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控尺度》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自控尺度》作者:摩童 文案: 年上养成,互宠日常甜饼,前世今生有反转 Original Novel - BL - 中篇 - 完结 HE - 现代 - 小甜饼 - 前世今生 年上 罗老师天不怕地不怕。 小东西养了十几年,也该开花了。 大青茬浪荡18级脑残攻x毒舌美人诱受 这是一个依然走生活化路线的养成恋爱甜饼,有微灵异,调味儿的。 第1章 春风十里 罗子君今天下班早,回来的路上,顺道去便利店买了点儿酸奶,家里咖啡喝完了也要添置,结账的时候看到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有新款棒棒糖,想了想就挑了几种水果味的每样各来两根。 还有创可贴也用完了。 想到家里小朋友膝盖上那个伤口,他忍不住皱眉头。 罗子君家里的小朋友叫都城易,小名嘟嘟,瓷白的皮肤,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圆滚滚的像个糯米团子,还有两甜甜的酒窝,长睫毛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有听力问题——先天缺失一个耳蜗。 都城易原本是罗子君大学学弟徐晨在福利院的小友,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借住在罗子君家,一开始罗也没打算把小孩长留着,毕竟他一个单身大龄男青年,老带着个孩子也不是事儿,不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孩子倒是放不了手了,捧在手里怕坏含在嘴里怕化,喜欢得不要不要的,就干脆包了他读书和吃喝拉撒的所有事儿,准备打长期抗战。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大小都讲究个缘分,不管什么样的关系,缘分到了,就要顺其自然。 都城易现在读的是小学二年级,昨天回来校服的裤子破了,膝盖上擦了很大一块伤,虽然是用药处理过了,看着还是挺严重的。罗子君问过小孩怎么回事儿,他轻描淡写说自己摔的。 “真的?”罗子君掰过他的腿细细上药。 “嗯。” 小孩不再多说,罗子君也就不问了。 都城易7岁那年,因为生理缺陷的事儿被很多学校拒之门外,后来罗子君陪着他动了手术,植了人工耳蜗,又训练了两年多,现在他的沟通能力才勉强能跟上普通人的节奏,所以这孩子平时是不爱说话的。 罗子君也不在意,因为他早就把小东西常用的动作表情都记在心里,现在哪怕小孩就眨眨眼睛,罗子君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车开到小区刚停好,罗子君扭头就碰上熟人。其实也算不上熟,就是他家小朋友的同学家长。 他和都城易现在住的这地方,是本市赫赫有名的高级学区房,地处市中心。都城易念的小学自然也是对口的,所以同学们大都是这周围的居民,每天上学放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间久了家长们互相之间也都混了个熟脸,见了面难免就要八卦寒暄几句。 “诶哟小罗啊,你们家嘟嘟没事吧?” 罗子君笑得风清月朗:“没事小孩嘛,难免有摔伤的时候,下次就长记性了。” 他刚想道别,被那家长的下一句话钉在原地。 “诶话可不是这么说,他老师确实太过分了。” 罗子君眯眯眼睛:“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我儿子都告诉我了,是他们体育老师那天叫都城易去拿快递,结果小孩子摔了一跤,那个老师还骂他活该!你说说哪有这样做老师的?” 晚上都城易从学校回来,就被罗子君扯过去问话:“老师为什么说你活该?” “跑太急,摔了快递。” 都城易说得很简单,但罗子君大概能听懂。 摔了快递就嘲笑他,这什么老师,别做了吧。罗子君一生气就要打电话,被都城易拦腰一把抱住:“不闹。” 罗子君一愣,差点被他气笑了,就去掰他的手,然而都城易好像是打定主意不想让他和老师吵架,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缠住他腰。 “放手。”罗子君说。 都城易的手又紧了紧。 “都城易。”罗子君干脆一把把小孩从背后捞到面前,捏住下巴迫使他抬头:“要说‘别闹’,不是‘不闹’。” “别闹。”小孩毫不畏惧地直视罗老师眼睛,一板一眼地跟读了一次。 “乖。”罗子君满意地摸摸小孩的脑袋,又在他毛茸茸的发顶上啵唧了一大口。 晚上两人吃完饭,罗子君思来想去,还是趁小孩洗澡的时候,找了他们班主任。 班主任回复说:“体育老师也是担心同学在操场上跑。” “他跑难道不是因为被叫去帮忙?” 等了很久班主任也没回复,估计她是觉得这位家长有点小题大做。然而罗子君身为同行,只会为这种轻描淡写推卸责任的态度羞耻,一怒之下拉黑她了。 都城易刚洗完澡,浑身热得就穿了一件单睡衣,光着两条腿“吧嗒吧嗒”跑进屋, “大冬天不穿裤子,着凉!”罗子君顺手在他白白嫩嫩的屁屁上响亮地给了一巴掌,又兜头把睡裤丢过去。 都城易从头上拽下来,捏在手里,盯着罗子君的脸看了半天说:“手机给我。” “不给。” 罗老师耍无赖就是心虚了。 小孩面无表情,手伸得笔笔直。 罗子君不情不愿地只能交出去,一边任命地蹲下去给小孩套裤子。都城易飞快解锁,把他班主任拉回来,又把手机丢回去,全程扑克脸。 罗子君有点闹心,他记得自己刚见到都城易的时候,他和其他孩子一样,虽然听不见,虽然有点内向,但眨巴着两大眼睛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给他好吃好玩的就会笑,笑得春意盎然,笑得人心花怒放恨不得把天上月亮都摘给他。 所以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小酷哥的?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法出问题了?还是自己平时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儿,让孩子不高兴了。 罗老师是大学老师,罗老师日常自负,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从不怀疑,但遇上这小孩的事,他就拿不准了。 “你以前不这样的,刚认识我的时候,你就爱粘我身上,怎么扒拉都不下来。” “你别不说话,我知道你现在能听见了,装病也没用。” “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外面有别的狗了?” 罗老师闹起来真是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 都城易去厨房削了一大盘甜瓜拿进屋,又往罗子君嘴里狠狠塞了一大块。 “我爱你。” 罗老师嚼不动了,瓜含在嘴里开始反思最近是不是该少给这孩子看小破剧。 “喏。”都城易递过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罗子君不明所以:“给我的?” 小孩不吭气儿,抬抬下巴示意他打开。 里面是个漂亮的领带夹。 罗子君突然想起来上个月他去外地参加一研讨会,匆匆忙忙结果在现场把一个用了很久的领带夹掉了,还心疼了他好一阵儿。 原本他也确实打算要买个新的,没想到被这小孩捷足先登了。 “你怎么买的?!” “老师代买。”被无辜冤枉的体育老师。 “那你钱哪儿来的?这玩意儿看着也不便宜。” 这个问题都城易就不愿回答了,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再忍一忍,这个月马上过去了,下个月有新的零花钱,他就能吃早饭了。 罗子君眯眯眼睛也不追问,抓过小孩吹了头发就赶他去睡觉。 都城易抱着个小老虎的玩偶,吭哧吭哧爬上床,拍拍枕头理理被窝,舒舒服服躺下不动了,罗子君在床边坐下,小孩就悄悄从被窝里伸出两根手指牵住他。他又摸摸小孩的脑袋,俯身亲他的眼睛。 “晚安小东西。” “晚安罗老师。” 这孩子白天一声不吭冷酷得像个杀手,到了晚上睡觉倒是黏黏糊糊一定要自己陪着。 罗子君关了灯,听小孩在黑暗里的呼吸逐渐平稳,他牵着的手却一直没放开过,掌心温温热热的,心里也温温热热的。 都城易闯进他生命里完全是个意外。 罗子君这二十来年,没喜欢过女人,也没喜欢过男人,日子是照样过的,没人能靠近他,他就和五姑娘常年厮混。 肯定也没人对他表白,因为他邋遢,不修边幅。明明有男神的颜值,男神的身高,男神的身材,偏偏喜欢穿菜场里五块钱一双的拖鞋,一条洗得发白的大裤衩,乱糟糟的头发,大冬天披个大袄,袖子一拢,要是手里再拿个破碗,往马路牙子上一蹲,没准一天还能挣不少。 不过他也无所谓,他知道自己本来就寡情,无牵无挂的。 而且薄情寡义是有遗传的,外加后天的家庭环境因素。罗老师懂情是个什么东西,但他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其实不懂,因为自己总共也没感受过多久正常的家庭氛围。 他是南方人,母亲是江南水乡传说中的大户人家小姐,早些年佣人小姐司机吃个饭都能摆一大桌圆台面的。后来那些祖辈的家产、金银珠宝、连女人的高跟鞋旗袍,全都被带着袖章的一把大火烧光了。 他们家就没落了。 没落之后他妈就嫁给了他爸,他爸是个海员,年轻时候果敢勇猛,英俊非凡。年纪大了,反而变得瞻前顾后,和他同辈的人都下海经商了,他没敢,老老实实守着一份死工资,成天被老婆戳着脊梁骨骂没出息,说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所以他母亲是千方百计一定要有钱的。 后来总算是抓到机会。 罗子君的外公年轻时候,也就是少爷的时候,资助过一个穷学生,去海外留学。那个穷学生后来发达了,吵着闹着要回来报恩,要找他外公的家人后代,要把他们也送出国去。 他外公面子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死活赖着不肯去联系那个发达的留学生,老头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就去了,人家一口答应把这三个恩人的后代送出国好好供着,把老头气得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 去世以后,罗子君的妈和两个舅舅,拿着老头单位给的十几万丧葬费,连个墓地都不肯买,几千块钱按了个壁葬草草了事就准备出国。 出国前还吃了顿饭,饭局上几个人笑称“爸爸总算是发挥了最后一把光热,用最后一笔钱请我们吃了顿饭。” 还在上高中的罗子君当场把菜盆子扣他舅舅头上,转身就走,从此再没参加过家庭聚会。 当然也没跟着他妈去国外。 人心凉薄。他宁可自己一个人在国内。 没什么喜欢也没什么害怕的。 对,没什么害怕的,生老病死牛鬼神蛇神魔妖道他都不怕,都不上心。 为什么呢,因为他是个“怪物”,这是他的另一个秘密。 罗子君从小就能看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别人看不见,所以家里人老觉得他满嘴跑火车,撒谎成性。 三年级的时候,他每天上下课坐公车经过一条街,总能从两栋老房子中间看到一尊顶天立地的观音像,手里的雨露瓶都一清二楚的,背后有个巨大的山洞。神奇的是,不管公车开得多快,那观音总是正面对着他,小朋友一点没觉得这事儿奇怪,还以为这老房子后面有一座公园,但是观音看着倒是慈眉善目的,他就每天默默和观音打招呼,早上好,晚上好,偶尔还会在心里聊聊天,今天学校的午饭特别难吃,今天考试又考砸了等等等等。 有次他对父母说起这件事,母亲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们告诉他,那条路上是没有公园的。但是那辆栋房子的后面那块空地,以前出过一桩很大的命案。 至于为什么是观音,他们不知道,罗子君更不知道。 后来再大一点,他又能梦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事。 罗子君的小婶儿早些年得了胃癌,但有一阵子经过积极治疗,情况好转很多了,人也可以下床走动,定时体检的时候,癌细胞也几乎没什么扩散迹象,全家喜气洋洋的。 后来有次,市里开了个博览会,他婶儿就兴致勃勃和年轻人一起去排队,一天八九个小时地看。结果博览会结束罗子君就做了个梦,梦到他已经去世很久的爷爷坐在一辆公交车上来接婶儿了,他爸把他婶儿送上的车。 他醒过来觉得有点害怕,把这梦告诉他父母,他父母吓得七魂飞了六魄,捂死他嘴巴让他什么话都不能说,结果第三天他婶儿就送医院了,癌细胞扩散全身,没出一个礼拜就死了。 之后还有零零种种的,他大婶儿的死,他外公的死,他隔壁邻居上吊自杀等等,甚至他认识的一条狗老死,他都能梦到。 他爸妈什么都不让他说,一遍一遍告诉他这就是一个无聊的梦,是他的幻觉,一听见他说“我又做了个梦”就恐惧到牙齿都在发抖,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妖怪。久而久之,罗子君就真的什么都不说了。 所以他是不会跟着他妈去国外的。 毕竟他觉得他妈也不想让这只“怪物”扰了自己的后半生清静。 而且他一个人住着也挺好,舒坦自由,反正他有钱,有很多的钱。 南方大宅院随着他外公的去世被变卖了,卖出的大笔钱三个孩子平分,外加他们自己家本来在市区就有两套房子,全都留给了罗子君,加起来统共大概有好几百万。他爸妈去了国外之后,大概是因为内疚或者想补偿,每隔一段时间就几万十几万地往他卡上打钱,他也从来不看,也不缺。 过阵子定期去查查,卡里都快上千万了。鬼知道怎么来的。 他怀疑他爸妈在国外洗黑钱。 但管他呢,反正进了他口袋的钱,就是他的了。 后来进了大学,男生宿舍除了流行看小黄片儿,还流行看惊悚片,鬼片,去鬼屋。别人叫他他就去了,看着别人一边叫一边瑟瑟发抖成一团的样子,他觉得有点可乐。 鬼不好玩,还是人比较好玩。 同学都笑称他是个“老怪物”。因为作风老派,不喜欢运动不喜欢游戏不喜欢上网,更不喜欢唱K泡吧,只喜欢看看书下下棋喝喝枸杞茶早睡早起,活得像个老年人。 他倒是无所谓,反正“怪物”这个称呼他从小听到大。 大概是睡得热了,床上的小人翻了个身,把被子踢了,罗子君给他盖上,把小细腿儿塞进去,没多久又被踢开。如此反复了两三次,罗子君就把手罩他头上。 都城易就不动了。 罗子君勾勾嘴角,大怪物和小怪物,这组合挺好。 第2章 终极奥义我爱你 罗子君在大学里,是戏剧社社长兼导演,天生的文艺天赋,大学那会儿他导的一部音乐剧还得了全市的大学生戏剧节金奖。当时参演这部剧的两帅哥,就是他们学校有一阵子搅弄风云的校草CP徐晨和李亮。 也是他的损友。 之前在社团排戏,李亮经常说起自家的小孩,那叫一个夸,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仿佛就是神赐的。罗子君也就是笑笑从来没往心里去,因为他对熊孩子这个群体的基础印象都不算太好,一想到他们就想到高铁上、医院里那些个刺破鼓膜的尖叫和始料不及的肢体冲突。 脑壳疼。 那次夜戏结束,一群迷妹围着徐晨和李亮要看小孩照片。 罗子君靠在窗台上喝茶,看小姑娘一边赞叹小孩水灵动人,一边眼冒桃花。她们招呼他也来看,罗子君拒绝了,心里想着, 你们无非就是想和这两人套近乎,我瞎掺和什么,再说人家早就暗度陈仓了,就你们还傻了吧唧地往上凑。 前几天罗子君也是靠在窗台上往下看风景,看到楼下有个“妹妹头”的小姑娘堵着徐晨,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小姑娘抹着眼睛跑了,徐晨没去追,反而去揉李亮的头发,从罗子君的角度看过去,动作又轻又缓,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他对直的弯的这件事没什么感觉,天生一视同仁,只觉得能有珍惜的人就挺好,他很羡慕他们。 “这么喜欢小孩你赶紧也找人生一个。” 那边小姑娘互相在调笑,就听又有人回:“,算了吧,我要求很高的,不是命中注定我不要。” 罗子君差点笑出声来。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挺文艺,相信命中注定相信一见钟情相信前世今生的缘分。这不是扯淡么,先别说到底有没有,就算是有,这奈何桥一过,一碗黄汤下肚,新仇旧爱早就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想起来自己刚念大学那会儿,有段时间经常会做同一种梦。 要么就是走在一座空旷又繁华的城里,要么就是站在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里,要么就是在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但不管在哪里,梦里总有一个人在身边,他看不清那个人的上半张脸,只隐约知道他脸上有两酒窝,笑起来会深深地陷进去,特别好看。 本来因为自己特殊体质的关系,罗子君还老疑神疑鬼这个梦到底有什么寓意,甚至也大胆猜测过是不是自己单了十几年之后,老天垂怜,属于他的“命中注定”终于要出现了。但后来又等了好一阵子,梦也不继续了,良人也还是没来。 罗子君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段时间自己小说看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后来,徐晨和李亮那边出了点事儿,罗子君就把自己空余的一套房子借给他们住,徐晨烧得一手好菜,罗子君就去他们家蹭火锅吃。 那天他提着两壶酒站在徐晨家楼下往上看。 那是一个冬日的明朗下午,阳光正好,天上还飘着小雪,白花花的风一吹就铺天盖地卷起来,童话似的,迷得人都睁不开眼。 罗子君看到有个小孩巴着阳台往外探头探脑,一看到自己就笑了,圆圆的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那一瞬间,罗子君觉得周围流动的空气都停止了。 他那天对这小孩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好久不见小东西。” 前世今生到底有没有罗老师还是不知道,但罗老师觉得自己的脸很疼。 再后来,罗子君就铁了心一定要把都城易接过来自己管。他给徐晨几条不能拒绝的理由是,第一,我单身,有时间,你们情侣不方便;第二,我是老师,能教育他;第三,我有钱。 论诡辩罗老师是人才。 正好那段时间都城易也到了学龄期,福利院对口的没什么好学校,院长觉得这孩子聪明,又不想耽搁他,就张罗着来外面找合适的。 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都城易就顺理成章地进了罗子君家门。 一开始罗子君还特意向学校里那些养了儿子的老师请教男孩的教育经验,把他们每天在学校唠嗑的那些个破事儿都暗暗记下,生怕以后都城易也能碰上。因为在他印象里,男孩小时候那阶段,谁不是一手奥特曼一手小木棍,光着屁股满街跑,一闹腾就恨不得上天儿的。 但都城易恰恰不是。 他第一次带嘟嘟去买玩具的时候,小孩紧紧拉着他的手,掌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 商场里琳琅满目什么都有,从拼装积木到毛绒玩偶,罗子君原本都算好了,这趟出来吃喝玩乐要啥有啥,就图小孩开心,反正他也不缺钱。 结果上上下下逛了个遍,都城易也没要一样东西。 其实小孩哪有不喜欢玩具的。嘟嘟什么都觉得新鲜,偷偷看出去的时候,眼里都放着光。 但罗子君一问他喜不喜欢,他就不吭气儿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看的罗子君心里一阵疼。 罗老师耐心对小孩解释:“没关系,你要什么都可以,叔叔买给你。” 罗子君回忆自己小时候喜欢的东西,时间太久远有点不记得了,好像也就是一般男孩喜欢的机器人啊模型啊,要不就是那些怪力乱神的书。他就凭着印象,把货架上顺眼的玩具都扫荡一空,营业员笑得合不拢嘴,想今天来了个大傻子,都城易却吓得使劲扯他衣角往外走。 “我,有钱。”罗子君说。 小孩听不见,也不明白,但满脸的都是惶恐。 商场儿童区有块地方专门僻出来放了好几排娃娃机,大大小小什么娃娃都有,还有那种20块一次可以抓零钱袋的,很受孩子欢迎。 其实里面的娃娃长得有点丑,但抓娃娃的乐趣本来也就是和博彩心态差不多,不在于好看。罗子君不是很能体会,头一回发现都城易目不转睛地盯着别人抓,机器一爪子下去,小孩连呼吸都停了,爪子颤抖着挪到角落一抖,小孩也跟着抿抿嘴,娃娃挨着边儿又弹回去了,小孩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罗子君觉得小朋友的表情比抓娃娃精彩,于是去买了50块钱的币。 他满打满算以为能抓上来一堆,结果老板脑子比他精明,最后只得了一只丑丑的老虎。不过巧了,都城易好像就属老虎。 罗子君有点不痛快,还要去买币,都城易死活不要了。小孩抱着老虎,浑身都在发光,仰头看罗子君的眼神里全是星星。 罗子君心里咯噔一下,头脑一热就想买台抓娃娃机放家里,再摆上全世界最好看的娃娃,天天抓给他看。 那天之后,都城易每天睡觉就和这只老虎寸步不离。 研究生快毕业那年,好几家500强企业来学校校招,给罗子君开出的薪资福利待遇优厚,还承诺包食宿,毕业生有这么好的条件,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别看罗子君人不修边幅,但他脑子特别好,大学门门高分奖状奖杯一厚叠摆在家里积灰,几次都差点被他当废品丢了,想想算了。 关于毕业之后的出路,罗子君本来是有点犹豫的,自己的父母自从去了国外之后,得人照拂,在外面开了公司专门做钢材生意,风生水起的,但一直也没能再生二胎,到头来肯定没人继承家业,所以他们之前就之前就问过罗子君,要不要考虑去国外发展。 罗子君当时就很想笑,哟,说到钱,就不怕我是怪物了。 但怄气归怄气,谁能和钱过不去呢,所以罗子君一直也没拒绝,只在很多种可能性中间举棋不定,每一种都可能通往无限光明的未来。 结果偏偏就遇上这小孩了。 他带着嘟嘟去公园玩的时候,有同龄的想和小孩玩,找他说话,嘟嘟也想和他们交流但是听不懂,急得快哭出来。 小朋友叽叽喳喳围着他问他为什么不搭理他们,后来又来了几个家长把孩子拉走了,隐约还嘀嘀咕咕告诫自己小孩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都城易站在原地,看着那群小孩的背影很久很久,满脸写着失望。 罗子君给他一颗糖,甜腻的气味瞬间在空气里散开。小孩把糖捏在手里,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又握紧,想说的话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罗子君第一次在孩子脸上看到心灰意冷的表情。 他蹲下身子平视他,问:“想—说—话—么?” 都城易很久都没反应,久到罗子君几乎以为他没明白的时候,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罗子君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正有了奔头。 罗子君第一次产生了,即使不结婚也可以养个孩子的想法。 眨眼,三年多过去了,现在都城易说话的水平已经和普通孩子差不多,在学校考试成绩还遥遥领先同龄人,伶牙俐齿又不近人情的模样经常堵得罗子君哑口无言。 小东西,你看那月亮上的影子,那上面有嫦娥,玉兔还有月桂树。 醒醒,那是环形山。 小朋友不能多点想象力吗? 大人能不能现实一点? 你果然还是有别的狗了。 我爱你。 小东西咱们商量个事儿。 不可以。 不放辣没味儿。 你有溃疡。 就一次? 不行。 你又欺负我! 我爱你。 小东西,你知不知道我爱你是什么意思? 感谢父母养育之恩。 …… 罗老师我爱你。 第3章 没有别人 罗子君今天下班早,脚下生风地收拾完就往校门口冲。 一路上很多学生和他打招呼,有些胆儿大的还笑话他:“罗老师这么急是赶着去约会呢?” 罗子君就骂:“蒋教授这会儿还没下课,你又逃了?” 学生双手合十摆出一副讨饶的样子。 嘻嘻哈哈就这么过去了,罗子君也没要和他们较真,他研究生毕业之后就教的古汉语,一开始任教的时候,还轰动过一阵,毕竟他可能是这么个传统严肃的学科里,出过的的最不正经的老师。 深受学生爱戴,和其他同事关系也不错,偶尔有点事儿,大家都乐意和他换课。 所以罗子君一有时间,就自己去学校接小朋友下课。要实在是没时间,就让徐晨或者李亮去。 下午3点56,临近放学时候,门口热热闹闹挤了一大群家长,一到整点都恨不得从大铁门里直接冲进去,帮自家孩子又背书包又嘘寒问暖,个个像仆人似的——当然有的确实是家佣。 因为嘟嘟先天不足的关系,公立学校大部分都不愿收他,罗子君后来就托关系给都城易找了本市很有名的一所私立学校。 校长是他的旧友,当然这点都城易是不知道的, 小孩看到罗子君,抿抿嘴走过去,罗子君在他头上撸了一把,把手伸给他。 一大一小就手拉手慢慢走着。 罗子君问他:“饿吗?” 小孩摇头。 罗子君还是给他买了块巧克力,小孩小口小口地咬着。 “好吃吗?” “嗯。” 回去的路上,有同学迎面走过来,小孩眼神闪了闪,低头去吃东西,假装没看见。 走远了罗子君才问他“刚是你同学吧?见人不打招呼?” 小孩就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假装没听见,回了家,他又拿着菜像逃避似的急急忙忙一头扎进厨房,被罗子君拽出来,抱到自己大腿上,手臂圈住他:“看着我。” 嘟嘟眼神躲躲闪闪地磨蹭了半天。 “对人要有礼貌,何况那是你同学。” 在教育方面,罗子君其实压力一直有点儿大,当时从徐晨手里把都城易接过来放身边养着,说得义正言辞,其实心里一直打着鼓没底。 因为他自个儿也是单身,没结过婚没生过孩子连个恋爱都没谈过,为人师表也就是课堂上那些个专业知识是在行的,论育儿和德行教育,还真是零经验。虽然后来罗子君也偷偷去图书馆查过一些工具书,道听途说吸取了不少教训,又去咨询了当时帮都城易做术后语言康复的老师,学了点东西偷偷记在小本本上,但忙乎了一圈总结下来,也还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有没有用还是要试了才知道。 这辈子他罗子君天不怕地不怕,也没对什么事儿什么人这么上心过,只有这孩子,在他眼里是玻璃一样脆,他怕自个儿养砸了。 嘟嘟别过脸去,不吭气儿,罗子君有点气,把他下巴一捏转过来强怕他看着自己。 “别装,我知道你耳朵早好了,怎么?想听的就听不想听就装傻,没那么便宜!” 手上的劲儿有点大,都城易下巴上那块白皙的皮肤被掐出红印子来。 小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要我叫?” 罗子君一边卸了手指的力道,一边在他下巴上温柔地摩挲着:“这是基本礼貌。” 都城易又问了一次:“你希望我叫?” 罗子君觉得自己有点像是鸡同鸭讲,心很累,叹了口气:“对,我希望你叫。” 小孩点点头:“行。” 都城易做完手术之后,其实花了很长时间在语言修复上。 一开始根本不能说连贯的话,只能几个词语凑一凑,语法语序也经常是混乱的。 “我饿了想吃苹果”,他只能说:“饿,吃苹果。” “小白兔怕老虎”,被他说成了:“小白兔,老虎,怕。” 但是神奇的是,罗子君都能听懂。 有一回,来帮他做恢复的老师奖励小孩一块糖,小孩毕恭毕敬地说:“我有家”。 老师没懂那个意思,纠正他:“应该说‘我家有’。” 都城易摇头,反反复复坚持:“我有家。” 罗子君摸摸他脸:“对,你有家,所以你家有,所以你要说谢谢,明白了么?” 都城易盯着罗子君开开合合的嘴,费力解读了半天,点点头:“我有家,家里有,谢谢。” “真棒!”罗子君又给了小孩一个大大的啵唧。 想到这里,罗子君失笑,这孩子以前多可爱,最多就是有点内向,怎么越长大这脾气越倔呢。 没过几天,巧的是,这爷儿俩又在半路上遇见那同学了,罗子君也不提醒他,就想考验考验这孩子是不是还记得这事儿,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都城易直视那孩子的脸,大声叫:“你好林小圆。” 那个叫林小圆的,看都没看他一眼,昂着头就从他身边飘过去了。 都城易默默看了眼罗子君,继续往前走。 罗子君心里一扑棱,傻逼了。 罗老师跑去那嘟嘟的学校直奔校长室。 屋里头坐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人,精致得体的妆,幽幽的香水味,还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面,漂亮又干练。 “有些家庭教育就是这样的,大人有阶级意识,就把这种想法也灌输给小孩,他就觉得和自己不是一个层面儿的人,没必要搭理。” 方校长合上文件,笑笑地泡了杯咖啡递过去。 方艺婷是罗子君大学的学姐,比他高两届,那会儿还是声名在外的校花,漂亮又聪明,性格也好,多少人排着队每天送花送饭送情书,她就是看不上。 没错,她看不上别人,她看得上的人,看不上她。 狗血的怪圈往往来自生活。 罗子君翻翻白眼:“就他行,就他儿子脑袋上长角,眼睛都快瞪天上去了。” 方艺婷失笑:“小孩的事儿他们自己有自己的解决办法,你不可能一辈子跟在他后面,有时候让他撞了南墙知道疼了,再回头,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罗子君虎着脸,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得哒哒响。 道理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就是,不舍得。 “稍安勿躁,我发现你一碰上都城易的事儿就失去理智。这不像你啊。”方艺婷把咖啡往他面前推了推。 这个罗子君也是知道的,他一辈子放荡不羁为谁拉过脸失过姿态?恐怕也就是都城易一个。 “唉……” 眼看下课时间要到了,罗子君道别,拉开校长室的门,从三楼走廊隔着玻璃窗往下看,操场上都城易背着书包正一步一步往门口走。 没走几米,他突然停了,像是有感应似的猛回头往楼上看。 罗子君干脆开了窗,朝他挥手。 “难得你来,一起吃个饭么?”方艺婷在背后问。 “不忙不忙,改天我请你,今儿约好了带小东西去看电影。”罗子君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小孩气喘吁吁地一路冲上来,脑门上冒着细密的汗珠。 “叫方校长。” 都城易乖乖应了。这个方校长他是知道的,虽然她看罗叔叔的表情让自己有点不舒服,但当初自己能进这所学校多少也是得了她的关系,所以不能让罗叔叔为难。 方艺婷拍拍嘟嘟的肩:“乖,那算了,你不方便改天吧,不过说好了,改天就是你请我。” 都城易低头皱皱眉头。 “一定一定!” 罗子君大手一揽,把嘟嘟往怀里一带,挥挥手埋着大长腿走了。 方艺婷又在窗口站了很久。 天要转凉了,这“改天”,到底是改的哪天呢? 看电影的时候,都城易捧着爆米花和可乐问罗子君:“你要结婚嘛?” “结什么婚?”罗子君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银幕上一条高智商的狗和一群动物正闹得不可开交,缤纷缭乱的画面投射在小孩眼底,光影忽明忽暗。 “方校长。” 罗子君懂了,点开手机,在备忘录里输了一串字:方校长是朋友,我不和她结婚。 小孩把可乐和爆米花摆到中间的圆桌上,接过他手机跟着输:别人呢? 罗子君想到之前都城易的那句“你希望的?”,还有忍着被无视的屈辱主动打招呼,全都像是要讨好自己,就像现在这样,唯恐自己再建一个家庭就不要他了,所以对他“可能会结婚”这件事担惊受怕。 罗老师心里又酸又疼,想了想,在手机里郑重地敲下四个字:没有别人。 小孩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终于露出一个大大的,发自内心的笑,酒窝在脸上甜甜绽开。 罗子君把小孩的头揽过来,蹂躏了半天,没看见大掌下,被黑暗遮挡住的,那对可爱的红耳尖。 第4章 我儿牛逼 之前那个不理不睬的小孩这几天一直绕在罗老师心里面不太舒服,他左思右想还是怕自家的小东西吃亏,就打算借着去接他放学的机会偷偷溜进去观察观察。 学校要混进去很容易,和保安室打个招呼,说是孩子不方便自己出来,然后给方校长打个电话证明一下,罗子君就猫着腰窜到教室后门去了。 明明没做亏心事,背后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罗老师觉得自己有点儿心虚。 后门半开着,能看见一群小孩的背影,都城易坐在靠窗那排,背脊挺得笔直,漂亮的样子在一群同龄人里鹤立鸡群。 到放学时间,班里大部分小朋友都一边理书包一边三三两两地说话,只有都城易一个人,也不和别人搭讪,也没人和他搭讪,他低着头,一样一样把东西放进去,再细细检查一遍桌肚子。 罗子君发现嘟嘟的斜后方就坐着那个昨天不搭理他的小孩,身边围着两个男孩,其中一个大声问他:“为什么都城易不能来你的生日会呀?” 那个小孩下巴一抬,哼出口气:“因为我没邀请他,他没资格来。” 都城易整理书包的手一顿。周围那些孩子都笑起来,他们只当嘟嘟听不见也听不懂,就更加肆无忌惮的。 嘟嘟拎着书包要从后门离开,被其中一个男孩拦下来:“都城易你想不想去林小圆的生日会?” 嘟嘟笑笑:“不去,不熟。”他大步流星地绕过别人走了,甩下身后面面相觑的一群同学。 走到门口,罗子君突然冒出来堵着他:“下课了?” 都城易一愣,脸上一抹惊喜突然跳出来,就像是一张黑白照片突然染上了色彩。罗子君一揽他肩膀,走了。 我儿,牛逼。 “我发现你自从养了嘟嘟之后,成天疑神疑鬼就怕他被欺负。” 周末罗子君带着小东西去徐晨家蹭饭,说起现在小孩好习惯不学,倒是把成年人的阶级意识完美复刻。 徐晨笑他有点操心过度了,他的观点其实和方艺婷有点像,孩子自然有自己的解决办法,不如顺其自然。 罗子君牙缝里蹦出一句“呲——”。 他说:“也不知道当年在某人跟前鞍前马后的是谁,那个急的呀。” 李亮用橘子皮去丢罗子君。 嘟嘟看得开心,嘴角一抿,笑出两酒窝。 李亮往他嘴里投喂水果,一边说:“要不我给你搞点签名照去发?” 现在小孩很小就开始追星,用明星周边还带签名的,去笼络简直是近水楼台。 “你怎么知道他们班有你粉丝啊?!”罗子君躺在沙发上翻杂志,一边懒洋洋想把都城易捞过来撸毛,被小孩逃开了。 罗老师不太开心。 徐晨说:“上到80下到5岁,都有我宝宝的粉丝。” “啧啧啧这酸的哎呦我牙疼,行行,你宝宝最好看,谁家还没个宝宝的。” 徐晨笑笑:“那必须是他最好看。” 都城易不声不响在边上吃了半天橘子,憋出来一句:“罗叔叔好看。” 徐晨一哆嗦吓得锅碗瓢盆差点砸一地。罗子君笑得春风得意,大冬天的心上开出了一朵朵小花。 其实罗老师担心嘟嘟在学校受欺负的事儿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都城易不在乎,他从小在福利院也这么一路过来了,养成了有人和我交朋友最好,没人和我交朋友,我自己也能玩的心态,看看书,写写小日记,一点不觉得孤独。 是的,都城易有个记日记的习惯,这是之前从徐晨那儿学会的,徐爸爸喜欢写计划,他喜欢记日记。因为话说着费劲儿,所以认字之后,他更喜欢写。 每天下课,不上厕所不喝水也不用赶作业的时候,他就喜欢掏出个小本子,涂涂画画的,班里嬉笑打闹一律和他没关系。 “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上厕所?!” “多管闲事,我就跟!你说你在厕所这么长时间是不是想逃课!我要去告诉老师!” 一男一女在都城易身边吵起来,女孩是他同桌,男孩是班里另外一个有名的“皮大王”,两人从打嘴仗发展到推推搡搡。男孩力气太大,踢了一下都城易的桌子,他笔尖一滑,在日记本上戳出一条长长的黑色,纸也破了个小洞。 都城易停笔,盯着男孩,瞬间的眼神里透出股狠劲儿。 “看什么看,聋子!”男孩一副嚣张的样子,声音却是哆哆嗦嗦的。 嘟嘟抿抿嘴,敛下目光。 “聋子!聋子!略略略略……打我呀!” 都城易把桌子拖回来,没再搭理他。 下午第二节 课休息的时候,嘟嘟去上厕所,走到门口又看到他同桌和皮大王插着腰在吵架,闹腾的还是上厕所的事儿,男孩非要跟进去。 女孩急得要去告老师,又被男孩堵在厕所门口不让过,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都城易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女孩推进厕所,自己往门口一站。 “聋子多管闲事!”男孩指着他的脸叫。 都城易说:“你进去,我报警,你坐牢,懂?” 坐牢是什么,三年级的孩子虽然不是了解得很清楚,但多少也有点意识了,在男孩幼小的心里,警察还是有点威慑力的。 都小孩又说:“派出所,隔壁。” “皮大王”显然是怕了,退缩了,但回教室前还是狠狠推了都城易一把,嘟嘟没站稳,摔在厕所门口,手心磕着门槛,划破了。 他默默爬起来,把血抹掉。 本来大家以为这事儿到底为此就结束了,没想到下午第三节 课上到一半,班主任突然跑进来,把都城易叫出去。 校长办公室,方艺婷,教导主任,还有他们班主任都在,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方艺婷皱着眉头看他,教导主任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班主任问都城易:“有人说你下课跟着你同桌进女厕所,有这回事儿么?” 嘟嘟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好一出恶人先告状。 “不是。” 他这么回答,心里也知道自己的一面之词其实没用,面前这几个都已经先入为主认定就是他干的了,厕所门口又没有探头,十张嘴也说不清。 果然那几个老师是不信的,还把罗子君叫来学校。 方艺婷估计是在电话里已经对他说明了情况,罗子君冲进办公室的时候,先拉着都城易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没事?” 小孩把手悄悄藏到背后:“没事。” 罗子君瞥见了,一把揪过他手掌,掰开来,看到;里面一道鲜红的伤口,血已经不流了,但也没处理过,白净的皮肤上看着挺狰狞。罗子君眯起眼睛。 “这位家长,孩子的素质教育光靠学校是不行的。”教导主任用指关节敲打桌面。 “不是我。”都城易小声说,看向罗子君的眼神又急又软。他不在乎别人误会他,只有罗叔叔不行,他一定要解释清楚。 罗子君摸摸小孩柔软的发丝,对他做了个“没事儿”的口型,像一壶温热的茶缓缓流进小孩的心里。 “肯定不是他,我希望各位老师能调查清楚。”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 “他说不是他。” “小孩的一面之词怎么能信?!” 教导主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派中年妇女,严肃又教条,对学生的成绩和德育一向秉持严格的教育方针,有时候,宁可错杀一百不愿放过一个。 罗子君把身子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斜斜瞥了眼那个中年教导主任。 “自己小孩的话不信,我难道信别人家的?” 教导主任在这一刻的的脸色有点难看,方艺婷差点坐在桌后面笑出声来,她只能别过脸去尽量忍着。 都城易听到“自己小孩”四个字的时候,惊愕地看了眼罗子君,眼眶都红了,怕失态也迅速低下头去,罗子君偷偷捏住他的小手。 罗老师在,罗老师信你。 办公室沉默下来,事情陷入僵局,厕所门口是不可能有探头的,真相如何全凭一张嘴,要么就去找来当事人,也就是那个女孩,大模大样地问她“到底谁要跟你进厕所?”,但这种做法对个小姑娘来说,无异于当众羞辱,实在是不合适。 一屋子大人正绞尽脑汁各怀心思的时候,校长室的门被“彭”地一脚踹开了,林小圆拉着当事人的小姑娘气喘吁吁站在门口。 林小圆是谁?就是之前那个半路见了都城易鼻子不吭气儿,还说“他没资格参加我生日会”的富二代。 仔细看过去,这小孩也长得挺俊俏,星眉剑目、小麦色皮肤显得很有朝气,长大也是个万人迷的料。 林小圆说:“老师我举报,是炸鸡桶一定要跟着她进厕所的,都城易把他轰走了!” 林小圆说得字正腔圆,旁边的姑娘一个劲儿地跟着点头,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样子:“是炸鸡桶一定要跟着我!他都缠着我好几回了,我说要告老师他就说要打我!” 班主任问:“炸鸡桶是谁?” 林小圆说:“炸鸡桶就是张扬,他喜欢吃炸鸡,所以叫肯德基炸鸡桶,他还有个哥哥叫肯德基全家桶。” 罗子君:“…………你们班业余生活还挺丰富。” 都城易:“…………不关我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老师又把张扬拖过来,当着几个人的面狠狠教育了一顿,张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怂得不行,再三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回家路上,罗子君琢磨着这事儿还是惩罚地太轻了。 都城易说:“张家有钱,没用。” 罗子君诧异地瞪他:“你多大年纪怎么就知道钱啊钱的,别老琢磨这些大人的事儿。” 小孩淡淡回他:“事实。” 经过药店罗老师去买了创可贴和消毒水,站在街边把小孩掌心那道伤口细细处理了,药店的人直夸他这个爸爸细心。嘟嘟把脸贴着他手臂蹭蹭,大概是示意感谢,罗老师得意地尾巴都翘上了天。 两人勾着手慢慢就这样一路走回去, 沿街新开了家甜品店,冬季新品八八折优惠,雪白的冰激凌球和芒果混搭在一起,再缀上粉色的有机草莓,看着就很有食欲。 罗子君站住不动了,拽着都城易往里走:“行了,我没照顾好你,你这年纪就应该和别的孩子一样,吃喝玩乐为主。” 都城易充分表达了自己不想吃冰激凌的心,并再三表示今天超市牛肉打折,去晚了就没了。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罗子君满脸的心疼还是让他勉强接受了一个最简单的冰激凌单球,小口小口舔着。 有点冷,但是真甜啊。都城易长到现在十来岁,统共就两个人给他买过冰激凌,一个是徐晨一个是罗子君。 罗老师歪着头看小孩斯斯文文的吃相,突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太凉了不能一个人全吃完。” 话音刚落,他就抢过嘟嘟手里的球,在小孩刚舔过的地方啃了一大口,满意地舔舔嘴:“宝贝儿你可以多要求一点的,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第5章 情侣俯卧撑 方艺婷第二次给罗子君打电话让他来学校的时候,罗子君傻了。 她电话里是这么说的:“你家都城易在学校里把人打了。” 罗子君一听,“腾”地五脏六肺都在烧——不是气的,是着急,他想知道小孩是不是被被人欺负了,有没有受伤。他知道以都城易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的委屈,是不会动手的,连话都懒得开口说。 “都城易没事你放心。”方艺婷把嘟嘟扣在校长室等罗子君来。 罗老师执意要听一听小孩的声音。 “我,没事,对不起。”嘟嘟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沮丧,罗子君心里一软,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他说:“你没事就好,等我来。” 到底是为什么掐架的,罗老师其实能猜到七八分,小孩没父母再加上天生的缺陷,到哪儿都免不了被人说两句。 罗子君赶到学校的时候,办公室张扬的父母也来了,满身名牌的暴发户,看着罗子君全身不超过几百块的衣服,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都城易毕恭毕敬站在角落里,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一屋子成年人和小孩的责难都落在他一个人头上。罗子君一把护他在怀里。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小孩勾住罗老师脖子,慢慢抱住他,把头靠在他肩上,身体才慢慢软化下来。 罗老师拍拍他背:“是你的事儿,都不麻烦。” 方艺婷皱皱眉头。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学校马上要开冬季运动会了,有一张统计父母能不能来的回执单,要孩子回去让家长签字确认,都城易把它塞在书包里好几天都没拿出来,直到所有人都交了,老师指名道姓说就剩他一个。 结果张扬,也就是上回那个进女厕所的男孩,在学校里带头嘲笑他无父无母,只有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叔叔。 这些其实都城易都不在乎,毕竟从小听惯了。但张扬接下去说的一句话,却让他成功成为被都城易胖揍的第一人。 他说:“都城易你是你叔叔生的吧?” 小小年纪,就把不知道什么电视剧里看来的情节乱七八糟就往别人身上套。 张扬被都城易压在书桌上用书砸,要不是那孩子还知道用胳膊去挡,要不是其他小朋友找老师找的及时,后果真不堪设想。 “赔钱!不赔钱就让他坐牢!这么小就打架长大还得了!” 俗话说,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罗老师心里门儿清,面上还是先礼后兵,毕竟是自己孩子打人了。他爽快掏出手机:“你开价。”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夫妻二人叽叽咕咕了半天说:“一万块。” 方艺婷瞪大眼睛。 这小孩脸上没破没伤连块淤青都没有,一万块?!这是卖孩子呢! 罗子君也没说什么,当场转了两万过去。 然后他又放了段录音。 “你儿子挺厉害的,小小年纪知道跟小姑娘到厕所。”对面一对男女脸色刷得拉下来,罗老师也不笑了,点点桌子:“钱给你了,以后让我知道你儿子再嘴巴不干净,少教所见。” 那天回去晚了,罗老师就带嘟嘟去吃了顿好的,他问小孩运动会的事儿为什么不和自己说。 小孩说:“别人都是爸爸妈妈来,我怕他们笑话你。” 罗子君戳戳他鼻尖:“你一辈子还会听见很多不好听的,就当放屁,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我给你报个散打班,但你要答应我,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打架是用来防身的,不能随便找人撒气,把人打死就要坐牢,坐牢就见不到我了。” 那天都城易听罗老师念念叨叨说了很多,但他就记着了一句话:不能打人,打了就见不到罗叔叔了。 运动会那天很快来了,孩子们早早换了衣服准备下楼走方阵,个个还伸长了脖子往校门口张望,抓心挠肺地想看看自己家长是不是来了。 都城易没等来罗子君倒是把徐晨和李亮等来了,青春逼人的帅哥二人组,不像是都城易的家长倒像是他哥哥。 李亮戴着口罩,橘色长发在后脑勺扎成个漂亮的小球,在阳光下泛出温柔的光泽。 “罗叔叔路上出了点事儿,让我们先替他来。” 都城易一听就急了,抓着徐晨就问:“他怎么了?” 徐晨说:“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半路车和别人撞了,你别担心,不严重,大概换身衣服就来。” 小孩一听罗老师出车祸,连运动会都不打算参加了,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谁都拦不住他。 跑到校门口,被保安拦着,他刚想犯急撞出去。突然看到一辆火红的悍马停在校门口,下来一人,也是一身火红的运动服。 是他的罗叔叔。都城易惊呆了,眼眶里的东西还在打转。 罗子君还戴了顶白色棒球帽,一米九的大长腿,突然就显出点青春逼人的帅气来。 “小东西你上哪儿去?”罗老师笑得一脸狡黠,给帮小孩偷偷抹掉了眼泪。:“是不是以为我不来了? 嘟嘟没回答,脸埋在罗老师胸口。 罗老师说:“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都城易小朋友很高兴,都城易小朋友成了全场项羡慕的焦点,他不光也有家长来,还有三个,还都是大长腿的帅哥。 李亮把口罩一摘,都城易班里就有小女孩捂住嘴巴尖叫:“都城易都城易,那是你家长?啊——” 嘟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李亮比了个“嘘——”的手势,对姑娘们眨眨眼睛,又是一排抽气声,连班主任都要脸红了。徐晨一脸严肃地挡住他。 都城易心里想,真是幼稚。转头一看他们家罗老师在背后吹自己头发玩。 他叹口气,大人都没救了。 运动会的项目分为单人和配合。 徐晨的运动细胞是很好的,大学时候学过跆拳道,1公里长跑对他来说也不在话下。李亮,李亮叔叔就负责唱歌好了,啦啦队也是计分的。 至于需要和孩子打配合的项目,那必须是罗老师出马。 一个是“倒挂金钩”,就是让孩子像猴一样挂在家长脖子里,家长手不能去托,然后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孩子“运”到对面指定的地点就算赢。 都城易的身体很轻,柔韧度意外的好,他勾住罗子君把脸埋他脖子里,两腿紧紧缠住他腰。小孩有点脸红,幸好低着头看不出来。 罗老师开玩笑:“腿功真好。” 小孩的耳尖又红了。 跑起来的时候隔壁组有孩子坚持不了几步,腿就勾不住了,连带着家长一起滚在地上,哨声一鸣,只能从头再来。 只有罗老师和都小孩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 班里发出一片尖叫声。 李亮脸色古怪地撞撞徐晨:“这比赛谁想出来的?” 徐晨就去拍他头:“想什么呢!” 事实证明,微妙的比赛还远没有结束。 下一组是俯卧撑,按正常比赛规则应该是一大一小同时做,按时计总分。小孩没几个能做得了标准的俯卧撑姿势,纷纷败下阵来。 家长们要求老师换个规则。 罗子君提议:“我带他做。” 评委老师没明白,罗子君就撑着不动,紧致的背脊绷成一道漂亮的直线,他示意都城易爬到自己背上——这运动是他们两个在家一直做的,小孩特喜欢,有时候他还使坏,故意偷偷在罗老师背上加分量。 所以对罗子君来说,这姿势毫无压力。 旁边有女老师笑开了:“哟,情侣俯卧撑,难度可高了。” 罗老师一口气做了50个,赢得满堂喝彩,围观的人都惊呆了。 运动会最后,李亮这个国民偶像跳上台,在一片尖叫声中为都城易的班献歌一曲,也作为运动会的收尾,这让嘟嘟脸上彻底挣足了面子。 运动会结束之后,都城易原本以为会有很多人来和他打听李亮,结果让他意外的是,后来不光有其他班的女生、高年级的女生,甚至有女老师过来向他打听的,都是罗子君的情况,是不是单身,小孩嘴一撅:“不知道,不熟。” 下午,大怪物小怪物和徐晨他们分道扬镳。罗老师把都城易弄上后座,俯身帮他去扣安全带。 都城易看到罗子君额头和后颈全是细密的汗珠,贴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都城易忽然想起来白天徐晨说罗老师车祸的事儿,心里一惊,就去抓罗子君手臂,一爪子下去,罗老师抖了一下。 “别闹,坐好回家了。” 再仔细看去,罗子君的笑里带着三分勉强。都城易放开手,掌心湿湿的,摊开看一手的血渍。这下他说什么都不干了,拼了命地把罗子君的手臂拽过来一撩,右手臂上裹了快纱布,血已经渗着往下淌。 都城易脑子里“轰隆”一声,眼泪就和着这血一起往下流,止都止不住。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就死死咬住嘴唇,拼了命想要憋回去,实在是难过,最后很丢人地打起噎来。 罗子君的眼神都化开了,左手去擦小孩嫩白嫩白的脸。 “这么大人,一天都哭两回了。” “我就哭你管我!” 罗老师把手臂伸到他嘴边上说:“你哭我难受,不开心啊?那你咬我吧。” 小孩再一抽抽,停住不动了,鼻头是红的,眼睛是红的,整张脸也慢慢红了。 第6章 林小圆 外面天儿阴沉沉的,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教研组办公室里,一群老师在讨论自家孩子的事儿,一个家里儿子五年级,天天作业折腾到大半夜,被他老公又打又骂鬼哭狼嚎地折腾,结果呢,昨天还是考了个30分回来,家长被老师叫去学校都没脸承认自己是大学老师。 另一边就有人附和:“是啊,我女儿不也是吗,谁说女孩子省心?天天回来做作业讨价还价,以为菜场买菜呢,还做半小时看半小时电视……” 这种话题,罗子君一般都不参与,他喝口茶,怔怔地看着窗外发呆,脑子里纷乱又毫无逻辑的思绪从这头跑到那头: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能下班了,小孩早上应该带了伞去上学,小孩说今晚要做咖哩牛肉,小孩今天的衣服好像穿得有点儿少…… 有同事叫了他好几次,罗老师都没听见,直到人家跑到他面前晃晃手,他才回过神来。 “啊?” “罗老师我听说你家也有个亲戚家的小孩是吧?” “啊是的,不过小着呢。” “男孩女孩啊?” “男孩。” 罗子君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给他们看,“哐哐”两千多张全是都城易的。小孩在罗子君身边三年多,从一个白乎乎,甜蜜蜜的糯米团子长到现在,儿童的骨骼已现雏形,也不太喜欢像小时候那样,正面对着镜头拍照了,所以最近的那些几乎都是罗子君偷拍的,有做菜的、睡着的、刚醒的、洗完澡还湿着头发的等等各式各样,背面、侧面。 罗老师拍得很用心,很好看。 几个女老师发出羡慕的呼声:“啊哟这小孩好可爱啊!” 罗子君扬扬眉毛:“那是,不光可爱,脾气好读书也好,我从来不操心。” 大家都羡慕得不行,长吁短叹之余,也有老师拍拍罗子君的肩:“不过罗老师一个男人带孩子也很辛苦,又要洗衣服又要做饭。” 罗子君觉得有点饿了,翻出包里一大早被塞进来的苹果,一边啃一边理直气壮地说:“家务?我不做,他做。” “……做饭呢?” “都他做啊。” 一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下来。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罗老师踩着点吹着口哨下班了。 进了四年级,都城易的下课时间比平时晚了很多,且不定时,偶尔还会因为做值日生天黑了才能离开。小孩觉得不能老是麻烦罗叔叔换课,所以他拒绝了罗子君的接送请求,每天自己步行回家,好在家离学校很近学校,统共就十来分钟路,一路上也都是闹市区,人来人往的,基本上没什么危险。 罗子君想着男孩确实也应该锻炼锻炼独立意识,就随他去了。 今天下雨,班里大部分学生都被家长接回去了。都城易倒了垃圾,洗完手,背上书包刚准备回去,就看到大楼底下坐了个人——抱着膝盖在角落里蜷成一团。 是林小圆。 对,就是那个不搭理他之后,又帮他作证的林小圆。 前两年,林小圆和都城易几乎都没什么交集,因为本来就不是一类人。林小圆家很有钱,所以之前身边总有那么些狐朋狗友围着他,彩虹屁吹得满天飞,哄得林小圆高兴了,就带他们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哪天他不高兴了,随便找个人骂两句也没人会还嘴,毕竟有吃有喝比较重要。那些人得意洋洋地跟在林小圆后面狐假虎威,仿佛这样有钱的就是他们自己。 后来,因为林小圆帮都城易作证了张扬进女厕所那事儿,张扬就怀恨在心。没法报复都城易,他肯定要找个别的出气筒撒气,林小圆就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因为张扬和林小圆住一个小区,双方家里来来回回这么点事儿彼此心里都清楚,张扬就添油加醋到处散播林小圆的谣言,说他父母在闹离婚,天天打架,他爸打完了他妈来打他,现在整得他妈已经不回来了,所以林小圆是个没妈要的孩子。 这时候,林小圆原来那帮小跟班们就呼啦一下全都跑到一边去,扎堆地看他热闹,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半句话,甚至还有不少人天天和张扬一起嘲笑他。 为什么?因为张扬也能带他们吃喝玩乐,还送他们玩具,就是这么现实。 今天白天课间,还有人趁林小圆上厕所的时候把薄荷味儿的牙膏涂在他夹心饼干里,又在他椅子上涂满胶水。 林小圆也没吭声,默默把饼干扔了,又拿了抹布去擦椅子。 这些事都城易都看在眼睛里,原本他是不爱多管闲事的,但对林小圆,他总觉得自己欠他一次,他们家罗老师说过,欠了人的,就得还。 于是他掏了把伞递过去。 林小圆看了都城易一眼,说:“我不回家。” 都城易没动,递伞的手也没收回去,林小圆以为他没听明白,就又说:“我爸妈真要离婚了,我不想回去。” 都城易点点头,又认真地盯着他问:“去不去我家?” 都城易觉得自己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几乎没有好好和林小圆说过一句话,但既然现在他邀请别人来玩,就算是朋友了,是朋友就应该正式介绍一下自己,于是他又按着罗子君平时和人相处的样子,向林小圆伸出手去:“你好,我叫都城易。很高兴认识你。” 林小圆张大嘴巴。 那双伸向他的手纤细白皙,那个人打招呼的时候还抿抿嘴,露出漂亮的酒窝,这一刻、这一分、这一秒的都城易,在往后余生的几十年,都一直深深印在林小圆的记忆里,难以忘怀。 于是他回握住那双手:“好。” 都城易带着林小圆慢慢往家走,两人撑一把伞,林小圆还很豪爽地把伞往都城易那边推推:“没事儿,我身体好!”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一起蹦蹦跳跳下课,难免会有些化学反应,一人跑水坑里蹦跶两下另一个人就也有点跃跃欲试。 林小圆说:“快啊,你踩两下。” 都城易皱着眉头看自己的鞋,抬起的脚又讪讪放下。 林小圆撇嘴:“没意思。” 都城易说:“算了,快走吧,我要买菜。” “什么?!”林小圆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 “买菜。” 今天的超市的牛肉有半价优惠,但名额有限,定时开抢,都城易一边拉着林小圆一边跑得飞快,林小圆在背后跟得气喘吁吁。 “你……你别拉了……你……你还会做饭啊?” 都城易在前头平跑得面不改色:“我不做,有人要饿死。” 到了超市门口,林小圆同学两眼一抹黑还没喘过气儿来,又看到那儿挤满了排队等开抢的老头老太,他和都城易背着书包混在里面就格外显眼。 林小圆苦差点背过去,他苦不堪言地问都城易:“他们家牛肉便宜多少啊?我折现给你,我们别挤了好不好?” 都城易摇头:“不好,不要钱。” “可这……你怎么抢得过他们?!”林小圆虽然人小,不和凶猛的爷爷奶奶抢打折货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都城易向他眨眨眼睛,突然换了副表情。 他装着小心翼翼的样子,一边随便找了个奶奶扯扯别人衣角:“奶……奶……打折肉是在,在这里嘛?” 都城易饱含泪光又心惊胆战的样子,引来一大片中老年人的同情,他们问他怎么一个人来买东西,家里大人呢。 都城易一片茫然的表情,手却暗暗去戳林小圆。 林小圆同学十分机智,指着都城易脑袋后面挂着的助听器说:“我和我哥哥一起,一起来的,爸爸妈妈要上班,哥哥买菜回去做饭,但是他听不见……” 于是所有人对这对“兄弟”小小年纪,就要自力更生撑起家庭的重担表示唏嘘不已,好几个爷爷奶奶还自告奋勇地要帮他俩抢打折商品。 “这么小孩子就要出来打工,真可怜啊……” “来来你们两个,排到奶奶前面来” 都城易抿嘴一笑:“谢谢。” 林小圆同学突然很想跪下喊他一声大哥。 都城易带着林小圆进门的时候,看到满地的衣服裤子,一路脱到客厅边上,要不是他每天都习惯了,这会儿准要被这现场吓死。 沙发上,横着两条光溜溜的大长腿,肌肉匀称紧致,书盖着脸发出轻轻的酣睡声。 林小圆摸摸鼻子有点尴尬,都城易倒淡定地从卧室拖来一条毯子,往罗子君身上一盖。 鼾声停了。 “小屁孩子还知道害羞了。”懒洋洋的男低音从书下面传过来。 “叔叔好。”林小圆乖巧地打招呼,吓得罗子君一下把书丢开,想站起来,犹豫几秒还是放弃了。 都城易拉着林小圆往自个儿房里走:“穿裤子。” 都城易的屋子很干净,还有一股特有的奶香味儿,他大方地把自己两大箱玩具统统打开给林小圆玩——好多限量版套装,还有最新的拼装模型,林小圆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这么多玩具啊,你叔叔对你真好。” 男孩露出真心实意的羡慕。 都城易“嗯”了一声,嘴角划出个好看的弧度。有点得意,又有点愉快。 两人拿出作业本开始做题,林小圆成绩一般,没写两笔心思就完全飘到旁边那箱玩具上去了。 他瞅一眼再瞅一眼埋头苦写的都城易,一脸讨好的笑:“嘿嘿,那个,嘟嘟你的作业能不能借我抄一下?” “不行。” “我其实会做的,我就……偷一次懒,你借借我呗,就一次!下回我保证自己完成。” 都城易不搭理他,林小圆就掰着他手可劲儿摇,看看还没效果,整个人都巴不得扑到他肩上去耍赖。 嘟嘟叹口气,刚想和他好好说道理,罗子君的声音从门口悠哉悠哉晃进来:“自己作业自己做,敢抄我告诉你们老师去。” 对四年级的孩子来说,这种威胁显然是很有用的,外加罗子君快一米九的身高,虽然平时没个正形,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有资格证的人民教师,板起脸也确实有那么点不怒自威的味道,林小圆被他吓得背脊僵直,捏着铅笔的手指都发白了。 都城易倒是一点没反应,一边刷刷写题,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饿了?马上就好。” 罗子君含糊地“嗯”了一声,摸摸鼻子有点心虚。 小孩大概是以为他饿了才来的,其实他刚才就在门外转悠好一会儿了。 自从林小圆进门,罗老师心里就直犯嘀咕。这小孩不是之前和我家那个不对盘儿吗,怎么突然关系这么好?!还给人带回家来了!转念一想,都城易这个年纪也确实是该有朋友了,同龄人嘛,总比和自己这个叔叔容易说上话。 这么想着,罗子君心里就好像有一股子酸气,像发酵的泡泡嘟噜噜直往上冒。 他实在按耐不住了,就跑到小孩门口晃来晃去。结果都城易却以为他饿了。 林小圆看罗子君的眼神有点复杂。 这个叔叔有点懒,这个叔叔又很馋,这个叔叔还压榨童工。 罗子君张张嘴,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干净了。 都城易开了三倍速,飞快把作业写完,又整理好书包,挽起袖子一头扎进了厨房。 他问林小圆:“有不吃的吗?” 林小圆摇摇头。 罗子君凑上来,大狗似的绕着都城易前前后后转:“小东西你累不累?” “不累。” “你想不想喝水?” “不想,你挡路了。” “小东西你……” 都城易放下锅子,仰头盯着他的罗叔叔:“不做饭你就出去。” 罗子君满脸委屈地从厨房被赶出来,和撅着屁股在沙发前摆弄钢铁侠的林小圆同学,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罗老师决定充分发挥一个成年人应有的风度:“你这么晚回去,不用给家里打电话吗?” “不用啊,我爸妈不在。” “啊,那你平时晚上吃饭怎么办?” “有保姆。” “哦。” 罗老师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他觉得自己把天聊死了。 带孩子怎么这么难。 林小圆玩着玩着突然说:“叔叔你和嘟嘟的关系真好。” 罗子君笑笑:“那欢迎你经常来玩。” 对,这才是一个成年人应该有的样子。 都城易端着盘子在厨房门口冷脸:“叔叔,端菜。” 第7章 大骗子 都城易的做饭技能是在福利院跟着徐晨学的。 很小的时候,徐晨就告诉他,我们没有父母,外面吃的东西不仅贵还不干净,万一生病了没人可以照顾我们,所以要学着自己做。 所以那会儿他们就借了福利院的厨房,从最简单的煮面条开始学。 都城易也没觉得自己长大后,这个技能能派上用处,直到他遇见了罗子君。 罗子君这人,成天看着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事实上私底下也不务正业,简直突破了都城易对正常成年人的理解。 刚住一块儿的前两天,罗子君怕他吃不惯,或者是心疼他在福利院受过的苦,就天天带着他大鱼大肉的。后来小孩觉得贵,想替他省钱,就委婉提出来不想吃外食。罗老师却会错意,大手一挥天天开始叫外卖。 每天穿过的衣服到家就天女散花似的脱的满地都是,也不懂养护, 穿坏了就扔,穿皱了也扔。同款的不同颜色能按渐变一溜买齐了。生活技能点何止是零,简直是负数,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都城易从小在院长和徐晨哥哥那儿接受的教育,就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他觉得做点简单的家常菜,喂饱罗叔叔这件事,还是能做到的。所以在这个家,做菜这项艰巨的重任就这么落在了一个小孩身上。 但好在罗叔叔很好养活,刚开始他还琢磨着专门去学几道罗子君爱吃的,后来发现只要是他做的,罗叔叔都吃。 一小时不到,都城易就把三菜一汤端上桌了。番茄炒蛋、手撕包菜和咖喱肉牛,还有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色香味俱全,林小圆捏着筷子,眼珠都快掉到碗里去了。 “嘟嘟你很像……像……。”林小圆不会说贤妻良母,憋了半天,只能说:“我妈妈”。 都城易的嘴角抽抽了一下,罗子君问林小圆:“你们家务都是妈妈做的?那妈妈很辛苦,你要多帮帮她。” 都城易看了罗子君一眼,眼神里写满了不屑和对伪君子的控诉。 “我妈……不太在家,家务是保姆做的。” 罗子君尴尬地给林小圆夹了块肉,又顺口问:“那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他本来想问的是职业,结果林小圆说:“吵架……和……打人。” 罗子君和都城易都一愣,皱起眉头对看了一眼。 那天临走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罗子君把今晚上都城易做多的菜,统统打包塞给林小圆,林小圆捏在手里愣了半天,变扭地说了句“谢谢”,又突然转头对都城易说:“明天上学你小心点儿,最近学校周围好像一直有奇怪的人,我听他们说是什么暴露狂。暴露狂是什么意思?” 都城易摇摇头,看向罗子君。 罗子君一听脸色都变了:“什么?!那不行,明天开始我天天接送你。” 两人把林小圆送下楼。 “我会打架。”都小孩指的是前阵子罗老师给他报的散打班。 罗子君冷笑:“放屁,你那小胳膊小腿儿,摆摆花架子还差不多。” “我不小!” 罗子君照着都城易的脑袋一通揉:“是是,你不小,那也不行,反正我要跟着你。” 都城易不吭声了,满脸老大不情愿的样子,罗子君瞪大眼睛:“怎么,觉得我去你学校给你丢人了?” 全身加着不超过300块的罗老师还挺有自知之明。 小孩摇头:“不想让别人找你。” 林小圆在电梯里笑起来:“叔叔,那次运动会之后学校很多人打听你,都城易都不告诉他们。” 罗子君一听就跟着乐:“哟,屁大点孩子还知道吃醋了。” 都城易狠狠瞪了林小圆一眼:“菜还我,下次不让你来我家吃饭。” “别别,我错了行不?” 林小圆家来了保姆把他接走了,冬夜里外面寒风呼啸着吹,罗子君拍拍小孩:“走吧。” 都城易还在嘀嘀咕咕地反复说:“我不小!” 可见男人对大小这个问题从小就有莫名的执念,罗子君摇头:“好好你不小,多喝牛奶,长得更快。” 这回答就有点敷衍,都城易就更不爽了,于是一把撩开毛衣,拍拍白白的肚子:“衣服小了,我长得很快。” 小孩白花花的肉太晃眼,把罗老师吓了一大跳。 “胡闹!”罗子君一把敞开外套把嘟嘟一裹,整个兜在怀里,一路扛着小跑冲进了电梯,过一会儿想了想又说:“衣服是有点小了,回头下课我接你去买两件儿新的。” 后来几天,那个暴露狂的事儿就像块石头一样,一直压在罗子君心上,他思来想去,老觉得小孩现在一个人上下课太没有安全保障了。 正好,看到电视里有个儿童电话手表的广告,既能看时间又能通话,还兼顾定位功能,和爹妈的手机一连上,跑到天涯海角都能给你挖出来。 罗老师一拍大腿,就是他了,于是他屁颠屁颠立马就把东西买回来,还怕小孩嫌弃自己老想管着他,连说服他的台词都早早想好了。 没想到嘟嘟拿到礼物,竟然高兴地满脸放光,根本都舍不得用,每天小心翼翼踹口袋里,说是怕戴手腕上磕坏了或者掉了。 罗老师心疼得很,就编了个借口告诉他:“这手表放口袋里就没信号了,没信号我就没法知道你在哪,有没有危险,我会担心。” 一听到罗老师会担心,小孩赶紧把礼物戴手上。 学校里同学看到了,就有人夸他:“诶都城易你这手表哪儿来的?真好看。” 小孩骄傲地一抬下巴:“叔叔买的!” 自从那次运动会之后,都城易在学校里突然就变得受欢迎了,可能是因为大家发现都城易虽然爹妈,但有有几个了不起的叔叔啊,而且对他又好,百依百顺的。 所以现在班里几乎每天都有人要和他交朋友,有人把自家的漫画带来给他看,有人送他好看的贴纸,还有几个隔壁班的女孩就老往他们教室跑,一会儿招呼他们放学了去吃东西,一会儿又问他们周末去不去逛街。 但都城易基本上都没什么反应,林小圆就纳闷了:“诶你怎么都不搭理人啊?” “没兴趣。” “别啊,你看那谁还有谁都是隔壁班的班花呢,班花你懂吧?”别的男生也呼啦一下围上来,挤眉弄眼的:“大眼睛长头发那个,多好看。” 现代媒体发达,这个年纪的男孩,隐约对异性已经开始有了朦胧的好感。对学校里那些长发大眼的美女也会自然地多加关注,这都是正常现象。 但都城易实在是一点儿都没兴趣,他一直不停在看表,想要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心里就记着罗叔叔说要带他逛街的事儿。 “你老看时间干嘛呀?有事儿?”林小圆凑过来问。 “嗯。”都城易抿嘴。 “又是你叔叔?” “嗯。” 林小圆耸耸肩。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都城易拿起书包就往外冲,背后有人喊他什么,他都没听见,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叔叔今天来接他。 结果火急火燎地一路冲到校门口,没见到罗子君,倒是看到一辆熟悉的白色切诺基,还有老远就冲着他招手的徐晨。 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失落笼罩了小孩。 