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生莲》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共孤光/烈火生莲》作者:画歌 文案 元樱十五及笄与赵晢初识,十六风光大嫁,一朝成为邺王妃。 众人知晓,昏睡五载的邺王醒来后对王妃千好万好,想爬邺王长榻的闺秀姑娘更是数不胜数,偏偏王妃整个人如若深根长在邺王眸子里似的,无人能撼其地位。 只有元樱和赵晢知道,从十五到十六的一轮春秋中,他们历经悲欢,更懂珍惜。 初识,元樱是将军府的孤子,后母苛待,下人薄待。赵晢是一缕游魂,历经背叛风霜。两个人携手,历经千帆,归来便是巅峰。 这人间冷暖交替,与你携手共度。 【食用须知】 男主身有异能;两人先预婚后爱;架空宋朝。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樱,赵晢 ┃ 配角:姚氏,元彤,赵暄,宁檀深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甜美日常,天生一对 第1章 【01】及笄 镇国将军元府坐落在安静的地段上,以往来人较少,今日元府难得有件喜事热闹喧嚣了一下午。 入了夜,虚张声势的热闹劲在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时沉静下来,今日是元府嫡女元樱的及笄礼。 她穿着一身鲜亮的宫缎素雪绢裙对着来往的朝中贵臣行礼,疲惫地笑着,本来当是她的主场,可是掌管中馈的姚氏却在及笄礼上为她两个女儿相看人家,本末倒次,最后元樱提前溜走了都没人察觉。 回到地处偏安的怀壁院,元樱有些失落地踢了一脚跟前的石子,石子咕噜咕噜地转了两圈,没入无人打理的荒草中。 十六年前,怀壁院可不是面前这番光景,那时候怀壁院被打理得恍若梦幻般的地方,就算是三九严寒的天,院子里除了一片茫茫的雪,就是浴血奋红的梅花,镶嵌在冰天雪地里的几抹红色向来不显萧瑟。 眼下正是暮秋时节,怀壁院除了荒草便是杂土,真正是那不毛之地。 元樱半垂着头进来,手中还捏着那根枯木枝,说来也好笑,这是元箇赠予她的及笄贺礼。 不过也不能怪父亲不维护自己,要怪就只能怪这个后妈太过霸道,竟然把征战沙场的元大将军管得服服帖帖,谁能想到沙场上管辖千军万马的人物竟然惧内,父亲也实在不容易,他每每发出异声,没和姚氏一个鼻子出气,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折腾得元箇常常精神不振地上朝,后来,元箇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姚氏拿捏元樱越来越不顾及后果。 怀壁院有一处秋千,被雨水洗刷多年,红木漆已经掉落,元樱坐上秋千,脚上一轻松,她抬头看着夜幕,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数都数的过来。 仰着脖子看天空有些酸了,她复而低头看手中的生辰贺礼,这样“拿不出手的礼物”是她自己要求的。 那些金光闪闪的珠宝冰冷,吊坠在人身上,大冷天的汲取人的热量叫人又冷了些,她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要的礼物,随口一说,没想到父亲真的给她折了一根枯树枝。 父亲将枯树枝包扎得很是精美地送给她,不过还是被她两个继妹嘲笑了,尤其是元府的三小姐元袅,她当着姚氏的面阴阳怪气地说明年她及笄可不能办得和元樱一样草率没面子。 白日的回忆太过沉重,秋千吱呀吱呀地晃了两下,元樱脚尖点地,再怎么说这也是父亲送给自己的,她不能草率处理。 她想了想,目光最后落在院子里的衣冠冢上,那是她娘亲的衣冠冢,听别人说娘亲生自己时胎位不正难产,撇下自己走了,那时候一个化缘的跛脚和尚正巧经过元府,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命格太强,是福也是祸,最后他说元夫人走后需要葬在这孩子住的院子里方可保平安,摇摇头走了。 跛脚和尚那话被人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变成元樱是命煞孤星,上辈子和元家人有仇,这辈子是来讨债的。 因为那句话,人心作祟,元樱这些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她懂事得很早,她换牙之际就能看出姚氏只是表面待她好博得一个好的后母名声罢了,姚氏身边的丫鬟总是暗地里捉弄元樱,上过一次当后元樱就变聪明了,不再和她们来往。 元樱衬着夜色的眸子在娘亲的衣冠冢上停留片刻,她走了过来,蹲下身来将枯木枝插-入泥土。 听说,未出阁的姑娘生辰是可以许愿的,刚才在那一片人潮人涌中元樱没有心思想这些,现下她安静下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她默默地许了一个愿望。 许愿时只感觉零碎的月光被遮挡了,眼皮前一阵黑,不过她未想太多默默地把心愿说完。 睁开眼睛时,她吓得往后趔趄,后脚跟被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一绊,后脑勺直愣愣地朝地面砸去。 元樱没叫,她紧张地闭上眼睛,可她并未感觉到疼痛,似乎落入一个有温度的怀抱,她迟疑地睁开眼睛,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怀壁院? 映入眼帘的男子带着温润的笑意,穷尽诗家笔也是描摹不出来他分毫的,也许是跟随哪个大人来参加及笄礼的,不过深更半夜孤身来她住处,就尤为可疑了。 元樱猛地起身,见他身后并无小厮跟着,孤男寡女深夜幽会终究会落人口舌,他一个男子自然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元樱会被唾骂声震聋。 “你是哪家公子?你可知道这是内院,外男不可进入内院,你早些走我就当做你没来过。”元樱谨慎打量面前来人,他一身白色长袍,在这朗朗月色下如仙鹤下凡。 今天跟着父母来的不止一两家公子,元樱怎么不记得其中有穿白衣的,她面露狐疑,虽然这人生的人模狗样不似卑劣之徒,可自小冷暖自知的元樱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赵晢勾唇,看着紧张地姑娘,语气颇为轻松,似乎这并非一个沉重的话题,“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当朝的五皇子,你不必跟随别人唤我殿下,只肖见我几砚便可。我自然知晓这是内院,不然我便不会来了。” 五皇子?元樱嘴中念叨一遍,余光四处望着可有什么称手压制他的木棍,一面拖延,“你当我真是什么都不晓?五皇子已经昏睡五年,一直未醒,你说你是五皇子除非你非人。” “果真是个聪明的丫头,”赵晢笑的更灿烂了,他一笑烈烈北风就双腿一软劲跑补起来,他朝元樱走去,“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不是人态,我是一抹意识。” 元樱听他扯越偏,只当他是个闲散的官宦人家的公子故意拿自己取闹,“好,就算你如今非人态,烦请你转身左转。” 看来还是没信,赵晢摇了摇头,这也不能怪元樱,毕竟这件事太过非同寻常,一般人是接受不了的。 他收起笑容,一眨眼就瞬间转移到元樱面前,吓得元樱眼睛一睁大,疑惑道,“你怎么过来的?” 赵晢高元樱一个头,他压下头一寸一寸靠近元樱,放平的嘴角又顺势勾起,“别的女儿家的内院我自然是去不得,可你这里我偏偏是来得。” 欺人太甚,难怪没有娘亲庇护终究要成为所有人欺负的对象吗?元樱也不怕他,“那你可小看我了,我并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我看你细皮嫩肉一看就是骄纵长大的纨绔子弟,我劝你识相的赶紧走,不然拳脚无眼。” 被人从小欺负到大,元樱若非一点本事早就被她们折磨死了,她握紧拳头,绣花小拳看着却锵锵有力。 赵晢还以为这姑娘会被吓得求饶,没想到挺倔强的,他居高临下看着背部抵着墙无处可退的姑娘,她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就是没有示弱和屈服。 五年前,他被人用巫术害的意识剥离身体,他的意识在皇宫里飘荡了五年,直到三天前他才出宫,只因为宫中术士卜一卦称有个姑娘可以救五皇子,元府的嫡女元樱生来命格强,可以压制五皇子命格弱,只要元樱嫁给五皇子,五皇子就能意识归体苏醒。 赵晢这人虽生在皇家可没有一点花花心肠,他本来也是看不起父母之命的婚姻的,若非他亲眼所见谋害自己的人所用的手段,他宁愿死做一辈子孤魂也不愿意害了一个无辜姑娘的一生。 看他怔了片刻,元樱还以为自己唬住了他,她抬臂想推开他,谁料到这个浪荡公子竟然更进一步,不安分的手搂住她的腰,做梦一般飞到半空。 元樱看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头脑一片空白,她摆了两下脚,她确实是悬空了,今天出门撞邪了怎么回事,飞到半空她才注意院子里凭空多了一棵参天大树,她揉了揉眼睛,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这下信了?”赵晢望着掌中-之人,乘着夜色朦胧愈发凑近她的脸庞,在鼻尖要抵着鼻尖之际,元樱抵触地别开脸,赵晢也不动,“我也不是要吓你,只是想向你证明,我说的话一句不假。” 元樱低头眯眼看了一眼半空下的地面,担惊受怕地问,“就算你是五皇子殿下,如今也是一抹意识,但你我并没仇怨,为何要跑来捉弄我?” 手中的人很轻,轻的跟一片羽毛一样,赵晢直起腰,不再保持那个有些累的动作,解释道,“我的本意不是捉弄你,我是想和你认识,因为你迟早都是要认识我的。” 这么没有风度的皇子谁要认识啊,元樱不想和他多加纠缠,只要回了地面看她不好好教训这个皇子,“现在我们认识了,你放我下去。” 赵晢另一只手托住元樱的背,将她缓缓扶好往自己怀抱里送,他开口,语气里隐隐有一点悲伤,“不是简单知晓姓名的认识,是想把你揉进我生命的那种认识,”他直视元樱,脸上不再有笑,而是无比认真,一字一句道,“元樱,我父皇和母后已经决意为我赐婚,将你嫁给我,圣旨应当明日就到。” 这话一点都不好笑,元樱不再挣扎,她才十五岁才及笄,过惯了苦难的日子,还曾做梦幻想日后碰到个如玉般珍惜她的夫君,哪怕粗茶淡饭一辈子,也不打紧。 “你开玩笑的?”元樱幻想破灭,确认地又问了一句。 他们缓缓下落,赵晢的神情没有开玩笑,他三天前出宫碰上一阵大风把他刮得偏离路线,被树枝勾住,今早元箇折下树枝送给元樱时,他便观察了元樱一天的日子,结果发现她过的很是艰难,让他满是自责的心更加难受。 两人落地,元樱神色一白转头就忘屋里撞去,看她失落,赵晢心有不忍,他一把拉住元樱,下巴抵着她的头,嗅见她发间的香气,心中默默道,元樱,相信我,我一定让你爱上我,不会这场婚姻成为你的坟墓。 片刻,元樱推开他,跑进了屋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基友【锦里猫】的古言《不小心把首辅撩黑化了》女主版: 谢黛宁幼时吃尽了高门后宅的苦,过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舒心日子后,她只剩下两个心愿:第一是剥下她爹虚伪的面皮儿第二是让祖母跪在母亲坟前道歉然而这两个目标都不是那么好实现的,她女扮男装披上纨绔皮子,誓要把家族颠覆,结果用力过猛—— 她渣了未来首辅,一代权臣…… 男主版: 京城纨绔们斗鸡走马,百姓审美疲劳,直到新晋探花沈屹打马游街—— 一袭白衣却是人间殊胜颜色,眉飞入鬓,眸如墨玉,肤色仿若银盘堆雪,多看一眼都怕唐突了这脆弱疏离之美。 半个月后,沈探花舍翰林院入大理寺,成为烨朝最年轻的少卿,天人之姿亲手验尸挖坟,冷厉风行,铁面无情,一举平反数桩大案! 京城百姓飙血o(*≧▽≦*)ツ┏━┓:“美!强!……惨吗?” 路人:惨是挺惨,但全都报复回来了,只差一桩——听说感情被白月光欺骗,所以心性大变,也就是常言所说:黑化了! 沈屹提笔:用尽手段、步步紧逼、一举俘获、追妻(划掉)送进火葬场! 谢黛宁:?? ?( ?? ? )???(吓到表情已乱)抢你剧本哦!!! 当然,他们都打脸了! 谢暄:女儿这棵歪脖子树歪的太厉害了,只能让女婿矫正一辈子了! 第2章 【02】赐婚 元樱前半夜未眠,她侧躺着听窗外哗啦啦的风打树叶声,她记得院内栽植的几棵有些年岁的书应当是掉光了叶片才对,她在屋中怎么听到如此清楚的声音。 半夜的月光从窗棂洒进来,银白冰冷的一片撕开一个夜晚的口子,元樱抬起眼皮,正巧看见枝繁叶茂大树上的男子随意地坐着,上身笔直,一脚弯曲着,一脚随意地荡在空中,几片衣玦翻飞。 赵晢一动不动地坐在哪儿,他放眼望去能看到整个元府的全貌,姚氏居住的溶溶院灯火通明,多有人烟气息,相比之下怀壁院太干净,干净地生出荒芜。 元樱左侧躺着,躺了有一会儿了压着自己的心脏,她静静地望着那个男子,头脑一片混乱。 两个人都没睡,赵晢没有回头看她,他探手摘下一片叶子,手指捋了捋,将叶子平整地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音调悠扬,元樱用心地听着曲调,清醒的头脑最后昏昏欲睡,在意识沉没的最后一刻,她似乎感受到了心跳加快的声音,一定是左侧躺太久了,缓缓放身子。 两曲定局,赵晢微微低头短暂地笑了一下,手指一松,叶片翻滚着沉淀下去,赵晢双手枕在头后,仰头看着明月。 明月皎皎,赵晢看着象征着一家团圆的全月,不禁想起守候自己五年,整日神思忧伤的母后,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演戏的那人,若非他用非常手段将赵晢的意识驱离身体,赵晢可能就一直被他的伪善蒙蔽。 月上梢头,赵晢看着天色愈发明亮起来,他一夜未眠,正准备打个瞌睡时听到有人朝这儿走来的脚步声。 来者不善,赵晢翻身下来,走到楹窗外,抬头扣了扣窗棂,“醒了吗?有人来了。” 明明昨日烦心事众多,元樱偏偏睡了个安稳觉,她起床梳妆,待她整理好床褥,洗漱化妆,她都没看到有人进来。 “你该不会是骗我的罢?”事后,元樱才回神自己为何想信一个相识不过一天的人。 马上就到了,赵晢闭目在心中算着剩下的步伐,待算到一时,元樱的贴身丫鬟花枝一只脚已经踏进院子。 花枝今天来的比平常早上一个时辰,没想到她竟然打扮好了,她意外地笑了一下,“小姐,您今天起的真早,奴婢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她进来时,元樱还隐隐担心了一下,生怕花枝看见凭空多出来的树,以及赵晢,外男与她同在一个院子一夜,说出来就是板上钉钉的罪名,幸好只有元樱自己能看见。 “什么好消息?”多半是反话,真要是好消息姚氏岂容花枝一大早巴巴往这儿赶告诉自己?元樱心中腹诽,片刻后惊醒,“是赐婚的圣旨来了?” 本来要故意卖关子的花枝赶上这句话,足足愣了片刻,睁大眼睛地看着未卜先知的元樱,很快一张脸笑的灿烂,她拉住元樱的手,脸上写满祝贺,“大小姐,您可真是神了,居然一猜就中,既然您猜中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就是赐婚的圣旨到了,大夫人正在前厅候着呢,您呀赶紧去罢。” 她们分明就是在织网,等着一网断了自己所有后路,元樱挣脱花枝的手。 她抬头看了一眼赵晢,看来他没有欺骗自己,花枝愣了一下,一头雾水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没有,大小姐在看什么? 明知逃不过,只能单刀赴会了。元樱走在前面,三两步就把花枝甩在后头。 “小姐,你等等我。”花枝快走跟了上去,一路上都在元樱耳旁不休,给元樱强调这桩婚事是改变命运的,嫁进皇家便是有泼天的富贵等着自己。 元樱一个字没有听进去,她抬脚跨过前厅的门槛时,姚氏正掀盖吹茶,雪白的茶水浮着几卷茶叶,茶香清淡可最是有味。 坐在旁边的元袅正一脸看好戏地等着她,元樱抬脚走到中堂时,元袅冷冷地哼了一声。 “母亲,你唤我来是为了官家的赐婚罢。”官家赐婚这种事,公公宣读圣旨时应当要全家都到,既然圣旨已经接下,最后是要强塞给元樱,这便说明在不知圣旨是福还是祸时,姚氏等人根本没想起自己。 姚氏本来还想看元樱听到是什么反应,没想到她先发制人,她搁下茶杯,瞪了一眼多嘴的花枝,花枝见状整个人瑟缩一团,纤瘦的手颤了起来。 “樱丫头果然是聪慧过人,今天叫你来确实是为了这事。”姚氏按兵不动地笑着,心里愈发舒坦,这丫头命怪硬的,她进这个家门时元樱才八岁,没想到明里暗里的招都没让她从眼前消失,现在要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心里舒坦得很。 谁不知道当朝五皇子是个活死人,虽然元樱可以看见赵晢的意识,与他对话总比嫁过去对着躺着不动的身子好,可元樱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母亲,我如今已经及笄,官家赐婚,让我嫁给五皇子,虽说皇家富贵不缺衣短食,但没有银两傍身入了府终究要惹人笑话的。故,恳请母亲将我生母的嫁妆还于我,让我风光出嫁。” 前面的几年,元樱从未正面交锋姚氏,父亲常年在外不归家,祖母年纪大了,自己的消息传不到她耳中,这个家,元樱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她忍耐多年,如今开口说的一直是蓄积在她心头多年的话。 覆在桌上的手突然收紧抓住棱角,姚氏面色一寒,这个死丫头乖乖听话那么久,没想到竟是把猪吃老虎。 “我出生时母亲走了,不过她给我留下了账目,上面列有我娘所有陪嫁的房屋地契和铺子。”元樱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目光坚定地看着姚氏,“还请母亲过目。” 姚氏狠狠咬着后槽牙,几乎要把一口好牙咬碎,站在姚氏身边的秋碧听到姚氏磨着后槽牙的声音,正看着姚氏的意思要不要去拿。 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元袅气冲冲站起来,指责元樱,“大姐姐,人的心肠怎么能黑成你这样,我娘管理那些铺子七年了,这七年可有饿死你吗?如今你伸手要回那些铺子,念及我娘亲管理下的血本了吗,真是个白眼狼。” 元袅双手抱怀,嫌恶地瞪着元樱。 姚氏当年进府时一穷二白,能攒下手里头这些家当都是元樱生母的嫁妆钱生钱来的。 攒在手里头七年的东西,别说是一堆金银,就是一块石头都捂热了,姚氏怎么肯乖乖拱手于人。 “三妹妹,正是念及母亲管理辛苦,故才没提及我娘亲的嫁妆这些年的盈利,若非我心肠真是坏透了,我该要母亲拿出账本,对对这些念头的账目,以前那些铺子赚的钱,也该拿出一份子来给我方对。” 嘴皮子没有元樱利索,元袅被她堵的无话可说,恼羞成怒起来,她面红耳赤地指着元樱,“你还说你不是白眼狼,连这些年的账目都不放过。” 被食指狠狠隔空戳着脑门的元樱一脸沉着冷静,她安静地看着元袅气的跳上跳下。 “阿袅!”姚氏拍了拍桌子,示意她住嘴。 “娘,你看你这么多年真是拉扯大一个白眼狼……”元袅指望姚氏收拾元樱,她朝着姚氏扭了扭身子。 今天的情况不同以往,姚氏无视元袅,只道,“今日休假,那你不可松懈,回去读书去。” 被娇惯长大的元袅看着母亲没顺遂自己的心意收拾元樱,气的哼了一声跺了一脚,走之前恶狠狠挖了元樱一眼,“白眼狼,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饿死你冻死你。” 这些话听的多了,也对元樱不能构成伤害,她充耳不闻,这种话她自然不需要理会。 姚氏知道手里的东西迟早要被元樱拿回去,更何况她日后是王妃,就算是个挂名的,也不宜结怨太深,她端起茶杯,吹了吹茶面,“秋碧。” 得了姚氏的首肯,秋碧才走下来接过元樱手中的折叠得整齐的一张纸。 秋碧堪堪将纸送到姚氏身边等她过目,啪嗒一声,茶杯从姚氏手中翻下来,滚烫的茶水烫红了秋碧的手,更打湿了那张纸。 姚氏就是故意的,她另一只手捏着茶盖,面上斥责秋碧,“你说说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还跟个新来的丫鬟似的毛手毛脚,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知道姚氏这事故意的,秋碧立刻接戏,“奴婢该死。” 姚氏得逞的目光移到元樱身上,核对房屋地契的事能拖一时是一时,多点时间也好给她想想应对之策。 “母亲,抱歉,我发现刚才拿的是女儿家的闺房话,这才是真正的清单。”元樱不急不慌地拿出另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和姚氏在一个屋子住的久了,不留个心眼哪日被她害死了都找不到仇家。 姚氏得逞的目光在一瞬间化为坚冰,恨不得戳穿元樱的身子,她声音冰冷骇人,“秋碧,去拿,这回要是弄脏我就罚你一个月的例钱。” 没想到元樱留了一手,秋碧这回去拿时打开来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才递给姚氏。 打开来一看,娟秀的字迹工整地列了两路清单,姚氏瞥眼就感觉头痛,几个赚钱的铺子都在上面,她有些气短,“我这年纪大了也记得不得有哪些铺子了,樱丫头,带我核对完了给你答复,若是无错,这些房屋地契终究是要还到你手中的。”她强行挤出两道笑盈盈的笑容,心里恨的在滴血。 “那就有劳母亲了。”她今天当面放了话,拖的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元樱拿过圣旨,圣旨沉甸甸的,她心里也终于有了着落。 “小贱蹄子!”边走边骂的元袅看着身后走来的元樱停了一下,一个人骂她没意思,当着她的面骂她才起劲。 看元袅杵在那里,脸上扯开恶毒的笑,元樱抓着圣旨的手一紧。 “你……”元袅抬手指着元樱正欲骂她,元府的二小姐元曲跨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抓着元袅一齐摔倒。 元曲身形胖,泰山压顶压的元袅喘不过气来,她半条小命都没了,她的手用不上劲软哒哒地拍元曲,“你这个死胖子,快起来压死我了。” 元樱趁着她们乱成一团快速走了,出前厅时她看见坐在一棵灰褐色枯树上的赵晢白衣飘飘。 回到怀壁院,赵晢走在她身后,两个人沉默走了许久,直到元樱要抬脚进屋,她停了下来,面对赵晢道谢,“刚才的事多谢你了。” 赵晢一脸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的轻松姿态,他勾唇浅笑,“我要是不帮你谁帮你,再说了,”他眼神示意她怀中的圣旨,“你是我未过门的王妃,保护你,理所应当。” 元樱低头看了一眼卷在一起的圣旨,转身进了屋子。 她一人对着娘亲的画像许久,最后才摊开圣旨一字一句地读,圣旨上面写的是元府嫡女,根本没有指名道姓要元樱嫁过去,按理说元曲也算是元府嫡女…… 正当她目瞪口呆时,悠扬的曲声再次传来,和昨夜的曲声不同,今日欢快些。 元樱侧目,坐在树上的男子目视远方,曲调令人沉浸。 作者有话要说:元樱 字有韵,赵晢 字几砚。 推荐基友【青丝着墨】的现言小甜饼《呵,指挥官大人》春天的时候,季挽澜在非洲丛林观察猩猩。顺便救了一个人。 她瞧那人可怜,又都是同胞,救就救了。 万万没想到,是她太年轻。 他第一周先说手痛,要她喂饭,第二周又说脚痛,要她揉腿,第三周说他心口痛,要挨着她睡,终于,第四周说他嘴唇痛。 马格鸡。 #太年轻,以为她是吃素的# #她不让他跪在地上求饶叫爸爸都是看在同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面子上# #如果求饶有用的话# #呜呜,她一定当初能跑多远就是多远# 1.金盆洗手指挥官VS外萌内黑动物观察学家2.苏爽脑洞小甜文,谢绝考据和人参公鸡。 第3章 【03】做件好事 调子悠扬,元樱一手撑头缓缓地闭上眼睛,放空心中无畏的杂念。 不知是何时调子声淹没在平息的空气里,元樱睁眼时,窗外的树上空无一人只有郁郁葱葱的叶片随风扬,她合上这道圣旨,即使心中再不平,她已经被迫踏上坎坷的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将圣旨置在架子最深处。 眼不见为净,元樱看着桌上翻飞的书随意搁在上面,她给自己寻事做,整理屋子。 赵晢回到怀壁院时,眼前焕然一新,看她收拾整齐,赵晢将手上沉甸甸的袋子往桌上一放,元樱似乎听见金银首饰碰撞的脆音那是极容易辨别的声音,她抬头看向布袋,赵晢环视屋内,道:“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我不用担心日后娶你进了家门打理不好居所了。” 一道自天子手下传来的圣旨砸在元樱心上,她没有心情开玩笑,她擦了擦手上的灰,朝布袋走去。 “这些都是我从姚氏那里拿来的,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偷窃,她将你娘亲的房屋地契和这些金银搁置在一起,这些首饰有些年头了,看着像是你娘亲的遗物我就拿回来了,若是拿错了我立刻送回去。”赵晢看她打开布袋,里面的金银玛瑙首饰杂章地堆在一起。 元樱拿起一只羊白玉手镯,内侧刻了一个“阮”字,那是娘亲的姓氏,她顺势又拿起其他手镯,皆有印记,“你没拿错,这些确实是我娘亲的陪嫁。” 幼时,她伴在祖母的膝前长大,她没见过母亲,祖母就时常拿出娘亲的首饰放在她枕边,陪她入睡,不过那时她不懂事摔碎了好几个玉镯子,后来祖母只是告诉她,身上的衣裳是娘亲生前给她备下的,那时候母亲大着肚子,和祖母说亲手修衣裳费劲,便只修了女儿家的衣裳,说若是个大胖小子牙没长出来前穿女儿衣裳也没什么大不了,天遂了娘亲的愿望,生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姑娘。 元樱拿着娘亲的遗物贴在心口处,她鼻尖一酸,泉眼般清亮的眸子眼看着就要汹涌成灾。 “若这些都是你娘亲的遗物,我去把剩下的给你拿来。”赵晢定定地望着她,她身形单薄,自窗外打进来的白光只有一方,打在她身子上映衬得整个人如秋日头顶的天一般苍白沉沉。 闻言,元樱急急地吸了吸鼻子,制止他,“不用了,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姚氏迟早都会发现的,待她发现自己的钱财不见了必定要大张旗鼓地搜院。”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现下局势迫人,元樱不得不放下,迟早她会名正言顺地拿回这些,她隐了隐夺眶的泪花,“这些你先送回去罢。” 元樱看着熟物,一一地抚摸它们,无奈又小心地把布袋子绑好,赵晢看她眼角还湿着,“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就算她搜院也找不到这些东西,既然是你娘亲的遗物理应由你保管最为妥善。” 手里的布袋沉甸甸的,这种沉甸甸与拿着圣旨的沉重有所不同,元樱谢他,“谢谢你帮我拿回我的首饰,但是这些银子我用不着。”她将袋中的银子拿了出来,在桌上排了一列。 银子的白光融在日光里,赵晢看向元樱时余光落在银子上晃了一下眼,他拿起一锭银子,向上一抛随后又稳稳接住,“你上午已经说过了,姚氏手中的金银不过是你娘亲店铺钱滚钱出来的,怎么现在不认自己的东西了。” “有一点,她们说的也对,这些年确实是大夫人操劳,经营铺子,她该拿的就拿,我只想拿回娘亲的东西。”元樱将那一袋首饰放进了密室,赵晢居然没发现屋子里还有暗间。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赵晢将桌上的银子悉数拿起,右手一直抛着一锭银子玩,“这些年姚氏吞的已经不少了,你又何必替她过虑,这银子你收下不安心,那就去找个安心的用途。” 沉甸甸的银子向空中一抛,赵晢稳妥地接住,广袖一甩,手上已经无一物,他大步流星,拉住元樱一只手,“走。” “去哪?”元樱将开启暗间的花瓶摆正,还没回神便被赵晢拉着腾空,沉重的心瞬间又迫在嗓子眼。 光天化日之下,赵晢竟然拉着元樱在空中凌波微步,他是无妨,可是元樱要紧,她担心道,“你到底要去哪,你先放我下来,要是被人看见了我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你就放宽心罢,不会有人看见你的,要真有人生了一双火眼金睛大不了你把我供出来就行了。”午时的日风里渗着点点暖意,疾风扑面清爽而来。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元樱扑腾了两下脚,就算她会点功夫,可此处实在太高真要是摔下去,怕不是小命不保便是余生瘫痪,元樱决定和他好好说话,“你到底想带我去哪?” “我说了,去心安理得地花钱寻开心。”赵晢目视前方,嘴角牵动。 元樱正欲命他将自己放下时,他们正好飞过溶溶院头顶,姚氏主屋门前,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正跪着,时不时抬起手用袖子擦擦汗,显然是在这儿跪了有些时辰了,难怪元樱从溶溶院回来没见着花枝人影。 头顶飘来一片乌云,花枝抬头看了看天空,她抬头的举动吓得元樱心惊胆跳,不过幸好花枝又苦恼地垂下头去。原来她们真的看不见自己,元樱心中暗暗想到。 他们落在城西街头一处小巷子,一落地元樱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她扭头一看,背后一排做纸人生意的店铺,门前凄清,巷子深处高墙耸立,天上的日光都没晒进来。 “怎么带我来这儿?”城西街没有城东那样繁华,但是元樱也并非没来过城西街,却不曾想面前是这样的景象。 幽深的巷子入口日光稀薄,摇摇欲坠的饿殍倚靠着冰冷的墙,他们瘦的皮贴骨头的手摇着一只破了口子的脏碗,里面只有几枚铜板。 见状,元樱便知道赵晢带自己来这里所为何意,只是有一点元樱不明白,为何一个身处皇家贵胄的殿下会清楚汴京乞丐最密集的地段。 “巷子深处有一间宅子正在贱卖,你拿银子把宅子买下来,给那些人做个安身之地,剩下的银钱给他们买点食物和棉被,已然要入冬了,他们穿的那样单薄会活活冷死的。”赵晢将银子塞到元樱手心里,明明冰凉的银子贴着掌心,徒生几缕暖意,赵晢面上没有之前那样凡事不放心上的神情,是认真并且悲悯的神情。 捧着银子,元樱点了点头。 巷子深处果然有一处人家贱卖宅子,只因门口做的都是丧事生意,他们也呆不下去了,新宅子置办好了,连带着一宅子的用物都留了下来。 元樱以极低的价钱盘下了宅子,其实这间宅子采光很好,院子也很大,里面种了各种花草果树。 她攥着钥匙出门,穿过狭长的巷子,心里想着待会可以买几个灯笼,到了夜里巷子深处便没那么幽深,而且那些做纸人生意的老板都是亲和人,元樱刚和他们交谈了一番,他们询问元樱一个姑娘家为何买这样一间宅子,那间宅子半年都卖不出去。 抬脚踏进日光里那一瞬间,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只是两边饿的骨头突出的叫花子声音虚弱,几乎是无法发声的。 尤其是离元樱最近的一个叫花子,是个女的,她怀抱着刚出生才满月的孩子,孩子一双黑眼睛水亮透彻,就是脸上脏兮兮的,他正看着夏天,一双小手抓了抓,只抓住空气。 妇人悲苦地祈求来往的路人,眼前的路人多数只偏头看了一眼虽然同情却始终没停下步伐,怀中的孩子不哭不闹,妇人低头看了一眼孩子,泪眼汪汪的,她嗓子有些喊哑了,转头看见元樱如同看见救世主,她脸部神情急切,“求求姑娘给口吃的罢,我儿子已经两顿没吃了,我受饿不要紧,可是我儿子还小他经受不住,求求您了。” 她恳求元樱时神情悲痛,像是谁往她心尖上插了一把刀,她不能喊叫,只能无声咽下这样的苦痛。 “你等等。”元樱拔脚朝最近的一处包子铺走去,她看着刚出笼热乎的包子,掏出一锭银子,“老板,这些包子我都买了,请你把包子分发给他们罢。”元樱指了指那些饿的剩一口气的叫花子,听到老板应了一句“好”,拿了两个包子和一碗豆奶送到那妇人手中。 妇人刚伸出手,又愣了一下,她泪花闪闪,“谢谢姑娘。”随后便接过包子和豆奶,给孩子喂了一点豆奶充饥,孩子合了合嘴,短短的两条胳膊挥了几下,眼睛眯成高兴的月牙形。 “我这儿有一处闲置的宅子,就是宅子在纸人店铺对面,如若你们不嫌弃,日后宅子就给你们住了,我看了一下宅子可以住七八十余人。”元樱对她说道,实则是她伴着娘亲的衣冠冢长大,故对这些并未有那么多讲究,况且那宅子确实不错,后门通着繁华的大街。 “不嫌弃不嫌弃。”妇人用力地摇了摇头,她想抓着元樱的手以示感谢又怕弄脏了的手,畏缩了手指头。 元樱露出放心的淡笑,“那便好。”她将此事和他们一说,他们千般感谢元樱,跟着她进了宅子,元樱又瞧见其中一个叫花子颇有领导风范,他面相正直,一打听才知道他原先是个私塾先生只因家乡闹虫灾才动身来汴京,路上他的钱财被偷一时间又寻不到活计才沦落至此,元樱将钱拿给他管,让他看着给大家置办衣裳棉被度过寒冬。 看着大家因着有了一处像样的落脚处,可以遮风避雨很是高兴,和他们道别,元樱向宅子外走去。 “元有韵。”赵晢叫她。 元樱“嗯”了一声侧头,脸上带着一扫白天霉气的笑容,她干净的笑脸映衬在赵晢狭长好看的眸子里,跟着赵晢眼角微微向下一覆。 第4章 【04】靠山 自顾不暇的十五年第一次做了一件对得起天地良心的事,元樱内心的欣喜溢于言表。 出门时还是光亮的,准备归家时天幕乌黑,时常有穿越人潮的凉风吹过,带着千万人的气息扑面,不但不生寒意反而带着暖气。 元樱往家走去,却突然回神赵晢不知去向了,映入眼帘的皆是人来人往,一时间叫寻人的元樱有些眼花,“喂,赵晢你在哪?” 身旁穿走的人驻足看了元樱一眼,不过很快又走开了,并没有多加注意这个姑娘。 站在瞬息万变的人流中间,元樱愣了一下,无人可以看见赵晢,况且他又有一身本事,应当不至于碰上个为天行道的术士将他收了,而且看他样子也会赖着自己一段时间。 思来想去,元樱抬脚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还未落地,可心中却打起了鼓,世事难保没有万一。 她又迅速调转方向,预备拨开人群寻找那一抹倩男幽魂,一回头与人撞了个大满怀,不过并不疼。 “你刚才去哪儿了?让我一顿好找。”赵晢的话里没有责怪的意思,他手上正提着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在各色人等之间散发着混合的香气。 元樱接过一个油纸包,嗅了嗅,当即便认出来了是沙糖冰雪冷丸子,“你刚才是去买这些了啊。” “一下午都在帮他们安置,你忘了,还没吃晚饭,我不吃不要紧,可你不行。”赵晢抓着大大小小油纸包的手空闲出一根手指勾了勾元樱的衣服,“前面有家梅家店,有很多种类的杂嚼,去看看。” 抓着油纸包的手微微用力,元樱任由他拉着自己衣裳一角往前走去,幼时,她总是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坐在门槛上看着两个妹妹吃嬷嬷从城西街上买的杂嚼,那时她只是闻过气味,今日过去馋她的杂嚼躺在手心,倒有一种不真实的开心。 梅家店是一家接地气的铺子,没有杨楼樊楼那样的大场面和雅间,大厅里熙熙攘攘的,关于各类的话题并在一起交织,如同一张勃勃生气的大网。 赵晢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把手中的油纸包一一打开,在喧闹的氛围里食物的香气被唤醒一般,腾腾冉起。 桌上的杂嚼都是元樱小时候只看过听过没尝过的,有细粉素签、细料馉饳儿,还有一个用梅红色小盒子装着的滴酥水晶鲙,五花八门的杂嚼拥挤在一张裸木色的桌上,让元樱有些数不过来。 赵晢是听了路人的对话才找到这家店的,他推荐,“听说这家店的水饭当称一绝,你点这个,再点些爊肉。” 他推荐时店小二已经走了过来,他笑的露出几颗白牙,迅速望了一眼桌上的杂嚼,“姑娘,你当真是龙津街的行家呀,这买的样样都是顶有名气的杂嚼。不过您只有一人,所以少点些,我们这儿的水饭是招牌菜,一般人的水饭是普通的开水泡热的米饭,我们这儿的是各类的汤汁泡饭,极是入味,如何来一碗吗?” 龙津街是朱雀门前的一条小街,在龙津街以南多是一些夜市铺子,在这儿,元樱确实不熟,她点了点头。 店小二每日招呼各色各样的人,他一眼看出面前的姑娘是第一次来,他继续介绍道,“姑娘,我看您呀面生,第一次来罢,不若点个鸡汤水饭,再来一碟爊肉,我们这儿的爊肉是鸡胸肉,你先尝尝味,要是满意呀您下次再来尝尝别的。” 他推荐的和赵晢说的竟然如出一辙,元樱有些惊讶地看向坐在左边的赵晢,他神色颇有几分得意,露出几分坏的好看的笑。 店小二同样看向空着的凳子,探究片刻,立刻又笑的招牌起来,“您是不是一个人吃饭不好意思,没关系,我们这店里推出代吃的行业,待会我让人过来。” “不用了,”元樱有些诧异,外面的夜市竟然如此全备,她笑了笑,“就按你说的上菜罢。” “好嘞。”店小二把干净的抹布往肩上一搭。 备菜的这会儿功夫,元樱正好尝尝面前一摊杂嚼,她吃了颗沙糖冰雪冷丸子,咀嚼着,可动作愈来愈慢,最后竟然停住了。 枯燥无味甚至令人煎熬的十五年一朝得解,她去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挺胸抬头地向姚氏要回娘亲的东西,去尝了幼时馋得浸出口水的杂嚼。 “现在天气冷,这丸子少吃点,这儿还有一些热乎的从食。”赵晢伸手接下冷丸子,把一块煎夹子送到她手里。 煎夹子很酥脆,香气与蒸煮的从食香气不同,煎烤的香气直接并且热烈,在这寒冷的时节进入人的胃里,一路暖了整个身子。 “姑娘,您的鸡汤水饭和爊肉,请慢用。”店小二笑着上菜。 这是元樱有记忆以来吃的最开心的一顿饭,不是剩饭剩菜,没有人对她冷言冷眼,元樱露出苦尽甘初的笑容,她沉默着吃饭。 水饭的鸡汤浓郁,饭里裹藏着鸡肉粒,配菜有一碟辣瓜儿和姜豉,本来不饿的肚子在尝到第一口甜头时如舟遇急湍。 在元樱门口吃饭时,店小二端着一杯清茶过来,在元樱开口询问前解释,“姑娘,我看您买的杂嚼多为煎炸,秋天干燥容易上火,故送您一杯清茶去去火气。” 脸上的疑云随风逝,元樱笑得晴朗,她道谢,“谢谢。” 店里的生意火热,店小二还是保持着那个招牌笑容道了句“您慢用”便走开了。 正侧头看着元樱的赵晢幽幽开口,“人家给您送杯茶你就笑的这样开心,我给你买东买西买了这么多杂嚼也不见你对我笑笑,”末了,还故作幽怨地摇头,“明目张胆的偏心。” 元樱看着他搭台唱戏,也不捧场,又低下头用饭去了,度过迄今为止最舒服的一天,付了饭钱两人往回赶。 沐浴着有些喧闹的夜色,元樱一个脚步一个脚步地踩在实感的地面上,步履悠闲,她时不时抬头望望远处的天空,虽然什么也看不清,嵌在黑幕里的星火渺小如一粒尘埃,正是尘埃般大小的星光才能跌入眼眸中,缀明珠以耀眼。 已经走到了人少的地方,赵晢侧头看她,说话之前已经牵动唇角笑了,“虽然我暂时是一缕意识,可依然能让你过的开心,嫁给我稳赚不赔。” 只有让她过的开心,赵晢内心的亏欠才能减轻几分,如果可以,赵晢真心不愿意赔付一个女子后半生的幸福只为了让他这缕意识不至于烟消云散,能得以完整地归于肉-身。 安静的地段漆黑一片,赵晢看不清元樱的神色,只知她听到话后加快了步伐,催促他,“赶紧走罢,回去晚了没人给我开门。” “那有何难,”赵晢一步抵她两步,与她平行向前,“那是以前,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有我,我能带你飞进去。” 他挨得这样近,但元樱扪心自问,短短几日,元樱已经没有初始那样抵触他的触碰。 元府坐落在宣德门西面的大街上,这一带风景秀丽并且往来人-流稀少,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大门紧闭的元府此时灯笼通亮,门口除了几个看门的家丁还有管家,他正左右张望着,像是在找谁,一见着元樱像是心里有了底,跺了一下脚,马不停蹄地奔了过来。 管家苦着一张脸,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揉搓后的纸,他开口便是,“我的大小姐啊你跑到哪里去了,大夫人正找您呢,您赶紧去罢,大夫人还没歇下正等着您呢。” 姚氏找自己?元樱闻言,心下就知道是为着什么事了,不过眼下还不能跟姚氏正面冲突,姚氏典型是个掉进钱孔里的人,拿了她贴身的钱如同踩了蛇尾巴。 元樱镇定冷静下来,跟着管家朝大厅走去,心里正琢磨着要如何应对那个提及钱比任何时候都精明的姚氏。 “大小姐,您今天是跑哪里去了?我们把整个府都倒着来翻了,就差掘地三尺了,都没找到您。”管家叹了一口气,今天真是吊着脑袋过了一天,他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眼尖地注意到元樱手上的梅花落红木盒,那是用来盛装食物的盒子。 元樱聚精凝神,她直视前方,可是前有豺狼虎豹等物正等着她,一方还有应对管家的盘问,“管家,您叫我一声大小姐,看来您还没颠倒主次,您平常也是这般盘问二妹三妹的行踪吗?” 说到底,元樱是正儿八经的嫡出,二小姐三小姐不过是大夫人随嫁捎带过来的,就算姚氏掌管大权,元樱虎落平阳,论身份尊贵到底她们还是矮她一大截的,管家抬臂用袖子擦了擦汗,声势有些虚了,“不敢不敢,是我多嘴了。” 这祸是赵晢带来的,可却要元樱承担,他一直在元樱身边,嗓音令人安定,“别怕,有我在。” 于紧张之中听见这句话,如同沙里淘金,元樱如临大敌的眉眼放松了几分。 坐在高堂的姚氏脸色如同深夜的天空,又冷又黑,她双手紧紧扣着雕花云纹杉椅凳,目光死死盯着元樱。 元樱才抬脚,还未跨过门槛,一道压迫人的声音又尖又狠。 “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元樱没有浪费食物,打包了。 第5章 【05】何谓家贼 四四方方的屋子犹如猛兽的大口,元樱只觉得脚下跨越的门槛是虎狼的尖牙利齿。 高堂上正端坐着姚氏和元樱的亲爹元箇,他面色不佳,旁边的姚氏一脸怫然,自打元樱见她的第一眼就记住了姚氏那一张覆舟唇,听闻生着这样唇形的人心胸狭隘,极是记仇。 姚氏身旁正站着元府的三小姐元袅,她本不是元家的血脉,很早之前因为外祖父罪孽深重只能落得被转卖的地步,差点被卖入贱籍,如今她正满头珠翠,衣裳光鲜地候在一旁,脸色与她娘亲同仇敌忾。 “娘,你看就是她偷了钱还出去外面逍遥。”元袅身形瘦削,再华美的衣裳挂在她身上细品逗毫无美感可言,此时她正狐狸眼瞪圆,露出从她娘身上继承来的狠毒。 姚氏自然是看见了,她余光轻扫身旁的元箇,便见元樱已经走到中堂,背部挺得笔直,她极淡地哼了一声,给了站着发抖许久的花枝一个神色。 “今日午时奴婢从大夫人的主屋出来后直接回了怀壁院,但那时大小姐已经不在院子里了。”花枝一边说一边观察老爷和大夫人的眼色。 这时轮到管家上场,他看着高堂上说,容色认真,“我问过今日守门的家丁,他们都说没看见大小姐出去,那么大小姐应该是从后门走的,因为后门无人看守。” 掀盖喝茶,茶香扑鼻而来,姚氏吹开茶末的嘴角几部可查地上扬,她的目光跃居茶杯边缘直直地看向元樱,“樱姑娘,我也知道你自幼丧母可怜得很,因而从不曾缺你衣食,未亏待你,你怎么能做出偷钱这样败坏门楣的事情。”茶盖清脆地拍在茶杯上,溅出几颗微烫的茶水,那双被茶香洗礼后的眸子神情清晰,无一不是恶狠狠的。 元箇看着女儿不卑不亢的身形,中间圆场地说,“夫人,这也许就是一场误会,韵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相信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劝慰的口吻中微微夹杂着头疼的情绪,谁家深宅大院没有腌臜事,里头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多,叫他这个只会用兵打仗地人头疼不已。 一句直白的话穿肠而过,姚氏倒是读出许多凭空捏造的话外之音,她一拍木桌,看向老爷,“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樱丫头是你的女儿你就要颠倒黑白罔顾家训吗?” 她的声音径直冲进元箇的耳廓里,令他的耳膜震动的厉害。 元箇解释道,“夫人,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对她们三个向来是一视同仁,没有偏袒任何人。” 姚氏听了他的措辞并不满意,她一脸怫郁地别过头去,死死盯着元樱,“韵儿,今日你是做错了事,要是轻易翻过这一页实在愧对列祖列宗定下的家训,来人,上家法,”她脸色铁正,似乎在做一件人人拍手称好的正义事,“就算传出去落得个恶毒后娘的骂名,我也认了,但是元家对手脚不干净这种事绝对不姑息。” 得到姚氏的示意,管家已经让人拿着一根粗大的鞭一上来,身为一家之主,元箇转而看向姚氏为女儿求情,“事情还没查清楚,怎么能动家法。” 光明正大地处置元樱早已是姚氏的心头所愿,尤其是元樱当众叫板竟然要拿回那些田铺地契后,姚氏轻轻牵动唇角,暴露出几丝痛快。 元樱直视着姚氏,脊梁骨刚正,她开口问道,“敢问嫡母,何为手脚不干净?” 管家已经托着呈放鞭子的托盘站在元樱前侧方,微微低了头。 见元樱没露出畏惧之色,倒叫姚氏少了几分快感和乐趣,她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处置她。 大厅里想起姚氏高亮的声音,“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花枝和管家的话说明你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听说前几日你和我家袅儿发生口角,起因便是因为袅儿一件新衣裳,你眼红袅儿的新衣裳又因为没有足够的银两,所以蒙生了偷钱这种龌龊的念头,这便是有了作案动机。樱姑娘,我说的对罢?” 真是一场好戏,元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和姚氏一个鼻孔出气的元袅紧盯着元樱,一见她笑了心下便认定她这是被当众拆穿了,她指着元樱,“娘,她露馅了,快点家法处置这个家贼。” “家贼?”元樱反问了一句。 姚氏坐在高堂上,看向元樱的目光愈加鄙夷,“老话说得好,家贼难防,果然是这个理。”末了,她看向缄默的元箇,故意为之,“是吗,老爷?” 元箇虽然能领兵打仗,上场杀敌,可为人不卑不亢,说的难听些就是个榆木脑袋,不解世情。 被她这样一问,元箇突然生出些紧张,还是那句话,“夫人,此时还需好好调查,也许是哪个下人急需用钱动的手脚,也许是你自己记错了银钱,反正我相信我的女儿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本来就一直忌惮着自己的女儿不是元家血脉,在这汴京又没有娘家可以依仗,姚氏日日牵肠挂肚两个女儿的未来婆家,如今被元箇“我的女儿”四个子一刺激,脸上挂着的悠闲看戏的冷笑瞬间凝固,眼里充满毫不掩饰的恶狠狠与敌意。 被目的性令人悚然的眼睛盯着,犹如被抓捕猎物地兽类竖瞳锁定,叫人从心里生出一股恶寒。 姚氏死死锁定元樱,回答元箇的话,“老爷,虽然元樱不是我所出,但我一直将她视如自己的孩子,如今她做错了事,一味包庇才会酿成大错,我今天的所做也完全是为了她好,希望你能理解我一片苦心。” 话音刚落,与姚氏确认过眼神,管家拿起颇有质感的鞭子,一根根手指握紧,这一鞭子下去,怕是大小姐细嫩的背部要皮开肉绽了,但是他不敢留力。 就在几个家丁上前要固住元樱的手时她,她开口,“等等,”随后她上前一步,她要看清楚这个女人的脸皮有多,如此颠倒是非竟然脸皮都不会红。 闻言,几个家丁果真停住了脚步,气姚氏真想当堂破口大骂,她不悦地皱眉,“又想怎样?” “我想问问,嫡母手里的钱从何而来,”元樱看着姚氏眼里的强势里闪过一丝心虚,继续扬声问道,“嫡母当年入门,我虽然还小,可犹记得嫡母娘家落魄,险些被卖给人做烧饭的丫鬟,这可说明当年嫡母捉襟见肘,嫁入元家未带嫁妆。所以,嫡母手里只有爹爹的俸禄和我娘的嫁妆,但是爹爹待部下如同亲兄弟,时常拿出中馈补给他们,留下的俸禄并不多,那么嫡母手中的有的是我娘亲的陪嫁。” 这真是打蛇打七寸,一击命中姚氏的痛脚,姚氏前两年出去参加一些名流聚会的还听到有人隔着帘子笑话她,不仅拖家带口地嫁进元府还连一分钱嫁妆都没有,还有的可怜元箇为人正直,真的为酒后无德的事负责,结果姚氏嫁进来没多久肚里的孩子也流掉了,同情元箇赔了夫人又折兵。 紧抓着扶手的两只手气的惨白,姚氏被气的捯气许久,后槽牙被磨的咯吱咯吱响了两声。 就连底下的丫鬟家丁都面面相觑,似乎心照不宣地认可此事。 “你,”姚氏狠狠呀牙切齿地说,“来人啊家法伺候,你身为元家人就要服元家家法,偷窃娼盗坏了祖上立下的规矩,给我打。” 她这是恼羞成怒了,元樱倒不怕这一顿打,但实在是打的委屈。 管家握紧鞭子,缓缓地扬了起来,急不可耐的姚氏咬着牙走下高堂,一把接过鞭子,把碍事的管家一掌推开,“我来。”随后拉弓一般扬起鞭子,目光戾气十足地盯着元樱。 鞭子扬在空中,被狠狠甩下来时,劈风斩浪地咻咻响,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打在人身上就算骨头不疼肉也疼。 元袅满意又得逞地看着将会血腥的画面,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愉快。 箭在弦上之际,赵晢及时赶到,他冲了过去一把禁锢姚氏的手,把她连人带鞭子往后一甩。 恨意十足的脸突然生出几分茫然,她看了看眼前四周,明明没有人,她怎么感觉有人抓着了她的手,她瞳惊恐,露出几分怯色。 赵晢连忙去检查元樱,双手搭在她肩上,语气急促,“怎么样,没有受伤罢?” 肩上多了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元樱摇了摇,刚才整个人紧张的不行,一见到他才放松下来,绷得太紧后放松,让元樱生出几分四肢百骸松软无力的感觉。 “真正的账本藏的太隐蔽了,所以废了一些功夫。”赵晢翻箱倒柜地找出账本,他从衣裳里拿出,现在众目睽睽,只能先使个障眼法,两人对视点了点头。 赵晢将账本送进姚氏的袖子,随后看了一眼茫然片刻的姚氏。 “娘,你怎么了?”元袅看着娘亲的举止有些奇怪,她小跑过来。 刚才的事实在蹊跷,姚氏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看见元樱的背影才想起大事,正在她第二次扬起鞭子时,账本突然从里面掉落,砸在地上哗啦翻动了几页。 元樱捡起脚边的账本,有把握地浅笑,“逢乐楼、迎店、桑家瓦子……这不都是我娘随嫁的店铺嘛,这一两个月收益倒是可观……” 还没仔细看,元樱手中的账本就被姚氏红着眼夺了过去,她嘴唇抿得紧紧的,眼里的恨意消失,随之替代的是硬撑的心虚和后怕,她的账本怎么会从袖子里掉出来。 “娘,这下该怎么办?”元袅小心地拽了拽姚氏的袖子,想让她拿个主意,元樱都还没处置,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虽然元箇刚才几乎是旁观元樱被姚氏揉捏,但整个元家也他能相信几分了,元樱请元箇出来主持公道,“爹爹,既然嫡母说我偷了钱,先不说我今天到底拿没拿,就说嫡母手头的钱到底是哪里来的,如今账本也在,还请爹爹明察秋毫,切勿让人毁了女儿清誉,让娘亲九泉之下也无法闭目。” 一搬出元箇的前夫人,果然奏效,元箇到底是个惧内的人,而且盲目惧内,他咳了几声,声音有几分浑浊,“夫人,既然账本也在就当众对对账,如若你丢失的钱财真是韵儿她娘的嫁妆,那即使钱是韵儿拿的,她也不过是动了自己的东西,她娘的嫁妆迟早是韵儿要带走的。” 好不容易抓住时机可以修理修理元樱,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栽到她手里。 这账本就如躲在暗处的老鼠,是见不得人的。 姚氏没有办法,只能用最拙劣的借口逃避,她一手紧抓着账本,另一手扶头,佯装病歪歪的样子往元袅身上倒去,元袅跟在姚氏身边,自幼耳濡目染,也懂得见机行事,立刻假装着急道,“你们几个都瞎了吗?没看到我娘晕倒了,还不送她回房。” 元樱站在中堂,望着她手中的账本,心里到底是有几分不甘。 这时,赵晢胸有成竹,“迟早有一日,我会让她自己双手奉还你的东西。” 折腾了一晚上,姚氏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作者有话要说:继我是文案废后,我发现自己还是章节名废。 第6章 【06】好处很多 姚氏一回到自己的主屋,趁着下人们正忙着时悄悄眯开眼缝给元袅使眼色,元袅登时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让她们下去了。 屋子一空,姚氏顿时从混沌中清醒,抬臂捂着自己的心口,神色凝滞,似乎有一团乌云在面上毫无规章地乱移,口中喃喃自语,“怪,真实怪事。” 端着一杯茶水的元袅看着娘亲解不开的眉头,好奇道,“娘,是什么样的怪事?” 姚氏看向元袅,伸手擒住她的手腕,模样很是认真,“刚才在大厅,我正要鞭打元樱时,你可见着有人抓了我的手腕?” 刚才大厅里少说也有十几个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如今被娘亲一问,元袅生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脸色微微一白,收回了手,“娘,你可别吓我。” 元袅这样说来便是没有了,这样一想姚氏整个人如同跌进无底黑洞,脚下也虚然,她眼珠子微微颤转。 年轻爱胡思乱想的元袅惊恐着环视四周,害怕地咽了一口,她凑过去,用气说话,“娘,你说元樱她娘会不会魂魄未散,就在这宅子里啊?” 这个大胆的猜测吓得元袅出了一身冷汗,霎时背部凉飕飕一片,她双手死死地拉住娘亲。 “你这孩子胡思乱想什么?”姚氏用力拽开元袅缠绕自己的手,张嘴说话时带着强硬,“她娘都死了多少年了,净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大胆的猜测一番不仅唬住自己,还被娘亲训斥了一番,元袅吃力不讨好,不过她还没放弃,她悄声道,“娘,要是今日宅子里真发生了点什么怪事,明日请个高僧过来驱驱邪,不然我这里也不踏实。” 这说的在理,姚氏心里也没底,她心下已经应下来了,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已经不早了,回去歇着去罢。” 姚氏正欲喊秋碧进来给自己卸妆,就见着元袅还白着一张脸,似是余惊未定,“你怕什么,就算她娘魂魄未散,那还斗得赢我们一群活人不成,瞧你那点出息。” 确实有些害怕的元袅又被娘亲训了一顿,她耷拉着双肩,耸着头颇有几分做贼的样子出门,看的姚氏止不住摇头。 门吱呀一声,冷风灌入,房间里的温暖瞬间被吞噬几成,被击溃。姚氏又看着床上几本账本,心里打起鼓来,她抬手覆上有些粗糙的账本,翻开一页,除了密密麻麻的字便是泛黄的纸张,指腹轻轻磨着一页纸,心下思忖,是的找几个和尚来看看了,她目光又怕又毒地环视四周。 怀壁院与溶溶院一个南一个北,且怀壁院偏僻,元樱回到怀壁院的时间晚些。 被秋夜的凉风包裹,凉意也无孔而入,但是冻习惯了的元樱无甚感觉,抬脚踏入院子,她看着一直低着跟着自己的花枝,不由收回了脚。 回怀壁院的路上灯笼少见,所以一路漆黑,若非月亮赏光,元樱还真无视了背后这个隐在竹影下瘦下的女子。 “你去睡罢,我不用你伺候。”元樱对她挥了挥手,可她压根没有抬头。 缩着脖子发抖的花枝也不知是不是冷的了,她目光往上抬了几寸,堪堪见着元樱的脚尖又触刺反缩,她哆嗦着,“小姐,今日我在大堂上说的话都是……” 花枝喉咙里似乎凭空生出一根刺,多说一个就要性命,她嘟囔着几遍前半句话就是吐不出后面的缘由。 抱怀的赵晢看着吞吞吐吐的花枝,索性朝她身子一撞,他那抹意识竟然进去了一个女子的躯壳里,接着花枝缓慢抬头,目视前方,“我今日不得不那样说,不然大夫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话音刚落,赵晢似乎被赶出来似的,踉跄了一下,元樱看着泪痕未干的花枝说道,“你回去罢,你该说的也说了,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 花枝的担心是多余的,元樱在这府上如同一个摆设,只有一个嫡小姐的身份能唬人,充其量也只是一个纸老虎。 “那小姐早些歇息。”花枝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迹。 看着那丫鬟头也不回地走了,赵晢真是同情元樱的遭遇,话语直白得有点伤人,“你这个元大小姐混的也太差了些罢。” 好在元樱看得开,她要真是那心如命一样比天高,就别活了,她不甚在乎地说,“如今还算好的,换了过去怕是你要大开眼界了。如若你后悔了,现在悔婚或许来得及。” 她并没有恼羞胆儿云淡风轻地接受了,赵晢极淡地笑了一下,快步走到她身旁,“嫁于我,日后我在男人里排第几,你就在女人里排第几。” 元樱听他做下保证时拍了几下胸脯,他心口似乎真有跳动,怀壁院内没有灯笼没有明火,他眼里便是一片漆黑,那团黑魆魆里也有自己。 愣了一下,元樱才作反应地笑了几声,不过她未开口也无从猜测笑容里的情绪。 “我只听说宫里皆是勾心斗角,嫁给你我已经看到了自己日后坎坷多舛的命途。”元樱还是笑着的,她伸手去推门,屋子里有一方银辉,映亮了房间里的一角。 赵晢跟在她身后,漫漫问道,“你在哪儿听说的?” “城东说书先生就是这样说的。”月光通过窗户洒了一片进来,元樱沾光,摸着准备点燃蜡烛。 月光细软,铺在元樱身后的裙装上,将鹅黄色染得淡了些,像是往墨汁里掺了水。 赵晢还挡在门口,他稍作思索,“你与那说书先生素昧平生,却这样相信他的话,我与你渊源甚远却一口否决了我的话。” 元樱摸索蜡烛的手稍作停顿,只是一瞬,她又继续找蜡烛了。 看着她的背影,赵晢牵了牵唇角,轻轻呼了一口气,整间房间突然亮如白昼,将薄凉的月辉照的自惭形秽。 元樱身子一僵,“你怎么做到的?” “那有何难?”赵晢一面向她走来,“我意识离体的五年不知听了多少佛经术文,我娘一直在为我祈福,福祉加身,点燃这点烛火算什么?” 元樱还真是小看他了,她放下手中一截蜡烛,“既然你本事这样大,何必天天缠着我,让我助你回归身体。” 这或许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罢,赵晢望着与自己同年同日同时同秒出生的女子,然而一个命格强一个命格弱,天意弄人。 “因为,有我你方能脱离苦海。”赵晢已经来到她的身边,“有我在,我能保你平安。” 元樱看着自身不保的他放出这番话,被火光点亮的眸子微微一弯,挤压得满眼的光芒四溢。 第7章 【07】你紧张我 姚氏上了年纪,回了房后心中越琢磨越不对劲,心里把今夜的事翻来覆去地捯饬,最后留在脑中的想法倒把自己吓得脊梁骨发僵。 她进门时怀壁院已经有了衣冠冢,她一直忌讳这件事觉着不吉利,哪能听信路过化缘的和尚的疯言疯语,真把衣冠冢葬在人住的院子,真是晦气。 加上今日不知如何说出口的事,真是邪乎极了。 睁着眼在心中编网到天明,姚氏足足比往常早起了一个时辰,秋碧进来给姚氏梳发时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定眼一看,铜镜里的大夫人眼皮子底下一片深重的青木灰,登时如冷水浇顶,手下放轻了些。 “夫人,我已经让人备好了七境堂绿茶,喝了提神润色。”秋碧拿起一盒玉露霜,勺出一点滴在面脂上。 姚氏心中有困扰,一夜未眠气色又不好,刚有点睡意时天就蒙蒙亮,似是一只灯笼蒙的纸太厚,透出来的光微弱可偏偏又看得清四周,她这才不悦地起床。 瞧见这丫鬟懂事,脸上自然多了几分满意,姚氏整个人的气场颠倒了大半。 铜镜里的她两鬓梳得精神平整,姚氏抬臂抚了抚鬓发,口吻透着满意,“你让人备好马车,我要出门一趟。” 姚氏出门向来带着她这个贴心的丫鬟,秋碧也不问,等到了自然知晓,顺遂地应了,“我马上着人准备。” 听说城东郊区有一座山,山顶有一处寺庙名灵应寺,听那些凡人信徒口口相传灵验得很,姚氏要请高僧回来瞧瞧,这宅子里到底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有的话早日除了省心,没有的话心里也用不着提心吊胆。 马车在灰蒙蒙的雾气里向前撞去,车轱辘声在还算安静的大街上尤为醒神。 她这一去一回也不过两个时辰,那时月亮般温柔的太阳悬在头顶,光芒并不灼热,照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频频升温。 赵晢等候多时,他晚上宿在院中的树上,车轱辘不和谐的声音惊醒了他,隔了几间厢房,他听到姚氏对车夫说去灵应寺,心下就知晓她此行的目的了。 不过姚氏到底是深宅大院里的妇道人,赵晢听那佛经五年,再听几遍不过是如沐春风让浑身更舒散几遍。 自打天放亮起,赵晢就一直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像是在等人一般望着院子门口。 他坐在那儿,一手撑头,偶尔有风吹动他的衣玦,动静犹如画,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元樱步了过去,望着他眼睛不眨得守着门口,可是入院的门口只有几丛已经枯黄的竹子,青葱时是一道风景,现在秋天凋零,不看也罢。 “你已经在这儿坐了两个时辰。”保持两个时辰纹丝不动,真的不会累吗?元樱看着今天有点异常的赵晢。 赵晢抬手往旁边挥了挥,意思是挡着他的视线了。 “你在看什么?”元樱往旁边挪了挪,还没等到赵晢回答,便听见一声客气,“大师您里面请。”那声音就算是扭成麻花元樱也辨的,是姚氏。 一声大师喊的元樱整个人如堕泥潭,她下意识地把赵晢一挡,神情有些匆忙地望见一脚踏进院子的胡子花白的老者一身绯色袈裟,绯色乃是本朝官家亲赐的颜色,如此说来面前高僧如假包换,元樱低声让他逃命,“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怎么能走?赵晢等他们坐的浑身都僵了。 余光瞥见一角衣玦,元樱想完了人吓傻了现在逃命都不会了,迎面走来的僧人一脸仁慈,身上风骨颇有得道之意。 既然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了。 “大师,”元樱跟着姚氏称呼道,姚氏一进这院子眼珠子就像街头孩子手中的风筝转来转去。 