拾好这一周的作业和习题,当晚就敲响了江朝家的大门。 进去以后,江朝头上敷着冰袋陷在大沙发里,很没精神的样子。见他来了,双眸亮了一瞬,很快便又黯淡下去。 气质成熟稳重的男人坐在他对面,面色严肃。 “叔叔好。”肖辞跟随仆人的指示换上拖鞋,朝男人道。 江天晟把手里的烟按进烟灰缸里,“这位是?” “肖辞。”江朝咳嗽道。 江天晟点了点头,打量了肖辞一眼,道:“坐吧。” 说罢,从果盘取过一个苹果,用把上镶有钻石的精致小刀细细削了起来。 肖辞坐在江朝那边的沙发上,见江朝抱着胳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便小声道:“干什么呢?” “量体温。” “哦……” 冷场了。 也不知道是有江朝他爸在还是什么缘故,肖辞莫名觉得,江朝今天仿佛很冷淡。 一抬头,江天晟递过来了一只削好的苹果,那苹果削的相当细致,每一个切面都几乎是一样的形状,一样的大小。苹果的把上和底部留了一小圈果皮,刚好可以用手指捏住。 “谢、谢谢叔叔。”肖辞有点受宠若惊,他没想到江天晟这种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大人物居然会亲手为他削苹果。一时间,这苹果仿佛成了烫手山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然而他最后还是吃了,他没吃晚饭,实在有点儿饿了。 小口咬着甜生生的苹果,肖辞不由得想,看来,江天晟也并不完全是江朝口中那般不近人情。 “去年是你一直在辅导小朝学习?”江天晟道。 “嗯…是,”肖辞憋笑,“不过也只辅导了…小朝一个月左右。” “好孩子,”江天晟倚靠在沙发背上,双臂伸展开来,“以后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就来找叔叔。”说着递给他一张名片,“直接来我公司找就行,朝助理报一声你的名字。我的办公室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这话更是让肖辞受宠若惊,多少地方官员绞尽脑汁都未必能见上一面的人,竟给了他这种面子。肖辞除了说:“谢谢叔叔。”已经不知道该说些啥了。 道完这个,江天晟才十指交握着慢慢道:“小朝这孩子跟你关系好。其实从小到大,还真没见他跟别人关系这么好过。我知道他不听别人的话,只听你的。所以叔叔也没别的要求,就希望你能管着他,看紧他点,不该干的事让他别干。他要是不听你的话,你就来找叔叔,叔叔给你做主。” “别说了。”江朝烦躁地扭过头去,一脸耳朵起茧子的厌烦。 肖辞连声道:“一定,那是一定的。” 说话间,闹钟响了,江朝取出体温计,看都没看就扔到茶几上。江天晟将体温计摸起来,戴上眼镜,眯起眼睛,在灯光下转了转,慢慢看清了上面的数字。 不知是不是错觉,肖辞感觉他仿佛叹了一口气。 又看了眼眉头紧皱的江朝,心想江朝现在肯定很不舒服,烧估计也没退。不然老爷子不至于这样。 西装革履的管家过来,臂上搭着熨烫平整的浴袍、浴巾,道:“老爷,少爷,洗澡水烧好了。” 看样子是要换衣服,肖辞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一下,江朝却也不嫌他,直接当着他的面就把上衣脱了。 看着江朝乳白色的胸肌,肖辞突然有点呼吸不畅的感觉,连忙扎下头去,眼睛看自己脚上的白袜。 他莫名想起了倚靠在那个胸膛上时温暖、踏实的感觉。尽管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可这种感觉,就像是藏在内心深处,一直跟随着他,只不过平时被忽略了罢了。 江朝脱掉上衣之后,身上只剩下一条短裤和一双拖鞋。他懒懒地拎过浴袍、浴巾,甩在自己肩头,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自始至终肖辞没敢再看他,光是听江朝拖鞋踩在地上的啪嗒声,就已经让他脸红心跳了。 江朝一走,独自面对江天晟,肖辞更尴尬了。 好在没过一会儿,江天晟就接起手机,拉上卷帘门,匆匆到外面处理什么事务去了。 从这个方向,肖辞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来回踱步,以及缭绕在他身边的香烟烟雾。 浴室那边突然喊了声什么,太远了,肖辞没听清,站起身来,在巨大的房子里摸了好几圈,才找到浴室的位置。 站在水雾朦胧的浴室门外,肖辞又听到江朝喊了声:“肖辞,去帮我拿条内裤。” “……”肖辞还没想好自己要回什么,就听男人的低沉的声音微怒道:“不用理他,让管家去给他拿。见谁都使唤,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江天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肖辞怕引起他们父子间的隔阂,忙道:“没事的,叔叔,他的房间在哪里,我去帮他拿吧。” 江天晟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过了好久才叹了口气:“小朝要是有你一半听话懂事就好了。” “肖辞。”江朝又喊了声。 “去吧去吧,取二楼帮他扯一条过来,辛苦你了孩子。”江天晟终于松了口,大手在肖辞肩上捏了捏,解释道:“他洗澡的时候,从来不让别人进,管家隔着门递东西也不行。” “也只能你给他送了。” 肖辞本来还不觉得有啥,大家都是男生,更何况听说北方的澡堂子还是开放式的,一大帮糙老爷们不还是照样洗?有啥好害羞的。可一听到江父最后那句话,他突然淡定不起来了。 说不上来哪怪,就是莫名地面红耳赤,心砰砰直跳。 肖辞拿了内裤下来,吸了口气,轻轻敲了敲浴室的门:“江朝。” 没有回应。里面哗哗的水声。 肖辞声音更大了一点:“江朝,你把门打开,我隔着门缝递给你。” 还是没人说话。 肖辞只得把耳朵贴到门上:“江朝,你还在吗?” 这次有回应了:“在,我还没死呢。” 肖辞:“……” “你把门…”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朝打断,“别敲了,你直接进来吧,门没锁。” 肖辞:“……”这这这。 他的手指搭上浴室门把手,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轻轻一扭,门就十分顺滑地开了一条小缝,质量好到连“吱呀”声都听不到。 热气和水汽扑了出来,肖辞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到鹅黄色的帘帐后面,隐隐约约坐着一个人影。 什么嘛,又看不到,还搞得他神经兮兮的…… 一边想着一边关上门,往前走两步,把江朝的白色内裤搭在墙上挂的架子上:“我给你放这儿了啊。”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江朝道。 “嗯?”肖辞脚步停住。 “把我内裤拿过来…”江朝说,可能是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又加了一句:“我胳膊抬不起来。” 肖辞:? 居然病成这样? 肖辞不确定他是在夸大,还是真的病到不行,没有力气了。只得又把内裤拿在手里,稍稍撩开一点儿帘帐,细白的手臂伸了过去。 他看到帘帐后面的人影抬了抬胳膊,应该是摸到内裤的另一头了。 肖辞:? 不是说手抬不起来? 肖辞怕把干净内裤掉到水里,问:“江朝,你拿好了吗?我松手了啊。” 那边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肖辞要松手了,江朝才道:“没。” 肖辞:??? 你明明就拿好了。 “我松了啊…”肖辞说着,把手松开,手臂慢慢往外抽。就在整只手都要抽出帘帐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握住了他的小手指。 肖辞:“……” “你干嘛?” 哗哗的水声中,他仿佛听到了一点粗重的喘息。 然后是啪嗒一声,水花四起,溅在帘帐上。 “内裤掉水里了,湿透了,你再去给我拿一条。”江朝的声音听不到半点感情。 肖辞:??? 他怎么觉得,是江朝故意扔水里的? 摇摇头上楼,又拿了一条下来。这次,手臂伸进帘帐递内裤的时候,江朝不光抓他小手指,还摸他整只手了。 肖辞被摸得呼吸发紧,他仿佛被烫到一般甩开江朝的手:“你、你把内裤拿好,我要出去了。” 江朝没有说话。 肖辞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刚刚那样甩开他,是不是让他不舒服了? 自己没有讨厌他的意思,真的没有。 不知道说什么,想了想,道:“你现在还病着,快点洗。洗完出来我…” 他本想说“我给你补课”的,但意识道病成那样还要硬给人补课,是不是太残忍了?于是话锋一转,变成:“我给你削水果吃。” 嗯,这样江朝应该就不会误以为自己讨厌他了吧。 当肖辞摸到浴室门把手,长舒一口气,眼瞅着就要出去的时候。又是一声“啪嗒”。 肖辞扭动门把手的手指一呆。 “哦,不好意思,我最近药吃多了,头晕,手也抖。麻烦你再去给我拿一次吧。” 肖辞这回再怎么样感觉到蹊跷了。 于是当江朝第三次“不小心”把内裤掉进水里的时候,肖辞道:“我不用上去了,我这次帮你把整盒内裤都拿下来了。你想穿什么样的?三角的还是四角的?灰色的还是蓝色的?” 江朝:“……” “好啦,别闹啦。”肖辞耐心道:“快捡一条穿上吧,再闹,你的浴缸就该漂满内裤了。” “肖辞,”江朝突然道。 “嗯?”不知道为什么,肖辞隐隐觉得,江朝这次叫他,仿佛和以往都不大一样。 就好像藏了一点儿决绝的意味在里面。 下一秒,江朝手指拉住他的手腕,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江朝的手指很长,亦很白,根根骨节分明,仿佛透着无穷无尽的力道,抓得肖辞手腕都有些疼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肖辞道,莫名地有点儿紧张。 “你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江朝。 “我……”肖辞很久没能回答上来。 突然,拉住他手腕的手猛地一用力,病中的江朝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竟是将他拉得脚底一滑,整个人“噗通”跌进了浴缸。 水花四溅。 江朝伸展双臂,护住了他的脖颈和腿弯,没让他撞上浴缸。 事发突然,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惊愕,互相对视着彼此,挂满水珠的胸膛起起伏伏。 肖辞的裤子湿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坐到了一根大到没边的东西上。 “江朝,你…”肖辞呼吸发紧,“你放开我。” 江朝摇了摇头,英俊的脸庞发红,也不知是发烧烧得还是怎么。江朝非但没有放开他,反而双臂将他环绕,抱得更紧了:“我不放。” “我怕我放开,以后就再也抱不着了。” 水汽蒸腾,彼此身上温暖的气息氤氲弥漫,被江朝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紧紧抱住,肖辞渐渐有些石更了,说话带颤音,连大气都不敢喘:“朝…你放开我…求求、求求你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一丝一毫都不敢看江朝的脸:“你这样抱着我,我很,很不舒服……” 话音未落,江朝突然侧头,冰凉的唇在他脸蛋上轻轻一吻,“这样也会不舒服吗?” 肖辞此刻已经傻了,大脑空到甚至过了好久都没反应过来江朝是在吻他,“不、舒服……” 江朝又将他抱到大腿左边,侧头亲他的右侧脸颊,一下又一下,仿佛怎么都亲不够。 “怎么办呢?可我就是想亲你……” 肖辞说不出话,瞳孔扩大着,像只被抽走灵魂的布娃娃,任由江朝摆弄他,一下一下地亲吻他。 一直到江朝吻上他的唇,那种温温软软的触感,带着齿间的寒意传遍大脑时,他才猛地一个激灵。 “小川仔,我喜欢你。”江朝说,“喜欢得快要死了。” 肖辞像被电了一样猛地挣扎起来,他不顾一切地用腿踢,用胳膊肘撞,用脑袋碰、顶,水花四溅。 他终于挣脱出来,他的白袜彻底湿透,显得小腿愈发修长;从T恤到裤子,都紧紧贴在身上,裹出清瘦好看的肢体轮廓;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带着满身的水珠,喘息着,颤抖着,惊魂未定地看着江朝。 小巧的嘴巴嫣红诱人,雾气中娇艳欲滴。 江朝像是被他的脑袋磕到了牙齿,捂着嘴巴倒抽冷气。 “你……”肖辞看着江朝,声音发颤:“你疯了,一定是疯了。” 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边说边僵硬地转过身子,“你病得太严重了。好好看看吧,我就先走了。”说着就朝着浴室门的方向仓皇逃去。 江朝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竟是拖着那硕大沉重直接跳出了浴缸,在他要拽开门的那一刻死死将他抱住,猛地把门撞上,上锁,拧紧,拧地死死的。 江朝是真的慌了,他将肖辞翻一个面,肖辞扭头,他就掰着下巴让肖辞看自己。肖辞要张嘴说话,他就拼命地堵上肖辞的嘴巴。任由他怎么眼睛瞪大,任由他怎么踹自己,打自己。都死死地吻着他不肯松开。 仿佛这样,他就无法拒绝自己。 仿佛这样,他就不会失去了。 仿佛这样,他就肯跟他在一起了,像他每天做梦都会笑醒的那样;像他吹灭生日蜡烛时许愿过的那样;像他手指一次次拂过两人合影时嘴角不自觉绽放的笑容那样…… 他病了,病入膏肓。 他得了一种叫住相思的病,无方可解,无药可救。 唯有此刻的相拥,肌肤相贴,耳鬓厮磨,方能缓解他入骨的思念。 然而肖辞抽出手来,朝着他的脸猛地搂了一拳。 一下子打得他眼冒金星,口溢血沫,扶着墙才堪堪没有栽倒在地。 肖辞喘着气,愤怒的眼神看着他:“等你什么时候不犯神经了,我再来看你吧。” 第40章 女友 肖辞冲出江朝家门,冷风一吹就后悔了。 指节隐隐作痛,他提起右手,扫了一眼。 曾经因为揍欺负许聪的那些人,伤到现在还没有好。而刚刚,他却用这只揍坏人的手,打了他最亲近的人。 他尚且疼到这个程度,那江朝呢?拖着一身病的江朝呢? 自己方才,真是被吓糊涂了。其实,就算不喜欢人家,也应该礼貌拒绝。嗯…像对韩霁月那样,应该就差不多了,怎么能对人拳脚相加呢? 到了晚上,躺在出租屋的床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和江朝的事,一直在他脑子里乱糟糟地缠绕着。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比起身体上的伤害,也许,他带给江朝心理上的创伤会更大。 江朝说喜欢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辛辛苦苦暗恋了许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却落得一个那样的结局。无论是谁,应该都不会好过吧…… 想着想着,他心里难过了起来。 虽然…男生喜欢男生,确实很奇怪。而且在他印象中,同性恋应该都是像苏哲那样的娘炮。江朝那么高大英俊,明明帅气到让他都常常看得出神的程度,又怎么会是…同性恋呢? 他实在想不通这一点。 想来想去,他还是按亮手机,打算向江朝道歉。 “对不起,今晚的事,是我冲动了,希望你别放在心上。有时间的话,咱们好好聊一下吧~”点发送以后。他躺在床上等着睡觉。可心里有事,就越发睡不着。一直想着江朝有没有回复,过一会儿就要爬起看一次手机。就这样,一直折腾了半个小时。终于确定江朝今晚不会回复了,他才彻底死了心,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一醒,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翻到和江朝的聊天页面。 对方仍旧没有回复。 有点失落。 背上书包去上学,坐在教室里,看到身旁空空荡荡的座位以后,心里的那种失落感更胜一层。 朝儿啊朝儿,你快点儿好起来吧~肖辞等啊等,一直等到一周以后,江朝才姗姗来迟。 修长的手指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肖辞发现他的手指,仿佛比上次见时骨节更加突出了。 心里一阵阵泛酸,忍不住拿笔杆捅江朝腰窝。 江朝戴着口罩,认认真真地抬头听课,低头做笔记,就是不肯理他。 肖辞有点难受,上面讲课的老师可是英语老师李莉莉呀…… 维持了一年的抗李战争统一战线,竟就这么瓦解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肖辞推了张纸条到江朝那边:“喂,理理我好不好?” 上面还画了个张嘴大喊的小人。 谁知,江朝看都没看,直接拿过那张纸条,刷刷刷地在背面默写单词。 而且最后,课代表来收默写纸时,他还把那张纸条交了上去。 “……”肖辞有点无语,早知道,他就该在那张纸条上写:“呵,女人,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就不信那样江朝还敢交上去。 上课时江朝不理他,那就等放学。到时候直接截住江朝,拽着他胳膊不让他走,就不信他还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所以,放学之后,看着江朝走出教室,肖辞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 江朝把口罩拉上鼻梁,形色匆匆,不时左右环顾。 肖辞怕被他看到,就摸着墙角,走得蹑手蹑脚。 他看到江朝出了校园后往北拐,朝着白云山的方向走去,不由得心中起疑。江朝没事去那边干嘛? 但管不了那么多,他跟着江朝一路上山,最后,江朝在湖边停下,他便也躲到一棵树后,小心翼翼地隐藏住身子。 他看到江朝把口罩拉下去,露出挺拔的鼻梁和形状好看的唇。江朝低头敲着手机,不一会儿,若有所感般地看向他的方向。 糟糕,肖辞心道,这下要被发现了。 果不其然,江朝朝着他的方向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那抹久违了的笑看得肖辞心里咯噔一下,绯红悄然爬上脸颊。他有点害羞又有点兴奋,心说原来江朝并不是真心想与他绝交,而是故意不理他。引他到这个地方来,一定是有话想要说给他听吧。 真的是,有什么话不能在学校说,非要整得这么麻烦~肖辞越想脸上的笑就越灿烂,心里几乎都要开花了。正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树林中出去,却见一道身穿碎花裙子的倩影沿着一旁的甬道跑了过去,一下子扑入江朝怀中。 而江朝只用一只手臂便将那女生拦腰抱起,下巴顶了顶那女生的额头,笑得眼角都弯了:“怎么来得这么晚?” 那女生用手指点点江朝的锁骨,娇羞道:“讨厌。” “人家怎么知道你这么急不可耐了啦~”肖辞僵在原地,整个人如遭雷击。 原来,江朝的笑容,并不是冲他,而是冲那个女生。 原来,从江朝的表白开始,就是他自作多情了。 也是,像江朝这样的大少爷,像要什么样的女人不是随便挑,又怎么会喜欢上他这样一个男人呢? 人家不过是玩一玩,他竟然还傻傻地当真了。 肖辞一路往山下走,心就变得越来越沉。当终于走到山脚下的时候,他突然就一步都走不动了。