徐晨把他塞上车,给他调了副驾驶的位置:“你罗叔叔今天有事儿,就叫我来接你回去。” “哦。”都城易整个肩膀都垮了,乖乖把书包抱在胸口,缩在位置上。 徐晨瞥他一眼,以为他是饿了:“带你先去吃点儿东西?” 都城易摇摇头:“谢谢我不饿。” 徐晨笑着摸摸他脑袋:“怎么有阵子不见,和我这么生分了?是不是我们小朋友长大了?” 都城易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解释是今天有点累了。 徐晨是嘟嘟从小在福利院就认识的,从他记事儿开始就罩着他,后来又把他带到大城市,样样都安排妥当,劳心劳力,所以徐晨对都城易来说就像家人一样,很熟悉又很亲切,他对徐晨也一直很感激。 但都城易有时候会觉得,他对徐晨的感觉,和对罗叔叔的感觉又是不一样的。 换句话说,如果今天是徐晨失约了,那他大概不会这么难过,偏偏是罗叔叔,让他沮丧得不行,但嘟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能一路低着头一股憋屈在胸口,散都散不去。 这时徐晨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应了两句,就对都城易说:“我带你吃饭吧,你罗叔叔找方校长有事儿去了,估计要挺晚回来。” 方艺婷? 小孩咯噔一下,突然就慌得不行,慢慢把书包带子捏成一团。 罗子君在饭馆里和方艺婷面对面坐着。 方校长对罗老师今天突如其来请她吃饭表示很惊讶,虽然罗子君上回是说欠了自个儿一顿饭,但她太清楚这个男人了。 大学时候,罗子君门门功课年级第一,什么都学得快偏偏还才华横溢,敬爱师长善待同学,表面看上去,除了生活习惯有点随性之外,他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但其实,虽然罗子君这个人看着和谁都没脾气,真正让他能认真对待的人,是没有的,至少她还没见过。 所以方艺婷很有自知之明,这顿饭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尽管如此,因为那颗隐藏不住的爱慕之心,她还是化了个淡妆,换了身漂亮衣服来了,头发微微拢在脑后,露出弧度优美的脖颈。 果不其然,罗子君五分钟就直切主题,问起他们学校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暴露狂的事儿。 方艺婷没见过那人,但据不少同学和家长反映学校隔壁的街心花园里有这么一人儿,专挑放学时间冲出来骚扰学生。 出了这事儿学校肯定不能坐视不理,就报了警,还专门派了保安去花园那儿守着。今天警察刚把这人抓了,调查之后说是他原本就有精神问题,也不能关着,只能叫来家里人严加看管。 罗子君听完,长长松了口气:“这么说,人是抓住了?” “昂,抓住了,他之前其实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事儿,就是出来吓唬吓唬人。” 罗子君替她满上茶:“那就好,都城易又不要我接他,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方艺婷笑:“你们家都城易好歹也是个四年级的男孩了,你这也护得太牢了点儿。” 罗子君摆摆手:“他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罗老师也说不出。 菜上齐了,罗子君知道方艺婷不吃辣,特意把口味淡的换到她这边,方校长推辞了一下,意思她够得着。 罗子君说:“别客气,我知道你们姑娘家家的怕脸上长痘。我是真无所谓,平时在家也是,小孩做什么我吃什么。” 方艺婷摇头:“你这个家长做得也真是绝了,要个毛头小子给你做饭。” 罗子君不生气,还笑得神采飞扬。 “不过说实话,你……以后总要有自己的日子,他怎么办?” 方校长问得很委婉,字字句句却都在为自己打探潜藏的可能性。 罗子君心里明镜似的,淡淡回了句:“将来的事儿不着急,现在,他就是我全部。” 方校长捏着杯子的手停了停,眼神暗了。 晚上罗子君到家的时候,发现屋里的灯都关了。 要不是徐晨告诉他嘟嘟已经安全回来了,他差点以为臭小子今儿这是夜不归宿了。 小孩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罗子君在门口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到床上有个隆起来的墩儿。罗子君有点惊讶,平时他就算临时有事儿,都城易也是必须等到自己回来才睡觉的,没有罗老师陪在身边牵着手,小孩睡不着。今天怎么就例外了? 太反常。 罗子君第一反应是嘟嘟病了,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摸摸小孩的额头,正常。 被墩儿拱了拱,小孩把脑袋往下一缩,整个人躲进被子里密不透风。 他显然呕着气,不愿意见罗老师,罗子君也不勉强,隔着被子拍拍。 “睡了?” “嗯……” “今天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吗?” “没有。” “那不好玩的呢?” “也没有。” “中午吃啥了?” “饭。”隔了半天,小孩大概是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又补了句:“和菜。” 罗老师无奈,今天实在是有点晚不适合谈心,所以他俯身轻轻抱了抱小孩,又帮他掖了掖被角,从床边站起来,刚要走,嘟嘟一骨碌坐起来,掀了被子就气呼呼地问:“你为什么不来接我?” 小身板胸口一起一伏的。 罗老师并没有打算把今天吃饭真正的目的说出来,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很腻歪。 所以他说:“我找你方阿姨吃饭,是因为上次说了要请她,你忘了?” “我没忘。”都城易抓紧被角,突然又倒下去一蒙头把自己盖住:“我没忘……” 罗老师叹口气,去揉他脑袋:“对不起啊今天没去接你。” 小孩在被子沉默了很久,久到罗子君差点以为他睡着的时候,被子里发出一句闷闷的:“大骗子,明明说答应过的都会做到。” 罗子君原本想回他,我也没答应你今天啊,但他突然看见那个被窝轻轻颤抖着,从里面发出细细的,类似小动物的呜咽声。 很压抑,有点支离破碎的。 罗子君突然慌了,用力把小孩从被子里挖出来,捧着他的脸。 小孩被罗叔叔搂在怀里,气得无处发泄抓起他手臂就一口咬下去,窗外如水的月光透进来,照在都城易布满泪痕的小脸上,照出他眼里满满的倔强和酸楚。 “大骗子!”他说。 第8章 什么是家 第二天一大早,都城易躲在卫生间里半天儿没出来,罗子君等了一会儿觉得奇怪,就去敲门,小孩死乞白赖地扒着门不让他进。 罗子君以为他还在闹情绪,就沉着嗓子说:“开门,不开我就砸了。” 磨叽了半分钟,小孩从门后跑出来,眼睛肿得和个核桃似的。 罗老师心里一软,拿着条热毛巾去给他敷上:“还难受?” 小孩摇摇头。 罗子君另一只空着的手就去压小孩脑袋上翘起的那根毛,小孩闭着眼睛任他的手在自己头上捣鼓来捣鼓去。眼皮还是有点肿,但长睫毛一直在抖,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很是好看。 “早饭别做了,今儿我们出去吃。” 周末时候,快餐店里人头攒动的,罗子君难得收拾了一下自己,和都城易一块儿穿了一黑一白两套兜帽衫,还都是牛仔裤配着白色运动鞋,爷儿俩一高一矮的亲子装十分抢眼,连店里的服务员小姐姐都朝他们多看了几下。 都城易乖乖挑了个临街的位置,慢慢消化着桌上那一大堆吃的。罗子君三两下就喝下一大碗粥,又吃了个三明治,前后不过十来分钟,现在正捧着咖啡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欣赏都城易。 小孩吃饭的速度和罗老师简直是天然的极端,慢条斯理的,一块餐巾纸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手边,吃两口抹一下嘴,很干净。 没有安排的时候,就这样消磨时光,其实也挺好的。 “我昨天找你方校长没别的事儿,就想问问你们学校那个变态,有没有处理了。” 都城易脸色一僵,他早上起来的时候,其实有点后悔自己昨晚闹脾气的事儿,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就算是罗叔叔和朋友临时吃顿饭,也不算什么,犯不上突然较劲儿,但也没办法,这脾气也发了,收也收不回去就只能装傻,想着吃完饭谁都不提,这事儿就算翻篇了,没想到还是被罗子君拿出来念叨了。 “嗯……” 他咬了一大口面包塞满了两颊,嚼啊嚼的像个小松鼠,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罗子君却只当他心里还有气,就又补了句:“我这不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吃亏嘛,不然我没事儿找她吃饭干嘛。” 这句话无疑就像是厚厚的乌云层里透出来的那一小束光,不强烈,却充满希望,一点一点把都城易世界里的阴霾都驱散了。 小孩的脸色突然就缓过来了。 终于变变扭扭说了句:“我一男孩有什么好担心的?” 罗子君说:“那画不是这么说的,这社会人心难测,变态多如牛毛,你又长得比女孩还可爱,我怎么不担心?” 罗老师还真是把毕生绝学都用在夸人上,说得小孩脸越来越红,恨不得埋到粥碗里。 “我可爱么?”他小心翼翼问。 “可爱啊,我就没见过比你好看的。” 两人终于吃完饭,都城易把桌上的垃圾一并收走,罗老师在他背后喊:“好好走路,怎么大清早的还顺拐了呢?!” 上了五年级,就要面临小升初的问题,都城易念的这所私立学校,全国有名,从小学到高中部一溜儿服务到位,可以直升,但前提是小学五年的平均名次要保持在全校50名以内,剩下的,还是要考。 都城易是没问题的,从来没掉出过年级前三。林小圆就不行了,常年吊车尾,后三分一的席位他估计是买了终身制会员卡。 但林小圆也不知道是哪儿抽风了,死乞白赖就是要和都城易念一所学校。都城易没办法,就答应给他补课,小圆满口应下,笑得合不拢嘴,一到礼拜五就拉着他住自己家,说这样方便周末一起学习。 嘟嘟就只能和罗子君打了个电话,说晚上不回去要住同学家。 “难怪我想你这个宝控怎么有空出来喝酒了。” 徐晨、李亮和罗子君三个大男人跑到老戚的酒吧,窝在角落里打牌,哦还有一个年晁云,四个人。 走上游和抽乌龟,玩得不亦乐乎。 罗老师满心忧郁,他觉得小孩最近有不少秘密了,和他没以前亲了,作为家长,他有深深的危机感。 “歇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是你的总是你的。”年晁云笑他。 “滚滚滚,我这是作为学生家长正常的担忧,到你嘴里怎么就变味儿了。” “行行,你开心就好。那咱们能不拉脸了么?是我家老戚的酒不好喝还是我们几个不好玩啊?” “你们不好玩。”罗子君认真地说。 徐晨笑着用牌去抽罗子君,看他手机响了几次,都是陌生号码,就提醒他:“电话,不接?” 罗子君看了眼,摁了:“不接。” 徐晨停下发牌的动作看他:“老宅的事儿?” “嗯,不理他。” 徐晨皱皱眉头:“你得防着点儿,虽说你不同意他也不能强买强卖,不过这人,我看着就不像是善茬。” “什么人?”年晁云问。 “我老家那宅子,有人要强买,我不肯。” “祖宅不卖也挺正常。” 罗子君翘起二郎腿:“不完全是,我不卖是因为这房子有别的事儿,挺玄乎,以后请你们去玩再告诉你们。” 林小圆的家很大,在郊区独门独院儿的别墅里,车要在盘山公路上开一段儿,沿道儿两边都是绿植,风景很美,视野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点儿冷清。 都城易坐在车里,闭上眼忍不住就想到他和罗老师的家。 他们家隔壁就是小学和幼儿园,还有超市、菜场、理发店、干洗店,小区门口偶尔会有黑车司机揽活儿,无事可干的时候就叉着手和保安唠嗑,广场上每天晚上到点,专门会有一群大妈放震天儿响的土味儿流行乐跳广场舞,每次他罗叔叔都要隔着窗笑骂一阵子。 真热闹啊,这才离开家一天,就想他叔了,都城易你可真出息。 保姆把他们领进门,都城易第一见着了林小圆的妈妈——真的是第一次,因为她从没有送过林小圆上学,也没接过他放学。 他妈妈很漂亮,大卷发披在肩上,话虽然很少笑起来却很温柔,林小圆的五官应该是随他母亲。 她看到都城易来就赶紧招呼佣人备饭。长条桌,林小圆和都城易坐宽边的一侧,他妈坐在他们对面。一桌子菜,品类繁多 都城易突然笑了一下,林小圆吓一大跳,忙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事,呛到了。” 都城易其实是看到这桌,就又想到罗子君了。 罗老师家里原本也有一桌子,不过是折叠式的,嵌在墙里,主要是为了节省空间。但都城易住过去之后,罗子君就死活要拉着他再去买一张新的。 当时两人跑到家具城,销售员在了解了他们家餐厅面积之后,非常殷勤地推荐了一款长条桌,被罗老师果断拒绝,他非常固执地一定要张圆桌子。 他说:“我不喜欢长条的,你说好好的一家人吃饭,非要一个坐这头,一个坐那头,夹个菜手得够得老长,聊个天儿还像隔空喊话似的,不行不行,还是圆的好,圆满。” 他的罗叔叔有时候真的像个年逾古稀的老人,迷信得一塌糊涂。 所以后来他们家就买了一张大圆桌子,两人吃饭的时候,罗老师还老喜欢用脚去踢都城易,小孩似的,一边踢一边问他:“看是不是圆桌好?” 林小圆和他妈吃饭的时候,就完全没那种氛围,他妈几乎不说什么话,偶尔问两句学校的事儿,林小圆也会乖乖回答,但总觉得少了什么。都城易不太懂,只能埋头苦吃。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林母问。 都城易老老实实答:“我是孤儿。” 林母一愣,有点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接,只能说:“啊,抱歉。” “没事。” 林小圆来了句:“没有的好。” 林母的脸色刹那间变了,嘴唇哆嗦了一下,没去看她儿子。 一顿饭吃完,两小孩端着水果就上楼了。 两人先各自闷头把当天学校布置的作业做完,都城易结束得很快,偏头一看,林小圆支着笔,趴在本儿上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他叹口气推推林小圆:“喂,醒醒。” 推了两三次林小圆勉强眯缝着眼睛讨饶:“我不行了,我好困啊,能不能明天做?” 都城易心里想,就你这样儿,除非我把你脑袋劈开,不然神仙都没法让你考上初中部。但他也没说,就指指林小圆的衣服:“那你换睡衣睡觉吧。” 林小圆耍无赖,两手一叉:“你帮我脱。” 都城易没了脾气,只能帮他去换。外面的毛衣一撩,连带着里头的内衣一起卷起来,露出少年人的侧腰——上面斑斑驳驳全是伤痕。 这个伤,都城易是熟悉的,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他见多了。 林小圆发现都城易盯着自己腰侧不动,猛地清醒了,一把拉下自己衣服,胡乱躺到被子里把自己一卷:“晚安。” 他不想说,都城易自然也不会再问,慢悠悠去浴室洗漱完毕,也爬了上来,背对着林小圆蜷起身体。 “晚安。” 灯灭了,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年人,呼吸在房间里起起伏伏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小圆突然说:“我爸打的。” “嗯?” “那个伤。我爸心情不好就打,我做错事儿了他也打,和妈气儿不顺吵架了也打,不过他不打脸,都在身上,所以看不出。” 都城易转过身,学着罗子君平时哄他的样子在林小圆身上拍了又拍。 林小圆拉过被子遮住脸:“没事儿,都是旧伤已经不疼了,我爸他,很久没回来了。自从上次和我妈闹离婚之后。” 都城易没接他话,拍着拍着他自己就睡着了,林小圆在黑暗里盯着都城易的脸半晌,也睡了。 第二天,都城易一大早起来,吃完饭就压着林小圆把这礼拜的课补了。 直到下午,两人都腰酸背疼,肚子也咕咕叫,都城易才反应过来,今天压根儿没见过林小圆的母亲。 “没事儿,她经常不在。”林小圆倒是见怪不怪了。 他本来还想问问都城易午饭吃什么,让厨子去做。听到门外响起两下汽车喇叭声。 都城易一下跳起来,飞快理好书包说了声“再见”,就往门外冲,好像他们家有一百头洪水猛兽在追着他咬。 林小圆好奇,探头出去看。 铁门外面,那辆艳红的悍马扎人眼球,罗子君靠在车边,向都城易伸出手臂,小孩一个飞扑过去落在罗老师怀里,两人都心满意足地黏糊了半天。 真好啊,林小圆想,真羡慕啊。 都城易回去的路上,和罗子君说起林小圆挨打的事儿。 “他说我没父母挺好的。”都城易不太懂,那句话的意思,因为他确实也没体会过正常家庭是什么样的,没法比较。 罗子君一边开车边瞅了他一眼:“那你觉得好吗?” 小孩想了想回答:“说不上来,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都城易这句话,在他和罗子君之后的漫长岁月里,被他重复了很多次,每一次的意义都是不同的,只在当下,罗老师是被他逗乐了,伸手在小孩的脑门上轻轻一弹。 “我也觉得现在挺好。” 都城易面无表情地往罗老师身上蹭蹭。 “我想教他打架。”小孩说。 “啊为什么?” “他最近在学校也老被人欺负。” “不过看这小孩长得挺结实,怎么这么不扛揍。不过确实,你可以把你散打课学到的那几招教给他,起码下次挨打能躲着点儿。” 小孩说:“那些招有用没啊,我也没试过。” “下次你找人练练手试试就知道了?”罗老师眨眨眼睛。 都城易噘嘴:“我不试,你说过的,不能打架,会坐牢,坐牢就见不到你了。” 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第9章 一梦经年 时间过得很快,又一年过去,都城易顺利升上本校的初中部,而林小圆居然也因为他为期一年的地狱式训练,顺利通过了小升初的内部考核。 林小圆一边傻乐呵一边骂他是魔鬼。 在都城易身上,儿童青涩的模样已经几乎消失殆尽,原先的圆脸现出漂亮的鹅蛋形,酒窝倒是还在,只是少了几分可爱,抿嘴的时候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秀。还是不怎么爱说话,除了和几个熟人之外,其余时间对其他人和事都冷冷淡淡的。 罗子君经常戏称他十分像是徐晨和李亮的亲儿子,集合了他俩秀气和高冷的特点。每次罗老师这么贫嘴,都城易都不怎么爱搭理他。 不过闹归闹,罗子君肚子里隐隐是有点后悔的,他经常偷偷观察同龄孩子,觉得都城易比起别人,过于少年老成,不管是说话方式还是思考方式,都太理性,少了点童真,不吵不闹不争不抢,有时候自己想着法子逗他,反而显得他这个成年人更无理取闹一点。 虽然小孩这种不用操心的个性,对罗子君来说,少了很多教育上的麻烦,不用担心他闯祸,不用担心他头脑发热,家里也从来没有为作业和成绩或其他各式各样的青春期问题鸡飞狗跳过,但相对的,不能率性而为也就就意味着,这孩子要活得比别的同龄人更辛苦。 每次想到这里,罗子君都觉得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千方百计要找点什么别的补偿他。 正好都城易毕业这年,罗子君他们单位,也就是那个大学搞了个员工福利,去南方某个水乡旅游,还能带自己家属。 巧的是,那座小镇正好是罗子君的老家,因为他这辈就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家里的那座老宅现在是罗子君名下的财产。 罗老师觉得小孩不会拒绝这个同游的机会,所以罗老师都没得小孩同意就帮他报了名。 报完才问他:“你去么?” 小孩一边拖行李箱一边头也不回:“你去我就去。” 罗老师把他揽在怀里亲亲脑袋上的发旋:“小东西,我要带你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一帮老师带上家属总共三十来个人,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高铁站往那儿一站,再举个小红旗,就像是老年旅行团。 都城易第一次被罗子君带到众人面前,心里有点紧张。他乖乖拖着自己的小箱子,站在一边不吭声,就怕说错话给罗叔叔丢人。 那天小孩穿了件干净的白T恤,一条薄薄的牛仔裤配一双运动鞋,简单又青春逼人。 之前这个三年级就会做饭养活大人、作业从不用别人催、常年全校前三的天才儿童,一直只活在罗子君的手机里,别人好几次让他把孩子带来学校让他们看看,罗子君都拒绝了,直到这次大家才有幸一睹真容。 有人感叹“百闻不如一见”,也有人说“这孩子比手机上帅多了,罗子君你能不能好好锻炼下你的拍照技术”。 罗子君看他那群同事都围着都城易,像是参观动物园猩猩似的啧啧称奇,心里又是得意又有点不爽,有些过于兴奋的女老师还去摸他小脸蛋儿,罗老师立马护在跟前。 “看看就行了啊,上手要收费的。” “诶我说老罗,有你这么护犊子的么,人小帅哥都没说啥呢。” “就是就是,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他亲爹呢!” 罗子君一把扯了都城易就往高铁上走。 高铁的冷气打得有点足,罗子君带了件外套披在都城易身上,又摸摸他头说:“好几个小时呢,你睡会儿吧。” 都城易东张西望看上去有点儿兴奋,到底是少年人,一来是不怎么出远门所以好奇,二来他是想到要去罗子君的家乡,也许还能见到他小时候买过东西的杂货店,挖过泥鳅的鱼塘,或者是逃课偷偷翻过的墙,见到了,就像自己也回到罗子君的童年时代陪他一起长大,这么一想,都城易心里就冒出一丝诡异的满足感。 到了目的地已经是中午。空气里充斥着带着一股子甜味儿,绿豆赤豆冰棍,各种各样的糖水,还有茶叶蛋和玉米在车站售卖。小孩举着水枪高高兴兴来回闹腾,大人跟在屁股后面喊。 南方的夏天,是混合着生活琐碎和情意在里面的。 一行人下了车直奔酒店,罗子君带着都城易回老宅。小孩一路自己拖着箱子跟在罗老师身边闷头走,热气伴着潮意黏黏糊糊贴在身上,他都能感觉汗水顺着裤管往下流,像是被胶水糊了一身。 罗子君的手心里也全是汗,但两人一直紧紧拉着。 罗老师说:“到了,前面进去拐个弯儿就是。” 水乡对都城易来说是陌生的。宽大平整的青石板路,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小店,有卖糕饼的、卖绫罗绸缎的、卖纪念品的、刻字刻章的,当然还有一些新潮的奶茶铺米粉店等等。 清一色的木结构,老狗歪在门口吐舌头,小狗不知疲倦地来回奔跑。 往里走,脚下流淌的就全是河流。 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石拱桥连成片,过了一座还有一座,这些历史悠久的文物连接着两岸的人家。有老太太搭了藤椅,坐在门口慢慢剥一种叫芡实的东西,三三两两地聊着天,也有人在河边取水洗衣服。 都城易小跑两步,罗子君以为他跟不上,就问:“累了?” 小孩说:“不累,新鲜。” 罗老师大笑:“在这儿你要跟紧我,都是断头路,还有一样的桥,跑丢了那可找不回来。” 他们穿过一条又一条路,终于停在一座紧闭的大门前。 都城易敏锐地觉得这块地方和之前走过的,那些生机盎然的民宅略有不同——墙头里的树杈参天茂密,大部分都伸到墙外头,把太阳挡了个严严实实,老宅门头雕梁画栋,有一块做工精细的牌匾写着“庄宅。” “我外公家的祖宅,现在是我的。” 老宅开门的方式还延续了几百年前,一扇木门一把铜锁一堵院墙就隔了天下纷扰,推门的时候,木头会发出“吱嘎一声”,悠扬婉转,在僻静的午后尤为突兀。 小孩觉得自己像是打扰了什么人午睡,进去的时候轻手轻脚,连呼吸都放轻放缓。 院子里很干净,定期请了人过来打扫,院落中央有颗巨大的银杏树,盘根错节的很有年份。 树下有石椅石凳,夏风习习拂过,银杏叶子就落下来,一地都是。 都城易盯着这椅子有点发愣,罗子君叫他的时候,看他一脸茫然。 “怎么了?” “这儿,好像有人。” 罗子君就笑:“那是肯定的,主人家修了这地方就是用来喝茶下棋。” 小孩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但觉得解释不清,就不再开口。 这套宅子是典型的的江南大院,正厅水泥地板,精美的梁柱、撑脚、挂帘保存完好,左右两侧字幅一书:开眼见明,一书:闭眼见暗。 罗老师解释说:“开眼见明,闭眼见暗①,这是楞严经的一句,以后告诉你意思。” 推开正厅后门,又是一处天井小花园,过了小花园的门洞则是通往内宅。砖雕的门洞上花样工艺繁复,刻着的都是些都城易看不懂的人事。 内宅一层是大厅、书房,二层是卧室。 卧室内很凉爽,木制地板,因为年代久远,踩着的时候,和大门一样,会发出好听的“吱呀”声,正对床是一排木雕窗户,裙板上有些梅兰竹菊的雕刻。 室内大床是那种传统的红木雕,床边是案台,这间屋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家里是不允许住人的。早些年罗子君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一被挨骂就偷偷躲到这里,爬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一裹,感觉就踏实了,再迷迷糊糊一觉睡到夕阳西下,大人们里里外外地找他,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晃眼十几年过去了。 罗老师有点感慨,一扭头发现小孩和刚才一样,又对着大床发愣。他探手过去捧了小孩的脸,摸到一手的湿意,这小孩居然哭了。 对着一张床。 罗子君吓一跳问他:“怎么哭了?” 小孩还是迷茫,摸摸自己满脸的泪回他:“不知道,心里难过。” 他难受,罗子君也难受。 但这趟他是必须带小孩来的,不只是为了散心。 小孩擦了眼泪,走到窗口轻轻一推,一股带着湿意的潮热就涌进来,连带着进屋凑热闹的,还有枝叶茂盛的老树,绿叶从窗口热热闹闹伸进来,有植物特有的清香。 “箱子放这儿吧,一会儿我带你去别处转转。” 罗子君招呼他,一边自己整理东西,说了两三次背后都没回应,他背过身一看,小孩已经不在屋里。 于是院里传来小孩奔跑的身影,罗老师脖子一探:“都城易!” 小孩挥挥手,风一样的身形消失在院落之间。 罗子君摇头,撒了欢的孩子就和脱缰的野马一样,压不住,就由着他去了。晚上两人就睡在这卧室的的大床上,被褥已经铺好,还有要洗澡的木桶——老房子是没有现代洗浴设备的。 小孩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很多枣子。 “呦,哪儿来的?” 小孩高高兴兴地拿了一个在衣服上擦擦,“咔嚓”一口咬下去,满意地眯起眼睛。 “厨房门口。” 他拉着罗子君飞快跑下去,一溜烟就穿过几重门洞跑到一排厢房门口,罗子君暗暗惊讶江南老宅结构多复杂,他自己如果很久不来,去厨房都要绕上几回,小孩却跑得如入无人之境,好像他在这儿长了几百年似的。 “甜!”小孩把枣往罗老师嘴里一塞。 学校里那帮同事来了消息,说今天先自由活动,明儿再一起聚餐。 罗子君看小孩有点困了,就问他:“下午先睡会儿?晚上我们自己逛,带你去见个叔叔。” 小孩乖巧,就去洗了手擦了把脸,拉着罗子君一起,吭哧吭哧上了大床,没两分钟很快睡着了。 罗老师也睡着了,还做了个很久没有后续的梦,这次不是在古城里,也不是废墟战场或者十里洋场。他梦见那个有酒窝的男人跪在地上颤抖,满手满身是血,他怀里抱着另一个人,看不真切脸,只能听见他喃喃自语:“聋的好……还是聋了干净……我做聋子换你回来好不好?” 罗子君醒的时候浑身被冷汗浸透,梦里那人的悲痛和酸楚,透过五脏六腑浸润他,仿佛感同身受地让他历经了一场劫难。 他低头,怀里的小孩睡得安稳。 他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 ①注: 开眼见明,闭眼见暗,所见不同,见性不变。——《楞严经》 第10章 美人与青年 这一大一小折腾了一天,也是累了。 学校那些老师傍晚就来电话,商量着今天就先自由活动,养足了精神明天再聚一起看看去哪儿溜达。 所以罗子君和都城易就在隔壁一家临河的小饭馆,要了几个小菜。河对岸的茶馆里传来咿咿呀呀的评弹声,两人就这么吹吹小风,听听免费的小曲儿,也挺惬意。 罗老师难得要了点小酒,一点点喝着。 他问小孩:“喜欢这儿么?” 小孩点点头,露出一点俏皮的表情。 鲜活的。 老宅子以前的沐浴方式相当简陋,房里摆一个木桶,有佣人拿着瓢在一边伺候着。 这么些年罗子君不在这儿常住,所以也一直没有重新改装过浴室,只加固过梁,刷过漆,基本结构还是延续原来的样子。 晚上他就把那个老式的木桶拿出来,洗干净放满水,再撒上一点南方泡澡特有的香料,准备让小孩体会一下最原始的快乐。 小孩背对罗老师,认认真真把T恤脱了摆在一边,然后是裤子,鞋子,最后缓缓爬进桶里浸没身体。少年的背影清瘦但形状优美,一对漂亮的蝴蝶骨随着他动作上下翻飞。 屋里灯光昏暗柔美,衬着小孩的侧脸分外好看。 罗子君靠在桌边上眯眯眼睛。 少年人发育得太快了,他几乎觉得自己就要跟不上节奏。 他百无聊赖地去翻抽屉里的东西,大部分是以前遗留下来的一些没用的纸笔,或者还有些他小时候藏在这儿的旧东西,几块香烟牌、几张没用完的贴纸、一叠古早时候买杂志送的明信片、自己没事儿干的时候乱涂乱画的草稿本,罗子君觉得好玩,每一样抓在手里都好像还能记得小时候他在这儿呆过的样子。 他还翻出来一块色泽上乘保存完好的玉佩——精雕细琢的龙凤呈祥,一看就价值不菲,但神奇的是,关于它的记忆罗子君是一点都没有了。 他只记得那时候,自己和大部分人已经格格不入,关于他特殊体质的流言四起,左邻右舍看见他畏惧,连自己家里人都不怎么愿意亲近他。这一方天地就是他为数不多觉得安心的庇护所,所以他偶尔得来的,别人送他的物件儿,都被他像秋收冬藏一样存在这里。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袋里飞驰而过,耳边的水声却忽然停了,罗老师偏头一看,浴桶里原本在玩水的小孩也正偏着头看他。 都城易其实已经在边上观察他罗叔叔很久了。 从他进罗叔叔的家开始,他其实见过很多面的罗子君,生活自理能力为零习惯又奇差无比的、戴上眼镜备课或者外出开研讨会时候老辣的、逗自己玩没羞没臊耍无赖的、还有自己被欺负时候震怒护犊子的,每一种他都喜欢每一种他都深深刻在心里。只有今天的罗叔叔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对着一桌子旧物件无比专注,还露出那种有点孩子气的,可爱的笑,眉眼都完成两道新月。 小孩好奇,就想从罗子君身上窥得让他这么开心的秘密。所以他看向罗子君的时候没有说话,两人只隔着柔和晃动的灯光就这样默默对视着。 嘟嘟的目光闪动,一时间竟然有些让罗子君产生了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他忽然觉得这一幕有股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夏夜、闷热的空气、昏黄的灯光、木桶、水花、沉默的对视,下一秒,好像对面那个小孩马上就会朝他弹一下水。 又来了,都0202了,举国上下一片根正苗红的只有他还这么迷信。罗子君皱皱眉头在心里轻笑,马上否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果然是月夜过于美好,好到让人都产生幻觉了。 下一秒,都城易就缓缓抬起手,往罗老师脸上飞出一串水花。 罗子君:…… 这一脸的水仿佛不是溅在他脸上,而是往他心湖里投了一颗石子,发出“噗通”的声音,带出一串涟漪无限扩散震荡。 小孩突然笑得心无城府:“在玩什么?” 在玩什么?这句话对现在的罗子君来说是有震慑效果的,因为大脑皮层的记忆影像告诉他,很久以前,有这么一个人,也坐这儿,笑着问过同样一句话。 晚上两人就在这大床上入睡了,耳边还有不远处传来的流水声,催眠曲一样。 罗老师把小朋友推在里侧,又捞在怀里圈住他。 说实话这样的亲密姿势,他们在家也是少有的。罗老师对男孩的教育一直以独立自由为主,所以小孩从来是单独一间房,每天入睡了罗老师就离开。 像今天这样看他慢慢睡着,也是件新鲜事儿。 罗子君瞧着瞧着,自己也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就又开始做梦。 这次的梦好像就在这栋大宅子,也是这样一个风清月朗的夏夜,屋内的灯光也一样昏黄。 屋里有两个人,都看不真切脸。 一个青年人泡在木桶里,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好看的脖颈,还有一点点精瘦紧致的后背,润白的皮肤在灯光下闪耀着光泽。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长发披肩,一样松松扎在脑后,他在桌前琢磨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没人说话,屋里只有缕缕蒸腾的热气,还有静静的撩水声。 半晌,沐浴的美人歪头盯着青年看了会儿,偷笑一下就拿水去弹他。青年被撒了一脑袋的水,有点懵,抬头过来的时候,美人问他一句:“在玩什么?” 青年也笑了,起身绕到美人背后,慢慢舀了一瓢水,从美人的背后灌下,水流顺着脊背缓缓流淌,连同青年人的手掌一起。 美人抬头,青年俯身同他亲吻,缱绻缠绵。两人亲得气息不稳,分开又依依不舍地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像一对交颈的鸳鸯。 青年说:“我有样东西给你。” 手一抖,手心里落下一块碧绿的璞玉,纹样看不清。青年把他缓缓戴在美人胸口,又一把把美人从水里打横抱起,往床上走去。 青年宽阔的背脊挡住梦里的视线,只余留美人那双纤细的美腿晃啊晃的。美人轻轻靠在青年肩上,脚趾微微蜷起。 有点像是高潮时的样子。 镜头一转,又换到了有厢房的那个后院里,那棵枣树年年都准时开花结果。 绿叶成荫的树下,青年人翘着二郎腿在看书,手边有一壶茶。美人赤裸着脚丫坐在树上,一边晃悠一边摘了枣去丢树下的青年。 果子砸在青年人的肩上,他抬头看了一眼,无奈地说:“别摔了。” 美人咧嘴:“摔了有你。” 一边说,一边肆无忌惮地飞身往下坠。 青年跳起来就稳稳把他接住,一股冲力让两人差点都滚到地上去。 “胡闹。”他训斥。 美人把脸埋在青年的肩窝里,闷笑出声。 有蝉鸣声传来,和着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悦耳动听,像情人的吟唱。 后来的琐碎场景也都在这大宅子里,有美人端了吃的唤青年一起用餐的,有两人在书房挑灯夜读的,也有正厅门口的石桌边,那个银杏树下,两人对坐弈棋的。 似乎是秋风正起,院里落了一地的银杏叶子,金灿灿的煞是好看。青年拿了披肩给美人盖上,又捏捏他耳垂。 他叫他:“小东西。” 罗子君半夜惊醒,恍如隔世。他探探身边熟睡的都城易,伸手抚了他紧皱的眉头,又坐到床边,喝了口水,强按下心里的那股甜蜜和哀伤。 是的,又甜蜜,又哀痛。 他意识到,这个美人就是下午他梦见的那个,彼时他浑身是血,绝望而哀伤,但刚才梦里的那些岁月静好,却俨然又像是另外一副光景。 第11章 锅盖面 南方的夏天醒得很早,蝉鸣和丝丝入扣的热风扰人清梦,和着汗黏黏糊糊贴在身上,很是不清爽。 罗子君半夜起来之后,就昏昏沉沉没有再熟睡过,但也没再做什么连贯的梦,就那一点碎片翻来覆去的,折腾得他疲惫不堪。 于是他干脆不睡了,坐到窗边,翻出抽屉里那本小时候用过的,已经有点泛黄的本子,把昨天梦里的事儿都细细记下。从那两人的样子到说话的神态,他有点后悔自己不会画画,否则,一幅画像可能会更直观。 东方渐渐泛出鱼肚白,他听到自己背后有细细索索的声音,回头一看,小孩半眯着眼从床上爬起来,没头苍蝇似的往地上瞅半天。 找不着鞋了。 床太高,腿又太短,没法直接跳下来。罗老师走过去,习惯性地摸摸他头,蹲下拿了鞋子帮他穿上。 小孩嘟嘟囔囔地说:“罗叔叔早。” “早。” 倘若这时候有第三人在场,或者有个摄像头,就能拍下罗子君看向都城易的眼神,是多么柔软和宠溺,和平时在外面吊儿郎当的糙汉子简直判若两人。 小孩去箱子里翻了一套T恤和短裤,背对着罗老师脱下。没空调的南方,才动了没几下就浑身都是汗,小孩扒睡裤的时候还有点迷迷糊糊,没注意连带着内裤一起褪下一半,露出半个白白嫩嫩的屁股蛋。 罗老师在背后眯缝着眼看:“发育得挺好,形状优美。” 嘟嘟的动作一僵,恨不得窜到隔壁屋里去,但一想自己是个男孩,这么跑了实在像个姑娘家一样扭捏,不合适,就只能小声骂了句“臭流氓”,一路从脖子红到耳根。 罗子君哈哈大笑,开心得像个使了绊还洋洋得意的二愣子,整个人像条大狗似的趴到小孩肩上,抱住他使劲揉搓。 都城易在他身下可劲儿挣扎,变变扭扭的,嘴角却一直挂着弧度。 罗子君喘着气儿闷声问他:“醒了?” 小孩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噜噜一阵儿叫,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罗老师又亲亲他脑袋,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走,带你去尝尝我们这儿有名的锅盖面。” 外头七点不到就已经骄阳似火,罗老师锁了门,看到迎面走过来两个地痞流氓样子的青年人,他迅速回身把小孩挡在背后。 “呦,罗老师早啊,有空回来看看了?” 小孩乖乖抓着罗子君衣角,大气不喘一声。 地痞流氓是镇上某个房产开发商养着的,那个开发商是块黑心棉,仗着和上面儿有点交情,强买强拆的勾当这些年干了不少。前段时间,他们这片儿还因为这人强占地皮的事儿,差点闹出人命。 政府在这片有发展规划,未来二三十年,前景一片看好。但这片留下的很多都是家宅基业,几十年上百年的命根子都扎在这儿,哪户人家肯轻易出让,你出再多钱也是白瞎。 可惜商人都是逐利的,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钱不能解决的,他就用武力。老人以死相抗,最后落得个终身残废。 当时这事儿还上了当地社会新闻的头版头条,结果第二天就被撤下,最后也就赔了点钱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那人就把眼神儿对准了庄家这栋宅子。 说起来这栋宅子似乎是两百多年前修缮的,用了大量昂贵的木材和进口珐琅,很是金贵,再加上当时关于宅子的主人,也就是罗子君的祖上,在坊间也有一些离奇的传闻,所以这宅子在当时当代也是引起不小轰动的。后来虽然家族没落了,但是祖宅的气韵还在,政府本来好几次想征了去做文物单位作为景点供人参观,罗子君一直没同意。 就因为他觉得这宅子还有故事没完,有些东西充公了,就散了。 结果那个地产商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就派人过去问他征地,说是要开发做酒店项目。 文化遗产不同意,开酒店挣钱罗老师更不会舍得。 所以就给他们吃了好几年的闭门羹。 那伙人软硬兼施也没能把宅子从罗老师手上抢走。 几个社会青年裤子垂到半屁股,大花臂晃啊晃的,瞅了眼躲在罗老师背后的小孩:“罗老师孩子啊?还挺好看。” 罗子君又一挡,把都城易遮了个严严实实:“忍你是我脾气好,你要把心思动到不该动的地方,尽管试试。” 大概是那两人也从来没见过不修边幅的罗老师突然变脸,露出少有的阴沉凶狠,当场愣住了,转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骂骂咧咧走了。 小孩拉拉罗叔叔袖子,罗子君拍拍他肩:“没事儿,他们都怕我。” “为什么?” 为什么要怕?罗老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罗子君一边拉着都城易往外走,一边回忆:“因为啊,我小时候,这儿出过一桩很大的命案,人死了找不着尸体,很多年都没破,那时候我还小,有一回看到报上又把这新闻翻出来,就很奇怪,因为我明明曾经在每天放学那段路上见过那男的,结果我就把他们带去那地儿,那人的尸体就被挖出来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所以他们说我是怪物,都怕我,反过来就意味着,我说什么他们都信,做什么他们都害怕。” 恐惧是把双刃剑。不能消灭让自己害怕的源头,就会被他折磨得夜不能寐。 小孩捏捏罗子君的手,用小脸去蹭他的胳膊:“不难过不难过。” 罗子君回捏一把,没有答话。 罗子君带都城易跑到老街上去找那家最好吃的锅盖面。 这块地方升级改造之后,一夜间冒出来很多卖面条的店,一律都叫“特色锅盖面”,一律都号称自个儿上过电视推介,真真假假分不清楚,“咔嚓”一刀斩的就是新客。 但罗子君知道巷子深处,有家几平米的小店,开了十几年,一直都这样,没装修也没扩建,也没打什么广告,做的都是老顾客的生意,前阵子他回来的时候还在。 那家店的面特别好吃。 早上去得早,店里还空荡荡的。白墙上孤零零挂着一块简陋的菜牌,面都是寻常种类,大排、鳝丝、肥肠、牛肉、牛杂等等,价格也基本都在20左右,公道。 店里的地板刚拖过,脚下有点湿漉漉的。大堂里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后厨已经有丝丝热气冒出来,连带着一股子诱人的香味。 “崔叔!”罗子君喊。 叫了两遍,里屋传来一声洪亮的“诶!” 跑出来一个体态微胖的中年人,在围裙上擦着手。看到罗子君,眼睛一亮,浑身都透着高兴。 “诶呀小罗来了!来来坐坐坐。” 店主给他拉了椅子,罗子君喊别忙他自己来就行,又带了都城易去看锅盖面的精髓。老板这才注意到罗老师身边还跟了截儿小尾巴。 “这是?……” “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小朋友。” “啊,是他啊,哎真可爱,虎头虎脑的一看就聪明。”老板盯着都城易看了半天,喜欢的不行,死活今天这顿面一定要他请客。 他给罗子君递了支烟,罗老师摆摆手,店主大概是猛然想到有小孩在,就又把烟放回去,叹了口气:“哎,我孙子要是在,应该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话题有点沉重,罗子君只能假装带着都城易去拿调料,活跃一下气氛。 墙边的边桌上一溜放这葱花、香菜、韭菜、蒜末、辣椒、酱油、麻油,就像火锅似的可以按个人喜好调味。 选完了交到后厨和着面一起煮。 小孩特别好奇,垫着脚尖儿扒着灶台边上直往锅里凑。 罗子君抓着他:“别真掉进去了。” 很快锅盖和面就一起在锅里翻腾,捧回碗的时候,香味扑鼻色泽澄清。手工面前几口还带着点嚼劲儿,越往后吃越顺滑。 就是这天太热,都城易一边吃得稀哩呼噜,一边顾不上满头的汗,罗老师就抓着纸巾伺候他。 “好吃么?” “嗯!” 小孩来不及说话,只能猛点头。 “我听说,东头赵家那帮孙子又来找你麻烦了?” “嗯,刚才还来门口堵我了。” 老板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迟早有报应。” 这句话罗老师是赞同的。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自己小心点儿。” 罗子君点点头,话在嘴边转了半天,又问:“你儿子……” “找不着,哎,这么多年了,我也看开了。能怪谁呢?无非就是命不好。” 罗子君本来还想岔开话题聊两句,调节一下气氛,店里忽然来了新客,老板摆摆手到后厨去了,背影看着有点佝偻。 罗子君轻轻对都城易解释:“这店主有个儿子,早些年据说曾经没结婚生了个孩子,和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的,就跑了,听说孩子也死了,反正没人知道,店主这些年一直不肯关店也就是因为这个,他心里记挂,老觉得他儿子还会回来。” 都城易吃饱了眨眨眼睛,小肚子挺得圆滚滚,罗老师一边笑一边帮他刮下嘴边的葱花。 “好吃么?” “嗯!”都城易点点头:“我刚才学会了!回家我做给你吃!” 小孩说得认真,也别管他是不是真能做出来,光这话就听得罗老师心里热腾腾的。 第12章 美酒醉人 一顿饭吃完,太阳已经晒到日头了。 下午他们学校那群老师要凑在一起搞什么活动,罗子君就打算趁上午这段时间带小孩好好逛逛这地方,顺便给带点土特产回去。 其实南方哪个水乡都差不太多,卖的无非也都是那些个绿豆糕、芡实、芝麻饼、糯米团儿、扎肉之类的东西,再要么就是网上到处都有的旗袍啊扇子啊。 不过带特产这回事儿,在乎的还真不是东西本身,礼轻情意重,重的就是你有没有把别人放心上。 罗子君一路走一路琢磨着,应该给方校长和小孩的班主任捎点儿东西,贵重的现在老师都不敢收,弄点儿吃的还是可以的。 “方校长平时都喜欢什么?”罗老师一路挑挑拣拣,平时花样很多一到用的时候才发现他这个大老爷们,对姑娘家的心思还真是一点都琢磨不透。 话问出口,都城易握在他掌心里的手一哆嗦,没回他。 罗子君以为他没听见,就又问了一遍,这回小孩听见了,回他三字儿:“不知道。” 罗老师这才拍脑袋想起来之前小屁孩儿为了他和方艺婷吃饭的事儿,翻过脸,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样子,现在还历历在目。 得,这孩子八成是不喜欢他校长。 但不喜欢归不喜欢,礼数还是要的。再说了,他罗子君是谁啊,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的,从来没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为了个小兔崽子,厚了脸皮要去适应那套笑脸法则,谁让他有块软肋在人家手里呢。 罗老师就耐了性子哄小孩儿:“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我这不也是为你好么?给你老师送点儿东西,以后学校里好照顾着你点儿,我平时又够不着,实在不放心。” 罗子君放低了声线,轻轻软软的,像根羽毛在小孩心上撩拨,很痒。 小孩的脸就有点绷不住了,但倔驴脾气还没退,就假装在店里来回张望地挑东西。 罗老师看他有趣,就掏出手机在背后“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什么配字儿都没有,就只有照片。 没多久下面就有人飞快点赞,先是他们学校的老师,然后是胖子啊许知远啊年晁云啊这群狐朋狗友,都笑他是“晒娃狂魔”,李亮问他:“罗老师知不知道现在会带娃,也是男人的魅力技能点?” 罗子君回他:“这是在给你们挑特产呢,不要拉倒我自个儿留着。” 刚发完,徐晨的电话进来了。 “买什么了?” “哟你这一万年不看朋友圈的人,消息挺灵通啊?” 徐晨笑得得意:“我们还-没-起-床,亮亮在我边上刷手机呢,嘟嘟最近还好么,来和叔叔聊两句。” 您的好友已对您开启了单身狗嘲讽技能。 罗子君恨得牙痒痒,肚子里主意一转回他:“他没空搭理你。” 徐晨不满意了:“老罗这你就过分了啊,当初还是我在福利院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带出来,半路被你劫了道儿,怎么反而现在和我疏远和你这么亲了,不公平。” “和你亲”三个字儿,说得罗老师浑身舒坦,他懒洋洋地回徐晨:“那你且妒忌着吧。” 徐晨骂了句滚,就不开玩笑了:“卖地那事儿解决了没?” 罗子君看了眼小东西,往旁边挪了两步:“暂时应该没事儿了,但肯定要想个办法永绝后患。” “办法不着急,带着他注意安全。” 罗子君一拍胸:“放心,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小孩像是看中了什么东西,一手一样往账台走去,罗子君就挂了电话,巴巴地跑去看。 就见都城易面无表情往账台上一放:“给方校长。” 满满两大瓶醋。 晚上他们和罗子君同事们一起吃饭,大伙儿兴致高,就找了个包厢,一边吃一边还能鬼哭狼嚎唱歌的。 僧多粥少,一群女人就围着都城易嘘寒问暖,谁都想上手摸一把。 软乎乎又好看又乖巧,一顿饭下来,这孩子不哭不闹,就知道给罗子君夹菜,他罗叔叔爱吃什么特别爱吃什么,他都像记忆芯片儿似的放在脑袋里。 “诶不对啊,罗老师你不说你不挑食嘛?” 罗子君笑得得意:“我是不挑,但我有特别爱吃的。” “哎呀我滴乖乖这孩子真招人疼,我家那个皮大王要有他一半儿体贴,我就要烧香拜佛了,还给人夹菜呢,自个儿吃顿饭都像猴似的上蹿下跳满地跑。” “诶;罗老师传授点育儿经验呗?” 罗子君推脱:“我哪有什么经验,都是随便长的,他天生这样不用我操心。” 菜满满一大桌菜都上齐了,他们又要了点儿酒,罗子君招手给都城易要了两罐奶,又把他面前的辣子鸡给换了道糖醋排骨。 都城易抿抿嘴。 有两个男老师这会儿开始起哄:“小朋友多大了还喝奶啊,难得和你叔叔出来一次,尝尝这里的酒嘛,男子汉从小该学着喝点儿!” 罗子君一摆手:“别扯淡,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诶老罗这就是你不对了,都上初中哪儿小了,我们那会儿3,4岁就让爹妈抱腿上,用筷子蘸着酒舔了!” 罗子君看了小孩一眼,两人几乎同时都想起来之前那次为了“小和不小”的问题争论半天的事儿。 不管是男孩还是男人,还真都不乐意被说小。 “行行,不小确实不小了,不小也不能喝……诶……你干嘛!” 都城易瞅着罗子君没注意,一把抢过他杯子,几乎是捏着鼻子把那杯可乐色的百花酒一饮而尽,刹那间,酸苦辣涩在他嘴里齐齐爆发,顺着他的喉管一路往下烧。 他几乎是强忍着呛咳的欲望,拿了湿毛巾捂捂嘴,又挑衅地瞥了罗子君一眼。 “你个……!”罗子君又气又无奈。 “好!这瓜娃子有前途!”其他人纷纷吆喝,但看罗老师脸色不善,就也没敢再要小孩喝。 一玻璃杯黄酒,对成年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滴酒不沾的都城易来说,已经超纲了,而且还是一饮而尽的。 很快就显出后劲儿来——小孩的眼神朦朦胧胧有点对不上焦了。 但他很倔,知道自己不清醒了还是憋着不说,死咬着嘴唇儿掐自己手心。嘟嘟很想睡觉,但是嘟嘟是男子汉,不能给罗叔叔丢人。一杯倒?不存在的,撑也得撑回去。 罗子君当然很快发现了,因为小孩把另一只手放在他大腿上搓啊搓的,越来越往上,差点就摸到他大腿根部,罗老师几乎是像触电一样跳起来。 “回了回了,我看时间也不早,我们家小孩困了,你们慢吃啊。” 还没等别人回话,他就把小孩一把拎起来,按头鞠了个躬,跑了。 出了门儿,风一吹都城易有点半清醒过来,但腿肚还是打着颤,走不了直线。罗老师叹口气,跑到台阶下蹲下身:“上来。” 小孩凝神看了半天,高兴了,猛地一扑跳到罗子君背上,整张脸贴着他脖颈,呼出的热气全打在罗子君后颈窝里,温温软软的,无比乖巧。 “抓好了。”罗老师拍拍他手,小孩“嗯”了一声,又用鼻尖去蹭罗老师裸露在外面的那块皮肤。 小镇的夜晚很安静,罗子君背着小孩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路边上只有零星的几家店还开着。 都说酒壮人胆,小孩灌了黄汤,一路上明显比平时活泼了很多,一会儿“罗叔叔”,一会儿“罗老师”地叫,他叫一声,罗子君就应一声,游戏似的,一大一小玩得乐此不疲。 “叔叔——我想吃西瓜。” 小孩指着路边一家水果店说,话里还带着几分撒娇的尾音了,听得罗子君心一软,恨不得天上的月亮都给他摘下来。 “行,都行,井水西瓜吃过没有?” 小孩偏头想想:“没有。” 井水泡西瓜是罗子君这辈人专属的童年记忆。早些年,没有空调没有冰箱也没有自来水的年代,老房子连成片儿的也都还没有被过度开发,一口井就是这里居民生活的重要供水来源。 夏天把西瓜装在桶或者网兜里,放到井里泡一会儿,拿上来切开挖一勺放嘴里,冰凉沙甜的瞬间,仿佛一整个夏天的暑意都被驱散了。 可惜后来城市逐渐现代化,一些年代久远的生活习惯都被替代了。在新一代孩子们的心里,井水西瓜这样东西,就随着几毛钱一根的冰棍儿,统统消失在时代的洪流里。 罗子君回老宅,把小孩放在院子的石凳子上,跑去厨房拿来个串着绳子的铅桶,又神秘兮兮地扒开旁边一大丛树藤,露出里面隐藏着的一口老井。 他像挖宝似的,轻轻掀开井盖,一股潮湿的青苔味扑面而来。 小孩觉得新奇,在旁边坐不住了,欢呼着就要扑过来一起玩,脚下没站稳,一个踉跄往前摔,吓得罗老师魂飞魄散的,丢了铅桶就护住他:“小祖宗!” 小孩嘿嘿傻笑,又黏回罗老师背上。 罗子君摇摇头,只能背着这个甜蜜的大包袱,把西瓜放到桶里,再抓了绳子把桶慢慢往下放。 第一桶井水上来,罗老师看看里面,许久没用,还是干净的,他用指头沾了一点尝尝,清凉可口,还有点甜,混着童年的记忆。于是他没忍住,又沾了一点,小孩的脸突然凑上来,一口把他指尖嘬进嘴里,又绕着舌头舔了舔。 确实甜。 柔软的舌尖在罗老师的指腹上挂过,他手一抖缩回去,心尖儿都颤了。这是今晚第二次失态,真是见鬼了。 小孩惹了火却浑然不觉,眼神明亮地看着桶里的西瓜,罗老师又来来回回打了两桶水,泡了一会儿,终于可以把西瓜切开了。 他挖了一大勺喂到小孩嘴里,冰凉舒爽,小孩眯起眼睛乐开了花。 罗子君和都城易就这样坐在石凳上,你一口我一口地把西瓜分了,吃得两人最后都打了饱嗝,瘫在原地数星星。 数着数着,小孩跑到了罗叔叔怀里,数着数着,星星跑到了罗叔叔眼睛里。 今晚的月色很圆,今晚的西瓜很甜,今晚的罗叔叔特别温柔。 小孩说:“我喜欢徐晨叔叔,喜欢李亮叔叔,还有胖叔叔,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罗叔叔。” 罗子君掰他手指头玩:“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嗯……大概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这一晚,都城易借着酒劲儿,说了很多话,慢慢就在罗子君的怀里睡着了。罗子君亲亲他脸蛋,把他轻轻抱回屋里。 很多年后,当他们再回忆起这一夜,那晚的星空仿佛亮得像永恒。 世间美好太多,而你是最好的那个。 第13章 以暴制暴 从老宅回来,罗子君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做梦的这回事儿,他偷偷问过小孩对大宅子的感觉,都城易也说不上来,可能也是年纪小表达不清楚,只和罗子君说他有种自己很熟悉那儿的感觉。 罗老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以前他对这些东西不上心,不关注,但事到如今,尽管他根正苗红地长在社会主义国旗下,也清楚地知道,玄乎的东西必然有他玄乎的意义。 罗老师决定顺这条线挖下去,他要把自己多年的心结解开,他想知道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两个男人到底是谁,什么关系自不必多说,但背后一定还有其他故事值得他深挖。 不过有意思的是,原本罗子君只会在老宅里做梦,而且反反复复也就那几个场景,自从这次带了都城易去之后,不知道是启动了什么隐秘开关,他开始在自个儿家也会做了。 一会儿梦里那个美人儿坐在一个类似药铺子的账台后面奋笔疾书,背后是一整面墙的药柜,一会儿又是另一个青年,在灯光昏暗的内屋里研究什么东西,手里发出铁器磨损的声音;两人干活的时候都很专注,心无旁骛的表情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隐秘的事情。 但只有这两个单独的场景是从来不会同时出现两个人的。 罗子君把这些事儿记下,灵光一现突然想到古早时候那本闻名遐迩的《天工开物》,他琢磨着那个打铁器的人可能和这行有点儿关系,自己应该得空去查一查这祖上几代到底干的都是什么营生。 小时候他隐约听自己母亲谈过,只简单说祖上几辈都是经商的,当年太姥爷还花了好几万两银子为当地铺路造桥,深得民众爱戴,甚至为他在老家立了座铜像。 但谁都知道,商人这个职业的猫腻太多,做什么都可以用“经商”一笔带过。 另一边,都城易给林小圆带了特产,屁颠屁颠跑到学校,却发现林小圆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来上课了。问别人也不知道详细,只说他好像是家里有事儿。都城易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心里吊得七上八下好几天。 中午走廊上,小孩碰到方艺婷,本来还想问她林小圆的事儿,没想方校长觉得他是小孩,就随便敷衍答了个:“不清楚,请假了。” 又试探性地问他:“你叔叔回来了没?” 都城易看着她脸上精致的妆,心里的火蹭蹭地往上窜,他想你什么老师啊,自己学生家里什么情况不知道,好几天没来也不过问,专门儿就惦记着我叔叔了是吧。 于是小孩犯了变扭,表情虽然没崩,脖子梗得比铁还硬:“不清楚。” 三天以后,林小圆回来了,带了一脖子青青紫紫的伤痕。 都城易吓了一大跳,想要撩开他衣服看后背,被林小圆一把打开,警惕地跳开半步:“干嘛?耍流氓我要报警了!” 嘟嘟无奈地喊:“你让我看看。” “不让。” “快点。” “啊呀,有啥好看的,不就伤么!”林小圆一边打马虎眼一边拉着都城易往小卖部走:“走走你请我喝饮料吧。” 路过隔壁班的时候,几个人高马大的同学对他吹了声口哨:“哟,林小圆,听说你要有后妈了?” 林小圆铁青了脸,拉着都城易飞快往前走。 后面一群人哄笑起来:“没妈疼没爹爱。” 嘲讽声一浪高过一浪,都城易没走几步,突然转回去,揪过最高的那个,一把把他推到墙上,后脑勺磕着石灰发出“咚”的一声,都城易手肘勒着他脖子。 那傻孩子挣扎了半天,没能跑开,围观的人也傻了,有人脱口而出喊了句:“卧槽,聋子打胖子了!” 说到这胖子,是初中部出了名的恶霸,仗着身高体型横行霸世,读书一塌糊涂压榨人倒是一把好手,和他有关没关的,只要他高兴,都要插一脚。被他摊上的人只能自认倒霉,要么帮他抄作业,要么给他买吃的,要么就直接掏钱,没被找上门的看到他也都要绕道走。 校园暴力的施暴者从来都认为自己不是暴力,而是绝对正义。 对此,老师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要人命的大事儿。 都城易比小胖子矮了足足大半个头,然而此刻在力量上居然还占了绝对优势。 几年的散打到底不是白学的。 “闭嘴。”都城易恶狠狠地盯着小胖子眼睛,孤狼似的仿佛下一秒拳头就要往脸上招呼。 小胖子以为他真要打自己,差点吓得尿裤子,都城易却放开他:“再听见一次,揍你。” 他不爱多说话,但说到一定做到,不过他平时不能乱打架,罗叔叔不喜欢。 林小圆默默跟着都城易跑出教学楼,两小孩一路无话,各自都盘算着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林小圆没憋住悠悠来了句:“我没事,让他们说吧。” 都城易买了两瓶可乐丢过去。 林小圆晃了晃,打开,可乐“噗”的一下,礼花似的往外喷。 林小圆说:“我爸前两天回来了,外面生了个儿子。” 两个男孩儿跑到大树底下蹲着,一口一口闷着可乐,气呑山河的样子像是在闷酒。 “其实原来他和我妈就一直在闹离婚,我妈不同意而已,不同意他就不能强制离婚,离不了婚,他就心情不好,看到我和我妈就打,我也劝过我妈,离了算了,让他付赡养费,又不是没了他,我俩就过不下去,总比特么现在这种操蛋日子要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不知道我妈在矫情个什么劲。” 林小圆一口气说完,飞起一脚就把可乐瓶子踢进小卖部边上的簸箕里,好像这样就能把一身的郁卒也一并踢飞。 那天下课,都城易意识到林小圆他爸还在家里,左思右想觉得不放心,但又不想损了朋友的面子,就悄悄跟在林小圆身后,一路陪着他回去。 小孩躲在林小圆家的大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本来想着要是屋里太太平平没什么动静他就回家。没想到刚打算转身离开,别墅里传来稀里哗啦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就是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还有一扇刚要打开就被踢了一脚的门。 都城易跳起来就往里冲。 客厅里的一幕让他脑袋都差点炸了。 林小圆的妈妈摔倒在一地的玻璃渣子里,林小圆趴在他妈身上死死护着他,有个面生的中年男人,正一脚一脚地往他身上踢。 “你特么住手!!”都城易吼。 说来也巧,那天罗子君早下班,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会儿杂志,突然眼皮跳得咚咚响。 这种事儿他以前是不管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突然变得有点敏感。 他抬头看看钟,离都城易今天的下课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按这小孩平时的习惯,就算是要去超市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都会打电话和他报备一下。 今儿有点反常。 罗老师心神不宁起来,开了手机定位,通常小朋友的那个手表,手机定位功能罗老师是不用的,他觉得这是对孩子的不尊重,不能像个牢饭似的每天监督他去哪儿,但是像今天这种特殊时候,这个功能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小孩离家整整十几公里。嗯?他记得那地方是……林小圆的家?他去那儿怎么不和自己说? 罗老师越想越坐立不安,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下一秒,电话里传来都城易的怒吼声,让罗子君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第14章 信物 都城易是第一次见到林小圆的父亲。 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谈说不上好看不好看,大概是老来得子,头发已经有些花白,总体就和外面大街上那些开着宝马惦着啤酒肚的企业家差不太多。 不过居然还能生儿子,说明体力不错,都城易面无表情地想。 那可不,谁家家长能和他们家罗叔叔比啊,还有徐晨、李亮、两个许叔叔、年总和戚老板哪个不是人中龙凤,运气好都给他碰到了。 眼前这个男人对着半道冲进来的都城易倒是刹住车了,瞪圆了眼睛没下脚,惊讶和怒意在脸上却挥之不去。 不过他也没卡壳太久,甚至都没问都城易是谁,只当他空气,调转了头又去打儿子和老婆。 都城易飞起一脚踹他腿上。 十几岁的初中生,男孩潜藏的力量已经初见端倪,这一脚,都城易只用了七分,毕竟他还记着这是朋友的爸爸,不是仇人,以后指不定还要见面的,没必要下狠手。 男人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哪儿来的小兔崽子我教育儿子特么要你插手!” 都城易一面护着林小圆一面扶着他妈往背后拖,这下男人火了,爬起来去够他,被都城易当胸一脚,仰面又倒下去。 怒气瞬间席卷他全身,男人抄起手边的椅子,兜头砸过来,都城易护住头,下意识想要挡在林小圆前面,男人的动作被一只手扛住了。 罗老师宛如天降。 都城易紧绷的肩甲陡然一松,心跳都停了,胸口擂动的那块大石头“彭”地就落下地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的神来了。 看到罗子君,都城易才意识到,自己的腿有点发软,指尖儿也在抖。这个年纪,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冲动,冷静下来,勇气背后微末的恐惧是抹不掉的。 “你他么……”林小圆他爸发现自己家里连着进了两个陌生人,怒意值到了满点,可惜他和罗老师的力量悬殊有点大,两人抓着凳子开始较劲儿,罗老师没用尽全力他也得不了什么便宜,一时僵持在那里。 都城易偷偷掏出手机,顿了顿问林小圆:“报警么?” 林小圆沉默了,回头去看坐在玻璃渣里,哭得梨花带雨满身血污的女人,女人满脸的绝望,却还是摇摇头。 都城易心里酸楚,默默把手机又放回去。 男人更得意,骂骂咧咧什么脏话都脱口而出,把他的出轨和暴行统统归咎于家庭给他的压力上,甚至骂自己老婆是个贱货,自己儿子让他丢尽了颜面。 为什么贱呢,因为林小圆他妈当年,和他爸结婚的时候,多少也是看中了他爸的钱,自己那时候又有美色能等价交换,怎么着也比同龄人能少奋斗几十年,何乐而不为?所以她还自作聪明地耍了个心机,偷偷怀上了林小圆,于是两人匆匆奉子成婚,没想到自己在她男人的眼里从此就变成了尊严尽失的东西。 满地的玻璃碎渣里,有沾了血污的离婚协议书,女人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拒签了,到最后她自己都已经搞不清楚,这个家她还牢牢想要抓住的是什么。 这世上最高贵的是尊严,最难留存的是尊严,最不值钱的也是尊严。 后来的事儿就一发不可收拾,男人对出生的孩子没兴趣,对女人更是看不上一眼,女人倒还睡在自己编织的家和万事兴的美梦里,天天操着卖白粉的心打理家事,把小孩拉扯大。 她以为自己结婚就等于走上人生巅峰了,却没想到是另一段噩梦的开始。 对林小圆母亲的事,都城易没什么兴趣,但是男人嘴里一直叫嚣着林小圆让他“丢脸”,林小圆又做错了什么?都城易不懂。 罗子君一把把椅子甩到旁边,反手扭住男人的胳膊一扎,按在沙发上。 “小东西怎么样?” 罗老师头也不回地问。 “没事儿。”都城易回他,轻轻用额头去顶了一下他后背,以示安慰。 沙发上的男人眼神凶狠,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的样子简直像头穷凶极恶的困兽。 林小圆看着从发梢到眉眼都为他家小孩烧着火的罗子君,又看看自己父亲冷漠嫌弃的表情,突然恶从心来,用一种几乎是报复的口气挑衅:“你们知道他为什么打我?因为我是个同性恋!我让他丢人了!” 这句话简直像颗重磅炸弹在屋内投下,男人不喘了,都城易和罗子君惊呆了,过了几秒,林小圆的母亲突然把脸埋到手心里“呜呜”地哭起来。 儿子的性取向问题,她这个做母亲的前阵子就发现了,进了初中,男孩开始有意无意对漂亮女孩都会多看两眼,或者喜欢看杂志上那些漂亮的女明星,只有林小圆不一样,家里堆的漫画和杂志都是男的,还是保姆打扫房间发现偷偷告诉她的。 眼下,置气的孩子用近乎最残忍的方式,撕开了自己的伤口,也撕开了父母最后一层颜面。 林小圆满脸写着痛快——如果你不让我好过,那么大家一起毁灭吧, 林父哆哆嗦嗦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这次罗子君没有阻止。 “你是,那孩子的爸?” “监护人。” 男人点点头,随意弹掉一截儿烟灰:“那我问你,咱换位思考,他要是个二椅子,你怎么办?” 罗子君想了想,回他:“那就——顺其自然,要不就帮他找个靠谱的男人?反正不搞傍家儿。” 这话里有话听得讽刺,林小圆没忍住笑出声来。 都城易听得一头雾水:“二椅子是什么?傍家儿又是什么。” “二椅子就是……反正就是喜欢男的,傍家儿……”林小圆抬抬下巴:“就是他在外面搞别人那种。” 小都城易应了声,把这话在肚子里回炉消化了半天,还是有点儿一知半解,他琢磨着,那我也是二椅子?因为我喜欢罗叔叔啊。 彼时的小孩还不完全能分出这种喜欢和那种喜欢,归根到底区别在哪里。 林小圆看他一脸迷迷糊糊的样子有点头疼,就又小声提了句:“我觉着你还是没懂,算了回头我给你看点儿书。” 他故意压低声音,说得很轻,但还是给罗子君听见了,皱着眉头轻扫他一眼,带着点儿警告。林小圆缩缩脖子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老狼护崽子,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起了杀人的心,这屁股还是别摸了。 男人显然没料到罗子君会这样回复,直接傻了,怔怔地坐了半天,指着林小圆的母亲说:“你等着,不离婚没完。” 然后摔了门直接走了。 英菲尼迪排出一溜的尾气,消失在大道上。 在后面躲了很久的佣人战战兢兢跑过来,扶着林小圆他妈去上药,看样子对这场景,他们也是司空见惯了,又能怎么办呢,都是拿钱干活的人。 屋里有点烦闷,都城易就陪着林小圆去门口坐了会儿。 深秋的山风透着一股清爽,吹过来抚在脸上很是舒爽,林小圆的视线焦点落在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他说:“其实刚有一瞬间,我差点就用椅子砸他了,我甚至想过砸死他我和我妈都解脱了,还好你拉住我了。我其实挺佩服你的,从小也受过不少欺负,还……” 都城易一本正经把话接过去:“还是个聋子。” 林小圆笑着去推他:“神经病,对对对,还是个聋子。聋子也挺好,听不见就气不着,气不着就是没长歪。” 罗子君离他们挺远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有可能只不过想给他们孩子留点儿私人空间,就一直没参与他俩的话题。 都城易看了眼罗老师的背影说:“因为罗叔叔他对我一直很温柔,徐叔叔也很温柔,还有亮亮,胖胖,还有院长。所以我只想用温柔去回报他们。”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小圆你也很温柔。” 林小圆直直看进都城易乌黑发亮一双眼睛里,那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诚意。 他在心里叹口气,都城易,你才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人。 回去路上,都城易突然问罗子君:“林小圆不是那个人亲生的么?他不是爸爸么?爸爸怎么能这样?” 罗子君一边开车一边淡淡回他:“爸爸也有各式各样的。” 都城易大概有点累了,把脑袋靠到窗玻璃上,罗子君顺手翻了件衣服给他垫上。 “别撞傻了。”他说。 都城易把衣服捂在脸上,深深吸了口气,一鼻子都是罗老师熟悉的味道,这才让他情绪有点稳定下来。 “真奇怪,要是全天下的爸爸都像你、徐晨和亮亮叔叔就好了。” 罗子君不再答话,过了半天突然又问:“你想不想见自己的爸爸?” 都城易愣住了,犹豫了一下说:“想。” 这是大实话,怎么会不想呢。之前他妈已经来见过他,说他是她的一个意外,是未婚生子,所以不应该出现在她正常的生命轨迹里,所以后来她出国的时候,也没有把他带走。 都城易不怪她,但他确实也一直好奇,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甚至想过见着他,要好好问问他这些年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好好问问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小孩的回答,是在罗子君意料之中的,找回亲生父亲,是都城易的权利,罗子君也有义务帮他完成。想想老崔,说不定那个父亲这些年也到处在找他。 这么想着,罗子君心里突然一空,失落来得有点突然。