姚氏面色如土,桃花色的面脂都盖不住她的脸色,有大师撑腰,她说话大声了些,“大师,依您看来这院子里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很显然,她话里“不干净的东西”指的是赵晢,这样的称谓令赵晢很不满,他堂而皇之地从元樱身后走出来,大摇大摆地走在高僧跟前。 正抬脚要落地的高僧蓦然收回了脚,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似乎已经洞穿一切,不过他的眼神并没有落在赵晢身上。 细小的举止令元樱浑身绷得像被人五花大绑了,难受得难捱。元樱察言观色,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大师,我这院子干净得很,您大老远来渴了罢,进屋我给您倒一杯水。” 她领着高僧进屋,大师换了一条路线,正巧与赵晢错开。 听到要进屋去,姚氏不乐意,怀壁院虽然冬暖夏凉,可是屋子里没有木炭地龙,终究是破了口子的袋子,尽兜凉风。 “大师,我此行请您回来,主要是家宅不宁,这心里更不安宁,望您早点给我个论断,也好叫我放心。”姚氏紧跟两步,劝住了大师。 闻言,大师倒没有进屋了,口中念了一句佛号捻一颗佛珠,她转头径直看向赵晢的方向。 他在的地方并没有其他人,如此明显地望了过去,难道是被发现了,心中纠结一番,元樱只感觉双脚不是自己的,她一股脑地冲了过去,挡在赵晢身前。 她忘了,赵晢比她高出一头,高僧要是眼通神明,这样看去更加奇怪。 元袅生着一双吊梢眉,面相薄凉,与她娘亲倒是一看就是亲生的,她指着元樱,“娘,大姐姐身上一定有鬼,你看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一个十五岁的女子都看得出来的,年过花甲看遍世事的高僧又怎么看不出来,他只是对着元樱慈祥一笑。 笑容里没有恶意没有敌意,看得出是普度众生的慈悲心肠,毕竟是姚氏请回来的,元樱的眉头松动一分,立刻又拧得紧紧的,和那水井里吊着水桶的长绳绷得紧,是怕洒了水露馅。 和元樱同院生活了几天,这是赵晢看到她第一次紧张自己。 他轻轻一笑,元樱小题大做了,他噙着笑地说,“你别紧张,他们是看不到我的。”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赵晢还是一脸正经地放松,自己走到高僧面前。 这做法简直是恨高僧看不见自己,元樱心绪如麻,不过没有表露,“嫡母说我这院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那嫡母多分给我几个丫鬟,不就能在年前打扫干净了。”她目光轻纱一般飘过元袅身后的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和一个粗使丫鬟,而自己的丫鬟孤零零只有一个也罢了,竟然还跟在秋碧身后。 姚氏亲身经历,自然不会被元樱打马虎眼混过去,但是她如此在外人面前揭短自己薄待了她,她就忍不了。 她知道高僧话少,一路上任凭她把昨夜的事说的天花乱坠,他硬是仙风道骨一副样子,默默听着。现在回了府情况不一样,他不说话,姚氏这心窝子如何躺的下一颗放心。 “大师?”姚氏试探地叫了他一声,“依您看,这院子里有没有什么邪门的事,又或者先夫人的衣冠冢葬在人居住的宅子不吉利?” 她问完话,大师又闭目念了一句佛号捻动佛珠以摄心,他年事已高双目却□□,他朝着元樱走了过去,声音有些松弛,“施主,老衲怜悯你出生丧母,可实在不能将人外之物伴在身边。” 人外之物? 和元樱一样震惊的还有赵晢,他嘴角得意的笑容凝固成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姚氏心里反复咀嚼大师这句话,越想脸越黑,整个人脊梁骨发冷,她害怕道,“大师,您是说院子里有鬼?” 大师摇摇头,见大师否定了姚氏才堪堪放下悬着的心,她接着问,“那您所说的人外之物指的是?” “是人非人。”大师惜字如金,只给了四字金言,让姚氏恨不得把四个字掰开来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赵晢面色一改,不似刚才那般随意,他向大师行了一个佛家礼,“大师,能否借一步说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姚氏看见大师对着一团空气点头,道了一字,“请。” “大师?你刚才在跟谁说话?”看见大师抬脚要走,姚氏心里发慌地想跟上去被元樱一堵。 昨日爹爹休沐,今早又去了军营,老虎一走猴子称大王,看她这仗势是想人多势众踏平怀壁院。 “嫡母,”元樱喊住她,她听不见赵晢的话,元樱听的清楚,“您掌管将军府已十年,刚才说院子不干净是什么意思?” 姚氏讨厌极了元樱说话的态度,看着恭敬实则是踩到了她头顶,她端出长辈的架子,睥睨她,“秋冬阴寒极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我这也是为你着想,要是真被不干净的东西缠身轻则寿命渐短,重则被吸光人气而亡。” “您鲜少踏进院子不知,怀壁院秋冬向阳,温暖得很,怎么可能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但是容易被心思不正的小人盯上,元樱看着姚氏保养极好的脸,道。 姚氏掉的头发比元樱新长的头发还多,怎么看不出她刻意阻拦自己,不远处高僧正对着一团空气说了许多话,又听不见说的什么。她要去听听眼色更冷了,“樱姑娘,凡事无绝对,你就放宽心好了,我所做的都是为你着想。” 要想害一个人也能美名其曰说成为你着想。 元樱没有让路的意思,继续扯话题,“嫡母来的正好,我这院子里的木炭和茶叶都没了,叫花枝去领,偏偏她是个没记性的,日日都忘了。” 被元樱点名,花枝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求情,磕头磕的勤快,“大小姐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小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明明掌管她生气的是姚氏,口里却凄惨一吐一个大小姐。 花枝是替谁办事的不言而明,薄待元樱是府里上上下下心照不宣的事,可挑明了来说,就是在打掌管中馈的主母的脸,尤其是府里还位老太太,一心向着元樱,若不是老太太腿脚不便,姚氏又命人拦着元樱去见她,元樱怕是一纸状诉到老太太那里,指不定又要被口齿不伶俐的老太太骂的口血喷头。 “花枝,你一直在大小姐身边伺候,连这点小事都办砸了,念在你初犯,这次扣你一个月月例,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姚氏看着赏罚分明,实则不过隔靴搔痒。 对此,元樱只是淡淡一笑。 姚氏还想不屈不挠地去听话时,大师已经走了回来,他身后的赵晢神情严肃。 “大师怎么样?”姚氏的目光比语气更加急切,她大老远地把人请回来不是听他南无阿弥陀佛的。 大师已经没有停留此地的院子,他脚下轻快地朝门口走去,“施主,老衲送你一句话,善恶终有报。” 什么?姚氏跟被悍雷劈了一样,现在的和尚为了凸显自己高深莫测说话都这样云里雾里吗? 思索时,大师已经走出了院子。姚氏心有不甘,他说的这样模糊-她更加放心不下了,她拔脚跟了上去。 “你刚才,和大师说了什么?”元樱看着这群人气势汹汹地来溃不成军地滑沙般溜走。 赵晢双手合十,还保持着那份正经的严肃,冲着元樱点头,“未来的王妃,天机不可泄露。”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第七章 重写了一遍,晚上写更新的~ 在这里打个补丁,大家元宵节后一天快乐 第8章 【08】麻烦上门 风雨来的太急,突然雨过天晴,面对赵晢口吻轻松的调侃,元樱有些还没适应,单枪匹马地和姚氏对着干,令元樱劫后口渴,她自顾倒了一杯清水喝。 常年浸泡茶水的杯子必定有一圈圈细密齐整的茶垢,而石桌上这套茶具底子瓷白,只有用的陈旧的痕迹。 “我问大师我缠在你身边会不会对你不利?”赵晢眼里的姑娘喝了水,动作流利地擦了擦唇边的水渍。 问了与自身利益息息相关的问题,元樱转头看他,“正巧,我也想问,大师是怎么说的?” 吊了她的胃口,赵晢故意卖关子不说,朝她走了过来,面上浅笑灼灼其华,他笑的愈深,元樱不由自主挂怀自己,她便后退。 他进我退,最后元樱鞋后跟抵住石凳子无路可退,直接坐下,而赵晢没有悬崖勒马,更进一步,双手撑在石桌上,将她圈着。 “你想作甚?”要知道这家伙会对自己不利,刚才就该求着大师把他收了去,看他还敢兴风作浪。 仰着的面皮子光洁无瑕,绕是滴一颗露水上去都能圆润滚落,何谈是赵晢的目光,他目光上移,一对上元樱的眼睛便不动了,养在泉中十五年的眼珠子明亮有神,一点尘埃都落不上去。 半晌,赵晢逃避地移开目光,直起腰身,“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人朝这边走开。” 这话还是拿去蒙骗孩子罢,若是善意的提醒何必挨得这样近,元樱屏住呼吸差点缺氧了。 来者是元袅与元曲,元袅行路婀娜多姿步履姗姗,元曲是姚氏的大女儿,没捡到姚氏仅有不多的优点,生的体型膘肥,为人脑筋短是个好对付的,不像元袅吸口气还得绕十八个弯道。 元袅脸上带着不善的笑,元曲眼珠子乌鸦觅食样左看看右瞧瞧,脸上写着启蒙幼儿都识的几个字,害怕,手心里攥着一道黄符。 “大姐姐,刚才娘亲走的匆忙,不小心落下一件重要物品,她在大厅招待从灵应寺过来的大师,脱不开身,特地叫我回来找找。”元袅身后跟着平常寸步不离姚氏的秋碧,她底子不错就是穿的不扎眼。 元樱就知道她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应对虽然不累,可是不对付过去日常她们得得寸进尺把自己踩进泥泞里。 “三妹妹,嫡母不小心丢了什么,你和我细细讲讲,我帮着你们一起找找。”元樱看着她们带着一大帮人来,心下暗忖该不会是来移走娘亲的衣冠冢的? 来这里找东西是真,找的却不是姚氏落下的物件。元袅皮笑肉不笑,“哪好意思劳烦姐姐,我们自己找就行了。”末了,抬臂扶簪之际给自己贴身的丫鬟轻云使眼色。 轻云这丫鬟和她主子一个样,瘦瘦高高的跟秋冬被剥削了的树一样,她们有备而来带着五六个丫鬟,作势就朝里屋走去。 见方向不对,元樱立刻喝道,提醒她们,“等等。”走了过去,看着轻云等人,“嫡母今日只在这院子里走了一圈,你们为何去我的闺房?” 轻云犹豫了下,她低着头扫向元袅的鞋尖,元袅抱着鱼饵手炉走了过来,“娘亲只来院子不假,不过也难说掉在院子里的东西会不会自己长出手脚,跑到姐姐的香闺里去。”她这是赤-裸骂元樱了,骂完后觉得解气地笑了起来。 笑声若银铃,却不悦耳。 元府里最招元樱讨厌的便是姚氏与元袅这对母女,颠倒是非的本事青出于蓝,在她手里越发精湛。 她带着一群小丫鬟隐隐地笑出声来,银铃声领着一片嗡嗡笑声别的不像,和晚上遭人痛咒的冷风很像。 自小到大,被她们刁难过那么多次,明里暗里数不胜数,要么打碎牙往肚里咽,要么元樱回击,让她们知道没有娘亲这顶保护伞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包子。 “要是那物件真能长出手脚自然也是物归原主回溶溶院了,怎会这般不长眼往我的闺房跑。”元樱太了解她们的伎俩了,打着丢东西的名号搜自己的闺房,不管找没找到这偷东西的污名就烙印在自己身上了,不过是姚氏锱铢必较,上次没坐实自己家贼的罪名,换汤不换药又来这招。 元袅今天来就没想着空手而归,她瞪着元樱,命令道,“让开。” 她身后的丫鬟蠢蠢欲动,姚氏元樱不让开她们打算直接把她架走。 琴弦紧绷,乌云压城,空气沉重得灌了铅,两方对峙的紧张关头。 “妹妹,”元曲手中躺着一颗玉色的珠子,看着价值连城,她胖墩地蹦跶过来,“妹妹你看。” 元袅气的脸色酡红,看也不看一手挥打元曲的手臂,珠子清脆地砸在地上碎成两半,磕下一小撮晶晶亮的齑粉。 完好的珠子碎了,不值钱了,元曲蹲在地上捻起碎珠,埋怨元袅,“这下碎了就换不了好吃的了,你赔我的珠子!” 碎珠子硌疼了手心,元曲还是紧紧裹着,猛地起身朝元袅吼,“你赔我的珠子!” 被突然惊吓差点后仰的元袅白了元曲一眼,“什么碎珠子,你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你看,就是这个珠子。”元曲有些肉的嘴吸了一口气储藏着,两颊鼓的像个灯笼。 本无意搭理元曲,余光无意扫到她的掌心,跟随在姚氏身边多年,什么样的珠宝值钱她还是有能力分明的,她的目光被碎珠子吸引,抬臂准备捻起一半仔细端详,省得看走眼白欢喜,看元袅要拿,元曲猛地合上五指。 “我的好姐姐,你让我再瞧瞧。”有求于元曲时,元袅一改平日里不是直呼其名就是僭越喊妹妹的称呼,她抓着元曲的手晃了晃。 被她摇晃着的元曲稳如泰山,她是个脑筋直的,听见她终于承认自己是姐姐,神秘兮兮地把手凑到她眼前,捡到宝贝样窃喜,“你可要看好了,这颗珠子少说得值五十两,不过现在碎了,我估摸着只值两三两了。”说道最后,语气有几分惋惜。 她的手凑得太近,手一打开银光有些刺眼,元袅后退两步,看清了珠子的色泽和质地后,全然忘了自己是过来干嘛的。 “你这珠子哪来的?”元袅的欲-望都明摆写在脸上。 元曲转头,指向怀壁院一地的枯草,“就是在那里捡的。” 刚才还一副今天天塌下来都要进屋的元袅几乎是同一时间调转方向,转移战场,“你们几个去草丛里找找。” 堵在门口的元樱看着她们不战而退,院子里那么大一棵绿树她们看不见吗?树上躺着一白衣男子,他衣角荡在空中飘然若仙,正看着元樱,笑的讨赏。 元樱唇形,“你做的?”指的是那颗珠子是不是赵晢故意丢在草丛里的。 或许是躺了太久不舒服,赵晢坐起来,看着那群寻宝心急的丫鬟嫌拨开草丛费力,于是自发地拔除枯草,颓废扎根在此的枯草被一簇簇连根拔起,无情地丢在一个角落。 以姚氏、元袅为首的这群人通常寻上门来就没好事,这是第一次有好事上门,除了杂草的一小片地土壤肥沃,看着顺眼,元樱想着明日出门买些花种播下去。 为了找到元曲口中价值五十两的珠子,丫鬟们很是卖命,平常那些端茶送水都嫌累着玉手的一等丫鬟个个蹲在地里扒拉着泥土,累了流汗了就用袖子蹭蹭。 闺房门口摆着一张美人榻,元袅暂时没功夫来给她找麻烦,于是她悠哉悠哉地躺下,首次享受嫡小姐该来的待遇。 躺的太舒服了,以致元樱等她们除完草差点睡着了,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元袅一张恼羞成怒的小脸,一身干净的衣服脏了裙摆,再看看她身后,丫鬟们更惨,个个小花猫似的,素手纤纤的粘了一圈泥,□□鹅黄这种易脏的衣服早就脏的五花八门。 面积不小的院子焕然一新,枯草被堆在一个角落,被压抑在枯草腐败气息下的土壤重新呼吸,空气里多了一抹清新的味道。 “元樱!是不是你故意捉弄我们!”元袅恨的水灵灵的眼睛里俨然生出怒火来了。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元樱看着她抹黑自己,问她,“是我让你给我除草了吗?” 元袅白忙活半天,竹篮打水,她真恨不得把元樱当薄纸撕成碎片,“我看就是你故意使坏,你给我等着!” 自诩高贵的元袅嗅了嗅,身上的味道比她们淡了太多,可还是令她胃里翻腾,她丢下狠话气冲冲地走了。 丫鬟们自然也气红了脸,有些拔草弄的头发都乱了,可是碍于手脏不能整理碎发,被猫爪子挠了心得难受,她们三五成群地跟着元袅走了。 最后离开的是元曲,她有些意犹未尽,明明草丛里是有珠子的,她放眼望去,湿黑的土壤暴露在青天白日下,除了泥土就是极小的石子。 她不甘地走了,走的时候纳闷地盯着掌心里的碎珠子。 元樱第一次觉得麻烦上门让人心里这么痛快,她过去检查她们的成果,由心感叹,“拔得真干净。” 一粒花生丢在元樱肩上,坐在树干上的赵晢刚嚼完一粒翠花生,“不夸夸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重写了,叮铃铃提醒一下~ 第9章 【09】沐浴之后 不知道赵晢从哪里弄来的脆花生,他一口一颗有味地咀嚼着。 花枝跟着人群一起来怀壁院,如今又要跟着她们一起离开,元樱盯着人群最末的丫鬟垂头,明明是个年轻姑娘却佝着窄背,元樱叫住了她,“花枝,你是我身边的丫鬟,不留在怀壁院听从差遣要去哪?” 魂不守舍的花枝木讷回头,又沉默垂首地走到元樱身前,“奴婢一时间忘了,还请小姐责罚。” 她这声音浮如羽毛,听得出她心中藏了事,没把元樱的话当头等要紧事。 “我午时想沐浴,你去打一些热水,再摘香气淡雅的花瓣回来。”花枝只比元樱低了一眉,她将头埋得下,元樱能直接看到她的头顶,发髻分路有些杂乱。 待元樱说完,花枝暗数几个数,见她把自己叫回来不是为了问罪,松了一口气,也不敢抬头看元樱的眼神,应了声好,面地转身步履轻快地离开。 这丫鬟总觉得近日心不在焉,不知这心思是不是半夜被老鼠搬了去,元樱是看着她消失在怀壁院的,前些天还好伺候自己不周到不细致,怎么也算的是个大活人。想起那日她满脸泪痕地姚氏主屋出来后,花枝就不对劲了,像是霜打了的花枝,走路似乎有些拐。 吃了七-八颗花生,赵晢觉得无味了,拍了拍手一跃,落在她身边,“别看了,你这样看是看不出字来的。” 思路被他打断,元樱也没想明白个中缘由,“我等会沐浴,你不准过来偷看。”她眼神炯炯,赵晢没发毒誓保证前,焯烫的眼神几乎要把他看出洞。 被不容玩笑的目光焯烫着,赵晢反而勾唇一笑,目光如珠滚过她白如雪的脸,他没给肯定的答案,故意为之,“韵儿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我赵晢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他浸满桃花笑的眼睛更令元樱忧心,“就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才提醒你。” 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花生米,赵晢向空中一丢随后仰头接住,花生米清脆被两排整齐光洁的牙齿一咬,嘎嘣声被禁在嘴中可还是传了出去,赵晢点点头,“味道不错,吃不吃?” “我和你说正经的。”元樱自动无视躺在他纹路清晰覆盖着一层薄茧的掌心,他五指干净修长,四指并拢不留缝隙。 回复元樱的是赵晢咬脆花生的声音,她追问一句花生阵亡一颗,到最后元樱还是不放弃地要他发誓,赵晢掏了掏袖子,故意皱了下眉头,“花生米没有了。” 他摊着手,手心里残留着花生米境迁的香味,他避而不答元樱的话,把她急的一头乌发迅速升温,她抬臂啪嗒打在他掌心,“我跟你说话,你发誓在我沐浴更衣时不得靠近我。” 元樱一双柔荑如夏初暂露头角的芙蕖,腕细嫩得是莲花茎子,手玉白得是芙蕖,她一心要他保证,无心顾及其他,而赵晢目光轻掠掌中的小手,掌心相合时,赵晢只感觉双耳喷火,热胀得他要一头栽进池塘,闷几大冷水降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赵晢别开脸,眼神望着远处又没有焦点。 平日赵晢说话没二两正经,可是他要是发誓保证了,那便是可信的,元樱露出放心的笑容欲回房收拾洗换的衣裳。 花枝拎着一篮子玉簪花回来,她神情较之前更有几分不对劲,不过赵晢满身烫热还未凉下来,便没有多想。 等热水放满后,玉簪花也撒了上去,元樱觉着赵晢待在院子里还是不妥,她一壁从屋里走出来,一壁赶人,“你走远些,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躺在树上乘凉的赵晢哑口起身,脸上刻着入木三分的无奈,“我就这么不值得被相信吗?”抱怨了两句,他还是往怀壁院外飘走,第一次像幽灵一般飘动。 直到那坨白色飘出视线,元樱踮起脚尖远眺,没见着他人,总算能放心地回去好好泡个澡,今日舒服地睡个踏实觉。 玉簪花浸在热水之前被冲去残留的花粉,这样泡澡也不至于因为身上的味道招蜂引蝶,且玉簪花清单又是应季的花中,元府的后院种了一小片,专门用于泡熏香,不过元府上上下下只有元樱喜爱用,元袅她们偏爱桂香,说有道是桂子香飘十里且想起浓郁热烈,叫人闻之不忘。 元樱拔藕似的从衣裳里脱去,进入温热水中,她捧起一把水浇在香肩上,沁着玉簪香味的水落肤生根。 腰身纤细的玉簪花浮了不厚不薄的一层在水面,元樱捧水时水面上成百的白舟野渡,藏身热水里元樱突然想起前几年路过厨房听见厨娘教着新来的说,藕节是水做的,切了片要泡在水里才不会变色变味。 如今,浸在这桶热水里元樱才发觉人和藕节是一样的,不过元樱没那么多心眼,像姚氏、元袅这等心眼多的藕节不知藏纳了多少泥垢。 浇洗过后,元樱闭目养神,好好地沐浴。 提着半桶热水的花枝做贼一般进来,她悄声气管,“小姐?还需要加热水吗?” 闭目的元樱在舒适中半梦半不醒,压根没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双蹑脚。 已经差不多走到屏风后了,花枝见她沉睡未醒立刻绷着唇偷偷拿走了她的衣裳,她走的时候匆忙留下半桶散热的水。 花枝抱着有淡淡玉簪花香的衣裳,口里念着,“小姐,你千万别怪我,这是三小姐逼我做的,我不照做她们会剥了我的皮的。”反正两头都是死,花枝只能避重就轻地选择。 她这一来一回好多趟,不光是屏风后放置换洗的衣服被偷拿走了,衣柜里的衣裳也没洗劫一空,怀壁院内连一层不蔽-体的纱都没给元樱留下。 秋日一天之中唯独午时还算热,日光西斜,周遭的温度下降,桶中的热水冷的更快。 元樱醒来时,水已经不热了带着点凉意,浮在水面上的花蔫了几分,元樱美人出-浴,抬手正准备拿过挂在屏风上的巾子,眼前一晃,屏风上干干净净,连层薄灰都没有。 奇怪,元樱明明把衣裳放在这上面了啊,她踮起脚尖,屏风后自己换下的脏衣服都不见了踪影。 房间门口放着凭空多出来的一只水桶,元樱瞬间明白了,她们分明是想看元樱出丑。 她检查这间屋子,连一块遮掩的布都没有,甚至连叶子稍微大了一点的盆栽都被搬走了,她们实在是丧心病狂,欺人太甚。 眼下火烧眉毛,元樱又迅速缩回水里,这水已经有些凉的刺骨了,冰凉的水无端生出荆棘刺痛她的皮肤,连带刺痛她的神经。 现在如何是好,万一赵晢算着时间觉着差不多就回来了,自己这幅样子可怎么见人? 元樱兀自做了一个很是糟糕的假设后果,她抬手拍了拍眉心,带起一洒晶莹剔透的水珠,砸在玉簪花上,玉簪花沉沉浮浮。 透过窗子看去,日光稀薄垂垂老矣,元樱好看的眉头拧得紧紧的,脑海里只有怎么办几个字。 就在她还只顾忌赵晢时,幕后主使正满面春风地慢悠悠地进怀壁院,她们走的这样慢跟一把钝刀架在元樱脖子上磋磨有什么两样。 元袅进院子前再三确认道,“花枝你可是把她所有的衣裳都拿出来了?没给她留下一层纱罢?”她目光如淬了辣椒汁,她的目光泼在花枝身上令她感觉自己被几鞭子打得火辣辣得疼。 “三小姐,您放心,奴婢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花枝再三恳求般的保证只换来元袅一句看好戏的“那就好,赏。”担着脑袋办事,实在是不容易。 元袅一踏进怀壁院,扬声道:“大姐姐,你在吗?我有事找你。”言语之间不乏讥笑和不怀好意。 扑通一声,元樱猛遁水中,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章女主称呼姚氏为嫡母,大家记忆修改一下,当作女主称呼她为“母亲”哈。 第10章 【10】及时出现 浸在冷水里的元樱屏息听着院子传来的声音,元袅此趟是专门过来看元樱笑话的,她步伐缓慢,慢悠悠走到院中,无端生出欣赏景致的心情来。 无人打理的怀壁院大有荒凉之意,今日拔除了枯草,黑釉的泥土里连粒野草的种子都没瞧见。 十六年前,怀壁院是元府景致最别致的一处院子,常日里簇拥着五六个穿着不凡的丫鬟,院子也是最亮堂的一处,不过,这也是从前了,那时候住在这里的主子受宠,不像如今,破破烂烂的还不如个一等丫鬟住处的派头。 元袅嘴角勾着,故意嚷大声了一些,“花枝,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没有问自己的贴身丫鬟燕泥,反而问花枝。 一直垂头的花枝猛然被点名,倒愣了一下,随后道,“三小姐,时间晚了,大夫人该找您吃饭了。” “这样说来,我可不能在此处浪费太多时间。”因为大仇得报,元袅一张脸笑的愈发是光彩了,她也不虚张声势地游园了,一手立在嘴边,扬声,“大姐姐,你在吗?我进来了。” 说完,元袅目光斜长地划过身后两个守门的仆从,他们腿脚不便,料是就算见到了那副模样的元樱,也是跑不动罢。 这两个仆从是元袅特地从众多家丁里挑选出来的,他们大龄身有残疾,且样貌不俊。 听到前院传来的脚步声,元樱双手扳着浴桶边缘,身处凉水里可却如同身临火山口,炽热的熔浆包裹着她。 怎么办?元樱着急张望四周,屋子里实实在在是一块布都没有,她如今太过被动,人已经进院子里来了,她也不能轻举妄动就这么一身香水的乱跑。 要是,赵晢在就好了。 万分火急之下,元樱脑中突然炸出赵晢的名字,这个想法令她头脑空白一瞬,恍若下了三天三夜鹅毛大雪的汴京,素白一片,冻结了她所有思路。 肩上一轻,元樱回神,瞥见肩上落了一件披风和浴桶后一只云纹金线的锦靴。 元樱下意识“啊”地尖叫一声,她朝冷水里一缩,只露出一双水晶的眼睛在水面上,她羞赧地问,“你怎么进来了,出去!” 站在面前的男子目光柔和地望着她,元樱藏身水下开口说话时呛了一口洗澡水,又暗暗地咳嗽,可却倔强地不把头探出来。 “我要是不来,后果不堪想像。”面前的美人在浴图饶是手法再高超的画师也画不出其神韵一二,赵晢看着她,一时间忘了移开目光,他柔软的目光像是在她身上生根发芽。 咳嗽两声后,元樱扛不住地缓缓探出头来,她乌发纯黑紧紧贴在雪白的头皮上,干净又养眼。她一双眼睛如同小鹿,她看到了屏风上放置的衣裳,被冷水浸泡着,却控制不住地红了脸,“你可以出去了。” 浮在水面的玉簪花轻轻飘荡,赵晢应答,“我先出去拖延住她们。”走之前,他抬手,手朝水探来,这举动令元樱见之色变,她双手抱住自己,焦急又抵触,“你想干什么?” 干净修长的手指仅在水面上蜻蜓点水一下,过后,赵晢面上含笑地走了。 他并没有要做什么?但元樱依然双眸警惕地盯着他的背影,不出片刻,冷水缓缓升温,不再是冰凉刺骨的寒冷,复生的暖意拯救了冰凉的元樱。 原来…… 元袅对怀壁院不太熟悉,她靠花枝带路已然快要找到元樱了,迎面出来的赵晢看着这群心怀鬼胎的人眸子渐冷。 当元袅穿过赵晢时,面前的路突然多了几条,元袅得逞的笑脸一僵,她质问花枝,“你是不是在忽悠本小姐?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看到元樱。” 不只是元袅突然觉得怀壁院突然大了许多,连基本日日来这里的花枝都觉得陌生,但她不敢言说,只是安稳元袅说,“三小姐,怀壁院本来就是府上最大的一间屋子,很快就到了。” 反正元樱没有衣服穿也跑不了,元袅耐着性子走了下去。 有赵晢拖着她们,元樱也不急不忙,她一件衣裳一件衣裳地穿上,这衣裳贴在肌肤上很是柔软舒适。衣裳的大小和鞋子正合适,似乎为她量身定做。 赵晢看到她身姿婀娜地出来,望着她周身重新认识这个女子,他惊叹一笑,“果真是我未来的娘子。” 偌大的大厅里只有他,元樱没看到元袅她们的身影,“她们人呢?” 赵晢围着她转了一圈,由心赞美,“这衣裳很合身,早知我就多拿两身回来。”就是元樱的发丝还湿着,未干的头发贴在元樱冰肌玉骨的脸上,美则美矣,就是在秋日容易着凉,他抬手轻轻覆在她的头顶,见她要躲,语气缱绻道,“乖。” 不知元樱今日是不是撞邪了,她竟然真的就没躲开。 事后,她躲闪心中不免有些懊悔,碰上这么一缕意识本就是世间一大怪事。 须臾间,元樱发觉头上轻了许多,她躲闪时柔顺的发丝在空中荡了一下,余光瞥见根根分明的发梢。 元樱抬臂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眨眼时间竟然已经干了,这再次颠覆了她对赵晢的认知,指尖搓着墨发,眼睛一亮地看着眉眼如山河的赵晢,“还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 虽然这声夸奖很是委婉,但好歹是从元樱嘴里听到的,赵晢抬手将身前的墨发甩到身后,给几分阳光就要晒井盐地说,“只要你想,就没有我做不到的。” 看他又耍嘴皮子,元樱不理会她。 那头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大厅的元袅只觉得脑袋有些晕,晕的时候又有些气,带路的花枝急的都快哭了,她日日走这院子从没像今天这般还迷路了。 “你是不是串通元樱来耍我的?”元袅气的杏眼圆睁,抬手狠狠掐着花枝胳膊上一块肉转了大半圈,疼的花枝泪花直冒。 “三小姐,就算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欺骗您呀。”花枝疼的不敢吱声,只敢求饶。 从走廊处转角就到了大厅,掐了花枝,元袅还是觉得不解气,她脸上看好戏的笑意已经被磨平,她恐吓花枝,“要是让那元樱找到了衣服我明天就扒了你的皮。” 花枝手臂一大块火辣辣地疼,她笔尖发圈地吸了几口气。 刚到大厅的口子处,元袅就看见穿着元樱身上整齐地着了一身云雁细锦衣,她姿态悠闲地在点茶。 “你?”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地元袅快走几步,撞到她跟前,确认后这张脸就是元樱气的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不光是她不敢置信,就连花枝眼圈还红着地差点说漏嘴,“怎么可能,我明明……”还是燕泥白了她一眼肘了肘花枝,她才及时住嘴。 点茶完成,元樱准备充足地看着元袅,先入为主地问,“三妹妹何事这样惊讶,之前你说要来找我,我便等了许久都没见着你还以为你回去了。” 她身上的衣裳竟然比自己还贵重,元袅妒恨地望着她的衣裳,一时间蒙生出一种挫败感,相比之下,自己仿佛披了一层麻布。 元樱的头发闲散地披着,她看了一眼心虚低头的花枝,这个丫鬟留不得了。 本来是想看她笑话,结果被她比了下去,元袅无意继续留在这里,临时编了借口,“今晚母亲要在祖母那里用饭,让我来问问你,去不去?” 话搁下,她人就走了,逃窜地比兔子还快,她心下打算着,她这样讨厌母亲肯定不会不识好歹地撞上去。 人都走了,花枝这次却没走,元樱没看她,“你怎么还不走?” 要是换了元袅质问,她早就跪下来磕头求饶了,但现在是元樱,她便还是木头一样站着,“奴婢是大小姐身边的人,自然要留在大小姐身边伺候。” 她倒是会看人下菜,元樱用不起比她还厉害的丫鬟,“不用了,我这里没人伺候惯了,你想去哪就去哪罢。” 牙关一紧,花枝还想辩驳几句时一对上元樱冷淡的眸子,便行了个礼识趣地走了。 她走了,元樱在怀壁院自在多了。 “晚上你决定和她们一起用饭了?”赵晢认识元樱有一段时间了,他印象里的她平常不是让花枝单独送饭过来就是自己动手,还没有和她们一起吃饭的先例。 身姿笔直的元樱抬头半寸,目视远方,“当然去,为何不去。” 第11章 【11】血浓于水 “我给你拿衣裳时见你没几件首饰,就顺道给你带了几支簪钗。既然要去,也不能就这么去罢。” 元樱墨发披肩,发间有淡淡的玉簪花香气袭来,闻之令人身心愉悦,她谢过赵晢,“今日这事,多谢你了。” 话语间,元樱又想起那令人耳红的一幕,不禁颔首,心中有话不吐不快又不知怎么开这个口。 “如此就见外了。”赵晢望着她羞涩的模样,头脑里回想起她香肩沐水的晶莹剔透,回味无穷,越是这样想越是不能自拔,他又说,“我帮你是本分,你是我未来的娘子未来的王妃,你的事便是我的事,碰见了就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把话说清后,赵晢见她微微咬着唇点头,动作如柳絮翻飞,又轻又盈落在人的心尖上痒痒难耐。 见状,赵晢清楚她心中在想什么,清咳两声后揭过这页,“刚才的事你无需介怀于心,一者我确实没看到,当时水雾太大,再者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即使看到了我也会负责。” 说罢,元樱猛然抬头,对上他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须臾后她又迅速别过头去,“我先去梳妆了,过会还得赴鸿门宴。” 元樱往常走路步步落在实处,今日步伐有些虚不着地,看得出来她是在有意躲着他。 人走后,赵晢心中不禁感叹,自己也并非有意撞见她冰肌玉骨的一幕,当时情况紧急,她也是知道的。 回了香闺,元樱兀自一人坐在铜镜前,黄晕镜面映照她两腮微粉的模样,明明水中出浴后一张脸干净得毫无面脂。 桌上摆放着几只簪钗,碧玉滕花玉佩、 云脚珍珠卷须簪 、烧蓝镶金花细等等,元樱自幼身边无人教她识辨这些物件,如今她看着心中只是觉得不凡,她拿起一只云脚珍珠卷须簪饰在发上。 一只簪子不仅衬托得她干净素雅,更令普通的发髻熠熠生辉,平白添了无数美感。 简简单单地妆饰一下,她出来时发髻上的簪子一枝独秀,云白的簪子小巧别致将她整个人的气质衬托得淋漓。 她宛若河中央的一骑绝尘的芙蕖,摇曳地朝赵晢走了过来,从小到大都没有如此盛装打扮过,元樱生出一丝紧张,丝丝细致的担心像叶脉,“会不会太隆重了些?” 姚氏她们无心与元樱一同用饭,赵晢出现之前元樱多次想去看望祖母,不说别的就单祖母是这府上唯一一个盼望着她好的,可次次都被姚氏拦截,次数一多姚氏盯家贼一般盯着元樱的行踪。 “就如此罢,衣裳和簪钗都很适合你。”赵晢看着束在衣裳里的元樱美得如一捧皎月光。 元樱低头看了看裙摆,正欲开口时花枝端着晚上的饭菜来了,不是什么好饭好菜,那米饭里甚至有极小的石砾,沙粒虽小和牙齿硬碰硬,终究疼的是自己。 “大小姐,该用晚饭了。”花枝脸色对着她明媚,特地把今天难得的一盘肉拿出来说事,“今天啊厨子买了许多羊肉,所以晚饭也丰盛一些。” 怀壁院有些暗了,花枝看见元樱时总感觉今日的元樱光鲜如仙女下凡,走近一瞧,发现她身上还穿着下午的华服也就罢了,头上多了一只她从未见过的簪子,虽然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比不得三小姐满头珠翠,可却似乎艳压了三小姐一身不菲的行当。 “小姐?”花枝试探开口,诧异她的穿着,更诧异她傍晚如此盛装的缘由,“可是要去哪儿吗?” 花枝走近几寸时,赵晢闻见那饭里似乎有股异味,像是馊了可还能吃不会拉肚子的那种。 “你送饭菜来作甚?你今日没听见三妹妹送信来说,今晚祖母让我过去和她一同吃饭吗?”元樱知道这个丫鬟有异心,从没把自己放眼里,可她一味帮衬她们来陷害自己,不管是否出于自愿,都必须要尽快送走,一个人她乐的自在,也无需担心她们里应外合。 三小姐那话摆明了就是情急之下随意编来搪塞她的,没料到大小姐还真信了,花枝露出几分好笑,她搁下托盘,双手叠在腹部,“大小姐,现在时间也晚了,老太太那里说不定已经开饭了,您呀就别去叨扰老太太了。” 她们以往串通一气编造出各种理由要断元樱去看老太太的念头,屡试不爽的一个借口便是老太太年事已高,禁不起她们年轻人折腾。 每遇元樱坚定要去看祖母时,她们就拿出各种老太太身上的病痛吓唬元樱,不是祖母腿脚不便就是心脏不好,头疼胃不舒服这种借口都用过了。 饶是他们再阻拦元樱也改变不了元樱是祖母的亲孙女的事实,今日祖母院子摆宴要一同吃饭,她们那些编出来的祖母身上病痛的借口统统不管用了,能摆宴一同吃饭便能说明今日祖母身体爽朗。 “你不是厨房回来吗,怎么有空绕一个大弯跑到南山院去瞧一眼这饭是开吃了。”元樱看她再三阻挠自己,她做了什么过分卖主的事,元樱心里是一清二楚。 被元樱冷静的目光盯着,花枝底气不足地低下头去,结巴了一下又拿出陈年借口堵元樱,“小姐,老太太年事已高,身边不能有太多人吵闹。” 元樱本来想不理会她直接走的,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是,“你是说,于祖母而言我是多余的人?” 这话要是传到老太太耳里,可是要打断花枝的腿的,她这才害怕起来,“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看她终于因为祖母而不再阻拦自己,元樱大步流星地走去,她才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花枝跟了上来。 作为跟在元樱身边多年的丫鬟,她见过元府最繁荣的时候,那时候是先夫人嫁进来时元大将军屡立奇功,官职一升再升,先夫人是个贤良的性子,凡事以夫君的主张为先事事帮他筹划,和姚氏不同,姚氏性子霸道,要是元将军意见与她不合,姚氏便会使出十八样看家本事闹腾的元将军向她低头,也是如此家里有了姚氏后,元将军无心倦家基本都在军营,加之迎娶姚氏时断了一条腿,多年止步与镇国将军,再也升官。不只是官职止步,更是连一儿半女都不曾再有。 也是如此,元樱是老太太唯一的亲孙女,老太太疼她是打心眼的,不过姚氏管家自然不会看着老太太厚她薄自己的骨肉。 南山院一片热闹,来送菜的丫鬟快连成一条龙。 桌上的菜肴越来越丰盛,可老太太心里越来越空,她的目光错过坐在自己身边的元袅,焦急道:“樱丫头怎么还没来,春衾你快去请樱丫头来,这么迟了还没来怕不是樱丫头不知道我今晚说要一家人吃个饭?” 话及此,老太太的目光一一划过姚氏和元袅等人的脸。 姚氏在这个家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的是这个老太太,虽然她掌管中馈,但老太太手中攥了元家的命脉,大半家产都在她手中,更何况她是勇毅侯的女儿,在这汴京还有娘家人可以依靠,不是姚氏能招惹得起的,这表面功夫还需做足一套。 “娘,您放心樱丫头是知道这件事的,还是袅丫头亲自去说的。春衾姑姑,且耐心等着擦,不必劳烦你跑这一趟。”姚氏笑的懂事体贴。 老太太并不把她这话放心里,她虽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可还不至于老糊涂,不懂得这娘俩打的什么算盘,她问道,“那为何这样晚了樱丫头还没来?” “也许是她不愿意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罢。”元曲已经等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她望着比新年还丰盛的饭菜嘴里愈发涨潮起来。 她口无遮拦说完这话,姚氏脸色一变地肘了肘她。 “若是樱丫头不喜欢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平日里吃饭见都见不到你们的身影,怎么我一说要和樱丫头一起吃饭你们就撒泼打滚地要挤来。”老太太眼神明亮地瞅着姚氏那张克夫脸,怎么看怎么心里不悦。 姚氏干笑了两声,“娘,菜都凉了,您牙口不好别等了先吃罢。” 她抬手夹了一块肉送到老太太盘中,老太太挤着脸上的皱纹低头晲了一眼,盘中的肉肥中不带瘦肉,还牵着一点没切掉的骨头。 “我上一次和樱丫头吃饭还是两个月前,她是我亲孙女,可我平常见她都见不到。今天既然说了要一起吃饭,再晚我也要等。”老太太决心坚定地说,又□□衾亲自去请。 话音刚落,元樱迈着归心似箭的步伐迎面跑来,“祖母。”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老太太一张板的跟硬床板的脸立刻笑出来,“哎哟我的小心肝,快来祖母身边让祖母好生看看。”老太太特地给元樱留了自己左手边的位置,不过姚氏硬是把元袅塞到她右手边膈应她。 “她怎么来了?”姚氏压低声音一脸不悦,用力地肘了元袅。 姚氏说话再小声,老太太是腿脚不便可耳朵眼睛还是好着的,她瞥了姚氏一眼,她便不再说话。 “我的樱丫头今天真好看。”老太太看到元樱是眼里乐开了花,完全无视了她眼里的外人。 跟着元樱一起来的赵晢第一次看见元樱这样幸福的笑容,他愣了一下,突然想到,自己昏迷五年母后肯定整日以泪洗面。 作者有话要说:我打字打到“袅丫头”时自己都笑了… 第12章 【12】你满意吗 备受冷落的元袅冷眼看着老太太捧着元樱的脸笑的灿烂,她低下头用筷箸戳了戳盘子,姚氏面色阴冷地靠了她一下,抬头时脸色一变,“母亲,老爷他有事在军营回不来,既然樱丫头来了就开饭罢,今日我特意嘱咐厨房做了樱丫头爱吃的菜。” 被她横插一脚,老太太才缓缓从兴奋劲头回过神,“你瞧瞧祖母一时间激动倒忘了吃饭了,来来来,吃菜,你喜欢吃什么就夹什么。”说道,抬手夹了一个最大看相最佳的鸡腿送到元樱碗中。 “祖母,你也吃。”元樱知道祖母待自己是真心的好,这一刻她卸下面对姚氏时的心理防备,如同久经沙场的人解甲归田,乐的一身轻松。她也给祖母夹了一个汁多色亮的鸡腿。 看到亲孙女给自己夹的鸡腿,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姚氏怎么有意地肘了一下元袅,元袅正夹菜吃被她一靠,筷箸上的菜掉在桌上,她没好气地看姚氏,正欲说话看见她眼底暗示的眼色,只能压下无奈,笑嘻嘻装模作样也给老太太夹了一个鸡腿。 “祖母,这鸡腿都是下午新宰的可新鲜了。”元袅心中百般不乐意地给老太太夹鸡腿,逢场假笑片刻只觉得嘴角都酸了。 她们总是在老太太高兴头上时跟她过不去,她笑意一敛,冷道:“你不知道我老太太年纪大了,吃多了肉消化不了吗?” 老太太这一句令元袅瞬间左右为难,夹着的鸡腿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放进她碗中,手只是僵着,又酸又乏。 见元袅下不来台,姚氏立刻解道,“母亲,阿袅也是一片好心,这木瓜雪蛤养胃滋润,您尝尝。”姚氏亲自起身给老太太端了一盅木瓜雪蛤,搁置在老太太手边,暗暗给元袅递了个眼色。 元袅立刻把鸡腿放在自己碗中,盯着色泽诱人的鸡腿只感觉一肚子气,这鸡腿夹了是错不夹还是错。 待姚氏掀开盖子给老太太说了一番好话,她回到自己位置上,老太太将木瓜雪蛤推到元樱面前,小眼睛明亮起来,“樱丫头,我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补,你还年轻正在长身体,来,把这吃了,美容养颜。” 只要元樱坐在老太太身边,她怎么看怎么开心。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结果眼睁睁看着老太太送到别人嘴边,就差喂给元樱吃了,姚氏多少心里是不舒坦的,她咬了咬后槽牙,又笑的和蔼,“樱丫头,这也是你祖母的一番心意,趁热吃了罢。” 木瓜雪蛤很香,香气尤为细腻。 “祖母,我喂你吃几口。”元樱拿起勺子,吹凉了几分,将木瓜雪蛤送到祖母嘴边。 看到老太太笑的真心实意,姚氏真是没有一点胃口,但是又不能表现额额太明显,扫了老太太的兴。 她又看了看自己左边的元袅,正闷闷不乐地戳盘中的鸡腿,愣是将一个完好的鸡腿戳得面目全非,而右边的元曲一门心思都在吃的上面,吃的满嘴留油。再看看人家元樱懂得讨老太太关心,姚氏恨恨地咬了一口青菜。 喝了几口木瓜雪蛤润润嗓子,老太太说话也比之前精神,她看着自己的亲孙女,“樱丫头,你老实告诉祖母你满意这桩婚事吗?” 问呢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元樱始料未及,喝着木瓜雪蛤呛了几口。 老太太替她抚背,看她这反应多半是不满意的,她这命苦的孙女啊,老太太转眼就愁容满面,眼见着就要拭泪了。 放下木瓜雪蛤,元樱擦了擦嘴,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赵晢,赵晢明明听见了心里也想知道元樱的真实想法,可他故作轻松。老太太是看不见赵晢的,她顺着元樱的视线看去只看见姚氏,登时心中就有气了,她就知道她的亲孙女饱受外人欺凌。 老太太为元樱做主道,“樱丫头,你大胆地说,祖母为你做主,你若是不喜欢不满意,明日祖母就是豁出命也要给你退了这婚事。”态度强硬片刻,老太太看着这张像元箇的脸,心里又一软,自责道,“都是祖母不好,府里上上下下都瞒着我这老太婆,赐婚圣旨下来了那么久,我才知道消息,没能早点为你做主。” 说到伤心处,老太太的眼泪已经下来了,元樱拿着帕子给祖母擦泪,话语也是软的,“祖母,我自然是欢喜这门婚事的,您别哭了,您是府里对我最好的人,韵儿舍不得让你落泪。” 元樱看着祖母一双泪花闪闪的眼睛,她年纪大了,眼皮松垂,眼角处的眼皮低得挨地,一双年轻时的明眸大眼被拉出狭长的三角形。 “樱丫头,我知道你是在哄我,那五皇子虽然身份尊贵,可他是个活死人,你嫁过去跟守活寡有什么两样?”老太太兀自用手抹了一把热泪。 本来就没心情吃饭的姚氏看到这令人反胃的祖孙情深,厌厌地搁筷,不情愿地开口劝道:“母亲,听说官家此次下旨赐婚,是那宫中的术士算卦得来的,樱丫头命格强能压制五皇子,待樱丫头嫁过来,五皇子定然是会醒来的,您呀就别哭了这可是天赐良缘啊。” 百般让姚氏不痛快的事里,唯独这件最让她舒坦。 棍棒不打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痛,更何况姚氏本来就视元樱为眼中钉,老太太抹了抹眼泪,要哭也不能在姚氏她们面前哭哭啼啼。 “圣旨只道要元家嫡女嫁给五皇子,虽然曲丫头身上流的不是元家的血,可再怎么来说也是个嫡女。你既然认定这是件好事,你何不让曲丫头嫁进来?”老太太红着眼质问别有用心的姚氏。 姚氏这个女人当初大着肚子还拖带着前夫两个女人嫁进来时,老太太就极力反对,偏偏元箇是个死脑筋,认定她既然怀了元家的孩子就应该入族谱,谁想到她嫁进来不过一月,小产了,害的她的箇儿成了全汴京的笑话,老太太从见到这个女人开始就恨极了她。 被点名的元曲从碗中抬头,木着一张脸看着气氛不对劲的桌上,嘴角还沾了汁水和油,她没听清刚才谁喊她以及喊她作甚,木讷片刻她憨憨一笑又埋头吃饭去了。 “我是没让你吃饱吗,别吃了,这桌子菜是专门给你大姐姐准备的,你吃完了让你大姐姐挑你剩下的吃吗?”姚氏不动声色地踩了元曲一脚,肚子里一窝火。 被训斥了一番的元曲老实抬头,舐了舐嘴边的油,脸上有些无辜。 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大了,心地软了很多,她也知道元曲没什么坏心眼,和生得精明的元袅不同,她软下话,“你吃罢,别饿坏了。” 本来就还没吃饱的元曲一听这话,咧嘴一笑,洁白的门牙上还有一片菜叶,她谢了一句,“谢谢祖母,”随后低头吃饭。 看着只会出来丢人现金的元曲,姚氏咬咬后槽牙,看她吃的凶猛真跟饿死鬼似的,姚氏凶道,“你瞧瞧你这体型,从明日起你每餐一碗饭,不许吃点心,翻过年你就要及笄了,要不是你母亲我日夜为你操心,你这样子怎么嫁的出去?” 她说的这样大声,分明是在座别的人听到,老太太神色不悦,“好了好了,你的女儿你带回去管教,好好吃饭怎么那么多事。” 当着面指桑骂槐出了一口气,姚氏心中也没有那么憋屈,心里的舒服都表现在脸上,她低头应道,“母亲教训的是。” 府里有个姚氏成天作梗阻拦她们祖孙见面,元箇又几乎天天呆在军营,老太太真是个想见元樱都难,今天见着了就更加不舍得放她回去了。 “樱丫头,我好不容易见着你了,你今晚就别回怀壁院了,那里离南山院太远,我见你一面不容易。”老太太自己没吃几口菜,光给元樱夹菜。 她这一趟趟的夹菜堆的元樱的碗成了小山,元樱咽下嘴中的菜,“我也想念祖母,想和祖母说话。” 元樱一笑,老太太这心都要融化了,她也跟着笑,“那就说定了,今晚和祖母一起睡,我让春衾去怀壁院收拾几件你的衣服来。” 啪嗒一声,姚氏手里的筷箸掉下一根,她睁大眼睛,若是元樱在自己过了明面地搬到南山院,这一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况且有了老太太撑腰,老太太再教唆她两句,怕是自己管家地位不稳了,无论如何,不可让她们住在同一个院子。 在祖孙俩喜乐融融时,一道尖利的反对声音劈了过来,“母亲,万万不可啊。”姚氏扯长脖子喊道。 又是姚氏,老太太冷冷问道,“有何不妥,樱丫头是我的亲孙女,是和我一起住,有什么不妥?” 刚才叫的太急,姚氏甚至没好好琢磨一下理由,她临时瞎编道,“您忘了吗?樱丫头命格强,母亲您也是命格强的人,两个同样命格强的人住在一起,怕是要出事。” 她编其他的理由老太太都不会这么生气,现在她竟然说亲孙女会克自己,老太太气的一张脸皮松弛的面又黑又白,她拍桌站起,“姚氏你好大的胆子,是我对你太过忍让,竟然让你这般目中无人爬到我头上来,这十几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薄待我的亲孙女的,我明日就让箇儿写休书,休了你这搬弄是非心肠歹毒之人。” 老太太气的胸闷气短,元樱担心地叫了一句“祖母”,将她扶着坐下。 听到老太太说要命元箇休妻,姚氏瞬间就差点摔在地上,元箇这人她是清楚的,虽然平时家里的事当面任由自己拿捏,可他更听老太太的话。 要真被元府扫地出门,她们母子三个怕是要饿死了,姚氏瞬间红了眼跪到老太太面前抓着她的手,认错道:“母亲,我错了,是我不好,触犯了您的禁忌,我立刻让人帮樱丫头收拾东西送到南山院来,求求您念在儿媳照顾您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次就饶了儿媳罢。” 元袅被吓得整个人傻了一下,她犹记得当初被抄家时差点被卖去秦楼楚馆,幸亏姚氏偷了姚氏连夜带着她们逃,逃命那段日子她们身无分文,只能眼馋看别人吃包子,而自己只能吃树根。她再也不要回到那种日子了,她恐惧地红了眼疯了一般扑到老太太面前,哭得一张脸全花了。 “祖母,我求求您不要把我们赶出去,虽然我不是您的亲孙女,可是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算是您半个孙女,求求您不要把我们赶出去。”元袅哭得撕心裂肺,她年轻力大,抓着老太太死命摇晃。 老太太被她们摇的眼花缭乱,头脑发涨,元曲只是反应慢不是傻,她也跟着一起摇晃老太太。 “你们不要摇了。”元樱努力分开她们抓着祖母的手,可她们活命心急,硬是抓着不撒手。 被她们摇晃片刻的老太太已然呼吸沉重起来了,她看着元樱的脸都是层层叠叠的影子。 一旁的赵晢出手,元樱再分开她们时如同抓着雏鸡丢开似的。 见她们要上前抱住老太太的腿,元樱一栏,她急道:“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你们这样折腾,万一折腾出人命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这句话终于让她们清醒了片刻,姚氏带着元袅、元曲跪在一旁哭,嗡嗡的哭啼声像一群蜜蜂。 受不住她们这样摧残,老太太扶过元樱的手,“樱丫头,你扶我回房歇息会。” 第13章 【13】听到答案 老太太余威还在,姚氏威风如火,老太太就是水终要压她一头灭灭她的火焰,就是要让她知道,将军府姓元不是她的姚姓。 春衾将她们拦在门外,好生劝了一会儿才把人劝走,南山院复又安静下来,老太太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 她抓着元樱不撒手,泪眼朦朦地细看着自己的亲孙女,这丫头出生没了娘,一直在老太太膝下长大,她八岁那年姚氏进门,起初姚氏装的老实,不过两年她根基一稳就从中作梗,把元樱带到她手下抚养。 “樱丫头,我年纪大了不中用,能吓唬她们一时,也吓唬不了一世。趁着我还在世,你和我说说你对这桩婚事的真实想法。”老太太年老体衰,她覆在元樱手背上的手,皮肉松弛,不显光泽,突出血肉里的血管像是叶脉。 祖母的手很轻也很温暖,赵晢站在屋外背抵着墙壁抬头看着勾月,屋内的声音他听的一清二楚,像这等私房话他本不该偷听的,只是关于元樱对他以及对和他的婚事,他便忍不住竖起耳朵。 元樱低头垂眸,看着那双手,这双已经不像年轻人有力的手,走路还要拄着拐杖受人搀扶的手,祖母年纪大了,天塌下来也应该是力大的人顶着。 “祖母,我真的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元樱抬头看她,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近日和赵晢在一起的一幕幕,相处时间虽短,她记得自己是在第二日就对他卸下防备信任他的,到如今还有点说不出来的依赖。 屋外冷的厉害,春衾又添了点炭火,黑色的木炭被烧的橙得发红,跃动的热红色晃入眼底,眼里一层薄冰渐渐消融。 老太太凝视着她的目光,她年纪大了看人看物还是准的,她看得出来元樱不像是在安慰自己,她半信半疑地问,“樱丫头,五皇子已经昏睡五年未醒,术士虽说你嫁过去冲喜压制五皇子的命格,到底这也不足为信,若是五皇子一辈子醒不来,你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她这孙女实在是命苦,老太太抬起胳膊擦了擦泪。 就算赵晢一辈子不能回到体内,最起码还有意识,而且元樱能触碰到他的意识体,搭进一辈子也不算太吃亏。 元樱给祖母擦泪,哄着她,“祖母,听说五皇子殿下风流倜傥,生前又精通诗词骑射,也能算得上文武兼备,这样出众的夫君放眼汴京也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屋外,赵晢抬头望月,半月弦倒映在眼里弯成月牙,他极浅地一笑。 老太太心里也知道,五皇子醒着时必定是绝佳人选,满汴京的姑娘都找不出不喜欢他的,要是醒着这桩婚事也绝对轮不到元樱头上,现在他昏睡不醒,多少世族名女闭口不谈,也只有落在元樱头上她这样看得开地接受了。 “樱丫头,你要是心意已决,祖母不拦你,你的嫁妆我早年就备下了,祖母一定尽全力让你风光出嫁。”祖母拍着元樱的手说。 元樱悭囊多年,自然知晓不论何时何地身边都需要银子傍身,她笑道,“祖母,你忘了吗?我娘亲还给我留了嫁妆,那些足够了,你的陪嫁好好留在身边,万一日后到了用银子的时候我和父亲不在,您要如何是好?” 老太太一双小眼睛看着元樱,受了这么多苦,无时无地还在为自己考虑,她拉着元樱的手更用力,“你今晚就别回去了,怀壁院空荡荡的,你留在这儿陪我。” 元樱未多想便点点头,她知道祖母年纪大了一个人也孤单,赵晢告诉她大婚之日在明年生辰,能陪祖母的时日也不长了,她又说,“祖母,你等等我,我去怀壁院拿点东西。” “你缺什么尽管告诉春衾,让她去拿。”老太太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见到元樱,她有点不舍得,哪怕是短短一盏茶的时间。 春衾候在一边,“大小姐,你缺什么,我去拿就好。” “还是我自己去拿罢,我怕春衾姑姑不知道我的东西搁在什么地方。”元樱想了想说道。 老太太说了两句“也好也好”,又嘱咐元樱早点回来。 一出门,元樱就看到赵晢已经准备好和她一起回怀壁院,待走到人静的廊子。 “我想知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沉默许久,两个人心中各有事情,最终是赵晢打破沉默。 刚才说的话挺多挺杂的,元樱脑中筛选后点了点头,“是真的。” 赵晢紧张得几乎要停下的心脏怦怦跳动,他有些激动,想确认不是自己听错了,“你知道我问的是哪句话吗?” 寂静的走廊,头顶吊着雕花灯,微弱的灯光自头顶打下,映衬着元樱鼻尖的白皙和唇上一点红,她顿下步伐,仰看着赵晢。 相识不长,元樱却知道一点,有面前男子在身旁的时候,她心里不再那般孤立无援,任何艰难的时候她都有一个可以明确求助的人。 这种感觉很是朦胧,元樱说不清是不是喜欢,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和他在一起很安全。 缄默的男子正绷紧神经等她回答,他的呼吸似乎急促若急湍,自高悬的山顶倾泻撞击在光滑的石面,一声又一声费力的呼吸。 “你问我的是,我对我们的婚事到底满不满意。”元樱已经及笄了,意味着她已经有了喜欢一个人的权利,从小到大她没见过喜欢的大哥哥,倒是有几个根深蒂固讨厌的人,她看着他的眼睛,听说爱慕一个人心跳会加速,在她遇见他的第一次就心跳加速了,那时他搂着她飞到半空中心跳得要疲惫阵亡,那也是心跳加速,她斩钉截铁地说,“赵几砚,我很满意。” 急湍甚箭,猛浪若奔,碰撞到石面绽开一朵澄澈的花。 跟着她的话,赵晢勾唇笑了,那是如释重负又感动的笑,他将她抱住,她不知道她的这句话无疑给了他一把监狱的钥匙,让他终于可以不用活在阴冷潮湿的愧疚里。 他说,“谢谢。” 窄窄的身子被他抱住那一刻,听到的不是掺了蜂蜜水的话,只是一句平淡如山泉的话,元樱好像心跳又加快了。 她不理解,为何他要感谢自己对他们的婚事满意,她头脑空白一瞬随后撑着他的胸膛分开怀抱。 认识赵晢时他每天笑总感觉以笑慰伤,今天他在月色下的笑温润如玉,是一块无暇的玉。 “你要是住到南山院去了,日后和你说话就没那么方便了。”南山院人多眼杂,虽然都是老太太这边的人,可很难说其中有没有姚氏的眼线。 在走廊上转了个弯,进去幽静的小道,这条路上两旁种着翠竹,竹子有一层楼高,左边的竹丛外是围墙,灰墙红瓦被竹子掩映。 元樱走在前头,脚下是一条石子路,因为硌脚这里很少有人来,她踩着突出的石子,脚底舒缓,“日后少说话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赵晢走到她身边,“我会发霉的,你不知道过去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没一个人看得到我听得到我说话,可闷死我了。” 想想确实很可怜,元樱走慢了一些,“你说话,我写在纸上回你,这样如何?” 只要能解闷,赵晢一口答应,“如此也好。” 元樱侧头看了一眼月光流转下的那张矜贵的脸,他面容清贵,很难想象他那五年没人搭理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正好走出小道,眼前就是怀壁院了。 不知是不是元樱眼花,刚才似乎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跑走了,没当场抓住,真是可惜。 “你看到那是谁了吗?”元樱快走两步回到怀壁院,院里一切如常。 怀壁院没有丫鬟守着,元樱一走更如无主之地,她人很容易进到这里来。 “是花枝。”赵晢看清楚了。 是她就更奇怪了,她本来就是怀壁院的丫鬟,成日不在怀壁院候着偏偏往其他院子里钻,刚才看到元樱走来还做贼心虚地跑走了。 “先看看是否丢了什么罢?” 元樱点点头,怀壁院里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她要检查的物件不多。 仔细翻了自己的物件后,元樱纳闷,“并没有丢什么。” 花枝是婢,她刚才行色慌张事出有因,看来这些天是太不注意花枝了,竟不知道她成了监守自盗的贼。 “贵重的物品带在身上罢。”赵晢在元樱的房中仔细梭巡一番,东西确实有被翻动的痕迹,可什么都没少。 元樱点头,拿出一块布来装自己贴身的物件,她收拾得很快,包袱也很轻。 看着她的包袱扁扁的,赵晢复又想起以前春猎秋猎时,跟着去的不论是嫔妃还是公主皆是一马车一马车的东西往猎场带,她们不过也就去个两三日罢了。 “这就够了?”赵晢看她将包袱扎好。 “够了,我要带的东西也不多。”元樱将包袱往肩上挎去,赵晢长臂一捞,他牵动唇角,“我来拿。” 看他轻松地拎在手里,元樱吹灭了蜡烛,“这包袱又不重,若是重的你再接手也不迟。” 元樱拉上门,赵晢一把将包袱丢到她怀里,正当她想说“接过去就好好拿着”时,赵晢长臂一捞将她圈在怀抱里,“走的慢,我们来快的。” “慢点。”耳旁的风猎猎作响,吹面又冷,迎面淋风的时候心里又痛快,元樱手中的包袱一把砸在他头上。 第14章 【14】金屋藏夫 从南山院走到怀壁院有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赵晢却在半盏茶的时间携元樱回到了南山院。 他将元樱丢下来时,元樱还未稳住心神,春衾正巧跨过门槛一见门边有个人影惊吓得抬手抚心口,“大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杵着,夜里外面凉赶紧进屋罢,我已经着人把你的屋子收拾妥当了。” 这个院子于元樱而言并不陌生,她在这里度过了十个欢快的年头,不用人在前带路,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枕塌的屋子。 屋子里已经烧了一会儿木炭,房间里适当暖和,推门进屋时没有闻见尘封的陈旧气息,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整齐。 “大小姐,这间屋子老太太一直为你留着呢,今天晚了你好好收拾一下就歇下罢。”春衾看着元樱有些惊喜的表情笑道,转身招了招手,一个羞涩的小姑娘走上前来,“大小姐,这是暖玉,你住在南山院的这段日子就由暖玉伺候罢,她呀原本是贴身伺候老太太的,心细又懂事,要是换了别人老太太才不舍得放她去别人身边呢。” “大小姐好。”春衾在前头引荐说完话,暖玉就乖巧地行了个礼。 面前的小姑娘看着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能到祖母身边贴身伺候定然也是个能干的,元樱再看她一张青白的小脸,本是如玉一般的年纪,打扮得中规中矩,穿的也很是素淡,不像姚氏身边的丫鬟花花绿绿得跟开屏的孔雀似的,行完了礼暖玉抬头也悄悄打量元樱,一触到她的目光立刻就恭敬地垂下头去。 “春衾姑姑,替我谢谢祖母。”元樱收下了这个丫头,将春衾送到门口。 回头时,暖玉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毯子盖在梳妆台的凳子上,心中有序地去打了热水和沏了漱口茶来。 一切井然有序,不愧是跟在祖母身边办事的人,花枝丢在她身边真是逊得若年久之物褪色。 暖玉伺候元樱洗漱完,为她卸了头上的发饰,元樱看着铜镜里的暖玉,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越矩打量自己。 “你今年多大了?”元樱看着梳妆台上为自己准备的珠钗,玲琅满目。 暖玉的声音很温柔,柔得如一壶温好的水,令人打心眼里放心,“回大小姐,奴婢今年十三岁。” “你几岁进的元府?”暖玉梳头的动作很轻,齿距顺着头发温柔地划过,头皮在一瞬间放松,似乎整颗头轻了不少。 “奴婢九岁进的元府,至今为止已经有四年时间余四个月时间了。”暖玉一下又一下地为她梳发,回答问题时没有一刻迟疑,时间记得很是清楚。 九岁进来的,元樱心中默默思索着,算来应该是姚氏把元樱从南山院接走后进府的,她进来时间早,短短四年就走到了祖母身边的一等丫鬟的位置,想来也是个受过罪的人。 元樱抬臂抚了抚齐整的头发,发丝梳得顺畅如瀑,她近了近铜镜,一头秀发一丝不苟,“你这手真是巧,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罢。” 暖玉走到床旁为她收拾床褥,她静静地候在那里,“大小姐,奴婢伺候您睡下再回去歇息。” 