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贵女我是认真的》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当贵女我是认真的 作者:好像很好吃 本文又名《太后和养子不得不说的事》、《论戏精如何抱铁树大腿并让她开花》,苏爽正剧流。 大周后宫生存的三大法则: 1.大树底下好乘凉,良禽择木而栖。 2.人不犯我,我得犯人,先下手为强。 3.早孕的嫔妃有虫吃,生孩子才是王道。 (备注:以上所有法则仅适用于宫斗对象不为宁妃的一切情况) 宫斗?为什么要斗? 作为大周后宫中唯一各项技能满点的人民币玩家谢宁味表示:本宫生来便应有尽有。 强行排雷 1.行文架空完全不考究,逻辑废人设渣,开局一只键盘,全靠作者瞎逼逼。 2.女主真人民币玩家,金手指必须的。 3.女主比男主大,宫斗前期,男主女主出场不多,互动不多。 4.关于女主和上本书重名的问题,单纯是因为渣作者懒得取名字了。 写文图开心,博取看官一乐,多多包涵,不要当真。 内容标签: 边缘恋歌 近水楼台 宫斗 打脸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宁味 ┃ 配角:ABCDE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本宫生来就是人民币玩家 ----- 1、取冰 元兴五年夏,午时。 御花园鹅卵石子小道上空无一人,热气蒸腾水池边几株柳树绿得要滴下油来。 如意一路小心翼翼地沿着树荫走,依旧被热气熏得心烦意乱,愤愤跺脚忍不住小声咒骂:“珍珠那个小贱蹄子,不过就是会卖乖些,在娘娘那里得了脸面,竟然指使我去御膳房拿小食!来日若是落在我手上,我定不会放过她!” 说着掏了秀帕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在树下躲了会懒,拎着食盒四处张望抱怨道:“这什么鬼天气,才入夏不久怎么这么热!” 远远的有个小丫头迎面低眉顺眼走过来,如意盯着看了会认出她来,徐容华身边的司鸾。 她手上拎着的盒子盖着棉布密不透风,脚下步子疾神色匆匆,多半是刚从内务府取了冰。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如意心想,当初要不是她装出一副老实乖巧的样子惹管事怜惜,去徐容华身边伺候的就应该是自己。 不过,这宫里就是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该轮到她给司鸾点教训了。 司鸾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抬头便看到如意似笑非笑的脸,心里咯噔一声,赶忙后退了几步福身,颤声问道:“不知如意姐姐有何事?” “何事?”如意冷笑出声,柳眉吊起慢慢靠近司鸾,拎着食盒的右臂用力地撞向她,司鸾不防手上的冰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冰晒了太阳飞快地融化,司鸾慌乱地想蹲下去捡,却被如意一把拽住。 “哎呀!”如意高声叫起来:“我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你竟然故意撞我!” 被反咬一口司鸾也急了,死劲挣扎:“我没有,如意姐姐你放开我!” 如意依旧没有松手,见这个丫头惊慌失措的样子,只觉得顿时神清气爽:“我这胳膊都估计都乌青了,你还敢狡辩?” 司鸾知她是有意为之,只好先低头认错恳求道:“如意姐姐,你先放开我,我收拾好冰盒,一会再给你赔礼道歉可好?” 如意不留痕迹地撇了一眼,见盒子里掉出来的冰已经化了一半才满意地撒开手,语气悠然:“成,我如意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司鸾没再接话,蹲下身子把剩下的冰挑了些干净的小心翼翼装进盒子里。 宫里的冰每天供应都是定量的,各个宫的主子按照自己的位分取冰用,自家娘娘位分不算高,冰本就不多,如意故意撞了她又拉扯半天,冰化得更是少了。 如今暑气这么盛,没了冰可怎么过?回去定少不了责罚。 想着司鸾脸丧起来压低声音委身给如意道歉:“今日是我不小心冲撞了如意姐姐,还望姐姐见谅。”道歉完便打算离开,没想刚迈了步子又被一只手拦下来。 她顺着看过去,如意笑得很是得意,语气轻蔑:“怎么,妹妹道歉就这么没有诚意吗?随意两句话就想打发我?” “你!”司鸾瞪她,自己本不想惹事,但是她却不依不饶,一而再而三拦住自己的去路,实在是不可忍:“如意,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样?”如意后退了两步,食指顶着司鸾眉间:“当初要不是你这个小贱蹄子作怪,原本应该是我去伺候徐容华!” “就是因为你我才去了栖云轩伺候怡嫔。”如意怨恨出声,转而一笑:“只可惜啊,我命好,怡嫔娘娘如今独得盛宠还怀有皇嗣,自是你那个无宠落魄的徐容华不能比的。” “你住嘴!”司鸾反驳:“我们家娘娘何时轮到你来质喙!更何况我家娘娘是容华位分高出怡嫔不知多少,哪里又比不过她?” “呵呵”如意笑出声:“位分?这里是皇宫,位分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如今怡嫔盛宠不倦,将来诞下皇嗣更是贵不可言,位分而已,还不是想有多高就有多高?” 一想到怡嫔以后的锦绣前程,如意越发畅快,也懒得再同司鸾废话:“我家娘娘午睡该醒了。”将手中精致的食盒在司鸾面前晃了晃:“这御膳房给娘娘做的樱桃奶酪,我得给娘娘送去了。” 话音刚落,她举起手帕装出一脸羞愧之色对司鸾嘲弄:“哎呀,瞧我这记性,樱桃奶酪是这六宫之中独一份的,你哪里知道。也是,要我说啊,某些人主子没用无宠爱,这冰也是没脸用的。” 司鸾看着走远的如意气得脸色通红,不过是小人得志,羞辱自己也就罢了,居然对娘娘也说些不敬的话。 秋水阁内,文鸳打了纱帘出来,正瞧见司鸾拎着冰盒怒气冲冲地往屋子里走,远远喊了司鸾一声,她没应。 心里不由得奇怪,不过是去内务府取个冰哪里就惹了这么大的火气,见她毛毛躁躁的样子放心不下,刚忙过去拦住了她:“司鸾我喊你,你怎么不应?” “我……”司鸾脸色通红憋了半天没说什么,只用衣袖擦了擦汗:“外头日头太毒,热的。” “那便打盆子凉水好好擦洗一下”文鸳嘱咐,往她身后看了看:“你去取的冰呢?” 问及冰盒,司鸾耷拉着脑袋:“我……冰……” 见司鸾支支吾吾没个准话,文鸳也不追问,径直伸手去开冰盒。一打开,发现盒子里只剩下一小块冰还沾上了些许泥沙,一下急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剩这么点?” 被文鸳训斥,司鸾一下委屈冲起来,眼眶红着哭哭啼啼把事给文鸳说了一次。 这事明摆着就是栖云轩的人恃宠而骄,文鸳看司鸾哭得伤心只好温声安慰了她几句又让她下午不必当值在屋子里好好休息才走。 文鸳端着剩下的冰进了秋水阁里,徐容华刚刚醒倚靠在黄梨花榻上养神,听到脚步声眼睛没睁问到:“今儿屋子里没用冰吗?怎么这么热?” 文鸳将冰搁在一旁,顺着给她打扇子轻声回话:“娘娘,司鸾去取冰回来了,只是路上出了点岔子,冰没剩多少。” “岔子?”徐容华睁了眼声音懒懒的:“什么岔子?” 手上动作一顿,文鸳斟酌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司鸾和栖云轩的宫人撞上了,耽搁了些时间冰便化不少。” 文鸳的话说得婉约,但徐容华自是明白其中的关窍,看了眼桌上冰里的沙子问道:“栖云轩,怡嫔?” “是”文鸳点头。 “算了吧”徐容华翻了个身,将脸颊一侧对着冰:“左右是些小事。” 文鸳想起司鸾哭得模样忍不住开口不平:“娘娘,奴婢知道娘娘是个好性儿,又不愿与他人争什么,只是娘娘的宽容大度到成了其他宫里眼中难免就成了软弱好欺。” “您位分高怡嫔一等,他们不敬着也就罢了,今日这事我打听了,分明就是那栖云宫的人故意而为,娘娘当真就这么不了了之?” 徐容华抿了嘴角,闭上眼似是嘲讽一般开口:“敬着我?怡嫔向来为人嚣张狂妄,身后有卿贵妃撑腰,如今得圣宠又身怀皇嗣越发是肆无忌惮。我不过是高了她两个位分,她哪里又会看在眼里。更何况我常年无宠,今日之事要是闹起来,也落不到什么好处,算了吧。” “娘娘”文鸳还想再说什么,见徐容华没有再答话的意思也就闭嘴了。只认真给她摇扇子,摇了一会,徐容华想起来吩咐:“今日去取冰的是司鸾吧?应是受了委屈,一会你去库房挑根簪子赏给她。” “是”文鸳应下了。 如意回栖云轩时,怡嫔正在发脾气,在院中便听到她尖锐的声音:“如意那丫头是死在外面了吗?让她取个吃食到现在还没回来!” 听动静怡嫔应该是闹了一会了,珍珠正在一旁柔声哄劝,怡嫔自从有孕之后脾气越来越大,如意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抬腿大步往里面走。 进屋还没跪下,一个茶盏便擦着她的脑门而过摔在她脚边,如意立刻匍匐在地求饶:“娘娘,娘娘息怒。” “息怒?”怡嫔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你还有脸要本宫息怒?要你去取个东西久久不来,怎么你想害死本宫?” “奴婢不敢!”如意连连磕头,看样子怡嫔今日心情极差,轻易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她拼命地思索,忽然眉头一皱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样:“娘娘,不是奴婢耽搁,而是……而是那秋水阁的司鸾故意拦着奴婢,不要奴婢走。” 怡嫔听她这话疑惑问道:“你说秋水阁的人?” “是”如意哆哆嗦嗦回话:“就是司鸾她故意在御花园拦着奴婢,还好生羞辱了奴婢一番,说娘娘……” “说什么?”怡嫔厉声呵斥:“再吞吞吐吐本宫拔了你的舌头!” “是!”如意吓得直抖:“她说,说娘娘您位分不及徐容华高,哪怕是有孕在身也永远低徐容华一等。” “放肆!”怡嫔气得将身侧的枕头摔在地上:“竟然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不过是个没宠容华身边养的狗居然如此不知好歹!” 珍珠见怡嫔大怒连忙出声安慰:“娘娘别动怒,您还怀着皇嗣,可千万别伤了身子。” 怡嫔听言喘了两口气,又被珍珠扶着躺了回去,如意见状,忙将怡嫔爱吃的樱桃奶酪从盒子里端了出来递给珍珠,慢慢退了下去。 珍珠接过来瓷碗细细搅拌后拿勺子准备伺候怡嫔用膳,勺子刚碰到她嘴边就被她一手扫落在地,怡嫔双手抓这被角,面色狰狞:“本宫咽不下这口气!不过是个贱人,竟然如此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怡嫔沉吟几许突然开口:“珍珠,你去使个法子把那个司鸾借来宫里用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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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要上前一步看个清楚,忽然被文鸳挡住了路,文鸳跪在她身前苦苦哀求:“娘娘,娘娘不要再上前了!奴婢知道您心善,可是这血腥之气对您身子不利啊娘娘!” 脑子里血腥的画面让徐容华几乎欲呕,硬生生压了下来闭眼吩咐了句:“好好安葬司鸾,记住安抚好她的家人。”转身出了屋子。 秋水阁的灯火亮了小半宿,徐容华反复想起司鸾生前的眼睛和她死后血肉模糊的脸蛋。 司鸾跟她的时间不短,一直忠心耿耿,与她颇有主仆情分。 不过是丫鬟之间口角的事,怡嫔居然跋扈到要了她的性命。 甚至临死前还要把人送回秋水阁向她羞辱示威,她一直对人容忍退让,但是怡嫔这次实在是欺人太甚。 灯火跳跃将她的影子映在窗花上分外动人。 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驱散了皇城不少暑气,近来在躲在宫中避暑的宫嫔也愿意出宫门走动走动。 徐容华端坐在凉亭中,手上反复掀茶盖却没有要吃一口的意思,眸子频频往向远处,直到看到文鸳低头快步而来,才舒了眉头,将茶盏放回桌上。 文鸳屏退左右,近了徐容华的身低声回话:“娘娘,成了。” 徐容华不留痕迹地点头,嘴角擒上点笑,慢悠悠地起身,扶上文鸳的手,瞧见鹅卵小道上走来的几个妃嫔出声:“御花园越来越热闹了,本宫不喜欢凑这热闹,回宫吧。” 文鸳点头,压住了眼中得意之色,陪同徐容华回了秋水阁。 次日巳时,御花园难得没有一丝热气,荷花盛放杨柳依依景色极好。 怡嫔由珍珠如意陪着在石凳上坐着看远处几个小宫女正嬉笑放着风筝,天空蓝如洗练,白云游弋,形状各异色彩缤纷的风筝在空中滑动倒是很有趣味。 其中一只双燕福禄寿纹的显得格外硕大精致,怡嫔盯着望了好一会,伸手指了指赞叹:“那只倒是好看得紧。” 珍珠看着回话:“娘娘可真是慧眼识珠,内务府为讨各宫主子欢心做的这批风筝里,独这个耗时最久,分的时候皇上钦点说赐给娘娘赏玩呢。” 这话说得怡嫔心里很是熨帖轻笑出声,两人正说笑,却见那只大风筝忽然从天上一头栽下来,掉入宫墙中不见了。 怡嫔推开珍珠手问道:“怎么回事?” 小太监过来跑过来禀告:“启禀娘娘,风筝线缠上树枝,线挣断了。” “没用的东西”怡嫔脸沉下来,珍珠见状忙厉声吩咐:“你们怎么办事的?如意,你随他们去寻。” 如意瞪了珍珠一眼,不情不愿地随着小太监往那风筝掉的方向走。 兴致被扰,怡嫔很是不快,扶着珍珠的手去凉亭中用茶等那边消息。 如意跟在小太监后头左晃右撞,终于到了一座宫殿门口。正想推门而入,却被小太监拦住了:“如意姐姐,这宫殿您轻易可进不得?” 如意不服气:“宫里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说着眼睛四处打量了一圈。 这座宫殿位置很是偏僻,虽然四处收拾得很是干净,但宫道两侧破旧的石头路灯上爬满了青苔,地上铺的宫砖也破碎残缺。 宫门上朱漆掉落了不少,上面却挂了一块精致的匾额。 黄花梨的匾身,四周边框上雕了栩栩如生的祥云图案,饰以通透无暇的碧玉,上面用金粉飞龙舞凤写着三个字:蓬莱宫。 四周场景和宫殿上的匾额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如意不由得顿了顿问道:“这里是皇上哪个妃嫔的宫殿吧?” “是”小太监答话:“这里确实住着一位娘娘” 这话让如意放了点心,宫里有宠的主子她都知道,却没听过谁住在这的,再者这宫殿外如此破败不堪,可见这位主子在宫中地位不怎么样,估计是年久失宠的嫔妃,用块匾额强撑脸面罢了。 想着如意也多了几分底气,推开小太监打算直接闯入进去找风筝。 刚推了一条缝隙,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出来了一位身着丁香色荷花暗纹长裙梳着朝云近香髻的女子,神色极淡语气冰冷问道:“你干什么?” 这女子的姿容让如意很是惊艳,缓了会神才回话:“这位……姐姐?” 如意看这女子颜色虽好,但是从首饰上看应是位宫女。 女子没有回话只抬眸,盯着她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意一时生了骨子恼怒之意,不过是个无宠妃嫔的宫女竟敢如此不给她脸面!生得好看又如何?还不是要耗死在这里? 想着嘴上也就没有客气:“怡嫔娘娘的风筝掉落在这宫中,我得进去找找。” 那女子挡住门没有让开:“这里不允许随意进入。” 如意吊眉叉腰放了狠话:“我家娘娘东西掉了在这宫中,我今日定要进寻回去的?” 说着对身后小太监使了一个眼神打算强入,被那女子察觉皱眉:“你们要硬闯?” 如意语气很是嚣张:“这位姐姐真会说笑,哪里是硬闯,明明是我们已经说了缘由却被故意为难,只得失礼了。” 女子没再多说,向后退了一步。 如意见她后退,以为她服软,很是得意地准备上前进去。 刚踏出了一步,一把锋利的寒剑便抵住了她的喉咙。 门后出来一个黑衣侍卫看死物一般对她警告:“再行一步,格杀勿论。” 如意吓得只出冷汗,慌乱退了一步,雪白的脖颈依旧被剑锋给划了一道口子,她又疼又气高声喝道:“你是谁?怎敢在宫中滥杀无辜?” 侍卫无动于衷立在女子身侧,女子眉头拧起来:“蓬莱宫外切勿喧哗。”说完便关上了宫门扬长而去。 小太监见那些人走远了才敢上前来:“如意姐姐,你没事吧?” “都是你这个蠢货!无辜让我受这样的羞辱!还不快滚!”如意咬牙气得发抖使劲踹了小太监一脚,小太监连忙退下了。 自从怡嫔有身孕以来,她如意在宫中谁不得高看一眼,哪里吃过这样的闭门羹。 即便是皇后也得对怡嫔肚子里的皇嗣忌惮三分,她不过是要进去给怡嫔寻个风筝,那女子竟敢如此不给她脸面,此事绝对不能如此善罢甘休! 如意想着伸手用力地按着脖颈上的伤口,血涌出来她沾了点,在脸上身上皆涂了些,又把发髻弄散,狠厉地瞪了一眼蓬莱宫,扭头飞快地在宫道上奔跑高声哭喊道:“娘娘!救命啊娘娘!” 蓬莱宫内,罗衫正在训斥侍卫:“有人要强闯蓬莱宫,你们既毫无察觉!自己去领罚!” 侍卫应声退下,云裳端着小食过来见状问了句:“罗衫姐姐出什么事了?” 罗衫脸色缓和了些,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没事,娘娘醒了没?” “还没呢”云裳回话:“还睡着呢,不然我怎么敢离开?” 两人正说话,突然听见一阵轻柔灵动的乐声,罗衫回头责怪地看了眼云裳。 云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罗衫刚要说话,屋子传来了一道珠圆玉润之声,如雪山寒莲初放般清冷。 “罗衫,你进来。” 3、咕噜 罗衫听命赶忙往殿内走,脚刚踏过门槛便闻到阵淡淡的茉莉花香。 垂屏门框上坠下串串白玉珠帘在微风中摆动发出玎珰之声,里面隐约可见一名女子竖抱木琴正歪头调弄。 女子半披衣衫,盘着一条腿,将琴置在腿上,另外一条腿落在半空中悠悠晃动。 露出来一只玉足,肤色莹白如雪,粉色指甲匀称整齐,随着动作划出浅浅的弧度。 “娘娘!”罗衫皱眉惊呼,语气中带着些许责怪之意:“您怎么又没穿鞋袜就起身了?仔细着凉!” “没事”女子随口答了句,依旧专注手上动作没停。直到调好了琴,双手抚动发出一连串流畅的乐声才满意地抿了嘴角,将琴搁在一边,抬眸看过来。 素着脸蛋,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挑着两道玉羽眉,下面一双剔透澄净的丹凤眼,驼峰鼻高挺,似张欲合的樱唇。 五官单看没有一处是绝妙精致的,偏偏凑在一起是股子不可方物的美,让人呼吸都忍不住屏起,生怕惹美人皱眉。 “咕噜去哪了?”谢宁味凝声问了句,眉尖蹙起:“一直没看到它。” “嗯?”罗衫暗中骂自己没有出息,跟在娘娘身边这么久,她一眼望过来,自己竟然还是走神了:“娘娘是问咕噜?” 罗衫稳了稳神回话:“说不准又跑到哪里玩去了,一会喂食的时候许就回来了。” 谢宁味舒了眉头淡淡嗯了一声,又去拨弄那琴垂眸吩咐了声:“你留意些。” 罗衫道了声是应下来。 *** 秋水阁内,徐容华用手撑着伏在珊瑚相思香几上小憩,手指慢悠悠的敲着一首江南小调,文鸳在一旁打扇子,心中疑惑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娘,奴婢愚钝,有件事想请教娘娘。” “何事?”徐容华此刻心情不错,耐心甚好。 “今日娘娘为何耗费心力将怡嫔的风筝引到了蓬莱宫?”文鸳脱口而出,随即顾虑重重:“奴婢听人说,蓬莱宫里虽住着位宁妃,却从未见过这位宁妃娘娘。宫中人都说宁妃幽居不出,不问世事,这般无世无争的性子。只怕与那怡嫔起了纷争,也多半会隐忍不发。” “呵呵”徐容华听她这话笑出声,一双眸子趣味盈盈地看着她:“你是这么想的吗?” “娘娘”文鸳被她这句话臊得有些恼羞,跺脚娇嗔:“您还笑话奴婢,奴婢这是为您担忧啊!” “喔?还有什么你便一并问了吧。”徐容华拿起茶盏吃了一口等她接下来的话。 “要奴婢说啊,虽然宁妃位分高,但是奴婢听闻她并没有子嗣,况且她深居已久,不得皇上欢心,这哪里是怡嫔的对手。”文鸳跺了跺脚:“奴婢是怕娘娘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完了文鸳的分析,徐容华久久没有答话,直到把一盏茶吃完拿帕子细细擦了嘴角才开口:“文鸳,你还记得我刚入宫中是什么位分吗?” 提及此,文鸳很是自豪:“娘娘出生高贵家世显赫,又颇得皇上喜爱,入宫便是良娣呢。” “良娣?”徐容华冷声笑道,整理裙摆端坐:“那你可知,宁妃入宫之时便是妃位?” “怎么可能?”文鸳大惊失色:“入宫便是妃位?这该是何等的荣宠?” “可是如果这宁妃果真如您所言是个人物,那为何她一直销声匿迹没有丝毫圣宠?”文鸳追问。 徐容华瞥眼看了看文鸳挑声反问:“圣宠?”,文鸳没敢回话。 徐容华偏头眸中印着四方院中水缸内朵朵盛放的荷花,起身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声音分外凄凉:“她不需要。” *** 如意一路惊慌失色地穿过大半个皇宫跑回栖云阁,在门口撞到了抬水的小太监,浑身被淋得湿透,哭喊撞进屋:“娘娘救命!”跌进了大殿内。 她本原路跑回了御花园,到了地方才知道怡嫔畏热等了会便回宫了。 于是她故意绕了路走了大半个皇宫,一路上许多宫人都看到她满身鲜血失魂落魄的样子都可以替她做证。 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给蓬莱宫的那位顺理成章安上一个因妒生恨,手段残忍虐杀宠妃宫女的罪名。 这招虽然老套,但有用。 怡嫔本吃了樱桃奶酪在休息,如意忽然闯进来,一大股血腥味冲得怡嫔面色刹白,珍珠见状也顾不上如意了,干忙吩咐小宫女唤来了水和痰盂,东西刚取过来怡嫔便吐了个天翻地覆。 吐完后她极为虚弱瞪着如意语气嫌弃:“你进来做什么?还不给本宫滚出去?” 如意缩成一团跪在门角迟迟不肯退出去,眼巴巴看着怡嫔欲言又止。 珍珠看她浑身湿透,脸上满是血污想来应是吃了大亏,不忍心开口替她求情:“娘娘,奴婢看如意受伤严重,应是出了什么大事,不如还是听她一言吧。”说着拿来香炉点燃了点清心宁神的香。 金丝缕花红宝石香炉里烟雾慢慢袅出来,怡嫔才觉得胸口要好受了些,闭眼问道:“本宫不是要你去寻风筝吗?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如意扑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语气惊恐:“娘娘,娘娘,有人要杀奴婢!” 怡嫔猛地睁眼声音拔高了几度:“杀你?” “是”如意拼命磕头:“娘娘,奴婢寻风筝到了蓬莱宫,敲了门只刚说了由头,那宫里的人便不管不顾说奴婢擅闯宫闱要杀奴婢,奴婢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求娘娘为奴婢做主!” “此事当真?”珍珠半信半疑。 “启禀娘娘,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奴婢自蓬莱宫过来,一路遇上不少宫人,他们皆可以为奴婢做证!”如意信誓旦旦言辞极为恳切。 “蓬莱宫?”怡嫔眯眼想了会子,扭头问珍珠:“皇城内还有这座宫殿?” 珍珠垂首:“启禀娘娘,宫中确有这座宫殿,蓬莱宫中只住着一位主位宁妃。” “宁妃?”怡嫔沉吟:“既是妃位,为何本宫从未见过,也从未从其他妃嫔口中听过她?” “娘娘入宫晚不大了解,这位宁妃娘娘十五岁便入宫了,如今已有四载。只不过宁妃性子冷淡与世无争,常年生病幽居蓬莱宫闭门不出,皇后娘娘体恤妃嫔,免了她的请安,宴会场合她也甚少出席,您自是未曾见过。”珍珠细细解释,一翻话说完迟疑了一会开口:“只是……” “有话便说!本宫最恶人说话吞吞吐吐!”怡嫔语气不善。 “是”珍珠赶忙将话说完:“宁妃一向自居甚少与人起冲突,今日如意不过是去寻一个风筝罢了,她不允便是了,断没有要杀人的必要啊,况且……” 如意听了珍珠的话,额头冒出冷汗急忙高声接话打断,扯了衣领子伸直脖颈将伤口露出来:“娘娘!娘娘您看!” 伤口有些大,这会还在渗血看起来实在有些吓人,且伤在脖颈处确实是致命的。 如意见怡嫔神色有些动摇,赶忙重重地给她磕了个头:“娘娘,奴婢伺候您这么久一直忠心耿耿,未曾有过半点欺瞒。” “奴婢自知是贱命,要打要杀皆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只是奴婢好歹是栖云轩的人,如今蓬莱宫的人仗势欺人,将奴婢欺凌至此,着实是不给您颜面啊,娘娘!” 三人在屋内还未说完话,屋子外面忽然有小太监回话,说是风筝找到了,怡嫔立刻让人送进来,告状被半路打断,如意只得假装乖巧地跪在一侧暗中咬牙。 没成想除了风筝小太监还抱了一只白底橘纹又大又肥的猫进来,那猫被人掐着十分不舒服正奋力挣扎,鼻孔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珍珠上前接过小太监手中的风筝递到怡嫔妃面前。 风筝已经破损不堪,上面的花纹全然被猫爪挠坏,竹撑断了好几处,燕头上还有两个大大的窟窿。 怡嫔气得将东西摔在地上呵斥:“这怎么回事?” 小太监拱手回话:“启禀娘娘,奴才在蓬莱宫后头的宫道上找到风筝的,被这猫叼在嘴里,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猫捉住给您带了回来。” 如意见机跪着挪动了两步上前:“娘娘,这些可以证明奴婢所说属实吧,就是蓬莱宫的人仗势欺人不仅不分青红皂白要杀奴婢,还将娘娘最喜爱的风筝随意扔给猫糟蹋!” 怡嫔眼神见冷,愤然抬手将几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岂有此理!宁妃竟敢公然容忍底下的奴才如此为非作歹!” 话音未落,那猫却是受了惊吓突然发性狂叫得如同婴孩的哭泣,四肢向上猛然一抓,把小太监的手臂给抓出几道血痕迹。 小太监吃痛松手,猫便从半空中重摔在地,翻身过来后直扑向怡嫔。 众人慌乱成一团,珍珠来不急护着,怡嫔便被猫撞倒在椅子上,尖叫出声。珍珠赶忙伸手过来驱赶,不料猫伸爪在怡嫔下颌脖颈处狠挠了三道血痕,随即便跳上桌子从窗户缝中逃了出去。 猫发狂爪子极重,怡嫔脖颈处当时就血肉模糊疼,痛得高声呼喊不止,放了狠话吩咐人无论如何要将那猫带回来泄恨。 夜里,怡嫔脱了衣衫躺在床上,珍珠细致地喂了她安胎的药,又拿了挑勺蘸药替她脖颈处的伤口上药。 已经请了太医来为怡嫔诊治过了,这次怡嫔受了不小的惊吓动了胎气,再加上外伤要好生静养一段时间才行。 怡嫔半阖眼在榻上卧着,痛得倒吸凉气生生忍下来,咬牙切齿:“珍珠,可抓住那只畜生了?” 珍珠手上动作轻柔回话:“还没呢。” “真是没用的废物!”怡嫔面色狰狞牵动了伤口,一下子眼眶腥红:“若是让那个畜生落到本宫手里,本宫定要扒了它的皮抽了它的筋,将它碎尸万段!” “娘娘息怒”珍珠劝了声,涂好药将药罐子盖好。 外面有人敲门,她起身过去是捉猫的小太监,小太监没敢进屋子只在她身侧耳语了一番便退下了。 怡嫔听见动静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珍珠垂下眼眸扭身进屋回话:“启禀娘娘,小太监来回话说,那猫蹿进蓬莱宫便不见了。” “蓬莱宫!蓬莱宫!又是蓬莱宫!”怡嫔嘶喊,双手紧握拳砸在榻上,厉声怨恨道:“从今日起本宫与蓬莱宫势不两立!” 4、请安 子时夜深,蓬莱宫内。 “娘娘,奴婢求您了,您快些歇息吧。”云裳跟在宁味身后唠叨,看着她恍若未闻一般径直往蓬莱宫大殿外走,无奈地跺了跺脚。 咬唇小声嘟囔:“娘娘,您每次怎么都挑奴婢当值时在外面走动?要是被罗衫姐姐知道了,奴婢定又要挨骂了。” 话音刚落,宁味停步回眸认真看了她一眼,很是不解:“罗衫当值时,我出来,你睡着了。” 云裳一哽,好气又好笑,只能委声哀求:“娘娘啊,您就听奴婢一言,回去睡了吧。” 宁味眸中映着满天月华对着她,云裳不由得呼吸一促,就听她狡黠地吐了两个字:“我不”。 云裳愣在原地懵了神,再看就发现宁味已经走进了游廊。 得了,今天又得守到后半夜。要说她们家娘娘什么都好,就是一条极喜欢夜游赏月,还不许人跟着。 蓬莱宫因此建了不少高台,好在左右是自己宫里,有侍卫把守估摸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云裳想琢磨便端着茶盏进了屋子,准备给宁味备上一壶好茶候她回来。 仲夏夜里月亮又大又亮白玉盘似地挂在天边,少了烟雾缭绕显得格外通透明亮,月光铺满地如同秋霜一般。 夜晚的风凉与白日的闷热截然不同,习习吹来只让人神清气爽,宁味被这夜风吹得心旷神怡,穿过抄手游廊闻到了些许荷花清香,十分惬意地抬起手臂任由夜风拂袖。 本是绝好的气氛,忽听到几声细微的嘤咛声,只因夜深人静这声音显得极为明显。 她顿住脚步寻着声音一路走过去,寻到了后院的一处墙角。 月下,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缩在墙角,怀里抱着咕噜,正用手给它揉肚皮上的白毛。咕噜显然很习惯这少年的抚摸,四肢大张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声音。 少年听到脚步声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女子。 她不过碧玉年华,身上裹一件银色蹙金流水纹鸾尾长裙,三千青丝飘散开去,通身没有其他饰物,只头上一根白玉发簪松松挽着头发。 眸下无尘,脸上颜色甚好,却没有一丝神态,高贵冷淡得让人不敢亵渎。 “你是谁?”宁味眨眼出声问道。 少年还未答话,咕噜倒是先一步从少年怀里蹿出来扑到她身上。 宁味顺手接住它,垂眸温柔地摸了摸咕噜的大脑袋。 那猫用脸亲昵地蹭她的手背,委屈巴巴看着她,喵呜喵呜向她告状。 宁味试探地按了一下咕噜的身体,它吃痛,发出凄厉的叫声。 “受伤了?”宁味问了句,咕噜通晓人性一般往她怀里钻了钻。 宁味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抬头目光冷冷刺向那少年,少年受惊一缩身子,立即摆手解释:“不,不是我伤得它,是它引着我来这里的。” 方才少年和猫都缩在墙角阴影下,宁味未曾看清楚他的样子。 刚才他一着急身子前倾,整张脸这才都露了出来。 稚嫩的脸蛋上除了一双瞳仁分明的圆眼睛没有一处是好的,青紫遍布伤痕累累,看起来十分狼狈,这会因为紧张恐惧,嘴唇微微哆嗦着。 月光下少年那双紧紧盯着她的浅色眸子流光四溢,神色竟和怀里的咕噜颇有几分相似。 看他这副样子到不像做得出来这种事,更何况猫生性记仇,若是伤它之人,它定是不会像刚刚在少年怀中一般乖巧柔顺,看来真不是他所为了。 宁味了然,抱着猫转身欲往回,独留少年坐在原地,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没有动静,停住脚步转回身挑眉:“你还不走?” “我……”少年哽住,垂了眼眸,声若蚊蝇:“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呆一晚?” “你究竟是谁?”宁味没有回他话,径直追问。 少年扶着墙缓慢起身,向她施了一个礼恭敬回答:“臣淳于沉,齐王之子。” 宁味凝眸打量他片刻,没再说话转身回了大殿中。 她这是……允了? 淳于沉诧异望着宁味离开的背影,这皇宫之中谁听了他的名字,不是对他厌恶避讳? 只有她没有喜怒,甚至不问缘由便默许了他在这过夜,看来今夜他赌对了。 外界皆传宁妃孤冷清高从不参与任何纷争,她的蓬莱宫也向来是守卫森严十分神秘,不许任何人踏足。 如果他能得到她的庇护,哪怕只是偶尔能在她宫中躲一躲,那他淳于沉以后在宫中也算有一个无人打扰的清净地方了。 宁味一路抱着猫回了大殿,云裳在门口转了好几圈看到她急忙上前问道:“娘娘怎么去了那么久,受伤了?” “嗯”宁味淡淡应了声,径直往里面走。 得了回答云裳一下急了跟过去追问:“娘娘!娘娘您哪里受伤了?” 宁味坐下来,任由咕噜伏在她膝上,开口吩咐:“喊太医来。” “是!”云裳得令匆匆忙忙往外面走。 可怜当值的老太医被云裳拽着一路连跑带滚地拉进了蓬莱宫,那位宁妃娘娘神色淡漠,见他进来把怀里抱着的猫递到他面前说了一个字:“治”。 这算什么事,他一个给人看病的,大半夜被喊来给猫看病。 不过这宫里处处都是贵人,他也惹不起,想着便低头仔仔细细给猫看起病来。 云裳知道是咕噜受伤也终于松了口气,陪宁味坐在一边候着。 宁味虽是规矩喝茶没有出声,但通身的气势也让老太医紧张得直出冷汗,好一会才禀告:“宁妃娘娘,您的爱宠应是从高处摔落受的伤,伤得不重,老臣给它开点药,您给和到它的吃食中诱它吃下便能好。” 云裳从太医手中接过咕噜,又给了打赏命人将他带出去。 太医刚走到门口却听到身后宁味喊住了他:“太医留步” “你可有什么治疗淤伤的药膏?” 这话问得很是奇怪,猫身上有绒毛所以摔落时身上并没有淤伤,宁妃要治疗淤伤的药膏又有何用呢? 但既然她问起,他自是要给的。 云裳手上捏着太医留下的药瓶言语有些嫌弃:“娘娘,您可是哪里伤着了?这太医开的药膏不过是药材好些,您身上要是真有淤伤,奴婢去给您拿外头送进来的药膏。” “不用”谢宁味起身拒绝,拿过药膏往外面走:“我出去一下” 她按着原路返回,见淳于沉果然还在原地,正蜷缩成一团,小脸搁在膝盖上闭着眼休憩,听见声音戒备地睁开眼,看到是她,眼中的防备少了几分。 谢宁味没有过多停留,将手中的药膏搁在他面前的青石板上就走了,临走想起什么,解了身上的斗篷甩到了他肩上。 淳于沉愣在原处,眸光沉浮,开口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直到她穿过走廊,他才听到夜风带来一句“不必”。 *** “启禀娘娘,奴婢派人去查清楚了,咕噜那日跑出宫后便被栖云宫的小太监给抓走了,且奴婢听太医院人说栖云宫的怡嫔,被猫给挠伤了。”罗衫委身向宁味回话。 宁味手中描画的动作一顿:“怡嫔伤了咕噜?” “是”罗衫点头。 宁味将手中的毛笔扔进水池里,拿着帕子擦干净手中的水,从画案边走过来,坐在梨花榻上,面色极冷没有说话。 罗衫忙给她递过去一盏茶哄道:“娘娘,最近咕噜又活蹦乱跳的,可要抱过来给您瞧瞧。” 宁味没有接茶也没有说话,罗衫局促地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静了好一会,宁味才接过茶盏吃了一口,问了句旁的:“你可去后院看过?”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罗衫还是老实回话了:“奴婢去看过了,什么都没有”。 “嗯”谢宁味点头搁了茶盏,起身往院子里走。 次日清晨。 云裳一早起来和罗衫换班,拍醒了守夜的罗衫,正准备去备些宁味洗漱的用具。 东西还没整理好就听到屋子里面有动静,她抬脸和罗衫对视了一眼,不应该啊,昨夜娘娘休息得很晚,如今竟然这么早就起身了。 还是罗衫反应快,赶忙进屋里探了一眼,随即退出来催促云裳:“快!快吩咐下去,娘娘起身了。” 云裳忙点头:“好,我这就去。” 等两人把用具端进屋里,谢宁味已经坐在镜子前出神了。 罗衫和云裳凑过去伺候,云裳在热水盆子里涮帕子,罗衫拿起木梳给她梳头。 “娘娘昨夜可有休息好?今日怎么不多睡会呢?”云裳边问话边将打湿了的帕子递给罗衫。 罗衫接下,细细给宁味净手净脸,看宁味脸上似有疲惫之色也跟这出声:“今日天色阴沉,不若一会用过早膳,娘娘再休息会子?” “不必”宁味抓起桌上一串碧玺色老琉璃烧蓝圆珠手串捏在手里把玩,食指挑了两颗珠子,开口:“我今日要去请安”。 “咣当”一声,云裳手中的面盆掉落在地,声音拔高了几度:“请安?” 宁味点头,罗衫梳头的动作一顿,转身沉脸训斥云裳:“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还不快给娘娘换盆水。” 云裳慌忙捡了面盆退了出去,罗衫才继续给谢宁味挽头发:“娘娘平日不喜那些,怎么今日……” “该去了”谢宁味应声,微微侧头:“好好照顾咕噜” 罗衫听了谢宁味的话,心思转动便明白了其中缘故。 她家娘娘今日哪里是去给皇后请安,分明是要去给咕噜报仇。 5、告状 长乐宫。 竹染细细给皇后梳平两侧鬓发,皇后端坐绣凳上闭目养神,脸色苍白。近几日她受了点暑气身子乏力,夜里睡着的不过一两个时辰,精神实在很差。 “竹染今日的妆发你随意弄一下吧,本宫身子乏了。”皇后身子往前倾倚在梳妆桌上,抬右手撑着额头。 竹染见状,手上动作越发轻了几分,不扰皇后休憩。 “娘娘!娘娘!”窗户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声,竹息一路小跑进内殿。 皇后不甚厌烦地睁眼看着面前跪着的竹息,挺直了身子。 竹染瞥了眼皇后脸色,忙扭头出声训斥竹息:“出了什么事,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竹息自己也知道失了礼数,平复了心绪回话:“启禀娘娘宁妃来长乐宫请安了。” 竹染一愣,侧脸就看到皇后眼神一凛,问:“你是说,宁妃?” “是!”竹息点头:“宁妃身边的云裳过来通报的,这会已经快到了。” “你可知她为何事而来?”竹染也觉得诧异,这个宁妃除开进宫封位那日露过一次脸,无大事是绝对不出蓬莱宫一步,这回是什么风把她吹来了? “奴婢不知”竹息垂首。 皇后没多问,只扭身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眸光潋滟抿了嘴角:“竹染,给本宫重新梳妆,切莫露出疲惫之色”,又顺手从妆奁里挑拣出来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搁在桌上问道:“这步摇可好看?” “娘娘的首饰无一不是精巧绝伦的。”竹染小心回话,心中免不了疑惑,皇上来她都未曾见过皇后如此上心,今日宁妃来请安皇后居然这般兴奋。 但既然皇后吩咐了,竹染也只好压下心头的疑惑,将刚给皇后挽好的小髻散开重新梳整。 宁味进长乐宫主殿的时已经来了不少嫔妃,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叙话,时不时传出娇笑声。 守门的小太监见她过来,高声通禀:“宁妃娘娘驾到”。 大殿里刹时静了下来,在场的妃嫔各怀心思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扭头盯着殿门。 只见来人一身白梅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惊鹄髻上斜斜插着一根镂空白玉兰流苏步摇,肤如凝脂比发间玉色还要透上几分,眸光流动目中却无一物,清冷孤洁的气质让人退避三舍。 还是卿贵妃最先发话,将手中的茶盏搁下,笑道:“哟,今个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在这长乐宫见着宁妃妹妹了。” 宁味垂眸委身回了卿贵妃一个礼没说话,被罗衫搀扶坐到了椅子上。 宫中近几年新进的嫔妃多不识她,一个个忍不住交头接耳小声嘀咕,谢宁味恍然未觉,从始至终目不斜视只顾自己静静吃茶,仿佛置身在深山中雪景之中一般。 她出蓬莱宫实在难得,嘉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搭话:“听闻宁妃妹妹身子一直不适,甚少外出,不知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罗衫见状忙温声替她回话:“多谢嘉妃娘娘关怀,我家娘娘近来身子好多了,心中惦念皇后娘娘,今日特地来请安。” “嗤”卿贵妃听着忍不住笑,出声赶忙拿手帕遮了嘴角,惦念皇后?这话说得还真是真心实意。 “如此便好”嘉妃点头不再多问。 没一会皇后扶着竹染从后殿走出来,众嫔妃纷纷起身给皇后行礼请安。 皇后容貌本来便是大气端庄,今日精心装扮过一翻看起来格外明媚动人。 她没为难众人,挥挥手赐座了,众妃嫔皆察觉皇后今日妆容不同,落座后纷纷夸赞自是不提。 众妃嫔禀告了各宫事宜,说会子闲话,不过左右话头还是落在了甚少出宫又一直没出声的宁妃身上。 “宁妃妹妹身子不适,今日来给本宫请安,本宫甚是感念。”皇后侧头看着有些出神的宁妃开口。 宁味抬眸望向皇后客气道:“应该的”,说完偏头继续看着殿门出神。 应该是快来了,宁味正思忖便听到一个娇柔哭泣的声音,眼眸微闪,果然来了。 怡嫔垂头擦着眼泪进了屋子,哭哭啼啼给皇后请完安就长跪在地上。 皇后不得不开口询问:“怡嫔你身为皇帝的妃嫔,这么哭啼成何体统?有何事起来再说。” 怡嫔听皇后这话,心里有些许得意,倚靠珍珠楚楚可怜地起身,开口道:“嫔妾本不应叨扰皇后娘娘清净,只是……嫔妾实在忍无可忍,今日不得不来向皇后娘娘求个公道。” “蓬莱宫的宁妃娘娘她纵容下人,企图虐杀嫔妾的贴身宫女,求皇后娘娘替嫔妾做主!” 话音刚落,大殿内众嫔妃面面相觑,屏气凝神看向上位岿然不动的宁妃。 皇后喔一声,继续问道:“可有证据?” “自是有的,若非没有证据嫔妾又怎敢口出狂言污蔑宁妃娘娘?”怡嫔往一旁退去,拍了拍手:“将人带上来。” 两个小太监提上来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和一只毁坏的风筝。 怡嫔抬手掩鼻做伤心姿态开口:“如意,你有什么委屈且告诉皇后娘娘,娘娘定会为你做主的!” 如意一听赶忙跪拜在地:“启禀皇后娘娘,宁妃她要杀奴婢!宁妃她要杀奴婢!” “皇后娘娘面前休要颠三倒四,快快说清来龙去脉。”怡嫔见她慌乱之色,开口小声提醒。 如意拉开右手臂上衣袖子给众人过目,纤细的手臂上有一道长约两寸的刀伤,伤口极深,血肉模糊隐约可见白骨,一众妃嫔纷纷侧目不忍直视。 皇后也掩了嘴,如意再次跪拜:“皇后娘娘,几日前奴婢陪着怡嫔娘娘去放风筝,小太监一时不慎风筝掉入蓬莱宫。” “怡嫔娘娘差奴婢去捡,奴婢去蓬莱宫还未多说,宁妃宫中的侍卫便拔刀砍伤了奴婢的手臂,幸亏奴婢跑得快,不然此刻已然是他刀下亡魂了。” “只是奴婢不知自己犯了何罪,又或是这蓬莱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使得蓬莱宫侍卫竟要杀奴婢灭口,求皇后娘娘为奴婢做主!” 一番话毕,皇后抚摸着手上的护甲没有吭声,卿贵妃抢先开口,语气悠悠:“不是还没死吗,左右不过是个宫女,竟值得怡嫔妹妹如此大动干戈?嗯?” 怡嫔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卿贵妃,舒了口气,一脸大义凛然:“启禀皇后娘娘,即便如意身份卑微,她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啊。如意跟随本宫数年,一直尽心尽力。犯了错也就罢了,如今要是不明不白的被人杀了,臣妾如何能安心?” “更何况宫中自有规章制度,一切事宜有皇后娘娘裁决,即便是居于高位也不能随意草菅人命。”怡嫔拱手:“且宁妃意图谋害皇嗣!” “喔?”皇后似有若无地瞥了眼宁妃:“谋害皇嗣?那怡嫔你身子可有大碍?” “嫔妾尚且安好”怡嫔垂头做出委屈求全的模样,伸手将衣领子拉开,露出三条挠痕:“皇后娘娘,嫔妾自幼有喘疾,从来都见不得猫狗粉尘这些。前几日嫔妾在房内休息,忽然进来一只大猫将臣妾挠伤,并惹得嫔妾旧疾复发,太医说受了大惊吓伤了胎气,嫔妾腹中胎儿差点不保。” “嫔妾自来小心,栖云轩附近甚少有猫狗,觉得疑惑便派人去查,那人亲眼看到一个小太监将猫接回了蓬莱宫。” 说完怡嫔她向殿外喊了声:“还不快滚进来!”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进殿磕头:“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你只需将你做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皇后娘娘,本宫自会替你求情。”怡嫔开口。 小太监磕头:“启禀皇后娘娘,奴才是蓬莱宫的杂洒太监小春子。” “前几日,宁妃娘娘吩咐奴才将她的猫抱出去遛弯。路过栖云轩时,宁妃娘娘身边的罗衫过来,让奴才把猫给她。奴才递过去时罗衫却故意松手让猫跑了,奴才本想去追,罗衫说不必寻,晚点过来接猫就可以。”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愿五马分尸,这一切都是宁妃娘娘所为,求皇后恕罪!”小太监苦苦哀求。 皇后听得头疼,偏头看了一眼一脸事不关己的宁味开口:“宁妃你看看,他可是你宫里的人?” 宁味闻声抬眸淡淡和猝然望过来的怡嫔对视,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罗衫上前一步辨认回话:“启禀皇后娘娘,这个小春子确是蓬莱宫的人。” 怡嫔没料到今日宁妃居然会来长乐宫请安,一时心虚,听到罗衫承认后忙高声打断她的话道:“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为嫔妾做主!嫔妾自知有孕后成了众矢之的,但嫔妾一直谨小慎微只求为皇上早日诞下皇嗣,可即便嫔妾处处退让,宁妃她依旧不依不饶。” 怡嫔说完又扑到谢宁味身前哭得不能自已:“嫔妾求求宁妃娘娘,您放过嫔妾,放过嫔妾肚子里的孩子吧!” 宁味蹙眉,身子嫌弃地后退了一点。 罗衫见状忙上前挡住了怡嫔,伸手将怡嫔拉起来,声音朗朗:“怡嫔娘娘有话起来好好说,这么着急做什么呢?倒像是我家主子欺负了您一样。” 珍珠上前来扶住怡嫔退后了几步,罗衫在如意和小春子中间踱步,转了几圈后,忽嗤笑出声:“还真是拙略”,然后眼神一凛一把扣住如意的手高举:“各位娘娘请看”。 她伸手面不改色按了按如意的伤口继续道:“奴婢没认错的话,这宫女手上的是刀伤吧?刚刚她自个也说得清清楚楚是蓬莱宫侍卫拿刀伤了她。” 如意吃痛身子哆嗦咬牙回话:“没错”。 “那请各位娘娘再看看她脖颈处这个伤口,这可是剑伤”罗衫冷笑:“难不成我们蓬莱宫武功高强的侍卫杀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还要换把兵器不成?” “若是各位娘娘不信,请太医一验便知。” 罗衫说完踱了两步,走到小春子面前冷幽声:“只是没想到蓬莱宫竟还出了你这么个叛徒,只可惜,你这谎话说得更是可笑至极!” 小春子匍匐在地磕头呼喊:“奴才没有说谎!奴才没有说谎!” 罗衫扶袖子:“蓬莱宫中人皆知宁妃爱猫,她如此宠爱这猫,又放心将它交给你遛弯,说明你对它的习性极为了解了?” 小春子已经彻底慌神了赶忙点头,声音颤抖:“是,奴才照料那猫照料得极好。” 罗衫点头:“那我问你一句,那猫是爱吃鲜鱼还是喜欢吃鱼干?” “吃……吃鲜鱼”小春子结巴道。 “错!”罗衫蹲在他身侧轻蔑道:“那猫自小时候被鱼卡了嗓子眼差点死了,之后便从不吃鱼,我一直给它喂的生牛乳。” 小春子一怔,僵在原处,知道事情败露,只顾拼命求皇后娘娘饶命,皇后挥手让人堵住了他的嘴。 怡嫔在一旁勉强维持住了脸色迟疑:“皇后娘娘……嫔妾……” “怡嫔娘娘”罗衫出声打断了怡嫔的话:“奴婢还有一件事要问问怡嫔娘娘。” 怡嫔吊眉怒骂:“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质问本宫?” 罗衫丝毫不惧,开口:“奴婢想问问您,既然如意寻风筝被侍卫所伤,自是无功而返,那风筝应当还在蓬莱宫内,那奴婢且问问,您如今带来这只风筝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怡嫔哑口无言,轰然倒地,罗衫看够了她的丑态,转头跪拜皇后:“如意和小春子满口胡言,怡嫔所言又牛头不对马嘴。此事究竟如何,相信皇后娘娘自有定夺,奴婢只求皇后娘娘还我家娘娘一个清白!” 一众嫔妃咋舌面面相觑,文鸳忍不住在徐容华耳边小声嘀咕:“娘娘,这个宫女好生厉害。” 徐容华拿茶杯遮住了唇边笑意道:“她厉害?” 宁味看死人一般看了怡嫔一眼,起身对皇后行了礼,走到小春子面前,眸中无悲无喜开口:“五马分尸”,小春子被震慑得瘫软在地。 她继续向前走了一步,垂眸望着如意问:“你说本宫的侍卫要杀你?” 事已至此,如意知道求饶已经没有用了,不管如何她脖子伤口总是在蓬莱宫伤的,想着她一口咬死:“是!奴婢之伤确实为蓬莱宫中侍卫所为!不信可以请太医来验。” “不必了”宁味抬手拒绝,罗衫见状上前,将手臂给宁味扶住,宁味悠悠地望向原处红墙,慢慢往殿外走去,丢了两个字:“赐死”。 说完便跨出了长乐宫门,全然不顾目瞪口呆的众妃嫔,仿若她来时一般。 “娘娘!皇后和贵妃都还在这,宁妃她怎么能……她怎么敢如此不管不顾地便处置了如意呢?”文鸳满脸震惊。 徐容华十分舒心地吃下了手中的茶笑得意味深长:“这回你知道是谁厉害了吧?” 6、出身 毓秀宫卿贵妃扶着额头,红宝石鎏金护甲在案上划出几道痕迹:“愚蠢,真是愚蠢,本宫就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人!” 若兰小心翼翼给她递过去一盏茶:“娘娘仔细别划伤了指甲,好容易留这么长,葱段似的。” 卿贵妃动作一顿,甚是爱惜地抬手看了看,接过她手中的茶吃了一口,依旧余怒未散:“真是枉费了本宫安排!” “娘娘说的……可是怡贵人?”若兰揣测。 “不是那个蠢货还能有谁?”卿贵妃把茶盏重重一搁:“当初本宫为了帮她受孕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她倒好,上赶着作妖!” “怡贵人确实是个不识好歹的,不仅自己降了位分,被禁足在栖云轩,还连带着娘娘受了皇后好些阴阳怪气的话。”若兰一脸愤色。 “本宫如何不知她是个不成气候的?自从有孕以来一直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只是这么多年本宫一直无所出,昭妃嘉妃那两个贱人都有皇子傍身!若不是为了她肚子那个孩子,本宫如何会护着她?”提及此处卿贵妃怄得扫落了茶盏。 若兰仓皇跪地劝解:“娘娘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要奴婢说,皇后禁足她也是好事,这样她就只能老老实实呆在栖云轩待产,不会再给娘娘惹出祸端。” 卿贵妃闭眼声音苍凉想起什么:“若不是本宫……” “娘娘”若兰起身红了眼眶柔声劝解:“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娘娘莫要伤心了。” 水笙进屋内禀告:“娘娘,怡贵人求见。” “她还有脸来?”若兰抢了一句,瞪着水笙:“让她走,娘娘没空见她!” 水笙自是知道定是今日之事惹得卿贵妃生气了,但贵妃和怡贵人一向关系密切,娘娘若是不开口,水笙也不敢轻易回绝了怡贵人。 若兰见水笙没有动静开口催促:“还不快去?” “让她进来”卿贵妃缓了环脸色坐直了身子吩咐:“若兰你去库房里挑些上好的人参灵芝过来。” “是”若兰不情不愿地点头。 怡贵人刚落坐便抱怨不止:“娘娘,今日之事您也看到了,皇后娘娘未免太有失偏颇了,那宁妃如此目中无人,她竟也不说一句!” “说?”卿贵妃拔高声量:“说什么?” 卿贵妃拍了桌子眯眼冷声:“今日在长乐宫,本宫出言阻拦你,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不从的!” “娘娘!”怡贵人不服:“那宁妃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幽居无宠的妃子,娘娘为何怕她?” “放肆!”卿贵妃大声呵斥道。 “娘娘,嫔妾知错!”怡贵人见卿贵妃动怒不情不愿地认错,她虽然张狂却也知道自己得罪不了卿贵妃这棵大树。 “贵妃娘娘,今日之事不是嫔妾不从您,只是……只是嫔妾确实受了宁妃的欺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宫里谁不知道嫔妾是您的人,她这不是摆明了不把您放在眼里吗?”怡贵人咬唇一副委屈样。 卿贵妃冷冷瞥了她一眼,将手上的护甲取下来看了看有没有伤了指甲:“这后宫之中多少妃嫔,你为何偏偏招惹了她?” “宁妃?”怡贵人听卿贵妃这么说,忽然回过神来一脸疑惑:“这个宁妃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卿贵妃拿了扇子怜悯地看着她:“也是”,抬手遮半面轻笑:“你不过是县丞之女,怎么会晓得她?” 见怡贵人一脸羞愤之色也就止住了:“你可知今日之事,莫说她宁妃是赐你的宫女自尽,就是她赐你自尽,皇后也不会说什么。” “娘娘!”怡贵人一脸不可置信:“嫔妾虽出身卑微,但嫔妾身怀龙嗣,您怎能这样说呢?” “龙嗣?”卿贵妃笑出声:“你可知,咱们皇上有七个儿子?你肚子里这一胎是男是女尚且不得知,哪怕是个儿子也不知能不能得皇上欢心,你就敢拿他和宁妃相提并论?” 怡贵人看卿贵妃脸色知她没有玩笑,有些疑惑开口问道:“娘娘,那宁妃当真有这么厉害?” “你可知宁妃姓氏?”卿贵妃问了一句,怡贵人摇头:“臣妾不知。” “她姓谢,陈留谢氏。”卿贵妃搁了扇子目向远方:“当今大周太师谢思贤是她祖父,虽谢老爷子如今只是挂了个一品官职,手中没有什么实权。可当今朝堂之上的文官半数上都是他师门中的弟子,文官重情谊,官场上又盘根错节,他振臂一呼,便万人簇拥。” “是吗?”怡贵人疑惑。 卿贵妃心笑,果真是个没见过市面的,继续道:“宁妃母亲出自琅琊王氏,你总该听过“天下银钱过王家”这句话吧,王氏世代为皇商,名下商铺粮仓田地不计其数,每年国库有三分之一的赋税就是来自这王家。” 怡贵人不信:“她若是出身如此尊贵,为何在后宫中没有半点风声?” “后宫?”卿贵妃冷笑:“谢宁味在闺中时是渝京第一贵女,入宫便是妃位,只要她想,皇后之位都得拱手送到她眼前。” 卿贵妃看了她一眼重新带上护甲:“你倒是厉害,连她也惹了出来。” “出身再如何高贵,进了宫便是皇上的人,宁妃从未得过皇上半点恩宠,说明皇上并不忌惮她,娘娘您未免也太杯弓蛇影了吧。”怡嫔冷哼一声。 听怡贵人此言,卿贵妃懒得同她再多说,让若兰赐了她人参灵芝便让她跪安了,她既然蠢笨至此,自己也没必要和她再多浪费口舌。 且说这边,徐容华扶着文鸳往蓬莱宫的方向走,文鸳手上捧着上好的伤药心里不平开口:“娘娘,我们当真要把这送到蓬莱宫去啊?这药千金难求,您自己伤着都舍不得用,怎么白白送人?” 徐容华笑而不语,挥手示意文鸳去敲蓬莱宫的门。片刻门半开,一个小宫女在里面问话:“这位娘娘有何事?” 文鸳上前:“我家主子是徐容华,从太医院那知宁妃娘娘的爱宠受伤,今日特地送来伤药。” “奴婢去通传一声。” 文鸳和徐容华在门外候着,没一会小宫女回话:“娘娘,宁妃娘娘身子不适不见外客。” 徐容华脸色一喜,小宫女继续:“不过,宁妃娘娘让奴婢带句话给您。” “什么?” 小宫女垂眉轻声:“娘娘说,让您好自为之。” 徐容华脸色微变后退两步扶住了文鸳的手:“嫔妾自当谨记。” 蓬莱宫内。 谢宁味倚着花榻给咕噜顺肚皮上的毛,罗衫几步进来回话:“娘娘,徐容华走了。” “她就是没安好心!”云裳愤愤不平:“娘娘,您都知道咕噜受伤蓬莱宫和怡贵人的恩怨皆是这个徐容华挑起来的,您如何能放过她啊!” “徐容华今日过来赔罪试探,你以为这事会只有我知吗?”谢宁味放了咕噜淡淡看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宫里聪明人多得是。” “娘娘您的意思是由着她去?那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挑拨到我们蓬莱宫头上了?”云裳质问。 罗衫将手上的马奶葡萄搁好出声劝阻:“好了云裳,娘娘要休息了,你先下去吧。” 谢宁味用湿帕净手后捏了一颗葡萄放入嘴里,进贡过来的葡萄颗颗晶莹,皮薄汁足甜津可人:“可有消息?” 罗衫垂头回话:“回娘娘,那日您说的淳于沉,他确为齐王之子。只是齐王镇守边疆多年,保家卫国未曾娶妻纳妾,这个孩子是他与一名军妓所生。淳于沉出生之时险些被沉河,后救起被皇上安置在后宫中和各位殿下一同教养。” “这淳于沉性格软弱无用,文才武功皆是平平。在宫中默默无闻,平日经常为各位殿下郡王欺辱。他出身卑微,齐王对其从来不闻不问,所以宫中宫人也时常欺辱他。” 谢宁味看着手上两颗剔透圆润的葡萄,像极了那夜她在蓬莱宫看到那个孩子的眼,忽然心生几分烦闷,将葡萄一搁,拿帕子净手吩咐:“端下去,赏了云裳。” 罗衫端了盘子准备退下,又想起来一事:“娘娘,蓬莱宫后院处发现了个半人高的狗洞,是不是要堵起来?” “这种事也要我做主了?”谢宁味声音闷闷的,不太有耐心。 “自是不敢,但是宫人怕这洞堵上了,咕噜以后出去玩不自在。”罗衫小心解释。 “那便别堵”谢宁味趟回梨花榻上,脑子里满是那个少年恳切的语气,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小孩子:“那个洞不用堵上了。” 深夜烛火长眠,竹染给皇后卸妆发,今日皇后心情极为不错赏了好些东西下去,这会脸上笑意依旧灿烂。 “娘娘,您真好看。”竹染真心实意夸赞,当今的皇后是皇上的第三任皇后,十五岁入宫六年也不过二十一岁。 平日里端着高高在上的皇后身份母仪天下,多是端庄沉稳的样子,脸上少有笑颜,今日这么一笑,竹染当真觉得如山花欲燃,动人心魄。 “你啊,就是嘴甜。”皇后眉眼弯弯,没有半点不悦。 竹息轻手轻脚进来回话:“娘娘,徐容华今日请安后去了蓬莱宫拜会吃了个闭门羹。” “呵~倒是让她凭白费了这么多心思。”皇后将耳环取下递给竹染起身往床前走,懒懒吩咐:“近日后宫人心浮动邪魅之风盛行,是要个人去佛堂替皇上抄写经书沐浴斋戒以此祈福,徐容华是个聪慧的,便让她去吧。” “是”竹染给皇后放下帷帐退了下去,带着掌灯小太监提步往秋水阁传话。祈福不过是借个由头软禁徐容华罢了,她是懂事乖乖去了好生反省,皇后也就掀过这页,若是不愿,可不是祈福这么简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了虫) 7、开门 时节刚过立秋,天气爽朗微凉,树木丢了最后点绿,皇宫暑气渐散。 蓬莱宫簇簇菊,花三两探头结了花苞,云裳一路数着过来,拍着手掌进了大殿甚是欢喜:“娘娘,外头□□结了五个苞,白菊结了七个苞呢。” 罗衫衣袖挽了一截,抬着手腕在砚台中磨墨,见她忍不住打趣:“以为你遇着了什么好事,娘娘种了一丛菊花,刚结花你便这么开心,那若是来日深秋菊花烂漫,你岂不是要乐疯了?” “罗衫你惯会笑我!”云裳也知自己忘形了,咬唇跺脚跑了出去。 看云裳跑没影了,罗衫才压了嘴边的笑意,扭头望了望一直静坐在书桌前的宁味,搁了墨道:“娘娘,奴婢看外面天气甚好,可要去看看花?” “看花?”宁味搁了书:“不是没开吗?” “菊花虽还未开,不过金桂飘香早,这会凉快娘娘可去采些回入膳。” “也好”宁味望了眼窗外,起身:“你再去准备些纸墨” 殿外院中几个小宫女围着云裳踢毽子,见宁味过来了,正准备一哄而散被罗衫拦下:“你们接着玩,逗娘娘开心便是好的。” 宁味见状也不去摘桂花了,坐在一旁的凉桌上,边低头在纸墨上写字边看她们踢毽子玩。几个宫女玩失了性子,一脚将毽子踢到了大门口,云裳笑起来跑去捡,嘴上却不饶:“你们这些小蹄子,连个毽子都踢不好。” 毽子塞进红门缝隙里,云裳蹲着抠了好一会,听门外吵吵嚷嚷有吵闹声,她将脸贴在门上听了会子动静没听清楚,偷偷从门缝看,外面几个少年正在欺辱一个人。 仔细看也是那人个少年,一身琥珀色锦衣,无害素净的脸,眼眸亮得像星辰一般盯着蓬莱宫的宫门。 不过一眼,云裳觉得那少年的眼睛似乎能穿过红门遮挡看到门后的自己,她下意识退了一小步,再瞧那少年才发现他虽匍匐在地却慢吞吞往门这边挪动。 “云裳姐姐,你干什么呢?捡个毽子捡丢了魂儿不成?”一个小宫女过来寻她。 “来了来了”云裳没再多看起身拿着毽子跑了回去,一打岔,再没了玩闹的心思凑到罗衫身后看宁味写花笺。 “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云裳念出来却不懂:“娘娘,您写这天上的浮云做什么?飘忽不定摸不到的,要奴婢说到不如写写花鸟虫鱼来得实在。” “你啊,花鸟虫鱼也不实,吃进你肚子才是实的。”罗衫把采桂花篮子搁在一旁,给谢宁味添茶:“娘娘写花笺也要你唠叨?” “奴婢才不唠叨呢”云裳撇眼扭头目光还是落在门处小声嘀咕:“不过,最近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蓬莱宫撞。” “嘀咕什么呢?谁又惹你了?”罗衫将宁味写好的花笺用镇纸好生压住。 “刚刚奴婢去捡毽子,看到一群人在咱们蓬莱宫门口欺负人。”云裳噘嘴:“真是不把咱们蓬莱宫放在眼里。” 宁味闻声手上动作一顿,将手中笔搁到笔格上,偏头看过来。 “还不快去让侍卫打发了,扰了娘娘清净。”罗衫吩咐。 宁味也远眺了一眼红墙开口:“欺负的是谁?” 云裳没料到她会问此事慌乱回话:“奴婢看得也不真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一双眼睛生得极亮。” “嗯”宁味低头不语,似乎没有兴趣了样子,自顾自从镇纸下拿出刚写好的花笺。 罗衫和云裳一时都猜不透她的心思,只看着她将花笺细细铺好,还是罗衫先出声吩咐:“人不在我们蓬莱宫地界上,我们不宜多管闲事,打发了吧。” 云裳应下出了凉亭,正下了两阶台阶,额上感光影闪现,抬头间见一只小巧的纸鸢从她头顶滑翔而过,飞越红墙之外。 回头便看到宁味依旧坐在凉亭之上,手上那张花笺消失不见,她目光落在飞远的纸鸢上,微风衣裙飘摇如云如烟,随时都要化蝶飞舞而去一般。 “罗衫,开门,寻回来。” “是”罗衫应声去开门。 门打开的缝隙不过一寸,罗衫足还未曾跨过门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垂落进来。 宁味起身往大殿走吩咐:“既已入蓬莱宫,就由蓬莱宫人处置。” 云裳侧身应话:“是,娘娘。” 罗衫踱步过来,云裳看着宁味远走的背影疑惑:“罗衫姐姐,我是越来越不懂咱们娘娘了。” “你不懂,我又何曾懂过半分?”罗衫叹了口气:“罢了,找几个侍卫去把人拖进来吧。” 立秋后终于下雨,谢宁味倚在画窗,外面烟雨朦胧袅绕,万物蒙尘一般如笔锋粘稠的水墨山水。 窗台一角上有点影影约约翠色在暗色景致中格外亮眼,她心生疑惑倾了身子去瞧,竟然是几株开得正好的茉莉花,白瓣绿枝朵朵娇柔,雨水洗染得清新出尘,凑近便有淡淡的幽香倾入鼻尖沁人心脾。 茉莉花小巧别致,细雨中格外惹人怜爱,她忍不住伸手戳花。 花不胜娇怯,把玩起来倒是格外有趣味,谢宁味一时贪玩被雨水打湿了发髻唤人进来洗漱。 云裳用帕子给谢宁味擦拭很是疑惑:“娘娘,难不成咱们屋里漏雨?您头发怎么湿成这样啊?” 谢宁味手上还捏着一小株茉莉没有答话,罗衫拿了个暖炉进来给她烘头发,瞄见了不远处撑开的窗扇,准备过去关上,被谢宁味拦下:“屋里闷,开着吧。” 青丝绕上暖炉壁,蒸腾出细细的水雾,罗衫拿着桃木梳蘸上桂花头油细细给她梳发:“娘娘,那日进蓬莱宫的人,还在后院没有处置,娘娘可要见?” 谢宁味吃了口茶:“带过来吧” 蓬莱宫外虽破旧冷清,可是宫里面布置得却处处精心,看起来格外雅致舒适。 淳于沉略有不安,一路不敢多看。宁妃留他在蓬莱宫已有几日,从未苛责对待还让人给他疗伤治理,只不过却是如同忘了捡这么个人一般,从不曾召见。 直到今日才被云裳引着进了大殿隔着纱幔给宁妃请安,没一会珠帘抚动:“起来吧。” 淳于沉起身垂头局促不动等着大殿上的宁妃开口说话。 “抬起头来”谢宁味出声,少年一张脸便露出来。 他平日垂头不语,今日一见她才发现淳于沉生得实在俊俏,眼眸如墨纯净没有半点尘埃,像是迷在林间的麋鹿一般懵懂,让人心生怜惜。 只是,这张脸上依旧有受伤的痕迹,在蓬莱宫修养这些时日好了些许,额上依旧还有一点淤青看起来着实碍眼。 “娘娘……”终究是年纪小,淳于沉还是忍不住先开口:“宁妃娘娘有何事?” 宁味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扭头吩咐:“罗衫,你去把妆奁下面格子里的那条抹额拿来。” 罗衫退下,大殿内一时只剩下淳于沉和宁味两人。 “你何时走?”宁味吃了口茶,她这话问得随意又奇怪,不像是他被她捡进来,到像是老友拜访一般。 “宁妃娘娘,臣……”淳于沉迟疑许久:“叨扰宁妃娘娘许久,马上便走。” “等会”宁味出声,起身从罗衫手中接过抹额递给他:“走吧” “这是?”淳于沉接过抹额看了看,山峦云纹饰了块小巧青玉质地不俗。 还未告谢就听到宁妃摆手:“退下吧,本宫乏了。” 又是这样,帮了他却不想多言的样子。 “是”淳于沉小心收好抹额跟罗衫出了屋子,今日她送他这抹额又是何意呢?他不过是想寻求些许庇护,难不成真的就入了宁妃的法眼?那她为何要赶自己出蓬莱宫呢? 上次相见她留了他一夜,这次相见她又救了他一次,他虽是故意将欺辱他的人引到蓬莱宫,可她还是开门救了他,宁妃这个人啊,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次日依旧是烟雨不断,谢宁味睁眼没唤人进来伺候,想起什么先一步起身,赤脚下地推开窗户,细雨飘零进屋,她委身从窗口往外探了探。 果见窗台角上搁了一枝妃色睡莲,花瓣上汇了水珠温柔若滴,她舒了眉眼莞尔一笑。 是个有良心的,谢宁味拿着帕子细细擦花上的水,唤罗衫寻个瓶子进来插花。 栖云轩。 珍珠将从御膳房取回的吃食搁在案上小心唤怡贵人起身用膳。 刚落案怡贵人眉头就蹙起来,用勺在碗里挑了挑:“这是什么东西?根本就不是血燕!” “回小主话,血燕向来珍贵难寻,内务府库存不足故送了上好的白燕来。” 怡贵人将吃食扫落在地:“放肆!内务府那些狗奴才不要命了吗?连本宫也敢糊弄?” 珍珠赶忙跪下告罪:“小主息怒,千万保重身子,生下皇嗣才是最为重要” 怡贵人勉强压了怒气:“要不是蓬莱宫那个贱人!本宫如何会沦落至此?整日被幽禁在此,连宫里的奴才都欺辱到本宫头上,让本宫如何能忍?” “小主不要再说了,隔墙有耳,小心引来祸端。”珍珠苦心劝诫。 “祸端?”怡贵人起身一脸不屑,咬牙切齿折了瓶中花枝:“本宫可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不过一个幽居无宠的宁妃,宫中人人都怕她,连贵妃都忌惮三分! “偏本宫就是不怕,当日长乐宫之辱刻骨铭心,此仇不报难解本宫心头之恨!”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8、回京 蓬莱宫,上午早膳过后手上闲了,小宫女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躲懒说闲话。 “罗衫姐姐,我刚去内务府取东西,听人说了一件趣事”云裳拿了个绷子在绣花,嘴上却絮絮叨叨:“说齐王在边疆立了战功,军情大捷,不日他便会带师回朝。” “结果你猜怎么着,齐王那个儿子淳于沉在宫里却突然不见踪影,伺候的宫女太监到处找寻,闹得人仰马翻呢。” “齐王之子出身卑微不得齐王宠爱,在宫里头自然也就不受待见,自是没人过问他的去向,找不到也是常事。”罗衫淡淡抿了嘴角,用剪刀绞了手绢上最后一个线头:“不过齐王殿下在外镇守疆土,如今大胜回朝,淳于沉再怎么说也是他唯一的血脉。皇上定是要他和齐王好好见上一面的。” 言罢起身将手绢在光下照了照,见绣纹清晰才补了句:“左右一个孩子,皇宫就这么大,总会找到的。” 云裳点头,回眸看了眼大殿窗户上隐约的人影叹气:“我就想不明白啊,罗衫姐姐,你说咱们娘娘,容貌出身性情才情哪样不是一等一的出挑。” 转头回来柳眉撇下来,把针扎在绷子上:“娘娘她要什么得不到,可我总觉得咱们娘娘不快活,我进蓬莱宫伺候这么久了,就没见她笑过几回。” “快活?深宫之中又有谁是真的快活呢?”罗衫把手帕搁在一边,也顺着看了会子:“你啊也别念叨了,去给娘娘泡壶茶,警醒着点,别毛手毛脚的。” “哎”云裳起身拍了拍裙摆,提步往茶房走去。 蓬莱宫内立着一幅新紫檀木松柏梅兰纹边立屏,这样精致的屏风本应是请最好的绣娘选上好的缎子绣上图案才能送过来的。 如今这屏风中间空荡荡的,宁味正在桌前画一幅雪夜驯马图。空旷无垠的草原上冬雪漫漫,几匹健壮的马匹在肆意的奔跑,一名身着红色骑装的女子挥舞长鞭在后面追赶。 星垂平野,苍茫潇洒。 她手中笔一顿,将笔搁在砚台上细细看着画不曾抬头,对着空空的房间道:“你来了。” 淳于沉从门后走出来:“是我” “知道是你” 宁味拿起画抬眸看他:“你来做什么?” 淳于沉闭口不答,只侧身让开,默看谢宁味径直将画对着屏风比划,突然开口:“你这画的是草原景色?” “嗯”见尺寸差不多合适,谢宁味满意地将画拿回桌前用镇纸压住。 “我以为女子读书作画多好风花雪月这些柔美秀丽事物,没想到你竟然喜欢如此磅礴大气景致。” “你来就是想说这个?”谢宁味坐回椅子,懒懒望他。 被戳中心思,淳于沉脸色微变,摇了摇头也跟着坐下:“不是” “你要说什么?” “……” 宁味吃了一口茶,忽然想起来今日还没去窗台上看过,见人在这顺口问了句:“今日是什么花?” “桔梗” 一问一答,话毕,室内一时安静。 谢宁味看着大殿外的天空出神,淳于沉看着谢宁味出神,茶凉了许久,淳于沉起身:“我走了。” “嗯” “过几日我父王回朝,宫中会举办宴会庆功,你来吗?”淳于沉背对她终于小声问道。 “不来”谢宁味神情淡漠,拿起茶盏。 不来。 他总以为她收留了他,给了他伤药,给了他抹额,就是给了他温暖。他以为她待他不同,总归是对他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的。 可她说,不来。 这本在他意料之中,他却还是念着点万一。 “你来吧”他努力地抑制呼吸,脸颊憋红了点。 茶盖掀起,她的声音薄凉如水:“为何?” “那日”淳于沉一字一句吐得极为艰难:“有上好的松苓酒,不尝可惜了。” 身后再没有动静,淳于沉走出了大殿,即便这么说了,他也不太确定她到底会不会来。 不过万分之一的事,他也想试试。 刚出了蓬莱宫,就瞧见他常年不见踪影的贴身小太监慌慌张张冲上来:“哎哟~小祖宗,您跑去哪呢?这奴才找您都找疯了,宫里绣娘已经候着了,赶紧和奴才回宫去,量好了尺寸好做新衣。” *** 罗衫端着泡好新茶进来,见宁味已没在案前作画,倚在榻上双腿盘曲,架着一把古琴漫不经心地挑弄着,琴头上放着两枝带湿气的桔梗花。 这把古琴木材难寻做工精致,从前朝流传下来经不少名师反复调试极其珍贵。 平日里谢宁味很是爱惜,今日这花还带着水汽,她竟将之直接放在琴上,罗衫有些讶异,但也没问只轻手轻脚走过去给她换了盏茶。 见她一双眸子不知出神出到哪里了,小声提了句:“娘娘,可要出去走走?” “不必”宁味应声,就没有再回话的意思了。 罗衫正准备退下,忽听到宁味问了一句:“过几日宫中可是有个宴会?” “是,庆贺齐王殿下大胜回京。”罗衫回了话,站了许久,再没等到下句,只好退下了。 *** 齐王回京的庆功宴由皇后亲自主办,内务府帮衬协助。 秋日气候干燥闷热,皇后特地将宴会设在了傍晚,日头半落散了些热气,凉风习习让赴宴宾客舒适不少。 御花园内沿御河两边四周都挂上了莲花灯笼,寻了一处宽敞凉快之地摆上宴席四周饰以各色姿态迥异又格外清雅的菊花,玉盘珍馐美味佳肴由宫女端着络绎不绝地送上来。 