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和江朝相处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来。 第一次见江朝,就是在这座山上,那汪湖旁。明明还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没想到,竟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 他还记得江朝刚转学过来时,他俩互相看不顺眼,整天就是个吵架;后来关系好了,竟也变得像最好的朋友那般如胶似漆。那个时候,江朝带他去香港,陪他过年,给他过生日。在他难受睡不着觉的时候彻夜陪他聊天,在他有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挺身而出。对他像挚友又像兄弟,从来没有因为两人的身份地位差异而瞧不起他。甚至在他跳江的时候,把他救上来的人是江朝;在他失去方向自甘堕落的时候,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还是江朝。 江朝对他而言,像水又像空气,以前从没注意过,便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失去之后回头一想,才猛然发现江朝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江朝给予他的关怀与呵护,甚至要胜过他的父亲和母亲。 肖辞蹲在地上,就好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第一次感受到窒息般的心痛。 他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块给弄丢了。 第41章 男票 过了很久很久,肖辞才从江朝有了女朋友的事实中稍稍缓了过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难受。是依赖吗?是习惯吗?是害怕江朝有了女朋友,以后就会忽略自己吗? 他强迫自己不要这样想。江朝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他应该替他感到高兴,不是么? 不是么? 可…… 江朝当初明明说过,不想谈恋爱,只想跟他呆在一起的呀。 怎么一眨眼,就全都变了? 是那个女生夺走了江朝本该用于陪他的时间,没错吧? 这两种完全矛盾的想法在肖辞心里错杂缠绕,激烈交锋。肖辞越想越乱,越想越难过。好多天都没从这种情绪里缓过神来。 终于,他下定决心,去找江朝谈谈。 他想,就算江朝有了女朋友,自己也依旧是他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 这么想着,他心里舒畅了许多,连步伐都轻快了起来。想起自己之前的苦苦纠结,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想什么呢,竟然跟一个女生争风吃醋,丢人不丢人啊你,肖辞。 “江朝。”地下停车场里,他欢快地喊出江朝的名字。此时江朝正在倒车出库,闻声,降下车窗,戴着墨镜看向他的方向。 肖辞飞快地跑了过去。 “你…这是要回家吗?”好久没跟江朝说过话了,一开口,竟然还有点紧张。 “不然呢?”江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肖辞道:“那可以顺路把我送回去么?” 肖辞想起了江朝以前说过的,这辆车,副驾驶座的位置只留给他一个人。 他这人好面子,几乎从来不会求任何人,尤其是不会求江朝。但眼下,为了跟江朝和好,面子什么的只能先靠边站,就连一向说不出口的求人帮忙的话,此刻竟也能磕磕绊绊地说出来了。 他静静地等待江朝的答复,可是,江朝面露难色:“但我现在不回家啊。” “那你要去哪里,可以带上我么?”肖辞这次真是连脸面都顾不上了。 “不太方便,”江朝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只是唇角微微下抑,略显烦躁地看了眼手表:“我赶时间,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好吧。” 这句话让肖辞心里狠狠一酸,原因无他,江朝现在对他的态度,就像在轰走一个推销保险的。礼貌却又不留余地,细细咂摸,那里面全是冷漠与不耐烦。 就好像他是个陌生人一样。 肖辞还没从这份感觉中回过神来,江朝就利索地摇上车窗,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一脚油门踩到底。 汽车与肖辞擦肩而过时,透过暗色的车窗,肖辞分明看到,汽车的副驾驶座上,垫着一个粉色的兔耳朵小垫子。 肖辞愣了一瞬,好久才反应过来。 那天以后,肖辞再也没找过江朝。 他不找江朝,江朝也不找他。于是,两人虽说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天坐在一起听课,但竟然一句话都不跟对方说。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数天。某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肖辞实在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教室已经空了。 放学了,大家都走光了啊。肖辞从暖暖的夕阳中抬起头来,困倦的眼睛盯着微微浮荡的鹅黄色窗帘。 手指一动,触到了一张硬硬的卡片。 拿过来一看,是张咖啡店的代金券,能够代替一百元的金额使用。肖辞一个从来舍不得去咖啡店的人,不免有些心动。 但,这张代金券是谁的呢? 前面“哐当”一声,吓了肖辞一跳。原来是白云朵收拾好书,从桌子下面探出了头来。 刚好问问她,肖辞扬起手中的代金券,道:“班长,你知道这个是谁的吗?” 白云朵背着重重的书包过来,看到上面的文字后,“哇塞”一声,眼睛都瞪大了:“这不是街角新开的那家‘旧日时光’咖啡店吗?最近那个店超级火的,大家都喜欢吃,盼天盼地才终于盼到了它来我们学校开分店!整整一百元的代金券,肖辞,你也太好运了吧!从哪儿搞到的?” 肖辞道:“这不是我的,我一睡醒,就在我手边。我想问问,会不会是别人把它落在了我这里?” “不可能,”白云朵道:“不小心掉了的话,怎么可能会不偏不倚,刚好在你手边?一定有人送你的!快去把它花掉吧!” 听白云朵这样说,肖辞心里不免也有些高兴。最近丧气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好久没有一件能让他笑出来的事情了。 也好,那就先把它花掉。最后万一真要是失主找过来,那他就补一百块钱给失主好了。 他本来想叫上白云朵一起去吃,但上面写着,只能一个人使用,正犹豫间,白云朵笑笑:“安啦,我最近减肥,不能吃甜食的。倒是你,现在实在太瘦太瘦了。可得好好补补。” “旧日时光”咖啡店装潢优美,绿植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店内。老式唱片机中播放着轻柔舒缓的音乐,与淡淡的咖啡香气一起给予人心灵的放松。 店内的人不多也不少,肖辞在队伍中没排一会儿就轮到自己了。他将那张代金券递给服务员小哥,问:“这张券能在你们这儿用么?” 服务员小哥抬头看他,“嗯”了一声。 肖辞注视着头顶的灯牌,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一块榴莲千层,和一个马卡龙。他估计自己吃不下更多了,就没再多点,没能花光那一百元的代金券,有点可惜。 服务员小哥将他点的东西重复了一遍,又偷偷瞄了他一眼。 肖辞:? 一直到找到位置坐下时,他都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一回头,那服务员小哥果然在一边摇冰一边盯着他看,见他扭头,目光做贼似得往旁边一躲,脸颊有点儿红了。 肖辞:“………………” 不一会儿,餐点呈了上来,肖辞刚要开始吃,就听到有人叫他:“肖辞。” 肖辞往上一看,看到而二楼的平台上,坐着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男生英俊帅气,女生清纯甜美。肖辞仔细一看,心猛地往下一沉。 那男生不是别人,正是江朝。 江朝从上面高高地看着他,嘴角微勾:“上来一起坐吧。” 肖辞脑子一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上到二楼,跟江朝他们坐在一起了。 江朝朝他笑笑,“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小薇。” 而后指着肖辞朝小薇道:“这是我最好的哥们儿,肖辞。” 肖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耳畔嗡嗡地响,大脑空白一片。 小薇朝他笑笑:“原来你就是肖辞呀。阿朝常常跟我提起你呢。”说着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脸蛋,肖辞触电般一躲。小薇感慨道:“好小只,好可爱的样子呢。” 肖辞没什么和女生相处的经验,此刻脸颊像被火烧了一样,只得僵硬地扯扯嘴角,勉强算是笑了笑。 江朝道:“你别看他看着可爱,实则脾气大得很,打起人来拳头像铁疙瘩一样,能把人疼死。” 小薇捧着脸,看着江朝眉开眼笑:“你被他打过?” 江朝哼哼了声,用叉子叉下一小块水果慕斯中的芒果,“啊,张嘴,我喂你。” 小薇向前倾了倾身,嗔了声讨厌,便张开樱桃小嘴,皓齿接住了江朝递来的芒果。 “甜吗?”江朝问。 “嗯。”小薇重重点头,一滴汁水顺着她浅红的唇流了下来,江朝拿出折叠好的湿巾,轻轻帮她擦去。 擦完,仿佛不够过瘾似得,还用拇指指腹抚了抚她的唇。 “讨厌~”小薇一脸娇羞。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幕发生时,肖辞还是被震撼到了。 他们看着对方时,眼里就只有彼此。而自己,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身下的椅子仿佛长出了钉子,硌得他坐立不安。他脸红得像是要滴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江朝……”他想说自己要走了,可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眼睁睁看着江朝和小薇越来越腻歪,几乎就差亲在一起了。 “叮!”江朝跟他碰了碰咖啡杯,说,“肖辞,这么久我没白照顾你吧。你不肯叫我一声哥,怎么也得给小薇点面子,叫她一声嫂子吧。” “…”肖辞怔怔抬头,仿佛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小薇笑道:“哎呀,你就别逗他了,他脸皮薄着呢。估计是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光是看着咱俩,脸就红成了这个样子。” 说罢,两人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江朝勾住肖辞脖子,把人往自己怀里扯了扯,手指拍拍他的脸蛋,道:“你害羞什么?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我知道你是个单纯的好小孩,可你总有一天也是要像我一样破处的嘛。总这么害羞还怎么成长为一个男人,嗯?” 江朝说的话,就好像一把烙铁烙上了肖辞的耳膜,叫他大脑一阵眩晕。他突然就呆不住了,一把挣开江朝。起身的时候撞得桌上的杯盏叮叮作响。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他一口气冲下了楼,冲出咖啡店,冲上了大街上。 江朝紧跟着肖辞冲了下去。这会儿正是晚高峰,人车嘈杂,江朝跑上大街,左右寻觅,却怎么也看不到肖辞的身影。太阳即将隐没于白云山巅,漫天夕阳红遍。江朝在车流拥堵的道路上奔跑着,身边满是鸣笛声,刹车声,叫骂声,油烟味直往鼻腔里冲。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环顾四周,大口喘息,到处寻找着肖辞的身影。 他穿过一条有一条的街道,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眼前看得好好的人,怎么一眨眼就像一滴水融入人海那般彻底不见了。天空一瞬间阴了下来,巨大的阴影笼罩大地。隆隆的雷声在乌云间响彻。不过数息,倾盆大雨便哗哗地砸向地面。潮湿的水汽中,江朝压住砰砰直跳的心脏,不停地奔跑,一遍又一遍呼喊肖辞的名字。 “肖辞,你在哪儿?” “肖辞。” “小川仔——”他的声音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一辆轿车疾驰而过,溅起他满身泥点,弄脏了他的白衬衣。他怒吼着扭头,蓦然回首,却在无数车流奔涌的长街尽头,看见了那道早已深深刻进脑子里的身影。 肖辞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那样打着哆嗦,远远地望着他,泪水无声无息地爬了满脸。 江朝大喘着气,叉着腰看向肖辞,脸上的怒气悉数化为笑意。 嘈杂的雨声、人声、车声中,肖辞哭着朝他大喊:“回去陪你女朋友啊!” 江朝双手拢成筒状,隔着宽阔的大街喊回去:“我不陪她,我出来找你!” 等绿灯的时间每一秒都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到极点。肖辞张张嘴巴,还要再说什么。绿灯突然亮了起来,满街的车辆悉数停下。 江朝在那瞬间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来,快如闪电。眨眼间便已冲到街的对面,肖辞面前。在肖辞惊愕的目光中,大手死死勒住他的腰,不让他逃。低头,狠狠衔住了他的唇。 同一时间,金色街灯从他们头顶亮起,一盏盏地点亮,一盏盏向着四面八方蔓延,直至点燃全城。 在磅礴的暴雨中,江朝浑身湿透,不顾一切地亲吻着同样浑身湿透的肖辞。 雨水从他们依偎的唇间流下,分成两股,各自流过他们的下颌、喉结、锁骨、起伏的胸膛,最后,在他们相连的脚尖汇聚,重新成为奔涌的河。 夜河流金,满城烟雨。 这个吻持续了好久好久,一直到肖辞眼冒金星,几乎被夺走了所有的氧气,江朝才慢慢地松开了他。 江朝的嘴唇发白,松开他后,那两扇薄抿的唇才慢慢变回鲜艳的红。江朝紧紧抱着他,在暴雨里,在人群中,在喧嚣的都市,在僻静的街角,嘴巴一开一合,深情地注视着他,轻轻地问他:“小川仔,你…喜欢我么?” “我…”肖辞的声线颤抖到不能自已,看着灯光下那道朝思暮想的亲爱的脸庞,眼泪几乎就要满溢而出,“我…不知道。” “那…”江朝的大手抱他抱得更紧了些,勒得他腰部生疼。江朝偏头再次凑近他,看到他纤长的睫敏感地颤了下,便凑在离他的唇大概一厘米的地方,不动了。 “那…”声音发紧,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下定了全部的决心,“如果我现在亲你,你会觉得恶心么?” “不…”肖辞几乎要被江朝灼热的目光炙烤到无法呼吸,他偏过头,艰难地想在江朝和墙壁之间寻找到一丝一毫的生存空间:“不、我不知道……” “那我亲了。”话音未落,江朝再一次贴上了他的唇。不同的是,这一次,江朝极其克制,用力极轻,仿佛生怕伤到他似的。只是丝绸般的轻轻一滑,便离他而去。 克制到…肖辞在那唇离去的时候几乎想要全力挽留。 “你讨厌我亲你么?”江朝的唇就在他耳边,从其中发出每一缕磁性的声线,每一丝温暖的呼吸,都让他浑身战栗,几欲发狂。 他终于,终于,终于缓缓地低下头去,小脸羞红一片,嘴巴紧紧抿着,小小声道:“嗯…也、也不讨厌。” 江朝在那一瞬间欣喜若狂,他浑然不顾周围人一样的目光,自顾自重复了好几遍:“不讨厌那就是喜欢。”“不讨厌那就说明喜欢。”“不觉得恶心那就是也喜欢我的。” 没过多久他的声音就低了下来,他哀求道:“呐…宝贝,看看我,就看我一眼…好么?” 肖辞转过头来,缀着水珠的睫毛敛着,缓缓抬眸,只是一眼就仓促躲开,嘴角噙上了一丝羞笑。 “亲亲我,”江朝的声音是怎么都无法掩盖住的激动,“宝贝,再亲亲我好么?” “嗯,”肖辞低低应了声,闭上眼睛,双手搭上江朝的肩膀,微微踮脚,吻了吻江朝的唇。 江朝在那一刻仿佛拥有了莫大的勇气,把他死死地按在墙上,更加猛烈地回应了他。 从唇,到冰凉冷腻的齿,再到柔软燥热的舌,每一丝,每一毫,每一寸肌肤,都在此刻紧紧相拥,深深相容。 肖辞终于伸出手,也抱住了江朝结实宽阔的脊背,终于突破了内心的障碍,尝试着去卖力回应江朝。回应江朝的热情。他不想伤了江朝的心,更何况,他也很想,很想很想亲吻江朝的唇…… 他们拥抱着,亲吻着彼此,吻到雨霁风停,吻到满天繁星,吻到人声止了,车声熄了,吻到终于找到他们的小薇站在一旁给他们啪啪鼓掌。 肖辞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猛地推开江朝,抹了把唇,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我、我……” “哦,”江朝笑了笑,十分自然地搂住肖辞的肩,把人搂在怀里。大雨中浑身湿透都没能影响他的帅气分毫。 “给你们重新介绍一下。”江朝偏头,在肖辞震惊到煞白的小脸上啄了一下,“这位,我男朋友。” 然后冲着小薇一扬下巴,在肖辞耳边柔声道:“宝贝,她是我从横店请的群演。” 第42章 宝贝 原来,十几分钟前,咖啡店里,江朝见肖辞仓促逃离,立刻就起身要追下去,刚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甩了张卡在桌子上:“这是给你的报酬,十万块,密码是卡号后六位,自己取去。” “哦,对了,”面对见钱眼开,欣喜若狂的小薇,江朝没忘记泼她一瓢冷水:“你的演技太浮夸了,怪不得在横店混了那么多年,还只是一个群演。” …… 这段回忆从他俩嘴里复述出来,听得肖辞忍俊不禁。 小薇倒是也不顾江朝的嘲讽,直接伸手道:“所以,江老板还有其他需要帮忙追的人么?工作两周就能挣一万块钱。实不相瞒,这种活我想干一辈子。” 江朝哼笑一声,把肖辞抱得愈发紧了:“那你就做梦去吧,”“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高二上学期的后半程,肖辞过上了做梦一样的生活。 每天早上,江朝会开车经过他家楼下,来接他上学。等他一上车,迎接他的是一顿热气腾腾、鲜少重样的早餐。每次他专心吃早餐的时候,江朝都会突然凑过来吻他一下,然后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一脚油门踩到底。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江朝会打断他学习,硬拉着他出去打篮球。不去还不行,不去江朝就要使性子。于是他便只能跟着江朝去。到了球场,他和江朝两人一队,对面四个高大的体育生一对。他俩配合默契极了,每每以少虐多,把对面打到妈都不认。一次次引爆全场的欢呼。 到了晚上,一写完作业,江朝就会迫不及待地给他打来视频通话。两人有时候会漫无目的地扯会儿闲天,有时候干脆就没什么话说。但即便一句话不说,江朝也不允许他关视频。他做奥数,江朝要看着;他刷牙,江朝要他把手机支到窗台上看着;就连他睡觉江朝也要看着。