元樱身上的衣物还未解,她抬头看了一眼悬梁的赵晢,摇摇头,“不用了,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你回去罢。” 正挽着帷帐的手放下,暖玉走了过来又给元樱行了个礼就悄声退出去了,在门缝缓缓合一之际,暖玉才抬头看元樱,细致地扫了一眼整个屋子。 暖玉给元樱的第一印象是人性格乖张,不像是会做出格的事的人,可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浑身上下散发着行将就木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小小年纪一直贴身伺候祖母的原因。 面前的屋子光鲜亮丽,这才像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屋子,元樱满意地看了看四周,她走到床旁,双手撑了撑松软的被子坐下,锦被触肤很柔软,像是近午的阳光,叫人心生贪恋。 “这是我小时候住的房间,从这里走了后这是初次回来,没想到祖母一直给我留着。”元樱的眼睛里有一团橙红色的火苗,在无风的房间里火苗跳动,倒映在元樱的眼里,安静又生出跃动。 确实比怀壁院好多了,坐在床上的女子触物生情,她想起了很多幼时的事,目光一寸寸地抚摸这里。 “看得出,祖母对你是真心的。” 沉浸在自我回忆里的元樱好半晌才听出漏洞,她看着笑的颇有祖母慈爱风范的赵晢,“谁是你祖母,话不可以乱说。” “反正是迟早的事,我现在叫着练练。”床两旁挂着红色的帷帐,映入眼底像两团颊腮的胭脂,在暖意的屋内,胭脂化了一般晕染面上白皙的元樱。 一天之内发生太多事了,元樱知道赵晢总是在口舌之争上占自己便宜,她有些累了,“我现在要睡了,你出去待着。” 借着腿长,直接坐在桌上的赵晢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条斯理地说,“我平常都在怀壁院,南山院离得那么远,跑来跑去,就算是意识也会累的,你要是思考一天你脑袋累不累?” 真是愈加猖狂了,元樱走了过来,夺下他手中的茶杯,“你能和别人比吗?你闭着眼睛也能飞回去,哪里累了,而且屋外也有大树,你出去。”和他说话真是费口舌,元樱顺势把茶水往自己口里送。 眼见着她喝了茶水,赵晢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低低的声音高调地说,“这水我刚喝过了,我们这算不算……”赵晢嘟起嘴别有深意地示意她。 元樱顾不上形象用力地擦嘴,嫌弃地丢砸茶杯,打开大门吐了好几口水,她擦嘴双耳如清蒸螃蟹,“你这混蛋,明知道茶水你喝过还看我的难堪。” 外面冷,裹在冷意里元樱却觉得舒适,她进屋来浑身又如进了沸水里,她看也不看赵晢兀自坐在床上,一手指门,“我要歇下了,你出去。” 看她理都不想理会自己,赵晢走了过去,才走近两步就瞧见她的脸胜过胭脂色的帷帐。 “不许挨我这么近。”元樱嫌弃地侧着身子,就是不拿正眼瞧他。 看来是真的负气了,赵晢顺遂她的话不走上前,他玉立在那,近六尺的身高在地上投下颀长的影子,身正影不斜,他开口补充道,“我忘了告诉你,你下嘴的那个地方正叠了我的嘴印。” 真是雪上加霜,元樱红涨着连抬头,赵晢云淡风轻又含着蜜饯般的笑,他食指轻轻抵着唇,他的唇微微合着渗着正常人的淡红。 瞟了一眼,元樱只感觉浑身浸在冷水里呛了满腹的牢水,她猛地站起身来,送客:“出去。” 赵晢轻呼,面上一副不敢招惹她的神情,转身心情很是不错地往怀壁院飞去,整个元府的树兜光秃秃的,跟拔了毛的鸡似的,怎么适合赵晢下榻,都说良禽择木而栖,人也是一个道理。 他走开时心里揣满了高兴,丝毫没注意到灌木丛后一个娇小的身子正探头看着屋子,候了许久直到元樱吹灭了烛火,秋风扫人,整个人招架不住要凋落了,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她的方向是溶溶院,此时姚氏还未眠。 今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跟个没事人一样高枕安眠,浓茶已经喝到第二壶了,她一双眼睛愈发精神,目光炯炯。 听到秋碧说人来了,她立刻让人把她带进来。 “奴婢此次给大夫人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暖玉抬头,一双老实本分的皮囊炸开几道城府极深的笑容,这样令人头顶一寒的笑容和她的年纪实为不相符。 姚氏极淡地勾了勾唇角,一颗躁动的心平缓,她面上三分客气七分阴险,“起来说话罢,这次带来的好消息是关于老太太的还是樱姑娘的?” 暖玉现在已经贴身伺候元樱,刚去的第一个晚上就打探到“好消息”,姚氏当初为她爹付的一大笔赌钱,看来是没白花了。 “回大夫人,是关于大小姐的好消息。”她认定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令姚氏满意,故而面上的笑痕愈深,她又看了一眼秋碧。 姚氏看了一眼自己信得过的秋碧,“你直说罢,这里没有外人。” “大夫人,大小姐的闺房里藏了人。”这句话犹如万挂鞭炮噼里啪啦地在姚氏耳旁炸开,她耳旁懵了一下,啪的一声,她用力过度地拍着桌面,端放的茶杯颤了两下,瓷器茶杯摩擦杯沿,声音刺耳。 姚氏拍案而起,她站起来问道:“你说她房里藏了人?你说的可是男人?” 暖玉一直蹲在外面听着,她只听到元樱的声音没有听到男子的声音,从元樱的话里来看,应该是个男子无误,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那男人现在可还在樱姑娘房里?”姚氏作势就要往屋外走去,一副要抓-奸的架势,走了两步,理智又迫使她停下把话仔仔细细地问清楚。 暖玉离开之前并没有看见男子出门,不过现在不可知,她不予肯定又不予否定地回,“大夫人,我离开之前未看见人出来,不过依照奴婢直觉,那男子像是大小姐房中的常客。” 她并没有提出建议,只是把事实原委告知姚氏,只要还有机会,现在就不可轻举妄动,万一打草惊蛇扑了空,就正中她们下怀。 姚氏踱步,又坐下,千叮咛万嘱咐,“你好生盯着樱姑娘,下次若还有此事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她看向秋碧,“秋碧。” 秋碧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一手牵过暖玉,把钱袋子往她手心里放,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说出这等羞耻的事,手心里竟然温热的一点喊都没有,她笑得亲近,“暖玉,来,这是大夫人赏你的。” 暖玉心中掂量了下钱包,面上的笑容多了一丝满足,“夜深了,大夫人早些歇息罢,奴婢先退下了,南山院那边还需要奴婢伺候。” “去罢。”姚氏对她好脸色地拂了拂手,她坐在当家主母的位置上,可是第一回 给下人好脸色看,笑容里竟然有拜托的痕迹。 待人走了,秋碧又谨慎地确定她没有隔墙听耳,才和大夫人商量,“夫人,你说这事可不可信?” 不管是否扑风捉影,姚氏都不会轻易错过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现在终于有心情睡觉了,她起身,语调悠哉,“秋碧,我乏了。” 作者有话要说:宋元时期一尺约等于32cm,设定男主182cm 第15章 【15】学看账本 秋日清晨雾气腾腾,朱门的楹窗隐在微冷的雾气里,从里屋瞧去,窗外地枝桠千姿,如纸上甩墨,又遭冷水晕染。 在浓厚的雾气里,暖玉不知等了多久,她备好了洗漱的温水和洗牙的齿香,以及漱口的淡茶。 元樱对她来的这样早有些意外,或许是花枝怠慢自己惯了,如今她按着伺候大家闺秀标准的一套来,倒叫元樱要适应。 洗脸的温水带着淡淡的玉簪花香,就连洗脸的巾子也是这个味道,温水扑面唤醒元樱的意识,她问:“你从何得知我惯爱玉簪花的?” 洗漱完,暖玉为她梳妆,她一双葱根般的小手很是灵活,一壁梳发一壁作答,“这些都是奴婢自己观察的来的,后院里种了一片花,都是给各位主子沐浴用的,奴婢听了二小姐和三小姐的喜好,便大胆猜测大小姐惯爱这类花。” 是个有心的丫鬟,元樱见她给自己梳了个落落大方的发髻,只在惊鸿斜飞处落了一支流苏,很合自己的口味。 “大小姐,老太太睡的少,此时已经醒了正等着您一起用饭。”暖玉为元樱梳好头发又将梳子清洗干净,为元樱整理床褥时费时久了些。 暖玉弯腰一寸寸地抚平锦被上的折纹,被单里扎的深的一根碎发也被她找了出来,她鼻尖短促地吸气,床褥里只有淡淡的玉簪花的香气,此外,并无异味。 赵晢来时,暖玉正蹲在床榻前整理,他看了元樱一眼,元樱正看着祖母给她准备的首饰,祖母上了年纪,不懂现在年轻小姑娘的喜好,便□□衾去买了汴京当下流行的首饰扯了布料给元樱添置衣物。 被暖玉收拾的屋子一尘不染,被刺白的秋光下应目欣欣向荣,元樱要前去与祖母用饭,她出门时看见赵晢,习惯地笑了一下又突然倒带想起昨夜的事,补充地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声音极淡,不过紧跟其后的暖玉还是发觉了,她眼尾如燕子掠水似的微微下拉,她睁眼谨慎观察四周时,眼尾斜飞两鬓。 元樱进屋叫了一句“祖母”,春衾笑的眼睛弯弯,“大小姐,老夫人啊正嘴里念叨着您呢,您就来了,这祖孙之间啊真是有血脉感应。”祖母拉过元樱温热的手,一双小眼睛笑的一眯就成了条皱起来的线,“昨晚睡得可好?暖玉在你身边伺候可还习惯?” “都好都好,祖母你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元樱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幼时伏在祖母膝上长大的时光。 祖母放开她的手,“吃饭吃饭。”老太太照以往早上都是喝粥的,粥平淡养胃,今日有元樱在破例让人快马去街头买了姜辣羹,生怕清淡的粥让元樱没胃口。 春衾知道老夫人要拉着大小姐说一会儿话,悄悄地走到暖玉身边,“你先下去罢,这边有我照看就行了。” 这暖玉是春衾一手培养出来的,她点头,没多看不多说退了下去,脚步很轻,轻到耳朵若是不贴地便是听不出来的。 “樱丫头,你说你如今已经定了人家,王府可不是我们普通臣子的府邸可相比拟的,你在这儿住的这段时间,管管账本,日后去了王府当了主母也不至于被厉害的下人牵着鼻子走。”老太太喝了鸡蛋粥,她已经着手准备这些了。 祖母这儿的姜辣羹似乎比外头还浓郁一些,元樱吃了一碗稀饭,她幼时是跟着祖母识字学习的,后来去了姚氏手下,没人教她琴棋书画这等雅事,她就偷偷练武。 “祖母,我就按你说的做。”元樱相信祖母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况且说到日后进了王府要官家执掌中馈,说来她还是一头雾水。 老太太比之前的胃口好,今天多喝了一碗粥,她擦了擦嘴,“我已经让人把账本送来了,你待会就在这儿看,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好。” 说话间,春衾将账本托着给元樱看了一眼,厚厚的有三大本,春衾跟着老太太耳濡目染许多年,其中的道理还是懂的,“这是近三年老夫人手中的铺子的经营情况,大小姐,你今天争取看完一本,明天看第二本的时候吧就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里面的门路就明白了。” 一本账本有半食指后,一天之内就要看完一本,看来得抓紧点时间了,元樱接过账本,看着不光厚还重的账本压着她的臂弯,如同几座大山。 老太太当年是十四岁跟着母亲学习这些的,现在元樱学习也不算迟,她笑着说道:“你也别害怕,祖母初学时与你一样也是怕过了的,你用点心就能学会。” 在春衾的搀扶下,老太太起身,她躺在一张榻上,抱着三大本账本的元樱坐到书桌前,书桌整理的很是整齐,只是那砚看似许久未用了。 让人收拾好碗筷后,春衾把暖玉喊了进来,她给元樱磨墨,说到磨墨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力度要不轻不重,并且匀速磨墨,这样磨出来的墨乌黑且耐时长。 暖玉侧身站在书桌前,单手端拿着墨条,一下又一下地磨墨,在墨条的磨砺下乌黑的墨缓缓生了出来。 见暖玉中规中矩,眼不看八方,一心看着砚台,春衾这才放心地守着老太太。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夜里的时间睡的极短,很是容易被吵醒,晨早几只闹腾的鸟雀压弯还稚嫩的枝条,在枝条上扑腾了两下翅膀,老夫人就醒来了,如今喝了几口粥,天又昏沉着睡意不知从何处涌了上来。 姚氏还未进门的那几年,一直是祖母管家,那时她年纪虽小却也是听着祖母说了一些,记忆虽然模糊,元樱还能想起点,真到了不懂的地方,她标记下来,等祖母睡着了再问。 账本枯燥,起初元樱还费了些心神才聚精会神地看,越到后面看懂了门路,越想继续看下去找到另一例求证自己心中所想。 午时,秋日里一天内阳光最盛的时候,炽金的阳光刺眼,老太太也适时没了睡意。 她睁了睁眼睛,又迅速不适地眯上,春衾见状立刻挪了几步为她挡上热光,她弯腰扶起老太太,压低声音道:“老夫人,大夫人一直在屋外等候,说是做了您爱吃的菜,过来和您一起用午饭。” 老太太的脸正好在春衾挡住的阴影里,她一双眼睛能分黑白,她极清地嗤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让她回去罢我午饭吃得晚,怕她受不住饿。” 春衾掀开被子,知道老太太小憩醒来习惯洗把脸,她一边拧洗脸巾子道:“我也这样劝过大夫人,她却说自己做的是点心,等久点凉了也不碍事。” 这么说来,姚氏一直在屋外了。 “等了多久了?”老太太洗完脸,将皱得如同秋日里的树皮似的手在水里打湿了一下。 “约莫有一刻钟了。”春衾回。 擦了手,老太太将巾子放回托盘里,低头的元樱两耳不闻窗外事眼里只有圣贤账本,老太太不忍心打断她。 “你去打发了她,无事献殷勤,我以前好端端地守着空屋子她不闻不问,现在看到我接了樱丫头来住,就成日里往这里钻给我们找不痛快。”老太太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和春衾两人能听到的音量。 春衾点了点头,出门去了。 已经是午时了,看元樱学的认真,老太太不忍心打扰更不忍心让她饿着肚子看账本,她走上前去,挥挥手示意暖玉下去。 “樱丫头,学了一上午了可有什么不懂的?”老太太凑到元樱身边。 正巧看完一页,元樱停下来将压下账本下的几页纸拿出来,“祖母,我真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看着字迹工整的标注,老太太随即乐出来,转眼就忘了那些不舒坦,夸赞道:“我的樱丫头真是聪慧,比当年的我强多了。” 夸赞完了之后,老太太努力撑大小眼睛看清纸上的字迹,一一解释给元樱听。 经得祖母这么一点,元樱瞬间通了,账本已经看了一半了,再有一下午的时间应当能看完一本。 “今天晴朗,我让春衾将饭菜摆在院内的亭子处,你在屋子里一上午了,正好解解闷。”老太太看着元樱在账本里夹了一页书签,又仔细地合上账本,解开账本表页上的三角小折角。 还别说,坐了一天元樱起身时才感觉脖子是酸的,她挽着祖母的手出了屋子。 等着上菜的时候,元樱抬手捶了捶脖子,老太太心疼道:“是不是脖子酸了?”不待元樱回答,老太太伸长手给元樱按摩,元樱立刻不敢动了,“祖母,您年纪大了让丫鬟来就好了怎么还亲自动手了。” “外人哪有祖母贴心,你是不是嫌弃祖母年纪大了。”老太太调侃元樱,引得元樱连连摆手否认又老孩子似的笑了,顺心一笑甩掉了心头积压的包袱。 这一幕正巧被拿着披风过来的暖玉瞧见,春衾接过琥珀色的披风给老太太披上,“现在虽然暖和,到底有些风,老夫人你可得多注意身子。” 老太太点了点头,接过暖玉手中的桃花心木色披风要给元樱披上,见她起身,按了按她的肩膀,“你这丫头,披风不重,你就老老实实坐着。” 元樱感受到肩上的动作很轻,祖母很细致地给她系了个蝴蝶结,她没感受过母亲的关怀,祖母这些年既当祖母又当妈,上了年纪还要为她操心。 “祖母,吃饭了。”元樱给祖母盛了一碗百合鸡子汤,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地端了过来,滋养的汤喝到嘴里如同含了蜜饯。 第16章 【16】一生一人 元樱在书桌前静坐两日,待她合上账本抬头时,夜静悄悄,远处寒山顶还有半轮未沉的夕阳,夕阳火红,足像个刚从锅底浮起的元宵,不慎小心戳破了,漏了陷染的一锅白汤酽红。 老太太年纪大了,入了夜就容易犯困,这两天她足足是等元樱走了才合上眼皮,她由春衾搀扶着,“樱丫头,天色晚了赶紧回去歇息罢。”别说一股聪明劲的孙女惹人喜爱,元樱还是个勤奋的好孩子,更叫老太太爱不释眼。 三本账本两天就看完了,比老太太预计的余出一日来,比当年的自己那真是青出于蓝。 “祖母,那您早点睡,夜里凉可千万别冻着膝盖。”元樱扶着祖母走了两步路,就见祖母心疼自己赶着元樱回去休息,“你放心,赶紧回去别让冷风吹着凉了。”老太太一路将她送到门口,看到婀娜的人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意犹未尽地回屋。 孙女一走,被强行压下去的睡意涌上心头,老太太眼见困乏得眼冒泪花了,但她还不忘嘱咐春衾,“樱丫头学的认真,离晚饭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你去吩咐厨房给樱丫头炖点汤送些点心去。” 陪在老太太身边已经大半余生了,春衾扶着老太太慢慢走,“您呀别担心了,我掐着大小姐快看完账本时就让人吩咐厨房了,现在汤和点心应该送过去了。” 那便好,老太太也能安心睡个安稳觉,刚躺在软榻上,老太太眼看着就要睡着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一躺下就睡了撑都撑不住。” 春衾给老太太盖被子,掖好被子的缝隙,“老夫人辛苦劳累一生,到了晚年身边有个如大小姐般聪明孝顺的孙女,也是积福积德了。”话还没说完,她就听到老太太平稳的呼吸声,她掐断话头,放下两层帷帐。 她吹灭蜡烛时,元樱正好回了屋子,一进房间,她就看到坐在门口正中央的男子慵懒肆意,他一手撑头,一脸等了她许久的表情。 暖玉鼻子灵,她已经闻见了香气,她目光锁住桌面的汤煲上,“小姐这儿怎么有汤?” “春衾吩咐厨房熬的汤,应该是先送了过来,”元樱看着赵晢眼角下拉了拉,示意她看汤煲,有暖玉在始终有诸多不便,“暖玉,今日我乏得早,你去打些热水来罢。” 暖玉点头应“是”退了下去。 她一走,赵晢殷勤得掀开盖子,献宝似的:“你今天累坏了罢,喝点汤好好补补身子,你看你身子骨这样单薄怎么熬的住一天不挪动。” 元樱眼睁睁看着赵晢给自己盛了一小碗汤,又从一只瓷白碗里捞出一柄勺子,他捏住勺子甩了两下,勺子表面的水就干透了。 “还站在这儿做什么,快来喝汤,不然就凉了容易伤胃。”赵晢又给她搬出一张凳子,凳子上盖着一层绒绒的毯子,看着柔软又暖和。 元樱坐下,她抬臂拿起勺子,瓷器这类在秋冬季节搁上半个时辰往往冰凉的如同窗檐下冻结的冰凌,浸在热水里的勺子却暖暖的。 瓷白的勺子入了混沌般色泽的虫草花鸽子汤里,在温汤表面切开一道口子,香气浓郁溢出,元樱将盛了汤的勺子送到唇边,香气扑唇,有些凉的唇立即就软化了。 元樱张嘴正欲喝汤,坐在旁边一张脸便在眼里放大,他正伏着桌子睁眼看她,眼睛里的期待无线放大,看着那满怀的期待元樱突然想起一个下雪天,她抬头看天,数不尽的雪花约屑从很远的地方朝自己扑过来,赵晢此时的眼神与那满天飞雪无二。 被他如此细致地盯着,元樱喝不下汤,她又放下勺子,那柄勺子落入汤中时溅起两朵汤花不过迅速融入汤中,只剩下两涟漪。 “你怎么不喝了?”赵晢还等着她喝了汤后好歹夸夸自己,都说吃人家的嘴软,虽然现在她还是吃自己家的,不过总有一天会跟着自己吃穿。 元樱没有胃口地看着他,“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喝的下去?”若非看了一晚上账本肚中真有些犯饥,元樱才不愿喝这汤。 “那我不看总行了罢。”赵晢抬手一只手覆在双眼上,他指长且瘦细,手背上的那块皮真叫价值连城地完璧黯然失色。 元樱这才转身喝汤,鸽子汤的香气淳厚,喝了小半碗也不觉得肚中腻味,她伸手去拿帕子擦嘴却猛然发现赵晢覆在眼皮上的手指打开一条缝,他正从缝隙里看着自己,如此光明正大。 一对上元樱的视线,赵晢慌忙地合上两指缝隙,元樱静静地等了一会,赵晢果然以为元樱不再看自己又堂而皇之打开一条缝隙,结果被抓了个现行,他将错就错得透过两指缝隙看元樱,还牵动唇角一笑。 “你这是一叶障目。”元樱已经喝饱了,她擦了嘴放下帕子。 赵晢接话,“一叶障目也障不了看你的视线,可见一叶障目是分人的。”他放下手,发现元樱只喝小半碗鸽子汤,“怎么就喝这么点,再多喝一碗,你这两日劳神费力。”他端起碗准备再添一碗,元樱抬臂按下他的手,“我已经喝饱了。” “你就喝这么点,日后如何为我管家为我生两个大胖小子。”虽纳闷,赵晢依然把碗放了下来。 元樱反驳,“谁要给你生大胖小子?”提到这话,她的耳根子成了虾子红,不待赵晢开口她又说道,“且不论你能不能醒过来,就算醒了过来也有那成群的莺莺燕燕替你生孩子。”元樱心中对生儿育女一直有芥蒂,她听说母亲往上三代女子生产总是被鬼门关就被拖进阎王殿,留下那嗷嗷待哺的孩子受苦受罪。她活到十五岁,在没有亲娘庇护的十五年里每一天细微的长大,于她而言都很难,她不想日后留下可怜的孩子遭罪,故心中一直坚定日后不生孩子,况且连个心上人都没有,又何苦替别人去鬼门关趟浑水。 “莺莺燕燕?”赵晢一直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嘴里乐意为夫君纳妾的,没想到还有乐意小妾为夫君生子的女子,他在皇宫长大,里面的莺惭燕妒的事情太多,也有太多无辜的孩子为生母做的孽赎罪。 元樱点头,“你娶我,不过是为了压制你的命格罢了,我做到这份上就好,至于孩子那是以后的事,也是别人……”的事…… 最后几字没机会说出来,戛然而止,赵晢神色严正,修长的食指抵着元樱软如云的唇,他一字一句:“我只会娶你一人,你若是不愿意那就不生了。” 皇宫里的是非太多了,不仅是可怜无娘寄人篱下的孩子,更可怜的是那些不受宠的妃子,她们以丈夫为天以丈夫为地,没有夫君的恩宠,她们如花期尤为短暂的昙花。即使贵为一朝皇后,也不可避免为夫君伤神,无数个夜晚,赵晢亲眼目睹母后灌下一碗安睡药入眠,因为她的夫君美梦在她人枕边。可是母后不得不宽待嫔妃们,事事为她们做主为父皇着想。可怜的女人数不胜数,其实赵晢觉得最可怜的还是父皇,身边安枕多少样貌昳丽的女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人安枕一生。 赵晢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更不会允许元樱成为母后那样的女子。 心跳漏了半节,元樱竟然一时间忘了打掉他的手,暖玉敲门进了屋子见元樱身子僵着有些疑惑,“小姐,热水已经打来了。” 被这样一提醒,元樱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避开正面看赵晢,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刚才那一瞬间她竟然心动不已,她深呼吸几口气,可是越深呼吸越无法静下心来。 暖玉本就极为关注元樱,在她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怎么大小姐脸又红又烫,“小姐,您没事罢?” 在元樱洗漱时,暖玉一双本分的眸子露出几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她试探道:“小姐,我刚才在打热水回来的路上碰到厨房的丫鬟,问我您睡下了没,她们给您送汤过来了,说是本来熬好的汤突然不见了,把她们急的不行最后没有办法只能重新熬汤又怕耽误时间打扰您休息。” 浸在水里的手一僵,元樱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问那小丫鬟她们熬的汤是不是虫草花鸽子汤,她们说是,我便解释道汤已经送来了也许是哪个丫鬟送来了没说,就让她们把汤端回去了。”暖玉看似不经心实则处处留意元樱的反应。 元樱随口一说,“也许是哪个不懂规矩的送来了没和大家知会一声罢。” 匆匆洗漱完,元樱反常地看着暖玉,一口否定:“没什么事你下去罢,蜡烛我自己吹。” 那个罪魁祸首看到元樱半天还亢奋着,他情不自禁地牵动嘴唇,意味深长地和她道安,“明日你还要跟着祖母学不少东西,早点歇下罢,可别胡思乱想,容易失眠。” 说完,赵晢就走了。 元樱自己都没注意,她居然憋了一口气,若不是那个撩拨自己的始作俑者走了,她可能就成了城西街头一条河里的河豚,她以手作扇在两边耳旁扇风,扑面的却是热风。 最令元樱心跳非常的是,刚才那番话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真是愁人。 元樱走到窗前看月亮,月亮洒满大地如同白日光辉落在海面,说起来元樱如今在的不就是见到微光的海底吗? 倏然,她发现门前树上有一个玉立枝头修长的人影,他正静静注视自己,目光混进了月光里。 第17章 【17】狼狈为奸 元樱继承了她娘的冰肌玉骨,更继承了她的智慧,两天的时间下来,已经能看出账本盈亏并且指出改善之处。 “春衾,你听听,和她娘当年是一个模样,真真是个顶聪明的孩子。”有元樱伴在身边几天,或许是沾染了些年轻姑娘的蓬勃活力,老太太明显看着精神抖擞许多。 一阵乐呵的笑声斩不断地响起,春衾眼神亮着看元樱,“大小姐,您呀真是与先夫人毫无二致,一样的模子一样的聪慧。” 候在书桌边只负责磨墨铺纸的暖玉没听懂元樱先前一番话里的玄机,她偷看翻开的账本一眼,上面工整记录的是十八家行铺的收支,她心下犹疑,大小姐是怎么看出有一家铺子亏损的,且她曾经听大夫人提起说几嘴,她们说老太太手里攥着的十八家铺子每一间铺子都是赚大钱的买卖。 老太太拉着元樱的手坐下,屋子里烧了几盆炭火,烧的正旺的炭火焯烫着空气,遥遥看过去,火盆几寸上方的气被大风刮过了似的,又如水中的倒影荡漾着。 “你呢学管账也快,祖母寻思着让你管管家,也好日后进了王府不闹笑话,”提起这件事,老太太眼里心尖上都是烦忧事,樱丫头日后进了王府也没个夫君倚靠,元府大小事都落在姚氏手心里,凡事她也只能靠自己。老太太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听到管家的名头,暖玉跑偏的心思立刻归位,她竖起两只耳朵听她们说话。 管家这种事可不是市集买萝卜还是白菜可比的,元樱推辞,“祖母,且不说我年纪尚幼不能担此重任,就说如今母亲好端端地在府里待着也没犯下什么重大过错,管家也轮不到我上手。” “没什么大过错?”老太太怫然抬高声音,慵懒垮下的双肩如临大敌地耸起,她盯眼看着干净的地面,“她姚氏入我元府七年,没生下一儿半女,这便是她的大过错。” 老太太打心里一直认定姚氏是个外贼,本来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到她胆大包天暗地里一直陷害她的亲孙女,姚氏要是胆子大了,老太太就算拼了一身快散架的骨头也要把她赶出去。 积怒在心头已有多时,一时间喷发倒是伤及心头,老太太捂着心口处捯气,元樱送出手扶住祖母,跟着一口气吊在嗓子眼,抚平祖母心口,“祖母,可千万别气着自己。” 春衾立刻倒了一杯水来,元樱伺候祖母喝下半杯,眼见着头发灰白鬅鬙的老太太已经回了半口气,她半张着嘴呼气。 “暖玉,你去告知厨房,晚半个时辰用饭。”春衾和元樱将老太太扶到床边,在老太太脑后枕了两个枕头,让她把这口气顺下去。 没有人再多加关注的暖玉点头应“是”便下去了,她去了一道厨房,回来的路上正赶上姚氏春光满面地携着两个满头珠翠的小姐。 姚氏远远就瞧见了暖玉,她扬唇叫住暖玉,“母亲可是叫饭了,正巧我们几个也还没吃,等着和母亲一起用饭,你去知会厨房一声多备几副碗筷。” 迎面相见的暖玉只能硬着头皮问好,当时她站在姚氏的侧面,脚下踩着一条石子路,鹅卵石铺就的路硌脚难受且不说在阳光下反闪白面光,亮的人眼睛不适,暖玉半垂着头,“大夫人,老夫人午时身子不舒服已经叫迟了半个钟头的午饭。” 本来就极不乐意去见老太太那张黧黑的脸,元袅当下就一口认定是老太太故意赶她们走,不待见她们,面上的客气一下子就乱了套:“娘,我都说了人家不待见我们,你偏要热脸往人家冷屁股上贴,她如今抱着亲孙女不舍哪里会想起我们这些外人。” 在场还有那么多丫鬟,姚氏面色一寒,“阿袅,住嘴,那也是你的祖母。” 元袅正一团气笼在脸上,生气归生气,说到底她脑子还是清楚的,她用力柰下这口恶气,目光往墙角的枯树一抛,“娘,既然祖母身体不适,想必也不宜太多人叨扰,我们先回去罢,改日等祖母身子骨硬朗些再去看望。”最后半句话陡然拔高音量,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在这里说的再大声老太太也是听不见的。元袅咬着牙,狠狠地咒道死老婆子一大把年纪还苟延残喘。 姚氏眼睁睁看着元袅沉不住气当场发作,拉着元曲就走了,碍于人多她只能忍住,暖玉两边嘴角向上一提,扯出一道覆舟形,她眼里有话要说地看了姚氏一眼。 暖玉是她亲自挑选的人,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没错,她往南山院塞过多少人还不是给春衾打着正字招牌一个又一个地给丢出来了,不仅如此,还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捞着,但暖玉不同,她不仅成功混进去了还取得了春衾老太太的信任。 只那平淡无奇的一眼,姚氏心领神会,她背对着身后四五个丫鬟,沉着道:“母亲身子不适,今日不宜打扰,你们几个去厨房熬些补身子的汤送去还有秋日里萧瑟,去买几盆绿植送去。” 背后响起弱柳扶风几道齐齐的声音,“是”。不快不慢地脚步声背向相驰直至声音转无。 姚氏才露出狐狸尾巴地一笑,笑里暴露了太多,她说,“说罢,有什么事?” 暖玉这才抬头对视姚氏,她走到姚氏身后,两人朝怀壁院那边的石子路走去,那里人少,是个好谈话的好去处。 “大夫人,老夫人说要让您把管家大权交出来,让大小姐代为打理。”暖玉的声音不疾不徐,虽然她和姚氏的利益息息相关,说起这话时却不痛不痒。 被脚下一块突出的石子一绊,姚氏差点在个底下人面前出丑,她恶狠狠地绷着嘴唇,脸上的气态还是暴露了她又气又急的心里,她促声问:“她这么做的理由呢?” 暖玉知她眼里此时的火气会殃及池鱼,故顺从地垂头,眼光只瞥着刚才绊了她一脚的鹅卵石,她恭敬道:“老夫人说您七年无所出。” 高了暖玉半个头的姚氏眼光划到她头顶,姚氏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咬牙的力道几乎要咬碎一口好牙,“就这些?” “就这些。”暖玉故意隐瞒了老夫人心脏不好的事,姚氏头顶着老夫人,她自然就更需要暖玉了。 姚氏看着暖玉身板娇小,也为她打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她拉起暖玉的手,动作温柔,可是她的手却冷的吓人活像是刚从冷水里捞起来的,她不紧不慢地说,“暖玉啊,你放心你替我办事我也绝对不会亏待你。”她抬起另一只手,将握住暖玉手上那只红玉手镯推了过去,色泽上乘的红玉衬得暖玉单薄的手骨有些青白。 目光深深停留在那只价值连城的红玉手镯上,暖玉的眼睛止不住放大了一些又放大,红玉手镯亮的晃眼,她突然在手镯闪光处看到姚氏的人影,才注意到头顶汇集的那道眼光。她才慌张收回自己的目光,推脱,“大夫人,这手镯太过贵重奴婢不能收。” 暖玉动作急切地退掉手腕上沉甸甸的玉镯子,姚氏云淡风轻得拍着她的手背,说着好话,“让你收下就收下,你好好替我办事,日后好处还多着呢。”她低头,欣赏了一眼,“你戴着这手镯,可真好看。” 被她这样一夸,暖玉竟然鬼使神差地收下了手镯,两人待着的时间长了点,姚氏让她回去省得被人发现她们碰头。 走在回南山院的路上,暖玉不下百次得看着手上的红玉手镯,她一边看一边想起姚氏场面话的赞叹,竟然不知不觉地笑了出来。 连一头撞到南山院门口都没察觉,元樱扶着已经好多了的祖母出门透口气,就看见暖玉不知碰见了什么事高兴成这样,她叫:“暖玉,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听是元樱的声音,她踧踖藏住手镯,面露慌张地解释道,“厨房的人忙,我见她们事多就留在那里帮了会故回来的迟了许多。”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暖玉本身就是因为厨艺精湛被提到老太太身边当差的,她和厨房那些人也是故交,她事不多顺道帮帮忙也没什么可疑的。 元樱未起疑心,她如昨日那般在祖母这里学习读书到了夜晚回去自己的屋子。 她一进屋子,便瞧见赵晢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元樱,那神色令她心头一颤,待她侧了侧身子避开正对面的赵晢后,她才恍然惊醒,赵晢不是在看她,他盯着的事暖玉。 那样的身子淬着冰天雪地的冷意,与往日凡事不放心上的他差别太多。 “暖玉,别收拾了,你先出去罢,多打一些热水。”元樱要问个清楚,究竟是暖玉哪里招惹到他了。 人一走,赵晢一本正经不容小视地抓起元樱的手腕,他手心冰凉,这是元樱第一次碰到的不是双温热的手,他一字一句地说,“暖玉这个人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为何?”元樱不解。 四目相对,元樱忍不住陷入他威严的眸子中心,他声色低寒,“和我演一场戏,你就全明白了。” 第18章 【18】搭台唱戏 赵晢那双眸子漆黑如墨,他静静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元樱只感觉满天璀璨的星光打在自己头顶,千万粒不识真面目的发光石子看着自己。 只愣了一下,元樱就听到自己说,“需要我怎么做?” 白天亲眼目睹姚氏和暖玉狼狈为奸后,赵晢心中一直郁闷满怀,他平生最是痛恨身边的人背后插刀子,也许是因为经历后,亲身经历那种比皮肉分离更甚者的疼痛。 沉着一张脸一天,只有在这时,在元樱这里,赵晢露出一个事态缓和的表情。 屋内点着四五只蜡烛,一只蜡烛烧的正旺,溢满的烛泪被挤的滚落出来,顺着圆润的侧面拉下,在还没滑到底部时冷凝,便僵在了半山腰。 烛光一闪,元樱眼前一晃,她快速收回目光,得到元樱配合的肯定,赵晢不予解释地变出一双乌金云纹锦靴,他将锦靴藏在床下,却又不是藏的滴水不漏,靴子微微露出一点。 像暖玉这种心细如发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赵晢聚精会神得听了听,不远处的脚步声已经近了,该给姚氏和暖玉这两只守株已久的狼闻见点肉沫味。 他抓起元樱的手,暖玉看不见也听不见自己说话,所以此事成败的关键还在于元樱,他冲她使眼色,“快说话。” 说什么话?和赵晢配合演话本难度超过元樱的设想,元樱急中生智地质问,“你大半夜跑到我房间里来干什么?要是被人发现你可就完了。” 正拎着桶子的暖玉脚步声一顿,自己刚才没有听错罢,幸好她在南山院练就了一身地上漂的本事,刚才里面的人应该还没察觉自己回来了。 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继续。”赵晢鼓励她演下去。 外面的人看好戏也就算了,面前的赵晢也拿出看戏的样子。既然已经开了头就没有中途放弃的理,元樱只能自导自演地说,“你赶紧离开,不然等我的丫鬟回来了,你想走都走不了,不仅你自己跑不了还会拖累我。” 趴在门口的暖玉惊讶地微微张了嘴,怕自己出声,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走漏一点风声,她得赶紧通知大夫人去,她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那奖赏不用想也知道少不了。 南山院里姚氏的眼线不止暖玉一个,不过在这些人中数她最是姚氏的得力干将,暖玉找人去通知姚氏,又让几个丫鬟找借口带着家丁堵到元樱屋子旁边的墙角那里去了,省得到嘴的鸭子飞了。 只欠东风了,暖玉提起已经凉了的水敲门,她可得盯紧点,省得出了岔子姚氏扒了她的皮。 听到内里动静大了些,暖玉故意先推门后出声,不过门关的紧一时间推不了,“小姐,热水打好了。”元樱故意制造屋内的混乱,假人眼目,赵晢瞥了一眼纹丝不动地门,倒了一杯水送到她面前,“刚才戏演的不错,口渴了罢,喝杯水润润嗓子,好戏还在后面。” 接过杯子,元樱一口饮下,她听到赵晢说,“这次能把南山院的里应一网打尽,日后你祖母住在这里也安心些。” 原来他不仅是为自己着想,更是为了祖母过的舒心,元樱端着空杯子,眼神感激地看着赵晢,她刚张嘴赵晢就连忙堵话,“把感谢我的话先留着,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说。” 元樱点点头,她转头看向门口,“进来罢。” 红木门贴得严丝合缝,弓着身子的暖玉什么也没瞧见,门豁然被推开她差点直扑地面,幸而没把水洒了,她平了平呼吸,做贼般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目光极快地扫了一眼,她眼尖地盯着锦被混乱的软榻,尤其是床下还藏了一双男子鞋靴。 这下,跑不掉了罢。 元樱伸手,手指试了下水温,她皱了皱眉头,“今天这水怎么这么凉?你再去打一些热水回来。” 暖玉要是从这门走了,回头还不知道那个没露面的男子会不会趁机跑了,这是元樱的调虎离山之计,暖玉立刻回话:“大小姐,今天的热水都这样,烧热水的婆婆有些着凉,所以今天是厨房的小丫鬟烧的,今晚不如凑活一下,赶明日我去看看烧水的婆婆。” 还真是相当聪明,元樱也知道自己磨破嘴皮子,在姚氏前来捉-奸之前,暖玉是绝不肯离开这间屋子的。 “既然这样,就凑活一晚罢。”热水都凉得半温了,可想而知,面前这个看着老实的暖玉听了多少墙角。 伺候完元樱洗漱,暖玉像往常收拾床褥,锦被有被折腾过的折痕,她展开被子去抚平床单,却发现底下洁白的床单平整如齐齐落下的大雪。 借着收拾床榻的机会,暖玉仔细记下那双靴子,看那锦靴的造价想必给大小姐暖床的男子该是哪家的浪荡公子,就是这胆子平白给好端端的米饭喂肥如鹰。 床榻也收拾好了,暖玉人畜无害地看着元樱,“小姐,这蜡烛都快烧到底了,要是您不急着睡觉,我给您换几只蜡烛。” 好戏开场,也总得看得清楚,元樱今晚还未拆发,只是卸下了两只簪子,铜镜里的元樱不施粉黛,一张脸比西施磨出来的豆腐还白嫩可人。 暖玉醉翁之意不在换蜡烛,她将烛台放在桌上时,余光正巧瞥见烟蓝色帘子后动了一下,那小情郎必定就躲在那儿。 南山院这样多丫鬟来往,不知死活的小情郎也敢来,还不知道当初元樱住在那无人踏足的怀壁院两个人得猖狂成什么样。 “樱丫头,睡了吗?”外头响起姚氏愉悦的嗓音,她身后带着七八个丫鬟,生怕待会开了门他们两个来个鱼死网破硬碰硬地要逃走,她带这么多人不仅是为了以防万一,更是想让她们都瞧瞧,勇毅候女儿的亲孙女,镇国将军的嫡女到底是个什么混账模样,今天这事在府里揭开了,姚氏她看还有谁敢背地里嚼舌根笑话她的阿袅和曲儿是外人。 元樱还未开口,等不及了的暖玉立刻小跑上前,把门打开,两个人交换眼神,暖玉明知故问:“不知大夫人深夜造访是有什么事吗?” 说话时,暖玉测了侧身子,给姚氏让出一条进屋子的路,暗示姚氏那奸-夫现在还在屋子里。 姚氏挑眉笑,笑容只有她和暖玉两个人看的明白,可惜她们的算盘打错了,到底谁才是戏台上愉悦众人的戏子,不笑到最后一切都尚未定论。 一进屋,姚氏一双三角眼就左右瞟着,她朝元樱迎了上去,笑里藏刀地说:“樱丫头,大半夜打扰你,母亲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只是母亲送给曲儿的一只白猫跑丢了,那是母亲送给曲儿的十二岁生辰礼物,现在我们急的不行,到处都找过了现在就剩下南山院,那猫是认主的,我想着那猫在南山院呆过一阵子也许会来这边,你说要不是万不得已母亲也不会大半夜来打扰你。” 为了造势,姚氏还真的用猫丢了的借口搜了溶溶院和疏烟斋,她看着元樱这张姣好的脸皮,眼底蓄积的恨意水落石出。 元樱看向她身后,陪她演戏正好消化消化晚上所食,“不是三妹的猫丢了吗?怎么不见她人?” 废话,抓-奸这种事怎么可能让未出阁的姑娘家看见,姚氏顺道拉起元樱的手,有些伤心道:“别看曲丫头平日里除了吃没事干,其实她最是个有心的,知道祖母送她的猫跑丢了后急的哭了一场,我这个当娘的很久没见她哭的伤心了,就劝了她几句,没想到她放出狠话说今天找不到猫她明日就绝食,又哭的晕了过去,阿袅正陪在她身边照顾她呢?”她抬臂,帕子轻轻印了印眼角虚有的泪。 一场陷害也要伪装的如此冠冕堂皇,把自己夸成慈母心肠、孝顺儿媳,这幅嘴角真叫人唏嘘。 “既然如此,我便陪着母亲一道找找,要是这儿没有,等天放亮了再去祖母那儿寻寻看。”元樱看她悲伤里藏着窃喜,且大喜之意已经月满渐亏。 说了这么半天,扯着嗓子卖力地说了这么一通,可不就是等着元樱这句话吗?她看着元樱坐怀不乱,心中嗤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装。她婉言拒绝,“不必了,我们深夜打扰已经给你添麻烦了,你们快找找猫在不在这儿。” 姚氏转头吩咐众人时,暖玉重她挤眉弄眼,眼光斜斜瞥向烟蓝色的帘子,她一只手缩在宽袖里面,突然从她手腕下掉下一个金镯子,径直朝着烟蓝色的帘子处滚去。 往常这种捡拾东西需要弯腰伸手的事她从来不屑于去做,今日她捉-奸心切,她已经等不及看元樱脸色黑的如暴风雨时的乌云了,金镯子滚了几圈最后跑偏了,可姚氏依然目的性甚强地走到了帘子跟前。 “这猫是不是在这儿?”姚氏目光紧缩帘子,话音刚落,帘子动了一下,姚氏更加确切人就躲在这里,她抬手去掀帘子。 “大胆!”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震慑众人,那些在姚氏手下讨口饭吃吃的丫鬟顺从地垂下头去。 手已经伸到半空了,就差一点就能暴露那个小情郎,本来姚氏打算把人抓住了再送到老太太跟前的,她来的也巧,正好让她亲眼瞧瞧她的亲孙女是个什么东西。 姚氏不急地收回手,转过身去,笑脸相迎:“母亲,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要是睡了你是不是就毫无忌惮地搜我亲孙女的闺房,姚氏你好大的胆子!你可还知道,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事事做主!”老太太手中的拐杖用力点地,元樱急忙前去扶着祖母,焦急提醒祖母不要如此气急败坏,会伤身子的。 今天这事姚氏是要做到底了,哪怕元樱把老太太给请出来了。 姚氏朗声道:“母亲,今天你了就错怪我了,我本无意打扰樱丫头,只是你送给曲丫头的白猫丢了我才找到这里,”她拔高声音,声高料峭,“结果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您的亲孙女,还未出阁的亲孙女竟然与人苟合。” 第19章 【19】笑到最后 姚氏在老太太面前鲜少有胆肥压秤的时候,更何况这次还是在元樱清白的名誉上力争,闻言,老太太捯气厉害,她拿起拐杖指着那说谎话不怕臊得慌的姚氏,咬着牙,“你说什么?” 指着自己的拐杖颤的厉害,只要老太太一天还在元府,姚氏就不可避免的畏惧她一天,她撮要道:“母亲,事关樱丫头清白我怎么敢胡诌,我和您一样都是不敢相信此事的,更何况樱丫头身上还有皇家赐婚,此事要是捅了出去我们全都跑不了,纵然樱丫头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不可能拿一家老大的性命开玩笑。” 她说的一脸诚恳,目光炯炯地盯看着老太太,她如此大胆无非就是吃准了老太太年事已高事事以元府为先的心理罢了。 拐杖无声落下,老太太伛背颤抖,她脸色青白像是剥了皮的莲花茎子的颜色,元樱搀扶着祖母,面对着自己的姚氏为了以表所言句句属实眼睛睁到了最大,元樱沉着道:“母亲,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与人苟合?您不知道,您一句无凭无据的话可能会毁了我,更会毁了整个元府。” 在老太太心中,亲孙女和元府的前途铢两悉称,她一个都无法割舍,因为伛背她垂着头盯着地面。 见老太太不再发声,姚氏终于有了打压元樱的底气,她眼珠子一斜示意暖玉出面,她是元樱贴身的丫鬟自然是知晓主子的言行,只是今日她出面怕是要被对方吃了一名干将。 “老夫人,大夫人,”暖玉往前走了一步,她说,“我曾经三番两次听到小姐在香闺中与人对话,且从对话中听来该是一名男子,今日大夫人的猫走丢了阴差阳错地撞见了小姐与那人的私情,刚才奴婢收拾被褥在床底发现了一双男靴。” 听到男子的鞋靴,老太太被刺激地抬头,她一脸缓不过气来地看着元樱,嘴张了张却是一片沉静。 元樱看到祖母眼里的信任狠狠地动摇了一下,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喊出口有些破了音,“你说有男子的鞋靴?” “是的。”暖玉呼吸平稳地点头,转身走向床榻,她路过姚氏时听到极淡的一声有把握的笑。 转头,暖玉就看到床下那双靴子果然还在,她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安谧床下拿了出来,倏然,下蹲平稳的丫鬟如被人猛地一脚踹翻,她的两肩颤抖的极小。 元樱搀扶着祖母站在原地,夜里寒凉,而她的屋子突然挤进太多人被堵的密不透风,令人有些闷,她明显感受到暖玉伸手从床榻下拿出东西时她手紧紧抓了一下自己,祖母堪堪到元樱的肩处,从元樱的视线看过去祖母一愣不愣地盯着,甚至忘记了呼吸。 “怎么了?”姚氏烈火浇心地挑眉,暖玉平时办事认真从来都没叫她失望过,今日事态紧急暖玉却掉链子,“东西拿到了就赶紧交出来,这儿老夫人正等着。” 满满的烛光打在暖玉的背上,她神色复杂的眸子隐在暗处片刻就开始畏惧见到橙光的烛光,她重重咬着下嘴唇,麻痹涌上心头的不好预感。 她极慢地转过身来,垂着头,几乎看不见她的脸色,手上捧着的并非一双靴子。 暖玉几乎是一点点挪到老太太面前的,元樱拿过她手上的东西,脸上露出的笑意在姚氏眼里一下炸开了锅,元樱笑着说,“祖母,最近天冷了,我便想给你做一对护膝,本来想等做好了送给你,没想到今日这一闹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不能给你一个惊喜了。” 老太太眼神不好,目光仔细翻了三遍确认那是护膝并非男子的鞋靴,紧张到身子发僵的她这时才放心了呼了两口气,她拿过一只护膝,质地柔暖,是云纹银线边的护膝,她堪堪露出两点笑,“姚氏,你刚才道樱丫头房内有男子鞋靴,现在可看明白了?” 不敢置信的姚氏拶指半晌,闻言整个人像是被人猛推一把撞上前,她瞪大眼睛地看着那云纹护膝,吸了几口冷气,侧身抬臂指着烟蓝色帘子,“母亲,不是这样的,我亲眼看到那男子就藏在那帘子后,不信我现在就把那人揪出来。”今天这事已经开头,就没有回头率可走了,她轻一脚重一脚地上前。 姚氏有些狗急跳墙地抬臂,那要拉开帘子的力道恍若拉弓,在她手指抓到帘子前半刻,一道高高挂起的浑浊嗓音刺耳而来:“住手,你今日闹的还不够吗?还要我们整个府上的人继续看掌管中馈的主母如此不识大体吗?” 老太太吼得太厉害,话音未落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元樱连忙倒了一杯水送到祖母手边,老太太的目光始终未从姚氏的身上离开,她目光如枷锁禁锢姚氏,不甚在意地拨开元樱手中的水杯。 “祖母,您消消气,事情并非母亲想象那样您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骨。”元樱僵端着茶杯给老太太舒心,可老太太扬声毙了元樱余下的话,“姚氏,你可要想清楚,继续胡闹下去的后果可是你还是你女儿能承担的起的。” 整个屋子的气氛已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元樱半低着头,有些失落有些发散的目光落在茶水浮面上,茶水酽热,沁出的白雾迷蒙了倒映在水面的那双眸子。 背对着众人的姚氏冷冷得哼笑一声,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自己不就是怕自己揭露元樱丑闻,让她再也无法抬头做人吗?她终于看到那个半身入土的老太婆害怕了,畏惧自己了,她急如开弓箭的手松缓下来,放慢动作片刻哗然拉开烟蓝色帘子。 被甩开的烟蓝色帘子急促得旋飞一瞬,元樱听到老太太鼻子喷薄一口有些死气沉沉的气,她有些没站住地往后仰了去,幸好元樱反应快地扶住了祖母,只是被子飞溢出来的一泼水烫红了手背。 不愿意接受事实的老太太双目紧紧闭着,从松弛的眼皮可见她的眼珠子还在紧张地转动。 春衾立刻接下元樱手中的水杯,一脸关切,“大小姐,你这手都烫伤了。”转头命人去接一盆冷水来,那丫鬟应了声“是”离开,转身时犹好奇帘子后面是否有人,她侧身走正巧从缝隙里瞧见,帘子后一只白猫仰着圆头蓝宝石般的眼睛望着姚氏,从猫的眼睛里看不出姚氏的脸色,只知道她抓着帘子的手一厘一厘收紧,整个手变成毫无血色的白。 “喵”的一声,姚氏往后趔趄,老太太闭目抽气许久才探究睁眼,一只白猫绕过姚氏径直走到老太太面前盘尾坐下。 只见白猫,老太太的目光未全然放心地往帘子后看去,揽入眼底的是姚氏白如雪的脸,她整个人的气息紊乱如乱麻,姚氏无法再自持主母架子,“不可能的,人就在这里,你们都给我搜。” 姚氏没抓住元樱的小辫子还给自己惹了一身腥,她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几个丫鬟面面相觑才抬脚,就听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嗓音道:“我看谁敢?” 这场闹剧是时候该结束了,元樱这儿也不是无主之地,百般纵容姚氏为所欲,她声音一如开始沉着,眼里的胜算越来越明晰,“我以为母亲深夜来访真是为了一只猫,如今看来是我没领会你的本意,若母亲执意要搜我无言可阻,不过母亲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姚氏紧紧揪着烟蓝色帘子的手指松动几分,顺势就如百丈高崖跌落一般,姚氏的手在帘子上拉出一道急促的澌声,她站在原地,目光不灭不闪地看着靠近自己的元樱。 交代? “你想要什么交代?”姚氏声音颤了一下不过很快坚定下来,她相信暖玉的话,墙外有人堵着,奸-夫一定还在屋里,在赌场上以全部身家作为赌注的人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回头,哪怕前面的路越来越窄,越走越陡峭。 元樱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她说:“我娘的遗产,哪怕是她一根簪子一缕头发。” 是全部的遗产,哪怕是一缕头发,姚氏凄凉地乍开一道笑容,她脸上的把握和势在必得令姚氏恍若身处逆境寸步难行。 这场豪赌姚氏从开局就注定只能迎战,她眼里喷薄一层雾气,并非悔恨而是只有恨,她吐字狠断道:“好。” 此话一出,那些僵在原地愣了一下的丫鬟手忙脚乱地搜了起来,她们在姚氏手下讨生活个个都不敢怠慢,搜的仔细甚至连掉在地上的一根头发都要辨别是否为元樱掉落的。 一番搜查后,姚氏的目光从左到右地扫过站成一排的丫鬟,目光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都一无所获地摇头。 所有的丫鬟都摇了一遍头,姚氏只感觉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卷进漩涡,她堪堪站稳,目光如刽子手喷了烈酒的快刀砍向暖玉,垂头的暖玉畏葸不前,她不敢抬头想都想得到姚氏现在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目光。 “可查清楚了,”元樱提醒她,着重地咬字道,“母亲。” 完了,这下全完了。姚氏的目光在元樱和老太太的脸上来回移动,目光里透着寒凉的毒辣和无边的失落,她由秋碧搀扶着朝门口走去。 还没跨过门槛,姚氏耳旁的声音如沸水顶盖,“毒妇姚氏恶意抹黑元府嫡女,从明日起收回掌家权,你就在溶溶院禁足一个月,好好思过。”老太太惩治起姚氏来绝不手软,没了管家权姚氏如猛虎下山栽了跟头一圈圈滚到山脚下,她不反抗地道,“儿媳知道了。” 折腾到现在,老太太身子吃不住,她由元樱和春衾搀扶着回屋,老太太难得半夜心情舒畅,她笑的脸上深深的皱纹一牵一动,“樱丫头啊,今日你总算了结了祖母的心头愿,祖母总算能看到这个家攥在自己手里。” 身边祖母的声音极是高兴,可元樱的心像晒在冷月下的石阶,她仔细扶着来太太,“祖母,你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她这话引得老太太又乐呵呵地笑了出来,一路上劲谈姚氏走之前的白脸。 立在枝头的赵晢面无他色地看着青白色衣裳的元樱,她身形依旧,只是缺了点花开的朝气。 第20章 【20】姑母回府 老太太睡下后,春衾还忙着收拾南山院里姚氏的眼线,这次将她们铲除得极是干净,只是院子里可用的人少了,一时间春衾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丫鬟伺候元樱,元樱摆手让春衾回去歇息,自己这儿也没什么事。 回屋的路上,元樱抬头看着冰冷的月辉,闭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气,似乎这口气灌入,今晚发生的事情便是做梦,月光微冷入了喉中如灌了冷水,她清醒过来,一切都是真的。 以往随时可以叫到人的南山院一下清静空荡了许多,元樱站在红木门前的石阶上席地而坐,日光晒的人心燥肺热,月光晒的人心寒胃冷。 依旧立在枝头的赵晢看她缓缓埋下头,她双手屈着枕着头,赵晢知晓元樱身形瘦削,夹杂在月光里更显得身子单薄。 他下来时,元樱还保持着那个动作,等到人走到她跟前,她嘴唇动了动又像是没动,“坐罢。” 月光淋在人身上凉飕飕的,跟痛痛快快淋了一场雨无异,赵晢是全程目睹事态的,自然知道她心里烦什么,为何烦,他也不拐弯抹角了,“你祖母是疼爱你的,可是她不仅是你祖母还是整个元府的老夫人,是掌舵人。” 鸦羽般的眼睫毛轻轻动了动,元樱也不假装睡了,她直起身子来,门前种了三棵桃树此时是光秃秃的,她幼时在这儿长大,看着桃树几天一厘地长高,捡过桃花摘过桃果夜攀爬过桃树,痴痴看了片刻她又不禁垂下头去,伴着一声极难察觉的低笑。 赵晢是在管家以大局为重的爱里长大的,他侧头看着元樱,溶溶月色覆在他黑水晶般的眼球上,透着一阵黑魆魆的幽色,“今日,我们一举清理了南山院的眼线,姚氏也被收回了管家权,日后她要往南山院安插眼线难得多了。” 他这番话一字不落地入了元樱耳中,元樱长长地送了一口气出来,她抬头看着飞檐翘角处的天,小声说,“我只是有一点点难过。”难过的并非祖母顾全大局的疼爱,难过的是在祖母不知情这只是一场戏之前她不信任自己,不信任她看着长大的孙女。 从他坐下,他就一直侧头看着元樱,说出心里话果然感受得多,元樱起身,岔开话题道:“夜里凉,坐久了要着凉了,我回去歇息了。” 元樱起身,背对着圆月露出一个状态自然的神情,说不上是笑也谈不上是难过,“你也回去罢。” 她抬脚跨过一级台阶,倒映在地面的修长影子只是小片空洞,逆着光的元樱就如这影子,别人看不出她眼里所想。 屋子的红木门没关严实,透过门缝可以瞧见里面一只蜡烛火苗在风中羸弱,她抬脚要跨过门槛时,赵晢深思熟虑后起身,看着她的背影,道:“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站在你身后。” 脚抬起了点,元樱又无声放下,她垂头看了看地上,有人站在她身后时似乎连影子都坚强得多,不会随风吹走。 元樱推门,抬脚踩在两个人重叠的影子上进屋,脸上的神情真正露出了伤心又裹挟了点欣慰,吱呀一声,红木门合上,只有赵晢一个人的影子被烙印在门上,不是荔枝红色,是墨水一样的黑。 屋内的三只蜡烛烧得已经见底,元樱吹灭了蜡烛上了床,锦被里一片冰凉,和屋外的月光一样冷,放了一层帷帐的元樱侧身看着窗外,月还是圆的,屋外还是冷的。 不同的是枝上坐着一名白衣男子,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笛子,这笛声踏过层层翻腾的月光浪花而来,一如过尽千帆传入耳中,调子悠扬,元樱明亮的眼睛里只有一抹白影和他身后一轮渐渐消沉的凉月。 睡了一夜,元樱才回想昨晚是何时睡的,窗外枝头的赵晢背靠大树,微微闭着眼睛,元樱穿了一身云雁细锦衣出门,正巧见春衾脸上带着喜意而来。 “大小姐,您起的真早,老夫人也刚刚醒来呢。”春衾长了一张喜鹊般的脸,天生是来报喜的,每每这样一笑元樱就肚明,府里总有不坏的事要发生。 元樱问她,“春衾姑姑你来这儿是有事要告诉我吗?”春衾换了个方向,走到她身后,两人一齐向主屋走去。 身旁传来几声笑声,春衾笑后再语,“本来老夫人惦记着你身边没个贴心的人照顾着,让我过来服侍大小姐起床洗梳,没成想大小姐起的这样早,老夫人新买了几个丫鬟,您下午好好挑挑,选个贴心的放在身边。” 昨晚确实打发走了许多人,凡是收了姚氏的好处昨晚秘密往院外递声的都给打发去洗衣扫地了,老太太合计着府里一次性发卖太多人容易引人注目,盘算着几个几个发卖。人一走,南山院就显得盘大饭少。 “祖母往常也是这个时候起床,春衾姑姑你应该先紧着伺候祖母起来才是,怎么先往我这边来了?”想着祖母,元樱不禁加快了脚步,祖母眼花万一不慎小心摔碎了个杯子伤着自己总归是不好的。 春衾是个明眼人,看得出元樱是真的挂念老太太,她脚下跟着元樱一齐加快,笑道,“大小姐,老夫人身边有人照顾呢,不然我怎么敢在老夫人身边缺人之际往你这屋子里钻。” 听这话的语气,似乎此时此刻照顾祖母的不是寻常丫鬟,不然春衾也不会故意寻了一个借口给她们留独处的机会。不过话说回来,暖玉已经被发卖,祖母身边往常只有春衾和暖玉二人照顾,一般丫鬟不了解祖母习惯,春衾是个识大体的人自然不会丢个新丫鬟独自照顾祖母。 细细想来,又觉得有许多不对。元樱不由地放缓了脚步。 到底是经历几十年风雨的人,春衾一看她放缓步伐,当即就把她的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大小姐,我实话和您说了罢……”正待春衾要说时,银铃被拨动两下,清脆传来。 那是?元樱心下思忖,这声音颇为耳熟,况且在祖母跟前有哪个丫鬟敢如此放肆。眼看着到了主屋,春衾索性收回话,“您看也到了,等会您自己瞧就明白了。” 越是靠近越是听的清楚主屋的对话,熟悉的声音更加密集地朝元樱涌来,她一壁走一壁寻思着,今日屋里的来人是谁。 走到门口时,祖母欢快的笑声透穿红木门而来,她听到里头一声,“母亲,你可不知道檀儿和梁儿整日在我耳旁念叨着要见外祖母,听得我这头都大了。” 闻言,老太太极为认真地看元彤,皱着眼睛露出几点心疼,“我看你这怎么消瘦了一圈。”倏然,老太太就笑不出来了,元彤嫁的远好不容易才得空回家一趟,一年也不能见上几回,她拉着元彤的手,“他是不是待你不好,又欺负你了?” 元彤算是低嫁,当初元府就是看中那穷酸秀才文采斐然日后必定成大器,且看他忠厚老实也没想到他日后发达会抛家弃如敝履。 她刚嫁过去头年,家里还算好,翻过一个年头那王秀才便原形毕露,不但不上进还日日就连于烟花场所,脚不点王府的地。 因看不惯王秀才,元彤与他大吵一架,结果他母亲帮衬着他抓伤了元彤的脖子,那时元樱还小不记事,元彤连夜回了家闹着要和离,谁成想元彤怀了孩子,此事就这么被肚中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埋进尘土里,日子这么一天天地过,王秀才不仅毫无收敛反而愈加得寸进尺,元彤最终下了决心要和离。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即使如今老太太年迈感觉不如年轻时灵敏,依然能感受到心痛。 在门口愣了两下,元樱本想回头,不去打搅祖母和姑姐谈话,可身后的春衾已然说了声,“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如今,元樱是无法退去了,她硬着头皮进屋,坐在祖母身边的半老徐娘连忙收了哽咽,抹尽眼角的泪点,咽下委屈,亮出腔,“这便是樱丫头了罢,我出嫁时她才学会走路,一转眼这样大了。” 元樱抬头去看姑姐,她脸白得如玉,不比她旁边的花骨朵年纪的女儿肤白似瓷,她走了进去,姑姐笑盈盈地上下打量着自己,旁边的一男一女,该是元樱的表弟表妹,他们是对龙凤胎,小元樱两岁。 “祖母慈安,”今日的祖母牵着元彤的手,笑得颇有几分回光返照的模样,元樱见过拉着祖母手的元彤,“姑姐淑安。” 见过两位长辈,坐在下堂的宁檀深起身,荡开了一笑,“表姐妆安,”宁梁斜不过十三岁,却只比赵晢矮了半个头,他也起身道,“表姐妆安。” 不过他的目光自然与宁檀深只是瞧元樱的衣裳簪子不同,宁梁斜看的是身子的曲线与五官,早就听闻母亲说过舅舅早年娶了个玉一般的美人,只是福气薄生下个女儿就撒手人寰了,如今瞧着元樱才知道母亲说的果然不假,他弯腰久了竟然没注意早该起身了。 第21章 【21】她要和离 元彤回娘家倒也赶上了一个好时机,巧的是姚氏手中的管家权被收,她大早上大摇大摆地进府也没瞧见姚氏的人影,跟院里的丫鬟仔细打听了才知道姚氏被禁足一月,再细究原因生怕惹祸上身的丫鬟只悄悄告知元彤,姚氏是碰了大小姐惹怒了老夫人被责罚的。 心中有了一把秤,元彤这眼睛擦的锃亮,她走下来拉着元樱细细看了两圈,还不够,又仔细地看了两圈方才笑道,“娘,这一晃许多年过去,樱丫头真是出落得愈发标志了。这样好的模子可相看了人家不曾?” 她拉着元樱贴着老太太坐下,老太太笑眯着眼睛,语气却是一股悲苍之意,“定了人家,是官家的赐婚。”这本是莫大的好事,可老太太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见此状,元彤面上的欣喜收敛,“娘,樱丫头随您,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呀别愁坏了自己的身子,我看樱丫头福气不浅呢。” 短短的言语中,元樱发现她这个姑姐嘴上摸了蜜,姚氏是比不得她会哄老太太欢心,果真,被她三言两语一哄,老太太笑意破开愁容,拉着元彤水葱似的手,“你呀小时候一张嘴笨的跟木工雕刻出来的,嫁出去这些年头嘴皮子功夫见长。” 