宁味独坐在蓬莱宫主殿高座上,看着一侧香几上天青色旧窑瓷瓶中插着的白菊出神。 暮色沉沉,罗衫端着一碟子玉带糕踩着霞光进来,见大殿有些昏暗准备出去吩咐人掌灯,却被谢宁味喊住:“罗衫,替我梳妆。” “梳妆?”罗衫扭身回来。跟谢宁味往内殿里走疑惑:“娘娘,您要去哪?” *** 淳于沉在御花园门口徘徊许久,沉着脸频频望向远方,身侧跟着的小太监嘴里还在叮嘱:“主子,教您的话您可都记牢了?今日庆功宴,皇亲国戚王孙大臣可都在,您千万不能有任何差错,否则奴才吃罪不起啊!” “闭嘴!”淳于沉本就心烦意乱,被小太监一吵更加烦闷,扭头瞪他,眼神阴翳如钩子和往日人畜无害的样子全然不同。 小太监吃了一惊,揉眼再看,只见淳于沉垂下眼角已经恢复一脸无辜样,想来刚刚应是他看错了。 看来她是不会来了,淳于沉握了拳,跟在小太监后面提步往御花园内走去。 到了宴会场地他被宫女领着去座位,这位置在宴会中心格外显眼,是他从前没有过的待遇。 他上手座位还空着,想来这个位置应该便是属于他那一身荣耀的父王。 他垂头看了看桌面上的菜肴一样没碰,自顾自倒了一盏酒穿肠下肚。 说来可笑,他的父王是大周朝人人敬仰的英雄,是皇上最骁勇的大儿子,一身戎马保家卫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他懂事以后却是从没见过他一次。 不过马上,马上他的父王就会过来,他们相见,他父王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可会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思及此处,淳于沉又饮下一杯酒。 时辰渐晚,宾客三三两两到场,宴会渐渐热闹起来。 终于,太监高喊了一声:“齐王殿下驾到!” 仿若等了整夜的烟火终于被点燃在天空中炸开一般,宴会场上几乎是刹那间便寂静无声,众人皆凝神屏吸全神贯注看着入口,候着保卫他们安宁的大周战神。 来人身着鸦青如意祥云暗纹长袍,腰间坠四爪龙纹璎珞翠玉牌,眉眼凛冽如刀,步履快而稳健,由宫女带领,目不斜视地端坐在了淳于沉身侧。 淳于沉死死盯着他,励志要看穿他的背脊一般。 他知道,就是他了,淳于朗,他的父王,尊贵的齐王殿下。 淳于朗和他想的一模一样,一样的威武不凡,一样的坚毅沉静,肩背宽阔顶天立地。 只可惜,淳于朗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连半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他。 淳于朗这样的英雄,一辈子受人景仰。像他这样的注视,他这一生不知道见过多少,哪怕他是他的儿子。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是淳于沉,他和淳于朗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液。 十五年了,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才见到他,淳于朗他不能,他不能这样对他。 众人皆向淳于朗行了礼,而后各自坐下。 淳于沉感觉到自己身后的小太监在拼命拉他的衣角。 他知道小太监在暗示他去敬酒,父子阔别多年,第一杯酒自然应该是由他来,不只是小太监,下面所有宾客都在等着他的这杯酒。 松苓酒香浓烈,刚从酒壶中到出半盏就有松木熏香夹杂醇厚的酒香涌入鼻尖。 果然是好酒。 淳于沉端上酒杯几步到了淳于朗面前,垂首低眉声音恭敬:“儿臣淳于沉敬父王一杯,祝父王” 淳于朗没有抬眼,漫不经心地拿起酒杯随意打断他的祝词一饮而下:“好” 再别无他话。 难道,淳于朗竟然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肯吗? 他不信。 淳于沉拿着酒杯的手颤抖起来,他竭力稳住呼吸,又倒了一杯酒,高高举过头:“儿臣再敬……” “不必!”淳于朗将酒杯一搁,敛眉不悦,多年战场上说一不二的气场显露出来。 淳于沉顶着额头上的汗液咬牙继续:“儿臣……” “退下”淳于朗已然动怒,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威慑。 “……” “是” 他从高台上走来下的时候,觉得自己今日穿的一身荣华锦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竟然还敢心存期许,更为可笑。 刚才那一幕,无人出声却落入众人眼里,明日他淳于沉为齐王厌弃被大声训斥将会传遍整个皇宫,甚至整个渝京。 他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也将为天下人欺辱。 9、箜篌 这一幕如同锦鲤在湖面吐水,悄无声息地冒了个泡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宴会之上欢声笑语一切如旧。 直到皇上皇后携手驾到宴会场才重新安静下来,将知天命年纪的淳于候胤扶着端庄稳重的皇后步履缓慢目不斜视地登上台阶。 在帝位上已经驰骋二十年,他自带一股威慑,目视下面跪拜整齐的众人沉声开口:“都平身吧” 众人谢恩,待皇上和皇后入座后也纷纷谢恩落座,皇上目视一圈挥袖:“今日是齐王殿下的庆功宴,大家不必拘束,开怀畅饮尽享歌舞!” “谢皇上恩典” 虽说是不必拘束,但毕竟是皇家宴会个人自有分寸,也没人敢太过放肆。 只有一人例外。 这次太监的通传声格外高亢,一声接着一声远远递过来。 “宁妃娘娘驾到!” 皇后正偏头和卿贵妃说闲话,听到通禀声,话语一顿,随即推开接过竹染递过来的酒疑惑:“贵妃可听到了?本宫听闻是宁妃妹妹来赴宴了?” “哟,到还真是”卿贵妃坐直身子远远望了一眼抿了抿嘴,眼底意味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来天气好,本宫瞧宁妃妹妹倒是还愿意出来走动走动。” 两人说话间,谢宁味已经走至宴会场间对皇上皇后行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免礼”皇上端坐高位脸上不辨喜怒地看了看宁味,言语缓和:“爱妃近来身子可有好些?” “启禀皇上,臣妾好多了”宁味淡淡回话,随后告罪地:“宴会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难得你愿意来,入席吧”皇上挥手。 宁味点头:“谢皇上”,眼波流动稍稍顾了一圈就见到坐在上手位置神色落寞的淳于沉,那姿态倒还真和撒娇不成的咕噜十分相似。 他额间带着她送的青玉抹额和他今日身上的竹纹青衫极为相衬,显得少年气纯净挺拔又秀丽文雅。 只可惜他此刻神情颓然有损神韵,不然也是个撩人的俏公子。 即便她常年不出蓬莱宫,任何一个宴会她的位置依旧会稳稳地陈设在贵妃之下。 正好就对坐在淳于沉面前,她落座后看了看桌上的白玉酒壶,罗衫上前打开酒盖,酒香四溢沁人心脾,确实是上好的松苓酒,他没有骗她。 只可惜对面的人一杯接着一杯丝毫没品鉴的意思,到真是一副酒鬼的样子。 看来她没来之前,已经发生了不少事。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孩子看起来居然会这么难过,远比她曾在蓬莱宫看到的要低落千百倍。 宁味突然心生一股无名烦闷之意吩咐道:“倒酒” 这次宁味赴宴罗衫本就疑惑,现在见她情绪不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好劝诫只得由着她连饮三杯。 宴会过半,宁味忽见到怡贵人竟然也盛装而来。 神态娇媚向皇上敬酒,皇上也十分宠爱地问候了她许多,又邀她在自己身侧坐下,集万千目光于一身,一时之间当真是荣宠无限。 她到还真是厉害,之前闹出那么大的事情被皇后下令禁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说动皇上让她赴宴。 但直觉让宁味心生警惕,这对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怡贵人不知道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惹得皇上大笑出声,红唇凝了会,一双美眸悠悠看过来。 宁味看着她,怡贵人挑了眼角满是挑衅忽然朗声:“这宴会都是些寻常歌舞,臣妾看起来甚是俗套乏味,没一点新意。” “那爱妃有何高见?” “今日渝京的名门闺秀都在此,嫔妾曾听闻渝京贵女自小便通诗文懂音律,自入宫以来嫔妾还未见过,甚是仰慕。今日不若让各位闺秀一展才艺,也好让嫔妾开开眼界。” 怡贵人话音落下,场中无人应声。渝京是大周的京都,渝京贵女们从小就是娇养,对琴棋书画她们虽会刻苦练习,但不过是为了争个才名。 大家都是名门矜贵,自然不愿意如同戏子一般在高台上弹琴跳舞任人品头论足。 皇上见此开口:“朕看……” “皇上”怡贵人娇滴滴打断皇上的话:“嫔妾出身南方,未曾见过渝京闺秀之风范,以为京都女子自当姿态落落大方,今日一看如此拘束刻板,竟也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宴会场就响起窃窃私语之声,怡贵人此言虽然是激将,可渝京女子个个心气儿甚高,谁又受得了这个? 没一会便有定远将军之女司徒玥起身:“启禀皇上,臣女不才,想为各位做剑舞助兴。” 司徒家尽出武将,司徒玥虽为女子但生得英姿挺拔。又有自小的习武底子在,一曲剑舞舞得潇洒利落柔中带刚,一曲舞毕台下掌声雷动。 皇上龙心大悦好生夸奖又给了赏赐,宴会场上气氛热闹起来。 其他的贵女虽面上是附和称赞,但多少心里不服。这宴会出席的皆是王公贵族,确也不失为是个展露头角的好机会,不少女子都想借这个机会为自己搏一个好姻缘。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出场献艺,一时宴会场气氛越发热闹。 宁味看了会,心思一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迷迷糊糊松苓酒倒是喝了不少,脸上微有醉态。 将身子半伏在桌上,罗衫在旁忍不住劝诫:“娘娘吃了酒,这里有风,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听声恍惚抬头恰好撞上一双乌黑透亮的瞳仁,穿过人潮深深地望过来,一眼便要看遍春夏。 她觉得自己定是醉了,不然她怎么会看到那双眼睛湿了呢? 刚想起身,听到远处:“渝京贵女才貌双全当真名不虚传。” “只不过……”怡贵人笑意盈盈盯准了她一般:“嫔妾听闻,宁妃姐姐当初在闺阁之时便是渝京第一贵女,嫔妾入宫晚没有那个福分见过宁妃姐姐入宫时的风姿。” “今日难得见宁妃姐姐出席宴会,嫔妾甚是想一睹宁妃姐姐的风姿呢。” 怡贵人话落,之前还甚是热闹的宴会场上霎时间寂静一片。 众人纷纷扭头看着高位上神色清冷的宁妃,她自入会场之后就再没说什么话,但不可否认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的还是落在她身上。 她,曾是渝京第一贵女,即便入宫为妃后沉寂,依旧是渝京里头数一数二尊贵的女子。 宁味知道今日怡贵人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矛头最终还是直指自己。 上次的事并没有给怡贵人一个教训,到让她如同疯狗不依不饶。 “启禀皇上,微臣认为不妥。”大理寺卿谢清起身跪拜:“宁妃娘娘入宫前身体虚弱,近几年一直不好,今日饮酒了,此处风大实在不适合再她久留。” 来了,宁味淡淡看着他一本正经胡说的大伯父。 “启禀皇上,微臣复议。”翰林院大学士谢恒也跪拜。 二伯父,宁味又吃了一杯酒。 没一会熙熙攘攘跪下了数十个高官大臣,怡贵人步履微退,突然有些明白她宁味凭什么在宫中屹立不倒。 被人挑衅为难,她依旧是不动声色坐在那,不过是微微蹙了眉头,就有千军万马出来为她作战,而她根本就不需要斗。 皇上见状,只觉得扫兴,目光颇为责怪地看了怡贵人一眼正欲开口,忽见宁味起身。 “启禀皇上,今日大家兴致甚好,臣妾便为各位演奏一曲。” “宁妃,若是身子不适,不必勉强。”皇后出声。 “无事”谢宁味看着远处醉得已经分不清人物的淳于沉。 “来人!还不快给宁妃娘娘备琴”怡贵人赶忙出声吩咐。 “不必”谢宁味扶着罗衫一步一步踏上高台:“云裳,去取本宫的箜篌来。” 话音刚落,全场寂静。 台下一个公子用扇遮面和身边的人小声嘀咕:“兄台,在下有一事想请教。” 那人正兴致勃勃盯着高台:“何事?” “箜篌可是一样乐器?” “是” “既是乐器,那便会有人擅长,不得稀奇,为何这场中众人听闻宁妃要奏箜篌皆是这般神情?” 那人笑出声:“兄台有所不知。” “箜篌制造工序极为复杂用料又格外昂贵非一般家族可以承担。世间懂箜篌的乐师难寻,能够聘请一位到家中教导女子这得需要何等的财力物力?” “原来如此” “更何况,宁妃手中的箜篌为凤首箜篌名曰思归,世间仅此一架,琴首雕成菩提叶形,缨以金彩,络以翠藻,红丝穗下垂。” “最妙的便是那箜篌身刻了一幅栩栩如生的雪夜美人起舞图,美人原型就是宁妃。在下曾听人提起多次,所谓百闻不如一见,难道兄台你不想借今日开开眼界?” 开始问话的公子笑起来摇了摇扇子:“原来如此,听兄台所言我到当真想一睹为快。” 高台上谢宁味垂首而坐,将思归置于膝盖上,葱指试探性地将琴弦抚动调整音准,确认无误后偏眸看了看台下。 淳于沉已听到动静侧身头枕手臂目光也跟着落在高台上。 宁味思忖了片刻凝神,素手芊芊将琴弦挑拨起来,才出几个音便听到台下有人在赞叹。 “宁妃娘娘弹奏的这曲,莫不是《少年游》?” 宁味垂了眼,她手中奏的确是《少年游》,少年不如意十之八九,莫当愁莫误少年游。 淳于沉仰望高台上的人,她在高处月光星辰之下,衣珏飘扬似要羽化而登仙一般,眉眼容不下这世间万物,更由不得任何人亵渎。 她一直便是如此,即便她救了他,庇护他,都像是天上的菩萨悲悯众人一般。 她虽没有悲悯众人,却是阴差阳错地怜了他。 淳于沉突然想到,像她这样的女子,这世间又有何人可得呢? 恰耳边两个人在低语。 “从前只听闻卿贵妃艳丽无双,皇后端庄明秀,昭妃灵气四溢,今日一瞧,我怎么觉得这宁妃才是真正的世外仙姝呢?” “谁说不是呢?世间女子美有万千,便是再美也越不过她去。像宁妃这样的女子,恐怕也只有圣上那样坐拥江山的真龙天子才能在她身侧,让其一笑。” 眉间清明,淳于沉只觉得自己豁然开朗,对,只有坐拥江山才能搏她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10、礼物 高台上宁妃还在奏箜篌,怡贵人随手端起桌上的酒杯遮住嘴角低语:“事情办得如何?” “启禀主子,都按主子的吩咐办妥了。”她身边太监弯腰小声回话。 怡贵人挂上娇艳笑容继续听曲,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感慨一翻,这宁妃当真色艺双绝的妙人。 只可惜宁妃错就错在不该惹她,她进宫时就曾立下毒誓此生不再受他人欺辱。 更何况既进宫了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好好夺得皇上宠爱诞下皇子。再清高又有何用?不管是谁,只要站在她面前,挡了她的去路她都不会放过。 宁味一曲完起身行礼:“臣妾献丑了”。 高台之下掌声雷动,夸赞之声不绝于耳,众人深知这半个月渝京的谈资又有了,宁妃一曲动天下。 皇上深深望向台上的人真诚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皇上谬赞”宁味看了一眼台下,淳于沉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目光熠熠也正看着自己,看来他听懂了。 刚要下台的时候,嘉妃突然起身向皇上行礼:“宁妃妹妹请稍等,启禀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爱妃有何事?” “皇上,臣妾礼佛多年一直深信佛缘,前几日臣妾在太后曾祈福过的白马寺结缘了一尊玉观音,今日刚刚送到。”嘉妃面带和善笑容看向高台的宁味继续说:“那尊观音送来时有些许仓促,所以观音眼尚且未开。” “臣妾刚听宁妃妹妹一曲,忽感福祸心至,颇有所悟,所以想请宁妃妹妹为臣妾的玉观音用金漆开眼。” 皇上看着柔顺的嘉妃回话:“既是如此,宁妃你便成了她的这个心愿吧。” 宁味没有出声摆了摆手,罗衫上来高台收了箜篌,嘉妃见她没有拒绝脸上甚是欣喜亲自捧着玉观音上台。 将观音送至谢宁味眼前低声客气:“那便有劳妹妹了。” 宁味点头接过观音,伸手取了沾取金漆的毫笔准备点玉观音的眼。耳边嘉妃脸上笑意依旧,声音却压得只有二人听得见:“妹妹啊,木秀于林风欲毁之,即便树欲静而风不会止啊。” 说着嘉妃不留痕迹地望了一眼怡贵人,她的脸在金玉影映下模糊不清。 宁味手上动作一顿,扭头抬眼看她,正想问她这话究竟是何意思,就见看到她的脸在自己眼前下落,脸上满是惊恐,只是惊慌之色却不达眼底。 接着自己脚下也不稳,不过是瞬间的事,她和嘉妃竟都从高台上重重跌下去。 指尖微动金漆涂出眼眶,在玉观音的眼角仿若一滴久久不能落下的泪珠,然后摔得粉碎。 千钧一发之时淳于沉飞身而起点脚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她抬眸看着他,抿嘴浅浅笑了一下,自己果真没看错,他是个有良心的,浑身的酒味也不算太难闻。 只可惜淳于沉不过十六岁功夫不到位,救她已经很是勉强,两人落地时还是有些许不稳,险些一起摔倒。 嘉妃却是结结实实摔了下来,当场昏了过去,四周侍卫准备过去救人。 高台上坍塌处忽然爬出来密密麻麻的蝎子蜈蚣蜘蛛等毒物,飞快四处爬动,四周的贵女王臣皆花容失色,由婢女护着四处逃窜。 侍卫太监高声喊:“护驾!护驾!”将皇上皇后牢牢围住,淳于沉见状一把横抱起宁味将她护在自己怀中。 宁味感觉面上一热,心里不知怎么绕上了一团扯不清的丝线。 只觉得自己实在也没那么娇弱,更何况淳于沉抱着她的手臂在颤抖。 终究咬唇小声道:“我……咳,本宫不怕。” 淳于沉闻声垂睫毛,刮了她一眼,泰然自若:“嗯”。 嗯?嗯?为何还不放手?宁味心里一阵缄默,也懒得再动,只老老实实当个娇弱贵女。 蝎子蜈蚣类的毒物小而数量众多,本不好抓捕,谁知那些毒物突然发了狂一般疯狂地涌上皇上的位置,护在皇上身边不少侍从皆受伤中毒。 慌乱中怡贵人感觉自己被人从身后狠狠推了一把,惊呼一声从台阶上跌落下去。 她绝望地倒在地上,腹部剧痛不止,她可以感觉到她的下身正在涌出鲜血,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流出去了,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保不住了。 她这时才突然查觉,今夜的事情有点不对。 珍珠哭出声来惊恐地叫着过去要扶怡贵人,然后眼前出现了一幕让人更加难以置信的情景。 无数的蝎子蜈蚣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涌向了怡贵人,从她的手背脖颈慢慢爬进衣服里去,似乎要进入她的体内一般,不停地撕咬啃食着她的皮肉。 怡贵人凄厉地叫出声,挣扎起身,带着护甲的手指不停地在她的脸上身上抓捞,没一会便血肉模糊,人不人鬼不鬼。 众人皆被下得呆愣在原地不忍直视,有些胆子小的贵女见状甚至吓晕过去。 直到珍珠尖叫喊了声:“主子!” 太监和侍卫才忍住恶心去驱赶那些毒物,怡贵人已经躺在地上没有动静了,表情十分狰狞一双眼睛瞪大死不瞑目,但毒物实在太多最终依旧是没有办法驱逐。 四周的贵女宫妃外臣已经散退避难,只身下皇上和皇后在场。 淳于候胤看着怡贵人那张布满青紫血迹的脸和爬满蝎子蜈蚣的躯体,一时之间只觉得恶心厌恶至极,挥手:“烧了吧” 吩咐完便提步走了,没有一丝一毫停留。 皇后高高在上地看着死状凄惨,如今尸身正被烈火焚烧的怡贵人,耳边是淳于候胤冰冷的吩咐,嘴角挂起一抹冷笑。 这便是帝王宠爱,喜欢与厌弃的不过是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 从前有多怜爱,死后就有多凄惨,这个道理也不知道怡贵人到死的时候明白了没有。 御花园大厅里,一众贵女和妃嫔瑟瑟发抖如同惊弓之鸟。 皇后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边面色如常的宁味,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能让她心绪变动一般。 刚经历了那种事情,她竟然通身没有一丝慌乱狼狈。 众人见皇后进来安静下来规矩行礼,皇后沉脸点头扶着竹染慢慢坐下,环视一圈:“可有太医去为嘉妃诊治?嘉妃情况如何?” 嘉妃身边的思卉上前回话:“启禀皇后娘娘,太医已为嘉妃娘娘诊治,娘娘从高台跌落,手臂骨折剧痛难忍昏了过去又被蝎子咬伤中毒,目前性命虽然无忧,但需要静养大半年。” 皇后点头:“让太医时刻伺候,你们好生照料,若是嘉妃出了什么事,本宫要你们陪葬。” “宫妃若是无事之后自行告退,若是受伤请太医诊治,今日进宫的命妇贵女若有不适也一律请太医诊治调理,之后各自出宫回府好生修养。” 众人皆应下了。 众人离去前,皇后目光威严地注视众人沉声告诫:“今日之事,本宫自会禀明皇上彻查清楚。但事关皇家威严,况且皇上和本宫最恶人以讹传讹危言耸听,所以各位以后务必要谨言慎行。” “若本宫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到时候修要怪本宫不讲情分!”皇后拍桌起身:“都退下吧。” 众人三三两两退下,罗衫扶着谢宁味慢慢往蓬莱宫走,身后昭妃忽然上前几步与她同行:“宁妃妹妹,本宫有两句话想单独同你说。” 今日风波太多,罗衫看着昭妃清灵的脸蛋十分厌恶刚想出言阻拦。 宁味抬眸对上昭妃灰蓝色的眸吩咐:“罗衫你在此处等一会。” 昭妃笑得格外魅惑:“宁妃妹妹,今日之事不知妹妹有何见解?” “昭妃有话直说。” 昭妃眨了眨眼:“姐姐倒是觉得,今日若是宁妃妹妹没有来,那高台定是不会塌毁的。” “何处此言?”宁味淡淡看着她。 昭妃眸子转了转:“宁妃妹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死不足惜,只是妹妹若还是如从前那样守着一方天地怕也是不成了。” “如今池子里的水已经混了,洁身自好是不可能的,妹妹本就非池中之鱼,也是时候该好好出来透透气了。” 谢宁味看着昭妃似笑非笑:“昭妃母族为萧氏,兰陵萧家与南疆的关系密不可分,本宫曾在一杂记上见过,南疆有秘术可以驭百虫,一直好奇,也不知是真是假?” 昭妃轻笑出声:“妹妹到当真是独坐宫中却知天下事,有人既然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本宫也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 宁味看着面前面若桃花的女子没有出声,忽然想起来一句越是美丽的就越是有毒。 见宁味出神,昭妃伸手欲牵她的手,被她不留痕迹地躲过。 昭妃丝毫不在意面色如常:“那日,听闻宁妃妹妹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本宫的十六殿下身子不适去照看了,错过了与妹妹一聚。今日这事,就当是本宫送给宁妃妹妹的见面礼吧。” 好一个见面礼,一个礼便是一条人命。 宁味转眸不再看她,摆了摆手,罗衫上前,她伸手扶住了罗衫的手腕:“告辞”。 回了蓬莱宫,宁味褪下鞋袜散了发髻赤足在院中的秋千上调弄箜篌。 院里的宫人一早就被云裳遣散了,独剩下她一身白衣坐在月下。 罗衫端了清粥过来被云裳拦下:“罗衫姐姐,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宴会上受了伤?” 罗衫看了看:“娘娘跌落时被齐王之子所救并未受伤,之后虽有毒物侵袭,但娘娘幼时曾服下百毒丹,一般毒物皆是不敢靠近,寻常□□也伤不了她。” “可娘娘看起来闷闷不乐”云裳十分不解:“可是受了惊吓?” “你是如何看出娘娘闷闷不乐?”罗衫十分好奇。 “你看”云裳指了指远处谢宁味的赤足解释:“只要娘娘心情不佳,她便会赤足而行。” 罗衫愣了会,细想还真是如此点头:“确实,我先过去给娘娘送点吃食。” 走近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劝:“娘娘今日饮酒又一直没有休息,先用点清粥吧。” “我不饿”宁味低头拨弄着箜篌没有回头,断断续续有音流出来,皆是些刺耳的不成曲调。 被云裳一点拨,罗衫冥冥之中觉得,她家娘娘这是闹脾气了啊。 咕噜不知从冒出来靠着谢宁味的腿亲昵地蹭来蹭去撒娇,谢宁味放了箜篌,把猫抱在怀里抚摸。 想起什么吩咐:“罗衫,你去取一瓶解毒丸和一瓶跌打酒来。” 罗衫确信谢宁味没有受伤,但还是去取东西了。 没一会宁味把取来的解毒丸和跌打酒塞好,用绳子系在了咕噜身上,蹲在它面前拍了拍它的大脑袋:“去吧” 咕噜不情愿地喵了两声,还是纵身一跳跑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包还有十几个没发出去,小天使可以留评论哈,沾沾福气,好吃笔芯。 11、尽孝 衍庆宫。 嘉妃靠在床头,披散发髻,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一个拨浪鼓。 “娘娘,七殿下来请安了”思卉进来回话。 “喔?他怎么来了?”嘉妃将拨浪鼓搁在枕边:“快让他进来”。 沐卉上前一步拿了两个绣花枕头垫在嘉妃腰后开口:“七殿下自小就是个孝顺的,肯定是听到了消息特地过来探望娘娘的身子。” 这话说得极为熨帖,嘉妃抿唇轻声笑了下:“难得他还惦念我这个母妃”。 “母妃这是什么话?儿子哪里就不惦念您了?”七殿下穿了珠帘进来拱手行礼:“儿臣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嘉妃满意地点头摆手,嘴角笑意藏也藏不住,温和道:“坐着说话”。 沐卉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给七殿下准备茶点,屋子里一时之间就只剩下七殿下和嘉妃两人。 见没外人了七殿下才开口半是埋怨半是心疼:“母妃怎么这么不当心,从那么高的台子上摔下来,可别落了什么病根才好。” 嘉妃看他情真意切很是动容,不愧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亲儿子,母子同心。 “我派人寻了上好的山参灵芝一并带过来了,给母妃好好调理身体。” “不碍事”嘉妃笑道:“你有这份心,母妃就很开心了。” 七殿下四处望了望,声音压低了仅二人可听:“这次宴会之事,虽然父皇压下来了,但是皇城内外还是诸多风言风语,儿臣想这事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 嘉妃没说话,从枕边拿起拨浪鼓挑了挑坠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既然古怪就不必深究,此事的浑水不好淌。” “可母妃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七殿下愤愤不平:“岂能轻易罢休!” 嘉妃没有接话,悠悠看了他一眼,瞥眼望着窗外的天色开口:“你也不小了,是时候想想以后的事了。” “母妃?”七殿下神色疑惑。 “你父皇年纪也大了,你该多对他尽尽孝道”嘉妃开口。 “儿臣谨记”。 “孝不是过问他衣食住行,这些琐碎之事自然有照顾的宫人留神,天下之大,你是皇子,利民为民这才是真正的孝。”嘉妃垂了睫,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七殿下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嘉妃,嘉妃自潜邸以来一直谨小慎微与人为善从不逾越半分,连父皇都称赞过她的品行是后宫典范。 如今这么一番话,却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母妃。 “皇儿”嘉妃扭头看着他,没有化妆过的容颜露出苍老之态:“母妃老了,你父皇也老了。” 七殿下默了默郑重地点头:“谢母妃教导,儿臣告退”。 嘉妃看着自己挺拔聪慧的儿子,伸手摸了摸波浪鼓。 窗外暮色沉沉,倦鸟归巢。 她脑子里浮现起来怡贵人宁妃那些年轻美丽的脸庞,自己已经老了,没有了让人沉迷的美貌,可是皇上不同,只要他想,会有源源不断的美丽女子,心甘情愿地踏进这个皇宫为他生儿育女。 皇帝有七个儿子,以后还会有更多,他的爱本来就少,能分到每个儿子头上的更是可怜。 可她不同,她只有七殿下。 如今她和皇帝都已经垂垂老矣的人了,七殿下还有漫漫一生,她这个做母妃的,总该为他筹谋筹谋。 *** 毓秀宫。 卿贵妃扫落了一地的茶盏,皱眉伏在小几上懊恼不已:“可惜啊,可惜啊!” 若兰咬唇对着水笙摆了摆手,水笙上前轻手轻脚的收了碎片,将香炉里的香换成了宁神香才退下。 若兰看着卿贵妃阴沉的脸上,上了一盏新茶斟酌开口:“娘娘,您要小心自个身子啊。” 卿贵妃闭着眼,吸了一口气声音晦涩:“怡贵人那一胎是个儿子,眼看就呱呱坠地了,竟然就这么没了”。 若兰点头劝诫:“娘娘,怡贵人是个不识趣的,想必生下来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了便没了吧。后宫之中年轻的妃嫔多得是,不知道有多少想为娘娘马首是瞻,娘娘挑几个顺眼的点拨点拨便是了。” 这话说得有理,卿贵妃勉强缓了神色吃口茶没出声,水笙进来回话:“娘娘,外面陆嫔求见”。 若兰打量了一翻卿贵妃的脸色:“没看到娘娘身子不适吗?打发了”。 “可是……”水笙迟疑:“之前陆家的人传了话,说这个陆嫔生得姿容无双,勉强算是娘娘的庶妹,望娘娘能提携一下。” “混账!”这话直接刺激了卿贵妃,她忽然拍桌大怒:“什么东西!也敢要本宫提携!” “不过是贱人生的贱坯子!是觉得本宫人老珠黄,恩宠不如从前,就急着送个新的来献媚于皇上吗?” 卿贵妃勃然大怒,面容扭曲声嘶力竭,若兰和水笙被吓得跪在地上。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若兰苦苦哀求。 强撑许久,卿贵妃喘了好几口气,跌坐回榻上,双眸满是悲切:“他们都当本宫老了,可本宫才三十岁啊,真饿就老了吗?” 屋子里寂静一片,无人敢应声。 许久后卿贵妃轻声吩咐:“若兰,你亲自送陆嫔回宫,水笙去库房挑些礼物一同送去。” “娘娘”若兰眼眶通红,几乎要哭出声:“您若是不愿又何苦……” “下去吧”卿贵妃浑身无力,将脸埋在掌心,颤抖着伸手,鎏金护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让本宫自个儿静一静。” 众人都退下候,卿贵妃抬眼环顾富丽堂皇的毓秀宫心里蔓延出无尽的苦涩,这里是宫中最华丽的屋宇,即便是皇后的长乐宫也没有这么精致,这是她这个贵妃该得的。 可她这一生能得到的也不过如此。 陆嫔得了卿贵妃的许多礼物又被大宫女亲自送回来,在新进嫔妃中自然地位不同。 回了瑶光殿,陆嫔便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进去伺候。 绿绮恭敬地站在房门外,红绡从御膳房端来了杏仁露探头看了看:“娘娘还没有唤你进去伺候?” 绿绮也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红绡将手中吃食递给她忍不住蹙眉抱怨:“真不知道咱们娘娘是怎么想的,生得那番美貌,又是卿贵妃庶妹,新进来的嫔妃又有哪个越得过她去?将来侍了寝,必定是恩宠不断的。” “可娘娘就是不上心,整日闷闷不乐的。” “闭嘴!”绿绮小声训斥:“议论主子,不要命了?” 红绡瘪嘴:“我这不也是为主子急嘛。” “好了,主子刚进宫后面那些小宫女底子还不清楚,你去留心瞧着点,可别让人钻了空子。” 红绡点头,正抬脚就看到皇上身边的管事太监笑眯眯地进来了,忙扭头和绿绮对视一眼,迎上前娇笑道:“哎哟,公公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管事太监点头:“你们家主子呢?今天皇上翻了她的牌子。” “新入宫的嫔妃中,你们家主子可是第一个侍寝的,这恩宠可不能倦怠。” “这天大的福分,自然不能,自然不能”红绡陪笑。 “公公一路走过来也是辛苦,不如去吃杯茶水,奴婢这就去喊我们主子。”绿绮上前一步,给红绡使了个眼色:“前个内务府送来一批上好的雨前龙井,奴婢这样粗笨的人尝不出来个什么,还要请公公多赐教呢。” “那成吧,快着点。”管事公公随着红绡进了偏殿。 绿绮赶忙转身敲了房门:“娘娘,皇上身边来人了,让您今晚去侍寝呢!” 屋子里依旧没有动静,饶是沉稳如绿绮也忍不住着急起来。 “娘娘,管事公公在殿内候着呢,无论如何您得见见啊。” 话音落下许久没人应,咯吱一声门从里面开了,陆嫔踏步出来:“走吧”。 绿绮一愣忙跟上去。 入夜,瑶光殿陆嫔闭眼躺在浴桶里,身后的宫女嬷嬷小心地为她梳洗,之后梳妆更衣完毕,陆嫔吩咐了声:“收拾好了,就都下去吧。” 大殿里空下来,陆嫔起身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人。 秋波眉轻挑,桃花眼垂落,沐浴之后肤如凝脂带着红晕更添了不少妩媚。 她是家族中一众庶女中最美的,长了一张魅惑人心的脸蛋,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媚而不俗,只可惜她恨惨了这张脸蛋。 抿唇从妆奁底下掏出一个荷包,青色缎子上面绣着绿竹,陆嫔极为爱惜地抚摸着上面的花样,拉开丝线,里面是一缕长发。 她低头声声念念:“幼时不知,三千青丝绊情丝。” 红烛摇曳,外面绿绮唤了声:“娘娘,来人了。” 陆嫔将荷包小心地放回原处,起身回话:“来了”。 脚下绣鞋拖沓,她知道既然进了宫这一夜便是躲不过的,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她这一生从今日起便是困死在这深宫中。 陆嫔出了瑶光殿,红绡进屋清理东西,梳妆台上的妆奁没有关好,她顺着拉出来瞧了瞧,盒子底的静静躺着一个破旧的荷包。 她撇嘴轻蔑嗤笑:“果真庶女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什么破落都当宝贝一样藏着。” 凤鸾春恩车在瑶光殿连着停了好几夜,不过月余,陆嫔一路晋升顺遂成容华。 皇城之中一时风光无限,众人皆叹当真是美人无双独得盛宠。 *** 衍庆宫。 七殿下见嘉妃还病着,特地在宫外寻了一对俏生生的角儿好生教养之后送进宫来给嘉妃解闷。 午后不久,衍庆宫的小戏台子就搭起来了。 嘉妃靠在青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手扣在扶手上跟着角儿的戏文吚吚呀呀打节奏。 沐卉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垂首在一旁等吩咐。 “今日这台子上唱的是什么?”嘉妃偏头问思卉。 “回娘娘,是《春花探》。” 嘉妃摆了摆手吃了口茶:“才子佳人的本子,真是妙啊,退下吧,赏。” 台上两角儿赶忙跪下谢恩告退。 “娘娘,陆容华本是不成什么气候,可再怎么不济她身后还有一个卿贵妃,我们不得不防啊。”沐卉见人退散开口提醒道。 “思卉”嘉妃唤了声:“刚进宫的妹妹多番劳累,你啊,务必提点太医院那些人好生伺候着,可不能让她熬坏了身子。” 思卉点头:“是,娘娘。” “娘娘~”沐卉念叨了句:“娘娘,您还为她担心身子,她也配,您就应该……” 嘉妃笑打断她的话,抬手指了指戏台:“你看那” “从戏台上跌下来,你会摔断腿。” “可从城楼上跌下来,你会摔死。”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12、偏差 蓬莱宫。 云裳见罗衫从屋子里端了盘子出来,烩鸽子蛋什锦苏盘儿好几样精致可口的吃食,怎么端进去怎么端出来,又是一口没用。 忧心忡忡上前问了句:“娘娘还是不吃?” “好几天了,我约摸着还在生气。”罗衫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咱们娘娘在气什么。” “许是觉得那日受了委屈?”云裳猜了一种。 “你说得有理,咱们娘娘从入宫哪里受过这种挑衅,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娘娘不喜人多话”罗衫应和,而后叹了口气:“走吧,随我一起下去吧,娘娘生气喜静最不喜人。” 殿中宁味盘腿坐在高榻上,双手抱着箜篌断断续续地弹出几个音符,不成个曲调只越发撩拨得人心烦意乱。 她搁了箜篌,凝眉细细理了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原以为淳于沉只是个孩子而已,能庇护便也庇护了,但没想到自己居然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戒。 直到昭妃笑意盈盈告诉她,池子水已经混了,她才惊觉自己竟然终究还是淌了后宫的这浑水。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面色沉如水,抿唇起身,赤脚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她总归有点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下了水,眼前恍惚浮现出她入宫前一日的深夜,祖父扣门来她房间。 她本以为祖父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没想到祖父老泪纵横红着眼眶憋了一句:“在宫中万事不要怕,祖父会接你回家的。” 她相信祖父的为人,所言绝对不是安慰她,这几年她在后宫中能安稳度日无人敢欺靠的就是谢家。 祖父说接她回家,定会做到,她隐约知晓自己入宫前祖父曾在金銮大殿外跪了整夜,定是和皇上约定好了什么。 如今皇上年岁已高,她觉得出宫的日子应该快了。 但她心中清楚这一切是有个前提,就是她保持从前的样子,不参与后宫纷争,把自己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这不仅仅是自保,更向皇上表明自己没有任何贪权夺位的心意。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变了。 推开窗户才发现外面淅淅沥沥开始下小雨,几个出来办事的小宫女呀了一声,双手遮头四处逃窜。蓬莱宫里静悄悄的,罗衫云裳带着几个宫女缩在屋檐拐角小声讨论秋衣上的绣纹。 谢宁味愣了会子神,扭头看桌面上的青色琉璃花樽。 今日,是栀子。 她双手撑在窗台上看着外面万千红墙在雨水中模糊不清,几日心里的烦闷也随细雨微风散去心口被朱砂熨烫得服服贴贴,悠悠叹了一声:“罢了罢了”。 *** 寅时刚过,淳于沉拿着花剪在御花园里走动,仔细挑选新鲜的花。他得快着点,等到日头出来有了热气,被剪下的花枝就会很快蔫了。 金玉桂花花期晚已是八月才刚刚开了一季,清晨的御花园飘香四溢。淳于沉琢磨着今日除了挑一株花枝,还要送一些新鲜桂花过去,桂花香浓郁又不甜腻,不管是做成香囊还是制糕点都是很好的。 他伸手在园中挑弄半天,终于看上了一株好的,剪下来搁在花篮转身欲离开,忽听到前面一声惊呼,紧接着是噗通的入水声。 他敛了心神,准备转身离开,在宫中活这么久最要学会的就是装聋作哑。 迈了两步他顿住,脑子里想起来他无处可去的那夜,蓬莱宫那人悲悯的丹凤眼。 她若是知道,会不开心的吧。 自己救的人,居然会这么冷血无情,她定会失望吧。 迟疑了几步,淳于沉走过去,池塘中的女子惊慌失措看着他过来,大声向他呼救。 他淡淡看了那女子一眼,小心地将手中花篮放好。环顾四周到宫墙角里抽了一根竹篙出来伸过去,女子忙抓住竹篙,他用力将女子从水里慢慢捞了起来。 初秋清晨凉气深重,陆容华湿着一身衣衫颤颤巍巍看着面前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青色衣衫,额上系着一条青玉抹额,剔透的眸子在她身上打量了两圈,不发一言提起花篮转身离开了。 近来秋意燥热,陆容华侍寝之后一直睡不着屏退了左右一个人打算来御花园散散步。花池旁边水汽夹着微风让她有了些许快意,四周的天色还没亮起来,她正在出神被人从背后猛一推,掉进了池塘。 她知道自己受宠遭人嫉恨才会被人暗算,时辰还这么早,御花园没有人来往,她落水之时算着自己今日可能会命丧于此。 没想到她却被那个奇怪的少年给救了。 陆容华仔细地回忆着那少年救人时的神情,眼底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怜悯动容,救自己的时候小心又谨慎显然不愿意惹事,更像是完成某种任务。 她和他素不相识,他既然那么不愿意,又为什么会救自己呢? 还没多想,绿绮沿着御花园石子路找了过来:“娘娘,你在哪啊?” 近身看到陆容华混身湿透小声尖叫出声:“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有受伤了?” “没事”陆容华苍白脸色往少年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扭头嘱咐:“此事不要声张。” 绿绮点头扶着陆容华快步往瑶光殿走,这会人少,一会人多眼杂想瞒也瞒不住了。 衍庆宫。 嘉妃睡到了辰时才起身,思卉端水进来细细伺候她洗漱。 外面沐卉已经准备好了桂花糖蒸栗糕、水晶冬瓜饺、合莲盅、配上一碟子什锦小凉菜,菜色虽然简单,但清爽可口让人看着很有食欲。 自从上次从高台上摔下来之后,皇后便免了她的请安。 睡饱了起身慢慢吃着早膳,不用阿谀奉承皇后,不用谨小慎微应付妃嫔,嘉妃心情极好。 一个小太监在门口冲沐卉使了个眼色,沐卉退出去听小太监回话。 没一会进屋子,眉眼全是笑意。 嘉妃看她一脸喜色打趣:“什么事这么欢喜,说与本宫听听?” 沐卉眨了眨眼上前在嘉妃耳边小声嘀咕一阵,嘉妃将手的青花瓷碗搁下:“此事可当真?” “可不止咱们宫里的人瞧着了,那定是当真的。” 嘉妃笑出声:“思卉,你去太医院走一遭,好好关心一下妹妹们的身子,务必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 思卉点头退下,嘉妃也没有了继续用膳的心思,沐卉挥手几个小宫女将吃食撤了下去,重新端上来茶和点心。 嘉妃吃了一口茶漱口悠然自得:“金秋十月膏蟹肥美,再好生喂养喂养便是时候享坐收渔翁的乐趣了。” 晌午刚过,宁味倚在美人榻上小憩。 罗衫去绣房给她催新的秋衣,云裳带着几个小宫女在院子角做桂花糖。 咕噜从门角蹿出来,大摇大摆穿过大厅,跳上榻伏在宁味身边,爪子蜷在一起用大脑袋蹭她的手背,她闭眼摸了两下,这猫便挑了个面将肚皮露出来给她挠痒痒。 她抱着猫从榻上坐起来,慢悠悠地在院子里散步,刚走到拐角就听到几个小宫女在嘀咕。 “听说齐王殿下又要出去打仗了?” “我前些日子也听人说过,说是过两天就走,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咱们大周边境一直就不太平,齐王殿下又是战神,没有他镇守终究是不安宁。” “之前的庆功宴,我偷着去瞧了一眼,咱们齐王殿下当真生得威武不凡,我都只敢偷看!” “谁说不是呢?只可惜齐王殿下如此骁勇善战,生下的儿子却是个不中用的。” “连齐王殿下自己都不待见,我听说啊,那日庆功宴给了他好大个难堪呢。” “不过是个军妓之子,比我们还要卑贱。” 宁味站在原处眸色如墨,怀里的咕噜吃痛喵的一声从她怀里跳出去落在一群小宫女中间,众人抬头看到是她吓得跪拜在地三三两两请安:“参见宁妃娘娘。” 她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也没喊平身,云裳见状还是带头小声问了句:“娘娘出来寻人,可是要吃茶?” “不用了”谢宁味转身往大殿中走,满脑子都是刚刚听到的话。 恍惚有些失神,仔细想想又想不清楚什么,只觉得秋天这个季节当真是不怎么讨喜。 两日后夜晚,昨个下了一夜雨,今日倒是没下,只是地面湿漉漉的总带着股子青苔味。 外面守夜的是罗衫,一早伺候宁味洗漱歇下后便小心翼翼守在外面。 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许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闭眼四周一切声响都在她耳边不断放大,越是要入睡思绪却越发清楚,心绪不定。 她又翻了个身,冥冥之中觉得今夜那孩子肯定会来。 但她已经立下决心不在淌宫里这淌浑水,在宫中这四年困顿已经将她折磨得快要发狂,她只想安心等着皇上驾崩出宫逍遥一生。 原本这一切是安排得极好的,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扮演那个高贵清冷的宁妃到最后就好。 可是,这人生就偏偏有意外。 预计得再完美再好的轨道都会有偏差。 淳于沉就是她的偏差,她可以确定自己第一次对那个少年破例真的不过就是是存了点善意,收留了一个孩子。 后来的罢了罢了,两三次她才恍惚惊觉,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喜欢这种不一样,不喜欢这种例外。 想着她心烦意乱地直扯了被子将自己脑袋蒙住,她今日定是不会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吃!终于放假了!感天动地! 13、蛋羹 蓬莱宫夜晚极为清冷,宁妃喜静宫中伺候的宫人远不到妃嫔应有的数量。 宁妃虽性子冷淡但其实极好伺候,入了夜,多遣宫人自行休息不会有什么吩咐。 淳于沉独自靠在蓬莱宫后院宫墙上出神,看着无边的夜幕明月高悬,四周云雾缭绕,天地广阔而无尽。 今日齐王启程远去边关镇守疆土,这一别也不知道再见又是何时。 他是大周的战神,一生荣耀光辉,只有自己算是他灿烂人生中的污点。他厌弃自己甚至不愿见到自己,淳于沉从来没有想过这世间唯一的血亲居然会如此嫌弃自己。 淳于沉想不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或者他的出生根本就是一个错? 偌大的皇宫他无处可去,兜兜转转还是来了这里。 他脑子里很乱,似乎不停地在想什么又似乎一片空白,只胸口压着一口气怎么也散不掉。 身子虽然丝毫不想动弹,脑中尽是些奇怪的想法,要是自己可以偷偷出宫去参军,当一个无名小兵就好,可以远远地注视着他的父亲。 宫墙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声声拖沓,似乎来人很是不情愿。 心里莫名奇妙升腾了点期待,是不是,会不会,是她? 抬眼就见红墙拐角,那人手上拎着伶仃两壶清酒,立在阴影处睨他,声音清冷,见他望过来不自然地偏了下颌:“喝不喝酒?”。 宁味实在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想了半晚上,鬼使神差的她还是过来了,只不过,即便她来了,能想到也只有借酒消愁这个烂法子。 淳于沉唇瓣微张,眼底暗色中的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慌乱挣扎起身走过去,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酒:“去哪?” 宁味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眸光微闪,不自然地四处望了望,随意抬臂指了指远方:“驯马园”。 话音刚落,两人一起默了会。 驯马园虽然场地宽阔,成片草场一望无际,但是离这皇宫甚远,即便是有功夫的人一去一来也要一个时辰。 淳于沉几步靠近她,伸手另外一只手:“我带你走,用轻功会快些。” 宁味偏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双臂一抬,足尖轻轻点地,飞身一跃立上了宫墙,俯视他红唇张合,语调扬了点:“谁带谁?” 淳于沉抬眸看着高墙上衣珏翻飞的宁味忽地抿嘴笑了一下,也点足稳稳当当落在她身侧拱手认错:“有眼不识泰山”。 宁味低头看了看他稳如磐石的身姿,这功夫分明也不像那日高台他救她时那样不慌乱扎实,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抿唇不接话飞身往驯马园方向走。 后来没见到她的很多时间里,淳于沉都会把记忆中的那个夜晚翻出来一壶一壶地下酒。 他和她并肩坐在驯马园草场中最高的一个山坡上,她沉默不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就打开塞子慢慢地喝酒。 四周寂静无声,耳边是微风习习和不知名的虫叫,她和他一起看着远处繁星点点直垂到脚边。 她从头至尾一个字都没有说,淳于沉觉得这一个字都没说却再好不过了。 没有疑问,没有窥探,不是怜惜,不是同情。 她只是将他看作和自己一样的人,一样平等的人,在一个月色甚好的夜晚邀他一起喝酒。 那是淳于沉十六年来过得最惬意的一夜,也是他此后思念得要发狂的日子。 *** 中秋节将近宫中又忙起来了,前朝中秋皇上要安抚大臣百姓,后宫以皇后为主祭带领妃嫔祭月同时筹备中秋夜宴。 后宫事务繁多,皇后一人难以处理,连卿贵妃和嘉妃都被皇上钦点帮忙操持。其他的宫妃处理自己宫内事宜,管理好宫人,越是繁忙越不能够出什么岔子。 陆容华的瑶光殿地方不大,没住其他的妃嫔中秋的事情少倒是躲了个清闲。一早红绡过来回话说皇后那边免了请安,卿贵妃那边也不用过去伺候。 她吃了早膳后便在宫中画月光纸,本这些东西是由内务府备下送到各宫中来的,她觉得有趣想自己画上几张,顺便写一些中秋夜那晚的祝文。 古人对月情有独钟,流传至今不知有多少好诗好词她写着写着来了兴致,竟是忘了形,不由自主写了两句情诗出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绿绮在一旁磨墨,瞥见了赶忙抽了出来塞进袖子里小声道:“娘娘是陆容华,是皇上的宠妃,何故写这些凭白惹人口舌。” 陆容华搁了笔,声音带着些许凄凉:“我不过是写一写,左右一句诗,你也要如此拦着我?” “娘娘”绿绮蹲下抓住她的手:“娘娘,写着写着便思了,思着思着便念了,皇宫内院念便是错啊娘娘!” 两行清泪从陆容华娇媚的脸蛋上滑过,她声音怯怯伏在绿绮身上:“你从宫外跟我进来,别人不知,你又如何也不知?” “皇上宠妃荣华富贵,这是我想的吗?这是我愿的吗?” “若是没有他,我还是一个文墨不通之人。” 陆容华默了会从袖中抽出一个青色绣绿竹的荷包,手指怜爱地划过语气愤愤不平:“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已定了终身啊!” “娘娘!”绿绮打断她:“你是皇上的容华娘娘!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娘娘以后修要说了,今日奴婢便当是娘娘喝醉了酒胡言乱语罢了。” “胡言乱语”陆容华嗤笑出声:“我到情愿我是疯了。” 绿绮赶忙将笔墨纸砚收起来怕陆容华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哄劝:“御花园的绿菊开了几丛,不若奴婢陪娘娘出去走走散散心?” 陆容华心如死灰手中紧紧攥着荷包呆坐在原地,也不想再写祝文便随意绿绮安排。 绿绮忙喊了红绡过来帮忙:“娘娘近几日心情不好,你记得去小厨房挑几样清淡可口的小食备着,我陪娘娘出去走走。” 红绡点头应下。 午间用膳,陆容华本没什么食欲,绿绮哄着好说歹说吃了一口蛋羹,结果一口还没吞下去就皱眉扭身吐出来了。 陆容华本就心烦意乱,身子一不舒服发了好大通脾气扫了一桌子吃食。 绿绮皱眉问红绡:“你怎么当差的?我出去前不是嘱咐你准备点清淡可口的小食吗?怎么还惹了娘娘发这么大脾气。” 红绡委屈:“姐姐,我当真准备的是清淡吃食,你看看这菜色,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绿绮责怪看了她一眼,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只得皱眉上前去温声哄道:“娘娘既是胃口不好,奴婢伺候您早些歇着吧?” 陆容华垂了眼角没有动,绿绮默了会继续道:“刚赏菊的时候剪下好些新鲜菊花,水房里说拿回来就赶紧制了上好的沐浴花瓣,清心凝神最是舒适,娘娘不若抬脚先去沐浴?” 陆容华这才抬了眼终究没难为她悠悠道:“今日之事下不为例”说完便提步往浴房走去。 绿绮点头:“谢娘娘不怪罪。” 等人走了,绿绮蹲下来查看,见碎碗里还剩下的一点蛋羹沫拿筷子尝了点,入口鲜滑细腻没什么问题。 扭眉又抿了一口才发觉这蛋羹影影约约透出一股子腥味,难怪陆容华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还发了脾气。 “这菜是谁做的?”绿绮起身问红绡。 “是小厨房新来的厨子茂子”红绡想了想:“可是有什么问题?” 能入瑶光殿小厨房,那么自然是□□了好的,主子贵人喜食什么厌恶什么都得记得清清楚楚。 明知陆容华不喜腥膻东西,却偏做蛋羹这种菜色,但处理得极为讨巧。腥味没有完全除去留了淡淡一丝,一般人不仔细吃是不会有所察觉,但陆容华今日心情不佳格外敏感便中招了。 这事怎么都透露出一股古怪的意味,总觉得是有人费尽心思在打探陆容华的口味吃食。 可这人图什么呢? 绿绮思来想去忽记起来想陆容华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来,刚刚吃了点蛋羹反应如此厉害莫不是有了身孕? 想着绿绮低声吩咐红绡:“你悄声从后门出去,帮我请个太医过来瞧瞧,我近日像是染了风寒身子有点不适。” 猜陆容华怀孕之后,绿绮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瞒。 蛋羹一事让她心生警惕,这后宫之中看似平静如水,实则一举一动都有人留心,甚至可能比自己这个贴身之人更早查觉陆容华有怀孕的迹象,又用了蛋羹这事来测试陆容华是否孕吐。 当真是不动声色手段高明,那人在暗处,绿绮觉得自己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夜里太医隔着纱帐诊脉许久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您有了身孕。” 陆容华平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纱帐上的花纹脸上不悲不喜摆摆手:“下去吧。” 绿绮压住自己心中的喜色赏了好些银子,才将太医送了下去,临走前告诫太医请勿将此事禀告才回了屋。 陆容华起身从枕头下摸出青竹荷包紧紧攥在手中,指甲在手心掐出血来,她身子颤抖起来,眼眶猩红流下眼泪。 她居然怀了孩子,怀了皇上的孩子。 伸手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此刻仿佛安安静静躺着一个小生命。她丝毫感觉不到要为人母的喜悦,只觉得自己已经彻彻底底脏了,脏得令人恶心。 一想到恶心,陆容华从喉间涌上来一股子压制不住的呕吐感,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最终陆容华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越吐越厉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吐出来一般。 不,应该是将自己肚子里那个孩子吐出来。 陆容华吐了大半宿,天蒙蒙亮,绿绮一脸倦色慢慢回屋。 红绡披着衣裳迎上来:“娘娘那身子还不舒服?” 绿绮点头:“闹了半宿儿,将将躺下。”说着她便打算合衣而卧眯会子便起来,红绡打了盆热水过来劝:“姐姐好歹是娘娘跟前的人,在各位主子面前伺候,这么折腾了一夜还是洗洗再睡吧。” 绿绮一愣,想着红绡这话有理,是自己想偷懒了。 赶忙起身脱衣裳洗漱,衣裳上出了汗夹杂着陆昭仪吐的污秽,气味着实不好闻。 红绡顺手接过来,拿着就往自己的盆子里按准备去洗,绿绮拦她,红绡偏眸看她:“姐姐,左右不过一件衣裳,你我姐妹情分还要这么生分吗?” 她这么一说,绿绮也不好再说什么。 况且今夜陆昭仪动静闹得这么大,宫里人多口杂,怀孕之事肯定是瞒不住了,她明日定得早起去给六宫回话。 想着绿绮也就按了按红绡的手:“那就有劳妹妹了。” 红绡点头:“姐姐快去歇着吧。” 第二天绿绮特地早起去长乐宫回了皇后话,又去毓秀宫禀告了卿贵妃。 晌午那边恩赐就下来了,皇上知道陆容华有孕后龙心大悦,亲笔御笔亲提了她的位分,晋陆容华为陆昭仪。 14、中秋 中秋夜当晚,皇后带领后宫妃嫔登拜月坛上以月饼、糯米圆饼、饮酒配上苹果、梨、红枣、葡萄、石榴、柿子等水果,将西瓜一盘,切成莲花状装饰鲜花举行祭月大典。 皇后身穿礼服上香,接过酒樽洒酒最后高声念祷祝词。 月光烟柔明意笼罩万物,四处寂静无声,诸人庄严肃穆不敢懈怠。 祭月之后便是中秋夜宴,皇上恩典特命王公大臣皆携女眷进宫赴宴普天同乐。 大殿之内,烛火通明映衬着柱子上雕刻的金龙翼翼生辉,皇上皇后雍容端坐在高位上,后宫妃嫔皆盛装出席,靡颜腻理环佩叮当,好一幅盛世繁华之景。 最近边关战事吃紧,养心殿的灯火彻夜通明。此刻淳于候胤身上的龙袍虽精美绝伦但明亮的黄色却衬得他面容消瘦骨骼突起,皇后看了他一眼摆手让身后的太监将皇上手中的酒水不留痕迹的换下。 皇上看过来,皇后浅笑嫣然小声道:“一会子便是众人敬酒,皇上还是以龙体为重,少饮些酒水吧。” 皇上看着自己温柔贤淑的正妻十分满意地点头赞许:“皇后有心了” ,随即目光在台下姿态各异的妃嫔中转了一圈:“怎么没看到宁妃?”。 皇后亲自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肴垫肚子回话:“宁妃妹妹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臣妾便许她留在蓬莱宫中休息了。” “如此”皇上垂眼喝了一口酒,没再回话。 这种宴会淳于沉是不喜出席的,总会有些闲言碎语刺得他心生烦闷,可他若是不来便又给了众人借口,借此发挥出许多端倪。好在他一直是个不显眼的,宴会半场溜出去也无人发现。 高台上一拨接着一拨的人上前给皇上皇后敬酒,他看着众人脸上的笑容一个接一个到真像是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看着忽然嗤笑出声,只觉得十分有趣。 随后奏歌舞,领舞的美貌舞姬突成了某位大臣的庶女,一舞成名皇上亲自下旨赐给了十四殿下却没说名分。 他看着那舞姬谢恩时脸上带着妩媚勾人的笑意,双手却蜷在一起指甲掐进嫩肉中。 这是不甘心了,也是大殿内到处都是王公贵臣,她一开始图的许就不是十四殿下。只可惜了妾有情而郎无意,献舞之后那人没有出来。偏偏又没吸了皇上的魂儿,这事便由皇上随意一指了。 可惜她即便千不愿万不甘也得笑着谢恩,这便是天家威严,她要搏这一下便得接受结果。 淳于沉忽想起宁味,她今日宴会没来,许又窝在榻上摸咕噜的毛。若是她会如何? 依她那性子,若是瞧上谁,定当会直走到那人酒桌前一双眼睛盯得你神魂颠倒问:“你为什么不娶我?” 想着那画面淳于沉忍不住抿唇笑起来,这偌大个皇宫还是只有她有趣。 起身见宴会正进行一半,各处淡笑风声歌舞升平,没有人注意正好开溜。 从大殿一侧踱步出来,漫天月华铺满了地面,一堵红墙隔绝了里面的喧嚣之声。外面静得只剩微风在耳畔吹拂,他立在高栏处眺望远方,拐角隐隐约约有人过来。 抬眸一看正是陆昭仪,她今日穿了一袭妃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瑰姿艳逸款款而来。 淳于沉凝眉欲转身离开,不防身后的人唤了声:“殿下且慢。” 心神一凛,看来她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淳于沉扭身行礼:“参见昭仪娘娘。” “免礼”陆昭仪抬手转身立在淳于沉之前站的那处看着远方。 “若娘娘没有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 “那日之事,本宫还未谢谢你。”陆昭仪偏眸看他。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淳于沉回答得冠冕,显然不想同她再纠缠。 陆昭仪自是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意味,没恼倒是觉得有趣,明明不耐烦却还压着性子恭敬至极,让人挑不出丝毫不妥:“此处风景甚好,也难怪你偷溜出来。” “娘娘若是喜欢便好生欣赏”言罢便打算转身离开。 身后女子声音幽幽“你的恩情,本宫定铭记于心。” 淳于沉没有再停留径直下了玉梯,走向远方。陆昭仪看着少年身姿挺拔,一身青衫如山间绿竹,道是让她不由自主念起了那个人。 再回宴席时陆昭仪心神低落忍不住贪杯多吃了几杯酒,本有孕之人不该饮酒,但绿绮实在拦不住。好在陆昭仪吃的是果酒,度数不高,偶尔吃上一回对身子也无大碍。 酒意上头陆昭仪不小心将酒洒在裙上,绿绮忙搀着她去更衣,陆昭仪脚步虚浮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绿绮没仔细听,只将人带到了偏殿中,嘱咐一个小宫女帮忙照看,自己去取衣衫和醒酒汤。 她匆忙备好了东西端托盘还没走近,忽然听到里面小宫女高声尖叫了一声,心下一沉,托盘掉落在地东西滚落满地。 她也顾不上去捡,跌跌撞撞往偏殿跑,直觉大事不好了。 伸手推开殿门,霎时间愣住在原处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终究是对陆昭仪忠心耿耿,绿绮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冲进殿内反身将殿门关上。 眼前陆昭仪依旧是迷迷糊糊躺在榻上,脸色酡红气息不稳,显然是动了情。发髻松散,钗环凌乱,身上衣衫不整,领口大大松开露出脖颈到胸口雪白的肌肤,嘴上的胭脂已然晕开,似乎与人欢爱过一般。 绿绮将她衣服扯起来给她穿好,一边穿一边喊她:“娘娘!娘娘快醒醒!” 陆昭仪没有应她的话,只抿嘴娇笑,看样子到像是醉了酒。可陆昭仪的酒量绿绮再清楚不过了,这么两杯定是不会醉成这样的,且她肌肤发热显然就是被人下,药了。 绿绮堪堪将她衣服穿好,外面就传来侍卫拍门的声音:“里面是何人,还不速速将门打开!” 那小宫女的一嗓子显然已经将人全部吸引到这偏殿来了,若是知道此事与身怀有孕的陆昭仪有关,必定会惊动皇上皇后。 可陆昭仪这个样子又如何见得了人? 中秋家宴,妃嫔在偏殿衣衫不整,似与人欢好,怎么说都是死路一条。 绿绮将陆昭仪的发髻散开,用袖子擦掉她嘴上的胭脂。 外面侍卫没听到动静已经等得不耐烦吼道:“皇后娘娘有命速速开门!” 绿绮咬唇将棉被拉过来盖住陆昭仪装出一副娘娘身子不适熟睡的样子,随后擦了擦额上的汗镇定下来等侍卫闯门而入。 没一会,大殿门便被几个御前侍卫用刀劈开,险些砸到绿绮身上她叫了一声堪堪躲过去惊慌地看着众人:“你们,你们干什么?” 皇后扶着竹染的手慢慢踱步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妃嫔:“你刚刚在殿内干什么为什么不开门?” 说着看了一眼散发睡在偏殿床上面色通红的陆昭仪:“陆昭仪怎么了?可请了太医过来医治?” “启禀皇后娘娘,陆昭仪在中秋夜宴上一时兴起多吃了些果酒,酒气上头了奴婢扶她来偏殿休息。”绿绮爬过来,跪在皇后面前。 “那为何迟迟不开门?”皇后问道。 “启禀皇后娘娘,陆昭仪吃了酒气味不好,怕冲撞了各位娘娘才没有开门。再来昭仪娘娘身怀有孕,受不得惊吓,奴婢怕那些不长眼的侍卫冲进来惊了昭仪娘娘。” “刚刚那小宫女惨叫是为何?” “这奴婢便不知了,但奴婢猜想这偏殿年久失修,一时闹了耗子也是有的。” 绿绮的话回得滴水不漏,这偏殿虽然看起来凌乱不堪但是和她说的话也勉强对得上,皇后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倪端只吩咐太医过来为陆昭仪诊治,转身准备回到大殿内。 皇后刚走了没几步,绿绮忽看到之前伺候陆昭仪后惨叫一声跑远的小宫女被两个侍卫塞住嘴用绳子绑住押着从另一边远远走来。 她心中一惊,起身不动声色走到卿贵妃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 卿贵妃步履一顿随即上前一步挡住那边,娇笑起来:“皇后娘娘,刚刚咱们出来得快,臣妾倒是想起来接下来的节目是丽顺仪的琵琶独奏,要是咱们都没回去给她捧场,只怕顺仪妹妹要生咱们气了。” 丽顺仪此人锱铢必较不顾脸面泼辣得很宫妃都避着她。 且偏殿也确无大事,皇后点头:“贵妃所言有理,皇上还在殿中,还是快些回去吧。” 卿贵妃偏眸看了一眼水笙,水笙会意慢慢停下步子和绿绮一起快步往侍卫方向走去。 侍卫将小宫女压着准备去向皇后复命,远远便看到贵妃身边的一等宫女过来,只得停下来。 “这人便是刚刚在偏殿大吵大叫的宫女?”水笙皱眉。 “是的,奴才正绑了要问皇后娘娘如何处置呢?”侍卫拱手。 “这婢子一惊一乍扰了个各位娘娘雅兴,皇后娘娘也定是不待见的,人你就留这吧,呆会子贵妃娘娘定会过来处置,替你向皇后交差。”水笙抬手将小宫女下巴抬起,打量了一翻:“看这眼睛,一看便是个心思不正的。” 侍卫还在迟疑:“这……可否有些许不妥?” “不妥”水笙柳眉吊起语气不善:“怎么,你觉得贵妃娘娘会包庇这个贱蹄子不成?” “还是你觉得贵妃娘娘身份不够过问这后宫之事?” 侍卫受惊吓忙解释:“奴才自是不敢,此事若是贵妃娘娘愿意费神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奴才谢贵妃娘娘恩典。” 水笙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抬手让两个小太监压着小宫女跟绿绮一起进了偏殿。 宴后,衍庆宫。 中秋夜宴上虽陆昭仪闹了不大不小的一出,但宴会总归是顺意圆满,宴上众妃嫔皆多少饮了点酒。 思卉给嘉妃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嘉妃自亲自生养七殿下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思卉怕她明日头疼,一早便让沐卉在宫中备下醒酒汤。 思卉伺候着嘉妃服下之后,沐卉上前接碗回话:“娘娘,那小宫女折了。” “折了?”嘉妃凝眉语气淡淡:“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自是没有”沐卉点头:“像是卿贵妃动的手脚,说是水笙拦住人问了话,回去路上就跌进井中没了。” 嘉妃卸下一只护甲,眼波微转:“好事。” “好事?”沐卉不懂:“这陆昭仪岂不是平白逃脱了一劫?” “不”嘉妃打断沐卉的话:“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吃给大家拜早年啦,发20个小红包,祝福各位小天使小可爱,新年快乐。 15、认错 瑶光殿内陆昭仪悠悠转醒对上绿绮哭红的眼想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喉间干涩得不行,不适地皱了皱眉。 绿绮忙把人扶起来拿了小几上茶水一口一口喂下:“娘娘可好些了?” 吃了些茶水陆昭仪才感到喉间没有那么火辣辣的疼了,哑声皱眉:“我这是怎么了?” 听她问起来绿绮往屋子外探了探见没人才小声开口:“娘娘,您可还记得昨夜之事?” 陆昭仪脑子昏昏沉沉四肢无力伸手按了按头:“我只记得吃醉了酒,你扶着我去休息,别得就记不得了。” “果然如此”绿绮点头:“娘娘昨日您的酒水中定是被人动了手脚了,您……” 陆昭仪看出来她吞吞吐吐柔声道:“你有话直说。” “昨儿个中秋夜有人想毁娘娘清白”绿绮斟酌回话:“昨夜您醉酒,奴婢去拿衣裳,将您就近安置在偏殿中,吩咐看了一个小宫女看护您,等奴婢回来的时候发现那小宫女尖叫一声从偏殿跑出来,奴婢进去看您已经意识不清面色红晕,身上衣衫不整。” “后来,奴婢觉着不对暗中和水笙将看护您的小宫女从侍卫手中截下问话。” 绿绮垂头没敢看陆昭仪的脸色,后面的话也有些难以启齿。 “继续说”陆昭仪咬牙,从牙缝中挤了一句。 “那小宫女说,您昨日吃了酒说口渴让她去取些茶水来,她取茶水回来在门外听到旖旎之声,敲了门刚想进屋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裸露胸膛从偏殿跑了出来。” “放肆!”陆昭仪气得直发抖:“那宫女呢?” 绿绮见陆昭仪反应这会已经她是被人陷害了:“人已经没了。” 陆昭仪扭头抬眸看她:“皇后那边怎么说?” “皇后娘娘让您以皇嗣为重好好养身子。” “就说了这个?昨夜之事她没有过问?”陆昭仪看了看自己娇柔的双手,之前涂上的凤仙花汁子都掉得差不多了,红得有些斑驳。 “昨夜奴婢见事态不对,就提前一步将您发髻散开将您放入被中做出了醉酒之态,勉强蒙混过关了。” 陆昭仪看着眼前眉眼下垂的绿绮良久嘴角挑了点笑:“绿绮,想要什么日后尽管同本宫说便是。” 绿绮跪拜在地姿态恭敬:“奴婢是娘娘的人,为娘娘肝脑涂地是应该的。” 陆昭仪美眸在绿绮身上晃悠了两圈才悠悠道:“你到是个好的。” 绿绮没再出声,只听陆昭仪接着摆手吩咐:“我乏了,你先下去吧。” 大殿空下来,陆昭仪躺在床上看着帐帘上的繁复花纹回想宴会上的事情,眼神渐冷慢慢垂落了眼帘,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 自己入宫时日尚短,独得宠爱又怀有龙嗣,树大招风有人嫉恨她这是正常。 只是嫉恨而已,居然想要害她性命,真当她是只畏畏缩缩的惊弓之鸟吗? 毓秀宫 卿贵妃刚用完早膳,若兰就过来回话:“娘娘,陆昭仪一早就在外面候着,说是要给娘娘请安呢。” “知道了”卿贵妃神色懒懒的瞧不出什么,扭头对水笙吩咐:“昨个儿本宫瞧你绣了新的花样子,难得今天本宫心情儿好,拿过来瞧瞧,本宫亲自指点指点你。” 水笙看了若兰一眼面露喜色:“谢娘娘恩宠。” 卿贵妃瞧了半晌花样子又让宫女陪着说了好一会子话,才搁了茶盏:“走去见见陆昭仪。” 外面陆昭仪已经枯坐了快两个时辰,但她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绿绮站在她身后背脊笔直慢慢给她摇扇子。 