那找到了以后呢? 万一父子相认,抱头痛哭一场,自己是否能把这小孩拱手相让? 罗子君不知道,他也不敢想,一想皮肉连着骨头都在疼。 等红灯的间隙,罗老师从兜里摸出一块玉佩,就是之前从老宅带回来的,这几天他一直揣兜里,寻思着有机会就想给小孩戴上。 因为他总觉得这块玉佩对自己来说意义非凡,意义非凡的东西就应该送给意义非凡的人。 小孩把玉佩捏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眉眼笑开了花。 罗子君问他:“喜欢么?” “嗯!喜欢!” 说完,都城易又伸手去解了自己脖子里的挂坠,套在罗老师脖颈里。 那是从他出生开始就带着的东西,据他母亲说,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样子有点像老实的怀表,铁面儿的,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打开的机关,不知道为什么背后缺了一块。 “礼尚往来。”小孩说。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同——列夫·托尔斯泰 第15章 火红又惹眼 那天晚上回家,都城易因为不放心林小圆,又给他去了个电话,问他爸爸后来怎么样。 林小圆说:“没回来,但事儿没解决,总还要回来的,我也不管了,能活一天是一天。” 都城易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在这头沉默了。 挂了电话他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后“蹬蹬蹬”跑去找罗子君。 “你能救救小圆么,我不想看他被打死。” 其实说到底,这是别人的家务事,罗子君本不应该管。但都城易抓着他的衣角,面容恳切,眼里还隐隐有水光,他又怎么能让自己的宝贝失望? “好,我们救他。”他摸摸小孩的脑袋。 罗子君去找方艺婷。 作为校长,林小圆家里的事情方艺婷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但成年人世界有一套法则,就像之前罗子君同样考虑过的问题一样,她觉得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当事人都从来没有求助过,学校有什么立场横插一脚? 况且,林小圆的父亲每年都会给学校很多赞助费,为了钱,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罗子君沉声说:“方艺婷,他要被打死了,他还是个孩子。” 方艺婷从桌子后面站起来,给他泡了杯咖啡:“”每个人的命运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他生在那儿就要认命?” 方校长没回答。 罗子君冷哼:“我只知道这孩子快死了,我家小东西不舍得他朋友。他要做的,我就会帮他完成。” 方艺婷搅拌咖啡的手一顿,背对着罗子君露出一抹苦笑:“你要理解我的立场,我是校长,我只能选择我认为最合适的办法。” 成年人话说到这份上,彼此心里都已经明白各退一步是不可能的了。屋里一下安静下来,方艺婷把咖啡放到罗子君面前,瓷杯子擦碰玻璃发出“卡嗒”一声。 罗子君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方艺婷问他。 “没有,我忽然想到,师姐你在大学里就一直是个特别认真严肃的人,计划周密从来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一个步骤上出错,不管是考试、搞活动还是别的什么事儿。” “有计划难道不是好事?” 罗子君摆摆手:“不是说不好,我有个朋友也喜欢做计划,他还有个小本儿,专门会把要做的事儿按顺序罗列在上面,做完一件划掉一件。” 方艺婷看着他,不知他所谓。 “后来有一天,他发现,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那些曾经罗列在本子里的,永远没有划掉的东西,只能是一遍又一遍地打他脸。” “你太现实了,谁能保证你一生的所有决定都是最正确的?不放手一搏,未免无趣。” 罗子君一口气喝完杯子里所有的咖啡,起身走了,没有再说一句话。 方艺婷站在窗口,看着他去教室接了小孩,匆匆离开的背影。罗子君把手搭在都城易肩上,把他半个身子揽在怀里,还时不时地揉一把他头发。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喜欢上罗子君,就是因为她大学的那段日子,过得实在太沉闷,她给自己设定了无数个大目标、小目标,每天规规矩矩上课下课,甚至连找男朋友的条件都罗列得一清二楚,也因此把追求自己的很多人拒之门外。 而她那次凑巧,大晚上路过阶梯教室,从半开的门缝里,看见指导演员排戏的罗子君,这男人放肆又张扬的样子,吸引了她全部目光,那一瞬间,生活像是为她单独开了一扇窗,光芒万丈。 但是最终,她自己还是没勇气从封闭的房子里走出去。 而这一次,她知道他们的人生将永远没有交集。 没有了学校出面帮忙,罗子君就要另谋出路,而关于都城易的父亲,他原本是想再找小孩的母亲问一问,但因为她已经出国,手机都停用了,所以再打过去也已经是空号。 可能是为了与自己的过去彻底告别,有些人就连亲骨肉都能一并舍下。 后来罗子君又去了次老宅当地的档案馆,想从族谱入手查一查关于祖辈的事,可惜档案馆那些能供外人借阅的东西实在是乏善可陈。 几件事儿就这样同时都暂时陷入了僵局。 眨眼秋风一扫,又到了年底。 班里老师让写一篇关于每年家里怎么过年的作文,不得少于八百字。 平时一看到写作文就叫苦不堪的那帮学生,这次倒是个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变了花样的把家里那些五花八门的年事儿拿出来说,哪怕是流水账,也能从大年夜的饭局报到送财神那天,还不重样。 林小圆翻了翻都城易的本子,不出例外果然写的都是他们家罗叔叔,平时都是小孩在家里做饭,到了过年,罗子君当然就不舍得,劳苦功高的人到了年底要好好犒劳,所以每年他都变了法儿的好吃好喝伺候着,早早就定了环境优美味道正宗的饭店包房,两人大吃大喝一顿。或者就是两人出去玩,从游乐场到动物园到度假村,没有罗老师想不到的。 林小圆羡慕地撇撇嘴:“你命可真好。” 都城易看看他空空如也的本子,想到他家里的情况,就问:“你们家过年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我爸不来就谢天谢地了。” 都城易说:“那你来我家过年吧。” 林小圆马上想到罗子君那凶唧唧的眼神,有点害怕,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你和你叔叔二人世界我凑什么热闹?” 都城易一本正经回他:“今年还有徐晨和李亮叔叔呢,不来拉倒。” 一听有别人,林小圆来劲儿了:“那我去我去!” 年初一那天,林小圆一大早就不怕死地跑到罗子君家,把门砸得震天响,差点被带着都城易放了一晚上烟花正在补觉的罗老师丢出去,但好歹这孩子还知道带了点吃的喝的,笑嘻嘻穿了一身红站在门口,像模像样地拜年:“叔叔新年快乐!” 行吧,伸手不打笑脸人,且留他一条小命。 罗子君打着哈欠去洗漱了,都城易一边做早饭,一边告诉林小圆,今天有一大群狐朋狗友都要来,一会儿介绍他认识。 林小圆本来也不是什么害羞的人,而且上回学校运动会徐晨和李亮他也都见过,就欢天喜地地应了。 到了下午,徐晨和李亮果然先来了。 几个大人凑一起叽叽咕咕地聊着天儿,林小圆闷在家里有点无聊,突发奇想地问都城易:“你想不想去染个头发?” 都城易眨眨眼睛不太明白。 “染头发啊!新年新气象!诶你不知道昨天我在大街上见到隔壁班花了,说是过年他妈给带着去染了个枣红色的头发,还带着点儿卷的那种,洋娃娃一样可好看了!” 都城易一边听着一边和一只巨大的柚子做搏斗。 班花?谁?不记得了。名字和脸都想不起来。 林小圆看他还是一点没反应,不依不饶地凑上来:“哎呀反正你叔叔们也都没来,赶紧的陪我去染个头发玩玩。” 都城易被他缠得没办法,就对着阳台上说话的三个大人喊了一嗓子,也不管他们听没听到,跌跌撞撞地被林小圆拖出了家门。 两小时后他俩回来,一屋子已经挤满了大人,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都城易那一脑门的奶奶灰,没有一个人说话。 都城易有点不安,不停扒拉着头发,直到罗子君过来抱着他脸亲了一大口,他才小心翼翼地问:“理发师说这颜色合适……好看么?” “好看,特别好看。” 罗老师舌头都打结了。 岂止是好看,简直温柔地像个天使,以及,那个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个酒窝美人,也满头的银白,这一瞬间,两人的脸竟然奇迹般重合了。 都城易高兴地抿抿嘴。 林小圆的眼神却落在阳台边上靠着的,一个穿高领毛衣的男人身上。 一头漂亮的枣红色短发,火红又惹眼。 第16章 格物司 事情回到前几天,罗子君接到一个电话,说自己是他外公曾经资助过的那个学生的后人,听说他前阵子去档案馆查了身世,有些事情就想当面和他说说。 两人那天直接约在大学城边上的一个咖啡馆见面。 罗子君到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来了。 坐在窗边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一头相当醒目的火红短发,要不是一身高级定制看起来价格不菲,这人简直就像他们大学里跑出来玩cosplay的中二少年。 不过脸一抬,罗老师就知道自己肤浅了,典型的混血儿——浓眉大眼高鼻梁,就是看着有点不好对付。 别问罗老师怎么知道的,天生的本事。 男人已经帮他点了杯拿铁,自己要了简单的美式,然后他起身握手,递过一张名片。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官方又生疏。 不过罗子君显然是不吃这一套的人,挥挥手自己个儿坐下了。 他瞄了眼名片,庄世怀,文化局,公共文化事业发展部。 像模像样的官职,让罗子君想起自己之前婉拒政府收编的那套老宅,他心里一边琢磨着,一边扬手又要了两份糖。 “吃这么甜?” 罗子君耸耸肩:“看心情。” 男人就把自己面前的那份糖也推过去:“你妈应该很少和你说起族里的事儿。” “我只知道当年是你爷爷要报答我外公的知遇之恩。” 其实他妈和舅舅们很久之前说起过,只不过对老一辈的事儿罗子君没什么兴趣。 男人点头:“我是庄家一门的旁系,你是直系,所以我们算是同族。原来是没什么交集的,不过我听说你最近在打听族谱的事儿,就想着手里有些资料大概可以帮到你。” 罗子君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接话,只盯着庄世怀,指关节慢慢击打着桌面,庄世怀倒也不介意,耐心等着他,咖啡馆里,这两个男人就这么心怀鬼胎地互相打量着。 “你不如有话直说,大家都这么忙,何必拐弯抹角。”最后还是罗老师悠悠开了口。 庄世怀对这直球有点意外,但也没介意,笑笑说:“我听说你那块地,有人出高价要,卖了就能发家致富,干嘛不卖?” “不卖,我缺这点钱?” 庄又笑:“谁会嫌钱多?” 罗老师有点烦躁地挥挥手:“怎么?我前两年拒绝过的事儿,上面还不死心?” “你前两年拒绝我知道,所以来问你能不能重新考虑?” 罗子君是散漫惯了,身边来来回回这几个朋友,也没有一个人像庄世怀交流起来这么费劲儿的,话里套话的简直就像南方老家歪歪扭扭的巷子,也看不出他情绪,藏得太深。 和他谈事儿忒难受了。 “你知道个屁。” 庄世怀高举双手作投降状:“OKOK,你有什么理由我不管,我就想和你做个交易。” 罗子君一口气喝掉面前冷了一半的咖啡。 罗老师对谈话没有耐心的时候,连咖啡都没耐心品。 “我帮你查你想要的,你把房子让出来,当然补偿款是肯定不会少你的。” 罗子君穿上外套大长腿一迈,直接走了,到门口留下一句话:“我这个人怕麻烦,庄世怀你什么时候说真话,我们什么时候谈交易。” 后来事儿过去几天,庄世怀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罗子君本来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今天早上又接到这个男人的电话,说要正儿八经地谈交易。 大过年的说事儿,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的。罗子君翻翻白眼:“行啊就当你来拜年。” 既然来拜年,空着手是不行的,庄世怀装了一后备箱的东西,浩浩荡荡过来了。吃喝玩乐什么都有,说是美国空运带回来的,不管他们的事儿能不能谈成,原本都打算送给他。 罗子君倒也没推脱就收下了,直接把他带到阳台上去说话,客厅里留着徐晨和李亮在那儿准备晚上的大餐。 庄世怀掏出烟问他抽不抽,罗老师拒绝了,毕竟他醉心于老年人的养生之道。 好在这次庄世怀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我和你谈笔交易,我需要一样东西,在你家祖宅里,但我不知道在哪。” “什么东西。” “一张药方,对你应该没用,但我很需要它。” 庄世怀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点僵硬,有那么一瞬间,罗子君甚至信他是剖了心的,好像这药方背后真的隐藏了一个相当复杂的故事,含血带泪的又有点无奈,如果不帮,他就不是人。 可惜罗子君已经不做人很久了:“你都不知道在哪我上哪儿找去?还是你想让我把宅子掘地三尺?” 庄世怀下一秒露出的表情有点古怪,像是惊讶又像是有点好笑:“看来你真的一无所知,你知不知道庄家祖上是干嘛的?” 罗子君心里想,没人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去档案馆也就写着商人,我上哪儿问人去。 庄世怀拢拢大衣的领子,哈出一口白气,看罗子君不答话就接着说:“你听过格物司么?”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是中国古代儒家专门用来研究“物之理”的,格物原本的意思是参透事物本质,掌握知识本源,大部分人都以为他就是搞科研的意思,其实是也不是, 宋代理学家程颐说“格犹穷也,物犹理也,犹曰穷其理而已也”,也就是你光知道它一样东西的原理是没用的,要融会贯通,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后世的王阳明又说:“意所在之事谓之物;格者,正也。”也就是道家说的要天人合一,心物一体,心正则物正。 格物司是技术研发部门,但格物司做出来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有灵的,应制造者的心性而变化。 庄世怀点头:“严格说起来,你家祖上有位偃甲师,隶属于格物司。我相信偃甲你应该不陌生。我先祖当年是你家那位的家臣,所以我之前有两本祖上遗留下来的日记,对你先祖的工作有过一点记录。”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叠A4打印稿,大概是类似副本的东西,交到罗子君手里。 “你仔细看,这日记里还提到一人,是当年格物司的药剂师,按日记里写的,好像还是个术士,和你老祖宗看着有点渊源,我要的,就是他留下的一张药方。” 偃甲和制药。 罗子君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之前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零碎片段,在昏暗隔间里的,还有那一大面的药柜,这么一拼凑隐约有什么故事要浮出水面,当然庄世怀还不知道这事儿,罗老师定定神,不动声色地接过那叠副本。 “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帮我个忙,我想找个人。” “找人你找警察找我有什么用,除非你找的是个一千年前的死人。” 罗子君冷笑:“档案局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那我麻烦你档案局帮我查点东西应该也不难。” 庄世怀噎住,两只老狐狸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半天,这一局,罗老师赢了。 短短十来分钟时间,庄世怀已经点了第二根烟,但他也不抽,烟就夹在指缝里烧着,一截儿一截儿的烟灰往一次性纸杯里掉。 “能不能备个烟灰缸?” "不能,我家烟不进门。” 嘟嘟在客厅里和徐晨许知远李亮一起玩飞行棋,罗子君就侧过脸,透过玻璃静静看着他。 庄世怀问:“帮他找?” 罗子君:“是。” “我尽力吧,时间太久就不好找,我不敢打包票。” “你尽力而为。” 庄世怀的眼神来回在罗子君和小孩中间转了半天,突然了然地一笑,掐灭烟头准备离开,一转身,对上了另一头小狼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浑身发毛。 “那谁啊?” 第17章 那年花开 年后几天,一帮狐朋狗友开始要么旅游要么闭关,彼此都消停了,罗子君就带着小孩去添置了些东西。 小孩长得飞快,之前那个电话手表戴在少年人的骨骼上已经有些滑稽了,罗子君就像模像样给他买了个手机;去年没穿过几次的衣服大部分也已经套不下了,春笋似的男孩眨眼已窜到罗子君胸口,罗老师再不用像以前那样弯腰才能拥抱小孩,而是微微俯身就能把都城易揽在怀里。只有这时候罗子君才能感觉到日子是往前滚的,是在变化的。 不然,生活美好得总让他有种,这样走下去,就能到天荒地老的错觉。 冬日午后很静,静得让人有点犯困。 厨房的焖锅里炖着雪梨汤,是嘟嘟之前从徐晨那儿偷学来的,最近大概是天气干燥,室内的暖气又雪上加霜,罗叔叔被燥得嘴里冒溃疡,疼得吃东西都用囫囵吞的。小孩看得心疼,就变着花样给他炖汤喝,每天做功课似的,喝不完不许睡觉。 三五天下来,罗子君觉得自己溃疡倒真是好了不少,胃里也是天天撑得慌,走起来摇两下都能听见水声。 都城易窝在沙发上看书,看了一会儿眼皮就耷拉下来,身子一歪倒在罗子君怀里,罗老师顺势一揽,把他放倒在膝盖上,又扯了张毯子裹头裹脚把他盖起来,撸猫似的一下一下摸他头发,顺滑又柔软,手感真好。 手边一壶茶,手上捏的是庄世怀给他的副本,罗子君粗略看了一下,那叠稿纸林林总总几乎全是日记,中间有几天是断层的,不知道是原本就遗漏还是庄世怀不想让别人看见。 总之,日记里大部分记载的是关于老宅子里的一些生活日常。 庄家的主人,名叫庄百部。百部是中药里的一味药材,《药性赋》里有云,百部治肺热,咳嗽可止。 手稿里写,庄百部喜欢在园子里侍弄些花花草草,前院的墙头种了好些腊梅,似乎是为了谁的癖好,特意差人送外地采办来的。院子中央的银杏还有后院的那棵枣树也都是后来添上的,还有些零星的草药。 一院子的花草难伺候,少爷就请了专门的师傅打理,不过效果好像还是不尽如人意,好在有一个“姜先生”定期会来帮着打理,日记里这样记载“天下没有哪双手比少爷更灵巧,也没有哪颗心比姜先生更温柔。” 姜先生,念到这儿的时候,罗子君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梦里那个长发挽在脑后,喜欢赤脚坐在枣树上的酒窝美人。 六月二十六 土润溽暑、大雨时行。 天闷热得要命,姜先生最近频繁来串门儿,少爷就干脆吩咐我收拾一间房让他住这儿,少爷又怕他热,就给造了个木扇出来,把前院那口井的凉水引上来吹到院子里,散了不少暑意。 先生喜欢吃枣吃瓜,少爷就让我们用井水泡了切开,给先生端过去,先生吃了开心,就教少爷用井水卜卦,说是井中自可观天,测天时看天影。 可惜我们做下人的愚笨,学不会,想来少爷应该是会了。 七月初三 一场秋雨一场凉。 少爷吩咐我们多给姜先生备一些厚褂子,还有去年皇上赏赐的大裘袄也要早些拿出来给姜先生送去。先生一直体寒,每每入秋就手脚冰凉,什么西域偏方、养生汤药都不管用,只有用热袋子捂着才有暖意,所以每年少爷都是最早就吩咐下来的。 难怪我经常看见少爷把姜先生的手揣怀里。 七月十五 今天街上有布施,少爷下午就带着姜先生去祭祖了,晚上要放河灯。 河灯是少爷亲手备下的,做了好几天。他说,倘若有一天他也做了鬼,定要托了河灯来找姜先生转生,不给转就化冤魂怨鬼日日夜夜缠着他。姜先生听完就骂他,我听见他说“就不给你转,你干脆把我一起缠去了事。” 少爷反而笑得很开心,抱着他亲了一口。 男人和男人这样亲密是很有悖常理的,但少爷和姜先生看起来却意外和谐。 八月初七 今年白露到的早,三候却未凑齐。 少爷一早进宫去领赏了。各路王公大人来府里拜会,人来人往的这礼都是用车装过来的,和往年一样,家里什么样的东西都不缺,少爷不要,就让姜先生挑了几样顺眼的去玩,余下的都给我们分了。 姜先生披了单衣,在院落门口坐了很久又说,鸿雁不南归,恐要离散。 他说的时候很难过,但我猜等少爷一回来,他一准就又好了。 九月二十六 秋尽百草枯,天越来越冷,起得早了院里都能瞧见霜花,银杏树下落了一地金黄。 少爷还未从京城归来,姜先生便每日都要在院里坐一阵,下几盘棋再离去,我按着少爷之前的吩咐,把狐裘和手炉给他备上,然后就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姜先生也不和我们说话,呆一会儿就走了。 他不说,做下人的就不问了。 十月十二 立冬一到,水始冰、地始寒。 少爷参加完冬礼就该回了,这几日姜先生的情绪好多了,大概是昨儿个,少爷差人快马加鞭地送来几件宫里新赏赐的寒衣,还有些珍贵的药材和一封信,那些药都是活血养气的滋补品,来人气喘吁吁地说,幸好没耽搁时间,否则要被重罚。 姜先生听完就笑得一脸高兴,还赏了他不少银两。 晚上府里煮饺子吃,先生破天荒吃了一大碗。 十一月初三 少爷一回来就带着姜先生出门了,整整一日未归。 大半夜时候,两人好像在院子里又磨蹭了很久,我听见声音点了灯去看,姜先生的脸红得和烛火一样,嘴还有点肿。 我问他,先生是不是吃辣了,要不要我拿点水来? 姜先生没回我的话,倒是狠狠瞪了少爷两眼,少爷笑得像府里那只爱偷鱼的猫。 我想大概是少爷带先生去吃了辣菜,先生气他的。 十一月初七 少爷最近开始把自个儿关在房里琢磨东西,我把饭菜端到门口,他吃两口就放下了,长此以往,大家都担心他身子吃不消。 十一月初九 姜先生来了,硬是把少爷从屋里拖出来,他是真厉害,这么温柔一人,说出来的话回回却分量十足,我们家少爷天不怕地不怕,还独独就听他的。 十一月十五日 今天少爷心情特别好,一大清早就换了衣服说要出去见人,还问我要了个锦盒,八成是要装前两天捣鼓的东西。 这么欢天喜地的,恐怕还是要去找姜先生。 十一月二十三 府里一早来了几个不认识的人,把少爷叫走了。 很匆忙,少爷的脸色很不好。 后面几篇的日记越写越少,字也有点凌乱,最后停在农历十二月前,连篇的就断了,罗子君翻了翻剩下几页零碎的纸,发现这几张纸执笔者字迹娟秀,隔了上百年仍能感觉到主人的温文儒雅,和日记主人显然不是同一人,那是一封当年留下的信。 百部 昨儿个新雪初霁,在院里疏疏落了一夜,我便煮酒温茶,满饮几杯,权当是为你送行。 我若变成雪,落满你肩头,是否就能与你共白首。 我知道你在恨我,如此这般也好,恨我便能记得我。 其实我想给你喂药,把你的心肝魂魄都挖出来永远封着,这样你就谁都不能看哪里都不能去,日日夜夜只有我一人。 我不想你娶亲,也不想你有子嗣,可我只会些歪门邪道,不能给你弄半个血脉出来。 若当今是清平盛世,你不娶便不娶了,但这天下在等着你,百姓在等着你,你是他们的希望,大好的河山需要人守着,你锁在房里的这些秘密,你血脉里藏着的秘密,若是付之东流,那我便是千古罪人。 墙头的腊梅又开了几朵,我折一支差人送去,你收藏妥帖,每逢初弦,就着大曲和着月色,念我一夜,可好? 若有来生,我们渔樵耕读观鸟听鱼,不问世事,只做一对神仙眷侣,我定再来寻你。 子苓 百部,庄百部,子苓,大概就是姜子苓了。 日记上的字化作一幕幕场景在罗子君的脑海里飞速掠过,似乎那些缠绵交织的往日情谊字字诉于的人都是他。 眨眼间信上落下斑斑泪迹,罗子君也浑然不觉。 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静静把脑袋趴在他腿上看着他,眼里满是温柔。 罗子君一抹脸,满手的水意。 “不哭。”小孩说,伸手去接了罗叔叔掉下的一滴泪。 第18章 想吃桃子 想好了要帮小孩找爸爸,罗子君就决定趁寒假带着小孩再回一次老家的公安厅,做个DNA血样采集,然后再等着看看庄世怀那儿能有什么结果。 他思来想去,如果小孩确实和姜子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他的身世,在老家肯定会有蛛丝马迹能查到。 崔叔的店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只不过有阵子没见,他一头青丝又多了几根银的,儿子没找到,眉宇间是散不掉的忧伤。 罗子君老样子给自己和小孩要了两碗面,边吃边聊,再有意识地和他打听这镇上有没有一户姓“姜”的人家,以前是在官府当差的。 罗子君就是抱着一丝侥幸,南方的面馆似北方茶馆,特别是老店,来来回回都是些知根知底的老住户,聚在一起闲来无事就瞎唠嗑,交换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不定有谁就刚好就从自个儿祖辈那里听过些什么有用的野史。当然他也不敢报很大希望,毕竟连派出所和公安局都没头绪的事儿,要从老百姓那儿探出点儿虚实,可能性都不足百分之五。 “姜是有的,不过是其他地方搬来的,好像还是个屠户,诶你要爱吃羊肉啊,大冬天的上他家去,他老爱在门口支两根棍子,把羊手脚这么一捆,晾衣服似的挂起来,再用刀一抹,啧啧,新鲜!” 一帮老头说得眉飞色舞,罗子君稍微脑补了一下姜先生和宰羊的屠户,背后窜起一股恶寒。 “小伙子你问当差的,这差可多了去了,你找的是哪种啊?” 罗子君想了想,术士在民间恐怕是不太流通的,但姜先生如果也精通医术,也许曾经在这儿会有些名气:“有没有做医生或者是擅长给别人看病的?”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头凑头又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儿,突然有人犹犹豫豫地说:“倒是有个听说还给皇帝老儿看过病的医生,好像当年镇上爆了瘟疫,也是他给压下来的,玄乎得很,不过他好像不姓姜。” 听职业描述,是符合的,但为何不姓姜? 那人又说:“不过我听说他没爹妈也没后人,就一人来一人去的。” 罗子君心里一动问:“去了之后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都是以讹传讹的,真假谁能保证。” 罗子君谢过他们,就带着都城易回宅子了。 路上小孩问他:“你说的姜先生,和我有关系?” 罗老师说:“应该是有很大关系,你上次来对这宅子的反应,应该和他都脱不了关系。” “那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这也是我想搞清楚的。”说到这儿,罗子君脑袋里突然灵光一现,一把抓住小孩的手问:“你是跟你爸爸还是妈妈姓的?” 小孩眨眨眼睛:“听院长说,是我妈妈。” 罗子君深吸一口气:“那你爸爸姓什么?” 小孩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罗老师失笑了,是的,他爸爸姓什么他怎么会知道,是自己太着急了,急着去破解几百年前他们祖上的渊源,急于去证明他们几百年来都是密不可分的,是天生要比肩而行的。 证明了之后呢? 罗老师抓抓头发,有点焦躁,证明关系亲密还不够,还想做点儿什么,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第二天罗子君醒来的时候,发现小孩已经裹着被子起身了,只不过靠在床头发呆,膝盖蜷着看上去有点可怜。 罗老师伸手去捞他的肩,小孩突然抖了抖往旁边一躲,整个人都僵硬了。 罗子君扒扒头发,问他怎么了,小孩支支吾吾只说做梦了,没缓过,匆匆穿了衣服跳下床去洗漱,走路的时候,姿势有点变扭——因为前档湿了。 他其实也没说谎,确实是昨晚做了梦。 他梦见这栋老宅前院的墙角下,开了一树的梅花;他梦见自己在梅树下,踮起脚亲另一个束发青年,而那个青年长了一张罗叔叔的脸,而自己在梦里叫他“百部”。 梦里的触感十二万分的真实。 从青年的手抚上他脸开始,到青年的手在他唇上流连,粗粝的指腹划过他柔软的嘴唇,梦里的“自己”心头一阵颤栗,两人面对面,鼻尖对鼻尖,呼出的热气暧昧交融在一起,嘴唇离的很近,差一点就能碰上。 于是“自己”不管不顾,一踮脚贴了上去。他一手被青年抓在掌心里,穿来滚烫的温度,一手勾上青年的脖子。 青年的另一只手绕过他腰腹,把他整个人往怀里按。 唇舌交融的触感太过明显,舌尖划过口腔的柔软和湿意、还有绵延不断的啧啧水声都像真的,哦,还有衣服下摆传来的热度和异感。 一吻即罢,两人都气喘吁吁。青年顺手又摘了一朵梅花戴在“自己”发髻上,手指从眉毛滑到鼻尖轻点。 他说:“好看。” 连声音都和罗叔叔一模一样。 都城易心惊胆战地把裤子偷偷扒了去洗,又担心罗子君发现端倪冲进来,脑子里乱成一片,男人怎么能喜欢男人呢?学校里的科学自然课,还有电视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动物世界都只告诉他们雌雄交配才是动物界的自然法则,哪有公的和公的。 但转念一想,也不全是啊,比方徐晨和李亮叔叔,许知远和许文远叔叔,还有年老板和老戚,不都是相亲相爱和平相处吗,而且林小圆也说他喜欢男的,难道他们都不正常么? 都城易刷完牙浑浑噩噩地从隔壁出来,嘴边的牙膏都没擦干净,罗子君在床边背对着他换衣服,露出结实漂亮的背肌,顺着脊椎的弧度往下看,都城易心里一跳,火烧似的赶紧把视线挪开。 罗子君转过身来,看小孩拿着毛巾愣在那儿,就笑问:“怎么这么久?” 小孩想把梦告诉他,想问他为什么男人可以喜欢男人,但是盯着罗叔叔的脸他又说不出口了。 罗子君看他没反应,就低头凑过去想把他嘴边上的牙膏抹了,靠近了,小孩一惊,像弹簧似的“刷”的往后跳,踢翻了脚边的椅子。 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实在是反常,小孩正想着该怎么编个借口搪塞过去,电话响了,林小圆打来的,小孩接起来,暗暗为逃过一劫松了口气。 林小圆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亢奋,隔着十万八千里都感觉带着股风:“都城易你快说,那天来你家的是谁?”。 “哪个?”那天来他们家的有好几个。 “还能是谁啊!那个红头发的!” 都城易想了想说:“罗叔叔朋友吧,我也不清楚。” 他要抓紧时间换衣服,今天还要和罗叔叔出去,于是就把电话放桌上按了免提。 林小圆兴奋地喊:“我要追他!” 电话里传来重物砸地上的声音,都城易吓了一大跳,赶紧问他:“没事儿吧?” “嘿没事儿没事儿,诶你叔叔那儿有没有他照片回头给我发一点儿呗。” 都城易尴尬,扑过去就想摁了免提,却已经来不及,罗子君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拦住他。 小孩只能清清嗓子把话题强行扭转,唯恐林小圆这不靠谱的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吓坏他的罗叔叔。 他问:“你爸这几天还回来么?” 林小圆冷哼:“回来个屁,忙着带新欢游山玩水呢,肚子里不还有个小的么。” “那……你妈妈还好吧?” “还行,她习惯了。没事儿有我呢。唉你那个叔叔有没有微信啊?” 话题又给绕回去了,都城易一阵脑壳疼,匆匆推脱自己有事挂了电话。 都城易和罗子君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小孩说:“他说,要追庄叔叔。” 罗子君说:“我听见了。” 小孩“哦”了一声,弯腰去行李箱里翻衣服去换。 罗子君盯着他撅起的屁股和又白又嫩的腿眯眯眼睛:“什么时候能吃桃子?” 都城易满头的问号。 第19章 叫声好听的 庄世怀这人还算是说话算话,几个月后,他给罗子君去了个电话,结合上回小孩在公安那儿留下的DNA,爸爸找着了。 资料很快发过来,罗子君匆匆翻了翻,两三页的PDF。 男人姓姜,大学都没念,学了门手艺活,最近这几年自己开了家汽修店,小本生意倒也做得风生水起,前年结的婚,有个三岁的儿子。 笼统看起来,这人的人生还真是乏善可陈,简直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除了照片上那张和都城易有五分相似的脸,清秀。都城易的存在很可能是他人生唯一的壮举。 罗子君把情况和小孩说了,问他要不要去找人,小孩同意了,毕竟是亲生父亲,不管当年是故意丢了自己,还是压根不知道有自己,他都想去看看。 周末下午,两人就跑到汽配店里。 生意看起来好得很,一群员工忙得热火朝天,看门外停了辆悍马,马上就有人脱了手套出来接待。 “贴膜么哥?”嘴也甜得很。 罗子君站在店门口往里面扫了一圈,没看到人,就问小伙子:“你们老板在么?” 小伙以为是老板的朋友或者老客户,丝毫不敢怠慢,一边掏手机一边说:“今儿个我们老板儿子生日,老板一大早就和老板娘带小孩去公园了,我给您打个电问问?” 罗子君摆摆手说:“不用,就隔壁吧?” 小伙挠挠头,想着也是,既然是老板朋友又怎么会没有他电话,自己简直是多此一举,就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啊啊是的。” “成,那你们忙不打扰了。” 罗子君打了个招呼,把车停在店门口占了个车位,火红的悍马体格强悍,在店门口倒车的时候拉风又惹眼,来来往往的行人,好几个停下脚步围着它拍照的。 拍完车又去拍车主。 今天因为要见人,罗子君特意把自己收拾了一下。 昨儿个去店里理了头发,因为怕麻烦干脆就要求剃出一头青茬,理发之前托尼老师还再三确认需不需要这么狠,甚至还问他做什么的。罗子君大剌剌地说:“老师,大学老师。” 小哥的表情就更犹豫了:“哥,不是我说啥,你一当老师的确定这么剃怕是不合适吧?” 罗老师冲一边儿等着他的小孩扬了扬下巴:“青茬好看么?” 都城易都不带犹豫的:“好看。” 托尼老师还在极力挽救:“他年纪还小,这……哪懂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罗子君被他说得有点不耐烦了,话里带了丝丝火星出来:“他的意思是,我剃什么都好看。” 罗老师之前就是普通干净的短发,现在一理短寸,突然就露出几分攻击性来,再加上他一米九的身高,今天特意换了件黑灰色的半高领休闲衫,包臀西裤,衣服的袖子撸到小手臂一半,从半开的车窗看过去,倒车时候手臂肌肉紧绷,侧头往后望,整个人生生勾出了一副专注又性感的画面。 谁说我们罗老师邋遢的,帅起来神仙都扛不住。 都城易在一边皱起眉头。 现在的小姐姐胆儿可肥,拍完照又叽叽喳喳琢磨着要上来要微信。小孩往车门边上一拦,面容萧杀瞪着围观人群,意思是你们别拍了,爱干嘛干嘛去,这车是我的人也是我的,一副领地意识强到不行的样子。 罗老师看着有趣,就从驾驶窗探手出去捏他耳垂,都城易面无表情地瞪他,罗子君就又去撸他下巴,直到都城易张口要咬,才放过他,笑嘻嘻地开了门下来,一把抓住小孩手:“走,跟爸爸逛公园去。” 都城易这张面瘫脸,差点就要骂人了。 汽配店隔壁的公园是这几年新修的。公园里有个硕大的人工湖,还有两个类似沙滩古罗马宫殿的造景,专门供拍婚纱的小年轻们使用,另外还有音乐广场、大剧院、图书馆规划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又文艺高雅,于是变成了周末市民们休闲娱乐的新去处。 不过好归好,就是太大了。茫茫人海的,要找个人简直无从下手,罗子君后悔刚才为啥没问汽配店的小伙子要老板的手机,不过又一想,不能要,这爸爸还不知道是和蔼可亲还是尖酸刻薄,小孩也没说今天就要认亲,只不过想先来看看,直接联系,实在是不合适。 没办法,他就一把揽过小孩的肩头往里走:“我们就逛逛吧,能遇到最好,不能遇到下回再来。” 说到公园,很小的时候罗老师带小孩来过,不过那时候的小孩就豆丁一样大小,瘦得和个萝卜干似得的,在罗老师眼里就是个小鸡仔,一抱,一手的骨头,他就黄惦记着投喂了。再往后都城易大了点,他和罗老师的相处模式就更像是朋友,有空看看展览逛逛书店,要么就去看场电影,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窝在家里,吃吃东西打打游戏看看书,很少会记得来这充满亲子味道的地方。 罗子君一时有点心虚,就去偷看小孩,怕他一时失落,埋汰自己没乐趣,好在小孩对公园的兴趣似乎也不是很大。 路过小卖部的时候,他们想着买个水。看都城易站在柜台前面的样子,罗子君忽然感慨说:“还记得你刚来我家那会儿,我带你去公园,那时候你才这么高,在柜台前面连台面都够不到,每次挑东西我都要把你举起来才能看见。” 这么说着,;罗子君眼前好像真就浮现出早年那个矮矮小小的都城易,绷紧着脸不爱说话,挑东西都用手指的。 “嗯。”都城易转过身去面朝罗老师,象征性地比了比,意思现在我高了,都要到你胸口了。罗老师就笑。 两人拿了水离开,罗子君突然跳到都城易背后,一把抱住他,两手环住他肩颈,下巴搁在他头顶上像个背部挂件似的贴着他一步一步挪动。 “确实,现在长高了。” 罗子君半笑不笑的低音炮和呼出的热气从都城易耳边擦过,他手一抖,饮料盖掉地上,捡起来刚要擦,看到里面写着“二等奖。” 小孩原本对抽奖没什么兴趣,就不怎么想理会,没想到罗子君却一把夺过瓶盖,蹬蹬蹬几步跑回小卖部:“二等奖是什么。” 老板看都不看他们,直接甩了块雪糕过来。 罗子君满脸嫌弃说:“我不吃雪糕。” 他确实是不吃的,每年夏天最爱吃的就是冰西瓜或者都城易煮的冰镇绿豆汤,除此之外,偶尔会吃一点冰棍,雪糕这种粘腻的东西,他是碰都不碰的。 都城易也不争辩,浪费食物不是他的作风。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拆开袋子,拿出勺子,一看愣住了,这个圆球似的雪糕,装在盒子里像块奶豆腐,上面铺满了肉松、葱、孜然和海苔,挖一勺尝尝,居然还是辣的。 这是什么考验人生的黑暗料理。 小孩的嘴角在抽搐,罗子君却笑得直不起腰:“没事没事,人生处处有惊喜。” 都城易原本觉得罗叔叔有八岁,现在看看,可能还多算了两岁。 两人走到人工湖边,天气好有不少孩子围着湖,或者捡了石头打水漂,或者买了十块钱一把的水枪滋水玩,不亦乐乎。 河边还有不少跑来跑去的小肉团子,身后家长担忧的呼叫声此起彼伏。 这里头有个小男孩的哭声尤为尖锐,他捏着个湿透的小风筝,线都断了,风筝的两条小尾巴也少了一条,看样子是飞不起来了。男孩不甘心,哭得撕心裂肺,他的父母不知道去哪儿了,围着一圈别人家的大人指指点点的。 都城易犹豫了一下,有点看不过去了,跑去在隔壁小贩手里花了十块钱又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塞到男孩手里,还掏出纸巾帮他把眼泪擦了。 “不哭,男孩要勇敢。” 这是罗叔叔从小教他的。 小男孩对都城易的话一知半解,但握着新玩具,脸上瞬间就多云到晴了,“咯咯咯”地傻乐呵。 没多久他妈就急匆匆奔过来,对都城易千恩万谢地要给钱,都城易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劲地摆手说不用了,女人就抓着小男孩问:“谢过哥哥没有?”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谢谢。” 还鞠了一躬,有点滑稽,但家教挺好。 女人带着小孩走向远处等着的一个中年男人,他把小男孩抱过来亲了一口,又顺便问了女人两句什么,就顺着女人指点的方向看过来,这一看,两边都傻了。 血缘关系是件很奇妙的东西,就算都城易除了那张资料上的证件照之外,从来都没见过他爸爸长什么样,在见面的瞬间,他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证件照和自己有五分相似,见了真人,有七分。面容清秀,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酒窝,简直就是中年版的都城易。 感觉太强烈了,相遇又猝不及防,双方徒留尴尬,于是只能站在原地,谁都没有先迈出那一步。都城易远远看着自己的父亲,抱着怀里的男孩,笑容平和富足,眼神柔软,自己这时候出场反而像个多余的,特别不合适。 小孩看了一会儿,笑笑,假装自然地挪开视线。 罗子君一直在边上观察,这会儿才走过来问他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都低下头说:“不用了,他既然当年抛下我妈和我,现在应该也不想见我,而且人家现在家庭幸福,我就是个多余搅局的,何必呢,看一眼就可以了。” 小孩说话的时候,声音有自己都觉察不到的落寞,两脚一直习惯性互蹭,磨叽了一会儿,没忍住又看了前面两眼。 罗子君也跟着瞥了一眼,小男孩被他爸爸抱在怀里笑得灿烂,男人一边逗他一边也在往这儿看。 罗老师就把小孩一把举起来,往单肩上一扛。 都城易没留神,脚下踩空惊呼出来,胡乱在空气里抓了两把,罗老师就腾出一只手给他握着。两人慢慢往前走,周围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纯粹以为是父子在闹腾,觉得好玩。 都城易有点害羞了,说:“放我下来。” 罗子君厚脸皮回他:“那你叫声好听的。” “罗,罗叔叔……” 罗子君不满意,颠着快跑两步,小孩吓一跳,有点生气了,连名带姓地叫他:“罗子君!”这一声本来是气急败坏的,但被举在肩上的小孩有点心虚,喊出口的名字就削了三分力度,还带着点讨饶的意思,尾音有点勾人。罗子君头一回听小孩用平辈的口气连名带姓地喊,居然像在心上撩了把火,腿一软差点两人一起摔了。 他赶紧把小孩放下来,免得脚下拌蒜真来个人仰马翻。 罗子君心里哀嚎,这是着了什么魔,好好的喊一次就这样,多喊两次,恐怕是要交代在这小兔崽子手里了。 都城易两颊气鼓鼓的,像个仓鼠,罗老师一肚子邪火没灭下去,心里痒手就欠得不行,戳了小孩半天脸蛋,小孩躲他就追,直到都城易终于恼了一口咬住他左后,他就腾出右手去揉小孩头发:“小东西我们回家。” 第20章 麻辣鹿头 两天后,罗子君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自己姓姜,是谁一目了然。 其实罗子君一点都不意外,自从公园匆匆一别之后,他就一直在等这个电话。因为那天后来他又偷偷观察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在他们离开之后,又对着都城易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一直到身边的女人几次三番催促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肯定是意识到什么了,大概这就是做父亲的直觉,是割舍不了的血脉亲情。 “你好。”罗子君彬彬有礼。 电话里男人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前两天接到公安局通知,才知道自己还有儿子这么回事儿,他在电话里嗫嚅着说:“我和他妈妈,分开之后……就……没再联系过。” 男人的口气听上去不温不火的,和他表现出的气质很像。 感情的事,外人不便多加评论,罗子君就继续听着,男人又拿他的感情史解释了半天:“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他被……被丢到福利院,还已经长这么大了,我要知道……我……” 这人说话太不干脆,黏黏糊糊的把自己这段为期不长的烂桃花里里外外地重复,罗子君好几次想打断他,告诉他你的感情故事我真没兴趣,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有点哽咽,悔恨也是发自内心的,罗老师就不忍心了,只能把手机搁桌上开了公放,一边忙别的事儿去。 悔恨有什么用呢?他已经错过了都城易最宝贵的几年,不是有那句俗话么?这世上若有后悔药吃,还要警察做什么。 当然罗老师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在他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补上一句:“我理解我理解。” 然后等着男人结束他的长篇大论,抛出最后结果。 “罗先生,我很感谢你这么多年的养育,还有这个耳朵,都是我的失职,看到他现在这么好我真的,特别高兴,对你,对他,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补偿什么。” 罗子君淡淡说:“也不是你本意,你不用过分内疚。” 大概是终于感觉到罗子君的客套,男人在电话那头停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开口:“……能不能让我见见儿子?” 这是一个与爱子失散多年的父亲,发自内心的、最真诚的期盼,于情于理都应该满足。 罗子君坐床沿边上接电话,手指摩挲着床单,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快把纯棉布料抠出一个洞来。 “我理解,但站在我的立场,肯定要先和嘟嘟沟通清楚,尊重他的意愿。” 电话那头连声说:“当然当然,我等你消息。” 两人又聊了一阵,罗子君和他分享了不少都城易小时候的趣事,还有小孩的习惯。 男人说:“听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很用心在照顾他,我真的很谢谢你。” 这话搁进罗子君耳朵有点不舒服,本来论先来后到,怎么也应该是自己和小孩的关系亲密些,领地意识让他觉得,论感谢大概也应该是他谢谢这男的能勇敢承认自己儿子,然后风轻云淡各走各路。 现在怎么好像自己反而是那个局外人。 罗子君不爽着,就回了句:“他进我门,就是我的责任。” 岂止是责任,简直是最甜蜜的负担。男人压根没品出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还在傻兮兮地说是,罗子君也懒得解释。电话聊到最后快挂断的时候,罗老师忽然想到,这人既然姓姜,对姜子苓的事儿不知道知道多少,于是他问:“姜先生,冒昧问一下,你对你们族谱上的事儿了解多少?” 男人说:“如果你问的是我祖辈的事儿,我倒真不太清楚,因为我小时候在外地上的学,和家里人相处时间不长,大学毕业之后才回去的,就隐约听我爸说过我们家很久之前,有人是在皇宫里行医的。” 罗子君心里咯噔一声,那就错不了,对上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你想起任何有关的事儿,请及时联系我。” “好,啊,还有,我真的很想见见儿子。” 挂了电话,罗子君在门口看到一抹影子一闪而过,像只受惊的兔子。 罗老师叹口气,心情有点复杂。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父亲要见自己亲生的孩子,这都是理所当然的,说到底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阻拦。 一个“外人”硬生生让罗老师心里一空,矫情的不行。 那私心呢?出于私心,罗子君当然是不想让他们见面,刚才男人电话里的口气他也听出来了,七分歉意,三分试探,今天试探的是罗子君的态度,下次见面试探的就是小孩的态度,按正常逻辑发展,见面之后,大概还会提出让都城易回归家庭,只要这男人能摆平现在的家。 看都城易对他父亲的态度,也是不反感的,那他是不是会答应回到他父亲身边? 罗子君不敢想,也不想去想。这个家,两人一起热热闹闹住了六七年,饮食习惯到生活起居,都已经熟悉得像是彼此的左右手。冬暖夏凉,秋收冬藏,不管他人在哪儿,跑再远,也从来不会孤独寂寞,就像风筝一样知道线的另一头有人牵着,惦记着,家里也总有个人在等着,候着,给他亮着灯照亮回时的路,这颗心,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如果有一天,这根线断了,灯灭了,人消失了,他回到这屋子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儿?不是活不了,但这儿,它就该是一栋冷冰冰的房子了,没有温度,不是家。 但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要让小孩自己做决定,就像罗子君刚才在电话里告诉那男的,不管小孩做什么决定,他们都要尊重他。 这是罗子君最后的温柔。 罗老师把脸埋在手心里,狠狠搓了搓,把眼眶里的热度按回去,开了门。 客厅里,都城易端着盘水果局促不安地站着发呆,对上罗子君的眼神,小孩抖了一下。 罗子君说:“你爸刚打电话来了。” 小孩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说想见见你,可以的话,还想补偿你,你想去吗?” 罗子君每说一句,小孩低垂的睫毛就眨一下。 他没抬头,也没回答,罗老师就靠近一步,把他圈在身体和沙发中间,让他避无可避。 小孩跌落在沙发上,捧着盘子的手都在抖,但罗子君不依不饶,加重语气又问了一句:“你要去吗?” 罗老师的心也在发颤,等待时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小孩的每一个呼吸对他来说都像是酷刑,是临刑前的最终审判。 其实都城易也在积蓄勇气,刚才的罗老师房里的那通电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罗老师没拒绝,只说让他决定,这什么意思,他心里也门儿清。 半晌,都城易终于仰起头看着罗子君,眼里有水光闪烁。 他说:“我能……就见见他么?我想和他说两句话,但我不想住过去,我想,我想继续住这里。” 罗子君认真地听着小孩说的每一个字,恨不得用刻刀镌刻在自己心上,胸口有团棉花,堵得他又酸又涩,喉头滚动却半天回不出半句。 小孩小心翼翼地等了半天,看罗老师没回音,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行吗?” 罗子君稳了稳情绪,缓缓吐出一口气,他闭闭眼,蹲下身,额头对额头,鼻尖对鼻尖:“当然可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只要我活一天,我就守着你一天。 都城易鼻子发酸,他把脸埋在罗子君颈窝,又伸手搂住他脖子:“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罗子君觉得颈窝传来阵阵湿意,小孩埋着头“嗯”的这一声,虽然听起来闷闷的,却无比软糯,乖巧甜腻地像在他心口撒了一大勺蜜糖。 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心口贴心口,像是有千万头飞马在奔腾,跑出“哒哒哒”的节奏,都城易耳根有点烧。 罗子君又去亲小孩的耳侧,嘴唇贴着柔软的发丝落下一下又一下的吻。他每亲一下,都城易的手指就动一下,这种带着怜爱和珍惜的吻,以前也有过无数次,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不一样了,小孩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蠢蠢欲动快要破土而出。 越来越藏不住了。 都城易一头栽进房里,靠在床上发呆,他掏出手机想找徐晨聊聊最近自己的反常,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了,点开微信,聊天窗口打了一大段字,又一个一个删掉。 “唉——”他一声长叹,刚准备掐了手机干脆睡觉,屏幕又亮了,林小圆发来一张照片——是一张男人的背影,头发火红醒目。 林小圆说:帅吧? 都城易想了想,打从心里觉得还是罗老师的青茬酷多了,于是认认真真回答:还行。 林小圆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切,没品味,你等小爷过几天给你偷拍个高清炫酷的。 都城易盯着偷拍两个字理解了半天,眼睛忽然瞪得老大:你跟踪他? 林小圆:怎么能叫跟踪呢!我真是在为自己的终生幸福谋福利! 都城易忽得想到什么,挺直腰杆盘起腿,深呼吸几下:你真喜欢他? 嗯啊,不喜欢我闲的? 那,喜欢是什么感觉? 林小圆足足沉默了半分钟,突然甩了条语音过来:都城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是不是情窦初开了! 小孩被戳中心事,一哆嗦手机啪嗒掉床上,又手忙脚乱地去捡。 林小圆一顿兴奋完,又连发了好几条语音:喜欢就是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胸口小鹿乱撞,哒哒哒的你懂吗? 都城易听完,觉得自己真要完蛋了,他岂止是小鹿乱撞,他的小鹿都要撞出脑震荡了。 他稍微脑补了一下,觉得胸口有只鹿头“嗖”的一下就飞出去了。 手机里林小圆还在不依不饶地闹腾:诶你快告诉我,你暗恋谁了?! 都城易刚要回他你想多了,忽然眼角瞟到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半开了,罗老师双手抱胸靠在门口,眯起眼睛看着他。 “晚上吃什么?”他问,脸上有隐隐的怒气。 都城易心里哇凉哇凉的,脖子一缩顺口就答:“麻辣鹿头。” 第21章 小爷勾引他 时至初三,课业越来越繁忙,都城易也到了要为中考愁破头的年纪了,他原本是还想继续在这学校高中部念的,一来是直升就用不着参加中考,用不着千军万马和别人一起挤那座独木桥。二来是他除了林小圆也没什么朋友,如果约好了能上同一所高中,何乐而不为。 于是都城易就把这想法和林小圆说了,林小圆一边嚼着鱼柳丝儿一边斜眼看他:“我不中考,我和我妈过阵子就准备出国了。 都城易瞪大眼睛。 “庄世怀帮忙的,我爸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都城易脑袋里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庄叔叔怎么就能心甘情愿把这事儿揽身上了,不过估计也和他罗叔叔脱不了干系。 林小圆说到庄世怀,眉眼都透着喜气:“他说他能帮我,不过前提条件是我别再缠着他。” 林小圆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露出半分被发好人卡的颓丧,乐呵呵的像中了五百万彩票。 “你放弃了?” 林小圆一拍桌子:“怎么可能,小爷我招多着呢,等到了美国,我不缠着他,我勾引他!我觉得吧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其实可在乎我!” 都城易目瞪口呆,对这人自说自话自编自导的能力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哎你不懂,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管大人的事儿,谈你的纯纯恋爱去。” “我没有恋爱。”都城易一本正经老老实实交代。 “你他么……”林小圆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是是你没恋爱,你暗恋,你要不喜欢你家罗老师,我给你把这课桌给吃进去!” 林小圆一着急声音也响了好几个度,吓得都城易赶紧把他脑袋一巴掌往下按,脸烧得和天边的云一样。 “你别乱说!” 林小圆这人,就属于典型的,你越是对他客气对他好,他就越是赶鸭子上架,你越是不承认,他越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所以后来几天,他几乎是天天一个电话到都城易家,逼问他是不是喜欢罗子君。 一开始都城易还支支吾吾,林小圆就叫:“你看你害羞了!你就是喜欢他!” 后来都城易急了,张口就说:“不是!” 林小圆也不信:“放你的狗屁,你每次看方校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那脸,拉得和驴似的,十里开外都能闻到酸味儿。” 都城易摸摸脸,也想回骂一句,但罗老师说过不能随便说脏话。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问你以后你叔叔总要娶媳妇儿的,你咋办?” 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小孩脸上的表情有点儿绷不住了,娶什么媳妇儿!娶我得了!他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思吓一大跳。 林小圆还在那头喋喋不休:“承认吧,我知道你喜欢他你瞒不住的,其实我也挺支持你们的,看看那身高,那长相,多帅啊!” 都城易面无表情地脑补了一圈,嗯,是挺帅的,一抬头,又看到正主靠在门楣边上恶狠狠问他:“谁帅?” “酱油!” “酱油帅?” 罗子君一双狭长的单眼微微眯起,像猎人死咬着猎物一样,布下天罗地网紧紧盯着小孩不放,都城易觉得自己无处可躲,眼神滴溜儿转,看哪儿都不对,所以他果断选择,逃跑! “家里没酱油了我去买!” 罗子君倒是没拦他,眼神探照灯似的跟了他一路,都城易都忘了按电梯,推开安全门就跑,好像背后跟着头洪水猛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心要从喉咙口蹦出来。 满脑子都盘旋着;林小圆的那句“他要娶老婆你怎么办?” 怎么办?他不知道,但是不能分开,死都不想分开。 一路冲下十几楼,迎面而来的风才把小孩的脑子吹得清醒了一大半,他忽地回过头去看楼上客厅位置,窗户那儿隐约站着个人影。 不分开,坚决不分开。 楼上,罗子君在窗边看了小孩半天,心里也五味杂陈的,小孩长大了,有秘密了,什么秘密?好像是谈恋爱了,还是个男的?!听口气还挺帅。 罗老师慢悠悠转到落地镜子前,看了里面那个胡子拉渣的刺儿短大叔,单眼皮一挑,这个也挺帅啊。 罗老师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来没在样貌上花什么心思,本来这事儿吧就是为悦己者容,他都没有悦己者,容什么的就是个屁。 当然他是知道自己有这资本的,就是不收拾,好几回要参加研讨会,都被李亮按在镜子前滋儿哇地乱叫,一阵倒腾,才勉强人模狗样地出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罗老师有危机感了,雄性动物骨子里天生的争强好斗占了上风。不知道都城易暗恋的是谁,但知道那人很帅这件事,就像梗在他喉咙里的鱼刺,想起来就疼。 不就改头换面么!谁还不会呢!上回已经剃了头,罗老师一怒之下又去买了一推衣服裤子鞋子,一周七天轮流换,没事儿还老在小孩面前转悠,骚气得像只开屏的公孔雀。 都城易其实每次看到罗子君收拾得“花枝招展”,心里都特别不好受,他还记得以前林小圆说自己每次见庄世怀总觉得没衣服穿,好像自己钱十几年的四季都是裸奔的,总觉得在喜欢的人面前,自己还不够完美。 对,划重点,喜欢的人,罗老师有喜欢的人了。 得出这个结论让小孩心里又酸又涩涨得不行,但每次对上罗老师期待的眼神,他又不好扫他的兴,只能安慰他说好看,每一套都很好看。 这是大实话。 罗老师却觉得小孩在敷衍自己,敷衍自己的原因是“有别人比他更帅。” 于是这两人就在互相猜疑和纠结里又过了一阵儿,嘟嘟的父亲又打电话来约见面时间了。 赶去见面的路上,罗子君一边开车,一边问小孩:“你有话和我说?” “没有。” “没有你老是瞟我干嘛?” “没干嘛。” 罗子君碰了一鼻子灰,摸不准小孩的意思,于是装模作样假咳了一声:“我今天穿得怎么样?” “挺好的。” 都城易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背脊倒是往上一挺,绷得笔直。 罗子君心里想,难道不好看么?不应该啊,他买的时候营业员一个劲儿地夸,还摸出手机要合影,怎么会不好看呢?自己瞅着挺好啊。 他还想问,但看都城易板着脸盯着窗外也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就不敢说话了,车内的气氛降到冰点。 都城易用余光瞅见罗子君偷偷照后视镜,心里更难受了。 这顿饭,他们约在一家高级粤菜馆见面,因为是第一次正式碰头,罗子君要了个包房,两人到那儿的时候,小孩的爸爸已经等很久了。 他自我介绍叫姜国维,然后给罗老师和小孩都满上茶水,礼数周全。 罗子君和姜国维一人一边坐在小孩两侧,给他翻着菜单,吃什么点什么都他一人说了算。小孩心里只惦记着罗老师,点完才发现都是罗子君爱吃的口味。 罗子君赶紧替他解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要不再加两个?” 姜国维摆手:“没事没事,我都行。” 罗子君发现这男人的口头禅好像就是:没事没事,好的好的,都可以。 菜没上齐,姜国维先照例先感谢了一番罗子君,因为罗老师不喝酒,他们就以茶代酒,勉强互敬了几杯,打开话匣子,姜国维就说了一通,自己当年是如何少不更事,闯了祸只知道逃避,根本不知道居然还有后代留下,直到前阵子庄世怀联系他, 姜国维说:“我很愧疚。” 罗老师心里门儿清,这番诉衷肠的话之前通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和自己说了,今天再来一遍,对象铁定是换了个人。 罗老师转头去看小孩的表情——平静如水,仿佛在听一个故事。 都城易的反应让姜国维一时有点尴尬,他摸摸鼻子,拐弯抹角地又关心了一番都城易的学习和生活起居。 “我知道这话有点唐突,但我确实是考虑了很久,想把你接到我身边,想弥补我这几年没尽到的责任,抚养你长大,不知道你愿意么?” 几句话说得都城易和罗子君心头都一颤。 第22章 一大口血 “不知道你愿意么?” 罗子君特别想大手一拦替小孩回答:“不愿意。” 但是他憋着一股劲儿,硬是端着没动,眼观鼻鼻观心。包厢里突然静下来,三个人都低着头,各怀心事,都在等一句结果,呼吸的频率交织在一起,合着时间的滴答节奏起伏。 服务员突然在外面敲了敲门说:“不好意思先生,脆皮鸽卖完了,您看要不要换一道?” 那脆皮鸽没了换脆皮鸭吧,罗老师扯扯嘴角,最后还是挥挥手:“撤了吧不要了。” 原也不是来吃饭的,没就没了吧,谁他么还顾得上这个。 服务员“卡嗒”一记关门声,让屋内的焦点重新回到刚才的问题,罗子君急得头上都冒汗了,刚要去抹,就听小孩轻轻说:“不了吧。” 三个字听在罗子君耳朵里犹如天籁之音,他瞬间从脑门到喉咙再到心肝脾肺肾,通体舒畅。 “贸然搬过来你也不方便,而且……”小孩顿了顿,对罗子君抿抿嘴,露出两个酒窝:“我喜欢和罗叔叔在一起。” 谁说茶不会上头,罗子君现在就晕得云里雾里。 听自己儿子拒绝自己,姜国维着急了:“家里我会去说,只要你……” 罗老师生平第一次如此急不可耐地打断别人:“姜先生,有时候我觉得毫无保留的真话,也不见得就是最明智的,你也看到了,我可以把他照顾得很好,那我们应该彼此尊重对方的生活习惯,你想他了欢迎随时来我家。” “那如果你以后结婚生子呢?他怎么办?” 姜国维一句话就抛出了问题的核心,像一颗定时炸弹在包间里炸开。 这下轮到都城易闭住呼吸,睫毛飞快闪着,突然他藏在桌底下、摆在大腿上微微颤动的手,被握进另一只温暖的手掌里,牢牢捏着,越来越紧直到指甲都掐到肉里,有点发疼。 “没有如果。” 不了吧,没有如果。 一大一小前后加起来短短七个字的回答,已经让今天的谈话得以终结。 姜国维知道再劝也无益,就干脆不说话了,只一个劲儿地给都城易夹菜。 罗子君在一边默默剥螃蟹,蟹壳蟹脚的肉,用工具一缕一缕细细拆下来,蘸了醋和姜,满满一大碗推到都城易面前。 小孩也没诧异,拿过来就吃,连“谢”都没有,仿佛已成习惯,他夹起姜国维给自己的碗里的鱼丸,皱皱鼻子,罗子君就张开嘴,把头凑过去,小孩心满意足地喂给他。 “我不挑食。”罗子君解释。 后来罗老师趁上厕所的时候,把账结了,才算最后没让这顿饭太难看。 临走的时候,姜国维突然塞给罗子君两本书,说是老一辈留下的,他放着也没用,想着上次罗子君要就给带来了。 两本书看上去年代确实很久远了,发黄的书页摇摇欲坠的,不过好在保存还算完好,没有到支离破碎的地步。 罗子君看他把书从包里就这么随意掏出来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的,谁让罗老师是个爱书如命的人呢。 他让小孩在饭店门口等着,自个儿去开车。 今天的谈话过于圆满,小孩在门口来回蹦跶忍不住偷偷想哼歌。突然看到隔壁一家海鲜酒楼里摇摇晃晃出来两人,头低着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是两男的,高的那个喝得烂醉,半个身子倚在他同伴肩上。 一头火红惹眼到不行,边上扶着他的咬牙切齿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都城易吓一跳,这不是林小圆么?他跑过去帮忙,只看见林小圆一边抹泪一边骂:“傻逼玩意儿!” 庄世怀脸色惨白,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半睁着眼意识倒还清醒,只不过连回嘴的力气都没了。 罗子君开了车也来了,一看这架势,赶紧靠了边来帮忙。饭店里冲出来一服务生说他们这儿门口不能停车,罗老师抽了两张红票子往那人制服口袋里一塞:“有劳。” 林小圆一边抽抽一边说:“我爸不肯放我出去,还把证件全扣下了,他去和我爸谈判,被我爸逼着喝完一桌酒才能把我带走,这傻逼就喝了!” 庄世怀的汗顺着两鬓往下流,疼得眼底发红,他难得脱下温文尔雅的样子骂:“喝都喝了,废他么什么话。” 林小圆隔空踹了他一脚:“还有力气说话!喝死你算了!要不是小爷跟踪你,你今儿是不是打算交代在这?我要你救么!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谁要你可怜我!” 庄世怀瞥了他一眼不吭声,突然趴在路牙子上吐出一大口血。 来往行人尖叫出声,马路两边的饭馆里也冲出人来,看这阵仗以为谁喝醉了干架,嚷嚷着要报警。罗子君眼看局势越来越乱,手忙脚乱地把庄世怀塞上悍马后座,一骑绝尘往医院开去。 林小圆平时嘴巴硬归硬,关键时候毕竟还是个孩子,哪见过这局面,在后座让庄世怀枕着自个儿大腿还颤颤巍巍的,平时的狂拽酷霸都不见了,慌得好像吐血的不是腿上那人而是他自己。 庄世怀倒是显得平静很多,吐完血像是彻底把身体里最后一丝精气神都抽干了,这会儿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林小圆大腿上,林小圆去握他手,他也难得没躲开。 急诊室一顿兵荒马乱,急性胃出血,要马上住院。林小圆平时虽然横,但好歹也是个十指不沾春水的少爷,病了都有佣人前后招呼着,何曾一个人大半夜地来医院,还鞍前马后地跑,简直是毫无头绪,好在有罗子君圆陪着他里里外外挂号、输液忙到大半夜,总算是把这人高马大的病患塞到病床上安顿下来。 静下心来看着庄世怀惨白的脸,几个人才觉得饿了。 都城易又陪着林小圆跑去医院后面的便利店买了点吃的,医生嘱咐半个月内饮食要以流质米汤为主,太酸太甜的都不能吃,太冷太热也不行,最好是温软清淡。 林小圆就带了碗即时粥回来,用微波炉热了端进来,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就坐在床边发呆。 “我爸今天就是故意的!”他愤愤捶床。 林父前阵子一直想搞个影视城,迟迟没过审批,后来林小圆和他提起庄世怀,他就上心了,明里暗里要庄世怀帮自己走后门,庄世怀公事公办给拒了,收到的礼原封不动地都退回去。这件事林小圆他爸就一直怀恨在心,这次知道庄世怀要带小孩出去,更是直接要挟,要么开后门,要么喝酒,庄世怀宁折不弯,所以他选择喝酒。 “是我不好……”林小圆把脸埋进庄世怀肩窝去蹭,猫似的,枕巾都沾湿了。庄世怀睡着了,浅浅的呼吸声伴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半天病房里没一个人说话。 林小圆一下一下玩着庄世怀的头发,一边吸鼻子一边对罗子君和都城易说:“你们先回吧,我看着他,明儿我让保姆送点东西来。” “你一个人行么?” “废话我什么时候不行过!再说我都要出去了,上不上课也没关系。”林小圆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然后就趴在病床边一动不动看着庄世怀。 罗子君临走前还看了床上的男人好几眼。看林小圆一会儿帮他掖被角一会儿又去戳他耳垂。 这世界太玄幻了,兜兜转转都不是冤家不聚头,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还信誓旦旦帮个“顺水人情等价交换”的庄世怀,几个月后会为了小破孩把自个儿折腾进医院。 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 只能听天由命吧,若老天开眼,必各有后福。 第23章 衣柜让我躲躲 罗子君抽空看了上回从小孩生父那儿拿回来的两本书,一本是清代流传下来的岐黄之术,记载的都是些已经失传的药方,有很多他连药名都不熟悉,只在一些中草药的科普文献里见过一两次,另一本是关于一种叫“封魂术”的神奇工具书。 药方罗子君压根不感兴趣,且也用不上,随手翻了翻就被他锁进抽屉里。 不过看不懂归看不懂,古籍还是要好好留着的,说不定日后有他用,毕竟里面记载的东西外面很可能都失传了。现在有很多行业都是这样,狗熊掰玉米一边发展一边舍弃,学了新的那些老的经典的就统统被抛到脑后跟去了。 倒是那本封魂术,吸引了罗子君的注意。 我朝从古至今关于封魂术的说法层出不穷,民间偏方也千奇百怪,罗老师之前曾经因为授课的内容牵涉到类似的民俗文化,所以查阅过一些相关资料,但也就是和风俗习惯有关系,算是中国千百年来的某种文化传承。 据说封魂之术在古代原是为了帝王将相长生不老想出的妖邪办法,简单说就是把一个人的记忆封印在另一个介质里,在往后的岁月里,再源于一个契机觉醒。这样,就能保证宿主第一世的中重要记忆在轮回转世中留存下来。 但那些也只不过是口口相传的野史,是否真的得以实践过,不可考。 这本书里关于封魂术的记载,有别于之前他查阅过的所有文献资料,与其说它是书不如更像笔记,详尽记录了封魂的复杂过程,曾经实验后的结果和总结,书里提到,魂魄在身者,就算记忆没有完全苏醒,对特定的人、事、物也会有特殊反应,并在末尾特意标注了:若有朝一日魂魄觉醒,则轮回的肉身随时都有可能被夺舍。 书的落款是子苓。 子苓,姜子苓。