既然是老太太提到嫁人这事,元彤顺势面露惨色,这些年过的是好是坏一瞬间都跟黏了米粒似的贴在脸上了。 “怎么了?是不是那姓宁的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了?”老太太低头瞧元彤煽动的眼睫毛,拉着她一只冰凉的手。 这里人多,元彤隐忍地摇了摇头,她越是摇头越是敲定了老太太心中的想法,她看着元彤此次回来携带了一双儿女,是要和宁秀才断的彻底,她看向元樱,“樱丫头,带着你表弟表妹去逛逛院子罢,我和你姑姐说两句心窝子的话。” 元樱点头,她目光略过那两人,他们向老太太请了安便退了出来,一出屋子,宁檀深率先开口,“在里面坐了一上午,我骨头都要僵了。” 接话的宁梁斜却看向元樱,目光跟啰敲鼓地打量着元樱,“听闻,表姐定的人家是当朝五皇子殿下?” 听他这语气倒不像是个来凑热闹的,元樱还没接茬,是宁檀深接话说道:“不过五皇子昏睡不醒五年,表姐嫁过去不过是冲喜,这日后指不定得有多少堵心事。”她这语气听起来是挖苦说风凉话的。 元樱愿听其祥,“表妹道嫁过去是要过堵心日子,不知道有哪些堵心的事?” 这是她第一次见姑姐的一儿一女,虽是初见倒也从祖母口中听到过一些关于他们的只言片语,姑姐嫁得不幸,儿女更加好不到哪儿去,宁梁斜作为男儿还好些,最惨的便是宁檀深,宁家原本是靠为街坊邻里浆洗过活的,宁老太太一辈子就指望儿子高中,心里尤其瞧不上女儿家,纵然她自己也是个妇道人家。 在宁老太太手里颁着手指头过日子,元彤比实际年纪老上那么十来岁,更别说才十三岁的宁檀深,看上去像到了碧玉年华的姑娘。 “五皇子昏睡不醒,不知何时能醒来,表姐嫁过去那与守寡无异。”宁檀深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旁边的宁梁斜抬手狠狠掐了她一把斥责她“祸从口出”。 元樱正巧看见,宁梁斜掐他妹妹时使得力气可不小,疼的宁檀深一双柳叶眉跟被火炉烫过似的蜷缩在一起,她倒吸着凉气泪花都冒出来了,可是一声不吭也不反抗,任由他掐自己。 “说过你多少遍,说话小心,万一被嘴碎的听了去,你会害死我和娘的。”宁梁斜掐了她一把嘴里还教训着她。 碍于元樱在场,宁梁斜匆匆收回手赔笑,“表姐,让你看笑话了,我妹妹就是这样,一张嘴跟没缝线的荷包似的,生怕他人不知道她底子里装的是真金白银还是一摞废纸。” 被掐疼了的宁檀深小心地抬起另一只手搔了搔胳膊,她眼里的泪花又收了回去,头比刚才低的更下。 “春衾已经让人把厢房收拾出来了,我带你们去看看罢。”元樱目光瞥过宁梁斜那张笑痕略深的脸,轻飘飘地落在宁檀深受气包的面上。 宁檀深对元樱的话表现得并没有多少兴趣,宁梁斜的目光紧紧追随元樱,“表姐,你住在哪间屋子?” 刚走到东厢房门口,元樱顿了一下,并没搭话,“两间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们自己选罢。”她转过身来,余光瞥见宁梁斜在宁檀深背后推了一下,不做设防的宁檀深往前跨了几大步撞到元樱脚跟前。 他推自己的这一下用意很是明显了,宁檀深背对着宁梁斜眼神幽怨地睃着他的衣角,无奈地抬起头来,满脸不情愿地问道,“表姐,你住在哪间屋子里?” 她这话明显是替宁梁斜问的,元樱看向宁梁斜,他立刻挤出一个有几分傻气的笑,从元樱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浑身就不舒服,她说,“我在南山院只是小休几天,过两天就要回怀壁院,你们快选厢房罢,过会得去陪祖母用饭了。” 说完,元樱就走了,堪堪走到走廊拐角处就听到背后的责骂声响起。 宁梁斜推推搡搡地骂宁檀深,不仅是口头上骂,手里也没闲着用尽气力推了宁檀深一把,她险些摔倒撞到台阶上的棱角处,“没用的东西,让你问个事都问不出来。” 被推倒在地的宁檀深只是爬在冰凉的地面,几粒尖锐的石子扎进手心,疼的她咬着牙关,她眼里只有不甚平坦的地面和缝隙里几粒棱角分明的石子。 宁檀深漠不关心地冷哼一声,双手背到身后,抬脚路过宁檀深的身边看厢房去了。 等到他们选完厢房时,宁梁斜住在东厢房最是靠近元樱的屋子,只肖出门往南走,路过一池秋水,在廊角处拐个弯就到了。 午时用饭。 紫榆百龄小圆桌上,老太太坐在高位,紧挨着她的一左一右坐着元彤与元樱,宁梁斜又挨紧他母亲坐着,离得最远的便是宁檀深了。 “你啊还是那么心细,”老太太自打今早元彤回府就牵拉着她的收不肯撒,她乐呵呵地笑着,“知道我眼花,特地给我准备了菊花叶子的枕头,说是能让眼目清亮。” 宁梁斜低头喝了一口滚烫的汤,急着说话一口吞咽下去,“外祖母,您可不知母亲在家时一天要念叨您三百回,怕您吃不好睡不安稳,各种小事都要操心,只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能时时在您身边服侍您。”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元彤笑意满怀地假装斥责他,又回头跟老太太说,“这孩子就是个直肠子,娘你别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听了宁梁斜这样一说,老太太是更加心疼元彤了,“梁哥儿长的端正,嘴又甜,他说的话真是捅了我的心窝子,这几年我又何尝不想你。” 眼看着老太太要悲伤起来,宁梁斜连忙擦了擦嘴上的油,两眼会撒糖似的瞅着老太太,“外祖母,如今总算相见怎么不见您高兴。”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老太太一急就忘了悲伤,立刻就明白了这孩子的用意,看他也更加欢喜起来,招呼道,“你们赶了大半晚上的路该是饿了,快些吃饭,别一张嘴啊就惹我笑。”说完,老太太又转头吩咐春衾再去坐几样菜来。 一提到用饭,元彤瞥见从上桌就闷头吃饭的宁檀深,她一张桃花般的小脸都要塞到碗口里去了,元彤清嗓子咳嗽了几声,但是宁檀深跟没长耳朵似的。 元彤夹了一块肉,搁到宁檀深盘中,关切地暗示她,“檀儿吃慢些,这儿是你外祖母家想吃什么尽管说。” 口头上是这样说不错,宁檀深一双鹿眼悬在碗口上看着母亲提醒她注意仪态的眼风,她立刻又低下头去,拭了嘴后便不吃东西。 坐在她对面的老太太和元彤聊的正开心,“梁哥儿可上了学?” 元彤摇摇头,索性放下筷子,“娘,说起来我梁哥儿真是个苦命的孩子,早些年去了私塾连先生都夸他聪敏过人,可是他爹中年不顺,连着几趟名落孙山就索性在家教梁哥儿读书识字,您也知道他爹是个火爆脾气,梁哥儿每次请教他做学问,他爹就又是打又是骂,活生生把梁哥儿耽误了。” 母亲一哭,宁梁斜又缓缓搁下筷子,一副饱受委屈的面相,两眼惹老太太心酸地望着她。 “那宁秀才真不是个人,他打你如今还把气撒到孩子身上,真是作孽啊!”老太太气的脸色一白,桌上的筷子被拨落在地。 元樱扶着身子往后仰的祖母,刚想劝祖母不可大喜大悲容易伤身子,就听到元彤火上浇油地来一句,“娘,我挨打受骂不要紧,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毁在他手里。”接着又是一阵抽泣声,元彤哭的眼泪跟抛沙似的。 “祖母,您别着急,身子要紧。”元樱替老太太抚着心口顺气,她抬头看元彤,她哭的面不改色,连带着一个大小伙子宁梁斜都嗦着鼻子,唯独宁檀深面上无甚表情。 在一片小声抽泣里,元彤道,“娘,为了孩子我要与那姓宁的和离。” 第22章 【22】略施小惩 罢免了姚氏的管家权,老太太一把年纪还得时常盯着府上的里里外外,早些年伤了眼睛,捎带着洒上几把眼泪,老太太眼前的人和物都约莫着像笼罩在浓雾里,她恍惚的目光透过罅隙看去,看的不太真切。 “姑母,这些伤心事稍后再提罢,祖母这眼睛不能再哭了。”元樱连忙拿出一方青莲色的帕子黑祖母揾着眼角。 元彤也知,自己刚来府上不宜闹出太大动静,她收了泪压小了声音点了点头,擦泪时目光又睇了一眼跟个木头人的宁檀深,她给老太太抚背舒气,“娘,我不该刚回来就和你说这样的糟心事。” 老太太这辈子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元箇朝堂得意,回了内宅外头的风光是带不进来一点,女儿元彤偏偏嫁了这么个混账玩意,她想着自己祖上是做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对他们元家人。 虽说元彤嫁出去十几年,可好歹是她的亲女儿,十根手指头咬着都疼,老太太的眼虚开一线,她说,“彤儿啊都是为娘当年害了你,这次你要和离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帮你达成心愿,只是……”她看向宁梁斜和宁檀深两人,元彤如今刚三十岁,可眼看着两个孩子到了说亲的年纪,拖带在她身边终归是不妥的。 被老太太目光一扫,宁梁斜急急地说道,仿佛要证明自己不会成为母亲的拖油瓶,“外祖母,您就放心罢,我一定努力修学考取功名,日后好好服侍娘亲。” 男子只肖考取功名,入了仕途,跟在元彤身边不但不会拖累她,说不定还能成为元彤的依靠,但是,女子就大大的不一样。 老太太听了这番话,脸上忍不住为元彤庆幸地露了点笑意,只是她看到宁檀深时,她箭穿雁嘴,钩搭鱼腮,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是静静地坐在哪儿,整个人像极了浸在茶水中的干茉莉花。 知道宁檀深不会讨人关心,元彤立刻出声吸引老太太的注意力,她带着抹委屈和求助的哭腔,“娘,我是带着他们偷偷跑出来的,这时候宁家的人应该知道了,他们万一闹到家中来,你可得帮帮我们母子三人,我是再也不想回宁家了。” 好好吃一顿饭,此时在座的每位也没心思胃口了,元彤搀扶着老太太回起坐间说话。 元樱扶着祖母步履沉重地朝着起坐间走去,丫鬟小心地掀起平金玉色缎大红里子的门帘,几人先后跨过门槛,坐到了金漆八仙桌旁,进出的丫鬟端了几杯雪梨酒来,随后脚步轻轻地退下。 “你好好把事情跟我说个明白。”老太太看着元彤那张显老的脸,一手搭在元彤的手背上。 这件事说来也长,元彤挑着重要的说,“那姓宁的不是个东西,娘,我嫁过去之前他在外面就养了外室,如今他那外室生的儿子比梁哥儿都大两岁,只因今秋那外室的哥儿过了解试,现在那外室闹着要进门做个妾。我本也并非小肚鸡肠的人,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的从他人口中得知那外室原本是个青楼楚馆的歌妓。” “宁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他是当我们元府无人吗?”老太太没想到自家女儿低嫁出去竟然有这般委屈遭际。 坐在祖母身边的元樱静静地听着,她看到提及伤心事就肝肠寸断的元彤又提起帕子揾眼角,一双徐娘半老的眼睛被擦拭得略微浮肿。 “外祖母,还不止这些,”宁梁斜睁大眼睛看了一眼抽泣的娘亲,接着说道宁家人荒谬的行径,“我爹他竟然想把那外室扶正,叫我娘做个小妾。” “什么?”老太太猛然拍响桌案,“这宁家人真是一窝子狼心狗肺,得寸进尺。” 眼泪细细地流淌着,元彤放下帕子,一双楚楚的眼睛里满是苦水,她凄凉地道,“娘,宁家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只因我没点头他娶那外室,宁家合起伙来软禁我几天,不让我出门,这次我是趁着他们去杨楼吃饭逃出来的。” 当年为元彤挑选夫君时,元老太太也是下了苦功夫的,只怪当时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被宁秀才的假象蒙骗了,这火坑是老太太亲手把她推下去的,现在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老太太拍着元彤的手,“你放宽着心,我定让那宁秀才拿出和离书来。” 有了这句话,元彤果真不像刚才那般卖力哭泣,她偷偷塞了个眼神给儿子以作表扬,顺便又下死劲狠狠瞅了一眼笨嘴拙舌的女儿,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差别这般大。 元彤刚回来,老太太让她陪着自己说会儿话,放了他们年纪小的几个出门。 “表姐,今天时间还早,搁在家里怪闷的慌,我又对汴京不甚熟悉,不若你带我出门逛逛可好?”宁梁斜压低了头看着元樱,她那一头乌泽头发梳的极是齐整,只有几根落单的头发撂在光洁的额前,被风轻轻一撩拨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那清淡的香气似乎是生出了钩子,勾住了宁梁斜的心叫他又痒又疼。 元樱顿了一下脚步,瞥了宁梁斜不怀好意的眼睛一眼,他那双眼睛在这一刻像极了一本被人藏在阴凉处的淫-书,只叫她想拔腿跑远一些。 “天冷,我就不去了,若是表弟真想出门逛逛大可带上几个小厮。”说尽了话,元樱告辞离开,背后的宁梁斜不死心地做挽留,这风刮得这样大他也不仔细咽了冷风着凉。 她走开了,为求保命的宁檀深见机也立刻走远了,生怕小心眼的宁梁斜赶着自己在他跟前被拿来泄气。 看着那抹莲花茎子般的人影,宁梁斜眸中笑意不渐,一寸寸浓了起来,他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小声咽口水,“真是个尤物,我迟早是要拿下你的。” 呵,看不见人影了,宁梁斜才意犹未尽地转身离开,抬脚直接磕绊到一块突出的石头,宁梁斜一脸错愕直冲冲一头栽进一池秋水里。 秋水冰凉,吞咽了几口冷水的宁梁斜扒拉着冷水秋波,喷了一口水出来,里面还有一条刚死里逃生的金鱼苗,他大声呼唤着,“来人救命,救命啊!” 扒拉了两下,宁梁斜脸色一变地看向身下,这池塘水神堪堪到他的腰际处,他打了个冷颤,抬手自颡额下抹,甩了一把水。 慵懒坐在高枝上的赵晢旁观者一般的姿态玩弄着手上一只笛子,宁梁斜费劲地爬上岸,整个人都冷傻了,赵晢回头冷眼看他一眼,半截身子上岸的宁梁斜扒拉着岸上的石子,似乎有谁把他往下拖拽似的,他一屁股砸进水里,他咬紧牙关腮帮子里憋了一口气,一张看得过去的脸涨成了紫红色。 屁股一疼,好像有什么咬了自己一口,宁梁斜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掏了掏,突然一声惨叫惊破天际,吓走了枯树枝头一排黑压压的乌鸦。 宁梁斜瞪大眼珠子看着钳着手指的螃蟹,他用力地甩了甩,口里咒骂道,“你敢钳老子,老子今晚就蒸了你。” 话刚落下,池塘里四面八方赶来一群地螃蟹,个个张武着大钳子,宁梁斜想逃,他猛地向岸上一扑,结果整个人摊进水塘里,两只脚陷进淤泥里难以自拔。 他眼睁睁看到大红螃蟹张开大钳子,挥臂驱赶他们,突然,晴天霹雳,宁梁斜眼珠子突出地一寸寸低头看向陷在水里不可名状的某处,惊天的酸爽疼痛似乎自天灵盖打下来,他的嘴巴张大到极致地惨叫一声,“娘!” 这就是敢远亵自己女人的后果,这次还是轻的,要是下次,直接废了你。 赵晢冷冷地收回笛子,一跃落地朝着元樱的屋子走去。 元樱正在核对账本,已经一连多天了,她的目光一直被账本霸占。 “这么厚的账本什么时候能看完?”赵晢双手撑在桌上,他故意背对着窗口想要挡住她几缕日光,可惜如今的他不过是一缕意识。 元樱一面核对账本一面在另一本空白本上记录着什么,她没抬头,“晚饭前能看完。” “看完了账本,用了晚饭,夜间的时间打算怎么花?”赵晢看她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又看了看字迹工整的账本。 回话时,元樱还是没抬头,忙里偷闲地说,“晚上要服侍祖母睡觉,等到有时间还得管管府里的事。”她刚接替姚氏管家,宅子里面的腌臜事不在少数,有些呆的久的下人自恃是老人不仅没把元樱放在眼里,还处处跟她作对,有些本就是姚氏的事故意给元樱找不痛快,里面的弯弯绕绕哪是几个晚上时间能想透彻的。 这样说来便是没给赵晢留一点时间,看她刚放下毛笔,一根手指指腹贴着略微粗糙的纸一路往下滑,她看到哪儿手指滑到哪里。 账本就这样好看?赵晢一手拿起账本,手背到身后去,只有这时,元樱才看他,“你别闹了,赶快把账本给我不然我下午可看不完了。” 隔着一张桌子,元樱抻长了手去拿藏到赵晢身后的账本,四四方方的日光打在两人的侧脸上,一半是光一半是暗。 从暗的那边看过去,赵晢勾唇,故意逗她,“让我给你也行,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元樱踮起脚尖,玲珑的头伸到赵晢肩膀上方,她回头问他,柔软的唇轻轻在赵晢的脸上擦过一条线,就在元樱耳红之际,赵晢和她相对转头,两片柔软在一瞬间抵在一起。 元樱睁着眼睛看他,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一切逗令她窒息,在柔软相抵时,赵晢眼里柔情蜜意地衔着她闭眼。 心跳漏了一节拍,元樱慌张地后退,动静大的正张桌子上的东西都晃了一下。 他把账本打开到元樱看的那页,平整地搁置在桌面上,赵晢极为满意刚才那一刻,他眼里还是衔着她,“答应我,晚上别吃螃蟹。” 这是什么条件? 疑惑到晚饭时,饭桌上果然有一桌螃蟹,听说是宁梁斜特地下池塘捉的,看着一边冷的颤成筛子的宁梁斜,元樱陷入深思。 这螃蟹,怎么了? 第23章 【23】靠近点闻 在半深的夜色中,元箇骑马回到府上,他有一条腿是在续弦娶妻时从马上摔下摔瘸的,自那已然过了七年之久,然而元箇一直坚持骑马出行。 马蹄声堪堪穿过府门进来时,老太太还跪在拜垫上为元彤祈福,若不是她派人给元箇送信,她还不知道自己死前能不能看到儿子地脸。 礼既毕,老太太才在春衾的搀扶下去起坐间,元箇已经在那里等着自己了,他回府的消息像是一脚陷入泥泞,关禁足不过两天的姚氏听闻脸上总算见着一点人气。 姚氏要想法子打动元箇,让他替自己说两句好话,早日拿回管家的钥匙。归府的元彤只想着兄长贵为镇国将军手握兵权,震慑一个半吊子读书人应当是绰绰有余,不然自己逃了有一天了,也没见着宁家人寻到元府,他们不敢来自然是件好事,可是一直如此拖着,元彤耗不起。 许久不露面的一家栋梁元箇前脚去了南山院,这眼看着南山院地上的脚印都密集了不少。 元樱堪堪放下手中的账本舒展身子,听到外围一层嘻嘻嘘嘘的声音,她动身出门,刚巧看见宁梁斜站在宁檀深的屋子门口,他背抵着门,一脚长长地跨搭在门槛上,说两句话打一个喷嚏,“舅舅回来了,你赶紧着我们得去求求舅舅。” 饭后还未卸下妆饰的宁檀深攒着眉头,手里正在卸一只映红宝石坠子,“我不想去。” 先别说宁檀深去了能不能起点作用,把她生逼到人前卖惨,这事她做不来,十余年的日子都这样过了,最难捱的时候她没有开口说个“痛”字,又何必在尝了点甜头的时候挤出过去的泪水,生生揭开自己的伤疤。 在宁梁斜眼里,这儿哪有她说话的份,他上前粗鲁地抓着宁檀深一只胳膊往外拖拽,她手心里紧紧裹着一只坠子,宁檀深没有反抗,被宁梁斜如同拖一只鸭子去屠宰场一般地拖到门口。 走廊内,元樱正站在一提簪花灯下,宁梁斜拖着人出口就撞上身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的元樱的面,和她一对视,宁梁斜手头的动作快于头脑的思索,他马上松手,一张涨成深色桃花的脸睁眼望着元樱。 宁檀深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她手腕处被摧残的红印子。 “表姐,这样晚了你怎么还没睡?”面对元樱,宁梁斜不自觉地傻笑了起来,若是真没见过他凶残对待亲妹妹的行径,倒要被他一副傻笑的模样欺骗了。 元樱三两步走了过来,她浅浅看了一眼宁檀深藏在磁玉色袖子中的手,淡淡地回,“白日里听姑母说表妹常常失眠,我特地做了一个香囊赠予表妹,底子里是陈皮,有助于睡眠。” 她将香囊放在宁檀深手心里,借着微弱的橙黄光辉,她看见宁檀深掌心里有几道横七竖八深浅不一的伤口,她抬头刚想问就见宁檀深忌惮迅速地偷看宁梁斜一眼,瞬间她便明了,什么话也没说。 “表弟,表妹初来我生怕下人有不周到的地方,想和檀表妹多说两句,不知你可还有事要说?”元樱来时正好把屋子里闹出的动静听的清楚,她顺水推舟顺道给宁檀深解围。 当着元樱的面,宁梁斜有诸多的话不方便说,他只好咽下去,拿班作势地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杵在原地的宁檀深盯着那背影,直到他与夜色融为一体,紧捉着坠子的手才倏然松开,手心里一道明晃晃的印子。 人也走了,看样子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为难宁檀深,元樱说道,“你好好休息罢,要是缺什么你派人和我说一声。” 宁檀深的神色始终很淡,淡淡地看着元樱,受委屈的时候都是淡额额跟没搅浑的水似的,她挽留道,“表姐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罢。” 她们两人是站在屋子门口的,里面的布置难免有些老气了,但是整洁,物件也齐备,元樱没有推辞。 宁檀深没有在屋子里留人,她亲自给元樱倒了一杯茶水,道谢时也是淡淡的,“刚才多谢表姐搭救。” 送到这屋子里的茶水必定是和这屋子主子胃口的,她喜好的茶与她这个人不同,茶水浓香四溢,甚至提神。 “表妹喝浓茶仔细晚上睡不着,日后日头落了就别喝浓茶了罢。”元樱劝她。 在元樱的劝诫下,宁檀深还是一意孤行地端起一杯浓茶喝得一滴不剩,一口灌得多了,茶水沾到了嘴旁她又伸手找帕子,身上上下都没有。 元樱便拿出自己一方杏色的帕子,送到她面前。 看着一方折叠得甚是齐整的帕子,宁檀深顿下了手上的动作,这时她露出一点笑意,她一双泥金般的手,指甲尖尖窄窄的。 “谢谢,”她说,印了印嘴角,“我把帕子洗净后就送还给你。” 元樱道,“不急,这天这样冷伸手去洗帕子仔细手冻着生冻疮。” 宁檀深仔细地将帕子收好,白天光芒刺眼时她一双眼睛总是淡淡的,现在眼睛浓泽有光,她的目光温柔地抚着帕子。 “我这手一到冬至就开始生冻疮,如今想来我十根手指头都算不过来是哪一年开始的。”宁檀深笑着说。 又听她说,“表姐一双手生的极好,听说表姐会绣花画画?”她眼睛里放出了感兴趣的亮光。 “浅尝辄止,不提也罢。”元樱幼时跟在祖母身边,倒是写的一手好字,琴棋书画皆通一点,不过是个半眼瞎罢了。 不知不觉中,宁檀深坐的离元樱更近了一些,她央求道,“表姐有空可能教教我画画?” “你要是想学,改日我就教你,不过说好,我也不过是个半吊子水准,你可不许笑话我就好。”今夜元樱还真和宁檀深说起话来了且谈得很是开心。 说话到蜡烛燃了大拇指长,宁檀深目送元樱回房,赵晢正坐在屋子里,自打元樱进门,他两只眼睛不带眨地望着她。 “今日谁又惹你了?”这样一问,元樱莫名其妙想起下午擦肩而过的一吻,登时后悔扯了这个话题。 她走到哪儿,赵晢就变化方向望着哪儿,他说,“真是有了手帕交忘了夫君。” “我倒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元樱看他颇为认真地说这句话,她走了过去在他身边闻了闻味道,“你今天没吃饺子啊,怎么还沾醋?” 元樱故意在自己身边嗅味道时,赵晢却闻见了陈皮的味道,她发丝浓泽,在光下耀眼。 “闻什么?” 元樱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突然受到惊吓地往赵晢怀里扑去,她凑的太近没休息凳子底下的毡子没扑平,直接撞进他怀里,一只小手正巧撑在他胸口。 听见他说,“那靠近一点闻。”这可是你自投罗网的。 第24章 【24】无声硝烟 晨起,老太太去了耳室的小佛堂里念经,姚氏赶着天刚亮的时辰亲自下厨熬汤,她的用意是司马昭之心,嫁进元府除却头两年勤快服侍夫君,后面愈发懒怠了。 今天午时要凑齐一家子用饭,元樱想着午时这顿饭怕是吃的不会顺心,临走前吃了两块点心垫肚子。 紫檀雕漆圆桌围了一桌子的人,菜一个接一个地奉上来。 府里就四个年轻的姑娘,穿的风格却是相差甚远,元袅元曲穿着扎眼华贵的衣裳,几个丫鬟在她们身后一站像极了绿叶衬着两朵盛放的牡丹,更别提她们满头珠翠,稍稍一偏头或一垂头,珠翠声碰撞清脆不绝于耳。 同样的年纪,元樱和宁檀深穿的清淡,头上的簪子也是一枝独秀。 坐在上位的老太太眯着眼睛看过去,一边的颜色明晃晃的,令她本能地眯着眼睛攒着眉头,再看向元樱那处颜色清淡甚是养眼,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喜欢水一样的淡和安静。 “今天我们难得一家子聚齐了,吃饭罢。”老太太率先发声,她年事已高,看着一家子人来齐了,热热闹闹的她心眼里也高兴。 答应了元彤要那宁家拿出和离书,元箇这些日子也会留在家里,旁边的姚氏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只要元箇在家她迟早都是要拿回管家权的。 借着今日老太太高兴的劲,姚氏大胆地给老太太夹了一块紫苏鱼,鱼块送到老太太盘中时,老太太脸色未变,不过旁边的元彤但是个聪明的,立刻夹了块紫苏鱼挑好了刺送到老太太面前,“娘,吃鱼。” 老太太“哎”了一声,脸上的笑更加明显,她故意说给姚氏听,“到底是我亲生的,外人就是比不得你贴心。”母子两人有说有笑,这话引得姚氏脸色一白,吃什么都没了胃口。 元樱勺了一点金丝肚羹,味道极好,她的目光无意瞥见姚氏,她正在低头喝汤心里的气愤被隐藏的很好,一低头,元樱就看见她的人中极短,听说人中短的人短命。 注意到元樱的目光,姚氏迅速放下勺子看向她,表里不一地夸,“樱丫头年纪虽小却是个厉害能干的,短短几天就把家里打理得有模有样。” 她的话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元彤看着身形瘦削的元樱,“樱丫头,这份能干真真是不输当年的嫂子,仔细一看,这皮相都是十分相似的,你说呢,嫂子?” 碗中的汤羹独自凉去,元樱一时间成了姚氏和元彤争夺口舌之利的牺牲品。 姚氏脸色的假笑在一瞬间凝了,像极了鱼汤在冬天里凝固,短短一霎那她又笑道,“小姑子这样岂不是难为我了,我进门时先大夫人已经走了多年,我也是没那个福气一睹芳容。” 被她这样刻意地强调一下,元彤倒有些对不住元樱了,平白无故提起了她的伤心事,便潦草地笑了两声。 “彤儿,你上次和我说道梁哥儿上学的事,我呀准备把他送到沈家的私塾去,再过个几天等你的事解决了就把他送去,梁哥儿上学的事不能耽误。”老太太慈祥地看向宁梁斜。 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了,元彤连忙感谢老太太,那端在元彤手底下耳濡目染的宁梁斜端出一副孝顺的模样,“谢谢外祖母。” “你说说你这孩子客气什么?”老太太越看宁梁斜越是喜欢。 元彤还未和离,就携儿带女地回到娘家,传出去指不定人家要怎么说,再者姚氏两个女儿尚未定人家,万一被她的事情影响了,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姚氏越思索心中对她越不满。 心里的不满难免要化作嘴里的笑里藏针,姚氏看着长得标志的宁梁斜,关切地问他,“梁哥儿可曾读过什么书?” 万万没想到会被这样问的宁梁斜抬起头来,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向母亲,嘴里一口饭也忘了咀嚼直接吞了下去。 往日里被宁秀才拿着戒尺威逼着念书,他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压根就没往心里去,突然被这样问,大脑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什么的宁梁斜道:“论语。” 闻言,姚氏面上的笑意更浓,不过多的是讥讽,她笑道,“梁哥儿你不必谦虚,我原本也是大家闺秀的女儿托当时家道初兴的福上过几年私塾,也知道之乎者也是三五岁的孩儿启蒙的读物,再过一个月便是你十四岁的生辰,念了这么多年……” 听不下去了,元彤只得打断姚氏,出面圆场,“嫂嫂,还请你原谅梁哥儿。” “此话怎讲?”姚氏笑容还未收敛,看着元彤面上有难色。 元彤故作纠结面色地望向宁梁斜,低低地说道,仿佛真的有什么事要姚氏见谅,“梁哥儿是个内向性子,在自家人面前说话好听脑子转的也快,一到外人面前说个话就像管中灌沙,塞一把沙子漏几点。” 这话一出,姚氏两眼盯得元彤更紧了,老太太倒是认可这话地拉着元彤闲聊哪道菜好吃。 收回目光,姚氏心中闷气地抬臂夹菜却猛然打翻了一盅汤,弄脏了袖子,她只得用抱歉的口吻道:“我先下去换衣裳,母亲您先好好吃着。” 她这一走别回来最好,元彤看见她就心烦,更何况这家里她依靠的是自己的母亲,凡事要和母亲一条线。 知道希望自己一去不回的人多,姚氏偏偏换了衣裳回来了,她入席时还笑着道,“刚才我回来时看见丫鬟端了螃蟹上来,就知道我来的不晚。” 没有人应答她,姚氏不免面露难色,幸好身旁还有元袅,她给母亲盘中送了一只,“听说这螃蟹还是表弟亲自去池塘抓的,一池塘个大的都被抓上来了,能吃上好几天呢。” 这顿饭就是故意给元彤添堵的,她刚顺遂地吃口饭,就被姚氏母女气饱了,她强挤出笑脸,“梁哥儿是个有心的,那日我就随口一提想吃螃蟹了,他呀就亲自去抓了这些来。” 老太太牙口不好便叫厨房的人熬了一些蟹粥,她喝了两口,笑眯眯地对元彤说,“说来,梁哥儿这一点像你。” 宁梁斜的筷子压根就没碰螃蟹,听到母亲说自己是为她抓的螃蟹愣了一下,很快就配合道,“娘,这个最大最鲜美的给你。” 见她们一家子情深义重,姚氏把气撒到螃蟹身上,用钳子打开了却一口不吃。 姚氏的所作所为元彤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暂时是元彤领先,她面上的得意之色更浓重了些,姚氏看着不舒服借口下去了。 她一走,连着两个姑娘也借口说要去照顾母亲下桌了,一直不动声色的元箇这才开口,他脸色一本正经,“你又何必去气她,回头走得跟我怄气。” “什么叫我故意气她,大哥你没瞧见她刚才是怎么为难我们母子的吗?”元彤不服气地顶嘴,想到以前元樱的娘在世时一家子其乐融融,又嘀咕了一句“她算哪门子地嫂子”。 老太太看着他们兄妹俩长大,知道他们拌嘴是常有的事,秉着和气生财的理念劝说,“你瞧瞧你们兄妹俩见面才一天又掐起来了。” “娘,我又没说错,难道刚才不是她故意为难我梁哥儿的吗?” 常年扳着一张脸的元箇放下筷箸,“就算她有意为之,你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娘,你看哥帮着一个外人说话。”元彤立刻撒着娇地挽着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拍着元彤的手,拿出训儿子的腔调,“你说说你也真是,她有什么好怕的,竟然让你怕的帮着她教训你妹妹,你要知道彤儿身上留着的血脉和你一样。” 说不过老太太的元箇只好妥协,他想为自己争辩了两句,“娘……” “好了,你什么也别说了,好好吃饭别扫我的兴。”老太太看他欲言又止就径直打断了元箇的话,高高兴兴地和元彤吃饭。 这一点上,元箇像极了他的父亲,元家世代英豪,说到上阵杀敌元家一脉相传的独苗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偏偏这些好男儿一回到深宅大院都是锯嘴葫芦,常常在嘴皮子功夫磨练的出神入化的妇道人家面前败下阵来,屡屡皆是。 他叹了一口气,低头吃饭,拒绝两口又想起了元樱,“樱丫头也及笄了,再有个一年就要出嫁,我明儿找个先生教教你诗书。” “你这就不需要操心了,”老太太对元樱的事早有打算,她说,“原来在宫里的王嬷嬷和我是旧识,她原先是教皇后公主礼仪的,我和她通了信,等她手头时间宽裕,请她来府上教教我们樱丫头。” “娘,有这等好事,檀儿也大了,正好沾沾樱丫头的光学学,我前阵子还愁呢。”这下,宁檀深的打算也有了,元彤喜极望外。 老太太嘴里念叨了两句“也好也好”,这饭吃的也差不多了,人作鸟兽散,宁檀深是跟着元樱一道回去的,读书脑袋不灵光的宁梁斜拍马屁的功夫倒是精透,贴在老太太身后摇尾乞疼爱。 第25章 【25】强制和离 元彤携带着一儿一女回元府已有数日,可宁家那边犹如一巴掌打在水上不疼不痒。 “娘,要是宁家成心拖着,我们也没有办法。”元彤在元府修养了两天,整个人犹如出水的豆腐,回来这些天她一直担心宁家有所行动便寸步不离地守着老太太。 元樱照着往常那样看账本,同在一屋,即便隔了几步路还是将话听的清清楚楚,目光侧漏进屋贴在元樱半边身子,犹如露出头角的莲荷沾了露水。 这信送往宁家已经不止一封了,可是宁家那边就是没有个回音,且别说元彤着急就是老太太也不由得担心。 “老夫人,”春衾手拿着一封信件进屋来,压低声音不去打扰元樱看账本,“宁家那头终于有了回信。” 春衾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将元彤盼星星盼月亮的信件递出,老太太接过信件连忙拆开来看。恰巧此时该对的账本已经过目了,元樱搁下毛笔走了过去,她脚步轻轻地落下,老太太和元彤面上石色的神情一下比一下浓重。 “宁家真是欺人太甚。”老太太将信件拍在炕几上,眼神里的严寒凝固如石地砸在地上,更是砸在了元彤的心上。 旁边的元彤已经拾起帕子揾泪了,她每一声递着小小的坠泪,观这模样只怕事情变得更糟了,元樱上前的步伐迟疑了片刻,走上前给元彤送了张干净的帕子。 “我这命怎么这样苦……”元彤没抬头地接过帕子,整间屋子里闷着她抽泣的嗗声。 元樱在心中猜测也许是宁家不肯和离只肯休妻,也许是宁家答应和离可狮子开口玩鲸吞元家的钱财,不论是哪一种,一把看不见的刀子都准确无误地插在她的心口处。 望着元彤哭得上心,元樱抬手欲安慰她就被一把握住,元彤的热泪焯烫在元樱花瓣般粉白的手上,她说,“樱丫头,你说我怎么这样苦命,宁家不肯和离他们在信纸上说只给休书。” 房间里的哭泣声里夹杂着老太太小山丘一般的叹息声,老太太拍在桌上的手下压着一张微有些皱的纸,黑字被挤在一起重叠在一起,但露出只言片语,字迹行云流水。 元彤抚着胸口砸在炕几上哭得整个身子上下起伏,在哭声里隐约梦听见地上急促的脚步声径直往起坐间里来,元彤还未猜测到来者时咬着嘴唇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哭声咽下。 来者不是外人,是元箇,一见到是自己所能依靠的大哥,元彤又放声哭了出来,声音更大更急促,她声音有些喑哑地唤,“大哥,你帮帮我。” 起坐间内犹如火上的炉子,只因加了一把柴而气氛闷热起来,老太太将信递给问其缘由的元箇,示意他自己看,又一边说,“宁家不肯和离。” “这些年宁家一直依赖彤儿带过去的嫁妆活命,如果宁家不肯和离,彤的嫁妆他们一分都别想留下。”元箇半生戎马,是个血性男儿,他出口声音雄浑,三言两语就把元彤的抽泣声压的薄如蝉翼。 元彤止了泪,眼角处悬泪未滴看着更加可怜,“我当年带过去的嫁妆已经被他们挥霍的所甚无几了,我逃出宁家前两日那外室的儿子过了解试,闹着要进门,开销大,他们就把剩下的铺子田地变现了。” “彤儿,你是说你的嫁妆已经被他们吃的骨头都不剩了?”老太太气的嗡着声音。 在几人的注视下,元彤艰难地点了点头,这一低头犹如在青石板上磕头一样疼。 难怪宁家如此理直气壮地要休妻,他们是吃完了嫁妆准备自此来讹元府。 “姑母,你并未犯七出之罪,宁家不能休妻的。”屋子里安静了瞬间,元樱看着元彤手心里的帕子湿透了大半。 话是如此说,可是那姓宁的真的心一横要休妻呢? 元樱仔细想了想元彤的话,才道:“姑母不必担心,田地铺子变现他们也挥霍不了多时,待他们银钱挥霍干净便是和我们谈条件的时候,那时我们再为你争取和离书。” 元彤如今也三十出头了,年华不必脸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姑娘家,真真是耗不起时间了,她眼睛有些浮肿,嗓子想被大手扼住那般,声音只堪堪出来一半,“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应该是快了,元樱安慰她地轻摇头,“等他要把外室迎进门的时候,姑母,我们再耐心等等。” 这一天来的并不晚,从宁家送来的信件很快就送到了元彤手中,期间只是煎熬了三个白日换夜的日子里元彤拿着烫手火钳一般的信件也不敢拆。 她把信件送到了老太太手中,一个人独自背着他们几人痴痴地望着门口的桃树,一日日挨近三九严寒,可是这心里跟被沸油煎了,应目而来的刺眼的亮光让她止不住回头忆起旧日里在宁家受的苛待。 读完了信件,老太太幽幽得叹了一口气,她手指一松薄薄的一张纸在空中“咻咻”刮了两下空气贴在炕几上。 闻见那细微的声音,元彤才敢转过身,目光在他们几个的面上来回梭巡来回猜测,秋日里嘴唇干的快,只肖这片刻功夫抿唇不语,上下两瓣唇跟被缝上了似的,只是缝的不紧密,她破线开口,“娘,大哥,信上怎么说?” 她几乎不敢去看那白字黑字,只期望着话从自己最亲近的人嘴里说出来能温和一些。 “宁家答应和离,不过需要我们出钱帮他迎娶那外进门。”老太太年纪大了,平常伛背弯腰,今日里也许是气急了整个人上身笔直如拐杖。 在宁家待了十五个年头,元彤所猜果然不假,那宁家人没皮没脸什么条件是他们说不出的。蹉跎半生在那虎狼窝里,元彤感叹自己遇人不淑又提帕啜泣起来,一声悲似一声。 信里催钱催得急了,想必也是那外室急着进门,屋内的气氛犹如没搁米熬粥,元彤捡着屋子一隅面对着墙角抽泣,老太太素寒着一张脸,元箇如临大敌正磨枪待一招毙敌。 宁家如此步步紧逼,可想而知当初元彤在他们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元彤如今身在娘家有人撑腰尚且待遇都不公,难怪她看着比姚氏要憔悴不少。 “姑母,宁家族中可有人为官?”哭了有一会儿的元彤哭断了气,她停了哭声又命春衾倒了一杯润喉的甜茶,元樱扶着元彤下榻。 说起宁家,真要骂一声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他们家能有今天皆是依靠元府沾了元家的光,元彤哭得眼睛有些酸疼,她没多想便摇了摇头。 “祖母,这笔钱不能给。”元樱看着祖母双手颤颤巍巍地去拿那刀片一样锋利的信张,正喝着甜茶的元彤呛了两口气,茶水泼洒在嘴边。 宁家一家人都是什么德行,今天这封信已经揭示了,他们泼皮无赖,老太太为难地叹了一口气,接话的是元箇,“樱丫头说得对,这笔钱不能给,我们元府岂是他们能拿捏的。”战场得意的元箇平生最痛恨被人戳着痛脚威胁,更何况此事并不是战场风云。 “可是,大哥……”要是不给他们钱,他们一直耗着,元彤的一生都要断送在宁家手里。 一句“可是”足以道出这些年在宁家,元彤过的逆来顺受打碎牙往肚里咽的日子,不然她也不会下意识地妥协退让。 元箇看向元樱,静待下文,“樱丫头你说,如何让他们自己拿出和离书?” “报官,将此事交给官府强制宁家和离。”只有这样,既保全了元府的面子又能令元府免遭无赖的敲诈。 这倒是一个可行之策,元箇抬臂顺着自己不长的胡须,他不住地点了点头,将此事应承下,“彤儿,母亲,此事就交予我去办。” 官府强制和离的事虽少,却也不是没有此先例。 见事情有了希望,元彤忙挨着老太太坐下,心中忍不住泛起忧虑,“娘,此事能行吗?” 老太太略微浑浊的眼睛望着元樱无声得表露自己对她的满意,她拍着元彤的手,“这件事你就不要担心了,交予你大哥去办罢。” 这几日夜里,元樱回屋时总感觉有人尾随自己,可是一回头走廊里空荡荡的又什么都没有,问了随行的丫鬟一个个都说不知道,元樱也只当是赵晢跟在身后。 元府地大人多事杂,接管元府以来,元樱每每都熬至深夜,日子一长这眼睛就出了毛病,借着烛光看账本总是觉着字迹模糊起来。 “再不睡,太阳就该出来了。”赵晢撑着头,坐在元樱面前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还有两页就看完了,元樱强打起精神揉了揉眼睛,“快了快了,你要是困乏了就回去歇息罢。” 赵晢抻着一只手,大手拇指指腹轻轻划过她的眼窝,心疼地道:“你忘了,我是不会累的,可是你不同。” 被他手指指腹划过的眼窝冰凉一片,轻轻一扫便扫去了疲惫,元樱闭着眼睛,“你以后早些回去歇息罢,我也不想拖累你到这样晚。” “要是我走的早了,还不知道一晚上下来你的床褥能暖热吗?”元樱摘下他贴着自己眼窝的手,双目有神地看他,“你放心,我会早点歇息的。” “那我信你。”赵晢一只手被她衔在小手心,手心里一股温热化为嘴角一窝浅笑。 第26章 【26】瘦身心酸 且等着官府通知的日子,于元彤而言无疑是温水煮莲子,越到最后越是一盆苦水。 元府这头一忙活起来,倒是给了姚氏喘气的机会,元樱自南山院出来时恰巧碰见姚氏如胶似漆地粘着元箇,其面上的恭敬是鲜少见的。 她说,“老爷,再过一月便是梁哥儿十四岁的生辰,这孩子在宁家吃了许多苦头,他十四岁生辰可要大办?” 也是过不了多久就是元袅和元曲的及笄日子,宁梁斜的生辰在她们前头,姚氏借机要大办生辰多半是为了给她自己的女儿相看人家。 “梁哥儿和檀丫头的生辰是同一日,双喜临门,应该大办。”姚氏扶着元箇在院中走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姿态被日光映在地上。 这样的姿态触动了元箇最敏锐的神经,他索性看向不远处,元樱正领着几个丫鬟走来,她先问过元箇和姚氏,“今日不是爹爹休沐的日子,怎么没去上朝?” 元箇刚要开口,却被嘴快一步的姚氏接了话,她笑的一脸慈母模样,“这天一日赛一日冷,官家挂念老爷的腿一到寒冬就疼痒难耐,索性放了他几天长假。” 她把话说得很完整,元箇又闭上嘴,柔和的目光望向元樱表示姚氏所言极是,元樱半转过身从丫鬟手中拿了一对羊绒护膝,“女儿知道爹爹腿的老毛病了,这几日连夜给您做了一对护膝。” 接过护膝,元箇摸着厚实的护膝脸上挂着子孝的笑容,“还是樱丫头有心了,不过这些粗活只管交给下人去做就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姚氏无异地瞥过那护膝,扶着元箇的手偷偷加了一把力度,她佯装关切元箇地道:“老爷,这儿是个风口,吹久了风回头你这腿又该疼了。” 姚氏身子侧了侧,为元箇当了几股看不见的风,元樱配合地说:“爹,母亲,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抬脚走,姚氏似乎听见了那一阵一阵钥匙晃的声音,那声音清脆又急促活像猫爪子挠沸了姚氏的心,她开口说话,两排牙齿有些酸软,“樱丫头年纪轻轻的甚是能干,把这府上里里外外打理得井然有序。”末了,姚氏摇动声音笑了两声。 “母亲过奖了。”元樱听的出话外之音,既然她要蒙着灯笼纸说话,元樱只是看破不说破地回应了两句。 元樱注意到,姚氏转身离开时深深地挖了她一眼,这眼神可不是闹着玩的,分明是恨毒了她。 回去的路上,姚氏改道去了疏烟斋,还没踏进这院子就听到一阵愉快的笑声,听到别人耳中动听,传到姚氏的耳中却刺耳,与触了她的逆鳞无异。 人还没现身,姚氏斥责的声音先传进屋子,“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只知道玩。” 一进屋,元曲正守着一桌子的果子吃,另一旁的元袅正在学点茶,看到元袅争气,姚氏总算没被一口气闷坏。 她大步跨到元曲身旁,一手拎着她的耳朵,嘴里骂道:“你看看你都什么样子还天天大吃大喝,我不是告诉过你以后不得碰茶水点心吗?” 被她拎起的耳朵已经酡红,元曲嘴里喊着疼地缓缓起身,她眯着眼睛看房梁,“娘,你轻点,我这耳朵要掉了。” “娘,你就松开她罢,吵的我都不能静心点茶了。”尝试了几次皆以失败告终,另一头又是吵吵闹闹的,元袅没耐心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摔,满口抱怨。 一个女儿如此,另一个女儿也不叫她不省心,姚氏焦头烂额地看着满脸不耐烦的元袅,“点茶就是要下功夫,要耐心,你看看你这样子怎么学的会。” 本来就因为失败几次气馁,见姚氏说话不腰疼地说教,元袅气性大发,“娘,你说的轻松,不然你来点茶。” 姚氏没想到元袅竟然这样同自己讲话,拎着元曲的耳朵走了过去,“你别看你娘拖带你们进这个家门,原先我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这些点茶功夫我以前本就精透,要真是没点功夫,老爷怎么会违背老太太意思让我们进门。” 听她这么一说,元袅越发不服气了,“娘,你给我们找的那几户人家皆是歪瓜裂枣,我不愿意嫁过去。” 让姚氏堵心的声音此起彼伏,那边堪堪落下,元曲又闹腾起来了,她颇有肉感的手护着自己的耳朵,她疼道:“娘,你再不松手我这耳朵就听不见了。” 两个人都不争气,姚氏放开了手,看着这个说着那个,“你看看你们这样子,要是你们有樱丫头一半聪明懂事我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坐在凳子上的元袅嘟囔了一声“可元樱本就是爹亲生的女儿,还是嫡女,我们怎么比得上”。 元曲没看清楚姚氏即将爆发的神色,附议道,“就是,且别说庶女本来就差得远,更何况我们还不是爹爹的血脉。” “怎么这时候就清醒了,”姚氏挑了最近的元曲撒气,一手又拎着她酡红烫手的耳朵,这次用的气力更大,疼的元曲泪花都冒了出来。 姚氏不理会元曲的求饶,“既然知道你们不是元家的女儿,就应该下苦功夫,你爹才会喜欢你们,要是像你们这样,一个光知道吃另一个遇到点难事就放弃,还奢望你爹喜欢你们?” “娘,你再不松手我就聋了。”元曲话里已然带了一抹哽咽。 看元曲肥头大耳,姚氏又是气又是忧心,“你们以后都给我记住了,要是让我发现你们去厨房给二小姐拿点心,仔细你们的腿。” 几个丫鬟脸色一白的点头应“是”。 “翻过年,你就及笄了,你再不瘦下来怎么嫁的出去。”提起这件事,姚氏就白发地往外蹦,元曲这孩子小时候碰见抄家流落街头,曾一度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后来母子三人好不容易撞大运地进了元府,改善了吃食,姚氏最初也没管元曲暴饮暴食,直至她愈发发胖,可那时已经瘦不下来了。 姚氏让人撤了果子,元曲自作聪明地偷偷藏了几块点心,脸上还露出了一点得逞的笑。 小猪蹄般的手秋风扫地地抓了些点心往袖子里藏,结果一抬头撞上姚氏一张阎罗王审判的脸,唬吓得元曲双腿一软,差点屁股拍在地上。 “拿出来。”姚氏神色严寒地命令道,元曲不敢违抗,目光发直地盯着她从袖子里吐出一把,姚氏每命令一声,元曲就抓一把出来。 已经全部吐出来了,姚氏还不相信地目光锁紧了元曲,急的她皱着一张煮熟的包子脸,她摊开残留果子屑和香气的小猪蹄手,“娘,真的没有了。” 端着食盘候在一旁的丫鬟低着头,看着碟中的果子有些已经被抓的七零八碎,听到姚氏挥手命她下去才端着食盘在元曲不舍的目光中一步步脱离。 “阿袅,你日后不许给你姐姐果子点心,不然这是害了她,听到了吗?”点茶败了几次,元袅索性丢下茶盏跑去研读制香的书籍,姚氏看她三心二意心中虽是惆怅,却也有所欣慰。 在调香的元袅心不在焉地应道:“娘,你放心好了,她是我亲姐姐我定然会帮着她瘦下来的。” 有她这句话,姚氏才放心地走了。 元曲扫视一眼屋中,并没有什么点心,她打着小算盘也许自己的房中还有一些存货,吃的不过瘾的她抬起两条肉嘟嘟的小腿跨过门槛,朝自己的闺房而去。 一打开门,元曲闭着眼睛仔细嗅了嗅,屋中点心的香气暗淡了很多,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打开自己藏点心的柜子,里面空空如也。翻开自己偷夹了薄饼的书,依旧空空如也。 巡查一番下来,元曲发现自己屋中所有的点心都被搜刮走了,只留下一缕缕香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些点心多么入齿留香,叫人吃了念念不忘。 这也就罢了,最令元曲心碎如起浪粼粼波光的湖面的是,晚上用饭姚氏只准她吃一碗,更是警告她,翻过年她只能和元袅吃的一样多,看元袅吃饭都是以“粒”计算,元曲的世界刷的一下黑魆魆了。 被断了果子点心供应的元曲像荒地上一只老鼠,她在床上翻滚来翻滚去,最后只听到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 吞了几口口水的她从床上灵活地鲤鱼打挺坐起,她坐在床上寻思片刻立刻捡起她白日里换下的衣服,从袖子里摸索出一把点心碎渣,她将点心碎渣护在掌心,一把倾倒在嘴中。 不同的点心碎渣混在一起,咀嚼起来甚是有味,嚼了两下元曲更加来劲,又在衣服袖子里摸索了很久,终于凑齐了一小把碎渣。 她吃的欢快,可是吃了两把碎渣也难填她这挖了多年深井的肚子,没了碎渣,元曲起身倒水,喝到嘴里的竟然并非茶水而是索淡的白水,她在夜中的身子僵了一下。 舐了舐手心点心碎渣的香气,元曲苦着一张脸在漫长的夜里听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每一声都是她心中的抗诉。 第27章 【27】心怀不轨 元曲大吃大饮惯了,倏然将她的点心供给一刀砍了,头几个夜晚是最难捱的。 黧黑的夜里,元曲饿得胃跟浆洗婆子手中拧干水的被子似的,绞疼得她咬牙扛不住,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半蹲着身子悄悄出门。 她寻思着母亲百般叮嘱过元袅不许接济她,元袅哪儿怕是没什么指望了,她趁着四下无人往厨房溜去。 扒着墙角,她看见母亲身边几个婆子和丫鬟搁厨房门口你一嘴我一句地闲聊着,离得不远,元曲拿出自己啃骨头的劲听到了一些,一个婆子两手一摊拍拍围裙上的灰尘道,“大夫人让我们几个在这儿守着,要是逮住了来觅食的二小姐只管送她院子去,有重赏。” 另一个丫鬟已然有几分睡意了,她抬手捂嘴打了一个呵欠,困的眼睛与日光下暴晒成线的叶片似的眯着,“这要守到何时,要是二小姐不来我们岂不是要在门口坐一夜。” “你个小丫头可糊涂得很,”那个年纪大却神采奕奕的婆子伸出两只手,有些夸张地道,“主母可说了,抓住偷偷来厨房的二小姐一次奖赏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啊。” 婆子睁大的眼珠子如同寺庙的大钟,她瞪大眼睛看着另外几人,“你们要是困了尽管去睡,到时候可别怪我没给你们分银子。” 看在银子的面上,那个呵欠连天的丫鬟拍着自己颡额拍的啪啪响。 缩在墙角跟的元曲鼻孔出了一声低落,她垂着有些酸的脖子,提不起精神地扫视着地面,黑魆魆的地上不知平不知坎坷。 厨房怕是指望不上,不然迟早要落进那群丫鬟婆子手中拿去邀功,一想起那婆子提起十两银子的精神劲,元曲打了个颤,更加不敢想了。 从厨房撤退,元曲一路数着自己的肚子咕噜声走一步算一步,不知怎么竟跟着点心香气到了南山院。 元樱的房间还亮着烛光,烛光将她的人影映画在窗纸上,她翻动着这几日家中的收支账本,“今天几个收拾园子的婆子里有个带头闹事的,我便多给了她三个月例钱把她打发出去了,竟然没想到姚氏没来找我麻烦。” 连元樱都不敢相信地浅笑,她笑若名兰,赵晢长身玉立在案前为她磨墨,他跟着笑,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姚氏领人要来找麻烦时,被石子绊了一下,结果磕松了一颗门牙,赵晢发誓这可不是他的杰作。 “只怕这段时间她都不敢在人前说话了。”赵晢心中有底,也好,元樱乐的清闲一段时日。 “不过我看她愈发对父亲殷勤,这管家大权迟早要回到她手中。”话说到如此,元樱面前的轻松如水中石子缓缓沉淀。 赵晢一手紧合捏着袖口,放下墨条,“没这么容易,你姑母不是回来了吗?和离书应当明日送到,这个家有了你姑母,总算也不能任凭姚氏兴风作浪。” 搁下毛笔,元樱该歇息了,“你回去罢,以后不要半夜站在树上,我夜半起身看你一身白衣会吓到的。” 赵晢察觉到自己和元樱朝夕相处的这段日子,意识形态愈发凝聚,不似刚出宫时意识四散支离即将破碎。 “那你早些歇息罢。”赵晢打开门走了出去,见状,元樱摇了摇头,他明明是一缕魂魄却开门出屋,类似披蓑衣戴斗笠,多此一举。 将门合上,元樱放下楹窗吹灭蜡烛入睡。 揉了揉眼睛的元曲又用力眯了眯眼睛,她刚才似乎看见红木门自己打开,她抬起手感受了一下温和如温水的风,奇怪,那一瞬间她被惊得肚子都忘了咕噜叫。 肚子不叫了也好,元曲正欲回屋睡觉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迅速地移到元樱闺房门口,人影蹑手蹑脚掀开楹窗一缝。 以为自己饿得出现幻觉的元曲又揉了揉眼睛,结果人影还在而且得寸进尺地将眼睛贴在缝隙往里面瞧,元曲抬手掐了自己一下,“嘶”好疼。 元曲唤“疼”的声音惊吓了那正欲翻身进屋的黑影,他惊恐地四下张望,脚底抹油溜了。 楹窗被摔下的声音惊醒了元樱,披了一件外衣,元樱点燃了蜡烛打开木门巡查四周,正巧捉住刚转身小心翼翼抬起一只脚要跑的元曲。 “二妹妹,深更半夜你不睡来我这里有何贵干?”她来这里绝非偶然,元樱一手端着烛台照亮元曲有些占地方的背影。 已经被发现了,元曲些许窘迫地转身,不知所言地“嘿嘿”笑了两声,她挤着眼睛,挠头,“其实是我饿了,出来觅食就闻着香气来到了这里。” 话音刚落,元曲的肚子配合地咕噜一声,元樱看着她窘迫地用手护住肚子。 “我这儿有一些点心,你要是饥饿难耐就吃两块罢,我也知道你最近在节食瘦身,不过这样容易反弹,明日我吩咐厨房给你做些少油盐的菜。”元樱笑着叫她进来吃东西。 从小母亲就告诫她们姐妹两人,这府里只有她们母女三人是一家的,不可轻信这府里的其他人。 记起来,元曲与元樱私下里的交集一根手指头都算的过来,她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的元樱看她犹豫不决,“你要是怕我给你放毒,就回去罢。” 元樱脸上还带着如玉簪花那样的俏色,吞了一口口水,元曲迈开腿跟了上来。 “不过你不能吃多了,此时是深夜,吃撑了睡不着,你拿两块罢。”元樱将点心碟子推向元曲。 肥嘟嘟的小手羞涩地抓了一个最大的樱桃煎,元曲谢她,“谢谢你。” 元樱静静地看她,这几日她确实瘦了一下,脸上的轮廓比之前清楚了许多,“你瘦下来肯定好看,不过也不能一味节食瘦身,你日后多吃一些清淡的便可。” 屋外的风吹动了一下未关紧的红木门,木门哐当撞在门槛上,元曲亮晶晶的眼睛一弯,还是羞涩地问,“我是不是打扰你歇息了,那我可不可拿一点点心。” 元樱点了点头,示意许可。 元曲下意识地抓的手心里满当,从虎口滚出一颗樱桃煎咕噜砸在银碟上,她又羞涩地松了松手心,“拿的似乎有些多了。” “深夜不宜吃太多,你饿了几天了,突然暴食对身子不好。”元樱起身拿了一张油纸给她盛着点心。 将点心捧在手心,元曲忙不迭向她道谢,元樱给她拿了一提攒花灯,元曲满心满眼都是樱桃煎,走到了疏烟斋才想起奇怪人影的事,刚想调转头提醒元樱,又觉得深更半夜不宜再叨扰她便溜回了房间。 如赵晢所言,和离书在次日清晨送到了府上,听闻元彤抱着和离书喜极而泣。 元樱穿戴好去起坐间,路上碰见宁梁斜,她开口:“表弟,你昨夜可是没睡好?”他眼皮子底下一片沉重乌黑。 见到元樱,宁梁斜脚尖朝向反向,他下意识躲避元樱,明知躲不过,面上的笑容浮于表面不入皮骨,他干笑道,“这些天一直担忧爹爹会找娘亲麻烦便一直没能好好入眠。” 他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元樱多疑地看着他心虚的眼珠子,安慰他:“听说,和离书已经由官府的人送来,今晚你便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宁梁斜走在元樱身边,浑身僵得跟浸在水中的木桩,他一手握拳抵唇干巴巴地笑,“确实能睡一个安稳觉。” 走了两步路,宁梁斜贼眉鼠眼地检查四周,见没有他人便看似不经意地试探,“表姐,昨夜院子里有一只狸猫到处乱穿,可有吓着你吗?” 狸猫倒是没见着,元樱见着了一只觅食的夜猫,她摇头,“昨夜,我没听见狸猫的叫声。” 听到这里,宁梁斜的心堪堪放回兜里不见人的地方,他欲盖弥彰,“昨晚不知哪个院子跑出一只狸猫,在我窗前踱来踱去赶也赶不走。” 听这语气是颇为烦忧的,元樱侧头看着背着双手有些小大人架子的宁梁斜,无心:“也许是狸猫饿了,下次你见着了就在窗前放些吃的,吃饱了它自然就走了。” “也许是饿了,喂饱了他肯定就自己走了。”宁梁斜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两句,随后目露亮光地盯着元樱瓷白的侧脸,她那样平滑的脸不知摸起来感觉如何。 脑中想着,宁梁斜背在身后的手不安分地指腹贴合摩擦,指尖愈来热了。 不过,宁梁斜还是有些担心,昨夜他跑走之前分明有个人出声故意吓了他,当时情况紧急他竟然没分辨出来那是谁的声音。 也不知道元樱知道昨晚的事吗,不论她知不知道这段日子得安分守己了,毕竟如今管家大权还在她手里握着。 昨晚那声音到底是谁?宁梁斜在心中先一个个排查府中的小姐们,要真是被丫鬟发现,府里大大小小五六十丫鬟,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深更半夜出现在南山院,宁梁斜思索着得寻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这院子里的丫头片子了。 “表弟,到了。”元樱出声几次提醒他,宁梁斜仰看房梁的视线终于落下,他扭脖子太匆忙,似乎听见了卡擦一声。 第28章 【28】好心坏事 元彤与宁家和离的事情由官府出面牵头,少了一顿不成体统的折腾,这和离书没过几日就送到了元彤手里,她捧着和离书高兴了一天,回头拿去压箱底。 府上的高兴事在晚上被一个丫鬟触了霉头,南山院有个心气高的丫鬟偷了宁梁斜的贴身汗巾子还跟随宁梁斜伺机妄在他跟前混个脸熟。 谁料宁梁斜当场抓着那丫鬟,送到了元彤面前,元彤看儿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怎么肯让这粒沙揉了自己的眼睛,元彤说要将她乱棍打出去,元樱只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且又是祖母院中的人,祖母年纪大了不能见血,将那蓄意勾引宁梁斜的丫鬟发卖了。 那丫鬟嘴硬,挨了二十杖都不肯承认自己勾引宁梁斜,元樱也断定此事蹊跷,不过宁梁斜不可能无缘无故盯上这丫鬟,将她发卖出去对她而言也未必不是个好选择,元樱又拿出一些体己让她傍身。 折腾了一晚上,人也困乏了。 宁檀深倒是对此事念念不忘,她跟着元樱一道走着,“表姐,你可千万别小瞧了我那个两袖正风的弟弟。” 将那丫鬟发卖走时,元樱带着一些药去看她,那丫鬟自己是迷蒙,只说今个夜里梁哥儿逐个去找丫头们问话,连家里做事的婆子们都没放过。 从丫鬟口中,元樱心下有些打算了,梁哥儿必定是在找谁,可是他初来乍到,白日里都在房中温书,不见得他和院里哪个丫鬟有什么交情。 脚下的路平坦冰凉,元樱对宁梁斜了解并不深入,便问:“此话怎讲?” 宁檀深抿着嘴细细思索了该从何说起,她道:“我爹曾就是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派头骗了我娘这样好人家的姑娘,礼成后,我爹就暴露了他是勾栏场子的常客,听说他少年便是秀才,此后便沉醉花天酒地。” 她话似乎还没说完,元樱大概知晓她的用意,便静待下文。 正待宁檀深接着说时,背后插入一道声音,“妹妹在和表姐说什么?这样起劲,不知我可否和你们一同聊聊?” 宁梁斜的声音打断了宁檀深的思绪,元樱瞧见她面上皆是规避之色,似乎有些惊慌,出声,“不过是女儿家的悄悄话罢了。” 他来时约莫已经听到了几个字眼,也猜到了她们在说自己的父亲,他以笑声代替自己心中的话。 笑声浑厚,宁檀深在月色下的脸色苍白了些,前面的廊口就要和元樱分道而行,她心口涌出不祥的预感。 到了廊口处,元樱牵拉着宁檀深的手,合乎礼仪地笑道:“我和妹妹还有两句话要说,表弟先行回去歇息罢。” “那我就告辞了。”宁梁斜冲着元樱人畜无害地笑,与宁檀深擦肩时以极低声音吐出的警告如几道鞭子鞭笞在宁檀深背上,他说,面不改色,“你少在表姐面前唆摆,否则……” 后面的话他故意没说,正是因为没说,宁檀深才恍惚觉得浑身发疼,像是没有一块好皮。 待人走了,元樱发觉她双手冰凉,关切她:“好端端的怎么冷成这样?”再过两日便是寒冬了,元樱给她换了一个汤婆子窝着手心。 宁檀深木木地摇了摇头,神色皆是畏惧,不用言明也知道她在害怕谁。 “这儿是元府,你且放宽心。”元樱看她垂头抱着汤婆子,闺中的姑娘家金贵也好下贱也罢,只有嫁了人才知道日后过的怎样,况且宁檀深有一门插挂的好手艺,还是无师自通,日后进了别人家的门,凭这手艺也可让婆母高看一眼。 宁梁斜那一句警告令她忘了余下要说的话,只管点着头离开了。 “别看了,这儿是风口,赶紧回屋去罢。”不知何时,赵晢已经来到她身边,为她挡着呼呼地北风。 然而赵晢是意识,呼啸的北风直接穿过他吹到自己身上,元樱看他又多此一举,这儿离她的屋子不过几步的脚程。 挥退了其他人,元樱拿着篦子梳头,她端凝着铜镜,“你可知道今晚南山院发生了什么?” 这话问赵晢总算是问对了人,赵晢看着她端坐的身影,给她讲今夜事情的来龙去脉,“宁梁斜今晚在院子里挨个听她们的声音,那丫鬟遭罪些,偏是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被宁梁斜拦住,宁梁斜听了她的声音认定她就是自己要寻的人,便耍小聪明作贱她人。” 如此说来,宁梁斜非得逮住那丫鬟把她往死里整,足以道明那丫鬟可能抓住了他什么把柄。 梳了头,元樱起身要吹灭蜡烛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最近院子里杂趁事多,我留在这儿守着你。”赵晢看她卸下了簪子披着如瀑布头发愈发清明。 近冬的夜月愈发清冷,衬得身穿白衣的赵晢清隽。 “不必了。”话可说回来,元樱如今还不是赵晢三书六礼娶进门的妻子,即使无人能看见,也总得规矩些。 又被她真的无情地驱赶了,赵晢看她态度坚定,弱弱地道:“必须要走吗?” 这又是什么路子?元樱路过他打开门请他出去,带着受伤神情的赵晢今日却飞穿屋檐走了,这刻元樱才回神自己打开门作甚。 正想关门,就见着元曲一张兴奋的脸,她面色红润,笑的忍不住要露齿,“你是特地开门请我进去的吗?”元曲来这儿单纯是又饿了,她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在门口踌躇良久不前,就在她下不了决心时元樱开了门。 “你是不是又来我这儿觅食?”一回两回无伤大雅,元樱只怕她日后天天都来,姚氏如此严苛地让她瘦身,若是不见效顺藤摸瓜找到自己,届时怕是惹祸上身了。 闻言,元曲含笑地点头,她的小手带着期待地贴在心口前,她身高堪堪到元樱的肩处,浑身肉肉的,稍微一笑极是有喜感。 戒点心果子也是需要循序渐进的,猛然一朝断粮对人身子也不好,此事需温水煮青蛙。 想了想,元樱请她进屋,“今夜我这儿有顶皮酥和碧玉糕,你拿两块罢,我可与你说在前头,这消夜还是早些戒了,不然怕是难以瘦下来。” 桌子上的顶皮酥勾起元曲的馋虫,她满口答应,眼里实实在在只有点心,“我会趁早戒了的。” 