外面传来人走动声,她用茶盏掩住了嘴角,露出温顺柔和的神色安安静静等卿贵妃进了大殿起身行礼:“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之前下马威已经给了,这会她行礼,卿贵妃也懒得为难她了摆手:“起来吧,坐下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落座后,卿贵妃笑意盈盈:“早膳之后本宫身子不适,耽误了会子,倒是叫妹妹久等了。” 陆昭仪看着她红润的脸庞和一丝不乱的发髻垂了眼睫温声回话:“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妹妹不过是才坐了一会子。更何况姐姐的毓秀宫布置得玲珑有致,妹妹正好欣赏欣赏。” 卿贵妃见她是真有几分气度便不想绕弯子,抬手让若兰遣散了下人,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卿贵妃手上拿了柄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宫扇摇了两下:“妹妹,你我都是陆家姐妹,你我之间也就不必绕圈了,中秋夜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深宫里,你自己不要命了是你咎由自取,可你若是连累陆家连累本宫,就修要怪本宫不顾及姐妹情分!” 卿贵妃话音一落,陆昭仪便知道水笙那边肯定是已经给卿贵妃回话了,贵妃的反应并不是为了包庇她,不过是不想被她这事牵连罢了。 再来出了这事,贵妃有了她的把柄,她就不得不委身于贵妃之下以后她肚子里的孩子多半也是贵妃养育。故而贵妃一直沉着气,等她踏入毓秀宫那一天。 “姐姐”陆昭仪未语泪先流楚楚可怜:“此事我真的是被人陷害。” “那夜吃的酒水被人动了手脚,嫔妾吃醉了酒便什么都不知了。嫔妾自知入了宫,一门心思便都是娘娘和皇上,哪里敢有什么别的心思,自有孕后嫔妾更是处处小心谨慎,可身怀有孕遭人嫉恨,嫔妾实在是委屈……” 卿贵妃摇着扇子久久地瞧她,陆昭仪在家之时便是个性子柔顺的。入宫后虽然生得美艳得皇上宠爱可一直对自己侍奉勤勉从不懈怠,身上怀着龙嗣没有恃宠而骄也是个难得明白的人。 “罢了,此事你受委屈了。”卿贵妃搁了扇子拿起茶杯:“这宫里不比府中,你一千个小心不够就该长一万个心眼,本宫虽不喜人惹是生非,但此事若是如此,本宫也会替你做这个主。” “嫔妾谢娘娘恩典”陆昭仪垂眼起身谢恩嘴角压了点满意的笑。 “若兰?”卿贵妃喊了声,若兰从外面打了珠帘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卿贵妃看了看陆昭仪的肚子出声:“你去库房挑些东西给陆昭仪养养身子,这怀着孩子身子总归是辛苦些。” “是”若兰应下带着小宫女往库房走。 “娘娘,嫔妾……”陆昭仪眼眶通红哽咽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老这么哭仔细伤了眼睛。”卿贵妃温声道,忽而笑起来对她招手:“你上本宫身前来瞧瞧,你这肚子里也不知道是个小殿下还是个小公主。” 陆昭仪慢慢走过去,扶着肚子一脸慈爱:“是什么都好,总归是陆家的孩子。” 卿贵妃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嘴上笑容见大,声音却沉下来:“你啊,可是怀着孩子怀傻了?哪里是陆家的孩子,都是皇上的孩子。” “是”陆昭仪垂首:“娘娘说得是,是嫔妾失言了。” 瑶光殿 陆昭仪端坐在桌前,看着小太监端着朱红的盘子将流水似的赏赐一样接着一样样从毓秀宫送进来。 赏赐这事本是可大可小,卿贵妃这么大摇大摆送过来自然就是摆明了要给她撑腰了。 红绡脸色喜得脸上红彤彤的进来冲陆昭仪笑:“娘娘,卿贵妃娘娘待您可真好,奴婢瞧着每一样都是外面千金难求的,鸽子蛋大的东珠送了整整一壶过来呢。” “是吗?”陆昭仪眸色不明在桌上的糕点捡了一块咬了点:“绿绮呢?怎么没来跟前伺候?” “绿绮姐姐去小厨房给娘娘盯着吃食了,怎么奴婢伺候娘娘不好吗?”红绡手上绞着帕子。 “问一句罢了”陆昭仪撑着桌子起身不再看她:“绿绮回来让她把东西都收入库房打点清楚。” “本宫有些乏了,你不用进来伺候了。” 看着陆昭仪进房的背影,红绡咬了牙俏脸惨白,大殿外面都有无数假装不经意盯着殿内的眼睛。 等她在陆昭仪这里没脸之后从她的头踩上去,而如今陆昭仪这么不给她脸,这便是给了那些人默许。 她到底有什么比不上绿绮? 微风吹过珠帘叮咚,瑶光殿中花香馥郁,红绡深深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芙蓉雕花木门挺直背脊面带微笑慢慢走出了大殿。 为了过上如今的生活,爬到如今的位置她不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被人踩在脚下。 衍庆宫 嘉妃倚在宝蓝色云龙捧寿坐褥禅椅上手中执白色暖玉棋子正琢磨一盘棋局。 沐卉走进来退在一旁回话:“一切都布置好了娘娘。” “嗯”嘉妃慢慢悠悠哼了一句并不说话,似乎丝毫不上心又似乎还在等什么东西。思卉端着茶盏进来见二人静默行了礼,将刚刚沏好的茶放在茶几上。 拿着托盘和沐卉对视了一眼轻声道:“娘娘,您托人去出宫查的事外面人来回话了。” “怎么说” 思卉看了看嘉妃小心回话:“娘娘一切和您预料得一模一样。” “喔?”嘉妃脸上这才挂了笑意扭头看思卉:“还真是才子佳人的本子呢。” “据说是……情深意切得很呢” “那人可找到了?”嘉妃挑眉问道。 “回娘娘话那陆家人小心谨慎滑得像老狐狸一样,说是她一进宫,人就已经悄摸摸地遣回老家了。” “这可不行啊,这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没有才子怎么算佳话呢?”嘉妃拿了茶盏看起来很是困扰,护甲在茶盏上划了划。 “不若派人去……”思卉提议。 “不必”嘉妃抬手,从棋盒挑出一颗棋子按在棋盘上:“才子更该是刀子。” 16、黄鹂 毓秀宫。 卿贵妃倚在美人榻上闭眼养神,若兰陪在一边说话,顺手递过来一盏子青瓷菊花茶小心问话:“娘娘,陆昭仪那边您真要护着?” “东西送去瑶光殿了吗?”卿贵妃没睁眼。 “都送过去了,特地让管事太监亲自送的,走的宫道穿了大半个后宫给足了头面。” 卿贵妃没吭声,接过来茶盏懒懒吃了一口才接话:“送去便好” “娘娘”若兰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句,卿贵妃晓得她的意思,将青瓷茶盏递给她:“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毛毛躁躁的”。 “奴婢,奴婢是……”若兰羞红了脸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宫里头指着谁护着谁,是不可能的”卿贵妃也没和她计较什么,自顾自看着外面廊檐下悬挂的鸟笼叹声:“即便是个神仙都只能自显神通过江渡海”。 “那娘娘的意思是?” “护身符本宫已经给她了,能不能在这后宫中活下来就看她自己了” 卿贵妃一番话说得通透,若兰也不是什么蠢钝的人,点点也就明白了。见她一直望着鸟笼吩咐了小宫女将鸟笼子取过来给她拨弄,卿贵妃抿红唇鸟笼中的羽翼艳丽的黄鹂鸟出神。 没逗多久一抬手开了鸟笼子的门,扭身手撑头伏在案头静静侯着。 这黄鹂鸟在笼子口探头探脑啾啾叫了两声,歪头小眼睛溜溜看了看卿贵妃,扑腾翅膀欢天喜地地在殿内飞了一圈,最终居然还是飞到了案台上,一蹦一蹦的钻进了笼子里。 卿贵妃见状嗤笑一声看不出喜怒,摆手让人把鸟笼取了下去。 *** 长乐宫。 入了秋天亮早,众妃嫔来给皇后请安的时辰也越来越早。 一早皇后就起身了,坐在妆镜前淡淡看着镜中人,竹染拿着梳子轻轻替她梳理长发闲话:“奴婢瞧着娘娘近几日气色好了不少,昨个儿竹息从内务府领了今年上好的螺子黛来,娘娘还未试试呢。” 皇后听闻伸手从桌上取了装螺子黛的青瓷盒子,拨开盖子看了看,用指甲盖刮了点黛粉挑在指尖,白指青黛惹得她出神半晌,终究是兴致缺缺地把眉盒塞回去了。 “娘娘瞧了这么会儿怎么不试试呢?”竹染提议。 皇后没有答话,只呆呆看着窗户外面的天色,见时候不早了吩咐:“今日无事,随意装扮些便好。” 竹染看着皇后肤如凝脂眉眼如画的好姿色,心里叹了口气,这也就是自家主子对皇上半点不上心,若非如此哪里还有其他嫔妃什么事。 梳洗完毕皇后就着用了点红豆膳粥,起身往大殿走,走出屋门前想起什么扭头吩咐:“给各宫妃嫔的秋衣记得去绣房催催发下去,宁妃惯不爱厚重,记得用软烟纱给她缝制,螺子黛也送几盒子过去。” 竹染应了声是,心里却愤愤不平,她家娘娘是正经嫡女出生即便是主持后宫中馈大事小事也是无一不妥帖的。 旁人尚且不知,她一直伺候,觉得娘娘对蓬莱宫那位未免上心太过了些。 从前她听人提过,皇后似乎和宁妃自在宫外时便是闺中好友,情谊深厚,只是宁妃入宫四年她却是从没瞧出来对皇后有什么特别的情谊。 正出神,外面竹息打帘子进来见她愣着出声提醒:“姐姐怎么还在这?不去大殿前伺候?各宫娘娘可都到了,你不去瞧着点?” 竹染慌乱点头将手中的托盘塞给她:“我去瞧瞧,这里就留你了。” 盯着小宫女准备好了茶水糕点,竹染轻手轻脚走进大殿立在皇后身边,耳边是丽顺仪的一把娇滴滴甜嗓:“要臣妾说,皇上万寿自然是要好生操办的,不然岂不是让人小瞧了咱们皇上。” 她心中微微盘算,倒是她疏忽了,忘了这刚过仲秋节过不久就是皇上的万寿节。 垂头偏了一眼后位上神色安然正说话的皇后:“丽顺仪说得有理,皇上万寿自然是不容马虎,内务府一早拟好了些单子过来给本宫卿贵妃和嘉妃过目。” “内务府那些旧破落俗套法子有什么好看的”丽顺仪生得妩媚,这会儿嗤笑娇声连连也不惹人嫌。 “那丽顺仪有何好提议?”皇后听着也不恼,语气依旧淡淡的。 “哎呦,皇后娘娘这不是折煞臣妾了?臣妾粗鄙哪里知晓这样盛大的宴会如何操办?”一双狐狸眼睛在金丝芍药绣花团扇子后面转了转最后落在了身边一直没有出声的陆昭仪身上:“不过……” “不过臣妾看陆昭仪妹妹出生世家,瘦皇上宠爱,身怀龙子,那定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了,她若是愿意说一二,臣妾猜想定是会合皇上心意的。” 被点名陆昭仪把手中茶盏慢慢搁置,不过是请个安,一个二个便捧到她头上来了,怕是瞧定了她刚入宫,虽得宠却着实是个没气性的。 想着陆昭仪伸手摸了摸鬓发边的云脚珍珠卷须簪笑了笑:“丽姐姐倒真真是个体贴人。” 这根簪子丽顺仪瞧上央皇上许久都没得到。 “要依臣妾说,皇上万寿节虽是普天同庆却不适宜失了分寸,以免损了皇上龙泽,不若请人挑些强健生禽好生饲养在万寿节由皇上皇后放生以此祈求天恩佑我大周。” “说起来生禽饲养,臣妾觉得倒是可以问一问丽姐姐,她多少比宫中其他姐妹要熟些。” 她话音刚落,大殿此起彼伏响起来轻笑声,丽顺仪一张俏脸气得惨白幽幽瞪着她。 丽顺仪本家是皇宫中送生禽的采办,后来入宫为婢用了法子爬上龙床,生得一张狐媚脸得了皇上宠爱,摇身一变成了顺仪。 她极为在意自己出身,从前是不许人提一句的,今日陆昭仪这话确实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她的脸了。 皇后懒懒瞧着看够了戏才出声:“放生求恩自是好事,吩咐下去准备着吧。” 眸子在大殿面色各异的妃嫔中转了一圈,落在陆昭仪的肚子上照例嘱咐:“陆昭仪你有着身子平时太医院那边要他们伺候得勤勉些,饮食用具多费些心思,务必为皇上好生诞下皇子。” 陆昭仪柔柔弱弱应了声是。 想起什么抬手继续吩咐:“本宫近日身子不甚爽利,万寿节之事便由卿贵妃和嘉妃多多废心思了。” 嘉妃垂首恭敬应了声是,卿贵妃默了片刻没有答话,欲言又止的模样。 皇后挑眉抬眸悠悠看过去,似笑非笑:“怎么?” 语气虽还是温和但是自带一股压迫的气势,卿贵妃迟疑了半晌终是开口,笑:“无事,不过是臣妾在想宴会的事一时在娘娘面前失了神。” “如此,那便劳烦贵妃多多费心了”皇后摆摆手:“既然无事都退下罢,本宫身子乏了。” 众嫔妃三三两两退下,竹染扶着皇后去花厅独坐,见皇后静心看手札陪在一旁说话:“娘娘同卿贵妃刚刚是……” 皇后搁了书从果盘里挑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悠悠剥皮:“她们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弄些不干不净的本宫可以不管,但是不知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本宫是容不了的。” 御花园。 丽顺仪刚刚请安时落了好大个没脸这会心气儿不顺,扶着大宫女春兰的手散心,一路嘴里也没饶人:“不知道在家里是怎么伏低做小的东西,仗着出身竟敢踩到本宫头上。” 春兰深知她的脾性顺着她的话哄劝到:“娘娘何苦同陆昭仪置气,您才是宫中真真得皇上宠爱的人,哪次皇上不是顾着您的?” “她能得宠不过是沾了卿贵妃的脸面,什么下贱东西自然是比不得娘娘的。” 这话说得丽顺仪心里舒畅了许多,想起什么问道:“听说乐府里新来了一批乐姬和好几位乐师?” 春兰琢磨了一会回话:“是呢,听说新来的乐师中有一位琵琶弹得绝妙。” “如此”丽顺仪掐了一枝艳丽的木芙蓉在手上把玩,心思百转:“你去乐府里把人给本宫好生请来,皇上万寿本宫一定要一鸣惊人,到时候定不会放过陆昭仪那个贱人!” 春兰点头,丽顺仪满意地将手中的花随意一扔,拿着手帕擦了擦手,踏花悠悠而过往望春阁走。 思卉从凉亭柱子后面走出来,远远看了看两人的身影扭头回了衍庆宫。 嘉妃端坐在桌前,桌上红泥小炉上火舌舔着壶底,水汽顺着盖子袅袅飘出来。 沐卉见思卉进来拿了帕子给嘉妃净手,嘉妃搁了手上的茶具望过来,嘴里吩咐了声:“你帮本宫瞧着点,这可是玉泉山上的雪水用来煮茶最好不过了。” 沐卉点头拿了扇子小心煽着炉子。 见收拾得差不多思卉忙上前一步回话:“一切如娘娘所料,那丽顺仪在陆昭仪哪里吃了亏确是愤恨不已” “打算在皇上万寿一展头角搏盛宠,已经派人去请了乐府新来的琵琶技师相助。” 嘉妃笑了笑:“她到真是个肯花心思的,也难怪皇上宠她。” “不过是些狐媚惑主的手段罢了”思卉小声嘀咕道。 嘉妃没说话伸手接过沐卉新泡的茶,掀了掀茶盖呡了一口:“后宫各色美人多如天下繁花,若是去论梅花海棠之美众人难有评论” “但是如是去论芍药牡丹之美便是信手拈来。” “娘娘的意思是……陆昭仪和丽顺仪便是这牡丹芍药?”思卉琢磨道:“陆昭仪和丽顺仪长相皆是妩媚艳丽,只是丽顺仪出身差了些位分也就低。” “丽顺仪心气儿高,这么被后入宫的人压了一头自然是不舒服的,但陆昭仪毕竟有卿贵妃撑腰……” “沐卉”嘉妃突然打断了思卉的话:“都准备好了吗?” 沐卉接过嘉妃手上的白玉茶盏垂眼小心放在茶几上回话:“都备下了。” “那就好本宫近来身子也好多了,也是时候和各位妹妹好好聚一聚了。”嘉妃起身扶着沐卉吩咐:“思卉,本宫预备办赏菊宴,你且去准备着吧。” 17、不对 瑶光殿。 红绡推门进屋子,绿绮弯腰给陆昭仪紧了紧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入了秋天气凉,陆昭仪是个双身子越发畏寒。 抖了抖身上的寒气红绡才打珠帘进里屋,见陆昭仪眼底下两个好大的乌青圈便知道她昨个夜里又没睡好了。 “什么事?”绿绮问了声。 “回娘娘话,刚刚衍庆宫递了帖子过来,说是嘉妃娘娘办了赏秋宴请各宫主子一聚。” 陆昭仪动了动身子:“不去,打发了。” 绿绮忙接话:“你亲自去回禀嘉妃娘娘,说我们娘娘怀着身子着实不便,改日再亲自上门赔罪。” “是”红绡应了声准备退出去,想起什么止步回话:“对了,嘉妃娘娘还托人送了一只药枕过来,说娘娘若是不去便将枕头收下,宴会上人人都有,说您怀着身子容易心神不宁,用了药枕夜晚也能安睡些。” “娘娘可要瞧瞧?” 绿绮在一边不留痕迹看了陆昭仪脸色后小声道:“先拿过来瞧瞧吧。” 红绡垂头恭敬地退出屋子仰头又看了看窗户,慢慢转身去将药枕取了出来送进屋子。 陆昭仪这才坐直了身子接过来看了看,软云烟缎子绣的是几掬碎菊花闻着清香缕缕沁人心脾。 “倒是精致”陆昭仪抬手揉了揉:“送给安胎的太医去瞧瞧,要是没问题就留下来用。” “是”绿绮点头出了屋子。 红绡看她神色好了些上前:“那嘉妃娘娘那边……” “把上好的血燕送一盒过去,谢谢她的心意”陆昭仪懒懒地吩咐,多问了一句:“今日的赏秋宴设在哪?” “衍庆宫后的竹林中。” “竹林?” “是片上好斑竹长得挺拔潇洒宫中独一片”红绡低声回话:“近来秋日风爽,听人说这竹林附近长几丛白兰花甚至雅致。” “喔?”陆昭仪扭头看过来:“那倒是有点看头,也难怪嘉妃巴巴设宴了。” 陆昭仪将手中的老琉璃手串搁在桌上神色懒懒:“既然如此那便去瞧瞧吧。” 红绡点头上前:“那奴婢给娘娘梳妆。” 衍庆宫。 丽顺仪来得早和几个低位分的嫔妃说着话,眼睛却是时不时看着入口处。这次嘉妃设宴,皇后惯不喜欢这些,卿贵妃一向自视甚高,昭妃宁妃素来不和人往来。 几个大人物不来,这赏秋宴也就失了一半兴趣。 耳边凌贵人在絮絮叨叨讨巧卖乖听得她头疼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了她,扶着春兰往竹林深处里走。 秋风爽朗,竹影斑驳到还真是有几分意境,不知不觉越走越深远远看到似乎有个人在林中练剑。 她不由得上前几步看个清楚,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打扮应该哪个小殿下。只是这宫中除了慎昭容体弱多病的十四殿下,其他殿下年纪都对不太上。 正出神,眼前寒光一闪剑锋几乎是滑着她的眼皮过去死死钉在一边的竹子上,丽顺仪惊得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春兰慌乱上前:“娘娘,你没事吧娘娘?” 丽顺仪觉得自己嗓子眼有些紧,勉强摇摇头。 见丽顺仪没事,春兰这才上前一步厉声呵到:“是谁在那?险些伤了我家娘娘不知道吗?还不快滚过来请罪!” 那人顿了顿,慢慢走过来,一身青云衫额间系着条青玉抹额,极为通透纯净的眸子看过来,双手作揖语气低沉:“臣是刚刚是无心之失还望娘娘海涵。” “你是谁?”春兰见他衣着不凡压了点怒气。 “臣是齐王殿下之子淳于沉。” “原来是小殿下”春兰听他报了名号心里不屑,宫里谁不知道他淳于沉虽是齐王之子却丝毫不得宠。 淳于沉神色不变没有看她,只立在一边也不接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刚刚险些伤了我们家娘娘现在却一声不吭的,想随意就打发了吗?”春兰的声音拔高了些有咄咄逼人。 “臣是无心之失还望娘娘海涵。”淳于沉重复了一次,其实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他,要不是这两人偷看他也不会下意识就动手。 “无心之失?”丽顺仪甜嗓高低起伏并不满意这个说辞:“沉殿下这险些要了本宫的一双眼珠子,一句无心之失就盖过去了?” “就是啊,我们娘娘金贵无比哪里是你能比得的?”春兰帮腔。 “哪里就比不得?”竹林之后传来一声,陆昭仪随手拔下竹子上的剑慢慢踱步而来。 将剑递给淳于沉,桃花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也不知躲在竹林后面看了多久的热闹这会出来做好人,还不一定做的是好事。 淳于沉接过剑行了礼:“谢过昭仪娘娘。” “哟,这今个是刮了什么风,连昭仪妹妹都出来赴宴了。”丽顺仪皮笑肉不笑。 “也无他不过是身上怀着龙嗣沉了些便想出来走走,喔,本宫倒是忘记了顺仪姐姐还未生养过,自然不理解其中的辛苦。”陆昭仪用绣帕掩了嘴角。 “你!”丽顺仪被她气得面色刹白。 “你?”陆昭仪扶着红绡的手,眸光一转声音沉下来:“丽顺仪,莫不是这宫里的日子太好过让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刚才本宫听到人说沉殿下不及你金贵,沉殿下是齐王之子正统皇家血脉怎么会不及你金贵?你这意思难不成连皇上你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这话……不是本宫说的!”丽顺仪憋红了脸。 “丽顺仪你进宫比本宫早,顾着脸面本宫喊你一声姐姐。可依本宫看你这几年在宫里一点规矩没学会,尽闹笑话了吧。” “见着位阶高的妃嫔不知行礼请安,连身边一个多嘴多舌的宫女都管不住,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成个体统吗?” 陆昭仪话毕懒得再看她,丽顺仪垂着头眼神晦涩许久咬唇给陆昭仪行了礼几乎是咬牙切齿:“是嫔妾鲁莽,还望昭仪娘娘见谅。” 言罢也不等陆昭仪回话便带着春兰快步走了出去。 陆昭仪扭头看着神色淡淡的淳于沉笑:“你怎么不谢我,本宫刚刚可是帮你解围。” “帮没帮到娘娘心中有数”淳于沉拱手随即转身。 今日之事,若是陆昭仪没有插手,淳于沉顶多被丽顺仪羞辱一番也就过去了。而陆昭仪给了丽顺仪这么大的难堪,丽顺仪的个性又锱铢必较,日后一定会蓄意报复,这才是真的麻烦。 “也忒不识好歹了点。”红绡见状忍不住小声出声嘀咕。 “喂!”陆昭仪出声喊住了他。 淳于沉顺从地立住转身回头一双眼睛似乎极不耐烦又不得不忍住:“娘娘还有何事吩咐?” “既然今日没帮上,本宫心里还记着,下次再报恩。” 淳于沉这会脸色一沉出声:“不必了。” 他心中突然有点理解宁妃开始对自己的感谢说不必了的心态,太过于麻烦太过于牵扯不清。 这边丽顺仪一路冷脸推脱了赏秋宴回了望春阁。 夏荷端着木瓜燕窝回还未进屋就撞上了脸色不好的春兰:“姐姐这是怎么了?”话音刚落就听见丽顺仪屋里噼里啪啦摔东西声。 春兰看了眼屋里语气不快:“还能怎么?吃了好大的没脸没处发气就发到我身上了呗。” “这回是谁?”夏荷问了句。 “陆昭仪”春兰摇摇头:“我真是不知道咱们娘娘跟这怄什么气,说起来和陆昭仪比要家世没家世,要子嗣没子嗣,避着点也就过去了。” “她倒好非要一脑门撞上去,不撞到头破血流不看罢休,倒是连累了我们平白多受多少冤枉气。” 春兰说完愤愤跺脚走远了。 夏荷也跟着叹了口气,看着手里的木瓜燕窝也不知该不该送进去,这会丽顺仪正在气头上谁去都是要讨骂的。 还没多想就听到屋里人厉声:“人呢?都死绝了吗?” 终究心一横端着手里的木瓜燕窝乖巧地走了进去。 还没回话,丽顺仪劈头盖脸就过来了:“怎么本宫现在连你们也使唤不动了吗?一个个的都是做什么吃的?小心本宫让内务府将你们都打发了!” 夏荷将木瓜燕窝放下跪拜:“娘娘息怒,奴婢刚刚给娘娘去取了今日的燕窝想着娘娘这会用点应是最好的。” 丽顺仪还想再骂点什么就听到夏荷抢先一句:“娘娘,奴婢是娘娘的人您要打要骂都是应该的,只是这燕窝是温热服下才最好,奴婢求娘娘为自己的身子着想,先多少用点吧。” 丽顺仪见她情真意切说得也还有道理就将手中的护甲自个儿卸掉了吩咐:“拿过来吧,本宫一会再收拾你。” 夏荷心中舒了口气,仔细地服侍着丽顺仪吃燕窝。 汤勺在花开富贵白玉碗里转了还不到两圈,丽顺仪忽地将东西搁在一边眸色明灭喃喃道:“不对啊……” 说着送了一口燕窝进嘴里,支手歪着脑袋语气笃定了几分:“不对!” “娘娘您说……什么不对?可是这燕窝味道不好?”夏荷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回话。 丽顺仪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丽顺仪狐狸眼悠悠转了几圈将手中汤勺猛地丢在碗里发出“噔”的一声,嘴角拈起点意味不明的笑:“两个,都不对。” 18、琵琶 秋里一早见雾,连着下了两场凉雨,寒气便夹杂着雨水把皇城浇了个透。 品霓将身上的斗篷裹了裹,怀中紧紧抱着自己的琵琶深一脚浅一脚往望春阁赶。 她是新进宫的乐师中琵琶弹得最出挑的,被丽顺仪看中了去教导编排皇上万寿节的新曲。 天色还不够亮,雾气漫天将脚下的路遮得模模糊糊,御花园的路为了好看铺的都是上好的鹅卵石,这会沾上了湿气,又滑又硬实在是不好走。 本仔仔细细走了小半路,不料脚下一没防着,还是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品霓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头传来剧痛,想着便是硬生生磕在了石子上,估计是乌青了。她顾不得那么些,赶忙查看自己怀里的琵琶,刚刚那一下摔得不轻,把布袋打开见琵琶样子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伸手打算试试,手指还没用力,刚碰到琴弦就听到“啪”一声,琵琶弦断了一根,她一下懵在原地。 这会时辰已经不早,回去乐府换一把新的已然来不及,况且这琵琶是自个儿用惯了的,突然用了新的只怕自己不能适应,还是会耽误了丽顺仪的事。 宫里人人都知道丽顺仪性子泼辣,这次新琵琶曲是她亲自编排,就是为了在万寿节在皇上面前讨个好。 若是出来什么差池,只怕自己落不了什么好下场,可眼下这琵琶坏了,她实在也不敢就这么两手空空去望春阁。 想着品霓试了试自己接琵琶弦,几次不成眼看就要迟了时辰,又惊又怕忍不住委屈得小声哭了起来。 七殿下昨夜帮忙处理政务晚了些,得了皇上恩典,留宿宫中没有回府邸,难得在宫中过夜,一早他便急忙起身也没带侍从,准备去衍庆宫陪嘉妃用早膳尽孝。 路过御花园的时,走了半路隐隐约约听到园子里似乎有哭声和断断续续的琵琶声。 脚步顿了顿,闻声穿过几丛开得正好的晚香玉,见一个娇弱柔美的女子怀抱琵琶正垂首坐在路旁调试,高声问了句:“是谁在那?” 那女子了点受惊,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微微抬头一双剪秋水眸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身上的白色衣裙坐落在花丛后,眼泪斑驳不剩娇怯,真当是人比花娇。 “奴婢,奴婢是乐府新来的琵琶乐师品霓。” 七殿下走近了几步才看清了人,伸手将品霓扶起来,温声道:“你好端端的在这儿哭什么?” 品霓咬了咬嘴唇低声一老一实交代:“奴婢是乐府的乐师,本要带着琵琶去望春阁帮顺仪娘娘演奏乐曲,不防着晨起御花园路上湿滑,跌了一跤,琵琶弦断了。” “时辰快到了,奴婢怕娘娘责怪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才……惊扰了贵人。” 品霓本是乐府出身,嗓音自然柔弱甜美,长相又玲珑清秀,这么断断续续哭诉一翻,七殿下心下只觉得无限爱怜,暗自下了决定,今日无论如何也是要帮她把这劫给渡过去。 思及此处开口安慰:“好了,你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 “时辰不早,本殿下先让人去望春阁替你回个话,只说你半路被我截走了,你且跟我先回去,我那正好有一副上好的琵琶,你拿去用便好。” “这……这怎么使得?”品霓推脱连连退了两步,不防膝盖吃痛,又跌坐在草地上。 七殿下心里一揪慌忙上前将人给扶起来:“你可是受伤了?” “殿下能帮品霓回话,品霓已是千恩万谢,如今还要将自己的琵琶借给品霓,品霓实在是……心中有愧” 品霓话还未说完,七殿下直接将人拦腰抱起按在怀中:“既是有愧那就好好听本殿下的话,腿受伤了便让本殿下先带你去看太医。” 品霓双眸含泪喃喃道:“殿下……”,咬了咬唇:“殿下的大恩大德,品霓定不敢忘。” *** 丽顺仪早起在小阁楼上吊嗓子,她跟琵琶技师练了首新曲子,琢磨许久觉得要自己唱出来才有味道,加上她本就是一把甜嗓,唱起曲子来更是动人心魄。 正练着夏荷上来回话:“娘娘不若先下去用点早膳,乐师似乎被七殿下叫去了。” 丽顺仪凝眉:“他一大早叫琵琶乐师做什么?” “说是快到皇上万寿宫里乐谱重新编整,便叫过去复原曲谱。” “嗤”丽顺仪拿了绣帕拭汗言语不屑:“一个个取巧卖乖的。” 说着将手中绣帕揉成一团有些不耐:“说了什么时候把人送过来没有?” “说是一会子就把人送过来”夏荷回话:“七殿下还托人送了一盒上好的珍珠粉过来,只说扰了娘娘的事,请多担待些。” “呵~”丽顺仪冷笑一声摆手往阁楼下面走:“罢了罢了,他倒是会做人。” 夜里品霓从望春阁出来回了乐府。 隔壁房的巧儿过来问候:“听说你今儿伤着了?严不严重?” 品霓从袋子里将自己的琵琶取出来兴致低落:“没留神儿,跌了一跤没什么的。” “只是把琵琶弦弄断了,得送去修修了。” 巧儿接过来她手中的琵琶看了看皱起眉头来:“这糟蹋得不轻啊,那你今儿是怎么去望春阁交的差?” “听说那丽顺仪可不是个脾气好的。” 说道此处品霓从身子后面又拿了个袋子出来搁在桌上推了过去:“喏,今儿就是用这把应付过去的。” 巧儿打开袋子一看这把琵琶眼睛直了起来言语满是羡慕:“呀,这可是上好的凤首琵琶,看这做工千金难得啊,你从哪里来的?” 品霓那了杯子吃口茶:“遇着了个大善人,借给我的。” “大善人?”巧儿眼珠转了转试探:“我看啊,怕是好姻缘吧,出手便是凤首琵琶,想来不是皇亲贵胄就是王公贵臣,你还真是好福气呀。” 这话说得品霓脸烧红起来,起身赶她出去:“你这个不知羞的,尽说这些浑话取笑我!” 巧儿还想说些什么,被品霓推出来不服气,对着门小声嘟囔:“呸!一个个儿的端得倒是清高。” 耳边清净下来,品霓才细细想这事,今日七殿下对她仗义出手,大恩大德她自是要报的。 但她不过是个乐府歌姬,而他是皇上最得宠的皇子之一,身份悬殊这恩如何能报? 何况这种贵人的垂怜于她也不知是好是坏。 自己从小便失了爹娘,只留得一个破银如意锁在身上。这么多年一路辗转,幸而,跟着茶馆的师傅学了琵琶,勤学苦练终于有一技傍身。 宫里乐府招人,好容易选上了,以为以后日子能好过些,没想到一入宫门一切皆身不由己,前路未知。 思及此处品霓无奈地闭上眼,今日她试了这凤首琵琶,虽华贵好用但实在不是她承受得起的,明日还是早些送回去,免得落人口舌。 至于七殿下帮她到底是何意,她猜不透,多想无益,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 毓秀宫。 日暮天沉,屋子里暗下来。 水笙端着热水进屋,卿贵妃正倚在塌上闭目养神,手里有一颗没一颗地扒拉一串老琉璃串子。 她轻声喊了句:“娘娘,时辰不早了,可要洗漱?” 卿贵妃将手上的琉璃串反了个面,敲在珊瑚牙桌上作响,嘴里却没出声,水笙亦不敢接话只好端着水盆干站着。 候了不知多久,若兰快步进屋来,眼角乜了一眼她,匆匆上前到卿贵妃耳边回话。 卿贵妃这才睁了眼,嘴角慢慢勾起,问了句:“当真?” “自然”若兰稳妥地点头:“前几年娘娘就托人留意着,派出去的人都打听清楚了。今个儿内务府有人过来传消息说是寻着了,奴婢怕出什么差池,亲自走了一遭确认了,两样都对得上,这才敢来回话。” 卿贵妃心情大好将手中地串子随意往牙桌一甩,姿态优雅地亲自脱了护甲慢腾腾地将衣袖挽起来:“如此本宫就放心了。” 水笙见状赶忙端着水上前,还未送到贵妃面前,被若兰拦住:“等等,你这也候了不知多久,仔细水凉惊着了娘娘,下去换一盆新的来吧。” 水笙一顿,心中暗骂自己思虑不周,十分感激地看了一眼若兰恭敬退了出去。 卿贵妃见水笙出去了,一手一端脸,一手食指漫不经心地在牙桌上扣打,想起什么问道:“水笙的字练得如何?” 若兰垂首:“娘娘吩咐的事她自然不敢懈怠,日日夜夜练着,现在足已以假乱真。” “那便好。”卿贵妃满意地点头:“这几日便免了她的伺候,让她一心好好准备那事吧。” “是”若兰应下:“那丫头能帮娘娘分担,是她的福分。” 卿贵妃嗤笑出声:“你倒是嘴甜,跟她说,事成之后好处是少不了她的。” “那奴婢就替她先谢过娘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作者,我现在慌得一匹,在万人涨收的情况下,我居然在日更得情况下……掉收了。 19、差池 元兴五年立冬,万寿节前夕。 自打入立了冬,皇宫里里外外便忙碌起来了。 年底节日多需要准备,六宫要盘算出纳,该添置得添置,还要主持大大小小祭祀,没容得一个闲人。 上午日头过了大半天,眼看午时将至,皇后才将将刚看完了年关采购的账簿。 一整个上午没动弹,胳膊僵硬得动不得,竹染进来换茶,见她蹙着眉头心疼不已赶忙上前给她揉了揉肩膀:“娘娘就是太亲力亲为了,还没入年呢,奴婢瞧着主子您都瘦了一圈了。” 皇后失笑:“本宫为皇后,执掌六宫都是本分。” “话虽如此,但娘娘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最好是趁年轻诞下皇……” 话音未落,皇后眉眼冷下来,将手中的茶盏“碰”一声搁在桌上。 竹染立即住了嘴,心中暗骂自个儿在皇后面前行走多年,今日竟也失了性子,口无遮拦。 皇后性子宽容大度,但是却是最厌人说起子嗣。 今日,自己算了犯了她的大忌。想到这竹染连忙委身跪下:“奴婢一时失言还请娘娘责罚!” 皇后没有看她一眼,伸直手指按了按崩起来的太阳穴神色疲惫,竹染跟自己许久,这话虽是为了她好,但是她最不喜人多嘴多舌。 近来宫中杂事颇多,她本就心烦意乱自然也就没什么耐心。 竹染跪了好一阵皇后都没让起身,想来是真动了气,她也不敢偷懒挺直腰板认认真真跪好不吭一声。 直到竹息在外扣门要进来回话,皇后才撇了她一眼淡淡道:“起来吧。” 竹染心里松了口气,看来皇后虽生气责罚她,但毕竟是顾念情分给了她脸面。 “谢娘娘”竹染这才起身,向外面喊了句:“进来吧。” 竹息垂首进来,递上一本朱红锦册:“启禀皇后娘娘,这是衍庆宫送过来的万寿节宴客单子请娘娘过目。” 竹染接过册子放在桌上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竹息点头退了出去,竹染也退了两步:“奴婢也先退下了。” “嗯”皇后点头手上挑玩着册子也没看似乎在出神。 竹染走了两步,听到屋子里人吩咐道:“明日早上请安把嫔位一上的妃嫔都留在小花厅说话。” “是。”竹染应下来,出了屋子。 她刚关上门,竹息几步便凑过来:“姐姐脸色这么不好,可是昨个夜理没休息好?” “无事”竹染摆手,屋里虽铺着毛毯,但是跪这么久,膝盖估计也是乌青了。 “姐姐,慎昭容那边传话,说十四殿下入冬便病倒了,明日要亲自去照料想求皇后娘娘免了请安。” 竹染看了看外面灰蒙蒙的天叹了口气:“知道了,皇后娘娘这会子忙,晚些时候我再传个话。” 十四殿下娘胎里不足,是个身子弱的,一年有半年时间都病着,这也就是生在皇家,大把银子花出去金贵的药材养着命。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是个皇子。 竹染实在想不通,为何皇后对于子嗣如此不上心,甚至到了漠视的地步。她是皇上的第三任继后,年轻又貌美,正应当把子嗣放在心上,早日诞下嫡子才能稳固东宫地位。 这也并非只是她自己这么想,从前皇后娘家母亲姨母进宫拜见在这方面也多有提点,只可惜皇后一直恍然不觉。 也罢也罢,这位皇后娘娘她从来也摸不透,只能尽忠。 “你去小厨房盯着点皇后娘娘的膳食,一会子该用膳了,娘娘最近事多伤神,饮食务必让人费点心思。”竹染收回思绪,嘱咐了一句。 竹息点头退下,见竹息走远了,竹染才慢慢沿着长廊走了几步坐在栏上,伸手准备揉揉膝盖。 刚一碰到,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着唇扭身看了看飞檐下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 她是行走在主子面前有头有脸的大宫女自然是偷不得懒的,更何况这喜庆红亮的宫灯都已经装起来了,日子将近。 无论如何,眼下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皇上万寿节。 *** 长乐宫,花厅。 入了冬,宫里女子身子娇弱,花厅里一早就用上了炭火又四面垂下来厚厚的帘子挡风。 桌上摆着桂花糖蒸栗糕、合意饼、四甜蜜饯等几样精致的小吃,刚沏好的银针冒着袅袅热气由丫鬟端着一杯一杯送上来。 皇后端坐在高位上姿态优雅:“年关本宫宫事繁忙,今日好容易得了空就自作主张留给位妹妹一起说说话儿。” 娴婕妤搁了茶盏笑道:“皇后娘娘这是哪里的话,伺候娘娘是嫔妾的福气。” “你倒是殷勤”卿贵妃吃了口,语气冷淡。 “十三殿下近日可好?本宫像是好几日没曾见着了”皇后没理会她贵妃,温柔看过来,对着娴婕妤微微抿唇。 “回娘娘话,他好着呢,刚从南边回来带了上好的东珠说下次过来请安要献给娘娘。”娴婕妤神态恭敬:“恭儿这孩子就是性子难收了点,臣妾听他盘算着过了皇上万寿,还想去西域走一遭长长见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皇家男儿大江南北多走走也是好的。”皇后想起什么扭头吩咐道:“十四殿下可是又病了?” 竹染上前回话:“回娘娘话,正是。” “把新进贡的百年人参和东阿阿胶送些过去,冬日天寒身子还是要好好温养才是,让慎昭容侍疾也得注意自己身子,不要操劳过度,便暂时免了她的请安吧。” 皇后见时辰差不多才在高位上端坐起来,目光凛然望了一圈开口:“今日留各位姐妹说话,本是想亲近亲近姐妹感情之意。” “不过,本宫看年关将至,难免劳心各位姐妹宫中是否安适,所以有几句话还是要提前说上一说的。” “臣妾等悉听娘娘教导” 众妃嫔忙窸窸窣窣起身行礼,皇后挥手免礼让之入座开口:“马上是万寿节,各宫协助筹备多时,介时将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和众亲王。” “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关系到国家昌盛龙脉福泽,本宫不想看到有一丝一毫的错乱。” “若是有人不听本宫告诫,做了什么事失了体统或是有损皇家威严,到时候就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话音落下,众妃嫔皆敛息垂眼,皇后十分满意地换了个手臂支撑身子悠悠道:“本宫对待后宫一向宽厚,如今皇上膝下子嗣单薄,本宫希望各位姐妹能好生侍奉皇上,为之分忧解难早日为皇上开枝散。” “是” 花厅里落下三三两两应答声,皇后也懒得再多说什么,起身扶着竹染往帘子后头走:“今日便到这儿吧,本宫乏了,都散了吧。” *** 春兰扶着丽顺仪一路走回望春阁忍不住小声嘀咕:“娘娘,皇后娘娘今日那番话究竟是何用意?” “用意?”丽顺仪轻笑:“用意嘛,就是敲打敲打那些不听话的鸟,万寿节为其所主办,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追究起来,皇后是第一个要顶罪的。” “你可还记得上次齐王班师回朝之事?虽审问调查得声势浩大,可最后不过是处罚了一众高台建造的宫人。那怡嫔怀着身孕,没了也就没了。 “皇后面上虽要主持公道,可是宴会之事闹得那么难看,她失了脸面,估计心中早就判了怡嫔一个咎由自取,所以后面的事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丽顺仪摸了摸手上刚染的指甲:“她今日这番话只说清了一件事,这次万寿节,她是精心筹备来挽回颜面的。” “原来如此。”春兰点头,眉头蹙起来压低声音:“既是如此……那娘娘咱们的事是不是得推后些” “推后?”丽顺仪奇怪:“为何?” “皇后娘娘如此敲打,咱们也犯不上和她做对啊”春兰有些担忧。 “不必”丽顺仪看着远处的飞鸟,语气坚定:“本宫一日都容不得那个贱人了,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 “皇后执掌中宫,脾气温和虽膝下无子,但对于其他皇子一向颇为关照,要是等到那个贱人肚子里的孩子落地,那才真的是后患无穷。” “到时候,只怕顾念皇子,即便东窗事发也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丽顺仪撇了一眼瑶光殿的方向语气狠辣:“除非……” “让皇上从一开始就怀疑这个孩子的血统……” “在众人面前揭露后宫妃嫔的丑事,即便她有幸逃脱恐怕也得掉层皮!” “娘娘英明。” 20、夜宴 万寿节日,雪夜,周乾宫内。 宫殿监小心地提着八宝琉璃宫灯在前领路。 皇后身着朱红缎绣八团双凤捧金寿字纹礼服随后,头顶凤冠装饰雕刻展翅四金凤,正中一凤衔大珠,上有翠盖下垂结珠,余皆口衔珠滴。 每一串红珠滴都随着她脚下的步子微微晃动,额间那颗硕大的东珠在她隻燕眉间明灭,衬得她神态威严端庄,大气磅礴。身后的宫人垂首至胸,每一步都有人跪拜在地铺上地毯并替她整理裙摆。 一路目不斜视至周乾门旁,由交泰殿左右陈设宫殿监奏请皇后率领皇贵妃、贵妃、妃、嫔等位。 各宫妃嫔一早便身着礼服会集在周乾宫的东西暖阁等候。 殿中奏起韶乐,众人屏息凝神等候乐止。随后皇后以下各于位次行一拜礼,丹陛大周奏起,礼毕乐止,皇后方才携下妃嫔各入座。 皇后一路踏上高台,皇帝端坐在宝座上,垂落的珍珠冕旒遮挡住了他的脸,只能听到他嘶哑苍劲的嗓音。 “今日是家宴,都不必拘束。” 宾客都起身行礼:“谢皇上恩典。” 皇上挥了挥手:“免礼”,宾客这才纷纷又落坐。 直到丝竹起笙箫响,身着华丽薄衫的歌姬上前来献上舞曲,气氛才稍显活络些。 竹染上前给皇后面前的玉杯中酌上了杯酒,皇后不留痕迹地端起酒杯笑容满面起身向皇上祝寿。 “臣妾先敬皇上一杯,祝大周国运昌盛千秋万代,皇上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 皇上拿起酒杯应下:“皇后有心,后宫操持皇后费心了。” 皇后笑得越发灿烂,将杯中酒一饮而下:“执掌六宫庇护子嗣替皇上分忧解难都是臣妾的本分。” “甚好!”淳于侯胤语气甚是温和,看着面前面容美丽的皇后。这位继后出身名门,虽然没有子嗣,但是执掌后宫仅仅有条,端庄贤明松弛有度,后宫安定,这让他省下不少心。 在万寿节上他如此赞赏皇后是表明了自己对皇后态度,也是对她的肯定为她立威。 皇后祝寿完毕之后,各殿下大臣纷纷上前献礼祝寿,交泰殿一时热闹起来。 大殿内人多推杯换盏气息浑浊,陆昭仪怀着身子勉强坐了会子便觉得头晕胸闷见没人在意悄悄起身扶着绿绮的手打算出去透透气。 这次万寿节倒是没瞧见那个人。 想着便转眸四处看了看,正好看到淳于沉慢吞吞从宴会角落里起身,故作姿态地摆了摆衣袖静静走了出去。 他倒是逢宴必躲,陆昭仪抿唇笑起来,也跟了出去。 周乾宫建得大气磅礴黄瓦朱墙占地广阔,她将将走出去,正好看到淳于沉地身影消失在长廊转角。 也罢,陆昭仪放慢了步子,扶着绿绮一路顺着白玉雕栏出神。 夜空中零星飘着雪花,却难得还挂着一轮硕大的圆月。 她叹了口气,将手从斗篷中伸出来去接空中的雪花,一片冰晶落在她指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便化成了小小的水渍,再想接几片被绿绮拦住了:“娘娘,仔细身子,莫要贪玩受凉。” 她迟疑了一会,还是把手收回来,绿绮忙上前拿着帕子把指尖上的水擦干净又给塞了一个套着布袋的暖炉才将她的手放回斗篷下。 陆昭仪想起来嘉妃衍庆宫的那一厢斑竹,这会细雪微风竹声哗然应是难得的美景,可惜了,她却被困在这里。 身后大殿内热闹非凡,热气高涨得似乎要冲破上面盖的琉璃瓦,但她只觉得无限厌烦,即便不可以,但此时此刻月圆时,她又念起来那人来。 “妹妹在这儿呢~”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陆昭仪稳了稳神面上挂上笑转身看到嘉妃姿态盈盈走来,身上一袭宝蓝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眼眸熠熠甚是欣喜。 “嫔妾给嘉妃娘娘请安。”陆昭仪委声行礼,还没弯下腰就被嘉妃给扶住了:“妹妹快起来,这寒冬腊月的还怀着身子呢。” 陆昭仪也没推脱顺势起身见嘉妃是一人独自出来不禁疑惑:“怎么,姐姐自个儿出来透透气?” “是啊”嘉妃握着她的手背拍了拍:“本宫是个躲懒的,嫌得人跟,左右麻烦不得自在。” 陆昭仪也陪笑:“自个儿确实自在些。”言罢刚想退下,嘉妃轻轻扯了她的衣袖抬眉:“难得见到妹妹一次,不如陪本宫这个老人家走走?” 绿绮听闻步子一顿,面色难看欲言又止。 陆昭仪和她径直对视,仔细打量了她几圈也没看出什么。 嘉妃最是爱惜羽毛,在宫中一直谨言慎行颇得人心,今夜又是皇上万寿,自己身怀龙嗣想来无妨。 想着陆昭仪也挑了嘴角柔柔应下:“自然是好的。” 绿绮想跟被陆昭仪先一步拦下:“绿绮你就在这候着。” 绿绮只得咬唇站在原处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 嘉妃将绿绮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却是不甚在意地挽住了陆昭仪的手臂,她可没有那么傻,万寿节谋害皇嗣。 陆昭仪怀着身子步履慢,嘉妃也极有耐心慢慢跟着她走闲谈。 “宫中日子漫长难熬,妹妹可还习惯?” 陆昭仪捂着暖炉失笑:“也无其他,过一日便算一日了。” “也是”嘉妃松开陆昭仪的手臂上前一步看着黑暗中毫无边际的皇城,手凭玉栏状似不经意道:“本宫听人说妹妹家乡并不在此处,也不知家中可还有他人?眼下年关了可有想家?” 陆昭仪心口一紧,面上并没变:“宫中皇上皇后待嫔妾甚好,又有贵妃娘娘照扶与姐妹为伴,嫔妾倒是觉得没有那么想家。” “上次本宫设宴,本宫听闻妹妹前来赴宴,还未开宴却身子不适先行一步,左右是姐姐招待不周,一直惦记也不知妹妹近来可好些?”嘉妃回过身,细细压了压袖子上竹纹。 陆昭仪护甲藏在袖中在暖炉袋子上划拉,垂首回话:“多谢娘娘关怀,嫔妾身子好多了。说来还得多谢娘娘那日所赠的药枕,嫔妾自有孕之后时常睡不安稳,得药枕之后症状缓解了许多。” 嘉妃满意地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细细擦了擦手指语气可惜:“你到真是个通透的人,如竹一般秀挺清明深得本宫心,那日没能和你好好赏一赏竹到真是憾事。” 陆昭仪手中一紧,抱着暖炉的手出了冷汗。双眸死死盯着嘉妃手上帕子,那帕子她再熟悉不过了,寥寥几株竹叶纹路出自她之手。 她声音不由得紧了几分:“娘娘此言何意?” 嘉妃抬头见她紧崩的神色失笑,将帕子塞回袖中:“妹妹说什么话?本宫又能有何意?可是出来久了?吹风凉着了?” 陆昭仪还未回话,嘉妃便伸手一把纂住了她的手讶异:“妹妹手怎么这么凉?都怪姐姐一时说话忘了神,竟是还忘记了妹妹怀着身子!” 说完便急急忙忙将自己身上系着的大氅解了下来,十分稳地披到陆昭仪身上。 陆昭仪顺着看了一眼,顿时觉得五雷轰顶,身体僵直愣在原地,已然听不清她嘴里在说些什么。 嘉妃腰间系着一个不甚起眼的旧荷包,青色缎子上面绣着绿竹,这荷包本是一对,另外一个在她这。 她来不及反应,回神才发现嘉妃已经走远了。 绿绮在后面等了多时见嘉妃走了马上上前来,看陆昭仪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急了:“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陆昭仪没有回话,绿绮伸手去碰她,刚碰到她的手背,冰凉刺骨吓了一大跳:“呀!手怎么这么凉?可是冻着了?” 陆昭仪的眼珠这才慢慢转过来语气苍凉:“绿绮,她……知道了。” 绿绮一慌接话:“什么?” 陆昭仪眼眶渐红,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抬手猛一巴掌重重扇到绿绮脸上。 绿绮猝不及防被她打到地上,顾不得疼痛跪着扑到陆昭仪脚边哭道:“娘娘!娘娘您到底怎么了?您告诉奴婢啊?是不是嘉妃娘娘?嘉妃娘娘和你说了什么?” 陆昭仪毫不留情地扯回自己的裙摆语气冰冷:“你走吧。” 绿绮不依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她缓缓闭上了眼,声音轻得如同在天上翻飞:“绿绮,你什么都别问了,现在就走,带着我床下那只红色匣子去毓秀宫,只说你触怒了我,被赶出了瑶光殿。” 绿绮看着陆昭仪许久,心一横,咬牙挣扎着起身,没再说一句话飞快地往瑶光殿跑。 寒风加重了几层,大雪迎着风毫无声息地飘落下来,手中的暖炉也失掉了最后一点热气、陆昭仪侧身从飞檐处看了看外面的月色,今夜竟是这么好的一个月夜。 他应该也看得到吧。 眼眶落下两滴泪水,她抬手擦了擦,随后大步流星往交泰殿中走。 走了几步低头看了看,又折身去了西暖殿,将身上的宝蓝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卸下来仔细搭在屏风上。 嘉妃这样隐晦地告诫她威胁她,想来应该是有所图谋,而不是为了和她鱼死网破的。 倘若是她命中注定今夜必须有这么一劫,那么她千求万愿只盼着嘉妃不要将那个人抖出来,那么即便是去死她也会保全嘉妃手上干干净净的。 交泰殿 嘉妃端正地倚在位置上,沐卉站在一旁细致替她布菜,她玉盏高举只露出一双眼睛似有若无地看着侧门处,直到陆昭仪身着礼服独自进来。 眼里才聚了些浅浅笑意低声喃喃道:“真是个懂事又聪明的人,可惜了。”言罢便将翘起来小指将玉盏中的酒一点一点吃下喉咙。 “娘娘说什么?”沐卉没太听清停手问了句。 嘉妃将酒盏放到一侧,看着盘中已经挑去鱼刺的清蒸鲈鱼抿嘴,挑了一点送入口中,滋味软嫩鲜滑:“这鲈鱼做得真是不错。” “想来姜太公钓的鱼应便是这鲈鱼了吧。” 21、献礼 陆昭仪掀了掀礼服裙摆施施然坐下了,忽而听到一把江南软语的甜嗓,顺眼望了过去,大殿中心丽顺仪怀抱琵琶,一身娇柔桃色百花曳地裙,十指芊芊香肤藕臂,正在给皇献上精心编排的琵琶新曲。 她一双黝黑的狐狸眼在琵琶后眼波流转勾人神魂,温润软语撩人心弦,饶是一向不露声色的淳于候胤也难得出了点神。 还真是厉害,陆昭仪心中赞叹不已,眼神由得往上手边探了探,只见嘉妃端然模样正侧脸和侍女说着什么,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嘉妃似乎有所察觉,扭脸过来目光与她相触,随即微微点头,全然看不出来些什么。 可陆昭仪隐约觉得嘉妃既然费心与她虚与委蛇,那这事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揭过去。 正出神,丽顺仪琵琶曲终,大殿里响起来此起彼伏地赞叹,丽顺仪起身行礼,脸上笑容越发艳丽,眼底是遮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她精心准备终究一鸣惊人,这算值得了,皇上看起来颇为满意,想来厚赏总是少不了的。 眼波一转便看到了陆昭仪光洁白皙的侧脸,往下是她礼服隆起的小腹,是了,就是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身败名裂才该是她的归处。 随即按捺住眼里的晦涩,娇笑出声:“皇上,臣妾刚刚献丑了,不知这新曲皇上可还喜欢?” 淳于候胤饮下一杯酒:“爱妃有心了。” “来人啊~赏” “嫔妾谢皇上恩典”丽顺仪谢了恩,面露疑惑之色:“嫔妾刚刚演奏完,正巧和陆昭仪姐姐对了个照面,想起来从前听人说陆姐姐在家中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次万寿,陆姐姐应也是精心准备了吧。” “不若趁这气氛甚好,陆姐姐也献礼了吧。” 被点了名,陆昭仪只得起身,抬眸似笑非笑看着装着一脸无辜的丽顺仪,还真是只又磨人又难缠的疯狗。 “启禀皇上,臣妾近来身子越发惫懒,许久未动四肢僵硬,跳舞做乐有些勉强,就不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了。不过,皇上万寿臣妾倒是准备了一样有趣的物件想献给皇上,讨皇上一乐。” 她身怀皇嗣确实不便,皇上也没难为她顺着话说下去:“爱妃准备了何寿礼?呈上来给朕瞧瞧。” 陆昭仪抿唇伸臂拍了拍手,便有小太监端着托盘弓身进了大殿。 朱盘上盖着黄绸,众人不免猜测起来。 陆昭仪四处看了一圈,走到殿中亲自将托盘上的黄绸掀开。 托盘中静置着一副画卷,两名太监上前将画面打开,众人这才看清这画卷上绘制的是大周万里江山图。 淳于候胤猛地正身睁大了眼问道:“这可是梁纷所绘的名图《天下山河》?” “正是”陆昭仪点头,侧身直对上丽顺仪目光灼灼:“这便是已故的大周名家梁纷耗尽数十年心血踏遍大周南北而后绘制的《天下山河》。” 大殿中有人认出此画不禁问道:“这画不是已经失传多年吗?不知娘娘如何得到的?” 陆昭仪笑了笑:“这画世间仅此一幅珍贵异常,本宫本应没此机缘可得见,不过皇上万寿之前,臣妾知皇上惦念此物又派人几番需查终于在上个月在以前照顾梁纷的仆人那得到了下落,一路寻来,昨日才到臣妾手上。” “想来应该此物与皇上有缘,臣妾也是借皇上万寿的天威才得一见,今日臣妾便将这画献上,恭祝皇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哈哈~好!”淳于侯胤畅快大笑,这《天下山河》他惦记许久派人苦苦追寻一直没有下落,今日陆昭仪献的这个寿礼当真是非常和他心意。 “你身怀龙嗣辛苦,待到产下龙子,朕即刻晋你为妃!” 此言一落,大殿里哗然起来,免不得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赞叹这陆昭仪的晋升之快风光无限,看来是深得皇上宠爱了。 卿贵妃脸上笑意浓重,陆昭仪倒是个争气的也不枉费她花了那么多功夫帮她找这幅画。 等到来日产下皇嗣,后宫之中陆家便有两位皇妃。 这才是真的荣宠无限。 丽顺仪站在一边脸上难堪忍了又忍还是挂住了干笑:“果然宫中最懂皇上心思的还是妹妹。” “姐姐说笑了”陆昭仪侧身:“臣妾不过是借花献佛搏皇上一乐罢了。” “搏人一乐,陆姐姐倒是很擅长嘛。”大殿角落里突然出来一道不合时宜尖锐之声。 众人回眸看过去,就看到凌贵人从角落里慢慢站起身,眼神阴狠。她在宫中时日不短,却不甚得宠,平日不大显眼,这会突然出声只怕是有什么事要禀。 只见她薄薄的嘴唇上下张合又笑了声:“说起来,平日昭仪姐姐在瑶光殿里养着,嫔妾难以得见,今日有缘见着了,倒是有件事想问问昭仪姐姐。” 正是兴致高的时候被人打断,大庭广众中又是妃嫔之间拈酸吃醋的事,淳于侯胤脸色微沉:“有何事宴后再说。” 凌贵人脸色苍白面露惶恐跪下请罪道:“启禀皇上,嫔妾本不应该扰了大家兴致,但是……” 她突然伸直了手臂,带着护甲的手指指向陆昭仪咬牙切齿:“陆昭仪根本就不配得皇上如此宠爱!” “凌贵人!”皇后也皱了眉头声音凝重:“休要胡言乱语!” 凌贵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皇后娘娘,嫔妾没有,嫔妾是当真有要事禀告!” “陆昭仪,她……她……秽乱宫闱!” “放肆!”淳于候胤发怒拍桌厉声呵斥道:“来人……把这个疯言疯语的泼妇给朕拖下去!” “皇上!”凌贵人喊得撕心裂肺:“嫔妾没有!皇上请听嫔妾一言。” 大殿上进来几个御前侍卫,将凌贵人按到在地,她挣扎没一会便发髻散乱衣襟松散看起来十分狼狈。 就在凌贵人快被人拖出去的时候,丽顺仪突然柔柔开口:“皇上。” “凌贵人在万寿节殿前失仪实在是罪该万死,但是她如此言辞恳切想来是真有话要说不妨就听她一言吧。” 淳于侯胤没有说话垂首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皇后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一脸冷色的陆昭仪脸上稳神开口:“陆昭仪现在身怀龙嗣身份尊贵不容置喙。”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丽顺仪在袖中掐了掐掌心稳神继续道:“只不过,正是陆姐姐现在身份贵重才更要小心谨慎,宫中流言蜚语此起彼伏只怕会让她劳心费神了。” “不若今日便说了个清清白白的,免得日后落人口舌”丽顺仪转身过来看着陆昭仪一步一步向她走近:“还是说……” “姐姐你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陆昭仪淡淡看着她没有说话,丽顺仪目光灼灼志在必得的表情让她心生警惕。 难道,她知道什么了? “罢了罢了”皇后摆摆手:“大殿之上吵吵嚷嚷成什么体统?凌贵人你既是要说,你便最好是说个一清二楚!” “是!是!谢皇后娘娘恩典!”凌贵人扑过来,踉跄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抖开道:“陆昭仪你好好看看,这字你可认识?” 陆昭仪定睛一看这是张破旧的祭文金纸上面明明晃晃写着两句情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她心里咯噔一声,难道绿绮背叛了她?一时忍不住想起来千万种可能,面上却依旧保持镇定:“不过是两句诗,你想说什么?” “哈哈哈哈~”凌贵人突然大笑起来:“也就是说……陆昭仪你认了这是你的字迹对吧。” “本宫闲时打发时间的摘录也值得凌贵人你这么上心吗?”见她得意,陆昭仪忍不住冷声反将了一军。 凌贵人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你认了便好,我这还有一样东西不知你认不认得。” 说着她动作极为缓慢地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破旧的香囊青色缎子绣着绿竹。 陆昭仪身形微不可见地踉跄了一下,这个东西此刻应该藏在她床下红匣子中。 难道真是绿绮? 凌贵人上前一步,将香囊几乎怼到她鼻尖,留着长甲的小指翘起来仔细地将那香囊打开:“陆姐姐这东西你该是熟悉得不得了吧。” “这里面装的什么……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吧?是你自己交代出来,还是妹妹我替你打开让所有人都看个清楚呢?” 陆昭仪额头出了细汗,脸色慢慢苍白正恍惚感觉自己肚子猛的一疼,她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是,她现在可不是仓皇认错的时候。 她肚子里的孩子还在等她生下他。 想着她咬唇轻笑:“妹妹你还真是……” “草木皆兵” 说完转身扭头对着高位上的皇上皇后:“这香囊不过是臣妾闺中玩闹之物罢了又有什么要交代的呢?” 然后垂首挺着肚子一脸委屈地慢慢跪倒在地,言语哽咽:“倒是凌妹妹一会能拿出来臣妾摘抄的诗句,一会又能拿出贴身香囊。看来臣妾的瑶光殿还真是成了众矢之的了。” “臣妾一直安分守己侍奉皇上皇后,即便是身怀有孕也丝毫不敢懈怠,守着瑶光殿安心养胎。”陆昭仪眼眶渐红,抬起手拿着手帕掩面。 “可……凌妹妹不知从何处拿来两件物件就在殿前如此编排臣妾,臣妾实在是委屈至极,更不知将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肚子里的孩子。” 一番言毕落下泪来,帕子半掩看着楚楚动人教人心生怜意,陆昭仪躲在帕子后面看了一眼嘉妃,后者全然没有动静。 她在赌,赌嘉妃既是暗中提醒那便是另有所图,而不是要当面拆穿她。 22、红穗 大殿一时安静下来,众人各怀心思兴致勃勃看着殿上的戏,不论陆昭仪是否暗中有私情,这皇家秘辛都足够做好几个月的谈资。 其实这事可大可小,凌贵人将一件两件意味不名的物件拿出来,并非全然是捕风捉影,即便陆昭仪没有私情,那也算是宫闱之中行为不检点。 但陆昭仪说得也绝非没有道理,怀着身孕遭人嫉恨。被人取殿中之物如无人之境,这确实是说明了她在宫中处境艰难,那凌贵人这两件东西也可辩成子虚乌有的栽脏。 一切还是要看高位上的那个人怎么定夺。 淳于候胤沉默了许久,额前珍珠晃影让他的脸忽明忽暗。见他许久未出声,皇后暗中叹了口气正欲开口,便听到身边的人吩咐道:“陆昭仪,你身怀皇嗣先起来吧。” 陆昭仪心中一喜,皇上这是信了她了。 刚被宫女搀扶着柔柔弱弱起身,还未擦干眼泪便听到身边丽顺仪极轻极轻的一句冷哼,没一会就听到有人在大殿前高声喊冤。 还真是掐着时间一个接一个。 “是谁在大殿前吵闹?”淳于候胤此刻已然不耐烦好好的一个万寿节今日接二连三的闹出事,让他觉得十分不悦,刚刚得画的一点好心情全然被消磨殆尽。 太监进来回话:“启禀皇上,是礼殿新进的杂洒宫女,红穗。” “一个二个不要命了吗?胆敢在殿前失仪!” “礼殿?”嘉妃吃了点茶悠悠出声:“既是礼殿的宫女怎么会跑到此处喊冤?” 她对待宫人一向宽厚,此时出声倒也没人起疑。 过了一会又一个太监进来回话:“启禀皇上,红穗说自己有冤求皇上做主。” “冤?”皇后出声,起身行礼请罪:“是臣妾失职没有管理好后宫,望皇上责罚。” 淳于候胤摆手:“皇后不必苛责自己,后宫人员众多加上内务府宫人不计其数,即便皇后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一一过目。” 随即沉声吩咐:“她既然冤,那便先过过杀威棒平息一下冤气再进来说话吧。” 大殿上的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寒冬腊月的杀威棒打下来那宫女不死也得掉成皮,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进来喊冤了。 陆昭仪被身边的小宫女扶着往自己的位子上走,坐下来吃了口茶才回了点热气,眸光莫测地看着依旧静悄悄的伏在交泰殿上的凌贵人。 她一张脸躲在礼服宽大的袖子之下,全然看不出什么。 一边丽顺仪也回了位置坐下,身边正好是陆昭仪。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丽顺仪脸上还化着浓妆,此刻笑得春风得意红唇抿了点酒小声道:“妹妹说,这红穗还能进这殿中吗?” 大殿的门开车隔着垂帘,陆昭仪隐约可以听见那女子的叫喊声,声声凄惨叫人揪心。 不过,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陆昭仪转头温温柔柔一笑:“姐姐到是说笑,进不进得来这得看她的命了。” 说着随手端起前面前的一碗甜汤用银勺在其中细细搅拌:“说起来,姐姐觉得皇上会如何处置红口白牙胡说八道的凌贵人呢?” 勺子碰在瓷碗上叮咚做响:“乱嚼舌根之人……” 声音一顿:“拔了她的舌头可好?” 丽顺仪暗中吸了口冷气,心中暗道这陆昭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是事已至此,哪还有什么退路? “如何处置?这便要看皇上定夺了。”丽顺仪一把甜嗓说得婉转:“倒是……黑是黑,白是白,总得弄清楚才好,免得坏了妹妹的清誉。” 两人正说着话,两个侍卫将下身打得不成人形的红穗给拖进来,双腿软着像是折了在地毯上拖出一路血迹,在场女子不免纷纷暗中拿帕子捂鼻。 “你竟是还有命,那边说说你受了何种冤屈吧。”皇上摆手,身边伺候的内侍监赶忙上前给他添了一杯酒。 陆昭仪见人被打成这副模样,多半是没了命了,估计说也说不出个什么,心里松了口气。 今日的种种件件都冲着她来,她不是不知道。 没成想,这个红穗却是个骨头硬的,竟然挣扎几番勉强翻身跪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开口:“求……求皇上……为奴婢的姐姐红禾做主。” “奴婢和姐姐红禾都是在中秋夜在礼殿偏殿伺候的宫女,之前中秋夜宴后,姐姐莫名被人拦住……随后竟然被人推入枯井中枉死,直到前几日才被小太监发现尸体。” “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姐姐做事不妥,或是犯了什么过错,只是因为姐姐她……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 “不该看到的事?”皇后凝眉淡淡看了一眼陆昭仪:“什么事?” 红穗身子抖了抖似乎有所顾忌:“姐姐看到……看到……” “看到什么!说!”淳于候胤怒吼一声,红穗匍匐在地高声道:“姐姐看到陆昭仪与人在偏殿通*奸。” “放肆!”淳于侯胤起身一脚踹飞了面前的桌子。 皇后赶忙起身安抚:“皇上息怒。” 殿中其余人皆起身跪拜:“皇上息怒。” 内侍监上前扶住皇上,皇后隻燕眉挑起眼神凌厉扫过来:“陆昭仪,此事你怎么说?” 陆昭仪跪在殿中道:“那日嫔妾不过是醉酒去偏殿休息,绝无此事,嫔妾冤枉!” “且若真如红穗所说,红禾看到嫔妾不耻之事随后失踪,那红穗又是如何得知此事呢?” 红穗突然抬眸,满脸鲜血黏住了额前些许碎发一双黑洞一样的眼睛幽幽像蛇一样盯住陆昭仪,嘴角露出点诡异的微笑。 “因为……我也看到了。” “胡说八道!”陆昭仪声音忍不住拔高了几度! 红穗扭头手高举至眉心:“奴婢对天发誓,那日亲眼看到一个衣服上有青竹图案的男子从偏殿中仓皇逃出来。” “那日陆昭仪吃醉酒在偏殿休息,红禾姐姐去取水,让奴婢去取醒酒汤来伺候,红禾姐姐进去之后奴婢便听到她大叫一声,东西跌落随即从里面逃了出来。” “奴婢本想上前查看,还没过去,就看到一个男子衣衫不整追着红禾姐姐而去,当时奴婢也慌了神,端着东西重新跑回了小厨房。” “竟有此事,你为何早日不报?”皇后厉声呵斥。 红穗磕了个头呜咽道:“此事事关陆昭仪的名誉,奴婢也不敢确认,本想着等红禾姐姐回来商量之后再做打算,可是……” “没想到红禾姐姐就此失踪了,内务府的人登记之后随意了事。直到前几日她的尸身被早到,奴婢才敢确认,一定是她!” 她声音尖锐:“是陆昭仪的奸*情被红禾姐姐撞破,她才会被人杀人灭口。” “你休要胡说!”陆昭仪气得发疯,上前一步狠狠给了红穗一巴掌面目狰狞:“说!是谁让你来污蔑本宫!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红穗被打到在地笑起来一字一顿,斜眼睨她:“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直在一旁跪着地凌贵人突然慢慢起身,姿态优雅地拍了拍礼服上的灰尘失笑:“陆姐姐,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对着上位手心摊开:“这香囊里装的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你竟然这样死不悔改,那便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竹叶荷包被她拉开,她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展示在皇上面前,是两缕乌黑的发丝,系成了同心结的形状。 “陆姐姐,这……头发总不会是皇上的吧?” 淳于侯胤年事已高,发丝斑驳,定然不是。 陆昭仪想说什么,被凌贵人抢了个开口:“现在陆姐姐可不要说这东西不是你的,你想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吗?” “是你的贴身宫女红绡亲自交到我手上的,她人现在就在殿外候着可要传进来回话?” 陆昭仪震惊至极,原来是她。 丽顺仪见状狐狸眼眯起出声:“这一次两次是偶然,如今人证物证皆在,陆姐姐这般伶牙俐齿,不知道可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陆昭仪沉默许久抬首目光掠过高位,卿贵妃脸色阴沉岿然不动,看来她是决意不会淌这淌混水了。 再过去,她瞳孔骤缩护甲掐得掌心出血,忍不住屏气凝神。 高位上嘉妃似乎神色关忧地看着这边,但右手上鎏金红宝石的护甲却状做无意地在袖子间划了划,陆昭仪看到露出来一点的缎子角,踉跄了两步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想得没错,嘉妃明知她的私事却没有要告发的意思,就是为了自保且不留痕迹地坐收渔翁之利。 划香囊的意思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威胁她此刻认罪,她如此沉得住气,看来只是想她一人死罢了。 不,应该是只想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死,嘉妃不得不说是个极聪明的人。她恰到好处地抓住了她的逆鳞,又用得淋漓尽致而不至于让她反咬一口,心甘情愿地臣服赴死。 淳于候胤压了怒气,手握成拳手背上青脉凸起道:“陆昭仪,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陆昭仪看着大殿上那个威严盛怒的老男人突然一阵恶心,她从来就没爱过他,她这一生从来由不得自己,如今要死了,她意外地觉得清净。 下意识抬手在肚子上摸了摸无限怜爱,只是这孩子无辜,但生在皇家一生也难得快活,罢了罢了,她带着他一起走吧。 想到此处,陆昭仪端正了身子不再犹豫,姿态沉稳:“臣妾无话可说,只是此事为臣妾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妄皇上英明不要迁怒他人。” 尘埃落定,丽顺仪嘴角几乎要不由自主地扬起来,只得用绣帕挡着,不枉费她蹿腾凌贵人好生演了这么一场戏,跟她斗,死路一条。 淳于候胤起身吩咐:“来人,朕不想再看到这个贱妇!给朕拖出去!”说完便转身。 “皇上!”皇后柔声迟疑:“出了此等事,陆昭仪自然是罪该万死,但她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凌贵人失声笑起来:“既然陆昭仪与他人有私情,那这孩子是不是皇嗣可有待商榷。” 这话倒是说中了众人的心声,不过此言一出殿上安静如冰。 “放肆!皇室血脉岂容你置喙?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让在殿上如此不知体统?”皇后出声训斥了凌贵人:“把凌贵人给本宫带下去,好生看守。” 淳于侯胤没有回头,只留给众人一个干瘦的背影:“立即凌迟处死,死后永不许入陵。”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吃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什么魔咒。 顺便求个评论,爱您哟 23、血经 好端端一个万寿节闹得变戏法一般一重接一重,到真是让在场宾客意外。 不过,这皇宫中多的便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一直兴致勃勃的昭妃看陆昭仪被侍卫压着往外走灰蓝色的眸子暗下来,扭头清灵无害的脸蛋上满是疑惑,语气无辜:“皇上,臣妾有一事不解。” 陆昭仪顿了顿步子,心头思绪万千,只冥冥中觉此事似乎没有那么容易了结,难道终究还是要牵连出他来吗? “在臣妾的家乡,要是有这样的事,除开女人,这和女人有情的男人也是会被惩罚的,难道大周的规矩是只罚女人,男人不用受惩罚吗?” 其实这话由昭妃说出来到是合了众人心意,她是兰陵人与大周规矩不通,说出来,即便是犯了忌讳那也是无心之失。 这句话大殿内不知多少人想上前问上一句却碍于天威不敢提及。 既然是对野鸳鸯,陆昭仪要被凌迟处死,皇上连肚中的孩子尚且都不顾及,那么这个男子究竟是谁呢? 