江朝说了,为了防止他不爱惜身体,每天都要亲眼盯着他睡觉。直到他睡着了,才肯挂断视频通话,自己去睡。 就这样,除了偶尔几次在校园碰到哥哥,彼此都在装不认识对方。其他时间,肖辞都过得轻松而愉悦。 这是十六年来,他从未有过的状态。 仿佛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有江朝陪他分担。他就像一条在漆黑的大海上漂泊了十五年的船,终于在第十六年的时候,驶入了温暖坚实的港湾。 他拥有了生命里最好的部分,他再也不会孤独了。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除了,有时候,江朝会对他提一些无礼的要求…… 这种要求,通常从周五中午开始,在周五晚上开始达到高潮,一直持续到周日晚上,伴随着江朝一次次的灵魂质问:“你真的不要么?” “你现在不是我的男朋友了么?为什么还不给我?” “乖嘛,宝贝儿,我保证轻轻的。” 感受到身下的勃然大动,肖辞面无表情,“放开我,我正在做题。” “抱会儿又怎么了?”江朝一会儿枕他左肩,一会儿枕他右肩,不停地换来换去,探头看他的题目:“还剩几道?赶紧做。做完让你爽上天。” “……”肖辞:“放开我。” “不放,”江朝急了,胳膊猛地一用力,肖辞腰都要被勒断了,喘不上气来,咳嗽着求饶:“好好好,让你抱,让你抱行了吧。那你不许再乱动了。” “嗯。” 答应得好好的,可肖辞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以每秒钟一毫米的速度缓缓上升着…… 肖辞:“……” 江朝:“……” 肖辞“啪!”地给他一巴掌,“管好你弟弟。” 江朝被肖辞一碰,挺得更凶了。 那**的感觉,肖辞觉得自己就像坐在了单杠上。 转眼间,期末考试结束,高二上学期就这么过完了。 又是一年除夕夜,江朝把车停在肖辞家楼下,按动汽车喇叭。 “哗——”肖辞拉开窗子,探头往下看,“你不陪你爹过年?” “少废话,”江朝笑道:“你可比老头子重要多了。快下来。” 肖辞晃进屋里,不一会儿,从楼道口出来,换上了一身全新的衣服。卫衣、牛仔、帆布鞋。是放寒假之后,江朝亲手带他去挑的。 “好看么?”肖辞有点儿不自信。 “好看。”江朝看得眼睛都弯了,“你最好看了。” 等肖辞上了车,江朝一脚油门,驾车上了高速。 “去哪儿?”肖辞问。 “不告诉你。”江朝笑,把车里的音乐调大声,身体随着音乐一晃一晃。 哼,还不告诉我,幼稚……肖辞靠着椅背一仰。没想到,这一仰就睡着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令他微微惊愕。 平静的湖面在月光下倒映着竹桥的影子,萤火虫在草丛间明暗闪烁,淡淡的、彩色的光芒从远到近,依次是旋转木马、过山车和摩天轮。凉风习习吹着,送来寒夜带着点儿草香的水汽味。肖辞不得不承认,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静谧的游乐场。 “跟着我。”江朝拉住他的手,带他在灌木从间穿梭,不一会儿便停在过山车的前面。江朝看着他,笑:“敢不敢挑战一把?” “笑话,”肖辞嘴角微勾,“有什么不敢的?” “不过…”肖辞从刚进游乐场时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此刻终于明白过来是哪儿不对了,“这里怎么没什么人?” 要是换做以前,早就无数尖叫声了。 江朝搓了搓手,把他的手护在自己手心,给他取暖。肖辞道:“该不会是今天游乐场实际不开门,你偷偷带我溜进来的吧?” “想什么呢?”江朝在他脑壳嘣了一下,“这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游乐场怎么肯放着钱不挣?” “那为什么……” “傻瓜,”江朝咬住他耳朵,轻声道:“因为你就是最尊贵的客人呀。” “他们把你伺候好了,自然不用再愁钱的事。” 肖辞脸有点红了,低下头去:“不是说,不让你再为我花钱了吗?” 他低头,江朝便也低头,拄着膝盖和他对视:“我不给你花钱给谁花钱?我人是你的,钱是你的,将来继承了江家的家业,自然也一并全是你的。” “我…”肖辞不知道说什么。江家的家产,他自然一分一毫都不会碰的。可江朝能对他说出这种话来,他心里还是暖融融的。只是,高兴的同时,也觉得肩上的责任越发重大了。江朝对他这样好,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江朝。 就像江朝爸爸叮嘱过的那样,他要拼尽全力照顾好江朝。 服务人员下来,朝着他们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脸上带着标准而和善的笑:“江少爷,江夫人,里面请。” 虽然早知道这伙人是江朝安排好的,可当肖辞听到“江夫人”三个字时,还是差点儿原地栽一大跟头。 汗,好特么雷…… 不过细究起来,不应该喊他“江少奶奶”么? ???自己在想些什么?反应过来的肖辞恨不得拿水管把大脑中的记忆冲洗一遍。 到了过山车上,所有的座位都是他们的,可以随便挑。江朝自然而然选了车头的位置,肖辞灵机一动,大步朝着车尾的方向走去。江朝急了,一把扣住他的胳膊:“想溜?” “咱俩一前一后嘛~”肖辞道。 “做梦,”江朝道,“你坐后面,万一掉下去了我还怎么保护你?” 肖辞:??? 大哥,你知不知道过山车死亡概率是上亿分之一呀。 再说了,真那么危险你还要带我来坐。 脑子里的槽还没吐完,肖辞就被江朝强按到了第一排,咔嚓系上安全带。 等待过山车发动的过程中,江朝和他十指相扣,手部微微颤抖。 江朝看着他,“怕成这样,为什么还要逞能坐后面?” 肖辞:!手抖的人是你吧:)好家伙,这倒打一耙的本事…… 过了一会儿,一声鸣笛,过山车车厢开始沿着轨道爬升,江朝握着肖辞的手越发紧了。“怕吗?”江朝道。 “不怕。”肖辞说。 过了一会儿,过山车爬到了最顶峰,整个游乐园都被盛到了脚下。江朝又道:“现在怕了吧。” “……”肖辞不解:“这有啥好怕的?” 江朝一听这话郁闷了。转眼间,过山车爬过最高峰,开始一头扎了下去。呼呼寒风刀子般拍在脸上,速度快极了。江朝在呼啸声中大喊:“这下怕了吧——?” “……”肖辞只好配合他:“是,我怕了。” 江朝:“那你倒是叫啊!” “……”肖辞张嘴:“啊啊啊啊啊——!” 就在此刻,过山车车厢嗡地一声,达到圆环最高点。江朝头朝下,侧头吻上了肖辞的唇,将他的惊呼,悉数堵在喉咙里。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零点的钟声敲响,万丈烟花绽放于地平线处流光溢彩的珠江新城。 他们在夜空中,留下了一个跨年的吻。 第43章 鲜血 “呼、呼——”下了过山车,肖辞脸色发红,不住喘息着。 江朝紧紧拉着他的手,带他沿着湖泊散布。 夜深了,湖周围的叶子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霜。 江朝脱下自己的大衣,罩在肖辞肩上。 “冷么?” “不、不冷…”肖辞呼呼喘气。 “怎么喘得这么厉害?”江朝有点儿奇怪,侧头看肖辞时,发现一行鼻血流了下来。 “等等,别动,你流血了。”江朝半蹲下身,掏出纸巾,细细为肖辞擦掉鼻血。谁知,刚擦干净,眨眼间又是一行。 江朝:“……最近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肖辞呼呼喘着气,团团哈气在寒冷的夜里扩散开来。 “怎么了?”江朝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朝儿,我…我头有点儿晕。”肖辞紧紧拉着他的胳膊,仿佛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摔倒似的。 像是怕他担心,肖辞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刚刚坐过山车坐的,朝儿,我们能不能早点儿回家。” 现在已过凌晨,确实不早了。江朝点点头,肖辞正要跟着江朝往汽车的方向走,谁知,忽然天地一转,身子一轻——江朝一把将他打横抱起,直接把他整个人扛到了肩上。 “啊啊啊,江朝,你放我下来啊!”肖辞吓了一跳,连头晕都顾不上了,用拳头锤江朝的肩膀,虽然知道周围没人,可就这么被人扛到肩膀上,还是很丢脸的啊… 江朝一把按住他胡乱挣扎的小屁股,“别乱动。” “可…”肖辞道:“我害怕啊……” “胡说,”江朝道,“你可是连过山车都不怕的男人。” 肖辞:“……” 早知道刚刚就装得像一点儿了。 江朝开车送肖辞回了家。 他给肖辞量了体温,确认不发烧后,给肖辞盖上被子,在一旁守着。 肖辞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要不…你也在这儿睡?”肖辞往旁边挪了挪。 江朝笑了笑,没有答应。 江朝知道肖辞骨子里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和男人接吻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了。江朝也知道,肖辞十分要强,他不是那种屈居人下的性格,很多时候,都是在迁就自己。 江朝不会逼他。也不会催促他。 能像现在这样,偶尔拉拉他的小手,江朝已经很满足了。 江朝摸摸肖辞的脑袋,温柔地帮他闭上眼帘,道:“快睡吧,我等你一睡着就走。” 肖辞点点头,果然乖乖地睡下了。 轻轻的鼾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江朝本来也打算等肖辞一睡着就走的。可他看着肖辞沉睡的面孔,看着看着就出了神,逐渐地忘记了时间。 江朝拉住肖辞的手,在他蜷缩起来的指尖留下一个吻。 “小川仔,以后的每一个年,都要由我来陪着你过。” “我们要一起天长地久。” 江朝给他掩好被子,下了楼,趴在汽车方向盘上凑合了一宿。 第二天,肖辞快到中午才睡醒,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打算出去吃个午饭,一打开房门,就看到外面容光焕发的江朝。 “Surprise!”江朝拎起手中的两个大袋子道。 “这是什么?”肖辞十分惊讶,打到一半的哈欠都硬是给吞了回去。 江朝侧身进来,“火锅食材,陪你一起过年嘛。” 江朝拎着蔬菜去了水房,开大水龙头清洗菜叶,肖辞隔着断距离倚着墙看他,身子懒懒的。 冬日难得的阳光穿过云彩,落在江朝发梢,给他的身体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圈。 肖辞静静地看着他,在这个万家团圆的年里寻找到了温暖。 洗完菜,回屋烧上水。不一会儿,锅子就开了,用新鲜的牛骨清汤和白萝卜打底,汤水一沸,拿筷子夹着藏在冰盒里的现切牛肉探入。涮上七八秒,涮得刚熟未老,带着一点儿若隐若现的血丝儿的时候,夹出来,沥一沥水。在香甜可口的沙茶酱里一蘸,裹着油花和热腾腾的香气匆匆送入口中。从舌尖绽放开来的鲜味让人从头一直颤抖到脚。 “好吃吗?”江朝问。 “吸溜吸溜~”肖辞吃得烫舌头,已经说不了话了。 “嗷~好、好吃!” 江朝不由得嘴角勾笑,加了一块筋弹嫩滑的牛肉丸到肖辞碗里,“好吃你就多吃点儿。” “好、好好…”肖辞吸着凉气说。 吃完嫩牛肉,又是牛肚、五花趾、三花趾、匙仁、匙柄、脖仁、吊龙、牛舌,等各种各样的食材轮着来。期间,胸口油一直在锅里煲着。各个食材味道不同,却都又那么出乎意料地好吃。 当把最后的河粉下进锅里的时候,肖辞的手机响了一下。 打开,是一条转账记录。上面显示,有人往他的银行卡里转了一万块钱。 而给他转账的那个账户,他并不认识。 肖辞想了一下,抬头,看着江朝:“朝儿……” 江朝正在给他往碗里挑河粉:“说。” “你是不是给我转钱了?” 江朝微一滞,不动声色地给他往河粉上淋沙茶酱,“没啊,怎么这么问。” 肖辞把手机信息给他看:“这不是你转的吗?” 江朝看了一眼,耸了耸肩:“不知道。” 肖辞挠了挠脑袋,江朝又道:“真不是我,刚刚我就在你面前,怎么给你转钱?” “再说了,我要是给你钱,直接打一千万过去多爽快。至于这么扣扣索索?” 肖辞一想,确实有道理。按照江朝的性格,的确不大可能派手下大费周章,只为给他转一万块钱。那这钱是…… 江朝道:“会不会是学校给你的奖学金?也许奖金指标调整了,学校给你又补了一部分钱呢?” 这么说也有道理。肖辞正想着,江朝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快吃,要不然呆会儿凉了。吃完我带你出去玩。” 肖辞点了点头,放下手机,乖乖吃粉。江朝则端着锅出去刷了。 肖辞看着江朝的背影,莫名觉得江朝就像个家庭主夫一样。唉,自己真是对不起江朝爸爸。明明让自己照顾江朝,结果全是在使唤他儿子。 年后,高二下学期。那个账户又给他转过两次钱,一次是一千五,一次是两千。搞到最后肖辞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转错了。于是那部分钱他没敢动,就那么一直留着。 时间很快就到了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前夕。肖辞最近不知是休息不好还是怎么回事,常常头晕、头疼,有的时候躺在床上还会突然心悸,喘不上气来,十分吓人。眼下,他就正忍着一阵一阵的眩晕与恶心,给江朝讲着物理题目。 明天就该期中考试,可江朝还是有许多知识没弄明白,他实在不敢休息。 江朝自打跟他在一起后,每天的时间,除去用来陪他,便全放在了学习上。之前身上那种吊儿郎当的纨绔习气也褪得一干二净。他知道江朝在学习上下了苦功夫,也知道江朝为了啃理科的那几道大题偷偷熬过多少个夜。他更知道江朝之所以这么辛苦,其实是为了跟他考上同一所大学。 尽管江朝从来不说。 他只是像个男人那样,把一切责任都默默地扛在了自己肩上。 所以,肖辞无论如何,也要让江朝看到他的进步。 他不想让江朝的汗水白流,更不希望他难过。 “最后,把这个结果代入上面那个公式,就能解出来了。”肖辞讲完解题方法,抬头看向江朝。这家伙正戴着眼睛,拇指指腹和食指关节撑着下巴,认真思索着。 若不是知道他平日的沙雕样子,肖辞真要以为他是一个成绩特别优越的校草级学霸了。 “嗯…明白了吗?”肖辞问。 江朝转头,看到他的脸颊时呆了一呆,道:“别动。” 然后伸手,在他人中上碾了一碾,“流鼻血了…” 肖辞忍着大脑深处一阵阵钝物敲击般的疼,道:“是吗…” 看到江朝匆匆掏出纸巾,帮他擦掉血迹。 然而很快,鼻血又流了出来,这次甚至更加凶猛,直接滴到了卷子上。 “唔…”肖辞捂着鼻子直往外冲,江朝紧紧护在他身旁。 肖辞猛地扎进了水房里,拧开水龙头冲鼻子。 当哗哗鼻血染红整个人水槽的时候,他和江朝的表情都有了一刻的凝滞。 肖辞后知后觉地手脚发凉。 “没事、没事……”他还在安慰江朝。手忙脚乱地拿纸堵自己的鼻孔,结果血越堵越多,纸刚塞进去瞬间就被浸红了。 江朝也不问他情况了,直接架住他胳膊就道:“跟我去医院。” “你冷静点儿!江朝!”肖辞的鼻血已经流到了身上,他挣开江朝:“鼻子破了而已,能不能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什么叫‘鼻子破了而已’?”江朝大声质问,“你现在这叫‘而已’嘛?” “江朝,你听我说。”肖辞仰头用力吸了一大口气,拼命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明天就要期中考试了。再有一次期末考试就到高三了。这段时间很重要,咱们别在这节骨眼上整幺蛾子行吗?” 江朝被他气得头疼,直掐眉心,像是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最后只说了一句:“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朝知道肖辞家庭条件不好,学习是他唯一的出路,考试就是他的命根子,分毫触碰不得。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就是再担惊受怕,也只能听他的。 肖辞这会儿已经勉强把血止住了,想了想说:“要之后还流鼻血,那就…考完试找个周末去医院看看?” 就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江朝深深看他一眼,无奈道:“那就按你说的办。” 第二天,肖辞拖着沉甸甸的身子走进考场。 他昨夜睡觉时,突然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胸闷气短到一点气都喘不上来。心脏一突一突地猛跳,手脚麻到没有知觉,整个人都吓醒了。 他就那样孤零零地睁着眼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 他有些怕,却又意外地镇定。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用力地呼吸。从深夜,一直用力吸气到天亮。 几乎是太阳快出来的时候,他才勉强地眯了一会儿。 自己究竟怎么了…… 第一场考试的语文试卷发了下来,肖辞用力甩了甩头,甩走脑子里各种乱糟糟的想法,握起笔来答题。 写字的时候,手指一直在抖。 肖辞停下来,握着自己的手腕静了好久。 就这样艰难挨过一天,到了第二天下午的英语考场。 肖辞听完英语听力,开始做阅读理解的时候,做着做着题,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 肖辞弯腰去捡,这一弯腰,就再也起不来了。 墙上的闹钟滴答滴答,监考老师在过道里穿行。外面的蝉在叫,屋里的空调在嗡嗡地吹着冷气。 肖辞眼前的事物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他吸不上气来,眼皮越来越沉,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抽走。 他趴在桌子上昏了过去。 “科科接近满分唯独英语交了大半张白卷上去!肖辞,你就是再看不上我,也犯不着这么报复我吧?!” 成绩出来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肖辞出成绩的当天下午就被暴怒的英语老师叫进了办公室,当着年级组各老师的面一通怒骂。 李莉莉见他始终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当即更气了,她大声训斥道:“你还觉得自己有理了是吧?交白卷很酷是吧?来,今天就让所有的老师们都看看,花中最好的学生,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赵主任,你最会教育问题学生,您给评评理,看看是谁对谁错!”她扯住肖辞的胳膊就要把人往赵主任面前拽。指甲划上肖辞肌肤的一瞬间,肖辞触电般甩开了她。 肖辞眼角耷拉着,眼睛里带着难以忍耐的痛苦。 李莉莉一下就急了,声音瞬间拔高一个度:“你还敢瞪我!不是我说你两句怎么了?所以你现在有校长罩着,就敢无法无天,连老师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走,咱们去找校长说理去!看他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你这个连年纪前五十都进不了的‘独苗’!” 她转眼就扯着肖辞往外走。肖辞眼前黑星直冒,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被她一拽一个踉跄,身子就像被扯散了架。 “李老师,我…”肖辞虚弱到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有点儿难受……” 李莉莉一下就笑了,“你还知道难受?难受是吧?你难受我就不难受了吗?!我是做了什么孽摊上你和江朝两个活阎罗?!为了教你俩我得少活多少年?谁陪我精神损失费?啊?!” 周围的老师们见情况有点不对,都开始劝,“李老师,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差不多行了。”“对啊,他都说他难受了。”“肖辞,你赶紧跟李老师道个歉,态度好一点,李老师也根本不是针对你,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李莉莉听了众人的劝解,气不消反增,她硬生生把肖辞扯到了走廊上,冲着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喊:“你们别被他骗了,这小子皮实着呢。喝酒打架逃学他哪样不占?现在倒是知道装难受了。” 她使劲扯着肖辞的衣服,推着搡着他往校长办公室走。若不是孩子大了打不过,她真想踹这家伙两脚。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犯贱。 这会儿正是课间休息的时间,走廊里聚了一大波看成绩的学生。听到动静,远远地看了过来。李莉莉只好压住自己的怒气,装出一副公事公办教育学生的样子,把推搡改成了拽。捏着肖辞的肩膀扯着人走。 看过来的学生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全走廊的学生都瞪着眼睛看了过来,气氛隐隐有点儿诡异。李莉莉脸上有些烧得慌,心里对肖辞的厌恶更甚一层。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中了什么迷魂药,竟然会喜欢肖辞这种除了学习好外一无是处的学生。 她用大力气扯着肖辞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口了。 那是一个女声,带着几乎要哭出来的颤音:“老师,他流血了。” 李莉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一群学生都在喊,她终于注意到了。偏头一看,当场吓得惊叫一声:“啊——!!!!!” 肖辞眼睛闭着,脑袋软趴趴地耷拉着,从鼻子、嘴巴里流出来的血滑过下颌,染红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溅起一朵朵血花。 她一松手,肖辞的身体就直挺挺地栽倒下去,嘴巴张着,不一会儿,鲜红的血就浸透了他瘦弱的身躯。 第44章 哥哥 记忆的起点是一个无比漫长的夏天。那个夏天那样炎热,仿佛连天空都是炽烈的白色。他晒得睡不着觉,从床上爬起来,捏着五毛钱到山下的小卖铺去买冰棍吃。他走得小心翼翼,因为鞋子上破了一个洞,一不小心就会踩上尖尖的石子,脚心像被扎了一样地疼。 他买了冰棍,自己被晒得发懵也舍不得吃,只是一个劲儿地舔冰棍包装外面的那层水珠解馋。冰棍儿真甜啊,他想,连外面的水珠都这么好吃。他要赶紧回去,把这么好吃的冰棍带给那个人。 嗯…奇怪,那个人究竟是谁呀。他挠挠小小的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人的样子了。他只知道,如果还剩最后一分钱,他要留给那个人花。如果还剩最后一口饭,也要留给那个人吃。 他沿着山路走呀走呀,走得气喘吁吁。被石头磨破了的脚心每动一下都疼得浑身一哆嗦。可是家还有好远好远,他在聒噪的蝉鸣声中想。他想早点见到那个人,可是还有那么长的路,长到他有点儿想哭。 手里的冰棍儿开始化了,所有融化后的水都流到了袋子的一个角上。他实在走不动路了,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喘气。要不…把化的水儿喝了吧,他想,反正那个人也不喜欢喝化了的水儿。自己喝水,把所有的冰棍都留给那个人。 这么想着,他高高兴兴地在袋子的角上咬开了一个小口,张大嘴巴接流出来的甜水儿。那水儿又凉又甜,好喝得他小脚直晃。 不一会儿,水水喝完了,他把小口弄大了一点,用力吸留在缝隙里的甜汁儿。很快,甜汁儿也吸完了,他的嘴唇碰到了一个小木棒,他用腻兮兮的小手把小木棒拿出来,张着嘴巴去啃那上面一大块的绿色冰棍。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好吃得他直打饱嗝。他吃完绿色的,又掏出来一根红色的。没过多久,红色的也吃完了,他高兴地嘿嘿乐,又去摸第三根。 突然,他想起来什么,他的小手一下子像被火烫了那般不动了。他把小口撕大,伸着手指去数里面的冰棍数量。一、二、三、四……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又数了一遍。 嗯,还是四根。 他咧开嘴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眼前被一团阴影笼罩,他哭得鼻涕流到了脸上,一边抽抽一边抬起来头看。 那男人柴棒一样瘦瘦小小,脸是完全模糊的。男人问他:“你哭什么?” 他说:“我把冰棍给吃了。” 男人道:“你买的,为什么不能吃?” 他说:“我要带回家去,都留给他吃。” 男人道:“他是谁?” 他咬着手指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男人拉住他,说:“你跟我下山吧,我再给你买一包。” 他怯怯地看了眼男人,歪着头琢磨。 男人道:“你不想给‘他’吃了吗?” “想,”他说。 “那你就跟我走。”男人用力拽他。 他踉踉跄跄地跟着男人走了两步,男人拉他时很粗暴,根本就不给他挑好路,导致他又被小石子摁着脚了,疼得直哆嗦。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硬生生站住不走了。 “怎么了?”男人没好气道。 他说:“我怕他等急了,想先把剩下的冰棍带回去给他。” 男人道:“我给你买了你一齐给他也是一样的。” 他摇摇头,道:“我得赶紧回去,要不他总看不到我,会哭的。”说着要挣开男人的手,往山上走。 男人却在这时猛地一扯,用力一拽就把他扛上了肩。挣扎之中,剩下的半包冰棍掉在了石头上。他眼睁睁看着化掉的甜水儿全流了出来,钻进石头缝里,不见了。 他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他扯着嗓子卖力大哭:“哇,呜呜呜呜呜——!” 男人用什么东西粗暴地堵住了他的嘴巴,力气之大,几乎要把那东西蠕到他的气管里。他哭不出声了,只能闷闷地呜咽。 男人扛着他几乎是飞奔了起来,眼前的景物不断变化。眨眼间他就被重重地摔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随着砰地一声,他彻底看不见东西了。 嗡嗡——的车轮声响了起来,他被颠来颠去,颠得屁股直疼。他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眼泪流干了,力气也没有了,慢慢地就哽咽着睡着了。 等他睡醒了,那男人会给他一点东西吃。他不吃,说要回去给“他”买冰棍,这么久不回去,“他”一定在哭了。男人不管他,把那发硬的馒头扔到他脚边。他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就会拿指甲抠一点里面的软瓤吃。吃饱了,有了力气就接着哭。男人就会再把他的嘴堵上,堵得他喘不上气来,一抽一抽地昏睡过去。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醒来,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房子里,墙上的水泥裂开了缝,墙角处有发臭的积水。小孩们扯着嗓子大哭,大人们大声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四周乱糟糟的声音几乎要把他的耳朵吵破,满屋子的烟味、汗味、血腥味、脚臭味呛得他又咳又喘。 到了吃饭的时间,一群身上脏到看不出样子的小孩便会冲上去抢。有的小孩腿是断的,便会用手扒着地,拖着腿在地上一点点蹭过去,也去捡一点儿剩下的残渣吃。 他不明白那些硬到发黑,苍蝇乱爬,咬都咬不动的东西有什么好抢的。他看着那些面黄肌瘦,捧着烂馒头啃到腮帮子鼓起来,口水横流的小孩们。把自己缩在一个角落里,紧紧地抱住。 晚上,他饿得肚子疼,盖着发霉的被子,透过头顶小窗看外面圆圆的月亮,他一抽一抽地哭。 他想他了。 他要的冰棍他还没有给他买回去,这么长时间了,他肯定要使小性子了。 再后来,他不敢哭了,他一哭,就会有人拿鞋板子抽他,抽得他皮开肉绽,叫喊着满屋子蹿。 他饿到半死,疼到抱着身体直抽抽,他终于学乖了。 再开饭时,竟也冲上去抢了。 抢到之后,就着飘着几片烂菜叶的“汤”,吃不下去也硬往肚子里塞,“呕——”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女人带着他出去乞讨。她往他身上抹了一堆臭到让他恶心的东西,把他的衣服在角落的那摊被人说是尿的脏水中浸泡过。坐到街头黑黢黢的被褥里时,一群苍蝇围着他转,赶走赶不走。 他麻木地甩着面前破破烂烂的碗,钢镚撞击发出混沌的响声,等着人们给钱。 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大人拉着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小女孩拿着根冰棍在舔,一边舔一边吸溜。他看着那冰棍,看得着了魔,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小女孩走了起来。他想知道那冰棍是在哪买的。他还没有见过那么花哨的冰棍。买回去给“他”的话,“他”肯定就不哭了。 就是这一次的不听话乱跑,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那个面黄肌瘦的老女人突然鹰一般驼着背站了起来,一双手像大爪子一般有力,趁着没人注意的空档抓住他就往回跑。把他丢进黑到什么都看不见的地下室里。 没人给他开门,也没人给他送饭送水,他在那个臭气熏天,老鼠乱爬的地下室里吓得大哭。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哭到嗓子疼得出不了声。哭得没力气了,门才终于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寸头的男人,平时不怎么说话,也没见打过人,是所有大人里最不“凶狠”的一个。他不那么害怕了,鼓起勇气说:“我没想逃跑。” 男人低低“嗯”了一声,沿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着。 “我就是想买根冰棍,回去给他吃。” 男人又“嗯”了一声,扯过一条凳子,拽起他的小身板,按着他的背,把他面朝下压到了凳子上。 他被压得喘不上气来,鱼一样小嘴巴一开一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跟他们说说,放我出去吧。我保证以后乖乖听话,到街上要多多的钱,都孝敬给你们。” 男人又“嗯”了一声,大手捏住他的右小腿。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能地觉得是自己还不够乖,就低低叫了声:“叔叔。” 男人最后“嗯”了一声,大手猛地一用力,寂静的黑夜里一声脆响,咔嚓——把他的小腿在膝盖处向前掰了个将近九十度的折。 黑暗中他眼睛瞪大,张了张嘴巴,发不出声音。 胸腔动了动,身子一歪,从凳子上摔到地上。 右腿小腿垫在身下,带着点儿几不可查的痉挛,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 “!”许聪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外面的天色漆黑一片,一颗星都没有,他用手背擦了把额头的冷汗,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右小腿。 微微地发着抖,细细密密的疼痛时隔多年依旧折磨着他。 他端起放在床头的杯子,喝了口水,让自己稍稍镇定下来。然后,打开床头柜,从一个小盒子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戴着顶帽子,身形瘦削,神色忧郁,正坐在咖啡店里等咖啡。目光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深邃,与他年轻的面孔格格不入。 这是一张偷拍。 许聪发抖的手指抚摸着照片中人的脸庞,啪嗒一下,照片被打湿了。许聪下意识用手拭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他的眼泪。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愿意把命都给他。 他情愿四岁那年,他是直接死掉。那样的话,至少,他就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了。 他把照片擦干,谨慎地放回那个小盒子里。然后,掏出手机,上面显示余额3271.5元。他给他汇去了3000元,给自己留下271.5。 花中差生很多,自从他获得学神称号后,他靠着给其他同学补课,慢慢地攒下了一点儿钱。 除了给爸爸治摔伤,剩下的钱,全都打给了他。 许聪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养父母的时候。 那时,养父母来到秘密黑市买孩子。一听说有人要买他们,一群小孩一哄而上,蹦蹦跳跳地就叫“妈妈”。至于买家凶不凶,有钱没钱全都不重要了。因为所有的小孩都知道,只要他们被买了,他们就有“爸妈”了,再也不是脏兮兮的小叫花子了。 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小心翼翼地护着他那条废腿,生怕让别人看到。 不是他不愿意上前,而是他每回上前都会被打。“叔叔阿姨”们说了,他现在是小废物,卖不出去,更适合要饭。他以后要是再敢凑热闹,就把他另外一条腿也打断。 他失落地低下了头,原本他还想着,假如他能被人买走的话,就可以让买他的人给“他”买冰棍儿了。 就在他拄着两根棍,用左腿一跳一跳地想要离开的时候,女人突然叫了声:“呀,那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叔叔”说:“哦,生下来就是这样。” 男人在挑那些健康的小孩,女人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 最后,都谈好价钱了,那个健康的小孩都高高兴兴地准备跟着走了,女人突然眼睛一红,眼泪掉了下来。 就这样,因为养母的一次恻隐之心,他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虽然养父母只是最贫贱的农民工,但他们都是厚道人,真的把他当做亲生儿子来养育,什么好的都想着他。 他刚到养父母家的那段时间,整天嚷嚷着要买冰棍,又说不清楚买给谁,养父母便以为是他想自己吃。便每天下工后掏钱给他买一包冰棍,最后硬生生吃得他肚子疼了起来。养父母便不敢再给他买了。 养父母一直以为,他没有被买卖之前的记忆。但他其实还是有一点儿的,他隐隐记得自己被拐卖的过程,记得自己原来的家在大山深处,记得曾有那么一个他生命中最重要,连做梦都会梦到的模糊人影。 可他已经记不起那人长什么样子了。 其他的事情,至于亲生父母是谁,家到底在哪里,他原本叫什么名字,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他也不敢往深处想,那段记忆,就像植根于他生命中的一根刺,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行,一旦触碰,必然鲜血淋漓。 这么多年,养育之恩深似海,养父母为了给他治腿,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而他们当初但凡选择一个健康的孩子,现在也能够回老家盖起房子了。所以,他没有办法把他们从“亲生父母”,推到“养父母”的位子上去。也就意味着,他没有办法和肖辞相认。 尽管,十二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和记忆深处的那个人重逢。 他就好像一架天平,天平这头,是他最爱的弟弟。天平那头,是他的养父母和他必须承担的责任。这两方他都亏欠了太多太多,把他的一辈子填进去也还不清。他多想把一切都给他们,可他只有一条命,他只能选择弥补一方,狠心给另一方带来更加沉重的伤害。 而那个另一方,只能是让他恨不得从心尖剜肉的弟弟。 因为他养父母的现在以及晚年,都只能仰仗他…… 许聪一夜无眠,就这么挨到天亮。从床上爬起来,收拾收拾,强撑着困意背上书包上学去。 楼下,站着一个高大的男生。 发梢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晨雾,雕塑一般,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了。 “你是许聪吧?”见他下来,江朝眼珠动了动,终于“活了”过来。 “嗯?”许聪有点儿意外,这男生他认识,这男生打篮球时的“生图”他班女生几乎人手一套,校园论坛上更是有拿这男生和当今最红的娱乐圈小生Battle颜值的热帖。他只是没想到,江大少爷一向最是风光无限,怎么如今满眼血丝,颓唐得不成样子? “你过来,”江朝捏住他肩膀,力气大到令他发疼,“我需要你帮一个忙。” 多年的经历让许聪养成了孤僻、绝不轻信他人的性格。许聪不动声色地推开他,“你想要找什么样的家教没有?没有必要非找我一个高一的吧?” “不是,”江朝有点着急了,一双眼睛越发地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你认识肖辞吗?” 许聪一顿:“…不认识。” 然而江朝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拽着他自说自话:“他现在需要你,你快跟我去看看他。” 说着就扯着许聪往车里带。 幼时的痛苦回忆让许聪对汽车、和被人强迫有巨大的阴影。他不顾一切地挣扎了起来,“你走开、走开啦,我说过不认…不熟了,走开!” 他用力撞击江朝的胳膊,江朝吃痛,终于松开了他,眼睁睁看着他一跛一跛地越走越远。 “他病了,”江朝喉结上下一滚,一滴冷汗滴落,终于对着那道背影大喊出口,“只有直系血亲才能救他的命。” 那道背影一僵,江朝的声音软了,“算我求求你,如果你真的是他亲人的话,救救他,好吗?” “医生说,他只剩下一个月寿命了……” 第45章 完结 今天是期中考试出成绩的一天。江朝兴冲冲地往教学楼走,他刚刚跟自家的私人医院联系过了。打算带着肖辞去检查一遍,估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检查完身体晚上带肖辞去吃烛光晚餐,明后两天再带着肖辞去泡个温泉放松放松,肖辞身体不舒服,很有可能是学习累的。 