话音刚落,元曲塞了一块顶皮酥进嘴里,酥饼屑沾得她满嘴都是,她笑着嘴一张,把酥饼屑卷进嘴里。 “今晚就拿这两块,不能多了,回去罢。”元樱看她来时没披斗篷,便拿了一件给她防风御寒。 元曲小心地捧着点心,道谢:“谢过姐姐了。”她满心关心地出门去了,元樱的斗篷长一些,元曲披在身上还拖着地。 关了门,元樱才发现桌上的两碟点心已经空了,也不知是何时被她顺手牵羊拿走了。 顶皮酥是香物,香气沾在身上极容易辨别出来。 姚氏听闻元曲有两日没吵闹着吃果子点心,特地早早地来看她,这孩子是个小孩心性,安静了两日未免也太过异常了。 一进屋,姚氏便敏锐地嗅见了顶皮酥的香气,元曲又偷吃东西了,姚氏不悦地挑着眉头,脸上有雷霆之风雨欲来的征兆。 “太阳都晒屁股了,怎么还睡着?”姚氏弯腰拍了拍侧身睡的元曲,被她一拍一吵,半梦半醒的元曲转过身,嘴上还残留着顶皮酥和碧玉糕的碎屑。 瞧见那碎屑,姚氏眼睛瞪大了,浑身气不顺地叫醒元曲,“你又从哪里偷了糕点吃?” 元曲是被高音吓醒的,她匆忙坐起身来抹了两下嘴巴,结果抹抓下一把碎屑,登时眼里只有两个大字,完了。 看她此时充当哑巴,姚氏气急质问那些办事不力的丫鬟婆子,“你们都是怎么看着我家姑娘的,她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塞的嘴里漏了出来,竟然没一个人跟我说此事。” 百口莫辩的丫鬟们自知没把事办好,纷纷跪下认错。 姚氏又把目光转移到元曲身上,前几日眼见脸上的轮廓出来,这么一吃前功尽弃,一张脸又圆润起来。 “说,你从哪儿偷拿的点心?”姚氏看元曲被吓得整个人一动不动。 屋子里气氛剑拔弩张,没有号角却见硝烟。 垂着头的元曲只攒着拳头,她不能出卖元樱,是她自己找到她的,元樱还吩咐小厨房给自己熬了青菜汤刮油。 “你不说我迟早也会查出来,你自己主动交代后果便没那么严重。”姚氏放缓了语气,她坐在床沿旁,看着元曲一张脸,她五官端正底子不坏,只是面皮子圆大了一些。 元曲半信半疑地抬头,眸子无辜可怜地看着姚氏,粉唇动了动。 片刻后,姚氏怒气冲冲地来到南山院,当时元樱还在清点各个院子的茶叶木炭供给账本。 姚氏瞪着一双眼睛还带着脸上有泪痕的元曲找到元樱,她冷嘲热讽地看着拿着对牌钥匙的元樱,“你还真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啊。” 她说话夹枪带棒的,元曲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轻轻拽了拽姚氏的衣袖,看向元樱的眼里带着歉意。 “你还维护她,你可知道她怎么算计你让你日后找不到好婆家的?”姚氏说话依旧是怒气冲冲的,她此话一出震吓的元曲眼角的泪悬而未滴。 元樱心中已经明了,此事还有诸多丫鬟婆子在场,她客气道:“母亲,有什么事进屋说罢。” 正在气头上的姚氏哪里还听的进去她说话,拔高声音,“进屋去说,你也是怕你做的腌臜事被人知道了罢?” 第29章 【29】祸从口出 院子里的丫鬟支使婆子眼睛虽没看着心里却也盯着,姚氏此次一口咬定是元樱坏了她的事现在连主母的名声也不要,元樱转向丫鬟们,“这儿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下去罢。” 她赶人的话更加坚定了姚氏心中所想,姚氏抬手隔空指着她,“现在急着要遮掩你做的事了?你几次三番深更半夜给我女儿塞点心安的什么心,你不就是怕我女儿瘦下来风头盖过你吗?” 姚氏从秋碧手中抓过一件披风气的抖了几下,这是她要给元樱定罪的物证,“这披风是你的罢,你也别狡辩,那些果子点心就是你塞给我女儿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披风是我的,果子点心也确实是我给二妹妹的,我不争辩。”元樱看着元曲满脸泪痕地望着自己,气定神闲道。 人证物证具在,即便元樱要辩白她也说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姚氏将披风丢回秋碧手中,整个人的怒气消减了些,“你认便好,即便你不认也否认不了。” “二妹妹要瘦身我是支持的,只是她骤然缩减茶食只怕会伤了肠胃,况且二妹妹这这几夜都因为饥饿睡不着觉。”就算上了公堂也得让人辩白两句。 姚氏压根就没听进去,她冷哼一声,沉默不语的元素咬着唇尖拽着她的袖子,眼里如夏骤雨一朝一夕便积满了水。 “你别以为自己三两句话把我女儿骗的严严实实就能逃过我的法眼,你分明就是自以为拿了管家钥匙开始推我们母女三人入坑。”姚氏咄咄逼人,一开口便往人脸上抹一把煤灰渣,抹黑得人头脸上与眼珠子一样,看不清哪儿是鼻子哪儿是嘴。 说到激动时,姚氏往前逼近一步,她浑身悍气逼压元樱,在姚氏眼中元樱不过是个依仗着自己嫡出亲生女儿的名分而已,外强中干,她这嫩的跟豆腐一样的年纪一捏就碎,还不知好歹在自己面前耍花招。 元樱知道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信半个字,但是这莫须有的罪名她可不担,她不害怕姚氏,“我是女儿家不过是为母亲分忧管家,也定了亲,母亲觉得我会因为拿了管家钥匙便猖狂加害你们,可我没有这么蠢,要真想推你们进火坑,半年之后我嫁入王府,届时我要是对母亲动手你可还敢像今天这般气大压人地找我。” 她说的话虽然狂妄,可有一点她是说对了,便是她日后王妃的身份,听闻五皇子虽不省人事五年,可他确实是皇后的心头肉。想到这一层,姚氏下意识地怯色,她在汴梁城没有娘家扶持,这些年过的甚是辛苦,她不想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姚氏一瞬间若被长在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跤,又碍于石头从地里蹦出来,她又无可奈何,只活生生咽了一口气,呛得她面红火大。 见她已经哑声了,元樱不与她一般见识,“祖母平常用饭便是我陪着,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我就不伺候母亲了,先走一步。” 元樱告辞时她看向元曲,不敢言语的元曲满脸委屈地向她颔首,示意她的歉意,可元曲这细微的举止落在姚氏的眼中,更叫姚氏觉着自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自己帮衬的女儿当着面向元樱示好,这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吗? 人走了许久,姚氏还未动身,连身旁的秋碧都觉着今天这盆火烧的火星子四溅开来,噤若寒蝉地在一旁只争着当个不引人注意的木桩子。 元曲自始至终都拽着姚氏的袖子,姚氏今天这趟真是丢尽了自己的脸面,她使劲地抽出自己的袖子,怒火烧到罪魁祸首身上,“你个不长眼的东西,她都当面给我难堪了你还同她做什么小动作,你真当以为她是好心肠怕你饿着冷着了,我呸,她就是巴望着你永远瘦不下来找不到一个好人家。” 被这样凶的话裹挟些,元曲眼里沉重的泪水猛然砸了下来,甚至没滑湿脸庞。 “哭哭哭,你还有脸哭了,我今日这遭是为着谁受气,丢人现眼的家伙赶紧跟我回去。”待在南山院,姚氏只感觉自己的怒气无处安放,一不留神传到老太太耳根里,又免不了被安插个难听的名由。 被她一吼,元曲心中压忍的委屈一下子膨胀出来,哭声更大了些,小步子跟在姚氏的身后,她的哭声活像是一把戒尺无一不在抽打姚氏的心头,心里禁不这样的打压。 絮絮念念的哭声跟三四月的柳絮扑贴人的脸上,打喷嚏的冲动终究是忍不住的。 强行忍到疏烟斋,姚氏的嗓音彻底放开,骂道:“越说你哭得越大,这事本就是你不对,我平常是怎么教导你们姊妹的,千万睁大眼睛看清楚院子里其他人的面目,你可好,被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姚氏看她抽泣,抬手用力按了她的额头。 哭也是一件费体力的事,元曲哭了这许久肚中有了空虚意,她眼泪沾湿睫毛,扑着黏在一起的眼睫毛时眼泪还粘着眼睑,很是狼狈,她争,“母亲从小告诫我们,需离大姐姐远点,可我看着她是个好人,昨夜还怕我冷了给我递了披风,要是大姐姐真如母亲说的那样是心肠坏透了的何必多此一举给我披风,母亲不就是因认出披风才明白果子是大姐姐给我的吗?” 这两个丫头原本是外姓,跟着姚氏进门就改了姓氏,可她们原本便不是元姓,府里的其他人本就是外人。 “我看你平常迷糊都是假的,这会儿倒清醒了?”姚氏气的上下牙用力对抗,原先就因为摔了一跤门牙有些松,如此一抵,松软处有泛出冷疼感迫的她气急败坏之下又小心地倒吸凉气。 元曲故作坚强地用袖子刮擦去眼泪,她动作使得劲大了,刮蹭的脸皮子有些疼。 看她还红着眼睛,姚氏心里更气,“我是你的娘亲,你叫着南山院那头的姐姐,难道她就是你的亲姐姐了?” “我幼时不爱去南山院看祖母,我说那不是我的亲祖母,可母亲教训我说进了元府的门,日后她便是我亲祖母,因着她是爹爹的母亲。”元曲眼里还泛红,肚子里缩着饿。 还敢搬出自己以前那一套来管教自己,姚氏被自己的女儿气的头脑发懵,她气弱了一些,话更狠了一些,“当初我真该听他人的话把你们丢在路边一个人嫁进这元府,只怕也没了这些糟心事。” 这话是姚氏第二次说,元曲还记得她第一次说时她和妹妹才七岁,不懂事却也是知道冷暖饱饿的,那是一个下雨天她发了烧,可姚氏没有银钱请大夫抓药看病,姚氏就对她们姊妹说过这话。 当时的姚氏几乎是用气说出来的,充满了绝望无助和委屈,与今日满心满腹的气愤恨铁不成钢不同。 元曲像七岁那年一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母亲,不发一语。 受秋碧扶住,姚氏才没被气的昏倒过去,她沉重地吐纳吸气,“你给我去把《女论语》抄写十遍,今天不抄完不许吃饭睡觉。” 搁下话,姚氏走了,堪堪到门口只觉得白日光芒有些惨白刺眼,也许那光跟鸡鸭在临宰前看到的刀的亮光一样。 秋碧劝道:“二姑娘年幼,虽说吃了几年苦头,到底也是你娇宠长大的,何必为了一个外人和自己的骨肉生这么大的气。” 听到“自己的骨肉”这几个字,姚氏更加觉得气短,她抚着自己的心口,“真是一人无用,累死三军,亏了我这么用心地替她谋划将来。” “大夫人的苦心日后二姑娘一定会明白的。”秋碧放缓步子送姚氏回溶溶院修养。 刚才她们在南山院发生那么大的动静,就算墙厚声音穿不透,可是隔墙有耳。 用饭前,老太太打量着元樱这张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脸,“你这孩子倒是心态好,我可听说了溶溶院那位被气的要人扶着走,” “祖母这是打趣我了。”元樱先回祖母屋子里练字,可是老太太看着她心中有事要破,字下笔也太重了些。 元彤做姑娘时在家中顺风顺水,也是去了宁家受尽了委屈,她现在回到娘家看着姚氏那外人不顺遂仿佛弥补了自己心中的空缺,脸上红润,声音洪亮,“姚氏气焰高,原先樱丫头在她手里吃了不少苦头,就该打压打压她让她知道这院子终归还是姓元。” “你呀比樱丫头大了一截,她不懂事你也跟着瞎掺和。”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盏,叫她,“别练字了,你这会儿的状态是写不好的。” “怎么能叫瞎掺和,我看她平日里耀武扬威,在台面上就偏袒她的两个外姓女儿,心中本就不平,今日这事大快人心。”元彤在母亲面前总是有话直说,一点都不懂的收敛的性子。 老太太年老了,这辈子的路走在她们前头,事情也看的更加通透,“你是我宠坏了的,可千万不能再带坏了樱丫头。” 看着祖母一把年纪了还帮自己操心,元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祖母可是担心我今天借着未来王妃的名头压人,传出去了不好?” 总算是想明白了,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更何况姚氏又喜与人念叨家长里短的事,这话要传到皇后耳中,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想明白了便好,日后可得约束着一张嘴,要记住,祸从口出。”老太太顺便将两个人都教训一顿。 元樱抬手贴着自己的嘴,不知这话传到赵晢耳中,他会做何感想? 第30章 【30】美人一笑 元樱心头揣着话,直到梆子敲响,已然是戌时她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今日回来的比平时早。”赵晢也望她少累些,早点回来休息。 一见他脸上挂着笑,元樱右手攥紧着左手,话在嘴边又打了几个圈绕了几趟弯路。 “你可是有事要与我说?”赵晢看她心里有事,脸上写得清清楚楚,他们相识已经有几月功夫,初见时都不曾见她拘束,今日怎么反倒生疏起来了。 元樱一双黑水晶般的眼珠子没看他,坐下后,想是赵晢从进门一直看自己便有些不自在,急急出口,“可有一斡镟冷酒?” 屋里放的皆是些茶水,赵晢看她还没吃酒脸先红,抻长脖子凑近了些:“今日怎么想起吃酒来了,难道是想酒壮怂人胆吃了酒好问我些什么话?” 心事全被他猜了去,元樱连忙收回目光,双颊跟被木炭烧了一样,她出声说话哈出一口热气,“谁说的,不过是还有事要忙吃口冷酒提提神。” 赵晢看她扯谎时眼珠子乱转俨然是乱了阵脚,抬手,两手掌心托着她的脸,四目相对,两道目光被挤压在两手臂之间,狭路相逢,“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就好,我们岂是那种说不得掏心窝子话的关系吗?” 他的手冰凉的,丝丝入心,脸上被他玉润般的手托着,瞬间不觉急火攻脸了,元樱闻言抢了话,“可我们如今不过只是定了亲而已。” 定了亲没过门,足以提醒元樱不可借着王妃的名头倨傲,尤其还是她拿这由头压了她母亲,事后想来此事尤为不妥。 她眼中的苍慌逃不出赵晢的眼睛,他的手轻轻地托着元樱的面,目光炯炯地看着半垂头的女子。 被他深深望着,元樱将头垂得更下,“今日我打着王妃的名号气跑了大夫人,此事你怎么看?” “我觉得你做的对,你本来就是我的妻子,我不在你身边,你已经懂得自保,我很是欣慰。” 话音刚落,元樱没有多想一点点抬头,目光一寸寸往上攀爬,直至再次四目相对,他眼里浸润着清水一样的笑意。 剩余的话堵截在喉咙中,元樱还想说话可是已经忘了腹内刚才打了什么草稿。 被他托着脸这片刻,元樱的脸已经不烫了,她很快又避开赵晢的目光,拿下他贴自己面的手,“我还有事要忙,你回去罢。” “我亥时再走。”赵晢跟在她身后朝书案走去,他所经之地蜡烛一只一只地点燃,将整个房间照的通亮。 元樱管家也有几日了,今天元彤给元樱送了几个丫鬟,到了夜晚姚氏的院里又给她塞来几个丫鬟,称是姚氏错怪了她与曲丫头姊妹友爱,挑了几个得力的丫鬟给她分忧。 这里面的朱涂腌臜心思,她怎么可能不知晓,姚氏虽嘴上说着对不住樱丫头可实际里元曲受的罚更重了,姚氏直接禁了元曲一个月的晚饭,哪来上等的人家如此短了小姐家的茶食衣裳。 “天愈来愈冷了,你日后早些歇下罢,要是累坏了身子可不是要叫你祖母忧心自责。”赵晢看她的字越发长进,嘴上的笑像被上弦月勾上天了,“也叫我心疼憔悴。” 划拉一下,元樱听到他前半句就猜到了后半段,好不容易忍得心平气和,结果被他这样这样一逗,好生生一个字又毁在她手上。 元樱拿起这张废了的纸准备丢,却被赵晢接了去,他品味道:“这字小家碧玉之中又见大气,字迹潇洒,想必这写字的人也是个心宽体胖之人。” “你要是想夸我何必费口舌拐着弯的。”元樱接下那纸,定眼看了看不知是不是眼花了,经他这么一夸这纸上生出了花一样瞧着也顺眼多了,元樱便就没有丢弃。 看她蘸墨写字,赵晢是赏字也是在观她,俨然瞧她写字时嘴角还挂着笑,“这叫做欲扬先抑,千金难买美人一笑,你若是笑了我费了这些口舌算的了什么?” 他越说越不见正经,元樱手中持笔眼里衔着笑,这下终于是破了功笑了出来,纸上又划拉了一条尾巴。 “看来你是想学周幽王?”元樱心下叹了一口气,这张纸眼看着是废了不能用了。 赵晢这才见着正经,“你说错了,我不想称王自然也不想学周幽王。我想过那种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的日子,你也好落个清闲省得挑灯熬油。” 都说皇家出来的儿子个个都争着坐龙椅受万人叩拜,一朝黄龙在身,享尽天下尊荣,难得赵晢与世无争,而且他还是正经嫡出,不过也是,太子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就算日后赵晢披着王爷的名号一生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元樱放下笔,推着他,“好了,你赶紧回去罢,我还有许多事未处理。” 赵晢虽为意识,怪就怪在元樱竟然可以触摸到他,她推着他往大门口方向,“夜深了,你在只会令我分心,快些走罢。” 他就是这么被赶出来的,本想站在树上透过窗子再看看她,元樱猜到他不会轻易走于是把楹窗放下。 坐在树上的赵晢一身白衣,清冷的月辉加身,明明是厚了一层,赵晢却恍惚觉得冷了些。 月有阴晴圆缺,他也有许多没见到母后了,还有那个虚伪之徒。 被罚抄书二十遍,晚饭又没吃,元曲饿得也眼泪都舍不得冒了,她在自己屋子里来回转悠,扒着窗户缝看外面,窗户关的严丝合缝,她一缕目光硬生生地插不过去。 肚子已经不知第几遍反抗了,元曲咬咬唇,母亲真如此心狠手辣,她饿得都快成豆腐干了,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 元曲闭住呼吸地推窗,窗根下置了一张凳子,以便她一得手就翻出去,结果窗户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地“吱”了两声,好不容易开了足够她出去的缝。 两个神情冷冰冰的女使一左一右得站着,半夜一更,泡在月光下跟门神似的,差点吓得元曲凳子一歪整个人往地上投去。 “二小姐,大夫人叮嘱我们务必要看牢你。”女使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听上去冷面无情。 元曲看这个窗子逃出去无望,临时瞎掰道,“我就是开窗透透气。”说罢,两个女使动作都一模一样地没有温度地合上窗户。 还蹲在窗户边的元樱听见隔了一面墙外头的动静。 一个有些困乏的女使抬手捂嘴打了个睡音,捂嘴的手还没放下便开口说话,声音从五指缝里漏出来有些模糊,“亥时我们就可以去睡觉了。” “可是早子时我们又要爬起来守着二小姐,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就算抱了一盆火来,大冷天的晚上叫人动也动不得地站院子个把时辰下来,那浑身冻僵得跟冬天冰河里的鱼一样,另一个女使抬臂捶着自己的手臂。 接话的女使哈音连天,困的都冒出泪来了,“谁说不是呢?我可没听说哪个上等人家这样作贱我们下人。” “你啊说话当心着些,谁叫我们本不是京城的人家,是买来的外地奴婢,我们在这里做事也不认得汴梁其他人,也难怪这累活总是丢给我们,我们这些个怨言传到大夫人耳中,明天我们就被发卖得更远。”女使看着铺了月光的地面叹了一口气,甚是无奈。 困的靠着墙才没倒下的女使眯着眼睛看半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大夫人不是说要是二小姐肯安分三天就不叫人守着了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那女使明知接下来的话说不得,可是满腹牢骚她也忍不住,凑近了些贴耳嚼舌根说,“你还不知道二小姐吗?她要是肯安分一天,明天这月亮就倒着挂天上。” 一听这话,困的女使来劲了,笑着指着那月亮,“你呀也用不着等明天了,等今晚丑时寅时这月亮就倒着挂了。” 银铃的笑声放肆又压制地响起,另外那女使肩膀贴着困音连天的女使笑道,“就算这月亮倒过来挂着也不见的咱们二小姐肯安分不偷吃果子点心,她今晚不是没吃晚饭吗,但是可吃了四五盏八宝擂茶。” 她们还在外面笑话着,晚上这样安静,元曲又在窗户脚下把那话听的一字不落,她心中的气愤转郁闷,紧紧攥住的手又无力得松开,就算她站在推窗将背地里编排主子烂嘴的奴婢抓了个现行,她们说的也确实不是无中生有,就算日后不从嘴里说出来,只怕心里的心思会更加活络。 悠然地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后气砍着前气接踵而来,蹲在凳子上腿脚也有些麻木了,元曲缓缓地下去。 看着被铺好的床褥,元曲站在原地又不自控地回想起那些话来,她紧咬牙关地瘦下来,下定决心日后绝对不吃果子点心,一定要不辜母亲一番苦心,让人刮目相看。 她大步地走到床边,堪堪坐下,肚子又无力地咕噜一身,她饿的都快前胸贴后背了,抓着被子的手突然觉得沉重,可是,她不能让别人小瞧了。 有了刚才的话难道还不够非得听每个人都这样说?元曲一闭眼睛,猛地向被窝里一栽,其他的杂趁事都被挡在被子在。 首夜是很难入眠的,元曲不知听肚子叫了多少声,也不知道自己眯了几个时辰眼睛,天就亮了。 第31章 【31】梁哥开荤 姚氏对元曲又打又斥的都没迫使她断了偷吃果子点心的心思,缩在窗外听了两个女使的坏话,元曲竟整整三天不吃晚饭不吃点心,连吃茶的功夫都少了。 众人都奇怪,尤其是姚氏,她的女儿她还是知晓的,一夜之间转变这样大多少是有点奇怪的,饿的厉害了元曲也不哭不闹,连姚氏都不禁问她要不要吃晚饭,结果还被拒绝了。 奇怪是一码事,可姚氏在元曲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也没发现什么藏匿的果子,这几日下来成效甚为明显,元曲整个人受了一圈,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模样还是周正的。 只要再过一两月,等开春约了汴梁城其他世家大族捶丸,她的曲儿定能惊艳四方,届时议亲顺利,姚氏也能了断一个心头心愿。 元曲安分了三天仿佛练出了耐饿的本事,虽然胃还是饿的难捱,却不也似最初饿的她撒泼打滚,今夜是第四夜,门口还守着一圈女使,数量倒是削减了一半。 她依稀记得那两个嘴碎的女使说过,只要她安分三日大夫人就不会看守犯人似的看着她,怎么今夜还有人守着她的院子。 这哪里是对待亲生女儿的阵仗,这分明就是把守牢狱犯人。 心里藏着烦心事,元曲失眠了一晚,天一亮她直奔母亲的溶溶院去,不过院子里候着的还有元樱,她是来请安的。 一见着她,元曲心中有愧脑中的火气一下子就熄灭了,她站在元樱身后。 “上次的事,实在抱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元曲一直想找个时间跟她亲口道歉。 听这声音也知道她是诚心的,元樱未把此事放在心上置气,“无碍的,今日见你看你瘦了一圈,不过你节食还是需要把握好度以免得不偿失害了胃病。” 元曲的母亲只要她瘦下来相看一门好亲事,反而是个外人担心她的身子,她牵动粉唇似笑非笑,“多谢大姐姐挂心。” “大姐姐挂心什么?”这声音和姚氏如出一辙,话说出口就如利剑出鞘,尾音吊高的一句话里透着反讽。 元袅怎么不知道她的好姐姐竟然和一个外人这样亲近了,莫不成是元樱给了元曲几块果子? “挂在心上的事我不便与三妹妹细说。”元樱目视前方,感觉自己的后脑勺扎了几道针样的目光。 元袅的目光钉死了她,元曲肘了肘元袅,“你就别给大姐姐找不痛快了,大姐姐扎紧篱笆管束下人已经很累了。” 她这番话悉数落进元樱耳中,虽然知道她是好心,可听话人是元袅,这话落进元袅耳中她恨不得掰开来看。 “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元袅没好气地盯了元曲一眼,她真怀疑她们是不是一奶同胞会不会是稳婆抱错了孩子。 姚氏身边的秋碧出来了,她说,“大夫人已经起来了,三位小姐进去请安罢。” 元袅不再与元曲一般见识,提起自己的裙摆跨了一大步上台阶,屋子里的鱼饵炉往外沁着云纹一般的香气。 她们三个依次坐定,屋内的香气若隐若现地散在各个角落。 姚氏问元樱:“樱丫头,现在家事都是你打理,再过几日便是梁哥儿的十四生辰,你打算如何办?” “还有一年便是梁哥儿和檀姐儿的十五生辰,且看他们会一直住在元府,今年就简便些,等明年大办。”元樱来请安的路上就心里清楚她会这样问。 “不铺张浪费也好,只是别委屈了梁哥儿这孩子。”姚氏道,她又看向元曲,“你们几个也到了读书的年纪,明年开春东昌府卫家开私塾,届时你们几个跟着一起去念念书。” 几人点心应好,听说卫家请的是孔学究,他教出来的学生往往都是殿试的前三甲,好多人挤破头都想把儿子塞进他的课上。 说完了话,元樱退了出来。卫家有爵位在身,且只有一独子,挺稳卫家公子为人正直,刚到议亲年纪,媒婆都快把他家的门槛踏破了。 半月后,元府关起门来热闹,今日双喜临门是梁哥儿和檀姐儿的十四岁生辰。 在生辰席宴上,元樱发现宁檀深并没有多高兴,一家子的人几乎都在关注宁梁斜,还是老太太乐呵地看着宁檀深说:“檀丫头眉目清秀,又知书达礼,听说你还有一门插花的手艺?” 老太太一开口,旁边的推杯换盏消停了,席面上安静了一会儿。 “外祖母,插花是我自己学的,上不得台面。”宁檀深有些受宠若惊,她的眼神像鹿一般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未语先笑,“什么叫上不得台面啊,我也没听说你母亲会插花,可是请了别人教你吗?” 宁檀深看了一眼元彤,又说:“我家对面开着几家买卖鲜花的铺子,他们平常会把话插在瓶子里吸引过路人,我时常看了就回家自己琢磨。” “原来是无师自通,檀姐儿这聪明劲跟你母亲有些像,是个有心的丫头。”老太太不愿意浪费宁檀深这才艺,“早些年我在宫中呆过一阵子,认得宫中几个人,有个梁嬷嬷是插花的好手,听说这几日她就要从宫中出来,届时我请她来家里教教你们姊妹几人插花。” 这是宁檀深在这个喜庆日子里听到的最高兴的话,她谢过外祖母。 说完了宁檀深,老太太看着宁梁斜那张有些醉意的脸,“这孩子就算高兴也不能喝这么多,春衾去兑一碗蜂蜜水来,梁哥儿喝这么多明早起来一准头疼。” 元彤坐在宁梁斜身边,私下里抬手狠狠掐了宁梁斜一下,这么多人在他却喝得坐不稳。 大腿被掐住一小块肉再狠狠揪一圈子,宁梁斜浑身打了个冷颤,嗓门大着,“娘……”元彤正冲他挤弄着眼睛示意他外祖母还在,不可胡来。 宁梁斜忍着大腿处的热疼,勉强挤出笑来,“外祖母我今日喝的多我先回去睡觉了。” “你今天是小寿星,困了就回去歇息罢。”老太太答应了,刚说完元彤就借口要照顾宁梁斜跟着一齐走了。 热闹吃了一顿饭,大家都携带着自己的丫鬟回自己的院子。 “刚才我看见宁檀深拉着你的手似乎在说什么要紧事,便走开了,她倒是真心喜欢你。”赵晢今天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孤独了,院子里热热闹闹偏他是个旁观者。 元樱看出了他眼里的落寞,“姑母似乎不太喜欢檀姐儿,她平常也只能来找我消化消化心里的琐事。” 赵晢看她若有所思,静待下文。 “孩子一多,做父母的难免不能一碗水端平,看得出姑母是实心喜欢梁哥儿,很多事她对檀姐儿不闻不问。我一生下来母亲便没了,幼时父亲一直在外征战,寄养在祖母膝下倒是不知道父母偏袒是什么样的酸滋味。”元樱为着宁檀深叹了几口气。 皇后生了两子,便是当今太子和赵晢,从小和兄长一直围着母后,赵晢知道母后爱子,是真正一碗水端平的。 “好了,不说这些话了。”元樱收了叹气的模样。 赵晢给她倒了一杯水,“说了那么多话渴不渴?” 元樱接过茶水,要真的做到一碗水端平还真是难事,她垂头看着不平的水面起了几圈涟漪。 “开春你要去东昌府的私塾读书?” 喝口水润润喉咙,元樱点了点头,“话说我还不知东昌府家的卫公子是个什么人?”这话也就和赵晢说两句,在室姑娘云英未嫁过于热衷讨论外男不是什么好事。 赵晢扬起笑容,“他姓卫名捷,是个美男子,我幼时在宫中,他和我兄长一起上过课,他也算得上是一名正人君子了。” 元樱一手撑头,做冥想状,“我听的一些风声,知道他是个正人君子一直还未定亲。” 前半句话还算正常,听到后面赵晢豁然抬头,抓着元樱的手腕,“你想什么呢?你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什么有夫之妇,我还没出阁。”元樱抽回自己的手,说话时理直气壮。 赵晢抓着她的手不放,她要是敢对别的男子有什么心思他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他手一用力,笑道:“迟早也是我的女人,不许你用那副表情讨论其他男子,我跟你说卫捷是个药罐子。” 半躺在赵晢怀中的元樱仰头看他,开口说话时还是严肃的,话一出口眼睛里倒满了星光,“那你还是魂魄呢。” 这话元樱是笑着说出口的,她一笑赵晢就忍不住也笑了,他一手穿过元樱的膝盖窝将她打横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 元樱笑容一凝,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弱了几个度,而且说话时还有些迟疑,“你要作甚?” 赵晢一手撑在元樱脑袋边,他一寸寸地弯腰,橘子皮般令人神清气爽的声音从他启开的嘴高高跳下,砸在元樱的心里激起千层涟漪。 他说,挨靠得这么近,话语喷薄在脸上顺势滑落天鹅颈,让元樱有些痒痒,“夜深了,该睡了,今晚就不用你赶我走了。” 说完,赵晢看着元樱恍然大悟随后大彻大怒的样子离开,元樱的耳根子一下虾红了。 下次他再调戏自己,元樱发誓她要把释家的观世音摆在房间里。 出门后,赵晢脸上的笑容突然子收,事态不好地望着宁梁斜的屋子,那里传来了丫鬟挣扎的声音,他用力递了一个神色刚想去救出那名姑娘,就听到那丫鬟欲擒故纵地从了宁梁斜。 他的屋子传来了得逞的笑,声若城东桥头下的不良画本,声音浸淫在黄布染缸似的。 赵晢脚一顿,择了元樱屋前的数落坐下,浸沐着夜色,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笛子。 第32章 【32】家宅不宁 宁梁斜与宁檀深的生辰在冬日,鹅毛大雪飘了两天,天地素然白成一体,大雪把夹道两岸的树压弯了,街道上的人正扫开铺陈的厚雪。 在这种素寒的日子里出门的人愈发少了,宁檀深倒是往元樱的屋子里来的勤快了。 “我今天来找你时恰巧听见几个下人说闲话,说我哥房里一个女使名唤彩霞,日日夜夜的往我哥房里钻,你说长此以往课怎么得了。”宁檀深可还没跟元樱讲她哥本家里养了几个妖精似的丫鬟。 元樱正在练字,她说,“我最近新得了几幅字帖,我拿给你瞧瞧。 “我正跟你说着我哥房里的事,你怎么反倒跟我说起了字帖。”宁檀深拉住她的手不让她打岔。 元樱瞧了瞧屋外,她身边也没个心腹日子过的很是艰辛,要是今天这番讨论宁梁斜的话进了姚氏耳中后果不堪设想。她被拉住了无法起身,“檀姐儿,日后要是听见这等编排主子的事你大可以训斥她们两句。” 如今元樱是家里管事的,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下人的眼里,十个下人就能挑出元樱十个错误。 “你听我说呀,我哥房里那个叫彩霞的小贱人已经有了肚子了。”宁檀深深皱着眉头说这话。 什么?元樱惊了下险些跳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她拉住宁檀深的手,“梁哥儿可还没议亲,这事要是瞒不住日后他可怎么娶正经的大娘子。” “这事,我得先找祖母和姑母好生商量。”元樱眼下管家就有人在她眼皮子捅出这么大的窟窿,这不是要她难堪吗。 宁檀深是真心待元樱,她说,“姐姐,说句不孝顺的话,我母亲是顶顶护短的,她要是知道那彩霞有了肚子,过不了多久院子里就要一尸两命了。” 瞧着她神色实诚,元樱顿住了步子,虽说那彩霞有千般不是万般不是,可她毕竟还是两条人命。 “我母亲本也是宁家的管家主母,可是她上头压着祖母,被压的太久了这底下一有什么不顺遂她的事就容易闹大,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知会她,外祖母又把母亲当贴心的袄子,冷暖自是袄子先知道的。你告诉外祖母与告知母亲没什么两样。”宁檀深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是个眼明心亮的。 如今是冬日,天冷气寒穿的多自然能遮着彩霞的肚子,可一日胜似一日的热乎起来,肚子一天天鼓起来,这事终究还是等不得。 宁梁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刚来几日温文斯雅,元彤刚与宁家和离,他就暴露了本性,霍乱内院。 但是要让元樱做出直接灌她落子汤地事她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姐姐,晨昏定省时祖母可一直夸你稳重,怎么今日被这样的事难住了。”在宁家时,宁家上上下下都瞧不起宁檀深一个女儿,只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水还没泼出去宁家放在宁檀深面前的盆子早就干裂了。她也是百忍成金过来的。 这事着急也不能怪元樱,她一云英未嫁的姑娘去处理宅子里这等朱涂腌臜事,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这事得谨慎行事,我们先去看看那叫彩霞的女使再说。”人影都还没见着,元樱心中自然也还没个了断。 宁檀深挽着元樱的手,怀里揣着一个汤婆子,一出门整个人就被冷风包围了,被裹的是里头十层是冷风外头十层是冷风。 元彤回来后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老太太,她的起居皆是元彤一手操持的,元樱的屋子离老太太的屋子近,后院扔一石头前院都能听着涟漪。 “这外头果然是好冷。”映目皆是一片雪白,哪里是黑哪里是灰现在是一概分不清楚。宁檀深抱紧了汤婆子往元樱身上凑,“姐姐身上真是暖和,挨得近了仿佛冷风都绕道走了。” 在元彤和宁梁斜面前可没发现这竟然还是一个嘴甜的丫头,元樱笑道,却发现她没带自己送的那根簪子,“生辰前还听你嚷嚷着说喜欢我那一根金崐点珠桃花簪,怎么送了你又不戴了。” “哪里是嚷嚷了,我就跟姐姐不咸不淡得提了一嘴,没想到姐姐就放心里了。”宁檀深是个镜子一般的人,人家若是真心实意地对她摆个笑脸,她表里如一自然也是高兴的,不然哪怕叫她得罪人她就算摔碎了镜子也碎不出弯弯的眉眼带笑的嘴来。 刚见宁檀深时只觉得她是一盆淡水,油盐不进拒人千里,过了一月愈发觉得她的糖都沉淀在底下,不扒开那层淡水是尝不到她的甘甜的。 “你若是还有喜欢的,回去我送与你罢了。”元樱和宁檀深挽着手出了二门。 “姐姐,院子里的桃树还没开呢,等花开了我再戴你送与我的桃花簪岂不是衬景。”宁檀深推脱着不戴是因为她拿了元樱的簪子后得知那是她母亲留与她的遗物,遗物珍贵本就没几件,她还舍得赠宁檀深,可见宁檀深回房憋着一盏泪。那簪子自要好好地珍藏起来,切不可碰坏了一点,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宁檀深自还有别的理由推脱不戴,比如桃花都开了戴上簪子好看,把桃花比下去了这花也就白开了,若是戴上桃花簪还不比桃花那还有什么戴的理由。 刚要到宁梁斜的房门口就听说宁梁斜去后门见人了,有什么客须得偷偷摸摸去后门会见。 “姐姐,依我看来这个客铁定了舐我爹,不会有别人的,我哥那群狐朋酒友不在这处,自然是寻不来。”宁檀深心里萌生一个不祥的预感。 元樱撇下其他人朝后门走去,宁梁斜背对元樱,他身高体宽挡住了门口一名石色长袍的男子,两个说话很是谨慎,离得太远听的不确切。 倏然,那来人看见了元樱,匆匆和宁梁斜说了两句撒袍离开了,他一转身正给宁檀深留下半边侧脸,“是我爹,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 “你怎么跑到后门来?”宁梁斜匆匆阖门,见过元樱,口带责问语气地盯着宁檀深,那目光板上钉钉似的冷风都刮不散。 宁檀深被她欺压了十几年,就算一朝挪了窝可重新来过,可她骨子里一时半会的就是害怕宁梁斜,说话时目光躲闪。 “我和妹妹在房里闷了几天正想走走,这就走到了后门处见着有人就停步看了一下,我与妹妹不是成心要偷听你们说话的。”元樱知道宁檀深害怕她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她开口解释。 “天这样冷,表姐还是在屋子里呆着好千万别被我这个妹妹撺掇出去,万一害了风寒可怎么得了。”对待元樱时,宁梁斜还是知书达礼的温文尔雅最是可亲。 宁檀深私下里拽了拽元樱的袖子示意她们该离开了,元樱为她解围,“表弟说的极是,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就先回去了。” “那我送送表姐和妹妹,反正也是顺路。”宁梁斜跟一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元樱。 知道推辞不掉,元樱两人只能加快些脚程,从宁梁斜盘问的目光里逃脱,一回到屋子宁檀深一口气喝了一杯水压惊。 她拉着元樱的手坐下,看样子是要说体己话的,“表姐,今天来找我哥的确实是我爹,他来肯定没好事离开时行色匆匆。” 宁家人如今不招元府待见,来找儿子走后门自然也不是说不过去,不过元彤把宁秀才说的卑劣不堪,他来找宁梁斜还真说不定是什么坏事。 “表姐,你近日可要注意这府上是不是缺少了什么,那些贵重物品可要登记在册。”宁檀深说了这档子话又喝了一杯水才停下。 元樱看着人小鬼大的宁檀深,她小小年有这样的打算看来是在宁家吃了太多苦,只能自己学聪明些白得明哲保身。 “你放心,这些我已经叫人去做了。”元樱拉着宁檀深的手,她是体寒之质,这冷风刮着大雪撒着的天气里汤婆也捂不热她一双手,凉的跟被雪压着的地板似的。 “表姐的手可真暖和,我真想丢了些汤婆抱着表姐睡觉。”宁檀深放下还热着的汤婆子,她一笑起来就跟一窝淡水煮沸了要下菜似的。 元樱笑着也裹紧了她的手,“那这几日你就同我一块睡罢,正巧我也好和你说说话。” 这话无一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宁檀深真是恨不得抱着元樱亲上几口,几日撞见爹爹与兄长的事回头肯定要被宁梁斜训斥,待在这儿就如同金丝鸟雀飞上了天地上的陷阱是捉不到她了。 宁梁斜捉不到宁檀深落单的日子,房里还一个小贱人成天闹着十八般的武艺逼他就范,他也就没功夫去逮宁檀深问话了。 元樱管家这几日府里丢了几件重要的物件,最小丢的是元彤房里的,她几件贵重的首饰不见了,起初还只是当做落在宁家没带回来,越到后头越发觉不对劲,后来她又疑心屋子里的女使婆子手脚不干净,差点打断了一个女的命。 现在府上的女使婆子做事个个恨不得在脑勺后也长一对眼睛,逮住是院子哪个小蹄子这样胆大如斗。 第33章 【33】替罪羔羊 元彤房里的东西是最先丢的也是丟的最多的,这天夜里她清点了体己,发现母亲给她陪嫁的一只红玉镯子又丢了。 她带着儿女回娘家时身边也只带了自己的陪嫁丫鬟和一个钱妈妈,她们对自己最是忠心不二,院子里的贵重物件三天两头的不翼而飞,元彤心下思忖,“你说会不会是院子里的女使瞧我是托儿带口回娘家,在娘家还没站稳脚跟势单力薄,觉着我好欺负才动了歪心思手长的都伸到我背后来了?” 钱妈妈跟着元彤在宁家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在元府享福,她动动嘴皮子:“我觉着不能,您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就算那些个女使婆子眼珠子长到额头上也不能小看了您的。” 抱着汤婆子,元彤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是不是哪个没长眼的女使婆子偷了我的东西,横竖今天她们是踢到铁板了,这往日的珍珠玛瑙也就算了,今天这红玉镯可是母亲给我的陪嫁,这件事难以善了,你去让那些看门小厮关好门,今天这事传出去也不风光,让那些人把嘴闭紧了。” 钱妈妈看着元彤起身,问道:“如今元府是大姑娘管家,我们可要知会她一声?” 走了两步,元彤道,“她生母在时与我关系极好,况且她又是母亲的亲孙女,就算这事情查出来她也是向着我的,只怕她年纪小见识少恐她会被今晚的事吓着。先去母亲那儿坐坐说会话。” 一主一仆径直朝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梆子敲响此时已经是二更时分了,再晚一些恐怕老太太就要歇下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元彤突然来了,老太太心中便有成算,今晚有事要发生。 元彤见老太太已经走到床边,她快走两步握住母亲的手,先不说话提起帕子印了印眼角,抬手之际老太太看见她平日里带着的镯子不见了,元彤可是极为宝贵那红玉手镯的,老太太拉着她一同坐下。 “好孩子,跟我说说怎么突然哭了?”老太太瞧见她的眼睛微红,说话的语气像是糖块饧了一样。 铺垫够了,元彤才拉着母亲的手几度欲言又止又无声咽下结块似的委屈,生生地吊着老太太的心。 “这段日子院子里不平静,你丢了不少东西,可是查出了是哪个下人手脚不干净?”老太太见她不知如何开口,又急又心疼地帮她把话说了,她的彤儿出嫁前最是爽朗的性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如今在宁家那虎狼窝里待了十数年胆子都给饿瘦了一圈,说话做事也变得忸怩起来,老太太看她性格变了不少,也猜到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站了多少规矩。 元彤摇摇头,默不作声地拉起袖子,她手腕莹白纤细看着跟出嫁前并无两样,她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手腕上生出了不少蜘蛛丝一样的细纹。 “母亲,你可得为我做主,我才回家两月房里已经丢了不少东西,之前那些簪钗首饰也就罢了,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次丢的竟然是您给我的陪嫁镯子,也怪我平日里忍气吞声把家贼的胃口养大了,现如今连这样贵重的物件都给顺手牵羊拿了去。”元彤满腔委屈与气愤。 老太太握着女儿的手,眼神一严,“元府竟然有这样胆大包天的贼人,传出去我们元府的脸面往哪儿搁,我年纪大了,你和樱丫头把那贼人捉住后找人牙子发卖了。” 得了老太太的授意,元彤擦擦眼角就出去了,虽说是在南山院丢失的东西,但是难免和溶溶院、疏烟斋没有干系,这把火要是烧起来一个都别想跑。 元彤带着□□个女使婆子先从南山院搜起来,最先搜的是今日进过元彤屋子的人,不过宁梁斜也进过屋子,他第一个被划入信任名册的。元樱得知消息连忙出来,正巧听到一个女使的哭嚎。 “你们别碰我,我日后可是梁哥儿的小娘,你们都给我小心些。”说话的名叫彩霞,她被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架拖到元彤面前。 一见着元彤,说话如同放炮竹一样的彩霞才乖乖闭了嘴,婆子用力把彩霞丢摔在地,受了点刺激彩霞立刻又炸毛地瞪着那两个青面婆子。 “这些都从她屋子里搜出来的。”一个婆子把妆奁盒打开,里面皆是些价值连铺的簪钗坠子等物,尤其是那只金累丝攒珠簪子,哪里是她这个身份的人用的起的,还有一堆衣裳,多是些暴露的衣物。 元彤看着那些衣物眉头一皱,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你这个小贱人平常就是依靠这些衣物勾引梁哥儿的?” 跪趴在地的彩霞瑟瑟发抖,她说话也变得不利索,想要辩白几句就听到元彤已下令,“科考在即,你这小蹄子勾引我儿,害的梁哥儿无心温书,给我按住了打。” 一个“打”字吓得彩霞泪珠成型地滚出来,她声音有些喑哑,“娘子不可,我已经怀了身子,这可是公子的。” 什么?听到这噩耗,元彤瞪圆眼睛看着钱妈妈,又一时支撑不住地坐摊在椅子上,片刻,元彤压抑着声音气急:“你这小贱人分明是想毁了我儿子,他还未娶大娘子还未得功名,你是想毁了我儿子。” 宁梁斜是元彤日后的依靠,她托儿带口地回娘家要想再嫁难上加难,宁家那个混账子因为官府逼着他写和离书一气之下将宁梁斜和宁檀深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如今她的儿还没议亲身边的丫鬟就有了身子,这日后可如何是好。 跪在地上的彩霞哭哭啼啼,“娘子看在我有身子的份上就放过我罢,夜里的地上如何寒凉万一我这肚子没保住可如何是好?” 后半句话倒是给了元彤一个提醒,她煞白的脸色又涨成肝红色,“你的卖身契和籍契可还在我母亲手里,你一个小丫鬟怎么会有这么多珍贵的首饰,定是偷的我的,那只金累丝攒珠簪子就是前阵子我屋里头丢的那件。我打不得你,但是你跪还是跪得。” “我没有偷东西,那些首饰都是公子送给我的,您要是不信可以把公子找来对质。”彩霞拼命挣脱那些婆子的手想要澄清。 正准备起身的元彤看这小蹄子竟然敢把脏水泼到她儿子身上,今天要不钉死了她,要么她儿子会被推到闲言碎语的漩涡中心,要么她小题大做成为众人的笑柄。 “你在这儿哭哭啼啼这么久了那边书房的公子可有出来看你一眼?你这口无遮拦的小蹄子竟然也敢拉着我儿子下水,他是什么身份何时短过吃穿用度,你别以为他出来了就会为你抗下这罪过。”元彤咬牙瞪着彩霞,见她开口又要吐出宁梁斜来,连忙让人堵了她的嘴。 元樱和宁檀深是一起出来的,彩霞已经被几个婆子逼得跪在院中,大雪还未完全消融,况且彩霞有了孩子身子骨虚弱,这要是跪上三四个时辰恐怕会有不测。 “姑母,今夜院子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来知会我一声?”元樱看彩霞时,那丫鬟楚楚可怜地望着元樱,眼里如刀刻般都是求救的词。 元彤心里还是不把元樱当外人看的,“这儿是我母亲的院子,我先去问过了她的意思,后来想着总是南山院丢东西手脚不干净的贼人就在院中,这院子里横竖不过十几个女使,就不想惊扰你等我拿了家贼再说,竟不想动静闹的这样大,给你添麻烦了。” 元彤与元樱亲近,拉着她的手进了自己的屋子,倒是她的亲生女儿宁檀深像个贴身女使跟在她身后当屏风。 “姑母做事雷厉风行,才一顿饭的功夫丫鬟已经捉住了,不知姑母要如何处置她?”元樱跟着她进屋,她又唤人走了上了茶。 元彤吹开雪白的茶末已经就闻见了清香,她姿态娴雅,“那丫鬟不知天高地厚心肠黑的连我的陪嫁都敢偷,这怎么能轻饶了她,就让她在院子里跪上一夜,要是明日悔了就留下,要是她冥顽不化就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她这话的意思是发卖不发卖的还要看今天跪一夜她的肚子能不能扁下去,元樱吃了一口茶,“姑母这里的茶汤色极正,水痕也是久久不散的。” “我房里的茶一直是钱妈妈点的,她有一手点茶和煎茶的功夫,你要是喜欢平日里多来吃上一盏茶。”元彤乐呵呵地笑了两声,余光又瞥到宁檀深身上,她还是沉闷着吃茶,这些天听说她每夜都去找元樱切磋针线活顺便说说体己话。 和宁檀深待的这些天,元樱发现宁檀深的点茶是不到火候的,既然元彤身边的妈妈惯常做这些,怎么就没教教宁檀深,元樱困惑地吃了一口茶。 彩霞的事终究是牵扯到元彤傍身的儿子,这事元樱不宜插手,何况如今她管家,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怕是要落一个治家不严、御下无道的名声,元樱吃了半盏茶便告辞了,走时让人给彩霞送去了蒲团和披风,天寒地冻的,这样跪上一夜,明日天亮这肚子怕是保不住了,那就省得她多受些苦头,省得回头再落一个苛待奴仆的名声。 “我刚才还真怕你说彩霞有了肚子跪不得。”宁檀深一出屋子脸上就有了笑容,整个人也活跃多了。 元樱和她贴得近,“那可怎么成,我们刚出来就知道彩霞有了肚子,回头姑母疑虑我知而不报,又或者怪我偏袒彩霞要毁她儿子的前程,或左或右我都是有错的,再说本就是彩霞成心往梁哥儿房里钻的,这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后果自然由她自己承担,只是苦了还没成型的孩子。” 她叹了一口气,抬头看月亮,旁边的枯树上撒了点白雪,白雪杆头立着一名白衣男子,甚是衬景,只是他脸色不佳,说来也对,宁檀深粘着自己有些日子里,这些天元樱都没顾得上和他说上话,看他的脸色怕是闷坏了。 “你笑什么?”浑身镀了一层月辉的元樱看着矜贵清楚,宁檀深细细在脑中过滤了一下刚才的话,她可没说笑话逗她。 第34章 【34】什么歪理 月光倾泻,浸沐在月光之如同身临酒缸,元樱看着赵晢怨妇一般立在枝头像吃了几盏酒似的要醉了去,她摇头否认,“没什么。” “那你为何脸红了?”宁檀深左右乱看可始终没看出个什么好歹来,见元樱又要否认,宁檀深抬手触了触她的脸,“你瞧瞧,脸分明还是热的。” 真要追究起来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元樱携着宁檀深回屋,外头冷的很,回到屋子里哈口气都是暖和的。 夜已经深了,宁檀深看着今夜还要睡在这屋子里,她钻进被窝抬手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表姐,我给你暖好被窝了快过来。” 元樱笑着,“今天发生这样大的事,听说收拾了彩霞后姑母又去梁哥儿的屋子里闹腾了一阵。” 宁檀深拉了拉被子满脸的不放心上,“我母亲是最把我哥当心肝宝贝的,都是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前者为玉后者为瓦。” “你怎么能把自己比作瓦,你可是正经的嫡出女儿。”元樱侧着身子看她。 “嫡出的又如何庶出的又如何,宁家这种小门小户女儿家的总是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从小到大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母亲抓到什么错处,挨骂受骂的总会是我,我那个哥哥总是个完人似的。”宁檀深一肚子的苦水,倾倒出来是要酸掉大牙的。 元樱看着宁檀深的后脑勺,可却能想象她此时的神情,这些时日处下来她也摸清了元彤的脾气,看到了对儿女两番不同的做派。 “如今我那哥哥要闹出人命的事情,我母亲还是照单给他捂下,多亏了现在天冷,换做炎炎夏日,一个劲的捂着恐怕要生出痱子。”宁檀深气的鼓着嘴,自己转过身。 元樱拍着宁檀深的胳膊让她消消气。 “天爷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熬灯油一样熬过来的,”宁檀深想起这些年的遭遇不免又要感激现在的安宁,她眼睛放亮,“不过我在宁家也不是光挨打受骂,我也学到了不少。” “那你学到了什么?”元樱瞧见她脸上一改追溯往事的心酸与愤懑,她换上一副庆幸和略带自豪的神情。 宁檀深抓着元樱的手,忧心忡忡地说,“宁家本来是乡野人家,尤其是我那个祖母更是重男轻女到了极致,在她手下讨生活跟在虎口求生一个理。在宁家这些年,我知道了要想日子过的舒心,身边要有两样东西。” “哦?是什么?”元樱看她只比自己小一岁却懂得不少道理,抬臂顺着她的头发抚了抚。 “其一,当然是钱,想必大舅妈应该给你留下不少体己,你钱是有了。其二,身边便是要有心腹,我看表姐平常事事亲为也没培养一个心腹,这是不可的。”宁檀深抓着元樱的手微微用力,让元樱察觉到此事的重要。 她这么一提醒,元樱倒是醒悟了,她身边确实没个能耐又可靠的人。 “姐姐过不了多久就要嫁进王府,就算元府的日子再不好过,终究也是比别人府上强千百倍。” 元樱听后细细思量一番,“你说的不错。” 看点醒了元樱,宁檀深弯着眼睛现,她笑的俏皮,抬手就挠元樱痒痒,“表姐,你可算是醒过来了。今天这事我也算看清楚了,我母亲演的真像,我觉着她都能去唱南戏了。” “这样看来,今夜姑母红玉手镯丢失是假,要收拾彩霞才是真。”彩霞是宁梁斜的贴身女使,要不是太早有了身子恐会影响他的仕途就算收了彩霞也无碍。 “姐,你只对了一半。”今天这大宅里唱的这一出,宁檀深不是头一回见了,她悄悄地说,“院子里失窃也是真的,不过这内鬼姓宁。”怕隔墙有耳,宁檀深用食指抵着她的嘴唇让她不要声张,继续听自己说,“前些日子我爹来了一回,定是把我哥身上的油水刮干净了,过不了两天,我那个老爹又要来兜得满满当当地回去。” 元樱记得,宁家携带元彤回过几次娘家,宁秀才自恃是个读书人常把“视钱财如粪土”这样的话挂在嘴边,积年累月的挂在嘴边都要风干了。 “你可别惊讶,我娘带过去的陪嫁都被我爹挥霍干净了。再者说,我母亲嫁过去前宁家穷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借着娶了我娘才享清福,不过倏然暴富不是件好事,这不,我爹就无心科举了。”宁檀深这些年看着父母和祖母以及院里几张小娘的脸皮子,差不多要看尽险恶了。 元樱抬手点了一下宁檀深的眉心,笑道,“你才多大,日后不可摆出这幅老道深沉的样子来。” “姐姐都不知道,要是再待在宁家一年我可真要到陇上做尼姑去。”宁檀深的小手在被窝里如鱼遇水似的挠她痒痒。 听着元樱被挠痒痒这么高兴,嘴里喊着笑的泪花都出来了,坐在屏风另一面背对着床榻的赵晢心想原来元樱也有软肋,禁闭一张嘴闷了几天总算是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胡说八道,你这么貌美日后定有一个待你极好的官人。”元樱被她挠痒缩成一团,娇小的身子像虾子一样缩着。 宁檀深笑累了,痛痛快快地笑一场,把淤积在心口的气一杆子打散了,她看着还缩成一小团的元樱,“姐姐,我听人说要是女子怕痒痒啊日后定是一个会疼官人的。” 眼角还挂着泪花的元樱眼神明亮,“这是什么歪理?不过我暂时信了,让我瞧瞧妹妹怕不痒痒。”说着,一双小手伸向了宁檀深,接着是一阵欢快的求饶声音“好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挠你痒痒了。”宁檀深被挠的两只不安分地乱踢,但是她心中有把尺子没有踢到元樱。 “看来,妹妹日后也会是个贤妻良母。”元樱看她笑的泪花又一朵朵地开便放过她了,侧身睡在旁边。 宁檀深眼角的泪花蓄积成珠子地滑到耳窝里,她呆呆地盯着帐子,“姐姐日后是要做王妃的人,也不知道我会被说给哪家人。” “妹妹放心,既然眼睛长在前头总要一直往前看,不能走两步退缩两步,日子不是只有过去的几年,往后还有几十年。”元樱安慰她。 宁檀深是不知自己日后落在哪户人家生根开花,不过元樱是定了人家的,“我听人说五皇子醒着时洁身自好又才高八斗,姐姐这门婚事你怎么看?” 屋子里半晌安静,独留几道呼吸。 元樱侧头,不知何时赵晢已经离去了,他像往一样坐在院子里的树上,光秃秃的树披了一层月辉跟佛祖重塑金身似的。 宁檀深止住了笑音,她不该勾起姐姐的伤心事才对,一个鲜活年纪的姑娘许配给素不相的人也就罢了,若是良人那可安稳一生,可五皇子是个不能言语不能动的活菩萨,元樱嫁过去再是风光,表面听到的尽是恭维,可那些人家一关起门来不知道要说什么闲言碎语。 “姐姐,睡觉罢。”宁檀深拉了拉她,听到她“嗯”了一声,虽是闭上了眼睛可是心里终究是事情滚雪球似的朝她滚来。 是夜,安静的无声无息。 很快,宁檀深就睡着了,睡得很是安稳,元樱看着从窗口泼进来的一地月光,她穿了鞋披了一件衣服,悠扬的笛声如同涟漪翻成波浪似的涌来。 笛声里有赵晢的心事,重重心事在波浪似的笛声里翻滚,在波浪里滚出雪白镶边。 她站了一会儿,听笛声时不曾动弹,赵晢放下笛子他垂头,地上的树影枝桠婆娑,可唯独没有人影。 他在元樱身边努力了四个月之久,还是没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门看似恩惠实则是深坑的婚事。 月光从高高的天上泼下来,雨点大了尚是要砸着人的,现在月光重了也砸着他了,他垂头半晌再抬头时窗前已经空荡荡的。 次日一大早,元樱就吩咐人去看了彩霞,听说是跪了一个晚上胎最后落下来了,两腿间的鲜血淋湿了半个蒲团,多亏元樱一边着手照顾彩霞一边派人叫来了郎中,彩霞的性命是无大碍。 彩霞这等小产的事情是不宜一个在室女子看的,元樱已经让人给她送了鸡汤补补虚弱的身子,要真从院子里抬出一具尸首,左邻右舍要怎么看在御街上占了一席之地的元府。 没了身子,彩霞更加没了谈话地筹码,落在元彤手里怕是犹如蚂蚁落水。人刚能走路,元彤就去老太太跟前讨了彩霞的户籍和籍契让人牙子把她发卖了。 “表弟?”元樱叫了宁梁斜两三声都不见他理会自己,还以为他魂不守舍,可一见他的脸色极好,面上挂着笑容。 “表姐这些天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瘦了一圈了。”宁梁斜笑的跟个没事人,他看元樱的目光犹如锄地,一锄头下去总想翻出什么。 元樱每次碰见他的目光心中总是不舒坦的,跟坐在堂上的府尹听见有人敲了登闻鼓又不知他人要状告何事。 “多谢表弟关心。”元樱避开他的目光,恰巧这时宁檀深追了上来挽住了元樱的手。 第35章 【35】守口如瓶 日子过的如手里紧攥的沙子,绕是再用力要流的还是会跑。 满天飞雪的日子,白天亮堂晚上也亮的跟擦亮的菱花镜面,下了许久的雪如今开始消融,每一处消融如同让人把兜子外翻出来,是黑是白再也揣不住。 “樱丫头,你持家也有些时日了。”祖母把元樱叫到房中,她正拿着茶筅点茶,汤色雪白像极了檐角的飞雪。 自元樱管家以来院子里还算太平,要说这些日子府里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应该便是梁哥儿屋子里的彩霞偷窃,元樱坐在祖母身边按着茶汤的分量拿出了些片茶,汤与茶的分量是极有讲究的,汤多茶少则云脚分离,汤少茶多则点出的茶过于浓稠,味道过浓,也是败品。 “你配的茶汤是最有分寸的。”老太太将片茶置于盏中又加了些沸水。 元樱看着白色的茶末和雪白的茶相融,“我猜猜祖母今日叫我来应当是为了管家权的事情罢。” “你这丫头最是机灵的,你猜的丝毫不差。我虽然常在这寸土之地倒也是清楚外头发生的事。”祖母手中的茶筅打着茶汤,最上品的茶汤是雪白色,青白色次之,最后是黄白色。 老太太没有抬头,“你前脚进来时你姑母刚走,她跟我说你年纪轻轻管家持道自是辛苦的,我想了想觉着也对,想让你把对牌钥匙交予你姑母,府里上上下下的事让她操劳去罢。” 话音刚落,老太太的手腕有些酸了,放下茶筅碗中的茶雪白,久久不见水痕露出,她把茶盏送到元樱手中。 “祖母点的茶自是最好喝的。”元樱手中的是小龙团,这可是贵重的片茶,价值千金。 老太太看得出元樱心中有疑惑课她没问出口,元樱是她亲孙女,元彤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要真让她扪心自问一碗水是否真的端平,她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近日院子里不平静,让你交出管家权,其一本就是为了让你管家练手不至于日后进了王府被人嘲笑,其二,管家十年猫狗都嫌,你年纪轻又没有亲娘庇护下,人看着你势单力薄难免让你头疼,你若是太严厉传出一个苛待下人的名声于你大有损益,其三这两日院子里的事是你姑母和你表弟之间的事,亲人间的事犹如藕断丝错综相连,甚是复杂,你掺和进去难免让你左右为难不如不掺和得好。”元樱放下茶盏,老太太拉着元樱的手认真地说。 “孙女明白。”元樱点头,她这两天夜里细细地思索一番要如何解决姑母和表弟之间的事,碍于他们是骨肉血亲,心中一直没个答案。 老太太就知道元樱懂事,她拍了拍元樱的手,“过两天便是元宵节,届时御街上其他几家人要来登门拜访,你也好顺利成章地把管家权交给你姑母,省得交权突兀被下人们揣测你是犯了什么事。” “东昌府卫家是否也要登门?”听说卫捷的年龄与元樱年龄相仿,真要细细论起来,卫捷该叫元樱一声妹妹。 老太太点了点头,“卫家的孩子模样好又是个正人君子,不过他身子骨弱,鲜少见他会出来参加捶丸诗会。” 卫捷是家中独子,奈何他身体弱常年不见人,听说他肤若凝脂,不知是否夸张,元樱淡淡笑了笑。 元宵节,街上人头攒动,今年的鳌山比以往高一些,入了人海便是歌声、乐声混杂着各种喧闹声。 元樱和宁檀深携带着几个丫鬟上街,她们两人的手挽得紧,看看吞剑的表演,又瞅瞅杂剧,一出了元彤和宁梁斜的视线,宁檀深显得尤为好动。 鳌山上结扎着一簇簇的锦花绣桔,灯光一照尤为亮眼,宁檀深拉着元樱的手,“表姐你快看那,是猴呈百戏,我们去看看罢。” 纵使宁檀深拉着元樱,被人群一冲,两个人如同点茶时被沸水冲散的片茶,一东一西离得甚远。 “表姐你在哪?”宁檀深努力扒开人群找元樱,奈何见到的都是些陌生的人和带着面具的人。 元樱被人群挤得向外围走去,倏然七脚八脚之中不知踩到了一人,她探究地看过去,此人穿着一身青竹色的衣裳,双手背在身后,见元樱险被人推倒就欲扶了她一下。 那只干净的手伸过来,元樱下意识后退躲开,赵暄看这姑娘样子谨慎伸出去的手略微僵在空中,很快他收回手,声音温润没有棱角和尖刺,“姑娘当心,元宵佳节人多。” 看面前人穿戴应该是贵人家的公子,元樱向他行礼,不过始终没胆大到抬头打量他,“多谢公子。”说了只这几个字,元樱便想告辞。 “表姐你没事罢?”在人群里扒开千层浪好不容易豁然开朗,却瞧见元樱面前站了一名陌生男子,宁檀深大步子一跨来到元樱身侧。 赵暄的目光顺理成章地转移到宁檀深身上,她是个胆大的主直接与他对视,不过看样子她对他并不感兴趣,目光匆匆地跟小摊上十五文一碗的索饼似的快速捞起锅。 “没事,刚才我找不到你险些摔倒是这位公子好心扶了我一下。”元樱抬头看了一下面前男子,最后目光定格在他腰间一块涯间松石玉佩上,她记得赵晢也有这样一块玉佩。 赵暄一手背在身后,看着宁檀深微微笑道:“不妨事。” “谁说不妨事的,你一外男怎么能贸然扶我姐姐?”宁檀深盯着他都快把他看出一个洞,直至觉着他像个正人君子才开口说话。 人来人去之间,千万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宁檀深吐出来的字清晰且悦耳。 “是我唐突了。”赵暄没多做细思,他斯文地向两位姑娘抱歉。 看他也不辩白一句,宁檀深扳着的脸倏然乍开笑花,“可是你不扶我姐姐她不就摔倒在地了吗?这样看来你又无错。” 赵暄脸上的笑恰巧是六分不多也不少,就像是科考榜上三甲的最后一名,少则名落孙山,多则过于显眼,又像是常年拿秤的人,手上一掂就知道是几两重。 “那,我是有错还是无错?”赵暄问宁檀深,即使是窘迫之际他也还是那一副笑容。 看着那样拿捏惯常的笑容,元樱突然想起初识的宁檀深,当时她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处之则发现她是一壶汤少茶多的浓茶。 “你还问我?”