皇上如此维护可是另有隐情? 秘辛如毒疮上面的血痂,即便世人再怎么想抠开看看里面到底是流的什么腥的臭的脓液。 但是这痂只要长在了皇家身上,处理之法都应该是在袖子里默默被刀给剜下来,连血液都不能染脏外面的礼袍。 皇后理了衣摆扭头端坐回凤椅,目光威严扫视下面各怀心思的人朗声开口:“此事事关重大,待万寿节后本宫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皇上一个交代。” “是”昭妃软软应了声,手上的鎏金暖炉转了转似想起什么开口:“呀,启禀皇后娘娘,臣妾想起来刚刚表情之时,无意间瞥到陆姐姐出去了一会,回来之后便神色苍白……难道……那个人……也在宫中?” 这话一落,众人几乎要按捺不住起身拍手叫好,昭妃的话一句比一句精准,处处戳中要害,偏说出来都是状似无意极为轻飘,也不知是无心之言,还是早有所图谋。 “嫔妾刚刚多次听人提起听到了个……竹叶花纹,细细想陆昭仪对竹叶好像是格外偏爱,那日嘉妃姐姐设宴赏竹,陆昭仪挺着肚子竟然也来赴宴了到是让嫔妾吃惊。”丽顺仪瞪大了狐狸眼顺着昭妃的话回忆:“那日嫔妾与陆昭仪还一同遇到了……” “啊”她忽而面露讶异随即忸怩作态地掩饰:“也没什么的……” 她显然话中有话,淳于侯胤也懒得去猜直沉声追问:“遇到了谁?” “嫔妾……嫔妾不敢说”丽顺仪局促不安地起身,跪倒在地,手绞着帕子:“此事……” “朕恕你无罪,你们遇见了谁?” 丽顺仪这才吞吞吐吐:“齐王之子,小殿下淳于沉,如果嫔妾没记错的话,他那日便是穿得竹纹青衫。” 嘉妃忽而抿唇眄视指使,手中的紫檀木佛珠一颗一颗地拨弄着。 众人慌乱在殿中环顾一周只见淳于沉的位置确实空空如也。 大殿中一时静默如死水一般,鸦雀无声。 皇后面若凌霜:“丽顺仪此事容不得一点差池,你可记清楚了?” 丽顺仪毕恭毕敬地叩首:“回皇后娘娘话,嫔妾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小殿下正在竹林中舞剑,险些误伤了嫔妾,嫔妾还未与他交谈两句,陆昭仪姐姐便从林中走了出来。” “嫔妾所言句句属实,若是皇后娘娘不信,可以严加审问赏竹宴上的宫人。” “嘉妃”淳于候胤忽然出声:“此事你可知道?” 嘉妃将紫檀佛珠重新套回手腕上起身行礼:“启禀皇上,臣妾那日确是设宴请了宫中姐妹赏竹,但忙于招待布置,到场地时晚了些,陆昭仪和丽顺仪都已走了。后听宫女回话,她们确与小殿下之前有过些纷争。” 嘉妃回完话坐回位置上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挽了鬓发:“那日赏竹陆昭仪走得早,臣妾惦念唯恐有什么不妥之处,随后想去瞧瞧但念及怀孕之人需静养若是生人随意走动免得扰心,便只好作罢。” “好在有卿贵妃姐姐照拂六宫,对陆昭仪体贴关怀,再请安时臣妾见陆昭仪面色良好才放心。” 卿贵妃眸色微凛如针刺到了嘉妃身上,看来真是她修身养性久了一个个儿都蹦跶起来了。 嘉妃这话说得似褒实贬,一则自己为贵妃位同副后有协理后宫的职责,陆昭仪犯了这种事有她教导训诫不足的罪过。 二则陆昭仪与她同姓一家而出,这是最为致命的血缘关系,加之之前自己对陆昭仪的庇护,宫中人人皆知,现在正是有一百嘴来咬她包庇族妹徇私枉法的时候。 无论如何此事都与卿贵妃是脱不了关系的,但是没有人会想到这第一声点破的人居然会是嘉妃。 那个一直谨慎自持的嘉妃,看来这宫里的天是真的要变上一变了。 “皇上” 卿贵妃高喊一声,提起裙摆上前几步跪在了淳于侯胤脚边。 垂首叩地:“启禀皇上,臣妾有罪。” 她毕竟身居贵妃之位淳于侯胤抬了抬手让人将她扶起来:“爱妃有何事起来慢慢说。” 卿贵妃挣扎一翻之后踉跄两步还是被宫女抚起来,她微微闭眼牙齿咬紧下唇神色悔恨不已:“臣妾身为贵妃理应协助皇后训诫妃嫔打理后宫,但却疏忽至极,实在是臣妾失职其为罪一。” “且陆昭仪为臣妾族妹,臣妾身为长姐离家多年未能亲自教导,后其进宫之后臣妾忙于宫事无暇顾及,加之身怀子嗣臣妾不得不宽容已待多加照拂,如此种种才酿成如此大祸,这是臣妾的罪二。” 卿贵妃言罢,情绪激动地将身边宫女推开跨了一大步再次直直跪下言辞激烈:“臣妾实在痛心疾首,羞愧至极,无颜面圣,求皇上责罚!” 大殿上卿贵妃双膝并拢跪得笔挺,金钗松散发髻微乱额头贴地久久不愿起身。 淳于侯胤看着玉台几乎是匍匐在地的女人,沉默许久才斟字酌句:“贵妃不必太过苛责,朕自会判断。” 卿贵妃身子一抖,还不够,自会判断若是因为一个陆昭仪便动摇了自己的地位或是动摇了陆家多年的根基那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想着她心下一横,咬牙对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猛磕了三个响头谢恩,起身时眼前一黑倒在了大殿中央。 若兰看到卿贵妃倒在殿中尖叫一声:“娘娘!” 冲上前去抱住她的身子惊慌失措地吩咐:“快快!叫太医!叫太医啊!” 随即扭身给皇上磕头失声痛哭:“启禀皇上,贵妃娘娘是冤枉的啊,皇上,娘娘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皇上。” “自入秋开始贵妃娘娘便开始为皇上的万寿做准备,每日焚香祷告思及皇上与太后母子情深,怕皇上思念太后,便日日去太后往日所在的佛堂中颂经至深夜只求为太后积攒功德。每半月便沐浴更衣焚香为太后抄经焚烧祈求太后可以永享安宁。” “近一个月贵妃娘娘她为替皇上和大周祈福茹素月余以抄血经,耗费了大半个月才抄完《金刚经》又请九十九位大师加持只为了今天献给皇上,替皇上替大周祈求福泽!” 若兰话音刚落,自有小太监将卿贵妃的血经送上来在众人面前展开,字迹是暗红色带点微金,全篇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众人不免咋舌。 如今皇上是出了名的孝子,当年为了能让皇上顺利登上皇位太后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后皇上登基没几年太后便薨逝,皇上下令举国哀丧半月。 太医恰好替卿贵妃诊治完毕上前回话,卿贵妃确实是劳心费神过度,身子虚弱气血不足,刚刚又大惊大怒伤了五脏,一时气血逆行才会晕厥。 听到太医的话,若兰趁机跪着往前挪了几步:“皇上,娘娘她日日在佛堂苦苦熬着这才熬坏了身子,连太后从前身边的秋白姑姑都劝她,可娘娘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您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身子啊皇上!娘娘待您的真心天地可鉴啊!” “陆昭仪之事娘娘她真的全然不知,请皇上明鉴,也请皇上看在娘娘待您一片真心的份上,饶了娘娘的协管不力之罪吧皇上!” 若兰言罢哭出声来,一个接一个地在大殿中磕头。 全殿哑然,谁都没想到卿贵妃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她的心思众人也多多少少能猜到些,如此不顾脸面情真意切打了亲情牌,应该是只求不受陆昭仪牵连,眼下只看皇上领不领这情了。 淳于侯胤久久没有出声,神色莫辨。 嘉妃手上紫檀佛珠险些被她掐断,好一个卿贵妃步步为营真不愧是大周后宫里唯一一个贵妃,如此情境之下都能以退为进,置之死地而后生,论手腕论心机真是让人佩服。 “先将卿贵妃带下去,命令太医好生照看不得出任何差池,协管不力之罪发俸禄半年。” “是”若兰高声应下来起身,还好还好,只罚了俸禄而已。 现在首要任务是要把卿贵妃保护,再来想办法保护陆家,急不来。 陆昭仪在一边被压着候了许久,心里越发清明,她不能替卿贵妃说一句话,说了便是故意遮掩。 准确来说她从现在开始到死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说,她甚至不能自我了断,她必须依照皇上的意思,千刀万剐来平息盛怒。 侍卫和太医一起退下,交泰殿几乎是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都在屏息凝神等淳于侯胤开口,现在不论说什么想必都是极有意思的。 还没等到他开口,朱门忽有太监外尖声通传:“沉殿下到!” 24、碧玺 少年不过十六岁,浅色眼眸带着如扇的睫毛垂落,目光只困在自己脚边的方寸之地,额上系着条青玉抹额衬得整个人安静乖巧。 细看可见此刻右手衣袖子在空中小幅度晃动,显然是被太监突如其来地高声通报给惊吓到了。 陆昭仪定睛往下瞧,只见淳于沉今日身上所着的礼服衣摆上赫然绣着绿竹的花样,手法丝线和自己那个香囊上近乎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么巧? 陆昭仪细细回想这殿上的一桩桩事,情诗,香囊,私情,竹叶,一点一点像是玻璃珠一被条看不清的丝线一下子全然串了起来。 她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她中计了。 而设计这个局的人,心思之妙让人防不胜防。从她有孕起,不,应说是从她入宫起便已开始留意布置步步为营,至今才将自己一击拿下,连带着自己肚中胎儿。 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又没有给她丝毫喘息之机。 且如今这盘棋竟然还想再吞下卿贵妃和沉殿下这两条大鱼,当真是好口胃。 大殿之上,众目睽睽。 看到这绿竹花纹的自然不止陆昭仪这一双眼睛。 只不过,淳于沉虽不成什么气候,但齐王可是大周不可动摇的战神,他镇守边关多年功劳震天,仅有这一根独苗。 虽宫中早有传言,淳于沉不受齐王喜爱,可此事若是真与这个淳于沉有关系,下场如何那还真得看皇上定夺。 淳于候胤面色难看地盯着站在他面前无用的小孙儿,双手手掌撑膝出声:“你刚才去哪了?” 淳于沉面色微凝,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这种反应……难道……那些事真的是他做的? “把头给朕抬起来!”淳于候胤怒不可竭地拿起桌上的酒盏向他扔去,酒杯正中淳于沉眉中抹额上,两物相撞,咔一声淳于沉听到了抹额上青玉碎掉的声音。 “你刚去哪了?” 一瞬间他只觉得脑海中的理智可控的蚕丝都伴随这‘咔’的一声被剪断得一干二净。 他目眦尽裂,极为缓慢地抬起下颌,将整张脸蛋露在大殿的烛火之下。 光影晦涩跳跃,少年的脸变得忽明忽暗。只眉头紧皱眉尾上提直插鬓发,下面原本浅色的眼眸,此刻变成了一片猩红,血丝遍布,如火山中欲喷薄而出的岩浆。 独立大殿上却有千军万马之势,毫无畏惧,似乎立誓今日定要将这交泰殿的天给它捅破一般。 他慢慢从额头上将那条抹额解下来,小心包裹好破碎的于层层叠叠放入怀中,才挑眉一字一顿:“臣不知道。” 这样毫无掩饰冲天的戾气给了淳于候胤一丝从来不曾有过的威胁,他紧紧地攥着衣摆突然怀疑自己是否一直小瞧了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孙儿。 大殿中的人在等,等淳于沉的下场,究竟是天子一怒浮尸千里,还是虎毒不食子化干戈为玉帛呢? 无人言语之时,交泰殿外忽有一人踏月而来,声音清澈空灵透过朱门:“他在蓬莱宫里。” 众人静默,太监愣了好一会才出声通传:“宁妃娘娘驾到!” 宁味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身上莲青色云纹曲水织金连烟锦裙随之摆动让人直觉她行在云端,凌云髻中间嵌金累丝嵌宝石白玉鱼篮观音挑心,两侧配白玉流苏簪子,步履之间珠玉在脸侧划动。 宁妃?她怎么来了? 嘉妃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丽顺仪冷哼一声,其他妃嫔皆免不了面面相觑惊讶了一翻。 皇后见她眉眼柔和了许多,温声道:“宁妃妹妹今日来得晚了些,快入座吧。” 宁味没有回话,玉羽眉抬丹凤眼右转,目光便在身边的淳于沉脸上扫了个来回。 淳于沉从她进殿那刻起,便收敛了通身那股子戾气,乖乖巧巧立在一边,见她望过来抬眸无辜地与之对视,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又缩回脑袋,一副委屈至极的小模样。 这眼神是在……告状? 宁味心里疑惑,面上没露出什么,仰头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脖颈规矩行礼:“参见皇上。” “免礼”淳于侯胤摆手:“宁妃刚说什么?” 宁味重复:“说淳于沉刚刚在蓬莱宫。” 话音刚落满殿哗然,这情况一波三折再如何说得清楚,本以外等淳于沉回殿中再继续审问便可抓住陆昭仪的奸*夫,可曾想这淳于沉死不吭声的理由竟是和这蓬莱宫有牵扯。 见宁妃掺合,嘉妃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讪笑:“臣妾竟是不知小殿下和宁妃妹妹私交如此甚好。” 宁味抬眸乜她理所当然:“本宫之事你自当是不知。” 嘉妃被她一句耿直的话顶住了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偏偏是这个宁妃,谁的面子也不会给,谁也管不了的人物。 “不知沉殿下在宴会上无故离席,又出现在蓬莱宫是所谓何事?”丽顺仪声音拔高了几度。 “你……”宁味听她阴阳怪气捏着嗓子不舒服,微微蹙眉反问一句:“是谁?” “嫔妾是望春阁丽顺仪”丽顺仪皮笑肉不笑。 “顺仪”宁味了然地点头,偏过来问身侧的罗衫:“顺仪位分比本宫低对吧?” 罗衫行礼回话言语之间满是嫌弃:“区区一个顺仪自然不及娘娘位分高。” 宁味说话声音并不低,问罗衫时有没有刻意压制,四周人听到不免讽笑几声,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丽顺仪。 彼时宁味的下句话也出了口:“滚开”。 终究是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宁妃位在妃位,丽顺仪不过是个顺仪,她在大殿上随意问高位嫔妃且姿态傲慢本就是自取其辱,宁妃不给她脸面也是应当的。 更何况宁妃身份贵不可及丽顺仪在她那吃了亏丢了脸,也是无人为她多说一句的。 宁味警告完,不再管丽顺仪,径直拍了拍手,云裳双手端着一方锦盘送大殿外垂头恭敬而来,直走到宁味身后一步之遥。 她这才再次行礼:“恭祝皇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言语间抬手将锦盘上的红布掀开,露出一块通透无暇的碧玺。 碧玺用的是极品玻璃种翡翠,全身呈现淡淡流光晶莹的绿色,烛火微光似乎可以跟着玉色在周身流动,碧玺上面五龙栩栩如生交纽,昂首向上威严凌厉,碧玺下刻着八个庄严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淳于候胤声音微颤。 “启禀皇上这碧玺是由名师选边境最好的玉材精心雕刻三年而成的碧玺,臣妾今在万寿之日特地献上。” 献上的这碧玺并不简单,她身后是谢家王家,更和况玉玺本就不是非同寻常之物,玉质贵重雕刻精美都是后话,重在玉玺心意,这是借献礼之机表明诚意。 若说其他妃嫔之礼是为了讨皇上开心,她这份礼便是暗里许了半个大周太平。 “宁妃身子不好特地前来献礼,有心了。”这礼送得淳于候胤心情顺畅了许多点头:“入座吧。” 宁味侧身行了个礼应下这话,往自己位子走了几步,突然扭头看着大殿中独自立着的淳于沉出声:“此礼非臣妾一人所置,沉殿下对玉器颇有研究,来往蓬莱宫多时,今日碧玺雕成特地去确认了才让臣妾送来。” 话音刚落,大殿中安静下来。 且不说淳于沉是否参与这献礼,但宁妃既是开了这个口,意思也很明显,今日这个没用的小殿下她罩了。 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宁妃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为了宫中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自然犯不着,故众人也就打算笑眯眯三三两两扯其他的话带过了。 独一人心中不服气,丽顺仪精心准备寿宴礼物没曾想今日万寿却一个赛一个的出风头压了她一头。 更何况在宁妃那落了这么大个没脸,她脾气泼辣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想着便掐着嗓子出声:“宁妃姐姐这礼送得还真是大手笔,想来是花了心思的。只是……如今这殿上有些事事关皇家体面却是糊弄不得,宁姐姐说沉殿下在蓬莱宫可有什么证据?” 皇后脸色沉下来,宫中怎么会有个不长眼睛的东西,今日之事本顺着宁妃献礼便可以带过,至于事情如何之后有的是时间盖棺定论。 现在倒好,一个接着一个上赶送死。 宁妃一路慢走走上高台,对丽顺仪的话恍然未知。 提着裙摆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才懒懒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甚厌烦:“证据?” “没有。” 言罢看了一眼桌角上的酒杯,罗衫赶忙上前给她添了杯酒。 “呵~既然娘娘没有证据,此事又关乎皇室脸面那……”丽顺仪扭头阴冷地盯住淳于沉:“沉殿下就有必要好好交代交代了。” 淳于沉自是看到了丽顺仪眼中的毒辣,上次竹林练剑他们之间便有过节,今日她这样咬着他不放就是要报仇了。 想着他不留痕迹看了一眼脸色冷淡的宁妃,丽顺仪咬他也就算了,事若是至此,怎么也不能让这条疯狗咬到宁味身上。 正欲开口,高位上一道润过水的嗓子响起来。 宁味半倚在椅子上懒懒看过来:“本宫虽不大管事,但是丽顺仪你区区一个妃嫔要是有话要问殿下,你有何证据?” “证据?”这简直是正中丽顺仪下怀,她声音拔高几度,底气十足:“臣妾自是不敢随意污蔑殿下,但大家且看沉殿下礼服上的竹纹,是否和之前见到陆昭仪香囊上的一模一样。” “更何况……陆昭仪和沉殿下的是非,可不止嫔妾撞到那次,之前臣妾早有耳闻沉殿下曾在御花园池边救过落水的陆昭仪一次,这么多巧合总该有个解释吧?” 她一番话说下来自是觉得天衣无缝,其中暧昧曲折可不是她一个人瞧见了。 宁味的丹凤眼从手中的玉盏上抬起来一脸不可置信:“本宫真不知你是……见识浅薄还是……蠢呢?” 淡淡摆手,身侧罗衫上前朗声解释:“奴婢听闻,梅兰竹菊是花中四君子,文人雅士竞相追逐,沉殿下礼服上有此花纹也是常事,随意拉着这个做文章,那岂不是大周好竹者岂不是都有所牵连?” “再则,礼服绣纹本是内务府所管辖,由绣娘根据品级绣上,根本就不由她人经手,陆昭仪怀着身孕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去绣房将绣纹绣上?且按丽顺仪所言,这竹纹是暗通情谊之图案,难道陆昭仪愚蠢到将之绣到男子礼服上让其招摇过市?” 言罢罗衫又退回宁味身后。 宁味抬眸看了丽顺仪一眼:“本宫要是你现在就闭嘴。” 说着抬手将杯中浆液一饮而尽:“多说多错。”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来人!把有对象的给本宫赐一丈红! 陆昭仪:抱紧我的小竹郎。 祝各位小天使情人节快落!(≧?≦)/ 没对象的请自觉过来抱住顾宁宁 宁宁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哟!巴扎黑! 25、观刑 毓秀宫,暗红绣花纹软烟纱垂幔重重叠叠遮住了殿外大半光线,小宫女端着水盆帕子垂首屏息贯穿殿内,来往人虽多却极有秩序无一人喧哗。 卿贵妃倚在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床上,背后垫了两个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软枕,身上换了件檀色底白玉兰花合体衣裙,素净着一张脸,少了红唇黛眉,此刻低垂眉眼看起来颇为颓然憔悴。 若兰端着托盘轻手轻脚进来,打了纱幔,便见卿贵妃已半坐着,忙几步上前问候:“娘娘可好些了?” 卿贵妃手拢着锦被,微抬了眼皮,语气惫懒:“无妨。” 若兰将手中的托盘搁在一旁细螺高脚小几上劝道:“娘娘既是醒了,不如吃点燕窝粥暖暖身子,太医开的药已经熬好了,一会奴婢给娘娘送过来。” 卿贵妃恍若未知,只垂眼自顾自看自己手掌,半晌,问了句旁的:“万寿宴会后来如何了?” 若兰早知她要问这事,先上前不紧不慢地给她掖了掖被角,又从折身架子上拿了件外裳给她披上才回话:“娘娘被送回宫后,宁妃来献礼了。” “宁妃?”卿贵妃挑眸讶异:“她去做什么?” “宁妃献上了一枚碧玺”若兰斟酌回话:“后和丽顺仪起了几句争执。” “呵~”卿贵妃忽而抿唇轻笑,像得了几分兴致:“她怎么也掺和起这淌浑水了?” 若兰皱眉摇头,只一五一十将大殿上的事复述了一次:“丽顺仪在殿上不依不饶一直暗示陆昭仪和沉殿下有私情,偏宁妃及时驾到护着沉殿下,丽顺仪不服气,当场质问宁妃,宁妃自然也就没给她什么脸面。” “宁妃解释了几句恼了,骂丽顺仪蠢笨,便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没一会起身走了。” “她倒是碰到了个刺头。”卿贵妃想象那场面忍不住失笑出声:“宁妃连皇后的脸面都不给,更何况是个顺仪。” “皇上那儿怎么说?” “皇上心思不定,只说此事容后再议,命人先将陆昭仪关入了慎刑司。” 卿贵妃眸光转了转,心情似乎好了些,抬了右手示意,若兰赶忙将一旁的燕窝粥搅了搅递过去。 她挑了一勺送入口中凝眉思索,拿着帕子擦拭嘴角:“你去给本宫好好查查这事,就凭丽顺仪凌贵人那两个蠢货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今日之事必然后面有人稳坐钓鱼台。” 在这后宫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能把手伸那么长的不过就那么几人好查得很。 卿贵妃沉吟片刻,忽想起大殿上嘉妃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瞳孔骤缩随即眼神渐冷:“特别是衍庆宫那位,你给本宫好好盯着,此事本宫觉得与她脱不了干系。” 说着抬手又送了一勺燕窝粥入喉感慨:“没想到啊没想到,她这么多年忍辱负重,怕就是等今天把,借陆昭仪之手好将本宫扯下去,还真是……委屈她顾淑君了!” 想到应是被嘉妃暗算,她越想越气,胸口起伏,随手将燕窝碗狠狠砸在地上,咬牙切齿:“本宫精心准备这么久都被那个贱妇毁了,当个嘉妃还当不够,竟削尖脑袋想往上头来。呵!本宫偏要让她连这个嘉妃都当不了!” 若兰立在一旁听到殿外有小宫女敲门声,出声小声应和:“娘娘且放心修养身子,此事奴婢定会为娘娘差个水落石出。” 言罢恭敬地退出内殿,放小宫女进屋收拾碎片。 *** 月半十五,夜色已深,宫道长廊上早已掌上了灯火。 长乐宫花厅里紫檀雕万字八仙圆桌上的菜肴已经热了两轮。花屏前红烛高燃,皇后僵坐在桌前久久不发一言。 竹息从宫外头回来远远和竹染换了个眼神,心里叹了口气又慢慢退了出去。 按照惯例每逢初一十五皇上是要来中宫用膳留宿的。今日十五,长乐宫人自是一早精心准备恭候圣驾,晚膳的菜色也依着皇上的口味换了好几道,然而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却依旧丝毫没有接驾的动静。 竹息焦躁地在大殿外来回踱步,脸色越来越难看,抬眼远跳,隐约看到皇上身边的内侍监打着灯笼过来。 看见竹息,内侍监胖脸上拱出几分笑意,尖着嗓子:“难为姑娘在外头候着,皇上今日国事繁忙已在养心殿用过膳了,担心皇后娘娘这边还候着特地吩咐奴才过来通告一声。” 竹息心里咯噔一声,今日算是白等了。 脸上勉强挂着笑:“奴婢知道了,一会子便进去禀告皇后娘娘,辛苦公公天黑还跑一趟。”言罢上前,不留痕迹往他袖子里塞了块上好的玉佩:“皇上国事繁忙顾不得身子,皇后娘娘惦念得很,平日里还劳烦公公多提醒着点。” 拿了赏,内侍监笑得越发谄媚:“这是自然,都是奴才的本分。” 这边竹息亲自好生将人送走了,才转身回了花厅,抬脚跨过门槛,一抬头刚好对上皇后探究的眼神。 皇后往日顾着仪态,任何时候神色都是大气温和,今日不知是烛火跳跃还是夜色深沉,竹息被皇后那一眼看得背心凉意四起。 委身回话:“启禀皇后娘娘,皇上今日国事繁忙已经在养心殿用膳了,让娘娘不必候着。” 皇后听了话,办晌半抬了手臂,从宽大的袖中伸出一只手捏了玉著:“知道了,退下吧。” 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来什么。 难道刚刚那一眼是自己看错了?竹息压了心思点头退了出去。 竹染看皇后虽拿了筷子却只将手架在桌子边上,心里感慨万千。 皇上今日不来哪里是忙,分明就是因为万寿之事还生着气,给皇后一个没脸罢了。 接连着齐王回京万寿盛宴两场宴会都出了岔子,众目睽睽下闹得不欢而散。事情缘由虽是不得皇后,但皇后作为六宫之主也难免有管理失职的罪责。 皇上明面上虽没对皇后过分苛责,但今日硬生生让皇后候了两个时辰,这是暗里给了警告。 后宫之地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消息传出去,无疑是响当当地打了皇后的脸。 万寿节上的事皇后一直查着,来龙去脉多多少少已有了些眉目。 谁在前面唱戏,谁在后面敲锣她心里明镜似的。 罗雀好捉,秃鹰难打,更何况衍庆宫那位还是只狡猾至极的秃鹰。 毓秀宫近日来动作频频,她不是不知道,按说皇后本可等着卿贵妃动作,再顺水推舟一把便是。 但,如今她却有些等不及了。 她卢令仪出身清贵,名门嫡女,一向聪慧。从小至大步步顺遂,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即便她的脸面可以不要,但她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因为她的缘故在背后对卢家指指点点。 更何况…… 皇后若有所思地随手搁了玉著,起身慢慢踱步过圆桌立在门口,侧身望着宫墙下漆黑的天色。 皓月朗朗,云烟缥缈。 或有嫦娥又要登仙。 *** 没过几日请安时辰,便有漱玉轩的宫人来回话,凌贵人意外从高楼跌下没了。 丽顺仪自万寿节之事后被太医诊断出忧心过度患了癔症,皇后仁慈下旨留之在望春阁修养,派人按时调理,无召不得再出宫。 接连一串雷厉风行的事情旨意下来,后宫之中不免风声鹤唳。 往日皇后一向顾及贤名,行事大度端庄。这凌贵人丽顺仪接连出事和之后皇后处置让人讶异赞叹,之前多是小瞧了皇后的狠辣手腕。 奇的是接连折了两位妃嫔,前朝后宫一点动静都没有,皇上甚至未曾过问一声,仿佛宫中从来都没有过这两人一般。 可怜丽顺仪一生争强好胜,总以为靠艳丽容貌夺皇上宠爱便可高枕无忧,直到囚禁望春阁至死。她才发现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点,皇家的遮羞布谁都轻易扯不得。 *** 长乐宫正殿,还未到时辰,请安的妃嫔却都三三两两来得齐全。 卿贵妃坐在上位,身上难得穿了件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妆容清淡发髻简单,倒是看着比往日素雅低调了不少。 反观下位的嘉妃一袭翠纹织锦羽缎裙,衣饰虽不华丽却别有一翻贵气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宫中人皆只知贵妃好艳丽雍容,嘉妃喜雅致端庄,而今两人衣饰变化落在下面的妃嫔眼里自是心里另有琢磨。 卿贵妃斜眼看了看同其他妃嫔闲话的嘉妃,心里不免冷笑了几声,好一个面慈心狠的,端得一副和善之样,稳了这么多年假菩萨,倒是憋得住。 伸手拿了茶盏掀开盖,见茶水热气袅袅蒸腾而起垂了眼帘,杯中茶水翠色沉浮,茶香扑鼻而来让她顺了点气。 要她说,嘉妃既是在这宫中装了个王八,就该老老实实装个够。 蛰伏这么久,想一鸣惊人也得看是不是时候。 今年宫中来去折了两个皇子,嘉妃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她不是猜不到,争来争去,左右不过是七殿下。 宫中的几个皇子,齐王殿下镇守边关功劳过天,虽有将气但绝非是帝王之才。昭妃之子十六殿下兰陵异域血统太过明显,大周旧臣向来清高排外,定是不会让一位异域血统的皇子登上皇位。 慎昭容的十四殿□□弱多病,如嫔的十七殿下唯唯诺诺不成气候。娴婕妤的十三殿下是养子,且其生母早逝,家族衰落,难得他还是个明白人,整日游山玩水只想混个闲散王爷。 算下来,七殿下也确实有几分机会。 为人母替儿子筹谋固然无错,可惜嘉妃败就败在她心太急,如此频频动手皇上难道还品不出其中蹊跷? 更何况她的手也伸得太长了点,竟然在自己头上动土。 若兰今早过来回话,说一切都在安排,嘉妃暗中绊子使多了,也是时候让她还一份大礼给她了。 正琢磨,皇后扶着竹染的手慢慢从花屏后面穿过来,落了坐。一众妃嫔起身请安,皇后心不在焉地免了礼,随意敷衍了两句便要散了。 卿贵妃不由得多看了皇后两眼,妆容明艳精致依旧看不出什么,细瞧却能发现她眼下却有些许没遮住的乌青。 皇后是个什么人物,她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如今这后宫里几件破事几个蹦哒的软脚虾妃嫔定是不足够让她烦心至此。 也就是……皇后另有他事。 皇后面色有些寡淡,手扶着竹染的臂膀往后走了两步,想起什么扭头对着下面众人吩咐:“后日陆昭仪行刑众妃嫔到场观刑。” 话音刚落,几个胆小的妃嫔霎时便吓得尖叫出声。陆昭仪是凌迟处死,为就是要被千刀万刮,更何况怀着孩子,那场面定然是十分血腥。妃嫔都是自小娇养,至今哪里见过这些。 有人不免迟疑,想开口推拖。 说白了,观刑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意思到了也就罢了。真要去看受了惊吓,脏了眼睛想想都是受不住的。 皇后目光如炬,扫视一圈早就看穿下面众人那点心思,继而沉声补充:“皇上有旨,妃嫔不得推辞,必须到场,如有推脱,严惩不贷。” 26、赏雪 年前不知是哪里的寒气撞了腰,傍晚忽就飘起来鹅毛大雪,不过落了一个时辰,朱墙瓦檐上压了层白。 皇后坐在窗下,楠木雕花的窗面被高高支起,几片雪花不留神被风吹进屋子,还没落地早让屋子里烧炭火的暖气给融成水汽散开了。 竹染抖了抖身上的雪,推门见皇后呆坐在窗下,瞧着外面出声如泥塑的菩萨一般,知她在出神,竹染也没出声,只轻轻几步上前把手里的兔毛手罩子递过去。 那人没接。 她咬了咬唇,蹲下身来把皇后的手往手罩子里拢,刚一碰着就被皇后冰凉的手给惊了一跳,这么凉也不知道在这风口坐了多久。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喊了声:“娘娘?” “嗯?”皇后一怔回过神,双眸扭过来:“何事?” “天太冷了,您在这风口坐久了仔细凉了身子,奴婢给您传热水沐浴吧。” 皇后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先退下吧。” 竹染垂首退了两步,想了想忍不住跪下来多了句嘴:“娘娘,奴婢本不该多言,但实在担心娘娘。奴婢自知浅薄粗陋,可也曾听老人说过一句话,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更何况娘娘您是皇后,皇上现在是在气头上,气消了也就过了,您实在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皇后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人,心中无限嘲讽,她竟然是以为自己在为皇上情伤吗,也是啊,这世间谁又懂她呢? 脸上苦笑,出声:“本宫知道了,你起来吧。” 竹染磕头起身:“奴婢多谢娘娘不追究奴婢失言之恩。” 皇后从凳子上起身,手往兔毛手罩里缩了缩,这会方才觉得手上有些冷了,往炭炉边靠了几步:“明早起来皇宫应是一片白了吧。” 竹染手上收着撑杆关窗子,顺眼看了看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应答:“怕是啊,下了这么久,没有要停的意思。” “白雪皑皑寒梅簇簇”皇后半坐在榻上手下压个绣墩若有所思:“添上个红泥小炉,煎茶赏雪,岂不怡然畅快?” “娘娘要是想赏雪,奴婢一会便吩咐下去让人准备着。” 皇后难得出门走走,竹染心里倒是觉得欣慰,嘴里一边回话一边心里盘算,得让人去玖梅园先安排着才有备无患。 “竹染”皇后垂了眼睫有些不安:“你说本宫请她赏雪,她会来吗?” “自然” “这宫中不管哪一位能得皇后亲睐与您一同赏雪,都得是不胜惶恐的”竹染信誓旦旦。 皇后眨了眨眼望她:“若是,宁妃呢?” 竹染一下子咬了舌头,怎么唯独就忘了这尊菩萨。 宫中别人自是她说的不胜惶恐,偏这宁妃的性子还真难说。 进宫几年便没听说谁宴会请得动她的,即便是皇家宴会向来都是碰碰运气,看她那几日心情如何。 皇后见竹染沉默,眼神暗了暗,语气低落:“罢了罢了,她身子不好,天寒地冻也难为她走这么一遭。” 听皇后这话,竹染不知怎的听出一股子无奈,脑子一热咬牙道:“娘娘若是请了宁妃,便是她的福分。” “无论如何您是皇后,她是宫妃,侍奉您是本分。不过是赏雪,帖子独门送过去,宁妃她左右也不好推脱,总归是要来的。” “帖子?” 皇后忽地欢喜起来:“是,本宫可以给她下请帖,本宫要亲自写这帖子,许她见了帖子便会来的。” 话音刚落,便在殿中折腾起来,磨墨化笔,光是找请帖的纸便由皇后盯着选了十几种,最后堪定下来。墨还没磨好,她便迫不及待摘了手罩子拿着毛笔在一边试笔。 反反复复写了小半夜才停笔,竹染小心将好不容易写好的请帖搁置在案角。 床上皇后已经换了寝衣,倚在软枕上散着头发,兴致依旧很足,絮絮叨叨琢磨:“凉亭石凳要铺上厚软缎垫子,宁妃身子弱,茶不要备本宫惯喝的翠雀尖儿了,这冷天备上些清淡的白茶便好,果茶花茶也备着些。” 竹染一一记下,上前给皇后理了理锦被:“奴婢明日一定替娘娘准备妥当,明日赏雪耗神,娘娘今日便早些休息吧。” 竹染做事一向细致,皇后心安了些,侧身对着床里。 见状,竹染吹了些红烛,刚要放下最后一道纱幔,听到里面柔柔一声。 “帖子晚些送去,她惯不喜欢起早的。” “是。” 纱幔垂落,竹染轻声走出大殿,抬头看了看漫天白雪,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该盼着这雪明日是下大点好,还是下小点好。 *** 蓬莱宫人收到这赏雪帖子也是愣了许久,罗衫盯着帖子上金漆描边如意纹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是别的帖子,她就做主打发了。 偏这皇后亲笔的字迹六宫无人不知,又是特地派身边大宫女竹染送来,随意打发了只怕不妥当。 想了想终究还是将帖子送上了大殿的香几,几上本供着一尊白玉琉璃花樽,旁逸斜出地插着几只带雪的红梅。 宁味坐在花前,两根手指衔着把小巧花剪,盯着红梅花蕊出神,撇见动静,问了声:“什么东西?” “皇后送来的帖子,邀娘娘今日下午一同赏雪。” “皇后?”宁味挑眉,语气疑惑,随手把花剪搁在一边,捡起帖子翻了翻,又扔回去,垂眼:“不去。” “是”罗衫上前收回帖子,躬身准备退出去。将将要穿过雕花垂屏,听到屋里剪刀落在桌上“砰”的一声,说话传出来:“算了,你带人进来替我洗漱更衣吧。” 罗衫将袖中帖子捏出来拂平应道:“是。” *** 玖梅园位置偏僻难寻,平日鲜少有人来往。除了冬日哪个贵人心血来潮领着侍从来随意逛上一逛,打理的宫婢也未曾见过什么外人。 今日天还没亮,一向空闲的宫人难得早早起身,修剪花枝,清理过道上的杂雪里里外外忙了半个上午。 许久没用的暖阁里铺上了成色极佳的灰鼠皮子地毯,满满一篓子银炭将屋子烤得暖烘烘的。 偶有小宫女们结伴掀了门帘偷瞄一眼,忍不住拍手赞叹:“今日也不知是来哪里的贵人,屋子布置得这么气派华贵。” 另外一个挺了胸脯:“这你都不知,说今日来赏雪的人可不一般,是长乐宫的皇后娘娘,那些管事能不上心吗?” 小宫女听了眉开眼笑:“原来如此,我听人说皇后娘娘最是宽和大方,今日要是伺候好了,说不定有赏钱过年呢。”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都是笑起来,红着脸蛋跑开了。 长乐宫。 刚刚伺候皇后用完了午膳,竹染端着茶进来,递上桌:“启禀娘娘,玖梅园那边都布置好了,这会时辰还早,娘娘不若小憩一会再起身过去?” 皇后心不在焉地坐着,拿了茶盏,往窗外探了探,偏眸问:“今日宫道可有好好清理?风大雪滑得紧,可别跌着人。” “放心吧,娘娘内务府天还没亮便安排了专人清理宫道,这会还有太监巡查,妥当得很。” 皇后没出声,垂眼拿着茶盖子刮了刮茶末,没吃,又盖上盖子把茶盏搁回去,套了手罩子起身往内殿走。 竹染见状赶忙跟过去:“娘娘可是要午睡了?” 皇后径直坐到妆奁前,对着铜镜照了照,眉头蹙起来:“今日这妆发……” “太华丽隆重了些,赏雪是雅事,又是和宁妃一处,左右不太合适,换了吧。” 竹染暗中细细打量了一翻皇后今日装扮,实在瞧出什么不妥,倒是比往日更精细了三分。 但皇后既然开口了,这妆发定是要换的。 她想了想宁妃平日装扮试探出声:“娘娘说得是,今日赏雪,雪是最洁白纯净之物,若是装扮得太过华丽确是不妥。” “宁妃同娘娘又一向亲近,奴婢想今日梳妆打扮不若随意些,温柔娴静即可,娘娘觉得如何?” 皇后怔怔看着镜中自己,眼里想起什么,抿了嘴角声音扬起来点:“便按你说的来吧。” *** 玖梅园暖阁。 竹息把屋子的炭炉子用铁钳拨弄了下,加了些新炭,弄完才发现自己靠得近了些,被火热了汗出来。她不留痕迹地起身擦了擦,瞥见皇后正立在小茶几前拿了把小扇子细细煽红泥小炉中的火。 这种活往日都是竹染来做,她最懂皇后心意,知道要多大的火烧多久的水才能泡出合皇后嘴的茶水。 此刻难得皇后亲自动手,一双皓腕从鹅黄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里伸出来,葱段似得手指捏着小蒲扇极有耐心的一下又一下挥动,鬓发微垂神态温柔若水。 这副小女儿家姿态,隐约让竹息看出了几分未曾见过的,皇后还在闺阁时的样子。 正出神,外面竹染打帘进来,寒气跟着扑过来,冷得竹息一缩脖子。 她倒是顾不上这边,只进去回话:“启禀皇后娘娘,人来了。” 皇后手上扇子一顿看过来,眼眸微转笑出个淡淡月牙,声音轻轻的:“她来了呀。” 门帘再次被人高高打起,宁味裹着件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雪狐皮披风两步穿进来。 她立在门口目不斜视将手罩子中的暖炉取出来塞给云裳,罗衫上前给她解着披风,仔细抖了上面的雪递给了候在一边的竹息挂好。 玖梅园暖阁修得并不大,两位主子几个宫女一站,屋子里就满满当当了。 竹染领着宁味坐到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另外一边,几上摆了些蜜饯果子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皇后从后面走出来,见着宁味眼睛一亮,出声:“宁妃妹妹一路过来仔细着凉,先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宁味起身规矩行礼,皇后免礼后,两人对面而坐,她垂眸看了看桌上的姜汤,姜味冲鼻,她忍不住不留痕迹皱了皱眉。 这小动作自然落在了皇后眼中,心下感慨重重,这么多年,她不爱吃姜这一点倒是全然没变。 宁味刚打算将手从手罩子里取出来拿汤勺,却被皇后抢了先,开口笑道:“瞧本宫这记性,煮着的茶应是好了,妹妹一路走来,不若还是先吃口茶,这姜汤一会再喝也可。” 她如此说,正合了宁味心意,手缩在手罩子没动。 皇后瞧着宁味身上的素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上的绣纹栩栩如生,真像是裙边开了几簇冬梅,逗笑了句:“今日请妹妹过来赏雪观梅,没成想妹妹倒是自己带了些过来。” 竹染端着茶过来正好听到皇后这句俏皮话。 宁味听闻只垂眸随意扫了裙边图案没出声,将手上罩子摘了伸手取了桌上白玉茶盏自顾自吃了一口。 入口是淡淡的花香带着丝水果的清甜之味,她顿了顿,看了眼杯中,皇后请她来赏雪不品龙井普洱备着的竟是她从前喝惯了的果茶。 宁味搁了茶盏,这才抬眼看过去,进屋后第一次仔细打量皇后。 与往日大气华丽的装扮不同,皇后今日挽着松散的单螺髻,落了些碎发,耳畔上挂着小巧圆润的珍珠耳坠,素净着脸只在唇瓣上按了点胭脂。 这样子,宁味瞧着眼熟。 也让她越发摸不透皇后今日请她来是什么意思,接帖子的时候她以为是一般的后宫妃嫔宴会,到了地方才发现皇后独请了她一人。 装扮茶水准备虽处处妥帖,但都不合规矩。 不合皇后宴请宫妃的规矩。 皇后见她一双丹凤眼毫无掩饰地看过来,眸中的疑惑清晰直白,看人时格外专注认真。 被她这么一看,皇后只觉得心口一紧,随即脸颊不知何时和唇成了一色。强迫自己别开眼,手忙脚乱去拿桌上茶吃。一口水下肚,从喉咙到五脏肺腑都被蜂蜜那丝甜给沁透了。 “皇后娘娘今日过来当真是请臣妾赏雪?” 耳边她的声音清灵,皇后搁茶盏的手一颤,茶杯碗碟响了几声。 皇后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已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垂睫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话要单独和宁妃说,不许任何人打扰。” 罗衫动作迟疑,见宁味暗中对她摆手才带着云裳跟竹染竹息一起退出了屋子。 暖阁安静下来,屋里噼里啪啦的炭火烧得更旺了些。 皇后额上出了些许细汗,望着对面静坐的宁味,咬了唇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许久才紧了嗓子小心翼翼问了句:“阿宁,你为何不唤我令仪姐姐了?” 宁味没想到她大费心思要自己过来竟是为了这句话。 难怪她今日如此打扮安排,原来是记起了从前。 宁味没有回话,只觉得屋子里热得很,拿起茶盏又吃了一口,脑子里却翻腾起来。 倘若……倘若要是没发生那件事,她还真是得唤她一声令仪姐姐。 27、兔子 淮阳卢氏三朝丞相,书香门第清贵守礼名天下。卢家嫡长女卢令仪自幼读诗书习六艺,大气秀丽知书达理,六岁之前在皇亲国戚遍地的渝京城仍旧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第一贵女。 直到她六岁那年,谢家从边境接回来幼女。 其父谢逾是谢家诗经门里独一个武状元郎,自小习武十二岁便随军打仗,十四岁是皇上钦点的骠骑将军。其母王宁华为王家独女,家中排行最小,千娇百宠受尽疼爱。 王宁华因与谢逾一见钟情,私自嫁与谢逾随军出行,生下一女。二人夫唱妇随成大周边疆一段佳话。岂料后一次战败,谢逾意外战死沙场,王宁华知晓消息后殉情而死,可怜只剩下五岁的孤女。 消息传回渝京,谢老爷子失幼子痛心疾首几日不能上朝,让长子谢清告假亲自去将幼女接回抚养,王家和谢家也因此事一时结了死仇。 卢令仪便是在六岁那年知道有谢宁味这么个人。 按理说皇城女娇,个个儿心气甚高谁也瞧不上谁,渝京第一贵女左右不过是个头衔,卢令仪本也不甚上心。 可渝京总有源源不断的关于谢家小姐的传言,一时说她身份虽贵重却蛮横不知礼数,一时说她从边境过来,身有异味茹毛饮血没有丝毫小姐姿态。 一来二去,她也跟着对这个怪小姐起了几分好奇。 一年春宴半途突下了大雨,众人皆被困在桃林的凉亭中,她怀里抱着的白兔不留神蹿了出去。 那兔子她一直悉心养着,甚至宠爱,突然丢了,急得直跺脚。可雨下得太大,丫鬟奴才也不好去寻。 第一次见谢宁味便是这时。 漫山桃花被雨水淋湿,天色晕黑一团,远远有一顶青油纸伞沿着凉亭碎石道挪过来,伞面遮了大半个人,只能看到一双绣着雪莲花的花鞋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水坑步履轻快。 到了凉亭边,油纸伞才后挪了些,伞沿上甩落的水滴划跳过那双挑起的丹凤眼。 谢宁味立在亭外左右瞥了瞥,不知怎么在一群小姐中一眼盯住了她。弓在怀里的左臂伸出来,白玉似的掌心里揣了只淋湿了点毛在发抖的兔子,她睨她:“是你的兔子吗?” 身边的丫鬟见状赶快上前接过兔子,卢令仪刚要道谢,她却不理会转身就走,雪莲花刚开了两步,脚步停顿扭身回来,把手上那把青油纸伞收了递给她。 纸伞上雨水顺着伞撑落下,二人之间一时静得只听到雨水滴落的滴答滴答声,卢令仪愣了愣没有接,只听谢宁味有些不耐烦道:“兔子淋多雨会死的。” 她这才接了伞,瞧着那人再次走进雨里,青衣半湿似乎要和山色融成一片。 心念一起,她头一次顾不得什么举止端庄,急促高声问句:“你叫什么名字?” 雪莲花顿了下,侧身对着她远远抿了嘴角,眉毛弯进了半卷潋滟春光,远远回了声。 “谢宁味。” 声音清灵,让人恍惚。 直到卢令仪回神才发现谢宁味已经走进了桃花林中。 那时她忽而想起自己曾听过一句赞誉,“渝京之美,美在宁华”。从前她只当这话未免有些言过其实,那日之后,她知这话是真的了。 后来兔子还是死了,谢宁味却开始入了卢家闺阁成了卢令仪的闺中密友。 直到卢令仪十六岁进宫成了大周的第三任新后。 入宫前,谢宁味曾来找过她,黑瞳白仁满是赤诚同她说:“令仪姐姐要是不愿入宫,阿宁粉身碎骨也是会帮姐姐的。” 愿或不愿? 卢令仪从来没想过这些,她自打出生,之后余生便是为了这一刻,只要她身上还流淌着卢家的血,那进宫便是她逃不开的宿命。 只不过,谢宁味趴在窗上同她这么说时,她依旧是红了眼睛,能得她如此惦念,她已然觉得够了。 千不该万不该,怪她不该贪心,若她不贪心多说了那一句话,她和她之间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红泥小炉上烧着的茶壶水沸了,滚烫的汽水舔上茶盖,发出轻微的叮叮声。 皇后怔怔看着从盖子下急促蹿起来的几丝水汽,瞳孔骤缩眼睛重新聚起了神,僵笑了声,起身往里走:“一时失态倒是让妹妹看笑话了,没防着水都煮开了。” 脚下刚走了两步,就听宁味沉声喊了句。 “皇后娘娘” 她步子一顿,脚掌钉在原处。 “你为后我为妃,你我之间,此生如此,何谈什么姐妹呢?” 皇后身形顿了几秒,仓皇失措地转身,失声问道:“阿宁,你我之间当真要生分至此?” 谢宁味搁了茶盏,起身掀了眼皮,眸中波澜不惊:“皇后娘娘您错了,我不是阿宁” 顿了顿:“本宫是大周皇帝的宁妃。” 皇后久久看着她的眉眼,眼眶渐热启唇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 言罢身子一凛,脚下虚浮,随手撑住了桌角慢慢坐回原处,整理了衣裙开口:“既然往事如烟不提也罢,那本宫就不得不问一问正事了。” 屋子里炭火过盛,闷得宁味有些喘不过气,她没再坐下只想早早应付完皇后便回宫去,心中甚至有些懊恼一开始便不该接了这帖子:“皇后有何事要问?” 皇后吃了口茶,强迫自己眼睛从宁味身上撇开:“宁妃你与齐王殿下之子淳于沉究竟是什么关系?” “关系?”宁味挑眉不解 “若是没有关系,你又如何要淌混水,在大殿上保下了淳于沉。”皇后睫毛微闪,手指在茶杯上摩挲,心乱如麻。 宁妃一向不问世事,却偏偏出手帮了淳于沉,后宫中也有些许传闻淳于沉可以出入蓬莱宫自由。 她感受到宁妃对淳于沉与他人的那份不同,这份不同究竟是为何,她今日一定要弄个清清楚楚。 她害怕,也不能允许,宁味对任何人有那么一丝特别。 屋子里静了许久,灶上水沸了从壶中溢出来浇湿了下面淡蓝色的火苗。 宁味心中恍然,原来皇后今日请她来,为的还是这事。 本微蹙的眉头像羽毛一般展开,宁味面对门帘声音清脆:“淳于沉是齐王之子,齐王镇守边疆不可或缺,随意动摇大周江山不稳,谢王两家不许,故齐王在一日,淳于沉安一日。” 皇后手上动作一迟,心头舒了口气,原来如此。 宁味出手是因家族之命,顾全大局,这样她便放心了。 “皇后娘娘,如若没有其他的事,臣妾先行告退。” 话已经说完,宁味的最后一丝耐性也被风雪磨得干干净净,提腿往门帘处走,抬手打了门帘,冷风扑面而来。 身后皇后似笑非笑:“今日的雪真的是极美,你一路回宫红梅白雪定会喜欢。” 宁味脚下没有停顿,跨过了门槛,门帘垂下时好像隐约关了皇后最后一句话。 “雪路湿滑,阿宁,莫贪玩。” 宁味一路无话回了蓬莱宫,心中悱恻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通。 皇后今日所做所为不免让她思起了从前,她和她之间本不会沦落至此,可要说错,她也不能说皇后有何错。 她起身走到大殿门口,仰头看着外面的大雪红墙。 可要说无错,若不是因为皇后,她也不会被困在这皇宫之中。 寒风吹得她身子有些僵了,忽而想起什么,大步流星走进内殿,案上那几枝红梅静静散发出冷香。 她走过去,顺手在篮子里拿了花剪,坐在案边垂眼又细细赏玩起来。 冬日百花凋零独只剩下了梅花,宫中虽有不少能工巧匠培育出各色的梅花,连着几日黄梅、白梅、红梅连稀罕的绿梅淳于沉都给她送过来一株。 他送她的花,即便一种也总是各异姿态,三两枝数量也从来不定。 可这冬日漫长,她突然便有些好奇,明日窗台木栏边又会放着什么呢? 她随手从那枝梅花上剪下一小截开得最盛的两朵,在鼻尖嗅了嗅。 屋外罗衫推门进来通传晚膳,宁味抿了嘴角捏着花枝往花厅走去。 次日大雪已经落了几尺深,宁味睁眼便腾地起身光着脚往窗户边跑。废了好些力气才推开了半扇窗子,上面覆着的雪在空中嘭嘭落下,她顾不上冷,侧身看窗台上放的是什么花。 今日窗台上静静卧着个圆滚滚的小雪人,黑豆做的眼睛,黏了几根毛笔细细的毫毛在鼻头,宁味凑近了看雪人形状似乎是猫,神态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像咕噜,很是新奇有趣。 雪这么大,这雪人又捏又雕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做的,怕是冻僵了吧。 罗衫端着水盆从打开的窗子里瞧见她,目瞪口呆随后飞快往殿里面走,这么大的雪,穿着里衣开窗户,真是个祖宗! 宁味盯着那小雪人看了许久,抿唇笑了会,被罗衫强拉着进屋唠叨了好一翻,又指挥云裳多添了几块炭。 她端坐在绣凳上,任由罗衫给她梳洗,扭头吩咐云裳:“你一会把窗户上的那个雪人挪到树下去,找个罩子罩住,仔细点别弄坏了。” 云裳把胭脂盖子打开笑起来:“咱们宫里什么时候也有了雪人?难不成是哪个丫头淘气堆的?” 宁味梳头发动作一顿,抿了抿嘴角没声。看到桌上白玉盒子里成块的红胭脂,伸了食指去抠了一大块,在食指和大拇指之间磨动,不一会便染红了指尖。 罗衫撇了眼觉得好笑:“娘娘这么大人了,还是小孩心性,胭脂这么好玩?”顺而拦住端着水盆要出屋子的云裳,准备替宁味挽袖子:“奴婢替娘娘洗了。” 刚抓着宁味的手,被她一缩一退给溜了,再想抓便对上她气鼓鼓的脸蛋:“我不洗。” 罗衫拗不过她,只帮她梳洗之后便出去替她张罗早膳。 宁味一本正经地坐在原处,偷偷瞧见罗衫和云裳领着小宫女出去了,才蹲着挪到窗户边,推开一半,冒了半个脑袋,涂了胭脂的手从缝隙里摸出去,食指碰着雪,在面上端端正正写了一个“好”字。 28、侧室 夜里雪停了。 卿贵妃头疼得紧早早洗漱了倚在床栏上闭目养神,若兰进来给她送姜汤,立在床边一边细细用汤勺搅拌一边说话:“娘娘,今日长乐宫那边来传话,说皇后下午请了蓬莱宫那位在玖梅园赏雪呢。” “宁妃?” 若兰点头,见姜汤凉了些递过去:“是呢,宁妃赴宴了,不过没呆一会子便走了。” 卿贵妃抬手接过碗,隐约觉得有点讶异,想仔细琢磨琢磨,奈何头疼欲裂又实在想不出什么。 只一仰脖子把姜汤送入喉中,用帕子擦了擦嘴:“宫中想巴结宁妃的人多了去了,皇后有没有存这心思也难说,左右咱们静观其变就好。” “是”若兰收拾了汤碗,见卿贵妃气色实在很差,准备退出去好让她休息。 卿贵妃自顾自放了靠枕,双手撑着床面准备躺下,问了句:“那事可有消息?” 若兰垂眸:“有,那边传话过来了,也就这半个月的事。” 听到这消息,卿贵妃才放心地平躺在床上,扯了扯锦被,只觉得身上都宽泛了不少。 半个月,还有半个月,她就将大仇得报,到时候她定要嘉妃向她跪地求饶。 *** 寅时刚过,淳于沉护着怀里的花篮沿着宫道边,一路转到了蓬莱宫后院。轻车熟路地推开宫墙角的一块板子,从狗洞中钻了进去。 今日他给她送的花是两枝小巧的水仙。 冬日本不是水仙的花期,得亏他一早将这花送到了宫中的花房暖阁,日日夜夜用炭火烤着,又精心照料许久,可算开了两朵,小小巧巧甚是可爱。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台边,瞧见寝殿还暗着,知那人还睡着。 用手掌扫开了点雪将花搁在窗台上放好,转身欲走。 借着雪光隐约竟看到雪下有点红渍,他仔细盯了会确信自己没看错,才伸手小心翼翼继续拨弄起来,拨开才发现雪中有一大块红色图案。 他凝神看了,认出那图案是个“好”字。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好字呢?是她写的? 正想忖,忽听到不远处几声猫叫,他认出那叫声有点像是咕噜,寻过去果然看到咕噜在树下打滚。 咕噜身后不远处有个琉璃小罩子,罩子里护着的正是他昨日送给她的那个小雪人。 心意一动,他忽而脑间明朗起来,嘴角不自觉擒起来蹲下来揉了揉咕噜的脑袋。 几步走回去,从发间拔了只簪子细细刮窗台上的红雪,用随身的小瓷瓶装起来盖好。 *** 新年刚过了没几日,渝京坊间便传了件新鲜事儿。 说七殿下府上的一个色艺双绝的侧室在除夕夜和正室起了冲突,那七殿下的正妃本就是个任性骄纵的,一气之下罚侧室在寒天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宿。 第二日那侧室便病倒了,没两天就撒手人寰了,走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一下子一尸两命闹得十分难看。 还没出腊月,闹出了人命,真真是避讳至极。 衍庆宫。 大殿内香炉烟雾袅袅,嘉妃手撑额头脸色难堪地静坐在榻上。 七殿下后宅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名声顿时一落千丈。 她实在想不通,瞧七王妃平日里也不是个不明白的人,怎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她费尽心思在皇宫中帮七殿下斩草除根,没成想后院起火一把烧了个干干净净。 争皇位者最怕的就是行为不检品德有失,说服不了黎明百姓,堵不住坊间的悠悠之口。 正恼神,外面沐卉敲门回话,说卿贵妃驾到。 嘉妃挺直了身子,她这时来还能有什么好事?左右不过是知道了七殿下的事过来出口气罢了。 只可惜她现在实在是心烦意乱不想应付,于是开口让沐卉称病打发了。 沐卉还没应声,卿贵妃便已经推门闯了进来,妆容艳丽环佩啷当,道:“嘉妃妹妹可是身子不适?” 嘉妃心里冷哼一声,起身迎接:“可不是?昨个吹了点风,今日便头疼得紧。” “臣妾给贵妃请安。” 卿贵妃手虚虚一抬,将嘉妃带到塌边:“妹妹身子不适,快快免礼,坐下好生休息。” 嘉妃扯了扯嘴角也不推辞:“谢贵妃恩典。” 卿贵妃摆了摆手,关切道:“年关宫中诸事繁忙竟是将妹妹累倒了,姐姐实在于心不忍,特地去皇后娘娘那替妹妹告了假,让妹妹好好歇着,千万养好身子。” 说着招了招手,水笙见状端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上前,卿贵妃看眼盘子,笑道:“这不,姐姐从今年新进贡的东西里,挑了些好的,特地送过来给妹妹赏玩。” 嘉妃瞥了一眼,神色淡淡,起身谢过:“臣妾谢娘娘恩典,劳娘娘挂心了。” 二人言语间,沐卉已经将泡好的热茶送上来,卿贵妃接过一盏茶吃了口,蹙眉道:“妹妹惯是爱喝西湖龙井,这茶味儿重是万万喝不得的,养着身子便应当喝些清淡绵口的茶才好。” “改明儿本宫让人将翠雀尖儿送些过来,那茶倒是好些。” 嘉妃垂眸讪笑,手指在茶杯上摩挲:“臣妾宫的茶自然是比不得贵妃宫里的,更何况那翠雀尖儿一年上贡不过几两,后宫中能吃得到的只有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臣妾哪里有这样的好福气。” 贵妃瞪大眼,伸手握住了嘉妃手情真意切:“妹妹可别胡说,妹妹贤明大度是后宫典范,为皇上生下七殿下聪明伶俐,哪里是没福气的?” 绕来绕去,终于还是落到了七殿下头上,嘉妃搁了茶盏静看贵妃这戏如何唱。 一翻话毕,卿贵妃拢了拢裙摆坐好身子,转了眼眸扫了眼嘉妃,似笑非笑的开口:“说起七殿下,今日本宫听着一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心中忧心不已特地过来同妹妹说道说道。” 嘉妃定定看着茶盏未应声。 卿贵妃也不以为然自顾自道:“这事……本宫也不知如何说好,但事关七殿下,妹妹还是得上心点好”,她言语戛然而止,环顾左右,忽抬手吩咐:“你们都在殿外去伺候。” 嘉妃疑惑抬眸,卿贵妃靠近了些小声道:“宫中人多口杂,可要小心才好,免得那些不长眼的说些闲话,平白恼人生气。” 待到大殿中人退得干干净净,卿贵妃才搁了茶盏,从身侧将之前带过来的托盘递到案上,推过去:“妹妹还没瞧瞧,姐姐给你带的什么呢。” 黄虎狼给鸡拜年,嘉妃早知那托盘中怕不是什么好东西,此刻却只能僵硬着伸手去掀。 红绸一扯,托盘中静静躺着的是一把凤首琵琶。 顿时愕然,嘉妃千算万算没想到卿贵妃会送她一把琵琶,且这琵琶上有修缮的痕迹显然不是新的。 送琵琶究竟是何意? 卿贵妃收敛了笑意,眼神冷下来,伸手取了琵琶在手中拭了拭弦:“妹妹想必还不认识吧。” 她眼波婉转起身踱步,语气深深:“这是凤首琵琶,巧匠利器,只有技艺绝佳的乐姬才配这样好的琵琶。” “听闻七殿下府上死的那个侧室色艺双绝,本宫手上这把,便是那可怜侧室的琵琶。” 嘉妃手猛握成拳,护甲刺进皮肉里,卿贵妃此言话中有话,难道死的那个侧室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只听卿贵妃继续道:“要说那位侧室本宫也是认识的,名唤品霓,年前宫里新进的一批乐姬里,就数她琵琶弹得最好。后内务府中人报,这乐姬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翻遍后宫也无下落。” 卿贵妃顿了顿,垂睫淡淡看了眼身子紧绷起来的嘉妃,甩了衣袖笑道:“本来是一个乐姬而已,得了亲王宠爱,向皇上要了去收进府中也是小事。但七殿下这么不声不响把人弄走了,倒是着实不妥了些。” 嘉妃脸色苍白,背脊出汗,心中暗骂了句七殿下简直混账,将乐府女子私自弄出宫去收入府中这种事他竟敢做得出来。 往小了说,不过少年风流,可真要追究起来这可是私逃出宫的大罪,当真是美色误人,七殿下竟这样被鬼迷了心窍,做出此等糊涂事! 好在卿贵妃上门来说此事,可想事情还没宣扬出去。 她来开口,定是有所图了。 想到此处,嘉妃稳了稳神深吸口气,伸手端起已经凉了的茶盏吃了一口:“是妹妹教子无方,姐姐今日特地前来告知妹妹此事,妹妹感激不尽,来日姐姐若有所需,妹妹定将全力以赴。” 卿贵妃扭身,红唇勾起笑得别样妩媚:“来日?”,抬手鎏金护甲划过扬起来的眉尾:“说来,也是巧了。” “前些时日皇上万寿,本宫在太后往日念佛的佛堂中抄经,太后从前身边的嬷嬷,皇上奶娘秋白姑姑向本宫提起了一件事。” “说自己曾有一女,当初入宫不时得不和女儿被迫分离,只留了个银如意锁在女儿身上保平安,后家乡遭遇变故,她女儿音信全无。这么多年了,秋白嬷嬷心心念念寻亲,一直没有消息。” 卿贵妃俯身凑近嘉妃的脸,眼神熠熠印出嘉妃脸上渐渐僵住的神情,在她耳边喃喃:“本宫见秋白嬷嬷如此思女,便留心帮她寻了寻女儿”随即娇笑几声话音拔高:“你说巧不巧,那品霓正是秋白嬷嬷的亲生女儿”。 嘉妃大惊,面白如纸。 “可怜秋白嬷嬷一直忠心耿耿,受太后信任得皇上敬重,唯一的女儿却惨死在了七殿下的府中。” 卿贵妃从衣袖中掏出帕子掩住口鼻做不忍状:“听说那品霓死的时候手中还紧紧攥着她娘给她的银如意锁呢”。 嘉妃汗如雨下,她实在没想到,这事后面竟然还有如此是非曲折。 卿贵妃看够了她惊慌失措的神色,觉得无趣重新坐回榻上:“万寿之前,本宫已经告诉秋白嬷嬷替她寻到了女儿,说过完年便可相认。嘉妃妹妹,你说若是本宫现在告诉她,她女儿已然惨死的事,她会有何反应呢?” “再者,若是皇上知道了此事,又会如何呢?” 皇上最是重孝道的人,太后死后和秋白姑姑越发亲厚,若被他知道此事,父子之间生了间隙,七殿下只怕难夺帝位,怎么着也得掉层皮。 呼吸间嘉妃已经反应过来,再也顾不得脸面“噗通”一声跪倒在卿贵妃脚边泪如雨下,求饶道:“臣妾求求贵妃娘娘,求娘娘高抬贵手放过七殿下,他不过是一时糊涂,只要娘娘放过他,臣妾必当万死不辞为娘娘马首是瞻!” 卿贵妃看着脚边像哈吧狗一样匍匐在地的嘉妃,心中畅快至极,嫌弃开口:“放过?” 她弯腰扶住嘉妃的双臂,声若寒潭:“当初万寿节夜,嘉妃你步步相逼可没有放过本宫啊。” 嘉妃身子抖如筛糠,唇瓣咬出血迹,心却意外地沉静下来。 从当初她对陆昭仪动手的时候,她便应该预料到今日。卿贵妃是无论如何不过放过她的。她今日来这衍庆宫,不是来当菩萨拯救众生的,她来,就是掐着七寸来置自己于死地。 想清一切的嘉妃双眸木然,心如死灰,撒了卿贵妃的裙摆不再哀求,撑着榻边勉强起身冷声道:“贵妃娘娘今日来,到底想要什么?” 卿贵妃知道她是个明白人,也挺背起身,语气狠辣一字一顿道:“本宫要你死。” 29、位分 衍庆宫的烛台上黏上了层层的烛蜡,红烛中的火焰依旧跳跃着,嘉妃一早打发宫人去休息了,只自己一人独身在寝殿内不知枯坐了多久。 面前的楠木寿纹八仙桌上搁着一口大红色的箱子。 她从床边起身,神色温柔地细细摩挲着红箱子镶边的纹路,随后掰开锁扣,将箱子打开,把里头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虎头娃娃,小弓,弹珠,字迹斑驳的宣纸…… 整齐地摆在桌面上,随后一样一样拿起来反复查看,时而抿唇微笑,时而蹙眉凝神,最终面上只剩下双湿意斑驳通红明亮的眼眸。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入宫又多久了,十年?二十年?她懒得去想,也不敢去想,不论多久,她这一生都耗在了这朱墙之中。 宫中尔虞我诈度日如年,唯一的盼头便是孩子。 为了能生下七殿下,她不知自己在佛前求了多少年,也不知自己手中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她的母族人丁稀少,日渐衰落,仅靠着她在后宫中的这个妃位勉强度日。这么多年,她一直忍辱负重小心翼翼,不为别的,就是想亲手将七殿下安安稳稳教养长大。 幸好,她做到了。 时至今日,她依旧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皇上所有的儿子中只有她的七殿下是最有希望登上皇位的。 如今皇上已然垂垂老矣,而她的七殿下正风神俊秀,眼看便要展翅高翔,她这个做母妃的自然是要为他扫清前路上的一切障碍。 只不过她的七殿下羽翼尚且不够丰满,经受不住天子一怒,所以她这个做母亲的现在还需要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为他赴死。 她丝毫不怀疑卿贵妃所说的话,后宫中的局势卿贵妃比任何人都清楚。 即便她卿贵妃即便位分高至贵妃那又如何?她身下没有儿子,她一日没有儿子也就一日有后患。 皇上年事已高,而她早年流产已然伤了身子,眼下她再想怀孕由于登天,所以无论将来是哪个殿下登上皇位,都不会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在后宫中唯一的出路便是趁皇上还在登上后位,这样哪怕新皇登基,她也可以稳坐太后之位。 算下来,她是没有什么理由与任何一个殿下为难的,更何况是登位可能最大的七殿下。 但嘉妃依旧还担心,她亲手毁了陆昭仪的孩子,她怕卿贵妃盛怒之下与七殿下鱼死网破。 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而近日卿贵妃一招接一招的连环计也证明了她的担忧。 好在卿贵妃之怒不是对着七殿下,而是冲她。 这让嘉妃松了口气,她已经年老色衰在这宫中困了半辈子,什么太后不太后的,她也不想。 她只要七殿下登上皇位,再无人可以欺辱,此生便已完全。 烛火跳跃,印出嘉妃脸上的泪痕。 时辰差不多了,嘉妃怀里抱着虎头娃娃端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韶华已逝的女人舒了眉眼笑了笑,从匣子中抽出头油洒在桌椅上,随手扯落了殿内的帷帐。 一掌推掉了高架子上的烛台,火光闪动迅速点燃了纱幔。 她重新躺回床上从容赴死,这宫里的一切只有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她才放心。 衍庆宫的宫人不知为何睡了沉沉一也,大火直烧到了后半夜,接着天明时日出东方的红光,照得皇城的天空盘旋着一整片惊人的血色,半边天红云交叠将皇城晕在一片红色之中,久久未散。 *** 嘉妃薨后,皇后贵妃都大病了一场,皇城安静了许久。 接二连三有妃嫔出事,后宫中一下子清净下来了。似乎众人都舒了口气,又似乎都堵着口气。 出冬立春,柳树抽枝,长乐宫里才传出话来,皇后身子大好,明日众妃嫔赴长乐宫请安。 众人都以为大病之后,皇后应当是面色憔悴精神不济,等到进内殿请安时才发现皇后背脊笔挺端坐在大殿中央,红妆金钗眸光熠熠如旧。 免不了暗中感慨一句,到底是年轻底子好,恢复起来也快了许多。 到是反观姗姗来迟的卿贵妃,面上虽细细装扮了些却也是难遮青色,身子瘦了不少,复杂的宫服堆叠她到像是撑不起来一般,请完安落了坐,皇后的问候也过来了。 “贵妃身子可好些了?” 卿贵妃抬眼,胸口拧着口气勉强笑了笑:“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好多了,只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需好生调养一些时日罢了。” 皇后点头,伸手取了茶盏吃了口,看了看下位熙熙攘攘坐着的妃嫔出声道:“新人未进旧人已故,宫中倒是清冷了不少。眼看也入春了,选秀本也该准备起来,添些人与各位姐妹作伴。” 搁了茶盏继续到“可惜嘉妃薨逝,皇上伤心至极,前朝又国事繁忙,加上今年国库空虚不宜劳民伤财,昨个皇上和本宫商量今年这选秀便推迟再办吧。” 话音落下,殿中鸦雀无声,皇后抿了抿唇瓣侧身问下手的卿贵妃:“贵妃觉得如何?” 卿贵妃咳了两声,拿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哑声道:“皇后娘娘所说合情合理,若是不合时宜地大办选秀,恐怕只会百姓会怨声载道。” 带着护甲的手在白瓷盏上划了划,垂眼继续道:“不过,宫中姐妹多是早几年进宫,伺候皇上多年,也是时候都晋一晋位分了。” 皇后心中冷笑,不办选秀宫中本来的妃嫔自然要晋一晋位分,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到是让卿贵妃抢先凭白做了好人。 面上附和顺着开口:“贵妃所言与本宫所想不谋而合,这宫中许久也没有喜事,待本宫与皇上商量了,便办一次大升让宫中沾沾喜气吧。” 众妃嫔闻言自是起身谢恩不提。 *** 请安之后,皇后回到内殿,竹染过来替她拆去发髻帮她换了身常服。卸去妆容的皇后,面色苍白了许多,她确实是身子不适,刚刚请安之时不过是仗着年轻故意强撑,不想在卿贵妃面前落了下头罢了。 妆奁前摆着两支双凤衔珠的金簪,上面的凤凰线条流畅雕刻得栩栩如生,眼眶中嵌着上好的红宝石,口中垂下三颗由小至大的东珠。 这两支凤簪和展翅四金凤衔珠的凤冠是一套,为历代皇后所有之物,每到下任皇后手中之前都会送入内务府中,根据新后的身形修缮以便于佩戴。 便是这两件首饰,总让后宫中的女人争得头破血流。 卿贵妃也不例外。 淳于侯胤曾有过两位皇后,都是慕容家的女儿。 慕容家血统高贵,历代与皇家结亲,但偏生女儿命薄,大慕容氏为淳于侯胤生下齐王殿下之后,没两年便去世了,其妹小慕容氏倒是当了十年皇后,不知为何未曾诞下子女,也病故了。 小慕容氏去世之时,卿贵妃在贵妃之位已经坐了两年,本来以为熬死了皇后便可一步登天,可以半路偏偏挑出来个拦路虎,她卢令仪入宫为后。 后位生生被人截走的滋味可不好受,更可况处处被人压一头,脑袋上永远顶着个皇后,见面要跪拜请安,永永远远都是妾。 这样的日子只怕快把卿贵妃给逼疯了吧,皇后心中嘲讽,将金簪放入匣中,也难怪了,膝下无子,淳于侯胤已老身子越发不好,卿贵妃若是不搏上一搏,此生怕是与后位无缘了。 皇后起身走到案前,竹染泡了茶端进来,脸上难看得紧。 她没留神随手接过茶盏,掀开盖子发现不是往日吃惯了的翠雀尖儿,问了句:“怎么了?” 见皇后问起,竹染也没瞒着一篓子全倒了出来:“娘娘,今日竹息去拿淮阳贡品,管事的说淮阳去年大旱,茶树多都旱死了,您往日吃的翠雀尖儿拢共只收上来三两。竹息一问才知,那三两茶叶都被毓秀宫给取走了!” “所以今日只能委屈娘娘吃别的茶了”竹染越说越气愤愤不平:“毓秀宫那位也是太嚣张跋扈了些,明明娘娘您才是后宫之主,有什么好东西自然应当先供着娘娘这里才是,她倒好不声不响地将茶叶都拿了去。” “也不怕烂了舌头!” 皇后垂眼睫泰然自若地吃了口茶沉声道:“好了,左右不过是些小事,这茶本宫吃着也觉得甚好,她要给她便是,无伤大雅。” 竹染见皇后油盐不进,蔫了头脑袋小声委屈:“娘娘您就是太好性了些。” 皇后笑而不语,淡淡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瓷四君子茶盏出神。 卿贵妃惯是喜欢这样,吃穿用度上都喜欢和她较上一头,后宫事务繁杂,她才懒得一一计较,反正有她在一日,卿贵妃就别想越过她一日。 不过这段日子,后宫也确实太安静了些,她觉得不甚习惯,隐约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傍晚天空中响了声闷声雷,雨点细细密密打下来。 皇后将将用了晚膳,皇上身边的内侍监连滚带爬地跌进了长乐宫。 他衣衫湿透,面色苍白,哆嗦着跪在殿内:“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在养心殿批阅奏折时咳出血,晕了过去。” 桌凳碰撞,皇后拍桌猛然起身,面色沉如水道:“可有请太医?” 内侍监满头大汗迟疑道:“太医已经诊治了。” “不……大好” 皇后眉间凝霜,眸若寒潭,甩了裙摆扶着竹染的手臂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去。 守门太监见状跪在一边高声通禀:“皇后娘娘摆驾养心殿!” 竹息从侧殿出来见到皇后往雨里闯急了提着裙摆,举着伞追进雨中:“娘娘!娘娘!