想着周末两天满满的规划,江朝满心欢喜地推开教室门:“肖辞,肖辞!肖辞呢……” “他好像被英语老师叫走了。”白云朵说。 江朝有些纳闷,英语老师一向不喜欢肖辞,路上肖辞给她打招呼她都不带搭理的。今天怎么有闲心把肖辞叫走? 不过他也没想太多,转身冲着英语老师办公室去了。 楼梯拐角处围了一大圈人,嗡嗡地吵着。江朝路过时,听到那群人里好像有人喊了句“肖辞…”什么的,不由得脚步一顿。 他个子高,站在人群外围,也能看到一点儿里面的情况。 圈中间的地上,是一滩暗红的血。 江朝皱了皱眉,问:“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眼角发红的小姑娘,说:“有人晕倒了。” 江朝“哦”了一声,心想流了这么多血,看来还挺严重,正想问是谁。年级主任来了。 主任把学生们轰开,发生这种情况,学校不让学生们聚在现场也很正常。估计很快班主任们就会在班里禁止学生们讨论这件事了。 江朝摇了摇头,去到英语老师办公室,敲了敲门。 没人答,他便推门进去。 奇怪的是,平日里一群坐在桌子上备课的老师,今天竟然一个人都没了。 英语老师呢?她把肖辞带到哪儿了? 他给肖辞打了个电话,熟悉的手机铃声却在教室里响了起来。 他走过去,发现肖辞的手机在英语老师李莉莉的桌子上。 江朝去拿手机,发现手机下面压着一张成绩单。 他下意识地在第一行找肖辞,竟没找到。 排在第一的是一个他听都没听说过的人。 一直往下看,翻到第二页他才找到肖辞的名字。 他第一反应是成绩单印错了,然后在看到肖辞的英语成绩那一栏,被人用红笔打了大大的叉,然后又划掉,最后涂成了一块乱糟糟的红蛋蛋。 力度之大,恨不得把纸张给戳破。 江朝捏着成绩单的手微微发抖,心猛地一沉。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医院的走廊漫长而幽静,仓促的脚步声不时响起。江朝坐在长椅上,长长吸了口气。 病房门打开,江朝一下子站了起来,尽力压住自己颤抖的声线,问:“医生,请问他怎么样了?” 医生叹了口气,责备道:“怎么这么晚才送来?按说早就应该很难受了。哎,这病…你做好思想准备。” 江朝听了这话,仿佛心脏的血液一下子倒流至全身,手脚沉重,胸腔却无比地寒冷。外面的蝉依旧叫着,走廊里却已然是腊月隆冬。 他静静地看着医生,听到那医生说:“他得的是急性白血病。” “他的病发现得太晚,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骨髓的话,他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寿命了。” …… 医生走后,江朝到病房里去看肖辞。 满屋子的药味中,瘦削的少年套在宽大的病号服里,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小脸白到没有血色,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不知名的仪器滴滴响着,窗帘缝隙里透进的阳光缓缓移动,落了一束在少年手上。 江朝上前,握住了肖辞的手。 他细细摩挲那只手,手指很长,很光滑,指尖有一些茧子,个别地方有一点陈年的伤口。他摩挲着肖辞的手指,同他十指交叉。 肖辞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江朝的眼睛微眯:“你醒了。” 肖辞喉咙里“嗯”了一声,脑袋往旁边歪了歪,像是在看自己身处何方。他张了张嘴巴,江朝凑近去听:“水…” 江朝给他倒好水,让他枕着自己的肩膀,一点一点喂给他喝。 病中的肖辞喝水很慢,苍白的小嘴要张很久,才能把一口水咽下去。江朝胳膊扶着他的背,只觉得怀中人儿瘦到只剩一把骨头。 勉强喝了小半杯下去,江朝细细地帮他擦净唇角的水渍,扶他躺好。 “我这是…怎么了……” “你晕倒了,”江朝笑着说,“低血糖,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肖辞“唔”了一声,像是在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吃早饭,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反而脑袋更疼了。 “快别想了。”医生曾说过肖辞会面临呼吸不畅等问题,江朝不敢让他再想下去,帮他掖好被子,道:“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生了病的肖辞很听话,他说让他睡,他就真的闭上了眼睛。只是闭一会儿就会再睁开,仿佛是在看江朝走没走。 “放心吧,我不走。”江朝温声道:“我一直在这儿陪着你。” “嗯。”肖辞不再说话。 这次,就在江朝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肖辞又睁了睁眼睛。江朝连忙凑过去,听到他说:“朝儿,我在出租屋的行李箱里…里面那个暗兜…藏了五千多块钱。你帮我交了这个月的房租,剩下的…剩下的钱…你去买一双球鞋,当做我送给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以后…以后你穿着它打球,就还能…想起我……” 江朝说不出话来,拼命忍着哽咽,紧紧握住了肖辞的手。 数轮化疗过后,奄奄一息的肖辞被送进了手术室。 他的病情很不稳定,并不是做手术的好时机。但是没有办法,如果再不进行手术,肖辞就会失去生命。只有立马进行骨髓移植手术,才有可能换回一线生机。 尽管,更大的可能是肖辞再也下不了手术台。 推肖辞进手术室的过程中,江朝一直紧紧拉着肖辞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那担架车轧过地面时的“辘辘”声响一下下像响在他心上。到了手术室门前,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劝他松手,一个男医生甚至一点点掰开了他牵着肖辞的手指。江朝终于看着沉睡着的肖辞远去了。他看着手术室大门缓缓闭合,将他和他的爱人隔开。 他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倚着冰凉的墙壁跌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他静静地等着、等着,坐成了一尊石像。 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经过,停下来,奇怪地看着他。 他也茫然抬头,看了看那个小姑娘。小姑娘歪了歪脑袋,说:“哥哥,你怎么哭了?” 他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 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妈妈去世的时候吧…… 这么多年了啊…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祈求上天,千万不要把另一个他最爱的人带走了。 手术时间比预想中要长很多,早已经超了三个小时的原定时间,可依旧迟迟没有手术结束的迹象。黑漆漆的走廊里,江朝愈发坐立不安。他几乎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每一秒都是莫大的煎熬。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江朝一下子站了起来。 那些从世界各地请来的顶级名医走了出来,他们一个个神色疲惫,有的人甚至手都在发抖。江朝听到自己的声音问:“肖辞现在怎么样了?手术成功了吗?” 众医生看向他们中间的那个主刀医生。主刀医生深深吸了口气,江朝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吸出来了,才听到主刀医生说:“恭喜,手术非常成功。” 江朝的一颗心这才算“砰”地落了地。 “不过,病人现在相当虚弱,需要住一段时间的隔离病房。而且,术后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恢复期。需要定期骨穿、服药、复查等。也不排除…将来还有病情反复的可能……” 这样一段话,无异于对刚刚喜悦起来的江朝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没关系,没关系,”他听到自己激动地说,“你们不是也说过,他之前会得白血病,是因为生活条件不好诱发的么?那我以后拼尽全力给他最好的生活,蔬菜全吃有机的,饮用水全喝精密净化过的,不让他喝酒抽烟,也一点夜都不让他熬,每天监督他十点睡觉。实在不行,我就请营养师每天为他特制食谱,这样,他总能慢慢好起来了吧?” 主刀医生看着他,只是微笑了一下,给了一个比较模糊的回答:“这样的确对病人的恢复有很大帮助。” “那就好,那就好……” 肖辞隐隐约约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乘着一朵云飘向天空,飘到了一处没有天,没有地,四下皆是茫茫白云与淡淡雾霭的地方。 他在云从中走着,不一会儿,身上就被水汽沾湿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轻轻一吹,前方的云彩拨散开来。从中飘然而出一白眉老翁,四周是众童子服侍,老翁仙风道骨,神态安然,浑身散发着金色光彩,并不像这世上该有的人。 肖辞环顾四周,除了云还是云,自觉到了天国,问:“我死了吗?” 老翁道:“你死了,却又没有死。” 肖辞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翁道:“你命里多劫,阳寿本该到底为止。可有人不愿你走,他们用爱将你留了下来。” 肖辞想都没想就道:“是江朝么?” 老翁但笑不语。 “你历经了太多苦难,但始终性情坚忍,百折不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挥一挥拂尘,前方的云彩纷纷退避开来,让出一条通往下界的彩云天梯。 老翁缥缈而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勇敢去吧,好孩子,往后你的人生,必将平安顺遂,福泽一生。你所愿所求,都能一一成真。” 肖辞沿着天梯走到了头,云彩突然消失,身体重重往下一坠,肖辞吓了一跳,一个哆嗦就从病床上醒了过来。 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耀进来,肖辞眯着眼睛,抬起那只没输着液的右手,微微挡住一点光线,在脸颊留下斑驳的光影。他用力鼓了鼓胸腔,吸进一大口清新的空气,觉得自己再次活了过来。 一回头,看到两个人守在自己病床边。 趴在床上,沉沉睡着,却始终用手帮他扯着被子的人是江朝。光是看头顶浓密黑发间的发旋就能够辨认出来。 另外一个,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的人是…… 肖辞用力眨了眨眼睛,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窸窸窣窣的塑料摩擦声响,那个人对着床边的小冰柜收拾完里面的东西,终于转过身来。 目光对视的瞬间,两个人都是一愣。 许聪鼻子一酸,眼睛红了。他努力扯了扯嘴角,就像提前排练过一样让自己笑,可笑得实在僵硬又难看,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在肖辞床前稀里糊涂哭成了泪人,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拼命擦干眼泪,郑重其事地看着肖辞。张了张嘴巴,又张了张,好久好久才从嗓子眼里艰难发出一个音:“弟。” “哥哥把冰棍买回来了,开心果的,你还愿意吃吗?” ——————本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感言:感谢大家从2020年6月20日,到2020年7月24日这一个月来的陪伴。我知道,由于我个人水平原因,这篇文存在着太多太多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很感谢大家,一直宽容我,鼓励我,支持我。在我写的不好的时候,也选择了默默陪伴我。是因为有你们,我才能够把这篇文,最大程度上按照心里最初想象的那样写完。 我稀里糊涂乱走乱撞了整整二百万字,这是我放弃追逐热题材,转而努力讲好自己心中故事的第一篇文,对我而言意义重大。算是我回归本心后的第一个孩子,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最开心的事,还是通过这篇文,收获了几十个一直追订的小宝贝鸭~我要把这些小宝贝的名字大声地喊出来,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们是我寒雨秋风的人~终有故人向西去;;?逢考必过.;甜甜的某萱;君遥遥;蓉城的阿修;何何何;皮里春秋。还有更多我没有念到名字的小宝贝,我爱你们(敲大声!!!) 如果不嫌我愚笨,接下来的路就请继续陪我一起走吧。我的下一本《从竹马到白头》已经开了。希望能够让你们看到我的进步,啾咪~“一无所有,有梦而已。”寒雨秋风,请继续加油吧~ 第46章 番外高考(上) 6月4日傍晚,距高考还剩最后两天,整个花中校园被离别的氛围笼罩。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老严带着3班学生唱过一遍《送别》,开始开最后的班会。 “孩子们,”老严双手支着讲桌,四下环顾。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身板,从没有一节课像这样认真过。 “我教了你们三年,”老严缓缓道:“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三年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仿佛前一秒,你们还是一群刚踏入高中的小毛孩子。下一秒,你们就该拿上笔上考场去了。” “我知道,这三年,我对你们很严厉,可能让你们受了很多委屈。我也知道,可能有些同学,是有点儿厌恶我的。在这里,我想跟大家道一个歉。我这人脾气不好,如果以前跟你们说过重话,伤到过你们的自尊心,我要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希望你们不要记恨我,因为我打心眼里,是真的很喜欢大家的。”说着,老严缓缓低下头去,朝着台下的同学们深深鞠了一躬。 有些女生眼眶红了,有人小声抽着鼻子,王柔柔道:“严老师,我们都长大了,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 姜猛道:“是啊严老师,我也给您惹过不少麻烦,但您从来也没有放弃过我。” 白云朵道:“严老师,在我们眼里,您就是最好的老师。” 老严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说:“我知道,这三年,大家是真的受苦了。我把你们逼的太紧,紧到你们一定无时无刻不想赶紧高考,考完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中国有位作家叫韩寒,他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特别有意思,分享给大家听。他说‘高考结束了,马上又将会有这么一群孩子,迫不及待的扔下书包,去聚餐,通宵上网,旅游,KTV,闲逛,狂欢……认为自己终于解放了……殊不知,你们离开的,就是天堂。’”老严说完这句,教室里静默了,每一束虔诚的目光都落在他脸上。 老严继续道:“你们老师我是一个粗人,说不出这么好的话来。但我觉得,他说的特别有道理。我带过这么多届学生,不夸张的说,高考最后一科卷子交上去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咱们班的这五十个人,这辈子都凑不齐了。说高中是天堂,我觉得并不算夸张。也许你们现在还不觉得,但若干年后,你们会发现,三年同窗,真的是你们最牢不可破的情谊。你们在这三年里相互陪伴,朝夕相处。你们之间,是最单纯牢靠的伙伴,远没有社会上那些复杂的勾心斗角。咱们班里五十个人,但目标只有一个,梦想也只有一个,整整三年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使劲,你们早在三年中成了彼此最值得信赖的战友。你们在这三年里,情窦初开,有了自己小心翼翼,偷偷喜欢的人。也许这个过程很苦涩,但多年以后这份单纯的感情,会是你们一生的美好回忆。我非常感激,你们把人生中最美好的三年交给了我。让我有幸来到你们的生命中。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四天以后,你们将再也不会拘束于一个小小的花中,整个世界的大门都将向你们敞开。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请你们展开羽翼,带着勇气上路,勇敢地去闯一闯。天涯海角,不管你们走多远,不管你们遇到了怎么样的艰辛,如果未来真有那么一天,你们受了委屈,痛苦,崩溃,觉得自己走不下去了。欢迎你们回来,回咱们花中来看一看,我永远…永远都在…这里,做你们的后盾。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老严说着,不由得哽咽了起来,而台下早已哭声一片。 “马上…就要放学了,等下放学以后,你们还想着谁,就再去找他说说话。错过这一次,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着了。老师希望你们,再给彼此一个拥抱,不要让青春…留下遗憾。” 话音落了,同学们纷纷看向身边的人,看向陪伴自己三年的伙伴。 苏哲擦擦通红的眼睛,给了姜猛一个大大的拥抱,轻声说:“毕业快乐。” 姜猛拍了拍他的背,也说,“毕业快乐。” 成欢默默看向肖辞的桌子。 那张桌子已经空了整整一年了。 但老严一直留着这个位置给肖辞,并没有因为他生病,不能回来上课,就让人把他的桌子撤到后边。 成欢忍不住道:“严老师,肖辞能赶上今年的高考吗?” “能。”老严点了点头,“但没有办法回来跟大家见面了,他在医院做完穿刺,大后天就直接上考场了。” 成欢艰难地点了点头,班里不少同学的目光都黯淡了下去。 高三一年,没有肖辞帮忙,他们很多题压根弄不明白。多少人都盼着他赶紧病好回来,结果盼了一年,也没有盼到。 韩霁月脑袋伏在双臂间,肩膀一抽一抽地无声哭泣。 白云朵叹了口气,轻轻拍拍她的肩。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教室门轻轻开了一个小缝。 一个圆圆的小光头探了进来。 成欢盯着那张面孔,嘴巴张大:“肖…老天,你是肖辞吗?” 肖辞进屋,叫声“严老师”好,身后跟着高举输液瓶,板着一张脸的江朝。 哗——整个班沸腾了。甚至有人过于激动,站起来时带倒了凳子。 肖辞朝成欢挑了挑眉,“怎么,不认识我了。” 成欢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半天,嘴角抽了抽,笑了起来。 