宁檀深觉得有趣,也不管拿帕子掩嘴,她露齿一笑颇为明艳动人。 赵暄的眉眼像极了山下兰芽根处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温润如玉,让人看着只想到了不是骄阳烈日不是乌云盖顶的和煦的日子。 赵暄看她弯着一双眸子,里面点亮的是万家灯火和交织成网的喧嚣,他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有错。”宁檀深故意戏耍他想看看她什么反应,结果赵暄一本正经地点头,宁檀深一高眉一低眉地斜眼看她,“而且是大错特错了。” 赵暄一左一右的眼睛里会聚认真,“你说我改。”换来的却是一阵朗朗欢笑,就在这时一个长随小厮上前附耳与赵暄说了几句,看样子是急事,他匆匆与两人告辞,走时还是温润的笑声。 宁檀深挽着元樱打道回府,脸上还挂着笑跟迎风招展的红旌,“表姐,你把刚才的事好好说与我听听。” 她口中的事是元樱偶尔撞到赵暄面前的事,宁檀深可惜的是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公子姓甚名谁。 “我觉着他像是皇宫里的人。”元樱脑海中浮现赵暄腰间的那块玉佩,似乎和赵晢腰间的玉佩是一对。 宁檀深惊讶地抬手抚着嘴倒吸一口气,“那我刚才岂不是惹下大祸?” 看赵暄的样子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元樱摇摇头,心中想着要回去问问赵晢,今天夜里这么热闹可是他三番四次拒绝元樱一同上街的话。 赵晢在屋里等了她多时,元樱一进屋就盯着赵晢腰间的涯间松石玉佩看,她确认自己没有看花眼,“我今天在御街处看到一名男子腰间也佩戴着与你相同的玉佩。” “可看清楚了?”赵晢突然浑身紧张起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事态紧急。 元樱点点头,她从没听过赵晢说起他的家人,不过有所听闻,当朝五皇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个温润如玉的兄长是当今太子,母后贵为皇后,是何等尊贵之人。 幸好今夜赵晢没有一时心软跟着元樱上街,不然此时只怕他意识被焚,他逃出宫那天正是亲耳听到术士说找到一个古老的法子能焚毁他的意识,让他再无清醒之日。如今那群人应该正在到处搜索赵晢。 “怎么了?”元樱看他脸色一白。 里面的事情太复杂,知道的越多容易被泥潭吞噬,赵晢说,“你今天见到的人应该是当今太子,你要记住我的话,日后相遇绝对不能说你见过我。” 太子可是他的亲兄长,元樱看他还不想把事情和盘托出,点头道,“你放心。” 意识本是轻盈的,这一瞬间赵晢恍惚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被填满了细碎的石子无比沉重,离婚期还有七个月,太久了,不知道能不能藏到那一天。 第36章 【36】皇家春猎 开春时节,衣裳还需要穿的厚实御寒,卫家的私塾已经开了,来私塾上学的第一天,元樱认识了东昌府家的卫捷、汝王府的唐匪君。 元府和卫府早出五服时是亲戚,卫捷见了元樱也要叫一声妹妹,他离元樱几丈远开外,“元妹妹好,听闻妹妹前些日子持家,我母亲可没少在家里夸你。” 对他保持这样远的距离,元樱也不见怪,“不过是为母亲分忧罢了,不值得一提。” 元袅看她嘴上这样说着猜想她心里说不定已经乐开了花,捏着嗓子柔弱地唤了一声,“卫二叔好。” 卫捷看着元袅眼睛里没有准备措辞,嘴上只紧紧抿着,幸好唐匪君与他介绍道,“这是元家的三妹妹。” 元袅行礼之余偷偷看了一眼汝王府的得宠嫡子唐匪君,又向他行了一礼。 孔学究拿着书进来时大家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第一堂课讲授的是《盐铁论》,屋子里甚是安静除了孔学讲课的声音。 在私塾的日子一晃多日,恰逢几日假,春猎开始了,猎场在城郊一处树林,已经提前多天就有禁卫守在那里。 春猎的日子阳光灿烂,洋洋洒洒地泼在人身上像是踢翻了沸腾的锅,元樱骑在马上驰骋,宁檀深不会骑马跟在马屁股后面追着。 “骑马很容易的,我教你罢?”马背上的元樱回首朝她露出有把握的笑容,宁檀深一路小跑着很是辛劳。 想了想,宁檀深说,“这里的路太崎岖,我们去草场,你教我骑马。” 元樱一拉缰绳,黄风驹掉头朝着宁檀深而去,留在草场的大多是些大家闺秀出来并非为了猎物,她们大多到了议亲的年纪想看着今日猎物最多的是哪家公子。 “表姐,你可千万要看着我点。”宁檀深颇有顾忌地上马,这宝马正低头嚼草,马没动坐在高处的宁檀深身子有些晃悠,她的心肝像是荡在秋千上似的不知何时是向前飞出去还是后脑勺着地。 生在世代将相家中的元樱生来就爱骑马,她抬手拍了拍宁檀深的大腿,“大腿不要夹得太紧,放松点,我就跟在你身后。”元樱翻身上了自己的马,一侧身抬手拍了一下宁檀深的马屁股,那匹黄风驹矫健地跨腿就跑。 滞留在原地一阵惊叫,元樱一夹马腹跟了上去,“不要紧张,拉紧缰绳控制方向。”幸好此时草场上没什么人,她们都去树林围猎了。 尖叫了两声,宁檀深似乎找到了窍门,她高兴地笑出来,“表姐,没有想象中的难。” 宁檀深回头看元樱,她此时差不多如鱼得水了,不得不称赞宁檀深真是聪明一学就会。“注意前面别撞着人或者东西。” “表姐,我会了你去围猎罢。”宁檀深一卡缰绳,黄风驹就顺着她的意思转弯,后头的元樱慢慢地停下了步子。 事情永远不能期待十分满,就如城墙不能永无止境地堆砌。 元樱看她已经学会骑马刚下身,宁檀深那边就出了状况,黄风驹的前蹄陷入深坑后蹄在空中高高抬起,宁檀深整个人被甩了出去,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元樱急促地翻身上马想去救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身云青长衣的男子弹站而起以马背为弹跳板直奔宁檀深而去,黄风驹摔在地上嘶鸣了一声,宁檀深相安无恙。 踩在实地,宁檀深明目松了一口气,抬头去看人时自然而然看到他腰间那块玉佩上,“是你?”语气有些惊喜又欣喜。 “是我。”赵暄上次匆匆离开,派人打听了在街上碰到的姑娘,知道她姓甚名谁,“宁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元樱下马时正看到宁檀深眉眼逐笑,笑容灼灼其华,她拉着宁檀深一把向赵暄行礼,“殿下。” “殿下”二字将宁檀深拉回现实,他们身份有别,见宁檀深匆匆敛了笑容,赵暄的语气有一种天生亲和的柔软,他道:“不必拘这些虚礼,这位便是元府的有韵罢。” 元樱行礼时顺势低头,这次她是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块玉佩看,确实没看错,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深入玉佩扎根开花似的,赵暄看她一直盯着玉佩,温声:“有韵似乎很喜欢我这块玉佩?这玉佩本是一整块,后来一分为二,我身上一半我五皇弟身上一半,听母后说我与五皇弟周晬抓了同一样东西。” 介绍玉佩的来历时,赵暄面带和煦的笑容,他的举止温润有礼。 “太子殿下和五殿下不愧是亲兄弟。”宁檀深看着那块玉佩,做工精细是上等佳品。 提及赵晢时,赵暄总是面带兄弟友爱的神情,“只不过我五皇弟现在还昏迷不醒。”赵暄难得叹了一口气,看着很是神伤。 “太子殿下不过伤心,世上的奇人异士多的是,总会有一种办法让五殿下苏醒的。”看他伤心,宁檀深忍不住安慰他。 注意到元樱在场,赵暄道,“眼下就有一种法子,待有韵姑娘嫁于我五皇弟,术士说届时五皇弟就会醒来。”他拿着看玉佩时的神情看着元樱。 元樱低头浅笑,她不知该真笑还是假笑,宁檀深挽住元樱嗯手,“表姐我们去围猎罢。” “可是万一你又发生刚才的事,树林里不好照顾你。”元樱担心道。 在这短暂的沉默瞬间,赵暄插话,“如若两位姑娘不嫌弃,我可一同前往照顾两位姑娘。有韵是我五皇弟未过门的妻子,也便是我的弟妹。”如此一来,照顾她们也算是名正言顺的。 看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元樱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日赵晢严肃的神情,那是如临大敌的神情,像是一杯烈酒不掺一滴水的真实。 “不嫌弃不嫌弃。”宁檀深替元樱答应了,她似乎很乐意和赵暄在一起。 元樱瞧见宁檀深眼里的期待,不忍心让她的期待落空,便道,“只是麻烦太子殿下了。” “无碍。”赵暄让人给宁檀深换了一匹黄风驹,他们两人并肩向草场边缘走去。背影被日光烙印在草场上,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可真要细细寻来又没有一处是。 元樱翻身上马,悠闲地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将他们的对他听了个零零星星。 “檀姑娘现在住在元府,那岂不是多了一个说体己话的伴。”赵暄云青色的衣裳从草地掠过,可衣角处还是干干净净的,似乎他整个人走在云端。 宁檀深不设防,“有表姐陪着我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的,而且我们两人爱吃的东西又一样,时常可以一起去丰乐楼吃东西。” “听说樊楼新出了一样果子叫芭蕉干,你可去尝过。”赵暄看她提起吃的就很是精神。 宁檀深摇了摇头,“樊楼离元府太远,我以为你时常去东华门外的酒楼不成想你也是樊楼的常客。” 赵暄又是一笑,两人已经走到树林入口,他看宁檀深,“我跟在你后面,不要怕,这黄风驹有烈性你越是怕它,它就越是撒野。” 听到有人跟在自己后头,宁檀深放宽心,“跟紧点,听说树林里有很多野兔野鹿。” 三阵马蹄直奔树林而去,元樱一直在后面观察赵暄,他到底哪里不对劲值得亲兄弟赵晢如此戒备他,可元樱不是第一天认识赵晢,他那样做必定有自己的理由。 赵暄的骑射都是顶尖的,他骑马拉箭,箭无虚发甚至一箭三雕。宁檀深不会骑马当然也不会射箭,她跟来不过是来当看客的。 元樱猎中的猎物紧跟其上,赵暄没有回头,声音拔高了些是大声的温润,“有韵姑娘不愧是将门虎女。” “太子殿下谬赞了。”元樱伸手碰着箭上白羽,就看见赵暄的箭头瞄准天生一只雕,离得这样远,真的射的中吗? 白羽贴着元樱的指腹半晌,屏息等待着赵暄放出手中的箭,他瞄准已久手一松,利箭破风破开层层掩目的绿叶而去,那雕嘶厉地“咕咕”叫了两声径直朝地上砸来。 这样远,可是箭无虚发,元樱只觉得真实的赵暄不像表面这般温润不扎人。 “太子殿下,雕一对。” 一对?元樱又忍不住抬头看赵暄,她看到的明明是一只,莫不是那侍卫是太子的人故意谎报数量让他赢? 抱着雕的侍卫从草丛深处走出,他手上分明是一对雕。元樱诧异转头,正巧赵暄偏头看了一眼猎物,那眼里蓄积的是势在必得磐石无转移的决心,那目光里的决心甚至透着一股狠厉。不过只是晃眼间,他又恢复了嘛温润模样与目光。 看着赵暄侧头一瞬的样子,元樱竟然有些失神,接下来几箭都没有射中猎物。 最后的结果不揭而晓,猎物最多的是太子,比第二名的唐匪君多出五成猎物。 夜里,猎场设置男眷和女眷的帐篷,宁檀深抱着一只毛色极正的兔子,“表姐,你快看,这是太子殿下赠我的兔子,他说觉得我有可能喜欢便带回来给我。” 元樱抬臂,顺着兔子耳朵摸到兔屁股,毛色雪白又柔软。 第37章 【37】命悬一线 就算宁檀深再喜欢这兔子,她还是不得不割爱,“表姐,我等会把这只兔子还与殿下。” “既然喜欢又为何不留下?”元樱有些许不解,这兔子浑身雪白如球两只眼睛又是毫无杂质的宝石红,看模样都招人喜欢。 抚摸兔子的动作一顿,宁檀深笑的无奈,“正是因为喜欢才不想招惹麻烦。” 元樱看着宁檀深无奈的笑一愣,看着她出门,这场春猎不少官宦家族的姑娘和公子都来了,外面一片熙熙攘攘,元樱顺声走出帐篷。 周围只有些鹿兔山鸡没有虎狼这等凶残的猛兽,元樱一个人出去走走,树林的主道两旁已经点燃大小相仿的灯笼,烛光氤氲在微冷的空气中。 她缓缓散步又回味宁檀深那一番话,正喜欢喜欢才要放手不然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她似乎想通了,元彤持家这些天处处和姚氏针锋相对,一个是没有娘家扶持又没有元府亲骨肉的再嫁妇人,一个是和离后再婚无望回娘家度日的姑母,她们两个撞在一起还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 想到此处,元樱倏然打了个寒颤,她一双眸子略带些惊恐地探寻四周,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猛兽伺机而动利齿间张合的摩擦。 空气中似乎渗出一股恶寒,吞噬了灯笼烛光薄弱的暖意。 元樱紧张地止不住握紧拳头,身无利器防身,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走到了树林深处,在这里吼一嗓子求救怕是自己的小命先断送。她警惕四周的响动,在碰见猛兽时忌不可掉头逃跑,猛兽最擅长从人背后发动攻击。 灯笼烛光近在眼前时是一片光亮,一箭之地外便是黑魆魆一片,元樱根本就看不清丛林里藏了一双什么样的竖瞳。 她在警惕四周时一步步往回走,坚持到树林入口就好了,那里光亮一片要真是有什么猛兽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水沸顶盖。 自那一声尖牙摩擦的声音后,周遭又是一片安静,偶尔的穿林风吹拂的树叶沙沙响,树丛翕动却不见猛兽的影子。 趁现在,元樱不像刚才那般谨慎小心一步步地挪动,她拳头一攒跨开步子就跑,耳旁的风声呼啸夹杂着踩压落叶的声音,开春时节地上还是铺着一层厚实未腐化的叶子,树丛里一支穿膛箭飞过似的,树丛旁的移动速度远超元樱,在元樱猜测那会是什么样的猛兽时,隐藏着真面目的猛兽一蹿,直接挡在元樱的面前。 竟然是只老虎,元樱额头沁出一层汗,她猛地停住面对着老虎一步步后退,在这只动作矫健的老虎跟前,元樱犹如蜉蝣,凭她一己之力,今日怕是要命丧虎口了。 “救命!”元樱使出最大的力气喊了这一句,盼望着有人听见来救她。 她喊了一句,步步紧逼的老虎张大嘴也吼了一下,声音震耳欲聋。她后退了一段距离,不能再后退了,后面是深山,愈到里面越是没有人烟。 只要不把背部面向老虎,它就不会贸然攻击元樱,这类猛兽惯爱从背后袭击猎物。 元樱一面紧盯着老虎一面用余光扫视,周遭连一根遗落的箭都没有,树枝拿来防身只能赶赶蚂蚁,元樱咬唇思索该如何脱身,跑是跑不掉了。 两方对峙须臾,元樱高声再次发出求救的声音,听不懂人话的老虎狰狞着张嘴低吼一声,背后又是一阵不小的响动,听这声音又是个庞然大物,元樱余光扫向身后,又是一只猛虎。 今天是捅了老虎窝了吗? 元樱只好微微侧了侧身子,这下真是骑虎难下,她的嘴唇已经干的起皮,她弯腰摘了两只灯笼提在手里,灯笼只起了片刻作用,两只猛虎抬起的前爪在空中犹疑瞬间。 纸做的灯笼是糊不住火的,就如纸扎的人终究是赶不走偷食的麻雀。 只是须臾,两只猛兽同时张牙舞爪地朝元樱冲了过来,看那血盆大口似乎要把身板娇小的元樱一口吞下。 两只猛虎左右开弓,元樱直接丢下灯笼朝着丛林猛冲,可是双脚难敌四腿,两只猛虎张大的嘴直奔元樱而去,背后蹿出一股臭味,灯笼发出的微弱的光打在一人两虎身上,地上的元樱的影子似乎早已是猛虎的囊中物了。 跑不掉了。 元樱双腿跑的急一不留意被藤蔓绊了一下,前有绊后有虎,今天莫不成就要葬身在这里,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眼见要面朝地摔下去,元樱不甘心地闭上眼睛,两眼用力地阖着只希望再一睁眼这是一场噩梦,上天跟她开的玩笑。 不知道元樱死后会不会就有魂魄,届时她就可以跟赵晢一起做一对孤魂鸳鸯。 这一闭眼的功夫,一只有力的臂膀搂住元樱的腰,她整个人轻巧地朝一个不冷也不暖和的怀抱滚去,随后元樱猛地头顶一凉,似乎像弓弹里包裹的石子猛地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两只老虎头碰头地撞在一起,到嘴边的鸭子飞了,奈何这两只老虎不可能飞上去撕咬元樱,只晃了晃脑袋地蹿进了丛林深处。 “我来晚了。”赵晢感受到元樱怕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她缩着肩膀紧紧地闭着眼睛,面上写满了害怕二字。 声音那么轻地飘进耳中,轻到元樱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她死里逃生地睁开眼睛看着赵晢的脸,突然拉着嘴角哭了两声,张开手勾着赵晢的脖子,“你怎么才来。” 她这样子是吓得厉害了,虽然现在是晚上但是元樱是人形,浮在空中被人看到就算长千百张嘴巴也解释不清楚,赵晢抬手拍了拍元樱的背,挑了一个安全又没人的地方把她放下来。 元樱洒了几颗泪,珠子大的眼泪滚在她的脸上残留两道氤氲着湿气的泪痕,赵晢抬手为她擦泪,可是擦得却是虚妄,一张抿紧的小嘴死里逃生又惊魂未定地动了两下,像在风浪中摇摇欲坠的一叶小舟小心行驶不翻船。 她倔强地抬手擦了眼泪,被咸的眼泪划过的那双眼睛目光更有味道似的,“刚才吓死我了。” 赵晢看她不知情的样子心又不忍,“不怕有我在,不过,日后一定要小心抵挡太子。” 这句话旁元樱为之一愣,眼睛里写满了她的好奇,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赵晢神色肃寒地道,“切记,他说的话你要多加思量,他做的事你更要在脑中多过几遍,别被他的外表欺骗了。此处我不可多留,我送到你树林入口就回去。” 元樱心口处还堵着几个“为甚”,不过听他说不了多留就强行咽了下去,那种感觉跟咽下没熟透的包子似的难受。 到了树林入口,赵晢不愿多走一步,再往前走一步就是灯笼光下,他隐在半明半暗之处,“我在这里看着你走,等你安全了我再离开。” 元樱看着他,半晌后点了点头,她背对着刚脱险的夜色离开,可是她心里放心,因为又赵晢在她背后看着她。 就这么一路走下去,途中元樱几次忍住没有回头,走去人群中后她才回头,立在入口处的赵晢还在,似乎对她笑了一下才离开。 “表姐,你刚才去哪儿了,可把我吓坏了。”宁檀深一路小跑到元樱面前,她双手冰凉,脸上尽是担惊受怕。 她和赵暄在一起,赵暄手里正温柔地抱着那只兔子,他低头抚摸着那只温顺的兔子,红宝石似的眼睛正盯着元樱看。 此时此刻,元樱的脸色应该跟兔子的毛发一样雪白,她安慰宁檀深说,“没事,我只是去树林里散散心而已。” 宁檀深焦急地抓紧了元樱的手,快口断了她的话,“这怎么叫没事,表姐你知道不知道刚才在树林里发现了两只猛虎,有人说还听到了呼救声,禁卫刚刚封锁了入树林的入口。” 元樱不敢想象,刚才要是没有赵晢,禁卫这会儿能不能找到自己残留的一块衣物。她低头轻轻地笑了一下,她说,“也许我福大命大没有碰到那两只猛虎。” “谢天谢地,表姐要是你有事我回去要怎么向舅舅和外祖母交代。”宁檀深双手合十地谢天谢地,脸上全是感激上苍好生之德的神情。 回想起刚才的事,元樱就有些双手无力,回过神来想这件事只觉得多处不妥,“不过这里是皇家猎场,每次围猎前都有禁卫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搜查,怎么会连这么危险的猛兽都没找出来?” “说的也是,幸好今天没有人员伤亡,万一要是危及到陛下……”宁檀深顺着元樱的话想下去。 这里可有赵暄在场,宁檀深怎么能编排官家的事,元樱提醒她地咳嗽了两声,宁檀深心领神会立刻住嘴。 “无碍的。”赵暄不介意地道,它的声音温润的如同倒影在温水中的圆月,“这也算是我的失职,今年春猎是我负责的,看来今晚我得亲自去父皇那里请罪才是,幸好有韵未受伤,不然我可要自责了。” 宁檀深挽着元樱的手她嘴里念叨了半晌“姐姐相安无事回来便好”,听了赵暄的话,她笔锋直转地改口,“殿下也不必自责,说不定今日这猛虎是夜里不知从何地蹿来的,我们白日围猎这样大的动静也没见着老虎的影子,想来这事不能怪殿下。” “檀姑娘善解人意。”赵暄声音温润,举止更是如切如磋,丝丝如画。 温润的话如水流刷过石面,元樱心事重重。 第38章 【38】心动瞬间 因为山林有虎,黑夜又难以捉住猛虎,为了以防万一官家连夜回了宫,这场春猎就这么不欢而散。 “等会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元府,山路崎岖不好走,千万要当心。”赵暄看着面前的两位姑娘道。 “那就有劳殿下了。”元樱看他满脸歉意,向他谢道。 宁檀深的目光闪烁了两下,屋外的灯笼光芒橙光却染上几分清寒,清明的烛火打在人脸上不见年久褪色的纸张的颜色,倒是像清卧云边的月光的色泽,她斟酌再三,“殿下,可千万要保重,猛虎藏于山林犹如毒蛇掩于草丛,万万要小心谨慎。” 赵暄本来以为她要走了,却不成想她走了两步回头竟是关怀自己,今日来的簪缨世家的姑娘来时皆是满面春风,临在危险面前只顾自己脚底抹油。 他愣了一下,复而笑道:“一路小心。” 上了马车,宁檀深还紧张得绷着脸,她倏然想到什么,她一手抓住元樱的手,“表姐,你说太子他不会有事罢?” 她抓着元樱的手一寸寸用力后知后觉力度过重恐会捏疼了元樱又突然松开,元樱所知的是山林里有两只猛虎,不过脱离危险后她愈发想不明白皇家猎场哪来冒出来要取人性命的虎。 “你放心,虽说官家带走了大批禁卫,可留守保护太子的禁卫个个不俗定然不会让太子殿下受伤。”元樱拍着她的手说道。 算起来,今日是宁檀深与赵暄的第二次相间,时间虽短纸短情长,她把小白兔还给赵暄时听他抚琴入迷,他人如琴音,叫人如痴如醉,太子殿下是那样温柔的一人,如玉一般的人现在被吩咐捉拿山林中的猛虎,这不亚玉石俱拼。 “不妥,表姐你先回去罢。”宁檀深抽出自己的手叫车夫停下,元樱看她是准备回去帮赵暄,低声道:“檀姐儿你疯了吗,你不会武功回去也帮不了太子,”她侧头让车夫继续走,“更何况官家走时已经说了会派人帮太子,官家若非相信太子的能力怎么可能让他置身险境。” 马车只停了一下,车轱辘一圈碾一圈滚动,路上不甚平坦,车上有小小的颠簸。 马车一滚动,宁檀深又紧张起来,她抓着元樱的手,“可是表姐我眼皮跳的厉害,今日太子救我一命,他对我有恩。” 看宁檀深这样子不像只是还恩,倒像是情窦初开,元樱叹了口气,“也罢,猎场就在近郊,要真是让猛虎逃出来也是祸害百姓。”她对车夫高声喊了一句,“去油坊。” “表姐,我们去油坊作甚?”宁檀深不明白地看着元樱,看到她微微一笑心中顿生了安稳。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后,元樱车后跟着一辆油桶车赶回了猎场。 猎场气氛严整如斯,赵暄看她们两个女子又回来了,有她们在赵暄也施展不开手脚,怕猛虎出来伤害了她们。 “你们怎么回来了?”赵暄看她们还带着一梢桶,他问前仔细闻了闻,又看梢桶口处残留的痕迹,很快得出结论,“你们为何带了一桶油过来?” 元樱看他聪明过人又观察得仔细,还没回答就听宁檀深解释道,“我表姐说要在山林周围点几个火堆以防老虎趁着夜色逃出去危害京城。” “有韵果然聪慧,不愧是元将军的女儿。”赵暄夸道,他让人照元樱的办法隔二十步点燃一个大火堆,围住了山林,一大梢桶油堪堪可以燃烧到破线时分。 山林四周已经让人层层把守确认老虎不能见缝插针地逃走,赵暄感激两位姑娘,“有韵,檀姑娘,更深露重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罢。”不仅是夜深天冷的缘故,更是因为太子还没定亲,深夜留了两位姑娘在身边,传出去对两位姑娘的名声有损,尤其是宁檀深,元樱好歹是太子弟媳,就算传出去也掀不起什么闲言风浪。 “檀姐儿,太子说的对,我们回去罢。”元樱劝宁檀深,看到她眼里深深的不舍。 就在宁檀深开口要答应之际,两只猛虎从山林里冲出,禁卫招架不住只能作鸟兽散地后退,猛虎出山,一转眼就咬伤了两个禁卫。 “太子,太子,有老虎。”一个禁卫被吓得有些腿软,在平坦的草地上绊倒后以手做腿地往前爬。 那两只老虎被放出来前关在铁笼子里受了不少皮肉苦,冤有头债有主,它们圆睁怒目在一群人中立刻就锁定了债主,几声咆哮吓得那些把守周密的禁卫不成体统地逃跑。 “小心,”赵暄目露严色,将两位姑娘护在身后,“群羽,照顾好两位姑娘。”他看出来了那两只老虎直朝自己而来,把重任交给群羽。 群羽请两位姑娘到旁边安全的地方去,“两位小姐请跟卑职来。” 赵暄拿过侍卫捧来的蓬莱剑,老虎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已经死伤了七八名禁卫,父皇派来的援军还没到,等有捕虎经验的援军一到就安全了。 手持蓬莱剑,身着云青衣的赵暄逆流而上,他冲到猛虎面前躲避了猛虎的爪子攻击顺便砍下了一只虎爪,断爪的老虎张开血盆大口痛苦又愤怒地咆哮一声,声惊天地,半寸长的利齿连着带了血腥味的口水丝,老虎铜钱大小的圆眼怒瞪着赵暄,似乎要一口吞下他整个人。 那些侍卫牵制不住另外一只猛虎,那老虎已经咬死了两三个侍卫,没有人愿意上去送命,一个又一个地往后退,那老虎径直跑向赵暄身后,眼看着赵暄就要腹背受敌,宁檀深将群羽推了出去,焦急的又担心的语气,“快去帮太子,快去。” 群羽拔出利剑,直冲着另一只老虎而去,赵暄和断爪的老虎僵持着,他手中的剑用力地抵着老虎张大的嘴,眼看着它抬起另一只爪子似乎要挠断赵暄的手。 “檀妹妹!”元樱没抓住宁檀深,她的袖子像刀片似的在手心里划开,宁檀深捡起地上的剑冲了上去,一剑砍在断爪老虎的另一只爪子上,不过她力气小没砍断那只爪子,老虎反而被激怒了,它转头朝着另外一只老虎撕心裂肺地咆哮。 两只老虎同时发疯了一般攻击他们,元樱不能眼看着他们被老虎攻击,可是就这么冲上去也不是办法。 情急之下,她看着梢桶里还有一点油,她装了一小桶油,也不管顾自己穿的是挑丝双窠云雁装,她将油泼到了老虎的身后,丢下油桶奔向了离自己最近的篝火堆,拿着火把,“大家让开!” 赵暄看元樱是想用火逼退老虎,看着身边的宁檀深,“你先走,你打不过老虎的。” “那我去帮表姐。”宁檀深织锦绣花的手第一次拿刀拿剑,刀剑沉重她必须要两只手拿才有力挥动,她点点头,刚想离开就看断爪老虎奋命一击地抬起前肢,那爪子锋利坚硬,绕是厚重的城门被它这么一挠都要破个洞,宁檀深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她以身子挡了上去,“小心!” 宁檀深扑进赵暄怀里替她挡这一下时,赵暄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怀抱里一股温暖压走了寒意,他眼睁睁看着探过来的利爪,抱着宁檀深一旋身,背部被利爪扒开皮肉时,嘴角带着蜻蜓点水的笑意。 元樱将火把丢向两只猛虎,身上泼了油的猛虎烈火焚身,在操场乱跑乱撞,之前那些被吓得腿软的禁卫看到太子身负重伤只能提着脑袋往前冲。 “殿下?”宁檀深紧紧闭着眼睛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倒是听见了太子极淡地闷哼一声仿佛只是被蚊子咬了一下。 赵暄带着浅笑地看她,背后的两只猛虎身上的火愈来愈大,火光冲天,他就逆着这熊熊烈火,眉眼如春地衔着她,“没事了。” 宁檀深被他抱在怀里,她在这一瞬间忘了呼吸忘了眨眼,幸而群羽一根筋地冲了上来,“太子,您受伤了,太医快叫太医。”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痕,群羽似乎感受到了切身的疼痛忍不住拧了拧眉头。 受伤了?宁檀深略微脸红了刹那,急急地推开了太子,却看到他背上几道深可见骨的伤,一道比一道深,一道比一道拉的长,最长的那一道已经到了腰际。 这得多疼?宁檀深一瞬间眼里就蓄满了泪水,她带着哽咽又心疼地看着面含春风的赵暄,“殿下,您受伤了?”她看他微微侧了侧头,抬手几度伸出又缩回,不敢触碰那伤口。 赶过来的元樱看到这伤口都忍不住心惊,要是那爪子在宁檀深单薄的身子上扒拉两下,估计这时宁檀深早已不问世事了。 “太子?”元樱看着赵暄面无痛苦之意更加惊讶,她喊到,“快叫太医来止血。” 太医给太子止血的时候,宁檀深不肯走,待在帐篷里看着太医上药时赵暄上身笔直动都没动,甚至都没闷声。 “太医,我来罢。”宁檀深一直揪着心看太医上药,他们下手虽然已经是轻之又轻了,可宁檀深还是觉得下手太重会弄疼了赵暄。 “这,恐怕不合礼仪罢。”太医倒是停下了手中上药的动作,看着太子的背影询问。 赵暄没有转身,只看着帐篷上映着宁檀深小小的影子,半晌后,他点头,“那就有劳檀姑娘了。” 这哪里是什么有劳,分明就是宁檀深应该做的,她将垫了草药的纱布轻轻地贴在赵暄身上,她下手如同履于云端,可她还是担心动作太重,她的声音里担心挂怀揪成了一条麻绳,她问,“殿下,我动作是不是太重弄疼你了?” 那样小心翼翼却并非是畏惧赵暄太子身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突然背部怔动了一下,宁檀深以为自己下手重了,立刻更加小心,“都怪我笨手笨脚弄疼了殿下。” “不疼。”赵暄不知该怎么解释,平日里朗朗清润的声音这一刻竟然有些生硬。 背部的纱布小心翼翼地在身上缠绕了几圈,赵暄都玩忘了身上的伤,敷了药穿上衣服,元樱进来了,“殿下,陛下派来的援军已经到了,”可是两只猛虎却已经烧成了木炭。 都要三更天了,赵暄穿好衣服,“今日多谢两位姑娘帮忙,我送你们回去罢。” “今日殿下救了我两次,两条性命的恩情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还。”宁檀深哭过,她的眼睛里还蓄积着泪水。 赵暄面前的姑娘被温热的烛火照耀着,眼睛里尽是心疼,她的泪水刚淌过一次在白皙的脸上划开一条小溪,如今泪痕快要干却,她脸上窄窄的泪痕浅的只能漂泊一条小舟。 “檀姑娘舍身救我,怎么被你说的尽是你欠我的?”赵暄看她伤心,拿出一方帕子递到她面前。 帐篷里的人识相地退了出去,元樱见人都走了,愣了两下也只能退出去。 接过帕子,宁檀深却舍不得弄脏,她手心里的帕子柔软如主人,她的心也柔软起来,“可最后还是殿下救了我,殿下为了救我还受了重伤。” 宁檀深抬头,烛光温暖又肆无忌惮地洒在她脸上,只有仰着头才不至于让泪疯跑出来。 赵暄看她眼窝里了小水泊,温柔一笑,“若非檀姑娘和有韵来了,今日也不可能顺利地收拾这两只老虎。” “这都是表姐的功劳。”宁檀深什么都没帮得上忙,她眨了一下眼睛,暂露头角的蜻蜓翅膀就被雨打湿得飞不起来。 赵暄抬手,用指腹给她擦眼泪,“如果不是你,想必有韵不会夜半三更掉头回来。” 怎么他一张嘴就能找到自己的功劳了,宁檀深突然露齿一笑,还带着泪水,着一笑破了心中的愧疚,没心没肺带了些欣喜。 赵暄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手指还贴在她的脸上,她又明媚一笑,他为之一愣,好半晌都忘了拿下手。 “殿下,夜深了,我要和表姐回去了。”宁檀深瓷白的脸一下如烧红的红釉花瓶,还带着着烫。 赵暄点头,他亲自把人送到了元府,看着她们进去,若非夜深了不便叨扰他不介意进去吃一盏茶。 元樱和宁檀深一进屋子,还想和宁檀深说两口,怕她受了惊吓就看她双手捂脸一路跑开了。 看她脸红的样子,元樱叹了一口气,“还是太年轻。”附带还摇了摇头,一进自己的屋子她就被一个人抱着,听不到他的心跳。 “怎么了?”元樱问。 赵晢笑的有些庆幸又有些浑身无力,他苦笑道,双眼通红,抱的紧紧的,“别说话,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让我多担心。” 第39章 【39】害我的人 屋子里黑魆魆一片,元樱所能感受到的便是紧紧拥着她的一双臂膀,元樱听他的话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见他还不松手,便拍了拍他的背。 “你今日是怎么了?” 赵晢又用力几分地环住她,问她,“昔日韩信十面埋伏围困项羽,你可知道为何要网开一面?” 元樱还不甚明白他的意思,思索片刻,“那是因为要让他们看到生的希冀,如若项羽看不到突围的希望便只能背水一战破釜沉舟,届时两败俱伤韩信也不能全身而退。” 也许是这个意思罢,元樱想着。她听见赵晢欣慰地出了一口气,抬手抚着她的头发,“你知道就好,你都知道的道理太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一场生死中元樱什么也没多想,如今蜻蜓点水涟漪起浪,她倏然想被人打通任督二脉,不禁圆睁眼眸,“你是说,太子有意为之,想逼急了那两只猛虎?” 元樱有七分不敢置信,她推开赵晢,怀抱拉开后,屋子里亮起烛火,橙色的火苗肆意跃动,照亮了屋内的陈设更照亮了元樱漆黑的眸子。 “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你的命。”赵晢很抱歉让元樱深陷阴谋中,赵暄找不到他的藏身之所终究还是把目光转移到元樱身上,如他所想,一旦元樱真的不幸身陨恐怕他们只能泉下做夫妻。 刚才的惊心动魄现在还历历在目,元樱还是不敢相信地避开目光,“太子他自己也身负重伤了。” “我知道。”赵晢看她推开自己坐在桌边,吃了一盏茶才冷静下来。 元樱疑惑抬头,“你知道?” “当时我在现场。”他不能露面,一旦露面太子身边那个方术士就会发现他,届时恐怕不能继续以这幅形态苟延残喘于世间。 元樱紧紧揪着手中的帕子,一时间忘了开口说话,可她的目光活跃如活水地涌动,太多的问题她想一次问出委曲。 知道的太多对元樱越不利,但元樱如若一无所知容易被赵暄蒙蔽,他只能说一半,“害我意识离体的正是当今太子,我的亲兄长。”他很不情愿地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说出口时心里还是紧得疼。 元樱更加震惊,她瞪圆了眼睛半晌没有说话,嘴几度张开却不知所言地闭上,过了许久她声线犹如琵琶弦颤,她说,“可他是你的亲兄长,怎么会……”元袅常日里找她麻烦,如今看来她那点小伎俩不值一提,毕竟没上升到要害她的性命。 “其中的事情太多,我便不和你详说了。有韵,”他似乎心事重重地叫了元樱一声,脸上满是斟酌用词的欲言又止,“只怕这时太子已经发现了我在你身边的事。” “他发现了会怎样?”元樱起身看着赵晢无奈地苦笑一声,或许眼睛不眨手不抬地点燃蜡烛于他而言是小菜一碟,可是他对付不了太子身边的术士。 灰飞烟灭,一旦落入方术士的手中这就是最后的下场。不过,赵晢并没说出实情,他若无其事地道,“不过是被他关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元樱不相信后果如此,“那我可有能帮你做的事吗?” “有。”赵晢坚定道,他知道太子身边有不少能人异士,尤其是那个西域来的幻士能让人在幻境之中备受切身皮肉之苦,人一旦陷入他的幻境若不乖乖照做最后会痛苦地死在幻境里,可表面上什么伤痕都没有。赵晢一己之力无法应对太子身边的术士,他张开怀抱拥住她,“一旦落入太子手中,他让你做什么你乖乖听从便好,千万不要做无谓挣扎。” 听到“有”一字时,元樱心想也许是让她去找皇后一起想法子,可她没想到赵晢要她做的是保全自己。 “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皇后娘娘,说不定她有法子让你回到体内。”元樱任由他抱着自己。 他抬手抚了抚元樱说话的墨发,“你忘了,我与太子一母同胞,让母后知道此事我怕她受不住打击。”五年前因为赵晢陷入昏迷一事,皇后就差点哭瞎了眼睛,后来她把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出类拔萃的太子是她的精神寄托,后宫的女人不能依赖丈夫只能把所有强撑着活下去的力量注入在亲子身上。 “可是……”话说出口就如墨汁滴在白纸上晕染了一个点,整张纸都不得不以这个显眼的墨点为重点作画。元樱咬住白齿,“要是有一日皇后发现自己被蒙在鼓里,手足相残的事会不会击垮她?” “所以,你再替我做一件事隐瞒好,别让我母后知道了。”赵晢捧着她的脸,微微勾唇一笑,他的笑容不似赵暄那般日出东方万物柔和的笑,赵晢的笑更像是冰天雪地里升起一轮明日的笑,两人的行事风格迥异。 元樱惴惴不安,“要是万一你碰到危险怎么办?” 想了片刻,赵晢说,“如若我碰上危险,你就去东郊区的灵应寺找法号无我的大师,便是上次来过元府的那大师,或许他会有办法救我。”只是或许,并没有十足把握,但愿赵晢真的深陷危险时元樱去灵应能躲过一劫,饶是赵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佛祖面前害人性命。 元樱记住了。 次日,赵暄登门拜访,还带了上次要送给宁檀深的兔子,元彤欢喜得整个人都要双脚凌驾云端,赵暄本就是嫡皇子为人是正直君子,在一众只会武文弄墨的皇子中尤为显眼,是最有可能登基的。 “不知道太子光临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元彤热情得跟火炉上一壶水,烧过头煎水是小事烧坏了壶便是大事。 赵暄礼待下人,他这美名汴梁城谁人不晓,他温润有礼,“昨日春猎檀姑娘看中了这只兔子,我便想赠予她,谁料想山林出了猛虎最后匆忙分开倒是忽略了这一事。” “所以太子今日登门,是为了把这只兔子送给我们檀儿?”元彤高兴得合不拢嘴,这满汴京问问去谁不知道太子洁身自好从未对哪个女子青眼有加,现在看来太子八成是看中宁檀深了。 赵暄双手拖着兔子,雪团一样的兔子乖巧地趴在他手上,“正是。” “殿下敏等等,檀丫头马上就来了。”平日里巴不得宁檀深别在自己眼前晃悠,今天却忍不住要撸起袖子亲自去把她提来,“这丫头也是,派人去叫了好半晌怎么还不来。” 面对元彤这样的抱怨和催促,赵暄只是微笑着,他顺理着兔子的绒毛,精心穿戴好的宁檀深姗姗来迟,碍于外人在场,她娇羞行礼,“殿下。” “昨天我照顾了兔子一夜,养兔子这等事果真是我做不来的。”赵暄将兔子送到宁檀深面前,他双手捧着老实的兔子。 不是和他说过了吗,好东西是落不到自己手上的,宁檀深有些纠结,元彤看她半晌不吱声就这么让太子僵伸着手,一时间这火气就上来了,“你这死丫头太子殿下专门把兔子给你送来,你还不快收下。” 元彤一出声,赵暄看到她眼里露出一丝胆怯,是畏惧元彤的胆怯,赵暄缩回了手,他说,“昨日不是说好了吗,我把兔子放在你这里养,日后我偶尔过来看看它。” 你不是说要把这只兔子送给我吗?宁檀深呆滞片刻很快回神,他今天张罗旗鼓地来送兔子就是为了打消自己的顾虑,别人知道这兔子是太子的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如此甚好!宁檀深欢喜地接过兔子,“既然是太子所,那我就先养着罢。” 这语气听着怎么有些勉强,幸好太子是个温和性子不与她一般见识,元彤赔笑,“太子殿下您千万别和我家檀儿一般计较,这丫头被我宠坏了说话也没分寸。” 依照太子看来并不是宠坏了,是怕惯了。赵暄面上的笑容朗朗清风,“檀姑娘金贵本就该好生娇养,你说呢?” 他一侧头看过来,明明满面春风却突然让元彤心头一凛怎么感觉被警告了?她不对称地拉扯嘴角笑道,“殿下说的是。” “殿下,既然来了就让檀儿陪你逛逛元府罢。”元彤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把他们送出了大厅又嘱咐一番宁檀深要好生招呼太子。 屋外的日头高高在上,光芒万丈分了一束打在雪白的兔子身上,兔子愈发白得发光。 “殿下,这只兔子还没有名字不如你给它取个名字罢?”蓉蓉可爱的兔子窝在宁檀深的怀中,它乖巧不闹让人顿生怜爱。 赵暄没想到这个敢拿剑冲向老虎的姑娘竟然柔得如一池不皱的春水,“我看它玉雪可爱,不如就叫雪白罢。” 雪白?宁檀深嘴里咀嚼了两遍这个名字,她抬头看着明亮的天,“那就叫雪白罢。” 怀中的兔子不安分地扒了两下,红宝石似的眼睛反射明亮的虹芒,这只兔子是公的! “今日怎么没见有韵?”就算赵暄是太子,可他终究是外男不得擅闯内院。 宁檀深抓着看上去有几分不满情绪的兔子,心不在焉地道,“表姐昨天回来着了风凉现在在屋子里养着。” “怪我,昨夜照顾不周,竟然忘了命人给你们送件披风。”赵暄温柔地自责。 他连自责都温柔得让人不舍,宁檀深想到,“军中皆是男儿自然没女子想的周到,太子要是怪自己岂不是怪我和表姐竟也忘了取披风?” 宁檀深这是在给自己开脱,赵暄笑了笑竟无言以对,“今日我便派一位太医过来给有韵瞧瞧。” “殿下有心了。”宁檀深更加欢喜怀中的兔子。 赵暄走在她身边,目光如瓷地望着她,她与自己不同,宁檀深的温柔是自内心外发的,真真切切的温柔如水风过起浪。不过,昨夜方术士说收服了两只猛虎后发现周围有赵晢的踪迹,不过只是一瞬,很快又不知道他的去向。 第40章 【40】和谁说话 宁檀深抱着雪白回到内院,门口的马车已经碾过清晨雾湿的地面,院子里栽种着几棵桃树和梨花,再有一阵子桃粉梨白,最是赏心悦目的一风景。 “表姐。”宁檀深见元樱倚靠着窗子痴痴地望着冒了嫩芽的桃树,“太子把兔子给我送来了,还给它取了名字,叫雪白。” 她弯腰看雪白时眼里溢出璀璨星光,眼神蜜里调油一般,她将兔子送到元樱面前,不过她神色淡淡地抬臂抚了抚兔绒。 “表姐,你怎么看着不是很高兴?”宁檀深看她愁眉不展,便放下兔子让它自己玩去。 看见宁檀深的脸,元樱就想起赵暄,这其中的是非也只有自己独自承担,她说,“只是昨日围虎一事乏了,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昨夜的事多亏有元樱,不然还不知后果会变成什么样,宁檀深抱歉又感激地抓着元樱的手,“表姐,昨夜一事甚是辛苦你了,再过两天太子邀我们一起去相国寺游玩,你可要一同前往吗?” 她希望元樱能一起去,假借元樱的名由,她也能更自在地和赵暄呆在一起,可是元樱摇了摇头,如若真让她在赵晢和赵暄其中选择一个,她当然不让地选择信任赵晢。 “檀姐儿,立夏你便及笄了,我们女子不如男子,你可知道昨夜太子亲自护送我们回府今天又登门给你送只兔子,这事会在汴梁城掀起浪的。”元樱长她半岁,宁檀深在宁家这种小门小户里养了十余年自然不清楚名声对于一个高门女子多重要。 正是因为快要及笄,宁檀深才希望能多和太子相处哪怕是一刹那也好,母亲为她的婚事做主,她真的害怕自己会被丢进虎狼窝,她垂下头去。 “表姐,我仰慕太子并不是因为他是人中龙凤,是因为他这个人温柔礼待下人,而且他对我好。”宁檀深抬头时眼里暗波涌动,微弱的希望闪烁着,她自知他们身份悬殊,“我不奢求能嫁给太子哪怕给太子做妾,我就想陪在他身边,哪怕一瞬也好。”她说话的瞬间眼睛里蓄热泪,元樱不会明白在冰凉的地窖里见到一束暖阳的感觉,宁檀深知道抓不住,可她就想看着,哪怕再多一眼也好,也就多了一眼的光亮刺穿漆黑。 元樱看她满眼热泪知道她已经动了情,她手里空无一物可就是忍不住抓紧了。 看着那样一双热泪盈眶的眸子,元樱险些心软就答应了,不过很快她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宁檀深,“檀姐儿,我希望你好好的,我不能害你。” 只这一句话,她还是不愿意陪同自己一起去相国寺,宁檀深收起眼泪擦了擦眼角,“我知道,可是表姐,别人觉得为我好的事也要我自己认才行。”她弯腰抱起雪白,兔子柔软的触觉让她心里又如被阳光倾铺。 人渐渐地走了,元樱才回神看着那温柔抚着兔子的背影,她知道宁檀深曾经吃了很多苦,因为同是沦落人她们才走的近。 今天赵暄来府上,赵晢说要避开他,出去避避风头,此时元樱有话要问他可是偏偏找不到人影了。 刚出南山院,元樱就见前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她走近一看,元彤的人抓着姚氏身边的秋碧不肯放人走,秋碧两颊通红似乎被掌了嘴。 “难不成我耳朵聋了不成,我从这里路过时恰好听见这小蹄子凭空捏造传我的腌臜话,今日我是撞见了,那些没传到我耳中的腌臜话还不知道有几箩筐。”元彤的架势今日非要撕了秋碧的嘴,这打了姚氏的贴身丫鬟就如同打了她的脸,姚氏怎么肯罢休。 姚氏护着秋碧,不仅不让元彤打人还非要和她理论一番,“你说我的贴身女使说你的腌臜话,你可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告诉你,你无凭无据扣押我的人还动私刑,这笔我们也可好好算算。” 夹在中间的秋碧最难,她跪在地上哭,颇有几分委屈,“大夫人明鉴我平时最是嘴严谨的人,怎么会光天化日之下编排姨小姐。” 一句“姨小姐”点明元彤本应该是嫁出去的人,这无疑是火上浇油,元彤狠狠拉着秋碧一只手,“你这贱人,我听的仔细就是你这张嘴泼出的污水,现在还敢狡辩,我今日就打死你直接拖出去。” 元彤让人把秋碧拉回去杖毙,姚氏手中无实权家中又没靠山,更是因为如此她才不能低头,不然日后这府里的下人都要踩她一脚。 “她是我的女使,籍契还在我手里你凭什么张口闭口就要把她打死。”姚氏不肯秋碧就这么被拖走,让人拉住秋碧的另一只手。 元彤冷笑一声,“就凭我女儿日后是要嫁进太子府,我说要打死这小蹄子便不是儿戏。” 本来元樱可以坐视不管,可是元彤说的话兹事体大一旦传出去会害死宁檀深的,她只能朝她们走去,提醒姑母,“姑母请慎言,祸从口出。” 先不论太子对宁檀深有没有意思,她能不能嫁进太子府,就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元彤就这么招摇过市地说出口,这会害了宁檀深。 “太子给你女儿送了一只兔子你就觉得太子对她有意思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姚氏冷笑一声,这还没成为太子的岳母就开始打着太子的旗号招摇撞骗。 经元樱提醒,元彤闭了嘴可是姚氏不肯罢休咄咄逼人甚至抓着元彤地错处不肯撒手,元樱道:“母亲,太子乃天潢贵子不是我们能编排的,还希望母亲管好底下的人切莫把今天的话传出去,不然覆巢之下难有完卵。” 一句话点醒了两个人,姚氏嘲讽的脸色收敛了不少,不过她脸上还是敌视元彤的,清了清嗓子,说回正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抓黑拿赃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证据休想从我这里带走我的人。” 看她们不再殃及池鱼,现在的事就让她们自行解决,元樱绕道离开,院子虽大可她们的声音更大,她还是听的清楚。 “她们都是人证,都听到这小蹄子编造了我的腌臜话,你的女使会做出什么事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元彤抓住了人不肯放她走。 姚氏看她满嘴胡话气的不轻,“那你倒是说说我的女使说了你什么难听的话?” 元彤先是一声冷哼,极其轻蔑,“她那些不堪入目的话本就是杂碎,难不成你还想撬开我的嘴让我说一遍再来恶心自己不成?” “我看你就是说不出来,你凭空捏造的罪名就是想把我的女使抓到你屋子里头去逼她说过我的私事。”高门主母哪个没有一点隐私事,这些事要是落进早就想除掉自己的人耳中便是被人扼住咽喉。 元樱正巧拐弯,把身后那些事抛之脑后,一转角正好碰见抱着兔子眼里隐忍的宁檀深,她的眼睛如兔子一般透着红。 “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元樱看她满腹委屈可就是硬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拉着宁檀深的手朝后院走去。 宁檀深低头抚弄兔子,声音被失落压低,“她们那些话我都听见了,刚才多谢表姐出面替我说话。”她听见了她的母亲豁出她的名声只为了争口舌之利,她也听见本与杂事毫不相干的元樱出面为自己发声,总之,她是都听见了。 “你也不必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元樱安慰她,今日元彤所言实在是伤了一个做女儿的心。 不过宁檀深没她想的那么脆弱,有损名誉的事元彤做过,差点要了她性命的事元彤也做过,要是每一桩事都计较厘毫这怎么活得下去。 宁檀深轻轻弯唇,她说,“表姐,你放心那些话我没往心里去。” 后面元彤和姚氏争吵得多么激烈元樱是没亲耳听一听,倒是听闻最后这件事竟然闹到老太太那里去,双方不可开交饶是有女使拦着两个人也骂着骂着就打起来了,最后抓得两方发钗凌乱不成体面。 老太太念元彤是当家人没在下人面前让她丢脸只让她禁足三日,至于姚氏,她惩罚得更狠直接让她在大厅跪了一天,来来往往的下人都瞧着,当众下了她的脸。 梆子敲响已经是两更时分,赵晢才回来,他行色匆匆。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苍白?”元樱和他说话,走过去把楹窗放下省得被人看到以为她在和空气说话。 赵晢只简单解释两句,“今天我回宫一趟看了母后,这五年以来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子边,又憔悴了很多。” “你进宫可地小心别被太子身边的术士发现。”元樱看着他提到皇后时陷入伤心,他母后守着他的身子照顾了整整五年,可见皇后多么疼爱他。 赵晢抬头,元樱用相似母后的神色关切自己,他一时间走神,竟没注意宁檀深已经走到门口推开门。 “表姐,你在和谁说话?”宁檀深刚走到门口时就听到元樱在说话,她左右看了看,屋子里只有元樱和自己。 元樱连忙收回了手,掩饰道,“你听错了,我刚才在吟诗。” 第41章 【41】和盘托出 不知这样苍凉的解释她信了与否,宁檀深此行是来劝元樱的,眼看着答应和太子一同去逛相国寺的日子逼近,她心里愈发期待同时又焦急。 元樱心不在焉地婉拒了几次,可实在琢磨不透她到底发现了什么端倪没有,忍不住插话询问道,“檀姐儿,张先的诗云影实在巧可要一同吟诵两首?” 如果此次请求无果,宁檀深就孤身前往,她在的宁家教会她要懂得藏锋更要懂得自己去争取值得的物件,因为宁家没有人会把好东西塞到她眼前,她的母亲只顾着为宁梁斜算计。 连元樱的话都听不仔细,宁檀深拉紧了她的手,掌心里氤氲之息弥漫开来,“表姐,我此时实在没有心情听你吟诗诵词。” 还好还好,她刚才应当是听不确切,元樱合上了手中临时翻开来的诗词书,看她眉头拧着,启唇道,“檀姐儿,你就听我一句话罢,相国寺人多又不乏名门贵女,要是被人认出来你会被到风口浪尖的,更何况太子尚未定亲眼睛盯着他的人多了,你的风险也大了。” 宁檀深紧握谢元樱的手脱开,她勉强撑着两边嘴角想要撑开一把伞似的,可终究没能如愿,她悻悻道:“我也不难为你了,雪白还等着我喂食,你继续吟诗罢。” 说罢,她背影落寞离去。看着她孤冷的背影,元樱久久没能回神,赵晢说,“只怕他来府上的次数会越来越频道,幸好他今日未带术士前来,不然就糟了。” 这样一来,赵晢就不能在元府久留,元樱问他,“不如你这段时间就先待在灵应寺罢,起码是安全的。” 只能如此,赵晢点点头,望着元樱神态认真,“只是我陪在你身边这么久了突然离开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记挂着我?” “当然不会。”话语没有经过脑子脱口而出,元樱两颊微粉如同浸了醇酒的桃花瓣一模一样。 赵晢笑的牵动了眼角,他一笑拉扯着两道眼角微微下弯,如同被月光压要垂落星河的星星,他一身白衣加之露出一点白牙更是应景。 “那我可真走了?”不知道太子送过来的那只兔子有没有问题,赵晢面上挂着轻如树叶般的笑容,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赵暄身边的能人异士太多了,多到他不能不多留心。 “可,”一声“可”字隐隐道出了元樱心中的不舍,她清清嗓子端正神色道,面上挂着强行曲解关切涵义的神情,她说,“今日太子刚来自然不会又回头来元府,他是储君频道来往朝廷重臣的府邸难免会叫人起心思说他笼络人心,故你不必大白天走。” 元樱到底不知朝堂上的事,赵晢道,“白天热闹人多,想必太子不会以为我有这个胆量白天现身,夜深时走才容易被他的人察觉。”她不知道,今天太子这么一来,府里的风向就变了,如今元府里不知有多少他的眼线。 说的也有理,元樱鸦羽般的眼睫毛扇动了两下,眼眸似乎起了一点涟漪,她沉默了许久,才道,“此去灵应寺路途甚远,可千万小心。” 赵晢和她中间隔了一条走廊那么宽的道,他对着她温柔一笑,“放心。” 他走了,没有赵晢伴在身边的第一晚元樱有些难眠了,赵晢出现在她身边的第一晚她也是如此人心惶惶的,可是赵晢一支曲子就化解了她心中的不安,院子里的桃树已经蹿出了不少嫩头青,那种青色一掐就是一汪水。 近日元府愈发的不太平,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还是两只母虎,府里的下人个个垂着脑袋做事,倒是折煞了府里的桃树开叶的生机。 宁檀深一人赴约,她本以为太子见到她的第一面会问为何元樱没有一同前往,谁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竟是称赞宁檀深稍作打扮好看得很。 相国寺里异常热闹人来人往的,宁檀深说,“没想到太子会在人多的时候来相国寺。”相国寺一月开放五次,次次都是人山人摩肩擦踵,像太子这种金尊玉贵的人竟然乔装掩了身份来凑热闹,让人惊讶。 “人多热闹,不过檀姑娘可要跟紧了,别像上次一样和有韵走散了。”赵暄走在宁檀深旁,人来人涌像是涨潮的水,可是这些水似乎都避开了他,他是能在一众人里一眼就能看到的那一个。 多亏上次和表姐走散,才能阴差阳错地结识太子,宁檀深庆幸道,她不知有多感谢元樱让自己遇见夹缝里的这一束光。 失神刹那,一个卖货郎挑着一担子小玩意从旁经过,宁檀深没注意被担子碍了一下又绊了一跤,身子不稳得朝前倾去,眼看着就要脸朝地地趴下,宁檀深也不敢出声只紧张的汗毛倒竖地绷紧身子。 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根手指轻轻触碰了宁檀深的手背,只是一刹那,宁檀深睁大眼地朝后看去,她似乎在一瞬间抓到了云。 “小心。”赵暄的声音似乎如一块磐石,周围熙熙攘攘潮水般的声音不能冲散他那两个字,低磁又关切的声音,在一众嘈杂中那么具有分辨力。 宁檀深心跳漏了一节拍,她似乎忘了呼吸,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一瞬间被抹成五颜六色的一片,只有他于纷乱之中玉立不动。 “多谢太子。”宁檀深小心地呼了一口气,她的紧张还没有缓解,被他拉过的那只手腕似乎有些发麻,她微微低垂着头,清晰地听到心跳如晨钟暮鼓,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似的。 这里人多,赵暄恐宁檀深会像刚才一样被人绊倒,他询问她的意思,“现在人多,东西两塔安静一些,不若我们就去那边罢。”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刚才赵暄拉住她手那一瞬间的感觉在不停放大,刻在她脑海中一样,她点了点头。 “路过大佛殿时看到一些蜜饯,听闻这儿的王道人蜜饯最为正宗,我买了一些,可要尝尝?”蜜饯用梅红色的盒子装着,分量不多,盒盖一打开来时扑面而来一阵甜味。 宁檀深捻起一颗往嘴里送去,她只咬了一点果皮果肉,甜滋滋的味道立刻如墨汁混进热水里散开,她喜笑颜开地点头,“很甜。” “你喜欢的话,回头我再去买两盒,给有韵也送一盒。”赵暄道。 突然提起元樱,宁檀深倒觉得幸好她没有跟来不然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不知道会怎么嘲笑自己,她继续笑着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有韵喜不喜欢吃甜食,上次春猎时看到你吃爊肉加了蜂蜜,我便断定你爱吃甜食。”赵暄看她吃一颗蜜饯吃的缓慢便把盒子盖上。 不知道元樱收到蜜饯会不会高兴,宁檀深会很欣喜若狂这毋庸置疑,她突然想到前日的事,“我知道表姐爱好吟诗诵词。二门处有卖墨宝的摊子,我们去看看罢。” 赵暄遂了她的意思,“走罢。” 又听宁檀深继续说到元樱的事情,她的语气带一些纳闷,“不知为何我前日去找表姐,看到她在自言自语,可她非要说自己在吟诗,我也不好刨根问底便作罢了。” 身旁的位置似乎空了一下,宁檀深停住脚步,发现赵暄落后自己几步,神色复杂似乎有心事,她说错话了吗? 很快,赵暄两步赶了上来,恢复与平常无异的表情,两个人一同走了一段路,似乎屏蔽了周遭此起彼伏的声音。 回味了数遍,宁檀深始终没想明白自己哪句话又或者是哪个字眼不对劲,终于,她问出口了,“殿下,刚才我的话是否有所唐突?” 她的眼神怯糯,像极了那只兔子避开利箭缩在原地不走被人捧起的模样,赵暄以温柔笑意化解她的过虑,“檀姑娘所说的话并没有唐突,只是我突然想起母后了,自从五弟不省人事后我母后也是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 原来如此,宁檀深看着赵暄眼神里却糅杂着无数的心疼,可她忘了,皇后是爱着自己的骨肉的,与她不同,她的母亲是偏爱自己的骨血的,若一个人真的爱慕另一个人,她一定会忘记自己所有不幸而去心疼同情另一个比她幸运的多只是稍微不幸的人。 “我让殿下想起伤心事了。”宁檀深垂头看着薄弱的日光打在自己身上,地上的影子就在脚下,黑影在温热的地板上游走又走不远。 “檀姑娘严重了,不过有韵如若是想见什么人不妨可以跟我说,也许我能帮到她。”赵暄说。 宁檀深一边走一边侧头看他,目光里带着探究。 被那样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赵暄解释道,“母后这几年一直沉浸在五弟昏迷不醒的悲伤后夜夜失眠,后来我在西域寻得一位奇人,可以在梦中见到自己相见的人,并且梦如现实。” “还有这般事。”宁檀深睁大了眼睛,闻所未闻,她看赵暄愈发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一般,她说,“殿下有心了。” 赵暄突然怔了一下,目光在一瞬间被掏空,可是阳光正盛,鸟语花香又有宁檀深在旁,他眼里很快又被填的很满。 他以笑带话,两人已经来到二门处,这里人烟稠密,人影重叠厚重。 第42章 【42】流言蜚语 复而又到了去私塾的日子,元樱带着丫鬟走着,见前面正是唐匪君和卫捷,两人有说有笑。 唐匪君说,“太子殿下如今也二十了,一直以政务要事脱不开身为由婉拒了多家,碎了一地的芳心呐,我差点还以为他不贪慕世间女子的美色,原来是时候未到啊。” 又是一阵欢笑,汝王府这个唐匪君百宠着长大听说打小可顽皮了,现在都十六了还没变,语气轻佻,要贴切一点说,就是勾栏瓦舍那些散发披衣的作风,而他旁边这位卫捷平常见了女子都绕道生怕别人围着他缠着他。 卫捷声音小,嘀嘀咕咕说了一阵,饶是元樱这网再密也兜不住他这样小的声音,她只得快走两步。 “要我说,那宁姑娘模样虽标志算不上倾国倾城,不知怎的竟然入了太子殿下的法眼。卫兄可是知道宁姑娘身上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值得太子殿下青眼有加?”唐匪君拿着一撒扇子把玩,询问卫捷的意思。 原来是在讨论太子和宁檀深,这些混账羔子虽不是大宅院里的女子,可好歹也十六七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话会中伤一个在室姑娘,宁檀深云英未嫁,流出这些话,叫她日后怎么议亲。 “卫二叔,唐世子。”元樱见他们愈发要收不住话了便出声打断。 “你来的正好,”唐匪君看她来了不但没看出元樱的脸色,还想向她验证京城流传的话是真是假,“有韵,听说太子殿下与宁姑娘两情相悦,可有这一回事?” 他还一脸不嫌事大的神情,元樱面不改色,“世子,你可知道这关乎我妹妹的清白。” 看她脸色微寒,唐匪君只好拿扇子抵着唇缄默不言,旁边的卫捷略带歉意道,“有韵,你也别介意,我们是看这里无外人就顺便提了一嘴,着实抱歉。” 卫捷不道歉还好,他一道歉便激发了唐匪君的胜负欲,他嘟囔着,“又不是只有我们议论这事,满汴京谁不在说太子和宁姑娘的事。” 元樱抬头用力盯了唐匪君一眼,卫捷连忙堵唐匪君的话,“事关女子清誉少说两句,”卫捷翩翩公子,他满怀歉意地道,“还请有韵莫要怪罪。” 连唐匪君、卫捷这种不问后宅事的人都议论起宁檀深的事,看来这事的火苗指不定窜了几丈高。 元樱是揣着心事回府的,她还没去问宁檀深,元袅那边先起火了,姚氏携带着两个女儿找到元彤说理。 “你能不能管管你女儿,她是什么身份竟然也敢惦记着当今太子,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你们简直就是妄图想吃天鹅肉。”姚氏嚷嚷的本事似乎不比那些走街串巷的人声音小,她这么一嚷嚷,半个府上的人都听到了风声。 许久没见,元曲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一般,瘦下来后模样可人竟然丝毫不比元袅差,反而是模样和浑身的气质更胜元袅一筹。 “我女儿身份怎么了?我出身将门,我的兄长官居正二品,我的母亲可是一等诰命夫人,我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要论起来我女儿配太子还是配的上。”元彤的声音一点都不比姚氏小。 她们两人这么叫一嗓子,惊动了老夫人,她在春衾的搀扶下出来。 “你女儿一个从本家族谱上划去的人也敢惦记太子,也不掂掂她骨头有没有二两重。”姚氏说的极为鄙夷。 “住口。”老夫人还没站稳先是威严横扫,那些躲在角落里看热闹的人立刻散开,她目光如枷锁一般紧锁姚氏。 老太太一露面,元彤仗着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故意迎了上去挽着老太太,此举不过是为了气姚氏罢了。 “跟我来。”饶是老夫人对元彤刚才一席话有多么生气,可在姚氏这个外人面前还是忍着发作。 一到了内室,老太太铁青着一张脸,又让人把家中的女儿叫到一起。她看上去气的不轻,“你们在下人面前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要是被人传了出去,我们元府岂不是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 “母亲,是她们先来找茬的。”元彤语气里颇有些委屈。 老太太目不斜视,但语气已经放缓了不少,“胡闹。”说到底这两个字不是责难。 “母亲,”姚氏称呼这一声母亲是极不乐意的,她说,“檀丫头和太子的事如今整个汴梁城都传的沸沸扬扬的,家中还有这么多在议亲节骨眼上的姑娘,这事传扬出去终究我们落个攀附权贵的名声也就罢了,可这些代嫁姑娘可怎么办?” 就算不为元袅、元曲着想,可毕竟还有其他几房的姑娘,况且宁檀深和她的血缘隔了一层,老太太不得不思虑。 “檀丫头,这些日子你就待在家中罢,私塾暂时就不去了。”