他一介术士和药剂师,研究封魂一点不奇怪,何况这人信里都写了,日日夜夜就想把庄百部封在自己身边,哪儿都不许去。 罗子君捏着书,指尖慢慢发凉。 按书里的描述,他和都城易都有可能是那个藏魂的“容器”,他日魂魄觉醒之后,很大几率有一人的人格就会消失,被原来的那部分魂魄取而代之。“夺舍”二字像一记重锤,砸得罗子君喘不过气来。 不管是小孩消失,留他一人,还是他消失,后半生就留小孩一人,哪种结果都让他心凉了半截。 他打电话找庄世怀问了这封魂的事儿,结果庄世怀也是一知半解,只说他之前隐约听过这个说法,确实曾经有这么一门“邪术”,但实际在历代却少有成功实践的。 因为魂魄意识的觉醒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而且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已经历经了一代又一代轮回,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当年相关的人事早就化成风烟散尽了,觉醒的概率更是渺茫。 不过庄世怀答应他回美国之后可以再问问他爷爷,看看能不能查到点什么。 “封魂”二字,从这天开始,就变成了一块重重压在罗老师心上的石头,让他日夜不能寐。 过了立冬,吃了饺子,天就真正转凉了。 偶尔下一场雨,混合着寒意冰冷刺骨。水珠打在玻璃窗上冰雹似的框框响,风刮过高压电线,发出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呜呜”声。 罗老师因为那天教研组临时有任务,所以加班了,留小孩一人看家。 其实初三的男孩,一身武艺,门窗紧闭,防水良好,也没啥可担心的,但罗老师不一样,加班时候担心得一颗心都七上八下的,老惦记着这该死的天气怎么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挑今天。 像今天这种老天作梗的天气,分明就应该是泡一壶茶,再抱着小孩,躲在沙发上舒舒服服看电影的,看书也行。 别误会,就是纯拥抱,看的也是正经电影。 所以罗老师今晚加班格外暴躁,俩个被义务叫来帮忙的助教不得要领,忙乎了一个多小时的活要返工,拖慢了一整个组的进度,被罗子君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女孩脸皮薄受不住,躲厕所去哭了。 罗老师想想自己也有错,等那姑娘出来以后,把抽屉里别人送他的一大盒巧克力递过去,顺便倒了个歉,旁边就有了解他的老师起哄:“小陈啊你也别怪他,老罗今儿个心思不在办公室。” 新来的助教小陈傻不拉叽地点头:“师娘在家里等呢吧?” 办公室一群人就笑:“他有个屁师娘,给他介绍好几回了鼻子里都不吭气儿,连人家微信都没加。” 罗子君心里默念:何止是微信都没加,微信号都没了。 这边还要保持礼貌微笑应付:“没有没有,是真忙忘了。” 那个老师就凑过来拍他肩:“诶,正好前两天隔壁院有个老师托我帮他表妹介绍对象,人姑娘也是正儿八经211毕业的,看照片眉清目秀,那双大眼睛啊啧啧啧……” 后半句罗子君压根没听进去,一心算着怎么给小孩发消息。 看人看他走神,就狠狠又捶了他一下,把他吓了一大跳。 罗子君没好气地回:“知道了知道了,别扯淡了,干活!” 一边摸了手机给都城易发消息:门窗关了么? 小孩秒回:关了。 漏水么? 不漏。 吃饭了么? 吃了。 罗老师心满意足掐了手机,刚要干活,屏幕又亮了。 几点回?还带了个快哭了的表情。 罗老师心里乐开了花:今天会晚,困了你就先睡。 半天小孩回了个乖乖点头的表情。 罗子君都能想象出手机那头小孩抿嘴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 助教改完东西在他身边等了很久,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他:“罗老师……” 罗子君这才把快咧到后脑勺去的嘴扯回来,一本正经开始干活。 “唉有人惦记就是好啊,不像我们,孤家寡人。” 罗子君一边骂一边得意洋洋,心里淌出了蜜。 再说到都城易在家里,吃了饭洗了碗,又洗完澡把浴室顺便收拾了,无事可做刚准备爬床看会儿书,就听见客厅外面有砰砰的声音,开头两下他还以为是今晚风大,给吹的。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隐约还听到有人在外面喊:都城易开门! 小孩一个激灵差点滚下床,刚要去开门想起来自己还光着两条腿,于是手忙脚乱地套了件罗老师的浴袍冲出去。 对讲窗口里一看,是林小圆——对着摄像头可劲儿挥手:“我我,是我。” 林小圆一身青红紫白的,在这电闪雷鸣的夜晚出现在都城易面前,着实吓了他一大跳。联想到前阵子庄世怀吐血的事儿,小孩心里一突突,以为这人又被他爸暴打了,于是抓着林小圆的衣服下摆就往上扒。 “哎你干嘛干嘛,这么热情不行啊我警告你,我心里只有庄世怀一个人,我俩这辈子……” 都城易忍无可忍,一巴掌呼上他背脊。 “啊!杀人了!疼啊!”林小圆一蹦三米高。 都城易扒开他肩膀领口一角,发现里面的皮肤也是一片淤青,好不精彩。 林小圆打掉他手,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几本证件:“看,我和我妈的护照,还有我的出生证,户口本,独生子女证都给我偷出来了!牛逼吧!” “要独生子女证干嘛?” 林小圆翻了个白眼:“有备无患嘛,再说了,我爸给藏起来的东西肯定多少会派上用场。哎你快夸我啊!” “好好,你了不起!你去你爸公司偷的?!” 林小圆狗毛似的甩了甩一头的湿发,脱下吸饱水的外套,又抽了两张纸巾把湿透的脚丫子随便抹了抹,就自顾自地往都城易房里走。 “嗯啊,今儿天不好,我爸肯定不在公司,我就爬窗去偷了。” 都城易一想,也是,偷东西肯定不会大摇大摆走前门。他叹口气,去找药箱。 “怎么摔的?” “艹,说到这个爷爷就来气,我爬窗就爬窗了,那窗台都没我一巴掌宽,下雨天又滑,踩上面掉下去好几次,还好我伸手敏捷,扒拉着旁边那树,不然明年今日,你就该给我松土了。” 都城易丢给他一块干毛巾让他自己把头发擦干,刚准备帮他上药。门外又传来急促的门铃声,今晚可真热闹。 “你家有门铃?”林小圆突然一脸紧张。 “是啊。” “我怎么没看到。” 都城易沉默地瞥他一眼,起身去开门。林小圆倒是抢先他一步凑到可视窗口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吓得又要蹦起来。 “我靠完蛋了完蛋了,快快,衣柜让我躲躲!” 都城易果断拒绝:“不行,你浑身都湿透了不许进去!” 林小圆快一脸哭出来的样子:“我扒了衣服还不行吗?大哥都什么时候了救人要紧啊!我能不能活今天就看你了!” 他一边嚷嚷一边把自己扒得只剩底裤,猫腰就往衣柜里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来在家里也没少这么干过。 结果还留着半个屁股在外面,就被脸色铁青冲进来拿人的庄世怀拖出来狠狠打了两下屁股。 清脆的啪啪声听着都疼,林小圆圆润的蜜桃上立马出了两道红痕。 “啊啊你居然打我!狗日的庄世怀!我他么都这样了你还打我屁股!你是人么你!” 庄世怀后颈一拎把他往床上一丢,又顺手从床上拖了条毯子,把他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儿,可怜巴巴的眼睛眨啊眨的,还泛着水汽。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胡闹!还爬楼,十条命都不够你胡闹的!”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我爸牵着鼻子走,他那个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你甭管我!我不要你可怜。” 青春期的小孩心思多,骨头又硬,自尊心强得不容许别人看轻自己一点,特别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更是一分面子都不能掉的。 庄世怀掐掐眉心,眼睛下两排阴影有点重:“我不是可怜你……” “那你是什么?你说!” 庄世怀脑壳疼。林小圆眼神滴溜儿转一圈,趁着庄世怀发愣的当口,甩开毯子就扑过去,吧唧在他眉心亲了一把,庄世怀彻底石化了,他一边护着裸奔的小孩怕他着凉,一边白皮上泛出的红气都快赶上发色了。 都城易在一边默默看戏,正好罗子君忙完一阵儿,左右不放心打来视频电话,原本是想看看小东西有没有乖乖躺床了,结果一眼就看到背景里裸奔的林小圆,罗老师的醋意翻江倒海:“他来干嘛!还没穿衣服?!你们在干嘛?” 都城易刚要解释,庄世怀缓缓出现在镜头里:“嗨。” 罗老师:???你们仨趁我不在玩得挺嗨? 第24章 成吨的狗粮 眨眼又到了年关,李亮今年一不小心又拿了个年度最佳男歌手和年度最佳专辑,红得如日中天,年晁云的公司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 这年老板一高兴就攒了个局,请哥几个好好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 罗子君接到电话琢磨着叫上庄世怀和林小圆一起。 前阵子林父因为要搞影视城的事儿,十八般武艺都用在庄世怀身上,送礼啊送钱啊送金条啊还有送美人的,悉数被退回,最后庄世怀被他缠得烦了,就把他拉黑了事,这项目的事儿就此被拖满了进度,也不知怎么的到现在为止资方也没找到合适人选,定不下来就没法走后续的招标流程。 庄世怀心里烦得很,政府这块地要趁早脱手,战线绝不能拉太长,一个原因是今年文化产业的政策一片大好,全国各地做数字经济和文化项目的,像雨后春笋似的,一股脑儿拥上,人人都想借着东风赚一票;另一个原因是,他也确实想早点结束这些乌七八糟的好回美国。 所以庄世怀和罗子君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罗老师就突然想到年晁云。要说文化娱乐业里,十分适合搞这项目的,罗老师还真想不出第二个合适人选。 更何况兄弟么,不就应该牵牵线搭搭桥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赚么。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饭局定在一家高档会所,年老板VIP大客户,进门不用刷卡靠的是脸。 会所包厢是年晁云惯用的那间,从酒柜到卡拉OK一应俱全,套间连床都有,透着股不可描述的旖旎风情。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里走的时候,经理擦着汗一溜小跑出来。 “年先生,请问今天有什么特殊需要?” 被人这么一问,罗子君、徐晨、李亮、庄世怀和林小圆五双眼睛都探照灯似的齐刷刷盯着年老板,什么特殊需要?没看出来年晁云岁数不大玩得还挺野啊。 只有嘟嘟和老戚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年晁云扫一眼这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挥挥手:“老规矩,靠垫毯子浴袍拖鞋蜜饯果干。” 这是准备把卧室搬这儿? 关上门,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年老板挽起袖子,帮老戚换了拖鞋,脱下外套换上浴袍,又给他在沙发上加了两个大靠垫,替他裹上毯子,戚寒就老僧入定舒舒服服窝那儿不动了。 包厢备足了瓜果零食,蜜饯干果摆了满满十盘一溜散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包厢里藏着个孕妇。 年老板挑了个金丝蜜枣送到戚寒嘴边,看他慢慢吃了,又小声问他:“甜么?” 老戚点点头,嘴边沾了点粘腻,年晁云就伸过去舔了。看得林小圆面红耳赤,一双眼睛忍不住地往庄世怀脸上瞥,原来你们成年人的恋爱都这么刺激的么? 庄世怀有点尴尬,假咳一声拿起杯子喝口茶压压惊,一口下去,脸色突变,定睛往杯子里一看,满满的一杯奶。 林小圆满脸羞涩地说:“这是我的杯子,你碰的地方……我刚喝过了” 庄世怀的嘴角一阵抽搐。 窗外寒风萧瑟,屋内成吨的狗粮倒是让这里温暖如春,于是一群人得出结论,外面叱咤风云的年老板私底下还是个十成十的妻控,无药可救的那种。 “他怕冷。”年老板画蛇添足解释,众人在心里可劲儿翻白眼。 沙发上已然进入冬眠状态的戚老板满脸通红。 包厢门外经理服务员都憋着气候着这尊大佛。年老板平时来,他们是知道路数的,最多叫个专业推拿师,门一关就和他们家老戚亲亲我我去了,别人不用操心,这两人的关系在他们会所里也不是秘密。 但今天经理就吃不准了,呼啦一下来了这么多男人,高矮不等年龄相差悬殊,瞅着这亲亲蜜蜜的样子也不像是傍家儿,那一大群熟人来会所关了门干啥,下飞行棋么?实在是不知道这有钱人都是玩得哪出。 伸长脖子等了很久,里边服务铃终于响了,年晁云懒散的声音传过来:再拿一盘金桔果脯。 服务员小妹战战兢兢端进来的时候,背后一股小旋风夹着寒气卷进来,包厢门口一下就又多了两人,一个满身桃红,长发披肩。另一个穿着烟灰色大衣,嘴上叼着根烟隐在他背后。 年晁云眉头一皱:“掐了。” 那个长发的反手就把那根烟拔下来,咬牙切齿地说:“一转头就偷着抽!长见识了你!” 这是今天姗姗来迟的许文远和许知远。 庄世怀看到许文远的时候,愣了一下:“巧了。” 许文远对他点点头出去掐了烟。 罗子君问他:“谁啊?” 庄世怀笑笑:“金主爸爸。” 许文远从外面转进来,被他弟拦在门口,狗似的贴他身上,从头到尾嗅了好几遍,闻不出烟味了才放他进来。许文远也不恼,任他的爪子从上摸到下从里摸到外,还挺享受,大手一捞,问他要不要查查嘴里的烟味儿,许知远骂他臭流氓,风风火火红着脸跑了。 许文远这才一脸奸计得逞地落座。 庄世怀介绍说他正好是最近那个文化产业项目的资方,是金主爸爸。 罗子君这才想起来,这人名下是有好几块盘子,最早认识他是因为这人是李亮曾经上班过的一家外贸公司的老板,后来没想到那家公司就是人家用来打牙祭的,实际手里握的最大那张牌还是一家上市创投公司。 但许文远这人有趣就有趣在,低调,半点儿锋芒都不露,论长相,他在现场的这群人里都排不上号,也没什么能让人过目不忘的特殊本事,成天不温不火从不生气,就像一块没有棱角的原石,圆滑又硬朗。 只不过,这人的眼神永远跟着他弟弟转,在艳丽娇俏的许知远身边,许文远就像是颗绕着行星转,藏在它光影里百年孤寂的卫星。 几个人坐下来,又添了壶茶,庄世怀就把手里这项目和年晁云大概说了,老年问许文远:“你投钱?” 许文远说:“干不干?” “干!有的赚当然干!都是自己人。” 想了想,又把在一边剥榛子投喂李亮的徐晨抓过来:“怎么样?设计施工一体化,你拉设计院一起给我包了?” 徐晨说:“倒是没问题,这么大个项目,你不公开招投标?” 罗子君噗嗤一下笑出来:“算了吧,谁和你一起竞标,看到你名儿都跑光了。” 徐晨耸耸肩,庄世怀给几个人的茶杯都满上:“那就以茶代酒,诸位新年快乐!合作愉快!” 骨瓷杯铛啷啷一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李亮这会儿也抓了个抱枕,靠在沙发上,和快眯着眼的戚老板在研究新歌小样。许知远一边拍桌子一边要划拳,袖子裤管一撸,一条白白嫩嫩的小腿挎上椅子,又被许文远拽下来。 林小圆也不服气,爱闹腾:“划就划谁怕谁啊,我输了庄世怀帮我喝!” 庄世怀无情拒绝:“我开车,不喝酒。” 林小圆嘿嘿一笑,舔了舔舌头又对他飞了个媚眼过去:“开屁车,直接开房吧。” 被庄世怀一巴掌呼在后脑勺。 小孩吐吐舌头,乖乖拉着都城易和许知远跑角落去斗地主了。 罗子君走过去拿了条薄毯子搭在都城易肩上,揉揉他脑袋。小孩乖顺地蹭蹭罗老师掌心,刚要喝手边的茶,被罗子君一把抢过,倒了。罗老师一记眼刀飞给林小圆:“酒是你换的?” 林小圆嘀嘀咕咕:“我也没……我就加了点儿酒,我这不是给你们加把火嘛嘿嘿嘿……”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乖乖又想去拿个杯子给都城易满上新茶。罗子君把自己的那杯递过去:“喝我的吧。” 林小圆脑子一抽嘴又欠了:“嘴对嘴喂吧。” “林!小!圆!” “诶诶诶,罗老师我错了,啊啊啊……”小破孩子抱头鼠窜。 罗子君看着林小圆头疼,更同情庄世怀的感受:“你到美国之后,这小孩怎么办?” 庄世怀沉默,手指关节一下一下敲着沙发扶手,他反问罗子君:“那你家的事儿怎么办?” 两人看着桌子那头凑在一起研究牌的小孩,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第25章 突然想亲他 本着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原则,项目的事儿一旦定了,招标流程就走得很快,圈里没多久就知道这块今年不知道被多少人虎视眈眈的肥肉,是彻底没戏了。 林小圆他爸在心里憋着气,又发现被他锁在公司的证件不翼而飞,调了监控反应过来是自己宝贝儿子干的好事儿,于是当即震怒,一把火越烧越旺,心里就一股脑儿就把所有事都迁怒于林小圆,跑到学校门口就去堵他。 正好遇上放学时间,都城易也在旁边,看到男人来者不善的样子,都城易自然是把林小圆往背后一推,护着朋友。 林小圆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是觉得站学校门口影响不好,一个是不想又把都城易兜进去。于是就想转移目标,撒开脚丫子就往反方向跑。 林父开了车去追,少年人两条腿哪跑得过四轮,一个急转弯就被他爸堵在路口,他想回头,老爹从车上窜下来就去抓他,被正好来接小孩下课的庄世怀。 这下轮到林小圆他爹郁闷了:“怎么我教育儿子一个两个都要来管?!你和他什么关系?!” 林小圆眼里有团小火苗扑簌簌地燃起来,眼神晶亮地看着庄世怀。 庄世怀犹豫了一下转开眼神:“朋友。” 林小圆眼里的那团火闪两下,灭了。 庄世怀干脆别过脸去不看林小圆,脑袋里都能脑补出他哀怨失落的表情。 他谁啊,只能是朋友啊,说朋友关系都近了,照他说起来最多就是认识的人,至于为什么会在校门口出现,是因为前两天着了小孩的道,打赌输了,要连着半个月天天去接他下课。 接下课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林小圆这小孩的攻势太猛了,鬼点子又多,像一团夹着糖心的小火苗,每次靠近都几乎要把他烧着,搞得他几乎快要招架不住。 林父呸了一口:“朋友?笑话,小兔崽子是你朋友,你那个项目不肯放给我,就是走个流程你动动手指的事儿,让你违法犯罪了么,为难你了么?” 庄世怀面无表情:“你资格审查没过。” 林父不想再和他啰嗦,伸手就要去扯林小圆,庄世怀也被激怒了,死活拦在中间。 “有种今天开始你就别往家里跑,敢进一步家门我打断你的腿!” 庄世怀冷笑:“唬大的?林小圆你给我收拾东西,跟我住酒店!” 都城易这会儿终于也赶上来,慢条斯理地挥挥手机:“报警了”。 林小圆他爸自从上次在家里怼上都城易和老罗,对他俩就有些点心有余悸,对这小孩的武力值也不敢小觑,所以他这么说了,这男人还真给吓停了几秒,等缓过劲儿来的时候,林小圆已经高高兴兴地搂了一把嘟嘟,扯着庄世怀风一样地跑远了,留下一句臭不要脸的承诺:“谢了兄弟!结婚请你喝喜酒!” 都城易的脸抽了两下,等他们彻底走远了,才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林父跟上两步像是要说什么,小孩回头瞥了他一眼:“跟踪未成年犯法,大叔。” 项目很快就过了设计阶段,几个月一过就准备落地施工了,后续事儿文化局有别人跟进,庄世怀就准备带着林小圆回美国了。 他妈没跟着一起走。都说这女人心海底针,前阵子还死活抓着那一纸证明不放手,被她男人打得死去活来,突然一夜之间就找了个新男朋友,还火速和林小圆他爸离了婚,兴高采烈地过上了新生活。 林小圆也不懂为什么,只知道她妈前后都是为了自己,之前是不想离了婚小孩没爹两人都没什么经济来源生活保障,现在是想赶紧让林小圆跟着她认新爹,那个男人钱是没林小圆生父多,但挺稳定,是个公务员,据说人也挺好,只不过林小圆虽然不反对,心里暂时也有点别扭,认新爸爸的事儿就暂时耽搁了。 女人谈着黏黏糊糊的恋爱没心思出国,还好几次想劝林小圆搬过过去跟她住,林小圆死活不要,霸着没爹疼没娘要的人设,死皮赖脸要跟庄家少爷回美国。 林小圆说了,庄世怀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反正这狗皮膏药这辈子是做定了。 对他俩的关系,大家都习惯了,但这一趟机场送别,罗子君明显觉得庄世怀和林小圆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林小圆背包上有个漂亮的宠物小精灵钥匙圈,看着眼熟。都城易扯扯罗老师,让他看庄世怀的手机上也挂着一个。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穿得人模狗样一本正经,手机上挂着个红彤彤的精灵球,实在是滑稽得很。 大概是感受到他们探究的视线,庄世怀有点不自然地解释:“文化园里要搞个博物馆,商店卖联名周边,供应商送来的样品。” “哦,我也没问啊。”罗老师笑得一脸“我懂”。 都城易也没绷住,抿抿嘴。 林小圆倒是开心得像个大傻子,扯过都城易神秘兮兮地对他说:“我有东西送你。” 林小圆鬼鬼祟祟地用半个身体挡住罗子君的视线,偷偷从包里掏出两盘电影和几本漫画往都城易包里胡乱一塞,又手忙脚乱地帮他拉好拉链:“你加油,自己琢磨琢磨,出息点多勾引勾引他,不过别让你叔叔知道是我给你看的啊!不然他一准儿打死我。” 什么勾引!小孩被戳中心事,红着脸差点跳起来 “别乱说!这什么东西?” 林小圆眨眨眼睛:“让你回去看啦!包你欲死欲仙。” 联想到他说“勾引”,再看他这么神秘又紧张的样子,都城易背上的毛都竖起来了,跟着一起往后瞥了罗老师一眼,好像他一下也就成了知情不报的共犯。 罗子君看着这两个搞事儿又紧张的小孩,暗地里有点好笑。他收回视线拍拍庄世怀的肩:“谢了,封魂的事儿记得帮我打听打听。” 庄笑笑:“不客气,各取所需,你的事儿早点解决我才能拿到我的。” 他说完就挎着步子进安检了,林小圆一看,赶紧甩着包急匆匆去追,一边还没忘回头对罗子君喊:“百年好合啊罗叔叔,后会有期!” 罗子君差点被他说得一口口水噎死自己,只能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现在的小孩,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回去路上,罗老师看都城易死死抱着背包一脸警惕的样子,就随口问他:“林小圆给你什么了?” “没,没什么,就漫画。” 都城易同学旧病复发,又结巴了。罗老师挑眉。 小孩声音小得和蚊子一样:“教……教我勾引你……” 罗子君心里一跳,差点一脚油门当刹车,压着红灯就过去了,还好收得快,车子往前一冲,在一阵尖锐声中急停。两人要不是被安全带勒着就冲挡风玻璃上飞过去了,。 后面有人开了车窗破口大骂,车里的人像没听到似的沉默着。罗老师转过头去,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孩在副驾驶座上瞪自己,他掏掏耳朵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小孩眼里有波光流转,睫毛舞得飞起。窗外天色渐暗,有霓虹掠过,罗老师竟一时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外面的光倒映在都城易眼底,还是小孩心里泛出的火花。 罗子君心里有个钢琴键跳了一下,突然想亲他,很想。 第26章 红鸾星动 小孩缓缓地闭住呼吸,眨眨眼睛,看罗子君的脸一点一点凑近,灼热的气息混合着特有的薄荷香抚过他脸上,像羽毛掠过,痒痒的。 他听见血液在奔涌流动的声音,听见小鹿在胸口哐哐乱撞的声音,身体像被禁锢在座位上动弹不得,脑子也烧成一锅粥,连眼睛都忘了要闭起来。 罗老师盯着小孩的反应,忽然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一个吻轻轻落在小孩的脸颊,那个酒窝的位置,蜻蜓点水般的一贴就分开了。 “这才叫勾引。”罗老师的声音暗哑,话里带着勾儿。 小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一股气直冲脑门儿,也不知道气啥,于是飞快别过脸去看窗外,指甲陷进掌心。 欲念一旦开闸就像泻了洪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别看罗子君一副吊儿郎当阅尽天下事的样子,单身二十几年和五姑娘的感情不是白好的,对感情这档子事从来也就是照本宣科,一肚子的理论知识,真刀真枪要上战场实践,他就懵逼了。 那天晚上在车里,他也就是凭直觉要反压回去,好歹也是堂堂人民教师,怎么能被个小孩调戏呢。但扳回一局之后呢,他就不知道了,小孩以为他正儿八经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气一气就没放心上,他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不得小孩的脸,见不得他哔哔哔的嘴,每次静下心或者晚上睡觉的时候,总会想到那晚车里小孩从眉梢到眼底都一片绯红的样子。 真是见了鬼了。 所以罗子君开始有意无意避着他,连着好几天没正眼瞧小孩了。实在要说,也和情窦初开少男怀春似的眼神乱瞟,要不就从沙发这头摸到沙发那头,假装在思考,假装很忙。 小孩觉得古怪,只觉得罗叔叔有心事,就更要千方百计地绕到前面去看罗子君。 一个追一格躲,家里天天上演猫鼠大战。 “站住!”小孩生气了,捧着罗子君的脸就掰向自己:“看我!” 罗老师看了一秒就转开,死守着心里那道防线,视线不敢往下移。 “看着别人说话是一种礼貌,你教我的。” 罗子君心里哀嚎,是我说的,但我后悔了放过我不行么祖宗? 小孩皱鼻子,对罗老师敷衍的态度显然不太满意,就新仇旧帐一起算,把他之前如何教别人,后来自己都做不到的典型例子拿出来翻炒。 “让我一日三餐要按时,你呢?难得我不在家,回来就闻到屋子里一股泡面味儿!” “大冬天给你搞的润唇膏呢?” “让你袜子不要满天飞!” 小孩越凑越近,气呼呼的每控诉一句,就推他一下,直到罗子君被他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只能眯着眼睛享受他难得的唠叨。左耳朵听进的话又从右耳朵出了,罗老师一个字儿没记住,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吸引过去。 薄薄的唇型漂亮,唇峰好看,唇珠也饱满,动起来风情万种……打住!罗老师撸了把脸,默默转过头去,内心波涛汹涌,被自己疯狂的念头吓得不轻。 有没有电击理疗中心推荐的?电一下就能好的那种? 大半夜,都城易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经过客厅的时候,觉着有股冷风夹着烟味儿从阳台方向飘过来,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完事儿了回来路过再仔细一看,罗子君侧着大半个身子坐在阳台上,只穿了件薄毛衣,指间夹着根点燃的烟,猩红的烟丝在黑暗里起起灭灭。 这是小孩第一次看到他抽烟。 罗老师一贯养生,早睡早起勤锻炼,烟酒不沾枸杞泡茶,嘟嘟平时睡晚一点还要被他教育,,更别说自己有什么不良嗜好。 小孩没上去打扰他,只站在门边看了很久,直到他从被窝里带出来的暖意都消失殆尽,寒气顺着指尖袖管往上窜。 很久罗子君都一动不动,凝神久坐像是一尊雕像,也没发现小孩在偷窥。 终于,都城易轻轻走过去,推开阳台的落地玻璃,刺骨的冷风夹带着呼啸声迎面扑来,吹得他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罗子君听到动静猛回头,看见小孩就赶紧把烟给掐了。 “醒了?” 他像是还没缓过来,音色有点哑,低音炮在黑夜里像情人的手抚过都城易耳朵,格外撩人。 “我上厕所。” 罗子君起立薅了一把他头发:“赶紧进去别着凉。” 黑夜里离得这么近,小孩还是看不清楚罗子君的表情,他没有来地觉得恐慌,觉得这个人隐在黑暗里的样子,抓不住摸不着,像是随时会消失。 小孩今晚突然不想一个人,他凭本能张开双臂说:“抱抱。” 没睡醒的鼻音带着三分骄纵。 罗老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长叹一口气,大手一捞,把他打横抱回卧室。 男人的胸口传来阵阵暖意,小孩把脸贴上去,舒服地闭上眼睛蹭蹭,手肘胳膊折在身前,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紧紧抓着罗子君的毛衣。 不放手,说什么都不放手。 开春很快到了下半学期,林小圆出了国,小孩就决定考到别的学校去。不是说现在的学校师资不好,而是私立的氛围,实在是一言难尽。年纪小小就学着父母的样子,互相挤兑攀比,划小圈子拉帮结派,校园暴力被整顿过之后,厕所洗手池的位置装了摄像头,所以几个带头的不敢当面来硬的,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就换了种法子在背后阴恻恻使绊子。 都城易实在是看得烦了,林小圆一走,他就又恢复到独来独往的状态,复习备考填满了他每天大部分时间。罗老师和他约好只要不加班,就去学校接他,时间来不及就偶尔吃外食,也免得小孩再去买菜做饭。 那天下班,罗老师刚要撤,办公室一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事拉住他,问他有没有空吃个饭,因为这人马上要换到别的院去了,罗子君就以为他是纯粹要吃散伙饭的,就答应了让他先去,自己一会儿开车直接过去。 罗老师天真地以为反正就是熟人之间吃饭,多带个小朋友应该也没事儿,就去接了都城易一块儿过去。同事发来地址罗老师心里还犯嘀咕,吃个散伙饭还去什么网红情侣打卡胜地。 穷讲究。 到了那边才知道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 他停了车带着小孩推门进去,同事才打来电话,说今天就是帮他约了那个,上次有人拜托他牵线搭桥的姑娘,因为之前问了好几次罗老师都没答应,所以今天就自作主张设了个套等着老罗往里钻。 那人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说:“成不成那是另说,看一眼聊两句你也不亏啊,再说人姑娘条件这么好,还这么主动,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啊,都快三十的人了,我都替你着急。” 罗子君心情复杂地捏着电话钉在餐厅门口,面对带位的服务员满脸堆笑的样子,简直进退两难。 但来都来了,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走,实在也不是罗老师的作风。 他瞥了眼小孩平静无波的脸,看不出一点情绪。其实刚才的电话都城易应该也听到个七七八八了,但他也没闹什么也没多说一句话,全程低着头,乖乖任由罗老师牵着。 罗子君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就吃个饭成么?” 小孩说:“嗯。” 还是不看他。罗子君心里打鼓,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带小孩往包间里走。门一推开,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满身香水味儿妆容完美得体落落大方的姑娘应该就是今天的主角,旁边还坐着个瘦弱的年轻人,皮肤有点黑,长得不算难看,细说起来还和那姑娘有几分像,就是见了都城易眼神老是在他身上滴溜儿打转,看得小孩浑身发毛。 别是个人口贩子吧,本能的求生欲让他挑了个离那人最远的位置窝着。 看罗子君还带了小孩来,对方显然是没料到的,那姑娘一脸震惊,连招呼都忘了打,还是罗老师先反应过来,搂着小孩的肩膀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把儿子也带来了。” 都城易没戳穿他,抿抿嘴,去够桌上的瓜子。 罗老师抓了一大把放他面前,讨好似的对他笑。 小孩目不斜视,眼角都没瞅他。 “啊没事儿,没想到罗老师年纪轻轻,儿子都这么大了,真是好福气。” 言下之意就是,你个二婚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小孩在边上默默剥瓜子,看罗子君笑得如沐春风,心里的气呈直线上升一路飚红。 难怪前阵子老爱打扮,爱臭美,又买衣服又剪头发,搞半天早就有目标了。我看你眼光也没多好啊,你看她鼻梁和下巴的假体再抖就掉出来了!一身的香水味儿怕是一大早把香水瓶子翻身上了吧?再看看这胸,大得都能搁上台面儿上了!美吗?这种你都喜欢你是被屎糊了眼睛么! 菜陆陆续续上了,小孩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早就演完了一部八百集的家庭伦理剧,他夹了两筷子包菜就按在碗里可劲儿戳。 罗子君看他没怎么吃东西,以为是不对胃口。就有点过意不去。正好新上了盘烤鱼,罗老师就夹了几块,还把鱼刺细细剔了。那姑娘以为这鱼肉是要给自己的,羞得脸都红了大片儿,刚准备把碗推过去,只见罗老师勺子一转,凑到小孩嘴边。 小孩张嘴就吞了,零点一秒的犹豫都没有。憋着气呢,就是秀给别人看的。 女人目瞪口呆,脸上姹紫嫣红的好不热闹,旁边她弟弟开口了:“你儿子挺俊,随妈吧?” 罗老师听得只想翻白眼,笑笑也没搭理他。就想我不帅呗?这人会不会说话的? 吃到半道儿,罗子君起身出门去接个电话,女人地凑过来套近乎:“小朋友你妈妈呢?” 都城易不想回答她,装聋作哑地小口扒饭,女人看他带着个助听器,就以为他是真的听力不好,于是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都城易目不斜视:“没有妈妈。” 女人理解错了他意思,就以为罗子君和前妻离婚了,脸上瞬间阴转多云。也不避讳孩子,和她弟弟咬耳朵说“挺好的,我很满意”,可能以为小孩就是听不见。 她弟笑得一脸暧昧:“那一会儿你找机会趁热打铁?直接楼上走一个还是希尔顿另开?” 都城易听得都要吐了。 呸好什么好,我答应了么?我罗叔叔答应了么? 罗子君打完电话回来顺便已经把账结了,女人一看这桌四位数的花销,他眉头都不带皱的,更是笑得眼尾褶子都盖不住,掐着嗓子撒娇:“罗老师,等会儿你还有安排吗?” 罗子君像是没听到,事实是他确实没在意,因为他只顾盯着在碗里戳那大半碗汤泡饭的小屁孩儿,哪管得上别人发没发骚。 “不舒服?” 罗子君摸摸小孩额头。 嘟嘟嘴一抿,开出两朵漂亮的酒窝花:“想回去。” 对面女人急了,横插一脚,又抬高音量重复问了一次,还递过来一个双C的纸袋子,打开里头是一瓶男士香水。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罗子君看着这礼物,再想到自己今天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也确实觉得欠妥,心里刚在琢磨应该怎么得体又干脆地结束这次相亲。 都城易扬手一下,一大碗汤泡饭一半直接翻在漂亮的包装上,一桌的油,连瓶子都带着一股子酸菜鱼的味儿;另外一半顺着桌边儿流到小孩的毛衣上,湿哒哒的。 女人尖叫,引来包厢外面的服务员,一开门,外头的凉风直接灌进来,吹得小孩打了个哆嗦,脸都冻灰白了。 罗子君气得直吼一嗓子:“都城易!” 小孩一愣,刚还有点小得意的脸,就慢慢僵了。 第27章 抱抱我好吗 罗子君又不傻,小孩那一碗汤翻得有几分是故意几分是巧合,他心里门儿清。 弄脏了那女人的香水他不在乎,本来也没打算收,那天这直到这顿饭结束,他俩连微信都没加上。 最可笑的是,饭店服务员进来收拾的时候,还没注意到地上那一大滩油腻,脚底打滑一个猛扑就把女人带倒在地,昂贵的包包衣服鞋子上瞬间糊的全是汤汁儿,一阵高亢的尖叫声响彻云霄。现场一片混乱。 罗子君惦记着小孩湿漉漉的衣服,连看都没看女人一眼,就拎着小孩回家了,女人气到吐血,可怜那服务员最后糟了池鱼之殃,赔了大半个月的工资,还逼着给女人道歉道了三遍。 这些事儿是罗子君后来透过他同事的嘴巴听说的,听说的时候罗老师和小孩的关系已经迈上了一个新台阶,一天天的闪瞎狗眼还气死人不偿命,但些都这是后话。 那天离开饭店,罗老师一路飙车到家,火红的悍马在大街上左突右抢,脚底油门不松被别人扯着嗓门连连问候祖宗十八代,他也不在乎,生平第一次冷着个脸把小孩扒光了往浴室里一按,眼底气得一片赤红,什么销魂锁骨,什么细腰翘臀大长腿他一概看不见了,兜头的热水就往小孩身上淋下去。 小孩有气,他心里也有气,他气都城易这么久了还不懂自己这颗热乎的心,把他成天捧在手里怕坏含在嘴里怕化,到头来呢?居然被他用这么个折腾的办法来折磨自己。 “你什么毛病你说?!” 都城易猝不及防被热水灌了一身,对上罗老师史无前例的,冒着熊熊烈火的眼神,小孩觉得自己身体是暖了,心里凉透了。 “说个屁!”小孩也是一口气儿没顺上来,第一次爆粗,直勾勾的眼神毫不客气地怼上去,罗老师这把火烧得更旺了。 “好你出息了会骂人了!” 被热水淋过的小嘴粉嫩嫣红,一张一合的只想让人把它堵住。罗老师隔着蒸腾的雾气慢慢眯起眼睛。 但小孩哪知道他这份心思,抹了把满脸的水珠气到结巴:“你你你知道她要干嘛!” “能干嘛!去酒店去上床!这特么是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你瞎掺和什么!” 罗子君这话一出口自己就后悔了,小孩瞪大眼睛握紧拳头,身体剧烈颤抖着,热水顺着他瘦削白净的身体一路往下流,他眼底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分不清是热水还是别的。话说到这份上两人都失控了。 小孩心底在咆哮,想说我不要你结婚,你不许结婚,一辈子只能守着我,哪儿都不许去! 但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啊,小孩这会儿才悲哀地发现自己连个“养子”都不是,说白了就是个外人,有什么权利干涉老罗的人身自由,哪怕今天罗子君和别人一顿饭对上眼儿了,现场拍板定了关系订了婚期,他也只能把满腔酸楚都憋回肚子里。 罗老师心软了,喉咙一梗,鼻子也酸了,想我这么长时间护他疼他到底图个啥,这会儿恨不得把自己血液里的满腔柔情都剖开来给他看,再和着怒火把他一根根拆吃了入腹,但他一样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 说什么呢?我对你心怀不轨,我不想只做你叔叔,我天天魂牵梦绕的,午夜梦回那些个旖旎的镜头里,全都是你,他能说么? 最后只能是脸一沉,甩门而去。 那一晚,两人都各怀心事,没再说一句话。直到临睡前,小孩穿着睡衣睡裤,抱着大号靠枕倚在房门口,嗫嚅着说:“抱抱。” 罗老师僵硬着背影没搭理他。 小孩整个肩都垮了,眼神倏地暗下一片。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做得不妥。但有什么办法,他就是嫉妒了,老宅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还有心里早就扎根的占有欲混杂在一起,一旦开了就再也收不住,铁链似的绑在他心上,越勒越紧,把他缠得透不过气。 他委屈,小时候自己一直都特别理性,几乎从来不吵不闹不发脾气,罗老师老嘲笑他像个老头,经常反过来劝他他活得随性一点。那这次他听话了,就想由着自己性子来一次,为什么罗叔叔就不管他了? 小孩爬回床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声。 罗子君几次在他房门口徘徊,想要跨过这到门槛进去,想要把他揽进怀里好好安慰,从发丝抚摸到背脊,享受小孩乖顺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但终归还是没动。 过了会儿,客厅响起关门的声音,罗老师在电梯口摸出手机:“出来喝酒。” 徐晨骂罗子君神经病,大半夜把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开半个多小时的车跑到老戚的酒吧,点了一桌啤酒喝。 这怕是冬天脑门被车窗夹着吹了一路冷风——冻住了。 “他吃醋了啊。” “占有欲吧,才初中懂什么。” “初中怎么了?我初中就知道自己弯了,现在初中小孩都早熟。不信你问老戚,他什么时候觉醒的?” 戚寒拿着两靠垫走过来,老老实实回他:“初中。” 罗子君:………… 徐晨冷笑,把身边那坨“棉絮物”往肩上一搂,“棉絮物”顺势缠在他身上哼哼唧唧的。徐晨一下一下拍着他背。 戚寒把靠枕塞他背后,问他要不要干脆在沙发上放平,好让这坨东西睡得舒服点儿。 徐晨摆手:“没事,靠着我睡一样。” 李亮顶着一头鸟窝从棉被里探出半张脸,睡眼惺忪地瞅着徐晨,嘿嘿一笑。徐晨摸摸他,低头啄了一口。 李亮昨天刚录完32小时的音,半条命都搭上了,刚回到家洗了澡要睡,被罗子君一个电话吵醒。原本徐晨是想让他男人在家里好好睡,自己出来陪老罗就行了,结果李亮死活不同意,直接开启“要晨哥抱抱亲亲才能睡”模式,徐晨没办法,棉被一卷,把他扛在肩上往车里一塞就来了。 这得亏是大晚上酒吧灯光昏暗没人注意,也得亏有棉被遮着脸,否则李亮现在这糟心样子要一曝光,立马三小时以后微博热搜见。 看徐晨正大光明宠妻的样子,罗老师有点羡慕,咕咚咕咚又灌了一杯酒。 不过一想到都城易怒火中烧的样子不是因为害怕自己丢下他而是跌在醋缸里,他心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丝诡异的甜——焦虑里冒头的一丝丝甜。 酒吧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哥几个挑了角落最隐蔽的位置竟然还会有人来搭讪。 这人长得倒是挺端庄清秀透着一股子名媛风,浑身香水走路还扭着一点小腰肢,他端了杯酒往桌上一推,摆的还正好是中间那位置。 要不就是谁愿意谁跟着走,再要不,就是一块儿也成。 对这种暗语徐晨皱眉不答话,罗子君压根没看见,眼神失焦,盯着空白的舞台在神游太虚境。 男人等了半天也没人有反应,终于是觉得尴尬了,刚要开口。徐晨身边那坨“棉絮物”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怼着他脸一指:“今儿不应招,退下吧小凳子。” 男人脸色突变,主要是也没料到那坨棉被里还藏着个人,骂了句神经病就跑了,徐晨抱着大棉球,笑到崩溃,大棉球在桌底下可劲儿踹他,徐晨严肃下来,手一揽把人又扣倒在怀里,屁股上轻轻一巴掌:“睡觉!” 棉球不动了,乖乖顺顺的露出两只弯成月牙的眼睛,徐晨没忍住又凑过去在眼皮上亲了好几口,才终于让李亮安分下来。 看罗子君还在发呆,徐晨指关节一下又一下叩着桌面:“诶,想什么?” 罗子君突然回神:“之前那个封魂的事儿,庄世怀说魂魄觉醒会有个契机,我在想这契机不会就是……” 李亮捂在棉被里睡出一头汗,徐晨探手进去抹了。 “所以万一觉醒,以后呢?” “就没他这个人了,换了个新的,性格、脾气、智商、情商完全不一样的人,可能,也许。” “卧……槽?” 徐晨喝酒的姿势停了,沙发上那坨“棉絮物”也突然直起身子。 第28章 猜猜我有多爱你 中国历朝历代,秘而不宣,又说所不清道不明旁门左道很多,但真正有详细记载的却少之又少,能保存完好到今天的更是几乎灭绝了。 所以罗子君从古籍的寥寥数语中能获取的信息实在太少,少得不足以让他在还没搞清楚真相前就贸然决定,为了自己的一腔欲念去冒这个险。 封魂术封的到底是什么? 魂魄、记忆还是别的,他无从知晓;这些被封在身体里的,历经千年的东西,会不会对“容器”的性格,甚至行为方式产生影响,他也不知道。说白了就是,罗子君现在有点担心如果姜子苓真的在这小孩儿身体里,那小孩对自己那些感情,究竟是因为他本身的原因还是另一个人在他身体里潜移默化的影响,谁都不好说。 如果是因为这劳什子的魂术加注在那孩子身上,导致他对自己过分依赖,那这股外力很有可能就是解封的关键,再话句话说,一旦感情彻底爆发,都城易会不会就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罗老师的人生里第一次退缩了。 办公室一大早炸了锅,院里上半年有扶贫指标,两研究生和大四没毕业的小姑娘自告奋勇揽了这活儿去山区支教,按惯例这会儿应该到了校领导视察时间,没想到原本定的老师突然怀孕了,前两天刚查出来已经大半个月了,这种情况总不能让一个孕妇跋山涉水的,而且时间又紧,原定计划一环扣一环的早就排满了,现在要延期几乎是不可能。 上面意思就直接从这办公室里挑。 看一圈儿,办公室里,一人家里媳妇儿也刚生完孩子,宝宝嗷嗷待哺老婆还有点产后忧郁症,没填轮着胳膊丢东西发脾气,家里请了月嫂,老老少少都安抚不了,天天鸡飞狗跳的;还有一人四十多了一直单身,最近家里好不容易给介绍了个对象,姑娘看着对他挺满意,这甜甜蜜蜜的恋爱刚谈上,怎么着也不能棒打鸳鸯;那就还剩下两年纪大的,心血管糖尿病类风湿关节炎,年年到了季节就唉声叹气,更别说让他们背着药箱子去那些个医疗条件不发达的地方。 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 于是众人就把目光默默投向了罗子君。 “……我去吧。” 罗老师难得沉默。 隔壁主任支支吾吾开口:“你家,不是还有个小孩么,听说今年初三正好面临中考,你这么一走大几个月的,合适么?” 罗子君笑笑:“没事儿,我把他托给朋友照顾就好,况且他是初三不是三岁,我也不是去了就不回了,忍忍就过去了。” 听他这么说大伙儿纷纷松了口气,这事儿基本就算定了。 罗子君起身去倒水,杯子没拿稳一晃,热水沿着杯口往外流,直接灌在他手指上。 钻心的疼顺着指尖爬到他心里,连呼吸都停了。 那天酒吧回去之后,小孩已经就睡着了。大概是累了,他开门进去的时候,小孩连发丝儿都没动一下,连维持着埋在枕头里的姿势,枕套上两大摊湿漉漉的印子。 罗子君在他床边坐下,替他掖了掖被角。借着月光侧面看过去,小孩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皮都是肿的。 他不敢惊动他,只用指尖悄悄撩刮着小孩的手背,小孩手一动,下意识就握住了罗子君的食指,和小时候一样,软软糯糯的。 罗老师连心尖儿都跟着在颤抖。他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就这么看着小孩,怔怔坐了大半夜。 后来的几天,都城易还是像往常一样乖乖做完作业又去做饭,两人面对面吃,相顾无言,从发丝到脚趾都透着尴尬。 小孩用眼角不断地瞟罗老师,老罗也只能装作没看见,看着那张小脸上的光慢慢暗下去。罗老师觉得有把刀在心里绞着。 吃完,他把碗筷收拾到厨房,简直是用逃难的速度回了自己房间。 从客厅到厨房短短几步,小孩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都城易话到嘴边几次想道歉,想说罗叔叔我错了,我认错不行么,你抱抱我亲亲我好么,腹稿来来回回都打烂了,舌头一转看见罗子君回避的表情,又被吓回去了。 罗子君其实知道小孩跟着他,就连背后那委屈的小眼神儿,嘴角往下耷拉的样子,他都能想象,罗老师不是不心疼,罗老师也不是不想哄,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敢。 两人现在中间蒙着一层朦胧的窗户纸,唯一敞开谈的方法就是捅破了,那捅破之后呢? 要么就彻底崩了,要么,就彻底过界了。 哪样,他都觉得不合适,哪样他都觉得还没到火候,更何况,还有封魂这事儿始终像根鱼刺一样卡在他心口。 罗老师自己都没理出个头绪,拿什么和小孩谈。 是的,一开始是没准备好,后来就是彻底没机会了。 这次是突发状况。当晚的红眼航班,到省里坐第二天一大早的火车,再转大巴。 要准备的事儿又太多,原本想得好好的,就算没想好,还是一千万个不舍得,先哄了人再慢慢谈,结果忙得昏天黑地只来得及匆匆和徐晨嘱咐了照顾小孩的事儿。 罗老师回到家,在小孩的床头坐了几分钟,带走了他抱在怀里入睡的玩偶,又摸出纸笔,给他潦草画了几张画。 抹了把脸,拉着行李就抬脚出门了。 那天是徐晨去接都城易放学的。 小孩才刚知道罗老师要去八百四十公里以外的大山里支教两个多月,徐晨和他说这事儿的时候,小孩大脑一片空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八百四十多公里,遥不可及。 两个多月,他就该中考了;两个多月,他都该超过罗子君胸口了;两个多月,楼下的石榴树都该结果了。自己还在纠结怎么和他道歉,他倒好,一转身,招呼都不打就跑了。 算你狠!罗子君你给我等着!等你回来我一定……一定…… 我也不能怎么样。 小孩抱着书包在后座上发呆,过了老半天突然问徐晨:“他还说了什么?” 徐晨一愣,沉默了。 小孩懂了,垂下眼睛别过脸去,缩紧手臂把自己团成球。 到家的时候,屋里灯光是暗的。 徐晨看他安全到家就先离开了,他一会儿还要赶回公司加班,李亮为了今年的新专辑也是忙得不可开交,都城易一向乖巧,自然不会再麻烦他们。 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黑漆漆的家,以往罗老师加班的时候,他也总是一个人先回来,一个人做作业吃饭洗碗洗澡再上床睡觉,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罗叔叔再晚都会回来的,回来一准儿会轻手轻脚到他床边,摸摸他脑袋再偷亲一口,再轻手轻脚地帮他盖好被子出去。罗叔叔以为自己不知道,其实外面儿大门一开,他就醒了。 只有今天,他知道自己多晚也只有一个人了。 他们家离机场不远,窗外有飞机不停掠过,都城易坐在书桌前,呆呆地数了一架又一架,不知道哪架上面才坐着他深爱的罗叔叔。 罗叔叔要一路平安,罗叔叔要健健康康地回来。 小孩鼻头发酸,坐太久天都黑了,他赶紧起身刚要去吃饭,突然发现枕头边上有四张单色的简笔画,用黑水笔画的,看得出来画的人很匆忙。 那是一只大兔子和一只小兔子,小孩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那个绘本是自己刚认识罗老师的时候,他送给自己的,陪伴了他很多年,他曾经一度每天晚上都要求罗子君靠在枕边抱着他念一遍,才肯入睡。 绘本的名字叫《猜猜我有多爱你》*。 第一页: 小兔子扯着大兔子耳朵说:猜猜我有多爱你? 大兔子摇头:这我可猜不到。 第二页: 小兔子站在一个树桩上,看着大兔子,把两条手臂岔得长长的。 “我爱你这么多!” 第三页 大兔子张开他的手臂,比小兔子整整长了一倍。 最后一页纸上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猜猜我有多爱你? 窗外有飞机呼啸而过,头顶的月光温柔闪耀。 我爱你,难以衡量,却胜过高山流水,胜过这世间最孤独遥远的距离,胜过每一个漫长的春夏秋冬。 我爱你,请等我回来。 画得太丑了!这傻逼真的是……画得太丑了!小孩这样想着,把纸贴在心口,泪流满面。 *《猜猜我有多爱你》 [爱尔兰]山姆?麦克布雷尼著 Guess How Much I Love You 译者 梅子涵 非常棒的绘本。 第29章 情人草 放学时候,班里好几个孩子过来问都城易去不去学校隔壁新开的烧烤店吃东西,有土豪请客。都城易委婉拒绝了,抓着书包一溜小跑出了校门。 他脚底生风,手心出了点汗,像是怕干坏事被人抓包一样,很紧张。 今天徐晨没来接他,以为他谎称今天放学之后要去同学家补课。这种拙劣的借口以前是骗不了罗老师的,因为他知道自己除了林小圆之外没朋友,但对付徐叔叔还是绰绰有余。 他一溜烟冲进商场,把心里记得滚瓜烂熟的几家礼品店又默念了几遍。 下个月就是罗老师生日了,他预算不多,但要备一份特殊的礼物。 精品店里人来人往,导购员看他穿着校服,还戴着助听器在店里左顾右盼的,就跑过去假装问他要什么,很热情地跟在他背后。小孩有点烦躁,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被别人盯着,更不愿意在公共场合开口,但他也知道,是导购员怕他把店里的东西砸了赔不起,未成年还不能拿他怎么着,只能死死盯着。 算了,都是讨生活,谁都不容易。 最里面的那排货架上一溜排开的都是茶具,从紫砂到骨瓷再到玻璃杯应有尽有。小孩细细看了一圈,有点失望地离开了。 挤出去的时候走得太急,不小心踩了一个姑娘的鞋面,他刚要道歉,女孩隔壁伸过来一只手猛推了他一把:“干什么!长没长眼睛!” 都城易没站稳往后一个踉跄,撞上背后的柜子,后背很疼,柜子上的毛绒玩具扑簌簌落地。他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不吭气儿地蹲下去捡。 他听见那个导购员说:算了算了先生,别和聋子一般计较。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骂,都城易拳头有点痒,想照着他面儿就挥过去,现场肯定鸡飞狗跳的。小孩深吸一口气,不行,罗叔叔说,打人就见不到他了。 收拾完,嘟嘟死死攥着拳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得很快,从店里到店门外他能感觉到很多人都在看自己,好奇的不怀好意的。 但他没工夫管,满心只念叨着,礼物礼物。 那天后来他跑了好几家商场,都没买到合心意的,心灰意冷往家走的时候,天都黑了。肚子有点饿,徐晨叔叔给她发了个消息问他有没有到家,他心虚地回了个“嗯”。 街灯把他的影子照得很长很长,在地上慢慢移动,小孩忽然觉得很累,后背被汗水浸透,和皮肤黏在一起,胸腔跳动地有些快,口干舌燥的,腿也有点发软。 他抱着书包一屁股往路牙子上一坐,怔怔地开始发呆。路边来来往往经过好几拨人,都以为他和大人走丢了,要么就是离家出走了,过来好心问他要不要帮忙报警。 小孩就是摇头,一声都没吭。报警,报什么警啊,家里都没人接警。 别人看他戴着助听器都以为他是天生的聋哑人,听不见也不会说,惋惜地摇摇头,议论一阵就散开了。 小孩拍拍裤子刚准备站起来,眼尖地看见对面有家沿街小店的橱窗里,有一套漂亮的茶具,青白色的干净底纹,上面缀满了朵朵红艳的梅花,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冬日茫茫积雪里,落下的几抹刺眼的嫣红。不张扬,但是好看。 店主刚准备拉卷帘门关店。嘟嘟一个箭步就冲过去,抓着店主的手着实把别人吓了一大跳。 “我想要这个!麻烦!” 店主瞅了眼他的助听器和校服,有点为难:“可是我关店了,要不这样吧,你实在想要明天和你家长一起来。” 其实这套茶具不便宜,放在橱窗展示算是他私藏。当初茶具烧制好,这上面的梅花还是他千里迢迢找了老师画上去的,质量和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所以就算卖,他也要卖给识货的人。 他摇摇头,小孩拽着他的手没松开。老板有点诧异,一回头,对上一双倔强的眼神,亮晶晶的,瞅着还有股狠劲儿,长得倒挺好看,就是一头的汗往下哗哗淌。 “卖!” 老板叹口气:“不卖,真不卖。” 小孩盯着他看了半天,点点头,又一屁股坐他店的门槛上不让拉卷帘门,大有你不卖我我就不走的意思。 老板简直要翻白眼了。 “诶我说你这小孩,明天再来不一样么?” “不一样!”都城易大声说,心里想着鬼知道明天你有没有卖出去开不开店。 他中气十足地一嗓子,吼得大晚上十里开外都能听见。老板脑壳疼:“好好不一样,我问你,你钱带够了么?这套东西很贵的,不是你每个月节约几块零花钱就能买的。” 说到钱,都城易稍微低头思考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回答:“应该够了!” 大眼瞪小眼,老板被他这倔强样子实在缠得没办法,只能开门让他进来。 “行吧行吧,我帮你包一下,你一会儿拿回去可要小心点啊,这玩意儿嫩着呢,不经摔,磕一下就全完蛋。” 都城易狠狠点了点头。 老板帮他包好,好奇又多问了一句:“小朋友你这个东西送给谁啊?同学过生日?女同学?” 老板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 “不是。” “哦那一准儿是给老师的。” 都城易想了想,倒也没说错,就点点头。 这小孩在老板眼里的形象瞬间就“尊师重道”了,于是他一边感叹“现在像你这样的小孩不多见了”,一边大手一挥给他打了八折。 八折下来也要一千多,真的是贵。 都城易盯着角落那一筐礼盒包装纸,半天不吭声,老板这才突然想起来怕这小孩没那么多钱。他脑袋里还在琢磨着看在他一片赤心的份上,要不给他再打个折? 这小孩咬咬牙,指着包装纸说:“要梅花的。” “啊?” “包装,也要梅花!” 茶具是梅花,包装纸也要梅花,估计是他们那老师对梅花情有独钟,老板心头一热爽快地答应了。 一千三百多,小孩刷卡的时候眉头都没皱,老板差点惊掉了下巴。 乖乖不得了现在小孩的零花钱很可观啊。 都城易把礼盒捧在心口一路喜滋滋地飞奔回家。 茶具很贵,一下把他攒了好久的钱几乎都花完了。 其实半年前他就琢磨着要给罗子君买一件像样的生日礼物。虽然他平时的零花钱和压岁钱都是不少的,光这几年老罗给他的,加起来都有小几万,还不包括逢年过节徐晨李亮和其他几个叔叔们给的大红包,算一算他现在可能也算是个富二代了。 但那不一样,他要送给罗叔叔的东西,得花自己的钱,这是小孩最后的倔强。 来钱的鬼主意是林小圆给他出的,都城易成绩好,临近中考班级家长都琢磨着让他帮自家孩子辅导作业,之前是免费的,他能利用大课间或者午休时间,反正就几道题小孩也不在乎,后来林小圆徒手给他画了张传单,20块一天,按人头算,这生意突然就好得不行。半年下来攒了居然有两千多。 只不过忙是真的忙,有时候他连午饭都来不及吃,匆匆扒拉几口后头排队的还等着。 这事儿他也没让罗叔叔知道,本来在学校做生意确实也不提倡,被老师知道了要挨批,要罗子君知道了更要被教育,说不定还要写检讨。罗老师对小孩的生活习惯不咋要求,品行教育倒是格外严苛。 但小孩高兴,他觉得值得,跑了这么多家忙乎了这么久,就这家茶具上刻着的梅花特别好看,底纹也淡淡的很简单,他直觉罗老师会喜欢。 至于为什么是梅花,想到这里小孩的脸有点红,就是因为之前自己在老宅做的那个梦,梦里那个叫“庄百部”的男青年别了一朵梅花在“自己”头上。 然后。 然后自己还亲了他一下。 都城易不自觉用指腹去摩挲嘴唇,梦里唇齿的触感至今好像都留着。 小孩看了眼台历,重重在上面划掉一天。 太好了,又过去一天,距离罗叔叔回来又近了一天。 他把礼盒小心翼翼地收好,又掏出手机看了眼,还是没电话没消息,锁屏上只有林小圆回美国之后天天无聊发来的某人的偷拍照,这波狗粮撒得他都懒得点开看。 罗叔叔走了两天了,他们俩之间的对白还停留在罗子君离开那天晚上,大概是终于没忍住,登机前罗子君终于给小孩发了一条语音:小东西,等我回来。小孩当时回了个乖乖坐下的表情,第二天就再也没收到任何回应。 小孩也还不敢随便再发消息过去,怕罗子君忙还要分心回自己,只开了这条语音反反复复地听。 但眼看罗子君真的就连着消失两天杳无音讯,小孩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大早就打了电话过去,那头显示手机关机,他以为是罗子君的手机没电了,等了一天,还是没消息。 又拨了一个过去,还是关机。 这下都城易慌了,反反复复起立又坐下,捏着手机不知道能问谁。听说山区有盘山公路,听说山区环境和交通都不方便,他心口像端了碗热汤晃晃悠悠的,突然被绊了一下,就打翻了,连水带碗的砸到地上,碎了一地。 罗子君的手机打不通,是因为坏了,进水了。 昨天大巴进到山区的时候,群山连绵,山腰曲折,又天雨路滑的,大巴下坡急转弯的时候一下没控制好方向,直接撞翻隔离墩摔进沟里,好在那沟只有十来米,全车老师和工作人员仅有一人骨折,其他就受了点轻伤。 罗子君当时靠在车上握着手机还在刷相册里小孩的照片,大部分都是以前在家里他给偷拍的,做菜的,睡觉的,做作业的,开心的,变扭的,还有被发现自己偷拍时候生气的,皱着鼻子抿着小嘴儿,一边满脸嫌弃,一边还问他新开发的菜色好不好吃。 罗子君摩挲着屏幕,轻点小孩漂亮的额头和鼻尖。满满3000多张还有几十G的视频全是他,果机还有个回忆功能,能帮你整理这照片是几几年几月几号拍的,第二年还有一个“去年今日”的回忆,一张张翻的时候,罗子君仿佛是把这些年小孩的成长轨迹又重新走了一遍,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感觉到车倾斜的时候,他一下伸手抱紧前座的靠背,眼看着身边没来得及抓牢的人咚咚往外滚。罗子君脖子上之前小孩送他的那个怀表样的链子,就崴了一下作势要滑出去,他下意识就去抓链子,结果手机直接脱手从窗口飞出去,和大巴碎片在现场被磕得稀烂。 罗子君的眉骨撞到车窗上,受了点擦伤,其他还好。 救援队来的时候,崎岖的公路上散落着大量玻璃渣,还有一些行李、矿泉水和食物残骸。被安顿到当地学校之后,罗子君原本是想借同事的手机打给嘟嘟,没料到这片山区居然一点信号没有,打了几次都拨号失败,一问之下才知道,这里唯一对外联络的办法就是乡政府办公室的座机。 罗子君坐在冰凉的员工宿舍里,捏着脖子里那条挂坠,长叹一口气。 今晚的月色太冷,从广寒宫直直冷到人心里。 就在小孩坐立不安的时候,门铃响了。 外面站着个快递模样的小哥,捧着一束花有点迟疑地边看手里的卡片,问小孩:“都……先生?” 都城易:??? “您好,这里是一品花店,有位叫罗子君的先生两天前在我们这儿定了三个月的花,每周一束,,每月轮换品种,麻烦您签收一下。” 小哥手里捧着一束紫黄相间的风信子,清新淡雅煞是好看。 小时候都城易喜欢看书,科普类读物是他心头好,所以对各类花的花语,他一点也不陌生,风信子紫色代表的是歉意,黄色是爱意。 小孩心里一动,睫毛扑簌簌地抖动,他忽然小声问店员:“下个月的花是,什么?” 店员一边翻记录一边说:“五月是芍药,六月是……情人草……。” 他又顺手递过一张卡片,说是罗先生让帮忙给的。 卡片上这样写:情人草铺满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芍药,五月花开,花语,情有独钟。 情人草,六月花开,花语,永恒的爱意。 第30章 以汝之名 林小圆发来消息的时候,都城易刚洗完澡做完两套卷子,盘腿在床上看着月色发呆。 手机屏幕叮咚跳出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在灿烂的加州阳光下冰激凌吃到满嘴都是的丑照,一张是大晚上他站在某栋大楼的顶层,举高了手机自拍,身后是大洋彼岸繁华的万家灯火。两张照片他都笑得很开心,和之前略有不同的是,两张照片里,都有庄世怀,一张是他有点无奈地看着林小圆闹腾的样子,另一张庄世怀只入镜了一个略带萧瑟的背影,穿着风衣手插口袋里站在天台边上。 林小圆照例发来一句:帅吧? 也不知道问的是他自己还是身边那个人。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比起半年前只能偷偷摸摸拍那个人的背影,现在的林小圆,幸福从眼底满溢出来。 嗯,帅,都帅。 刚回完,那边就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林小圆兴奋地问他:“诶你和姓罗的怎么样了?” 小孩满头问号:“还这样啊。” 不温不火的人都给整没影了。 林小圆发了一串省略号附带一个吐血的表情包:“不是都城易我都要被你气死了,你当请客吃饭呢!我特么上次机场给你的宝贝你看了么!” 机场?小孩想到那个被他藏起来的袋子,林小圆要不说他还真给忘了。 “哦没有,我现在看,晚安。” 也没管林小圆继续在那头滋儿哇乱叫,都城易直接锁了屏把手机丢在一边,又去翻出林小圆之前在机场塞给他的那个硬盘,关了屋里所有的灯,用被子蒙住头躲在被窝里看,硬盘里有是好几部电影。 他随手点开一部叫《Call me by your name》。 这是一个阳光炙热的夏天,泳池、水果、露天餐桌和迎面吹来的田园之风,带着17岁青涩、秀美的少年出现在男人面前。 乌黑的卷发和浓得像墨一样的眼睛,混合着少年人独有的蜜桃香气,对男人发出致命的邀请。 在这风景如画的乡野,一切感情都是水到渠成。少年在桌下撩拨男人的脚,男人在打排球时轻抚少年的肩头,在亲吻时,指尖抚过少年的嘴唇,每一帧镜头都化作重重的心跳从屏幕里跳脱出来,小孩看得凝神静气,这是他第一次正经接触“同性恋”这个概念,他从来没正儿八经地被科普过这些亲密的相处之道,最多就是观察身边几个叔叔们,耳濡目染的,但现在却能透过屏幕清晰地感受这些触摸。 闭上眼,眼前全是罗子君的样子,慢慢的,那张脸和曾经出现在梦里的“庄百部”重合起来,都城易浑身战栗,大汗淋漓,下身被压得有点难受,他翻了个身,盯着自己状况频出、起起落落的裤子有些发呆。 那晚,他依然没有打通罗子君的电话。 那晚,都城易做了个梦,梦里少年和男人被替换成了自己和罗子君,两人肆意在阳光灼烈的乡间奔跑,在树上弹吉他,在屋里弹琴,男人有点粗粝的手指掠过衬衫下巴,一路从侧腰摸到后锥一路往下搓揉摩挲,两人在柔软的大床上拥抱在一起,细细碎碎的吻从脚趾蔓延到锁骨,种下一片又一片的蜜果。 清晨醒来,都城易下身一片湿濡,屋里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气味,就像那次老宅他做梦之后的反应,他从床上一下跳起来冲进卫生间,只不过这次,梦里不是别人,实实在在的就是他的罗叔叔。 都城易对着镜子发了二十分钟呆,一回味梦里罗老师的脸和漂亮的背肌,两片火烧云和裤子上的小山丘就怎么也褪不去。 放学的时候,徐晨来接他去书店买教辅书,毕竟到了初三冲击阶段,虽然倒也不用担心他考砸,但必备的巩固温习还是需要的。 四月末的天气已经有点暑意,傍晚时分走在街上,没多久背后就一片潮湿,衣服混合着汗黏黏帖在身上,都城易有点焦躁,不停去扯领口。 经过学校隔壁的奶茶铺时,徐晨要了杯仙草冻给他。 这家店都城易是常客,以往都是罗老师陪着他来,两人买一杯奶茶或者仙草,分着吃,罗老师从来不让他一口气吃完,理由是吃的太快对胃不好,吃太多了晚饭就吃不下了,总之就是硬是把一套老年人的养生理论强加在他头上。 老板看到都城易很自然打了个招呼:“哟小哥今天还是少糖?” 小孩想了想说:“无糖,谢谢。” 老板虽然有点诧异,也没多说什么。 小孩垂下眼睛,罗老师不在,一杯仙草冻要自己吃完,太甜了会腻味,他要算好。 罗老师不在。 罗老师。 不在。 徐晨瞥了他一眼,小孩整个眼尾眉梢都耷拉下来了。他拍拍小孩的背:“想老罗了?” 都城易抿嘴:“嗯。” 徐叔叔面前,他毫不掩饰。 “两个多月很快,你好好考试,等你进高中了,他就回来了。” 小孩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两个月,61天,1464个小时,现在才刚过了48小时,简直是度日如年。 徐晨说晚上家里吃火锅,让都城易带了作业一会儿直接跟他回去。 那天正好许知远拿了演唱会新设计的服装草图来给李亮看,就顺便留下一起吃饭。 屋内的冷气开到冰点,鸳鸯锅在桌上嘟噜噜冒着热,许知远大刀阔斧地把牛肉羊肉各种丸子一股脑儿全准备往里丢,被徐晨一把拦住。 “慢点,羊肉最后放,亮亮不吃。” 许知远撇撇嘴,刚准备用筷子去搅合搅合,又被徐晨拦住:“鸳鸯锅的筷子分开,请汤里别带辣。” 许知远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叫起来:“哎呀我知道了!你说你这人怎么还这么事儿!都毕业十几年了还这样!” “你喊,你再喊把左右邻居都叫来一块吃?” 徐晨把烫熟的细细肉分给李亮和小孩,一低头的温柔也只有对着那个人。许知远气愤地把牛肉丸戳出一个个洞。 有什么了不起!谁还没个男朋友啊!我男人今天加班爷不和你们计较! 都城易闷头吃饭,心里正不痛快,对一桌子明争暗斗视若无睹。 许知远一边刷手机一边随口问:“诶罗子君到那边儿了吧?都没见他来个电话。” 徐晨往汤里加虾滑,李亮又给小孩倒了点调料,他说:“算时间应该是到了。” “到了怎么也不报个信儿,我们这都等得着急呢,是不是啊?”许知远冲嘟嘟抬抬下巴。 小孩硬生生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吃你的饭,就你话多,火锅都塞不住你的嘴!”李亮戳了个芝士丸到许知远嘴里。 几个人正说着,李亮和许知远的手机屏幕突然都亮了,微博出来一条热搜推送:昨天下午,一辆支教大巴在X省X镇X村的盘山路段发生侧翻,事故发生后,受伤人员被送医救治,具体伤亡人数及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 许知远和李亮几乎是同一时间跳起来,徐晨意识到不对凑过去看李亮的手机,也愣住了,三个大男人甚至都不敢去看都城易的脸。 小孩眼皮一跳,默默掏出自己的手机,盯着待机画面一字一句地念。 X省X镇X村,支教,几个大字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眼里,小孩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筷子都几乎要握不住。 他深吸几口次,点进微博。 几分钟内,这条新闻的点击率已经破百万。 下面评论里甚至还有事故现场零星的几张照片,满地狼藉还能看见斑斑血迹,甚至有人回复声称自己是这场事故的目击证人,当时已经有一人当场死亡,另两人重伤现在还躺在ICU里救治,肝脏破裂需要器官移植。 “哐堂”,小孩猛地站起来,手边的碗筷全都被碰落地上。他也不吭气儿闷头往外冲,徐晨手快一把拉住他。 “去哪儿!” “我去找他!” “你去哪儿找他!” “我去学校问!教育局问!总能问到!你别拦我!”小孩力气大得像脱缰的野马,徐晨一个人都拦不住他,许知远和李亮来帮忙才勉强把他摁住。 许知远心直口快:“人也没说那破什么五脏六腑的就是罗子君啊,再说了万一,我说万一啊,他真有点事儿,你一小孩儿去了能干啥!” 话糙理不糙,嘟嘟心里凉了。人生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五脏六腑他缺什么,我就把什么给他,反正我是个聋子,废一样是废,废两样也是废。” 这大概是小孩这辈子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心里酸楚眼底一片猩红像是要往外淌,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第31章 番外一 圣诞特别篇 喘振 这是嘟嘟念大学之后,某个圣诞夜的故事。 那天,罗老师孔雀开屏似的又去剃了一次头发,刺儿短这下几乎贴着头皮,寒风里一吹旁边人看着都齁冷的。可是他们家小东西喜欢啊,看电视趴他肩上摸,他洗碗时候挂他背后摸,洗鸳鸯浴的时候还要摸。