帅的,肖辞还是那么的帅。即使剃光头发也没有丝毫影响,甚至这样…显得更可爱了。 “肖辞,你终于回来了。”有人说。 “太好了,这下我们高考都能蹭到学神‘仙气’了。” “肖学神,保佑我上一本吧!” 大家你喊一句,我喊一句,起哄声一个比一个大,都是哈哈直笑。 最后又有人来了一句:“肖辞,你知道吗?你不在的这一年,高三年纪换过七八回年级第一。但大家一个名字都记不住,说起全校第一,整个高三的人脑子里蹦出来的人还是你。” 肖辞朝大家一抱拳:“谢谢,谢谢大家。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们的学神我现在也不大行了。” 大家沉默地看着他,肖辞食指蜷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用药太多,记忆力下降,很多复杂一点的数学、物理题,现在都解不出来了。稍微学习一会儿就头疼地厉害。” 他说这话的时候,江朝为他把输液瓶挂在墙上,把椅子擦干净,又扶着他坐下,全程忙前忙后,一声不吭。 但只要稍微敏锐一点的人就能发现,江朝现在的脸色,简直可以用阴郁到可怕来形容。 所有人心里都说不上来的难受,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美好事物的凋零,“英雄暮年,美人迟暮”,大抵就是如此。当有一天,他们所有人都心心念念的学神,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智商,又该如何接受这一落差? 不过肖辞仿佛早已看开了,他笑着宽慰大家:“不过别担心,只要我回来了,这次高考的全校第一还是我的。因为,我只要还有原先实力的二分之一就够了。” “好!辞哥牛逼!”不知是谁先带头喝了一声,瞬间掌声雷动。 韩霁月捂着嘴巴偷偷看着肖辞的方向,眼睛泛出泪花。 到底是经历过什么的人,才能够坦然到这种程度呀…… 放学后,静谧的残阳中,韩霁月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少年:“…肖辞。” 肖辞转过头来,微微笑着,“嗯?” 韩霁月张了张嘴巴,打过无数遍腹稿的话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半天,她涨得脸蛋通红,支支吾吾:“我…你…我……” “……”肖辞静静地等待着她。 “我想告诉你,其实…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她终于大喊出声,说着说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看着他,难过又不甘。她喜欢了他整整三年,为此花光了所有力气。可到头却是一场空。 老严说的没错,她不应该再喜欢他,当作一段回忆就好。可是,要想忘掉一个心心念念了一千多个日夜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 她觉得,她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欢一个人了。 晶莹的泪水滑过脸颊,在下颌汇聚,她笑了起来,说,“你听到了吗?” 肖辞也笑了一下:“嗯,听到了。” 她用力咬了咬唇,“我以后会找到一个特别好的男朋友。比你高,比你帅,比你有钱,比你会打篮球。而且…学习还要比你好。” “到时候,我带着他来见你,你就准备好自卑到四处找地缝躲吧!” 肖辞道:“好,那我带上铲子。” 话一出,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韩霁月笑得很大声,笑得眼角的泪花一颤一颤的。 平时都是跟江朝住,今天难得,江朝准许他回一趟出租屋收拾东西。 到了楼下,天已经黑透了。 飞蛾轻扑着橘色的路灯,灯下站着一个人,身材挺拔,背着书包,静静抬头仰望着五楼的方向。 听到动静,那人转过身来,一愣。 肖辞有点惊喜,“欢儿,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成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肖辞道:“唉,你不提前说一声,我一整年都没在这住,要不是我今天刚好回来,你就要白跑了。” 成欢笑了笑,说“是”,低头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其实肖辞不知道的是,这一年来,成欢每天放学,都会绕远路路过肖辞家,在楼下站上一会儿。 今天也没有想着能碰上肖辞,只是形成习惯了而已。 肖辞静静看着成欢,发现他高了,瘦了,也黑了。快要从当年那个可爱的男孩,变成帅气忧郁的男人了。 “你…跟我一起上去?”肖辞道:“就是里面可能有些乱,得收拾收拾。” “不了不了,”成欢答道,终于抬头看向肖辞,欲言又止。 “怎么了?”肖辞问。 “没事,”成欢笑笑:“高考加油。” “嗯,”肖辞点头,“你也是。” “好了,我就是想来跟你说声加油的,现在没事了,你快点儿上去吧。”成欢道,“不然等下要被风吹到了。” “真没事了?”肖辞隐隐觉得成欢有些奇怪。 “真没事,”成欢笑,挥手,“快上去。” “那拜拜,你也早点回去。” 成欢“嗯”了一声,肖辞转身沿着楼梯往上走,迟迟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走到二楼和三楼间的楼梯平台时,忽然听到一声哽咽。 他脚步一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扭头的那一刻,成欢刚好也在叫他,“肖辞。” “嗯?”肖辞转过头来,向下看,成欢站在一片阴影里,脸颊被树叶挡住了,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好久好久,成欢才哑着嗓子道:“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兄弟吧?” “……当然。”肖辞道:“而且你也会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成欢重重点了点头,从肖辞的角度,能看到他勾了勾唇,“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高考结束了,马上又将会有这么一群孩子,迫不及待的扔下书包,去聚餐,通宵上网,旅游,KTV,闲逛,狂欢……认为自己终于解放了……殊不知,你们离开的,就是天堂。”——韩寒。 第47章 番外高考(中) 6月7日,高考的第一日,热浪熏天。 考点门外围了大批考生和送考的家长,叽叽喳喳等着考点开门,气氛有些焦灼。 江朝拉着肖辞坐在树荫下,用扇子帮他扇风,见他出了汗,唇角发干,忙拧开矿泉水瓶,喂他喝水。 肖辞微微张开嘴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下去。 “嗯,不用喝太多,不然到了考场该上厕所了。”江朝道收起矿泉水瓶,道,“等下你把这瓶水带进考场,记得要放在桌子下面,不然洒了有可能弄湿试卷。” 肖辞热得有些发懵,冲着江朝虚弱地笑了笑,眼角弯弯的。 每次自己要做穿透,江朝就会变得像现在一样絮絮叨叨,老妈子一样。 “老妈子”江朝显然觉得还没完,他把手中的笔袋交给肖辞:“拿好,别掉了,里面装着你的准考证、身份证、碳素笔、2B铅笔和橡皮。上厕所的时候注意点儿,别让别人顺走了。” “嗯,”肖辞点头,结果那个透明的笔袋,发现上面印有天坛、长城、水立方等北京地标建筑。 不由得脸上带笑,原来他想去北京读大学的梦想,江朝一直都知道,连帮他买笔袋,都买了这么有激励意义的。 心里暖暖的,他很喜欢。 “紧张吗?”江朝伸手过来,在暗处勾了勾他的小手指。 “有点儿…”肖辞撩着衬衣散热,隐约露着一点腹肌的轮廓。他看着江朝的脸,突然道:“朝儿,你凑过来。” “干嘛…”江朝没懂,不过还是乖乖凑近了一点儿,“我鼻尖有汗吗唔……!” 江朝瞪大了眼睛:肖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江朝脑子一阵发懵,整张脸都红了。 他刚刚是在做梦吗?肖辞不是最抵触在外面有亲密接触吗?怎么会…… 不远处一阵小小的骚动,江朝扭过头去,看到两个同是考生模样的女生正看着他们这边,脸上挂着神秘的笑。一见他扭头,立马就转过身去,笑得嘎嘎跺脚。 江朝:“……” 回头再看肖辞,发现这家伙正若无其事的吹着口哨。 “……” 考点大门开了,考生们纷纷涌进考点。 江朝拉着肖辞起身,进考点。由于他俩不在同一栋楼考试,因此只能分开,各自去各自的考场。 “加油!”江朝倒着走路,挺拔的身姿冲着肖辞大喊。 肖辞食指和中指并拢,贴着太阳穴,冲着江朝挥了一下:“等你辞哥的好消息吧。” 在考场坐好,不一会儿语文试卷就发了下来。考试铃响起,开始答题。 肖辞在医院时,一直在跟做花中高三学生的模拟试卷。但毕竟整整一年没有参加过正规考试,因此,考场里肃静的氛围还是让他有点紧张。 不过,这紧张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做了几道题,手不生了,慢慢地就觉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也就不紧张了。 语文、数学、理综三场考完,肖辞感觉自己发挥得中规中矩。数学和理综有那么一两道题,放到高二下的时候他应该是能解出来的。可在考场上实在头疼得厉害,几乎要趴倒在桌子上。实在算不动了,他就放弃了那些分数,没有太为难自己。 不过,这种情况他早就预料到了,因此,心态上没有太大的波动。中午吃饭的时候,当着江朝的面,也没有表现出来。 江朝没敢直接问他考得怎么样,都是拐弯抹角地关心他。他就说自己考得还行,让江朝也好好加油。 转眼就是最后一场英语。离考试结束还剩五分钟的时候,他强撑着看字重影的双眼,给英语作文打下了最后一个句号。然后,放下笔,静静地等待收卷。 果不其然,天空例行惯例地阴了。风呜呜地刮了起来,刮得满屋试卷乱响。监考老师匆匆过去关上窗户。不一会儿,哗哗的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鸡蛋大小的冰雹砰砰地砸在窗户上。到了这会儿,高考的紧张感基本上不剩什么了。除了一些还没写完急得恨不得再生两只手出来的考生。剩下的考生,要么检查试卷,要么默默地听雨。 等老师收完试卷,全场唏嘘一片。人生最难忘的三年在这一刻彻底画上句号。奇怪的是,肖辞并没有中考结束时的那种整个人解脱了,仿佛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的感觉。相反,他内心奇异地平静,甚至在下楼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要走快点,争取赶紧回去多刷一道题。 然后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他再也不用刷题了。 紧绷到极致的弦突然松弛,他的心一下子空了。呆呆地站在喧嚣的人群中,望着外面哗哗的大雨,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就好像…一下子没有了方向。 一阵惊呼响起,肖辞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高个子男生冲进大雨中,在雨里尽情旋转、欢呼。 哗哗的口哨声、掌声响了起来,又有几个学生跟着那男生冲进了大雨里,啪啪地踩水,哈哈哈仰天长笑,张大嘴巴哐啷哐啷接雨,弄到浑身湿透,弄到校服溅满泥点。 越来越多的人冲了出去,以前不敢做的、不屑做的、不好意思做的,如今全都做了。他们像疯子、像大猩猩、像疯玩的小孩。不过,最像的还是一群正当青春的少年。 一年一次的高考,一生一回的青春。 雨中的人群里有人高呼他的姓名,肖辞这才发现最先出去的那个男生居然是江朝。江朝浑身湿透,踏着水哗哗向他跑来,在他猝不及防之时,一手把他扛到了肩上。 然后在一群女生疯了般的“啊啊”尖叫中,撑开打伞,带着他往外走。 “别动,”江朝被雨水冲地发凉的唇轻蹭他的耳朵:“我要抱着你…我不想让你踩水……” 就这样抱着他回去了。 高三一年,肖辞除了医院,剩下的时间都住在江朝的私人别墅里。这样,江朝照顾他时就能变得方便一些。 今天也不例外,江朝抱着肖辞回了别墅,把人放在大床上,让肖辞换上干燥的睡袍,就去烧水去了。 “考试肯定累坏了,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下水烧好了洗澡。”江朝道。 “好。”肖辞一个太字瘫在床上,懒懒地应了声。 困意袭来,他在大床上翻了好几个身,从大床的一头翻到另一头。然后又百无聊赖地翻回去。长长地打个哈欠,听着漆黑夜幕中刷刷的雨声,慢慢地睡着了。 睡梦中有点儿冷,他下意识蜷缩起身子。身边不远处有一团热气,他翻了个身,钻向那团热气,眷恋地蹭了蹭。 他听到那团热气中央,有什么东西敲鼓一样咚咚、咚咚地响着。 江朝抱着怀中的人,咬咬他的耳朵,道:“洗澡啦,小懒猪。” 肖辞半梦半醒,脑袋晕晕的,轻声哼哼,“你帮我洗吧~”“真让我帮你洗?”江朝在他干净的脸蛋上亲了又亲,欢喜地不得了,“那我能不能把持住自己,可就另说了哦~”“嗯…唔……”肖辞道,“我相信你。” 江朝把人打横抱到了浴室。 浴室内水雾弥漫,热气蒸腾,大浴缸中漂浮满玫瑰花瓣,香气诱人。江朝月兑掉衣服,露出健美阳刚的男儿体魄。而后用下巴轻轻拱拱肖辞,问,“你自己月兑还是我帮你月兑?” 肖辞不说话,江朝便伸手帮他,看着肖辞逐渐自由了的身体,呼吸一点一点地紧了。 真美好呀…他想不出任何语言来形容一个男孩子最完美时的身体状态,美到不该存在于这凡尘俗世,美到恐怕任何人看了都会由衷动容,不分性向,无论男女。 江朝抱着肖辞,两人一齐坠入温热的水中,花瓣随着水波轻轻浮荡,漂向四方。 肖辞这个时候醒了过来,迷离的眼神看着江朝。 他的嘴唇红红的,在暖醺的水汽中,那抹红显得更加诱人了。 江朝不由得抱他紧了些,更紧了些…… 指尖滑过他的体魄,隐忍着,喘息着,颤声问他,“来吗?” 肖辞低下头去,小脸红了。 “我有点儿…怕……” “没事,我保证…轻轻的…”江朝哑着嗓子道:“宝贝,你已经18了,你就心疼…心疼心疼你朝哥哥吧~”“你朝哥哥真的很想…”薄唇蹭着红彤彤的肉肉耳垂,“很想□你呀~”终于,肖辞点了点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嗯~”…… …… ………… …………………… 洗完澡,江朝把肖辞抱回床上,看着缩在被窝里的肖辞,伸出手指,点了点他苍白的唇。 “□吗?” 肖辞闭着眼睛,双手扒着被沿,身体往里面缩了缩,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什么?” “还装,”江朝哼笑一声,“非要这么矜持?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很难吗?” 肖辞一脸无辜地睁开眼睛:“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哦。” 江朝:“你真不懂?” 肖辞摇了摇头。 江朝弹他脑壳一下:“真是金鱼脑袋。” “那么,看来我有必要再教你一次。”说着搂着腰给肖辞翻了个面。 肖辞慌了:“你,你干嘛?” “教你学知识呀。”江朝大手将人擒住,力道刁钻至极,没两下肖辞就坚持不住了。 “我…我可以不学习吗?”肖辞忍着身体的轻颤。 “不行哦…”江朝咬牙轻笑,教课态度愈发认真,“活到老,学到老,这才哪到哪啊~”“你朝哥哥会一直教你的~一直…给你注入能量,温暖…你的肝肠…” 一节课上完累到虚脱的肖辞:这绝对是他这辈子上过的最可怕的课,呜呜呜… 更可怕的是,这门课他还要修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锁5次了,心态崩了,求求各位大哥哥大姐姐了,能不能别再锁了…… 第48章 番外高考(下) 6月24日,夜里11点55分,还有5分钟高考成绩就要出来了。 江朝坐在电脑跟前,腿上揽着肖辞,眼睛瞪着一眨不眨,手指不停操纵鼠标,刷新着页面。 “马上就要出成绩了,紧张吗?”江朝一边问着,大手一边包住肖辞的手。 “还行,不是很紧张。”肖辞说。 “撒谎!”江朝道:“明明出了一手心的汗,怎么会不紧张。” “竟然敢骗我,作为惩罚……”江朝猛地偏头,趁着肖辞没反应过来,在他小嘴上啄了一下:“必须狠狠亲你!” 肖辞后知后觉地脸红了。 说实话,他有点无语。 自从高考完那日,他和江朝doi了之后。江朝就开始找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理由,绞尽脑汁把他往床上哄。 就算哄不上去,也至少要亲他一下。 虽说肖辞每次都是一边狠狠拒绝,一边在心里暗暗窃喜着。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刚刚,真的没有因出成绩而紧张。 他之所以会手心冒汗,完全是因为…… 他丫的,坐在这么粗的单杠上,每分每秒都在担心自己掉下去,换谁谁受得了啊! 估计也就他这种宰相肚里能盛船的人能勉强hold住咯~正想着,零点的闹钟响了起来,江朝咔哒咔哒狂点鼠标。 成绩查询系统页面上的小蓝圈转呀转,怎么都登不进去。 江朝一怒,“啪!”地把鼠标狠狠一摔。 下一秒,电脑从善如流地把肖辞的成绩显示了出来。 总分:689分语文:137分数学:129分理综:277分英语:146分老实说,这个分数对于别人来说,已经是梦寐以求的高分了。 可对于肖辞,这个从高一就被校长认为稳进清华北大,甚至有机会冲击市状元、省状元的人来说,则是彻彻底底的考砸了。 江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压根想象不到,肖辞的理综只有277分,数学更是只有129分! 因为生病,肖辞不得不放弃了辛辛苦苦准备了两年,志在必得的奥数比赛。江朝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无法接受肖辞那么多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高考上。 但最终,却是这样的结果。 江朝搓了把脸,虽然隐隐觉得这么说会让肖辞难过,可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有没有可能…是登错分了?要不要申请复查一下。” “不用了,”肖辞笑着说,“我这次数学和物理,确实没考好……” “这两科最后的大题我知道怎么做,但是…大脑实在没运转过来……” 江朝心疼地看着肖辞,把他的脑袋搂进怀里。 肖辞道:“安啦,能得到这个分数,我已经很满意了。” “虽然,清华北大是悬了,但……” “但你还可以去北京的其他学校。”江朝抢先说了出来,“人大、北航,这些都是好学校。而且以你的分数,可以任选专业。” 肖辞点了点头,他看得出来,江朝在这方面,为他花了不少心思。 报志愿的时候,江朝鼓励肖辞,一定要报考北京的学校。 “你不用犹豫,老严不是都说了,要大家勇敢去闯吗?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广州这边,我会派人照顾好你哥哥。我已经在北京海淀为你安排好了一套别墅,那边的私人医生我也帮你打点好了。别墅里面有泳池,但是游的时候要严格控制时间,而且要救生员陪同,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游,记住没有?” 