这次的事情毕竟不是捕风捉影,宁檀深和太子同游相国寺被不少人看到,有的甚至说她和太子当着人的面拉拉扯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这个外孙胆子也太大了。 只不过是禁足家中,这罚的也太轻了,姚氏心有不服,“母亲,事关重大,如若今天只是小予惩戒,只怕有的人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原本元彤不对宁檀深抱有期望,如今看她眼看着就要飞上枝头,自然也是重视起这颗沙粒来了。她忿然作色,“已经叫檀丫头禁足在家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你还要忤逆母亲不成?” 她声势夺人,可正襟危坐的老太太脸上并无异色看来是要偏向她了,势单力薄的姚氏心有不甘,却只能说,“儿媳自然是听母亲的话。” 这罚也罚了,人都散了,宁檀深正要和元樱一起出去,元彤满面春光地走过来,脸上并无什么痛色,她开口便是:“檀儿啊,上次你和太子同游相国寺,走的时候太子的心情如何?” 宁檀深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用意,“与平常无异。” 元彤回神地“哦”了一声,看来宁檀深并没有得罪太子,又接着问道,“可这一连数日过去了怎么不见太子登门,他上次不是说会偶尔来看看那只兔子吗?” 她追问的样子让宁檀深有些不耐,“或许是有事缠身脱不开身过来,”宁檀深正色道,“娘,太子是储君,位高我们几重,若是频道登门便会有人说三道四,猜忌太子等不及要登位又或者说太子做作。” 元彤可不管这个,她睁大了眼睛,“太子又没议亲,眼看着立夏你就及笄正是相看人家的时候,现在你们的事传遍了整个东京,依我看来太子这盏茶我是吃的。” “娘!”宁檀深急道,声音差点破了音,她不由得拧紧了眉头就像下人拧干汗巾子一样费劲,“你怕是吃醉了酒罢怎么净说胡话,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可是你是我娘啊。”宁檀深一直以为,母亲嫁到宁家后是因为她那婆母重男轻女不太好对付,只能冷落着自己,可如今住在元府已有数月,家里数她最威风,可是做事怎么还一点都不考虑自己。 “就是因为我是你娘,我才为你谋划打算,眼下你和太子的话传的沸沸扬扬,也只有嫁给太子这些话才能平息下去。”元彤说的理直气壮。 气的宁檀深脚一跺转身走了,元樱只好跟了上去,她走在宁檀深后边听见她在哭鼻子抹眼泪。 “我不惜赌上我的名声和殿下出游,那是因为太子是诚心对我好的,可我知道太子对每个人都好。我并不奢求嫁入太子府,表姐你懂吗?”宁檀深一路跑了几步,最后步子越来越慢,她转身时泪流不止。 元樱给她递了一块帕子,“你怎么这样傻。” 太子一连许多日都没有登元府的门,宁檀深也只能在家中抱着雪白偶尔发呆偶尔晒太阳,可是她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汴京关于他们的话不但没有平息反而如热汤里滴油烧的更沸腾了。 他们一同游玩闹的满京城都是闲言碎语,受伤的总是女子,今天有人传宁檀深倒贴太子,明天有人传宁檀深已经被太子厌弃。 外头的话越来越难听,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元樱下了课回府的这一趟就听街头的人凑着脑袋抵在一起,说宁檀深倒贴不成功,太子已经要跟她划清界限不再登门了。 “檀姐儿?”元樱生怕那些闲言碎语会自己长脚钻到宁檀深耳中,一回府就去看她,宁檀深正抱着雪白在树下读诗,脸上是等待又是落寞。 放下诗集,宁檀深若无其事地道,“这几日被关在家中无事可做,便读了几首张先的诗。我偏爱那句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 她念着这两句诗时微微仰头,余晖洒在她脸上,映衬着她干净眼眸的笑意带了着红意。 “这首太过悲凉,”元樱懂她的心情,她开解道,“不如慧开的若无闲事心头挂,便是人间好时节一句佳。” 宁檀深知道元樱希望自己别把那些别人嚼碎了的话往心头去,她笑道,“姐姐什么时候竟然读起了这样的诗莫不成你是想去陇上做尼姑。” 她笑了两声,总算扫开了眉间的愁云惨淡。 第43章 【43】麻烦缠身 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着赵晢了,元樱练坏了几个字于是搁下笔,书摊置在案上,她手指轻压着一行字。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细细算算,元樱已有数日未见赵晢,别看赵晢平时缠着自己,有时她与宁檀深聊的兴致高涨他便沉着一张脸,写满浓墨的不高兴。 如今他在灵应寺也不知道好与不好,元樱换了一只手撑着头,夜深了烛火羸弱地左右颤了两下。她起身合上了书,关上楹窗躺下。 锦被暖和,被子下压着几个注了热水的脚炉,眼看着天越来越晴,很快就到了江南好时节,再接着汴京桃花开便可以酿酒了。 元樱翻身,近日睡得迟早上醒的也艰难,她闭着眼睛却突然想到赵晢缀了桃花放眼角一般灼灼其华的笑,她打了个颤,突然睁开眼睛。 夜深人静,元府坐落在御街上,此时已经没了人马过往安静十分,今夜的月光明亮得很,活像月亮重塑金身,元樱披了一件衣裳下床。 翻开楹窗,便瞧见院子的树上站了一人,他白衣飘飘,看不清申请但元樱知道他在注视着自己,难怪刚才从窗子看去总觉得月亮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元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嘴角满满欢喜地上扬,本来起身是为了看月亮,可此时她全然忘记自己是赏月还是看人。 赵晢一跃而下,他一步步走了过来,元樱细数着他的步子,当数到第十三步时他正好停在窗前,他挡不住要翻窗进屋的月光,声音却浸润了月光的清寒,“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出来赏月。”元樱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人,他霸道地挡住了月光挡住了所有要进入她眼底的事物,可事实是月光穿透赵晢而过。 元樱抓着窗棂,以往他成日里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晃悠,看的多了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好看的,如今一连许久没见着,甚是想念。“你呢,怎么不在灵应寺。”元樱问他。 “想你了,”赵晢实话实说,话音里揉不下一粒沙子,“就来了。” 短短几个字却让元樱呼吸一滞,在赵晢开口短短的刹那间,她想过有很多种回答,却偏偏没有想这答案,或许是她想到了这答案又怕自己要面对才不得不胡扯出其他回答将最想听到也最怕听到的答案压在箱底。 元樱后知后觉地欣喜后知后觉地避开目光,话都说不利索了,“是嘛?”很快,她又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只要他想的话,踏可以穿越冰凉厚实的墙。 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赵晢这些天夜晚都回来了罢,元樱抬头却碰上他低头浅笑,她有些局促地道:“现在回来万一被人察觉了岂不是很危险吗?” “你都察觉不到,别人怎么可能发现。”赵晢是庆幸又失落的语气。 风过留痕,痕迹轻不可查,可元樱却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就勾住了一缕凉风。 “既然去了灵应寺,就好好呆在那里罢,再有几月你也许便能归体了。”元樱说。 正是只剩几月就是成婚的日子,赵晢才更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时间一紧迫就难保有的人狗急跳墙。 “回去睡觉罢,我在门口守着你。”赵晢看她脸上已经浮出睡意。 夜晚这样幽深,像极了一滩寒水。赵晢像往常一样捻着一片叶子吹奏,声声入耳,元樱就这么不设防地睡了过去。 梦里夜安静又温柔,可白天的日光灼热,尤其是日光混合了各种目光犹如屠苏兑了绿蚁酒,酒劲大发。 太子和宁檀深的流言传的更盛了,她在家禁足了几日便以无聊为由重新回到私塾上学,路上不少人交头接耳似乎在对宁檀深指指点点。 可身旁的女子目视前方看上去并不被这些流言干扰,元樱低声道:“檀姐儿你没事罢?” 她越是不起涟漪的一盆水,元樱便越是担心她,宁檀深目光清澈,“表姐你放心,这些话伤不到我的。”她的心早已是刀枪不入。 唇枪舌剑一并杀过来,又有几人能安然无恙,元樱说,“你与太子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原因不乏有二,太子尚未定亲,盯着太子妃位置的人多,你若是得了太子青眼有加必定招人嫉恨,其二便是本来这事只有一些高门显贵的人知道,如今市井之人都忍不住吹了一阵口风,更是因为你出身不高,自是有些井底之人抬头望天不知天高地厚。” 她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告诉宁檀深因为得到了他们不可得的东西才招来祸患。宁檀深从小一个人在宁家长大,多苦多难都是一个人肩扛手提熬过来的,她释然一笑。 笑容正昳丽之际,一名恍若仙子的小姐直奔宁檀深而去,她抬脚挡了她们的路,脸上挂着不由分说的冷意:“你就是宁檀深?” 这口吻似乎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俯视尘埃,面前的女子细眉杏眼,白皙的皮肤更若是豆腐凝脂,一双樱桃唇微微嘟着。 “你是?”宁檀深抬头看着这位鲜亮得有些刺眼的女子。 她没说话,倒是她身边一个贴身女使开口了,“放肆,这可是丞相府的千金小姐,你什么身份也敢这样同我们小姐说话?”这话从一个面相温文的女使嘴里说出口,更显得刺耳。 元樱看她一身价值连城的衣裳,头上更是招摇地戴着一支点翠簪,她这作风满汴京找不出第二人,连当今公主都没有她这般猖狂。 “程大姑娘,好久不见。”元樱倒霉,曾经跟她打过交道,这些年来程薄冰愈发不知收敛,岁数在她身上似乎留不下痕迹。 程薄冰也懒得看元樱,不过顾忌她和五皇子的亲事便给了她三分面子,“你就是那个做梦想攀高枝的跳梁小丑?回去也不拿菱花镜仔细照照就你这模样,有几分配的上殿下?” 她语气里满是鄙夷,明明个子比宁檀深矮上那么半拇指,气势却仿佛高可入云。 “你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就只会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当今贵妃可是我们小姐姑母,我劝你就死了这条心罢。”程薄冰的女使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话的语气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你一个女使丫鬟有没有点规矩,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元樱看着她仗势欺人,抽出了宁檀深紧紧抓着的手。 那丫鬟与程薄冰沆瀣一气,刚想回嘴又大脑转过弯来急忙闭了嘴差点咬到舌头。 “我女使说的并无什么不妥,”程薄冰不屑于和元樱争辩,她目光直接看向宁檀深,拔高了声音,“立夏那天我便及笄,那时便是我与太子殿下的大喜之日,你不该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产生妄想。” 合着她今天气势汹汹地来是要逼宁檀深知难而退,元樱看她憋着一口气。 “我们走罢,表姐。”宁檀深重新挽着元樱的手要去,可是程薄冰拉着裙子往上一提,一条腿斜挎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程薄冰目露不悦,陡然拔高了声音,“我的话还没说话谁让你走的?” 她们身处大街上,虽说御街路宽显得人群稀稀拉拉的,可到底还是众目睽睽之下,人多眼杂,元樱不能看着宁檀深再被推到风口浪尖。 “程姑娘,我们一来不是你家仆女使,二来这里并非丞相府,你有什么资格拦住我们的去路?”元樱松开宁檀深的手,越是无视她程薄冰越是起劲。 本来还顾忌着元府的面子,程薄冰没发作,但如今元樱都欺到她头上了,她怎么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元有韵,你别过分。我和她说话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三番四次地堵我?” “可我们走我们的路又碍着你什么事了?”元樱反问道。 程薄冰是个急性子,她在丞相府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被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刺激道,她倒豆子似的不管好豆子还是烂豆子一股脑全倒出来了,“你以为元府还是当年的元府?如今你爹爹不过虚挂着一个闲职,你又无兄弟,你父亲这爵位迟早跟你们没关系,你也就现在逞威风,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程姑娘,请你慎言。”本来打算息事宁人的宁檀深不想理会她,可她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看到一直闭着嘴的宁檀深开口了,程薄冰突然嘲笑,“怎么?不当锯嘴葫芦了?爹爹跟我说的没错,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你骂谁?”宁檀深睁大眼睛,原来鼎鼎有名的大家闺秀不过如此,甚至如此不堪。 元樱看她今天就是故意来挑事的,她按住宁檀深的手,理智道:“程大姑娘在汴京素有雅名想必也不想在人来人涌的地方坏了名声罢?” 爹爹说过,大家闺秀要端庄持仪,她跟着祖母回了一趟老家再回到汴京听到关于太子和另一女人的闲言,登时就按耐不住衣裳都没换地找上门来,她余光扫视四周,装道,“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不要做非名之想,太子殿下要娶的人只有我。” 她说的仿佛水到渠成了似的,宁檀深的眼里神情几经风雨,颇有动摇之意。 再抬头,宁檀深目光被吸附了一般,小声地又怀着希冀,“殿下。” 第44章 【44】你字若荠 “殿下?”程薄冰课不会被这等小把戏蒙骗,她瞟着宁檀深笑的明讽,明眸皓齿美人宜修,她说,“你以为我会信?太子殿下何等尊贵怎么会来这里?” 背后的声音清凉传来,不见喜不见悲,“我为何不会来这,程姑娘?” 这声音?程薄冰登时像被人震耳击溃一般,身子僵了半晌随后艰难地转身,面前这修身如竹的男子不是太子还能有谁,程薄冰艰难地张合了两下嘴,声音糯轻,“太……太子殿下?” 他许久没有现身,这些日子宁檀深如同被人扔进油锅似的煎熬,她不相信太子会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幸好宁檀深从没对他失去信心。 “殿下?”程薄冰小心呼着气仰头看着眉眼温润的他,心脏怦怦跳,“听闻前两次殿下正为川地起义地事情烦忧,现在可平息了?” 赵暄看着宁檀深,眉眼间的疲惫似乎如一朝化解,“事情已经被压下去了,程姑娘我出宫时听说贵妃有事寻你。” 姑母此时找自己必定是为了自己的婚事,一旦两家的婚事敲定她便可以明面收拾那些痴心妄想之人,程薄冰露馅一笑,她甜甜地道:“殿下能否送我进宫?” 收回目光,赵暄看了看她,笑道:“恐怕不妥,我还有要事在身,就派我身边的群羽送你回去罢。” “是什么样的要事?”程薄冰脸上的笑容一凝,微微露出些不愉快,她不死心地追问道。 赵暄并没回答,他以笑带过,群羽知道殿下的心思,他请道:“程姑娘,这边请。” 碍于太子在场她不好发作,程薄冰咬牙地告辞,“既然如此,薄冰也不好耽误殿下的事情。”她临走前还不忘用力挖了宁檀深一眼,恨不得目光划花她的脸。 马车声音滚滚而去,转了个弯上了御街的道,可赵暄还在面前。 “殿下不是有要事在身吗?”宁檀深当然也不希望会耽误他的要事,不过她心里还是很庆幸他出现了,一连许多天未见他似乎消瘦了不好。 平时看她都聪明得很,怎么现在糊涂了,元樱笑道,“殿下那是为了搪塞程姑娘,哪有什么要事。”她说完,宁檀深就咬了咬唇,殿下如此风光月霁的一人如今为了自己竟然扯谎。 “檀姑娘,抱歉让你一人独自面对流言蜚语。”这些日子赵暄忙的脚不点地,已经两天两夜未合眼了,一忙完事他就不听劝地出宫,赶着来和宁檀深谢罪。 宁檀深咬唇的力度又大了些,她睁着圆眼看着赵暄,半晌都没回答一字,这里是甜水巷,本来她和元樱下了学准备绕道来此买些甜点,甜水巷人多纷扰,可她眼里此刻已经容不下别人了。 “殿下,您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只身同您游玩相国寺,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她垂下头,耳根子一下就虾红了。 元樱看她认错心里有些着急,她身为女子本来就错不起,她忙着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作甚。 赵暄灼灼一笑,他也不急着否定宁檀深,只知道这是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女子,他抬手,手绕到宁檀深耳后,为她扶正了一支流苏簪子,“听说你是立夏那天及笄?” 他这举止立刻就让宁檀深耳红得更深,她羞涩又紧张地点头,僵硬地点头整个人根本不敢动弹。 “就在那一天,我带着聘礼上门求亲。”赵暄收回手,几乎是同一时间宁檀深不敢置信地抬头,目入三分地凝视着他,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元樱有些惊讶地噤声,她听见自己问:“此话可当真?殿下。” “既然是我亲口承诺的,自然不会有假。”赵暄温和地看着元樱,他面前的女子脸红耳红根本不敢抬头,目光垂在地上打转,幸福地有些头晕眼花。 不过这是他的心思,他还没有问过宁檀深的意思,虽说他位高权高要娶一个什么女子娶不到,但从那日她不顾生死冲上前来救自己那一刻,他心里就认定了宁氏檀深。 他看着不敢抬头的女子,问道:“不过这只是我的意思,如若檀姑娘不愿我也绝不会强人所难的。” 宁檀深低头不见他是为着自己怕忍不住高兴地失态,她紧张地浑身鲜血逆流,她依旧咬着有些干的嘴唇,“殿下,我……” 她只吐出一个字,赵暄看着她,目光鼓励她说下去,宁檀深心里藏着的喜欢难以言表,终究只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话音刚落,她便拉着元樱急急地走,但赵暄余下的话还是趁着春风送了过来,“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听完,宁檀深的脸又是一红,如若她能觅得良君也好,只是元樱对赵晢所说的话耿耿在怀,要真是赵暄把他害成如今这模样,只怕赵暄是个心狠手辣的。 “你可想好了?檀姐儿。”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元樱深深额额担心着。 宁檀深几乎像个无头苍蝇样拉着元樱不问西东一路乱窜,最后终于是脱离了赵暄道视线,她如一尾离水许久的鱼一般喘了口气,她矜持地不回头,“表姐,你看看殿下可还在后吗?” “你放心他已经走了,”元樱心里还惦记着宁檀深的心意,可她如今这神态分明是把欣喜写在脸上,生怕别人看出她的万分欣喜。 路上人多,宁檀深不敢多说只拉着元樱回府,连她们此行的目的也全然忘记。 到了南山院,宁檀深左顾右看,确认院子里没有其他杂人才脸红地点点头,“表姐,我是三生有幸得太子青睐。” 她说话时整个人快感动地哭了,娇小的身子轻轻颤着,“表姐,我知道很多人说我攀高枝,可是心里真的不是这么想的。” 沉默了许久的元樱说,“檀姐儿,我也不是要泼你冷水,可你想过没有,太子殿下虽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终究不能随心所欲,正因为他是太子,他的婚事更不是寻常人家可以轻易决定的。” “我知道。”宁檀深拉着元樱的手,“我知道他也很难,故他若坚持我便坚持,他若放弃我便放弃。” 看着宁檀深眼里浸润着泪光,元樱只递给她一方帕子,再也不便多说什么? 这一别又是许多天,过三天便是立夏时节,元府正在准备宁檀深的及笄礼,她更加坐立难安了,太子亲口承诺过那一天要亲自登门提亲。 三日戒宾,一日宿宾。可是真到了立夏那天,事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主宾选择亲姻妇女中贤而有礼者担任,可是宁檀深做梦也没料到,她及笄礼的主宾竟然是程贵妃。 宁檀深轻移的脚步颤了颤,行至中堂直身跪下,程贵妃专宠后宫,她一心想让自己的侄女程薄冰嫁入太子府,可谁能料到她安插在皇后身边的眼线说亲耳听到太子要娶元府的宁檀深的言论,当时她就在宫中大闹一场又去官家身边软磨硬泡,官家终究是答应了让她来下臣家中的及笄礼。 “抬起头来。”程贵妃来者不善,她今日来就是为了铲除宁檀深这个绊脚石,只要她的侄女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哪怕有一天她色衰也不用担心斗不过皇后。 宁檀深心生畏惧地抬头,听到程贵妃言语讥讽地夸道,“果然是个模样周正的女子,女子许嫁,笑而醴之,称字,这姑娘我看着心生欢喜,不知我可有幸为她定个好字?”她侧头看向元箇和元彤。 元彤不敢招惹程贵妃,只讪讪地笑着看元箇,嘴里退步道:“贵妃大驾本就是我们的荣幸,您要事喜欢檀儿这丫头,也是她的荣幸。” 既然如此,程贵妃就堂而皇之地警告道,可她面上还是一团和气地笑,她其实一早就想好了,此刻却装模作样地思索后说,“就字如月如何?” 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程贵妃这是要告诉宁檀深别以为太子对她有了几天的好心思真当自己是命中凤凰了。 她真是欺人太甚,要事此时赵晢在就好了,元樱贝齿紧咬压抑着内心的话。就在宁檀深要挤出笑容来承恩时,程贵妃倏然触电一般,一扫之前面上的假笑,一本正经道:“本位细细想来,如月似乎俗了些,就字若荠罢。” 她突然笔锋直转,让宁檀深有些一头雾水,元樱却知定是有赵晢在背后相助,如若今天贵妃让宁檀深字如月还不知有多少背靠丞相府的人在背后说闲话。 “字也定好了,这孩子跟我侄女同一日及笄,本位是顺路来看看的,此时怕太子的聘礼已经送到相府本位也不便迟到太久,先告辞了。”贵妃的脸色还是严肃的,元箇等人恭送她离去,人到了元府门口,她才突然回神纳闷自己怎么在这儿,又一问宁檀深最后字若荠连忙要进去改回去,还好身边的宫女虽然不知缘由还是拉住了她,“娘娘,这是您亲口给她定的字,已经改过一回了颠三倒四地改,只怕要让人说闲话了。” “是本位改的若荠?”贵妃停下回头箭盯着宫女认真地点了点头,才一步一顿地上了马车。 及笄礼成,幸好程贵妃今天这一遭不但无祸还因祸得福。 只是宁檀深闷闷不乐甚至有些伤心难控,她抱着雪白仰头看着青天白日,她和太子就如泥与云的差别。 第45章 【45】傀儡酒 赵暄答应过宁檀深要娶她,可是皇后告诉太子,如今九皇子势头正盛,要是撇弃了丞相府,只怕相府与程贵妃都要齐齐倒向九皇子,这些年皇后一门心思都在赵晢身上,许久未理后宫事,这实权也渐渐落到了程贵妃手中。 可赵暄答应过宁檀深,最后的结果是两个都娶,这样不尽人意的结果费了他一番心思才争取到,程薄冰为正妃宁檀深为侧妃,只是这样一来,程薄冰压她一头,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了。 “你可想清楚了,当真要嫁?”即使为着赵暄要娶程薄冰伤心不已,可是这火坑她还是心甘情愿地跳。 宁檀深抱着雪白点头,她的眼睛分明有些红,又有一些肿。元樱以为她没有话要说了,许久后她开口,“表姐,我不会后悔。” 但愿如此罢。元樱将头上一支绿雪含芳簪插入宁檀深头上,她说,“这支簪子是我娘留给我的,听说出嫁前夕去庙里祈福时有喜鹊低飞落在这支簪子上,望你日后与太子美满。” 簪子入发,宁檀深脸上这才有了一些笑意,她谢过元樱,“表姐,这太贵重了。” “收下罢。”要是别人,元樱便不会忍痛割爱送出去。 夏色正浓那日,两顶花轿分明从御街上的丞相府和元府送出,一顶送至上陵殿,一定送至下津殿。 东宫一边热闹一边冷清,宁檀深抬头看着“下津殿”几个字,雁随挽着宁檀深,“小姐,这宫殿可真是气派。” “我们进去罢。”宁檀深不在乎这宫殿有多么气派,她只在乎赵暄的心里有没有自己。 宁檀深出嫁那日,元樱的心里空了一块,以前有她陪着自己,如今院子里只剩自己。 “表姐,太子出手果然非同凡响。”宁梁斜捧了一堆奇珍异宝笑嘻嘻地进来,他拿了一颗夜明珠给元樱看,“你看这珠子浑然天成,色泽细腻是为上上品。” 元樱接过滚圆的夜明珠,珠子在白日下的光芒甚微,不过搁置在掌心凉凉的,不过她没什么心思欣赏这些玩意,宁梁斜的妹妹出嫁他还真是没有一点不舍。 “太子殿下不仅给了我这些价值连城的物件,还给了我一壶御酒,宫中的御酒真是琼浆玉液啊。”宁梁斜一想到今天一壶酒忍不住咽了口水。 元樱余光轻扫他贪酒的模样,转身进屋,一门隔断了宁梁斜余下的话语,今天太子府的人来迎亲,赵晢又回灵应寺了,不知他今晚可会过来吗,她想找他说话解闷。 夏日夜里比往日要热闹些,譬如不远处的州桥夜市传来的声音,或者院子里的青蛙低一声高一声,窗前飞来了两只萤火虫,光芒虽弱却叫人忍住不眨眼。 已经这样晚了都不见赵晢回来,看来今夜他应该不回来了,元樱按下睡意还是缓缓入眠。 夜色下,一人的身影鬼鬼祟祟,他似乎在梦游,脚下轻车熟路地朝着元樱的香闺而去。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掀开楹窗正欲翻窗而进。 一道浑浊的呼吸涌入元樱的房间,而她此时沉眠,浑然没意识到危险在一步步靠近。 闻见元樱的气息,翻窗进来的男子似乎如同饿狼闻见了香鹿,他心急地跳进来,楹窗砰的一声,惊动了睡梦中的元樱,她松紧了下眼皮,男子搓着手放缓了脚步。 黑暗中似乎听见了吞唾沫的声音,半梦半醒的元樱意识一丝一缕地清醒,吞唾沫的声音愈来愈清楚。 她机警地睁开眼睛,一个黑压压的身影已经触到了床边,元樱几乎是被吓得往后缩去,惊惧声似乎刺激了他,男子更加亢奋地扑了上去。 “你是谁?”元樱抱起枕头砸了过去,可惜没砸中,她在一片混乱中想要跑下床,却被男子张开的怀抱断了后路。 他张开怀抱,犹如展翅的翔鸟要飞上天,迎着最凉爽的风和拥抱最炽热的日光,他浑身愈来愈烫,他也愈来愈放肆地吞咽唾沫。 “表姐,是我。”宁梁斜叫唤她时露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他捕捉猎物一般朝着缩在角落的元樱而去,他的步伐缓慢又咄咄逼人。 是宁梁斜?元樱如遭晴天霹雳一般,她抱着被子站起身来,“你大半夜来这里作甚?” “作甚?”宁梁斜变了一个模样似的笑,笑的让元樱的脊梁骨有些发凉,他说,“你不知道吗?不过你也可以假装不知道,你嫁给五皇子那个活死人他也知道。” 说完,宁梁斜倏然咬牙扑了过来,“表姐,我想你已经不是第一天了。” 就是此时,元樱把手中的被子如同网罩一般笼了过去,随后将他狠狠往外一推,他整个人无头苍蝇样的被推倒在地扒拉着锦被。 趁机,元樱拉开门往外跑去,要是此时招来人元樱的名声怕是难以保全,更何况她身上只有一身亵衣,不得见下人。 她的脚刚跨过门槛,一只有力地手抓住了她的脚,元樱浑身触火苗似的恐惧,她几乎要叫出来,她抬脚狠狠一踢,正中宁梁斜的鼻梁,瞬间汩汩鲜血直往外流。 趴在冰冷地上的宁梁斜似乎清醒了一点,他抬手抹去鼻血,追了上去,声音不似刚才那般昏淫无道,“表姐,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元樱已经拿起了旁边的棍棒,见宁梁斜起身冲了过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木棍一顿乱挥,幸好打中了宁梁斜。 打的宁梁斜声势削半,他护着自己的头求饶道:“别发了,表姐,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当我今天是吃醉了酒罢。” 已经打了他一顿,宁梁斜被打的瑟缩一团,他声音吐露几分可怜,元樱抱着棍棒,“我今天只当你吃醉了酒,要是再有下次休怪我手下不留情。”元樱放过他,单纯是这棍子太长挥动得让手有些酸累了。 “谢谢表姐放我一马,我从此以后都不踏入你的院子。”宁梁斜被打的呼着几口热气,他搔了搔被打疼的胳膊,抬脚就要滚出这院子。 元樱此时还穿着亵衣,丢下棍子回屋,她一转身背后的动静立刻汹涌而来,“表姐,我说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她背后毛骨悚然地转身,宁梁斜咬牙恨恨地扑了过来。 眼看着躲不过了,元樱下意识害怕地闭紧眼,可是只听见砰的一声,似乎有人被抡了几圈重重地甩在地上。 一双手自她背后而来,她紧张地浑身抖了一下,耳后的声音清爽而熟悉,“是我,别怕。” 元樱这才睁开了眼,宁梁斜像烙饼粘锅一样爬不起来,“他不会有事罢?” “他气数将尽了。”赵晢目光冷冷地看着地上的男子,他上次意图不轨,自己就教训过他,看来他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可他……”宁梁斜犯的是大罪,竟然对自己表姐心怀不轨,他是死有余辜,可是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自己院子里,元樱心中还有话未出口。 像一摊烂泥趴在地上许久,宁梁斜双手撑地晃了晃脑袋起身,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他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他真的太奇怪了。元樱盯着他的背影,他走路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同手同脚地走路,若元樱是第一次见非人形态,她真可能被吓晕过去。 “他今天是不是喝过太子给的东西?”赵晢眼神骤冷,他就那么想要自己一辈子当个活死人吗?毕竟是亲兄弟,他想了这么久,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对不住他。 还真有,元樱回味今日宁梁斜说的话,“今天太子赐给他一壶御酒。” “如果我猜的不错,那应该是傀儡酒,而且这酒尚不成熟,若是傀儡行动失败,他将一日十年地耗尽生命。” 世间竟有如此凶残的酒?元樱听的浑身一冷,宁檀深嫁给太子,要是有一日她不得太子心意会不会被他以残忍的方式处决? “这酒可有解药?”元樱屏息而待,她侧身看着赵晢遗憾地摇头,“据我所知,他手里各种千奇百怪的药物皆无解。” 这就意味着,一旦喝下便就是跳下万丈深渊,死,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太子,他平常是那样温润人畜无害的一位翩翩公子。 赵晢知道元樱不相信,可现实就是这样残忍,“有韵,你可知我今日为何会来的这样迟?” 他的声音如此沉重,看来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难道太子已经发现你了?”元樱心里打鼓,她问出口时期盼着他能否定。 事与人违,赵晢沉重地点头,他语气注了铅一般,“今日是一场鸿门宴,我不来你便逃不出宁梁斜手心,我来便再出不去这里。” “你是说……”元府周边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元樱倒吸一口冷气,她定定地看着赵晢,赵暄是算好了的,他们两个必须要除去一个。 “现在该怎么办?”元樱紧张地忘记了她被赵晢圈在身边,她在这个温暖安全的圈中转身,借着月辉看见这张有如神祗的脸。 他的眼里以山河为聘,许她十里月光,她被月光团团围住显得愈发让人移不开眉目。 风乱了她的碎发,赵晢抬手轻轻为她收拾凌乱的头发,说:“夜深了,别想太多,睡罢,我守着你。” 第46章 【46】伪装 元樱如何睡得着?她心中心绪翻飞,她明明有话要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问,“那如何是好” 赵晢倒未开口说话,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并未见什么波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三天后。 太子携宁檀深一道回来元府,整个府上热闹非常,元樱的心中却凉的沁出寒气,他没去接宁檀深,只是在院子里等着人来。 与众人寒暄过后,他们果然出现了在南山院里,宁檀深脸色粉白,看来这几日她在下津殿日子过得不错。元樱愁容满蓄,整个人提不起精神,如被吸干了水的花。 “你怎么脸色不好?表姐。”宁檀深探手去试元樱的额头,她的目光全数聚在太子身上,留给宁檀深的不过是指缝里露出来的余光,她起身迎了过去,与宁檀深擦肩而过。 太子温而知礼仪,如果说正午的阳光炙热过于锋芒毕露,落山时的余晖又薄凉似若有若无,那么太子便是中间时段的光最是温文无害,令人缱绻。 “若荠,你刚回门,此时最是应该和姑母叙旧,你先去陪她罢。”元樱有话要和太子说,宁檀深侧头看了看赵暄的意思,见他含笑点头,宁檀深方应了,她牵着元樱的手,“那我过会再来找你。” 她一走,赵暄身边的群羽守住了这院子口,屋中的赵晢脸色微寒地走出来,赵暄暂时不可以肉眼视他,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镜子放在眼前,才见到自己弟弟的尊容。 “几砚,原来这些天你一直在元府,可叫母后着急坏了。”赵暄的声音虽然激动,脸上的笑容一成不改。 赵晢不愿跟他做这面子功夫,直白道:“我没有魂飞烟灭,你是不是失望了,哥哥。”如果元樱没有听错,赵晢称呼赵暄为哥哥时,声音机不可查的颤了一下,有些失望更多的是心痛。 “几砚,这些年我和母后都在想方设法让你苏醒,你可知母亲为着你淌了多少泪。”赵暄的目光还是那般柔和,温和无害的日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从小,赵晢就对父皇那一套表面功夫厌恶至极,他一直以为到了他们这代面子功夫的绝技就要失传,没想到被他这个兄长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甚至青出于蓝。 都到这时候了,还演给谁看呢?赵晢眸子略微染红,冷冷一笑,“够了,你装了这么久不累,我看戏都看累了。”他的拳头一寸一寸地收紧,最后他掌心凝聚窒息的压力。 是啊,赵暄已经演得太久了,确实有些累了,他收起脸上那副和颜悦色,真正的他如同出窍的利剑,眉眼锋利,薄唇犀利,尤其是他干净皙白的指骨。 这样的他已经多久没有出现在日光之下。 赵暄如同大赦出牢一般,两眼一睁,目露的寒光逼人强行撑住不倒下。 “好久不见我的弟弟,这次你逃不了了。”赵暄说。 这才是他亲兄长的真面目,赵晢如临大敌,浑身有些绷紧,他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声音喑哑又颤抖的,他整个人又是隐忍的。 赵暄想方设法对付了多年的弟弟竟然连自己为什么针对他都不明白,这突然让他有种挫败感,又让他的怒气和委屈呼之欲出。 “为什么?”垂着头的赵晢突然仰首,他隐忍着低吼出来,眼睛里布满了蜘蛛网一般的红血丝。如果说他们同父异母,赵暄要取他性命或许赵晢还能接受,可是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若只是为了皇位,赵晢从来都没有要和他争抢的意愿。 他浑身布满戾气,赵暄同样的周遭气息阴沉。 拉低着头的赵暄露齿笑着,冷冷得笑着,声音凄惶,他缓缓抬头,仰面淋着刺眼的日光。 他的亲兄长为了一己私欲残害手足,眼看着蒙在鼓里的母后以泪洗面,整整五个年头。 赵晢快步逼了上去,一只手钳住赵暄的咽喉,他有力的五指一寸寸地收紧,面前这张白皙的脸缓缓浮出猪肝色的红,他呛了一口气。 “殿下!”方术士拿出符咒,却看赵晢缓缓抬起一只手制止他。 空气一度一度压缩,赵暄越来越难以呼吸,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他面上还是凄冷的笑,他笑:“我厌恶你,所以我要你死。” 赵晢不相信这是真话,赵暄口里从来没一句实话,群羽见太子脚尖微微沾地,情况危急,拔剑砍了过去。 只要再用一点力,一声骨头咔嚓声就能永远结束他和亲兄长之间的恩怨。 盯着面前这张脸,赵晢咬紧牙将他狠狠的掷在地上,“若非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我今天定要你的性命。” 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赵暄否则自己的心口狠狠的呛了几口气,大口呼进的冷气像利剑一样穿透他的脏腑,他嘲讽道:“真是感天动地的母子情深。” 握紧拳头的赵晢睇了他一眼,“她也是你的母后。” 群羽将赵暄扶起,他看不见赵晢,像个盲人摸象一样,目光摸索着四方,“翊王殿下,这些年你令皇后娘娘肝肠寸断,一直是太子殿下陪在娘娘身边。” 赵暄缓缓起身,这片刻间他的皮肤恢复白皙如玉,他凄凉而又坚决,“今天,你逃不掉了。” 这并非是威胁,而是宣布结果。 宁檀深怎么还没来,她走前元樱背对着太子对她以口型道,一盏茶时间后无论如何都要回到这里。 没有她,元樱要如何离开这遍布太子眼线的元府。 “我回来了,表姐。”宁檀深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如同空谷回响的百灵鸟。 闻声,太子的神情收放自如,转眼间又是温和取道,“难得和岳母叙旧,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宁檀深摇了摇头,她挽着赵暄的手,“我在闺中时与表姐要好,如今府中的蜜煎局新出了几样茶点,我想和表姐一块去尝尝。” 她的眼睛始终含着一股灵气,像是含在山泉里的鹅卵石。 被她的目光一包裹,赵暄缴械投降,“这段时日我也没能常陪你,就让有韵多陪陪陪你,也正好解解你的闷。”他温和笑着,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投向元樱。 绵里针一般的警告,他在告诫她,祸从口出。 在赵暄温和的注视下,宁檀深挽着元樱朝外走去,他声色暮然一冷,“盯紧点。” 群羽领命。 一脱离虎口,元樱就急匆匆的关上屋子的门窗,脸色急得有些白。 “若荠,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元樱目光急切且诚恳。 看她急切模样,宁檀深心知现在没有时间追问,“什么忙?” 昨夜,赵晢这样跟她说过,一旦今天难以脱身,就寻一个由头到东郊区的灵隐寺,找无我大师解救他,无我曾经答应过他在他信命堪忧之际,愿意出手帮他。 现在便是请求他出手的生死关头。 “我要离开元府,但是如今太子肯定盯紧了我,原因我日后再跟你慢慢解释。”每一分一秒流逝,赵晢得救的机会希望就会减一厘一毫。 日落时候,太子会携带宁檀深离开元府,那时候他会一并带走赵晢的意识,离开了这里,元樱要想救他如同登天。 这个忙,宁檀深是能帮的,可是她多虑,元樱和殿下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的事情。 “我帮你,表姐。”往日欠表姐的人情太多,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宁檀深点头。 “只是要委屈表姐了。”宁檀深叫自己的贴身女使脱下衣物。 现在哪里还轮得到委屈一说,元樱迅速会上丫鬟的衣裳,她和宁檀深的贴身女使雁随身形有几分肖似。 她与乔装的元樱出门,群羽问她,“郡夫人,您这是要去何处?” 他在提防着自己,一开始宁檀深对原因所说的话半信将疑,她神色威严,“如今我回到娘家,去哪里,难道还需要向你禀告不成?” “属下不是这意思,郡夫人误会我了,我只是担心太子找不到您,我没有交代。”群羽恭恭敬敬地低头,元樱恰巧借着这个机会出门。 宁檀深也不宜太过威严,不然恐会引起他的怀疑,“府里蜜煎局新出的点心虽好,可是我还是惯爱吃南街铺子的点心,便就打算去买一些回来,你告诉殿下我很快就回。” “属下陪同郡夫人一道去罢。”群羽请命。 要是贸然拒绝,只怕他会起疑心,御街两侧的路弯弯绕绕,就算他真的跟过来,甩掉他也不是什么难事,“走罢。” 正如宁檀深料想那一般,群羽跟着太子在宫中长大,自然不知晓汴梁城犹如迷宫,很快就甩掉了他。 “若荠,其中渊源我改日和你细说。”元樱一边翻身上马一边警惕地向她道谢。 马蹄声哒哒,很快就在第二甜水巷东弯西跑不见了身影。 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宁檀深的眼皮子跳的一下比一下快,连心都像被人攥在拳中。 第47章 【47】前世 群羽跟丢了人,而且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两名女子,他记得方术士曾经和太子说过,不怕五皇子藏身天涯海角,就怕他躲进寺庙。 寺庙?群羽脑海中灵光闪现,连忙吩咐其余诸人,“封锁所有进出寺庙的通道,”他想了想,补充道,“尤其是灵应寺。” “另外,派人去知会太子一声,情况有变。”群羽一身劲气,唇角微微绷紧。 元樱出门时乔装打扮了一番,此时若是不看她容有清月的容颜和周身的气度自然觉得她与大户人家的丫鬟无异。 母亲的长生牌位就放在灵应寺,她去那里也是轻车熟路,而且幼时她在灵应寺走丢了一回,意外发现了一条幽径。 丢下马匹,元樱为了掩人耳目步行找到灵应寺去,这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灵应寺门口就堵满了官兵,不许人进出。百姓虽多怨言,可终究只是愤愤离去。 她凭着幼时的记忆找到了通往灵应寺后山的小路,元樱拨开灌木丛几乎是被针刺了似的往后弹跳了几步。 她嘴唇嗡动,面前的低矮灌木丛里爬满了蛇,有青色的、灰褐色的、蜡黄色的,更为恐怖些的莫过于赤炎如血一般的红蛇,它正吐着有些乌黑的信子。 嘶嘶声从低矮的灌木丛攀爬进了元樱的耳中,那样在空气中低低的却不能忽视的声音令人汗毛倒竖。 裹在合适衣裳里的身子一下又一下地颤着,她盯着那些悠闲在地上爬行的蛇,那些蛇也竖起扁圆的脑袋暗青黄色的竖瞳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 站在原地的元樱浑身不敢动弹,她听见嘶嘶声像是落叶一样掉在她头上,她胆寒地仰头,对上一条足有一臂长的白蛇,它浑身白得在青绿色的树上太显眼太刺目了。 元樱抬头的那一刹那,白蛇歪了歪扁的脑袋吐出细窄的蛇信子,犹如踩痛了的狸猫一般,元樱尖叫着往前冲去。 前面正是看不清尽头又布满长蛇的丛林,元樱浑身的血脉喷张,逆血倒流,似乎一瞬间所有的血都聚于头顶,脑袋涨的疼。 耳旁只听见风声咻咻咻地过,偶尔夹杂着蛇吐信子的声音,不过很快就被元樱甩在身后。 她只管盯着前面的路,捡没有蛇的空隙处落脚,心想这次要是救了赵晢,他就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了。 跑进丛林深处,更别提还有什么退路可言,元樱屏住呼吸只听见心口跳动得厉害,像是在空罐子里装了一块石头,用力地晃动瓶子,剧烈晃动的石子似乎要破壁而出。 跑了这一路,元樱见到了点光,午时过后有些薄弱的余晖打罅隙中透了下来,日光薄弱得如同迟暮美人。 抬头看了一眼树缝里掉下来的日光,元樱突然撞在软乎乎似乎有鳞甲护盖的东西上,她被撞的往后退了几步,刚站稳身子就见脚下踩着一条小青蛇,只有巴掌长的小青蛇正在她脚底挣扎,张大了嘴只见四颗又小又尖的乳白色的牙。 又是心头一击,元樱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满怀歉意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踩你的。” 于元樱而言,这巴掌大的小青蛇犹如沧海一粟,它扭动着身子离开。 元樱呼了一口气,目光循望过去,想得知刚才撞到了什么,心口突然漏了几个节拍。 她瞳孔骤张地看着面前雪白的庞然大物,缓缓抬头,她听见自己咽了一口口水,目光自下而上也终于看清楚了,面前居然是一条有元府正门高的白蛇,它青木黄的瞳孔有元樱的脑袋大。 元樱似乎被钉在原地,她浑身没有动弹地望着它,一动也不敢动。 它一口,能吞下自己罢。 白蛇睁大着一双圆眼,目光澄净又可爱地望着她,突然粉嫩的蛇信子吐了出来,尖尖的蛇信子眼看着就要吐到元樱脸上来了。 “啊”,元樱拔腿就绕道冲了过去,此时的余晖已经单薄得若有若无,元樱砰的一声额头一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洁白无瑕的白蛇拉低了脑袋看着倒地不起的女子,她身子纤长,穿着一袭粉白地衣裳,是它喜欢的颜色。 嘶嘶两声,白蛇凑近了一些,看着她即便是昏死过去,仍然绷紧着眼皮和嘴角。 元樱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掉进了蛇窟,千百条蛇缠绕着她要将她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且这个噩梦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元樱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了蛇吐信子的嘶嘶声,那声音离她很近。 元樱的眼皮紧张地挣扎了两下,她放在被子上的两只手突然抓紧被子,被子立刻被抓出了几道褶皱,在她的手心里像是两朵开的匆促的花。 元樱是突然睁开眼睛,鲤鱼打挺地坐起来的,她一身冷汗,额头上软发浸在微冷的汗水里,她倒吸一口冷气。 转头,只见那大白蛇正乖巧地守在床边,眼神无辜且清凉地歪头,她一醒来大白蛇又吐了蛇信子。 咚的一声,元樱猝不及防地两眼一闭砸在榻上,砸的后脑勺有点疼也就没昏死过去,倒是十足清醒了。 “施主,你醒了。”这声音很年老,却丝毫都不沧桑,仔细一听又带着一股智者的意味。 元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穿着袈裟的和尚面带微笑地进来,他眉毛花白胡子花白,一双缝一样的眼睛却十分有神。 是当初来元府的那位无我大师,是赵晢让她来找的救命恩人。 “救救赵晢,主持,求您救救赵晢罢。”见到他,元樱声音有些喑哑又暗带着哭腔地求救道,她从榻上下来直接虔诚地跪在无我跟前。 无我记得她,也早就算到赵晢有这一劫,他笑容透着深意地看着面前的姑娘,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二个从蛇林这条路进到灵应寺来的人。 “施主,请起。”她若是有这份诚心和勇气,无我大师救赵晢本就是答应过的事。 “大半年前,老衲曾经答应过施主紧急关头自会救他一命。”无我说话时不疾不徐,听的元樱火烧眉毛似的。 元樱听后起身,双手合十地对着无我,焦灼道,“大师,要如何才能救他。” 日薄西山了,元樱等不了了,待宁檀深回太子府,届时太子会把赵晢带走,出了元府,她要如何去找赵晢。 心突然疼痛了一下,元樱没有心思回味心口为何会心疼。 “施主莫急,听老衲细细说来。”无我微笑着看她,他转身朝门口走去,变走边说,“两位施主是前缘未了才在今生续缘的,上一世,女施主病体缠身,思慕他人,是赵施主阻断了你的红线,你便憎恶厌弃了他一生,直至生命尽头他也未把真相告诉你,你所思的那位公子贪慕的不过是你尊贵的身份。那位施主求到老衲面前说想将阳寿加在你身上,殊不知阳寿乃是天地注定无从更改,他便只身一人从蛇林进入,那时蛇林清静许久,不似女施主今日这般容易进出,他被黑蛇咬伤坏了根底,再投胎转世命格便弱,极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侵占身体,主体易位。” 元樱突然明白,为何天下与他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女子千千万,最后定了自己去压制他的命格,因为自己的命格本是他的。 “他冒险入蛇林是为了取净池水,续你的命,他每日要取一回水,直到他耗尽所剩无几的寿命,两位施主也便一同离去一同出生。”无我睿智的眼睛看着元樱。 前生她饮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净池水,到这一辈子,她进出蛇林,群蛇才没有攻击她。 “大师,要如何救他。”元樱眼里已经蓄满了感动和泪水,从一开始她以为这场婚事是因为天命弄人,原来,是给她一个机会。 无我大师对她微微掉头,“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罢,无我大师就转身离去了。 他离去了。 大师,好歹把话说清楚,元樱刚想开口唤住大师,就见大白蛇歪头看着自己,萌萌的眼睛充满了蜜罐的恬意。 无我大师说的话意思是说,要救赵晢的关键在自己?元樱抿唇凝视着大白蛇,它圆圆的眼睛里闪着动人的波光。 “你说,无我大师的意思是不是说,要救人需要我进蛇林取水,赵晢饮水七七四时九天后也许会好。”元樱奔就没对大白蛇抱有希望,无我大师走的时候能不能把它带走,怪吓人的。 大白蛇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它乖巧可爱地点了几下头,看着人畜无害。 “那我现在去取水?”可是,赵晢还在太子手上,无我大师不是说会救人的吗? 大白蛇歪头看了看一头疑惑的元樱,萌萌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擎天柱一样的白牙,张嘴时带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嘶吼,活像要吞人。 元樱被吓得心口一顿,险些又昏死过去,她微急地喘了两口气,定睛一看,它嘴里正立放着一个白玉瓶,很玲珑小巧,好歹也是一条进化这么多年的蛇还乱吃东西。 不过,是要自己去拿的意思吗? 元樱伸出了试探的手,白玉瓶很是温凉,不知在这冷血动物体内藏了多少年,她拿出瓶子,里面空空如也。 她往里看了看,突然手指一痛,食指被刺破一个小口子,一滴鲜血的血珠从瓶口滚了进去。 白玉瓶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 盯了许久,元樱眼睛有些酸了,她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面前赫然站着赵晢,他一脸疲惫又欣喜地看着自己。 元樱心头一暖,热泪盈眶地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哭道:“幸好你没事,吓死我了。” 第48章 【48】春光 说来,姚氏阴差阳错地把无我大师请到元府,而大师也早已算准了赵晢在元府,上次会面,他们两人谈的正是劫难的事。 不过,今日死里逃生,来日便没这么幸运了。 元樱踮起脚尖勾着赵晢的脖子,晶晶亮的泪点滑落,她隔着几层衣衫抱着他,若他此时有温度的话心跳得定然很快。 嘶嘶两声,大白蛇歪头吐着蛇信子。 “别哭了,我没事。”赵晢被她抱住,他突然想起五年前自己走在阳光下的感觉,阳光温暖,他整个人懒洋洋的从心底生出舒畅,没有温度地五年,今日是他再次重温。 元樱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啪啪地往下砸,她将脸埋在赵晢心口前蹭了两下,试图擦净眼泪。 再仰头时,她脸上的泪痕未干,在屋内的光芒未弱,倒映得她脸上的泪痕闪闪,她眼圈有些红,这模样映在他眸子里,突然牵动着哪根不适宜的弦。 就在她要松手挣开怀抱之际,两只有力的臂膀突然张开圈住了她,他下巴抵着元樱的额头,柔畅的感觉有几分不真实了。 “再让我抱一会。”赵晢极淡地勾唇,听不见自己的笑声,可怀里的人是真的,她为了自己以身涉险也是真的。 原本,赵晢想的是,这一桩婚姻不求能让元樱满意,但求她问心安宁便好,这丫头怎么就把心给掏出来了。 屋子里除了相拥的两人,最为醒目的便是大白蛇,它圆碌碌的眼睛看着贴合无缝的两人,头向左歪了,又向右歪了歪,灵活的尾巴抬起来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 也许是屋子里还有一蛇,被他圈在怀中已有片刻,元樱的眼泪干了,她双手没怎么用力地撑着他胸前,拉开两人的距离。 说回正传,元樱担心,“太子知道你不见了会不会派人寻你?” 这是自然,如果说太子前面不急不慢不过是没寻着让赵晢灰飞烟尽的办法,那么现在他定然是在找一种玉石俱焚的法子。 他,怎么能让元樱置身其中。 “我母后每年的乞巧节皆会来灵应寺上香拜佛,如今算算日子,也只有五六日了,届时我会尽力让她看见我,有了母后的庇护,他不能拿我们怎么样。”赵晢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与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都说血浓于水,元樱看着他又问,“我能看到你是因为我们的命本来就是绑在一起的,要如何才能让皇后娘娘看见你?” 他问过无我,这件事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件事交由他来处理。 他抬头,揉了揉元樱的头,声音沙哑,“天快黑了,快些回元府罢,这些日子绝对不要离开元府,他人送给你的糕点更要加倍小心。” 元樱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子,天黑未归,加之元府又有姚氏,只有让她快些回去才安全。 “你在这里……”元樱侧头,看着大眼无辜的大白蛇,它吐出樱花颜色的蛇信子,白里透粉。 赵晢在这里会很平安,只要再熬过一阵子就好了。 只要两人相安无事便好,元樱松开紧张的心,刚把“那我先走了”说出口,大白蛇学着元樱刚才的模样朝她奔了过来,圆滚滚的尾巴圈住她的脖子,她盈盈不堪握的脖子被踏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喂!”元樱险些被它撞倒了,赵晢伸手想分开这一人一蛇,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大白蛇还没完,学着元樱刚才的样子,扁圆的脑袋贴在她心口一阵乱捣。 元樱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像是架在火上干烧的锅,又红又烫,她忍无可忍地抬头,五指分开地贴在它冰凉的脑袋上撑开它,没想到这皮相无辜的大白蛇竟然歪心思这么多! 你吃谁豆腐呢? 撑开了它的头,大白蛇圆碌碌的眼睛眨了两下,又冲着她歪歪大脑袋,一双大眼珠子干净得像是洗刷过的,透净明亮。 元樱气呼呼地看着无辜的大白蛇,只觉得一道目光从自己的脸上下移,她心口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啊了一声双手护住,脸烫的放个鸡蛋上去就能熟,她侧身警惕地盯着赵晢,腮帮子气的鼓鼓的,“你看什么呢!” 被她抓了个现行,赵晢不受控制地扬起唇角,矢口否认,“没什么?” 他看都看到了,竟然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否认,元樱扭过身子,大半边身子背对着他,“你就是看见了!” 元樱一侧身子,赵晢正好看见她的耳根子红晕,她露出半边身子,弧形流畅的耳根子像是洒了尘封的烈酒。 下山回元府时,元樱一边走一边气呼呼得瞪着路边的花草,脑子忍不住回想赵晢盯着自己乍现春光的心口处时欣赏的笑。 被他看见了,他还承认了! 元樱事后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中有一阵尖叫要冲破天际。 回到元府,让她烦恼的事情还没完,太子一走,家里面表面和和美美的画面就被撕的粉碎。 “你这贱人,血口喷人,就算你看我不顺眼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罢?”姚氏气的大开嗓门,整个元府的上方回荡着她中气十足的话。 元樱回南山院时恰巧路过这一幕,三四个女使拉着姚氏,四五个女使拦着元彤,两个平时有尊贵体面的人此时头发凌乱珠钗斜插,姚氏的脖子上几道显目的红印子,她手上揪着一小把乌发。 被女使拦着的元彤咬牙切齿地抬起脚来要踹死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她也不顾大家闺秀的端庄,骂骂咧咧:“你这毒妇,就是眼红我女儿嫁进了太子府,才把我儿子推倒在地。” “你这黑心肠的,碰瓷也不是这个理,你那儿子就是快病死了,要不然好端端走个路怎么会突然倒地不起!”姚氏敢举手发誓,她确实看她们几个不顺眼,可从没下过毒手。 元彤被几个女使拉着,她手指姚氏,放下狠话,“你这贱人,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让太子收拾你们!” “你们这几块狗皮膏药,真以为攀附了太子,你就是太子真正的岳母了,我呸!”姚氏啐了一口,“太子真正的岳母是程夫人,你女儿不过是个侧妃,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如今的元彤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她是太子的岳母,宁秀才听闻女儿得嫁高门屁颠屁颠地跑来认亲,被她骂个狗血淋头,畅快人心,如今这个没有娘家倚仗的贱人也敢瞧不上自己。 “我今天就要撕烂你这小蹄子的嘴。”元彤撸起袖子气冲冲地朝姚氏冲过去,两边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姚氏一副谁怕谁的表情,她推开阻拦自己的女使要跟元彤拼个鱼死网破。 元樱路过,淡淡叹息了一句,却见着元曲正在角落里擦眼泪,她一见元樱就连忙印干眼角的湿润。 “没事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元曲这段日子瘦了下来,她身材玲珑有致,巴掌大的小脸也精致可人。 元曲摇了摇头,她出声,带着一抹哭腔,“大姐姐。” “今天府上出了什么事?”元樱听了一耳朵的骂声,隐隐约约知道此事跟宁梁斜有关。 因着,当初的糕点之情,元曲待元樱还是能说肺腑之言的,她压低声音,“今日,太子走后,我母亲和表弟在院子里碰面,表弟不敬,和我母亲起了挣扎,骂的厉害时他突然捂着心口倒地不起,后来姑母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气急攻心险些一口气没吊上来就进了鬼门关。” 元樱知道实情,宁梁斜喝了傀儡酒,这么多天过去了,虽说他样貌与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无异,可是底子里约莫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了,身子不如从前,吹不得风,受不地气。 她听后沉默,元曲伸手,拉着她,“大姐姐,你就去跟姑母说两句罢,今日碰面我母亲确实没动手,就算是气急攻心,我母亲回去后也捂着心口疼了很久。” 元樱低头,只一眼就看到她纤弱的手腕细的骨头明显,她记得元曲以前双手暖和如手炉,她解开了元曲的手,“你也知道姑母的性子,她把表弟看的比谁都重要,即便是祖母说话她也微颤肯听。” 说了无益,元樱也不会贸然去淌这趟浑水,她听到了元曲吸鼻子的声音,她快哭出来了。 “那可怎么办?”元曲心中发急地在原地徘徊,整个人如热油里的一滴沸水。 元樱正为赵晢的事情着急,更何况宁梁斜是咎由自取,这后果也是他自己敢担着的。 “你也别太着急上火了,这件事就交由母亲和姑母处理罢。”元樱今日跑了一大段路,回来时在南街铺子新买了一身衣裳,换下了丫鬟装。 元曲紧着指尖,“这件事要是闹到了祖母那里,免不了又是对自己母亲一顿责罚了,大姐姐,你也知道,祖母是事事偏心着姑母的,她又怎么肯听我母亲一席话。” 从祖母身边离开,养在姚氏手下的那段日子,她也曾有恃无恐地欺负稚嫩的元樱,如今这下场,还真是恶人自有人磨。 再有一月的时间,便是她与赵晢的婚期了,只要两人成婚,夫妇同心同力,他定会苏醒过来。 第49章 【49】噩梦 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元樱心中却越发不安起来,犹如渔夫在海上航行太久,见惯了风平浪静更加害怕波涛汹涌。 “大姐姐,今日蜜煎局做的蜜浮酥捺花细腻,你尝尝。”那日元樱婉拒了元曲的请求,她母亲的下场是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听说姚氏起来时腿都伸不直。 蜜浮酥捺花细腻且甜,很细腻的香甜味扑鼻而来,元樱没尝甜心先是问元曲,“你不会怪我罢?” 元曲心里清楚她指的是哪一件事,她略微一滞,继而笑道:“那日的事情母亲也有不对,更何况母亲与姑母相争,祖母竟然是会偏袒姑母,就算姐姐去求情了也没有用,我又怎么会怪姐姐。” 她说话时头越低越下,最后她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桌上的两盘点心。 她不怪自己,想起这件事来,她心里多半还是不舒坦的。元樱端起蜜浮酥捺花,尝了一口,“我记得自你瘦下来之后,就鲜少吃这些甜味的。” “我也是太久没吃了,所以今日……”元曲如同风中的蒲苇,被风晃得有些立不住根脚。 这是一句捉襟见肘的解释。 