摸也就算了,手还不老实,指尖儿带钩的,每次都顺着后脑勺中间那一块凹槽一路往下,过电似的摸得他心猿意马,浑身噼噼啪啪火花四溅。 然后就收手了,一脸的无辜,瞪着个大眼睛眨啊眨的。 罗老师憋屈,又憋屈又享受心里都快变态了,只想把他绑起来大战三天三夜,让他体会下平时做饭时那锅里的鱼是怎么个处境。 嘟嘟一大早说要今天有事儿就把车借走了。下午时候,他发了个消息给罗子君让他在大学隔壁的咖啡厅门口等自己,说稍微晚点到。 罗老师得意洋洋地想他肯定是帮自己去买圣诞礼物了,这点小心思不拆穿他,就乖乖抱了一大束花在寒风里等,心是滚烫的。 商场门口的圣诞装置亮了,头顶上一片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放眼望去满大街都是依偎在一起的情侣,往年这光景其实也是一样的,但人的心境不同,没对象的时候圣诞节对罗老师来说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最多就是多感受一下过于拥堵的车流和满大街的促销。 有对象就不一样了,连空气都是甜腻的,一亮灯全世界都在谈恋爱,连值班室门口的大黄和二黄凑一块儿吃饭也像是在撒狗粮。 大概等了三四分钟,都城易打电话来,让罗子君去停车场帮他扛东西。 罗子君有点好奇,这熊孩子怕不是担心圣诞节吃饭没座儿扛了两椅子过来? 大学正门口的路边不好长久停车,嘟嘟就把车停在隔壁的一排老式街面房后面,圣诞节到处停车位都紧张,抢到就是赚到。 罗子君从小路穿过去,发现后面那片停车场几乎是没灯光的,乌麻麻一片。 嘟嘟没开车前灯,但罗老师还是一眼就认出自家那辆大悍马旁边站着的人影儿——长款滑雪衫遮到脚踝,长发绾在脑后。 “怎么不进去等我?冷得要命。”罗老师顺手揽过嘟嘟的肩,把花给他。 都城易凑近闻了闻,满意地哼哼两句,又踮脚凑到罗老师耳根后面去闻。罗子君今天喷了一点祖马龙的梅花香水,淡淡的味儿在暗夜飘散开,骚气外露。 “好香。”他说。 这句轻柔的呓语,在黑暗里突然被无限倍扩大,平地惊雷似的在罗老师的耳边炸开,燥得他脸都红了。 都城易勾在他脖子后面的手冰冰凉,也不知道在寒风里吹了多久,罗老师有点儿心疼,开了车门就要把他往里塞,心里惦记着赶紧打了车能让里头暖和些。 都城易嘴角一勾:“你后座去。” 罗老师只当他是要自己开车,随口回了句:“那我坐你边上。” 嘟嘟轻笑一声“也行。”就把罗老师推到副驾驶,还侧身替他扣紧安全带,起身的时候,柔软的嘴唇有意无意掠过罗子君的脸颊。 罗老师呼吸一紧。 都城易面不改色地坐直身体,“啪嗒”关了内灯,车里一片黑暗,只剩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罗老师,今晚有驯鹿吗?” 嘟嘟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柔的像是有一种魔力,罗子君想大概是车里空调温度太高了,这会儿脑子有点糊,一本正经地回他:“没看到。” 说完他突然想到嘟嘟还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就说:“羽绒服脱了吧,一会儿出去得感冒。” 嘟嘟又笑,乖乖说了声“好”,就麻溜地一键把副驾驶位往后推了一大截儿,还没等罗老师反应过来又一个翻身打横坐到他身上,手勾在他脖子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罗老师的大青茬。 车里很黑,月光却能刚好从副驾驶的窗户透进来,照在都城易侧脸上,朦胧又好看,罗老师忽然发现他今天戴了一只梅花耳钉,细细巧巧的,显得耳垂圆润可爱,很想咬一口。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嘟嘟笑得狡黠。 “是挺热的。”嘟嘟说。然后慢慢把羽绒服的拉链从领口往下拉。 一点一点,露出修长洁白的脖子、性感细致的锁骨、纤细的胸膛、平坦结实的小腹……罗子君的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羽绒服彻底敞开,半挂在都城易身上,露出一片赤条条的风光无限。他引导着罗子君的手往下摸,握住一段有点温柔半软的小玉柱,玉柱一被刺激,抖三抖,突然传来好听的铃铛声。 “这下有了。”嘟嘟在月光下笑得灿烂 罗子君的胸膛剧烈欺起伏,心跳地要飞出胸腔,他眼神一暗,一动不动。 都城易跨坐到他身上,下半身敏感地压在某块青藏高原上,他假装不知道,还往后蹭蹭,磨了两下,珠穆朗玛峰又发育了。他勾勾嘴角,抱着罗子君的脖子去轻咬他喉结,一路舔一路往下,又隔着高领衫去啃老罗的锁骨。 罗子君今晚的耐心很好,两个男人心知肚明,都在玩一场博弈。 “老师,我好看么?”嘟嘟转到罗子君耳边去吹气,软糯的音色带了几分嘶哑。 “好看,特别好看。” 嘟嘟开心地笑了,直接俯身对着珠穆拉玛峰舔了一口,十分满意地看到世界第一峰在颤抖,嘟嘟咬着拉链,一点一点拉开,他柔软灵巧的舌头舔舐着那片布料,沿着轮廓来回描绘,满意地看着布料下的山峰越来越硬挺。他又用舌尖挑开里面那层棉布的缝隙。轻轻一扯,硕大的昂扬猝不及防地弹出来。 休眠火山喷发前岩浆已经开始往外漏。 “啵。”他又用力亲了一口。 嘟嘟模仿着吃冰激凌的样子,沿着顶端,一路向下舔,再沿原路返回,来到顶孔处绕着画圈,还拿牙尖轻轻咬弄,很快那里就汨出了更多湿液。 这特么要是还能忍,罗老师就是忍者神龟了。 他一把把都城易抓起来抱到身上重新跨坐好,羽绒服已经褪到嘟嘟肩膀以下,露出青年清瘦漂亮的身体线条。 他揽住青年柔软的腰肢用力一收,都城易的上半身就紧紧贴着自己。 “罗老师,我湿了,难受。”嘟嘟的话里有把小勾子。 罗子君闷笑不语,张口就咬住青年盈润的耳垂,沿着耳廓描摹勾勒。另一只手从脊椎一路往下摸,沿着溶洞口按压画圈。 黑暗让触感更敏锐,都城易的身体一阵战栗,罗子君摸到一手粘腻湿软。 “哪里湿了?这里?” 青年咬牙不说。 罗老师就转了半圈又按一下,溶洞猛烈收缩。下半身又传来好听的铃铛声, “还是这里?” 再按。 “……你……差不多行了!” 罗子君的低音炮贴着都城易的耳朵掠过,刺激得他头皮都要发麻:“乖,做得好,老师奖励你。” 罗老师挑开嘟嘟的嘴去亲。他一手扶着肿胀,另一只手扣住嘟嘟的腰,狠狠一挺胯,珠穆朗玛峰顶破括约肌的限制长驱直入,一下子捣到深处。 嘟嘟没忍住,一阵破碎的呻吟从喉咙深处跳出来。 虽然自己开疆拓土早做足了准备,这会儿还是有点难以忍受,这尺寸绝了。 他咬牙切齿:“姓罗的你特么是二次发育了吧。” 青年红着眼尾,大腿打颤,一边骂粗话一边还是有点急躁地主动扭着腰上下摆动。 “别急,大过节的,我们听完音乐来玩个游戏。”罗老师摸着青年下身的铃铛,在黑暗里又笑,他一笑,嘟嘟就发毛。 “石头剪刀布。” 第一轮,嘟嘟输了。 罗老师往上一顶,青年的屁股高高飞起,又狠狠砸下。 第二轮,嘟嘟又输了。 罗老师调整了角度,又顶一下,直接刺中要害,一股电流顺着脊椎爬上脑门,刺激得青年差点缴械投降。 第三轮、第四轮,他回回都输,输一次顶一下。罗老师角度精准,爽得他脖颈后仰,眼角泪水横飞。内壁不断紧缩,贪婪地夹住埋在体内的活火山,喀斯特水湿嗒嗒地顺着大腿根往下流。 “你特么故意……的……” 谁不是故意的呢,两人都按着“石头剪刀布”的顺序出拳,一个故意赢一个故意输,心照不宣。 “骂人?该罚。” 罗子君把副驾驶的靠背放下,悍马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这副驾驶位一下能180度摊平了做张床。 游戏做完该做饭了。他大手一捞,把嘟嘟煎鱼似地翻了个面,屁股一拍,压在座位上,半跪上去又是一阵横冲直撞,猛得嘟嘟嘴里的话都打碎了飞出来,下半身铛啷啷的铃响不绝于耳。 罗子君压在他背上探手一摸,握着都城易的玉柱撩刮。 “自己绑的?够骚。” “你特么……闭……嘴……” “又骂?”罗老师在后面一下下顶,前面的手捏住青年下身铃铛的绑带:“还骂不骂?” 七魂飞了六魄,嘟嘟浑身都瘫软成春水了。 “不……骂……了你手放开……”他太难受了,尾音都带了求饶的哭腔。 罗老师哪舍得他哭,他一哭,自己心都塌了,于是他一边顶,一边继续抚慰着,一阵濡湿在他手里爆发。 罗子君又从背后紧紧抱住嘟嘟,把他翻过来面朝自己,拉着他手臂勾上自己脖子,低头去亲他挂了泪的眼尾。 “圣诞快乐小东西,我爱你。”他说。 身下的铃铛声瞬间又起了。 嘟嘟腿一勾,盘着他腰往上一拱:“我也爱你罗老师。” 两人抱着又是一通猛干,谁都顾不上这室外停车场随时都会有人经过。 月光温柔地照进来,悍马在黑夜里轻轻摇动,像刹车时的喘振,又像情人的耳语,在月光下共谱一首动人的旋律。 做到失去意识,真他么刺激。都城易迷迷糊糊的时候想。 圣诞快乐。 第32章 我想你了 罗子君去的是一所中学,去之前他虽然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但到那儿一看,土坡矮墙的简陋环境还是震撼到他了,所有的软硬件设施和他想象的都差太多。 整个经常停水停电,更别说网络。 学校的教学楼陈旧斑驳,墙体坑坑洼洼树皮似的一块块脱落,露出难看的土砖。学校的老师校工加上之前已经过来驻岗的大四学生一共才十来个,学生有六十多人。 附近的孩子可以回家走读,远一点儿的就住在学校十人间的宿舍里,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几张上下铺,一扇小小的床孤零零开在灰墙上,除此之外屋里没有任何其他设施。 住校的小孩,交不起学费的,每个礼拜要带一些家里种的粮食来交换,通常是玉米番薯之类的,孩子们背着翻越十几里山路来回。,有时候季节到了,孩子们就要回家下地干农活,对他们来说,生存是首要任务,读书是奢侈。 罗老师一开始天真地以为,山里的孩子应该大部分和新闻里那样渴望学习,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经过无数代传承之后,很多观念已经根深蒂固。 那些小孩年纪和都城易差不多大,性格看上去都很内向。这让罗子君想到自己刚见到小孩时候的样子,敏感、害羞但有一点儿纯天然的好奇。他们面对自己的示好或者表扬,第一时间的本能反应不是说“谢谢”,而是逃跑,有时候也会再回来躲在教室门外偷看他。 他们无所谓理想和未来,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将来的出路就是打工或者继续留守种田。 这里没有光。 自己到的第一天晚上,就有几个小孩集体逃课,窜上树再矮墙上一蹬,就翻出学校海阔天空了。 结果第二天,教导主任把他们集体叫到操场上训斥,吼声传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然而这种最传统的教育方式收效甚微,罗子君站在楼上细细观察孩子们的表情,大家都是一副习惯了的样子,根本没什么人在乎。 在这儿驻岗的大四学生里有两个女孩,罗子君去的那天她们找到他说,前阵子上厕所她们发现有学生趴在矮墙上偷窥。 学校的厕所是独立于教学楼之外的,四面泥墙一砌就算是了。小姑娘觉得很羞辱,就去找校长交涉,校长不当回事儿,觉得是孩子们开玩笑,说是“农村的么啥文化,好奇看两眼,莫大惊小怪的。” 罗子君立马转头找到村支书,没想到他的说辞和校长几乎一模一样,觉得无伤大雅。 罗子君说:“这不单单是对我们老师不尊重的问题,好奇偷窥可小可大,往大了说,就像一个洞,小不补乱大谋,对孩子将来的身心发育相当不利。” 村支书陆陆续续又说了很多门面话,意思支教老师是我们的希望,我们全村肯定都尊重你们的,孩子的事儿回头我让爹妈也说说他们。 就把罗子君打发走了,也没什么具体对策。 这让罗老师意识到,这片与世隔绝的山脉,大部分人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生活,摸不到外面的世界,这片土地、这个学校就是他们的全部,就像他老宅的的那口井,井口望出去的那片天就是他们从出生到死亡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东西。 所以他们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很多种可能性,往往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迫接受人生的结局,认为自己将来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更不可能理解知识改变命运是什么意思。 支教工作任重而道远。 几次交涉无果,罗子君就吩咐队里几个男生一起多长了几个心眼。 都城易今天放学,徐晨因为要加班就没去接他。 他出学校往外走的时候,觉得背后有辆车缓缓跟着自己。小孩很警觉,捏紧手机快走了两步,结果背后那车也跟上来,还按了喇叭。 一人从窗口探头出来,朝着都城易笑。 小孩还记得他,他是那天罗老师相亲时候一起来的,那个女人的弟弟,长得倒是不丑,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就是不讨喜,看着闹心,还有点…… 小孩想了一会儿,有点儿下流,不端正,让人浑身膈应。 那人说:“小朋友,罗老师有样东西在我这儿,他这几天不是不在嘛,你跟我去拿一下。” 都城易本来是不想去的,但听到是罗老师在他那儿落下的东西,想象力就控制不住得飞流直下三千尺了,概念立马偷换成,在他那儿等于在他姐姐那儿,罗老师的东西怎么会在他姐姐那儿? 小孩心里又酸又怒,脑袋还没想明白脚底心儿一转弯就跟他走了。 那人的车开得很慢,一路上不停问东问西,从年龄问到读书成绩,再从喜好闻到习惯,打听户口似的,还掏出糖给他吃,都城易冷着脸礼貌拒绝了。 开玩笑,他本来就不喜欢吃甜的,要吃,也只吃罗老师和徐叔叔他们的糖。 夏天的校服早早换成了短裤,男人毒蛇似的眼神在少年白皙修长的腿上流连忘返,看得都城易心里一阵发毛,赶紧用书包牢牢挡住。 车歪歪扭扭拐进一条小路,路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男人拉手刹,手背碰上了少年的大腿外侧,还蹭了一下。 小孩腿一缩,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无意碰到的,没想到男人看他就是避让也没什么其他反应,更大胆了,直接顺着书包底下就摸进来。 都城易猛地跳起来,背上蹿起一阵恶寒,恶心得差点当场吐他车上。 他咬碎牙齿骨,罩着男人的脸一拳就过去了。 徐晨接到路人电话的时候,耳边传来的都城易愤怒的吼声,他吓得心脏都要停了,这个失去理智声音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见了。 徐晨包都没拿就往外冲,到那儿的时候,看到小孩坐在路牙子上,旁边地上躺着一人满脸血了糊叽,他身边围着好多人在窃窃私语。 小孩不说,一开始大家就看到他疯了似的把一人按在地上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都以为是小孩有精神问题。没想到这孩子格外有意思,打了一会儿还掏出手机喊人帮忙报警和打给徐晨,再把那人反手一折,问别人借了条绳子捆了就往路边上一丢,自己坐隔壁喘粗气儿。 想问话的人,看他两手的血,还眼神凶狠跟头狼似的,就没几个人敢上来拉他。 徐晨喊:“嘟嘟!” 小孩一看徐叔叔来了,松了口气,心里委屈但没多说,搓搓手只憋出一句:“他摸我。” 小孩这么一说,连围观的人都懂了。 “艹人渣!” “傻逼真特么恶心!活着浪费粮食吧你!” “听说还是个老师呢!” “什么?!这种人也配做老师?!” “别做了告他去,这特么要继续当老师小孩还不定被他……” 铺天盖地的责骂朝地上那人压过去,还有人不解气儿,上去想补两脚,被及时赶来的警察拉住了。 徐晨陪着小孩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天都要黑了,徐晨本来觉得今天这种情况,再留他一人不太好,想接他去家里吃饭睡觉。但尴尬就尴尬在,自己还要加班,李亮也出差去了刚好不在。 “要不你跟我去公司吧。” 嘟嘟摇头:“没事的,我自己回去。” 走两步,他又说:“今天的事儿,能不告诉罗叔叔么?” 徐晨一愣,看小孩说得认真,叹了口气:“不想他担心是吧?行,我替你保密。但这个人渣你是别替他求情了,别让他再害别人。” 小孩点点头,坐在徐晨的副驾驶位上闭了眼睛不再说话。 求情?求什么情?往死里整吧。 徐晨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小孩回去之后在浴室洗了一个多小时,大腿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发红发痛皮都快掉了一层。 白天恶心的影像在他脑海里深深挥之不去,大半夜做噩梦浑身冷汗地惊醒。他摸索着起身,把罗子君宽大的睡衣从柜子里拖出来,兜头裹在身上,然后躲进被子里闷着,风信子在花瓶里散发幽香,混合着罗叔叔的味道,才把萦绕在他心头的阴影强行驱散一点。 那人的手冰凉刺骨,罗叔叔的温暖又干燥,轻轻柔柔的,在梦里摸他的头发,很舒服。 他想他的罗叔叔回来,想得快要疯了。 罗子君,你在哪儿,我想你了。 第33章 白日清茶和你 摸小孩大腿的那人,就算是不让罗子君知道,徐晨最后也没让他好过,从警察局回到家,他就直接一个电话飞去那人渣的工作单位和教育局。听说那人居然也是个老师,还是个小学老师,而且据说这还不是他初犯,这人家里还有点背景,之前有过类似的事儿最后都用钱压下来了。 这次还想用钱私了,没想到碰到个硬茬。 “钱?”徐晨在电话里笑:“我出双倍。” “我跟一倍!”李亮在一边举手。 “跟!我代表我哥跟十倍。”许知远在旁边咬着笔杆子张牙舞爪,被李亮在桌底下踹了一脚。 “我们家嘟嘟别的没有,有钱的叔叔特别多。占他便宜的手留不下,那就把饭碗给我留下。” 徐晨在电话这头冷笑,对那边提出来的交涉条件嗤之以鼻:“我劝你还是接受,毕竟我还是文明人,换一个人来,呵呵。” 现在徐晨有点庆幸当时小孩把自己拦住了,徐晨后来冷静下来想了想,得亏这事儿老罗还不知道,他要知道了,别说饭碗,那人估计什么都留不下。 此时此刻,大山另一边的罗老师对正在发生的一切却一无所知。 山里的时光很漫长,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甚至连随身带来的书都没几本,每天除了和孩子们上课之外,余下的时间也只能就着这苍茫山峦和清亮的月色,思念他的小孩。 他走得仓促,甚至连平时不离身的泡茶工具都没带,闲得慌。 手机暂时是没法修了,教务处的电话也不是随便就能打的,他只能每天翻自己随身带着的小本子。 这叠破破烂烂的玩意儿说是本儿,其实是很多零碎纸地手工纸、废报纸粘贴在一起的,上面是小孩从小到大乱涂乱画的东西,有的是正儿八经用来练手的日记,有的是他一时兴起捡了张纸就随手涂鸦的。 平时小孩经常创作完了跑到他面前炫耀,问他好不好,罗老师每次都认认真真看完,再给画朵大大的红花,要不批个五角星,小孩就特高兴,但这仅限于小孩给他看的时候,一般罗老师是从来不会主动去翻小孩隐私的。 除了临走那天,他在小孩书桌上看到那本东西,突然迷心窍似的,连同嘟嘟睡觉抱着的玩偶一起,塞进包里带走了。 他一页一页翻,那叠东西里大部分是涂鸦,小孩画得很有趣,小时候的创作抽象,大部分是春夏秋冬旅游或者他和老罗的未来家,再要么就是平时几个狐朋狗友来玩的场景。 往后一点,小孩会图文并茂了,突然画了好几页老宅的东西。 水井、枣树、银杏、梅花……还有梅树下对望的两个青年,好几个过于具象的场景,小孩压根就没和罗老师提过。 考察指导还剩一个多月,本来队里是有名额让罗老师中间能回去一次的,后来他们队里突然有和准备保研的男孩接到家里来信,说是出了急事,罗子君就把这名额让人了。 不过那人临走前,罗子君折了几支梅花托他带过去。 花是顶新鲜的。罗老师一早从山里带回来的。 山里的天气冷,和他原来住的地方温差有十几度,有回出门散步的时候,居然看到半山腰还能开出梅花来,虽然是孤零零一树显得有些突兀,但突然这样出现,竟也让老罗心里出现一抹浓厚的亲切感来。 他一直惦记着要给小孩捎一些回去,让他插在家里的花瓶里长长久久。 男生看他叹气,就随口问:“老师你最近老唉声叹气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谈恋爱了?” 罗子君愣住,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作势要打他头。 算恋爱吗?其实他也不知道,上次模模糊糊留了两张难看的要命的画,就消失了,啊还有后来送的花,也算是文艺男青年比较隐晦的告白。 也不知道小孩有没有原谅他的不告而别,原谅了有没有懂他的意思,懂了心里是怎么想的。 罗子君有点自嘲,年纪大了,很多事做起来反而没有年轻时候虎了吧唧的样子,死心眼儿一条道走到黑的胆识越来越少了,会瞻前顾后,会想很多,严格说起来,有时候反而还没他家小东西来的勇敢。 男生也没管他发呆,看着手里包装简陋的梅花,有点为难地说:“这带是能带,只怕回去花儿都烂了。” 罗老师就笑:“没关系,就一根秃叉子也行,给他就行。” “行。”男生挥挥手:“还有什么要带的?” 罗子君看看花说:“帮我给他带句话吧,不用添油加醋照实说就行。他脾气挺好。” 罗老师说小孩脾气好,那个男生就信了。回去之后,那人按着罗子君给的电话联系到小孩,让他过来拿东西。都城易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对所谓“罗子君的同事、罗子君的朋友”警惕性一律都高了十倍,他让那人把东西放在门卫室自己去拿。 男生废了半天口舌拗不过他,只能苦口婆心地妥协一半:“那我在门卫室等你。” 这才让小孩答应和他见面,男生苦不堪言,这小孩和罗老师说的不一样啊,谁说他“温柔礼貌善解人意的?”,这小孩和自己通了十来分钟电话,前后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字,全是自己一个人在嘚吧,要不是那头还应着,他差点以为山里信号不好都传染到城里了。 两人站保安室门口相顾无言,从脚趾到头发丝儿都透着尴尬,保安大叔捧着菊花茶掐着二郎腿,对这出年度苦情大戏看得津津有味。 那个男生熬不住了,把东西往小孩手里一塞就说“”罗老师让我给你带句话,山区手机没信号,让你好好考试。” 小孩死死盯着手里的梅花半天,猛地抬头又死死盯了了他半天,眼眶突然红了。这让男生心里突然有点发毛,不知道他干啥了触了这祖宗逆鳞,等回头被罗老师知道了不会被他打死吧。 男生小心翼翼地尝试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看他反应,小孩才“嗯”了一句,淡淡转开视线。 “诶你别不信,是真的,这鬼地方,我每次为了收我媳妇儿的破微信,要爬到东头一块大石头上,调好角度,把手机这样举着,破信号才勉强有一格,但也只能收信,要发,十次能成功一次就特么是奇迹了。” 小孩抿抿嘴:“嗯,我信。” 他不光信,心里的大石头还落了地,浑身舒坦。这心情一好,就多说了两字儿。 男生觉得差不多了,脚底抹油赶紧要溜:“那我走了啊,我还赶着帮他修手机呢。” 小孩一把拉住他,塞过上次备好的,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麻烦你,帮我把这个带给他。” “啊?” “他……下个月生日,替我带个生日快乐,可以的话……麻烦你们……帮他煮碗面,他不会做饭。” 罗老师煮的面,像是用白开水泡烂的,那滋味儿,绝了。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小孩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走得太急,早知道刚才应该抓住那人多问问他罗老师的情况,车祸的事儿,那边住的惯么,吃得惯么,天气怎么样,还有,有没有想自己,他藏了一大堆婆婆妈妈的问题想知道,通通都只能憋在心里。 算算他下个月就要中考了,嘟嘟心里有抹不去的失落。 在街上溜达了一圈,他觉得没什么胃口,就随便买了点儿蔬菜回去想做个汤泡饭对付一顿,走着走着总觉的背后有道视线老跟着自己,于是快快慢慢试了好几次,还真有。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又假装蹲下系鞋带,背后那人也停下了,小孩心里默念“一二三”猛一启动往前飞奔,箭似的穿过他熟悉的菜场就往后面的小木丛里一钻,直接消失在小区边上那扇年久失修的老铁门里。 这扇门还是很久之前,罗子君带着他遛弯时候发现的,斑斑锈迹隐藏在树丛后面,轻轻一推,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老得连物业大概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口。 关键时候,又救了小孩一次。 那道视线小孩太熟悉了,像毒蛇一样的噩梦,现在又缠过来,还带着股怨恨的歹意。小孩一秒都不敢耽搁,边跑边给徐晨打电话,然后电梯坐到十一层,再一口气走楼梯冲回家里,把自己反锁起来。 徐晨和李亮很快就来了,又报了一次警。 “你跟我们回去,这儿太危险了。”徐晨一边帮小孩收拾东西,一边说。 他指的是自己前阵子因为通报了那人的学校和教育局,听说那里不光把他开除了,还一并吊销了他的教师资格证,也就意味着这人虽然牢狱之灾可免,却一辈子再也做不了老师。 这对师范学校毕业的人来说是毁灭性打击,但能怪得了谁,咎由自取而已。 现在怕就怕他会报复,一边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不甘心,一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元气大伤,自然要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小孩身上,这次被他逮着机会,恐怕就不是蹭几下这么简单。 “不怕意外就怕万一,而且你就要中考了,每一天都是关键,我们得防着,至少在老罗回来之前,我得护你周全。” 徐晨说得在情在理,都城易找不出丝毫反驳的理由。 “好。”他说:“我跟你走。” 十分钟之后,年晁云派来的保镖把他们安全护送到家,尽管徐晨一再坚持不需要麻烦他们,老年还是坚持让那些人分时间段分批守在他们家周围。就算抓不到人,能唬住人也是可以的。 论戒备,年老板这娱乐圈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江湖确实是专业的。 第34章 谁的宝贝儿 眨眼半个月又过去了,那个负责当传话筒的男生回到学校,把都城易让他带的东西交给老罗,还带回那个修好的手机,好在照片和视频都没丢。 罗子君接过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指尖颤了颤。 “诶我听他说是套泡茶的啊,还挺贵,给我吓得一路护在怀里就怕磕碎了赔不起。” 罗子君骂了句神经病,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他:“他,还好吧?” “啊?你家小孩啊?看着还行吧,就好像比照片上瘦了点儿。” “照片?什么照片?” “就你办公室那电脑桌面啊,那么大,一开机方圆百里都能看见。” 罗子君眼神一暗,那是小孩大半年前的照片了,那会儿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一日三餐再加夜宵,小孩的脸都有了点婴儿肥,这会儿又瘦回去了,罗老师心疼,但也只能等他回去慢慢补起来。 男生看到平时大大咧咧张牙舞爪的罗子君,这会儿一脸的铁汉柔情牵肠挂肚的样子,也有点难受了,试探性补了句:“没事儿!我看他瘦了也是小帅哥。” 罗子君笑起来:“看什么看?不准看。” 男生高举双手直喊冤枉:“不看不看,我也没别的意思啊您老猫护崽似的。” “滚蛋!” “知道了我滚了麻溜地滚了,啊还有他让我带句话说他要说的都在小卡片里了,诶诶您别推我啊我自己走……” 罗子君笑着把那人一脚踹出去,像捧着个宝贝似的小心翼翼把盒子摆在床上,差点准备沐浴焚香再跪着去拆。 盒子里是一套他正需要的茶具,清雅漂亮,茶具上面有梅花图案,随盒送来的还有老罗在家里常喝的一小块茶饼。 盒子底下有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是小孩清秀的字:罗老师我爱你。 罗子君眼底一热,心里有股酸酸甜甜的暖流涓涓流淌。 他把手机充上电,打开微信盯着小孩的头像发呆。信息一直接收失败,罗子君叹口气,刚想跑到村口去试试,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尖叫声,罗子君下意识抓起墙边的拖把就拔腿往外冲,随队的几个男生也很快赶过去。 他们住的这栋职工楼,还是因为这次要来支教老师临时搭建的。楼上住的是男老师,楼下就专门给那几个大四姑娘住。 有个负责英文和音乐的姑娘,今天课结束了回宿舍换衣服,发现有个村民在床底下藏着,趁她脱的时候突然蹦出来要动手动脚。 幸亏她一边反抗一边叫得快,那人估计也是初犯,被姑娘这一嗓子吼懵了,没下狠手,但女孩的衣服在拉扯中已经领口已经坏了,她瑟瑟发抖地被另两个女孩围在中间安慰,但几个人一样都很无助,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怕不怕”,其实这苍白又无力的话她们自己都觉得没用。 同去的男孩有冲动的,抡起簸箕就要往那人头上砸,被罗子君拦下来,这铁簸箕要往人脑袋上抡一下,估计就单不是开花的事儿了,闹出人命来他们有理也变得没理。 那下流东西罗子君认识,跛脚斜眼儿,是村支书的大哥。没正经工作成天也不下地干活,吊儿郎当地专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这么些年,全靠他弟给他兜着。又因为身有残疾,村里没姑娘看得上他,外面连媒婆都不愿意给他介绍对象,人到中年还是老光棍一个,没摸过女人,看到年轻大学生来了,憋了一阵儿龌龊心思就再也收不住了。 罗子君把村支书叫来,老头觉得丢人,劈头盖脸地先把自己大哥拖到角落骂了一顿,转头又和上次一样,过来和罗子君商量。 “这事儿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你看这样成么,我让他给她们道歉,保证以后不再犯!” 听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罗子君怒了,“哐堂”一下砸得桌上的茶杯盖都跳三跳。 “道歉?!这事儿是他么道歉能解决的么!我要今天晚来一步,这屋里会什么样儿我俩心知肚明,你一句道歉就想天下太平?” 罗子君快一米九的个子,往村支书跟前一冲,泰山压顶似的只让老头觉得气短,外加本来就理亏,他心更虚了,但这么多年,帮他大哥善后好像已经变成一种习惯,就好像他不做,会对不起列祖列宗,后山的那几块棺材板就要盖不住跳起来找他麻烦似的。 “那你说怎么着!她也没咋样啊。”老头还在挣扎。 “得亏没出事儿,要出什么事儿她这辈子怎么办,人一小姑娘你说的是人话么!” 旁边儿站的几个年轻人听得到这儿都站不住了,撩了袖子就准备开揍,又被罗子君用眼神止住。 “罗老师我知道你们来支教也辛苦,我们全村上下也都很感激你们,有什么缺的要求你尽管提,你看这事儿就……” 罗子君往墙上一靠,指着那姑娘:“没要求,我也不想废话,这事儿您看着处理,她满意了就过,办不好的,我替您处理。强奸未遂,主观意识强烈,这个数。” 罗子君伸出三根手指。 支书急了,一拍桌子也开呛:“这么点小事儿非抓着不放,你们今年扶贫指标还想不想完成了!” 这就算是威胁了。话音落下,屋里再没人吭气儿,罗子君刚才还算有点温度的脸,瞬间冷了:“这么操心?嫌你乌纱帽太重我帮你脱。” 那天的谈判最终以僵局不欢而散,支书没表态。 罗子君就决定,几个男老师从今天开始轮流守夜。他问旁边一安慰人的小姑娘:“录音了么?” 小姑娘点点头,亮出一段四十几分钟的音频。 六月的天气已经充满暑意,蝉鸣声清早就伴着太阳响起。 那天希望小学的学生们一大早就看到罗老师拖着个大拖鞋板子,举着手机在村口那块大石头上爬上爬下的,抓心挠肺的样子恨不得脚底下那玩意儿不是石头,是路由器。 有经验的老师委婉地告诉老罗:“这信号要讲究角度。” 就看老罗扭着个身子,坚持不懈地拨电话。 二十几次之后,忽然通了,拨号音响了没几下,那头传来小孩熟悉的声音。 小孩今天中考,一大早是徐晨和李亮送来的,还有许家兄弟也莫名其妙地着要跟来。 考点门口不能停车,人又多,大佬们没法上演男模车队对对碰的故事,只能屈尊降贵地大清早跟着小孩挤地铁。 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许知远有点小脾气,几次三番要和人起口角都被他哥拉住了,于是生气地揪住许文远的领子说:“快把地铁买下来!” 许文远哭笑不得。 学校门口聚了很多人,家长都忙着问长问短,忙着在给孩子做心理疏导。警察在路口疏散车辆。 “别紧张,来跟着我吸气,呼气,吸气……”许知远来回蹦哒,比考生还紧张。 嘟嘟瞅他一眼:“这是孕妇。” 对中考,嘟嘟其实心里没什么压力,毕竟他实力就在那儿,只要发挥正常,考个重点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兜里的手机震了,离开考还有半小时。 小孩的心砰砰狂跳起来,他甚至都不敢把手机摸出来看,生怕打来的不是他要的那个人。 做了两秒心理建设,他还是闭闭眼,把手机掏出来一看。 真的是那个人。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小孩强按下奔腾的心脏,开口一句“罗叔叔”就差点把他自己喊得落下泪来。 他想哭,电话那头的男人也酸了鼻子,两人都死死咬着牙关平复心绪,不敢把心里的苦楚和波动露给对方一星半点儿。 旁边几个大男人不说话了,齐齐把眼神投向他。 村里的信号实在太差了,罗子君说的话,断断续续什么都听不清楚,只剩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但神奇的是,嘟嘟却知道他的意思。那边停了,他就回一个“嗯。” 最后五个字,罗子君说:“宝贝儿加油。” 不是都城易,也不是小东西,是他的宝贝。 小孩握着手机蹲到墙角喘气儿,指尖紧紧捏着裤料,李亮想过去,被徐晨拦下来摇摇头。 加油都城易,小孩想,你要好好考,考完了,你的宝贝就回来了。 第35章 亲亲抱抱举高高 罗子君看着那桌上一溜被撕碎的作业本和纸币,眉头拧得和麻花似的。 “你说,怎么回事!” 办公室站着三四个鼻青脸肿的小男孩,嘴角扯破了,头发也被撕得乱七八糟,有人鞋子都跑丢了一只,站在老师跟前,眼神还互相撕扯着,像是恨不得流着血爬到对方身上把他撕碎了才甘心。 什么深仇大恨。 “他偷我班币!” “我没偷!” “你偷了!我之前有130块,出去倒个水回来就只有50块了!” “我也少了……就是他偷的!” “你们有什么证据!” 罗子君咬咬牙根,脑袋快炸开了。他一拍桌子,台面上的梅花茶具抖三抖,慌得他赶紧去摸了两下。 班币是之前这学校的校长想出来一个刺激学生读书的法子,每天谁作业做完了就按质量给一块钱,考试考得好也给,平时有突出表现和进步的也有。只不过这是虚拟货币,老师自个儿用彩纸裁、彩笔画的,攒够了一定数量可以到老师那儿换文具或者糖吃。 办法刚推出来的时候,个个孩子兴致高昂摩拳擦掌的,对整个学习氛围确实有很大提高。但这时间一久,他们就疲了。短时间进步一下不难,要把这些学习尽头和进步的频率保持,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上青天。 因为读书对他们来说本就是件可有可无的事儿,没有意义也就无所谓目标。 但班币的魅力是丝毫不少的,有些投机取巧的想法就冒出来了。 教导主任在旁边骂骂咧咧,意思是小孩自己的东西自己不管好,还打架,一天天尽给他们找麻烦。他们的点在于“如何减少自己的麻烦。” 罗子君有点头疼,不是不能让孩子知道钱的好处,但也起码要等到三观竖起来之后。钱不是不好,钱也是必要,但这世上远还有比钱更值得追求的东西。于是他找了个借口把教导主任请出办公室,反手又把门卡塔锁上,也没多话,慢悠悠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捧着本书开始看,一边看一边还偶尔做做笔记,像是完全忘了屋里还有几个孩子。 男孩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新来的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越是不搭理他们越是心慌。 终于有人憋不住了,怯生生叫:“老师?” 罗子君还是不抬头,凉飕飕甩了一句:“想好了?谁来说?” 罗老师要给他们上的人生第一课就是舌头捋直了说话。 事情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班里好几个人的班币少了,有怀疑对象没直接证据。罗子君刚才看书的时候其实一直在琢磨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班币这个制度不是什么好事儿,山里的孩子本来就是几乎是白纸,不能让他们这么小就觉得一切都能用钱衡量。知道钱的好处,也起码要等到三观竖起来之后,钱不是不好,钱也是必要,但这世上远还有比钱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但当地这教导主任的面儿也不能不给。 罗老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遇上小孩的事儿就闲不住的毛病,迟早会害死自己。 几个小孩陆陆续续把事儿说清楚了,罗子君“啪”地合上书。 “第一,你们没法证明班币是他偷的,他也没法证明自己没偷,没有定论的事儿我们暂时先翻篇儿。但从今天开始,每个人拿到班币班长要负责记录每一次班币的发放和回收。” “第二,这次遗失班币的人,由班长统计上交结果,补是不给补的,下一论考试,那些遗失班币的人里,语数英三门课平均分在90以上的人,有一次特权。” 特权是什么,罗老师没明说,他只让那个疑似偷班币的孩子,帮他回教室做一件事儿——收集每一个孩子的愿望,不论大小,什么愿望都行。 孩子们得了权利,兴高采烈地去执行了,当天晚上很快就把所有人的答案都收了上来。罗子君把纸条细细摊在灯光下一张一张看。 第二天是一堂特殊的课。 教导主任和校长,甚至连那个村支书都来了,黑压压一群领导坐在教室后面,明着是学习,暗里头和看戏似的。 罗子君费尽心思借了个投影仪过来,把昨晚连夜统计的愿望结果公之于众。 他接完投影,电脑忘了换桌面,硕大一张嘟嘟的照片就直接暴露在镜头下面。罗子君一顿,,眼神在画面上流连了几秒。 “聊正事儿之前,我先和大家说个故事。我认识一个孩子,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他从小没有父母,福利院长大的,先天有残疾听不见,所以老是被人欺负。后来我把他带回来,其实一开始我的想法是,他过得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就好了,想做什么就去做,我能护他一天我就护着,他没有家我给他一个。” 只想他一生无皱在眉间,无霜落肩头。 “但他从来没有一天认命过,刚做完手术那段日子,他要练说话,一开始是几个字连惯着说,后面是有结构语法的句式,不光要努力理解别人的意思,还要努力去表达清楚自己要说什么,这孩子最后每天练到喉咙都哑了,嘴都发麻。我怕他声带坏了,就就勒令他几天不要说话,结果他不服气,晚上一个人又躲被窝里偷偷练。” 罗子君低低的声音在教室回响,眉眼间平日的锋利都像是被磨平了棱角。小孩后来对罗子君说:“我想早点让你听到我的心里话。” 罗子君低下头,把眼眶里的热硬生生逼回去。 “今年,他初中毕业了,刚参加完中考,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出成绩了。很遗憾我没能陪着他,但我知道即使没我在身边,他也能做得很好。他永远,都是个不认命的孩子。” 罗子君轻舒一口气,打开ppt。 “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考试和作业重要吗?重要,也不重要。你们读书不是为了这点分数,读书是为了有文化,有文化能做什么,你们谁想过?” 罗子君巡视一圈教室,底下孩子们面面相觑。 别说孩子,这个问题,恐怕连坐教室最后一排的那几个成年人都没想过。 “有文化你们就有选择生活的权利,从这里走出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他把昨晚收集来的愿望铺开在投影上。 孩子们大大小小的字迹他整理了一晚上,分门别类。那些愿望很简单也很实际,有说想要吃巧克力的,有说希望自己快快长高的,有说想要爸爸妈妈不吵架的,但让人意外的是,有超过十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写了:希望上学更方便。 希望有车能开进来,希望我们不用背着厚重的书包走十几里山路。 罗子君说:“有愿望就要付出努力,你的每一份努力,一定会有回报,我们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在环境允许的情况下,做好自己能做的。” 他从讲义里抽出一份文件。“我这里有份请愿书,是关于调整学校周边公交线路的建议,同意的人可以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上次统计过的,遗失班币的人里,语数英三门课平均分在90以上的人,除了署名之外,还有特权写一句自己的愿望或者想法,三天后班长收齐上交。” 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儿,就能改变一个人甚至一群人的未来,这就是教育的魅力。 话音落下,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罗子君随手放在讲台上,那个信号走丢了很久的手机,突然亮了屏幕,罗子君心里突突跳起来,他瞥了一眼。 是条短信。 发件人:小宝贝儿。 短信内容就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考上了。 第二句……罗子君眼皮一跳,一股热流从心脏向四肢百骸奔涌而去。 第二句是:要亲亲。 罗子君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全班,以及最后一排神色各异的老师们领导们:“我们来尝试,先跨出第一步。” 他说完,低头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出一句话: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36章 不娶何撩 罗老师执笔的请愿书详尽合理,他把公交线路的优化方案分为A、B、C三种,分别进行了三类可行性分析,并附上相应的利弊说明,一目了然。 孩子们因为第一次能亲身参与到和切身利益有关的市政规划,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能真真正正地做点儿什么,所以对这件事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不光自己签字,一笔一划地写上意见和愿望,还忙前忙后去说服了不少周边的居民签字,最后他们把方案提交到县里的交通部门,没几天,批复就下来了。 罗子君带的这群小孩,成为了本县史上第一群凭一己之力成功改变命运的人。 这件事很快就从小山沟里传出去,传到县城再传到全国各地上了社会新闻的头版头条,几乎天天就有记者打电话到村委要来采访他,要报道这个小山村,宣传这座小学,上头各层级领导也因此都来了好几批,画了各种美好的饼,村支书乐得合不拢嘴。 一天中午,老远就听到村口有警笛的声音。 这地方小,有一丁点事儿就闹得满城风雨,家家户户都探了头出来看热闹。他们支教队伍里有个男生也兴冲冲去了,没多久就心急慌忙地跑回来拍桌子:“出事儿了出事儿了,村支书他哥被抓了,听说村支书也被拉去问话了!” 村支书他哥就是上回那个埋伏在姑娘床底下的败类。 办公室里一片叫好,几个年轻人没熬住,都跃跃欲试想要跑出去凑热闹,还问罗子君要不要一块儿去。 罗子君坐沙发上翻书,眼皮都不抬一下:“歇了吧,别瞎凑热闹。” 小朋友们不依不饶,抓了老罗就趴在外头的栏杆上远远眺望。 说是远,其实到村口也就百来米的距离,连那人手上盖着衣服被从家里架出来的样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坡脚走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回头往学校方向看了眼。 “卧槽,他,他是在往这儿看?” 有两胆小的女孩一下躲到男生背后去了。 “他不会报复吧?” 罗子君一脸气定神闲:“三年,出来你们都回了。” “那……那不是还有他哥……”姑娘们到底胆子小,想得也多,这会儿就担心有人在关键时刻给自己保研的评定使绊子。 “不会。” 罗老师又看了会儿,回屋去了。小孩们蹦蹦跳跳跟在他背后。 “罗老师说什么我都信!他厉害啊,今年教师评优是没跑了。” 一群人回办公室里又凑一块儿聊天。 罗子君摩挲着茶杯翘着二郎腿:“小兔崽子,什么评优?我是为了这个么?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这么低俗的人么?” 年轻人面面相觑,满脸写着“难道不是么”。 “唉不过说实话,你这么一整,那些老头要乐呵坏了,上面批了不少优惠补助下来吧,我听说这几天各种基金会都开始联络这里说要扶贫帮困结对子。” 有人过来要拿罗子君的茶杯喝茶,被他一巴掌打开了。 “我也听说了,来了好几波人,这下他们还真欠了罗老师一个大人情,诶你们不知道,我那天看到村支书在下面碰上罗老师说话时候,那个表情绝了,我都替他尴尬。” 罗子君一勾嘴角:“有么?没注意。” “有!怎么没有我看得真真儿的!就电视台来的那天啊。” 上次那个替他带东西的年轻人拖了把椅子凑到罗子君跟前,神秘兮兮地问:“诶罗老师,你现在也算是个红人了,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去啊?” 罗子君斜斜看了他一眼:“着急赶我走?” “不是怎么可能!你不知道,上次我回学校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跑来找我打听你情况,张科啊陈教授啊……” “打住打住!”罗子君按着太阳穴:“谢谢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小姑娘们剥了几大盘水果送过来,一听有八卦,呼啦一声都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罗子君,惹得他跳起来就要跑。 “诶你说你们一个个姑娘家年纪轻轻,怎么老喜欢干媒婆的行当。” “别啊,说真的罗老师,像您这么有职业操守的老师,现在大概一百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 敬语都用上了。年轻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罗老师只当他们是随口一夸,一边摇头一边摆手。 “别拍马屁,拍了你们的实习评语我也只能照实写。” “不是我真没拍,你不知道,这次我回去听说一件大事儿,就隔壁那个中学,有个老师,还是个男的你们知道吧,那啥……”年轻人自己都说得有点尴尬:“猥亵小男生,听说还被那孩子打了,一脸血了糊叽的差点丢了半条命,硬核!” 年轻人爆出一阵惊呼,姑娘们满脸嫌弃纷纷表示打得好。罗子君刚准备离开的动作停下了。 “你说猥亵谁?” “初中生吧,听说,我也不清楚,反正是个男孩,还挺能打。” 罗子君的心里突然就慌了一下,抓起手机就往外跑,他站村口那石头上拨了半天电话还是不通,罗子君发了条消息过去,原本想直接开口问这事儿,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了,只问了句:宝贝儿还好么?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自己都嫌弃自己。 罗子君烦躁地蹲到一边儿使劲抓头发,突然想起来村支书办公室有台能往外拨的座机,就冲过去,结果正好遇上刚从办公室出来的老头。 支书一脸欲言又止地拦住他:“小罗啊,这次多亏你了。” 罗子君随便应付了两声,心思完全都不在这上面。 “应该的,我借您座机用一下。” “你用你用”支书赶紧点头,捧着保温杯刚要走,又转过身来叫住罗子君:“小罗啊,我哥之前那个事儿,上面要是来人……” 罗子君也停了一下,没转身:“不影响您。” 他说得含含糊糊,但意思已经抛出去了,老头也是个人精,一听就明白这里头的意思。在寒门口愣了半天,叹口气,走远了。 罗子君在办公室四处溜达转了一圈,检查了半天才去拨电话。 电话响了十来下,小孩才接起来。冷冰冰的“喂”,却让罗老师的心一下滚烫滚烫的。 “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罗子君以为座机线路都出问题了,掰扯了半天电话线,听筒里传来小孩轻轻一声:“罗叔叔。” “诶!” 就又沉默了。 千言万语绕心头,临到嘴边却变成了相顾无言。 “恭喜啊,考上了吧!我就知道你小子能行!” “嗯。” “你……还好吗?” 罗子君一边问,一边去抠办公桌,不小心给掰下一个小角。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罗子君有点着急,看不见摸不着,他老觉得小孩儿这段日子突然又有点回到一开始的自闭状态了。 “小东西?宝贝儿?” 听筒里传来轻轻的呼吸声,有点发颤,颤得罗老师的心口都发疼。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 小孩在对面像是被这句“挺好”激活了什么开关,一口气连珠炮似的说:“别乱吃东西,水要喝干净的,早晚有温差别着凉,要病了上次托人给你带的药可以吃,说明都给你写纸上了……” 啰啰嗦嗦一大堆,完全不是都城易平时的风格。 罗子君轻笑一声,拉了把椅子坐下:“想我没?” 电话那头停了几秒:“想,特别想。” 小孩软软糯糯的嗓音在罗子君刚才还豁了道口子的心头又撒了一把糖,这会儿他跟前要有面镜子,就能看见自己笑得鼻子眼睛都弯一块儿去的样子。 “我就回来了再等等,花喜欢么?” “喜欢,画也喜欢,你送的都喜欢。” 罗老师心跳蹿上一百八,他瞥了一眼大门口又问:“那我,你喜欢么?” 电话那头又没动静了,隐隐传来挠东西的咯吱声,过很久,小孩轻轻地说:“喜欢。”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罗子君第一次实实在在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冬日里暖阳破开云层,什么叫寒冬腊月突然吹来第一波带着暖意的春风。 捂得人从头到脚都是滚烫的。 “我也喜欢,特别喜欢。” 本来小孩那天说要亲亲,罗子君这心思已经有点把持不住了,好在这里信号差,他俩的短信往来就保持着两三天收到一次的节奏,时间长得好像古代的车马邮递,这好歹还能让他缓缓。 但一通电话,直接戳破那层纸之后,罗老师这旖旎的心思一下就像出笼的小鸟,收都收不住了。 当天半夜他就惊醒了,被自己梦给整的,一个有颜色的梦。罗子君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湿乎乎的裤裆,捂住脸长叹一口气。 这是憋着了。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不做梦了,好的坏的,带点前世今生味道的,都很久不做了。 没想到今天一做就做了个不可描述的,小孩的细腰,蝴蝶骨,还有……桃子…… 他看着窗外的墨黑一片,叹口气,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辗转反侧,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睡不着就想了想发了条短信出去:想你了。 按这儿信号的闭塞程度推算,小孩要收到这消息起码还得两天以后,罗子君打了个哈欠翻开被子,准备摸黑先把裤子给换了。 巧了,这次的短信居然实时回复。 四个字:不娶何撩。 罗子君一愣,想象着小孩一本正经敲手机的表情。 谁说我不娶啊,这八百多公里,我想干什么也摸不到啊?摸不到还不让撩简直没天理。 罗老师抱着手机在窗口边上傻乐了半天。 第37章 叔叔我还要 罗子君又做梦了。 这次他是把自己吓醒的。 梦里,小孩回到了刚见面那会儿八九岁的模样,穿了一身校服,奶声奶气地和他道别。脑袋上的助听器也不见了,干干净净的就像来串门的普通邻居。 干净得让他心慌。 “罗叔叔再见,我要回去了。” 软糯又乖巧的嗓音,看不清脸。罗子君想抓住他,拼了命地伸手却够不到;他又想喊,梦里的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怎么都喊不出口,一肚子话只能憋在心里熊熊燃烧。 一激灵,他就浑身冷汗地从床上跳起来,喘着粗气儿心脏差点蹦出窗外。 自己做梦是个什么意思,他再清楚不过了。太久没做梦了,太久没做这种不吉利的梦了。 前几十年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不行了。 罗子君连夜把要交代的事儿罗列清楚,行李打包好了,又跑到隔壁宿舍把几个男生拍醒,也不管他们有没有缓过来,一顿啰嗦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好在今年支教的大部分事儿都结束了,剩下的也就是些扫尾工作,基本上就算他不在,问题也不大。 凌晨他加了三倍钱找了个车,连着二十几小时的倒换,星夜兼程终于赶回了城里。 按时间算,小孩今天应该是毕业典礼,往细了算,这会儿是下午三点,他们应该拿完毕业证,拍完集体照准备放学了。 罗子君提着行李就往他学校冲,一颗心七上八下吊在喉咙口。 路上他先给徐晨打了个电话,问他情况。徐晨一头雾水地说:“你回了?他挺好啊,今天毕业典礼,一大早就去了。” 挂了之后罗子君琢磨了半天还是给小孩又打了一个,没通。再拨,还是没通。 他安慰自己,可能是最后一天,和老师同学在告别,依依不舍的,估计还手拉手签名留言啥的,或者还有漂亮的小学妹要合影要扣子的。 绷住罗子君!别慌! 他这么安慰自己,却不停催促出租车开快点儿再快点儿。 “您别催了,快不了,前面好像出事儿了,您看这路都堵住了,诶这看着还有警车,诶诶先生您行李!” 罗子君推开车门就撒腿狂奔,满脑子都是司机“出事儿了”那四个字。 都城易的学校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全是人,黄色警戒线还没拉起来,已经有不少警察站在围观人群前面维持秩序了。 罗子君扒开人群挤进去,突然看到一地刺眼的红色在眼前蜿蜒流淌,紧跟着是一鼻子的血腥味儿,铺天盖地的,他脑门重重跳了几下,一眼就看到路牙子上坐着的小孩,跟丢了魂儿似的,腿上还躺着个学生,两人浑身是血。 另一边有个男人,被两警察用膝盖压着,匍匐在地上,手边掉了把刀,糊的也全是血。 罗子君看着小孩的侧影,只觉得自己眼底都烫红了,脑袋嗡嗡作响,零碎的线索还来不及在他脑海里拼出完整的真相,身体就先脑子一步动了——他推开人群就往里冲。 “先生您不能进!” “先生!这是案发现场!” 几个人都没能拦住他,罗子君吼了一嗓子:“让我进去!我是他家里人!” 罗子君两眼通红嘶声力竭的,警察愣住了,手一松,罗老师就扑过去。 小孩听到声音了,浑身一震没敢抬头,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理解什么都有延迟,反应不过来。他怕这是幻觉,直到一双胳膊把他结结实实揽到怀里,贴在胸口,隔着衣服传来熟悉的温度和心跳,闻到熟悉的味道,小孩才缓缓眨了眨眼睛。 罗子君把小孩从头到尾检查了好几遍,确保他没事,又把他狠狠箍在怀里按着亲,他的心才稍微落了地。但罗子君其实自己指尖都是发麻冰凉的。 “啊。” 都城易这会儿说不出话,想叫罗老师也只能发单音节。 “啊。” 他又叫。 “没事没事,我回来了,没事了。”罗子君一遍一遍撸着小孩的背,又亲又揉的,嘟嘟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 小孩茫然地动动嘴:“我堵着,他血,停不住,一直流一直流,我堵了我堵不住……” 罗子君这才注意到他腿上还有一个孩子,被嘟嘟用手捂着脖子,但已经没了气。孩子的家长应该是还没来。脖子边上都是血,从小孩指缝里流出来,淌了一地,这会儿在小孩手边都凝固了。 罗子君颤颤巍巍去抓小孩的手,颤颤巍巍地不敢去触碰那个孩子。 身边警察走来走去,对讲机的声音嘈杂,有人过来搬运尸体,请他们到旁边去配合检查身体了解情况。 小孩站了两次没站起来,罗子君本来想抱他,被他制止了,他撑着罗子君的手,哆哆嗦嗦地咬紧牙关。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对学校的安保措施不当,对出警不及时的质疑,导致群情激奋,推推搡搡的人群眼看就要压不住,迫不得已,小部分警力只能被分散去维持秩序。 罗子君和小孩快走到警车边上的时候,那边被按住的男人突然像疯了似的,一使劲儿,挣脱了背后制住他的两个警察,从鞋子里又拔出一把小刀,对准小孩就冲过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警察没反应,人群只能惊呼。 罗子君赤红了眼,把小孩往后一推,赤手空拳就握上了刀刃。 “去你妈的!”他又一脚踹上了那人的肚子,扑过去就和凶犯扭打在一起。这时候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刀说什么都不能近小孩半步。 三四个警察一起扑过来把那人牢牢捆住,罗子君倒在警车门边上大喘气儿,血顺着指缝往下流,他不觉得痛,只知道这刀自己是拦住了,小孩安全了。 那人也不挣扎,被捆起来的时候,看着罗子君的眼神仿佛他才是个怪物。 120很快来了,小孩尖叫着爬过来,捧着罗老师的手嚎啕大哭起来,罗子君笑笑,想摸他脑袋,看看自己一手血只能用脸去蹭他。 “傻,哭什么,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罗子君被送到医院,幸好刀口不深,都只是皮外伤。 医生感叹他命好,说“再深半寸就伤到肌腱了。”罗子君就开玩笑说自己一直“老天辟佑福大命大。”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孩还捧着他手还在掉眼泪,罗子君就打趣说要给他起给新外号叫“小哭包。” 老医生好奇地感叹:“这孩子好啊,知道心疼大人,真有良心。” “嗯。”罗子君用裹成桶的纱布把小孩的眼泪轻轻抹了,眼神软成了一片。 徐晨和李亮很快赶过来,小孩冷静下来才和他们解释事发当时的情况。 “他就在学校门口等我,本来只想搞我的,一刀没刺中,被这个挡住了。”小孩拉出脖子里那块玉,是之前他和罗子君交换的信物,关键时候,救了他一命。 “一下没中就被我反击了,没想到他掉头就去乱刺。” 小孩说到这里打了个寒颤,罗子君赶紧把他又圈回怀里。 “他为什么要找你麻烦?”警察问。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话一出口,罗子君明显觉得怀里的身体僵住了。 罗老师缓缓眯起眼睛,这会儿冷静下来想想,那个男人他认识,那次相亲有过一面之交。但他认识的人又怎么会和小孩扯上关系? 瞒是肯定瞒不住了,小孩抿抿嘴,不情不愿地发出蚊子叫:“他摸我,被我打了。” 罗子君忽然想起来支教时候听到的那个八卦,脑袋又不受控制地“轰”一下烧起来。 徐晨咬牙切齿地补充:“前阵子出事儿之后,我把这事儿捅到他们学校和教育局去,这垃圾就被学校辞退了,还撤了教师资格证,一辈子没办法再教书。” 李亮点头:“那就是怀恨在心了,难怪小家伙老说前阵子有人跟踪他,估计跟了有一阵儿了。” 伤口处理完,徐晨和李亮跟着警察去办手续,罗老师陪着小孩在外面车里坐着。 “他摸你哪儿了?”罗子君把小孩抱在怀里一步也不肯松手。 嘟嘟犹豫了一下,别过脸去。 罗子君懂了,轰地一下全身血液都逆流了。想到之前自己还因为相亲那件事儿生小孩的气,他简直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都城易圈了一条胳膊默默搂住罗子君的腰,又把脸贴到他胸口,小孩的手冰凉,身体还有点发抖,罗老师心疼得要发疯:“除了摸你,还做什么了?” “没,我就揍他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孩沉默一会儿说:“因为开始你不想见我,后来,我又怕影响你。” 罗子君闭闭眼,第一次觉得自己蠢。会夺舍怎么样,会变成另一个人又怎么样?去他妈的,管他明天是不是世界末日,今天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小孩拉着罗子君的手把自己脸、手挨个摸了一遍,摸到嘴,他犹豫了一下避开了。 罗子君问他:“怎么了?” 小孩说:“他摸过我的地方,要你消毒。” 罗子君盯着嘟嘟慢慢泛红的耳尖,轻轻掰过他脸,又挑起小孩的下巴,凑过去亲了一口他嘴角。 小孩忘了闭眼,睫毛拼了命的扑闪,眼里慢慢泛起一层雾气。 半天,他红着脸轻轻憋出一句:“我还要。” 第38章 马哲保平安 罗子君的手虽然没伤到骨头,但掌心布满了大大小小狰狞的刀口,厚厚的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包得和粽子似的就露了两大拇指。 医生说起码要半个月不能沾水,还要定期去医院换药。 生活不能自理也就算了,还不能洗澡,还刚好是在三伏天,二十天之后拆绷带他都该生蛆了。罗老师虽然懒,但罗老师爱干净,想想这事儿他就不能忍。 于是罗子君在浴室门口转悠了半天,盘算着该怎么解决这事儿。叫护工?他也没到瘫痪的地步啊,再说让一个陌生人帮自己洗澡,想起来就一阵恶寒。 罗老师很烦躁,转身一头撞上小孩——手里抱着一叠干净的睡衣睡裤,和内裤。 “要洗澡么?我……帮你。” 小孩说的有点心虚,眼睛死死盯着踢脚线不敢看他,耳朵还红了。罗子君下意识要拒绝,但他又权衡了一下,在半个月不能洗澡、叫个陌生人帮自己洗和嘟嘟帮自己洗之间,他还是选择了最后一个。 热水当头淋下的时候,浴室蒸腾起暧昧的雾气,罗子君脱得只剩一条底裤,小孩涂满肥皂的手从他皮肤上划过,有点凉,但很舒服,带起一串战栗。 罗子君咬咬牙,刚想和他说快点,随便洗洗得了。 转头看到小孩盯着他的背脊发呆。 热水顺着罗子君结实略带小麦色的背部往下滑,溜进内裤里。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那个,裤,内裤,洗,你洗么?” 罗子君本来还挺紧张的,被小孩这一结巴,逗笑了:“我洗,洗啊,你帮我。” “哦。” 小孩老老实实伸手去拽,一拉鸟巢,鸟爸爸放飞自我的时候,他瞪大眼睛盯着看了半天,眼里突然露出羡慕。 罗子君逗他:“看什么?” 小孩吓一跳,慌忙调转视线:“没什么,就……有点羡慕。” 罗子君眨眨眼:“羡慕我?好看啊?” 缭绕的水气盖住了小孩嫣红的脸,单薄的T恤贴在他白皙清瘦的身体上,漂亮的锁骨泛出诱人的粉色。小孩睫毛闪得飞快,他又一抿嘴,两颊开出漂亮的梨涡:“就,挺厉害。” 一股热流从胸口蹦出笔直往下窜,罗子君差点没绷住自己的情绪,只能猛地背过身去假装冲身体,以防露馅儿。 小孩慌里慌张地说:“外,外面手机响了我去看看。” 就跑了。 浴室的门发出巨响,罗老师长叹,罗子君你是真不要脸啊,人还没到十八呢,是不是山里给你憋太久了都他么放飞自我了啊。 两人没戳破之前,什么亲亲抱抱互表爱意都不会有那些旖旎的味道,大家安安分分地都只恪守着那条线,戳破之后,很多东西就不一样了,平地小自行车一下装了几千瓦的马达,呼啸着就窜上高速,直奔宇宙而去。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就在罗子君以为自己是被小孩彻底放弃,要自力更生擦身子穿衣服的时候,嘟嘟又敲敲门进来了。 “我帮你擦。” 他绷着脸,紧紧盯着浴室的墙看。 罗子君的眼睛也不敢顺着他的脖子再往下瞟了,这会儿鸟巢大开,稍有点起飞意识都一清二楚的,他只能在心里把马哲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背。 小孩蹲下给他放拖鞋的时候,白T恤被汗打湿了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纤细瘦弱的腰身,隐隐还能看得见中间的那一段凹陷,一直蔓延往下,连接着圆润紧俏的水蜜桃。 夏天到了,可以吃桃了,桃子刚上市,白白嫩嫩又甜美多汁…… 罗子君喉头滚动了两下,还是晚节不保了。 好在,小孩替他备好东西也没再看,自顾自地去厨房准备水果了。 罗子君一边擦头发,一边回客厅,正好徐晨打来电话。 “这次的事儿你也别怪他,他就是怕你担心,在那边吃不好睡不好,所以不让我告诉你。” 被徐晨这么一说,罗子君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好好和小孩聊过这事儿,主要是很多意外太突然了,快到只够精力去应付突发状况,之前的旧账就压根没心思去翻了。 “我和你说件事儿,你们刚到那儿的时候,大巴翻沟里那事儿还上新闻报道了。” “哦是。”就因为这破事儿,自己手机才坏了好一阵子。 嘟嘟叉了一块苹果送到他嘴边,罗子君张嘴咬下了,顺手揽过小孩的脑袋胡噜两下毛,小孩也不躲,在他掌心里回蹭几下。 “那天我和亮亮还有许知远正好在吃火锅,你猜他看到新闻什么反应?” “大概是,要来找我?” 吃了会儿水果,小孩噼噼啪啪穿着拖鞋去洗漱准备睡觉了。罗子君懒人瘫在沙发上,斜眼儿撇着小孩进进出出的背影。 “对了一半儿,原本是要来找你打的,被我拦了,再猜。” “哭了?” “差不多,没完。” 罗子君笑起来:“别卖关子了,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许知远开了个玩笑,说你指不定缺胳膊少腿的,这小孩就说你五脏六腑缺什么,他就给你什么,反正他废一样是废,废两样也是废。” 罗子君慢慢坐直了身子,散漫无章的笑凝固在脸上。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徐晨说得每一个字都像钢钉似的,一颗一颗被钉进他脑海里。 小孩从屋里三两步蹦到罗子君面前,有点气愤地指指卧室:“你是不是把我的老虎拿走了。” 老虎是嘟嘟从小睡觉抱在怀里的,罗子君这次去山区之前,鬼迷心窍地塞包里一起带走了,只因为上面全都是小孩的味道。 还没从徐晨刚才的电话里回过神来,罗子君还有点恍惚:“啊,是吗我没注意啊,可能是他舍不得我吧。” 小孩瞅着他傻乎乎的脸半天,开始笑,笑得前俯后仰停都停不来。 罗子君用绷带手去锤他背:“笑什么啊这么开心?” 小孩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没什么,就,挺开心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我这还有几个睡觉带着的,你要么?” 罗子君作势要打他,他一溜烟跑进大卧室,看到老虎毕恭毕敬地被摆在大床中间。罗老师从背后跟进来,从容淡定地掀开薄被。 “睡么?” 都城易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想跑,但这张床看上去实在是太暖和,罗叔叔撩人的低音炮,又贴着他的耳朵在飞,一圈圈蛊惑人心似的。 小孩咬咬牙,还是滚进被窝了。罗老师轻笑,把他捞进怀里。 两人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时隔几个月又能触到熟悉的体温和味道,舒服地全身都松懈下来。小孩打了个哈欠,眼角湿润。罗老师的下巴冒出点点青渣,看着有点颓又有点性感,小孩悄悄抬眼瞅了半天,没忍住去舔了一口。 罗子君的身体一下绷紧了,他惩罚性的一拍小孩屁股:“别乱动,睡觉。” “嗷。”嘟嘟又打了个哈欠,终于是困了。 那一晚,小孩睡得很安稳,罗老师却作茧自缚,小孩一晚上八爪鱼似的攀着他磨磨蹭蹭,从脖颈到腰肢再到下半身,四处点火,罗子君又默念了一晚上马哲,几乎是睁眼到天明。 当然另一方面,他也在思考问题。罗子君不是个喜欢暧昧不清的人,眼前这种情况,他对小孩的感情,小孩对他的感情,都已经是摆在台面上清清楚楚的问题,那既然是两情相悦,与其每天患得患失,不如顺其自然地接受,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变故,都见招拆招。 罗老师喜欢挑战,罗老师相信,所有的因缘际会,都不会是偶然。 夏日凌晨,天边的第一缕晨曦微露,小孩动动眉头,醒了。 意识一恢复,他就觉得下半身有根滚烫的烧火棍抵在罗子君两腿间,小孩一激灵就往后滚,差点摔下床,又被罗老师拦腰一抱捞回来。 “早。” 罗子君的声音里有笑意,看来他也醒了,不光醒了,可能也看到了。 嘟嘟把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叔叔早。” 嘟嘟脑子里瞬间跳出十几种化解尴尬的方法,说自己要上厕所,让他先去刷牙洗漱,没想到罗子君压根没给他这机会,勾起嘴角,凑到小孩耳边吹了口气:“我的小东西长大了。” 顿了顿,他又说:“尺寸不错。” 不活了,我真不活了,让我死这儿吧。小孩绝望地想。 第39章 邪火烧不尽 小孩的精力就是旺盛,有些心思它一旦开了头,真的想收都收不回去了。 自从罗子君回来之后,都城易对他腻腻歪歪五彩斑斓不可描述的心思已经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度,日思夜想,一股子邪火天天在身体里乱窜。 他没经验,心里又老琢磨着这事儿,但也实在不好意思直接去问那几个叔叔,更不能直接问罗老师,思量半天,只能偷偷趁罗子君不在家的时候,把林小圆给他的电影翻开来再看一遍,琢磨了半天,那些过于文艺的镜头,除了一遍遍提醒他自己已经彻底弯了的事实,也实在没什么实在的指导意义。 都城易最后只能给林小圆发消息,语音里支支吾吾的,小处男的羞涩样子把林小圆笑得满地打滚。 “哈哈哈……你不是吧,你那什么,是不是自己都没弄过?” 林小圆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吓得嘟嘟差点把手机甩墙上,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插上耳机。 “什么!