肖辞沉默很久,轻轻点了点头。 江朝的成绩,在国内上不了特别棒的大学。江朝会出国留学,这是一早就定下来的。也就是说,无论愿不愿意,大学四年,他和江朝都一定会分开。 那这样的话,也许真就如江朝所说,他还不如勇敢一点,离开广州,去更大的北京追求自己的梦想。 他第一志愿最终填报了人大的金融,江朝对此也十分认可。 一切看起来,都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了。可是肖辞和江朝,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就连彼此说笑的时候,笑着笑着,也会突然陷入沉默。 虽然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提,但离别的阴影,已然将他们笼罩。 许是为了帮他散散心,吃晚饭的时候,江朝提出,要带他一起去看流星雨。 说到这的时候,新闻联播里的播报员刚好也正在字正腔圆地播报:“据悉,今晚,在北半球可以看到百年一遇的超大型流星雨,我市今夜天气晴朗,正是欣赏流星的绝佳时机……” 说干就干,吃完晚饭,江朝就开车载着肖辞上了白云山。 下了车,空气清新,月隐星明。山脚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显然都是来看流星雨的。 两人沿着被柔黄灯柱照亮的台阶一路往上,身边有许多同行的人。没走一会儿,肖辞累了,停下来拄着膝盖喘息。 江朝在上两级台阶的地方扭头看他,朝他伸出修长的手臂。 肖辞握住江朝的手,正要借力往上,突然心里一咯噔,不对——下一秒,果然,江朝用力一拉,直接将肖辞整个人打横抱在怀里。三步并作两步,蹭蹭蹭往上走得又快又稳。 周遭不少爬山的人早已累到气喘吁吁,眼见江朝一下子把他们全落在身后,纷纷向江朝投来惊讶的目光。 由于天太暗了,他们还以为肖辞是个女生。大爷大妈感叹道:“小伙子体力真好!”一个走到脚累,正让男朋友给按脚的女生看了,当场眼珠就被江朝高大帅气的背影给吸走了,男朋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都晃不回来。 肖辞一路迎着众人的目光,又羞又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为了不让人家看见他的脸,他想了想,头埋在了江朝的胸膛上。 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不对。丫的,那以后江朝还不得有事没事给他来个公主抱?那他的面子还往哪搁? 既要挡脸,又不能真的靠上。于是,肖辞只好小心翼翼地,同江朝的胸膛始终保持着那么一点距离。 江朝上台阶的时候,干净的锁骨就在肖辞眼前晃阿晃,晃得肖辞心脏怦怦直跳。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紧跟着就是“嚓”的一声,转眼间天旋地转,肖辞还以为江朝要滑倒了,心脏一下子跳到嗓子眼,整张脸对着江朝的胸膛“砰”地撞了上去。然后,就拔不出来了…… 因为,站稳了的江朝用大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肖辞想要挣扎,可又怕引起更多人围观,因此始终不敢用太大力气。可是江朝手劲儿极大,不拼尽全力压根挣脱不开,于是,肖辞的脑袋就一直贴在江朝胸膛上,偶尔做点咸鱼般的负隅顽抗。 慢慢地,江朝身上出了汗,日渐成熟的身体散发出越来越强的男性荷尔蒙。那少年人年轻的汗液香气萦绕在鼻端,搞得肖辞脸红心跳,胸膛里像有只兴奋的小兽在不停乱撞。终于,肖辞身体一软,十分没出息地流了鼻血…… 被江朝放下来时,已经是山顶的观景平台了。肖辞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山顶清凉的空气,借以驱除五脏六腑的燥欲和满脑子的黄涩废料。 阴险小人,呵!他在心里狂骂江朝,一转头,却发现那家伙一脸禁欲,正人模人样地整理着发皱的领口。 次奥,这手指,这眼镜,这一丝不苟的白衬衫…肖辞被江朝的样子狠狠帅了一下,要不是知道这家伙私下是什么吊样,他都要真以为江朝是个高冷大帅哥了。 妈的,装逼犯…肖辞心里暗骂,为了惩罚他,决定接下来的整个暑假再也不跟他doi了。就是do的话,也必须是自己在上面。 对,没错,就是这样!尊严问题,绝对不能一退再退了! 正想着,忽然一声惊呼。肖辞抬头,只见空中一颗流星划过,其后拖着长长的火蓝色尾巴,画笔一般将漆黑的夜空渲染出长长的一条亮带。肖辞正要喊江朝来看,眨眼之间便是更多的流星,周围不知谁开着手机视频,传来流星解说员的声音:“此刻正值流星雨大爆发,每小时我们能够看到上百颗流星划过天际…” 身后有人紧紧抱住了他,肖辞扭头,见是江朝。江朝一臂扣紧他的腰,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颌,“看。” 肖辞抬头,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只见万丈流星呼啸着掠过,与空气摩擦迸发出耀眼的金黄色火光。点燃云层,点燃夜幕,点燃浩渺星海,点燃白云山的森森树木,点燃广州城的万家灯火。点燃…山巅之上,两个少年相偎的脸庞。 江朝轻轻蹭着肖辞耳朵,声音神往,“许个愿吧。” 肖辞看着漫天流星,一个愿望在心底自然而然地浮现。 他双手交叉祈祷,清澈的双眸映着绚烂夜空,山风吹动他的衣衫,他轻声道:“我希望,四年之后,我还能和他一起看流星。” 江朝笑了一下,突然松开他,上前一步,站到和他并排的位置。就在肖辞暗暗吃惊的时候,就见江朝双手举成筒状,不顾一切地大声喊:“我江朝,对着白云山,对着珠江水,对着漫天流星,对着这广州城里每一盏亮起的灯光发誓。我就是要你们全都听着,我江朝这辈子,只爱肖辞一个人!我会用心呵护他,疼爱他。不顾一切地对他好,他要是还不开心,那我就把命都给他。老天,你们听到了吗——!” 他喊到声嘶力竭,喊到气喘吁吁,他转头看向肖辞,看到少年眸中闪耀着晶莹的泪滴。 “好二,傻子一样……”肖辞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江朝拉住肖辞的手,认真道:“我刚刚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肖辞点了点头,他知道对于江朝这样从不轻易表达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他转身,用着更大的声音对着脚下的广州城呐喊:“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江朝道。 “我永远…爱你。” 深夜,听着枕边人沉沉的鼾声,肖辞久久不能入眠。 他翻了个身,双手撑着下巴,看向江朝沉静的侧颜。 好帅啊…哪怕看了整整三年,他每次看,还是忍不住会心动。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江朝的脸颊,一路向下,滑过江朝的喉结、锁骨、起伏的胸膛…… 扛着他爬山,江朝是真的累坏了,平日不打呼噜的人,此刻鼾声也这么响。 肖辞俯下身去,捧着江朝的脸颊,把他亲了又亲。轻轻地,不敢弄醒他,却也舍不得撒手。 他好喜欢他,真的好喜欢,恨不得每天跟他黏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可是,他俩一个要去人大,一个要去美国。 肖辞心里酸酸的想,这么好的人,以后多久才能见一次呢? 正想着,床头柜上,江朝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肖辞爬过去,解锁了江朝的手机。 江朝对他没什么秘密,手机都给他随便玩。不过肖辞平日也不大碰,今天实在是想和江朝分开的事想得心里难受,才忍不住打开看一眼。 消息是江朝父亲发来的。 手机屏幕的荧光在黑暗中很晃眼,肖辞困得浑浑噩噩,用力眨了下眼睛,在看清那三行字的时候,他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美国的学校都给你联系好了!实验楼我也已经捐了,你现在说不上,整什么幺蛾子?!” “不去美国你能上什么学校?不说藤校,也不说C9,就是国内的211你能考上吗?” “睡了吗?没睡的话现在给我打电话,立刻!” …… 肖辞关掉江朝的手机,默默缩回被子里。 这是什么意思? 是江朝告诉他爸,自己不去美国上去了,所以江朝爸爸才会勃然大怒吗? 翌日,吃早餐时,肖辞悄悄观察江朝,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一边吃面包,一边啪啪敲着手机。几乎给肖辞一种他下一秒就会把手机摔掉的错觉。 早餐吃到一半,江朝站起身来,给肖辞倒了杯温水,柔声叮嘱他吃药。 肖辞嘴里含着食物问:“你要出去吗?” “嗯,”江朝点点头,在他圆鼓鼓的腮帮上亲了一下,“在家等我回来。” 肖辞目送江朝的身影离开别墅,外面下着雨,江朝撑起了一把透明的伞。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江朝淌着水出去了。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 回来后的江朝好像很疲惫,一动不动地陷在沙发里,同一个姿势保持了许久。 肖辞凑近,在江朝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烟味。 自从肖辞生病,江朝几乎再没吸过烟,今日情况,实属罕见。 江朝扬扬下巴,示意肖辞坐过来。肖辞靠在他身旁坐下,江朝伸手,抱住了肖辞,把人抱到自己腿上。 肖辞伸手摸摸江朝的头发,在他的发间穿梭,轻声问:“怎么了吗?” “没事…”江朝头埋在他瘦削的脊背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就是想抱抱你,你不要走……” “…好。”肖辞答。 即使再不情愿,开学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九月一日,江朝送肖辞到高铁站,帮他把行李从汽车后备箱一件件地扛下来,拉到高铁站入口处。 江朝给自己也买了一张到北京的高铁票,这样,他就能进高铁站,陪着肖辞一起候车了。 高铁站里乱哄哄的,有不少都是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皆是大包小包,大概率也是到北京求学的。 肖辞道:“其实你不用送我进站的,白白浪费几百块钱。” “没关系,”江朝笑笑:“我就是想多陪你呆一会儿。” 肖辞沉默了,江朝搭着肖辞的肩,颇有几分感慨地说:“下次再见…也许就是过年的时候了。” “嗯。”肖辞鼻子有点发酸,重重点了点头。 “等下你送走我了,就直接去白云机场?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肖辞开学和江朝去美国的日子是同一天,故而肖辞有此一问。 “收拾好了,”江朝道,“我爸在美国那边帮我把房产都安排好了,行李什么的大部分也在那边。” “那等…你大学毕业了,还会回国吗?”肖辞静静地看着江朝英俊的侧颊,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江朝静默良久,才低下头去,十指交握,轻声道:“不知道。” “……”虽然早已做足了思想准备,但听到这句话从江朝口中亲自说出来,肖辞还是忍不住心里泛酸。他抬头,瞪大眼睛看着那逐渐模糊的顶棚,不断说服自己,也许这就是现实吧。 江朝是江天晟唯一的儿子,他终有一天是要结婚的。自己能偷偷占有他最好的三年,也该知足了。 童话,终于还是到这里为止了…… 人群涌动了起来,肖辞扭头,发现检票口已经开了,乌央乌央的人潮在检票口旁排成两列长队。 “走了,”肖辞拎起自己的两大箱行李,轻声道。 江朝要帮他拎,肖辞微微一避,没有给他。 江朝伸在半空的手僵了一下,不再抢了。他目视肖辞瘦削却倔强的背影融入人海,在那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张了张嘴,艰难地喊出几个字:“肖辞,记得吃药。” “晚上…也别熬夜……” 江朝的声音黯淡了下去,因为,他最爱的那个人,甚至都没有为他的叮嘱稍稍驻足。 江朝失魂落魄地走出高铁站,司机问他:“少爷,是去机场么?” “不,”江朝看着远处高铁桥上向北驶离的高铁,淡淡道:“去大学城。” 四十分钟后,江朝在广州大学城下车,阳光炽烈。 广州大学城位于珠江中的一座岛上,四面皆为江水环绕,有数条地铁、公路与外界联通,出行便利又兼有世外桃源一般的幽静。十分适合大学学子钻研、生活。 岛边,临着珠江的广场上有许多大一新生。身穿小红褂的师哥师姐不辞辛苦地来来去去,热情地帮着新生们指路、提行李。新生的父母们见了师哥师姐就问个不停,脸上洋溢着骄傲和自豪。在这样一个数所大学同时开学的日子,这座小岛前所未有的热闹。 一个师姐朝着江朝走来,问他是哪个大学的新生。 江朝从包里取出一本录取通知书,扉页上精心印有“广州大学”的字样。 师姐登时眼睛一亮,拍掌道:“太好了,我就是广州大学的,你跟着我来吧。” 一路上,师姐围着江朝,东扯西扯地问个不停。 江朝偶尔回她一两句,大部分时间,都是拉着行李默默走路。 师姐最后问道:“怎么想到要报考咱们广州大学的?” 江朝道:“因为…分数不够,去北京,读不了像样的大学。” “嗯?”师姐一愣,“这么想去北京?” 许是意识到这个问题问的不妥,师姐旋即话头一转:“没事没事,干嘛非去北京,咱们广东不也挺好的。” 江朝笑笑,没再说话。 报志愿那几天,为了留在国内上学,他和老头数不清吵了多少架。父子俩都是拧巴的性格,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吵到最后,老头的心脏病都要发作了,江朝却还是不肯低头。只说这件事没得商量,往后,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听他的。 江天晟实在没办法,就跟江朝提了一个条件:留在国内上学可以,但必须得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必须得保证他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对正点。 江朝答应了。 尽管做梦都想去陪肖辞,只要能去北京,再烂的学他也肯念,可是…… 老头对他真的已经很可以了。 高中的时候,韩淑梅跟老头提过无数次给他生小儿子的事,甚至有次借着把老头灌醉的机会,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但老头反应过来后,还是要韩淑梅把胎打掉。 确实是个男胎,是老头做梦都想要的儿子。 但老头没要。 就因为他正在青春期,怕刺激到他。 这事,还是过了很久,江朝从管家那知道的。 那天,江朝一夜无眠。 天亮就决定,以后不管老头说什么,做什么,再难听的话他也听着。 就是演,他也得演成个百依百顺的孝子。 除了,涉及到肖辞的事情。 那是他的底线。 最后相互妥协的结果,是江朝根据自己的分数,报了本地的广州大学。 勉勉强强,还算说得过去。 江朝能看出来,其实老头后期对广州大学这个选择还是很高兴的。 估计把他毕业后怎么安排进公司的事儿都想清楚了…… 只是,江朝想,自己这样,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肖辞。 为了老头,放弃了去北京陪他。 甚至还为了让他安安心心地去北京追梦,一直骗他自己要去美国。 这是他第一次骗他…… 不过,江朝自我安慰,起码留在广州,以后每周周末都能飞去北京看肖辞了。 肖辞他…应该会理解自己的吧? 回寝室,收拾好东西后,江朝开始变得无所事事。 舍友没兴趣认识,辅导员发来的联谊邀请没心情参加,看着自己被人偷拍的照片飘满校园论坛,被一群色男欲女留着口水转发,他瞬间更烦躁了。 这才第一天,他就对大学四年失去了兴趣。 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划拉手机,划着划着,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僵在肖辞的聊天框前,已经很久了。 他现在在干嘛?也正躺在床上吗?到了北京,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你在干嘛?】江朝终于鼓起勇气把消息发了过去。 没过一会就收到了回复:【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图片】 【图片】 【图片】 江朝兴冲冲地点开那几张图片,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 照片的背景是肖辞寝室。 肖辞被众人围在中间,笑得一脸灿烂。身边好几个身高180+的帅哥,其中一个,还把胳膊搭在了肖辞肩膀上。 认识不到一天,他们就已经亲密到这种程度了。 怪不得肖辞都没有时间理他。 江朝在寝室憋得呼吸不畅,出门到珠江边晃荡。 天色渐渐黯淡了下去,晚风吹拂,鸥鸟贴着江波飞翔。滨江步道,长椅上,草坪上,到处都是手牵手的大学生情侣。江朝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地走在路上,内心越发空寂。 当初他和肖辞走到一起,不过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还是在两人都走读的情况。 如今,肖辞要和他的那群帅哥室友 第49章 番外三十岁 “你们肖医生呢?” 幽暗的医院大厅,导诊台的小护士微张着嘴巴,盯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出了好一会儿神,才猛地反应过来:“哦、哦,您说肖医生是吧?他正在给病人做手术,您到三楼,往左边转就能找到手术室。” 看着男人西装笔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小护士的心久久不能平息,掏出手机冲着闺蜜尖叫:“你猜我见到了谁?肖医生的男朋友!我的天呐,简直帅死了,啊啊啊啊啊!” 江朝提着保温桶来到三楼,里面装的是他在公司抽时间给肖辞做的晚饭,令他脸色铁青的是,就跟以前无数次一样,手术室的大门,紧紧关着。 上面的红色灯光显示:手术中。 只能等了。 他坐到长椅上,谨慎地把保温桶放在腿边,闭着眼睛靠上椅背,疲倦地掐了掐眉心。 肖辞当年在中大学的是医,研究生考去了清华医学院,硕博连读,如今早已博士毕业。江朝知道这行有多辛苦,不止一次劝他,想把他弄到自己公司来,以肖辞的才干和实力,必能大有作为。但肖辞不同意,江朝无奈,只得作罢。 眼瞅着肖辞博士毕业,以为终于能多点和他相处的时间了,谁知,进了医院的肖辞竟比学术研究时期还要忙到不可开交。给病人通宵做手术是家常便饭。由于病人太多,门诊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连站起身偶尔活动下筋骨的时间都没有。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下,肖辞基本上一回家,就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有时候吃着吃着饭都能趴在桌子上睡着,更别提陪江朝说说话,交流交流感情了。 