等等奴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元宵节快乐哈~~~ 30、侍疾 淳于候胤自那夜咳血之后,已然昏迷了半个月,朝堂之上后宫之中都不免人心惶惶。 皇后见状请几位殿下联合务政,丞相协众大臣监国,宫中嫔以上的妃嫔轮流赴养心殿侍疾,后宫之中不许任何人妄自议论,违令者严惩不贷。 夜深,养心殿烛火通明。 娴婕妤扭身在铜盆中细细拧了一个湿帕子将淳于候胤额上那个换下来。 起身往寝殿外走,刚抬手打了垂帘就看见皇后迎面而来。 皇上昏迷多时,后宫前堂人心浮动,最怕就是出乱子。可皇后雷厉风行处理大事有条不紊,硬生生将这股子邪风给压了下来。 此刻她不知道刚从哪里处理完事务过来,但却依旧发髻高挽没有一丝散乱,金簪在烛火下照得她眉目清明,脚下步履稳健锦绣裙摆上没有一条褶皱。 皇后这般临危不乱处事不惧的气度,让娴婕妤都忍不住感慨一声,不愧是淮阳卢家的嫡女,真当得起一国之母这四个字。 思绪间,皇后已然行至她面前,偏眸望向她出声道:“皇上可醒了?” 娴婕妤回神垂眼神色恭敬行礼:“未曾”。 皇后点头自顾自往内殿走吩咐:“你也跟着熬了一晚了,回去歇着吧”,娴婕妤起身谢恩,小声退了出去。 内殿中,淳于候胤双眼紧闭,拥着明黄的锦被,静静躺在龙床之上。烛火将他的脸照得一清二楚,消瘦凸起的颧骨,干裂乌紫的唇瓣,双鬓花白的头发同任何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一代帝王,也不过如此,皇后心中嘲讽。 这么一个老人,便是她的夫君了。 太医院院首已经给她交代了底细,淳于候胤此次并非宫中人所知那样受了风寒低烧不退,而是他这副身子已经积劳成疾灯枯油尽,时日不多了。 皇后看着龙床前高脚几上搁着的白玉药碗,伸手拿起来,碗壁温热汤药还散着热气,想来应该刚刚熬好的。 她垂睫捏着玉勺慢慢地搅拌汤药,鎏金的红宝石护甲中零零星星地散落下些细小的粉末入碗即化。 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咳了两声哑着嗓子喊道:“水!水!” 皇后神色一凛,随即眸间湿润,脸上端出惊喜之色,搁了玉碗取了茶盏给淳于候胤喂水。 几口水入喉,淳于侯胤缓了许久长长舒了口气,勉强睁开眼。 皇后神色关切凑近道:“皇上醒了?可好些了?” 淳于候胤看着皇后满脸担忧,伸了伸手,皇后会意取了两个靠枕扶他起身靠在软枕上。 “可要喊太医进来瞧瞧?” 淳于候胤摇头,有气无力地提声问了句:“一切可还好?” 皇后从袖中取帕子擦了擦眼角将朝堂后宫之事细细禀告了一翻,淳于候胤凝神听完点了点感慨道:“这些时日,辛苦皇后了。” 皇后咬唇,目光灼灼:“臣妾不辛苦,只要皇上能醒来,臣妾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言罢伸手握住淳于候胤发在锦被上的手情真意切道:“臣妾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能为皇上掌管后宫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只是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是大周的陛下,您一日不醒过来,臣妾便一日不能心安。” “如今皇上已经大好,臣妾也能放心了。” 淳于候胤没有出声,他自己的身子他最清楚不过了,大好是绝无可能的,只是看还能撑多久罢了。自己的这位皇后,虽谈不上对自己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执掌后宫多年与自己也算是相敬如宾。 眼下,他既然醒了,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安排下去了。 话还没说出口,淳于候胤便一阵剧烈的咳嗽,皇后见状心疼不已,忙将几上的玉碗取过来,舀了勺汤药递至他唇边:“皇上先吃了药吧,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事等您身子好了再慢慢说也不迟。” 淳于侯胤顺着她将一碗汤药喝下,皇后用帕子给他拭了拭嘴角哄道:“皇上不如再多睡会儿?” 淳于侯胤摇头出声道:“你替朕宣外面候着的大臣进见。” 皇后搁了碗,知他此刻不顾身体召集群臣想来便是在处理身后事了,故十分识趣地起身告退:“臣妾这就去。” “听闻皇上身子不好,卿贵妃忧思成疾已经卧榻多日,臣妾近来宫事繁忙没去探望。今日皇上醒了,臣妾正好将此好消息告诉她,也让她放心养病。” 淳于侯胤嗯了一声,皇后也不过多停留,起身出了内殿。 *** 毓秀宫。 往日一向红烛不眠的毓秀宫此刻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出往日的富丽堂皇。 皇后独自一人举着烛台一路踱步进了大殿,刚跨过门槛便听到内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卿贵妃长发散乱面色苍白,双手捂住胸口靠在床榻上喘气,听到脚步声挑眉抬起眼皮,见着是皇后,言语森森讪笑:“你还来干什么?” 皇后丝毫不恼,将烛台搁置在架上道:“本宫来看看贵妃身子可好些了?” “呵~”卿贵妃冷笑一声,这一笑牵动了气又是翻天覆地地一阵咳嗽:“我好不好,你卢令仪还不清楚吗?” “喔?”皇后语气柔柔,掀开裙摆坐在绣凳上:“卿贵妃这话说得,本宫到真是不明白呢。” “卿贵妃是春初寒气入体伤及肺里,加之担忧皇上龙体郁结于心才生的病,贵妃的身体病症一直是钦点的太医在调理又和本宫有何关系?” 卿贵妃挑眉:“卢令仪,此刻这殿中不过你我二人,皇上病重在床后宫之中你一手遮天,还要我明说吗?” 皇后闻言笑得眼角弯弯:“贵妃此言差矣,皇上圣体欠佳,本宫身为六宫之主,一国之母,替皇上操持是本分。” “更何况贵妃生病后,本宫并未曾苛待过你一丝一毫,吃穿用度依旧是参照贵妃以前的来,可惜贵妃身子每况愈下又如何能怨得了本宫?” 卿贵妃闭眼懒做回答。 皇后拨弄了手中的护甲,起身踱步往床边走继续:“本宫身为正宫一向是宽容大度,对待后妃特别是像贵妃这样的……”她顿了顿,轻声道:“贵妾,更是多加拥护。” 卿贵妃猛地瞪大眼,瞳孔皱缩,撑身起来,面目狰狞:“你说!贵妾?” 皇后立在原处重复:“本宫在一日,你便一日是妾。” 言罢甚是不好意思地抬手遮住了嘴角:“看眼下这情势,陆从灵你是一生一世要为妾了。” “放肆!放肆!” 卿贵妃失控地尖叫,神色癫狂地将床榻上的东西对着皇后狠狠砸过去,皇后抱臂冷冷看着疯狗一般的卿贵妃声音拔高:“是谁放肆?卿贵妃你的命不想要了吗?” “命?”卿贵妃苍凉地笑起来:“我的命要不了,你卢令仪的命就要得了吗?” 她踉跄挣扎着从床榻上滚下来,死死瞪着皇后笑容诡异,食指指向皇后发间:“这凤簪你可还喜欢?” 不等皇后回话,卿贵妃眼底满是得意,继续:“你定是喜欢的,不然怎会日日戴着呢?” “皇后啊皇后,你日日带那凤簪,那簪子便日日划过你的头皮发间,你可曾有一日觉得不妥?” 皇后面无表情,卿贵妃当她怕了笑:“卢令仪你可知,这凤簪是你入宫之时,我亲自去内务府替你打造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即便今日本宫活不了,你卢令仪也活不了。” 皇后低头看着脚步鸣鸣得意的女人,眸深如寒潭一字一顿:“本宫知道。” “什么?” 皇后眨了眨眼语气平淡:“本宫知道这金簪有毒。” 卿贵妃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此事我做得极为小心谨慎,你怎么会知道?你要是知道为何还日日戴着?” “本宫若是不带着,你又怎会放心呢?”皇后抿唇,伸手从桌上取了一个白瓷四君子的茶盏细细把玩,语气怜悯:“从本宫入宫那日起,就知道你一定会对本宫动手,也是,若本宫不死,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登上后位。” “只是……”皇后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倒地上,弯腰取起一片白瓷递到卿贵妃眼下:“你一心想让我死,可曾想过我也想要你死?” 卿贵妃面色一凛,身子抖起来。 “吃穿用度你事事便喜欢和我争一头,你看这白瓷茶盏,这杯中的翠雀尖儿宫中便只有你我用得起。” “你可知翠雀尖儿和这套白瓷的产地是哪?”皇后将白瓷递到卿贵妃手中挺直背脊:“是淮阳,而我,正是淮阳卢氏的嫡长女。” “不可能,不可能”卿贵妃反应过来拼命摇头:“这茶盏你也用了,茶叶你也吃了,若是有什么问题你也逃不过。” 说着癫笑:“你在匡我,是吧?” 皇后失笑毫不在乎回答:“我确实同你用得是一模一样的。” “至今日我能站在这里,并非因为我安然无事,不过是因为我比你年轻罢了。” 卿贵妃神色惊恐,手脚并用地后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到底为什么?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后看着黑暗中跳跃的烛火神色温柔地眯了眯眼,感慨道:“陆从灵啊,你样样都是出挑的,只有一条,不够狠,对自己不够狠。” “不狠,怎么当皇后呢?” 卿贵妃看着站在烛台旁的阴影中人,忽然心生凉意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皇后。 但她还是想不通,皇后已经是后位与自己的处境不同,即便是对自己厌恶至极也实在没有理由与自己鱼死网破,她大可找个像现在这样的时机将她出掉。 为什么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如此罔顾呢? 她蹙眉问道:“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你不想当太后了吗?” “太后?”皇后仰天长笑,双手高举,发间流苏遮掩的光点在她脸颊上跳跃,她扭头看着卿贵妃,眼底满是恨意:“你应该问,我想不想当皇后。” 卿贵妃一愣,笔透白纸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了,卢令仪从来就没有想当皇后,她做这一切不过是在报复罢了。 想着想着卿贵妃笑出了眼泪:“可怜,没想到你和我是一样的可怜人。” 她手指扣着床栏一点一点爬起来,赤足踩在白瓷碎片上,慢慢走到妆奁前借着光仔细打量镜子中人的轮廓。 心中一片苍凉,在这宫中一世,她终究人不人鬼不鬼。 想着她摸出来一个牛角梳细细梳着齐腰的长发,言语亲昵得像情人之间的私话:“你今日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 皇后看着已经癫狂的卿贵妃没有丝毫兴致,转身欲走还没动脚,就见卿贵妃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剪刀对着自己扑过来,咬牙切齿如同吸人血的恶鬼一般:“反正你也时日不多,不如就今日陪我一起吧!” 31、齐王 皇后眼疾手快地往旁边一躲,反手夺下卿贵妃的剪刀,对准她的胸口猛地一插,剪刀入肺腑,卿贵妃瞪着大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脚抽搐了几下断了气。 “你要死便去死”皇后从袖中拿出手帕细细擦拭指甲缝中的血渍,蹲在卿贵妃的尸体前,看了一眼卿贵妃胸还在涓涓流血的伤口,脸上满是阴翳:“但现在可不是本宫死的时候。” 走出毓秀宫时,天色将明,竹染早已等候多时,穿过长廊迎上来低声道:“娘娘话可说完了?” 皇后没有答话,目光正视前方,刚刚露出了点白的天际和皇城红墙交叠起来,等到日渐高起,便又是一个清风明日的好天儿了。 她随手将沾了血迹的手帕扔给竹染:“烧了”,竹染接过毫不忌讳地将手帕塞入袖中。 红唇再启,她目视着远方的半轮红日,语气平淡像是替谁解脱了一般:“卿贵妃薨了”。 “皇上刚醒,不宜惊扰。传本宫之令封毓秀宫,遣散宫人分派去其他宫里,你和竹息亲自来毓秀宫轮流侍奉,务必让贵妃安心养病,任何人不许打扰。” 竹染垂眸没有丝毫异议:“是。” 安排得差不多了,皇后提步踩上白玉阶梯,慢慢迎着红日而去。 *** 蓬莱宫中,宁味倚在桃花树下看书。咕噜不知从哪里玩闹归来,身上沾了叶碎,喵呜喵呜地跳上膝盖,拱进她怀里撒娇。宁味目光没挪开,只伸了手轻轻地揉咕噜的肚子。 阳光熹微,桃花初放,三三两两的花苞聚在一起,偶尔开了的也不太盛,粉色花瓣裹住淡黄色的蕊,不平不艳刚刚好。 近来后宫前朝鸡飞狗跳,蓬莱宫并非一无所知。 罗衫搁下茶盏,瞥了眼眉眼舒展面容恬静的宁味,心思不由得也沉了几分。自家主子神情自若,想来无论如何她都是早有准备,思及此处,罗衫又用木捻夹了些茶叶扔进茶壶中,深绿色枯叶在壶中打转散开。 云裳头上戴着斗笠,左手挎着一个小花锄,右手拎一个竹条编的花篮小心翼翼地过来,罗衫远远瞧着笑道:“你这扭扭捏捏不好好走路在做什么?” 云裳一愣,仰头冲她们笑:“这花落到地上,被人踩来踩去不是糟蹋吗?我就捡起来,往小篮子里一搁,薰衣裳做香料省了一大笔呢。” “我竟是还没瞧出来,你是个会打算的。”罗衫将刚沏开地茶给宁味添了添,垂眸想起什么吩咐:“你既是捡了那便多捡一些,洗净放到小厨房里,一会子做成糕点给娘娘尝鲜。” “呀!”云裳笑得眯起眼来,几步走过来问:“可是你亲自做?你要亲自做糕点,那我可得多捡点,沾沾娘娘光也算是有口福啦!” 罗衫伸手点她鼻子:“你这个小蹄子,在这等着我呢!” 两人嬉笑了会,扭身看宁味不知什么时候搁了书,正望着大殿一侧的窗台出神。 “娘娘可是要回屋歇息歇息?”罗衫揣测着开口。 宁味垂眸细细给咕噜梳理毛发回了句:“不必”。 云裳倒是像看出来什么一般,喃喃自语:“我是说今个儿殿中像是少了什么一般,这会子倒是想起来,今日殿中花瓶怎么没插花啊?” 宁味撸猫的手腕一顿,抬眼望过来,云裳见了知自己猜对了,柳眉吊起来叉腰:“好啊,不知道是哪个小杂碎长了天大的胆子连我们蓬莱宫的差事都敢糊弄!” 宁味红唇一抿,嗤笑了声,垂睫掩了眸色。 “娘娘您别生气,奴婢现在就去把管事叫来,捉住那个小兔崽子给您泄气!” 还没等着答话,云裳便气得脸蛋通红,噔噔噔跑远了。 罗衫凝神望着云裳走远低声道:“她这性子什么时候也得改改才好。” “没事”宁味出声:“有我在。” 罗衫挽了袖子,仰头看桃树上的枝桠,光影斑驳,她想挑枝好的插在殿中:“若不是娘娘在,蓬莱宫哪里又能有现在这么清净呢?” 云裳寻了半上午没见着人,临近午膳崩着一张小脸蹿进了大殿中。 眨眨眼出声道:“娘娘,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外面都炸开锅了!” “喔?”宁味眉毛都没抬,手上掂着白玉棋子盯着桌上残局。 见人没回应,云裳急了上前:“刚传来消息,齐王战死沙场。” 棋子从指缝中滑落,打在棋盘上啪嗒一声,宁味看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云裳咬唇眼睛红了:“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说是中了埋伏,带着小队士兵都折了进去。副将看着万箭穿心而过,最后连尸首都没带回来。” 宁味再无心思看棋盘,扭头望了望天,蓝天白云万里晴空竟然是用来葬英雄的。 她猛然起身往窗边走,一手推开窗扇,就看到窗台上空空如也,心里忽就明白了几分。 罗衫跟过来:“娘娘可要出去瞧瞧?” 宁味松手窗扇打下来,暗影闷住了她半边脸:“不去。” 踱步往内殿走补了句:“与我无关”也不知说给谁听。 次日天还未亮,淳于沉轻车熟路地穿过后院,带着花篮到窗台前。 没成想,这个春初的天气,窗扇竟是开着的。 天还不够透亮里面黑乎乎一片,淳于沉直瞥了瞥便垂头将篮中挑好的两枝杏花往台上放。 还没放了,黑暗中一双流光点点的眼睛便照过来。 他动作一顿,那眼睛的主人靠过来,手肘撑着下颌,散乱着长发,打着哈欠望着他没说话。 他这才看到,宁味的眼眶都是通红的,打了哈欠后眼睛才湿了点。 两人相顾无言。 宁味扫了眼出声道:“杏花?” “嗯”淳于沉点头,想在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干巴巴站着。 宁味伸手将花接进来,扭身从床头搬了个琉璃花樽过来把花插进去。 淳于沉也没说话静静看着她动作,天色亮了些,她的脸慢慢看得清楚了些。 凌乱细碎的额发,脸蛋圆润,白着一张脸唇上是点点粉色,都是很淡的颜色,显得一双眼如墨,眉如黛。 也不知是不是刚起身,没了往日那股子清冷,多了点莫名的娇憨。 插好花宁味才看过来,将怀中地花樽堆到他眼下。 淳于沉愣了会开口:“好看。” 得了赞叹她眼睛一亮,抿了点嘴角,将花樽挪动到案中间,垂眸:“我知道你的。” 这话没头没尾,又不像自言自语,淳于沉怔怔接了句:“什么?” 宁味抬眼看他,白仁黑瞳中似乎穿透了往昔:“我五岁之前是长在边疆的,那时候齐王是我爹的副将。” “三岁那年,初春的一天,我跟着几个大孩子往外跑丢了,遇着狼,是齐王救了我。” 淳于沉想起之前种种,心中豁然开朗,难怪她对他多加照拂纵容,原来是为了报恩。 心里酸涩起来,面上的笑快要挂不住,她待他不同终究还是因为齐王。 她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声音低沉了许多:“他把我举起来让我骑在他在肩膀上飞快地往营地跑,一路上都是他的笑声,他说他要当爹了,得快点回去。” “就在那天,你出生了。” 面前少年微微侧开了下颌,目光别扭地望着院子角落,她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他对你是欢喜的”。 他对你是欢喜的。 淳于沉手紧握拳,任由这话在脑海中反复。自庆功宴上,齐王忽视他之后,他在宫中的日子便越发举步维艰。 他不是没恨过,每每被人羞辱,他都对他恨之入骨,他不懂,为什么自己明明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对他就是如此罔顾肆意轻视。 可她却对他说,他的父王是喜欢他的。 宁味撇了撇花枝:“我还听我爹提过,你的母妃并非是什么军妓,她也是贵族之后,只不过她非我族人,当初你母妃追你父王的马蹄声曾响透了整个草原。” 身边的一切都慢慢淡去,淳于沉脑子中近乎空白,回头望着宁味,只剩下眼前那双漆眸。 过去的十几年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只丑陋不可见光的蛆虫,只能爬行在肮脏无光的夹缝中。他咬牙喘着一口气,多得是不愤,不愤为何有人生来高贵,而他却生来便是污点。 他从来没有选择过什么,却成了众矢之的的错处。 而今眼前,天色已经大亮,他才恍然觉得自己并非是身处黑暗,而是自己盖在一片沾满日积月累灰尘密不透风的琉璃片下。 她过来,用手擦掉了灰尘,光就照了进来。 日头彻彻底底地出来了,少年背着光立在宁味的面前,轮廓都被模糊得不清楚。宁味伸了一个懒腰,眼中干涩对上太阳光,眸子湿润逼出点点泪光。 她是个不爱落泪的,夹紧唇瓣自顾自想把泪水憋回去,水光四溢她看到少年的眼也红了点。 抬手揉了揉,睁眼淳于沉便背对着她了。 小没良心的。 熬了一整晚,宁味困得不行拖沓着绣鞋窸窸窣窣往床边走想去补个回笼觉。 “你……” 她步子一顿,正对铜镜中,可以瞧到少年急切的神色。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 宁味又伸了一个懒腰,没有回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忽而想起来他在大殿上向她告状的委屈眼神。 当真和咕噜十分相似。 她继续懒懒散散往床边走,红唇张合问了句:“昨日的花呢?” 淳于沉没想到她会在这气氛下突然问这个,一时局促地捏了捏袖子,脸上讪讪的结巴:“没……没……摘” 屋里的人已经甩了绣鞋爬上架子床钻进垂幔中:“明日补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反杀,ko! 卿贵妃:嘤嘤嘤 (好吃抱头痛哭,真的求个收藏求个评论啊,各位小天使们) 32、夜谈 入夜,蓬莱宫。 近几日宫里风声紧,众人都是人心惶惶的。蓬莱宫中人早已受了罗衫提点,一言一行相较往日更加谨慎,只一心想把自个宫中那位高神给伺候好了。 天抹黑,宁味用了晚膳之后,宫人便早早将宫门落了锁。 殿中,云裳正跪坐在一旁教宁味打四喜络子,案几上堆着各色丝线。 宁味卡在一个结上,手挽了几次都没系好,云裳搁了手上刚打好的一个,凑过来看,盯了好一会突然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无奈:“好娘娘啊,奴婢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的,怎么能打成这副样子。” 说着将宁味的手举起来看了看,红绳绕白指紧紧密密倒是好看,赞叹:“不过,别说您这手,捆起来倒是好看。” 宁味听闻皱眉,双手用力扯了扯,没扯开,倒是把红绳子勒紧了几分,手指上一下辈多了好几条红红的印子。 见没开,宁味咬唇又要继续用力,被云裳眼疾手快给按下来痛惜道:“娘娘您可别这么作践这双手了,一会子罗衫姐姐进来瞧见了,又得说我了。” 言巴起身往外头走:“奴婢啊,去给您去寻个小点儿的剪子把绳子给您绞了。” 宁味点头,有点无措地看着手上缠绕的红绳,靠上软垫望着吊梁无力地叹了口气。 没一会门栏传来响声,她猜应是云裳回来了,急忙坐起身,却瞧见罗衫面色凝重慢慢走进来。 她身上套着件暗色斗篷,发髻微微湿润,冲宁味恭敬地行了个礼。 宁味眼眸微动出声:“出什么事了?” 罗衫没有答话,自顾自转身将殿内的门窗一一关好,才行至她面前将自己手掌摊开,露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玉盒子。 她打开盒盖子,里面中静静躺了颗冒着冷气的白色药丸。 手中红绳不知如何散开落地,宁味丹凤眼扬起,瞳色漆黑,默然地伸手取过盒中的药丸,仔细在鼻尖嗅了嗅,半晌出声:“哪里来的。” 罗衫垂眼压低声音:“外头。” “那人说,只要娘娘见过这个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药丸名为冷玉丸,色泽如白玉,由巫医用寒域珍极为贵的药材制成,自带一股奇异的香味,入宫前祖父曾将她叫到书房特地辨认过这个东西。 冷玉丸有个别名,假死丸。 此丸一出,便是祖父在提醒她,出宫的时机已经快到了。 宁味觉得自己的心中猛地被点了把火,连同着灵魂一下子燃烧跳跃起来,她尽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神色。 这一天终于来了。 颤抖着将手中的药丸放回玉盒中,她怔怔望着地上缠绕成团的红绳,仿若这几年的时光,一缕缕一丝丝在宫中缠成了死结,好在这一切都要结束,再也不会回来了。 *** 养心殿。 这些时日淳于侯多半是胤断断续续昏迷着的。今儿 日暮之时他倒是清醒过来,觉得精神好了不少,竟也能凭借自己的力气坐起身来,靠在攒金丝软枕上沉重地喘息。 皇后从外殿端着汤药进来,见他坐起来,一时欣喜地扑过去,声音哽咽:“陛下可好些了?” 眼前的女人金簪红妆,却是眼眸湿润,楚楚动人倚靠在他床榻前。 淳于候胤的心思难得柔软了些,出声安抚:“哭什么,朕这不是好好的吗?” 皇后抬手抹了抹泪,跟着应声:“是,陛下是好好的。” “臣妾……臣妾就是等得太久了,日夜盼着陛下好起来,眼下亲眼见着陛下醒来,太高兴了。”话音刚落,两行清泪便顺着她脸蛋滑落,她手忙脚乱地掏帕子去擦。 没想到淳于侯胤却先她一步,伸手将她的脸颊捧住,动作轻柔地擦掉了她的眼泪言语温柔:“一国之母,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皇后垂眼,脸颊一红,娇嗔道:“陛下惯会取笑臣妾。” 见她模样淳于侯胤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大拇指细细摩挲着她的脸颊,白皙细嫩没有一丝皱纹,他忽而长长地叹了口气。 皇后仰头不解:“陛下叹气做什么?” 淳于侯胤慢慢躺回软枕上,看着绣龙纹明黄色垂幔喃喃自语:“朕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呸呸呸!”皇后拧眉,声音急促,慌乱上前,要去捂他的嘴:“陛下不要乱说,陛下是真龙天子万寿无疆!” “呵呵”淳于侯胤喉间笑了两声:“可惜了,皇后,朕不能护你一生一世。” 此言一落下,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淳于侯胤再偏眸去看的时候,见皇后如同一个破败的木偶般跌坐在地,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仿若入睡一般。 就在他要开口时,忽然听到一道铿锵有力之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叹君生早。若得生同时,誓拟与君好。年岁不可更,怅惘知多少。咫尺似天涯,寸心难相表。 皇后慢慢抬起头颅,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眸光沉如深海,巨浪翻涌,红唇张合没有停歇,字字珠玑:“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来世愿同生,永作比翼鸟。” 淳于侯胤哑然无言,皇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抿唇微微一笑,泪花闪动:“陛下是臣妾的夫,无论陛下去哪臣妾都会陪着。” 说完将衣袖掀开一侧,露出手腕上乌黑的筋脉,笑颜越发温柔动人:“陛下说时日不多,臣妾便也时日不多了。” 她的红唇在烛火下,像极了日暮时最后天边久久不散的晚霞,声音依旧是泠然动人的,不过多了几分决然:“既是不能同生,那同死便也是臣妾的福分了。” 淳于侯胤眼眶也热了起来,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位皇后竟然可以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恍然想起自己在过去几年里对她的苛责忽视,又如何能对得起如今她今日声泪俱下情真意切的真心? 思及此处,他不顾身体猛然起身一把将皇后死死按在怀里,闭眼连说了三声:“是朕负了你,是朕负了你,是朕负了你啊!” 皇后乖巧地伏在淳于侯胤的肩膀上,表情木然,眸中漆黑冰冷一片,全然没有刚刚的深情。 等到淳于侯胤睁眼时,看到的又是她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 皇后垂头脸上满是愧疚之色:“这么多年,是臣妾没用,没能给陛下诞下一个皇子。” “倘若……有了一个嫡子分担,陛下也不会劳心至此,都是臣妾的错!” 淳于侯胤此刻哪里舍得多说一句,忙出言安慰:“皇后不必怪罪自己,是朕忙于国事,对你多有疏忽。” “陛下是一国之主,勤政爱民是本分,只是如今情势,臣妾为一国之母也免不得顾虑重重……” 说着皇后甩了裙摆起身在床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咬唇高声道:“臣妾恳请陛下,立即下旨废了臣妾的后位,改立宁妃为后!” 淳于侯胤大惊,眸色变化沉声道:“这是为何?” 皇后伏在地上,朗声激动道:“臣妾虽贵为皇后,但膝下无子,母族无权,且臣妾已时日不多,不能再替皇上守望大周。” “而宁妃她出生尊贵无比,母族文武皆具,家中又有诸多子弟相助。若来日她若是当了太后,即便天有不测,她也必可以替新帝震慑前朝后宫,稳固大周江山。” 皇后此言确有几分道理的。 来日皇帝驾崩,无论是哪个皇子成了新帝,朝堂之中都免不了纷争四起,内斗不断。而齐王已逝,边境骚扰不止,军心溃散,要是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出去,只怕新帝会面临内忧外患的困境。 但若谢宁味成了太后,官员顾及谢家自会有所收敛,朝堂上官吏内斗之势便可削弱些许。 对外,谢宁味之父谢逾曾为大将军,在军中也颇有威望,可起稳定军心之用,而其母王宁华的母族王家,家财万贯可支撑粮草。 最重要的一点是,谢宁味和皇后一样没有子嗣,剩下的皇子中无论谁成新帝都和她没有丝毫关系,不用担心外戚专权操控新帝。 淳于侯胤是个聪明人,几息之间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只不过他还有些顾虑,谢宁味进宫为妃本就是他和谢家博弈的结果,当初谢家老爷和他有过约定,眼看倘若自己驾崩,那谢宁味出宫便是定势。 但若此刻反悔,将谢宁味架为太后,无疑便是将再次将她绑在了皇宫之中。这样出尔反尔,他担心谢家会与皇家撕破脸面。 见他久久没有出声,皇后心中不免有些恐慌。 难道他看出来了什么?还是自己进言的时机不对惹他怀疑了?心中百转千回,终于听到床榻上的人出声:“皇后为大周思虑周全,朕心甚慰。” “不过此事……朕还要好好考虑考虑。” 皇后头埋得极低,听到榻上人的话后,眸中迸射出一道精光,红唇微微抿了点。 竭力将剧烈的呼吸压平整,又磕了个响头声音颤抖:“臣妾今生所求,一则大周国泰民安,二则皇上龙体万福,三则……” 她顿了顿继续道:“哪管世间之口,妾只携君之手!” 作者有话要说: ps:《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参考的百度百科上的。 33、圣旨 元兴七年春,胤正帝驾崩,其后卢氏追随而去。 渝京戒严数月,文武百官自周乾门而入,至灵柩前行三跪九叩之礼。举国哭丧,而后渝京一百二十八寺庙鸣钟三万声已奠先帝。 周乾宫正门,门帘高垂。众殿下领大臣至交泰殿行礼后,便命内侍监将放于交泰殿“正大光明”牌匾后的遗诏取出,送至大将军手中,由太师监读。 交泰殿中众人皆身着丧服,面如枯槁神色悲切。 只不过心中如何所想,便无人可知了。 负责取遗诏的侍卫拿了木梯,攀了上去,一步一步靠近门匾。初春的天气不算暖和,连接又下了几场春雨,登高后,宫道里刮过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子阴冷湿气。 但那侍卫却感觉自己后背上的汗液顺着脊梁骨源源不断流下来。每登一道横木他都觉得脚多软一分。暗中庆兴自己衣摆宽松阔大,让人看不清他忍不住颤抖的双腿。 取遗诏诚然不是什么轻松事,更谈不上是什么好事。 看似是件十分有脸面深得信任的事,可殿中一个个披着官服的人那盯过来得目光都可以把他身体穿透千百个窟窿。 即便心中再怎么不情不愿还是登上了最后一节横梁。他立在上面不自觉垂眼对上下面一双双黑洞洞的正注视着他的眼睛,吓得脖子一缩,险些弄翻了木梯。 他稳了稳神,深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一手抓梯,侧身一手去捞圣旨。 指尖触及到柔软,他心中一喜,到手了。剩下几指相握,捏稳了圣旨后打算收手回来,却没想自己指甲盖被什么东西欠了欠。 心中疑惑,中指忍不住往下又探了探。 指尖柔软光滑,和刚刚摸圣旨时一模一样的感觉。 他也不扶木梯了,将之前摸到的圣旨取出放在另外一支手上放好,剩下一支手继续在匾额后面摸索,随后手一紧,将那样东西也掏了出来。 竟然还是一道圣旨。 他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这……这两道圣旨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有两个皇帝? 还来不及多想,里面人早就等得不耐烦,小太监跑过来催促。 算了,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 侍卫宽慰自己一翻后便下了木梯,将两道圣旨呈了上去。 交泰殿中众大臣看面色苍白的内侍监带着圣旨进来时,不约而同地闭口望过去。 他身后小太监弯腰举着的托盘上放着的就是大周以后的天下。 只不过一个小太监身后,还有一个一个小太监。 大殿中霎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都忍不住屏气凝神,气氛低到零点。 两道圣旨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知是哪位官员忽高喊了声:“圣上这是何意?” 虽无人能答话,但却一下点燃了火,大殿爆发出了熙熙攘攘的讨论声。官员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试图弄清楚这两道圣旨的安排到底是为了什么。 此时一个白发霜眉瘦骨嶙峋的老臣走出来道:“既圣上留了两道圣旨,那便是自有安排,还是先宣读圣旨再做打算吧。” 众人一看,这说话的老臣,正是三朝御史,平时为人最是刚正不阿直言不讳。此刻他所言确有道理,众人也没有什么异议,内侍监见状让小太监把两道圣旨递到大将军面前。 大将军往日上阵杀敌见惯了风浪,此事虽奇但不至于让他胆怯乱了阵脚。他自带一股临危不乱的气势沉着冷静地打开第一道圣旨朗声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七子淳于太,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第一道圣旨念完后,大将军拿起第二道圣旨继续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后妃宁氏系出高闳阙,祥钟戚里,夙著懿称,宜膺茂典。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必先行封后大典,而行新皇继位,钦此!” 话音刚落,大殿中死寂一片。 先立宁妃为后,后传位于七殿下,即立宁妃为太后。 太师谢思贤听此圣旨身形一僵,面色沉如水,小退半步,眸光闪动,未发一言。 *** 蓬莱宫。 夜色深沉,天空漆黑如墨未有半点星光像一张吞人的大口。 新皇和封后的消息早已经在宫中迅速地炸开,突然的封后大典让内务府跳了脚。而蓬莱宫内却无人敢笑一声,全无半点喜气。 宁味独坐在正殿中手中紧握着冷玉丸,眼底尽是惊涛骇浪。 她竟被封为皇后了?不,应该是太后。 在这种时候,在自己已经盘算完全准备出宫之时竟然被一道遗诏给再次拴在了宫中。 今日,本该在交泰殿守孝的祖父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态。 四年未见,她发现祖父苍老了不少。 他眼眶通红满是无奈,说话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的,但她还是听清楚了他的意思。 原本她和祖父都是预计在皇丧之后服下假死丸,对外宣称忧思过度病逝。将她放进棺材中带出皇宫,再由人一路跟随,将她救出。 可如今她不知为何突然被架成太后,且封后大典在登基大典之前举行。 这像是刻意将她推到了天下人面前。 此时被推上后位,他人必是虎视眈眈,她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 这也就意味着,她出宫的日子又变得遥遥无期了。 *** 终于熬过来春寒,上午的阳光多了些暖意。蓬莱宫后院地上撒了些细碎的米粒,刚出冬吃的不好找,这会院子里已经落了两只麻雀,一只布谷,和一只跳来跳去的翠鸟。 蓬莱宫大殿正门紧闭,接连不断的有箜篌声传出来。 云裳端着茶盏靠在墙根踢脚。罗衫从小厨房那边出来,拿了秀帕擦手,见她怵在那奇怪道:“云裳你躲在那干什么?” 云裳闻声,抬头望她,指了指禁闭的殿门:“这首曲子,今日第七次了,声音一次比一次高。” 罗衫顺着望了望大殿,摇头叹气不知如何做答。 周乾宫圣旨一出,自家娘娘便开始不对了,接连在殿中枯坐了两日,后便把自己关在殿内。平日里靠罗衫云裳送食水进去,但送进去的东西多半也是没怎么动得送出来。 罗衫见她这样担心得想劝几句,可宁味的脸色实在是太差,自生出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她不敢开口。 封后大典那天,眼看时辰将至,蓬莱宫门依旧关着。 外面等候的太监官员急得想当场悬梁自尽。想身边的两个大宫女帮忙进去劝劝,一偏头那两人自个儿在树下煮了壶好茶怡然自得地喝起来了。 罗衫追随宁味的时间不短,依着她的性子,今日莫说是吉时快到了,就是新皇来请,她说不去也是绝对不会去的。 按原本计划,宁味此刻应当早就出了宫。 她有多想出宫,罗衫清楚。 但蓬莱宫正殿的门还是打开了,照进去的阳光将一身红妆的宁味包裹起来。 顺着晨光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能勉强辨别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双臂高抬,广袖迎风鼓动,环佩叮当做响,一双丹凤眼穿过众人,落在宫墙尽头。 那一刻,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封后大典后,蓬莱宫的箜篌声便响起来了,至今没有断过。 正出神,屋子里乐声戛然而止,罗衫云裳互相对视,还没来得及欣喜,耳边箜篌声又响起来。 云裳食指扣着托盘跟打了几下节奏,身子一垮,有气无力瘪嘴道:“第八次了。” 罗衫无奈地摇摇头,拽着云裳走开了。 正当她们在愁宁味不知何时才能开门如常时,外头递了一封密函进来。 半月后的登基大典后的夜宴上,谢宁味身着明黄礼服头戴凤冠出现在了玉台之上。 新皇和谢宁味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即便先帝驾崩前将她抬了太后,其心众人多少可以揣测几分。 无论将来谁荣登大宝,按先皇安排宁妃都将是太后。 况且谢宁味自入宫后便是门庭冷落显少与人来往,更谈不上和七殿下有何私交。 今日的登基大典她便是不来,新帝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来绝对是给新帝撑足了面子,某种意义上为表明了谢王两家的态度。 宁妃一向不参与后宫纷争不贪权夺利,这也多少也是谢家在朝堂为官的准则。今日谢宁味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夜宴上支持新帝,是否也意味着来日谢家在官场上也会有所转变? 大殿上,推杯换盏间,目光交错,不免都各怀心思别有计较。 可作为目光中心的谢宁味却神色淡然,华服金冠没有让她看起来俗气,只给她带了浑然天成的贵气,让人不敢侵,犯。 整个宴会上她都看起来性致缺缺,不发一言,百无聊赖地把手里一串老翡翠镶楠木佛珠颠来倒去,连新帝要向她敬酒都被罗衫给巧言挡回去了。 直到快要散场时,她才扶着罗衫悠悠起身,面色威严开口缓慢道:“先帝骤然驾崩,哀家痛心疾首。念及先帝子嗣单薄,今日起将齐王之子淳于沉收为养子,亲自教养在身侧已慰天帝之灵。”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吃瓜宁宁,喜提太后!(起身鼓掌) 宁宁:你们尽管斗,当得了太后,算你溜。 到此本文的宫斗部分全部结束,全文完结后补充皇后和绿琦的番外。宫斗部分很多细节还在写得很隐晦,建议想一探究竟的小天使可以二刷。 接下来就是养成部分,主男主女主互动日常流,没有太多的阴谋。 甜甜甜,苏苏苏,宠宠宠,撩撩撩。 女主金手指依旧大上天,逻辑为剧情服务,希望小天使们可以多多留言多多支持哈。 爱你们哟! 34、迁宫 内务府眼瞅开春天气反复特地将迁宫之事往后推了推,遣宫人先去慈宁宫里安排布置妥当了,再和蓬莱宫商量好了时辰,定了个黄道吉日才开始迁宫。 住哪里宁味本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觉得东西搬来挪去麻烦,想直接推了,可当了太后还住在妃嫔宫里实在有点忒不像样。皇帝过来请了几次安,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宁味才勉强松了口。 想着好在慈宁宫的位置不错,说偏不偏又自成一片,格外安静,后面挨着御花园御湖散步赏花倒是方便。 宁味一早起来,见蓬莱宫人忙忙碌碌的也没多吩咐什么。自己在殿里殿外转了两圈,又去后院看了看鸟儿,想起什么扭身回屋子,把案上的琉璃花樽抱在手中,里面还插着三枝粉色海棠花,一时间花娇人柔活色生香。 罗衫进来收拾东西,见状瞪大了眼赶忙过去接:“太后您这是做什么?要拿什么喊人便是了,怎么还自儿动了手?仔细伤着。” 宁味挑眼看她扇似的睫毛眨了眨,不回话退了一步自顾自抱着花樽站在空荡荡的殿内不撒手。 罗衫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柔声哄道:“这花樽太后要是喜欢,奴婢一会亲自给您送过去,保证不磕着碰着。” 宁味听这话,丹凤眼睁得圆鼓鼓,慎重地把花樽递给她交代:“花也不能碰着。” “是是是”罗衫打起十二万分小心,将花樽接过来抱在怀中,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个小祖宗。 前脚还没走,后脚人就跟过来了:“我和你一起去。” 得,这还是不放心。 罗衫没办法只得由她跟着,蓬莱宫到慈宁宫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走起来有些费力气。 主子跟奴才后头走这情境有点奇怪,加之宁味不喜欢生人,罗衫领她走的是一条小路,没什么人。 沿路经过一片蔷薇,淡紫色花朵热闹的挤在一起,圆圆的绿色叶子铺在下面,只有缝隙窟窿里看得点朱红的宫墙,好看得紧。 引了宁味站在原处左看右看好半天。 眼看日头半过,宫中杂事还多,再耽搁下去只怕来不及。罗衫又不敢留宁味一人在这,忍不住开口催促:“太后若是喜欢,来日奴婢命人种些在宫里,这会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去蓬莱宫可好?” 宁味伸手摸了摸花瓣淡淡瞥了她一眼,低声道:“不用,一会我自己过来看。” 太后一人在偏僻宫道上赏花? 不可能的,但罗衫没说,琢磨她既喜欢那一会子得暗中选两个靠谱的侍卫再挑个老实的宫婢跟她过来才行。 她们这位太后,外人全然不知,她跟了她几年才摸清点秉性。外头端着渝京贵女的脸面,一言一行仪态学得让人挑不出错,里头却是小孩心性儿,不喜麻烦。 幸而平日不常出宫,每次露面必是大事,她又懒得说话应付,才勉强给宫中人留了个清冷高贵的形象。 若是让人在一个宫中与她相处几日,只怕早就原形毕露了。 这以后当了太后,宫中来往自然和妃嫔时不同,免不了多露面,只怕还得步步跟着多提点些,免得失了体统。 两人一前一后各有所思,终于到了慈宁宫,宁味几步上前来径直拿过罗衫怀里的花樽,大步跨过门槛,罗衫一愣忙提着裙子跟上去喊:“太后怎么又自己抱了?” 宁味偏眸看她,幽幽道:“花瓣掉了三片。” 这?罗衫当真是欲哭无泪了,花本娇贵抱在怀中颠簸掉几片花瓣是免不了的。 看这样子,怎么还记恨上了? 宁味丝毫不顾罗衫要哭的表情,站在院中四处打量慈宁宫的布置。 耳边听到一道少年声:“你们把这几棵树挪到那边去,树上花开得盛,对着窗子花香进屋子和殿中熏香冲了。” 定睛一看,是淳于沉,他身着一身蟹青色云雁细锦长袍,长发用一冠青玉束起来,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正有条不紊地指挥宫人调整慈宁宫的布局。 宁味纳闷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声音,淳于沉扭头,眉眼笑如弯月,躬身规矩行了个礼:“儿臣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宁味蹙眉:“我问你怎么在这儿?” “启禀太后,儿臣唯恐迁宫之事布置不妥当,今日过来替太后先行过目。” 儿臣?宁味这才记起来,现在眼前站着的是自己之前白得的便宜养子。不过皇家收养多少就是挂个名头的事,他怎么倒还上杆子过来了? 宁味一时没回话,淳于沉也没出声,大殿里头传来云裳的声音:“小殿下,这釉彩百花景泰蓝瓶放哪里好?” 这回不止宁味连罗衫也奇了怪了,云裳什么时候这么听这个小殿下的话了? 她不过是一上午没盯着,这宫里竟还变了天? 云裳半天没得到回答,抱着蓝瓶探头出来,一眼看到罗衫笑了笑:“罗衫姐姐你来得正好,这小殿下眼光就是不俗,布置起来可比内务府那些奴才妥帖多了。” 话音刚落,海棠花后头露出来个尖下巴,丹凤眼穿过花间盯过来,云裳一愣认出来那双眼睛,险些咬了舌头立马要搁了蓝瓶上前来接宁味手中的花樽。 这祖宗什么时候过来的? 宁味不给,径直后退了一步,眼睛在淳于沉身上直白地打量了几圈。 淳于沉也不恼,脸上笑意盎然大大方方任她看。 须臾后,宁味才收回了目光。 既然他要过来扮演孝子身份尽孝便由他去吧,反正也无伤大雅。 想清楚后便自顾自提步往大殿中走,想寻个儿地方搁自己的宝贝花樽。 慈宁宫布局与蓬莱宫全然不同,屋舍更多,更为宽敞通透,原来蓬莱宫中伺候的宫人不多,这会换了地方只怕要多些人伺候了,但选进慈宁宫的人免不得多费点心思了。 宁味进了蓬莱宫后便没出来,直过了晌午,见罗衫进来送茶水才顺窗户往外探了探道:“他走了吗?” 罗衫眼睫一垂,搁下茶盏:“小殿下忙了整个上午,说是一会太后小睡后再过来呢。” 见宁味没有答话,补了句:“不过也难怪云裳这么快信服他,连奴婢都觉得他是个有主意的,慈宁宫经他这么一整当真是顺眼了不少。” 宁味挑眉:“喔?” 罗衫失笑:“往日倒是没看出小殿下还是个能干的。” 宁味取茶盏,用茶盖刮了刮茶沫子,吃了一口,看了看案上的海棠花喃喃:“他可不止能干。” 还会讨人欢心得很。 罗衫没听清问了句:“太后说什么?” “没什么。”宁味搁了茶盏,心下宽了不少,今日迁宫,他不论如何是自己养子,左右也算是占了自己的名头,想过来做做表面功夫便随他。 反正自己也不甚上心。 想到此,宁味起身伸了个懒腰,今日晨时蓬莱宫动静大她被吵得没睡饱,这午后正适合补觉。 一觉睡醒已是下午,太阳如滴在窗上的颜色一点一点往西边挪动。 罗衫伺候宁味起身,云裳端着燕窝进来脸蛋上红扑扑的看起来很是开心,嘴里叨叨:“娘娘。” “是太后”罗衫一边给宁味梳头一边纠正她,云裳吐了吐舌头改口:“太后这慈宁宫可真好,屋子又多,奴婢和罗衫姐姐各得了一间卧房呢?” 睡饱了宁味心情好了许多,见她闹也抿唇笑了笑,罗衫指了指她鼻尖:“你个没出息的,得了一间屋子便这么欢喜,把我那间也给你,你不是要上天去了?” “那感情好啊”云裳搁了燕窝:“正好轮着住。” 罗衫也笑了笑,偏头看宁味正盯着宫门出神问道:“太后是想现在传膳,还是晚些?” 宁味没动,心中还惦记着下午没看好的那片蔷薇,红唇张合:“现在传了吧。” 子时,慈宁宫寂静一片。 云裳举着灯一路巡视进了大殿和正准备出去的宁味险些撞了个满怀,她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盯着宁味开口:“半夜三更的太后又要去哪?” 慈宁宫不比蓬莱宫,没有什么高台可以赏月,且地方也太大了些,之前的侍卫难免巡视不够。宁味这会儿要半夜出去晃悠,她自然要问清楚去向,必要的时候还得同去以防不测。 宁味望着她一脸理所当然:“看花。” “看花?看什么花?” “蔷薇,就在后头。”宁味说着煞有其事地比划了一下,生怕云裳不理解那个方位。 见云裳一直没说话,宁味自顾自准备往外走,云裳忙拦她,宁味停下来悠悠盯着她的脸,靠近了小声邀请道:“一起?” 热气夹杂着香味在云裳耳边摩挲,她声音低泠自带一股魅惑人心的感觉。 云裳不自觉回话:“那你早点回来……” 耳边轻笑两声,云裳一愣,见人已经走远了,回过神来哭丧着脸,恨不得当场扇自己两耳刮子。 美色误人啊,怎么就把那个祖宗给放了出去呢? 蔷薇花宫道偏僻,夜里巡逻的侍卫懒散也多不到这边。 宁味一路顺畅脚步轻快,只要再拐个角就可以看到心心念念的花墙了,没成想转弯后却愣在了路口。 月色清亮给蔷薇花边渡上层银色少了些柔美多了些冷艳,花月无声,寂静相放。 花前早已立了一个人,少年身形,身形削瘦,手负在身后,仰头绷着下颌,曲线流畅干净,目不转睛地盯着蔷薇花。 一阵夜风吹过,花叶习习,少年长发翻飞衣珏摆动,似有所触动一般他偏身长望过来。 四目相对,了然无声。 宁味也没有什么要躲的意思慢慢上前去,眸色冷淡:“又是你?” 淳于沉目光落在宁味身上辗转,勾了唇角:“夜色甚好,儿臣睡不着,出来散散心,恰好路过此处。” “呵~”宁味哼了声不辩喜怒,也不答话,睁睁望着眼前的蔷薇花出神。 二人静站了会儿,她终于舍得偏眸刮了眼他:“你看够了没有。” 淳于沉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轻飘飘地撇了眼蔷薇花:“自然。” “你可以走了” “该我看了” 35、睚眦 淳于沉这回没再纠缠,拱手行礼后便离开了,只嘱咐了一句:“更深露重,小心身体。” 他走后,宁味独自站在花墙前不知怎么心生凭白生了一股烦闷之意,全然没有了赏花的兴致。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自己之前对他是多加照拂,但那也是看在齐王与自己父亲关系之上,他也不是不清楚。 齐王已战死,他眼看便可以继承齐王之位,自己也受家中之托收他为义子。 齐王爵位和太后义子的加持已经足够保他后半生无忧了,他怎么对自己还越发殷勤了? 自齐王战死后那次相见,她便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甚至先帝丧礼新皇登基他好像都没怎么露面,诚然自己也没怎么露面,许是错过了,可自己窗台上的花一日倒是都没落下。 仔细回忆了今日相遇,她隐约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这孩子莫不是父王去世对他打击太大,加上之前自己对他的庇护,把父子亲情给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吧? 宁味一路胡思乱想回了慈宁宫,云裳见她回来得比往日快,还忧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又不好多问,只得伺候她歇下了。 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许久,第二日没能早早起身。不过也没什么事,无人打扰她又补了觉,快用午膳才懒懒散散地起身。 刚刚洗漱完没甚胃口只勉强用了点燕窝粥,云裳面色有些难看地过来回话:“太后,小殿下过来给您请安了。” “请安?” “是,一早就来了,见太后没起身便一直没通传,等到了现在。” 宁味扭眉自顾自翻着手中的游记手札,红唇冷冷吐了两个字:“不去。” “让他再别来了,我不需要他请安。” 云裳见宁味脸色不好,委身退下了去殿中回话。 她刚走,宁味便心烦意乱地“啪”一声将手中的游记手札拍到桌上,心里像被蚂蚁咬了一下,酸酸痒痒烦得紧。 被冷面拒绝,淳于沉半点没恼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搁了茶道:“既然太后身体不适,那儿臣便改日再来请安。” 云裳见他也不打算放弃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劝诫:“小殿下,太后的意思是……殿下以后可以不必过来请安。” “太后喜静,后宫中皇后妃嫔的请安也是免了的。” 淳于沉义正言辞:“免了请安是太后仁慈,儿臣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伺候孝顺母后乃儿臣本分,是绝不可免的。” 云裳面色一僵,心说,我们家太后不过大你四岁,算你哪门子母后?这脸皮也忒厚了点吧? 厚脸皮丝毫不觉得大义泯然:“今日不行,儿臣便明日再来,母后总是能感受到儿臣的一片孝心的!” 呵呵,云裳心里冷笑,这下是连装都懒得装了,敢情你就是铁了心非得给太后当个孝顺的儿子呗? 甩了甩衣袖面无表情:“既然如此,那小殿下便明日再来吧。” 一连过了两个月,淳于沉日日早晚请安一次都没落下,宁味不喜听,罗衫云裳自然也没再通传过。 一来二去,每日殿中坐了个傻等的小殿下到还成了慈宁宫的一道风景。好来慈宁宫来往的人不多,宫婢都是千挑万选的嘴严实得很,顶多只在宫内偶尔闲话罢了。 眼看要入夏,天亮得越来越早,中午天气也热了起来。宁味夜里睡得晚,早上天蒙蒙亮便醒开,没喊人进来梳洗,自个儿推了窗户想透透气。 窗下穿着低等宫服的小宫女正端着铜盆轻手轻脚地在井边洗漱,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闲话。 声虽不大,可这会安静,倒是让宁味听得清楚。 “哎,这入夏天儿亮的早,今日小殿下不知可还会来请安?” “来,哪里有不来的?也不知小殿下怎么想的,即便太后从不见他,也天天往这慈宁宫跑,到还真像是把太后当自个儿亲娘一般了。” “要说这小殿下如此也是有理可寻的,我听人说啊,咱太后在还是宁妃的时候便对这个小殿下多加照顾,新皇刚登基便开口收了做义子。那小殿下出身卑微不受待见,齐王又战死沙场,若不是太后一早护着,如今日子只怕也不会这么好过喽。” “那你这么说,小殿下到是个知恩图报的?真心想孝顺咱们太后娘娘?” “真不真心我是不知道,反正怕是个傻的,你看咱太后娘娘,要什么有什么,哪里需要人孝顺。” 宁味手臂支着下巴看那两个小宫女收拾好了,拿着东西闪身进了屋檐下,手指哒哒敲了敲,眸光沉浮,忽而想起那句真不真心我不知道,反正怕是个傻的。 嗤笑出声,这话倒是说得实在。 她本不厌他,也绝非当了太后之后便不顾及以前情分,但她已非当初那个宁妃,而他也非当初那个无人问津的幼子。 如今不论她愿或不愿都是母仪天下的太后,而他将会拥有封地为镇守一方的藩王。她一旦和他太近,对刚刚登基的新帝必然是巨大的威胁,对大周局势也极为不利。 她可以不管不顾,可谢家王家依旧是位及人臣。 本以为自己冷落他后,他自会退缩,如今看这情势,宁味幽幽叹了口气,许他真还是个孩子吧。 好歹是挂了个太后养子的名,那她便为他好生地点拨点拨。 宁味用过早膳后便扶着罗衫的手慢慢来到大殿,穿过花屏正好可见淳于沉正坐在位置上吃茶。 他一口茶还没咽,见宁味过来慌乱地起身行礼:“儿臣恭请太后圣安,太后万福金安!” 宁味目不斜视坐上高位抬了抬手:“起来吧”。 “谢太后恩典”淳于沉起身。 这会天气已经慢慢有些燥热了,宁味看了看外头的日头,没打算和他耗,打发了罗衫去备茶点,殿中只留了他们二人说话。 “你有什么事?”宁味搁了手中的茶盏,丹凤眼淡淡掠过他。 “儿臣……” “说”宁味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强调:“直说”。 淳于沉也撇了之前礼数周全的姿态,圆眼睛对上她,滴溜溜转了转了两圈,伸手从衣袖中摸出一样用帕子包着的东西递到她的面前:“我来和你换个东西”。 “什么?” 听她答话,淳于沉嘴角一抿,眼睛亮起来,凑上前一步把自己手中的东西巴巴送过去怂恿:“你打开看看”。 拒绝的话在嘴边徘徊几许终究被吞咽了下去,宁味垂了眉眼伸手食指中指捏了点帕尖掀开,便看到一点白色透亮的光。 再扯了扯就露出了一尊睚眦像,水色老玻璃玉种雕刻得栩栩如生,映着日光自带一股威严磅礴之感。她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睚眦底座下刻了一个“朗”字。 这尊玉睚眦握在手上触感极好,温热圆润甚至在这炎炎夏日中自带一股凉意。怎么看都不是个普通的玩物,又刻着齐王的名,更像是个信物。 见宁味未发一言,淳于沉眼中的忐忑显而易见小心翼翼:“你不喜欢吗?” “哪里来的?”宁味问了句。 见她有兴致,淳于沉眉色欣喜起来一句接一句的解释:“这是我父王给我的”。 “你说得没错,我父王还是喜欢我的,给我留了这个。” “你别小看它,用它可以指挥我父王留下的五万精兵。” 原来如此,宁味将玉睚眦放到桌上,这东西竟然是个兵符。 但,大周的兵符她不是没见过,和这个全然不同。 要是淳于沉没有撒谎,那么这个东西便是个私造兵符,也就是……齐王果然是留了一手,大周的正规军队不过十几万,他竟然暗自养了五万精兵。 有了个东西她便可以推测,之前宫中的种种,齐王对淳于沉不是正真的厌恶,而是一种保护。 想来自己远在边疆镇守,孩子却被先皇留在皇宫中,说起来是亲自教养,更不如说是个威胁自己人质。 但齐王许一开始便对皇位无所图,又或者是念及其他,不然凭借这手中的五万精锐兵一早就可以反了。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一旦先皇去世,自己个功劳震天的大将军便成了新皇的眼中钉肉中刺。托人不知用什么法子将这尊玉睚眦送到了淳于沉手中,甚至暗中说服了谢家帮他庇佑幼子。 这个做父王的为了护淳于沉的万全当真是耗尽了苦心。 可…… 宁味默默地望着面前一脸讨好就差没摇尾巴的淳于沉,心情复杂。 前脚齐王安排好了,这孩子后脚就巴巴把自己保命的东西送到她眼前来了。 “这个你拿回去”宁味懒得看他。 淳于沉一听,手扯着衣袖满脸委屈:“你不要么?” …… 宁味决定不和屁事不懂的小孩子计较,想起他刚刚的话转而问了句:“你要什么?” “直说就是。” 淳于沉眉尾一挑,伸手从胸口摸了另外一个用手绢抱着的东西出来。 宁味看得太阳穴一跳,这孩子什么毛病?什么东西都往自己身上塞? 也不等他说话了,直接问道:“这又是什么?” 36、换玉 淳于沉不留痕迹地瞟了她一眼,倒是没再说让她打开的话,自己把那东西捧在掌心一脸痛惜的模样动作轻柔地掀开。 舒展开来的素净缎面里静静卧着两半碎开的青玉。 这玉宁味看着眼熟,淳于沉开口声音低如尘土:“我想用那个玉雕跟你再换一块青玉”。 “上次你给我的那块,弄碎了。” 宁味哑然,挑眉目光从他额间滑过,光洁平整,当初自己送他那抹额是为了遮掩伤痕,如今他看起来已不需要了。 她没答话,少年嗓子紧了紧声音颤抖:“行吗?” 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宁味沉声摆手:“玉我再送你一块”。 “这个你拿回去” “不”淳于沉摇头拒绝:“我得了你的玉,自然要给你一块玉”。 宁味抬头直视少年纯净执拗的眉眼一时有些无奈,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送的不过是个饰物,而你这个却是个兵符,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淳于沉目光灼灼:“在我眼里,兵符也好,佩饰也罢都是个玉,我和你就是以玉换玉。” 胡搅蛮缠,宁味恼了,冷声道:“随你”,言罢甩了袖子起身便要走,刚走两步,身后那人又开口道:“今日的花,你还没拿。” 她恍惚记起搬进慈宁宫后,窗台上再也没有见过花,本来以为他是再不送了,没成想竟是要日日给她送过来? 扭身回来,少年怀里抱着几枝不知哪里来的白玉兰,目光澄净似要把自己看进眼里一般。 何处似吹来一阵春风,细柔悄然抚平了宁味心中的怒气,殿中四下无声,满心满眼便只剩下他嘴角那抹笑意。 她听到自己叹了口气,丹凤眼久久地凝视着面前的人,想看穿那无辜可怜皮囊下究竟是几分玲珑心。 无果末了,上前两步。 少年身形还没长成,她借着早几岁的身高略微俯视他开口:“你究竟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淳于沉一愣,浅色瞳仁里流水潺潺,啊了声。 他不蠢,她知道。 能在宫中活下来,会到蓬莱宫寻求庇护的人不是傻子。 但如今,就因她和他挂了养子的名分,便巴巴地把自己七寸献到自己手上的行为着实太傻。 他究竟是为何? 为了靠牢自己这棵大树所以聊表心意? 还是……对她有几分真心? 回答她的声音低沉如春日竹林中的蝉鸣:“你说,我出生之时便知道我。” “我想来想去只觉得你知道得甚好,若不是你一早就知道,你也不会那样护着我。你既已经知道了,如今又是我的养母,护都护了,养都养了,难道以后还要装作不知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如今天下我只信你一人。” 少年声音诚恳至极,一字一句全然是把自己都摊开在她眼下。 宁味忽而有些头疼,他这是……缠上自己了吗? 恍惚想起似乎从她收留他到蓬莱宫那一夜起,他在她面前便如一望无际的雪原般没有丝毫藏拙。眼下不惜地把自己送到她眼下,只为了她待他如往日。 淳于沉未发一言静静等她回话,握住白玉兰树枝指节泛白。 宁味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虚与委蛇的人,这样直白的质问早在他预料之中。 面前的女子不知想了什么,丹凤眼中化开了最浓的一方墨,目光绘在他手中,从广袖中伸出来一截细细的手腕,手掌净如白玉盘递到他眼下,挑了挑眉。 见他没有动作,开口:“给我”。 “什么?” 她咬唇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花要干死了”。 淳于沉一愣,见她灵动的神情忽然心情极好地笑了笑,把手中的花递了过去。 宁味没搭理他,捧着花扭头在殿中忙忙碌碌寻花樽。 没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淳于沉已然心满意足,拱手行礼:“太后先歇着,儿臣明日再来请安”。 听到人走出大殿的脚步声,宁味捏着花枝的手一顿,望着紫檀香几上散落带苞的玉兰花叹了口气。 她对他如何,眼下连她自己也不懂了。 对着那样一双眼,当真是让人什么都说不出口。 罢了罢了,她将姿态各异的白玉兰花枝插入白玉花樽中放好,又灌了点水。手撑着下巴撇头穿过窗户,望着远方浮云,既来之则安之。 夜里罗衫伺候宁味洗漱入睡,云裳进来换水,见宁味还坐在妆奁前拆发髻,搁了铜盆走过来:“今日奴婢在殿中捡着一个玉雕,想来应是太后落下了。” 言罢将手中的玉睚眦搁在桌上嘀咕:“雕得虽不知是个什么,摸起来滑滑的,怕是个精贵物儿呢,太后可要收好了”。 “落了什么东西?”罗衫挂了衣裳凑过来:“太后往日这些都是奴婢在管,定是奴婢疏忽了”。 宁味手一伸将玉睚眦握在手里刚好挡了罗衫的目光淡淡道:“没什么,就是我自己拿着玩的小玩意。” 罗衫一愣,往日多精贵的东西宁味都是扔在地上懒得捡的,今日不知是个什么竟瞧也不给她瞧一眼。 看了看显然有心事的宁味,一时感颇多。 她长宁味五岁,不是自小就跟在身边伺候的丫鬟。她一早也是书香门第的官家小姐,父亲是太师的门生,后远去他地为官,不过官场沉浮,父亲一时不慎落了贼人圈套,全家被牵连流放。 父亲可怜只有她这么个独女,写信求太师帮忙。太师念及师生情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最终将她改了姓名接到了渝京,留在自己嫡亲的孙女身边做了丫鬟。 那年她不过十六岁,本应是许人的年纪,却是寄人篱下做了宁味的贴身丫鬟。不过后来日子竟是出乎意料的好过,宁味不是个难相处的,谢家人也待她极好。 谢宁味虽是按着顶个儿的贵女教养的,但里子却是个不管不顾的主儿。 罗衫毕竟年长她几岁,性格稳重,时不时提点些,她到还听得进去。宁味入宫时她便也跟着进宫了,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姊妹看。 这会宁味竟有事瞒着她,一时让平日事事操心的罗衫凭白生出了几分老母亲的既视感,姑娘大了,不由人了。 *** 夜色深深,南三所里。 淳于沉背脊挺直做在书案前目不斜视地抄写一卷功课,他神色看起来极为认真,笔下的字却写得实在差强人意,大概能认出来个七八罢了。 窗扇响动,一道黑影闪过,房中立了一个神色恭敬的侍卫,在他面前行了个礼:“少主”。 “嗯”淳于沉敷衍了声:“什么事?” 侍卫的脸挡在面纱后,只留出了一双眼睛露了点难色:“属下见少主将齐军的兵符交至太后手中了,此举属下认为……着实不妥”。 笔尖挺滞,即成的字化成了一个黑色的墨点。 啧,可惜了。 淳于沉起身淡淡搁了手中的毫笔,抬眸看着面前的人踱了两步,哼声道:“不妥?” 他这两个字咬得极重,凝固得如千年寒冰,砸在人脸上自带一股子阴冷气。 侍卫平了口气,语气诚恳:“自然……兵符是……”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脖子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呼吸已被人遏制。 淳于沉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如玉的脸凑近他,圆眼睛斜挑长弧显得有些妖冶,眼底如古井一般毫无波动,一字一顿:“本王做事何时要你管?” 言罢,侍卫感觉自己的气息又被抽走了几丝,面色霎时间变成血红。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被窒息感淹没的时候,脖子上猛一松,整个人被淳于沉扔到了地上。 仰头看到他站得如雪中苍松一般笔挺,双手负在身后尽然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侍卫喘了几口气,躬身跪在地上:“是属下僭越,求少主责罚”。 房中烛火不亮光线晦涩,让淳于沉的神情更加显得让人捉摸不透,只听他冷声吩咐:“以后本王去慈宁宫你不必跟着了”。 侍卫一下慌了神,开口劝诫道:“少主您刚刚手握齐军,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只怕是危机四伏,属下若是不贴身保护,一旦事发……” 淳于沉默了许久,才缓慢开口:“你若是要跟,那就记住了,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还有”他顿了顿,舌尖触及颚上,扭头时满眼阴翳,抬手慢慢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食指抵着刀锋拭到刀尖,直指人心口:“若是太后因为发现了你而与本王生疏了一厘,这刀就会入你至爱心口一寸”。 “记住了吗?庭缭。” 庭缭双手报拳应下,知淳于沉这话说得极重。 他本是受齐王安排私下训练齐军的将领,之后来淳于沉身边贴身保护,他和这位少主接触时日不多,只能隐约感觉到这位主子和之前宫中不一样。 但今日与淳于沉的交锋,让他心中对这位少主信服了不少,也放心了许多。 虽论及武功淳于沉应是不及自己,但她心思深沉颇有思量,只有这样静心栽培的五万精锐在他手中才不会被荒废。 想来也是,齐王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生下个一无是处的庸才儿子呢? 既淳于沉将兵符给了太后那便是有他的道理,他们做属下的首要便是忠诚和服从。 刚刚确是自己昏了头,竟多言到自家少主头上,也难免被淳于沉警告。 庭缭心中千回百转,面上不过须臾。 淳于沉看桌上废了的抄写眼神微闪,摆手:“自己下去领罚吧”。 庭缭不敢再言其他,径直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淳于沉:叮咚!交换定情信物成就达成! 宁宁的划分标准: 关于猫:咕噜和别的猫 关于孩子:淳于沉和别的孩子 关于花:哎呦!都是花!好好看!好喜欢! 37、功课 天气眼瞅要入夏,宁味便贪凉起来,用过便早膳打发云裳去领些冰回来做冰果吃,自己则在院中散步。 慈宁宫前四口福寿吉祥缸里种的睡莲刚冒了尖尖些绿色叶子,时不时有小蜻蜓穿梭来去,咕噜盯着硕大的身子十分谨慎地趴在吉祥缸的边缘上,一会伸出爪子抓蜻蜓,一会小心翼翼去捞水里的红锦鲤。 宁味独坐在凉亭里趴在红色栏杆上看得兴致勃勃,远远瞥见罗衫端了托盘迎面走过来。 进了凉亭,罗衫把托盘搁在石桌上,伸手掀开盖东西的红绸:“内务府今年上贡的玉都在这儿了,太后可以先瞧瞧。” 几块大小颜色各异的玉石整整齐齐摆在托盘中,借着阳光散发出盈润的光泽。 宁味转过身伸手拿了一块玉石在手中掂了掂,举起来半个身子探过木栏杆在太阳下眯眼瞧了瞧,而后兴致缺缺地搁回去淡淡道:“一般”。 这是不合心意了,罗衫没回话,扫了眼盘中的几块玉石,质地通透色泽纯净,心下一时有些无奈。 上贡的玉都是佳品,内务府那些人精多少存了巴结心思,听说太后要玉,为了讨太后欢心更是把压箱底的库存都送了过来,可就这些在宁味眼中都还只是一般的。 “太后那日只说要奴婢帮忙留意这要块玉,奴婢不知用途也不好选,这批太后若是不喜欢,再有好的奴婢再帮太后挑便是了。” 罗衫一边回话一边伸手接了身后小宫女手中的茶壶给宁味茶盏中添了些水。 宁味垂眼吃了口茶,想起什么挑眉问道:“没有帝王绿吗?” 帝王绿?也就她家太后会这么轻飘飘问这个东西了。罗衫面色不变温声解释:“那帝王绿是翡翠中的绝品,要得只怕得要机缘,近五年上贡中倒是都没见过”。 随即宽慰:“也不知太后要那帝王绿做什么,若是用来做首饰什么的,内务府倒是新进了一批鸽子血好看得紧。” “没有便算了”宁味搁了茶盏,挑了颗红彤彤的荔枝捏在手中。罗衫接过来细细拨开皮子,只留晶莹乳白的肉送到她手上,宁味张唇咬了口,不过入口便又吐出来,蹙眉小脸皱成一团:“酸”。 罗衫忙拿了茶给她漱口,又在糕点盒子里挑了个清淡的桂花糕给她压了压,宁味吃了小半块便搁在一旁,盯着远处小小的荷叶出神。 一时没得好玉,那便先放着,也不急这一时,反正以后日子还久,她说要给淳于沉定不会欠着的。 这些时日淳于沉依旧是日日请安送花,之前和他掰开说通了,这会子他再这么殷勤宁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有时两人到还能说会闲话。 宁味父母早逝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虽在祖父家舅伯婶婶对她都极好,但有时难免一人孤苦寂寞,加上如今在宫中,人心难测,淳于沉在这慈宁宫来去倒真消遣了她许多时光。 好歹是挂了个养母的名字,宁味虽没当过母亲,不过眼下心中到还是将淳于沉当了个弟弟看,本就大他四岁也没什么别扭的。 云裳从大门外手中拎个盒子进来,远远瞥了眼宁味,面色上有些讪讪的,招过来一个小宫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扭身进了小厨房。 那小宫女脚程不慢,小跑到凉亭中恭声回话:“启禀太后,徐太傅求见”。 “徐太傅是谁?” 听见通报宁味扭头疑惑地望了眼立在一边的罗衫。 罗衫抬手打发了宫女下去,才开口解释:“回太后的话,徐太傅是谢太师的门生,也是如今太学府中诸位殿下的师傅。” “师傅?”宁味一愣,一个头两个大:“他来找我做什么?” 罗衫被问得哑口无言:“这……奴婢也不知”。 猜测了一下:“许是太师有何事要告诉太后?” 