什么弄……” “就是撸啊,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没想着你家罗老师来一发?” 小孩觉得这会儿自己的脸该红得要爆炸了。 “你能不能闭嘴!我问你正经的!” ”好好好小处男你别着急,诶看把你慌的,出息!诶一会儿我发你几个好东西,你偷偷上去学呗,这事儿吧是天然的本能你懂吧,不需要理论指导。” 小孩听到“本能两个字,一下又想到老罗,猛一哆嗦,低头看看裤裆,哭笑不得。 这事儿还真是挺本能的。 林小圆的网址很快发过来了,知道他不好意思注册还顺手给了他自己的账号,让他看中什么自己下载。 小孩一登录,简直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论坛上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从文到漫画再到各种小电影,种子也有直接资源也有,那些露骨的介绍看得他目瞪口呆。他趴在电脑前从下午研究到晚上,对新大陆过于投入,以至于连罗子君开门进屋的声音都没听到。 “小东西还没回呢?嘟嘟?都城易?!” 入口摆着小孩的鞋,房里没声儿,罗子君吓一大跳以为他晕倒在里头,门也没敲直接一脚踹开了,都城易像触电似的从椅子上“彭”地弹起来,哆哆嗦嗦扑过去就按显示器。 “你,你怎么不敲门?!” 小孩么,这年纪谁没点秘密。罗子君有点好笑,他假装没看见,靠在门口问他:“你在啊,在怎么不吱声儿?” “我,我在背书。”隔了一会儿,他又重复一遍:“嗯,背书。” “行,背书,下回我敲门。诶今儿有人送糕点给我,当夜宵你吃么?” 罗子君一边往外走,一边脱外套,手包着纱布动起来还有点费力。嘟嘟赶紧跟出去帮他拽下来,罗老师就叉着两条胳膊不动了。 小孩瞥了一眼他贴身的休闲衫,绷着胸肌看着挺养眼。罗老师其实好好捯饬捯饬真的挺帅,他为了养生,平时晨跑啊偶尔去健身房啊基本也是一样不落,一九零的身高,按世俗标准绝对是男神范畴。但很神奇,过去这么多年嘟嘟也从来没注意过罗老师的身材,现在怎么就不知道往哪儿看了呢。 罗子君随手拿起矿泉水仰着脖子灌了一口,小孩就盯着他的嘴和喉结走神了。 罗老师看他没反应,就又问了句:“吃么?” 小孩结结巴巴:“吃,吃什么?” 罗子君挑挑眉,顺着小孩的裤子往下看:“能耐啊,年纪轻轻火力就是旺。” 都城易反应过来,抱着脑袋腾地一下窜卫生间去了,他这会儿还真是悔地想撞墙,在里面磨磨唧唧了半天不敢出去。 罗老师在外面吼:“便秘啊?” “不,不是,尿尿!” “哦。”罗老师的声音里憋着笑:“好好尿。” 其实也尿不出来,小孩在马桶边上站了半天,好不容易等裤子平静下去,仔细听外面又没声儿了。他偷偷开了条缝,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屋,结果看到罗子君靠在在客厅墙边,冲着他傻乐。 小孩绝望地喊:“走开!” 罗老师笑得浑身都在抖:“我什么都没说啊。” 小孩是也不是,走也不是,硬生生憋出个大红脸。 罗子君走过去,搂过他肩搓了两下,又亲了一口他侧脸:“考上高中也一直没和你说恭喜,恭喜了啊。” 小孩没缓过来:“啊。” “我说恭喜!” “啊。” 罗子君有点无奈:“你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嘟嘟:“啊啊。” 罗子君叹口气挥挥手:“行吧,考个试智商又给整回去了。” 小孩帮着他把夜宵从袋子里一件件拿出来,花样还挺多,从蛋糕到蛋卷再到凤梨酥还有一大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爱心型的粉色盒子,上面还扎了闪亮亮的丝带。 “这什么!”小孩冲他扬扬下巴。 “巧克力啊。” 罗老师装傻,小孩就瞪他。但他瞪半天,眼睛都酸得要流眼泪了,老罗还是装傻。 “我认识巧克力!谁送的啊还扎丝带还粉红的爱心!这么讲究啊。” 罗子君笑得狐狸尾巴都快藏不住了,他把巧克力往小孩怀里一塞。 “人是给你的。” “你骗三岁小孩啊,给我用得着选爱心吗!” 罗子君眨眨眼:“我说了我不吃甜食,要吃也只吃我家小东西的,人家就说那送你家小孩吧。” 罗老师就是高明,四两拨千斤一句话像高压水枪似的把都城易心里的火灭得一干二净。直到他吃完宵夜收拾完东西,回到房里的时候还晕晕乎乎,嘴角翘得老高。 “哎”小孩把自己往被窝里一埋,长叹一口气:“都城易啊都城易你没救了。” 小孩闭上眼,把薄被往头上一蒙,整个人团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翻得腰都酸了,他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凌晨1点多,这都折腾了2个多小时了,还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刚下去的小心思在来回翻腾的时候,就又普天盖地涌上来,眼前满满晃悠的都是罗老师的脸,罗老师结实的背脊,罗老师匀称结实的腰窝,还有修长的腿……他下半身的火越烧越旺,鬼使神差地把手慢慢摸索到裤子里,蜷过半个身子,打开手机里存着的罗子君的照片。 薄被在月光下一阵颤动,没多久从里面传出一阵闷哼。 小孩探手抓了床头柜的纸巾清理完,一翻身坐起来,又长叹了口气。 客厅灯已经暗了,他踮着脚在地板上小心翼翼移动到厨房,又做贼似的把成团的纸巾埋到垃圾堆下面,找个废盒子盖住,左看右看半天觉得够隐蔽了,才准备重新回屋去睡。 经过罗老师卧室门口,小孩发现房门虚掩着一条缝,他本想推开看看老罗睡了没,抬抬手还是没这狗胆,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激动就跳老罗床上啃,怕这一嘴下去就被罗老师发现自己拿他当意淫对象了。 但其实,他又是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有那么点质的飞跃又不太清楚明白。 第二天,因为还在暑假里外加昨晚没睡好,小孩就起晚了。 家里很安静,他想着罗老师应该上班去了,就迷迷糊糊爬去浴室刷牙。 牙膏含在嘴里,刚过了一口水准备吐了,突然有个低音炮着他耳朵说:“早。“ 过电似的,一阵酥麻从脚底心儿直往头顶窜。 小孩一哆嗦,牙膏和着水就这么一口吞下去了,他“咳咳”地呛了半天,眼泪都硬生生给逼出来了。 小孩按着洗脸池两侧,一边咳一边看着镜子里罗子君幽灵似的出现在他背后,给他顺气儿:“怎么回事儿我有那么吓人吗?” 小孩饱含热泪,对他报以无声的控诉。 “你没上班?!” 罗子君一边帮他抹眼泪一边笑:“啊。” “啊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学你的。” 小孩狠狠瞪了他一眼,出门弄早饭去,罗子君大狗似的跟着,在厨房前前后后贴着他,还把脑袋搁他肩膀上。 “重!” “那换个姿势。” 他又改用两只绷带手环着小孩的腰,身体还是贴着。 都城易做早餐的动作都不利索了,但他又不敢去掰老罗的手,唯恐伤了他。最后只能无奈地转过来。 “你上班不迟到吗?” “不啊,最近上午的课都有人顶。” 帮他顶课的,其实就是之前那个,给他设了个套硬是拉他相亲的同事,罗子君昨晚那一大袋吃的也是他送的。自从砍人事件出了之后,罗子君天天挂着绷带手去上课,很多事儿在学校里都要助教代做,相当不方便。 那同事心里过意不去,说要不是自个儿整这么一出幺蛾子,后来这么多事儿也没了,那枉死的小孩也就……他说到这儿还哭了。 做老师的,严格的散漫的钻牛角尖儿的,确实什么样的人都有,但说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时间长了,有几个不心疼孩子的。 罗子君但不觉得是他的错,反过来劝他,这世上多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儿,突发状况谁能料得到。 只不过罗老师越是大度,那人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又是买了几大袋吃的喝的让他带回去,又是替他顶课让他早点回去休息,所以这几天,罗子君都清闲得很。 “那你去客厅坐好,等我煮面。”小孩下了逐客令。 “我不!” “你这样我没法干活!” 罗老师打定主意把背部挂件当到底,哼哼唧唧地不肯松手。 小孩没法子,只能一边煮他最喜欢的面条一边说:“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欠?” 罗老师说:“我是那什么,宝藏男孩你不知道么?” 年纪一大把居然还知道流行语,真是厉害。 嘟嘟面无表情:“啊真厉害好棒棒。” 罗子君趴在他肩头笑出了低音回响,震得小孩心里又是一串荡漾。 “今天忙么?”他问。 罗子君帮他把筷子拿出去:“不忙,你那个案子一审结果下来了,我和律师约了谈事儿。” 小孩吃面的动作一顿:“嗯,那我自己回来。” “不用,你在学校等我,我聊完就来接你,哪儿都别去。” “嗯,好。”嘟嘟把脸埋进碗里。 “他还要二审辩护?!” 罗子君瞪着桌上那叠文件,突然抬高的音量把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引来了。 “对,他对一审判决不服,申请上诉了,现在他们的理由就是这人有精神分裂,而且没有预谋杀人,所以要求重新进行司法精神病鉴定。” “艹,精神病你做个屁老师!” 在学校门口杀人的事儿,最终结果构成一死二伤,除了都城易之外,还有个赶来救援的老师也受了轻伤。外加这人渣对小孩做的事儿还连带构成了猥亵罪,数罪并罚,一审判处死刑。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又上了电视,罗老师变成了短短半年两次上新闻头条、微博热搜的红人。 现在的情况就是,那人家里还是有那么点儿关系的,想借“精神病无法在作案时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幌子,要二审上诉。 这事儿,年晁云找来自己很多年的律师朋友,据说是专管刑事案子,业界数一数二的金字招牌。当年,年老板还是因为老戚的事儿和他认识的。 从公众影响力的层面上说,这案子就算没有他这块金字招牌帮忙,公检法也不可能让那人渣脱罪。所以他今天专门来找老罗谈,主要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让天罗地网把那人困死在局里。 “对方现在是,想找你们和解,价钱好商量。”律师推推眼镜:“笑话。” “那还真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第二好笑的是支教那次,村支书说的。 “我好奇,他出多少钱?” 律师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万?” “五百万。” 老罗吹了记口哨:“那还真是下血本啊。” “五百万给你备的,孩子没了的那家,再翻个倍。他爸还挺有门路的,上面有不少关系,主要又是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想绝后。” 罗子君别过头去,看着落地窗外,斜阳余晖洒在街道上,孩子们放学来回奔跑嬉戏的身影,互相打闹的,三三两两勾肩搭背买零食的,也有看着像小情侣吵架的。这么美好的日子,那个无辜的孩子却再也看不到了。 而他的小孩,也差一点就要看不见了。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这口气又如何能咽得! 罗子君冷笑:“转告他们,谁的命不是命?他要喜欢用钱衡量,我出双倍,一千万,买他的命。” 律师笑笑:“要他命的现在可不止你一个。” 罗子君笑笑:“我知道。” 他推过来一份文件,上面是他托人这阵子收集的证据,也就是这人之前在他教书的学校里,对自己的学生动手动脚,东窗事发又被他父母用关系和钱粉饰太平,还不止一桩。 溺爱和谎言一样,是永无止境的雪球,越滚越大,越大越难以承受,最后总要摔碎、崩塌。 自己做过的事,就该要付出代价。 “我尽量活得,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佛系,尽人事知天命,别人的事,我能讲一天一夜的道理,会权衡利弊,以和为贵。只有他的事。”罗子君指关节叩叩桌子:“没道理可讲。” 第40章 男朋友 都城易进了高中,学校统一要安排住宿了,没有特殊理由,离家再近一礼拜也只能回去一次。 罗老师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愣了半天神儿。 “叔叔,罗叔叔?罗子君!” “啊?诶!” 小孩抿抿嘴,一边飞快整理东西:“家里吃的、用的,外套,内衣收在哪儿我都给你写成条儿贴上了,再找不到给我打电话。” “哦。” 罗子君有点灰,他觉得自己还没老就提前体会了一把留守老人的孤独,一礼拜就能见一回,啧,想想也真是要他命了。 “小东西,咱能不能换个称呼?就,你叫我那个叔叔,是不是该换了?” 小孩没反应过来,傻了半天问他:“那,罗老师?” “可别这样,你这么一叫,我感觉像学生听我上课似的,吓得我都秃噜了……再亲近点儿” “……爸爸?” 罗子君额头上的青筋在跳。 小孩摸摸鼻子,看罗子君不吭声,眼神乱瞟,墨迹了半天,突然轻轻叫了句:“子君。” 都城易的音色很秀气,带着股民国时候书香门第的味道,子君二字从他嘴里出来,突然多了一股百转千回的旖旎味道。 罗老师眼皮一跳,看着他不动。 小孩也不动,吃不准罗子君是个什么意思,下一秒,他突然天旋地转地被压在沙发上。 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罗老师这会儿像盯猎物一样紧紧盯着小孩,眼底情绪翻涌,惊涛骇浪的,看得小孩手心手背都冒出了密密的汗。 “再叫一声。” “子,子君?” 罗子君的脸一点一点压下,擂鼓般的心跳隔着衣服,和错乱的呼吸交融在一起,灼热的气息呼在小孩脸上,有点烧,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该做点什么,他想要罗老师做点什么,期待之中的吻却迟迟没落下。小孩有点着急,喊了一句:“我满18了!” 是的,他因为耳朵的问题晚读书一年,高一就已经满18了,成年了。 罗子君轻笑,下一秒,小孩额头上就传来柔软的触感。 突如其来的,绵密的吻,罗老师的吻,一路沿着额头,落到小孩睫毛上,再经过鼻梁一路往下滑,最后落到嘴唇上,严丝合缝地贴了上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严格说起来这也不算是一个吻,连唇齿相依都没有,还只碰了两秒,就放开了,罗老师又沿着下巴一路亲到脖子, 柔软的触感,罗老师特有的柠檬香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残留在小孩的皮肤上。 他被亲得浑身酥软,脑子里一滩浑水,没法思考,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半天抿抿嘴就憋出一句话:“戒烟。” 小孩的眼里因为情欲,冒出雾气,罗子君哑着嗓子,深深看进他眼底。刚拆了纱布,一只手在他背后隔着衣服揉搓,一只手摩挲着小孩的脸:“好。” 但最多也就是到此为止了,一下太猛罗子君怕吓到他。 小孩把脸埋在老罗已经拆了纱布的掌心里蹭,那里大大小小的疤痕还在,有点凹凸不平,却是嘟嘟这辈子心里最完美的勋章。 “疼。”小孩说。 “手不疼,心里疼。”罗老师说。 两人又黏黏糊糊磨磨唧唧了半天,到下午,罗老师是真的该送小孩走了。 看他进校门,再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楼梯口,一股浓浓的失落感突然盘旋在老罗心口。 如果这时手边有把二胡,罗子君觉得他真可以往马路牙子上一坐,再找个小破碗,拉上一小段了,特应景。 进了新学校,刚开始什么都需要适应,学业、环境、新朋友,都城易得了空才会电话回去,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发发微信,最多拍个照来段小视频。 罗老师觉得自己被遗忘了,罗老师要为老不尊了,罗老师要闹了。 终于有天晚上他实在憋不住了,一个电话飞过去,居然是个陌生人接的。 罗子君听到电话里说:“哦嘟嘟啊,他在洗澡,叔叔你有事吗我可以转告他。” 罗老师一句“转你个臭皮球”在嘴边徘徊了三圈,还是被他咽下了。他不爽又不失礼貌地挂断了电话,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小时候被抢了玩具的感觉。 有气无力地往沙发上一躺,耳边电话又响了,罗子君以为是小孩打来的,蹦起来就去接,一看居然是庄世怀的。 “喂……” “怎么接我电话这么心不甘情不愿?” “有屁快放,我还等人给我回电话呢!” “行了行了,我就想问你,那个药方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庄世怀很需要这东西,但要找也就意味着要解魂,前阵子因为老罗支教,事情暂时被搁置了,现在绕了一圈,该面对的还是面对。 罗子君一手拿着电话,一手端了杯茶:“我想好了,解魂这事儿我就顺其自然,万一没被夺舍,皆大欢喜,如果被夺舍了,我就把他追回来。” 庄世怀吓了一跳:“追回来?你们在一起了?” 罗子君靠在客厅飘窗柔软的坐垫上,面带微笑:“差不多。” 在一起这个说法听起来真是让人愉快。 “差不多是差多少?” “理论上就差临门一脚。” 庄世怀沉默半天:“你出手挺慢,我以为你憋不了这么久。” 罗子君呲笑一声:“他刚满18,你想我坐牢?” 电话那头沉默了,罗子君慢慢眯起眼睛,福至心灵:“庄世怀,我不会给你送饭的。” 宿舍里,都城易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他刚听见外面手机响,就顺手让同学接了。 “谁啊?” 那个同学说:”你叔叔,我说你在洗澡,他就一下挂了。” 看小孩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同学还以为自个儿闯祸了,小心翼翼问他:“没事儿吧?” “嗯。” 小孩捏着手机就往天台走。 罗子君这会儿打电话来肯定是没什么大事的,依他的脾气要真有急事儿一准要夺命连环call打爆他手机。小孩一边走一边抿嘴。 没事儿,那就是想他了。 想他了。 他了 了。 嘟嘟要是这时候背后有条尾巴,估计晃得都该掉了。 那天罗子君突如其来的一吻,对他俩来说简直就是质的飞跃。嘟嘟又不是笨,他知道老罗的意思,这么久了,罗子君待自己几分,为什么要这么待自己,小孩心里门儿清,因为清楚,所以不戳破,也能甜得和蜜一样。 嘟嘟刚推门走出去,迎面他班主任走过来,大晚上的看到小孩,像抓到什么救星拉住他就喊:“诶都城易你来帮我个忙。” “啊?我……哦……” 老师指着门外推车上一大堆材料:“这些你帮我分个类,发给他们,明儿上课要用。” 小山高的一堆,嘟嘟忙完都已经大半夜了。 他看看手机,任命地给罗子君发了一条:“晚安” 小孩发完就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扔一边。罗老师铁定睡了,毕竟这老年人的作息一般是10点前必须上床的。 没想到今天居然秒回:晚安。 都城易满满绽开一个巨大的笑容:我刚帮老师搬东西去了。 罗子君很快发来一条语音,小孩轻手轻脚躲进上铺,窝在床里戴上耳机,罗老师的低音深夜里在她耳边响起,和着“咚咚咚”的心跳。 他说:“没事,早点睡,想你了。” 小孩把语音反复听了三四遍,手机贴在胸口,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第二天罗子君醒得比平时都早,家里太安静,没有食物的香味儿,没有厨房叮叮咚咚的做菜声,连呼吸都好像在房里有回音,他翻身起床,靠在床边愣了老半天。 心不在焉的像丢了魂儿,挂个胡子还把嘴都刮破了。 罗老师叹口气,他翻翻厨房柜子,面包吃完了,咖啡豆也没了,冰箱里只有孤零零的两盒吃剩下的外卖——放了好几天。 罗子君砰地关上门,想起来以前小孩在家的时候老是埋怨他:“对你来说,冰箱就是食物的火葬场,进去就忘了还有这样东西,长毛了也不知道拿出来。” 碎碎叨叨的,他在别人面前可不这样。 不吃东西泡壶茶吧。他翻出大红袍,手一顿,又想到小孩怒目而视的样子:“一大早空腹喝茶,胃不要了?!” 取衣服的时候,看到贴在衣橱上的的便条,罗子君终于叹了一大早的第三次气。 罗老师今天没心情开车,决定慢慢步行去学校。经过一家经常吃的面馆,他习惯性走进去,服务员小妹蹬蹬蹬跑出来热情招待,探头探脑往他背后张望了半天。 罗子君说:“就我一人,换个花样吧。” 小妹妹说:“哦,那豆汁儿?” 罗子君沉默。 “那,来碗面?” 还是沉默。 “火烧来一个?” 罗子君把菜单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旧的不想吃,新的没胃口,最后又叹了口气,走了。 太难受了,他鬼使神差地决定溜达到小孩学校去看他。 走到路口,他给小孩打了个电话,响了一下就被接起来。 罗子君看看紧闭的宿舍窗口,六点,这帮小孩应该还在睡觉。他问:“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小孩带着鼻音的奶声从电话里传来:“没——我刚醒。” 懒懒的痒痒的,像根羽毛在罗子君心尖儿上撩刮。 “吃早饭么?”他问。 “嗯?没呢。”小孩没反应过来。 电话那头不出声儿了,停顿几秒,罗老师好听的低音又传过来:“开窗。” 嘟嘟突然意识到什么,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一步蹦到窗口推开玻璃:楼底下,罗子君眯缝着眼睛,一手插兜里,另一只在初秋微凉的日光里静静朝他挥了挥。 小孩一边奔下楼一边穿衣服,脚步轻盈地像只小鸟,扇动着翅膀就往外面飞去。 罗老师站在那儿,张开双臂微笑地看着他。小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小时候做过千百遍的动作一样,飞身就往前扑过去,被罗子君接了个满怀。 铺天盖地的罗老师的味道笼罩过来。 罗子君看着小孩眉眼弯弯的样子,手臂收拢把他揽在怀里,又抱着小孩的脸亲了一大口,小孩轰地一下从脖子红到脚跟,虽然这种亲小时候也有过,但现在的意义完全不一样了,更可况还是在宿舍门口,他胆子可真够大的。 罗子君凑到他耳朵边上问:“想我没?” 嘟嘟偏过头垂下眼睛:“一点点。” “一点点?”罗老师还是贴着他耳朵撩拨:“那我亏了,整晚上想你想得睡不着,男朋友。” 第41章 脱单第一课 “哟,破冰了啊,你罗老师算得挺好啊,正好18岁,可喜可贺啊少年,终于脱离单身了。” 林小圆嬉皮笑脸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来。 “嗯。”都城易一边夹着电话,一边坐床上发呆,心不在焉的。 “喂?喂喂?” “听着呢。” “我怎么感觉你兴致不高呢?一般你们这种确定关系的小处男,不应该是兴奋地一晚上睡不着巴不得出去裸跑十圈的么?怎么我感觉你就像个苦大仇深被逼着嫁人的童养媳?” “滚!谁小处男谁童养媳?欠不死你!” “你啊,你不是处男?” 小孩一时语塞,竟无法反驳。 说实话,自从那天罗子君跑到他宿舍楼下给自己突然按了个名份之后,他就一直晕晕乎乎的,没实感。 因为你说确定关系之后,他的生活一点变化没有吧,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起码在宿舍那帮单身狗面前他有底气了,看他们撸片儿都不屑的,你们凭实力单身,我有对象了。但要说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吧,也没有。 两人还是和以前那样,有空打打电话,兴致来了发个自拍。罗子君也再没提这事儿,有时候都不得不让他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所以处男这称呼,实至名归。 “龌龊。”小孩把气往林小圆身上撒。 “我?!我怎么就龌龊了我!不是这是一个身心健康的男青年应有的权益,再说了,单身你靠左手自力更生也就算了,有对象还自力更生就过分了吧?” 都城易被他说得有点浮躁,挂了电话就使劲扒拉头发。 自力更生?他也不想啊!年轻气盛的思想一跑偏身体哪儿憋的住啊?但这事儿吧,一个碗不响,罗子君没动静,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光撩拨不灭火,回回临门一脚就撤,他总不见得天天上杆子撩,学那些视频里有的没的一套套的,想想就有点拧巴。 所以能怎么办呢,只能找机会自己解决啊。 小孩叹口气,抓了件罗子君的衣服,把脸埋在了里面狠狠吸了一大口,翻身蜷起腿,把手往裤裆里摸过去。 看把孩子给憋的。 今天是周末,罗子君下午应该是有会要开,按惯例要比平时晚回来一会儿,他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解决一下问题,免得一会儿看到男朋友憋不住当场擦枪走火,显得他极端欲求不满似的,多尴尬。 结果就是天不遂人愿,今天学校那场会偏偏因为教研组人凑不齐,改期了。 罗子君又和上次一样,在门口吼了两嗓子,没人答应,不过这次他学乖了,进小孩屋前先敲门,“笃笃笃”三下之后,又直接推门而入。 这一推,又把小孩吓得一哆嗦,直接弃械缴枪了,一大滩粘粘乎乎的东西直接沾上了罗老师的衣服。 都城易僵住了,罗子君也僵住了。 无数种复杂的感受瞬间搅合到一起,罗老师这才猛然意识到,眼前的这小孩真不自己是当时带回来那八岁的样子了。 就像嘟嘟自己说的——我成年了,恋爱该做的事儿,我也能做了。 是他自己没能好好处理这事儿,或者说是因为两人关系突然变了,他也还没想好要怎么下嘴,耽搁了。 空气静止了,小孩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腿套了条裤子就往外冲。 他这时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丢人!太丢人了!自己以前在罗老师面前是什么形象,在周围人面前又是什么形象?三好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三观端正友爱师生。 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个儿苦心经营十几年的人设全崩了,还是在罗老师面前,在自己刚上任的男朋友面前,抱着他的衣服猥琐得仿佛一个变态。 罗子君的反应很快,在小孩夺门而出的时候,他抓了件外套就跟出去了。 一路沿消防楼梯追着他,像追贼似的。 老罗心里骂骂咧咧,小兔崽子这腿脚快的,眨眼儿就和兔子一样跑没影儿了。 秋雨淅淅沥沥下着,不大不小,但有点儿密集,雨里跑几分钟,头发基本就湿透了。 罗子君一路冲到小区门口,保安以为是小孩和家长闹矛盾,不服管教,脖子从岗亭里探出来,扯嗓子喊:“那边儿,花园去了。” 罗子君挥挥手都来不及道谢。 雨越下越大,偶像剧这时都该这么演的:冰冷的雨水里,有一对恩怨纠缠的小情侣。 其中一个抓了另一个,外套一把裹他头上,勒犯人似的抓过来就对着屁股啪啪啪三下。 “跑什么!” 小孩被打懵了,死死咬着牙关,在雨里抖得像个筛子。 罗老师人狠话不多,把他扛起来往肩上一甩就回家了。 保安伸长脖子看热闹:“诶小朋友要多听大人的话!” 小孩被罗子君扛回去的时候,整个人还没缓过来,直到罗子君把他扔沙发上,又欺身压上来,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大口,疼得他几乎跳起来,他才清醒。 雨水顺着罗子君的头发往下淌,滴在嘟嘟脸上痒痒的,混着小孩的眼泪,一起从睫毛上滚落。 罗子君捧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细细去亲他,又是一路从眼皮亲到鼻梁再到嘴巴,亲得小孩都喘不过气。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拿我衣服解决问题你跑什么啊?又不是拿别人衣服。” 小孩张张嘴:“啊。” 罗老师无奈了:“又啊,一犯傻就啊,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嘟嘟把脸埋到外套里,就露出两只眼睛:“憋不住,有点怕。” 罗子君被他气笑了,一顿呼噜他的毛:“怕什么?怕我上你?” 小孩皱眉头:“你为人师表就这样说话?” “我哪样了?我说的是实话,再说我还什么都没做了你怕什么?” 嘟嘟一下瞪大眼睛:“你还想做什么?!” 这老流氓是不是木鱼脑袋开窍了? “什么都想做啊,好不容易等你到十八了,宝贝儿批不批准给我个准信儿啊。” 小孩被他一句“批准”,满脑袋炸出了烟花。 “批什么……”他嘟嘟囔囔。 “我之前是没想好,年纪大了不痛快,没照顾到男朋友的心情,我郑重和你道歉。” 罗子君一边态度诚恳,一边亲得粘粘乎乎,呼出的热气喷在小孩颈窝里,把他残存的理智都要烧没了。 男朋友。 全新的称呼,全新的体验。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却突然让他觉得踏实了。 以前虽然也有很多人疼他,福利院的老师,这个叔叔那个叔叔的,但对他们来说,自己说到底还是没什么特殊联系的人,就是一个,需要关爱的,孩子。 但此时此刻,不一样了,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是没人要的小狗了,他也是,谁的谁了。 这种归属感太过奇妙,让他忍不住得意。但嘴里说不出成串的话,只能哼哼唧唧以示原谅。 这软糯的鼻音,让罗老师的眼神突然暗了,他把小孩在沙发上翻了个个,手往下探,摸到了某个有状况的地方。 小孩吓了一跳,本能地又要跳起来跑,被罗子君早算到了,一把箍在怀里。 “今儿老师教你上第一课。” 一晚上,两人折腾到凌晨,小孩精力就是旺盛,罗老师帮他手动上了一堂生理卫生课,他就嚷嚷着要实践,扑过来也帮老罗弄,结果完事儿了,自己又起了,罗老师只好换了个花样,让他又登了一次极乐仙境。 没想到第二天起床,罗子君居然发烧了。 大概是前一天把小孩抓回来的时候,他光顾着把衣服兜住他,自己一身湿,回来还没来的及换衣服弄干,就又颠鸾倒凤的,着凉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起不来,嗓子也疼得要冒烟,他端起床头边上的水杯,几口凉水咽下,快裂开的嗓子眼儿才觉得稍微好点儿。 但还是解决不了问题,罗子君两眼一闭,又倒回床上,心里琢磨着赖几分钟就起来翻药吃的时候,卧室门被推开了,一股粥的香气顺着门缝飘进来。 “吃点东西再吃药。” 小孩举着一勺粥吹了又吹,满脸的歉意。 罗子君揉揉他脑袋:“干嘛呢别哭丧个脸,我就生个病。” 嘟嘟没好意思说自己大清早就醒了,在房里磨磨蹭蹭半天想偷偷溜到罗老师身边再睡会儿的。 没想到滚进被窝之后,一下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吓得他连滚带爬地去拿体温计。一量,38度5。 “你喂我。”罗老师说。 小孩把勺子往他嘴边一送。 “不是这个喂。”罗子君看着他精彩纷呈的表情,突然一勾嘴角:“用嘴。” “你个……”小孩本想骂他,但罗子君生病的时候,蔫了吧唧的样子,反倒是有种平时没有的忧郁,他看得脸红心跳哪还能说得出半句。 他在心里直骂自己病得不清,又拗不过病人,只能红着脸用嘴喂了。 一勺、两勺、半碗粥下肚,罗子君拦腰一抱,把小孩突然压在床上狠狠亲了一顿。 这一下闹得,到下午,罗老师的体温烧得更高了,他还死活不肯去医院,小孩似的扒着床闹脾气。 嘟嘟恨不得把他打晕了扛过去。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凶巴巴只能威胁老罗:“你不去,就半个月别碰我!“ 说完为了配合效果,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后听到一阵从床上利索滚下来的声音,小孩暗暗笑疯了。 到医院验血排队挂针,闹腾了大半夜,倒也没什么大病,就是感冒着凉外加最近可能有点累,就扁桃体发炎了。 罗子君躺在那儿挂水,小孩陪着他静静刷了会儿手机,一会儿又觉得坐着不舒服,就靠到他腿上去。罗子君手指一下一下撸着他头发,小孩舒服地眯起眼睛。 “前几天,律师和我说了,那人二审驳回。” “嗯。” “我给他补了一堆材料,多次猥亵儿童,让他翻身。” “不加他也死刑。” “他还想赔钱了事,做梦,判刑也得赔钱。” “子君……” “嗯?” 小孩被罗老师摸得有点困了,迷迷糊糊回:“赔我的钱,能给那个孩子么?” 罗子君一愣,刚要回,发现小孩已经趴在自己腿上彻底睡着了,还发出轻轻的呼吸声。 罗子君扯了外套过来盖他身上,眼底如墨,俯身亲了一口小孩的耳朵:“好,我爱你。” 第42章 同床共枕 两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罗子君催小孩再去睡几小时然后上学去,刚进高中没多久就请假毕竟也不是太好。嘟嘟左思右想,看罗子君这一脸的咸菜色,实在是放心不下,就打了个电话去学校请假,假装自己生病了,还让罗老师在旁边配合证明。 罗子君被迫胁从。 因为小孩成绩好,平时也乖巧不惹事儿,老师没多想就同意了,会叮嘱他注意身体,说作业什么会让同学替他留一份。 结果当天下午,嘟嘟就收到宿舍同学发来的照片——小孩空荡荡的课桌上堆了不少吃的用的。 照片补充说明:她们听说你生病送来的。 罗子君懒洋洋瞥了眼手机,眉毛高高挑起:“她们是谁啊?” 小孩掐了屏幕,淡定地收拾碗筷:“同学。” “哦——” 小孩瞅着他变扭的样子一抿嘴:“神经。” “就神经了你咬我呀!” 罗子君暗暗琢磨,嘟嘟以前在学校老被欺负,最近怎么突然这么受欢迎?这帮小姑娘如狼似虎的,别把我心肝吃了。青春期心思复杂,不行我得看紧点儿,得想个办法让他退宿。 他捧了杯热茶,得意洋洋地窝进沙发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抱着靠枕,就这么歪着脖子盯着小孩有点无奈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心里冒出丝丝甜意。 啧,这人果然是年纪大了,一生病就容易矫情。 小孩剥了一大盘橙子推到老罗面前,轻轻踢了他一脚:“别乱吃醋,要么我明天就去和他们说,我有男朋友了?” 罗子君被噎地无话可说。 他俩目前这恋爱,确实也只适合地下工作,吃亏也只能眼巴巴往肚子里咽,罗子君瞬间想起自己上学时候背着老师早恋的感觉了,真特么憋屈,还刺激。 他塞了块橙子嚼啊嚼的,不说话了。 小孩乘胜追击:“罗老师,你对班上偷偷谈恋爱的同学一般都怎么处理?” “我手下的小朋友都是明恋,没有偷偷恋爱。你什么时候见过大学禁止谈恋爱的?” 小孩这才想起来,罗子君教的学生和自己不一样。 “我不和还在发育的小朋友说这些事儿。” 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都城易张嘴琢磨了半天,直到发现罗子君笑得歪在沙发上全没了人形,他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拐着弯儿在说自己小,气得转身就走:“今天晚饭你找已经发育完的大朋友给你做。” 罗子君跳起来去搂他,手往胸口一带,两人一起跌回沙发上:“别啊宝贝儿,我和你开玩笑呢。” “哦,那不好意思,我没和你开玩笑。” 罗子君像条大狗似的扑倒在小孩身上哼哼唧唧摩擦,被小孩板着脸强行推开,又恬不知耻地凑过来,力气大得惊人,小孩硬拽了几下,发现拽不动,也就由他去了,无奈地叹口气。 “真的,说实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 “这么什么?” 罗老师委屈巴巴瞪他:“明天你去学校住,我一个病人晚上又得吃泡面,身体没好营养也跟不上,你还嫌弃我……” 罗老师的演技天下一流,中戏北影不来请他,是毕生的遗憾。 不过,虽然小孩明知道罗子君是故意的,心里也确实是不太好受了。想想两人现在好歹也算是热恋期吧,一礼拜有五天都见不着面,周末有点情况有时候也赶不回来,两人明明是同城搞得和异地恋似的。再说,罗老师大病初愈,这病还是因为自己生的。 罗子君看小孩的表情有点松动,心里的尾巴快摇上天了,他趁热打铁眉头一皱,又叹口气:“生病了没人照顾,有对象和没对象有什么区别?就问这天下还有比我更惨的吗?” 一声“对象”像是往小孩身体里打了罐鸡血,他第二天就跑去学校打了个报告,说家里有长辈生病了需要照顾,然后把宿舍退了。 罗子君那天回来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把小孩扛起来转了好几圈儿,开心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孩。 年末的时候,罗老师去外地讲座,主办方全程食宿全包,他偏要买当天来回的票,单程5个多小时,一来一去小半天在路上,凌晨出的门半夜才能到家。 连同事都劝他:“罗老师你要不住一晚得了,这么赶真的太折腾人了。” 罗子君摆手:“不了不了,家里有人等着。”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奇妙,以前他也常说,家里小孩等着自个儿吃饭呢,但也真就是个小孩儿。 现在两人的关系一下上了好几个台阶,再说的时候,感觉就是另一种掏心窝子的暖。 知道他家里情况的老师开玩笑:“哎呀小孩嘛,不要太放不下,他总有一天要独立的,特别是男孩子不能事事都太包办了。” 罗子君捏着脖子里的挂链笑笑:“不独立也行。” 同事只当他太宠了,摇摇头直呼看不懂。 罗子君也不再解释,把行李放进出租车后备箱,直奔机场。 他宁愿嘟嘟一直是个孩子,在他面前安心做一个有喜怒哀乐,会哭会闹,难过了要抱抱,哄哄就会好的小孩儿,他要一辈子抓着他,为他遮风挡雨,保他平安喜乐。 罗子君想,什么独立,不需要,老子乐意惯着他。 凌晨回到家,罗老师习惯性地站在在大楼底下往上看,发现客厅窗口,还透着微弱的灯光。 小孩抱着毯子窝在沙发上替他留门,听到声音半眯着眼坐起来,糊里糊涂说了句:“回来啦?” 有点黯哑还带着点可爱的小鼻音,罗子君的心顿时一软,放下行李把他轻轻抱进自己卧室,小孩伸手勾在他脖子上,脸埋在罗老师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大口,又说:“回来啦?” “嗯。”罗子君替他盖好被子,亲了他一口:“我回来了。” 小孩又嘟囔了一句,也没发现床换了,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罗老师洗完澡睡到小孩身边,发现他抓着被子蜷缩成一团,于是从背后密密环住他,温暖的体温让小孩的眉心瞬间舒展开来,冬夜里,那满世界的风雪就这样都被隔在了外头。 第二天,小孩起床之后,发现自己屋里的枕头玩偶,干脆都乾坤大挪移转到罗子君床上去了。 老罗腆着老脸,拍拍被子:“从今天开始,你就睡这儿了。” “什么?!” 小孩一脸震惊。 罗老师回得理直气壮:“亲都亲了摸都摸了,还分床不合适吧?” 不要脸的功力日趋见长。 “再说,你贴着我睡,多暖和。” 听着很有道理,小孩竟然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罗老师觉得自己很聪明,但还没洋洋得意几天,他又很快绝望地发现,自己就是在搬起石头自己的砸脚。 同床一时爽,憋炮火葬场。 小孩体质有点偏凉,这种寒冬腊月里,他就算进了被窝,手脚也要过很久才会渐渐暖和起来。所以罗老师不钻进来,被子底下就永远是没有热气的。 罗子君往他身边一躺,小孩就会默默的,凭生物本能靠近热源——悄无声息地主动贴上他的腿。有时候是小心翼翼地碰一碰,有时候干脆章鱼似的整个盘上。 罗老师就像个大火球,靠近一会儿就热了,舒服地让小孩眯起眼睛直打哈欠,脚趾蜷缩着在罗老师的皮肤上蹭啊蹭的,蹭地老罗咬牙切齿按住他:“别乱动。” 小孩瞪大湿漉漉的眼睛卖萌,击得罗子君的心脏溃不成军。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相当愚蠢的决定,于是干脆粗声粗气地一搂他,按在自己胸口:“睡觉。” 有些事情他不是不想,是总觉得小孩没准备好,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人就是这样,越是珍惜的东西,越不敢粗暴轻易地占有。 小孩呢,他也不傻。 林小圆给他的网站他也看了,视频也学了,甚至辅助用品他都偷偷大着胆去买了,放在床头柜抽屉一拉开就能看到的位置,但这前十几年经验几乎为零的人,突然就要真枪核弹上战场,也有点紧张。 每次睡觉自己一靠近,罗老师身体就绷紧的情况,小孩心里门儿清。老罗这是顾着他感受,憋着呢,像捧着个宝贝。 嘟嘟很感动,又感动又内疚。其实对他来说,已经特别满足了,因为他俩的关系相比以前,少了一扇门的阻碍,这距离又缩短了不是一星半点,简直是质的飞跃。 就这样走下去,再给点时间,只要再一点点。 第43章 爱有天意 林小圆听完都城易说自个儿和老罗在一起之后,表示一点也不惊讶,继续在加州温暖的阳光里啃着他的三明治。 视频里他染了个深棕色头发,左耳有个炫酷的耳钉,配着他那双攻击性十足的单凤眼,一脸我是大爷天下无敌的狂拽表情,还真是狂野又青春——浑身透露着一股荷尔蒙爆棚的野狗味儿。 “做了没?” 嘟嘟被口水呛了下:“咳咳……就……在一起了。” 林小圆白眼翻了一个又一个:“那就是没做。诶我好奇啊,按你俩这进度,是不是一定要按着那种追求、告白、牵手、接吻的桥段一步步来啊?我以前没觉得罗叔叔是这样的人啊,挺放荡不羁一男的,怎么床上的事儿这么磨磨唧唧,他……?” 林小圆忽然想到什么,瞪大眼睛转了半圈到镜头前,头一歪对嘟嘟发出无声的拷问:“不是吧?” “不是!”小孩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下跳起来。 怎么回事,前两天老罗那群狐朋狗友聚会的时候,好几个人也都这反应。 罗子君那天昭告大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家自顾自吃东西喝水打牌,也就许文远和老戚厚道地在他们那小群里发了两个大红包,指名道姓是给小孩的。 金额大得吓人。 小孩一点开,差点跪地磕头要卖身。 倒是罗子君像一准料到似的,眼皮都不抬:“收了吧,他们就只有钱了。” 许知远一边在浴室搔首弄姿整理发型,一边扯嗓子说:“那么多话,他们那钱是给你的么?是给你家小朋友补身体的,大冬天的不出门,天天窝在家里,看你这公狗腰小孩吃得消?” 一句话说得罗子君和嘟嘟都有点尴尬。 小孩摸摸鼻子跑去厨房倒水。 这一沉默,就都看出来了。 许知远一下找到了快乐的源泉,巴巴地迈着小碎步冲到客厅,兴奋地扯着许文远问:“他他他,他是不是不行?” “??????” 罗子君“蹭”地一下瞪他。 许文远拍拍美人儿的手,又给他连发了十个大红包,把他哄到一边玩去了。 徐晨陪着刚结束巡演的李亮在一边睡觉,头也不抬。年晁云假装和他们家老戚打牌,嘴角的弧度是控制不住地上扬。 罗子君闭闭眼睛,觉得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小孩在厨房徘徊了半天,端了杯热茶出来,一本正经补充:“罗叔叔可以!我……帮他,咳,每次都很久……” ????? 年老板终于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连老戚都偷偷弯了嘴角,许知远更是抱着肚子在沙发上打滚。 罗子君觉得自己从额头到眼角都在疼,他哀伤地看着小孩:“宝贝儿,你可以不说话。” 这边都城易还在恍神,林小圆忽然又叹了口气,有点羡慕地说:“开玩笑,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一直很羡慕。” 小孩咬着勺子一抖一抖:“你不顺利?” “说不上来,算了大过年的,以后再告诉你,一会儿我还要陪庄大少爷去医院。” “他病了?” “不是他。”林小圆两三口就吞了三明治,一抬手包装袋化成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落进路边的垃圾箱里:“是他亲妹妹,从小心脏不好,当时他送她去美国也是因为病,医生说很难活过20。” 这件事庄世怀好像也一直没有和他们说起过。 难怪庄世怀着急要那个药方。 小孩若有所思地跑到书房门口,本来想敲门,又怕打扰他,转了半圈刚要离开。 书房里老罗喊了:“进来吧。” 小孩探进半个脑袋小心翼翼:“不会打扰你么?” 罗子君往椅背后面一靠,摘下眼镜,对嘟嘟招手。小孩小鸟似的飞奔过去,抱着他的罗叔叔亲了半天。 “怎么了?” “我们能,早点把药方找出来么?” 嘟嘟把前因后果对他说了,罗子君抱着他沉默了老长一会儿:“我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掘地三尺,单凭普通本事,很难把它翻出来,但可以试试。” 罗子君还有话他没往下说,但抱着他的手臂却用力过度,收拢了。小孩忽然懂了。 罗老师一直不出手,是因为他在害怕。天不怕地不怕的罗老师,在害怕。 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害怕他被夺舍,害怕现在的自己消失,害怕那些未知的、不可控的事情,那些非做不可的事情,把这个宝贝从他身边收走。 所以不敢再碰他,不敢再多挖掘一步。 小孩忽然很难过,很心疼。 他跳出老罗的怀抱,哒哒哒跑回自己屋子,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淡蓝色的日记本——这是当初《猜猜我有多爱你》的绘本套装附赠的。 他又哒哒哒跑回老罗身边,往他跟前一窝,躲在他怀里让他整个圈住自己。 日记本附带密码,四位数很简单,就是老罗的生日。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我了,你就给那个人看这本子,我把我们的故事都记在上面,我看了就肯定会想起来,我会努力回来找你的。” 日记写了好几年,从一开始歪歪扭扭,还用拼音替代,图文并茂的几行,到最近整齐规整,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中间有些页码已经被翻烂了,写错了橡皮也没擦干净。 小孩小孩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着,就好像时间突然倒退了十几年,自己都有点怀念。 突然他觉得头顶有点儿凉意,一摸一手水渍。小孩抬头,看见一个泪流满面的罗子君。 他把手臂收拢再收拢,像是要把小孩揉进自己血肉骨头里:“放屁,管你消失到哪里,老子上天入地都要把你抓回来。” 罗老师又骂人了。 又又又又又爆粗口了。 小孩却爱死了这粗口,笑得眉眼都弯得看不见了,他反手一勾,把罗子君的脖子往下压。 “要亲亲。”他说。 罗子君眼里落了星辰,温软下来满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好,亲亲。” 年三十一过,那帮狐朋狗友出国度假的度假,消失的日常消失,罗老师决定带着小孩再回一次老家。 小镇今年推进文化改革,很多原来名不见经传的博物馆、科普馆、名人故居,都开始热热闹闹地宣传开放了,一下引来大批人流。 还有一间原来香火并不旺盛的寺庙,今年居然也排起了长队。 门口两棵大树上挂满了各种红丝带,小木牌和许愿签。 小孩好奇地看了半天,很神奇,大部分都是家长写来替孩子求学业考试的。当然也有少部分是许愿身体健康,平安如意的。 总之都是很琐碎平实的愿望。 罗子君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问他:“你要写么?” 小孩抿嘴一笑:“不了,我现在挺满足的,没什么愿望。” 冬天的太阳照在他头顶,合着这个微笑,闪得罗子君有点眼花心悸。 他牵起小孩的手,把他悄悄带到小院的一间厢房门口。 楼上传来隐隐念经的声音。 “我其实一直都挺不喜欢诵经的声音,听着难受,浑身膈应,但小时候我爸妈老带我来,后来有快十五六年没来过了吧。” 小孩应了声,他没说,其实他也难受,心慌气闷,想夺门而出。 门开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把他们迎进屋。 罗子君毕恭毕敬,管他叫“师傅”,但那人也没有穿着寺院的僧袍,只是冬日寻常老人的打扮,见到罗子君一点也不惊讶,给他们沏了壶茶,只说了句:“回来了?” 罗子君应了声,一屁股在屋里坐下,笑着说:“您老人家别来无恙?” 老人摆摆手:“还行,年纪大了就这样。” 老罗转头对小孩解释:“小时候我爸妈常带我来这儿,我不爱在前院呆着就一个人偷偷溜过来玩。” 老人不吭声。 “师傅在我小时候,就说我前缘未了有执念要解,一会儿又说我命中凶煞,那合着就是我一辈子求而不得呗,不然找了对象一身凶煞不是害人嘛。”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小孩笑。 小孩对这老头莫名有点敬畏之心,怕罗子君这么说,彻底得罪人,就悄悄在桌底下撵了他一脚。 没想到这大师也不恼,自顾自一面斟茶,一面淡淡看了眼小孩、 这一眼把小孩看得心里直犯怵。 老头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回了罗子君两个字:“天意难违。” 第44章 出柜坦蛋蛋 这次回老宅,罗子君先带小孩回了趟祠堂。 主要是这次嘟嘟的身份不一样了,罗老师觉得应该郑重地,把他介绍给那帮老祖宗们, 小孩很紧张,手心被汗都打湿了。 罗老师捏捏他手上了三炷香,拜了几拜。 罗子君开口说:“情况就这样你们也看到了,这个人是我一辈子要守着的,他很好,特别好,我很喜欢他,也希望你们都喜欢他。” 一席话说得很有罗子君的风格。 出来的时候小孩没忍住,撞撞他胳膊肘:“你的……列祖列宗如果生气怎么办?” 从祠堂出来的阳光太刺眼,罗子君没忍住眯了眯眼睛哈哈大笑:“有本事就出来打我。” 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真的是很有罗子君的风格。 晚上两人睡在大宅子里,听屋外淅淅沥沥开始落雪,斗大的雪花在冬夜里纷纷扬扬,玻璃窗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雾气。 罗子君用被子把小孩裹在身体前,下巴也搁在他头顶蹭来蹭去,暖得不行。俗话说得好,饱暖思那个什么,这人一旦舒服了,手就开始不守规矩,这里捏捏那里揉揉,一会儿摸一把他胸口,一会儿又搓搓他大腿。 “宝贝儿你最近是不是长肉了?” 嘟嘟被他圈在怀里太舒服,困得直打瞌睡,对他这种无休止的骚扰行为有点儿迟钝。 “嗯?” “挺好,再接再厉,以前太瘦了,现在这样抱起来手感好。” 罗老师的手顺着他腰窝按了两下就收手了,柔软有弹性,让他心猿意马,下身的棍子支起来顶着小孩屁股,要不是嘟嘟昏昏欲睡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又该骂他流氓了。 罗子君叹口气,开始从马哲默背到清心咒。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外头居然银装素裹一片,屋檐到树上居然铺天盖地都是棉白色的积雪。这天气在南方是相当罕见的。一般南方多是雨夹雪,下了一夜第二天也徒留一地的雨水,不存在什么积雪的说法。今年是有异象。 罗子君又是被梦惊醒的,梦里一情一景过于真实,他脑袋有点发愣,刚要披衣服,发现小孩居然也醒了,定定看着天花板发愣。 “怎么了?” 罗子君大手揽过他肩搓了搓。 “啊,做梦了。” 小孩反应有点迟钝。 罗老师皱皱眉头,突然有一种预感:“跪着挨板子了?” 小孩吓一跳,以为他有特异功能:“你怎么知道?” 罗老师满脸复杂,和他一合计,两人居然做了同一个梦,双视角。 梦里,他俩手拉手在祠堂跪着,罗子君把小孩牢牢护在怀里,相当硬气地说:“你们别碰他,要打打我。”正对着他们是俩白发苍苍的老人,罗子君依稀感觉是自己的外公外婆。 他外公指着罗子君的鼻子说他不孝,外婆在边上一边拦着一边安慰他说:“老头子算了,我们君君自己有主意。” 梦的最后没有结果,老人同没同意自然也是不知道。 老罗心里一合计,就拉着小孩去给老祖宗又上了次香,两人手拉手再去吃了两碗锅盖面,回来就准备着手翻药方的事儿。 他们把房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什么影子都没找到。捣鼓书房的时候,小孩被椅子绊了下,没站稳背砸在书架上,一借力书架晃了几下,顶上那堆瓶瓶罐罐夹杂着灰尘就噼噼啪啪往下掉。 罗子君反应快,一把揽过小孩把他按在怀里,自己劈头盖脑被砸了一顿,痛得要命,耳边还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 小孩脸色煞白地看着地上一堆白花花的瓷器。 “这是……多少年的?” “不知道。”罗子君无所谓地耸耸肩:“一两百年吧。” 嘟嘟倒抽一口冷气,脸更白了。 但巧的是,瓷器碎了,居然掉出来一个锦囊,一看就是上好的布料,手工缝制,还是有好些年份的那种。 两人心跳到飞起。 锦囊里有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两个男人,一个手搭在另一个肩上,头挨着头很近,其中一个面容清秀,眉眼间笑得甜蜜。他把长发挽在脑后,脸上似是还有两个梨涡。男人旁边的那人,照片被剪了,只能判断出身高要比长发的那人高出许多。 这个长发男人罗子君熟悉,嘟嘟也熟悉。 千百次在两人梦里出现的姜子苓,就像他们的老朋友,一眼就能认出来。按这逻辑,那边上那人会不会是……?两人小心翼翼,紧张地呼吸都要停了。 锦囊里还有一块不知道什么用处的机巧碎片。 看到碎片,小孩脑袋里金光一闪,飞快去扒老罗的领口,把之前自己送他的那条怀表链子掏出来,一比对,上面的花纹和锦囊里的碎片居然是一样的。 碎片卡进去之后,从来没打开过的怀表“咔哒”一声,居然分开了。 这哪里是怀表,里面居然藏着一张被剪过的黑白照,正好可以拼到原来的照片里。照片上的男人英气逼人,和罗子君居然有八分相似。 是谁不言而喻。 罗老师和小孩都沉默了一会儿,一点细碎的线索逐渐在老罗脑海里拼凑起来。 “我老祖宗,也就是那个庄百部,是格物司专门研究偃甲的,这种小机关对他应该没什么难度。他当时设计那个东西,应该花了不少时间,如果我没记错,庄世怀给我的日记里有记载,庄百部当时为了研究这个足足半个多月没出门。” “我感兴趣的是,这照片为什么要单独剪下?” 是的,单独剪了,把对方的影像随身携带,仿佛是带着某种郑重的承诺,天各一方,生死离别。 小孩捏着照片坐在书桌前,愣神了好一会儿,罗子君还在翻线索,不多会儿,他一回头,发现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边上睡着了。 罗子君轻手轻脚把他抱到床上,密密盖上被子,又在他额前印下一个吻,自己一个人继续倒腾线索。 快临近下午一点,罗子君想着应该带小孩去吃午饭了,他跑回卧室,发现嘟嘟已经醒过来披了外套坐床边上发呆,眼神定定看着窗外。 “醒了?”罗子君问。 小孩听见声音回眸,这一刹那,罗老师心里飘过一抹说不上的变扭。 不像以前他习惯性地抿嘴,这一次笑,小孩单边嘴角一勾,眉毛和单侧的眼角上扬,划出艳丽的弧度。他的眼神在罗子君脸上流连很久,带了点儿贪婪和痴情,还多了一丝丝的,春意盎然。 “嗯,鞋。”嘟嘟理直气壮地伸脚。 罗子君皱皱眉头,不动声色地单膝下跪帮他穿了。嘟嘟两手一撑,从床上一跃而下,一蹦一跳出门了。 是的,一蹦一跳。 前所未有的孩子气。 古镇下午的时候,各种小摊贩热热闹闹摆满道两边。 小孩举着一串糖葫芦,又蹭蹭跑到做麦芽糖的摊前面,弯腰看了半天,恳切的目光投向罗子君。 罗老师叹口气:“你吃不完。” 小孩就勾住老罗的小指晃悠,连做糖的师傅都看不下去,说:“要什么我给你做!” 罗子君赶紧掏钱包:“好好好我怕了你。” 小孩眨眨眼:“穷奇。” 罗子君愣住,师傅也愣住了。 “穷啥玩意儿?” “穷……算了……鸳鸯吧。” 一对鸳鸯的工艺也很复杂,不在师傅的狩猎范围,他有点为难。罗子君看着嘟嘟殷切期盼的眼神,摸出一张红票子:“麻烦了。” 师傅大手一拍:“好嘞您等着!” 一百块一根麦芽糖,小孩笑得眉眼都开出了花。 “谢谢。”他靠在罗子君肩上蹭了又蹭,又大模大样去牵罗子君的手,十指相扣,在阳光底下,坦率又直白。 罗子君被小孩的连环撩击得方向感全无,半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拉着他闷头在前面走。 小镇有家百年老字号的饭店,据说是道光年间就开出来的,罗子君说了好几次要带小孩去吃,但之前每次都太仓促,没什么机会好好坐下正儿八经地点菜。 今天路过的时候发现人不多,就进去叫了好几道招牌。 端上来,小孩吃了没几口就放下筷子,趴在桌上单手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罗子君吃饭的样子。 罗老师被他盯得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浑身不自在。 “不好吃?” 小孩笑笑,喝口茶:“还行,你喜欢就多吃点。” 一筷糯米藕下肚,甜腻到心里,罗老师压根没注意到嘴边还沾着两颗糯米。 嘟嘟探过来,直接一舔,连糖汁一起嘬干净,柔软的舌尖顺带在老罗嘴唇上一扫。 光明磊落又一气呵成的连环招,又把罗子君炸懵在原地,好在中午时候饭店人来人往,服务员端着菜大着嗓门吆喝,根本没人会注意到角落里这两人的小动作。 罗子君放下筷子,认真盯着小孩:“将就吧,和你那时候自然是没法比。” 一句话让小孩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慢慢退了。 他撇嘴:“被你发现了。” “嗯。”罗子君斟了杯茶给他:“你俩差太多。” 嘟嘟的手一下一下叩着桌面:“比如?” “比如他很害羞,没你这么大胆;再比如,他很少会开口求我帮忙,一般都是一个人扛着过了。” 要说细节,罗子君能掰扯一天一夜。但想到现在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小孩了,罗老师的肩肉眼可见地垮下来。 对面的小孩看了他半天,咯咯咯笑起来,肩一颤一颤的。 “罗老师你真的,你误会了。”喘口气,他眼里温柔的池水在泛滥:“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也没有夺舍一说。你一定听说过转世投胎,那你知不知道人每轮回一次,记忆就会丧失一部分,世代更替之后,前尘往事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服务员又上了一盘酒焖肉,浓香四溢,一筷子下去肉质酥烂入味。罗子君把肥肉剔去,夹了瘦的到他碗里。 小孩一拦,就着他筷子吃了。 “对别人来说,对那些,没有执念的人来说,投胎未必是件坏事,但我不可以,我不能忘,所以我把自己的部分记忆封存起,几百年之后,找到你之后,再解开。” 嘟嘟的眼眶红了,冰凉的指尖缓缓摸上罗子君脸 “罗老师,现在你看到的人,既是都城易,也是姜子苓。” 罗子君被他这一通解释震得意识稀碎,好半天只能堪堪回一句:“抱歉,我对前世的记忆,只有碎片了。” 小孩眼里有点点泪花闪动,他闭闭眼,把汹涌的心绪往下压了又压:“无妨,好在我终于还是找到你了,太久了,真的,过去太久了。” 他拍拍衣下摆,走到太阳下,又原地蹦了两下,深吸一口气。 “久到我都快忘了这人间的太阳,是什么滋味了。” 罗子君盯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心思也随着这阳光里的尘埃,在飘扬,落地。说不上这会儿是觉得奇妙还是震惊,又或者,是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宝贝儿,我和你说个故事吧。” 嘟嘟大大方方过来挽他的手,罗子君这会儿心里噼噼啪啪全方位塌陷了,就也不避讳,大大方方让他挽着往前走,莫名享受得很。 “故事的主人是个叫庄百部的傻——” “不许骂人。” “嗷。”小孩吐吐舌头:“傻,傻,傻大个。唉,你这个人几百年前其实无趣的很,成天只知与偃甲为伴,有时候闷得就像根木头,规矩还特别多,就像刚才。” 罗子君心一塞,不知作何表情。 闷葫芦说我闷,找谁说理去。 画风一转,小孩忽然想到什么:“不过有一点他比你好,比你下手干脆。” 他摸到罗老师的腰上,狠狠捏了一把:“白瞎了这公狗腰。” 第45章 骑马倚斜桥 听说更新今天没有提示,大家能看见吗? 我从小无父无母,三岁时候被遗弃在河边的一个破木桶里,哭了几天几夜,后来命大,自己爬出来了。被好心人今天投喂一口饭明天给一件破衣裳,磕磕绊绊的居然也长大了。 五岁那年,我遇到师傅,被他捡回去收养,从此之后,就一直就在书院里跟着干干杂事。 八岁那年,庄府的人来书院,说是要替他们家小少爷挑陪读,要聪明机灵的,长相讨喜的。 别看我现在这样,小时候就是个闷葫芦,灰头土脸也不爱说话,见人就躲。 我记得那天,对,也是这样一个冬天。 大伙儿都被师傅叫到学堂里,一溜排开被人按着脸挑。我偷偷跑到后厨躲起来,因为没吃早饭,还顺手拿了两馍馍,藏在灶台后面,怕被人发现,又特意往脸上抹了很多灰,弄乱了头发。 结果那天,有个男孩不知道为什么,穿着锦衣玉缎突然也跑来后厨,大概是被我吓到了,抓着这么长一把剑指着我鼻子,我当时吓得直接“噗通”就跪下了,真的,嘴合不拢腿也合不拢,没咽下的馍馍扑簌簌滚了一地。 这个少年郎长得特别好看,是我这辈子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大概就是少年眉目展,意气初华成,满身的尊贵却没有半分看不起人的傲气。 他问我是谁,我很不服气,心说这是我家,你一个不速之客反倒问我是谁。 我就反问他,一边问,嘴里的馍馍还噗噗噗往他脸上喷。 没想到这少年突然就笑了,笑得直不起腰让我觉得很恼火。 所以我踢了他一脚,当然没用全力,他把我拦腰一抱,裹到怀里,然后我才发现自己和他的身高差有这么多,当时要仰着脖子看他,听他笑意盈盈地告诉我说,我叫庄百部,你叫什么。 他这么问我名字,我才惊觉自己是没有大名的,因为我师父姓姜,我又在同辈里排行老六,别人只管我叫姜六六。 大名什么的,从来没有。 我说我叫姜六六,他又笑,笑得我满腔怒火又嗖嗖往上窜。我往他虎口上一嘴下去,狠狠咬着不放开,直到舌尖上都觉得有股血腥味儿了,他都没松口。 他问我,你为什么不去前院儿。 我说,大府里规矩多,我才不要去当什么劳什子陪读,我就想一辈子陪在师傅身边就满足了。 他深深看着我问,六六,你来,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我那天大概是太饿了,头晕眼花,脑子也不好,仰着脖子看他的时候啊,就觉得这个人像浑身都在发光。 被他哄着心里一软,稀里糊涂什么都答应了。 所以八岁那年,我就作为庄百部,也就是你的陪读,被带进府里。 后来你说那天见到我的时候,觉得我睫毛像春天河边上飘扬的柳絮,满脸就算盖满灰土,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天仙儿。 那你说对了,我也觉得我挺好看的。我师父师兄们也这么说。 我原以为自个儿进府,是真的老老实实要当陪读的。 进了以后才知道,你打小身上有个诅咒,算命的都说你活不过二十五岁,所以家里给你买的这个我,既是陪读,也是药人。 药人你懂吧,就是用来试药的。为了破解你的命格,庄府每年费尽心机四处搜罗各种偏方药引,熬出来以后先让我试,没问题,再给你服下。 也不知道是我命大,还是这药原本也是没什么用,总之磕磕绊绊的,三五年我也没喝出什么大问题,直到有一次无意中,被你听见两小丫鬟对话,当时,你那个气得,直接把炼药的丹药砸得稀烂,一副发狂的样子,眼里都能崩出血来,把人小姑娘吓得直哭。 我说你别生气啊,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今儿就算他们不去搜罗那些药方子,我也会想法子让你长命百岁的。 但你居然很严肃地拒绝我了,你还一本正经地说,六六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你不知道啊,我能天天见着你有多高兴。你肯定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在大街上遇到过一个3岁的小孩,还分了他半个热乎乎的包子,带肉馅儿的。这个小孩费尽心机混进私塾打杂,又费尽心机制造偶遇,终于被选进庄府。 这个小孩,现在终于可以陪着他日思夜想的人了,怎么能不以命相许。 你这人真的很有趣,某些时候古板得要命,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请来教书先生给我上课。 但我不爱听别人上课,他们说的那些我都知道,而且太闷了,听得我天天犯困。你实在没办法,最后只能自己教我。你教我就不一样了啊,那我就什么都不会了,还学得慢,就要你手把手地教。 你很有耐心,还经常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奖励我,有时候是个漂亮的木头小鸟,会飞的那种;有时候是个费脑筋的小套索,消磨时间的,我都藏在一个大箱子里,谁都不能看谁都不能摸。 你特别厉害,十八岁那年,我听别人管你叫格物司司长,我问你那是什么东西,你说就是专门研究乱七八糟东西的地方。 乱七八糟是什么意思,就是想得到想不到的那儿都有,万般皆有可能。 所以后来我也开始学药剂,学那些旁门左道的炼丹术,最后变成格物司的术士和药剂师。我每年为上头,为百姓贡献了不知多少的药方子,他们说我救济天下苍生,说我华佗再世,但我不在乎,那些管我什么事,我连你都救不了。 我特别讨厌你不温不火不急不慢的样子,每次说到这事儿,你都摸一通我头,对我说不要着急。 为什么不着急?一年复一年,二十五岁眨眼就到。我就在你脖子边上又咬一口,我恶狠狠地对你说,庄百部,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然后把那些秘方一把火统统烧了让他们陪葬。 你也不生气,就看着我笑,好像我在说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赌气话。 鬼和你赌气,我和你说真的。 朝廷连年又是赏珠宝又是赏宅子给我,还有那些老东西送来的西域奇珍黄金万两,就为了到我这儿求一个长生不老。多少人明面上巴结我,背地里看着眼红,做梦都恨不得把我连骨带皮撕碎了当下酒菜,谁让我小气不给他们丹药,谁让我脾气不好爱得罪人呢。 长生不老是没有的,永远不会有,就算是有,你活不了凭什么让别人长生不老。 他们说我闲话看我笑话,说我是你的娈童,是你的面首,天天用下作的话背地里侮辱我。 无时无刻不盘算着要弄死我。 但我在乎么?我不在乎。只要能保你,杀神杀佛我都不在乎。 你怕我寂寞,搞来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春有牡丹夏有枣,秋天银杏树下能弈棋冬日里还有腊梅花开正好。你把我头发挽到脑后,用一枝梅花别起来,每年进宫的时候,你都说,等到腊梅全开,你就回来了。 你还埋怨我不知道照顾自己,研究了那么多药方子,从来没能把自己身子调理好,一到冬天就冰凉冰凉的,几床被子都捂不热。 你知道个屁,我要是捂热了,又怎么能找借口溜到你被窝里来。 后来有人送给你一对鸟,唤作相思雀。你破天荒第一次收了。你说因为那鸟像我,平时不吭气儿,摸摸毛就亲得不得了。 气得我毛竖得老高。 我和那鸟,能一样么? 后来我就听见有天早上,你对那笨鸟说,你喜欢上一个人,你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他,你想让自己余生都陪着他,你甚至说要在来年春天的春波桥下,把那年冬天最后一丛梅花戴在那人头上。 我气得发疯,没日没夜睡不着,跟踪你想要知道那人是谁。那丛梅花,那个桥上的少年,还有他的余生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我甚至想,若那天,你真的拉了别人在桥上诉衷肠,那我就把你推下去,再跟着你一起往下跳。 结果那天,我却反悔了。 看你鲜衣怒马在桥头站着,握着梅花的表情那么温柔,那么高兴,我退缩了,我把牙齿咬碎了眼里几乎都要淌出血来。 最后我什么都没做。 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有没有我,都要好好活着。仕途坦荡、一生平顺。 我又怎么舍得让我最喜欢的少年,受半点伤。 那天我本打算离开,虽然不能做什么,但我也实在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同别人轻声细语,满腔柔情蜜意。 结果转身的时候,我听见你在桥上喊我,六六。 一回头,你在桥头对我扬手,笑得满脸温柔,你说,六六过来,今年最后一支梅花,我替你戴上。 一池的碧波春水全倒影在你眼里。 正是,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 第46章 弹指百年 罗子君拉着嘟嘟慢慢走在南方午后的斜阳里,十指相扣,从这头踱到那头,罗子君基本不说什么,全是嘟嘟一个人絮絮叨叨,眯着眼睛回忆。 再后来你便替我另起了个名字,倒不是嫌弃原来那个不好,而是你说,想我有一个与你合衬的,响亮的名字,免得日后人家说起堂堂格物司的大药司,只知道一个叫姜六六的傻子。 我坐在枣树上,摘了大枣丢你,一个接一个,你也不躲,笑得神采飞扬,一边对我伸手说,六六下来。 你要我下来,我就下来,一贯如此。 八丈高的树我也能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你怀里。 你按着我亲,亲得我眼尾发红,气喘吁吁,衣服底下全身都是绯色的。 我骂你流氓,你也不恼,捧着我脸问我,六六,从今往后,你就叫子苓可好?百部是药材,子苓也是药材,一味润肺止咳一味清热解毒,天生一对。 我呸一口,谁要和你天生一对,不要脸。 你哈哈大笑一阵,突然又很严肃地告诉我,子苓,我这辈子就和你一对,只有你,你记住了。 这个整天与机巧打交道的男人,不知道哪里学来说情话的本事,炉火纯青。 小孩嗔怪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忽然就沉默了。罗子君也没催他,耐心地等他继续。 那年秋末,白露到得比平日要早许多,三候却未凑齐。你和往年一样,一早就进宫去领赏了。各路王公大人也赶着来府里拜会送礼,来来往往的,我看的烦心,索性把自己关在屋里头不出来。 就听见院落里有人聊天,说是庄大人要娶亲了,还是皇上亲赐的,听说是名门闺秀。 我当然不会以为要结婚的是你父亲,我也一点没觉得意外。 你是一门单传,身上有些通阴阳的特殊本事是家族遗传的,外加天赐的手艺,都必须后继有人,许你一门好亲事,是理所应当的,是顺应天命的好事,也许还能把你命里的劫数给冲了去。 