江朝有时候,觉得肖辞说的梦话都比跟自己说的话多……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朝抬头,见医院院长带着好几个副院长匆匆赶来。 院长许是跑得急了,一脑门的汗,他微微弯下胖胖的身子,小心翼翼道:“江董,要不我们为您安排一个房间,您到里面边喝茶边等?” “不必,”江朝稳稳当当坐在长椅上,声音不辨喜怒:“我就在这儿等。” “这……”院长一时有点语塞,眼前的男人有种说不出的强大气场,光秃秃的长椅都硬是坐出了开董事大会的架势。他为难道:“不是我们不体恤肖医生,但实在没有办法,您也知道,现在患者多,医生少,像肖辞这种顶尖水平的肿瘤科医师更是万里挑一。别的医院收不了的病人,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全都往我们医院送。我们也想让肖医生好好休息,可是他不在,很多手术就没法做,病人只能等死,所以我们……” 江朝面色深沉,抬手打断他的话。院长一缩脖子,从善如流地闭了嘴。明明这男人神情几乎没有一丝波澜,可不知为何,院长就是从他周身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压迫感,那是一种厌恶,也是一种不耐。 院长走了以后很久,手术室的门才“叮”地响了一声。 江朝一瞬间抬眸,旋即,瞳色又渐渐冷了下来。 一个个疲惫的医生鱼贯而出,他们有些手套上还带着未擦净的血,显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他们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江朝从他们舒展的眉头意识到,这场仗打赢了。 江朝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江朝还记得一年前,肖辞刚刚当上主刀医生那会儿,没能把一个得了癌症的小女孩救回来。当时的肖辞什么也没说,但第二天,上班去后,江朝从他枕头下面摸到了一片湿。 肖辞悄无声息地掉了一夜的眼泪。 然后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继续拿起手术刀,冲向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从那以后,江朝做梦都在祈祷,肖辞每场手术都能顺利,都能胜利。 医生们走光以后,最后一个出来的人才是肖辞。 他比前面任何一个医生都要疲倦,一向笔挺的肩膀都沉沉地耷拉着。江朝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低低唤了声,“肖辞。” 肖辞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护目镜下的双眸亮了一亮,“朝儿,你来看我了。” 再喜悦的声调,也掩不住那种疲劳的无力感。 江朝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心平气和地说话,“走,找个地方吃饭去。” 说着站起身来,拉住肖辞的手。 肖辞不知道是真累坏了,还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了。总之,没有挣开他。但,也没有跟着他走。 “等下还有一个手术,”肖辞轻声说,“要不,就在这儿吃吧。” “在这儿,”江朝声音一瞬间冷了,“满是病菌的地方?” “还好吧…”肖辞道,“我们医院每天都会消两次毒。” “你把等下的那场手术推掉,你们这么大的医院,我不信没有你就活不了了。”江朝道,“然后跟我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抖擞地参加你哥的婚礼。” “不要半死不活的,让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你。” 肖辞耷拉着眼角笑了笑,他知道江朝说话阴阳怪腔就是生气了。伸手晃晃江朝的肩,没用,江朝仍旧死死板着脸。 那只好…肖辞往前倾身,在他柔软的唇上吻了一下。 没料到会来这么一个偷袭,江朝俊脸一红,眨眼间又恢复成之前冷冰冰的状态。“没用,”江朝对着拳头咳了一声,“少跟我来这一套。” “好吧,那你想要什么?”肖辞笑:“事后我把我自己洗干净送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江朝没答话,神色有了微微的松动。 肖辞立马抓住机会,“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绝对听你的。” 江朝有点无奈,他当然不是图肖辞把自己送给他的“奖励”(虽然做梦都在想…)。肖辞这些年,白血病是治好了,但由于长时间的用药,再加上没日没夜的学习、工作,身体早就有点撑不住了。每年用最好的中药、食材滋补着,却还是大病小病不断,虚弱到像是个纸糊的人,一碰就要散架。有时候他趁着肖辞睡着了,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抚摸,那一摸下去全是骨头没有肉的感觉,真是让他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还依稀记得,很多很多年之前,大概是十五年前吧,他刚遇到肖辞那会儿。肖辞那么年轻,虽然很瘦,但壮得跟头小牛犊子似得。那阵儿肖辞还特爱跟他较劲,他高了肖辞半头都不敢掉以轻心,就是知道这小子力气大,拳头也硬,不用点真本事还真撂不倒他。 可是,十数年的光阴眨眼晃过,肖辞跟了他这么些年,青春逝去了,留下的是一身的病。他想不通,深夜辗转反侧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把集团的担子从老头手里扛到自己肩上,还能越做越大,却拼劲全力,都保护不好一个肖辞。 有的时候,他真想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关起肖辞来再不让他跟那些病人打交道,亲眼看着他,一天一天地守着他,把他的身体给养好。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纵使他有天大的能耐,在最爱的人面前,他也只是一个废物。 “行…那就在这儿吃吧。”江朝深吸口气,在旁边的座椅搭上一个小垫,拉着肖辞坐下。长椅是铁质的,又冰又凉,肖辞肠胃不好,爱闹肚子,他怕激到肖辞。 他拧开保温桶的盖子,香味立刻散了出来。肖辞凑头,里面是飘着香菜末的排骨汤,西红柿炒鸡蛋,和洒有白芝麻粒的大米饭。 都是寻常饭菜,但是是江朝给他做的,他就格外喜欢。 肖辞舀了一小碗米饭,正要夹排骨开吃,江朝道:“等等。” 用小勺舀了一勺排骨汤送入口中。 “怎么了?”肖辞道。 江朝道:“别吃了,凉了。”说着就要取过那个保温桶。 “不凉,”肖辞拽着不肯给他,也舀了勺汤要尝,“怎么会凉呢?” “别喝了,真别喝了。”江朝拦住他,在外面等他的这两三个小时,再加上路上的时间,饭菜确实已经凉了。 就算还冒着点热气,也不行。 肖辞的肠胃实在太差了,一点冷的就会刺激到。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些吃的给你。”江朝不由分说地起身,把那保温桶丢进垃圾桶里,大步离去。 “哎,桶怎么扔了,浪费不你!”肖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本来真没打算扔的。 江朝这些年自己经营集团,知道赚钱不易,没那些个纨绔习气了。但,那桶留着只怕肖辞会偷吃,他也只能扔掉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江朝端着从下面买的干炒牛河,和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上来。转到三楼走廊时,座椅已经空了。 椅背上贴着张便签:“又一场手术开始啦,早就安排好了的,病人的病情拖不得。你先回家去吧,不用管我了。” 江朝低头看了眼手表,指针刚好指向半夜零点。 窗外的夜漆黑深邃,巨大的花城万籁俱寂,他手里拎着热气腾腾的袋子,静静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到现在他还没让肖辞吃上晚饭。 这场手术下来,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江朝掐准时间,一看“手术中”的灯灭了,立马就往楼下冲,谢天谢地,那个餐点还开着。点了一模一样的干炒牛河和小米粥上来,在长椅上坐好,刚调整好姿势,肖辞从手术室出来了。 肖辞浑浊的眼球流露出一丝惊诧,“你怎么还在?” “我老婆不走,我哪儿也不去。”江朝扶着他下楼,用遥控钥匙打开车门,让肖辞坐在副驾驶上。 “先垫下肚子,”江朝把干炒牛河和小米粥递给他,“马上带你回家。” 肖辞一摸袋子,热的,不觉有点儿奇怪,“这…怎么这么久了还有热气?” “哦,”江朝车技了得,大半夜开在高速上没有半点颠簸,扯谎道,“我把那个保温桶又捡了回来,一直放在那里面,所以还热乎。” 肖辞挠了挠头,“扔进过垃圾桶的,你还装东西给我吃?” “嗯,”江朝道,“我对你残忍吧。可见我一点都不爱你。” 肖辞翻着袋子,准备开吃,随口道:“残忍就残忍呗,反正我这辈子落你手里了,你就是打我骂我,我也离不了你呀。” 江朝心里爱听他这话,嘴上道:“说的真像我舍得一样。”把车减速,习惯性地伸手,想捏捏肖辞后颈那块小软肉。眼角的余光瞥到,肖辞握筷子的手,一直在抖,夹了好几次,才勉强夹起一小段河粉,送进嘴里。 “……”江朝减速,把车停在临时停车点。 “怎么了?”肖辞抬头,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和延展到天边的路灯,“没油了?” 江朝没说话,取过肖辞手中的筷子,亲手夹住牛河,让他张开嘴巴,一口一口地悉心喂给他吃。 大概吃了四分之一的时候,肖辞嘴巴嚼着嚼着,嚼不动了,脑袋微微一歪,靠上车窗,就那么睡着了。 还行,起码吃了点东西进去。江朝心想,吻了吻他的唇,给他盖上一张一直放在车里备用的毯子。 精心将小毯的边沿捋平,江朝撤回手来,正准备重新发动车辆的时候,突然听到肖辞低低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江朝侧眸凝视肖辞,纤长的睫毛在车内灯光下闪耀着浅淡光泽。 肖辞睡着了,现下竟是在梦中呓语,叫他名字:“江朝。” “嗯。”江朝答得很温柔,四下安静极了,窗外传来轻柔的晚风与虫鸣。 “我当医生,跟你说过原因吧。” “……嗯?” “我记得好多年以前,我妈病了。那时候没钱,去不了大医院,只能呆在小地方……”肖辞的梦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江朝静静地等着他。 等肖辞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明显小了,那红润嘴唇阖动间发出的呢喃,需要集中精神才能勉强听清。 “小地方,缺医少药…治不好,我妈就死了。” “所以……” “送到我这儿的病人,我不可能不拼劲全力。就算,有一天,我会死在手术台上……” 江朝静默良久,缓缓点了点头:“好,我懂,我都懂。” 伸出胳膊,抱住肖辞,让他倾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 轻拍他的背,“睡吧,宝贝儿。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全力支持你就是了。” 敛眸,在他的额头留下一个深深的吻。 翌日,深圳东郊大鹏新区。 阳光明媚,惠风和畅,腥咸的海浪翻涌起雪白浪花,一遍遍拍打着礁石。鸥鸟在天空翔集,不时落在草坪上,睁着红色的眼睛四下张望。 一对新人的婚礼,在此举办。 新郎新娘彼此交换过戒指后,牧师道:“新郎,你现在可以亲吻新娘了。” 英俊的男人微微偏头,在女人的唇上吻了一下。女人脸颊微红,笑着拍打男人的肩。 白色椅子上的亲友们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坐在第一排的肖辞用力鼓着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男人,嘴角带笑,又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一旁的江朝握住他的手,同他十指交叉。 “开心点儿,”江朝道,“你不是总发愁你哥娶不上媳妇儿吗?” “是,是,我挺开心的,”肖辞笑,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就是…有点儿想爸妈了。 婚礼仪式结束后,许聪挽着新娘子宋乔过来。 这些年里,随着医学的进步,再加上肖辞帮忙找的门路,许聪的瘸腿治得差不多了。除了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平时正常走路,看不出来有过残疾。 伤是好了,但许聪这么多年养成的自卑、不爱说话的性格,却是没法改了。当年他高考考进了全省前二十,报考了清华的计算机专业。研究生毕业后,就在深圳的大型互联网公司当了码农。虽然免不了要996,但不太用和别人打交道这一点,还是比较适合许聪的。 在遇到宋乔之前,许聪挣了钱,除了给自己和养父母留下一部分日常开销以外,剩下的钱打着供肖辞读博的名头,一股脑地都打给了他。实际上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肖辞读博根本连这些钱的十分之一都花不掉。 肖辞没说什么,他哥给他钱,他就收着。他隐约觉得,许聪这么干,可能是多年前的亏欠实在不知如何弥补,便只能采取这种最执拗笨拙的方式。 这些钱他当然不会动,他全都存到了一张卡里,这几年已经到了二百多万。他知道他哥结婚后迟早要买婚房,到时候这些钱就能再还回去了。 只是深圳房价不便宜,付完首付估计也剩不下多少了。 许聪对着宋乔介绍眼前的两人。 “这,我弟,这个…”许聪本就不善言谈,介绍到江朝时更是狠狠地磕绊了一下,“我弟的,我弟的……”红着脸老半天说不出来。 “你弟妹,是吧。”宋乔眨了眨眼睛。 许聪:“……” 令他意外的是,向来板着张脸的江董,这次非但没有生气,眉眼间反而透着一丝上位者的满意。 “对,”许聪结巴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不解释还好,谁知,越解释越黑,“反正…是我弟的男人就对了。” 此话一出,一派哄堂大笑。肖辞努力忍笑,被江朝对着腰捅了一下,终于没忍住“哈哈哈”了出来。 “然后那个,是我堂姐。她身边的是我姐夫,也是我高三时的数学老师。” 说的,正是肖燕和老严。 肖燕跟前夫离婚,嫁给老严已经好些年了。他们的儿子都已经上小学了。陪他们一起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正是严小草。她如今二十岁,正在读大三。 “严老师,”肖辞道,“您原来还教过我哥?为什么我压根不知道?” 老严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抱完之后,认认真真地端详他许久,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威厉从脸上逝去,剩下的满是慈祥。老严道:“臭小子,你都没回学校看过我,又怎么知道这些事。” “我……”肖辞一时说不上话来,这些年的学术研究实在辛苦,很多事,拖着拖着也就忘了。肖燕见状连忙道:“逢年过节哪次不到家里看你,还非要求去学校看,你倒是事儿挺多。” “那能一样吗?”老严宝刀未老,声调一高还是有当年在讲台上训斥小兔崽子们的架势,“到家里来,那哪是来看老师?分明就是来看他姐,捎带脚瞅一眼我这个姐夫。” 大家听得哈哈大笑,肖燕过去顺老严的胸膛,“行了行了,你就消停点儿吧,呆会儿高血压又要犯了。” 说着就把老严拉走了,转身时,冲着肖辞眨了眨眼。 肖辞笑了起来,能降得住老严的,还得是他姐! “哥,新婚快乐。”肖辞上前一步,拉住许聪的手,许聪低头,在手心发现了一枚崭新的车钥匙。 “这是什么?”许聪有点纳闷。 “送给你和嫂子的礼物。”肖辞往左一挪,现出身后那辆造型美观的SUV,“刚工作每两年,手里也没太多钱,别嫌弃。” 宋乔笑道:“你说你,这么破费做什么,你送车他又不会开。倒不如你从你们医院带点儿防脱发的药膏给他,也省得他昼夜颠倒地码代码码到头秃了。” 许聪揽着宋乔的腰,难得霸道一回:“秃了你就不爱我了?” “看你表现吧。”宋乔嘴挺硬,微一低头,脸上的笑容早藏不住了。 许聪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好奇地这摸摸,那看看,又插上车钥匙,按了按喇叭过瘾:“弟弟给我买的,我一定得把驾照考下来。”这个素日对汽车无感的男人,说这话时,手一直没舍得松开方向盘,眼睛里带着神往。 宋乔撇撇嘴:“果然呐,这当哥的还是最亲弟弟。我催他考驾照催了两年,一直没动静,弟弟送一辆车,直接帮我把所有烦恼都解决了。” “我那不是忙嘛。”许聪辩解道,“再说,等我考下驾照来不就可以接送你上下班了么。” “我知道我知道,”宋乔笑:“我开个玩笑你怎么还认真了,再这样下去以后谁还敢跟你开玩笑呀。” 许聪脸红了,闷着头皮说不出话来。肖辞道:“嫂子,我哥认真是因为你是他心里的人,对你不敢不认真。” 宋乔被逗得直乐,“你呀,要是有你弟一半的幽默细胞就好了。” 许聪在车上过完了瘾,摇下车窗来,“小…小辞,你怎么想起送车给哥来了?” “没什么…”肖辞在听到这个问题时神色怔了一怔,一些往事在他脑海中划过,“总之,你喜欢就好。” “喜欢,当然喜欢。”许聪说。 晚上回家后,江朝插上门,把肖辞往床上一按,眨眼间褪去西装,露出结实精壮的背肌。 “朝儿…”肖辞被他的大手按到动弹不得,嗓子有些发干,“你怎么了?你吃醋了?” “不至于,”江朝咬着肖辞的耳垂,呼吸粗沉,“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至于吃一辆车的醋?” “……”这就是吃醋了,肖辞默默地想。 “你想要什么?”肖辞被弄得浑身紧绷,说话已然有些困难,“我也送一辆车给你?” 江朝大力将其分开,“说了没醋。” “要不…”肖辞道,“我送你…嗯,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商务款的……”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要。”江朝动作未停,乳白色巨虫莽缓缓□□没入。肖辞身子猛地一个哆嗦,不由得抱紧江朝结实的臂膀,咬着牙道:“那、那…那要不……我们也办一场婚礼?” 江朝动作停了,自上方看着肖辞。 “?”从肖辞的角度看去,江朝背着灯光的脸有些阴暗。 下一秒,江朝双臂一撤,健壮的身体猛地砸下来,砸得肖辞在床垫上一震,被压得喘不上气。 江朝伏在他耳边,咬着牙,满是男人魅力的低沉嗓音勾得肖辞脸红一片:“成交。” 老子等你这句话整整十年了。下载本作品最新动态- 请使用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mozhua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