徐太傅突然拜访搞得宁味主仆二人摸不着头脑,但也不好打发了只得请人进来说话。 这位徐太傅年事已高,白眉长须颇有一股子书卷气,举止儒雅得体让人心生好感。宁味免了他的礼赐了座,让罗衫重新上了盏好茶才开口道:“徐太傅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问及缘由徐太傅面色霎时不太好看,从袖中掏出一沓宣纸恭敬地呈给她。 宁味伸手接过来,一张一张翻过来,纸上是写得些治国之策和礼法仁义之观。这些她从前上学也是见过的,都是些上学时候师傅留的功课。 见宁味粗略过了一次,徐太傅缓缓开口道:“这是太学中各位殿下的功课,太后不若挑挑哪些好的,哪些是不好的”。 徐太傅这么说了,宁味也不好推辞。 权术御国之法多为皇家殿下习得,宁味虽出生世家读书日子不算短,但要她说其中一二却是有点勉强,不过遣字造句,字迹比划她倒是能分出个优劣来。 又细细看了一遍后,从中挑了两张搁在桌上推过去:“两份哀家瞧着写得差强人意了些。” 徐太傅定睛一看不露声色道:“这两张太后觉得有何不妥?” 宁味垂眼看这两张的宣纸上的字迹,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轻声评论:“哀家虽不懂太学府里的治国之策,但光看字迹和文采来说,这两张,字写得四平八稳没有风骨,文采平平勉强说得通罢了。” 听她评价,徐太傅忽而大笑拱手道:“太后当真是火眼金睛,一眼便能瞧出好坏,不愧是谢家的女子。” “谬赞”宁味被夸得有些不明所以,吃了口茶心中纳闷,今日这徐太傅过来难不成就是为了夸一夸她的学识? “太后可知这两张功课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谁?” “小齐王殿下,淳于沉。” 宁味手上动作顿了顿,喉间被茶水一呛,面色憋红,抬眸飞快地瞥了眼对面端坐一脸严厉的徐太傅忽然反应过来,知他今日求见是为了什么了。 他竟是为了告家长的吗? 想到此处,她将茶盏搁置在石桌上,食指和大拇指捏起来那两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悠悠开口:“诚然,这两份功课写得还有所欠缺。” “但哀家觉得也并非无可取之处”宣纸平整地铺在桌上,涂了丹蔻的指甲盖按住其中一个字,丹凤眼挑起:“太傅你看”。 “这个勾它就写得很直。” …… 徐太傅看着面前端坐面不改色护犊子的宁味,心中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今日来拜访是不是错了。 看宁味这个架势,别说淳于沉这个勾确实写得很直,就是不直她都会夸他弯得颇有大家风范。 不过太后总归是没有错的,她既开口夸了,徐太傅也不得不硬着头发跟着夸:“确实确实,小殿下练字的基本功还是很不错的”。 “但小殿下为皇家子嗣,虽不求文武全才,但毕竟以后是要继承齐王王位镇守一方的人中龙凤,功课上这般表现着实让老臣担忧。” 宁味哑然,静静看着面前极为坦诚的太傅,听他语重心长继续道:“小殿下之前在不善课业,老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如今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依旧如此只怕是不行了。” “老臣知晓太后出身谢家知书达理母仪天下,如今收了小殿下做义子,小殿下年纪尚小尚未定性,老臣望太后以后能对小殿下多加照顾提携,也不负齐王为大周天下洒下的热血。” 徐太傅言罢,起身掀袍跪在宁味面前磕头:“老臣知今日所言有诸多不妥,求太后看在老臣忠心耿耿的份上宽恕老臣不敬之罪。” 宁味抿唇抬手虚扶了许太傅一把沉声道:“徐太傅,你起来吧。” 徐太傅在太学府当师傅已经多年,一直尽职尽责未曾对任何一个殿下有所偏倚,门下学生尚多,在朝中也颇受敬重,祖父每每提及都会夸赞不已。 今日他所言未免有些唐突,但宁味知晓这确实是肺腑之言,是切切实实在为大周江山社稷考虑。 只是……她这个做养母的,只养过猫,未养过儿子,要她去提点淳于沉,她当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让罗衫亲自送徐太傅走了之后,宁味抱着咕噜盘腿坐在殿中陷入了沉思。 云裳端着一盘做好的冰镇水晶葡萄进屋出声道:“太后您要吃的冰果奴婢给您端过来啦!” 话音落下,殿中无人应声,打了帘子探身望见宁味正出神问道:“太后想什么呢?” 宁味扭身看她,手指在咕噜肚皮上捞痒表情凝重欲言又止,思前想后半天才开口:“你……养过孩子吗?” “哈?”云裳被她问得一愣,不可置信地羞红了脸:“太后……太后您说什么呢?奴婢……奴婢自小就进宫,怎么可能……可能生养过孩子?” 宁味反应过来也红了脸,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你问,你有没有……” 丹凤眼艰难地在她身上转了好几圈,愣了是不知怎么描述好,最后丧气地瘫在榻上摸了摸咕噜的脑袋:“算了,你当我没问。” 这边云裳倒是不知怎么开了窍试探问了声:“娘娘说的可是……怎么教孩子?” 宁味“噌”的蹿起来,点头如捣蒜:“对,就是怎么教孩子。” 说完又补了句:“特别是怎么教人好生读书。” 38、练字 云裳一脸了然地点点头,手捏着下巴歪头想了会:“奴婢虽然是没教过孩子,但以前在家也是见过继母教弟弟的。” 宁味来了兴致凑过来瞪眼听她说育儿之道。 “要说我家有两个弟弟,一个性情乖巧柔顺,继母每每教他多是用东西奖励再提点两句也就成了。还有一个嘛,性子比较顽劣,他就没那么好了,总是要请了家法打骂一通才听得几句话。” 宁味听得煞有其事,心中琢磨,淳于沉年纪小又是副小可怜样,打骂这样的事她是做不出来了。 那只有送东西奖励提点了。 第二日淳于沉过来请安的时候便被宁味留下来了,这还是请了这么久安来头一遭。 他颇有点受宠若惊地端在椅子上,手握拳搁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等着上位的人吩咐。 “罗衫”宁味搁了茶盏往殿外喊了声,罗衫领了一群小宫女进来,高声念道:“太后娘娘赏羊毫、兼毫、紫毫、狼毫黄梨花木湖笔一套,极品洮砚、端砚、歙砚、澄泥砚各一方,天书焕彩五色贡墨五锭,砑花水纹纸鱼子笺纸、歙州澄心堂纸各十张。” 小宫女们端着托盘上前,淳于沉僵直身子谢了恩。 宁味摆摆手一脸深沉地刮了刮茶沫,风轻云淡地瞥了坐在旁边诚惶诚恐的淳于沉:“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啊?”淳于沉神色莫测想说点什么,被宁味打断了:“你退下吧。” 而后宫中众人便看到齐王小殿下身后领着浩浩荡荡一队端赏赐的太监,一脸愁苦地从慈宁宫出来。 慈宁宫花窗下,宁味一脸满足地伸手挠着咕噜肚皮上的毛,只觉得自己提点淳于沉这件事,大约已经成了。 赏了那么些文房四宝,便是个傻子也知道羞愧不已而后奋发图强了。 接下来只等淳于沉头悬梁锥刺股然而一发冲天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些,宁味竟还隐隐约约有些激动,脸都憋红了点。罗衫进来给她送糕点,见她脸上露了喜色,心下也高兴了些问道:“太后可是有什么高兴事?” 宁味抬眼,雀尾似的睫毛眨了眨卖了个关子:“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见她竟还故弄玄虚起来,罗衫失笑点头:“好!奴婢等着。” 接连过了几日,太学那便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宁味不免觉得有些垂头丧气。 难道之前的激励法子没用吗?宁味再次陷入了沉思中。 云裳进来给花樽浇水,见自家主子愁眉不展的样子不免多问了句,这一问到是落了宁味一个幽幽的白眼:“你说的,没有用。” “什么?”云裳手上动作一僵,水壶里的水洒了些出来:“太后再说什么?” 宁味把下巴搁在咕噜的脑袋上,咕噜毫不在意地摊在案上,一时四只眼睛盯住云裳,云裳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犯怵,耳边是宁味糯糯的声音:“淳于沉还是不好好念书。” 云裳联想到之前徐太傅拜访,加之宁味日日赏淳于沉笔墨纸砚反应过来,原来她是淳于沉不好好念书而恼了啊。 淳于沉现在是太后义子,替他操点心也是应该的。 只可以在教养孩子这块,自己也是个愣头青,着实说不出什么好意见。但此刻宁味这么个眼神,看得她心里难受,觉得自己要说不出什么好意见补救的话,以后怕是要失去主子的宠爱了。 想着云裳委了身斟酌开口:“奴婢之前说的法子兴许只适用于自家那两个不成气候的弟弟,小殿下秉性不同,可能就成效甚微了。” “那怎么办?”宁味蹙眉,手下动作重了点,撸得咕噜喵呜叫了声跑了。 云裳眼珠转了转将洒水的黄铜水壶搁在地上,琢磨半晌抬头道:“奴婢听人说过一个词叫以身作则,太后虽赏了小殿下好些东西,可殿下说不定只是以为太后怕他缺少用度才格外关怀,但若是太后能在小殿下面前做出勤奋好学的姿态想必定是能影响到小殿下的!” 她这话说得不错,以身作则,宁味越念叨越觉得有道理。 下午,刚用过了午膳,慈宁宫的人都被宁味打发下去。 书房大门窗扇皆敞开,阳光涌动进屋子,在书案前占了一边角,瓦檐上挺着雀鸟和树间知了轮流鸣叫起来。 书案上整齐的铺开书本,笔洗上搁着还在洗干净了的毫笔,宁味端坐在案前,垂头屏气凝神手提笔在对着梁纷的字帖临摹。 淳于沉立在门口侧身望着里面,入眼就是她光洁的额头羽睫垂落在眼下坠了点点微光。纤细的手指在握起毛笔的时候下笔利落干脆,姿态格外好看。 他抿唇理了理衣袖抬步跨过了门槛。 宁味笔尖一顿,抬眼对过来,搁了笔冲他招手:“你过来。” 淳于沉颔首几步过去:“怎么了?” “你看”宁味指了指自己刚练的字:“你觉得怎么样?” 淳于沉盯着看得极慢而后简单地点评:“好!” “好在哪?”宁味追问。 淳于沉面不改色继续拱手:“好就好在,是太后亲手所写。” …… 好想把笔甩他脸上喔。 宁味心中叹了口气,指了指座位示意他坐在书案前道:“我抄了半天累了,你帮我抄一会。” 言罢不再管淳于沉,随手从案上拿了本书,慵懒地歪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书,眼睛一直似有如无地往淳于沉身上瞟。 目不斜视,姿势端正。 嗯,盯在自己以身作则的提点下果然还是有用的。 宁味心里满意地点头,面上却抬手端了茶吃了口,见桌上的荔枝红彤彤的煞是好看,搁了书,自顾自地挑了个大的,用帕子包着剥皮。 没一会就得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果肉,入口甘甜格外爽口。 宁味书没翻几页,吃荔枝倒是吃得不亦乐乎,直到吃了三个再打算拿第四个的时候,淳于沉忽而喊了她一声。 “太后” 她动作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中的荔枝又搁回盘中,用丝帕擦了擦手才偏眸看他,对上那双浅色的圆眼睛,波光粼粼。 怎么总觉得他是故意的呢? 淳于沉到是一脸怡然自得道:“字抄完了,还抄吗?” 宁味顿了顿摆手:“不用抄了”随即挺直腰背一副正派之色开口说教道:“哀家在闺阁中时便一直甚喜读书,即便是入宫为妃,得空时喜欢多翻阅手札,练字也是常事。想来觉得古人言之有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眨了眨眼不留痕迹地瞥过去:“你觉得呢?” 淳于沉拱手很是受教的样子:“儿臣觉得太后所言甚至,今日之后一定专心读书。” 宁味心中满意,面上却不露喜色沉声道:“知道便好,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儿臣一定会日日来陪太后练字,正好儿臣手中有好几本手札,下次一定带来和太后一起探讨探讨。”淳于沉先一步开口。 这下子倒是把宁味的要话给堵在嗓子中了,谁说她要日日练字了? 此刻看着一脸柔顺认真的淳于沉,宁味突然有了一种搬了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错觉。 见宁味没回话,淳于沉一脸不太识相的样子开口:“儿臣刚刚瞧着太后书案上还放了一本梁纷的诗集,这会儿时候还早,儿臣想抄录两首。” 宁味脱力地摆摆手,扭身自顾自拿着桌上的手札挡住了脸。 夜里云裳举着宫灯过来给宁味盖被子,只见宁味一脸生无可恋地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帷帐,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惊慌道:“太后半夜不睡做什么呢?” 宁味眼睛艰难地转动了一圈,落在她身上声音苍凉:“他说明日还要找我来练字。” 想了想咬牙切齿地补充:“还说日日来。” 云裳搁了灯轻手轻脚坐到她床边道:“太后,这是好事啊。” “好事?”宁味双手撑床猛然坐起来:“哪里好了?” “以身作则起效了啊,小殿下要效仿太后好生读书了,这不是太后想的吗?” 宁味抱着被子满脸沮丧:“可……可他说要日日来找我读书写字……” 她越想越绝望,扯了被子遮住脸,半天在被子里瓮声翁气说了一句:“可……可我也不喜欢读书啊。” 云裳听这话很是无奈,突然觉得这莫名其妙收养的母子倒还真是颇为相似。 想到此处,她拍了拍被子,里面冒出来一个脑袋,云裳和她打商量:“太后也不必太过担心,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小殿下要开始好好读书总怕坚持不下去,所以才想要您陪着一起。” “不过少年心性不定,许来了几日也就乏了。” 宁味想起来淳于沉日日来请安,心中对于他几日便乏了的事着实不怎么相信,但是看云裳信誓旦旦总觉得她说得有理,翻来覆去琢磨了一通,觉得自己好歹是接了这么个烂摊子,总不至于这么快便舍了他去。 终究是咬唇应下来,且走一日看一日,她好歹长他四五岁总不至于连个小孩子都拿捏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淳于沉:一个!两个!三个!停!荔枝吃多了上火! 老实说……好吃已经过上了完全没有存稿的日子。 抱头痛哭 39、诗会 接连一个月淳于沉确摆了个勤勉好学的姿态出来,一日不落地来慈宁宫中报道,陪着宁味读书练字。 时日一久宁味惫懒心思上来,每每午后还没眯会,便会听到长廊中淳于沉轻快的脚步声。 看他乐不彼此的样想翻了脸,可一想到话是自己说出去的,又实在拉不下脸。 一来二去应付着,唯一让人心中安慰些的便是,太学府那位徐太傅往慈宁宫递了一封感谢信,直夸淳于沉在课业上突飞猛进,大赞宁味有母仪天下之风度。 罢了罢了,好歹他也好生读书了,也算全了之前的心思。 这日午后,难得太学中有诗会考核,淳于沉去赴会不能过来。宁味大喜,早早吩咐罗衫用了午膳,打算倚在黄梨花榻上抱着咕噜好好偷个懒。 宁味怕热榻上的绸缎软垫上的花样是用冰蚕丝绣的,大殿门窗都半开着,风从夹扇中徐徐吹来带着琉璃盘中浅浅的花果香。 慈宁宫人知太后近些时为着小殿下的事伤了精神,今日难得有机会休息,一早便知趣地各自遁走了,不敢扰她丝毫。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宁味一人,舒展眉毛闭眼养神,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咕噜挠着肚皮,四下静得能听见风吹帷幔窸窣的声音。 半晌她手上动作一顿,侧了个身,咕噜抬着大脑袋望了她几眼,喵呜一声后动作敏捷地跟着跳过去,对着她的面躺下露出自己白花花的一片肚皮。 本是适合安睡的气氛,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地升腾出一股子烦躁之意,连带着觉得周遭都热了几分。 宁味有些不耐地揉了揉额头,勉强睁开了眼,眸色盈润没有丝毫睡意。 心中直叹气,从前天天巴望着淳于沉不过来搅她休息,这会子能睡了她倒是睡不着了。 在榻上懒了好一会,只觉得辗转身上有些软了,宁味终究是不情不愿地起身了,随手抱着咕噜在慈宁宫中散步。 不知不觉还是走来了书房,阳光四溢书案整齐,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寂寞。宁味想起来,前两日淳于沉说得了本好诗集要摘录写好的给她看看,她往案前探了几步想瞅瞅,那摘录罗衫应当还没有收起来。 摘录没翻到倒是先翻到了徐太傅的信,她这会儿无事又捏在手上从头到尾瞧了瞧,才发现原来今日这诗会考核可不止是太学中的殿下之间切磋,皇上和朝中大臣皆是要围观点评的。 心下一动,宁味抱着猫突然有些担忧起来,脑中是那日凉亭看得淳于沉写的治国之策,词句实在是平平,今日诗会他该不会丢人吧? 想着放了咕噜,在书案上翻他抄写诗集的摘录,心中宽松些许。 他最近日日抄诗文,不说有所收获,背上几首套用套用应当也是够了的。 手指动作飞快,终于在临摹贴下找到了一本蓝色的册子,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了两个大字“摘录”。 宁味心中忽而有些紧张,迟疑了一会后拿起册子翻开了一页。 第一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第二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第三页: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这些诗怕是……不能用吧? 他摘录全是情诗,莫不是淳于沉已经有心上人了。 宁味抱着摘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难不成自己对这孩子的关心还是太少了? 他已经十五六岁,也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十五六岁要说也是年少,难免就有了些旖旎的小心思,只可是他最近读书才有长进,这分神有所惦念是否不太妥当? 还是应当以学业为重,好生读书做官才是。 以后他继承了爵位又有了功名,不是天下女子都供他挑选吗? 或者他要是实在看上哪家姑娘,她也可以做主给他娶了回来,先成家后立业,确实有这么一说。 想来想去,宁味只觉得自己肩膀上责任越发重大。 这事还是不好说破,少年心气儿高,唐突问了又怕伤了他的心思,只能压在心里留个心眼来日慢慢打听了。 忽而想起来今日诗会,宁味心中下了个决定,抱起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的咕噜径直往外走去。 太学府往日把守严格,来去的都是些皇子皇孙,甚少有外人可入,即便是权贵之后也多是顶了侍读的名字进学。 今日诗会倒是难得有大臣到场,一来是为了让大臣们了解了解皇子学业,起一个督促作用。二来皇子们也可以借此机会和大臣们多亲近亲近。 芭蕉叶绿成一片,掩映着笼罩在红墙面上,太学今日来往人员众多,除了大臣,皇上还特地开恩,许后妃诰命夫人等进府中观会。 宁味虽贵为太后但她久居深宫,这会儿又衣饰简单没带侍女,抱着猫随意跟着人群进了府中,路上虽有人一时有人惊艳于她的容貌气度,不过也是一晃的功夫瞧不出什么,她一路到还顺畅没有惊动任何人。 进了太学府中,里面诗会已经开始有一会了,谈笑晏晏正是热闹。 宁味抱着咕噜立在一处墨色山水软烟十二福穿屏后不留痕迹地歪着脑袋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赛程似乎已经在争名次了,裁判是几位颇有学识的师傅,徐太傅不在其中,想来应该是为了避嫌。 大堂中间一个皇子正在踱步作诗,穿着赭色云雁细锦衣的姿态翩翩,挑起的桃花眼狭着温柔的笑意,淡蓝色的瞳仁清亮流盼各外引人瞩目,一副勾魂摄魄的样子,惹得旁边的贵女命妇多红了脸。 边上昭太妃姿态慵懒地倚在太师椅上满脸慈爱地望向场中的人。 这位便应该是昭太妃之子,先帝的十六殿下淳于意了。 宁味虽没见过这位淳于意,但曾听人说过十六殿下生得姿容绝代又格外聪明俊秀,和当今的皇上相比差就差在了一个血统上。 他身上兰陵异域血统太过于明显,即便他再怎么美得恍若天人,但也直接扼杀了他登位的可能。 不过,如今新皇刚刚登基昭太妃那边虽是没什么动静,但看今日十六殿下这样刻意表现,想来还是存了几分心思的。 思绪之间,淳于意已经做完了一首诗,他本是出口成章的人,诗文刚刚念完便得了个满堂喝彩。 淳于意拱手颔首,做出一副谦虚谨慎的姿态谢了几位师傅的称赞,而后双手交叠置于在身后,挺胸抬头立在昭太妃身边等下一位皇子出场。 下一位上来的,正是淳于沉。 诗会中的气氛一时冷淡了下来,师傅大臣们交头接耳还在点评刚才淳于意所做的诗,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毕竟刚刚他的表现可圈可点大家是有目共睹。 可这位齐王小殿下才学如何,大家多少心中有数,自然不抱有什么期待,不过是勉强凑个数罢了,什么一二三名的也轮不到他头上。 现在他混了个太后养子名声,再继承个齐王闲散爵位,纨绔喜乐一生也就见了头了,这样的皇子,大臣们是懒得在他身上费什么心思的。 宁味站的这个位置有些高,正好可以看到淳于沉整个背影。 少年依旧是一身青衫,长发束起平平淡淡地立在那仿佛对周遭的反应全然无感一般,表情木然地盯着出诗文题目的师傅。 宁味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紧张起来手下一重,薅了咕噜两根毛下来,盯着那个有些瘦弱的背影心中有些不悦,和立在昭太妃身边人高马大的淳于意比起来,他也太瘦弱了点。 暗自磨牙嘀咕,不知道身边伺候的都是怎么当差的。 那位出题师傅也是个心慈之人,知道淳于沉学问不够也没想多为难他,沉吟半晌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情字,慢吞吞道:“请小殿下就这个情字做首诗吧。” 宁味眼神一跳,死死盯着白纸黑字上那个“情”字,心里有些忐忑,满脑子都是淳于沉摘录的情诗。 这孩子不会在这种场合背情诗吧。 淳于沉盯着那个题目默了半晌,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胸口起伏准备开口作诗时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情字说易也易说难也难,皇侄生来孤苦,年纪还小体味甚少怕是做不出个什么吧?” 本屏息凝神等着淳于沉作诗,却被人半路给拦了,宁味眉头一蹙,径直扫过去看见淳于意一副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恼了几分。 四周静得滴水,大臣不免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十六殿下要当众给这个小殿下一个难看。 淳于沉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习以为常地对着出题的师傅拱了个手温声道:“此题学生不会,还请师傅换一个吧。” 出题师傅也没想到本是放水出的题目竟还引了这么多祸事,忙点头捋了捋胡须道:“是老臣思虑不周,那便换一个题吧。” 从书案上提了狼豪蘸墨刚准备下笔,画屏后面忽传来一道声音。 “慢着” 笔下一顿不由望过去,只见宁味面无表情地抱着猫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在座的有人认出来,不由得吓了一跳,慌乱下跪行礼:“参见太后娘娘,太后万福金安。” 其他不认识的命妇大臣见状也纷纷下跪行礼,不过须臾之间便跪了熙熙攘攘一屋子人。 宁味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走向人群中目瞪口呆的淳于沉,嫌弃地睨了他一眼,那意味很明显,又被欺负了? 淳于沉一愣,也正准备行礼,被宁味虚抬了一把,感觉手臂一沉,垂眼看到满脸茫然的咕噜被塞进了他怀里。 宁味扭身慢慢走到最高的位置,掀了衣裙姿态端正一丝不苟地坐下,这才漫不经心打量气屋中满满当当的脑袋,片刻后启唇:“都平身吧。” 众人谢恩起身落座自是不提。 待到都落了座,今日的诗会主持徐太傅才不知从哪里满头大汗地赶过来道:“今日不知太后驾到,实在是最该万死,请太后娘娘赎罪。” 宁味没回话,目光偏生落在书案前挂起来的那张先写好的诗题上。 径直伸手取过来看了几眼,捏在手上道:“无妨,哀家不过是过来凑个热闹。” 她神色如常语气无波无澜,却让下面的人越发猜不透她的心思。 这位不是从来都不出来的吗?这会子怎么又不带突然出席了? 正疑惑,就听高位上那人继续道:“今日这个诗题出得有趣。” 出题的师傅汗如雨下躬身在一旁道:“微臣随口胡诌,让太后见笑了。” 宁味嘴角撇了点,丹凤眼中迸发出冷意,悠悠道:“见笑倒是见不出来笑,不过……”她把手中的白纸“砰”一声拍在桌上厉声道:“哀家今日要是不来,还不知道竟还有人巴巴盼着我死呢!” 40、师傅 周遭霎时安静下来,众人额头一热,又慌慌张张起身跪了下去三三两两高呼:“太后恕罪,臣不敢”。 宁味面色如常,一手搭在太师椅的雕花扶手上敲打节奏,一手撑额头,下颌微颔眯着眼,没有说话。 大殿气氛沉如滴水,却无人敢上前问话。 正僵持着,外面忽传来一道宏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静:“太后今日难得有兴致出宫走走,怎么不事先和儿臣说一声?” 话音还没落,皇帝的步子便已跨过了山水画屏风,脸上攥着的笑意在见了跪着的众人,后收敛起来,转而端着脸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着抬眼假模假样地打量了下宁味的脸色,顺便拱手请了安,怒甩袖子在殿中转了圈声音沉下来:“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太后生气了?” “嗯?” 宁味兴致缺缺地看着皇帝拿捏作态,当真一副偶然遇见自己发怒的神色。 众人没有回话,徐太傅思忖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跪着上前两步拱手道:“启禀皇上,太后今日摆驾太学府,微臣不知有失远迎,后太后言……” “言什么?”皇帝瞳孔缩紧沉吟。 徐太傅迟疑半晌,冒着大不敬之罪开口:“言有人诅咒太后死。” 一句话说完,徐太傅已经觉得自己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耳边炸了一道怒吼:“放肆!” 皇帝面容抽动,怒极之色:“是谁胆敢对太后大不敬?不要命了吗?” 自然是无人回话,一旁事不关己的昭太妃神色悠然接了话:“太后突然驾到,到底为何勃然大怒,我等确实不知,皇上还是问问太后吧。” 这话点到了关键,皇上顺杆而下对着宁味拱手:“今日不知何人冲撞了太后,惹太后不快,还望太后言明。” 宁味也懒得兜圈子,坐直了身子,对淳于沉招了招手,淳于沉见状忙抱着猫上前乖巧的立在宁味身侧。 见他在自己眼皮下,宁味这才开口:“哀家刚刚进来恰听人说……沉儿一生孤苦。” “孤苦二字,不过是孤身一人,无人相伴。” “哀家便是不知了,到底是那人没有将哀家和沉儿的母子情分当一回事,还是压根没把哀家这个养母放在眼里!” 宁味声音低了些,一字一顿声音极冷:“或者……巴不得哀家早日薨了,好合了某些人心意。” 淳于意听这话反应过来,赶忙上前行礼解释:“太后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 皇上如何没瞧出宁味这护犊子的意识,忙干笑着圆场:“想来十六弟应是一时失言,朕在此替他向太后谢罪,请太后宽恕。” 宁味挑了眼,目光在殿中冷冷地巡视了一圈,懒懒伸手接过淳于沉手中猫,摸了摸毛才道:“哀家曾听人说过,万事孝为先。” “今日若不是凑巧过来,倒是不知十六殿下竟如此不忠不孝。” “教不严师之惰,都说皇家学院太学之府,哀家今日一见,竟也不过如此!” 莫名被牵连,太学师傅心中无比委屈,却也只能纷纷谢罪求太后宽恕。 接连的告罪求饶让宁味有些乏了,摆手道:“今日之事,皇上看着处理吧。” 言罢淡淡瞥了眼身侧的皇帝,起身抱着猫往殿外走,淳于沉一言不发跟着她的步子。 要穿过屏风时,她步子一顿挑眉朗声吩咐道:“今儿起,沉儿便不在太学府上学了,哀家自会再替他请一个合格的师傅。” 说完便不再停留带着淳于沉大步出了太学府。 宫道细长,两人一前一后,相继无声,宁味心不在焉地撸着咕噜的猫,淳于沉颔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说这个孩子聪明得很,以前就知道来蓬莱宫求庇护,这会子她当了他的养母,他怎么倒还畏手畏脚起来。 拿着鸡毛当令箭虽不是什么好事,但偶尔用用也无妨。 她又不在意。 再说,她也见不得他受欺负的样子,从前就是这样。 “你为什么不说”宁味脚步停下,背对他。 “说”淳于沉抬眸看她的背影问了句:“说什么?” “说” 宁味一时语顿,有些心烦意乱跺了跺脚:“你为什么那样?” 转身一双丹凤眼牢牢匡住面前的人:“为什么让他们欺负你?” 淳于沉微愣,垂了眼睑,偏过眼神:“也不算吧。” “反正也习惯了。” 宁味看着面前面容稚嫩的孩子,心中像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片刻咬唇道:“你以后不用那样。” “什么?”淳于沉眼睛亮亮的。 宁味反道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过脸,胡乱地摆手:“我是说,你是我的养子,你老这么被人欺负,显得我很没用。” 淳于沉手拘谨地握在一起道歉:“对不起。” “没事”宁味抬起下颌左顾右看,一时望天上半明半暗的云,一时看宫墙拐角穿过的人影,有些结巴:“我是太后” “就是,你不用谁都怕,其实你谁都可以不怕。” 她觉得自己越说越混乱,语速急促起来:“谁骂你,你就骂回去,谁打你,你就打回去。” “总之就是” “你别怕,我罩你” 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宁味有些脱力一般松了口气,面颊却悄摸红了起来,她觉得淳于沉此刻的目光甚至可以灼伤她的脸皮。 她手一软,咕噜从她怀中跳了出去。 她顺势转了身,姿势僵硬往前走:“你先回去吧。” 淳于沉还立在原处,看着她近乎同手同脚的姿态。 “我会替你再找一个师傅的” “找个天底下最厉害的师傅!”她这话说得极重,像是跟谁赌气一般。 淳于沉没有回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宫道拐角,嘴角才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意。 他当然相信她。 抬了抬手,庭缭从暗处出来,恭敬地跪在他脚边。 淳于沉脸上的笑意渐淡望着远处低声道:“你去帮本王盯好那只猫。” 庭缭面色一僵,还是应下来,追随咕噜而去。 淳于沉抱手往南三所走,心情极好,早知道被人当众羞辱能多得她几分怜心,他早就做了。 41、进学 说请最好的师傅,宁味当真给他请了个天下第一的师傅,太师谢思贤。 此消息一出,顿时在朝堂市井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今大周不知多少人掏空心思才能往谢家递上一张帖子,只求太师能对他们的文章提点一二句。这位小殿下倒好,借着太后一句话,轻飘飘就把人请到宫中做师傅,众人一时羡慕得红了眼。 宁味却对这个师傅不甚满意。 要说才学,当今天下,她祖父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但是这个老头子有一点,脾气古怪忒喜欢捉弄人。 她让人递信回谢家,本意是想给淳于沉请她的二伯父谢恒。 谢恒是翰林院大学士学识渊博,为人和善又认真负责定是个好师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信写回去,当师傅这个事竟让她祖父给抢去了,这事不管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次日,淳于沉过来请安,宁味看着面前恭恭谨谨的人,眉头微微蹙起来几分,抬手让他坐下。 淳于沉不明所以望着上位欲言又止的人出声问道:“太后可是有何事?” 瞧瞧,多贴心的孩子。 宁味伸手将茶盏搁在一边案几上,丹凤眼垂了几分,咬唇道:“你今日就去太师那里上学。” 这话一提,淳于沉心中有数,他知宁味和太师的关系,多半是要提点他几句了。 心思辗转就听到她顿了顿,压低嗓子。 “一定要小心点。” 淳于沉猛然抬头,满脸疑惑。 小心?她让自己小心她祖父? 宁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干咳两声解释道:“你跟着我祖父,功课定是会大有长进的,他人也不坏,就是……” 她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盯着梨花木扶手上的流水云雕纹嘟囔:“就是脾气太坏了。” 淳于沉恍然大悟,起身对着宁味行了个礼,信誓旦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儿臣定会好好尊敬太师的。” 听他这么一说,宁味头更大了,抬手扶着额头神色莫名,半晌才幽幽道:“我的意思是说。” 字字轻巧:“你也别太受他欺负了。” 淳于沉忽而失笑,圆眼迷成一道弯:“只要是太后说的,儿臣自当谨记。” 听他笑声,宁味只觉得脸热到了耳垂,摆摆手:“你退下吧。” *** 淳于沉上学几日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宁味总觉得心中不宁,几次想去看看,又硬生生压下来,在殿中来回踱步。 托罗衫去打听了,知淳于沉和太师相处甚好才勉强放下心来。 慈宁宫一时少了日日来访的小殿下,不免也冷清了几分。 午后,刚用过午膳,宁味睡不着,打发了人下去,自个儿在书房里作画。其实她这会子也没什么作画的心思,不过之前日日被降着来书房,这会不来了,倒是觉得不大习惯。 四下安静,只有咕噜卧在案头打盹。 近来几日院中睡莲开得正好,宁味立在窗口,一边涮笔一边细细打量院内吉祥缸中的粉色睡莲,琢磨着做一副睡莲图将寝殿中那扇画屏中的旧画给换了。 提笔蘸了点颜料,还没落笔,听到脚步声,她顺着窗子下意识往走廊探了探,见罗衫侧身挨着屋檐阴处慢慢走过来。 鹅蛋脸上神色僵硬,黛色柳叶眉扭在一起。 她午后这会儿总是自个人呆着,罗衫知她习性,这会过来怕是有事。 思及此处随手搁了笔,从书案后头出来,坐在椅子上等罗衫进屋回话。 罗衫一进屋就对上宁味的眼睛讪笑道:“太后怎么没画了?” 宁味手上玩着一个新编的络子,漫不经心道:“有什么事?” 罗衫行了礼,尴尬笑了笑迟疑了半晌才开口:“皇上传话,说能不能让二殿下和四殿下跟着小殿下一起到太师那里进学。” “一起上学总归是有个伴。” 宁味冷笑两声,挑了眼角懒散道:“他们去太师那里进学问太师就好,问我做什么?” 言罢甩了袖子,举起来的茶盏又搁回去,脑子里又想起淳于沉。 她心中不免忧虑起来,这孩子进了几天学都没过来,只早晨匆匆请个安,也不知道是真好还是假好,还是要好好问问才行。 走到案头毫笔在洗笔池中涮了涮,对着案前的咕噜开始细细描绘起来。 罗衫见她一副懒得答话的样子,知她是不愿意淳于沉和其他殿下共师傅了,也不多言暗自退下,心中感慨,如今她家主子是不觉得,自己对那小殿下可是越来越宠了。 下午点心小厨房做的是酥香软糯的荷花酥,云裳亲自去小厨房盯了两个时辰熬出来的荷叶莲子羹,两样一起用官窑新烧制的青釉荷花碗碟端上来。 看起来就清清爽爽的让人口味大开。 宁味一贯对吃就没什么讲究,这会子见摆放精致的吃食难得来了点胃口,也不让关窗户,双腿脱了绣鞋盘腿坐在榻上,就着似有若无的荷花香吃点心。 见她胃口好,云裳也开心,认真地陪在一旁伺候讲些笑话。 主仆二人其乐融融,外头小宫女扣门:“太后,小殿下下学过来请安了。” 宁味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丹凤眼中亮了亮,夹到嘴边的荷花酥给放了回盘子中。 云裳递过来帕子给她擦嘴,她接了随意抿了两下吩咐:“不去大殿了,让他来这儿吧。” 外头小宫女应下,没一会宁味就看到淳于沉一身青衣从窗外划过。 大步跨过了门槛,打了玉珠帘脸上满是笑意地给宁味请安,宁味点了点头赐了坐。 两人对着小案坐下,宁味这才细细打量淳于沉的面容,像是丰腴红润了些,精神也好了不少。 看来换了个师傅,他果真适应得不错。 淳于沉知她在大量自己丝毫没有扭捏只大大方方任由她看,目光扫过案上的缺了两个点心碟子笑道:“今日太后这里的荷花酥倒是做得讨巧,太后可是还喜欢?” 宁味也撇了眼,抬手吩咐云裳:“你去给他备一份带回去。” 见云裳应下出了屋子,淳于沉松了肩膀懒洋洋道:“这几日没来请安,你可还好?” 宁味拿了挑子伸手拨弄香炉中的烟灰:“我挺好。” 香气袅袅从金色攥花的空隙中飘出来,她的声音也软了不少:“你呢?我祖父没有难为你吧?” “有”淳于沉瞪着大眼睛,一脸控诉的模样。 宁味失笑:“喔?怎么难为你了?” 淳于沉鼻子眼睛挤在一起很是委屈:“课业也太多了,我都写不完。” “那是你之前功课太差了”宁味丝毫不为之所动:“而且你现在还有精神过来找我告状,那课业你应该还是应付得来的。” “可课业太多,我便不能日日来这慈宁宫了。”淳于沉愤愤不平。 宁味心下一动,眼波流转到窗外:“你要是做了官有了封地,能自保了,自然也就不需要这慈宁宫了。” 淳于沉身子前倾,温热的呼吸打在宁味的脖颈上:“那阿宁你,我也不需要了吗?” 宁味讶异见着面前从未见过小孩耍性子一般的淳于沉,艰难地眨了眨眼道:“儿大不由娘。” 淳于沉面色猛一红,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一脸慈母心态的宁味,心情复杂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低垂脑袋不做声了。 见淳于沉默了,宁味心中不安起来,这孩子才刚刚依赖着点她,她却说得这么绝情,是不是伤着他心了啊? 想着忍不住开口道:“母子情分一场,总归是不一样的。” 听到这话,淳于沉才抬起了头,雀尾似的睫毛缓慢地开合:“太后,师傅说,皇上要给我们赐府邸了,我要是置府了就不能日日进宫来了。” “置府?”宁味忽想起来,淳于沉这个年纪也确实不在适合住在宫中,到时候出宫置府了。 虽然以后他终究会继承齐王爵位有封地,但作为诸侯,在渝京还是会为他留一座府宅便于以后归京。 42、散步 夜里罗衫举烛火进屋子来掌灯,就见往日懒散赖床的宁味这会还端坐在案前,手中心不在焉地扒拉几颗还没镶嵌的东珠,眉垂目敛若有所思。 “太后在想什么呢?”她先出声,后打了帘子过去。 宁味侧脸望了她一眼,指尖东珠落在桌上啪嗒两声滚入地毯中。扭过身子来,双手捧下颌支在案上:“罗衫添置宅府可有什么讲究?” 罗衫一愣,顺手把屋中烛火给点上又思忖了片刻才回话:“奴婢虽没置过府宅,不过听人说这府宅之事不是小事,选址大小朝向风水样样都是讲究的。” “渝京地界精贵,寻常人家也是买不起什么好宅子,多在西市聚集,只求个住处讨生活罢了。不过富贵世家便是不同了,家中子嗣多了是要分房的,奴仆婆子没个大宅院也住不下。” “皇家侯爵的府宅则更加不同了,位置得朝廷批准,多是聚在长安街那片。那街道宽阔平整,临近皇城无商贩安静不少,城中来往巡视士兵多也安全些。” “是这样啊。”宁味想起原来入宫前,谢府确实住在长安街上,转而又问道:“要是亲王府宅一般怎么置?” 罗衫讪笑了两声沉稳道:“亲王府宅左右是会比其他王公贵族好些的,不过这个事其中曲曲绕绕多,朝中人都是看人做事,有权有势自然宅子会合心些,其他的只能算过得去吧。” 这话说得明白,宁味一下明白了其中关窍,忍不住忧心起来,如今皇上子嗣众多,淳于沉不过是个还未继承爵位的亲王,是个没依靠的,吃着齐王的旧功勋。 这么个可欺的皇子,置府定是也轮不到什么好宅子。 罢了,自家养子,皇帝不给他好宅子,她给便是。 丹凤眼挑眼卷了卷纱袖,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腕:“吩咐人伺候笔墨,你亲自去把我的田地册子那些拿过来。” 罗衫霎时明白她的意思出声试探:“太后可是要赏府宅给小殿下?” 听罗衫出声,宁味疑惑挑眉:“不行吗?” “到不是不行”罗衫瞧自家太后全然不顾及的模样劝解道:“太后赏赐宅子给小殿下是好意谁都管不上,只一条如今皇上刚要给各位殿下赐府宅,太后先赏了这不是打了皇上的脸吗?” 宁味顿了顿,将纱袖又甩下来,映着幽幽烛火,只觉得太阳穴疼起来。 直接赏也不行,不管也不行,为人母竟然这么麻烦。 罗衫看宁味眉头蹙起来,心中疼惜道:“太后也不必太过担忧,出宫置府总是大事,竟是皇上做主,那也还是有商量的。若是皇上赐得不满意,太后可借着来日小殿下赐婚的由头再赐一座便是了。” 她所言有理,此事并非一锤定音,只要是皇上赏赐那还大有商量余地。 如今当前之急就是弄清楚那孩子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才好再做打算,免得白费功夫倒是不和他心意。 近来天气渐热,宁味是个惫懒怕热的,这日下了学,留了淳于沉在慈宁宫读书温习功课日头将沉,这会天色尚早热气散了不少,她才进了书房。 书房中她一早就吩咐用了冰,窗纸都换了明亮透气些的软烟纱,殿中桌上搁着些清新瓜果。淳于沉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临摹字帖,听见动静没有回头,以为是那个小丫鬟进来换茶。 宁味立在房中仔细打量着他,这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也有些时日了,要说少年就是长得快一天一个样的。从前只觉得他瘦瘦弱弱,一双大眼睛何其无辜,今日一看,他肩背挺拔,眉眼也锋利了不少。 不过,依旧是好看的,唇红齿白,眉眼如画。 她心中竟莫名其妙地多了几分欣慰,正出神,倒是让淳于沉先发现了她,墨色眼睛喜悦显而易见:“你怎么来了?” 宁味抿唇,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些,眼睛瞥过望着窗外:“逛逛”。 淳于沉丝毫不介意,起身大步走过来。 宁味只觉得面前影子一黑,挡住了大半的光,这孩子什么时候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耳边声音缱绻绵长:“一起?” 那点燥顺着耳廓蔓延要心口,宁味下意识退了一步,脸颊热起来,慌乱转身只留了一个背影结巴:“随……你”。 御花园的荷花池里是引得御河活水,日暮时分杨柳依依细风拂面而来。 这是宁味入慈宁宫后第一次来这御花园散步。 宫中时日漫长妃嫔闲来无事多喜欢来御花园中散心,宁味入宫后多是自己呆在宫中不愿凭白多惹是非。 暮色甚好,御花园中往来人烟稀少,偶瞧得一两道,不过是个剪影样的一会便消失了。 淳于沉生得高,这会陪着宁味步子踱得极慢。 本是如画风景,极好的气氛,宁味不知怎么却别扭起来。 心中一时感慨这孩子的变化,一时惦记他还没安置府邸,不知不觉得手掌心都出了些许的汗。 这么不做声可不是回事,眼下打探清楚淳于沉的心思才是正事。宁味打定了主意,随手指了指一片柳树:“这御花园是宫中能工巧匠心血之作,我对园林之事研究甚少,你瞧着怎么样?” 淳于沉煞有其事地环顾四周点评:“规规矩矩,不偏不倚” “喔?”宁味问了声:“若是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布置?” 她问得直白,淳于沉讪笑,鬓眉挑起:“我对风水也没什么讲究,不过就是觉得,宫中这花园布置太拘束了些。” 拘束,宁味瞥了四周高高的宫墙,是了,小了点。 她家养子喜欢大的。 “不过这活水池子倒是极好,凉快又流通。” 活水,宅子少不了活水。 “皇宫中的贵人多,种的花植多娇贵,美则美少了些许意味。” 宅子里花花草草要少些富贵牡丹,多些文雅野树。 “至于亭台楼阁,宫中修得富丽堂皇,一个画廊都有千万种雕刻。我倒是觉得,屋舍低沉有高阁远眺更好些。” 房屋要低调雅致,有高楼。 淳于沉一串说下来,宁味听这些要求心中竟生了几分满意。不愧是自己盯着的孩子,这品味爱好倒是和她相似。 见宁味许久没出声,淳于沉疑惑地望过来:“时不时有什么说得不对?” 宁味轻飘飘顺了一眼:“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要太过小心。” “嗯”淳于沉颔首,目光在她脚上一双青线绣鞋上流连,许久缓缓道:“其实……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有最好,没有也就算了。” “不过就是……” 听他有弦外之音,宁味忙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只要能和知心人一起,哪里也是无所谓的。” 这话说得宁味脸色一沉,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这孩子果然是有了心上人啊。 想着她抿了抿有点干的嘴唇开口试探:“你……” 说了一个字觉得开口不对,咽下去转口道:“我……” 还是不对。 宁味急了,憋红了脸豁出去一般决绝道:“你还小。” 淳于沉听得一机灵,抬眼就对上宁味慈母般的目光,顿时生无可恋泄了气,敷衍地拱了拱手:“太后教训得是。” 宁味不知这话是不是说得太绝对了,要说亲王在他这个年纪娶亲的也大有人在。 说不小,也真不小。 要是她对他把话说死了,他来日终身大事给耽误了,岂不是罪过? 宁味脚下踩着花瓣磨来磨去,一脸纠结。 愣了好一会才挑了凤眼,一副深思熟虑之态义正言辞缓缓:“你也不太小,等你从师傅那出了学,我自会替你主婚的。” 淳于沉听得一喜,眉梢扬起来:“当真?” 宁味看他这眉飞色舞的神色,心中暗下决定,无论来日她家养子看上谁都定会让他得偿所愿的。 随即慎重道:“当真!” 淳于沉笑得越发得意:“你可要说话算话。” 宁味点头。 见她动作,淳于沉原地轻快走了两步,拱手声调扬起来些:“那我先回去读书了,师傅交代的功课我还没复习好。” 宁味还没反应,就看到大步流星远去的人影。 心中五味杂陈,这情爱当真是世间良药。 43、溯园 罗衫见宁味是一人回来的,怕出了什么事,赶忙小步迎过去。还没说话,被她抢了先,宁味一张小脸神情凝重,极为认真地问道:“渝京有没有宽敞屋舍低调雅致有活水有竹子的宅子?” 她一串要求流畅地说下来,罗衫愣在原处好半天才艰难地眨了眨眼,觉得她家太后有点难为人。 宽敞屋舍低调雅致有活水有竹子的宅子,就算有那也是众人趋之若鹜的,怕一早就别人收入囊中了,怎会还空着。 想到此处,罗衫苦着脸小心提醒道:“太后……这样的宅子即便有,在渝京那也是凤毛麟角。” 云裳双手捧着洗好的葡萄脚步轻快地走过来,见两人在宫门口说话高兴凑近眨眨眼笑道:“太后和罗衫姐姐站这儿干嘛呢?说话怎么也不进屋子。” 宁味没吭声,罗衫脸色不好看,隐晦提及道:“太后问及府宅之事。” “宅子啊”云裳笑起来眉眼弯弯,梨涡荡漾:“太后喜欢什么样的让人造一个不就好了?” 造一个? 宁味猛然顿悟,这个提议当真不错。 她扭头赞许地看了一眼云裳,伸手从一串紫玉水晶葡萄上掰了一个下来塞进嘴里道:“剩下的都赏你了。” 言罢脚步转身轻快地往宫中走去。 罗衫看她那神情有什么不明白的,云裳这话她家太后显然就是听进去了,随即重重叹了口气。 云裳得了赏喜上眉梢,举着琉璃盘子目光灼灼邀罗衫:“走,姐姐和我一起去我屋里,咱们一起吃。” 罗衫见她喜乐样,一口气差点没抽上来,忍不住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就知道吃?” 云裳被训得莫名其妙,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问道:“太后赏的,不能吃吗?” “能吃能吃”罗衫见她一脸茫然,觉得自己也算错怪,摆手道:“去吧,你回屋吃吧,我先替你先守着。” 得了罗衫的话,云裳也不多想,欢天喜地地端着盘子往自己屋子里走。 夜里宁味不用膳了,自己缩在书房中一通写写画画,罗衫进来好几次添茶,瞥了画案上全是府宅图。 红烛明亮,宁味兴致勃勃的样子倒是让她不好说什么。 不过是为自己养子圈块地建个宅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罗衫这么自我安慰着由她去了。 连着画了三四日宅子图,连小殿下都有所耳闻了,下了学特地巴巴过来请安,刚进书房还没说什么,宁味瞅见他倒是先乐了招手:“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个府宅怎么样?等你成亲的时候,就赐给你做王府。” 她这话一说,本存了几分劝诫意思的淳于沉一下子眉开眼笑说了几句甚好就继续回学府念书了。 宁味看他举止莫名觉得很欣慰,果然这孩子还是要奖赏。 来来去去废了好些,终于把宅子图给敲定下来了。 次日一早起来,宁味心情格外好准备吩咐罗衫把图纸送出宫去,想找人帮忙招呼起来。 结果外头云裳打了珠帘进来回话说,皇上一会子过来请安。 宁味心里纳闷,这不是年不是节的,皇上怎么来了? 仔细想想,也是无非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便来吧。 梳洗打扮一翻出来,时候已经不早,倒是让皇上等了一会。 她扶着罗衫的手缓缓踏步进了大殿,皇上正在上位坐着吃茶,听见动静,瞥见她,嘴角挂了点笑,拱手一规一矩的请安:“儿臣恭请太后圣安。” 真像那么几分样子。 宁味摆手免礼赐座,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坐到了自己位置上。 皇上不见怪,笑意盈盈地也跟着掀开衣摆坐下,你来我往客套几句后终于进去了正题:“齐王一生保家卫国,皇侄淳于沉年纪也不小了,儿臣想也是时候让他出宫辟府了。” 宁味食指压着茶盖边食指翘起来,推开茶盖,垂眼敛睫,杯中热气扑面,她顿了顿凝声道:“好事”。 见她终于来了兴致答话,皇上笑意渐浓继续道:“事自然是好事,只不过这渝京人数众多,宅院自然也不宽整。要是给他随意赐了座宅子,那朕实在是于心不忍,只觉得愧对齐王叔。” “所以今日,儿臣特地前来与太后商议,以求有个万全之策。” 宁味伸臂懒懒搁了茶碗,回过神来,皇上今日来是来探她的口风的。 本来府宅之事,皇上即便赐了淳于沉一座差点的宅子,说起来他也大可以推到内务府办事不力上。今日这么过来探口风,看来是自己之前对淳于沉的庇护,让他心生了忌惮才会如此。 只可惜,她都打算给他建一座新宅子了,皇上赐个什么样的,她都不甚在意。 宁味随即转眸抿唇公事公办道:“朝廷之事,皇上自己决断便好,哀家不便过问。” 听她不咸不淡的语气,皇上心里也拿不准,不免得又多问了一句:“那……太后以为溯园如何?” 溯园? 宁味身子一顿,挑眉睨他,心中讽笑,他倒还真是舍得。 溯园是前朝最得宠的长公主求圣旨亲自给自己建造的公主府,在渝京不远处,修得倚山傍水。当时建的时候请了无数能工巧匠,花了巨大心血建了近十年才成。 只可还没等到那公主住进去前朝便被大周灭了,这园子也就空下来。 往日那些王公贵臣也不是没人打这园子的主意,都被先帝一口驳了回去,又命内务府的人好生修缮,拨了宫人去照顾,每年总要得几日空闲去其中休息休息。 其实那园子本修得不大,做个府邸正好。 不过,皇上主动提出要将溯园赐给淳于沉,也是给了十成的诚意了。 宁味扭头,雀睫忽闪低声道:“溯园倒是个好地方。” 皇上陪着笑,信知她这话,便是对溯园满意了。 “皇上今日得空过来,也不知前朝后宫一切可还安好?” 宁味红唇张合,又多说了一句。 这太后果然是个聪明人,皇上心中赞叹,知他主动把溯园拨给淳于沉那定是别又所求了。 见她来去直接,皇上也不想遮遮掩掩,起身弯腰拱手道:“儿臣确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儿臣听闻太师教人有方,皇侄在其手上学识大有长进,心中着实为齐王叔欢喜。儿臣想若是能让二子和四子也跟着太师念书,那岂不是兄弟之前也有个照应?” 宁味哼笑声,他竟然还惦念此事,还真是个慈父心肠。 她起身慢慢吞吞地整理了袖子上的褶皱,久久未答话,踩着绣鞋一步一步走向大殿朱门,皇上那翻话也不知道听进了几句。 慈宁宫外头人不多,她隐约听见淳于沉进门和云裳说话的声音,心头一暖,转了眉眼,轻声道:“兄弟之间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背后皇上松了一口气,这是应下了。 几日后,淳于沉一早火急火燎地往这慈宁宫里赶,一路撞端翻了着糕点的云裳,二人一愣,倒是淳于沉笑出来。 云裳见他笑,心中莫名,柳眉吊起:“小殿下这么痴痴傻傻的,笑什么呢?仔细吓着了太后。” 淳于沉拍拍衣摆起来,也不恼她只一脸神秘兮兮:“有好事本王自然要笑。” “好事?”云裳来了兴趣:“什么好事?小殿下先说与我听听?” 淳于沉硬生生卖了个关子,错过她身子大步往里走:“你一会不就知道了?” “本王要先告诉太后。” 云裳来了气,一跺脚不管地上的托盘糕点,提着裙子就跟了上去嘴里不依不饶:“奴婢倒是要看看是什么好事 ?” 日头刚起,光还不盛。 窗户上刚糊的月光纱将日光渡了层温柔之色,天气热宁味醒得早,这会倚在案上,有一拨没一拨地玩麒麟八角攒金丝香炉里的烟灰。 外头,云裳和淳于沉的对话,她早就听得清清楚楚。 心里一早盘算怕是皇上那边溯园封赏下来了,内务府的人这回动作倒是快。 果不其然,淳于沉还没进屋子就嚷嚷出声:“太后,太后,皇上将溯园赏给我做府邸了。” 宁味抬眼瞧他面上喜形于色,声音高亢看来是真欢喜了。 到底是个孩子,才受了点赏就这么耐不住性子。 宁味有意磨练他心性,故意冷脸低头继续拨弄香灰没出声,淳于沉脚下步子一顿,笑容僵在脸上,站在原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里头罗衫整理好了床铺出来,瞧见淳于沉也高兴,顺口问了句:“小殿下这么早来给太后请安啊,可用了早膳?” 淳于沉眉头一拱,苦兮兮一张小脸蛋求救似地望着罗衫。 罗衫顺着往宁味那边瞧了瞧,又望了望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的淳于沉,心中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随手把帕子挂在梳洗架子上道:“最近天气热,太后夜里又睡不好了。” 这话刚落,宁味眉毛一挑不明所以,淳于沉急了连着问了几句:“怎么又睡不好了?” “可有请太医瞧瞧?” “若是热,把我份额里的冰拨过来好了。” 拨灰的手一颤,洒了些出来。 宁味的手腕僵在那,偏头望着一脸关切的淳于沉,刚刚故作的那点冷淡全然化成了愧疚。 44、樱花 淳于沉见她神色,心中得意,得亏他一早打得一手好算盘。 凭白得了那么好的府宅其中是谁缘故他用脚都想得到,不过该做的姿派还是要做出来。 今日过来请安就是这么个道理。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默了会,淳于沉想起来溯园里有一处奇景,倚着后山种满从东洋渡过来的花树,名叫枝垂樱,这会儿正是时候。 听见过的人说枝垂樱开时极盛,漫天粉色雪霞,花都是边开边落的。 宁味一向见着花就走不动道,园中有奇花开得正好,他盘算可以把人请出去好好看看花。顺便要她看看宅子布置,来日方长,一但修整起来总还是要和她心意才好。 淳于沉起身手一拱道:“皇城内院屋舍绵延自然是热些,皇上刚赐给我的那处宅子位置却好,正在山下避阴处,近几日阳光盛,那溯园的樱花开了满园,太后不如出去瞧瞧?” “一来算散心,二来也算是认认门了。” 宁味一听,心下那些小心思也烟消云散,来了兴趣双手交叠:“溯园的满园樱花?” “可是枝垂樱?” 她竟知道,淳于沉点头,靠近了几步不留痕迹冲罗衫摆摆手。 罗衫悄摸上前把案几上的香炉给收了下去,他径直坐在宁味对面,四目相对诱惑她:“是,说下人开得如云如雪,好看得紧,树下还有活水,这会鱼肥正好可以抓几条上来解解嘴馋。” 他说得像模像样,宁味越发心动,她也确实在这皇宫里闷得太久了点。 “再者溯园赐给我了,我总得带太后去认认门,我年纪轻见识浅,其中布置规整也想要太后帮着提点提点。” 瞧瞧,说得无一处不妥帖,宁味这下连推脱也脱不了。 正巧罗衫从外面端了茶水进来,宁味兴冲冲直了身子问道:“我可以出宫吗?” 罗衫搁茶盏的手一顿笑道:“太后自然是可以出宫的,从前做宫妃规矩紧些,眼下要是随小殿下出去看宅子,也是说得过去的。” 她顺手把一碟子牛乳红豆酥递到淳于沉面前,收了托盘扣在手中:“只不过得提前和内务府说一声,安排下来。” “这样麻烦啊”宁味声音拖沓了几分,眼波流转正好对上淳于沉那双圆眼睛,二人交换了个眼神,随即不露声色笑了笑。 罗衫见这二人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再想瞧出点什么,就看案边两个人,一个安安静静吃茶,一个面不改色吃糕点。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夜里,慈宁宫。 今夜外头守夜的是云裳,宁味听到外面没动静,脱了绣鞋踮起脚尖点出去,瞧见云裳正靠坐在门栏上,头歪在一边睡熟了。 她拍了拍她的额头,见她有丝毫要醒的征兆。随即满意转身回殿内换了身衣裳,足下一点,刚越过慈宁宫的宫墙,就瞧见淳于沉靠在屋檐上笑意盈盈看着她。 宁味心头一热,飞身过去有些抱歉道:“晚了点。” 淳于沉丝毫不在意侧身往前面走了几步带路:“跟我过来。” 两人脚程不慢,一前一后,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溯园。 宁味小脸兴奋得通红,一想到出了宫她心口就激动得直颤,更何况是和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人。 淳于沉一身青衫背脊挺拔站在溯园门口,抬臂指了指中间那块匾额冲她笑得眉眼弯弯:“这匾虽好,上面的字不如你的,下次还是你给我提吧。” 宁味站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圈府邸,忽然面色难看地盯着淳于沉。 有一会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今日的功课可写了?明日你师傅问起来,可不要拿我推脱。” 淳于沉脸色一僵,好半天才缓缓道,圆眼狭促:“功课我已经写了,即便没做也绝对不会拖累太后的。” 宁味一脸你不懂地表情,很是慈爱地刮了一眼淳于沉,摇摇头没说话往园中走去。 入夜,园中有活水流淌,微风习习当真比皇宫中凉快不少。 宁味满意地在园中慢慢踱步,这园子修得山石和谐曲水幽兰当真是十分雅致,淳于沉走在宁味外侧,颇为耐心给她介绍园子。 宁味时不时问一两句,他倒还真答得上来,当真一副主人姿态。 不过他每介绍完总喜多问一句:“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修修?” 宁味只当他是孩子心态,要她帮他改改,也没放在心上,只按自己喜好说了些。 两人一路走到了山下,垂枝樱花开得正盛,花朵簇拥一起。那花花朵虽细却极其密集,成千上万朵粉点缠绕这骨枝树节。月华倾泻漫天流光随细风将花瓣吹拂起来,似一场不知何时起的春雪。 宁味站在樱花林前出神,粉色唇瓣微张。 淳于沉立在他身侧,双手束在身后,侧脸颔首将她惊讶的神情收于眼下,浅色眸子波光粼粼:“你喜欢吗?” “喜欢”宁味抬臂,夜风将她的广袖吹起,一片花瓣从远处兜兜转转飘落入她玉白的掌心,额前青丝划过她黛色的眉梢。 “喜欢以后我再多种点。” 夜风无声,淳于沉许久后听到她极轻的一句叹息,像是对自己说又像只是一声赞叹:“我看到了。” “什么?”淳于沉闻声问了一句。 宁味回神把花瓣攥在掌心收回手:“没什么。” “往里面走走吧。” 脚下泥土松软,软草铺地,偶有虫鸣传出来。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发现林中传来谈话声。 “有人?” 宁味脚步一顿,疑惑回头和淳于沉对视,淳于沉下意识上前一步将宁味护在身后屏息听了几句。 那谈话声音并没有刻意遮掩压低,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似乎是一个娇媚女子和一个年轻男子。 半夜三更,樱花林中。 怎么看都是不太适合的,露出一股子风花雪月的意味。 宁味想再往前走几步一探究竟,被淳于沉抢先捏住了手腕。 少年本就生得比她高了不少,这会白净脸上少有的严肃,脸颊上还染着莫须有的红色,声音不容置喙:“我先去看看。” 宁味还没答话,他双手搭在她肩膀上郑重吩咐:“事关太后名节,所以一会不论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 他这么慎重,宁味倒是难得有几分扭捏起来。 她男女之事一向懵懵懂懂的,又不设防,今日淳于沉说起来,她也觉得她是太后,说白了是个寡妇,实在没什么名节不名节的。 但也不好驳他的好意,只没说话抽回自己手腕默立在原处。 淳于沉见状暗中打了几个手势,留庭缭在原处保护她,这才安心地寻着谈话声一路走进林中。 樱花林深处有一块空地,用青石筑了些石桌石椅,说话的人就坐在这石椅上。 正是昭太妃和十六殿下。 他们二人容貌出众,桌面上摆着各色的糕点酒水,俨然一副春日赏花图。 不过现在夜半三更,在一座刚被赏给淳于沉的府宅中,让一切变得诡异起来。 45、放粮 好端端地带宁味来看宅子被这两人给毁了,淳于沉此刻没有丝毫耐性,要不是怕闹出太大动静惹宁味担心他甚至想直接让庭缭把这两人赶出去。 昭太妃和眼尾挑了挑瞥了一眼这边,随即抬手给自己又满上了一盏酒,拿起酒盏起身甩了甩裙摆娉娉袅袅地端过来敬他,灰蓝色的眼眸勾人心魄:“好巧”。 淳于沉立在原处眉眼未动,只定定看了几眼这杯中酒水,波澜荡漾倒映着一轮圆月,薄唇里吐出一个字:“滚”。 十六殿下闻此话满脸怒色冷笑几声,拍桌而起两步跨上前来,还没动作被昭太妃不留痕迹挡住了,她面容娇丽似乎丝毫没有被影响,扭身将杯中酒倒入地上声音遗憾:“可惜了”。 “今夜来齐王殿下这溯园中一逛本宫觉得甚是喜欢”昭太妃将酒杯随意丢在脚边,从袖中掏了一方绣帕细细地擦拭指甲缝中的酒水喃喃:“本宫听人说过,你们大周有一句话叫,居安思危。” “齐王万事顺心自然是居安了,可怜本宫却日夜焦灼不得安宁。” 她眼睑垂下,掩住眸中冷意,声音狠戾:“可如若本宫不得安宁,齐王自然也别想安宁了。” 这是□□裸的威胁了,淳于沉觉得好笑,这母子两人什么时候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他了? 还没回话,樱花林外传来一道冷声,宁味伸臂高悬半袖挡了帘樱花:“哀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沉儿还要太妃来保安宁了?” 昭太妃见她瞳孔微缩眯了眯眼,脸色一变转出一道浅浅的笑颜:“看来这溯园樱花果然是天下绝色,连太后都有兴致半夜出宫赏赏了?” 淳于沉不留痕迹地挡在她和宁味中间,没有答话。 宁味偏头,懒得与她做纠缠:“半斤八两”。 气氛一时冷下来,淳于沉已经暗中指挥庭缭盯住十六殿下,以防他突然出手对宁味不利。 双方僵持了一会,昭太妃眼睛转了转一副重归于好的模样笑意盈盈道:“今夜时候不早了,本宫就不打扰太后赏花了,先行退下了。” 说完挥了袖大步往溯园外面走,十六殿下咬牙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面脸阴翳也跟随而去。 两人一走,淳于沉瞬间态度缓和下来,温声:“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 宁味目视两人远去的背影:“我等了半天你没回来,我就进来看看了”。 “你怎么招惹了他们?” 这并不是淳于沉第一次和十六殿下有冲突,上次诗会,她记得十六殿下就想给他难堪。 昭太妃从来都是个聪明人,十六殿下自然也傻不到哪里去,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淳于沉身边晃来晃去一定是有原因的。 “许是眼红这个园子?”淳于沉猜了一种可能。 十六殿下年纪不小,要说也是可以出宫置府了,如若真是眼红这个宅子到也还说得过去。 可之前几次交手,宁味知昭太妃这个人深不可测,绝非眼皮子浅薄的人,一套宅子而已,断是不至于让她如此大动干戈。且十六殿下针对淳于沉之事她在诗会时就有所察觉了,那时还没有溯园之事。 怎么说都是能当上太妃人,自然不是什么爱财之人,她这样频频与淳于沉作对必定还是有所图谋才是。 但即便淳于沉因自己的缘故稍受皇上宠爱,那也是成不了她的威胁的,究竟是为何呢? 淳于沉看她神色变化连连,眸光黯淡下来,二人一时无语,赏花之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接连几日请安淳于沉都没有来,宁味心中惦记着些别的事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一日上午云裳端着糕点进来嘴里疑惑:“小殿下近几日到是奇怪?” 窗外阳光甚好,宁味支着胳膊翻本杂记,听声抬下颌接了句:“什么奇怪?” 云裳眨了眨眼睛,把托盘上的牛乳酥搁在面前小几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日日上午在门口往宫里头探了,我和罗衫姐姐瞧见了几次,上前去问,他又什么都不说,只转身就走。” 宁味伸手盖了书,抬眼顺着窗户往望了眼,云裳凑过来道:“太后这么一望,奴婢倒是想起来了,莫不是小殿下又做错了什么事,怕太后责骂不敢过来进见?” 这从哪里说起?宁味只觉奇怪,她哪里又怎么责骂过他?脑中忽然闪过那夜两人去溯园赏樱,后被十六殿下给扰了,自己一直心中思索此事后来便没太顾及其他莫不是惹恼了他? 宁味伸手从盘中挑了一块牛乳酥,咬了小口,甜味萦绕舌尖久久不散,奶香冲鼻子。 这么甜浓之味她是不喜的,不过淳于沉日日来往慈宁宫,爱吃甜的,又由爱酥点,一来二去宫中厨子总是免不了为他备着点。 拍了拍手上的酥屑,把剩下的半块牛乳酥搁回盘中。 宁味长长叹了口气,心中忍不住认同起来云裳说的那些理,淳于沉这个孩子怕还是同她闹脾气了吧。 起身在屋中踱步,一时几圈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幸而是自己没有孩子,这孩子生到还好,教养起来也忒费神了,她偏偏又不是个心思细腻的。平日里多亏两个丫鬟提醒着,只不过这孩子年纪大了,时而沟通总是让她头疼得紧。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场春雨连着下了好几日,今年在慈宁宫养的桃花倒是迎着细雨缠绵开了枝头。 淳于沉近几日来往慈宁宫频繁不如从前,迟钝如宁味也有所察觉,但既是没遇着,自然也就开不了口,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古怪的耗着。 索性太师那边没传来什么,总算功课他还是惦记着,毕竟他年纪还小有些少年性子也是常的,宁味琢磨时日一久慢慢也就好了。 大周冬日极冷寸草不生难寻吃食,百姓每至冬前总是要提前储藏粮食准备过冬。冬日一过春种时节,播种耕地正是农忙时,出了体力活又没有收成,家家户户日子不免难熬,甚至饿死人也是有的。 然农为一国之本,皇上为了稳定民心,每年春季播种之时便会开仓放粮补给百姓以使春种得已顺利进行。 这开仓放粮之事按说本是前朝国策,但历代后宫妃嫔为了搏一个名声,往往也会慷慨解囊捐赠银钱施舍百姓,依靠此来晋升位分的也大有人在。 本这事宁味是不甚上心的,但如今她贵为太后,挂一个母仪天下之名,新皇刚刚登基她无论如何也得做做样子。琐碎闲事自有皇后操持,届时放粮之日露面便也就成了。 放粮之日,宁味起了个大早,罗衫云裳忙进忙出替她洗漱打扮直至换上礼服都没来得及吃口早膳,皇后那边就来传话,说吉时将至请太后至宫门口主持放粮事宜。 宁味默了会,跟着来请人的太监,扶着罗衫的手慢慢出了慈宁宫坐上轿撵。 宫道细长,宁味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只坐得百无聊赖,好在路修得平整抬轿撵的宫人细致才让她不那么颠簸。 紧赶慢赶到宫门口时也不过是刚刚卡到了时辰,说是请她来主持大局也不过是让她镇个场子,皇后是个能干的,这开仓放粮算是个大事她到也处理得井井有条。 见无他事宁味不免就有些出神,这会子端坐在高台之上正好可以将台下景色一览无遗。密密麻麻的人顺着宫门口曲曲绕绕排到了远处,侍卫手持尖刀来回寻视维持秩序。 只一眼,她便在人群中挑出了他。 青色长衫裹着的肩膀像是生生不息往上窜节的绿竹,白皙如瓷的皮肤在日光下几乎透明。 这才几日,她觉得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其他的王爷殿下多由侍卫护着躲在后面,毕竟前面人员混杂没那么安全,他到好一脑子扎进人堆里了,长袖捆起,手执米舀一个一个亲自给来的百姓施米。 日头渐盛,热气打头不少妃嫔王爷都想打个由头遁了,可高台上那尊大佛依旧一动不动稳如泰山,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眉凝眼垂全神贯注盯着下面,不知在看些什么。 云裳见宁味额上渗出细汗,一时心疼不已打着团扇过来在她念叨:“太后,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宫吧。” “今个早膳连没来得及用,再熬一会子只怕您身子受不了。” 宁味抿唇伸手,云裳忙去接她的手,她轻甩了礼服的长袖姿态雍容地站起来。 台下众人见她起身,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下一喜,终于不用陪着在这里苦守着了。 一口气还没喘完,就看到宁味下了高台转了个弯直直往施米的方向走去,心中叫苦连天,这太后是怎么?难不成要来个亲力亲为? 众人揣测之时,宁味已经行至施米处了,淳于沉低头手中米舀甸着大半勺子米正准备往一个妇人的米袋中倒,那妇人动作一顿,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处。 他讶异地抬头就听到耳边三三两两的跪拜声。 一下子撞进那惦念许久双丹凤眼中,当真像是许久未见了。 淳于沉愣了会准备行礼,被她抬手拦住,有些哑然好半晌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问了句:“太后怎么过来了?” 