从进府那天开始,我便知道逃不过这一天。 但我心里很扭曲,结果摆在眼前,我还很卑鄙地希望你能拒绝这门婚事,哪怕是扣一个抗旨不遵的名头,你也能,为了我去争一下。 那年,秋尽百草枯,你从京城回来得很晚,我日日披了狐裘大袄坐在门口等你,银杏落了一地,也没人同我下棋,我只能自己同自己找乐子。 我在等,我也在赌,等你对我说一句,六六,皇上给我指婚被我拒了,和之前一样意气风发。 后来你回来了,对指婚的事只字不提,却天天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道又在捣鼓什么。 我把你拖出来,你捧了个锦盒给我,里面是一条漂亮的机巧项链,你说,必须有个碎片合进去,这里头才能打开。否则,看着也就是条普通的链子。 你问我喜不喜欢。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送我毒药我都是欢喜的。 看得出来你想同我谈这桩事,你在犹豫。我想,你既已犹豫,我便替你下决断,也免得落你一个抗旨不遵,让庄家一门本事后继无人。 我说,听说皇上给你指婚了,恭喜啊。 我知道自己那会儿从牙齿缝里再蹦不出半句好听的话,我也没心思再去看你脸上表情,摇摇晃晃披了衣服就转身离去。你伸了手来拉我,被我甩开。 那天雪下得真大啊,纷纷扬扬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天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听你在门外站了很久,只唤了我一句,子苓,我要结婚了。 我就站在门这一边,一推开就能见你,我等你着你说后半句,但你没有。 于是我又说,外面冷,别站着了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大婚吧,我给你备份大礼。 大礼,什么礼?我把自己打包到你婚床上可好? 第二天你就走了,听管家说又进京了,这是应该的,本来大婚就有许多事要打点。 你走我也走,我便请奏去边疆随军,也离得很干脆,甚至都没来得及修书一封告诉你。我想你很忙,应该没时间也没兴趣知道这件小事儿。 罗子君捏着嘟嘟的手一点点收拢。 他僵着声音问:“你这身体,在北疆能呆多久?” 嘟嘟安慰似的拍拍他手背,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过往。 “没关系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些细节连我都不记得了。” 边关寒苦,在北疆寥寥几年,气候却已经要磨得他受不了。但我倒也不寂寞,边关将士们豪迈有趣,对我这唯一的书生也很是尊敬,说话都不敢大声儿的。 我每日教他们一些读书写字的东西,他们愿意学,日子倒也过的飞快。 偶尔,我听人说起,格物司的庄大人生了个千金,漂亮得很。 我应该难过的,甚至应该抱着酒坛子大醉三天三夜,手指苍天骂你是个没良心的负心汉。 但我没有,我只觉得冷,心口已经荒了,什么都没了。我大病一场险些一命归西,我隔绝了所有关于你的消息,不见,不望,便不相思。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我在边关这几年,屡立奇功,不光全队将士们喜欢我,连大帅都很器重我。但原先那些视我为眼中钉的老东西们,阴魂不散地又岂能放走每一个折磨我的机会。原先是有你这座靠山,现在你结婚了,靠山不见了。他们自然多的是机会弄死我。 军中有人对我通风报信,让我多加小心。 可我小心什么呢,离了你,我自随意飘零,过完今天就算见不得明天的太阳,也无妨,本就是无根之人无牵无挂的。 原来是为了你,现在你不要我,我便是烟消云散,也不足惜。 罗子君买了杯热奶茶捂在嘟嘟手里,一手揽着他肩:“抱歉,我,真的不记得那么多了。” 嘟嘟也不答话,笑意盈盈反问他:“你知道我这耳朵是为什么没有的?” 罗子君摇摇头。 “是天意。” 有一年,边关一员大将服了我的药,不知为何,反而突然病重,翌日就暴毙了。事情未经调查,我就被生生按上个,用歪门邪术谋害忠良的罪名。有人偷偷告诉说上面那帮老东西请旨来抓我,让我小心。 但他说得迟了,我知道的时候,京城的人已经带了兵在门外集结,扯着嗓门要我出来认罪。我偏不。 人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认。 我昂首挺胸,那一刻,我忽然在人群里看见你。 那天我真的很疑惑,你一个格物司的司长,为何会带兵。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你向皇上请旨,来捉我的。 那一刻天旋地转,我浑身都在发抖。我想骂你,想用尽全身的力气质问你怎么可以,但我说不出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我只能含着血泪瞪你。 百部,全天下人都能不信我,你不可以。 你还想说什么,但有人急于邀功,趁我愣神,在背后放冷箭。含着剧毒的箭破空而出,我闭上眼,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我没死。 因为我被你揽在怀里。 你背后插着那支箭,血很快浸染你的衣服。 我扑过去要救你,放声大哭,周围的人像是都傻了,没有一个人动。 你摸着我脸,对我说,六六,对不起。六六,我没有结婚。我爱你。 剧毒当场发作,你没能熬到我救你。 我姜子苓空有一双华佗手,却救不了一个你。 后来我抱着你枯坐了一天一夜,谁来抢我都不给。我想我为什么要信你那句结婚的话呢,我为什么要轻信,别人嘴里的你呢。我为什么会觉得你是来拿我的呢? 为什么? 语言是多么具有欺骗性,我要是听不见就好了,我那天,要是能打开门,看到你痛苦挣扎的表情,就好了。 那天,刚好是你二十五岁生日。这个劫,你还是没能过。 这个劫,叫姜子苓。 后来我才知道,你那个孩子是为了传承血脉生下的,你没有娶她,你对别人说你的夫人永远只有一个。 但我知道得太迟了。 于是我向老天祈求,用一双无用的耳朵,把你换回来。你死了之后,我用封魂术把自己部分记忆封存在照片里,分两处保管,这样,几百几千年之后,只要机缘巧合,我们定能再见面。 看罗子君不吭声,嘟嘟原地蹦了两下去扯他衣角。 罗子君深吸一口气说:“我这几十年,时常梦见自己在不同年代辗转,但一直都只有一个人,一直都像在找一个人。” 嘟嘟仰起头,午后南方温暖的太阳照在他脸上:“浮云一别,弹指百年。旧时风雪落满肩,也未能等到白首,而今艳阳下,竟能和你比肩而行了。子君,我等了几百年,值得。” 罗子君盯着都城易的侧脸,清秀的脸上有一丝哀伤还有一丝释然,他把嘟嘟一把抱过,抬起他下巴就亲过去,也不管是在大街上,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抱歉我迟到了。这一世,我们白头偕老。” 第47章 敌要战,我不退 庄世怀在一开始要的那张药方,确实是为他妹妹找的。她妹妹有先天性心脏病,国内各路名医大会诊都说她活不过20,老庄不信邪,就把她带出去找办法。 带出去跑遍了大洋彼岸的各种医院,也还是没找到什么有效的法子,小姑娘的身体也没什么起色,弱得一天不如一天。 不得已,他那会儿才想到和罗子君做那个交易。 现在封魂的事儿解决了,药方的事儿就该处理了。 嘟嘟想了半天说:“药方子是有的,但长生不老确实不存在。除了封魂术,我当时还找到个办法,听起来有点邪,而且我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 两人跑到后院枣树下面,把树根挖开,三尺深的树根里居然有个兔子洞,里面有个锈迹斑斑的箱子。这要是当事人不说,别人就是把地翻过来,也未必能找到。 小孩像捧着个宝贝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挪出来,眼里都闪着光。 箱子里有几张纸,还有一些特别古老,卖了大概就能发财的老物件。 小孩欢天喜地的:“看看,这些,都是你给我的。” 拿着百年前自己做的东西,这滋味儿有点古怪,但罗子君确实觉得那些物件儿都很眼熟。他有点后悔自己的记忆丢了,不丢,今儿的诺贝尔发明奖就是他了。 小孩翻了半天,摸出一张锦帛:“这个方子。” 罗子君抖开看,吓得呼吸都停了,上面又四个斗大的字:以命换命。 小孩淡淡说:“当年,我曾想过这么一个破解你命格的办法,可惜没来得及实践你就死了,最后我只能用封魂术。” 以命换命,顾名思义,就是用健康的阳寿去替换别的命格。早些年罗子君在西南的巫术里也听说过有这么一门绝技,但因为过程实在过于凶残,被牢牢控制流传。 罗老师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小孩又说:“换的人,最好是年纪轻,阳寿越长越健康越好,所以很多人喜欢用婴儿。” “那你……” “我比你年轻,当年做药人的时候,还吃了不少大补的药材,这身体还是值钱的,只不过是条贱命,命不值钱,给你就给你了。” 小孩说得不急不缓,风轻云淡,罗子君眼神一凛,突然想到自己支教回来,徐晨和他说,小孩以为他出车祸,要把器官都换给他,因为自己“废一样是废,废两样也是废。” 百年来,这人待自己的心思,从来就没变过。 他心里酸楚,只能闭眼回过头去稳定情绪。 嘟嘟从背后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腰侧。 罗子君压了半天心思扯开话题:“诶我以为你记忆回来,性格该大变了,怎么还这么粘人?” 小孩没好气地赏他一个大白眼:“粘人和性格有什么关系。” 罗老师撸撸他被风吹乱的杂毛:“那和什么有关系?” 嘟嘟一个媚眼扫过去:“和喜欢你有关系。” 罗子君一口心头血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俩最后还是决定把这方子带回去,让庄世怀自己做决定。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谁都没资格替他做主。 但嘟嘟在带回去之前,鬼使神差地给林小圆发了个消息。 年末,教育局召开优秀教师表彰大会,罗老师作为那年的支教代表,上台演讲,据说他因为这支教的事儿,不光从报纸红到电视,还一路从电视红到微博上。 两人在会场溜达一圈,嘟嘟闲来没事,用罗子君的微博账号发了个老罗逆光倒车的照片。 今天那场晚宴,罗子君原本是不想参加的,他对那套社交的东西没兴趣,但小孩一直在家里唠叨,说要看老罗穿西装,打领带的样子。 说是刺儿头西装包着大长腿,有种禁欲的美感,要是再加上大悍马,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罗子君笑他:“你怎么那么喜欢拍我开车,没完没了了是吧?” 嘟嘟舔舔嘴唇,鬼魅的眼神从脸挪到脖子,又在下半身转了一大圈:“大青茬配大悍马,硬——————核。” 罗老师被他撩得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发现这小孩自从找回记忆之后,性格一百八十度大逆转,不爱听的装聋作哑,这是二说。 平时没事儿还老是言语调戏他。 这在以前可是罗子君的特权,现在落得好像他羊入虎口似的。跃跃欲试的眼神儿带着小勾子,总觉得要把他带上床生吞活剥了。 “咳……别乱发我照片。” ”为什么不能发,这么帅,你看,这一发瞬间几百条回复。” 微博底下啊啊啊的一片鸡叫,姑娘们胆子大,什么舔屏,什么我可以,什么叫我罗太太,什么我幻肢梆硬都来了,居然还有男粉,反了这是。 小孩皱着眉头翻了半天,暗暗骂了句“靠”。 罗子君笑得一耸一耸:“你这叫自食恶果。” 嘟嘟甜甜一瞥,脸上梨涡漂亮地绽开:“他们喜欢你,他们得不到你,你还是我的。” 他拍拍罗老师的脸,一蹦一跳进去了。 整个晚宴确实乏善可陈,罗子君意料之中,得了个年度杰出教师贡献奖,上台的时候,他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作为一名教师,我只知道,教育不是商品,孩子不是试验品;做人要有良心,孩子要有未来。” 真不会说话啊,小孩翻翻白眼,丢了个枣儿到嘴里。他坐在第一排,仰起头看罗子君,就像百来年前,他也这样仰着脖子看庄百部一样。 罗子君看着手里的奖杯,犹豫了几秒又说:”这个奖,我还想送给一个人。在没认识他之前,我觉得老师就是份工作。在认识他之后,我想给他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想带他看世间最温柔的景色,想替他遮挡世间最糟糕的严寒酷暑,看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总觉得自己不够好,怕自己让他失望,是他让我变得更好,所以这个奖,是给他的。”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雷霆般的掌声蜂拥而至,居然还夹杂着一些口哨声。 罗子君看向台下的眼神里缱绻温柔,嘟嘟翘着二郎腿一勾嘴角,无声地对他飞了个吻。 讲演结束,是无止境的敬酒,罗子君不喝酒是出了名的,别人倒也没怎么为难他。只不过两米一个领导,五米一个记者,把他缠得脱不开身。 小孩没打扰他,端了杯酒在一边静静看着。他一直都不适应这种场合,以前如此,现在还是这样。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会儿还来了不少他的老熟人。 好几个都是之前在大学里见过的阿姨叔叔,看到小孩笑得眉眼都没了,有两个还特别自来熟地去捏他脸,大概是觉得他脸粉嘟嘟白嫩嫩的,看起来就很好掐。 嘟嘟顶着尬笑,节节败退,心里想你们这些后生礼数太不周全。 “嘟嘟好久不见啊,越来越帅了!” “阿姨好。” 旁边有人笑那个三十来岁的姑娘:“听见没,人家叫你阿姨呢。” 嘟嘟知道说错话,脸色一转,乖乖巧巧补充:“姐姐好。” 女人们笑作一团,把小孩簇拥在圈子里团团围住,嘟嘟苦不堪言,不停往老罗的方向瞟。但这会儿罗老师都分身乏术,哪有什么空来管他。 小孩噘嘴,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偷偷从人堆里钻出去直奔二楼小阳台。 开放式阳台,齁冷的天,嘟嘟原本以为那地方是安全的,没料想已经站了个人——一袭得体的宴会裙,披了件薄薄的西装外套,看着就冻。 真是冤家路窄,都城易皱皱眉头,转身要走,意料之中被人在背后叫住。 “都城易。” 她连名带姓的唤人态度,虽然没有恶意,但也确实不亲近,作为熟人,看着更像是在和他怄气。 嘟嘟从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乖巧的笑,转过身去:“方老师。” 对,就是消失很久的方艺婷。 方艺婷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方艺婷。 这女人现在还是嘟嘟原来那所学校的校长,除此之外,又凭一己之力争强好胜,这两年在教育系统已经身居要职,事业可谓一帆风顺。 她长得也不赖,身材保养得当,岁月在身上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只是这几年她还是一直单身,给她介绍对象的络绎不绝踏破门槛,她连看都不看统统回绝了。 这些事儿小孩是怎么知道的?刚才酒会上那群人聊八卦的时候,他听见的。 “你长高了不少。”方校长轻声细语。 “谢谢。” 小孩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困境。 就听方艺婷在背后问:“你们,还,住在一起?” 小孩的脚步停了。 我本无意恋战,然敌要战,我不退。 “嗯。” “你知道的,你还小,他也……有大好前程。” 嘟嘟有点烦躁地挥手:“老师,我们的事不劳您费心。您别绕圈子也别不甘心,都那么多年了,能不能得到他,您心里有数。” 小孩说话太直接,看着她的眼神更像是带着挑衅。他说的话方艺婷怎么会不知道,她也就是个不甘心,想着自个儿,除了性别外,哪哪儿都比他好,哪点不值得罗子君留恋了。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已经和感情无关了,她就是输不起,不甘心。 气氛突然尴尬,阳台的门“哐堂”一声被大力推开。 温暖的体温从嘟嘟身后裹上来,密密把他圈在怀里,冰凉的小手一下被握进大掌里。 “到外面不加外套,着凉怎么办?” 罗子君的低音温柔缠绵,小孩捏捏他的手,他才发现这里还有第二个人。 “好久不见。” 罗老师公式化的招呼,公式化的笑容,公示化地牵着小孩转身就走。 方艺婷有点苦涩,他看着这两人缩在外套里,紧紧牵住的手,突然想到之前嘟嘟还是她学生的时候,罗子君每次来学校帮小孩善后的态度,看向他的眼神,也是这样霸道又旁若无人,其实后来想想,那时候一切就有端倪,这个男人,为小孩圈起来的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其他人可以插足。 这大概也是她为什么迟迟没有戳破这层纸的原因。 她知道自己没有胜算,而她的个性,也从来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但女人有时候败就败在这个执念上,也不光是女人,是人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就算第二天想起来的时候悔得仿佛自己昨天日了狗,当场还是会咽不下这口气。 “罗子君,你能和都城易过一辈子?将来的事儿谁都说不准,他大学工作毕业,万一要谈恋爱要结婚,你呢?” 三流伦理剧的台词。 罗子君声音不温不火:“你管太多了。” “我不想管你,但这么多年我确实有句话一直想问,我到底哪里不行?你明知道我……我都没一个不是你骨肉的小孩重要。” 方艺婷颤颤巍巍口不择言,一句“不是你骨肉”直接戳了罗子君的痛处,他第一次脸一横,直接把小孩往怀里一拉:“他不是骨肉,是血肉,连皮带骨。” 回去路上,小孩心情很好地哼着小调儿,腿抖得和缝纫机似的,罗子君一边开车一边瞅他:“这么开心?” 嘟嘟脸朝窗外,发出模糊的哼哼声。 “我说你血肉得意呢?” 小孩笑:“我发现你挺不要脸的,之前……” 罗子君眉头一皱:“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不是庄百部你别老扯一块儿比较。” 小孩把脑袋靠在窗玻璃上,车开过凹凸路面的时候一颠一颠的,让人看着都疼。 罗子君脱了外套轻轻垫在他脑袋边上。 “我知道你不是,罗子君,严格说起来,我也不是姜子苓,我还是都城易,我只不过是有他的记忆。姜子苓已经死了,一百年前就死了,没人能长生不老,” 小孩看着窗外的霓虹,眼底流光明灭交替。 “最近我老在琢磨一件事儿。” “什么?” “怎么把你身边那些烂桃花给弄出去。” 罗子君叹口气:“别费心了,我身边还真没什么烂桃花,从小到大都没几个姑娘和我告白的。” 小孩坐直身体:“那有男的没?” “没有没有,诶你怎么乱吃醋啊。” 罗子君的手安抚性地在小孩的大腿上拍了拍。 “ 罗子君,我满18了。”小孩忽然说:“你上我不犯法。” 罗老师一个急刹车,差点蹦上人行道去。小孩嘴角一勾,一手斜撑着头,一手向罗子君探过去。 “我不喜欢她们觊觎你,以前不敢说,现在敢了。我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要你从这里,到这里,都完完全全属于我。” 小孩冰凉的指尖挑开罗子君的开衫,隔着打底衫从胸口一路往下,所到之处,燎原火肆虐。 第48章 喂不饱 车停回车库里,两人却都没下,粗重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小孩挑逗老罗,从喉结摸到锁骨一路往下,沿着胸口的激凸来回打转,罗老师喉头滚动,下身的裤子肉眼可见地鼓包了。 小孩挪过去沿着轮廓画圈圈,勾了半天,罗子君也不动,裤子隔着拉链倒是抖三抖。 嘟嘟舔舔嘴唇:“真大。” 罗老师喉咙咕咚一声,裤子又顶上几公分。小孩抿嘴一笑,突然覆上他的裤子,轻轻揉搓。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老罗眼神突然黯下。 “都……” 小孩挑眉:“叫什么?” “宝贝儿……” 罗子君压着嗓子,凑过去在嘟嘟耳边喘,去舔他耳垂,沿着耳廓描摹。小孩刚才还在撩拨的手突然不动了,脑子里一团开水咕嘟咕嘟在沸腾,手脚都瘫软下来。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 罗子君一勾嘴角,翻身去解了他的安全带,又放平副驾驶位,一把把他压在身下,目光如炬。 身下,小孩化成一滩春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黑暗里眨啊眨的。 罗子君慢慢压下身体,去轻轻舔舐他的眉眼,从颤动的眼皮到秀气的鼻尖,再去啃咬他的唇,又挑开他的唇瓣,吸吮着舌尖,激情起舞。 他的胸口紧紧贴着嘟嘟,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他从下摆慢慢伸进小孩的衣服里,一路沿着他纤细的腰窝往上摸,衣服被推高,露出小孩赤裸白皙的身体,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胸口漂亮的两抹茱萸在空气里微微挺立着。 罗子君的手沿着锁骨,滑小孩胸口,指尖一挑,嘟嘟像触电似的浑身战栗,他咬紧牙关喘气:“子君,快给我。” 罗子君的舌尖挪到他胸口,沿着一侧吸吮打转,小孩的身体疯狂往上挺动,迎合他,下身的肿胀和罗子君的碰撞在一起摩擦,嘟嘟觉得自己快爆炸了。 他脑子里混沌一片,只能顺从自己本能,挺着另一侧胸哼唧:“这里,也要。” 罗子君轻笑,一边抚弄安慰,一边缓缓褪下小孩的裤子,小巧的分身紧绷在内裤里,前段布料已经濡湿,彻底解放出来的时候,圆润昂扬的头部闪着诱人的粉色。 罗子君张口包裹住,温暖潮湿的触感让嘟嘟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呻吟。他眼神迷乱,双腿架上罗子君的肩,下身不断挺动。 “乖,很可爱。”罗子君弹了一下小孩挺直的分身,又绕圈舔了一口,快速套弄起来,舌尖径直沿着缝隙探向后方的禁忌地带,嘟嘟忍不住尖叫出声,要去遮掩。 罗子君拦住他,屈高他双腿,在粉色小穴上舔舐起来:“别动,很漂亮。” 他从后又舔到前,指尖在小花上撩刮,按压,嘟嘟左右摆头,终于呜咽一声,在罗子君的嘴里爆发出来。 后穴被舔舐的快感和欲望得不到纾解的焦躁混杂在一起,他咬牙切齿地拽着老罗的分身,主动抬高双腿,露出泛着水渍的小花。 罗子君觉得自己也快极限了,他一拍小孩的屁股,把他翻了个个,下体在小孩两腿间疯狂抽插,。嘟嘟跪趴在座椅上,抬高臀部,粉色的小穴一张一合完全暴露在老罗眼前。 日,真特么刺激。 他紧紧贴在小孩后背上,手伸到身前帮小孩排解欲望,一阵猛烈的耸动之后,两人都射了。 罗子君把小孩揽在怀里帮他细细清理。 “你……” 嘟嘟一边喘气儿,一边狠狠地瞪他。 罗子君亲亲他俊秀的脸蛋儿:“不满意?” “相当不满意!” 罗老师手一指窗外,大半夜的停车场居然还有人,车就停在他们隔壁,估计刚才看到他们这大悍马在玩振动波了,好奇地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靠!” 小孩一下把脑袋缩进罗子君怀里,都不敢露到车窗以上。 “车里没润滑剂,怕你疼,下次齐活了,再来办你。” 小孩勾着罗子君脖子,一下跨坐到他身上趴着,再看看窗外保证自己没暴露。 他又还作死地用下身去蹭老罗:“喂不饱,想,吃,你。” 他做了个包容吸纳的动作,看的罗子君好不容易下去的火蹭地一下又上来了。 过年的时候,庄世怀带着林小圆回来了。 这么些日子不见,林小圆的个头突然窜的和竹笋似的,嗖一下就快戳上天花板了。皮肤黑黝黝的,身材倒是结实很多,分开时候那个黑瘦黑瘦的劲儿已经完全找不到了。 罗子君笑问老庄:“这洋对岸吃的是发酵粉吧?” 林小圆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了半天,跑到厨房去帮小孩端碗拿筷子。 罗子君摇头:“傻里傻气的倒是没变。” 庄世怀叹口气。 一群人热热闹闹跑到徐晨和李亮的小别墅里撒欢,听说小孩的记忆被解锁了,庄大少爷一时好奇就盯着都城易研究了半天。 林小圆从厨房出来,飞起一脚踹他屁股上“看屁!要看看我!” 庄世怀面无表情地说:“看你?那还真是看个屁。” 罗子君摊在沙发上晃大腿:“庄世怀,我怎么觉得你被他带坏了?” 林小圆冤枉地叫起来:“他被我带坏?!他能控制自己的荷尔蒙发酵就不错了,再这样下去我一五好青年,迟早死在他身上。” 庄世怀一记眼刀甩过来,林小圆吐吐舌头闭上嘴。 信息量过大,屋里的人都沉默了。 憋半天,罗子君还是没忍住,笑得抽到一边:“靠,没想到啊,真没想到。” 得了便宜的林小圆,来来回回忙乎的样子都像踩着风。嘟嘟在厨房里切水果,他打下手,得空的时候小孩回头看了眼外头在聊天的人,把林小圆拉到一边。 “以命换命的事儿,你别告诉老庄是我说的啊。他不让我告诉你。” “他,要给他妹妹换命,不让你告诉我?!”林小圆一下抬高音量,吓得嘟嘟赶紧捂住他嘴。 “你轻点儿。” 林小圆咬着牙根:“我本来还打算等他自己坦白来着,他倒好直接瞒天过海,怎么着,准备我给他年年上坟啊,,放他妈的狗屁他做梦!” 林小圆狠狠把叉子戳进水果里,拔出来又戳进去,扎得水果上全是洞他才解恨。 “你不能往好了想么?我问你,他要告诉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啊?怎么办?当然是换我的啊。” 嘟嘟沉默地看着他。 林小圆半天才缓过来,颤颤巍巍吐了句“卧槽。” “不亏多活了一两百年,看事儿就是通透。”林小圆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别的法子了么?”他问。 小孩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说:“至少我是没了。” 林小圆点头,端着水果走出去,老不要脸的就往庄世怀身上跳。 “诶,下去,死沉的。”庄世怀推了他一把。 林小圆勾搂着他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别动,让我待会儿。” 肩膀上传来湿意,老庄去摸他脑袋又被林小圆一掌拍开:“我警告你别动啊,再动我现在就办了你。” 罗子君端着茶杯悄无声息地飘到厨房,问嘟嘟:“说开了?” “嗯说开了,要救他妹子,这两人只能活一个。” 话很残酷,路只有一条。 罗老师红了眼,抓过小孩一阵阵地亲着,小孩安慰性地回吻。客厅里,戚寒抱着毯子开始打盹,被年晁云裹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李亮和徐晨凑着头在嘀嘀咕咕说悄悄话。 炉子上滚的吊梨汤开了,嘟嘟调了小火,冒出咕噜噜的热气,把玻璃窗糊的严严实实看不清楚外面的景色。 第49章 一道送命题 论做饭徐晨是真的一绝,嘟嘟的这项技能大部分都是搁他那儿学来的。两人搭配着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一大桌菜就出来了。 林小圆去厨房偷了一大块肉往嘴里塞,被嘟嘟一顿连环掌打出来。 “庄世怀是不是饿着你了?!多久没吃肉了?” 林小圆尴尬地摸摸头:“那什么,不是那边中国菜都得自己做么。” “啊,然后呢?那就做呗。” 林小圆紧张地瞅了眼正和老罗聊天的庄世怀,估摸他听不到这儿说话,就搂着嘟嘟的脖子小声说:“他也做……就是那什么吧,还挺有创意……” “哦,觉得不好吃啊,那你吃泡面吧。” 庄世怀凉凉的声音飘过来。 林小圆脸色一变,赶紧蹦跶过去,讨好的像条小狗围着他打转。嘟嘟摇摇头,把菜一样样端出来,招呼大伙儿吃饭。 年老板一边给老戚弄了碗汤,一边笑说:“我算是看出来了,谁先动心谁落下风。” 罗子君刚往嘟嘟碗里夹一筷子的动作顿了顿:“这话说的,这叫情趣,心甘情愿的东西,你敢说你不是?” 戚寒抿嘴,年晁云双手合十讨饶:“是是,我错了,心甘情愿就心甘情愿,老婆大人最重要。” 一筷豆角送进年晁云嘴里,老戚慢条斯理地说:“吃饭。” 徐晨一边帮李亮扎小揪揪一边问嘟嘟:“明年要分班了?想学什么?” 嘟嘟嚼了半天牛肉,脑海里闪过百年前过庄百部死在自己怀里的样子,闪过他以为罗子君支教出车祸的时候自己差点崩溃的样子,闪过老罗好几次生病他急得六神无主的样子,他说:“学医吧。” 之前是从医,现在还是想学医。他的人,命要握在他手里。 罗子君诧异地看他一眼:“你学医不是作弊么?” 嘟嘟飞了个白眼给他:“我学西医不行么?中西合璧,人类要学会与时俱进。” 罗子君一边笑一边鼓掌:“了不起,居然还知道与时俱进。” 小孩叹口气,放下筷子,朝罗子君勾勾手指头:“罗子君来我们聊聊。” 罗老师脑袋一别:“不,我拒绝。” 李亮说:“说真的,你要想决定专业,可以先去提前感受下大学氛围,顺便琢磨下专业,老罗那学校,就是我和徐晨之前念的,好歹也是名校,你可以去那儿看看。” “嗯,说不定,你还能见到老罗的小迷妹们。”徐晨也跟着有模有样地说。 “嗯?”嘟嘟缓缓眯起眼睛。 “别瞎说行不行你们?读书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你俩是两株校草,我算个屁啊。” “那是因为你那会儿整天穿个拖鞋板子大裤衩,台阶上一坐剔着根牙签儿,谁看得上你啊!再看看你现在,红人,整天把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微博上的粉丝天天和开鸡笼似的,男神啊。” 李亮唯恐天下不乱,笑眯眯地掏出手机划拉着老罗微博下的评论。 罗子君脸上的冷汗哗哗往下流。 “是应该去看看。”嘟嘟瞥一眼罗子君,冷笑。 开春以后,嘟嘟偷偷拿了罗子君的课表,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还真混进了他们大学的教学楼。 隔着教室门就能听见罗老师招呼上课的声音。 小孩在后门口犹豫半天不好意思进去,路过的两学生以为他是新生,或者是来旁听的,就好心提醒他:“同学你要听就得早点进去,罗老师的课可热门了,现在不进一会儿连位置都没了。” 小孩把包抱在怀里,猫着腰从最后一排溜进去,挑了个自以为天衣无缝,人不知鬼不觉的角落坐下,松了口气。 但他发现自己刚坐下,隔壁就有不少姑娘回头看他,嘟嘟摸摸脸,别是自个儿今天出门牙膏还挂在嘴边上。 “同学,新来的吗?”有两个胆大的已经蹭过来掏手机准备要联系方式了。 小孩笑笑没有回答,装模作样掏出笔记本,就听老罗在讲台前面试了下麦,盯着后面清清嗓子:“最后那排的新同学,前排人高马大的你能看见吗?” 话里还隐隐带着笑。 这一嗓子下去,前面几乎所有人都呼啦一下转过头看他,嘟嘟彻底石化了。就看老罗又把第一排某个位子上的讲义拿开,对他招招手。教室里开始有嗡嗡的议论声传出来。 嘟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第一排落座,尴尬地走路都顺拐了。 罗子君笑眯眯看他坐下,貌似无意地在他手背上撩过。 靠。嘟嘟心想,大庭广众这老师也太不要脸了。 罗子君清清嗓子很快开始上课。小孩发现他讲课的风格和他人一样,风趣又幽默,和传统的教学方式完全不一样,经常还会举一些奇怪的野史例子,和大家讨论一下三观伦理的问题,也会认真吸纳同学的意见,难怪这么多学生喜欢他。 教书育人时候的罗老师,魅力值简直满分。 “所以很多江南古宅在今天纷纷被列入文化遗产保护,我给大家举个例子。” 罗子君打出投影,是他一组他老宅细节的照片,从正厅到天井再到内宅,还有砖雕的门洞,甚至连前院的银杏树和后院那课大枣树他也拍了。 好像还是那两次把他带回去的时候拍的,镜头角落里依稀还能见到一抹小孩的影子。 罗子君一边讲一边对着小孩眨眨眼,嘟嘟脸刷的就红了,火速把书竖起来藏在后头,嘴角却偷偷弯了。 课结束的时候,他本来还想偷偷溜走,结果在教室外面遇上老罗支教时候一起去的两姑娘,前阵子刚圆满完成任务回来。 “诶你是罗老师家里的那谁吧,罗老师给我们看过照片,支教那阵子老提你,说得我们都烦了,诶你皮肤真好啊,比照片上好看好多啊,你平时用保养品吗?有没有什么护肤秘诀?” 姑娘们叽叽喳喳围着嘟嘟捏他脸,他想走走不了,心里暗暗叫苦。 “干嘛呢?”罗子君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 “罗老师。”小姑娘们喊得毕恭毕敬。 “有人调戏你对象。”嘟嘟没好气地吐槽。 姑娘们瞪大眼睛捂住嘴。罗子君也愣了一下,跟着大笑起来,伸手揽过他肩膀:“走,带我对象好好领略领略大学食堂的风采。” 那天罗子君为了让他熟悉学校,还特意带着他绕了点儿远路,从宿舍楼后面一直走绕过以前他们搞社团活动的那栋,再绕过那一大片树林子。 走得小孩气喘吁吁。 “罗老师,你等会儿,罗老师,这是什么?” 都城易一边喘气儿一边指着路边那一溜扫码租借的共享单车。 “自行车。” 小孩叹口气,胃疼脑壳疼:“我知道是自行车,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们要走路?” 罗子君别过头盯着他看半天:“为了,让你深入体验大学生活?” “不需要!求求你了,我现在又累又饿只想吃饭。” 罗子君安慰性地揉揉他脑袋,一把牵起他手:“快到了,再坚持会儿。”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小孩抿抿嘴,牢牢回握。 到食堂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人倒是不多了就是窗口的菜也没剩多少。 “我和你说,你徐晨叔叔以前来这儿可讲究,基本上就只吃二楼的小炒,每次带着亮子那个招摇过市啊啧啧啧。” 小孩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心说,论招摇过市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窗口的队伍排得老长,嘟嘟估摸了一下菜量和人数,问罗子君:“我们今天不会吃不上吧?” 老罗眨眨眼,拽着他往后厨一溜。 “老周!周师傅我来了!” 罗子君在门口叫了两嗓子,一个胖胖的笑起来有点憨厚的大叔跑出来,手里端着两个大餐盘,上面满满当当全是今天的好菜色。 “哟罗老师,今天晚了吧。” “诶,今天有点事儿耽搁,麻烦你了谢谢啊!” “嗨小事儿一桩!去吃吧吃完放着我让他们收拾就成。” 后厨的人好想都和罗子君很熟,几个大妈看都城易长得水灵可爱,以为是罗子君的学生或者亲戚家小孩,还硬往他手里塞了好几个苹果。 嘟嘟推脱不成,只能鞠躬:“谢谢姐姐。” 大妈们被那一声“姐姐”逗得合不拢嘴,直夸他乖巧。 罗子君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一边给他烫了筷子一边说:“嘴真甜,哄起别人一套套的。” 小孩眼皮一抬,吐出一句:“老公。” 罗子君一哆嗦,热汤差点呛到自己。 “我和你打个商量行么,宝贝儿。”罗老师琢磨着说:“以后呢,你放大招之前能不能给个提示,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 “不能。” 小孩把罗子君的餐盘拿过来,帮他把他不爱吃的茴香八角统统挑出来,罗子君就撑着头,眯起眼睛看他。 “你耳朵红了。” 小孩狠狠挖了一大勺白饭塞老罗嘴里:“吃饭!” “诶,问你正经的,老庄那事儿,真没别的解决办法了?” 小孩扒饭的动作停了停:“没有。” “那怎么办,不能看着他俩……是吧?”罗老师急了。 小孩慢悠悠把他碗里吃不下的海鲜一股脑儿全倒进罗子君碗里: “换命这个事儿,也要求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准备工作不少,不是他说一句想换就能换的。而且,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林小圆想替他的事儿……” “这事儿我觉得不能瞒老庄,好歹是条人命,瞒了他后悔的日子还在后面。” 嘟嘟点头:“他俩,你觉得关系是定了没定?” 罗子君把小孩拨到一边的菜都扒拉进碗里:“定没定我不知道,不过老庄这个人,藏得深,看着是林小圆倒追他,但是感情的事儿,谁深谁浅,还真不好说。” 这是一道难题,一下让他俩都沉默了。 “说真的罗老师你们这儿的伙食质量实在是一言难尽。”小孩用筷子扒拉着几块大肉,转移话题:“什么酸甜苦辣的菜尝起来都一个味儿,地沟油做的吧?!” “有吃不错了,起码比那种奇怪的小店卫生。” 小孩盯着窗口没发完的几个大盘子:“我看难说,那什么?西瓜炒辣椒?!橘子炒鸡蛋?!” “哦,那是食堂每天没发完的水果,不能浪费不是,创意菜哈哈。” 罗老师心大,还真是什么都能吃。小孩偷偷在心里翻白眼。 不过这一顿饭的功夫,嘟嘟发现罗子君最近在学校确实很红,短短二十分钟,好几拨学生路过都特意停下来打招呼,还有没眼力见的人想要凑活着一起吃,还好老罗找的是两人位,说一句:“快吃完了,下回吧。”就打发了,不然这一顿饭真是没完没了的。 “罗老师真受欢迎啊。”嘟嘟咬了一口糖醋鱼,啧,酸,真酸。 “呵呵,还行还行。” “是不是还有女生请你吃饭来着?” 罗子君想了想,确实有,但他对着这么大一缸醋,不想说得这么直接,话锋一转变成:“也不全是吧。” “哦。”小孩把筷子用力戳进肉丸里,又转了两下:“那是还有男的?” 罗老师噎住了,心里苦得想去他们校园论坛上发一贴关于送命题的求助。 第50章 高调恋爱 提问:都城易是什么做的? 答:醋缸子。外面口一封,一点儿看不出来,非得打破了才能闻到满满一大缸酸味儿。 再提问:姜子苓是什么做的? 答:鲜切柠檬,又酸又直接,隔老远就能闻到。 那请问,两人合体又是什么?那必须是醋溜柠檬,一口下去,那酸爽,才正宗。 学校那天回去,嘟嘟洗完澡喘着气儿趴在老罗脖子上啃半天,密密麻麻印满了吻痕,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故意问罗子君:“诶你这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老罗有点好笑地摘下眼镜合上书,搂过小孩身体,从脖子细细摸到尾骨,一路过电似的。低音炮在小孩耳边轰轰作响:“宝贝儿,我可以穿高领衫。” 小孩被他摸得心猿意马,又被按在床上亲得迷迷糊糊,满脑子却还惦记着“高领衫”的事儿,去他么的高领衫!我让你穿! 于是罗老师第二天起床翻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柜里所有的高领半高领全没了。 他一琢磨,心里大概有了数,转头就发现罪魁祸首用被子裹着头,只露出两个大眼睛偷看他,看他怀疑自己了,又赶紧闭上装睡。 罗子君有点好笑,就随手拿了件低领的套头衫穿了,脱睡衣的时候,他特意正对着床,往上一扒拉露出劲瘦的腹肌。 小孩没忍住,美色当前,先看了再说。 “好看么?”罗老师问。 “好看……” 嘟嘟答完发现自己上当了,干脆气呼呼掀了被子瞪他,头顶一簇乱糟糟的杂毛翘着。 罗子君大笑着把他按在怀里又是一通亲。 自从都城易吃了老罗学校食堂的饭菜之后,他心里就一直有个疙瘩。他算了算,高中每天午休有两个半小时,骑个车回家做完再给老罗送去,时间差不多刚好,但如果他直接这么和罗子君说了,罗老师肯定不同意,肯定会让他别费那个心思,有时间做菜不如打个盹儿,看看书也好。 所以小孩就打听了老罗办公室的位置,偷偷趁中午办公室人都去吃饭的时候溜进去。 所以罗老师就连着好几天,去上完一趟课就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份饭,荤素搭配刚好都是他爱吃的,还正好是热乎的。他问了一圈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罗老师心里隐隐有个个猜想,就趁这个点打电话给小孩,嘟嘟不敢不接,在电话里跑得气喘吁吁也只能尽量控制呼吸争取不露馅儿。 “宝贝儿吃饭了么?” “啊,没呢,马上。” “今天晚了?” “嗯,有点事儿……呼……”小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憋住还是在电话里喘了一大口。 “你在干嘛?怎么还喘上了?” “啊,没,我和别人抢饭点呢,不说了我先挂了,一会儿晚了没吃的。” 小孩掐着点儿一路冲到老罗办公室,看看周围没人,又扒着窗玻璃往里看,很好,也没人。他火速猫着腰,蹭蹭蹭地把饭盒放到罗老师工位上。 小孩蹲下的时候裤子耷拉到屁股一半,露出好看的腰线,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会儿罗老师双手抱胸,靠在门边都欣赏大半天了。 一声轻笑,把小孩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靠,你吓死我了罗子君!”小孩拍着狂跳的心脏。 “啧,我怎么和你说的,不要骂脏话,再骂再骂我就亲你!” 罗老师把小孩一把从地上揪起来,摸摸他脑门,一手的汗,背上也是,把打底的T恤都弄湿了。 罗老师心疼了:“来送饭怎么不和我说,天天这样你不累么?” “和你说了你能让我送?就你们食堂那伙食,你不膈应我都替你膈应。” 中午办公室没人,罗子君把小孩圈在办公桌前,从发丝亲到脖子,亲得小孩忍不住哼出声儿来。 “罗子君你要点脸,这里是办公室!” “宝贝儿再让我抱会儿,没人。” 罗老师这辈子最不要的,就是脸。 “有人我也不怕,我谈恋爱又不犯法,大不了回家种田,总能活的,嘿嘿你不嫌弃就好。” 嘟嘟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浑身笼罩在罗老师的味道让他太享受。这个人啊,他岂止是不嫌弃,简直是从皮到骨都爱到发疯。 闭着眼睛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小孩踢踢罗子君:“诶吃饭了,一会儿凉了。” 嘟嘟要走,罗老师死活要他等自己吃完开车送他回去。 “自己能回去你别送我了。” “没事我下午没课,我也不能让我宝贝给我送了饭又自己一个人回去啊。” 罗老师一口一个宝贝儿,说得小孩心里甜滋滋的,翘起的嘴角半天下不去。饭盒里今天的水果是罗子君喜欢的黄桃,对,罗老师最爱的,桃。 他叉了一片递给小孩,小孩哼哼。 罗老师无奈地一笑,叼进自个儿嘴里。 小孩凑过来吃了一半,顺带还亲了一把,舔舔嘴唇:“真甜。” 两人正吃着,办公室门咔哒开了,三三两两出去吃饭的老师都回来了。看到小孩在,倒也不意外,凑过来看老罗的豪华三层午餐,个个羡慕到不行。 “哟罗老师,这是田螺姑娘找着了吧?” “罗老师好福气啊,还有人给送饭,诶我们这种孤家寡人只能吃食堂的香蕉鸡蛋羹。” “今天是香蕉炖鸡蛋?!”罗子君问。 “是的。” 众人满脸绝望。 这时候有眼尖的老师忽然看到罗子君脖子里露出的草莓印子,偷笑着问他:“罗老师,这夏天没到,蚊子不少啊?” 小孩脸一红。 罗子君摸摸脖子看了嘟嘟一眼,笑说:“对象醋劲儿有点大,见笑了。” 这还是罗子君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在同事面前公开承认自己有对象,大伙儿都一阵起哄,嚷着要老罗带出来见见。 罗子君整理完饭盒子,拉着小孩出门:“下次吧,肯定给你们介绍。” 他心里想的是,想见我对象,吓不死你们。 送小孩回去的路上,等红灯,有个老头过来要饭。 挨家挨户地敲窗门,前面几辆车懒得搭理的,就把窗户一关了事,脾气暴躁的还会骂他几句。老头被骂了,也没什么反应,就颤颤巍巍换一辆车。他身边还跟着个十来岁的孩子。 罗子君看了半天,叹口气,开了窗户就喊:“唉小孩你过来。” 他从皮夹里摸出两张红票子,老人刚要接,罗子君手一转塞到小孩手里:“给你的,买点好吃的别饿着行吗?” 小孩唯唯诺诺地不敢接,小眼神一直往老头身上瞟啊瞟的,老头按了小孩脑袋就要鞠躬。 罗子君赶紧喊:“诶别别,我受不起,你俩赶紧该吃吃该喝喝,别亏待孩子。” 老人应着,就拉着小孩走远了。 罗子君看看时间问小孩:“急着回学校么?” 嘟嘟说:“不急啊,第一节 体育课,你替我撒个谎说肚子疼就行了。” “行。”罗子君盯着一老一少两背影半天,慢慢开车又跟了一阵儿,直到这两人进了路边一家炒菜店,他才放心地把车调头开走。小孩全程支着脑袋瞅他侧脸。 “宝贝儿你别这么热情地看我,一会儿得把我看硬了。” 小孩轻笑:“你这售后服务还做得挺到位。” “那是啊,我也不是什么老好人,说实在的,今儿要不是有这小孩在,这钱我也不给了。” “你就是看不得小孩受苦。” 罗子君点头:“看不得,操碎了心。” “和当年看不得我无家可归一样?” 罗子君又被小孩的脑回路气笑了:“你这话说的,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是老婆,迟早要扛回家的,我那是为自己谋福利。” 小孩偷偷摸摸又拿手去扒拉他大腿。 罗子君说:“诶规矩点别乱动,我开车呢。” 小孩就不动了,手还是放他腿根上,眼神还是盯着老罗英俊的侧脸。 “我发现你这人吧,真的挺好的。” 罗老师笑问:“哪儿好?” “说不清,就哪儿哪儿都好,既嚣张,又靠谱。” 罗子君手痒没忍住,过绿灯的时候还腾出来在小孩脑袋上撸了一把,摸狗毛似的。 小孩瞪他:“这会儿不操心开车了?” 罗老师哈哈大笑,握着方向盘的手打节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美人在怀做鬼也风流。” 第51章 生死契阔 虽然,小孩最近每天像给老罗灌了迷混药似的,两人腻腻歪歪甜到发齁,时不时还喝点小醋,让罗子君有一种尘埃落定,两人终于联手干掉了最坏的大魔王,可以开开心心白头到老的错觉。但罗子君始终也没忘了自个还有两件事儿要解决,一个是庄世怀的正事儿,还有一个是该怎么对他爹妈出柜的事儿。 不过眼下,汤要一口一口吃,事儿要一桩一桩处理,。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庄那事儿,罗子君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终于记起来他老家还有个圆头巴脑的师傅好像可以问问,虽然这老头每次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他也听不懂,但冲他能活这么长岁数,老罗觉得他知道的应该也不少。 电话打过去,老头也没和他打太极,只问他:“以命换命这办法成不成功我不知道,我见识浅薄,没经手过也没遇见过,但我知道这件事不光对当事人有影响,对施咒者也有。” 罗子君傻了。施咒者,谁?这小兔崽子又又又又又特么瞒着他。 这次非好好抽他一顿。 老头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天下万般皆是因果循环,强行扭转便是折了天机,折天机便要损施咒者阳寿,这道理你应该能听懂。” 罗子君问:“几年?” “这我又怎么会知道?你们自己共用命格的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给你找答案?” 共用命格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罗子君听得云里雾里。 看他没反应,老头倒是觉得稀奇:“你居然不知道,你俩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荣他荣你损他损。” “那按你这话的意思,他折寿我能替他承担一半儿?” “不能,俱是他替你承担,百年前就是定数了,你也太迟钝。” 罗老师第一次甩了人民教师的皮囊在电话里口吐芬芳,脑子有点懵,师傅说的每个字他都能懂,但连在一起他简直觉得自己像个智力低下的脑残在虔诚地听鸟语。 “小东西你长能耐了,知道这事儿折你阳寿你还不告诉我!” 小孩被罗子君用T恤衫把手臂反锁住,扭在背后,牢牢压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别听老头胡扯,折不了几年,你先放开我。” “你是不是准备事儿结束了就偷偷摸摸混了拉倒,反正最后这辈子你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是不是因为这鬼命格我也不会知道,瞒天过海就行了,是不是?” “你先放开我,我慢慢和你解释。” “不放。”罗老师把小孩往大腿上一捞,正面对着自己:“你现在说,我听,听完我再放。” 小孩抿嘴,突然委屈地动动手:“可是我胳膊有点疼。” 小孩撒娇示弱,罗老师是历来一秒都扛不住的,一紧张,甚至都忘了自个儿大腿上抱的是个学过散打和自由搏击的主儿,火急火燎替他解开衣服就要去抱他,结果被小孩一掌推翻在沙发上。 “艹!” 小孩屁股蹭两下,罗子君一抖。 “是你说骂人要惩罚的。” 嘟嘟又抿嘴一笑,抓着罗子君下巴就亲上去。一顿黏黏糊糊完事儿之后,小孩伏在罗子君胸口,安安静静的。 “你还记得,我当时为什么要研究那两种方术么?” “记得,为了给我改命。” “是,但我没机会做实验,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我就,想了个别的法子,把我俩的命格连在一起,我师傅说我从小命硬,我就想着万一自己想出的法子不好使,我也能把自己的命分你一半,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你这个……”罗子君把他脑袋按在肩膀上,抱着他用力到恨不能揉进身体里去。 小孩的脸偷偷红了,仿佛又回到当年进府时候,少年情窦初开的样子,热烈又赤诚地告白,全然将生死置于另一个人手上。 “你等会儿我有个问题,既然我俩是一体的,凭什么我不能替你承担?” 小孩眼睛偷偷弯起:“当然是因为我不舍得。我的少爷,道理上讲,因为我当年是你买来的,是你的药人,你是我主子,从来没有主子要替……” “什么鬼道理我不听。”罗子君烦躁地踹了一脚地毯:“我不管当年怎么样,你不是我买来的,我也不是什么鬼少爷,我就知道你现在是我的宝贝,是我的心我的肝,别再挑战我底线否则我真让你一礼拜下不了床。” 小孩拍拍罗子君的手背:“别生气我还没说完,刚说的是道理,还有情理。” “情理怎么了?” “情理上讲,因为我爱你。” 第二天罗子君一个电话把庄世怀叫出来吃饭,他想了一夜还是要把这事儿和老庄说明白,办法他会帮着继续想,但是换命这事儿,哪怕会影响到小孩一丝一毫,他都不愿意。 本来他都考虑在市中心找一家清静的日料放题,门儿一关,好好赔罪,没想到庄大少爷偏要跑到他们学校后街的大排档。 老罗是觉得没关系,但看老庄每次那西装笔挺,公事公办冷冰冰的样子,实在也不像是吃大排档的料。 不知道他最近吃错了哪门子的药。 “你……真能吃这个?” 看一桌子烤得黑乎乎的肉和菌菇,香是挺香,罗老师还是不死心多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吃?”庄世怀挽起衬衫袖子:“小圆带我来过几次,还不错。” 原来是近朱者赤,近圆者杂。 “行,你习惯就好,甭替我省钱。” “我替你省什么钱?!你今儿不是来赔罪的么?”庄世怀慢条斯理用纸巾包着烧烤油腻腻的铁签子,扯了块肉下来。 周围人都在朝他们看,连摊上两个老罗熟悉的常客,这会儿也压低嗓门不敢大出气儿,老板更是躲得远远的偷看。 “行我看到你怕,你还真是,和我第一次见面一点区别没有。” 庄世怀抿了口啤酒:“你区别挺大的。” “老板,再来十串羊肉十串牛肉十串腰子两打扇贝。”罗子君大手一招笑得乐呵:“那会儿不一样,现在你是我朋友。” 庄世怀一愣:“朋友?” “啊,朋友。” 罗子君举个茶杯,象征性地在老庄杯口上一碰,当一下发出好听的撞击声。 庄世怀不吭声,仰头把酒喝了。 “我和你说,这摊儿我从大学吃到现在,十多年了,味道都没变,我这个人就是念旧,就喜欢带别人来这儿吃东西,徐晨也喜欢这儿,从我们这大学出去的几乎都喜欢……” “罗子君。” “啊?” “你待人一直都这样?” 罗子君笑眯眯:“对啊,一直这样,” 直来直往,少计较些有的没的,累。 新添的烧烤很快上桌,老板说看老罗又带了新朋友来,就多给他加了十串腰子。 庄世怀皱着眉头问:“这么多腰子?” “吃啥补啥,吃呗。”罗子君扯了两块嚼了两口,又想到什么,挠挠头:“哦你用不上。” 庄世怀唰地一下脸就结冰了。罗老师赶紧给他倒酒赔罪:“诶不是不是哥们儿,我和你说正事儿,主要就是之前和你说的,换命这法子,一来我家小孩之前也没实践过,成不成功真不好说,二来就是,站在我的立场,我也确实不希望他去做,希望你能理解我。” 罗子君一说事儿的时候,瞬间就严肃了,眼神和墨潭似的看不出情绪。、 “你把他护得真牢。” 罗子君摆手:“那是你们看到的,其实我做的,不及他对我的万分之一,感情的事儿别人没法说,这道理你懂。” “我,有个题外话想问问你。”老庄不太自然地清清喉咙:“你怎么判断对方在你心里的性质,或者,地位,或者重要性?” 罗子君放下手里的筷子,仔细斟酌半天:“你这话矫情得我都快没法接了,还好我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民教师,今儿你就感恩戴德吧!” 庄世怀刚才确实是有点尴尬的,这问题抛出去的时候他就后悔了,显得他很没经验,像个涉世未深的初中生,哦也不是,初中生最近都他么开始早恋了。像个小学生,还是刚上小学没拉过别人手的那种。大少爷面子有点扛不住。 不过算了,还好对面坐的是罗子君,这人很神奇地,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我也不和你灌输那些山盟海誓矫情吧啦的东西,我和我家小东西的关系,和你俩这情况不太一样,搁谁身上都没法体会,我借之前徐晨说过的一句话,人活着,就得有个奔头,为谁挂心为谁忙,这个人就是你心尖儿上的,你否定不了的,他走了,你这儿就没了,活和不活,就一样了。”罗子君拍拍心口,又瞅了眼老庄有点呆滞的样子:“你看你现在的表情,想到谁了吧,就是他了。” “我其实现在有点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原来带他去美国的时候,我没想过别的,但起码教育这块我还是想过要好好对他负责的,但他实在是……太直接了,教不好,怎么都不对,有时候反而显得我很……狼狈。” 桌上的纸巾没了,庄世怀搓搓手指头,老罗瞥一眼,直接把隔壁桌的那包顺过来丢给他。 “我在没认识小东西之前,那会儿还不知道自己是直的弯的,也曾经想过小孩的事儿,我是觉得自个儿将来要有孩子了,就什么都不会要求他,只教他自己的事要考虑清楚,要什么不要什么,待人说话要留有几分余地,对万事万物的容纳度要高一点,但对找上门的不痛快,出手就要狠一点。”罗子君摸摸脸:“后来我遇到他,才知道底线这东西原来是可以节节败退的,比如我现在就只想他,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活,其他万事有我。” 罗子君这些话似是而非,也不知道庄世怀参透了几层意思。 庄世怀“嗯”了一声,开始闷头喝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老罗也不催他,就陪着他又叫了瓶豆奶,慢慢喝着。 隔半天老庄又说:“其实本来你不打给我我今天也想联系你,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们之前传真给我的咒术方子,被我不小心留在美国,佣人看到了以为是我的什么重要文件,就给我妹妹保管,结果被她发现了,这两天正和我闹腾,说我要这么做了,她就先吞安眠药。” 罗子君反应半天,才发现这人已经换了个话题,不做情感咨询了。把他刚才的话回味了一遍,他有点惊讶,本来以为挺难解决的一件事儿,这结果该说什么呢,大概就,天意难违,造化弄人吧。 “过两天我就先回去看看她,后来我想想她说的话也有道理,与其让她背负人命苟延残喘活下来,不如顺其自然,让她活着的时候高兴一点。” 罗子君抓抓头发:“是这么个道理,我就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答应你的也没帮上什么忙。” 庄世怀笑起来:“也不完全算,你至少还帮我捞了个人回去。” “说到人,反正这事儿你也决定了我就说了,你知不知道你家林小圆当时……” 第52章 我的都是我的 三天后,林小圆气冲冲跑到老罗家算账,嘟嘟一瞬间差点以为他能“腾”的一下从背后拔出把刀来。 “你冷静啊我警告你,有话好说!”罗子君一边嚼柚子一边翘着二郎腿。 “你你你……” “我什么我,舌头捋直了说话!” 嘟嘟泡了杯热茶递过去,林小圆很有骨气地看都没看一眼。 “你不讲义气!换命的事儿说好不告诉庄世怀的,怎么就被他知道了!” 小孩慢条斯理又拆了块巧克力给他:“吃么?” “吃!” 林小圆气鼓鼓咬一口巧克力喝一口水。 “来你坐下。”嘟嘟拍拍沙发:“这件事很简单,于理,是老庄拜托我俩的事儿,所有细节当事人都有知情权;于情么……” 小孩瞥了罗子君一眼。 老罗帮他接上:“于情,我觉得你要是替他送命,和他自己送也没啥区别。” 林小圆这傻孩子情商不高,语文小时候也没学好,罗老师的话他理解了半天也大概只参透了一半的意思,支支吾吾说:“怎么会没区别……我,这么喜欢他,就算做鬼我也不会害他的……” “诶你这倒霉孩子气死我了。”罗子君拿柚子去丢林小圆。 “罗子君!一会儿地板你擦!” 罗老师闭上嘴乖乖跑去收拾。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大人的事儿吧……” “说得好像你不是和我一样大。”林小圆回嘴。 嘟嘟有些无语,这傻孩子怕不是说的实话。他拉了一把林小圆的胳膊,想让他坐下说,没想到林小圆屁股沾到沙发就“嗷”一声弹起来,活像沙发上有个火坑。 “?” 看嘟嘟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林小圆黑脸一红,大声解释:“还不是因为你告密,他把我绑起来,打了我一顿屁股,现在还是肿的。” 嘟嘟忽然想起来老早读书那会儿,林小圆为了偷户口本,暴雨天去翻他爸公司窗,摔得鼻青脸肿跑他这儿避难,被老庄抓到也抽了一顿屁股。 他还真是好这口。 “涂药了么?” “没呢,他打完我出去,我就偷跑出来了。” 嘟嘟叹了口气,去拿自制的跌打药:“你趴着我给你上药。” 罗子君蹲在林小圆身边说风凉话:“小子你可有福了,这跌打药外面药店都没得卖,自制的神药。” 林小圆压根没懂他们在说话,叽叽歪歪了半天,把裤子一扒就往沙发上扑倒了。 巧了,门铃响了。 嘟嘟笑:“来得真快。” 林小圆浑身抖得和筛子似的,被罗子君按在沙发上动不了。庄世怀进屋就看到小黑皮光着屁股趴那儿的一幕,气得一股血直冲脑门星儿,但一转眼看到他被自己抽得红肿的屁股,眼神又暗下来。 罗子君拍拍老庄肩,把嘟嘟递过来的药塞他手里,拉着小孩出门了。 庄世怀冷着声儿说:“你胆子不小,敢在别人家露屁股。” 林小圆蹭地一下跳起来:“因为你不心疼我!” 庄世怀气地冷笑:“我不心疼你?我不心疼你你碰我第一天就该进局子了!还能让你像野狗一样天天撒欢!行啊,那你找心疼你的人去,我不奉陪。” 说完转身就要求,被林小圆被背后一把扑住牢牢往身上一挂。 恶狗扑食,耍赖第一。 没多久老庄就带着林小圆回美国了,天气逐渐回暖,小丫头的身体倒也没再出什么大岔子,老天辟佑。 小日子过得如行云流水,眨眼居然就到了小孩高考。 嘟嘟念书罗子君是从来不管的,从小一路自律,老师家长眼里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嘟嘟高考分儿出来的那天,他也压根没想着担心。直到小孩一大早5点开始到中午,接了林小圆不下五个电话的时候,罗子君终于忍不住了,抓了手机打庄世怀的号,也不管长途贵不贵:“庄世怀,把你家那个手机没收了!再打过来我把你俩都拉黑!” 庄世怀的声音没传过来,林小圆怯生生的声音过半天又响起来:“罗老师……” 老罗皱眉头一看,这特么是老庄电话啊。 林小圆说:“你别生气,我就是想问问嘟嘟分儿下来没。” “庄世怀呢?”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他……在……睡觉……” 睡觉?!他们那边儿应该是晚上七八点,睡这么早?! 林小圆又说:“他凌晨才睡的……” 咔。电话挂了。 罗子君咬牙切齿给庄世怀发了条消息过去:还是多吃腰子。 分很快出来了,意料之中的高分,估计还是他们高中甚至整个区数一数二的,填志愿根本不费脑,考清华北大都是绰绰有余。 嘟嘟也没觉得很惊喜也没觉得很意外,平静地开始处理各种各样的短信和电话。 还有红包和祝福。 罗子君也接到不少同事打来的恭喜电话,说小孩这成绩已经变成各大高校抢生源瞄准的头号对象了,一会儿估计电话就该炸了。 罗子君说:“他们再推销也没用,这小孩一早就想好要考我们学校了。” “啊?我们学校?可我听说他不是要考医学院吗?我们学校……倒也不是不好,但这医学院更好的选择一大把啊。” 别人不理解,罗子君却是懂的,他一边接电话,一边看小孩滚在沙发那头和林小圆视频。 他在镜头里看着比小孩还要兴奋。 “牛逼啊朋友,百年难得一遇的神童我靠!一会儿让老庄给你包个大红包!诶诶我听说已经有学校来找你了?” “嗯,一早上短信电话都没停过。” “那你,就没别的想法?” 小孩抿抿嘴:“没有,我就想和罗老师在一块儿。” “哎你……行吧,你决定了就好,我也不说什么,老罗给你弄什么奖励没?” 嘟嘟瞥了罗子君一眼,发现他正好也盯着自己在看,一紧张,耳朵红了,赶紧侧过身子。 “没。” “什么啊,我以为他早给你备了什么芬兰冰岛甜甜蜜蜜十日游或者地中海火热一夏蜜月周,结果什么都没有?!这老男人怎么回事儿!” “……” 小孩想起来几天前,两人聊过这话题,当时罗子君是正儿八经地问他要什么,他也是正儿八经地回了不知道。 “但你考完了,不管好不好,我总应该送你点东西的。” “给人的惊喜说出来就不稀奇了你知道么?” 罗子君无奈:“要不你去学车吧,我给你搞一辆车,我看你前阵子老喜欢研究超级越野,怎么你喜欢那种大排量带劲儿的?” “不是我喜欢超野,前阵子我是在研究什么车空间大,适合车震。” “……” “你别老记着让我学车,我学不会,我老人家对高科技玩意儿不感兴趣。” 罗子君瞥了眼在沙发上一边嚼零食一边刷手机的小孩:“那你把吃鸡和王者荣耀删了。” 嘟嘟一僵,露出甜笑:“不是我就想,我要出门,你肯定愿意送我。” 罗叹口气:“好吧,送就送吧谁让我宠你呢。” 这事儿后来就这么糊弄过去了,礼物最后也没个定论,其实嘟嘟心里真的不在意。 比起得到什么奖励,他反而对现在这种,感觉一切都快尘埃落定了,生活马上要翻开新篇章的状态,有一种隐隐的期待。 罗子君瘫在沙发那头瞅他半天问:“他是不是问我给你准备了啥。” “嗯。” “切!闲的!别人都给什么了!” “红包。” 几个人加一起,少说也有十来万了。 罗老师磨牙,这帮人是不是穷得只剩下钱了啊。 群里许知远发了条语音:老罗呢,给你媳妇儿送啥了?三个月的花么? 说完笑得一阵疯癫。 罗子君支教那会儿送的,三个月的花现在已经变成他们小圈里,每年都要拿出来嚼一嚼的经典段子了。 不是说花不好,实在是没人能想到平时大大咧咧的罗子君,哄老婆居然这么文艺。 小孩憋着笑,看老罗脸上一阵阴一阵阳的,那三个月的花,老早就被他通通做成干花,现在还在书房花瓶里插着呢,有一种诡异的颓废美。 罗子君眯起眼睛说:“花怎么了?!走,带你去看好东西。” “嗯?” 嘟嘟看他满脸小孩似的跃跃欲试的表情,心里的小鹿又在来回蹦跶了。 今儿天气很好,太阳有点大,但好在不刺眼,罗子君拉着小孩绕到后花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苗圃里圈了一大块地,整整齐齐几大排树苗,上面还挂着不同品种的牌子:红梅、洒金梅、朱砂梅、玉蝶梅、美人梅等等等等。 这些可是今年他一早就花了大价钱从各地搜罗来的绝品,种下之前和物业申请的时候,把他们脸都快笑歪了,巴不得当场给他搬个锦旗——毕竟有人肯自掏腰包美化公共绿地有什么不好的。 苗圃的另一边,种了些零零散散的花花草草,看着不起眼,但也都是有名有姓挂了牌子的。 一眼看过去,小孩眼底都泛红了。 那些花草他怎么会不认得,当年就在那老宅的院子里,当年,也是庄百部命人亲手费尽心思给他找来的。摆在正中间的两株,一为百部,一为子苓。 罗子君把小孩圈在身体前面,一边替他挡太阳,一边笑呵呵地摸着小孩的头发:“等到冬天,这些梅花就该开了,开了花我就摘一根给你挽头发。草药什么的,我也没种过,我也没庄百部的本事,不知道能不能活,你就先凑活看吧。” 小孩的头发长了,没舍得剪,这会儿就松松在脑后扎了个美人髻,显得他的脸更清瘦漂亮。无意倒是有了七八分姜子苓的神韵。 小孩反手搂住罗子君的腰,靠在他胸口:“到花谢了,我给你晒梅干做梅子酱,再配点自己烤的羊角包,那些草药要是能活的,我就摘了给你看看我百来年前的本事。几样东西要是都有多的,我给林小圆寄点儿过去。” 罗老师眉头一皱:“不给,梅干是我的,梅子酱是我的,药也是我的。” 嘟嘟笑着用手肘去撞他:“你幼不幼稚啊,和一小孩计较。” 罗子君把脸搁在他肩窝蹭:“哼,你也是我的。” 第53章 可爱么 罗老师最近很生气,他发现自己对年轻人的三观可能出现了理解上的偏差。 自从嘟嘟考上他们大学的医学院之后,居然一下成了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明明在小学初中老是被人欺负,进了大学居然摇身一变,到哪儿都闪着光。 他是亲眼见到自个儿班上小姑娘看到小孩嗷嗷叫的,还有食堂吃饭脸红偷看的,辗转托人送情书的,要微信的,当然半道都被他截胡了。 最过分的是,有一回他居然听见办公室有人告诉他,宿舍楼那一片,有男的在对面宿舍,大晚上不睡觉,开了窗用吼的对小孩表白,据说还挂横幅了,当然最后肯定是被宿管阿姨抓住一顿批,但从此一战成名,那男的还长得挺帅,说是在校内网上也有不少粉丝 大张旗鼓,理直气壮的青春啊,把罗老师气得够呛。 礼拜五一下课就跑到小孩楼下去堵他,果然见着出来的时候,嘟嘟身边有个个子高高的帅哥左左右右跟着和他说话,小孩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冷着脸,不怎么做回应。 老罗靠在大门口,很多学生看到他都主动打招呼。大伙儿都有点好奇,毕竟男神的名头在学校的传播范围还是很广的,男神居然来接人,更神奇了。 听见有人叫罗子君的名字,小孩猛一下抬头,看到老罗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和高中那会儿一样,笑得和花似的,百米冲刺对着罗子君就撞过去。 一下扑进他怀里。 老罗把他抱起来——这么大个,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托着屁股抱起来。 “没事儿了吧?” “嗯!没课了。” “回家。” 周围已经有人默默掏出手机。 追他的那个男生很会抓机会,三两步凑上来和老罗打招呼,罗子君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拍拍他:“好好,你好。今天有食堂葱烤大排,冲吧少年。” 男生:“???” 罗老师人前大方,一回家又开始和小孩磨磨唧唧让他走读。 嘟嘟果断拒绝,洗干净手开始准备午饭,今天弄个方便干净的紫菜包饭。 罗子君从客厅跟到厨房:“为什么?!住宿有什么好!” “住宿是不好,但安全。免得我住家里天天只想吃你。” 罗老师脑补了一下他的意思,脸色刷白:“你想上我?” 小孩笑笑:“这问题我上次就解释过了,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儿。 嘟嘟把紫菜皮一卷,一头用棒子轻轻往里一戳,把东西压实了,凑到罗老师面前“尝一口?” 罗子君目瞪口呆,小孩又笑:“年纪一大把,这么经不起撩。” 又一捏老罗的耳垂,飘出客厅。 男朋友太硬核,天天血槽亏空怎么办。 当然为了安抚男朋友,嘟嘟想出来一个办法,就是每天午饭时间答应都和老罗约会,除了食堂和小吃街外食,小孩会自己做便当,中午和老罗躲到小树林里去吃。 小树林一般晚上才是情侣约会圣地,大中午人烟稀少,就算做点儿什么也没人发现。 但小孩实在太忙了,吃个饭手里都捧着书,罗子君可怜巴巴像条大狗,一会儿挠他一下,一会儿扯扯他耳垂,一会儿在他脖子里亲一口,小孩都不看他一眼,撸狗毛似的一直摸他头发,还问他:“我考考你,四世同堂英文怎么说?” 罗老师:“这题我会!four man in one room!” 小孩一口饭差点没顺下去:“你当年四级塞钱了吧?!” 吃到一半还有小姑娘跑来给都送情书,这小姑娘居然还是老罗认识的。 她手里满满当当拿了一大袋吃的,有奶茶有鸡蛋仔,还有一封情书。 罗老师吃醋了,心想这儿还站着个大活人呢!就眼睛一斜问人家小姑娘:“你下午不是还有公共传播的课?你们今天不考试?你不用准备?” 凶巴巴的三连击把人家小姑娘吓一跳,才注意到旁边罗子君也在。 毫无存在感让罗老师更郁闷了。 小孩笑笑,又指了指面前的咖啡:“不好意思,我不能收,我有对象了。” 小姑娘不太相信,总觉得这话嘟嘟是用来唬人的。罗子君却笑得洋洋得意,一个劲儿点头:“是真的我证明。” 为了加强效果,他还发言似的高举双手,结果胳膊一抬,半杯滚烫的咖啡泼在小孩身上。 小孩看着手忙脚乱的罗子君,嘴角一勾:“你证明什么你这个罪魁祸首。” 小树林约会是泡汤了,两人跑到小孩宿舍楼下,嘟嘟尴尬地翻遍口袋,瞪着老罗半天不出声儿。 “没带钥匙?!” “嗯,没带。” 给同宿舍几个哥们儿打电话,一共仨人,一个跑大老远接女朋友去了,一个病倒了在医院,还有一个跑回家了。 罗子君拍拍小孩肩,拽着他就往外走:“别打了,我给你去买。” “买什么浪费啊,家里……” 罗老师可生气:“祖宗就当陪我约会行不行啊,难得我下午没课。” “行,你说了算。”嘟嘟眯眯眼,顺便扯了下裤头:“咖啡干在裤子上,都硬了。” “……” 两人逛了一下午,罗子君林林总总给小孩买了三大包衣服,像是要把他发配到月球上半年回不来似的。 “你真的……罗子君我和你说你不能这么花钱。” “我不,我乐意。”罗子君笑眯眯地去抢小孩手里的奶茶“要不以后钱你管。” “我管你钱做什么!有病!” 小孩狠狠瞪他一眼,罗子君飞速在他脸上啄一口,笑得和偷腥的猫一样。 “罗老师!注意点儿形象!” 两人在外面吃饱喝足混到八九点到家,双双往沙发上一倒,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哎我吃撑了,年纪大了消化不好。” 嘟嘟一咕噜爬起来,轻轻替老罗按着胃:“让你吃这么多,家里没粮饿你大半年了吧?” 老罗胳膊肘挡着脸,嘿嘿傻笑:“我那不是高兴嘛,很久没单独约会了。” 论逛街,两人在嘟嘟小时候也是有的,不过那不叫约会,那时候还是纯洁的亲子游,纯粹是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心思单纯得很。自从两人把关系定下之后,正儿八经的约会,好像还真没有过。 小孩默不作声地爬起来,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留老罗一人还在沙发上傻乐。 可能是晚饭喝了点儿小酒,这么一躺下,再一放松,罗子君是真的一点儿不想动了。 他心肝儿又帅又聪明。 他宝贝儿是万人迷。 他宝贝儿很多人喜欢。 但他宝贝儿只喜欢他一个。 就他一个。 一两百年了。 就他一个。 嘿嘿嘿。 傻逼。 都城易裹着一身水汽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老罗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然后就听见浴室门卡嗒响了一声,然后是“哒哒哒”的拖鞋,跑到自己身边,停住不动了。 罗老师等半天,半眯着眼睛看过去。 小孩光着上半身。 光着膀子,水顺着头发丝儿往下滴,淌过精细的锁骨,漂亮的腰窝,流到内裤里。 内裤。 内裤是新的。 裤头正中间还有只独角兽,七彩杂毛。 老罗想起来下午逛街时候,看到一小男孩穿了件独角兽的T恤,自个儿就顺口夸了句:“诶独角兽印衣服上还挺可爱。” 就这么提了一句。 他瞪着小孩,小孩面无表情地一指胯下,还挺了挺:“可爱么?” “蹦”地一声,罗老师觉得自己脑袋里烧了很久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第54章 煎了一晚带鱼 嘟嘟觉得自己是个老司机,起码在今晚之前,作为一个还保留着一百多年前记忆的老古董来说,再次和爱人的身体撕扯在一起是件让能他信心百倍的事儿。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何况这肉他早吃过了,还换着花样吃过好几回。 都记不清了。 但事实证明,上床这事儿,真到了关键时候,和经验的关系又不大了。全凭冲动和本能,最原始的冲动和本能。 嘴被啃得又痛又麻,罗子君大概是今晚喝了酒,要么就是被他裤头上的独角兽撩拨到彻底失去理智了,扛着小孩进屋就把他扒光了上嘴啃。 和以前每次温柔的情况还不太一样,这次是啃地又狠又急,像巴不得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老罗的舌头很灵活,像蛇一样在嘟嘟嘴里摸索了半天,缠着他的舌尖起舞。淡淡的酒味合着冲上来的情欲,海浪似的一阵阵冲刷着嘟嘟的大脑。 哗哗—— 把他原来想好的步骤都给冲没了,一把火烧得只剩下顺从。 丢人啊,都城易。他心想。 亲得两人都快憋着气了,罗老师才把小孩放开,抬起上身,迅速脱掉上衣,胳膊向上抬的时候,露出紧绷的腹肌和手臂线条,不明显,但刚刚好,很性感,随着衣物的起落,还撒发出罗老师的味道。 小孩脑袋里“嗡”一下彻底没了,他闭闭眼,从脖子到胸口一片粉红,被罗老师俯身又一下含住。 嘟嘟挺直胸口,喘了一声。 去他么的丢人,他想。就这么着吧。 于是他挑眉对老罗莞尔一笑,无声地抛出口型:“来啊。” 罗子君红着眼忍着涨痛,一路从小孩的胸口往下舔,到裤头的小独角兽,舌头沿着凸起的包打转,描绘轮廓,他听见脑袋上面传来连连抽气声。 独角兽的七彩杂毛被舔得颜色暗了一层。 小孩憋着一丝残存的理智,用脚褪了罗老师的裤子,看到他的分身从内裤里蹦出,惊人的尺寸让他眼皮一跳。 看过很多次了,但每次还是想说,卧槽,这么大,他他么是吃发酵粉长大的吧。 罗子君一双手不停点火,嘟嘟哼哼唧唧中间还没忘了问他:“罗……有润滑么?” 罗老师探手从床头柜一摸就摸出一个紫瓶子:“VE版,嘿,早就备着了。” 他把小孩腿往两边一压,抽了个枕头垫上,略微抬高的姿势让某个地方风景这边独好,也增加了羞耻度。老罗埋头下去。 后庭突然被舌头入侵的快感让嘟嘟忍不住叫出声,一记收缩,又引来手指和舌头共同夹击。嘟嘟尽量放松出于本能而紧绷的身体,但饶是他身经百战也经不住这种折磨。一舒服嘴里的呻吟就没忍不住高高低低婉转起来。 罗子君被他叫得心神差点失去控制,他绷着最后一丝意志在嘟嘟身体里找开关。 嘟嘟觉得自己快疯了,什么害羞节操礼义廉耻都没了,他扶着自己的大腿,就往老罗的脸上贴,身体疯狂扭动迎合。 突然一记过电,小孩浑身颤抖起来。 罗子君停下看看他反应,在他身体里按了一下,又一下,又低头去亲小孩的脸,从泛红的眼尾到带着水汽的眼睛, “进来!”嘟嘟一边大喘气一边用腿去勾老罗的后腰:“弄痛我就……艹……” 罗子君皱着眉头长驱直入,大掌在屁股上狠狠一拍:“又说脏话,该罚!” 果然,罗老师的公狗腰不是白长的。 一盘带鱼正面煎完反面炸,一直到差不多天亮,嘟嘟带着哭腔咬牙切齿在那儿求饶:“罗子君,你个混蛋你,你出来……我……我……” 意识都模糊了,他也压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昏迷的,老罗是怎么把他抱到浴室清理干净,又是怎么把他抱回床上的,从头到尾,他满脑子就只有老罗性感撩人的低音炮和迟早有一天他也要反攻的决心。 罗子君看小孩在身边睡得不省人事,大手一捞把他抱在怀里。 有种特别踏实的归属感。 小孩的锁骨,小孩的背脊,小孩的腰窝,小孩的每一声叫唤,终于都是他的。 罗老师在心里放烟花,噼噼啪啪停不下来,甚至想抓着手机通讯录挨个昭告,我把他吃了,他终于是我的了。 真是神经了。 罗子君闭上眼,呼出一口气。 突然耳边电话还真响了。 屏幕上硕大的“妈妈”二字,让他愣住了。 罗子君的爸妈,在他几十年的成长生涯里,除了给钱,基本上没什么其他用处。不能说关系不好,但确实也不亲密。罗子君大大小小的事儿,他们都不怎么管,也不想管。就像小时候他们说老罗的,他是个怪物,要离他们远一点。 老罗觉得从道理上讲也没错,好歹他们也是给钱的,还能要求什么。所以当年自己很聪明地选择了留在国内,不频繁接触,对他父母就守着最后一点本分,逢年过节发条消息慰问一下,不咸不淡的,就可以了。 今天这出电话倒是很意外。 他第一反应是他们生病了,但想想就算生病,他们应该也不会特意告诉他这事儿。 “你要把老宅捐出去?” 没有问候,没有关心,电话接通劈头盖脑就被这样问,让罗子君有点好不爽。他刚想说,谁乱传的,我都还没想好。也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一转弯就变成了:“你们消息还挺灵通。” “我同意了?”他妈说话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傲慢,憋着当年大户人家小姐的架子:“别的我不管你,房子的事你也一声招呼不打。” 罗子君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房子你当年既然留给我了,就是我说了算,再说要捐,也不会都捐出去,顶天儿就是拿一半来做文化遗产项目,博物馆什么的,就当给你们积德了。” 他妈在电话里停了一会儿,尖着嗓子喊起来:“你怎么说话的!” “没事挂了。陪男朋友睡觉呢。” 话一出口,罗子君心里有股隐秘的快感,他都能想到电话那边那个人的表情。 大概是声音有点响了,小孩突然动动姿势,把脸埋到罗子君身侧,清浅的呼吸羽毛似的打在老罗皮肤上,痒痒的。 罗子君揉了把小孩的头发,一起睡下了。 第55章 一秒都不想憋了 老罗给他妈打的那个电话,小孩其实听到了,不过迷迷糊糊不真切。他只知道罗子君现在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这人平时没心没肺没个正形,遇到事儿一般也是能当场解决的绝不过夜,所以小孩在认识他的十几年当中,除了躲阳台上抽烟那晚,还真没见过他有什么特别烦躁的时候。 罗子君坐床上发了会儿呆,又去摸床头柜,空的。 小孩说:”别摸了,都扔了,抽一根白养一年身。 罗子君一愣,又笑起来:“行,听你的。” 小孩翻了个身,把脸往他腹肌上一埋,触感真好,想咬一口:“再睡会儿,天还没大亮。” 罗子君看了眼手机,凌晨5点半,确实早。 他把小孩搂回怀里,半靠着闭上眼睛。 静了几分钟,小孩发出浅浅的呼吸声,罗老师还是没什么睡意。 就这么突然对父母出柜了,感觉很微妙。虽然之前在老宅已经出过一次,但他确实也没想过会这么快对活人出柜。本来天高皇帝远的,他父母一年也回不来一次,罗子君想着,没到非说不可的那一步,憋就憋一会儿吧,反正小孩是他带着的这事儿人人都知道,至于他俩更进一步的关系,住一起的这个情况,只要不说破就没那么容易被怀疑。 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一接那个电话,再看到躺身边的那个人,罗子君突然就憋不住了,一秒都憋不住了,就是不想憋了。 凭什么啊。 这小孩一百多年前没个名分,一百多年后,生出来的时候也还是没个名分,这几辈子唯一能让他觉得高兴的大概就是“罗子君的男朋友”这个称呼。 所以既然他高兴,为什么不能让他更高兴一点,罗子君的男朋友,就应该堂堂正正的。 嘟嘟忽然一动,吸吸鼻子,半梦半醒间说话带了点儿鼻音:“你可以不说的。” 小孩知道罗老师和家里关系一直不远不近的,虽然老罗不太提,但按常理他们家,应该对出柜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接受,所以老罗突然下这么一招棋,估计关系又有一阵子要恶化。 为了谁呢,他也不傻,当然为了自己。 罗子君捏捏他耳垂,侧身躺下。 “说了好,说了爽快,迟早要说的。” 小孩把身体蜷成一团,手脚都窝进他怀里,又打了个哈欠:“嗯。你觉得行就行。” 罗子君笑起来:“我有什么不行的你说?哦对了,有个别的事儿。” “嗯?” “那个老宅子,文化局之前就问我讨过要申文物保护单位,要我捐了做博物馆,就我刚见庄世怀那会儿。” “捐呗,我刚说了,你觉得行就行,你说了算。” 罗子君闭上眼,下巴抵在小孩头顶蹭两下:“但我是你的,所以还得你说了算。” 捐宅子这事儿,估计之前不知道是罗子君老家哪个嚼舌根的乱传,以讹传讹地飘到他父母耳朵里,一个想法就突然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谣言的力量强大,扩散速度堪比禽流感,大洋彼岸风声鹤唳,本地那些心怀鬼胎的暴发户们也虎视眈眈摩拳擦掌的都要抢这块肥肉。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课还没结束,就有同事一路冲进办公室告诉老罗,让他下班换个门走,正门口被一群看着就很社会的社会青年堵着了,这帮人的脑袋扎堆地染了各种鸡毛色,在学校门口逢人就问认不认识罗子君。 办公室窗口看出去,正好能瞧见这帮人在大门口晃悠的样子。 罗子君想半天,给年晁云去了个电话。 然后就下楼了,同事看见都拦住他让他报警。罗子君说:“报警了警察也不管啊,他们一没偷二没抢,三没限制我人身自由,四也没威胁恐吓我,警察来了也没用。没事儿我有数。” 果然,流氓就是为了房子来的。 “罗老师,别来无恙啊。” 罗子君冲他们一挑眉毛。 小流氓搓搓手,嬉皮笑脸地叼着烟凑上来:“你看啊,这房子你都要让出去了,给谁不是给,这样,我们打个商量,你让给我我出双倍!” 罗老师没动,那人看看自己手,又多加了一根手指:“三倍。” 罗子君还是没动。 那人咬咬牙,缝里蹦出两字儿:“四倍!“ 罗子君说:“省点儿心吧你就是出四十倍,我也不会卖你的!” 小流氓火了,把抽了一半的烟很装逼地往地上一扔,和三流港台剧似的,大哥大一个暗号一群喽喽们就呼啦一下跟着围过来。 隔岸观火老半天的保安一看苗头不对,抄着棍子也冲出来了:“干什么干什么!学校门口搞事儿!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告诉你们!” 小流氓高举双手:“没呢,我们就聊聊,聊聊,别紧张。” 罗子君懒得搭理他们,看看时间,估摸年晁云找来的帮手也快到了。 果然,三四辆防弹车刷刷刷一溜停在校门口,呼啦一下下来十几个黑衣黑裤黑墨镜的大高个,骇客帝国似的,吓得很多人刚要出学校又给憋回去了。 小流氓的背脊也一僵,显然是没料到,但场面还是要撑的。 “罗老师还请帮手?” 小流氓刚要挨过去,黑衣人突然往中间一站,大山一样,隔着西装仿佛都能感觉到他衣料下面紧绷的肌肉,这体魄可不是装装逼就能出来的。 罗老师眯起眼睛:“和你老大说,死心吧,这宅子我不会卖给你们的,现在到处都在严打,你们也不是做什么干净事儿的,为这点生意别逼急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好么?” 小流氓还想说什么,发现他带来的兄弟都被淹没在那群“大山”里了,显得他很孤立无援。 这群气势汹汹来挑事儿的,在年老板的保镖们面前,是游击队遇上了正规军,流年不利。 这下轮到小流氓叹气了,愁啊,怎么回去交差,挣个钱怎么就这么难。 回去路上,罗子君给庄世怀去了个电话:“你赶紧的,什么时候把我这房子拿过去?” 老庄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这么突然,之前你不是还一直不愿意么?” “之前我是有事儿,现在解决了,这房子对我来说留不留意义全套的意义就不大了,你拿去挂个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再弄个博物馆。按法律规定这地方变老古董,被国家一收,就不能随便动了,有本事让那些人和上头叫板去。” 庄世怀说:“行你别着急啊,等我这次回来就给你办,哦对了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你爸妈回来了,今天可能已经到了。” 罗子君一脚刹车踩下去,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火急火燎地摸出电话打给都城易。 视频电话一秒接通,镜头里小孩湿漉漉的头发看样子是刚洗完澡,瞪着两大眼睛,小鹿似的看得罗子君心里一痒,嬉皮笑脸地顺嘴叫唤:“宝贝儿亲一口。” 小孩还没来得及回他,下一秒,他父母的脸就出现在镜头里。 第56章 见公婆 早上发的一章不完整,重新补了。 罗子君噼噼啪啪兵荒马乱地冲回家里,倒是没见着什么给老佛爷跪安或者恶婆婆刁难小媳妇儿的场面。 他爸和他妈安安静静坐沙发上看电视,小孩在厨房忙乎,泡茶切水果。 看起来风平浪静的,空气里的尴尬倒是满得快把屋顶都戳破了 没顾得上和自个儿父母打招呼,罗子君一闪身进厨房“啪”地一下把门反锁上,拉着小孩上下左右地看, “罗老师,淡定淡定。”小孩面色沉痛地拍拍老罗胸口:“没被打你放心。” 矛盾确实是没闹起来,都光顾着尴尬了。 下午小孩早回家,趁着空就先洗了个澡。他想着反正也就一个人在家,洗完澡光着膀子一边擦头发一边从浴室出来,结果就这么巧,撞上了刚进门的老两口。 罗子君的房子,他爸妈肯定有密码。 六目相对,同时问:“你是谁?” 小孩问完就想咬了自己舌头,别说他小时候见过老罗父母一回,就算没见过,以他平时的反应,这会儿能猜不到这是谁? 这不能。 嘟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傻逼。 但他就傻逼了。 没穿衣服,还认不得公婆, 别问为什么是公婆,他早就放弃抵抗了。 总之,这第一面,不是,第二面的印象分儿,就该低到地底下去了。 好在嘟嘟情商还是有救的,回过神来一个百米冲刺就把衣服套上,刚准备和老罗打电话,发现手机落客厅,又开门冲出去拿,就刚好遇上老罗打电话来。 刚好就遇上老罗土匪似的叫自己“宝贝儿。” 这连环套一件不少全落进他父母眼里,没得救了。 罗子君很久没跑这么急了,这会儿额头上闷出密密的一层汗,他倒不是担心小孩被打,自己爹妈什么德行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动手是不会的,万一动手了,这吃亏的肯定也不是小孩。但他妈那张嘴,不爽的时候一开口什么难听的话都能往外头蹦。 罗子君是怕小孩心里不舒服。所以不行,他的宝贝,谁都不能让他不舒服。 “我是怕你打他们。” “你!”小孩气得抬脚想踹他,被老罗一把箍在怀里,嘴上又讨了三百回合便宜,气喘吁吁地不动了,下唇像舔了辣油似的又红又亮。 “你节制点,人还在外面!”小孩轻轻说。 “知道了,有我呢。”罗子君摩挲着小孩的背,又按着他腻歪了一会儿,开门出去了。 门一开,外面四只眼睛探照灯似的盯着他俩牵住的手。 “上次见到你还小吧?一下这么大了。” 他妈还是老样子,拐着弯说话。他爸坐沙发上不吭声。 看他们的表情,罗子君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猜刚才电话里那句“宝贝”,是不是从小对小朋友喊习惯了,顺口的,其实没什么特殊意义,其实自个儿儿子就假装出柜来气他们,其实就没这回事儿。 可惜罗子君不会给他们机会自欺欺人。 他说:“爸妈这人现在是我对象。” 他妈愣住了,一脸茫然:“我没听明白,你再说一次?” 老罗干脆搂着小孩往旁边沙发上一躺,盘里挑了块橙子塞小孩嘴里:“我说十次也这样,这人,他,现在是我对象,以后也是我对象,到死都是我对象。” 小孩踩他一脚:“你咒我。” 罗子君满脸严肃地瞅他:“没有,没听出来我在告白么?麻烦你感动一下。” 小孩说:“啊——我好感动啊。” 罗子君满意地点点头。 他妈坐不住了:“罗子君你不要以为我们出国就没人能管你了!我告诉你……” “是是,我从出生到大学所有学费和吃喝拉撒的发票还存在你那儿所有零花钱你都给我记账上我要不听话你就把那些东西全都让我吐出来还你那我特么现在就还你!” 在小孩和俩老人震惊的眼神里,罗子君从沙发上蹦起来就冲里屋去翻了一张卡出来,往茶几上一拍。 “五百万,都在里头,不够我再补。” 空气都凝固了,罗子君朝小孩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怎么样,帅吧?我早就想这么干了,爽!。” 嘟嘟嘴张得都能塞下一整个鸡蛋。 “你他么……” “不许说脏话!” “哦。” 小孩理理思路,对着沙发上俩老人说:“你们他么……他他么……这人才是福利院里捡来的吧?!” 毕竟谁会把自己孩子从出生开始的花销发票就存着的?!还想着长大了要他还,这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老人的脸色不太好看,罗子君趴在沙发上笑得快喘不过气来。 “他们做过的奇葩事儿还多着呢,回头慢慢和你说。” 他拍拍小孩大腿,转头对他妈说:“外公留给我的钱和宅子,那是我的和你们没半毛钱关系。你们帮我出的钱,我老早就算过一笔账,差不多这点,不够好商量。” 口气疏离得像在商务谈判。 “至于其他的事儿,前阵子我和老祖宗都商量过了,他们都同意了你俩你们就甭瞎凑合了。” 两句话,把老罗他妈的脸色说得和白纸一样。 罗子君又说:“毕竟,我是个怪物。” “好好说话。”小孩突然打了老罗一巴掌:“再让我听到你说自己怪物我抽你啊。” 老罗一听,表情一秒垮了,嬉皮笑脸挂回小孩身上:“我错了我不说了。” 小孩抬肩顶了他一下:“你要是怪物,我就是小怪物,毕竟我还是个聋子。” 老罗脸色变了,特别正经地去拉他手,小声哄着:“不是我真不说了,你别戳我心窝子,疼。” 嘟嘟脸色缓了,在老罗膝盖上搓了搓。 罗子君父母在沙发上坐半天,明显没有缓过来。 虽然上次他们见小孩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但印象里,这孩子很玲珑乖巧,还有点内向,和现在的出入,实在是有点大。 不过这孩子和罗子君相处起来倒是意外和谐,简直把他们儿子吃得死死的,就算是斗嘴,也让人挑不出半点不适。 真奇怪。 “认真的?” 罗子君点头:“认真的。” “没得商量?” 罗子君满脸写着“你说呢”,小孩满脸都是“他说的对”。 罗妈妈脸上青红皂白泛了半天,拉着他爸走了,卡肯定是没拿,住也不住了,说是市中心订了酒店,原本小孩还想在家里随便做点菜招待一下的,实在不行隔壁饭馆儿临时定个包间也行,被罗子君拒绝了,他说:“别费心思了,糟蹋一顿晚饭没意思。” 嘟嘟说:“是不是不太好,总是你父母。” 老罗淡淡回他:“还行,我们的关系也没你想得那么差,我爸在家里一直都没什么发言权你也看出来了,我妈吧,她其实就是,不怎么想看见我,我妈这人特迷信,她一直觉得我的那种特殊能力,是因为不祥,和我待久了会倒霉,所以谈不上关系好不好,就纯粹是,她对我有点……忌惮。” 小孩说:“你爸看着意见倒不大,就还是这么……” “一言难尽。”罗子君笑着接上:“习惯就好,他就那样,没什么发言权,被我妈洗脑了,从娶她的第一天开始,就被她灌输了你是在高攀我的想法,过得顺不顺好不好,都是我爸没照顾好他,等生下我,所有的苦难就都是我带来的,但她没想到的是,这套搁我身上没用,我不听她的,所以气了几十年。” 所以老罗才变成了现在这种有点乖张,又无所畏惧的性格。所有都是靠他自己摸索出来的。累了,疼了,也没人管他,做得对不对也没人告诉他。 做就完事儿了。 撞墙了再说。 小孩有点心疼,从背后紧紧抱住罗老师的腰。 罗子君低沉的嗓音从胸腔传出来:“我妈和我爸两边,知道我事儿的亲戚,都有点怵我。就你不怵。” 小孩鼻子一酸,抵在罗老师外套上的眼睛就压出两滩水印来。 傻逼,他想,你可是分我半个馒头的人,我怵你个屁。 第二天老罗他爸妈就走了,晚上的飞机,说是美国还有事儿。 罗子君也没留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这趟来是干嘛的,大概就是想看一眼,能劝就劝,不能劝,也没办法。 送他们去机场的路上,小孩给他们一个大袋子,包得严严实实四周还压了一圈儿软垫。 “哟,我都不知道这什么东西?” “养生膏,我自己熬的。伯父我听说是肠胃不好,伯母有点气血亏损,而且你们家在呼吸道方面本来就比较弱,吃法都写纸上放袋子里了,回去放冰箱里照着吃就成。” 罗子君扬扬眉毛,他妈显然也有点意外。 “这要准备很久吧?” 小孩笑笑,把他爸妈从车上扶下来:“主要马上要入秋了,我帮罗老师也在准备这个,就顺带备了你们的,不麻烦。” 罗妈妈沉默半天,本来还想说什么,最后就叹了口气:“你有心了。” 罗爸爸从头到尾没说什么,只拍了拍罗子君的肩。 两人看着二老进安检,也不管机场有没有人,老罗一把揽住小孩的腰:“什么时候备的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嘟嘟摸摸他脸:“所以说你傻呢。” “哎。”老罗蹭到小孩肩窝里嗅,大狗似的:“我不需要那些,我身体好着呢。” 嘟嘟白了他一眼:“放心,给你全是壮阳的。” 第57章 结婚吧 医学院的课是真的忙,大三开始还要实习,小孩每天实验室教室两头跑,别说约会了,平时连电话都接不了几个,手机搁身边和装饰似的,谁给他发个消息一般起码要隔一两小时才能看到。 一般不重要的他就不回了,只有罗子君的消息是每条必回的,为了怕错过,他还特意把罗老师的消息置顶,两三个小时就掏出来看一眼。 同学都笑他是不是女朋友管得紧,还是犯错了哄人来着,小孩就一本正经回答:“是男朋友。” 别人只当他是玩笑,也不在意。 周末偶尔能回个家,他也是累到进门就恨不得往地上一躺,眼睛闭了没几分钟又蹦起来要去做饭,心心念念就惦记着家里有人一礼拜没吃正常饭菜,该营养不良了。 但罗老师不想他做了,心疼小孩太累,在家这点有限的时间不如多休息休息,多陪陪自己,哪怕不说话抱在一块儿看片子也好。 小孩笑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活像个孤独的留守老人。 他说:“罗老师你再忍忍,我很快就毕业了。” 罗子君愤怒地啃着鸡爪子:“你骗三岁小孩呢!我就没听说有哪个医生的班上得舒舒服服的。” 罗老师很后悔当初同意嘟嘟选这个专业,罗老师心里不痛快了。 于是他又重操旧业,带着酒坛子跑去徐晨家串门,被徐晨好一顿嘲笑:“你也有今天,想当初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嘟嘟跟着我不吃亏,我一辈子罩着他,现在看看,我们家嘟嘟多有出息,谁罩谁还不一定呢。” 罗子君气得差点直接把苹果整个塞他嘴里:“呸,是我家的!你别得意,你老婆巡回演唱会回来了吗,带你了么?人家带年晁云也不带你,呵呵,论欲求不满你比我好不了多少。” 结果被徐晨大半夜连人带垃圾一起丢出门去。 又一个周末,小孩终于没课能回来住两天了,进门就看到老罗一边嗦方便面,一边盯着电视里的一档美食综艺,屏幕里的女主播,筷子尖儿挑了一点酱舔一口,就一脸陶醉,噼里啪啦把毕生的成语绝学都用上了,夸得这菜和天上的琼脂玉露一样。 嘟嘟下巴一抬,敲敲桌子:“好看吗?” 罗子君说:“好看啊。” “哪儿好看了啊,鼻子假的,双眼皮割的,睫毛种的,连下巴太阳底下一照都透明的,吃东西筷尖儿挑一点,能尝出啥啊,青蛙粪都比这多吧?罗老师我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糟烂的品味还是没变。” 小孩指的是八百年前,某人曾经因为一次乌龙,给自己找来的相亲对象。 罗子君放下筷子去搂小孩,一边笑得停都停不下来:“那我能怎么办,有人不回来,我天天吃开水煮白菜,好歹让我看看电视聊以自慰吧。” 小孩一瞪眼,去揪他领口:“自慰什么?你看着谁自慰你说清楚!” 罗子君说:“你啊,手机屏幕上都一股味儿了你闻闻。” 他把手机屏保蹭到小孩面前,屏保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嘟嘟有次在浴缸里累惨了睡过去的照片儿,当然只到锁骨以上部分,不过视觉冲击也够大的,连颈窝里的草莓印子都清清楚楚。 “罗子君你真不要脸。”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喜欢么?” 小孩叹口气,紧紧贴着老罗就亲上了:“喜欢,喜欢到不行。” 放长假,空的时候多了,嘟嘟还会带着老罗回福利院做义工,徐晨和李亮有空了也会跟去 。福利院院长自从小孩八岁那年离开之后,整整十几年没见着他了,老太太头发也花白了,看东西的时候眼睛老眯起来,她自嘲自己不中用了,但看到小孩现在的样子,特别欣慰。 太阳福利院是徐晨和嘟嘟的家,后来好几个大佬都捐了大笔的钱帮这儿改善环境,盖了新楼,所有软硬件设施都更换一遍,每天有人送固定营养餐,定期还有医生上门体检。 现在的福利院和嘟嘟那会儿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院长坐在院子里拉着罗子君的手:“唉时间真快啊,我还记得你头一回来,见到嘟嘟的样子。” 那时候小孩五六岁,内向又自闭,别人问他十句,他都答不上一句,还听不见,反应慢,时间一长,福利院就没什么人愿意和他玩,还老欺负他。 也就只有徐晨一直带着他,他也就愿意和徐晨李亮说话。 后来罗子君来了。 院长笑着回忆:“他见着你,就像老鼠摔进米缸里,跟着你转的眼神都会放光。” “我可能比较好玩。” 院长叹口气:“可能就是缘分。这孩子从小受苦,现在遇上你,我就放心了。” 嘟嘟带了不少书和玩具,拉着福利院一溜的小孩分给他们,还让他们操场上列队排好,给他们做定期身体检查。 从身高体重到牙齿发育情况,都细细记录叮嘱。 院长说回头有人会来负责,让他别操心了他也不听。 一天下来,脸上略显疲色。 罗子君看着他,眼里荡漾的满满的都是温柔:“您尽管放心。” 回去路上,老罗开车,嘟嘟套着U形枕闭目养神 罗子君看看他脸色问:“累不累?” 小孩说:“有点。” “其实我有点后悔当时让你学医,太累了我真的心疼。” 小孩笑说:“其实学西医这件事儿,说实话我还挺高兴的。我以前,我指的是百来年前,你大概不记得了,虽然也学医,但其实学的都是不怎么正的东西。” 罗子君说:“瞎说,我听说你那会儿还帮乡里乡亲的穷人看病呢。” 小孩摇头:“那是你做的事儿,你要我帮的忙,我就从来没有不答应的,你要我命我都能给。但我自己手里真正在研究的事情,除了你和金銮殿上的那个人,就没别的用处了你懂吧,所以我一直体会不到,在我手里,药剂医术,有什么用处。”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照在小孩清秀的侧脸上,像镀了一层柔和的滤镜,罗子君扭头看过去,觉得他这会儿安静又漂亮,连小孩脸上细小的绒毛这会儿都那么清楚生动。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觉得医术应该就是予人光明的东西,你看我的耳蜗,有和没有的差别太大了,还有我实习时候,医院里那些想活下去的,充满求生欲的人,病好了就活蹦乱跳的样子,拉着我手道谢的样子,他们就指着我手里的这门本事。所以后来我就在想,学医真的挺好的,能给人活下去的希望,我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去做。” 罗老师认真听了很久,突然笑起来:“你这小脑瓜里整天想的还挺多,我以为你就光惦记着让我上你呢。” 小孩狠狠踢了他一脚。 罗老师捏捏他脸:“你小时候想得也多,但那种多是,你就圈在自个儿的世界里,只对自己和我的事儿上心,嗯,也不是,严格说,就是只对我的事儿上心。” “那肯定啊,毕竟你是我的神,那你直接说我小时候自闭就完事儿了呗。” 罗子君摆手:“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婆大人明察。” 嘟嘟也笑起来,去搓他下巴上的青茬:“那现在呢?” 罗子君就不说话了,红灯停着的时候,也就看着窗外出神。 他想起来前阵子两人在学校食堂,到了饭点儿占不到位置,他俩看到好不容易有个空桌就坐下来,结果隔壁跑来一人说这位置是他的。罗子君就起来让他了,位置一空那人又跑走了,罗子君刚要坐下,那人又回来了。两三次一来,小孩扯了他就说:“你的人来了我还你,你人没来之前这座是我的,你要同意就这样,你要不同意我就揍你。” 又想起来有回自己的车拿去年检了,出门坐的地铁,遇到一小娃娃,罗子君给她让了座,嘟嘟就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妈了。当时嘟嘟说的是:“虽然我没父母,但我知道小孩一般在车上都想坐自己爸妈身边,而不是陌生人的,你看那小姑娘,腿都紧张得快拧成麻花儿了。” 林林总总,嚣张又善良。 看罗子君一直不说话,小孩实在憋不住了,胳膊肘撞了他好几下:“我现在什么样你快说啊。” 罗子君微笑着闭闭眼:“就特别好,真的。” 好到他想把这个好一直延续下去。 “结婚吧我们,我娶你,或者你娶我也行。” 我要把一百多年前没实现的梦,替你圆回来。 第58章 吃桃子吗 罗子君想办一场老宅婚礼这件事儿已经想大半年了,这回铁了心要快刀斩乱麻,赶在宅子挂牌之前把事儿办了,顺便把人也办了。 小孩自从那天被求婚之后,好几天都浑浑噩噩回不了神,总以为自己在梦里。上课听一半漏一半,做实验也频频出错,晚上吃饭吃着吃着就走神,被罗子君捏着鼻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才回了魂。 “罗老师!” “嗯?” “罗叔叔?!” “嗯?” “子君!” “诶!” “你要和我结婚是不是?!你真的要娶我是不是!” 罗子君笑弯了眼睛:“是是,你没听错,我是要和你结婚,我是要把你一辈子绑在身边,我们不光要结婚,等你毕业了,我还要带你去欧洲领证。” 小孩那双大眼睛,就像春天里漫山遍野的春花,罗子君说一句,他就春风得意一次,罗老师答完四次他整个人都亮了,开心得像是要飞到天上去。 “你现在才回神,是不是有点晚了?” “啊——”小孩咬筷子:“那那那我能帮什么?” “什么都不用,如果实在要帮,去写喜帖吧,给你几个同学送去。” 罗子君这人,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要么就懒着,真铁了心要做什么,行动力一流,该弄的策划,该请的人,该备的道具,井井有条一早就都凑齐了。 请的人还是那帮狐朋狗友,没几个,主持的证婚的也都是那群人,流程没有规矩不讲究,剧本随心而动,就是图个热闹。 唯一好玩的,就是来参加的那帮人必须全数古装出席。 衣服罗老师很久之前就找许知远下了单,不同人不同身份,全手工量身定制。许大设计师一分没收,权当送他们的新婚贺礼。 于是一场婚礼就变成了一场cosplay。许家兄弟扮的是少爷和管家;年晁云和戚寒是将军和军师;徐晨和李亮是一对白袍加身、刚从山上下来的同门师兄,手里还像模像样地捏了两把剑做道具。 林小圆刚下飞机赶过来,就被压着去改头换面,出来扯着一身夜行衣,瞪圆眼睛:“为什么你们都有头有脸,我偏偏是个江洋大盗,庄世怀要是个捕快?” 许知远翻白眼:“蠢货这都不懂,因为你是偷心贼,他当然要抓你。” 林小圆这些年长得飞快,小麦色皮肤结实的身材,紧身衣搭一个马尾,追着庄世怀满场飞,倒颇有几分青春洋溢的味道,确实像个江洋大盗。 但庄世怀不搭理他,也不管这小兔崽子在背后说了多少好话,见着他就冷脸,转身就走,这下谁都看出来他们吵架了。 嘟嘟奇怪地问他:“你和庄世怀怎么分开来的?你没赶上飞机?” 林小圆满头大汗地说:“不是,我前天晚上被朋友坑了,搞个什么泳池派对全他么是居心叵测的细腰翘臀大长腿,老子正想撤被老婆抓包了。” 都城易好奇:“那么巧?” “确实巧,租的别墅是他家的。” “…………” 庄世怀冷笑着从旁边飘过去,林小圆满嘴喊着老婆又去追了,这场面也是滑稽。 整个老宅被全部按照古礼的方式装扮起来,大红绸子大红灯笼,用心布置了好一阵,周围老罗熟悉的街坊邻居,比如面馆老板,再比如有几家小饭店的伙计,都热心地来帮忙,老罗就也一起请了他们来参加,热热闹闹在院里备下十几桌,活像小说里标准的武林大会。 他们对两个男人结婚这件事,竟然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浓烈的反感情绪,反倒是好奇的成分更大一点。可能时代是真的在进步。 还有几个罗子君的同事、和嘟嘟关系比较亲近的学生,也都来了。 老师们倒是不惊讶,小孩和罗子君那点破事儿,早些时候在他们办公室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反而是几个年纪轻轻的男孩,听说嘟嘟要结婚吓得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再一看送去的大红喜帖上面,配偶一拦写的是本校男神的名字,更是哆哆嗦嗦苟成一团。 嘟嘟看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里好笑,罗子君不忍心了,牵了小孩的手,主动和那几个男孩打招呼,大大方方的。 终于有个胆大的哥们儿率先回过神来,锤了小孩一拳:“太不够意思了你,和罗老师谈恋爱都不告诉我们。” 小孩眨眨眼睛笑说:“我说了的,我说我没女朋友有男朋友,你们不信。” 几个大男孩有点尴尬地摸摸头傻乐,又被小孩今天有几分艳色的笑迷红了脸,奇怪了,平时也没觉得他这么好看,今天怎么像个仙人。 罗老师看着帮愣头青被勾了魂的样子,在旁边乱醋吃到飞起,抓了衣服就把小孩推进卧室。 笑什么笑,让你今晚好好哭。 小孩换了喜袍出来的时候,又再次把现场几个单身了十几年的铁直看得目瞪口呆。 黑发披肩,红衣白皮,发间别了一枝红梅,稍加点缀就美得别具一格。 许知远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撞撞罗子君的肩:“怎么样,看傻了吧。” 罗子君眯眯眼睛:“晚点给你个大红包。” 今天他给小孩备了份大礼。 天色全暗了之后,古镇上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来了,罗子君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指着西南角的天空对小孩说:“看那边。” 影影绰绰的,有一盏孔明灯摇曳着飞向天际,然后是两盏、四盏、八盏……越来越多,有千军万马之势,一下把远处那片天际都点亮了。 小镇上不明所以的游客都发出惊呼,三三两两的人从家里跑出来看热闹,中间混杂着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 一时间,这儿热闹地竟像古时候的节庆。 嘟嘟惊呆了,罗子君把他抱到大腿上拢住:“我就记得你以前爱看孔明灯,梦里经常做到你缠着我要看。” “你……自己做的?” “那是,九百多个,全是我亲手做的,还没敢让你知道,偷偷做的。”罗老师笑得有些得意。 以前那会儿本来就没什么娱乐活动,姜子苓也没什么朋友,懒得认识什么人,庄百部在两人还能聊会儿天,他要是忙着或者不在,小孩就更孤独了,一年到头,也就过节的时候开心些,因为镇上会放孔明灯和花灯,一大片儿一大片儿的,特别好看。 庄百部曾经答应他,将来有天两人成亲了,要亲手做九百九十九只孔明灯送给他。 当时,姜子苓是骂他“两个男人成什么亲”,但心里还是记着的。 只可惜后来终归还是没等到。 小孩咬紧牙关,眼眶发热,天边那片红红火火的烛色直直烧到了他心里。 手腕一紧,又被套进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个翡翠镯子,罗子君手腕上也有一个。 罗子君在他耳边说:“是对鸳鸯镯,祖传的,我妈寄过来的。” 小孩瞪大眼睛。 罗老师含笑着又说:“代代只传儿媳妇儿。” 当晚把人都送走之后,罗子君收拾好屋子准备把良人扛进里屋共度春宵,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人居然不见了。 正无奈,忽然听到院里有人喊他,罗老师跑出去一看,后院的大枣树上坐着个人,一身艳红的喜袍,没穿鞋,雪白的小腿在喜袍下面若隐若现,一晃一晃地挨着边上的大红灯笼,罗子君看得有点气血翻涌。 小孩摘了一把枣子握在手里,一颗一颗去砸罗子君。 罗老师没躲,岔开双臂说:“你下来我接住你。” 和百来年前一样,小孩笑得眉眼都开了花。他一秒都没犹豫,纵身一跃,软软地就扑进罗老师怀里,软玉温香的。 罗子君才发现他喜袍里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脱了精光,这会儿是光的,什么都没穿。 近看,小孩的眉眼居然还点了妆,妖精似的,雪白的指尖涂了刺目的红色。 “好看吗?”嘟嘟问:“用后院凤仙花涂的。” 罗子君眼睛都直了:“好看。” 他把小孩轻轻抱进屋,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屋里摇曳的烛火和大红的喜被在夏夜融在一起,空气里还有股甜腻的果味,分外煽情。 小孩偏着头看罗子君,罗子君就凑过去亲他,淡淡的酒气在两人的舌尖缠绕辗转,小孩勾着手缠住罗老师后颈。 情动良久,两人渐渐发热的身体隔着裤子开始厮磨。小孩眼底有了水雾,他咬住罗子君下唇,舌尖轻舔。 改良款的喜袍领口大开,露出精细泛红的锁骨。罗子君指尖一挑,小孩的喜袍腰带松落,衣襟大开,胸前两朵红梅早就含苞待放了。 罗子君低头去咬,舔得小孩腰背软成一片,抓着罗子君的双臂胸口挺动。罗老师的手伸进喜袍去揉捏他腰窝。 小孩半挂在罗子君肩头,一边喘气一边轻轻问:“罗老师,吃桃子么?” 罗子君挑眉,看着小孩背对自己,喜袍从他漂亮瘦削的背脊滑落,从腰窝再往下,是两瓣翘挺的蜜桃。 罗子君眼神一暗——小孩真的在那儿沿着轮廓画了一只蜜桃。 小孩后臀故意微微撅起,晃了晃,桃形饱满。 “老板。”罗老师喉结滚动:“我要验货。” 嘟嘟又笑,趴在床上摇了摇腰肢:“今年收成好,保管又甜又多汁。” 罗子君的舌头沿着桃缝往下舔的时候,小孩的身体微微战栗,又被揉捏着前面的红梅,下面可爱的小小都,在喜被上颤颤巍巍抬了头,还蹭出不少水渍。 后面的舌头也滑进来了,在身体里进出游走,四处撩拨,尝得啧啧有声,尝得小孩喘息连连,大腿直打颤。 “客……客官可还满意?” 桃瓣被揉捏着,突然后庭一凉,一股带着香甜味儿的软膏被送进他身体里。 “啊——”小孩瑟缩。 罗老师腾了一手出来,把手里的膏脂送到他面前:“我找了很久,蜜桃味的软膏,熟悉么?” 小孩的脸“腾”一下烧得更红了,怎么会不熟悉!这东西当年庄百部第一次是的从戏楼里带回来的,献宝似的给他看,还说是别人推荐的,气得他张嘴就咬。 但用是很好用的,就不知道百年之后,有没有改良过。 罗老师温柔的手指带着软膏细细在他身体里开疆拓土之后,小孩整个身体被一下翻转过来,一下就对上了罗子君眼底的血红。 “桃子我吃了,满意,现在我要吃你。” 他说得简单粗暴,又把小孩双腿往臂弯上一挂,灼热的下身往前一顶,整根没入,直接顶到身体里那块软肉。 小孩尖叫起来。 大概是喝了合卺酒,嘟嘟身体里是热的,又热又温软,舒服地罗子君一抖,喉咙里漫出一记呻吟,又感觉下身被难耐地摩擦着,睁眼一看,小孩眼里挂着水气,咬着红艳艳的唇,一下一下耸动着蹭上来,喜袍在他身下绽开,衬着他雪白的身体更妖艳了。 这妖精…… 罗子君咬牙低吼,压低身体开始冲刺。 第59章 永恒的终极奥义 婚礼之后,罗子君很快又拉着小孩出国去领了证,虽然小孩一再强调有没有这一纸文书,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一百多年的羁绊,还怕他被别人抢了不成。 但罗老师在这件事儿上特别执着。 他说,就像自己之前说过的,姜子苓得不到的,嘟嘟小时候没得到的,他都要给现在的小孩补回来,就像一开始他出钱替小孩装耳蜗,所有小孩生命里缺失的拼图,他都要一块一块找回来。 他说这是一个男人的浪漫。 于是,罗子君就因为这浪漫,连同和小孩结婚领证的事儿,很快被他们的CP粉添油加醋地按上了无限传奇色彩,传遍了学校的角角落落,一时间竟然成为校园论坛上一段老师和学霸的佳话。 进一步的好处就是,知道这两人都有主了,他们在学校的见面、吃饭就完全可以正大光明了,毕竟是合法夫夫。 罗子君每天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中午站在医学院实验楼门口的那棵树下,等着小孩到点了,像小鸟一样从楼里飞奔出来,扑进自己怀里,夹着周围不少惊羡的眼神。 罗老师怀着极大的虚荣心,像个急于炫耀玩具的孩子,大模大样牵起嘟嘟的手。 小孩会趁周围没人看的时候,飞快亲他一下。 春光正好,快乐无限。 再后来,那些觊觎追求他们的人,基本上也消失了,他俩变成了众人眼里默认的老夫老夫,倒也省了不少事儿。 当然不和谐的声音肯定也是有的,嘲讽的,质疑的,说他们变态的,骂他们作秀的,好在大方向还是好的,时代在进步,人类在进步,环境变得越来越宽容。 所以那些故步自封、满身戾气的人,谁有空去管呢。 再说到自从学校公开之后,某天微博突然也普天同庆了。 粉丝奔走相告。 据说,万年不互动的罗老师要开直播了。 据说,万年不知宠粉为何物的罗老师要露脸了。 嘟嘟在半夜回家的末班地铁上,面无表情刷着手机,听着边上两小姐姐紧张兴奋地叽叽喳喳。 他默默掏出耳机,刷开直播。 不知道罗老师今天怎么就脑子一抽突然要直播了,小孩心里突突突一阵跳,总有不太好的预感。 直播已经开始一会儿了,罗老师显然是业务不太熟练,挑了个直男式死亡视角。好在他颜值扛得住。 镜头里老罗一边摸下巴一边对着摄像头甩荷尔蒙:“胡渣?没剃干净是么?这几天有点忙没来得及,邋遢?” 评论里一片“啊啊啊”、“不不不胡渣最帅”、“啊啊啊我可以”。 罗老师嘀嘀咕咕还在拿摄像头当镜子:“我觉得这长度还行,我宝贝儿也老喜欢摸。” 我宝贝儿。 宝贝儿。 屏幕炸了。 隔壁座儿两姑娘张着嘴冻成了两座雕塑。 评论有机灵的接着问他:谁是你宝贝啊? 嘟嘟磨牙,手摸在蛋糕盒子上扣地哒哒响,心里把这傻逼反反复复骂了八百遍。 能耐啊,直播出柜,直别以为今天是你生日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罗子君看评论问到重点,突然兴奋起来,说:“你们等着。” 哒哒哒跑去翻出来一本影集。 “靠现在还有人洗照片的?” “罗老师老年人实锤了。” “诶其实挺好的你们不觉得相册很带感么?” 罗子君翻出一张都城易八九岁刚到他家的照片。 白白净净的糯米团子,小身板儿挺得笔直坐在他家沙发上,端端正正的,眼神却透着一股害羞和防备。 罗子君说:“这是我宝贝儿。” 评论显然有点失望,罗老师家有个小孩很多人都知道,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显然他们理解罗子君说的宝贝儿是另一层意思,罗子君也没解释。 相册继续往下翻,第一次运动会那会儿,得奖的合影照,别人帮着拍的,罗子君大掌罩着小孩脑袋,把他往身前揽,小孩看着他笑,太阳正好从侧面投在他脸上,拢着一层光。 然后是第一次回老宅,小孩趴在桥头往下看,少年清瘦的骨骼已长成,罗子君远远在桥下按了快门,连同他漂亮的微笑一起入镜。 评论里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感叹。 罗老师家的小孩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是啊我也突然发现了,小时候可爱,越长大越好看。 小哥哥现在有对象吗? 诶排队啊楼上的。 罗子君在镜头里的表情有三分骄傲:“好看是肯定的,但他有对象,别想了。” 后面有几张居家照,小孩做菜的,晒被单的,还有站在学校花树下,抱着书静静等他的,画面太过美好,罗子君当时没忍住就拍了。 一年一年,小孩终于从白团团变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 评论里说:天啊你们看罗老师。 看到了别提醒他,一脸的铁汉柔情。 这表情,是有儿初长成的欣慰么? 同学们,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楼上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想说这句话…… 我也…… 配一脸,你们是这个意思么? 评论隐隐约约风向变了,嘟嘟轻笑一下,掐了手机,走出电梯。开门,关门。 “罗老师。” 他在罗子君惊讶的眼神里,轻轻放下蛋糕,走到他背后,罗老师起身,勾住小孩下巴,两人接了一个绵长细密的吻,镜头里看不见,只知道画面突然静默了几秒。 同学们,是我卡了么? 不是我一个人,我应当看见了四条腿,贴在一起。 我想知道这几秒发生了什么。 罗老师回镜头前说:“宝贝儿回来了,今天直播到此结束。” 关了电脑,罗子君跑到厨房,小孩已经换了睡衣在忙乎。 炉子上一口小锅嘟噜噜冒着热气,香喷喷的面条在里面翻滚。嘟嘟翻了半天冰箱,也没找到半点儿能用的食材,可见自个儿一个礼拜不在家,老罗又是食堂泡面度日,这人没救了。 小孩叹口气,切了点葱花丢进锅里,又加了两个蛋进去,只能先这样凑合了,等这阵子忙完了,要去大采购一次,把冰箱填满,顺便教育教育这个号称重视养生的男人。 罗子君从背后揽住他,大狗似的埋在他肩窝撒娇:“不是说这礼拜实验忙不回来么?” 前几天,小孩打电话的时候说他学校有实验要收尾,估计周末要通宵不能回家。 罗子君嘴上满不在乎地安慰他,其实心里是有点失落的。 周末是他三十五岁生日,现在要一个人,虽然一个大男人计较这些严格说来,未免有点矫情,两人又不是过完这生日就不见面了,但他还是不太舒服,膈应。 今天下班路过甜品店本来想买个小的给自己庆祝一下,但想想,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点蜡烛一个人吃蛋糕,显得更孤独了,就没买,不如干脆忘了算了。 不如就开个直播权当庆祝了。 没想到小孩还是赶在十二点前回来了。 小孩关了火,蹭蹭罗老师侧脸:“嗯,明早还要赶回去。但这碗面,我是一定要回来做的,本来想早结束回来做碗锅盖面的,结果搞到这么晚,再买材料也来不及了,将就吧,以后给你补上。” 罗子君深吸一口气。 真香。面香混合着小孩的体香。 他亲亲小孩泛红的耳尖:“谢谢。” 小孩脚一软,在瘫下去之前被罗老师拦腰抱起来放到灶台上,捏着下巴就去亲他。 小孩一边笑一边使劲推他:“面糊了,让开。” 罗老师不依不饶含着他的唇瓣厮磨:“别啊,再亲会儿。” 小孩缠不过他,只能放弃,被压着亲得气喘吁吁眼尾发红:“罗老师,生日快乐。” “宝贝儿咱们商量个事儿。 小孩笑得眉眼弯起:“不可以。” “不放辣没味儿。” “会长溃疡。” “就一次?” “不行。” “你又欺负我!” “我爱你。” 罗子君眼神温柔地要滴出水来:“我也爱你。” ——正文完—— 第60章 番外二 校服 没有开车我什么都不知道[br]这只是一篇温馨的小短文 都城易捧着一堆吃的喝的还有情书,欲哭无泪地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一点也没打算帮他,反而笑得浑身哆嗦的罗老师。 “还能不能有点同情心了?” “不能,好不容易生活有点乐趣,可不得多看一会儿热闹啊,小哥哥——”罗子君嘴上是这么说,还是帮他分了一半儿手里的东西,又把自个儿身上的外套拢在嘟嘟身上,两人往停车场走。 要说今天这事儿,其实和老罗也脱不了干系。 一礼拜前,市里一所高中辗转找到老罗,说他们学校要办个什么文化节,想请罗子君那天到他们学校搞个关于传统文化的讲座,他们听说罗老师的授课方法别具一格,一来主要是给压力巨大的高三生们调剂放松一下,给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涯增加点乐趣,二来呢,最好顺便也能为他们即将面临的高考专业选择问题,指一条明路。 罗子君觉得这也没什么,就一口答应了。 刚好今天,都城易结束连续值班,轮上休假,他就心里盘算着跟老罗一起去看看,回忆一下自己如水的高中年华。为了这事儿,小孩还特意把自己珍藏很久的高中校服翻出来,虽然是十几年前的衣服,但看着还是基本和新的一样,保存完好,往嘟嘟身上一套,再搭一双白跑鞋,青涩的刘海一拨弄,完美逆龄。 简直是十二万分符合小姑娘们心里理想的学长形象。 那天中午吃了午饭两人到学校,罗子君先跑去和校长寒暄了,嘟嘟就一个人在学校瞎逛,本来非本校的生面孔和帅破苍穹的长相就已经够瞩目的了,偏偏还让他逮着个见义勇为的机会——拉架。 校园霸凌是什么年代都不会缺的,更何况男生之间的普通斗殴,在高二即将踏入高三的敏感阶段,人人脑袋里都绷着根弦,随时会断,半点经不得刺激,为女人,为兄弟,为球赛,为一口气,为一张脸面,什么理由都能让他们干上一架。 热血青春嘛。 嘟嘟眼看着一个傻大个拽着个小矮子,像拖个麻袋似的,一路从教室甩到走廊上,脑袋狠狠按在栏杆上预备往下磕,少年人气红了眼,栏杆是铁的,这一记磕下去,不是变傻就是脑震荡,大窟窿反正是没跑的。 围观的人都叫起来,但没人敢上去帮忙的。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了,但好在还是被人半路拦下来了。 嘟嘟把大胖子像拎田鸡似的提溜起来的时候,一下想到自己那会儿和林小圆在学校打架的情景,一模一样的,他差点没绷住,扑哧一下笑出声儿来。 嘟嘟单手把胖子按墙上,另一只手装模作样插在口袋里。小矮子倒在一边拼了命的咳嗽。嘟嘟皱着眉头扭头吼了一嗓子:“差不多行了,别装。” 远远看过去,一派大帅逼作风。 胖子还在倔强地做最后挣扎,但他惊恐地发现,面前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男生,居然有野牛一样的力气。 嘟嘟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再踹我废了你腿。” 胖子一脸不屑:“废了你也要倒霉。” 嘟嘟淡淡说:“我医生,废了我给你接上,试试么?” 小胖子不经吓,压根没去想他说自己是医生有哪里不对,只知道淫威之下,缩着脑袋不吭声是上上策。嘟嘟看他不挣扎了,就把他乱七八糟的头发捋了捋:“小朋友有话好好说,出人命要坐牢,伤了也要记过,多背几张处分你还考什么大学?” 小矮子倒是没跑,乖乖在一边贴墙站着。 嘟嘟瞥了眼,长得还挺漂亮,就是脸上伤多了点。 “有机会学点防身术,男人不能老挨打。” 小矮子咬咬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老师很快来了,看到他俩也不惊讶,对嘟嘟千恩万谢一阵,把那俩小孩拽去办公室了。 临走时候,嘟嘟还对胖子说了句:“你记住,打人不算本事,护人才算。” 一通麻烦解决完,他发现自己已然变成学校瞩目的焦点了。都怪他长得太过年轻,那些花季雨季的孩子们都以为他是隔壁学校来他们文化节串门的,女生们红着脸偷看他,还有些胆大的干脆挤眉弄眼对他放电。 小孩叹口气,面不改色地跑到大礼堂门口去等他们家老罗。 罗老师风度翩翩地在一片掌声里结束演讲,出来发现他家小孩周围围着一圈人,男女都有,怀里被塞了一大堆零食,居然还有情书,现在小孩速度是真快。 漂亮校花穿着漂亮的百褶裙,短到大腿根部,露出白花花的皮肤。她仰着脸对嘟嘟甜笑着:“学长,你什么学校的呀?” “学长,你多来玩呀。” “小哥哥,你有微信吗?” “对啊小哥哥,留个电话呗。” “学长,我请你喝奶茶。” 罗老师假咳一声,拨开人群挤进去:“你们学长名草有主,年纪轻轻马上要考试了,不要满脑子想着恋爱。” 人群里有人小声抗议:“可是罗老师,刚才你演讲的时候还说,年轻就要多尝试,说学生不应该只有学习,还说学习不是为了分数,学习是为了搞清楚自己要什么,是为自己生活把握方向,那我恋爱不也是为自己生活找方向嘛。” 罗老师觉得脸疼,会活学活用的高材生都应该拖出去。 嘟嘟轻笑一下,往老罗身边靠了靠,一边轻轻转着手上的戒指:“抱歉我已经有方向了,祝你们早日找到自己的。” 暗示意味太重,已经有聪明人猜到什么意思了,人群骚动起来,眼看万控制不住了,老罗正头疼,远远的教导主任来了。这群孩子一看魔头来了,还是保命重要,瞬间拿得起放得下,一边嚷着可惜一边鸟兽状散了。 罗子君拉着小孩往停车场走,满满当当的零食差点把后备箱都塞满了。 “一会儿不看着你就蹦上天了,还学长,小哥哥,啧啧。”罗老师牙缝里都是酸的。 小孩挑眉,坐上副驾驶的时候,把上衣拉链往下扯了三公分,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和白白细细的脖颈,里面还戴着老罗那块墨绿的玉,煞是好看。 “不好看么?”他问:“这套衣服,你不怀念么?” 罗老师眯眯眼睛,嘴硬得很:“校服嘛,不都一样。” 说不怀念是假的,小孩当年穿这套衣服的时候,正好挨上老罗第一次带着他相亲,后来又去支教,再后来遇上猥亵的事儿,鸡飞狗跳的一桩挨着一桩,都在那几年,现在想想,罗子君在那段时间几乎都没怎么好好陪着小孩,更别说好好欣赏他穿校服的英姿了。这一错,就错过了很多,包括小孩将要成人,未成人时候的想法,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罗老师悔不当初,所以每次看到这套衣服的时候,下意识都想逃避,心里埋怨自己。 嘟嘟看老罗晃神了,也没闹他,静静跟着他回到家里。 看出来老罗心情不佳,大概原因他也猜到个七八成了,小孩忽然有点心疼,罗老师偷偷藏起来的,百转千回的心思太多,有时候压得别人都看着难受。 关上门,小孩忽然拉着罗子君往沙发上一推,换了副面孔。 “老师,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 他怯生生的表情,活脱脱一个戏精上线。罗子君吃不准小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有点刺激,就接着他的戏演:“没事,老师应该的。” 校服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往下降了几公分,小孩白皙的胸膛连带着两朵红梅若隐若现的,老罗浑身燥热,眼神不受控制地往下跑。 嘟嘟抿抿嘴,伸手扯了扯老罗的衣角:“老师。” “嗯?” “我有点难受。” 嘟嘟皱着眉头的样子让罗子君一阵紧张:“哪儿不舒服?” 他摸摸小孩额头,有点汗,但没烧还好。嘟嘟一把抓着老罗的手沿着上衣拉链滑进去。 “这里,你摸摸。” 嘟嘟软着骨头往罗老师身上靠去,又抓着他温软干燥的手掌在自己身上四处引火。罗子君的眼神暗下,喉头滚动。他把小孩一把抱过来,两腿分开正对自己,手从衣服里往下探去。 “这里?” “嗯……下面也难受……” 腰很软腰窝形状优美,罗老师的手沿着裤缝往里探:“这里?肿了。” 小孩声音抖了,整个身体贴上来蹭:“老师,再救我一次。” 罗子君一勾嘴角:“坏孩子。”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嘟嘟被电话吵醒了,他从被窝里探出两只手去摸手机,一动,浑身酸软。 罗子君这狗东西,逼着他穿着校服在沙发上来了两次,完事儿了抱他去浴室的时候没忍住,还让他上半身套着校服,下半身光溜着,又按在淋浴房墙上来了一次。 被折磨地实在出不来了,小孩一边哭一边讨饶:“老师,我实在不行了,放过我吧。” 一句老师又不知道触发了老罗什么开关,咬着牙红着眼又把他扒光了翻过来,抵在洗手池边上来了一次,校服湿哒哒地团在浴室地上,上面黏黏糊糊都是白色污渍,屋里充斥着一股暧昧的味道。 最后小孩迷迷糊糊的一头栽过去没了意识,罗子君才放过他,一脸歉意地抱他回被窝休息,这一觉就睡到晚上。 这生活简直太糜烂了。 嘟嘟一开口接电话,嘶哑的嗓音把自己都吓清醒了。 电话那头徐晨吓了一大跳:“你病了?” 嘟嘟清清喉咙:“咳,没,就嗓子有点不舒服。” “哦,我是问你,年三十你和老罗来我这儿吧,我和亮亮商量了,今年咱们还是在家煮点火锅,弄几个小菜,外面东西也不干净。” 小孩刚想说我回头和罗老师商量下,罗子君就把手机一把顺过去:“行啊,那我们那天早点来,我带几个熟菜再带点儿酒,其他你那儿备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丢下四个字:“白日宣淫。” 罗子君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嘟嘟:“他怎么知道的?” 小孩腰疼屁股疼不想搭理他,哼哼着又翻身躺下了。罗子君贴上来帮他轻轻揉着腰,一边凑他耳朵根边上哄:“宝贝儿我错了,还疼么?” 罗老师的低音是真要命,嘟嘟瞬间腰又软了一半,骨头都酥了。但气儿哪有那么快消的,于是他咬着牙还不吭声。 罗老师绵绵密密的,温柔的吻从后脑勺一路沿着脊椎往下落,十分珍惜地一寸一寸布下。他亲一下,喊一声“宝贝儿”,亲一下,再喊一次“老婆”。 眼看着小嘟嘟颤颤巍巍又要抬头,小孩认命地叹口气,翻了个身窝回他怀里。 “下次穿这个你给我悠着点儿!” 一听还有下次,罗子君饿狼似的眼睛都放绿光了。 “好好,没问题!” 只要能校服play,老婆说什么都对。 “还有。”小孩把头埋在他怀里,闷闷说:“以前的就算了,对对错错的,有什么关系,人都要向前看,是你教我的。” 他温热的手环在老罗背上,还安慰性地拍了拍。 罗子君一愣,心里软塌了一大块。 “还有。”小孩忽然仰起头又说。 “啊?” “家里纸巾用完了,洗衣液没了,咖啡豆也快空了,三天前的碗还放在洗碗机里没拿出来,我加班一礼拜就这结果,罗子君你是不是十级残废我帮你申请个证吧。” 罗老师嘿嘿一笑,翻身压住小孩又亲:“宝贝儿我错了,我一定改,你多担待,毕竟脑残不给发证。” 第61章 番外三 夫唱夫随新春特别访谈 刚才顺手码的采访体,给哪儿都去不了的小可爱们增加点乐趣。 下午两点整,演播室的大沙发上窝了两男人。左边的大高个剃了一青茬,黑高领毛衣黑裤子,不苟言笑的,看着有点严肃;右边的是个美人儿,细腰长腿比例堪称一绝,就这会儿看着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蔫儿了吧唧的,化妆师遮瑕膏给他盖了半天脸色,又给他梳了个漂亮的美人髻,上了点唇膏,整个人气色看着才好一些。 大美人靠在大青茬身上,低低说着话,大青茬回他的时候,声音听不见,但整个眉眼都是温软的。 主持人坐在他们对面,紧张地翻着稿子,额头上有点汗。人物专访她没少做,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演播室来的两嘉宾,让她心里有点打鼓。 怕控不住。 导演后台喊了,节目就正式开始。 主持人:欢迎大家收看由不糊不涨正宗镇江锅盖面独家冠名播出的——夫唱夫随新春特别访谈第二期,我是主持人桃子。 罗子君:…… 嘟嘟:…… 主持人:? (罗子君假咳一声,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主持人:好的,那我们的节目第一期请来了著名歌手兼创作人李亮和他的丈夫,也是业界知名的独立策展人徐晨徐先生,反响很热烈,我们也特别高兴啊,所以这一期就请来了今年微博大红的又一对夫夫,来,两位先和观众朋友打个招呼。 罗子君: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贴心小棉袄罗子君。 嘟嘟:我是都城易。 主持人:…… 罗子君&都城易:? 主持人:啊,罗老师的性格和外貌反差还挺大的,让我有点吃惊。 (罗子君笑,下面突然一片尖叫) 罗子君:这个确实,有很多人和我反映过这情况。 主持人:但罗老师一开口这违和感就没有了,没关系,因为有些观众朋友可能还不熟悉两位,我补充介绍下。坐在右手边的这位黑衣黑裤的帅哥呢,是去年刚因为支教被表彰的年度优秀教师代表,也是我们B大古汉语系的讲师,罗子君,欢迎。 (台下疯狂鼓掌尖叫) 主持人:看得出来罗老师女性粉丝基础很强大。 罗子君:哈哈,感谢大家抬爱。 主持人(对着观众席):诶我好奇大家都喜欢罗老师什么呀?大声点。 粉丝:帅! 主持人:哦,帅!听见了,还有吗? 粉丝:大青茬配大悍马! 主持人(扭头对着罗子君):她们说喜欢你的这个发型,配你的车是吗?我记得微博当时有张很红的照片,是你倒车的侧影,被很多粉丝疯狂转发。 (背后投影突然放出一张照片) 罗子君(摸摸头):是的,但这张其实是他帮我拍的,当时也就是顺手这么一拍,没想到突然会火。 都城易:不是顺手,我换了好几个角度。 罗子君(讨好的笑):是是,全靠你。 (下面又是一片尖叫) 主持人:好的大家冷静一下,我们采访才刚刚开始,麻烦大家控制一下情绪。下面我要介绍我左手边的这位,也是今年微博炙手可热的,被粉丝号称史上最帅最年轻的外科医师,都城易,欢迎你。 嘟嘟:谢谢,大家好。 (观众席尖叫声响彻天际,突然冒出来一个洪亮的男声喊嘟嘟我爱你!罗子君眉头一皱,循声望去。) 主持人:我刚是不是听到有男粉的声音,诶这位勇士能上台来嘛,我们给你一个表白的机会。 (众人把目光投向最后排一个人高马大,皮肤黑黑的帅哥,他使劲摆手,有点不好意思。) 主持人:没关系你上来。 罗子君(招招手):你来,我们聊聊。 (台下哄笑,男生还是摆手不愿意上来。) 主持人:啊算了这位帅哥比较害羞我们就不难为他了,可见都医生的粉丝群体是男女都有啊,我想问下罗老师,你压力大不大? 罗子君(翘起二郎腿,抬抬下巴):不大,说明我眼光好。刚那位叫的小兄弟,节目结束你别走。 主持人:哈哈罗老师真的很幽默,我想问下嘟嘟,罗老师平时生活里也这样的吗? 都城易(看着老罗微笑):更蠢一点。 (台下哄笑) 主持人:能详细一点么? 都城易:只可意会,挺可爱的,就像现在。 (屏幕上出现罗子君此时此刻的特写表情,一脸傻笑看着嘟嘟) 都城易:你们养过雪橇三傻么?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主持人:哈哈哈,我发现你们两个都挺幽默的,这是因为一起生活潜移默化的么?还是本来性格就这样,因为你们其实年龄差挺大的,我们来扒一下,罗老师今年三十七了,比你大了整整九岁。 都城易(笑容一下淡了):九岁差很多? 罗子君(拍拍嘟嘟大腿):没有没有,只能说明我心态比较年轻。 主持人(额头上冒出汗):这个确实,今年那个年度人气评选的帖子,网友们对罗老师的评价也是很可爱,心态年轻,特别好玩。 罗子君:什么帖子? 主持人:就今年微博评选出的年度十大网络红人,你俩都上榜了,你们想不想知道大家对你们的评价? 罗子君(一下坐直瞪大眼睛):啊?还有这东西? 主持人:罗老师平时不上网吗? 罗子君:也看,但微博玩得比较少。我的一般都是他在打理。 都城易:老年人,谅解一下。 (大屏幕投影网友评论) 主持人:网友我要舔手手说,都医生的手太美了,我能舔一年,什么时候能直播做菜? 罗子君:舔一年是什么意思? 都城易:就是夸我手好看。 罗子君(对着镜头正色):这位舔手手的网友,想想就可以了,这手是我的。 (台下尖叫,嘟嘟狠狠踩了罗老师一脚,罗子君龇牙咧嘴) 主持人(笑):因为嘟嘟是拿外科刀的手,特别好看。我插句题外话,今天来的时候,我还看到嘟嘟是被罗老师抱着进来的。 (下面又是一片尖叫) 罗子君:对因为他刚下了一台8小时的手术。 主持人:啊,那直接就来做节目了,真是很不好意思。 都城易:没关系,涨通告费就行。 主持人:…… 罗子君:所以医生真的很辛苦,大家平时都要体谅,互相理解。 主持人:生活作息都不规律。 都城易:也不光是生活作息,外科吃饭不准时是肯定的,有时候医疗技术和很多客观原因所限,病治不好,病人不体谅家属觉得有猫腻,大家都带着怨气,但医生其实说到底也是人,肉体凡胎,也没有神力加持,只能说尽我所能,所以大家都不理解的时候就很累。 罗子君:对,他有两次下班之后,直接倒在手术室外面地上就睡着了,还是他同事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他带回去的,我特别心疼。 (台下一片安静) 主持人:所以我在这里也要代表节目组对医务工作者说声,你们辛苦了。 都城易:大家都不容易,所以我一忙,他就只能吃泡面。 罗子君:我喜欢香菇炖鸡面。 (台下突然轻笑) 主持人:嘟嘟平时在家也做菜么? 都城易:一直做,是爱好。 罗子君:主要我喜欢吃。 都城易(抿抿嘴):嗯,他喜欢吃。 主持人:观众朋友们,我在现场如坐针毡,觉得自己是个大写的飞利浦。看两位这么恩爱,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评价对方的?有没有连对方都不知道的想法,想在节目里对他说的? 罗子君:没有,他说的都对。 主持人:罗老师我问的是评价。 罗子君:我没啥可评价的,他哪里都好。 都城易(低头含笑瞥了老罗一眼):主要是他也不敢说。 罗子君(把嘟嘟一把揽过来):对,你是对的。 主持人:观众们我要透露个秘密,从我这个距离看过去,都医生耳朵都红了,镜头可以给个特写吗? (投影给特写,嘟嘟靠在老罗肩上微笑,耳朵是粉色的,台下又是尖叫,嚷着“君臣君臣”) 罗子君:君臣是什么? 主持人:是你们粉丝起的CP名字。 罗子君(茫然):CP又是什么。 都城易(叹气):我们回家补课。 罗子君:好。 主持人:那嘟嘟对罗老师的评价呢? 都城易(突然扭头):我爱你。 (台下疯狂尖叫,主持人用稿子盖住脸) 主持人:天啊这狗粮,算了我们来看看网友还有什么提问?有一位叫balanceC的网友提问,罗老师喜欢什么play?哈哈这个问题,导演,真的没问题么? (镜头一转,后台导演比了个大拇指) 主持人:既然导演都同意了,我就大着胆子继续问,罗老师你比较喜欢什么play? 都城易(突然脸爆红):他不懂的。 罗子君(再次茫然):play是什么? 都城易(诚恳脸):就问你喜欢我穿什么衣服? 罗子君(想了想,突然两眼放光):不穿。 (台下口哨声尖叫声混成一片) 主持人:后期这里请剪掉好吗?罗老师,麻烦重新回答一次。 (罗子君傻笑摸头,嘟嘟踹他一脚) 罗子君:啊,哦,他其实穿什么都好看。 都城易(突然撒娇抛了个媚眼):古装喜欢么? 罗子君:喜欢! 都城易:校服喜欢么? 罗子君(咽口水):喜欢! 都城易:白大褂呢? 罗子君(瞳孔收缩):喜……很喜欢! 都城易:所以最喜欢什么? 罗子君:桃子。 主持人:?我? 都城易(淡淡瞥了主持人一眼):不是你。 (台下有人大声问,白大褂是什么?) 都城易:你们说呢? (台下静默了两秒,突然尖叫声震耳欲聋) 主持人:好好,我们稍微拉回来一点好么?我觉得现在的话题有点危险。我们来看下一个网友提问,yzi_99问,嘟嘟什么时候觉得罗老师力不从心了?这个问题好像更奇怪了。 罗子君:???!!!这位朋友,是什么让你有我力不从心的错觉,我可是一晚上…… (嘟嘟扭他大腿) 都城易:罗老师生活习惯特别好,早睡早起,每天晨跑2公里,我都不能比。 主持人:我听说罗老师很注重养生? 罗子君:对,因为我要比他活得长。 主持人:为什么? 罗子君:这样就能多陪他几年。 (气氛突然压抑) 都城易:但他前阵子压力大也会抽烟,现在戒了。 主持人:罗老师也抽烟啊? 罗子君:有阵子我压力挺大的,就抽了,不过现在戒了。抽烟肯定是不好的。 主持人:为什么压力大,方便透露一下么? 罗子君:各种各样的原因吧,生活上很多事情没梳理清楚,也看不到未来方向的时候。 主持人(惊讶):原来罗老师也会有这样的时候,是在嘟嘟小时候吗? 罗子君:不算吧,他小时候我基本上没怎么操心过,挺随性的,他一直很自律。主要是我们还没开始恋爱的时候。 主持人:追得很辛苦么? 罗子君:没有,其实算是他追我的。 主持人:?这我就很惊讶了,看起来你们两个显然应该是罗老师出手比较果断。 都城易:其实他是个想法很多的人。 罗子君:对,所以感情上还是他比较一条道走到黑,那段时间,我亏欠他很多。 (嘟嘟捏捏老罗手) 主持人:嘟嘟是几岁和罗老师在一起的? (台下尖叫) 主持人:对不起我换个说法,嘟嘟是几岁被罗老师带回去的? (台下又是一片尖叫) 罗子君(看了眼嘟嘟):九岁吧,我第一次见到他。 主持人:还记得互相见到第一眼什么感觉么? 罗子君(笑):这小孩好看。 都城易(抿嘴):命中注定。 (台下再次尖叫) 主持人:大家控制一下情绪好吗?说到命中注定我看网友提到说两位的星座也是绝配,你们有了解过这个问题么? 罗子君:我不太关心星座,但我知道巨蟹和天蝎是绝配。 主持人:所以你是巨蟹。 都城易:对,我是天蝎。 主持人:听说天蝎比较腹黑。 (嘟嘟笑而不语) 主持人:难怪我觉得罗老师其实还是很温柔的,也很喜欢孩子。 都城易:对,他有很多地方比我细心,但也比我犹豫。 主持人:巨蟹会有选择恐惧的情况,而且有时候思维很发散,想法奇奇怪怪的,比如这位叫零嚣的网友,就建议给罗老师颁发个18级脑残证,哈哈哈,两位可以解释下这件事么? 都城易(笑得双肩颤抖):这位朋友,我觉得你的建议很中肯。 罗子君(严肃):这位网友,我要提醒你一句,脑残不算残疾不发证,买票是没优惠的,我也很无奈,希望有关部门可以适当考虑把我们这种脑残人士,划入残疾范畴。 (台下哄笑) 主持人:我听说罗老师生活自理能力很差? 罗子君:这是事实。 都城易:所以我一忙,他就只能吃泡面。 罗子君(揉揉嘟嘟头发):你辛苦了。 (都城易抿嘴) 主持人:累吗? 都城易:不累,我挺愿意照顾他的,就这个人没你不行的感觉。 主持人:成就感。 都城易(歪头看了眼老罗):非他不可的感觉。 罗子君:非你不可。 (台下一片嘘声) 主持人:好我们再来看看各位网友对两位老师的祝福。性感大青茬说,我是罗老师的女友粉!今年高考我一定要考上B大古汉语系,我会乖乖听课一节不翘的! 都城易:谢谢这位小朋友的厚爱,好好读书是应该的,我记住你了。 (罗子君大笑) 主持人:特级阳山水蜜桃说,希望罗老师和嘟嘟永远幸福,不断解锁新姿势造福大众,咳这个问题…… 罗子君:好我会努力的,你们喜欢什么也可以随时留言告诉我。 都城易:我也会努力的,实验报告会按时提交。 主持人:?? (台下哄笑) 主持人:好的,那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今天我们的采访就要告一段落了,最后两位老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新年愿望? 都城易:没什么特别的,就希望来年大家都平平安安。 罗子君:对,其实对我们来说,现在已经特别好了,因为该实现的其实都实现了,那就平安吧。 主持人:平安也不容易。 罗子君(看着嘟嘟):对,看着简单,要实现特别难,所以就希望大家都平安吧,健健康康的。 都城易:嗯。 主持人:好,那我们今天的夫唱妇随新春特别访谈就到此结束了,下期嘉宾我们请到的是年度十佳优秀青年庄世怀和他的爱人林小圆,大家也可以扫描屏幕下方二维码关注我们的微博,和嘉宾实时互动,我们下期节目见。 (台下热烈鼓掌,罗子君和都城易起身鞠躬,自然地十指相扣走向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