宁味撇开脸目光四转低声道:“哀家过来看看。” 言罢目光便落在一筐高高摞起的白面馒头上,罗衫见状小步上前用帕子包了一个递到她手中,宁味接过垂睫看了看,淳于沉在一旁小声解释道:“许多百姓一早便在这里候着了,御膳房里就做了这些现成的馒头给他们充饥。” 宁味点头,伸手掰了一小块往嘴里送去,四周众人一阵惊呼,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看到那小块馒头已经入了她喉咙。 负责的官员慌忙过来跪拜高声道:“太后金枝玉叶竟以身试粮真乃身先士卒心系百姓为我大周之典范!” 宁味一愣,心中疑惑,她真的只是饿了而已。 淳于沉见她眸中神色,猜了个大概不免心中失笑,她到还真是无心插花柳成荫。 罗衫眼急手快从宁味手中接过馒头,面色尴尬地将之塞入自己袖中,低声道:“放粮之事太后既已经亲自过目,想来已放心,这会可回宫?” 宁味又看了淳于沉一眼,点头转身二人衣袖相绊之时,淳于沉感觉自己手中微动,被塞了一个质地软软轻轻的东西。 等到人走远了,他借了个空躲到宫檐一边,从袖中伸出手摊开见自己手掌中静静摊了一方帕子。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尖,这才发现自己面上满是汗珠。 他指尖紧紧捏住帕子一角,忍不住嘴角上扬,心满意足地轻笑了声。 46、所求 回了慈宁宫,罗衫赶忙让云裳打水,帮着宁味把厚重的礼服给换了下来,套了条舒服的软烟纱鹅黄荷花裙,又拿了条干帕子帮着她绞头发。 一同折腾下来,宁味只觉得困乏,云裳见她一上午没吃什么特地亲自去小厨房盯着做了小菜和清粥端进来。 她半趴在案上看着小菜却是半点胃口也没有,之前在宫门口放粮时不觉得,这会子歇了只觉得头上晕晕乎乎,怕还是冲了热气,身上力气乏赖在那是一动也不想动了。 云裳罗衫二人见状也不敢多劝,只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出了大殿,让宁味自己歇着。 窗户开着,外头到还隐隐有些凉风吹进来夹杂不知哪里的花香云里雾里地绕得人犯困。 宁味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何时睡着的。 醒来外头太阳半落,漫天橘色霞光铺展而去温温柔柔嵌在宫墙边上,额手几缕碎发被微风吹起滑得有些痒,手脚都麻了,宁味动作僵硬地撑着胳膊起来。 勉强抬头就看到淳于沉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手腕高抬不紧不慢地给她打着扇子。 看样子到像是不久了,她刚睡醒反应慢了些只软软糯糯嘀咕了声:“你怎么来了?”就算是问候。 淳于沉笑起来,收了扇子:“放粮完了,臣过来汇报,不巧太后睡着了。” “这样莫”宁味漫不经心答了句,手扶着案沿打算站起来,一动力没起来,臂膀一软眼看脸就往案上磕去。 心中暗道惨了,不过预料中的疼痛并没到来,脸撞了个软绵绵的东西,淳于沉早一步把手掌垫在下面。 这一下不轻,只怕他手都是要被她撞青的。 宁味刚想问问,外头云裳先一步进来了,见她醒了高兴道:“奴婢猜着这会太后该醒了,太后可饿了?小厨房的菜一直温着呢,随时可用膳。” 她这么一说,宁味还真觉得自己饿了,云裳听闻兴高采烈出去传膳,临跨门槛想起来什么回来,狡黠地冲淳于沉使了个眼色:“难得小殿下在,陪太后一起用膳吧?” 宁味望过去,见淳于沉眉眼舒展爽朗笑了声:“好啊 ”,心里莫名舒了口气,这算重归于好了吧。 用过膳,二人一前一后在雕花散步,宁味走了几步忽而顿住脚步转头看他,身后淳于沉一怵,听她一本正经问道:“今日功课可写了?” “写了”他垂头收手一副乖学生的模样。 “今日放粮之事……” 想起这事还没禀告,淳于沉抬眼拱手:“今日准备的粮食都已经放出去了,来领取的人都登记好了,想来今年春种应是可以顺利进行了。皇后见今日百姓生活,内心愧疚不安,主动带领妃嫔请命削减后宫开支,充盈国库。” “嗯”宁味点头:“皇后是个有心的。” 二人往前又走了几步,夜风起,四下无声宁味眺望着远处:“你今日到是让我刮目相看。” 淳于沉眸色深了深,与她并肩而立低声道:“是吗?” “今日放粮你很卖力。” 淳于沉失笑出声:“是” 此刻她长发未绾,脸上未施粉黛,肤如凝脂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他是卖力了,这力也卖给该看的人看了。 宁味耸了耸肩,扭头目光盈盈认真道:“我看你处处像个小孩子。” “不过我倒是忘记了,你是齐王之后,又是长在宫中,将来无论如何都是要庇佑一方之人,自然是不会同寻常少年心性。” 她这话说得真诚又让人摸不着头脑,淳于沉有些讶异又不知如何开口。上次带她出宫看花,他没能照顾好,今日放粮他确实是存了在她面前表现的心思,但她此刻反应,却让他无名心慌起来。 “我虽不是你的亲身母亲,不过我此刻是大周太后天下之母。你是我的养子,从前我知你只求活下去,我便处处庇护你。如今你已经是大人了,来日你不论是阔论高堂还是驰骋边疆,都随你心意,但如若你选择继承齐王爵位,那你也定是要为一方人,做个好王爷。” 这些道理,她以前从来没提过,也从没对他说过。 眼前这个目光沉重,满脸严肃的温柔女子和之前高高在上的人重叠。 他从前以为这世间万物都是入不了她的眼,如今他却觉得许这天下也在她心中? 手不由自主握了拳,他有些急切问了句:“那你呢?你所求又是什么?” “所求?”宁味顿了顿,偏过身眼角掠过飞过天空中的鸟抿了抿嘴角:“昭太妃的事你查到了些眉目吗?” 她无端错开了话,淳于沉也不好揪着问只得顺着回:“有些眉目,大概是为了封地。” “封地?”宁味挑眉。 按照大周惯例,各殿下一旦继承了爵位或者被分封便要告别太后前往封地治理一方。 这王侯的封地来源也各有不同,像淳于沉的父王齐王殿下他的封地多是自己攻占的城池还有些都是先皇军功赏赐,淳于沉一旦继承齐王的爵位便顺理成章继承了齐王的封地。 若是爵位下没有封地,那便是由皇上在分封爵位的时候亲自赏赐划分封地。 齐王虽军功震天,但先帝是个疑心之人,顾他的封地多是边远偏僻之处,虽地方大但不成片,零星琐碎。而他自己攻占的城池也多是边疆的不毛之地,十分荒芜,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是块肥肉。 但这样的封地都能让昭太妃惦记,只能说明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求的根本就不是土地,齐王的封地虽都是些偏远之地,但昭太妃母族是南疆兰陵。 这么算下来,昭太妃之意应该就是想十六殿下的封地和自己母族相连,占地为王厚积薄发,这样她所作所为便都说得通了,打的还是个长远算盘。 看来,当今皇上这皇位坐得并不牢靠啊。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操心的,她不管这个天下是谁的,但淳于沉既然已是她儿子,那谁的手都别想伸到他的口袋中。 转眼间她心中自有思量,只嘱咐了淳于沉好好读书便打发了他。 眼看时候不早,淳于沉也没多留像她告别,转身由小太监引路准备出慈宁宫,临走前凑在宁味耳边不满地嘀咕了两声:“我不知道太后求什么,不过我求的可不是太后想的。” 说完气鼓鼓地走了,和过来找宁味的云裳撞了个脸,云裳瞧着好笑冲宁味打趣道:“太后可是又和小殿下闹别扭了?怎么又气鼓鼓地走来了?” 这孩子,宁味眨了眨眼觉得一口慈母血卡在喉咙间上不上下不下,好生委屈。 47、食盒 虽宁味觉得头疼,不过慈宁宫中人到是已经习惯来了自家太后和小殿下三天两头的赌气。 一个是个情根没落的,一个是个敏感多疑的,二人撞一起,这别扭到不奇怪了。 好在这两人别扭虽闹个不停,却从不真心生气,互相惦念的心思明明白白就搁儿面上。 这不进了春儿,热气盛了点,宁味是个娇贵怕热的向来在这上费心,念及进学时候难免受热,每日到淳于沉进学时总得要人送点去热气的汤水过去。 今日送东西的本不是罗衫,奈何云裳那丫头正好身上不爽免不了想躲个懒,好姐姐的哄了她几句,她到也容着她了,从小厨房领了冰镇的绿豆沙看了看时候出门了。 慈宁宫离淳于沉进学之地不近,得走半个时辰,加上太师一向严厉,是不许偷懒的,她得掐好时候,正赶上午休给他送去这绿豆汤他才能用上几口。 她出门时候急,又惦记着慈宁宫中的事没太看天气,才走了半路天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好在路过秀坊,一个相熟的宫女瞧见她在雨中急匆匆的走,趁着管事嬷嬷没在意给她塞了把油纸伞。 她愿琢磨今日出门气运实在不好,淋了场雨回去只怕定是要发热,这小宫女的伞到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下了雨,宫中热气一下子被扑下去,红墙琉璃瓦也温柔了不少,罗衫只觉得心旷神怡,天地安静,唯有雨声滴答她不怎地步子也慢下来,不知不觉混想起以前。 磨磨蹭蹭到书院门口时才恍然惊呼已经不早了,忙提了裙摆急匆匆往里面走。 刚进了门,雕花长廊还没穿一半,发现如此大雨中那院中假山下竟还蹲了个一动不动的人。 她忍不住眉心一拧,偏过头收回目光,嘴里嘀咕:“怎么还有这么痴傻之人,下雨也不知道躲上一躲。”言罢提脚径直踏了三步,终究一咬唇,将食盒搁在木栏上,撑着伞往往那边过去。 她撑得伞不大,勉强能够遮了个身子罢了,脚下绣鞋在草地上也踩得半湿,她小心翼翼地下脚,心中又恼又气。 恼自己实在也不该多管闲事,这会只怕衣服也毁了,差事也办不好。气这个人不知是怎么回事,不知那假山下有什么神魂颠倒的东西,连身子也不顾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顺势把伞往那人头上移了移,嘴里语气不大善:“你怎么回事?哪个宫里的?这么大的雨也不知躲一躲,生了病小心将病气传给主子!” 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那人也愣了愣,冷不丁抬头对上罗衫气得圆鼓鼓的眼睛,嘴里呀了一声,霎时间脸红到了耳后根,忙拱手,不好意思回道:“刚臣见一景不由得入迷,并未发现已经下雨,劳姑娘费心实在是罪过。” 爽快话虽跑得快,可对上那男子一双极为温润的眼时,她心里却紧了一紧,思绪百转。 想来她是被这雨气搅得上了头了,忘记了此处是书院,能在此的人非富即贵都是她惹不起的,她本以为是哪个小太监小宫女失了性子。 可这男子的衣着打扮非同一般,她虽是好意,可言语不善,只怕别好心办了坏事,得罪了人家才好。 好人做到底,她一把拽过那人,将伞挪至他头顶飞快地往长廊里跑,那人也不挣扎随她跑进了长廊。 两人衣衫皆是半湿不可谓不狼狈,抖了抖身上的水后,那男子扭身自报家门:“在下是二殿下的侍读夏虚明,今日打搅之处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罗衫理了理思绪委身行了礼道:“奴婢罗衫见过夏侍读,奴婢本是受太后之命来给小殿下送解暑汤水,见您在雨中,恐您受寒,故过来提醒,还望夏侍读不要怪罪奴婢多管闲事。” 夏虚明脸色更红急忙解释:“罗姑娘一片好意,在下怎会怪罪。” 罗衫点头不语,夏虚明也语塞,二人静默片刻,罗衫开口:“既无事奴婢还有差事,就向告退了,这伞夏侍读拿去用吧。” 夏虚明摇头:“这怎么能行,再说这长廊通书院里面,我也不需要伞了,姑娘一会路长还是姑娘拿着吧。” 罗衫琢磨他说得有道理也不多推辞,点头行礼准备告辞。不料夏虚明却不知怎么撇见罗衫身后的食盒忽而出声道:“姑娘” 罗衫回头打量他道:“还有事?” 夏虚明指了指她手里的食盒道:“此刻时候已经晚了,姑娘进去只怕赶不上午休了,书院上课向来是一两个时辰,念及姑娘宫中怕还有事,这食盒不若在下帮姑娘带进去,送去小厨房安置好,等到下午时再帮姑娘转交给小殿下可好?” 他一双眼睛沾了雨水一般,鬓发睫毛皆是湿漉漉的垂着,一身淡蓝色的锦袍在昏暗的雨天中显得各位明亮,整个人带着股之天然的君子之风,让人不得不信服。 也不知是怎么鬼使神差的,罗衫竟同意了。 回慈宁宫路上雨已经停了,罗衫手上捏着把伞失魂落魄地走着,直到回了宫云裳见她浑身湿透大惊小怪叫起来她才反应过来,觉得今日自己也未免太过反常。 反常的多管闲事,反常的将小殿下的食盒交给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脑袋上昏昏沉沉的,心七上八下地坠着,她忍不住坐在床边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么反常,莫不是中了魇啊? 下去她特地拒了云裳掐着点去取那食盒,进书院门正瞧见淳于沉和侍从走出来。 他见着她,眼中柔光一动轻声道:“姐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来取食盒?” 罗衫胡乱地点头:“正是,今日那……”,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无从开口。 淳于沉点头挥了挥手,一个模样长相颇为可爱的侍从拿着食盒递过来:“给,罗衫姐姐拿好了。” 罗衫心不在焉地撇了他一眼点头,拿着食盒准备转身便走,身后淳于沉想起来什么问了句:“对了,不知罗衫姐姐竟和夏虚明夏侍读相熟吗?” 罗衫心里咯噔一声,又默默松了口气,没有回头低声道:“不算相熟,怎么了?” “无事”淳于沉慢慢踱步上前,语调平稳:“今日汤水是夏侍读转送过来的,他帮送食盒只说是和姐姐相熟,还个恩情。” “如此”罗衫也挪:“也谈不上什么恩情不恩情,不过是举手之劳,下着大雨他好意帮我一把罢了。” 淳于沉慢慢看了她一眼,让罗衫觉得似乎他将自己的窘迫局促尽收眼底,却又偏偏没说什么,只温尔笑了笑:“这书院中,也就夏侍读和我颇为投缘,可苦于没有机会接触,今日借姐姐之缘故,我与他关系才得以亲近。” “小殿下风姿绰约自然是喜结人缘的”罗衫勉强笑了笑,行礼:“太后宫里还有差事,奴婢就不久留了。” 言罢不等回答便拎着食盒匆匆离去,留淳于沉在原处意味不明地望了眼假山处。 嘉鱼上前迟疑小声道:“这事……” 淳于沉眸色沉浮,略微摆摆手:“凡心萌动,小事不必记挂,不过让庭缭好好盯住十六殿下。” 嘉鱼点头应下,转而问道:“此刻殿下可是回宫?” 淳于沉收了收眼中阴翳,抬眼又是一副天然无害的模样,扬起声调道:“不,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48、彩头 罗衫第二次见着夏虚明是在猎场,新皇登基打着激励万民普天同庆的由头特地赶在春末夏初办了一场狩猎。 狩猎自然是要请太后随行的,宁味本懒得凑这个热闹,可淳于沉一早就过来探话,说是得了匹边疆送过来的良驹要她试试马。 算起来她直离了边境这么多年也没好好骑过马,淳于沉这么一说当真是勾起了她不少兴致,犹豫之后便应下了正好借着春猎出宫到猎场上试试马。 这次春猎,新皇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刺激众人,除了寻常的赏赐竟还挂了个别致的彩头,说是春猎博得头筹者可以像皇上提一个要求。 这彩头一出满渝京的公子小姐就免不得上了心,个个在暗中摩拳擦掌求在春猎上一展身手,虽说皇上金口玉言说是可以提要求,可大家都是明白人,过分之求都只能在心里藏着。 但恰到好处的要求,加上皇上一言九鼎也是可以成事的。 到了春猎时候,宁味携罗衫云裳出宫,马车在官道上走了半日才到猎场行宫,虽路途漫长却也磨不掉各宫中主子的兴致,毕竟宫中日子枯燥漫长实在不好熬。 新帝自然也懂下面人的心思,到了行宫稍作安顿后就下了旨意,只说外出难得,各宫不用拘束可在猎场自由活动散心。 旨意一下,猎场瞬间热闹起来,各宫主子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四处走动一时热闹至极。 云裳早听说淳于沉给宁味寻了匹好马,下了马车气还没喘匀就蹿腾着宁味去驯马。 春日光景好,万物复生,宁味难得也有兴致当即允了带着罗衫和云裳往马棚走去。 罗衫瞧着两人在马棚里兴致勃勃看马也没多说,只往旁边走,想去寻寻淳于沉,既是他献上的马,那自然他与那马是最相熟的。把他寻过来护着,免得出什么意外。 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个湖蓝色的身影蹲在马棚后头一处巨大的石头下。 一动不动,全神贯注。 她看了几眼,只觉得十分眼熟,信步过去,看了那人半边如玉温柔的侧脸,鬓发垂落掩了眼睫,却还是露出了温柔之色。 心里不由得笑了声,这般痴傻温润不是那夏虚明又是谁? 上次她见他,他就是蹲在那假山下面不知在看什么,这次在猎场他到是本性不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想着罗衫不由得轻手轻脚也蹲了下去,偏头顺夏虚明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石头下面一条黑黑细细的黑线,黑线似乎还在移动。 再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黑线,是十几只蚂蚁连排着在运什么东西。 她憋不住轻声嘀咕了句:“我还以为夏大人在看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原来是小孩子一个,竟蹲在这看蚂蚁么。” 夏侍读听声回头对上罗衫竟没上次慌乱之色,一脸熟人模样傻笑了笑:“在下喜欢看这些玩意儿到是让姑娘见笑了。” 罗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沫手撑膝盖起身道:“见笑到是不见笑,不过是奴婢次次见夏大人这么痴迷,总是有些好奇大人在瞧些什么罢了。” 想了想歪头补了句:“上次雨中,大人也是在看这蚂蚁吗?” 提起这事夏虚明起拱手笑得有几分羞涩:“是,也是看蚂蚁。” 听他回答,罗衫不由得又看了眼沿着石头缝隙攀爬的蚂蚁,疑惑道:“奴婢见过喜欢猫狗的,到是没见过这么喜欢蚂蚁的。” “细细小小,人一不留神就将它踩死了,夏大人竟也喜欢。” 她这话说得有些过,可夏虚明却一脸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摆手道:“蚂蚁虽小,可却分工合理,又从不放弃,即便是大它自身几百倍的东西它也能同心协力送到自己的巢穴中。” “如此”罗衫眸光转了转点头道:“那倒是奴婢小瞧这些个小东西了。” “哈哈,无妨”夏虚明失笑:“也怪不得姑娘,这蚂蚁当真是十分渺小,寻常人不容易留意”,他想起什么从身后拿了把扇子,打开扇了扇道:“可在下上次意外观察过它们的洞穴,虽在地底下构建却是十分巧妙的。想来是在人不留意的地方另创辉煌。” 不知何处来了风,罗衫觉得自己刚刚徒步的汗干了不少,几句对话让她对夏虚明别有认识,看起来是个痴傻的,只怕内里聪明着呢。 不过无论如何,也是让人生不出半分厌烦之意。 这么想着,忽听到不远处云裳喊她,回了神急忙和夏虚明道别,他也没留只让她小心些,临走才发现夏虚明拿着扇子的手,那风向竟是对着自己的。 顺着喊声走了几步,眉间一舒,唇齿上流转了三个字,夏虚明,虚虚实实明明暗暗,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晚膳时候淳于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宁味在马棚逛了半天正洗漱后在殿中等着晚膳,他倒好一句不说,不起身也不走,混饭吃的样子,云裳见状忙让膳房加做了两道他爱吃的。 累了一日,宁味依在榻上半阖眼养神,手懒懒散散压在脸下,一头青丝湿漉漉地散在桌上。 淳于沉进来她是晓得的,不过懒得抬头,只哼哼了两声算是打招呼。 他到也不见怪,见她头发湿着顺手拿了木架上的帕子给她绞头发,她洗头不喜欢用暖炉烘干,这天气热了她又畏热,更是不肯用的,所以洗了头多是湿着由它自己干。 黑丝白帕,二人各自无话到也自得其乐。 眼看头发上没水了,淳于沉才停了手用半湿的帕子擦了擦手,拿起茶盏吃了一口道:“今年春猎的彩头你可听说了?” 宁味支起来半张脸,素净一张脸漫不经心的模样:“听说了,怎么你想去争一争?” 淳于沉搁了茶盏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争就争吧”宁味想起他的身手,这种狩猎大赛搏个头名应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这孩子一向清心寡欲的模样,难得要去争什么,这回竟想要皇上的允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淳于沉见她没再多说,想来应该是不放在心上,她其实对他的事一向是纵容得很。 不过他争这个彩头说到底也是为了她。 宁味是个娇贵的,夏日里更是疲惫懒散,他一早将溯园的活水引了引,又命人在池塘中间修了个小阁楼,四处环树凉爽至极。 她要是能在那小阁楼上去住,夏日想来也会好受许多。 不过太后出宫这个事实在可大可小,且他又不过是她的养子,很多事做起来束手束脚的,要是此次春猎得了皇上的允诺这事办起来也容易许多。 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宁味心中好奇问:“你想求皇上什么?” 淳于沉眸光闪动卖起来关子:“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吊胃口,好小子现在都会跟她吊起来胃口了,宁味换了只手撑脸意味深长道:“那我问你,你这个彩头可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心上人。 她这没来由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可弦外之音却是明明白白,淳于沉脸色依旧,嘴角不由自主勾了两个小酒窝声音朗朗:“是” 宁味撑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往大殿走去。 看吧,她早知如此,能让男人奋进的从来只有女人。 联想到之前淳于沉心上人之事,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左右不过是春猎得了彩头好请皇上下旨赐婚罢了。 不过心里总有几分不舒服,这孩子,自己和他那么久,他若是有了心上人,为何不直接来求她,她这个当后母的有那么不近人情吗? 49、借马 春猎次日,艳阳高照。 各种比赛项式都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偌大草场上时时可以见到低着头行色匆匆的宫人。 射箭投壶一类多是女子束袖而上,不在意输赢,奖品多为些文人字画,珠宝首饰讨个乐子罢了。 而马球狩猎则为男子的主场,其中最盛大的就是围栏狩猎。 围栏狩猎由新帝亲自主持,各王公贵族管家子弟军中将士皆可参加。奖品虽历年在变动,但今年春猎一早就放下话来有新帝一诺。 且春猎算得上是各自看本事,即便不能夺得魁首,通过春猎上的骁勇骑射或是猎得珍奇动物一时获得圣上青睐的也大有人在。 如此种种算来,这春猎自然便是十分吸引人了。 春猎的规则也是十分简单,只在哨声之后,众人骑马入林,两个时辰后归来,谁猎得的动物多,谁猎的动物奇便为胜。 围栏狩猎开始在即,众人皆围在马厩里谈笑风声,大有摩拳擦掌要大展拳脚之意。 淳于沉一身青色骑装,长发高束,额间绑着一条青玉发带,低垂眼角细致地梳理马的鬃毛。 热闹中,十三殿下身着白色云纹绉纱袍,手上慢慢摇着一副墨色扇子翩翩而来。 好一副风流公子模样,到是和这马场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脸上挂着笑意,甚是和善,几步便踱到淳于沉身边,拱手弯腰十分客气:“许久未见,小齐殿下可还安好?” 淳于沉手上动作微顿,不动声色地抬手挡住了他施礼的动作,抬眸时一双极为清亮的眼睛带着几分诧异,有些欣喜道:“原来是十三叔啊,十三叔什么时候回的渝京?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十三殿下淳于恭为娴婕妤养子,其母出身卑微,是先皇无意间宠幸的一个宫女,生下孩子没多久便去了。先皇怜其幼年丧母,便将淳于恭送至性情温和却长年无所出的娴婕妤抚养。 多年来娴婕妤到是一直将淳于恭视为己出,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感情甚好。娴婕妤心性淡泊温和,淳于恭也无意继承大统,一直纵情山水,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长年不在渝京。 这次春猎能见到他,着实难得。 他是个难得的心胸宽广之人,没有宫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心思,早年对淳于沉不曾有过丝毫为难,算得上淳于沉早年难得的点头之交。 不过,这会儿狩猎在即,淳于恭姿态虽随意,但分明是特意过来寻他只怕还是有事相商。 正思量,耳边淳于恭便低声开口道:“今日特地过来寻小殿下,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喔?”淳于沉挑眉:“十三叔请讲” 淳于恭神色微有些复杂轻声道:“此次我独自冒然回京,行程匆匆未曾骑自己的马。” “然,这春猎看起来着实热闹,我也忍不住想凑凑热闹,刚听宫人说,小殿下今日狩猎不打算用自己的马,而是另有打算,不知可否将爱骑借我一用?” 借马? 这宫中狩猎自然是有备其他宫马以备不时之需的,可宫马与个自坐骑相比多少还是性情胆怯了些。 淳于恭一向不喜争斗,处处避免出风头,今日却特地过来借马,只怕是要在狩猎上有所作为了。 心思百转,淳于沉弯了弯嘴角,朗声道:“这有何难,既然十三叔要借,拿去用便是。我之前献了一匹马与母后,性子还有些烈,本就打算今日骑那马,好帮母后训一训马的。” 听到了应允,淳于恭神色松动了不少笑道:“小殿下对太后真是一片孝心啊,今日之事多有感谢,我定会好好爱惜小殿下的爱骑的。” 淳于沉摆摆手:“无妨。”言罢眺望了远处的理事监,目光又在淳于恭身上游走了一圈:“狩猎快开始了,十三叔既是要参加,那还是快去换身衣服吧。” “喔,我倒是忘了,多谢小殿下提醒。”淳于恭听完弯腰道别:“那便等与小殿下赛场上相见了。” 淳于沉应是,立在原处凝视那袭白衫渐远,神色淡漠。 身后十六殿下和他门下随从正高谈阔论,大有几分少年豪气之意,四周嘈杂,太阳遮蔽,似乎各处自有暗流涌动过来。 今日这狩猎只怕是有意思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宁味昨夜里着实没有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到是惹得罗衫担忧一连进来探望了几次。 这在宫外,她夜里也不好出去走动,只得耐着性子憋住。 连累一早起来便神色不是很好,只淡淡地让云裳给她更衣梳洗,云裳一向是个粗知大意的没有察觉,端着水盆进来时有些兴奋小声嘀咕:“都说今日的狩猎是一年里头最有看头的,太后今日可得早点去,好好看看热闹。” 宁味接过手帕漫不经心地擦着手背,心思有些飘忽没有接话。 云裳正抬手铺着被褥,忽而想起什么,声音带着几分喜色到:“对了,奴婢刚刚进来时,经过马场在围栏处瞧见了小殿下。” “嗯?”宁味把帕子搁在一边,懒懒支着头。 “小殿下今日穿了身青衫骑装很是精神呢,不是说今年狩猎小殿下也要参加吗?”云裳拿起木梳细细给宁味梳头发,木齿分开浓密的长发,阳光从小窗处倾斜而下,只听那人轻声叹了句:“是吗?” “自然是的”云裳嘴里说话,手上动作却是不慢:“奴婢瞧着小殿下这些日子又像长高了些,人群里顶顶拔尖的样呢。想来就算不能夺得名次,只怕会惹得不少闺秀芳心暗许了。” 宁味端坐在黄铜镜前,身形笔挺近乎一丝不苟,不知在瞧些什么,没有答话。 云裳一向自诩是个贴心儿人,不免又添了句:“今日以后太后便大可不必太担心小殿下的婚事了。” 那人依旧安安静静坐着,似乎对她所说全然不为所动,只伸手把自己刚刚梳妆时未来得及关上的妆奁抽屉慢慢推进去。 云裳转身将杂事清理好,想转身给宁味请示告退,刚弯下腰,便清楚看见铜盆中那道人影似乎颤了颤,波光粼粼她竟是无端瞧出来几分落寞。 还没开口,宁味的吩咐便过来了:“你先下去吧,一会再去猎场吧。” 云裳应是,不再多想退出了帐篷。 四下无人,宁味只觉自己心中郁结更甚,反复辗转似如一尊磐石在她心口碾来反复,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猛站起身,目光刚好越过帐篷窗口,远处一双鸿雁比翼而去。 心口似被头上的珍珠簪子戳了一个口,竟有些酸楚微疼,想追其深处,却只听见自己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不免有些茫然失措,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围栏狩猎时辰将至,淳于沉双腿夹住马腹,手扯缰绳背脊直挺地骑在马背上。在一众狩猎者中他的位置不算靠前,更像是安安静静独自出门郊游一般。 众人皆屏气凝神等待裁判的一声下令便打算冲进林中厮杀。 他到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回头望向远处的高台。近几年他眉目越发生得秀丽动人,立于马上回看高台不免就惹得一众贵女面红耳赤交头接耳。 他到是恍然不觉,只一心盯住新帝身边的空位。 她为什么还没有来,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庭缭从一众人中穿梭过来,低声向淳于沉回话:“启禀少主,昨夜太后那边一切如常,并无异动。” 淳于沉摆了摆手没做应答,庭缭自顾自退下。 他偏眸目光深沉又望了一眼高台,那位置依旧是空荡荡的。 既然无事发生,她为何还没有来呢? 身下的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心绪,颇为烦躁的发出低声嘶鸣声,不停用蹄子刨土。淳于沉安抚性地拍了拍马脖子低声道:“你也想她了?” 一人一马也不知说通了没,远处太监高声喊了句:“太后驾到!” 终于来了。 淳于沉几乎瞬间扭头望过去,正看到宁味手提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的裙摆慢慢踏上高台。 不知哪里来的风将看台上的帷帐吹起,她微微抬下颌,偏眸之时竟能穿过人流,一眼便望见那双日光下对她笑得熠熠生辉的眸子。 她心中悸动,呼吸一促。 只觉得今日云裳并未说假话,他今日这样一身青衫当真是好看极了。 号角声扬起,一时之间草场之上马蹄声响彻天际。 淳于沉却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模样,仰着一张素白的小脸在人群中对她微笑。 四周嘈杂不绝,他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可惜她并没有听清。 那少年扭头手臂高抬,扬鞭挥马往林间奔去。 一切发生不过是瞬间,宁味在位置上有些出神,罗衫安静地递过来一盏茶水。 她接过来,捏住瓷盖慢慢刮了刮盖子,碧绿色茶水香气袅袅,她恍惚记起来,淳于沉驾马而去时的唇形。 她看清了,清楚分明不过两个字。 等我。 霎时一惊,瓷盖碰撞上茶杯璧,叮铃一声,掌心湿润。 只觉得有些乱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填坑 50、棕熊 狩猎一开始风向就似乎有点不对,林间算得上是有人在看养时不时投喂一些家禽类,故而猎物算得上是十分丰富。众人入林后,多少都射得几只野兔野鸡,也有运气好的猎到一两只狐狸狍子的。 偏十六殿淳于意下运气似乎格外的好,一连下来不仅是猎得一头稀罕的红狐,竟更是猎到了一只幼鹿。 幼鹿的头挂在马背上,血迹从断了的脖子处滴滴答答流了一地。血腥味夹杂着狩猎者的嘶喊,一时之间林间人都杀红了眼。 淳于沉骑马,背上背着弓箭一直在林间来去,口袋中空空如也。来去的狩猎者见了多时嗤笑一声,不屑一顾驾马而去。 是了,这齐王小殿下多年来唯唯诺诺,文不成武不就。本总想着到底是齐王血脉无论如何都应有几分血性,骑射总归是要擅长些。 没成想确实是实实在在一个草包,眼看半个时辰已过,竟连只兔子都没猎到。 淳于恭架马过来,口袋中有零散几只兔子和两只野鸡,难得的是他竟是不知从何处猎得一只蓝孔雀,雀羽长长的伸出来格外显眼。 淳于沉见他虽骑的是自己的马,但御马娴熟,骑□□准狠厉,想来这些年游山玩水他也并未是个全然纨绔。 淳于恭追一只灰兔过来时,见淳于沉立马在一棵桦树下,驾马不知围着树在看什么,空空口袋在微风中荡漾,对准灰兔的箭头不由得稍稍偏了些,一箭射穿了灰兔的后腿。 灰兔吃痛,慌不择路正好撞在淳于沉的马蹄上,淳于沉抬头对上淳于恭抬手,庭缭立马跳下马,拎住灰兔的耳朵准备送还给淳于恭。 不料淳于恭朗声笑道:“古人有言,守株待兔,今日这兔子可是自己撞了你的马腿,自然也就归你了。” 庭缭立在原处,回头看了一眼淳于沉,见他面色微动,随即轻笑:“那边谢谢十三叔好意了。” 淳于恭摆手,驾马往丛林深处而去。 庭缭恭敬地站在原处高举灰兔示意。 淳于沉没再多看一眼那灰兔,声音低沉阴翳与刚才全然不似一人:“处理了吧。” 庭缭点头一刀将兔子钉在了树上。 淳于沉目光深沉,依旧徘徊在那棵桦树下,仔细瞧着树下的踪迹。 那只熊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他从进这林子就留意到了,这林中猎物肥美有熊活动的踪迹。 不过大队的人马进入林间,想来这熊应该是受到惊吓躲起来了。他进入这林间之后一直就在追踪这头熊的踪迹,一路兜兜转转追到此处,就断了线索。 但这树下还有熊的新鲜粪便,所以这熊应该就在此处不远。 这地方其实不算偏僻,但四周零散的落得几块石头,又有树木遮蔽,颇为隐蔽。 正思量,远处嘉鱼快马过来兴奋禀告:“少主,发现了那熊了,就在林子东南角边。” 淳于沉目光凛冽,双腿一夹马腹道呵令:“走!” 没想到追到林边时,林边已经有两队人马了,一队是淳于恭的人,一队是淳于意的人。 众人与那熊之间有些距离,松散地将其围住,困在中间。似乎之前与熊已经有过一些搏斗,棕熊身上带着伤口,眼神凶狠似乎有发狂的迹象。 但这熊身体巨大,目测大概有两百多斤,四周散落着些许碎石,依稀可见熊爪抓挠的痕迹,可以推测这熊力气巨大,且有些灵智力。 人与熊双方正在僵持,二者皆不敢擅自动作。 淳于恭额上出了些汗,右手衣袖上有血迹,发髻有些凌乱。见淳于沉过来,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小心些切勿要惊动了棕熊。淳于沉勒住马缰绳,绕后慢慢至淳于恭身边。 见他过来,淳于恭主动交代道:“已经僵持有一会了,不知道鹿死谁手,不过我瞧着十六殿下到是势在必得的样子。” 淳于沉顺着望过去,只见十六殿下正扭头神色严峻地同身后几个身材魁梧的侍从窃窃私语,似乎在商量什么对策。 庭缭见状不着痕迹地上前,从腰间缓缓取出匕首,想伺机而发,出奇不意将棕熊拿下。 这次围栏狩猎的头筹,非他家少主不可。 淳于沉知其小动作,却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身边侍从的身手,抬了抬大拇指,示意庭缭稍安勿躁。 正迟疑,远处淳于意忽然向这边示意随后,驾马慢慢过来凑近二人低声道:“眼看狩猎时间将至,这熊若是以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制服,不如我们二人合伙将其制服?” “这……”淳于恭有些迟疑,若是合伙将至制服,那这熊算谁的猎物呢?眼下情况十分明了,谁若是能取这熊的首级,那谁就死这狩猎的魁首。 他一向与世无争,今日为了那件事却如此锋芒毕露,只怕众人心中早已有数,多年苦心经营却要付诸流水。 他虽无怨无悔,但他绝不要功亏一篑。 淳于意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流转波动,似乎能看穿人心思一般,用仅仅二人可见的声音说道:“十三哥放心,今日这熊若是猎得,自然是归十三哥所得。” “你有那么好心?”淳于恭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淳于意知他不信他却丝毫不恼,眼神魅惑道:“本王自然不会这么好心。” “今日我帮了十三哥,来日我有求,还望十三哥助力才好。” 淳于恭虽不问朝政,但新皇登基后淳于意在朝中那些动作手腕,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他今日让了这头熊,只怕来日要让自己在别处千百倍奉还。 新帝和淳于意这一斗,他万万不想做其中棋子。 淳于意看穿了他的心思,眨了眨眼睛声音坦诚道:“十三叔放心,定不会是什么让你为难的忙。” 淳于恭捏紧了手中的马鞭,心中斗争万分,话虽是如此说,但今日一旦应下,来日方长万万是不可能预料到会如何的。 他想获胜,但他也不想顾此失彼,从此受淳于意随意拿捏。 二人正在商谈,忽听见远处侍从高喊了一声:“熊跑了!” 原来好好呆着圈里的棕熊不知为何突然发狂一般,对着一处人少的缺口疯狂扑过去,被扑倒的随从瞬间被撕成了碎片,鲜血满地众人一时被震慑不敢去追,眼看棕熊跑远。 淳于恭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一旁神色淡然的淳于沉,心绪婉转爽朗一笑,挥鞭追去:“十六弟,今日这熊,我们还是各凭本事吧!” “该死!”淳于意暴怒,一鞭子抽到侍从身上吼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追!” 淳于沉垂了眼角,慢慢从众人眼中退出来,快马加鞭往另外一个放向追去。 刚刚是他让庭缭趁二人不备,故意挑衅棕熊发狂,让其冲出人圈,借机追了出去。 他春猎之前早就将这围栏狩猎的场地给摸得一清二楚,庭缭会将熊引到一处断崖,而这附近有另外一条小路通往那处,他从小路过去定能赶在众人之前将熊杀了。 断崖之上,庭缭正与棕熊撕缠搏斗,那熊虽然依旧力气磅礴,但之前已然受了伤。庭缭是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身手甚好,几个回合下来,棕熊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淳于沉瞅准时机,停马反手抽箭,瞄准棕熊胸口,三箭齐发。 棕熊中箭,怒嚎一声,气绝身亡。 庭缭双手撑住熊头,十分兴奋向淳于沉高声通告:“少主!熊死了!” 话音未落,从其后方飞出一只长箭,庭缭还未反应,右手手臂上已经结结实实中了一箭。鲜血随着青筋跳动溢出,棕熊庞大的身躯从他臂膀中掉下,砸在地面上尘土飞扬。 淳于沉神情冷下来,目光如古井神潭,盯着远处高举弓箭的淳于意。 见他望过来,淳于意不甚在意的耸耸肩,甚至往弩上架了第二支弓箭。 看来那一箭,他是故意的了。 就是要抢了。 淳于沉扬鞭,往庭缭的方向奔去,一手握紧缰绳,一手从腰侧抽出长剑,剑尖顺势往后蓄势待发。 庭缭等淳于沉过来,才慢慢蹲下身,忍着剧痛,将棕熊尸体拖至门后,撕下一截衣袍不吭一声地给自己包扎伤口。 淳于意眼中突然起了几分兴致,意味甚浓地盯着远处那一主一仆。 随后慢慢悠悠训马靠近道:“这熊你是自己给本王呢,还是本王杀了你们二人抢过来呢?” 淳于沉面色冷峻未发一语,往他身后看了看,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处立着一二十个侍从,掺杂着半数的黑衣杀手,这些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又或者一开始就已经在这林间埋藏好了。 “淳于恭呢?” 按道理若淳于意追过来了,那么淳于恭也应该已经追过来了。可这么半天,却不见淳于恭的身影,只有一种可能,淳于意已经对淳于恭动手了。 “他?”淳于意从马上挂着的口袋中掏出了两块铁蹄优哉游哉地举给他看。 这铁蹄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的马上的。看来淳于意一早便在自己的马上动了手脚。 只不过机缘巧合,这马落到了淳于恭的手中。 开始淳于恭骑那马并未出现什么异常,淳于意与之密谈之后却出了事,只怕是谈崩了,眼看不利,淳于意打算斩草除根了。 不,不仅仅是淳于恭,他手上还有淳于意垂涎欲滴的封地。 他只怕是想连他一起斩草除根了。 51、遇害 淳于沉猜测不错,从一开始,淳于意便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眼中。今日狩猎的头魁他非要不可,无论是半路杀出来的淳于恭,还是他一直早有防备的淳于沉,他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淳于沉”淳于意的眼神凶厉,微微恭身声音带着无尽的杀意:“要么留下熊,要么留下你的命?” “你想抢?”淳于沉丝毫不惧,语气讪讪地像在逗弄一条小狗一般:“试试?” 言罢,断崖丛林边境忽而冲出一二十个黑衣骑兵,个个整装待发,自带一股肃杀之气,慢慢立于淳于沉身后。 “呵?”淳于意冷笑挑眉:“没想到你倒是有这么一手,可惜了”他将手中的匕首用布擦拭干净:“如此不识好歹。” “那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处。” 淳于沉神色肃穆,长剑直指淳于意眉间:“随时恭候。” 在大战一触即发之时,远处天空上,忽然升起了一个信号弹,巨大红色礼花在天空中炸开。 这是紧急集合回宫的信号。 狩猎时间还未结束,但看台那边却发出了紧急集合的信号,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莫不是有刺客? 淳于沉脑海中忽发现出宁味那张脸,心神一慌,驾马调头往赛场跑去。 看淳于沉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他一时有些诧异,疑惑一会儿,终究是不再纠缠,带领自己的侍从也赶往狩猎看台。 回程途中,他扭头看了一眼,之前神出鬼没的那些骑兵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个淳于沉不简单。 围栏狩猎者回到看台场地时,却发现众人慌乱成一片,皇亲国戚近臣都围在主帐篷附近。淳于沉还没靠近早有人过来禀告消息:新帝中毒了。 中毒? 淳于沉步子一慌,侧身往太后的帐篷走去。帐篷外云裳正围着帐篷转圈,脸色着实不太好,淳于沉见此更是心神已乱,脸色极其难看,大步流星穿过帐篷就要进去。 云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人影往太后帐篷闪进去。还没高呼侍卫就看到嘉鱼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云裳姑娘可好啊?” “是你?”云裳蹙眉:“进去的是小殿下?” 嘉鱼抱着剑靠在门口懒散模样:“除了我家少主还有敢那么闯太后帐篷。” “说得也是” 云裳点头嘟囔:“也就小殿下敢在太后面前这么放肆了。” “说来也是可惜”云裳恋恋不忘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还没好好玩上一玩,就得回宫了,再出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嘉鱼听出她语气中的小失落只觉得有些好笑道:“你想要什么小玩意儿?下次我进宫给你带去就是了。” “真的?”云裳扭头问他,还没得个答复又自顾自的否了:“得了吧,你今日答应了,也不知道下次还记不记得,我才不信你呢。” 小妮子气鼓鼓一副不太好骗的模样,嘉鱼从腰后掏了一截小小的红狐尾巴在她面前晃了晃,有些显摆道:“你看这个。” “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云裳瞥了眼。 “这个是九尾红狐的尾巴,从前我在边境打仗时,在雪山脚下偶然斩获的。” “喔?” “送你了。” 嘉鱼把手伸过去,小小的红色尾巴躺在掌内,像极了一颗赤子之心。云裳眼睛滴溜溜转了半天,也没接过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处罗衫忽然喊了句:“云裳,你愣在那做什么,快过来帮我收拾太后事物,一会便要启程回宫了。” “哎”云裳应了句,提前裙子转身往前跑,跑了两步莞尔一笑扭头回来抓过红狐尾,歪头警告:“我这可不算拿你手短啊!” 言罢遍一溜烟跑远了。 帐篷内,宁味正闭目养神。 有人进来也没睁眼,力道虽重却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她一听便知是淳于沉。 一想起这个名字她不知怎么了,心中突然升起几分烦闷,侧了个身,换了只手肘撑面,一张脸对着里头,不肯对他。 淳于沉见她相安无事,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见她小动作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头,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好端端的,她倒像是恼了他。 心中叹了口气,故意高声向宁味请安:“儿臣拜见母后,母后可好安好?” 面前的人没有动静,依旧是僵直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一句瓮声瓮气的话:“你来做什么?” 开了口便是好事,淳于沉也不见外自顾自掀了衣袍坐到对面,正好看清她流畅的侧脸弧线,嵌着的雀羽睫毛轻轻颤了颤,依旧是没睁眼。 “刚才狩猎到一半,突然紧急召回,听闻是新帝遇害,儿臣担心母后安危特地过来探望。” “遇害?” 这事儿宁味不太清楚情况,淳于沉走后,她便以精神不济回了自己的帐篷。遇害只怕是后来的事,猎场动手,难怪外面吵吵嚷嚷。 “是,说是中毒了。”淳于沉靠近她压低声音提点了一句。 宁味睁开眼,如雪山中凿开两汪清泉,望着面前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做的?” 淳于沉一愣,连忙摆手:“自然不是。” “喔”宁味点点头没做评论。 二人静默了一下,宁味垂头盯桌案上的花纹,然后伸手去扣果盘中摆着的龙眼。 她手不算灵巧,连扣带撕开半天指尖上都沾了些甜水才勉强剥出来一个,塞到自己嘴里。淳于沉见状将一盘果盘挪到自己面前,将茶盖反过来扣在桌上,细细给她剥龙眼,没一会茶盖上就摆了好几个圆滚滚的果子。 宁味也不见外,伸手捡他剥好的龙眼吃,吐了好几个果核才问了句:“你们春猎怎么样?” 淳于沉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不停:“到是很热闹,我猎了只熊,皮毛到是油光水亮的,等回来宫里,把熊皮给你做张地毯,刚开春没多久,你殿中凉,用来踩脚到是很好。” “你猎到熊了?”宁味追问了句。 “嗯” “可有受伤?” “倒是没有”茶盖上已经搁不下果肉了,淳于沉才停,伸手取了后面一张帕子擦手道:“不过十六殿下到是想和我抢,险些动起手来。” “淳于意?”宁味扭眉,这不是淳于意第一次与他作对了:“没抢到?” 淳于沉应了句:“他抢不过我。” 宁味满意点头,一脸你终究是有所长进的慈母脸,也从袖子中拿手帕擦手,想起什么手上动作一顿,手指绞住丝帕,讪讪问了句:“你猎到了熊,那这次狩猎魁首便是你的了?” 熊在他手里,算起来那他今年入夏带她出宫避暑的计划便可以实行了,想到此处淳于沉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心情甚好:“是啊。” 不料宁味两道玉羽眉一蹙,轻飘飘丢了句:“你倒是很费心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但淳于沉一时也想不出哪里不对,只跟着点点头。 新帝遇害春猎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连夜回宫。 围栏狩猎没了主持人,加上新帝中毒之后一直情况不好,魁首彩头之事也便没了个说法。 淳于沉回宫后方才知晓,淳于恭当日不知为何莫名从马上跌落当时便昏迷不醒,被几个侍从抬回来医治,摔断了一条腿,受伤颇重,回京后一直在府中休养。 夜深,慈宁宫。 春猎回宫后,朝中后宫动作不小,新帝春猎中毒之事虽在民间被压了下来,但竟然有人敢在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新帝下手,也着实让人惊心。 新帝借着中毒之事彻查了文武百官,明着是抓捕居心不正意欲弑君之人,暗地里借此机会铲除了许多十六殿下的党羽,和一些结党营私的旧臣。 他这番大动作到是让宁味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颇为怀疑这新帝的毒是否从始至终便是一场计谋。 朝中党羽受此事牵连,不少重臣都因此锒铛入狱。后宫难免有所波及,皇后是个和善能干的,景仁宫前几乎日日有妃嫔求情。好在皇后明事理,多少好言相劝一翻,便遣人送回去,未曾在新帝面前多一句嘴。 后妃见皇后这条路走不通,有些狗急跳墙地竟也开始在宁味的慈宁宫前来求饶。 罗衫好言挡了两次,到是助长了她们气焰,只觉得和太后还是搭得上好,一来二去,来的人竟是有增无减。宁味觉得恼了,干脆大门一关,派人日夜守在外面,要跪便让她们跪个够。 只一条,不许吵闹喧哗,谁若是犯了,多被侍卫打走了。有人不服气找皇后禀告告状,数次下来也没个答复。 52、求情 回春之后,渝京的天气好了不少,宫墙角落生出了许多细碎的野花,望着到是让人觉得生机勃勃的。春猎之事没了下文,宁味小心瞧了淳于沉神色几日,竟也没看出什么。 既然他没有表示,那她便且候着他开口吧。 他那么拼命就是为了求得心上人,她私底下明里暗里已经提点了好几次,若是有心只怕也是听懂了。 他迟迟不跟她表明只怕是还有隐情,他一向是个有苦自己咽的,实在不行事情出来了,她左右也是会护着他的。 刚用过早膳的时辰,淳于沉便守在慈宁宫里了。 他一向对宁味的情绪分外留意,更何况这段时间她对他显然便是有所不同,他一早就有所察觉了。正好借着春猎遇害之事,向书院寻了一个太后受惊需伺候的理由,时时刻刻黏在她这里。 好在,宁味对他这行为早就见怪不怪,这孩子一向是比较黏她,私底下托罗衫问了几次师傅淳于沉的功课。 太师到是颇为通情达理的回复说,淳于沉天资聪慧,耽误几天不妨碍事的。 宁味坐在大殿的屋檐下一把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上望着不远处手拿锄头动作笨拙开垦土地的淳于沉,觉得她祖父这次可能真是看走了眼。 春日暖和,淳于沉前几日进来她宫里说,日日送花过来插在瓶中养不了几天,不若趁着天气好,把那大树下的土地松动松动种上些花草,也好看些。 她被他说得起了兴致,两人商议了一番小小土地种些什么,紧紧凑凑商量了小上午,好不容易一锤定音。 没成想,今日内务府派宫人过来开土,他到是不愿意了,只让宫人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说什么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宁味叹了口气,望了望天空,上午过半,淳于沉脚下才勉勉强强挖了条小小的沟。 她几次想开口说让他算了,但一对上他那双眸子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只要他看她,那双眼必然是坦诚如六月晨阳一般,万千光芒只照在她脸上。 算了算了,随他去便是,宁味自我安慰道。 罗衫神色凝重碎步走过来,凑近宁味身边低声禀告道:“太后,娴太嫔求见。” “娴太嫔?” 宁味觉得蹊跷,娴太嫔也就是娴婕妤是十三殿下生母,一向是安分守己的人,今日却过来拜见她,只怕是有事所求。 “也是求情的?” 莫不是新帝遇害之事与十三殿下有关?可听闻早在新帝中毒前十三殿下便已经从马下摔下来不省人事了。 罗衫若有所思道:“奴婢试探了一下口风,似乎并不是与遇害之事相关。” 既不是与求情之事有关,那宁味自认也与那娴太嫔毫无瓜葛,见怕是也没这个必要见这一面了。 见她不发一语,罗衫大抵知其意,小声说了句:“这娴太嫔知太后可能不愿见她,特地让奴婢带一句话给太后。” “什么话?” 那边淳于沉放下锄头望过来,宁味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吃杯茶水再去开地。 罗衫顺着她望过去,声音无端轻了几分道:“娴太嫔说请太后看在小殿下的面子上,无论如何要见她一面。” “淳于沉?”宁味眉头一蹙,他和这娴太嫔又有何关系。 罗衫看出宁味的疑惑解释道:“十三殿下早年在宫中算是对小殿下有些照拂。 “如此” 淳于沉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她伸手从案上拿过一盏茶递给他,神色松动了不少:“那便见吧。” 咕咚咕咚几口咽下一盏茶,淳于沉接了个话头:“见谁?” 宁味没有理他,看了看内务府送过来的花苗,晒了小半上午已经有些蔫儿了,语气颇为心疼道:“你快些开地,可别把花都给晒死了。” 言罢便起身往内殿走去。 在慈宁宫门口立了怕是有小半个时辰终究是可以见她一面了。 娴婕妤深深吸了一口气,袖中的手紧紧攥住帕子,扶着宫女的手慢慢跨进了慈宁宫的门栏。 其实这是她入宫这么久来第一次和顾宁味私谈。 一起在后宫多年,她见她也不过寥寥数面,多还是听些传闻:“那位据说连皇上的面子都没给,合宫夜宴打发奴婢说了句,连面都没露。” “皇后?皇后在那位面前还不是俯首称臣。” …… 顾家幼女宁味,渝京第一贵女,自小性子便是桀骜不堪冷漠疏离。 脑海中将顾宁味的信息全部过了一次,娴太嫔捏了捏手指,心中一片怅然,本已经活到这把年纪都是不会和她有那么一次交集的,可如今为了那事……她还是不得不求到她门下。 慈宁宫大殿,宁味端坐在一具雕刻了和合二仙的广寒木七屏围榻椅上。身上雪色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的裙摆长长的拖到地上,半敛眉目一如从前,睫毛轻颤便是如雪花飘落般的清冷。 时光从不败美人,过了这么久,她当了太后却眉眼间依旧如少女神态。 “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娴太嫔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宁味见此,抬了抬眉出声:“平身吧。” “赐座” “多谢太后恩典”娴太嫔努力挺直背脊,坐在了右手边的椅子上垂首敛气,恭敬姿态做足了十分。 宁味摆手,罗衫领意亲自上前给娴太嫔上了茶。 竟然是她来找她,那么她只用等着她开口便好。宁味伸手拿了案上的青玉茶盏,悠悠刮了刮盖子,吃了一口。 耳边娴太嫔恳切的声音传过来:“嫔妾今日叨扰太后清静着实是有一事相求。” “嗯?”宁味将茶盏搁回案上,声音不辩喜怒:“哀家不问事事已然许久了。” 听着话,娴太嫔急忙从位置上起来,径直跪在了大殿之内,罗衫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她道:“太嫔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 娴太嫔面色难堪,咬了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罗衫见状回头与宁味对视了一眼,见她轻轻点头后,颇为识趣道:“启禀太后,内务府传来话让奴婢去取些东西,奴婢出去一趟。” 宁味抬了抬手,罗衫带领着大殿中的宫人轻声退下。 直到大殿中只剩二人,娴太嫔才抬头,双眼通红泫然欲泣道:“嫔妾今日所求之事,绝对不会对大周前朝后宫有半点危害,本来实在不该叨扰,实在是……” “实在是……嫔妾人微言轻,所以才出此下策。”娴太嫔深吸了口气,平缓声音一字一句道:“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成全嫔妾与十三殿下的母子情分罢了。” 娴太妃慢慢闭眼对着宁味磕了重重一个头:“求太后为十三殿下赐婚。” “赐婚?”宁味讶异,她实在没想到,娴太嫔今日前来竟然是为了这个事。 藩王的婚事多是由皇室决定,但她虽挂着一个太后的虚名除了淳于沉的事,着实没有掺和这些,想来多半是由新帝决定了。 十三殿下性子和顺,又没有争权之心,他只怕多会娶某一位外邦公主来联姻巩固大周地位。 新帝刚刚登基,根基不稳,四周诸国皆是虎视眈眈,正需要这么个机会来拉拢稳定边疆,所以十三殿下婚事只怕他早有打算。 娴太嫔此刻来求,如此不顾脸面又急促,只怕这婚事其中还另有隐情了。 “是”娴太嫔点头:“嫔妾此次前来正是为了龚儿的婚事。” “藩王婚事皆由皇上做主”宁味提醒道。 “是”娴太嫔应声:“皇室婚事自然是应当由圣上决断,嫔妾本不该置喙” “可……可”她声音忽是拔高了几分:“可嫔妾一生无所出,只有恭儿这么一个孩子,之前春猎他特地从外赶回渝京便是为了这婚事。” “恭儿性子随和,从不强求争取什么,这次竟为了婚事,驾马上了猎场还伤得如此重,躺在府中不能动弹。不过便是为了能够夺得魁首,好获皇上一诺,可以求圣上替他给一名民间女子赐婚。” 她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想来那孩子必定是动了真情了。” 再抬头时候娴太嫔已经是泪流满面,双肩悸动神色悲切:“我这一生在宫中,从来便是不争什么,也争不到什么。我知道我出身不高,既没有美貌也没有才华,能在这后宫安然度日已经实属不易。” “先帝将恭儿送到我身边,给了我一个依靠,这么多年我与恭儿相依为命,他亦是知我艰难从不开口要求什么。只是……如今,他难得有了个心上人,我这个做母妃的就算是拼上了这条命也得替他争上一争的!” “太后!”娴太嫔的脑袋磕在地面上碰碰作响:“嫔妾求太后成全嫔妾一颗做母亲的心吧!成全恭儿这番情意吧!” “求!太后成全!” 53、婚事 宁味颇为讶异扬眉,这娴太嫔与十三殿下的情分竟然深至此处,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宫中那些送养多为各怀心思,母子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无出的图个指望,无母的图个庇护。 你来我往面子上过得去,便也就完了。 娴太嫔见宁味没有答话,一连跪着上前几步,近乎要扑到她脚边,终究是记住了她不喜欢人靠近,顿在半步之外道:“嫔妾知道,太后不问世事已久,今日若是太后帮了嫔妾也算是破例。” “但嫔妾可以保证,恭儿喜欢的那女子家世清白,不过是江南一家小医馆的女儿罢了。若是恭儿与她成亲定不会影响到这大周前朝后宫的。” 宁味垂眸望了她许久终究是答了句话:“医女?” “是”娴太嫔点头,发髻上金钗的流苏缠绕:“嫔妾托人去打听了,那女子家在苏州一座小城里,家里祖辈皆是行医的,她这辈,家中并无兄弟,只一个独女,母亲早逝,跟着父亲学医,悬壶济世。” 这事儿几番说辞下来,宁味已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她换了个姿势,从桌上挑起一颗果子握在手中把玩,语气淡淡的:“哀家为何要帮你?” 娴太嫔似乎早就料到了她这番话,神色依旧,只是没了那些悲切,多了几分底气一般开口:“今日之事,若是太后能出手相助,那太后的大恩大德嫔妾必将永生难忘,来日定将回报。” “回报?”宁味提了点声音,眼中依旧波澜不惊。 娴太嫔心口一紧,忽而反应过来,心中生出了无限懊恼。 她谢宁味是谁?渝京第一贵女,如今更是贵为太后。这后宫之中无人能左右她半分,普天之下她想要什么没有。 即便是新帝对她也只能恭敬顺从,只要谢家不倒,王家不灭,哪怕再来一百个一千个皇帝,她依旧是大周屹立不倒的太后。 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娴太嫔深吸一口气,咬牙加了一注筹码:“若太后此番愿意助我,那来日我的母族以及家族中所有人都将无条件为太后办一件事。” 涉及母族? 娴太嫔的母族身份并不是十分高,但好在男丁兴盛,多就职于御林军中的小统领,要真算下来,整个皇城的护卫侍卫有一半要依靠其母族。 这也便是娴太嫔为何能在这中宫活下去,多得先帝宠爱,甚至能抚养十三殿下的重要理由。 先帝一直是个聪明人,加上娴太嫔一向乖顺老实,招纳总比打压要来得好得多。 皇宫护卫,这倒是让宁味动心了。她将手中的果子搁置在案上,不免得瞥了眼面容坚毅的娴太嫔。 不得不说,她到也是个聪明人。 新帝登基最反感结党营私一流,今日娴太嫔过来求她,开出的筹码并非为带母族归顺而是答应一件事。 一来顾家王家向来声势浩大家族鼎盛,立于朝堂之道便是两不相沾,也实在是不合适与朝中任何一个家族有所联系,以免惹得新帝忌惮。 再来,若是只是答应了一件事,她们两人之间只算得合作关系。不管宁味提出了什么样的要求,以后哪怕是东窗事发,她的母族也不过是协同之责,即便皇帝怪罪,也不至于伤及家族根本。 但,今日娴太嫔这一开口,只怕也是赌上了她在家族中全部的能力。 她还没回话,便听大殿外头淳于沉高喊了声:“母后!花种好了!” 宁味闻声起身,错娴太嫔肩膀而过,推开了殿门,正撞上淳于沉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母后,您且来瞧瞧,看可还满意?” 淳于沉弯着嘴角像是在寻求夸赞一般,指了指远处树下的土地。缓缓将袖子放下来,不留痕迹地望了殿中一眼。 依旧跪着的娴太嫔顿时觉得如被芒刺,打了个冷噤,回头看到淳于沉阴翳的脸,黑瞳白仁中深深的警告。 可等太后往过来时,弯了弯圆眼睛,又是一张人畜无害的灿烂笑脸。 她忍不住呼吸一促,这个小齐王殿下今日看着怎么不太一样了?往常里一向是唯唯诺诺的模样,如今到是像一把还没有出鞘的寒剑,刀刀要剜人心一般。 “那儿”宁味指了指一株树苗,扭头指点:“白漆草和绒株种在一起是不会活的。” 淳于沉问:“二者相克?” “嗯”宁味收回手:“你去找个花盆将那棵绒株种在盆里,就搁在画廊下吧。” “好”淳于沉应声,转身在云裳的带领下往后院走。 宁味凝望他远去的背影,感慨万分。 今日是娴太嫔来求他十三殿下的婚事,来日只怕便是这孩子来求她许哪家女子。 一晃眼终究是都长大了。 “你起来” 宁味没有回头,只吩咐了句。 娴太嫔起身在原处迟疑:“那恭儿的婚事……” “过两日答复”宁味甩开长袖,往画廊处走。淳于沉从后院挑了个雕如意纹的青玉盆快步穿过长廊,一手甩动小锄头,要去掘那一棵绒株。 娴太嫔十指交握,心中没有丝毫把握,看她已远去的背景,闭上眼。 此事她已尽人事了,剩下的便只能听天命了。 * 慈宁宫火烛剪了三回,内殿的灯依旧还是亮着的。 宁味散了发髻,盘腿依在一方案几上,案中间摆着那盆白日里淳于沉折腾了半日的绒株。 上午看它被人从土中挖掘出来了,叶子蔫枯怕是中不活的样子,这会子入夜了再瞧,枝挺叶茂到是显得颇有生机。 今夜是罗衫当值,添了几次茶水,见宁味还在出神忍不住出声劝了句:“太后,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宁味没有回话,只伸出食指拨弄绒株的叶子,罗衫见状知她只怕又是要使性子,不肯听劝了,也不多说,只上前几步将敞开的窗户关上。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长影子拉在窗纱上,宁味停了手,把绒株往案里面推了推。 罗衫躬身刚要退下去,却听到女声问了句:“你说……” 她抬头望过去,见宁味长发柔顺披下,素脸干净雪白被遮了一半,只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尖儿。 “娴太嫔让我给淳于恭赐婚,我该不该答应她?” 她说这话时,眼角不自觉垂下,似乎在思考一般,眉间藏绕几丝迷惘。 罗衫不知为何觉得她担忧了似乎并不是此事。 “太后想帮便帮,不想也就罢了。”罗衫斟酌回答。 宁味还在出神,神色未变也不知这答案她是否满意。 她咬了咬下唇,忽抬眸望过来,眨了眨眼,这般姿态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少女。 罗衫心下动容添了句:“帮或不帮都不打紧的。” 这话说得其实没错,帮了,不过便是宁味开了这个口,淳于恭的婚事对于新帝来说虽然有用,但也绝不是非他不可。联姻之事,新帝子嗣旺盛且还年轻气盛,在不济宗室里适婚的男子也大有人在。 新帝也犯不着为了一个闲散王爷的婚事和宁味闹得不好看。 不帮,依宁味的身份地位,娴太嫔也奈何不了她什么。 这件事从始至终都不过在宁味的一念之间罢了。 罗衫知晓,这些道理,自己可以想到,宁味便更是可以相通。凭她的性子实在不应在这些小事上费心才对。 可今夜她这神态,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罗衫”宁味收回目光坐直了身子,幽幽地望过来:“他的婚事要做什么打算呢?” “他?”罗衫试探:“太后说的可是小殿下?” 宁味点点头,偏了脸:“他有心上人了。” 原来还是为了小殿下,罗衫了然,她伺候宁味这么久,能让这尊神仙烦扰的便也只有她收的这个冤家了。 “小殿下的婚事有太后倚仗,自然是可以顺顺利利。”罗衫应了句。 没想到宁味竟颇为赞同的点点头,随即眉头一皱愤愤不平道:“我会帮他的,可他不告诉我!” 罗衫一愣,没料到宁味竟会因为此事委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宁味不依不饶:“难道我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吗?” 罗衫哑然,这话…… 要是说宁味对宫里宫外的多数人,惯平日里的做派那是算不得什么好相处的。 但对于淳于沉,宁味确实俨然努力算是好相处的了。 可这话是不能说给她听的,罗衫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为难:“太后……” 四周寂静,宁味显然在等她回话。 罗衫只觉得额间出了些细汗,略微有些结巴道:“太后母仪天下,自然是应当恩威并施的。” “且太后待小殿下一向宽厚,婚嫁之事……奴婢以为,应当是殿下谨慎还没想好如何同太后说吧。”罗衫咬唇:“过些时候,时机到了,小殿下自然会告诉太后的。” 罗衫瞧瞧抬眼,终于见宁味点了点头,这才觉得松了口气。心中忍不住祷告求饶,只望小殿下和太后长久安好才好,免得连累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担惊受怕。 54、试探 说了好一会儿话,罗衫扭身从炭火小炉上提起黄铜水壶,给宁味重新泡了盏茶递过去。 宁味吃了两口搁在一旁,垂下眼睫盖住眼底的光,似乎是想起来什么,语气轻柔缓和了许多:“我没想到,娴太嫔会因为淳于恭的婚事来求我。” “我还以为宫中的人都是没有心的” 罗衫从屏风上拿下来一件斗篷给她披上,在她锁骨上细细打了一个结,目光温柔:“十三殿下到娴太嫔那儿时,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娴太嫔那会儿也还很年轻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 “宫中时日漫长”罗衫退到一边,抬眸眺望远处:“可能娴太嫔当时也没想到会真当了他半辈子的母妃。” 宁味看着罗衫,月夜下她紫色刺绣妆花裙笼地,烛火跳跃将她的裙摆晕染出淡淡的光泽,温柔得像是墙角生长了许久的一株蔷薇花。 她陪她,好像也是就这么在恍然不知中陪了半辈子。 “罗衫”她唤了她的名字。 罗衫闻声回身看向她:“嗯?” 宁味歪了头,把脑袋搁在膝盖上:“我听说,你也有心上人了?” 她问得猝不及防,惹得罗衫一阵脸红跺脚声音娇俏:“小姐!你说什么呢!” 宁味抿嘴,语气无辜:“可不是我说的,云裳告诉我的。” 罗衫急了,气急败坏就要出去:“让她胡说八道,看我不去撕烂那个小蹄子的嘴。” 宁味兴致勃勃的煽风点火:“淳于沉也和我提过几次。” “说那人是太子侍读,叫夏明虚,很有学问,为人温和端正,家世也很清白,来日怕是大有前途。” 罗衫羞得脸恨不得埋到低下气鼓鼓:“小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又不想晓得他那些!” 宁味一脸严肃,抱住手肘:“可……淳于沉说……” “你眼光不错。” “哎呀!”罗衫上前几步,恨不得捂住宁味的嘴:“小姐你就别再说了!” 点到为止,宁味见她这模样也没继续,只起身双脚踩在棕熊地毯上自顾自地解斗篷:“你去告诉娴太嫔,我答应了。” 罗衫拍了拍脸让自己专心当差,点头:“是,奴婢明日就去帮太后传话。” 斗篷轻柔的顺着宁味的身形滑落在地上,她伸手一层一层拨开床架子上的帷帐纱幔,钻了进去,只留一双玉足还在床边摇摆。 隔着纱帐,罗衫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声音越过那一道一道的纱幔显得有些缥缈,罗衫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她说:“你的事,什么时候,我都同意。” 罗衫拿着烛台的手一颤,千种情绪涌上心口,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 她家小姐自小就是与谁都不甚轻易相近的性格,生在富贵通天的顾家,从来便是什么都不过她的眼,即便自己跟了她那么多年,一直以为自己于她,不过是如一件器物一般。 她虽对夏明虚却是有好感,但也从没有想过宁味会为自己做主。 倒不是宁味苛待下人,只是她可能不会留意,所以罗衫一早便做好了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打算。 宁味那么个性子,离开了她,她还真是不放心。 顾家对她有再造之恩,若不是当年顾家收留,她早就死了。她在宁味身边,虽是个丫鬟的身份,但顾家人宅心仁厚,从来也未曾将她当奴婢看,读书习字,吃穿用度皆是比小家的小姐还要好。 只是今日宁味一言,让她意识到,原来她心里一直还是惦记着她的。 在这后宫里,她家小姐没有几个信任的人,但她却从来没有将她束在自己身边的打算。 她家小姐,其实才是最是善良的人。 * 没过几次,慈宁宫便传来消息,春猎之事太后受惊身子一直未痊,小殿下日夜忧心,在全国便访名医为太后调理身子。 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在江南寻得一医女,几番问诊之后太后的身子竟然慢慢好了起来。 传闻这名医女不仅医术高明,且性情温和容貌姣好,深得太后欢心,被太后收为义女养在宫中,日夜相伴。 某次医女在太医院交流医术之时,与去诊治的十三殿下一见钟情。 由太后出面,亲自为其赐婚,有情人钟情眷属。 这段奇缘,一时之间在渝京坊间成为一段佳话。 慈宁宫书房内。 宁味端坐在书案前满脸严肃在翻看一本厚厚的锦册,云裳也弯腰凑过来,两人边看边嘀嘀咕咕,似乎在商量什么。 “太后,奴婢觉得这个不错,您看这个,细腰长腿定是个美人。” “恩,不错。” “这个也不错,太后,您看据说是精通诗词歌赋,将来和小殿下定能聊到一起,夫妻日后才能和睦。” “有理。” “哎,这家小姐!芙蓉面,桃花眼,好一个美人呐。” “是” 罗衫进来就看到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场景。 一本册子翻过来,两人也没商量出个结果。云裳见她说什么,宁味都应合,一时有些急了:“太后,您究竟要给小殿下选一个什么样的啊?” “云裳!”罗衫轻声呵斥了句,云裳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吐了吐舌头过来接罗衫手上的果盘。 宁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把锦册盖上:“我也不知道。” 罗衫将宁味书案上的茶换了一盏,用丝帕细细擦拭了手,给她剥果子,嘴里宽慰道:“小殿下的婚事太后也不必太过着急,毕竟殿下年纪尚小,也不急着成亲。” 宁味动作一停,猛睁开眼突然问了句:“你说,王妃应当选什么样的?” 罗衫动作一顿,只觉得自家主子问的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娶妻之事,靠她们三个女子,怕是问不出个什么东西吧。 但主子问了,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奴婢听闻……这王妃应当……要端庄大气,容貌秀丽,这品性嘛……得识大体,温柔贤淑。” 宁味很是受教地点头:“原来如此。” 言罢又将锦册翻开,将之前打了红圈的女子又一个一个筛选起来。她也实在没想到,要做个好后母如此艰难,光是这选妃就是件令人顶顶头疼的事了。 罗衫见状也不多打扰,小声提醒了一句:“太后,奴婢有句话说与您听。” “其实这选妃之事,奴婢刚说的那些都是次要,只一点,须得小殿下欢喜才是最重要的。” 宁味握笔的手一滞,朱砂在白纸上蘸了个红点。 罗衫知她听进了,迟疑半晌开口:“这事,您还是去问问他吧。” 言罢不再多说,带着云裳径直出了门,顺手将门给宁味带上。 宁味将手上的毛笔搁置在砚台上,脑子里又从前谈及这事时淳于沉的神情,深深叹了口气,将锦册盖上。 也是,这一辈子这么长,须得选个合心意之人才好。 * 今日太师下课早,淳于沉刚从太学府出来,便看到了等候在门口的云裳。 云裳见到他,脚步轻快上来行礼传话:“殿下,太后请您下学去慈宁宫一趟。” “太后?”淳于沉将手上的书卷递给嘉鱼转身就赶往慈宁宫方向:“可是出了什么事?” 云裳快步随行避而不答:“到了您就知道了。” 淳于沉心里七上八下,宁味性子冷淡几乎从来不召见他,这次特地派人过来传话,实属反常,只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找他。 想到此处脚下步子不免更快,云裳一路小跑跟随。 终于是到了慈宁宫,正好遇见出来寻人的罗衫,淳于沉提了衣摆抬腿跨过门栏轻车熟路往里走:“太后在哪?” 罗衫赶忙行礼:“启禀小殿下,太后在书房。” “嗯” 话音刚落,罗衫便只瞧到一个匆忙的背景,脚下生风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淳于沉近乎慌乱地推开房门,见宁味端庄地坐在桌前,一切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宁味听到动静抬头看他,见他额头上满是汗珠疑惑:“你怎么了?” 开春不久,这天气着实谈不上热,太学府距离这慈宁宫路程也算不上远,怎么还走得汗流浃背了。 淳于沉抬手擦了擦汗,嘴角扬起笑:“没事,你找我做什么?” 宁味从书案后站起身来,淳于沉自顾自那了一盏茶水咕噜咕噜吞下,等她开口。 宁味几步过来,随手将手中的册子递到他面前,径直走到正位上掀开裙摆坐下:“你看看。” 淳于沉听话地拿起桌上的锦册,翻看起来,一页一页划过,他眉头皱起,越锁越紧,近乎要拧成一团。 这是一本仕女画册,其中详细记载了整个渝京的贵女,有些页数上甚至还打上了红圈。 她这是什么意思? 淳于沉随意过了一遍将册子合起来扔到桌上,声音低沉:“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宁味抬眸不解:“有喜欢的吗?” 淳于沉面色冰冷:“没有”。 宁味早知如此,丝毫不气馁,颇为耐心的问:“你喜欢哪家的姑娘大可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淳于沉咬紧牙关,猛然抬头看她,面色有些狰狞。 “就算是公主,郡主,都没关系。”宁味颇为体贴的补充了一句。 55、羊排 慈宁宫那位和小齐王殿下闹掰了。 这点事闹得沸沸扬扬,将本来有点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的后宫狠狠震了震。 本来慈宁宫的人嘴风最是严谨,但那日殿内又是摔东西又是吵闹,叮铃咣当闹的是人尽皆知。 大殿门被罗衫忠心耿耿地守着,听着动静不知如何是好,正有宫人焦头烂额要去请皇上皇后的时候,只见淳于沉满脸怒色,夺门而出,而后竟再没踏入慈宁宫一步。 谢宁味之前对淳于沉的庇佑众人皆是看在眼里,这会子突然闹僵了,不免又惹得大家揣测纷纷。 但一个是太后,一个是齐王,谁也没有胆量敢多去问一嘴。 夏天已经来了,日头毒辣,上午还没过半就将人热得大汗淋漓,咕噜贪凉围着乘冰的瓷器不肯挪动。 这样子的天气,慈宁宫院内竟还站着一个人。 宁味在那站了有一会了,身边不肯让人跟着,套了见薄衫,手上拿着锄头盯着前几日淳于沉种下的那棵绒株。这花如人一般娇贵,天气一热,即便宫人日日浇水依旧是蔫的。 “罗衫姐姐”云裳看自家主子一动不动的背影有些着急:“你说太后是怎么了?这天儿再站会子只怕是要中了暑气。” 罗衫咬唇也有些着急,拽着帕子语气,不发一言。 “要我说太后若是脑了小殿下,不想要那花找个人铲了便是,何苦这般和自己过不去,你瞧太后那脸都煞白了。” “前几日也不知道小殿下和太后说了什么,闹了那么大一通,咱们太后是个什么心性儿的人,寻常断是不会那般失态?只怕定小殿下惹着了她。”云裳愤愤不平:“惹着便惹着嘛,往常里也不是没有的,过来道个歉陪个礼便是了,非得这么耗着。” “左右太后最疼小殿下了。” “好了”罗衫敛眉声音沉下来训斥:“主子间的事非哪里是我们这些做下人可以议论的,往日太后宠着你,你也莫要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她这话说得不轻,云裳被训得脸青一阵白一阵,但知却是自己说忘形,只有些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反而撒娇求饶:“好姐姐我知是我错了,可我也是着急啊,你看现在怎么办啊?” 罗衫帕子一甩径直往宁味身边走去:“你去备些消暑的汤水,我去劝劝。” 云裳听话地点点头往御膳房走。 “太后?” 一声轻唤将发愣的宁味唤醒了,捏着锄头的手心满是细汗,热气熏得她脑子有些发胀:“怎么?” “太后这会子时辰不早了,天气也热了下来,不如去殿内歇凉,一会子也该传膳了。” “我不想吃。”宁味闷声,手一挥锄头指着那绒株:“这草看着怪讨厌的。” 罗衫顺着看了眼,绿色圆叶朵朵簇拥,垂眼回:“是”。 “我要把它铲了。” “好” 宁味扭头对上罗衫,白皙的脸颊被太阳晒得红润,凭白多了几分春花莹润之态:“铲了,它是不是就死了?” 白瞳黑仁问得十分认真。 罗衫有些艰难地咬唇:“花草离了泥土自然是会干渴而死。” “算了”宁味扔了锄头。 拍拍手:“可惜。” 罗衫点头,暗中使了使眼色让不远处的小宫女过来清理:“不过是株草而已,随太后心意便是。 宁味眉头一挑,冷哼一声,甩了长袖往大殿中走,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吩咐:“给它浇浇水。” 听到这话罗衫,心里不忍得轻轻叹了口气,这太后哪里是摆弄花草,分明就是还在和那个人较劲。 罗衫吩咐得急,云裳心里又惦记着宁味,御膳房来回一趟步子极其快,拎着食盒转了个弯结结实实撞到一人怀里。 “谁啊!”她气骂:“这么不长眼!” 手上慌乱得检查食盒,唯恐刚从御膳房取来的绿豆百合汤洒出来。 嘉鱼摸了摸鼻子:“我”。 罗衫抬头瞧着是他,一偏头斜眼睨他,语气不善:“是你啊。”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云裳气得胸口起伏:“要不是你家那位,太后也……” “算了” “你和你家主子都是一路子的。” 嘉鱼见她这迁怒不讲道理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主子惹你,又不是我惹你。你气气他便是,气我做什么?” “气他?”云裳扬了几度调:“我哪里敢气他。” 哼哼几声,将嘉鱼从头到脚看了一眼:“反正你也一样不是好人。” “今天你虽撞了我,但好在我这手里东西没洒,我懒得和你计较。” 言罢把食盒往手臂上一框:“让开!” 嘉鱼抬臂拦住她,将手里的食盒举到她面前,脸上有些无奈:“我也是来当差的。” “什么东西?”云裳狐疑。 “好东西” “给谁的?” “太后” “谁给的?” 嘉鱼俯身和她对视:“明知故问?” 云裳一把推开食盒:“要给自己给,别妨碍我当差。” 见她拒绝,嘉鱼十分为难:“可别啊,我家主子可是下了令,不送到我不能回去。” 云裳嘴一嘟:“我又没拦着你送。” “是没拦着我,可没你我也送不进去啊”嘉鱼轻声求饶:“你就帮我这一回。” “帮你,帮你家主子气我家太后?”云裳反将一军。 嘉鱼见软的不行解释道:“你这也不全然是帮我,其实也是帮了太后娘娘。” 云裳不信:“歪理邪说。” “你想想太后和殿下有过节,郁结自然也伤及其娘娘凤体,殿下送的这东西一来是向太后娘娘道歉,二来也是缓和两人关系,你总不想他们一直僵着吧。” 云裳扣了扣食盒栏没出声。 见她松动,嘉鱼乘胜追击:“往日这些东西多着呢,一来二去还怕太后娘娘和殿下不能和好吗?你今日权当帮我一回,探一探娘娘的口风。” 云裳眼珠回转,从嘉鱼手上接过食盒小声警告:“我可不是帮你。” 罗衫在殿内伺候了一会,云裳才拎着两个食盒匆忙进来。 罗衫过去接,嘴上埋怨:“让你去取个东西,怎么去了那么久。” 到手两个食盒动作一愣:“怎么取了这么多?” 云裳气还没喘匀听罗衫问食盒的事,一时有些心虚结结巴巴:“不是……路上……就” 还没回话,里头喊了句,罗衫没再追问寻声进去了。 两个食盒搁在一边还没回话,给宁味添了盏茶,她最近食欲不佳吃茶到是吃得勤快。 咕噜闻着味过来想往宁味怀里蹭蹭,被罗衫拍了一下屁股,喵呜一声钻到榻下。 宁味随手抽了只花俯身从雕花窟窿里逗它出来,罗衫在一边将食盒的食物往案上摆:“这会子的吃食娘娘先解个凉……” 话还没说完,捏着盘子的手指一僵,柳眉吊起来。 宁味察觉有异抬身问了句:“怎么了?” 见桌上赫然摆着一道孜然香辣烤羊排和一小碗冰镇羊奶酒,眸色沉了沉,抱着膝盖没说话。 这些时候宁味胃口不佳御膳房的人是知道的,平日里多做些酸凉之物,这么一盘烤羊排油腻腻的端上来,宁味怕是一口也不会吃的。 “云裳”罗衫沉声喊了句。 云裳没看那嘉鱼食盒里装什么,怕有什么不妥,一早递了食盒就候在外头,听见动静就从匆打了帘子进来。 看罗衫面色十分难看,宁味眉没出声察觉事情不对立马跪着了地上。 “御膳房的人是怎么回事?日日给太后准备膳食到今日还摸不清太后的口味吗?这种炎热天气端着这么一盘子油腻的烤羊排过来,是打量着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 这食盒里怎么是烤羊排啊?云裳懊恼不已,她就知道嘉鱼的鬼话信不得。 还没想好怎么说,一边的宁味端起羊奶酒抿了一口,突然开口道:“这些不是御膳房的吧。” 这话不像是疑问倒像是个肯定,随即将剩下的羊奶酒一饮而尽:“是淳于沉给你的。” 这次的语气十分断然。 云裳见她猜了出来,也不隐瞒将遇到嘉鱼之事一五一十全然说了出来。 罗衫听罢记得要跳脚:“你是不是糊涂疯了?太后的膳食也如此不上心?人家三言两语蒙你几句你就信了,是不是来日让你送毒。药你也就送来了。” 云裳被吓得小声啜泣起来,她到是真没想那么多,见宁味和淳于沉闹别扭后日日茶饭不思,一心也只想他们快些和好,嘉鱼又是淳于沉的近身侍卫,无论如何淳于沉总不至于再害宁味便帮着送过来了。 罗衫这劈头盖脸训过来,她自己只觉得又惊又怕。 “好了”宁味出声安抚,双腿吊在榻上晃荡:“没事。” 罗衫听宁味开口,立刻停话。 咕噜从塌下闻着香儿钻出来在宁味腿间绕来绕去示好,宁味一把将它捞起来,按在怀里顺毛:“你们出去吧,我想自己协会儿。” 二人闻声退下,屋里只剩一人一猫。 宁味将咕噜举起来对视问:“你也知道是他送的对不对?” 咕噜胡须抖了抖,喵呜一声。 “除了他,还有谁知道我惦记那里呢? 56、赈灾 慈宁宫人少房多,罗衫和云裳本可各住一间,但两人关系好又想互相照应到是一直住在一起。 罗衫伺候完宁味回房,云裳正挨着盏灯咬桂花糕,见她嘴里嘟囔:“罗衫姐姐,宫外头有个面生的小丫鬟寻你。”又塞了口嘴:“说是御膳房的人来问太后明日膳食的口味。” “这些时候来宫里找你的人多,只怕是都猜不出太后心思怕怪罪,你可有的忙喽。” 罗衫应了句:“晓得了。”扭身在铜盆里洗了手,抽木架子上的帕子擦完手,见她还在吃开口念叨:“你啊可别吃这么些甜的了当心吃多了闹牙疼不好当差。” “吃完这块就不吃了。”云裳捏了一块,将剩下的糕点用帕子包好:“姐姐你快去吧,这里有我呢。” 罗衫点头往宫外走:“仔细着点,小心太后要吃茶。” 本以为罗衫出去安排要一会,没想到一块桂花糕还没吃完她便回来了,只是不知是不是遇到难事了,脸色苍白,眉头皱成一团,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云裳凑过去:“怎么了?” 罗衫摆手:“没事,你先睡吧,今个我帮你守夜。” “当真?”云裳欢喜起来,抱着罗衫的手臂又摇又晃:“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啊。” 罗衫低眸坐在圆桌旁没回话,云裳踢了绣花鞋在被子上滚了几个圈,扯了被子:“那我可就睡了,要是夜里伺候不过来,你踢我就是了。” 没一会房间里就响起细小的呼噜声。 罗衫颇为羡慕地望着熟睡的人,低头看了看刚刚藏在掌心的一个小纸包,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 云裳向来是个心思纯净的,偏生又命好在宁味宫里当差,一天快活吃喝真的是羡煞旁人,不像自己,这么多年深受太后恩惠却无以为报,甚至还要被人胁迫利用去害太后。她虽百般不愿千般无奈,可拿那人的性命做筹,她中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啊。 思及此处,心下如针锥左右为难,缓缓闭上了眼,她才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啊。 睡了一夜好觉,云裳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发现罗衫的床铺上被褥整齐没有褶皱,房间里空荡无人。正疑惑,外头罗衫端着早点进来招呼她:“你起来了,还早赶快过来早饭一会得去伺候太后起身了。” “来了,来了”云裳套了鞋飞快的洗漱完坐在桌边开始吃粥,见罗衫没动筷子问了句:“姐姐你吃了没?” “我……吃过了”罗衫伸手又给云裳碗里添了勺:“这会时辰还早,不着急,多吃点。” “嗯”云裳开心得直点头,近几日罗衫姐姐虽不好相与,但对她依旧是是一等一的好。 “昨个儿我不该在小丫鬟们面前那般说你的。”罗衫突然道歉,不等云裳回话又絮絮叨叨:“我也是气着了,只是我们做大丫鬟的总是要比旁人多几分小心。” 云裳平日里跳脱挨罗衫的责骂不在少数,昨天虽语气严厉了些,但她也不是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忙摇头:“姐姐可别这么说,我都知道的。” 见她态度坦诚是当真没记恨,罗衫忽然语塞,眼圈红了半边叹了口气:“太后那个性子你我都知道,平日里衣食住行都得留意着,有事也莫要怕,只要太后在一日无论如何都是会替你撑腰的。” 虽然罗衫往日里的嘱咐并不少,但今日这话听下来不知为何总是让云裳觉得惴惴不安,她下意识抓住罗衫的手腕问:“姐姐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有事你就说出来,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求太后!” 知她是片真心,罗衫勉强挤出笑意搪塞:“我哪里又什么事,不过是看你都长成个大姑娘了,总不能还是浑浑噩噩的,多说几句罢了。” “姐姐说这些干什么”云裳噘嘴吸溜一口粥:“我哪里就浑浑噩噩了,顶多算半个糊涂。” “不过算起来姐姐到是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了吧,要不要我去求求太后,一早做主把你许配给那个……夏侍读也好叫你安心。” “你啊!”罗衫伸手指她额头:“就是你这张嘴一天在太后面前胡说八道,小心我哪天夜里拿根绣花针给缝起来,叫你再说不出话来。” “好姐姐我不敢了,我不说了,不说还不行吗?”云裳起身讨饶,“我吃好了先去当差了,姐姐一会再来。” “去吧”罗衫正收拾碗筷,想起什么对着出门的云裳又嘱咐了句:“太后近日胃口不好,怕是只吃小殿下送过来的东西,你日日跑得勤快些领来,记住中途食盒子是断不能离手的。” “哎,记得了。” * “赈灾?”宁味不确定地问了句:“皇上派淳于沉去?” 早知她要问,云裳知道这消息后便去找嘉鱼问了个清楚,这会有条不紊道:“是,择日便会离京呢,这会山东春旱严重,正在闹灾荒听说已经死了不少人,朝中派过去不少官员和粮食都没能缓解,灾情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皇上为这事已经好几夜没合眼,思虑许久才决定让小殿下与十六殿下同去镇灾。” “呵”宁味冷笑一声,手里细细顺着咕噜的毛不可置否。让淳于沉和淳于意一同去赈灾?皇上这番安排只怕是真费尽心思了。 渝京不过巴掌大的地方,淳于沉和淳于意那点事情就算眼闭耳塞都能有所察觉,更何况是皇上。这次山东灾情大约是真要人去处理,但派其中如任何一个他都不放心,二虎制衡才是最妥的法子,即便是折损了谁都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她也不知淳于沉究竟想不想去。倘若他不想,她能想一百个借口帮他推脱。正琢磨,手中一空,咕噜从怀里跳下去跑远了。 宁味这才怅然若失,他想不想都与她无关了啊,他都许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 脑海中又回想起那日他在宫门口施米的事情,他如一轮明日为众民围绕,那般坦然那般沉稳,似乎将自己为皇子的光芒照耀到每一个子民身上。 他应该想去的吧。 桌上已经布置好了菜肴,一碗薏仁红豆粥和一道清蒸羊羔伴辣子。云裳将筷子递给宁味劝道:“太后先用膳吧,有什么事一会再说,若是还不清楚,一会打发小太监去前头问问。” 宁味心不在焉地接过筷子,看了眼菜一口没吃又放下筷子出神。 熬了好一会才开口:“我不想吃这个,你去把罗衫喊过来我想吃她做的麻油虾仁小馄饨了” 听宁味问起罗衫,云裳手脚有些局促揶揄:“罗衫姐姐今儿一大早便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又怕宁味怪罪罗衫多了句嘴:“最近宫里事多,样样儿都要罗衫姐姐照料呢。” “喔”宁味没多问,只吩咐云裳出去,说晚些再用膳。脑子里却回想起,近些时却是云裳在自己跟前伺候得多,尤其是每日用膳时,罗衫总有些由头出去了。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罗衫的性子她知晓,对自己一食一寝极其看重,即便是累得脚不沾地都会来自己跟前伺候的,这般避着自己,只怕是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处,找了两个自己的贴身暗卫,一个去跟踪罗衫一个在慈宁宫中排查起来。 57、药包 夜深时分,淳于沉熟练地翻上慈宁宫的屋顶。 慈宁宫夜里一向是有暗卫巡视,他早已摸清了暗卫轮换的时辰,一路顺利穿过正殿落在寝殿上方。 小心翼翼撬开一片瓦砾,四方的口子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他看清那人的脸。 连串的动作他做得一气呵成,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光临慈宁宫了。 宁味虽然也是有武功的人,但算不上顶尖上乘,自身的警惕性没有那么好,平日也是多靠暗卫维持慈宁宫的安全。 殿内没有烛火,月光微亮,床榻上的人似乎已经安睡。隔着纱帐淳于沉看不太清脸,但淳于沉也不敢再有过多动作,生怕吵醒了下面酣睡的人,就这么看个轮廓也是好的。 要他不见她是不可能的。 自那日之后他从慈宁宫出去,便夜夜都会来这屋顶看她半刻。 这次新皇突然安排他和淳于意同去山东赈灾,无论出于什么考虑他都不能不去,可一想到那么久见不到她,他心里千万分舍不得。 暗卫交替的时间只有一刻钟,远处庭缭已经给他发了离开的信号。 他低头看了看掌中的玉睚眦,这东西本应在宁味手中,那日她如此真心地问他可是有心上人了,他的那句话在嘴边压了一千次吞了一万次,但终究是没有忍住说了出来。 他本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她应他也好,不应他也罢,他都能接受,可他偏偏没想到她会是那样的反应。 她问:“你喜欢哪家的姑娘?” 他答:“你,我喜欢你。” 她似乎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答案,眉眼间的讶异依旧能清楚地在他眼前浮现,话脱口而出他便后悔了,他突然害怕,害怕她觉得自己一心照拂的孩子竟然对自己有如此妄念。 可他也实在是忍受不了她日日要给他选王妃的殷勤,明明是自己心爱之人,日日想的却是将另外一个人塞到自己手中。 他打算好了,她若是说她也欢喜,那他无论如何也要带她离开,他们去草原,去那个她心心念念有父亲母亲的地方。她若是说不欢喜,他也可以等,等她喜欢自己,或者等她喜欢别人。 那人若是她的良人,他一辈子不要命也会护着他们,那人若是欺瞒了她,他便要亲手将那人千刀万剐。 他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不离开她。 而那日,她听到他的话后,眉眼低沉,下意识后退几步失手打碎了殿中她最爱的那盏琉璃花瓶,里面是他早上给她摘的鲜花枝桠,一同混着碎了一地。 她慌乱,她害怕,她逃避,她再也没有看过他的眼睛。 直到她对他伸手,摊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的就是这个玉睚眦。 她说:“这个还给你。” 他一瞬间无比慌乱不知如何应答,只恨不得时光倒流将莽撞说话喜欢她那话的登徒子给按回身体里,只要她能待他如从前。 可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而覆水难收,他心里清楚。 他看见自己手中被塞了玉睚眦,一如当初他塞到她手中一般。 她又无比平静地说:“你走吧” “别再来了。” 他千万是没有想到这种结果的,他想她也许会娇羞应下,也许会勃然大怒,甚至会拔了剑要抹了他的脖子。如若是这些,他会心甘情愿地割下他的头颅送给她。 但他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样,干干净净的,清清淡淡的,不要他了。 他觉得他错了,望着面前那样玉眉凤眼的面庞,如一个虔诚的信徒仰望自己的神明。 他本就不该想要去占据她,不该想夺得她更多的怜爱,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被抛弃。 他可以被她杀了,却不能被她抛弃。 当时他不知要如何反应,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清醒过来时手上便只剩下这么个孤零零的玉睚眦,陪他站在渝京深夜的街头。 他有点想笑,即便是自己已经癫狂,但他还是违背不了她的话。 她要他走,他便会走。 而后的时间他大多数会独自呆在澄园里他给他修得那碧水凉阁里。里面都是他为她搜罗的衣衫玩物,每一件都是他亲自去选过来的。 本来日子也许会这样过去,直到那日他给她送的烤羊肉,她吃了,还送回了空盘。 他才突然意识到,她想要的是什么。 这样的深宫大院她早就厌烦了,这样众人之上的高贵身份只让她难以呼吸。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去当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她出生那日所享受到的荣光早早将她下到了牢里。 大周需要谢家也需要王家,即便她不爱这个皇宫却也得一生被囚禁于此。 只要她还是太后,他还是齐王那他们之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除非,他能坐上那个位置。 除非,江山开始听他号令。 只要这样,他就能将她送还给那个草原,任由她一生逍遥。 他开始频繁操练父王留下的军队,可如此大规模的运动,不论如何小心还是惊动了新皇,淳于意的心思只怕他也有所知晓,这次派他们远去山东,打的便是让他们二虎相争的算盘。 他早已准备好了有一天手提尖刀为了心爱之人去战斗。 明日便要启程,今夜他是特地来和她告别的。庭缭早已吸引暗卫远去,慈宁宫里空空荡荡,他痴迷得看着纱幔下那个娇小的身子。 等一等,再等一等,他就会来带她出这牢笼。 * 这日宁味醒得极早,罗衫进来送水时,她就抱膝坐在床头,身上的绯色月影纱长衫松松垮垮地扣在肩膀上,长发缭乱,眸子呆呆凝着一幅空白的屏风出神。 “太后起了?” 宁味没有答话。 她昨夜是惊醒的,她做了个噩梦,梦里淳于沉骑在马上被一剑穿喉。 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出汗,心口处传来阵阵悸痛,她不想打扰旁人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凉水入喉才觉得冷静了不少。 而后却再怎么都难以入眠,辗转几番起来出神。 “今日出京?” 罗衫在绞帕子:“嗯,说皇上会亲自送行。” “恩” 殿内静下来,罗衫揣摩着多问了一句:“时辰还早,太后可要去瞧瞧?” 宁味猛然倒在床上,侧脸伸手扯纱幔上的坠子没有出声。 “估计今日场面定会十分热闹,说车队要从渝京的正街穿过,不少百姓一早都争抢着翘首以待呢。” 指尖无意识地缠绕彩绳,宁味眨眨眼,想起那个人来。 他是个颜色好的,今日鲜衣怒马想来定是十分风光的吧。那日狩猎他穿骑装便很好看,今日民众欢呼,只怕更是春风得意。 手上的彩绳突然崩断,手臂顺势垂在床垫上。 她去看或者不看又有什么差别呢? 宁味翻了个身,面对床里瓮声瓮气:“你先出去吧,我再睡会。” * 日子快到了。 外头今日送进来了最后一次药。 罗衫站在慈宁宫外看着送药的小太监远处,攥紧了手里的药包。这药每次放入的剂量不大多是混合当日的饮食才有效果,而她正好便是掌管宁味的吃食。 屋子里头的人在看一幅舆图,是山东境内的地形。宁味皱着眉,双手撑在张八仙檀木抱椅上盯着上面一处标红的地方出神,沛县,这次山东旱灾情况最为严重的地方。 罗衫将食盒里的饭菜布在小几上:“太后过来用了膳再瞧吧。” 宁味喏喏两声人没动,她靠过去打量了会,扭身又去取水:“出发赈灾的马车已经走了十几日了,近来天气尚好多是大晴天,想来应该快到山东境内了。” 确实差不多快到了,宁味起身往小几上走,桌上这些个菜式依旧如淳于沉走时一样,不是宫里的功夫,想来他走时也是已经安排好了这些个东西。 宁味捏着筷子在盘中扒拉,胃口不好,一旁罗衫瞧着颇为心疼。 自太后同小殿下闹了之后食之无味,夜不能寐,眼瞧着便瘦了一大圈。下巴上好容易养出的些肉全没了,小小一个下巴尖儿格外惹人疼。 她照顾宁味多年,眼下这药已经送到,只怕来日她是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今下见她如此又如一个幼童一般不免多说了几句。 “太后便是再没胃口,多少也要吃点,总归是身子为重。” “近几日奴婢夜里守夜,太后近几日夜里也睡不安稳,晓得太后最不喜欢吃药,特地去太医院求了些安神香放在云裳那里,夜里丢在炉子里烧着,一来助眠二来也可防蚊虫叮咬。” “再来便是……” 她一条一条的罗列下来,宁味搁了筷子在一旁乖巧听训。 直到一口气交代完,罗衫才察觉不妥,忙委请罪:“奴婢一时失言,还望太后不要怪罪。” 宁味丹凤眼凝着面前的人,似乎在想些什么,起身去床头匣子中抽了一个暗盒出来,打开放在几上。 里面尽是些包药的封纸,有些上面仍有她烧过的痕迹,显然在半路被人从火中取了出来。 她知道了,罗衫看了一眼便心里清楚,只直挺挺跪在一旁没有开口说一句讨饶的话。 “今天的呢”宁味问了句。 罗衫安静地从袖中把药包取出来递到桌上。宁味慢慢把纸包打开,从发间抽了支银簪子拨弄了片刻,簪子依旧如常没有丝毫发黑的痕迹,她忽而笑出声:“到是好东西。” “这药无色无味,单吃也不会有什么反应,需配合御膳房的饮食吃下才有效,不过见效极慢,但却能慢慢损伤人的肺腑。” “是这样”宁味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怒气,随手丢了簪子言语中似乎颇有兴致:“那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极其平淡似乎在询问今日天气一般。 “您没事”罗衫咬唇,眼眶微红又肯定道:“您不会死的。” “谁给你的?” “淳于意” “为什么要答应他呢?”宁味似乎有些不解,转而想起什么试探问道:“为了夏明虚?” 罗衫没料到自己的心思这么快便被猜透,匍匐在地一心求死:“这么多年奴婢一直受您照拂,今日背叛您,不求其他,只求您能赐我一死。” “你觉得我会杀你?”宁味似乎有些讶异,从袖中慢慢取出一张纸条在罗衫面前晃荡:“这是暗卫前几日送进来的,我一直没看,想着这几天便是时候了,你自会和我坦白的。” 随手将纸扔在地上:“我猜得没错,这些我也不想看了,你烧了吧。便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太后!”罗衫瞪大了眼,她万万没有想到宁味会如此轻易地便绕过她:“您为什么?” 宁味自顾自扭身地给自己倒了杯水,神色如旧:“那些药都被你自己吃了吧。” 罗衫一怔,终究是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罗衫怎么可能会去害宁味呢? 她与夏明虚是有情意,可宁味于她既是妹妹又如再生父母。 淳于意一早察觉了自己与夏明虚的感情,以夏明虚的性命为威胁要她给宁味下、毒,并许下承诺,一旦事成他将送他们远走高飞。 这算盘本是打得十分好,可他料错了一点。 诚然他能用夏明虚的命来威胁她,但宁味的命在她心里远比她自己重一千倍一万倍。 她是想救夏明虚,但宁味也绝不能因此受半分伤害。 且上天帮忙,宁味之后吃的膳食多是云裳从淳于沉处得来的自然是妥帖无害的,她日日也从御膳房取膳食,为了掩人耳目自己在暗中将这一份膳食吃下。 药包中的那些药也被她趁人不被给收起来了。 今日已经是送药的最后一次,宁味自然没有吃药自然不会有事,外头淳于意的眼线得了消息,只怕夏明虚难逃一死。而她早就做好了同夏明虚一起赴死的准备。 她对他的那点情,便用她的命去还吧。 屋子里头一片安静,宁味迟迟没有说话,盯着桌上的药许久伸手将地上的毯子掀起,把药粉散在地上盖住。 “太后……您这是做什么?” 罗衫一时没猜透她的举动。 宁味重新拿起筷子从盘中挑了一只水晶虾仁塞到嘴里:“这药效什么时候可以发作?” 罗衫没想到她会问这些,思索了会道:“大约三日之后。” “嗯”宁味点头:“那三日之后你便去放与淳于意放消息,救夏明虚出来,我会安排一些暗卫护送你们出京,以后便别在回来了。” “太后?”罗衫看着面前胸有成竹的人,隐约觉得她似乎已经有了什么计划,但又猜不透,只觉得她早有准备。 58、报恩 这世间向来是有来有回的,从承了那个人的恩,娴太嫔就知道会有这样一日。 慈宁宫走水的前一夜,那个人来找她,并没有过多的客套话说得直接又明了。 “你欠我的,该还了。” “明日,帮我出宫。”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当初跪在慈宁宫求她给十三殿下赐婚的时候,她便想好了这一日。 谢宁味虽然一早打好了算盘要利用她,但终究是没想要她的命,整个计划都盘算得滴水不漏。 借淳于意的手中毒,而后借罗衫的手防火,再通过自己家族中守卫关系趁乱出宫。 慈宁宫的大火已经烧起来了,火势从四角冒出迅速将宫殿包裹起来,宁味早得了她的信物,换了衣衫从后门出宫了。 大殿内空空荡荡,宫人早已逃命,只有她一人独坐在榻上,外面接连起伏着撕心裂肺的呼喊,隔着纱窗她看见一向端庄自持的皇后此刻也衣衫不整地站在宫前指挥人救火。 可连老天似乎都要帮那个谢宁味,夜风呼啸火势不弱反而越发猖狂似乎要将这慈宁宫的天连同黑夜一起烧个干净。 外头虽然吵闹,但殿中极静,她听到皇后怒吼:“废物!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将太后给本宫救出来听到没有!不然本宫要你们统统陪葬!” 娴太嫔嗤笑出声,她早救料到了,这宫里的人从来都是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宁味走得干净,显然已经是对这皇宫已经没有丝毫留恋,但皇家的陵寝却不能空空荡荡。 她伸手抽出妆奁的盒子,看着里面堆叠的凤冠珠钗,这些都是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碰到的东西。 太后私逃出宫这个秘密,即将同她一起葬送在这场火里。 一旦被人发现,她,十三殿下,她的母族都难逃一死。 她慢慢将谢宁味的寝衣换在自己身上,披散着头发踢掉了鞋子静静躺进榻上,看着纱帐顶端百鸟朝凤的花纹失笑出声。 她这辈子都是为人棋子,战战兢兢,从来没为自己活过片刻。 死到临头才觉得有些活得遗憾,倘若她没有进宫,也许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闭上眼,脑子里忽然想起十三殿下抱来她宫里时候的样子,还在襁褓的婴儿,那么小那么弱,见着她竟伸出小手碰她的鼻头。 罢了,总算是活得遗憾,死得其所了,这个皇宫她早就呆够了。 十三是个孝顺的孩子,成亲去了封地还惦记着她,前几日写信过来说等渝京形势好些了,便向皇上请命将她接过去,那个新妇似乎也有了身孕。 她忍不住笑起来,第一次那么开怀,直到眼角慢慢滑落下泪水。 可惜啊,她等不到了。 寿康宫那边她打点好了,一早就传出了她身体不适闭门休养的消息,这慈宁宫的火也会好巧不巧地烧到她的屋子,里面早躺好了换上她衣饰最忠心的婢女。 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生前她从没登上高位,死后却能躺在别人的棺材里享尽天下哀荣。 这也是值了吧。 *** 又是一年春日,晨间柳叶扶风摇荡,山间泉水叮咚。 俊子起了个大早,背上背着个装满花的竹篓用竹节探路走在下山路上。 这会日头不辣,摘的花上还黏着露水,虽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胜在数量多又新鲜看起来格外养眼。 潞城是座偏南的小镇子,气候温和交通不便,平日里用的东西多在赶集的时凑,镇上的人多是种些庄稼过活,为了孩子一家挤了一口粮食供着一个教书先生。 今日本是有早课的,可俊子吃了他娘塞的两个玉米馍馍便早早出门溜达到后山上来摘花了。 镇子西头有个卖酒的娘子,平日最喜欢这些新鲜花,镇里的小孩子不管是谁用花将店里柜台上的陶罐子装满了都可以讨上一绕麦芽糖吃。 他进店的时候,那卖酒娘子正守着一个红泥小灶熬小米红枣粥,红枣的清甜香味顺着汽水飘散过来,俊子吸了一口伸手从背篓里拿花往柜台上插。 不料柜上那陶瓷罐子里早插满了细碎的小花。 一定是被纯芽那个小丫头抢先了,他一早出门时便瞧着她的背影出栅栏喊了好几声那丫头不回头脚步却越发快了。 “怎么了?”卖酒娘子用汤勺搅了红枣小米粥望过来。 明眸善睐满眼温柔,俊子下意识便羞红了脸结巴:“罐子里有花了,我明日再来。” “这样”宁味打量了面前小孩子的背篓,点点头嘱咐了句:“你等会儿”随后弓着腰钻进柜台后头又摸了一个陶瓷罐子出来塞到他手中:“把你的花插到这个里面吧。” “外头有口井,你去打点水在里头,坏了枯了的叶子都掐掉,知道吗?” “成”俊子应下来,卸背篓,去前院里打水。 这院子不大,靠里头有口井,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院里架了葡萄没到结果子的时候,藤蔓上挤满圆圆的叶子很是喜人。四边都种了些不知名的花,零散开了些,屋檐下头整整齐齐摆着些酒缸,有大有小,在阳光下锃亮发光。 一只又大又肥的橘猫正趴在院中的竹摇椅上打呼噜,院子外头的竹栏杆上高挂着红旗子,洋洋洒洒写了个酒字。 俊子花还没插好,宁味的粥先熬好了。 她把猫从摇椅上赶走,将瓷碗和粥搁在小竹几上,边舀粥边上招呼他:“你吃了没?” 虽才垫了两个玉米馍馍,但软糯香甜的红枣粥还是让俊子顺利咽了口水:“没吃。” “别弄了,过来吃了再弄”宁味进屋又拿了只瓷碗还顺了碟子酱菜出来。 俊子没客气放下手中的活,端着瓷碗沿边吹了吹呼噜呼噜喝起来。 宁味给自己舀了一碗也喝起来。 “宁娘子?”俊子口齿不清喊了她一句。 “嗯?”宁味头也不抬。 “酒好吃吗?” 宁味思索片刻皱眉:“不怎么好吃。” “喔”俊子灌下一大口粥:“那你生意岂不是不好?” “是够呛”宁味颇为赞同地点头。 “我听人说山上挖出来金子啦!”俊子压低声音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 “真的?”宁味顺着往山边一探,咽了口粥:“这么个破地方居然还能有金子。” “宁娘子,你要是卖酒过活不了,我带你去那山洞里挖金子。”俊子很是男子气概拍了拍胸脯:“我晓得地方” “好”宁味答得从善如流:“那你先画个地图免得我们被狼叼走了。” “成,我读书虽然不行,但画画就是先生也要夸一夸的。” “读书好玩吗?”宁味搁了碗,擦了擦嘴。 提起念书,俊子满脸愁容:“不好玩,可难了。” “先生很凶?” “也不是,就是我背不出书爱打我手心。” “有点惨”宁味颇以为然:“打手心可疼了。” “谁说不是呢?”俊子嘟囔:“我又读不成个秀才,我娘还非逼我。” “啧啧,可怜” “唉,宁娘子粥再给我来一碗。” 宁味早膳熬的粥多半下了俊子肚子,花插好他也不好提什么麦芽糖的事了,只收拾了东西麻溜地准备溜去学堂。刚要出栅栏门,宁味从□□穿过来,递给他一个小布包,俊子接过来打开里头是三根糖。 “你花插得很好”宁味望了眼屋檐下的陶罐表扬,又补了几句嘱咐:“课上别偷着吃,小心你娘打你。” “嗯”俊子捏着糖欢快地走远了。 送走了人宁味关了栅栏门抱起咕噜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躲懒,上午向来没什么生意。 潞城没什么好的,唯一能让人叹一声的便是这蓝天,同宫里的那样灰蒙蒙的天不同,透着一股子水灵劲儿大片的蓝色连着青山和远方,太阳一照万物便亮亮堂堂的。 恍惚间她从那个皇宫逃出来已经两年多了。 两年里渝京依旧是闹得惊天动地,连这么个偏僻的地方都得了不少消息。 “太后薨逝,朝堂之上得知噩耗的谢太师悲恸不已,当即昏迷不醒告病在家多日,向圣上请命要告老还乡。” “皇上感念太后恩德亲自为之守灵七日,举国哀悼,皇后带领后宫妃嫔以血抄经焚烧望助太后早登极乐。” …… 一个比一个传得真,要不是她大伯亲自送来密信说她祖父一顿吃了三个肘子,她几乎都要信了。 关于淳于沉的消息到是只言片语,只在信最后提了一句,说他似乎不信她的死讯,一直在找她。 找她? 宁味翻了个身,望着远处出神。 她从宫里逃出来,除了咕噜谁都没带,云裳被她灌下假死丸一早送出了慈宁宫,罗衫也托王家照顾顺利和夏明虚离宫。 她以为一切都安排得妥帖,没想到竟还有个人一直惦记着找她。 这两年她刻意同谢家的联系也不多,谢家的人只知她逃出来了,却不知她具体在何处,前半辈子她被迫当了半辈子贵女,早就厌倦了,此后窝在这小山村里卖卖酒再好不过了。 她出宫时也考虑过要不要回边境,但终究是一路南下来了这里。 潞城其实也是淳于沉的一小块封地,但位置太偏资源贫瘠实在不起眼,只怕他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一块地方。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的地方,咕噜似乎有所察觉喵呜一声蹭了蹭她的手心。 她早料到了淳于沉也许不会相信她的死讯,但她还是设计了淳于意那条线来迷惑他。她想或许淳于沉会找她,他太过了解她,第一便会去边境寻,但她就是不想,不想他那么快找到她。 很多很多的事,她都还没有想清楚。 那时淳于沉同她说喜欢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无措。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喜欢她,诚然他一向待她不同,但她也以为他只为了报恩。 她没有过那样喜欢的感情,也没有想过喜欢别人。她能处理好世间大多数的事,但偏偏在这种事上她是个白痴。 更何况,她是太后,他是养子,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可能。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离宫的想法,但也只是她独自离开,她不想因为任何人再和皇宫有所牵扯。 淳于沉也不行,所以她本能地避开他。 但,他一直在找她。 59、集市 俊子娘下午来酒馆,宁味本以为她是寻俊子,却瞥见她手中提着的一大串酒馕,递过来:“宁娘子,下等劲酒,都打满哈。” 俊子爹是干力气活的,时常要些酒提劲,算是店里的常客。 宁味没多问接过一个一个利落地灌酒,俊子娘是个热闹的,院里逛了两圈嘴上就搭上话了。 “哎,你这院子看着就是齐整,人都说李娘子是个干净的,她那屋子我也瞧过,不晓得怎么,就是没你这里望着舒坦。” 宁味笑了两声算答话,手上在给灌好的酒馕盖盖子。 俊子娘接过来一个在手中掂量两下,眉眼笑开:“你这的酒就是实在,从不缺斤少两不像集上的,打一次总不够我家那个管两天。” 说话间酒都打好了,宁味用绳子穿好递过去:“我这没什么客人,酒放着也是浪费。” “哎哟”俊子娘笑出声:“你啊,长得俊说话也好听。”从袖子掏出钱递到她手中:“哪能是浪费,你瞧瞧,这不是都变了钱?” “这些时候外头来镇上人多,我听人说是山上发现了什么宝贝。” 宁味收了钱,想起早上俊子的话问了句:“金子?” “你怎么晓得了?”俊子娘压低声音:“我听我家男人说,山上发现了金矿,说是一大片呢,咱们这地方本来就穷,这会发现了金子只怕是要值钱喽。” “是吗?” 见她搭话,俊子娘一下子来了兴趣滔滔不绝:“那还能有假,就是我家男人打猎的时候找着的”说着将手中酒馕拍了拍:“前几日报上去,今个儿上头就派好多人下来看了,这不,这酒都是给他们打的。” “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俊子娘脸上满是得意:“别看我家那个不爱说话,看这些准得很呢。”话音刚落,忽而长长叹了口气,眼里露出些许担忧:“宁娘子,你不知道,现在外头世道乱着呢,东西都贵得吓人。” “我听人说,齐王怕是要反了!” 宁味眼皮一跳,忽抬眼问:“反?” “小点声儿!”俊子娘往下压压手一副要命模样:“我也是有一次听我男人醉酒说的,不过要我说啊,这两年齐王守着边境就没离开过,哪里会呢。” “只怕是他喝多了浑说的”俊子娘也不多说了,往留宁味一人在院中往外走:“我先走了,免得他们等急了骂人,改日再来照顾你生意啊!” 宁味没应声,坐回摇椅上,咕噜在一旁的花丛里扑蝴蝶,院落寂静无声,她脑子里闷闷的,翻来覆去只有那么一句。 “齐王怕是要反了。” 也是,山东赈灾的事他都能办得漂漂亮亮,满朝文武都对他夸不绝口,又有父王留下的军队,想干什么样的事业都是可以的。 只不过,倘若他要反。 那他寻她又做什么呢? * 潞城的车道上甚少见到这样好的马车。 四面都是金丝楠木,车壁上雕刻着流畅的龙纹,车轴扎实轮边宽整,即便是在小城破碎的石板路上都走得十分平稳。 车帘垂下,隔音效果极好只隐约能听见,里头有人声却听不见具体的人言。 车内,男子依着一个小几正闭目养神,身边属下低声汇报。 “殿下,十六殿下那边依旧是没有动静。自从山东旱灾后便一直闭门不出,甚是身边人都甚少来往。” “消息呢?” 庭缭面色微凛:“依旧没有。” “据安插在十六殿下府中的探子回报,府中也未曾见到什么可疑人等,其他宅店产业排查三番也没有什么线索。属下想,是否太后之事确然是与他无关的?” “无关?”淳于沉睁眼,眸色如寒潭般凌冽:“不是他先下毒害她,她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这”庭缭不再敢答话了,慈宁宫失火一事他们已经查了多次,可少主从听到太后出事之后便不信其中一个字,即便如今太后已经下葬两年他依旧觉得太后是消失而不是薨逝。 为了得到一点半点甚至不惜单刀搏命,不管不顾地将十六殿下绑于府中亲自审问,若不是害怕他嘴里会有太后最后一点消息,他丝毫不怀疑少主会亲手结果了他。 即便两年来都没有消息,大半个大周都快走完了,庭缭还是不敢对自家少主说那么句话。 他心思转变换了个话头:“前几日下面来报,说潞城的金脉探测出规模庞大,脉络极好,挖掘后可至少支撑军队两年用度。” “消息没有走露吧?” “少主放心,得到消息后属下就派了专人前来看守。” 淳于沉嗯了一声,算是应和。 近些年来,淳于意虽蜗于府中但难免暗中有所行动,太后突然薨逝,谢家王家对新皇颇有怨言,引发君臣离心,加上天灾连连,百姓怨声载道。 而在这样一个乱世中他还需要赡养一只军队着实是十分吃力,今日在他的封地上竟意外发现了金矿,实则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顾而他特地亲自前来亲自监督这金矿开发之事。 车外嘉鱼报了声:“快到矿山了!” 淳于沉伸手撩开车帘向外探去,正好看到一条飘摇的风帆白底黑字写了个“酒”字。 心下起伏,这字笔力苍劲有力,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这样的山野之处能有这样的字当真是十分难得了,想来应是个隐居的能人贤者了。 不过一念之间放下了帘角,隐约间像是看到一抹橘黄色毛茸茸的东西从车边掠过湮没在道旁的草丛中。 他心神忽震,猛喊了一句:“停车!” 车应声而停,嘉鱼进来询问何事,与庭缭四目相对无言,只见淳于沉神色难得一见的有些慌乱,问:“刚刚是不是有一只猫跑过去了?” 这话问得莫名,本是乡间小道遇到些野猫野兔本是常事,此次去探金矿时间紧迫,嘉鱼一心赶路并未留意其他:“属下并未留意,许是靠近山林有些小动物也是常事,可有何不妥?” 淳于沉了然,就是那么一瞟。 是只猫又如何呢?更何况这世间的猫何其多,就那么一眼他竟是也能硬生生觉得那猫是咕噜。 又怎么可能是咕噜呢?慈宁宫大火之后它便不见了,他派人多番去寻都没结果,只怕早就逃了,皇宫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它怎么又会在这里呢? 怕是他是寻她寻疯了吧。 “无事”淳于沉闭眼,无力地摆手:“走吧” * 山中矿洞上一早已经安排好了,淳于沉巡视吩咐下山时竟也时辰还早。他日夜兼程来这里未曾休息,探完矿洞出来,林间晨光熹微,鸟语花香一时觉得有些惬意。 这样的地方,若是她定会喜欢吧。 “你快些点!”一个娇俏不满的女童声从远处传来。 淳于沉偏身望了眼庭缭,他会意动身探察,不过呼吸之间便回来回话:“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应是附近住户,在山上采摘野花野果。” 淳于沉伸手转了转手上的戒指,转身欲下山。 “一会宁娘子该赶集回来了!”纯芽跺脚又嘟囔了声:“哎呀!你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呀!” 俊子将脚边一朵花淡蓝色花轻摘入背篓中,不紧不慢:“你催什么?给宁娘子的花不得挑些好的吗?再说了,这走去集市可远了,我会开宁娘子家门,一会咱们偷偷溜进去将花放好了,保管她发现不了的。” 宁娘子? 淳于沉心下一沉。 这世间叫宁的人还当真是多啊。 庭缭见淳于沉神色不对,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连日赶路他本就疲惫至极,若再这般心神不定,只怕是要出事。 “少主!早点下山休息吧。” 淳于沉扭头望了一眼声音来处,终究没有靠近半步,径直下山去了。 * 车过官道时卡在了路中间。 他们来潞城的日子正巧是半月集会,街上倒买倒卖吆喝讨巧热闹至极,石板路狭窄马车宽大人潮拥堵,再好的马车都只能慢慢行走。 淳于沉面色煞白,眉头拧起身上涌起一股子生人莫近的意味。他不知为何一直心神不宁,从来了这潞城胸口便隐约有股烦闷之意,心里源源不断地升腾起暴戾之气,快要把他冲垮一般。 此刻马车寸步难行,外头吵闹,他的忍耐已经快到极点。 庭缭察觉忙屏气凝神,生怕再触动自家少主半分。 淳于沉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还要多久可以离开?” 庭缭估摸半刻:“路上人多,至少还需要一刻钟。” 淳于沉猛然睁眼,挑了车帘,忽身子定在原处,瞳孔放大满是惊骇。 庭缭刚想顺着望去,下一秒车内坐着的人便飞了出去。 他好像看到她了! 淳于沉拼命的呼吸,但身体似乎已经汲取不了任何气体。 此刻他头晕目眩。 此刻他心思狂乱。 他毕生练就的武功好像等的就是这样一刻,助他向她飞奔而去。 那个娇小的身影越来越近!似乎就要无限放大在他眼前! 他听到自己心跳声如天雷阵阵,闷声咚咚地敲在自己的天灵盖。 他不敢确定那人是不是她。 人潮拥挤,他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这个背影会如同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他死死盯着那个影子,如同饥渴的猛兽在吸取动物的鲜血。 直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宁味一脸疑惑地回头,手上拿着的绣花扇面砰一声掉在地上。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正被面前的人永极大的力道攥在手中。 四周人声鼎沸,她却如同失去了听觉一般,只觉的万籁俱静。 五感全闭,脑子里只有那么一双眼睛。 一双通红欲泪的眼睛。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丝毫预料中被找到的慌乱,好像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一般,从袖中掏出了手绢,抬起来自然地擦了擦他的额头的汗,问:“你怎么来了?” 淳于沉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本以为她会逃跑,本以为她会假装不认识自己,但她是那样的平静,甚是用另外一只手给自己擦汗,如同她在慈宁宫中等他的那么多个下午一般。 他有想质问她,甚至想用绳索将她绑在自己身边。他设想过如果自己找到她后会有什么行为。 可此时此刻,他除了回答她的话什么都做不了。 “看金矿”他老老实实一板一眼说了此行的目的。 卖扇面的老板是个好心人,看面前被抓住手的宁味,直觉不太对怕她被人缠住出声道:“宁娘子这扇面你还要不要,若是要,我正好也没什么生意,亲自给你送到家中去?” 宁味知他好意,笑了笑示意他安心出声:“没事,不要了,下次再买吧。” 言罢,扭身将一个小竹篮挂在另外一只胳膊上,任由淳于沉捏着那只胳膊旁若无人地往家中走。 庭缭嘉鱼见此情形也不敢多言,只驾着马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淳于沉看她熟练地开了酒馆的门,从草丛中招呼出贪玩的咕噜喂了吃食,才将自己带到葡萄架下的一方小几前坐下,倒了碗茶:“你寻我做什么呢?” 她目光盈盈:“我已经不是太后了,也不是谢家贵女王家外孙。”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介绍:“我现在叫宁味,这里的人都叫我宁娘子。” “好听”淳于沉贪恋地望着她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听说你要造反了?”宁味话音一转问了句。 “没找到你之前是想造反的”淳于沉回答得老实:“但是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不想了?”宁味追问。 “造反是想找你”淳于沉眸色温柔,似乎有微光在浮动:“现在找到你了,就不想造了。” 言罢补充了句:“我不喜欢当皇帝。” 这话说得坦诚,宁味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呢?” 淳于沉拽她那只手没松,用另外一只手姿势奇怪地吃口茶,弯了弯眉眼道:“想娶你。” 60、竹篮 夜里宁味吃过晚饭,抱着咕噜在院中摆弄俊子他们偷偷送过来的花,脑子里忽然就想起淳于沉说的那些话,他说他要娶她。 不像是假的,但又让她无所适从。 她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个皇宫,她不想再过当贵女的日子了,所以她也一定当不好一个王妃。 她不怀疑淳于沉的心意,却也不想他因为自己放弃什么。 正出神,栏杆咯吱一声,淳于沉从外头穿进来。 “你还没走?”宁味讶异,下午他说的那些话她没应答,没多久他便走了,她以为他应该暂时不会再来了,却没想到这么快,他又进了这个小院子。 “没”淳于沉从善如流地坐她对面:“你在干什么?” 宁味没答话,他自顾自看了看陶罐里的花,伸手摆弄起来:“你晚膳吃的什么?可吃饱了?” “吃饱了”宁味声音闷闷的:“你不是走了吗?” “我住下来了。” “住这?”宁味下意识张大了嘴。 “你要是不反对,我也没意见。” “……” 这话宁味不知道怎么接了,让他住好像不太对,不让他住又似乎有点小气。 看她纠结的小脸,淳于沉失笑出声:“我住在前头的客栈里。” “喔”宁味轻轻应了声,咕噜从她怀里跳到淳于沉身上撒娇。 “你现在来干嘛?” 淳于沉边撸猫边头也不抬:“陪你看星星” “星星?”宁味眉毛一抖:“我没说要看星星吧。” “是没有”淳于沉点头:“但是既然说了,那就看一看吧。” 宁味抬眼看他一副赖着不走的表情,心中有些感慨,这人什么时候变得无耻了些。 “我要睡觉了”她猛站起身抱着陶罐赶人:“你可以走了。” 淳于沉也没恼讪讪起身,影子一黑,宁味这才发现他已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漂亮的眼睛正停留在自己露出的那截手腕上。 今日他捏的力道太大,过来这么久依旧是又红又肿的。 宁味下意识缩了缩手腕,轻咳了两声,还没说话手就又被他捉了去。 从袖中掏出瓶膏药,食指蘸了点给她涂。 月光不太亮,他却涂得极其认真,手指的螺纹围绕着手腕一圈又一圈流连忘返。 寂静无声,半晌才颇为遗憾地收手放开她:“你去睡吧。” “恩”宁味点头,脸微微有些发热。 “我明日再来。” “啊” “没办法”淳于沉无奈地摊手:“说不定你明日就嫁给我了。” …… “明日不嫁呢?”宁味出声拌嘴。 “那就后日” “一日复一日,总有那一日。”他说着大摇大摆往外走去。 * 潞城新开了一家花店,老板是个嘴特别甜的好看少年郎。 花店名曰花嫁,大门正对着潞城最好看的宁娘子家酒馆。 花嫁里的花品种多价钱便宜,老板心情好时会送些给来往的客人,只要她们能在宁娘子耳边说上一两句好话。 没多久,潞城人便童叟皆知,花店的沉老板看上了酒馆的宁娘子。他还一早还放出话来,若是能顺利娶到美娇娘,那便要在城里最好的酒楼里摆上流水酒席,请全城的人都吃上一盏子喜酒。 嘉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年苦苦读书习武后竟会沦落到日日浇花洒水的地步。 自从自家少主铁了心留在潞城,不搞事业只娶媳妇之后,自己便十分“自愿”的被迫也留下来。庭缭那个没良心的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日,早早请命回了渝京去休整军队,只留自己一人在此受此折磨。 天还没大亮,他便被自家少主赶出来了。 彼时对面小酒馆门扉紧闭,只有那么一张酒帆在孤苦无依的迎风飘扬,他抱着一大束新鲜茉莉花顿时有种独怆然而涕下的凄凉。 少主说了,花得早早送到酒馆去。 日头出来了,花蔫了就不好看了。 他一路熟练翻墙入院将花插在陶罐中,出来时正好碰见从山上下来的俊子。 俊子娘做饭不好吃,俊子早起时常来宁味这儿来蹭上两口,一来二去竟也成了习惯。 二人碰面多次早就相熟,见嘉鱼的表情,俊子满脸幸灾乐祸笑出声:“又是沉老板要你来的?” 嘉鱼皮笑肉不笑:“又是来蹭饭的?” 二人对视片刻,冷笑一声各自扬长而去。 宁味打开门就瞧见满脸愤愤不平的俊子,不免有些莫名:“你在气什么?” “没什么”俊子搁了书包,熟练地帮忙宁味整理院子,瞧着角落里的茉莉顺嘴问:“茉莉花放哪?” 宁味自然知这花是哪里来的,只是今日的茉莉她格外欢喜,走过去接过罐子往屋子里走:“这花香,我放房间里去。灶房里蒸着豆沙卷,你看着点火。” 俊子哎了声,正要往后院走,栏杆门响,淳于沉蓬头垢面地推门进来了。 宁味出来正撞见他这么个邋遢样子,眉头蹙起来,俊子识趣地去后院看火,院中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又来了?” 淳于沉睡眼朦胧摆摆手:“今日吃豆沙卷?” 他向来爱吃甜的,两个店隔得近,一丁点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宁味见他这样又气又好笑,嘴上不饶人:“我吃豆沙卷干你什么事?” “我家锅破了”淳于沉头也不抬地去井边打水洗漱。 “这个月破了八回了”宁味嘴角抖动。 “喔喔”被戳穿淳于沉没有半点羞涩,随口道:“那应该是灶台下面养了窝耗子。” 天色亮起来,宁味坐在院子里对着镜子梳头:“你家灶台有没有耗子我不知道,我家到是养了只大的。” 淳于沉抿嘴笑了笑,起身正瞧见宁味对着镜子偏头笨手笨脚往发髻上插簪子,他几步跨过去,从她手中抽过簪子。 “你做什么?”宁味下意识要去抢。 耳边声音轻柔:“你别乱动” 淳于沉面色凝重对着她的发髻比划了半晌,随手丢了簪子,从院中摘来了朵淡紫色的小花别入她发间满意欣赏:“这才好看” 宁味对镜子左右打量一番,确实比之间别致,也没多弄,开始收捡梳子妆奁。 淳于沉坐在她对面,静静望着她动作,宁味刚一抬眼便与他对上个满怀。 “真是好看”他又夸了句,像个讨赏的孩子。 宁味垂眼关了盒子:“嗯”了声。 “你今日这么好看,不若嫁给我?” 她手上动作一滞,心似乎慢了半分,嘴里已经先说出话来:“不嫁。” 淳于沉也不气馁,依旧是抱臂趴在桌上望着她笑。 “那明日再说吧。” 宁味拿好东西,起身往屋里走,后头俊子端着一大抽屉豆沙卷跑出来搁在桌上,盖子一掀,二十个豆沙卷整整齐齐躺在里头,一时间热气蒸腾,香味四溢。 她的影子已进屋里,淳于沉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她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他以前就知道。 这抽屉豆沙卷显然也将他那份算进去了。 * 花店和酒馆的生意算不上火热,真谈收入只是在勉强维持不倒闭罢了。 上午吃过早膳,宁味依旧是懒在摇椅上编一个小竹篓了。 这些个竹条编的东西都要手艺,她不熟练手又娇嫩,这么半个竹篓编了半月歪歪扭扭没个形,手上到是已经打起许多水泡。 淳于沉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又怕不让她编她不高兴,只得在一旁将竹条上的细刺削得干干净净。 咕噜窝在二人脚边,翻了白肚皮喵呜喵呜讨人抚摸,见二人皆不理它便跳入花丛中撒欢去了。 四下静下来,耳边只有些零散的鸟叫声。 “你什么时候走?” 宁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极轻,依旧是垂首专注在编织上的动作。淳于沉恍惚觉得自己怕是听错了。 直到她又编了一圈重复道:“是在等金矿开采之事处理好再走吗?” 淳于沉放下小刀,认真凝视面前安静的人。 这两年她容貌没变,未施粉黛的小脸更显稚嫩,依旧是那么清冷的模样,但说出的话也依旧是那么透彻犀利。 她怕是早就算好了。 只怕她觉得自己大张旗鼓留在这,从来就不是为了什么娶她,只不过是为了金矿开采而掩人耳目罢了。 她从小便是渝京贵女,这么多年各种把戏她不知见了多少。 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眼里下意识会被剖析明了。 他想说句不是,说句你大错特错。 但他不能,后山上的金矿开采依旧是头条不紊的在进行,每天夜里嘉鱼都会向他汇报开采的情况。 他哑口无言,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无地自容。 反应了好半晌他才呼了口气结巴道:“我……我不……走” “嗯”宁味应了声,没有反驳什么。 他不知为何心慌意乱起来拔高了声音道:“我要娶你。” “嗯” “你不信我?”他一把捏住她的手,她这才慢慢抬眼起来看着他:“我信。” “真的?”他高声反问,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真的”宁味把没编好的竹篮放在桌上望着他:“我信淳于沉要娶我。” “可惜”她那双丹凤眼里微光闪动若蝴蝶振翅:“你还是齐王殿下。” “而我此生,不再会入宫门侯府半步。” 淳于沉看着她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力感,似乎看着她在自己手掌间飞舞,不过片刻便会离去一般,他急切想要证明什么高声道:“我可以不当齐王。” 宁味手撑膝盖起身望着远处的青山:“淳于沉自然可以不当齐王,但是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千万双为你待命的眼睛在看着你。你可能不知道,在你接受那个兵符的时候,你便已经不再只是淳于沉,你是小齐王,你是万千人信仰的少主。” “他们把命交付在你手上,为你去战斗,你可以战败,但你不可以不战而败。” 淳于沉愣在原处,心胸滂湃说不出话来。 宁味说得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利剑一剑一剑刺穿他的胸口。 “我曾经也在那样的位置,所以我比你更加明白你的处境,我花那么多年才从那个位置摆脱。” “如今你看这里,在这里便只有我一个人,甚好。” 淳于沉久久凝视着面前的人影,嵌在天幕和青山之间,了然一身,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开始了解她。 也明白她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可是,倘若如此,那他有一句话就不得不问了。 “你喜欢我吗?” 他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像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小心翼翼地等候这场豪赌的结果。 这是他一直不敢问的话,哪怕是被拒绝,哪怕是被抛弃,他都不曾光明正大的对她问出这么句话。 他看见宁味的身影明显的僵硬了几分,而后转过身来望着他手捧在胸口,眨了眨眼:“我不知道。” 她这样说道,眼底干净得如清泉。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 淳于沉默然于她的坦白。 或许他早就该问出这句话了,心下惊涛巨浪拍打起来。 宁味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闭上眼嘴角不知何时挂上笑,又说了一句:“可这里告诉我,倘若我这辈子注定要喜欢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定会是你。” 淳于沉愣在原处,耳边只有那句话在无限回响。 宁味脸色绯红神情如少女一般娇柔,说出的话却又如此坦荡勇敢。 她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而他早已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淳于沉” “嗯?” “我没道理不喜欢你啊。” “啊?” “你可是我养的。” 淳于沉用力的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从来便是这样,十分有道理,又不可逃避。 61、信 潞城终究没有因为金矿而发达,依旧是南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唯一称得上大事的便是花嫁的沉老板将花店也托付给卖酒的宁娘子后不见踪影。 淳于沉确实是走了,但谈不上是什么失踪。 因为在他离开后的半个月,宁味便收到了他的信。 是从边境送来的,而后一封接着一封。 他回到了边境,那片他父王曾经用命镇守的疆土。 他的信写得勤快事无巨细,宁味每日总得抽出一个时间来整理这些。 直到一日,上面的话难得简单,只写了一句。 “淳于意反了。” 他似乎早有所预料,到是世人皆是震惊,没想到功勋震天的淳于沉没有反,反倒是闭门不出的淳于意早有准备,勾结异族军队里应外合势必要将大周拿下。 只可惜,淳于沉不知从何处调遣强兵与异军在境外纠缠,而渝京的新皇也早有准备将整个城池镇守得坚不可摧。 淳于意终究是溃败而后被追杀至死。 淳于沉离开潞城的第一晚并不是快马加鞭回边境,而是转道独行去了渝京。 深更半夜,新皇还在忙于政事不曾休息,见他深夜闯宫前来也没惊慌反而邀他坐下。 烛火通明,淳于沉望着新皇,只觉不过登基几年他便老了不少,眼角布满皱纹,面容疲惫。 他虽聪颖但确然不是先皇儿子中资质最高的,登基这几年他虽时常为了维护位置而做出各种动作,但于百姓却依旧是个勤政爱民的天子。 淳于沉没有和他虚与委蛇的心思,他和他从来都只是来谈条件的。 “我不打算造反。”他出声直接而简单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新皇笔尖一凝忽笑起来:“我知道” “我为你镇守边境三年,你放我归回封地永不进京。” 他这个条件提得极有意思,新皇搁了笔抬头望他:“回封地?” “恩”淳于沉应下来:“我对你的位置从来都没兴趣。” “我如何能相信你?”新皇饶有兴趣的反问。 “你可以不用相信”淳于沉出声:“我也不打算要你相信。” 他点点太阳穴出声:“你用这儿想想,便知我是来同你交易的,而且此刻你除了相信我,还能信谁呢?” 新皇面色一滞,没有出声。 “淳于意是不安分的。” “我帮你看着他,等到他谋逆那日,朝堂中你想清除谁便可以清楚谁。而我早就解甲归田了,你不是高枕无忧了?” “这买卖只赚不亏。” * 宁味收到淳于沉最后一封信的时候是在秋日。 那时淳于沉已经带领齐王军队剿灭了叛匪如他父王一样成了大周叱咤风云的战神。 她坐在葡萄藤下,默默看那封信。 他说,他将齐王军队不留痕迹地编入了大周军队中,给了足够的银钱让老兵可以回家安享晚年。 他说,这几日草原的草开始慢慢枯黄,天色透亮和草原连成片一望无际。 他说,他看见成群的牛羊走向天边。 他说,他看见了她曾经看过的景色。 他说,想她了。 宁味细细将信收好,起身伸了个懒腰,踱步去关花嫁的门。 日暮十分,花嫁的窗口上簇拥着各色的花朵,在夕阳下朦胧而柔美,似乎在安安静静的沉睡。柜台上咕噜趴在俊子的手臂上,一同在参瞌睡。 她一时不想进去,只站在窗口。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她抬眼顺着望向远方,有一人骑在马上踏着夕阳逆光而来,背后是光芒万丈。 路边的梧桐树,慢悠悠地落着黄叶,一片一片堆叠着静静躺在碎石头路上,没多久便染了一路金黄。 直到他靠近,向她伸出手。 她看清他的脸。 琉璃色的眸子中只有她仰起的脸,额间系着她送他的那条青玉抹额。 手心依旧是一封信,他抿嘴示意她打开。 她愣了几秒才动手动手去拆他的信。 这是今日写的。 似乎是才写不久,墨迹未干。 不过一句话。 今日,能嫁给我吗? 她立在原处没有抬头,伸手从发间抽了一朵小花,细软的花枝捏在她手中如笔一般,工工整整地将“能”字画了个圈。 作者有话要说: 感天动地,我终于写完了。 后面拖拖塔塔写了很久才写完,写得也不太满意。 不过好在给宁味和淳于沉一个结局。 我一直在想,宁味接受淳于沉需不需要写很多很多的铺垫来推动,甚至想好写很多细碎的事情来促进,但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互相依靠多年,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在一起就好。 感谢一直的陪伴吧,下一篇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