不过,元樱并没多想,蜜浮酥捺花口感很好,“比起家里的蜜煎局,我还是爱南街铺子的。” 元曲心不在焉地动动嘴皮子,勉强浮出一笑,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元樱盘中已经吃了一小半的蜜浮酥捺花。 当天晚上,元樱入睡得早,头昏昏沉沉的,像是有人强行往里面塞了铅。她倒在床上,如同罪犯被钉在板上,只有手指头勉强动了动。 梦里,太子的脸赫然一点点放大,他脸上带着冷酷甚至残酷的浅笑。 “有韵姑娘,告诉我,我的弟弟在哪?”赵暄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她,那是一双干净的眼,干净的如同日光下风平浪静的湖面,衬着青山绿水、白云万里。 只是那样平静的眼,像是无声无波的漩涡,让人在最不设防时卷入其中。 元樱十指倏然虚空抓了抓,她贝齿紧紧抵合在一起,一个字都没从不透风的墙里露出来。 赵暄很有耐心,他轻轻地牵起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开口,带着一点哄诱,“告诉我,赵晢是不是在灵应寺。” 是语气笃定的问句,深陷梦中的元樱眼皮紧张地阖着,她死死咬着牙,脑子里的意识却如点燃的熏香,被微风一丝一缕地带走,留也留不住。 “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带走的?”这是赵暄真正好奇所在,原本以为那天带走了赵晢,能一劳永逸。却不成想,元樱跑了一趟灵应寺,赵晢就被救走了。 你若是执意要救他,那么只能你替他下地狱。赵暄聚精会神盯住了元樱,这女子心性了得,问了她这么久竟然没松口。 就算元樱的嘴闭得再严实又如何,赵暄还是有法子撬开她的嘴,从中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元樱贴在软榻上拼尽全力地挣扎,可是除了微微屈着手指头,她什么也做不了,额头的汗一层覆一层地往外沁。 在一片乌漆中,赵暄似乎慢慢地远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赵晢面露痛苦地左右扭动着脖子,他望着元樱求救,“救我,有韵救我。” 他伸出的手似乎近在迟尺似乎又远如天涯,元樱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抓住那只手,可是她就是不开口。 她无法动弹,似乎与软榻已经浑然一体。 耳旁萦绕着赵晢求救的声音,元樱艰难地左右扭了扭脑袋,混沌意识里有一句话在警告着自己,那不是赵晢! 不说赵晢。元樱突然睁大了眼睛,屋子里的陈设一如既往,让她心生庆幸,她鲤鱼打挺地坐了起来,环视四周。 枕头已经变得湿浸浸的,楹窗未关,轻风吹进屋子里,元樱浑身一冷,倒让她清醒了许多,她抬头摸了摸凉飕飕的额头。 刚才的噩梦绝非巧合,她听赵晢说过太子身边的能人异士奇多,其中就有梦中控制人这么一说。 不过今日,是哪里出了问题中了太子的圈套。她回想,今日只去见了祖母一回,见了元曲一次,用的饭与平常无异,只多吃了一道……蜜浮酥捺花! 元樱圆睁眼睛,如果真是她,那么极有可能是因为上次拒了她的话,她以为自己对她的母亲见死不救。 元樱的背后更是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往自己被刷了一层冰。 她要去一探虚实,次日清晨她来到疏烟斋,不过元曲以身子不适为由没见她,出院子时恰巧碰见了元袅。 冤家路窄。 每回见她,元袅总是针尖对自己,她看元樱不大想理会自己,她便上前去招惹元樱,“哟,姐姐马上嫁入王府为妃,整个人就是不一样,都开始拿鼻孔对着妹妹。” 她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元樱停下步子,“妹妹还未得嫁高门就开始挤兑自己的姐姐了?” 元樱身长,立在那里就是风中的翠竹,而元袅身子娇小整个人又透露着一股娇弱的气息,像极了翠竹旁边的杂草。 伶牙利齿!元袅不服输,她势必要挣回自己的面子来,“姐姐怎知我无法嫁入高门勋贵之家?”说完,她趾高气扬地冷哼一声离开了。 她话的语气似乎颇有信心。 夏深入秋时节雨多,雷雨易停。正是在这样一个雨嗒嗒的日子,宁梁斜染了一场风寒离世。 元彤的哭声响彻了几天几夜,她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以为身边有一子傍身,如今姚氏却灭了她这个念头。 她更加和姚氏不共戴天,每每碰见那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掐架,府里识相的下人小厮一旦见着她们碰面,立刻避瘟神一样得绕道离开。 元樱在府中小心翼翼地活着,她尽量不多说话不多吃东西,以免再次陷入那个噩梦中。 只是有时候你不去主动招惹麻烦,麻烦就像是长出了脚长出了眼睛一样会识路走路找上你。 元彤和姚氏吵架最厉害那天,恰巧是在元樱门前,她躲也躲不掉,麻烦如同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她扯不下来。 “你这毒妇还我儿子!”短短数日,元彤两鬓花白,俨然像老了十来岁。 姚氏和她骂也骂过,打也打过,胆子也肥了,不过就是外吵上一架打上一架,最后南山院那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出面叫她跪几天祠堂,跪饭她膝盖於紫。 “凭你红口白牙一张嘴就在这里造谣生,你那儿子就是短命鬼。”姚氏双手叉腰,颇有些泼妇骂街的架势。 儿子成了元彤心上的一根刺,贯穿了她整颗心,只要轻轻一碰,千丝万缕地疼遍全身,牵一发而动全身。“短命鬼”这个词语显然刺激到了她,她双目如同被泼了西瓜汁一样染红,“你这贱人,你在说什么?” 她推开身边的女使,作势又要扇姚氏几个巴掌扇到她的半边脸发麻。 她扒开众人的架势蓦然让姚氏回想起之前自己的脸麻木了一晚的感觉,她也不是没有去主去那里闹过,只是她这位夫君还是畏惧南山院那位的,闹过几回后,他索性呆在了军营。 自从这府里有了元彤,姚氏唯一的依靠也不向着自己了,这些个个精明的下人更是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墙倒众人推。 “我说,你儿子就是个短命鬼。”姚氏故意咬重了最令元彤炸毛的几个字,她什么都豁得出去了。 “短命鬼”三个字砸在元彤脑海中,如同一块巨石被掷进湖中,溅起千层浪花。她今天就要撕烂她的嘴,不,她要撕碎姚氏这个人。 “你们都不准拦着我。”元彤几乎是低声吼出来,命令这些拦路石女使。 姚氏也扒开众人,一副吃了雄心豹子胆壮勇气的模样,眼看着两个人又要打得昏天暗,不可开交。 “母亲。”突然不知从哪个方向冒出这句话,短暂、急促又焦灼。 是元曲,她看着姚氏被元彤身边的几个婆子架住了双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欺负,她大声喊了出来,“表弟的死跟我母亲没有关系,姑母。” “肯定是表姐想害死他。”元曲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抖豆子一样抖了出来,她继续说,“我曾经有几晚到南山院觅食,亲眼看见过表弟鬼鬼祟祟地扒着表姐的窗户,脑袋往里探。表弟突发重症那天他曾去了南山院和表姐说话。定是表姐不堪表弟骚扰才痛下毒手的。” 正好将这一切揽于耳底的元樱,她静静盯着元曲,心口有些闷,她曾以为元曲和元袅不同,如今看来不同的只不过是一个明着来,一个披着羊皮。 抓着姚氏头发的元彤如遭雷劈,整个人如同静止,她微微张了张嘴。眼神空洞地瞪着元曲,儿子曾经夜半三更去趴元樱的窗户? “你们母女果然是一丘之貉,我儿都已经离世了,你们还不放过他,什么脏水污水都往他身上泼。”元彤的声音撕心裂肺又气愤。 从元樱的角度看去,元曲面露坚定,她知道姑母乍一听这话肯定会更加气愤姚氏母女的作为,可是时间久了,她从心底肯定会对自己生出芥蒂。 看来,前几日的噩梦已经知道了债主。 第50章 【50】离府 这些日子元樱尽量去避开那些麻烦,可是麻烦与她有仇,终究还是抓紧了自己的头发不放,她那一番话如同一只手揪住了元樱的头发。 头皮被拽着,元樱清醒多了。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下台阶,元彤和姚氏互扯着对方的发髻,她走到元曲面前,这张脸瘦下来后愈发得像姚氏了,她说,“妹妹请慎言。” “今日是表弟的头七,你如此污蔑他清白是何居心?”即使元樱知道宁梁斜曾经真生了龌龊心思,但她也不能和元彤生了龃龉。 本半信半疑的元彤瞪大空洞的眼睛盯着元曲,被几道目光注视,元曲咬咬唇,“大姐姐,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表弟曾经对你生了非分之想?” 即便是有这回事,也不能被你们拿来害我,元樱看着她,明明被宁梁斜盯上受伤害的是自己,自己的委屈无处哭诉,受害人的身份如今又被人拿来做文章给自己使绊子。 “妹妹,慎言。”元樱不动声色地说,“表弟熟读诗书,姑母又管教甚严,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不齿之事?” 她这话点醒了元彤,人已经离世了,保全最后一丝尊严要紧。她咬牙骂道,“你们母女俩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害死我儿不够,如今他人都走了你们还不放过他!” 元彤撒手,径直扑向元曲,连那些个时常做粗活力气大的女使婆子们都拦不住了,她骂,“你诋毁我儿子,我今天就要撕烂你这张造谣生事的嘴。” 元曲那话一出,眼见着元彤就要相信了,局面有所扭转了,可是元樱话一说出口,又变回了原样,甚至更糟。 “表弟明明就对大姐姐又不轨之心,我亲眼……”看着神情狰狞朝着自己扑过来的元彤,元曲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说话都不利索了。 话还没说完,眼角一个阴影飞来,元曲半边脸被巴掌打的朝向一边,左脸麻木了许久,头上的珠钗相撞的声音清脆震耳。 “你这恶妇,我跟你拼了!”姚氏整个人爆发了,她一张脸红涨冲了上来。 南山院门口顿时乱做一锅粥,主人家的打起来那些做下人的女使婆子也不敢使太大劲把她们分开来,生怕弄伤了她们。 “快去请老太太出来。”混乱中有一道声音尖锐劈开是非传了出来,很快就有机灵的拔腿去了耳室。 听到这个消息时,老太太还在耳室的小佛堂里诵经礼佛,恐这个消息脏污了佛祖的耳朵,她虔诚摆了一拜才起身。 等到老太太命人把她们带上来时,元彤脸上赫然一道血痕,伤口不浅过了这么一段时间还没愈合结痂。 “天爷啊,怎么给伤成这样了?”老太太毫不掩饰自己对元彤的偏爱,她小心拉着元彤坐下,又冲旁边的女使怒道,“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眼看着主人家的笑话是吗?” 知道老太太在气什么,很快就有人端着水盆和外伤药进来了,而站着的姚氏和元曲一高一低。 “疼不疼?”老太太看着这伤口,心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亲自给她擦药,下手的动作已经轻之又轻,边倒吸一楼冷气。 同样狼狈的姚氏和元曲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从屋外打进来的光撒在她们身上,在地上拉出两条纤长的影子。 “母亲,这回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对母女就是杀人犯,她们害死了我儿子,如今还想让我儿子泉下不得安宁,梁哥儿也是你的亲外孙啊。”宁梁斜走后,元彤整个人的精气神大不如从前,常常抱着他的衣裳痛哭,直到把衣裳哭的淋湿了才回神。 元老太太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年她这门婚事老太太就不同意,可是她爹是个说一不二的,这些年她在宁家受了很多委屈,如今年纪大了还要遭受丧子之痛。 “彤儿啊,你别哭,娘一定给你讨回公道。”元老太太抚着她的背,心里下定决心,姚氏在府中作恶多年,她一直没能狠狠心,今日她就要除了姚氏这祸害。 有母亲这句话,元彤就放心多了。 元老太太转过身去,目露决绝,盯着吃元府的米粮长大的母女,声若冰霜,“姚氏子宁,嫁入元府八年无所出,当休。” 一个“休”字撕破了姚氏和元曲同仇敌忾的紧绷的神情,她们略微一滞,很快转为恐惧,纷纷跪地,声音凄凉,“母亲,这八年来我服侍您也算尽心尽力,就让我们母女留下来罢,我日后再也不争管家权了。” 姚氏是真的害怕了,她不仅害怕还快要哭了了,她声音有些沙哑。 “祖母,我母亲是当年因为小产才伤了底子无法生育的,求您大慈大悲不要赶我们出去。”元曲膝行至老太太跟前。 可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孙女,她也不曾在老太太面前服侍,老太太自然对她没有感情,尤其是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比起来。 “现在求饶已经晚了,我现在就让人给我兄长送信,让他写休书。”元彤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即使事情顺遂了她的心意。 元彤不想再看到这对母女了,她挽着老太太的手,元樱扶着老太太,将求饶和哭声抛之脑后。 “樱丫头,你生母的田契铺子,这些日子就会还到你手上。”老太太拍了拍元樱有些温凉的手。 元樱垂眸,就听元彤添油加醋旳说,“母亲,届时把她们赶出去的时候可得好好搜身,以免她们夹带私货。” “我们也是体面的人家,不到那一步彼此都好看,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老太太这话的意思是,给姚氏最后的体面,以免逼的太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是元彤咽不下这口气,她气结于心,“可是她们是害死梁哥儿的凶手,今日是我儿头七,她们还造谣生事说他……”元彤脸色复杂难看地扫视元樱一眼,余下的话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去了。 老太太人老了课耳朵不背,那些污言秽语她可是听的清楚,她没说什么。 转头看向元樱,老太太怜惜这苦命的孩子,“眼看着离你和五皇子的婚期愈来愈近了,你可得做好准备。” 做好心理准备,未来的夫君不是人态。 “祖母放心罢,一切准备妥当。”元樱回返,她心中带着几分期待,她嫁给赵晢的话,他真的会醒过来吗? 她走神之际,听见老太□□慰似的语气说了“那便好”。 消息送到西郊军营的元箇那里,他人没回来只是送回来一份和离书,元樱猜想父亲心中定然是明白的,他若回来姚氏母女就还有的闹。 姚氏携带着两女离府那天是个阴雨天,天地间藕断丝连,姚氏撑开两把伞强行挤入雨里,伞被打的啪啪响。 元袅在哭,她的泪也跟雨一样,哗啦啦落个没完没了,她哭着鼻子,“娘,我们日后可怎么活下去。” 两个女儿都快和姚氏差不多高了,她还记得自己带着两个只自己膝盖那么高的姑娘进元府时也是这样一个天气。 从此,她便是姚子宁了。 “别怕,阿袅,母亲这些年攒下了一些银子,足够我们后半生吃穿不愁了。”姚子宁背对着元府离去,那鎏金门匾愈来愈不足道。 元袅不甘心就这么脱下了千金小姐的衣裳,她哭的情真意切,“娘,我们去找爹爹好不好,他心里有您,绝对不会放任我们母女不管的。” 听到这里,姚子宁抬手擦了擦泪,她听见自己深呼吸,正色道,“阿袅,你的爹爹早就在抄家流放三千里时死在了半路!” “不!”元袅反驳,“我爹爹是镇魂将军,他战功赫赫,我是将府嫡女。” 元袅挣脱姚子宁要往元府跑,她要跪在雨中求爹爹原谅自己,只有她是将府千金她才能嫁入高门,成为主母一辈子荣华富贵。 “啪”得一声,声音急促又清脆,这巴掌让元袅愣愣回神,她不敢置信,这是阿娘八年来第一次打自己,上一次打自己是因为抄家时,她们身无分文,她闹着要吃鱼。 “你清醒点!”姚子宁嘶吼,她当年的孩子是怎么流掉的,或许元袅和元曲已经淡忘了,可她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元袅和元曲生怕孩子呱呱落地,自己会冷落她们,两个才七八岁的孩子故意嬉戏打闹撞的自己摔倒在地,那时候肚子里的孩子都成型了啊…… 姚子宁红着眼看着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两个女儿,两个都生的模样周正,她手中的伞脱离手心跌在蓄积了浅浅的水坑里,她一步步后退,远离这两个女儿。 “母亲……”元曲叫了她一声,声音嘶哑的。 “别叫我,”姚子宁浑身已经被淋湿了,她还在后退,圆睁着眼睛看着她们俩,突然笑了笑,“如果没有你们,我便永远是镇国将军的妻子,是元府的主母……”她凄厉挣扎地笑了两声。 站在原地任凭雨水冲刷的元袅和元曲,看着姚子宁,一开口,冰凉又清甜的雨水灌进嘴中,脑子里两道画面重叠,当年抄家的时候她们流落街头,她们的母亲也是这么说的,若不是有这两个拖油瓶,她早嫁给当地的富商了。 两个站在原地,从头凉到了心再到脚,眼睁睁看着她们母亲一步一小挪地后退,极尽想离开她们又捎带了不舍。 吱呀一声,门缓缓合上,元樱撑着伞回怀壁院,母亲陪嫁的田契地契正装在一个箱子里,静静地搁置在闺中。 第51章 【51】危机 乞巧节,雾雨蒙蒙。 元樱放心不下,跟着来了灵应寺,这天来烧香礼佛的人多,不过一眼就能看到皇后娘娘的尊容。 她是个心地良善的人,这些年为了给五皇子积德更是好事做尽,只盼望着佛祖开眼能让她那苦命的儿子回魂。 不过今日情况有变,是太子赵暄陪同皇后一道来的,他待人始终彬彬有礼颇有好名。 “大师,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不日便是我儿几砚与元府姑娘的大婚喜日,他们成婚几砚能否真的醒来?”皇后看着无我的眼里多有憔悴之意,越是靠近成婚典礼,她的心越是有如擂鼓。 她期待着,赵哲能醒来,这一等一盼便是五年了,同时,她又害怕这份期待会落空,海市蜃楼终如浮沫。 无我垂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目光点了一下赵暄,这位施主面相良善,可是目光可多琢磨琢磨。 “皇后,请跟老衲移步说话。”后院还有人在等着她,无我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皇后双手合十,抬脚跟了上去,是两双脚都跟了上去,旁边的赵暄亦然。 后院守卫森严也偏静,昨晚一整夜皇后思虑赵哲无法入眠,如今被周遭的宁静哄的有些许睡意。 一入后院,无我就注意到赵暄心中烦躁,他警惕四周,似乎在防备什么。 “大师,现在可以说了罢?”皇后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她目露星星点点的期待,嘴唇微微紧张地抿着,似乎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皇后,老衲先跟你讲个故事罢。”无我慈悲为怀地看了一眼赵暄,他年轻的眉眼陡升了几分戒备和恐惧。 皇后显然没想到这一点,她微微一怔,很快说道:“大师,请讲。” 无我一双慧眼看着她们,目光和善,颇有救济苍生于苦痛的意味,他声音沧桑,却从俗世的沧桑中透出一种看透俗世不染俗流的高超,“一只碗里置放着些许水,放了糖下去,你尝一口,皇后以为该是什么滋味。” 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是什么? “甜味。”皇后愣了一下我有些不知无我所言。 “不错,”无我笑了笑,明-慧的眸子里透出亮光,“也错了。” “这是何意?”皇后云里雾里的,她是来问赵哲的,为何无我大师给她讲了一通不沾边的话? “皇后忽略糖水本是两个味道,正因为水无色无味无形,做的太到位,而致使人忘了这一味。”无我说完,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皇后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只不过略加咀嚼了两遍这话,发现参悟不透,立刻又追问赵哲的事,“绕了这么大一圈,大师还是未告诉我,几砚与元姑娘成亲可是真的能苏醒?” 即便他苏醒,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无我抬头时,注意到赵暄脸上复杂的神情变了几遍,说给皇后听的她,她没听懂倒是旁人听懂了。 不过无我要说给赵暄的话还在后面,他说,“施主莫急,冥冥之中自有最好的安排。” “老衲还有一句话要说,太子请听好。”无我大师朝着他一笑,试图解开这孩子心中的枷锁,“糖与水浑然一体,有人硬是要蒸馏将两者分开,最后水蒸发了,糖也不见了。是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话说的太明白了,赵暄拧了拧眉头,不过顾忌到母后还在很快又收拾好脸上如临大敌的神色。 说了一箩筐,皇后还是没明白,而赵暄却通通听明白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大师,您今日说的那番话是何用意?”皇后追问道,她此时最关心赵哲能不能醒过来。 走在前头的无我并未答话,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针芒在背的两道目光。 他领着他们到了后院,以往皇后来灵应寺烧香礼佛总是会在这里用一些素膳。 用完膳,皇后支颐着睡了一会。 赵暄找到无我大师,他不似在皇后面前那一般乖张,仿佛生了两幅面孔,“刚才大师说的那番话,我未听明白,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施主,”无我大师看着他寻究又不安的眼色,嘴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只这一句话,赵暄万分笃定赵哲一定就在他这寺庙里,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赵暄打开天窗说亮话。 “如果他在这里,还希望大师告知他一声,母后寻他很久了。”赵暄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不容分说地露出几丝危险。 面前的人是太子,是储君,将来要继承大统的。 无我大师不卑不亢,笑容一似刚才,心怀天下苍生,“太子与五皇子一母同胞,心里还是对这个弟弟念有旧情,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这层窗户纸戳破,太子的手倏然攥紧,他目光带着矛盾的挣扎,光明正大地暴露了真实的想法,“旧情?何为旧情,只是因为同一爹娘所生,就必须要有情谊维系?那么这天底下的情谊来的也太让人瞧不起了,是谁说的天下的血脉之交一定要兄弟友善姊妹团结!” 愈说到后面,赵暄愈加失控。 而无我大师始终是平静的,有如端平的一碗水,无波无澜。 “你怎知,皇后说糖水是甜味,只说的是糖而非水?”无我大师看着表面上已经拥有一切的太子,平稳地问。 这个问题越界了,已经触碰到赵暄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他背着双手侧着身子,日光照的他眼里的细碎光芒一明一暗。 “这是本太子的家事,与大师你无干。”赵暄说完,就抬脚走了,离开时有些仓促。 立在原地的无我大师“阿弥陀佛”了一句,他的影子投影在地上,天上撒下来的光炙热,地下透出来的气息却微凉。 想必这时,赵哲已经顺利进入皇后的梦中,将事情告知皇后。 多年来第一次失控的赵暄心烦意燥地到处走着,没叫人跟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后山的入口。 和小跑出来,额头碎发被汗水沾染的元樱撞了个正面,不仅是元樱错愕,就连赵暄也满脸愕然了。 转眼间,赵暄温润如玉地看着元樱,“有韵姑娘从后山小道进来,是来寻我皇弟的罢,可要我给你带路。” 寺庙这种地方,他身边的能人异士无法施展他们的本事,所以找起来不亚于湖里捞针。 大事不好。 元樱立刻就往后退去,身后便是蛇林,太子孤身一人是绝对进不来的。 只是她退到蛇林后,太子有条不紊地步了进来,神态自若,周遭的青蛇白蛇赤炎蛇各个懒散地挂在枝头或钻入深处。 元樱疑惑,无我大师不是说,蛇林的蛇群极认生,若是有人第一次闯进来哪怕是灵应寺的得道高僧都会被这群蛇为难围困许久,可它们视若惘然。 她一路后退,一路看周遭的蛇群。 眼里大写着不相信,以及脑袋快速旋转,心想现在该如何脱身。 “怕蛇?”赵暄看着周遭的蛇不仅没有半点不适,反而关心起元樱来了。 进了蛇林也没用,反而断了自己的后路,现在已然到了蛇林深处,叫破喉咙也没人及时来救自己。 元樱和他周旋,“你想怎样?” “你知道得太多了,我不能留你了。”这些日子,宁檀深待他很好,让他那颗冰冷的心缓缓回温,他也终于有了一个家的感觉。 可是宁檀深与元樱交好,她又是站在自己敌对面的人,这样的人有一个就能变成心腹大患,不得不除。 他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元樱警告他,“太子,这可是灵应寺,容不得你胡作非为。” “正是灵应寺,你消失了的话,应该没人会怀疑到本太子头上罢。”赵暄藏在身后的手缓缓拿到面前,他手中抓着一把白净的沙子。 元樱还没来的及看清楚,白沙扑面朝自己撒了过来,她整个人如堕烟海,四周缭绕着白色的雾,她轻如片羽的身子缓缓下坠。 赵哲……元樱在两眼阖上的最后刹那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他。 回宫的路上,皇后整个人心绪不宁,她嘴唇失色。 “母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尽力救五皇弟的。”赵暄伸手握住了皇后冰的彻骨的手。 赵暄的手瞬间就让皇后醒了过来,她似乎洒过泪,“暄儿,今天中午我做了一个梦,是关于几砚的。” 话到动情处,皇后又忍不住啜泣起来,她丝丝缕缕的声音不绝于耳,内心的凄凉也无竭尽。 他的手忍不住握紧了些母后,瞳孔骤缩,赵暄整个人紧张敏锐起来。 哭了有一会儿,皇后的泪浸湿了帕子一角,她哑着嗓子,“是几砚给我托梦了,他说……” “说什么?”赵暄等不及,追问道,急切又刻不容缓的声音。 皇后抬头,一双泪眼看着赵暄,眼角微微往下拉着,被疲惫与悲伤拉进深渊,她痛心地说,“几砚告知我,说他的手足要害他还要害元府的姑娘……” 第52章 【52】吃药 说完,皇后忍不住痛心,一阵悲似一阵地小小抽泣起来。 他走前让群羽守的那样小心,还是被他们钻了空子。他的手倏然转凉,平静地安慰道:“母后,莫言担心,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人伤害五皇弟和元姑娘。” 皇后哭的牵动肺腑,她抓着太子的手,如同濒死之人抱住浮木。她抓得紧紧得,“暄儿,几砚,他就你一个亲兄弟,你可千万要保住他啊。只要能保住他,我愿意终身食素。” 母后那样一个爱吃河鲜的人,能为赵晢做到这份上,这些年她在宫中不争权,也无心笼络父皇,一些寻找法子让赵晢苏醒,她一日胜似一年地老去。 这一切都是为那个躺在床上五年的人。 他醒着时,只顾晓游山玩水,让母后忧心,如今他昏迷却也只会让母后操劳。 “只要几砚能醒,就是拿了我这一条命,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皇后这句话不亚于一颗巨石,撞击在赵暄的心上。一句不痛不痒的话,牵动着赵暄的眉眼倏然拧紧。 为了他能豁出命,那么为了自己,母后,你能做到哪份上。 看见皇后眼里只有赵晢,赵暄无数次都想问出这番话。 皇后哭得伤心欲绝,趴在赵暄的肩膀上小睡了过去。赵暄侧头,她眼角的皱纹像是一张被狠狠□□的白纸。 “走慢一点。”赵暄看母后睡得正熟,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吩咐车夫赶慢一点,小心路上颠簸吵醒了她。 东宫,已经是三更时分,万籁俱静。 元樱脑袋昏昏沉沉地醒来,周围环境的陌生气息令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周围幽静只点了几支烛火,这里没有窗户,想必是在什么密室。 手和脚都被束缚住了,元樱用力挣扎了一下,动弹不得。 有脚步声沉稳的从脑后传来一步又一步,步履平稳,而且并不陌生。 元樱能猜出,来人肯定是太子,“你竟然敢私自囚禁官眷!” 她都已经被绑到这里来了,赵暄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元樱连自己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何况手脚被绑,轻易是逃不出去了。 侧身对着元樱的太子缓缓抬头,烛光打在他半边身子上,将他照得半明半暗,他开口,“死。” 闻言,元樱整个人如堕冰窟,她的呼吸略微一滞。 “不过,”太子冷冰冰的语气,似乎来了那么一点兴致,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我突然想到,要是你突然变了一个人,变得赵晢一点都不认识了,那应该比你死了他更难受罢。”说这番话时,赵暄的脑海中闪现无数幕母后为了赵晢痛哭流涕的画面。 “你!”元樱咬住这个字。 换来的却是太子轻轻一笑,他笑得芝兰玉树、翩翩公子,如若不是身处晦暗不明的密室,他该是何等的出类拔萃。 “群羽。”太子大概是要动手了,他的语气中充斥着危险,以及对他口中假设的画面的期待。 群羽一身黑色劲装,他朝元樱逼近一步,元樱的心就忍不住有如擂鼓,“太子,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此事,你就不怕她失望吗?” 元樱提及皇后娘娘时,赵暄的眼里闪现一丝温柔、痛心甚至是不甘。只短暂一瞬,他背过身去。 群羽手心里躺着两粒药-丸,他冷冰冰的一手捏住元樱的下巴,要将两粒药一同灌下去。 元樱死命咬住牙,可是无奈不敌群羽的力度,他还是撬开了自己的嘴,眼看着两粒不同颜色的药丸就要灌进自己的嘴里。 “太子,如果檀儿……”元樱被捏着嘴,吱吱呜呜的吐出这几个字,她的头不动,眼珠子斜看着太子,“你放了我,我绝对不会将此事告诉她。” 背对着元樱的太子心事重重地抬头,还在等回答的元樱突然只感觉喉咙一紧,两颗不同颜色的药就被生硬地灌进去了。 刚才……捏住她嘴的手拿开了,元樱的头顺势无骨般低垂着,眼里无光无神。 吃了这药,会发生什么?元樱错愕又害怕地抬头,最是温馨的橙黄色烛光照进她最深的眼底,元樱的视线一片一片模糊。 太子终于转过身来,他期待的目光凝视着元樱。 天地开始一片混沌,元樱咬着牙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眼前一片眩晕,就连耳旁也像是一盆被搅浑了的浑水。 “元樱,”太子叫她的名字,“我要你杀了赵晢。” 在沉重眼皮合上的最后刹那,元樱只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等到她昏昏沉沉的醒来时,元樱鲤鱼打挺的从床上坐起,明亮又温暖的光芒从窗户外照进来,院子里的几棵树枝繁叶茂。 元樱扶头,昨晚发生的事就像噩梦一场,她穿鞋下软榻,问一个端着洗脸水进来的女使,“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姑娘,昨天是宁姑娘送你回来的,说您喝了点酒有些醉了。” 从东宫出来的,元樱的脑海里头痛欲裂,耳旁又响起那句话,我要你杀了赵晢。 清晰的且在梦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像滚轮一样循环往复的话。 元樱魂不守舍,匆匆洗漱完,出门时听见几个嘴杂的下人正缩在几棵大树下。 “我看她这是不得长久之症,你瞧瞧,端进去的饭菜几乎一口没动,原样又送回来了,这样都持续几天了。” 另一个女使压低声音,和她们议论,“不仅如此,我还听说她最近失眠多症,常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经常说梦话,说自己那冤死的儿子回来找自己了。” “这岂不是太折腾贴身照顾她的几个婆子女使了,我之前还想塞钱给管家,到她院里去服侍。”这女使的语气多带庆幸。 另一个在元府有些资历的老人拍了拍她的手,“去她院里,你能捞着什么油水?主君如今也搬回家住了,听说要续弦杨家的嫡女,他家的女儿在京城素有雅名,是个最菩萨心肠的,况且她嫁入元府,就算装模作样也得对我们这些下人好些,去主母的院里服侍别说得些什么赏银,日后在院里也有地位。”这婆子笑话她们鼠目寸光,不懂得审时度。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年轻的女使纷纷附和说要去未来这主母的房里做丫鬟。 元樱重新抬脚,朝祖母的屋子里去,她进来时,祖母身子骨硬朗正笑得欢,“樱丫头,过来。” 祖母许久没有笑的这么高兴了,旁边的元彤面色如腊,呼吸有些粗重。 “这是你爹的聘礼单,你管家过一段日子,看看。”祖母拿着聘礼单给元樱看看。 “祖母,这是父亲的事,我做女儿的,过问父亲的聘礼单本就是僭越了。”元樱没接手。 听祖母说,“杨家虽说是个小门小户,但好歹是书香门第清流之家,你爹若是娶了他家的姑娘,也能脱了兵鲁子的标签。” “更可贵的是,杨家的大姑娘帮着身体弱的母亲协理家事已久,日后管家也有分寸,不会手生。”祖母小小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光亮,娶一个安分守己又孝顺的儿媳放在家里,她也不必撑着一把老骨头管家了。 元樱给祖母捏捏肩膀,祖母说笑时时不时掺和几声元彤的咳嗽,她咳得瘦弱的身子一动一动的。 “姑母,你咳嗽得这样厉害可请了郎中来看吗?”元樱看她气若游丝,是大症之兆。 提到元彤,祖母的眼神又心疼起来了,命春衾去熬一剂浓浓的枇杷汁。她揪心地看着一日不如一日的女儿,“只是夜里着凉,吃了几天药怎么还不见好?” 元彤张口正想回话,可是咳嗽了几天,一张嘴喉咙又干又痒,□□燥的风一裹就生出刺痛,连忙端起桌上的茶水灌了一口,茶水温润,灌得猛了,喉咙更痛了,只得小口小口嘬着。 是元彤身边的女使替她答话,“姑娘这些日子夜里常常梦魇,吃不好又睡不着,加上寒气入体,便日渐消瘦了。” 老太太一个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如今身子骨被还年轻的女儿强些,她握住元彤的手,“等两日后樱丫头出嫁了,我陪你去灵应寺烧香,祈愿梁哥儿泉下有知投胎到个好人家,也祈愿你身子早日好起来。”喜事临门,偏偏元彤身子骨弱成这样,祖母忍不住眼泪浸浸的。 祖母一说起,等她嫁入邺王府,元樱忍不住稍微扶了扶桌子才堪堪站住,脑子里一句比泰山沉重的话压的她喘不过气。 我要你,杀了赵晢。 杀了赵晢,杀了她未来的夫君。 她与赵晢认识近一年了,两个人相伴相知相守,经历的事情也多,只是为何,如今记忆中的赵晢如同风吹沙一般渐渐弥失。 元樱皱了皱眉头,拼命想留住被风吹散的他,可是抓着桌角的手再用力,还是留不住。 “樱丫头?”祖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叫唤了她几句。 元樱紧阖着眼睛咬牙晃了两下头,她勉强站住,“祖母,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春衾,快去叫郎中来给樱丫头看看。”祖母挥手,被元樱拦住了,“祖母,不过是起得早有些犯困了,我回去睡个回笼觉便好。” 莫不是昨日喝了酒头痛?老太太心想连忙让人扶她回去。 第53章 【53】受苦 自从那日从太子府出来,元樱一连卧床病了几天,身体虚浮。老太太眷念她身边没个贴心的女使,又想着姚氏已去,便把花枝从厨房调回她身边做个二等女使。 “已经是几时了?”元樱睡得越来越沉,即便睡了这么久,意识还是混沌一片。 花枝回话,“姑娘,已经是巳时了。” 元樱起身,花枝撩开帘子,初生的日光不设防地照进她眼底,元樱下意识抬臂截胡一小束阳光,眯着眼睛。 “姑娘,嫁衣今日送过来了,可要试穿?”花枝问她,桌子上摆放着几日后元樱要穿戴的凤冠霞帔。 素净的房内搁置了最雅绿的衣裳,便是有如万点红中一点绿,最是醒目的,元樱布满暖光的眸子里落进一点墨绿,她起身走了过去。 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针脚细密的雅绿嫁衣,忽的想起什么,颤巍巍地扶着桌子,她神情悲痛。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花枝往日是背靠姚氏好乘凉,可如今那位走了自然是要讨好着面前人。 强烈的日光通过窗洒了进来,元樱的眼前忽明忽暗,她抓着折叠齐整的嫁衣,雅绿嫁衣在她手里抓出一道褶皱,黏了些她手心的汗。 明明头痛如摔裂的锅碗四分五,可是即便是头痛到如此地步,可还是想不起缺失的什么。 元樱百感郁结,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被自己抓得不成形的嫁衣,不日她便要穿着这身嫁衣,嫁入邺王府。 邺王府的那位躺在榻上五年不省人事,嫁过去也不过是守活寡罢了。 五皇子邺王,似乎是叫赵几砚。 心里念到这个名字,元樱浑身一冷颤,她抓着正红嫁衣的手倏然下意识松开,她的目的是杀了邺王,为何提及这个名字时,心头一热。 “姑娘,你不要吓奴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花枝颤声问道。 元樱的眸子一点点睁大,最后她推开了扶着自己的花枝,日光肆意进入她的眸子,将漆黑的眼珠照的明亮,冲破了一层防障。 被推开的花枝像个木头人,站在原地只知晓着急,房间里一度陷入无尽的沉静中。 元樱抬头,逆光看着窗子,只有窗子无限明亮,明明日光已经照进屋内,可四周偏偏沉黑得让人害怕。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元樱这一年的记忆似乎被一桶冷水泼得晕染一片,模糊得见不到轮廓。 出嫁那日,元樱身着嫁衣,手执小团扇,她在祖母和父亲的注视下出了元府的门,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堪比公主出降。 元樱知道,这是皇后的愧疚。 墙头马上的男子芝兰玉树,日光倾京城,唯他最在高处,沐浴到最顶上的日光,最素净的日光,他是赵晢的长兄赵暄。 喜轿抬得很是平稳,元樱坐在四面皆红的地方,潮水般压来的喜庆让她只觉得心有抵触,她在脑中搜肠刮肚寻找赵晢的记忆,想到的只不过寥寥几笔,皇后的嫡次子,太子的亲弟弟,以及卧榻五年不算死了的人。甚至还有一句,似乎烙印在她心里的话:我要你,杀了赵晢。 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称赞太子温和有礼,协助官家治理有方,敬爱皇后,善待手足。 元樱却知,让她杀了赵晢的便是,完人赵暄。 有些人表面越是无错可挑,实际越是错误致命。 轿子停下,邺王府气派,宾客盈门,他们满面的贺喜之意识,元樱是赵暄接进门的,赵晢身不能动,意识未苏醒,赵暄替弟行礼。 送入洞房后,元樱见着桌上放置着两杯酒,闻言新人喝合卺酒需要将空杯一正一覆地放置,寓意甜蜜恩爱。 如今两杯酒未动,元樱抬头,屋外正黑压压站着一堆人,以皇后为首,皇后心切,想知今晚她儿能否醒来,有的人纯粹看热闹,想瞧瞧赔付一个女子一生,这样的赌注能不能赢。 掩在宽袖下的手紧了紧,她手心里正抓拿着一个白瓷瓶,这是太子迎亲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动声色地递给她的,说是她能见到赵晢的元神,只要见到他,将瓶子里的白沙撒在他身上,便能叫他灰飞烟灭。 太子说这话时,面带微笑,人畜无害,十足的翩翩公子模样。 白瓷瓶身微凉,只不过被她攥在手心许久,竟然生出一股温热之意。 元樱巡视四周,并未见到赵晢的元神,即便是见到了,皇后正时刻观察着她,哪里有这么容易得手。 屋外焦急又质疑的声音传来,元樱听的很清楚,是皇后的,她正两眼盯着亮堂的屋子,来回踱步,“那术士不是说,只要几砚娶了元府的嫡女,成婚当晚便能苏醒吗?这都快一个时辰了,里面怎么还没动静?” 元樱半侧身,望着躺在榻上的男子,他昏五年,可是脸色白皙如常人,尤其是他微薄的嘴唇轻轻闭着还带着常人嘴唇的气色。 他剑眉齐整,橙黄色的光芒发在他脸上,也难掩他面色如月辉,清冷又高净。 看他恍若睡着的样子,元樱紧了紧手中的瓶子,又听到屋外的皇后急不可耐地朝门走来,“不行,本宫得去看看我儿醒了没有。” 懂事的宫女拦住皇后,劝慰道,“娘娘,万万不可,只要术士说的没错,如今王妃也已经嫁了进来,迟早会醒的,您等了五年也不急于一时,娘娘,千万别冲动呀。” 元樱转过身,走到床旁,躺着的男子是她的夫君,皇后让她嫁进来只为了压制他的命格让他苏醒,如若元樱真让他的元神灰飞烟灭,皇后见赵晢迟迟不醒定然会迁怒于自己,那她听太子的话岂不是作茧自缚? 环视四周,元樱将瓷白瓶子藏在妆奁盒中。 屋外的人一夜未散,皇后不走谁敢走,只是困得住他们双腿也拦不住他们打瞌睡,只有皇后一宿未眠,从入夜到天白保持清醒。 红烛燃泪到天明,元樱支颐着小睡了几个时辰,等到天刚亮时,四五个女使进屋撺着嫁衣一夜齐整的元樱梳妆,去给皇后请安。 这里是邺王府,因着皇后放心不下昏睡不醒的邺王,便在这里小住。 等到元樱梳洗打扮,来给皇后请安时,遥遥的就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不满,她一双已有了老去痕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如同墙角的蜘蛛网,交织错横。 “元氏如樱给母后请安,”元樱行礼,皇后未叫起,她便不能起身。 坐在高堂的皇后慢悠悠地吃茶,她吃浓茶提神,却没拿正眼看元樱。 “昨日几砚可有清醒的迹象?”皇后平静的声音里充斥着对元樱的不满。 今早进来的那几个人,有两个是贴身服侍皇后的大宫女,想必是替皇后来看赵晢的情况,元樱如实回答,“不曾有。” 啪的一声,皇后手中的茶盏因为气愤和期望落空以及焦急用力地砸在桌上,她微有些干涩的眼睛用力瞪着模样周正的女子,“那你昨晚可做了什么?” 还保持行礼的元樱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未做什么。” “那本宫的儿子怎么能醒?”除却在赵暄面前痛哭,这是皇后第一次在人前高声,声盖群市,她激动地站起身,低头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元樱。 元樱自知事情没能办好,她保持沉默,目光悉数落在地上。 “你们两人已成夫妇,自然是要同心同力,同气同命,你怎么能只顾着自己,本宫的儿子是人中龙凤,他如今虽是暂时昏睡,可你嫁进来自然还是你攀了高枝。”皇后教训元樱。 说的口渴了,皇后依然不依不挠地说,“既然已成夫妇,新婚之夜你竟不懂的服侍夫君,元府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母后……”即使上了衙门也还容得人辩白几句的,元樱开口正欲解释。 皇后没这个耐心听,她一夜未眠此时又急火攻心气的头痛不已,她下令道,“你在这里跪足一个时辰,若是我儿一天未醒,你就多跪一日。” 地上硬邦邦的,只跪了这么一小会膝盖已经酸疼不已,疼的不只是身,元樱嫁进来自然是当家主母,可第一天就跪大厅,人来人往地看着,日后她如何御下。 “王妃,这是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拿来的蒲苇团垫。” 元樱对着冷却的一盏茶跪了一个时辰,起身时她的膝盖酸疼得麻木失去知觉,是皇后身边的人叫她前去用饭。 “人到了,那就传饭罢。”元樱贴皇后边坐下,见皇后说话时眼里并无关切地看着自己。 来的路上,元樱就听说,她被罚跪在大厅时皇后不休不眠地守在赵晢身侧,还是临近午饭才撑不住阖着眼皮小睡了两盏茶的时间。 她盯得这样紧,元樱哪里能得空找到赵晢的元神下手。 失身片刻,元樱就听皇后懒懒地开口,“这些都是我儿爱吃的菜肴,如今我儿吃不到,本宫也没有胃口。”说着,皇后又神伤起来。 她是在提醒自己,让自己谨记赵晢的喜好,元樱端起一小碗蛤蜊蛋羹,跪在皇后面前,“母后,您多少吃些罢,想必王爷他醒来也不愿看到您为他不食不眠。” 元樱本是一番好意,可这话听到皇后耳中却刺痛了她的心,“既知我儿昏睡,本宫无心食眠,你就更该早些让我儿醒来,何必在这里说些不中听的话。” 蛤蜊蛋羹的碗极烫,皇后训话的时候元樱的指腹被烫的要把碗给扔了,她跪在地上,日光晒着她。 “本宫没胃口吃东西,你自己吃罢。”皇后无动于衷地晲着元樱,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 留下跪地的元樱手上还端着那碗蛋羹,元樱抬头看了眼太阳,天上那轮太阳发出五色的光圈,晕的人只模糊看到一片强烈的光。 倏然,手上一松,元樱逆光看着背光的人,他满脸心疼,捧着元樱的手,她十指被烫的发红,他哑着嗓子说道,“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娘子。” 他低头吹了几口气,元樱无甚感觉,只发觉仿佛有狸猫的尾巴挠了自己的手心,痒痒的,也不烫了,如若他不只是元神,吹出来的气息该是炙热的罢。 眯着眼睛,感觉天地一片眩晕的元樱不受控制地牵动唇角笑了笑,面前的男子脸上还是心疼自责,他拥臂抱着自己。 元樱在被日光晒的昏去前,只听到头顶低低的声音传来,“娘子,有我在,不会让你受苦了。” 她被不紧不懈地拥抱着,额头似乎落下一个若有若无柔软的吻,她周身温热,昏睡去前嘴角似乎勾着一抹无心的笑,淡淡的,浅浅的。 第54章 【54】释怀 元樱混混沌沌地醒来,屋内没有女使,只有赵晢陪着她,他一身白衣尽落眼底时有些晃眼,元樱眨了眨眼。 “无碍罢。”赵晢问。 外头的日光正盛,元樱想来应该没有睡多久,却少见的是一身轻松,她看着他开口说话,忍不住回想起晕倒前感受真切的一个吻,“官人?” 虽是略带疑惑的称呼,也足够让赵晢牵动嘴笑了出来,他握着元樱的手,在她晕倒的这半个时辰里大概清楚了来龙去脉,“太子给你灌下的药,我虽不能帮你逼出来,但我会尽力削弱药性。” 药?元樱脸上的神情恍惚,为何她没有一点印象,听他解释道,“太子给你食用的药应该有两色,一粒是为了控制你,一粒是若你不受他控制便让你困在梦魇中。” 他谈及元樱服用的药的后果时神色紧张又夹带着害怕,他握着自己的手力度也不自觉地加重。 吱呀一声,红木门被推开,屋外的热光倒灌进来,来者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书雁,她毫不在意元樱晕倒后醒来是否身子不力,她只是传话,“王妃,皇后正在小佛堂等你。” 书雁后面又涌进来几个女使,准备给元樱梳妆打扮,只有赵晢按住她的手,“我今夜托梦给母后,绝不会再让她为难你。” 他说的一本正经,元樱便信了他每个字。 元樱来到小佛堂时,皇后娘娘正跪着,虔诚地向佛祖祈祷,望她儿早日醒来。 “从今往后,你用完了午饭便陪本宫一同诵经。”皇后睁开眼睛,看着金身重塑过的佛祖。 元樱见她上身跪得笔直便强打起精神来,又听见她说,“我儿赵晢从小便是个顽皮的,常常在一个地方坐不住,可如今他躺在榻上整整五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我儿早些醒来,只要他能醒来,哪怕豁出去我这条命也是行的。” 她说话时带着年岁已久悲伤的沧桑和颤巍,皇后说罢磕头,元樱与她一同行礼。 “娘娘,太子来看您了。” 皇后行了礼,元樱扶着她从拜垫上起身,她听到赵暄脸上才勉强有了些生机,如同日光穿越缝隙,照亮了最深处的无助。 赵暄带着宁檀深一块来的,他温润笑着看皇后,岂料皇后开口问到的第一句话是,“暄儿,几砚他成婚也有数日了为何迟迟不见醒来。”皇后双鬓的白发似乎一夜之间冒出来许多,从发尾白进了头皮里。 元樱看见赵暄脸上的笑一扫而空,随后又生地牵出笑来,他扶着皇后坐下,侧头看了一眼元樱,“想必是五皇弟的元神在外游离许久,成婚一日,时间太短,他无法赶回来罢。” 这番话拿来哄哄皇后,奇怪的是见效了,起码皇后又有了期盼和希望。 元樱见到,宁檀深此次不像之前那般对自己活泼热情,便问,“若荠怎么憔悴了不少?” 突然被叫到名字,宁檀深坐直了些,眼神飘忽地说道,“我助太子妃协理东宫,事情多便没休息好。” 元樱一眼便看出来,事情不像她说的这般,赵暄一手覆盖在她手背,关切道:“要不去休息一会?”她的手被覆盖着时整个人显得有些紧张和如坐针毡,她顺水推舟地退下。 “有韵,你刚嫁进来也别太紧张,术士说你能压制几砚的命格,有你在他身边,几砚必定能醒过来的。”赵暄替她说话。 高高坐在上方的皇后斜眼看向元樱,说道,“只要你能在本宫闭眼之前看见我儿醒来,你就是我们赵家的恩人。” 皇后起身,元樱连忙去扶她,可她直接把手托在书雁的手上,径直绕过了元樱,她和赵暄一起走的,走之前元樱还听到皇后嘴里三句话有四句话是关于赵晢的,她急急地问,“暄儿,可找到其他法子救几砚了吗?” 她说话时俨然又是要以泪洗面了,元樱亲眼见到了贴身服侍她的书雁身上备着多条帕子。 元樱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欲回小佛堂为赵晢诵经,转身前她逆光瞥见赵暄半侧头斜下盯着皇后,目光阴骘,不过只是一刹那的事。 在赵暄和宁檀深面前,晚上这顿饭吃的倒没那么艰难,只是赵暄每给皇后夹一筷子菜,哄她吃下之前必定要提及赵晢,不然皇后压根就张嘴。 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说皇后好福气,太子仪表堂堂又孝顺善道,也只有听见赵暄或者看见赵暄时,皇后才笑笑,其余的还是愁眉苦脸以泪洗面的时候多,不然皇后才三十余岁怎么皱纹两边生。 赵暄说宫中的趣事逗皇后开心,皇后一笑这桌上坐着的人才堪堪松快了些。 赵暄夹菜,复而看向元樱问起,“有韵这两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怎么整个人闷闷不乐的。” 正在高兴头上的皇后嫌弃地睇了她一眼,拍着筷子放下,“我看她是不稀罕嫁进这邺王府,板着个脸像是我们赵家亏欠了你什么吗?”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由来已久,伴后亦如伴虎,元樱立刻说道,“母后,儿媳定然不敢有这样的心思,邺王芝兰玉树又才华横溢,通晓六艺实在是我命里遇贵才嫁了过来。” 元樱夸了赵晢一通,听了世人多少夸赞的话,唯独听赵暄夸赵晢还有元樱夸他,皇后才能舒坦。 “起来罢。”元樱起身,抬头看皇后脸色时正巧看见赵暄半边神色,他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对自己刚才所言十分不苟同。 皇后今晚吃的比以往多了一些,夜深了她乏了由赵暄和宁檀深扶着回房了。 皇家的儿媳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元樱初入元府,没有夫君撑腰,家族没落就指望着元樱能领她们兴起,她膝盖动不动跪地真有些疼了,回房后,罪魁祸首正坐在桌旁用甜蜜的眼神望着她。 “你们下去罢,本王妃不用你们服侍。”元樱跨过门槛,背对着她们说道,几道齐齐回“是”的声音和红木门被契合的声音同时起同时落。 “娘子。”赵晢想多叫几句,练的顺口些。 元樱脚踩大义灭亲的步伐而来,一拳头捶在赵晢身上,她抱怨地道,“你还有脸笑,母后因为我不能把你叫醒一直刁难我,你都不知道我的日子多难过。”又是跪地又是看她脸色吃饭的,这比当初在姚氏手下讨生活还难。 她一掌推开他,气冲冲坐在凳子上,赵晢知道这些日子她不好过,蹲下身来,掀开她的裙子,元樱纤细的身子一震,连忙压下裙角,“你做什么?”吹弹可破的肌肤只在烛光下暴露了刹那,元樱的耳根子便势不可挡地红烧起来。 “你膝盖疼,我也心疼。”赵晢轻轻握着她的手挪开,翻开裙角,她白皙的膝盖一片红,若夏天的莲河倒映在池面上,湖面波光闪闪氤氲的红也羞涩地蔓延。 元樱的脸又红又烫,她的手紧张地揪着腰带,赵晢极淡地笑了一声,抬手覆盖在她膝盖处。 冰凉的感觉自膝盖处传遍全身各处,元樱吃惊地转过头来对上他一双带笑又深邃的眸子,“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你生我的气,我的心凉了自然凉。”赵晢的手往旁边挪了一下,覆盖在她右腿的膝盖处。 “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过了今天这关,日后我护着你。”赵晢为她敷了膝盖,仔细地把裙子放下,遮掩住了清波涌动的春光。 元樱看他深邃的眸子微微一动。 - 梆子再敲响时,已经是二更十分,府里的人差不多要歇下了,元樱派人匆匆忙忙地找到赵暄,称有要事。 屋内整齐如旧,只是地上多了一层轻轻的人形的灰,手上正拿着一个瓷白瓶子的元樱身子不受控制摇摇欲坠地一步步后退,她双目失神,里面甚至梨花带泪。 “太子,你答应我的,我帮你灭了赵晢的元神意识,你助我离开邺王府。”元樱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一魂一魄似的。 赵暄弯膝,指腹沾了一点地上的灰烬,指尖搓了搓,又在鼻前嗅了嗅味道,确认无误才露出大仇得报大患已除的笑,他说,“既是本太子说的话那自然不假。” 当的一声,元樱手中的瓶子砸铺贴了毯子的地上,声音很是沉闷,元樱如释重负地笑,“我就知道太子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即使你没喂我吃那两粒药,为了我自己,我也会选择听你的话。” 正高兴祸患已除的赵暄眸子一缩,他森冷地问,“你怎么记得我喂给你吃过药?” 元樱朝他一步步走近,只有走近些他才能看清楚自己脸上的神色,她声音悦耳,“太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话音刚落,一只手便用力地钳制住元樱的脖子,他危险地注视着这张泪痕未干的脸,“你给本太子下套了?” 她晕倒醒来后,便已经在赵晢的帮助下回想起了大半的事,起初她半信半疑,后来询问了花枝,她也说大姑娘十五及笄后几天内确实是有怪事发生,元樱才信了,才答应与赵晢演一出好戏。 躺在榻上地赵晢快步上前,一手禁锢住赵暄的手腕,力度大到要将他的手腕捏碎成齑粉,他声音更冷,“松手。” 如遭雷劈的太子温润无害的神情终于如镜子破碎一般有了裂痕,他不敢置信地自嘲一笑,任由赵晢解开他的手。 赵晢转头,目光下坠地看着元樱脖子上一圈红印子,白里透红。元樱侧头睥了一眼他关心有加的表情,她都快被人勒死了才起身。 触到要判刑一般的眼神,赵晢的气势突然一怂,目光急剧地收回来,离开身体五年,再回到体内,肉-体的沉重和真实让他舒适得竟然萌生困意。 “你们什么时候设的局?”赵暄脸上的神情崩塌得很快,甚至有些崩溃。 元樱回答,“你给我的药确实厉害,初始几天我淡忘了与他有关的一切,但就在最近几天,药劲有如退潮他又伴在我身边,我才想起一切。” “为什么这么恨我。”恨到不顾一切手段要置我于死地的份上,赵晢红着眼底问他,他揪住赵暄的衣领。 被他揪着衣领的赵暄愈发作轻松神色,他激怒他,“可笑我恨你这么久,害你意识如同孤魂飘荡了五年你竟然不知道缘由,可笑,可笑啊。”赵暄真的笑了起来,他声音凄凉。 砰的一声,赵晢给了他一拳头把他打翻在地,趴在地上的赵暄抬手狠狠地擦去嘴角的鲜血,反击地起身给了赵晢一拳头,声音怒了起来,“我恨你从小不让母后省心,可是母后的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小时候明明我才是太傅嘴里最聪明的学生,可是母后从来不夸我,只因为调皮爱玩的你心血来潮写了一篇文章,母后却能爱不释手地捧着文章高兴了一天又一天,连宣纸的边缘都摸得毛化了。” 看着整个人怒如雄狮的赵暄,赵晢痴痴地站在原地接了他一拳,这一拳用掉了赵暄所有气力,他喘着粗重的气,看着倒地的赵晢,他嘴角的鲜血在白皙的皮肤上往下流。 “别打了,别打了。”元樱小跑过去抱着赵晢的头,将她护在尺寸之地的怀中,声音有些发颤。 “你看,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当了五年活死人,可还是有数不清的人爱你。”赵暄的声音哑了,他眼皮几番触动。 他抬手,以最大的力气反捶着自己的胸膛,“可我呢,从小到大我都不能犯错要做最好的那一个,可偏偏父皇眼里只有九皇弟,因为他母妃得宠,哪怕他顽劣不堪,父皇也宠他,母后眼里只有你,哪怕你不能动不能说话的这五年,我一个大活人站在她眼前,她竟然看不到。”他声音喑哑凄厉地哈哈放声笑了出来,声音悲凉。 元樱扶着赵晢起身,他拨开了她扶着自己的手,走近赵暄。 他还在说,回想起幼年心酸,哪怕是日后的储君,肩担江山民生社稷,他也忍不住犯了泪花,他几度欲言又止,“幼时,我以为父皇母后都爱调皮捣蛋的人,于是我假装着犯了一个错以为父皇母后会安慰我,哪知父皇狠狠责骂了我一顿,还罚我不得吃晚膳,我又去找母后,以为母后总是不同的,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了,她也斥责了我一顿,我饿着肚子想了一晚上,漫长又漆黑的晚上只有肚子的咕噜咕噜声告诉我。”最后一句话,赵暄几乎是吼出来了,吼的嗓子破了音,轻轻喘口气都疼的恍若凌迟。 他这一吼,屋子里似乎安静得如同没了人息,只剩下隐忍的锥心般低声的呜咽从帘子后传来。 赵暄的嘴动了动,他害怕又期待地看着帘子,皇后泪流满襟地走了出来,她眼前满是被咸咸的泪水晕染的景与人,她看不清楚两个高挑的人哪个是赵暄哪个是赵晢,可是哪怕她瞎了,也总能毫不犹豫地认对。 她缓缓地挪了几步,快快地冲到赵暄面前抱着他,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和心生混杂在一起,她模糊不清地说,“暄儿,都是母后不好,你也是母后的孩子,母后怎么可能不疼爱你,只是你身负重任,母后不得不对你严厉,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她哭的声音很大,如同潮水一瞬间浸了赵暄整个人,他若水上的一叶孤舟在不知方向没有灯光的地方漂泊已久,突然云开见了一直为指引方向的星子。 “都是母后的错,母后不该对你这么严厉的。”皇后哭的撕心裂肺,她自责又懊悔,如果不是她,她的亲生孩子便不会反目成仇尔虞我诈,她的泪水淋湿了赵暄胸膛前的一小片衣裳。 赵暄被她抱的紧紧的,大有她再也不会松开的样子。 “母后爱你我,用的只不过是不同的方式,因为她对你寄予厚望才会因为你犯错焦急。”赵晢看着赵暄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平淡,他一如五年前一样叫他,“哥。” 没想到过尽千帆之后,赵晢竟然还会像五年前叫最亲密的家人那般叫他,赵暄如同绝处逢生的人,他终于抱住了痛哭的皇后,轻声说,“母后,别哭了。” 从泪滩里抬起头来的皇后憔悴如地上堆积的黄花,她看着赵暄笑,她也终于有了宽慰的笑,她又埋首下去,“暄儿,以前都是母后不好,以后母后会好好补偿你的。” “哥,我们还是最亲密的兄弟。”赵晢原谅他用尽手段的对付自己,因为他并不曾比自己好过,决定对付自己的时候,他也定然历经千番纠结也曾饱受良心的拷问。 赵暄看着他,忍不住张嘴笑了笑,一笑就牵动破裂的嘴角,疼的清醒告诉他,这不是梦境。 原来世上真有破镜重圆,元樱看他们说开了所有话,解开了所有心结,也替他们高兴。 “母后,好了,几砚醒来你该高兴才对。”赵暄拍了拍皇后的背,可皇后还在深深的自责,她想穷尽所有弥补赵暄。 梆子敲响,已经是三更时分。 “母后,我送你回去歇息罢。”赵暄带着皇后出门,刚到门口就听到一阵小小的哭泣声,赵暄的眸子突然放大,缩在一隅的女子满面泪水,如猫嗓似的喊他,“殿下。” 宁檀深知道太子背地里伤害赵晢,她知道太子所有的阴暗面,可却不曾恨他而是心疼他,幼时的他身旁无人该是多么艰难。 她手里紧紧揪着帕子,泪水和手心的汗水浑然黏在一起,她泪眼朦朦地望着他,宁檀深接受赵暄所有阴暗面后,依然选择与他同气同命。 “外面这样冷,怎么穿的这么单薄。”赵暄解下披风,给她披风,宽大的披风长的拖在地上,却把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今夜十六,月亮正圆,光辉如洗地洒在邺王府里。 第55章 【55】洞房 今夜花好月圆,屋外的月光混进屋内的烛光,元樱见凌渊的目光灼灼。 她吐了一口热气,桌上已经倒好了两杯合卺酒,酒杯小巧玲珑,元樱垂眸可以看见散着酒香的酒杯表面倒映着自己一双杏眼,眼珠子微微情动。 “元氏如樱,无双端丽聪慧,我深念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说完,凌渊的眼里只有元樱一人,他仰头一饮而尽。 元樱左手掩着右手,宽袖掩面,酒香醇浓。 “娘子,夜深了,该歇息了。”凌渊两手搭在元樱的肩膀上,两个人之间只有三两拳的距离。 烛火正在燃烧,凌渊和元樱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结为连理。 元樱别过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说道,“把烛火吹灭了罢。” 她听见耳侧轻轻一笑,笑得她整个人恨不得钻进被子里面,藏在那里吐出热气又吸进热气。 烛火熄灭的一瞬间,屋外万籁俱静,元樱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的。 放下了帘子,软榻上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元樱紧张的气血倒流,凝于头顶,她白洁整齐的牙齿微微咬了咬唇,在唇上留下不可见的红。 “你,我有点害怕。”元樱不敢看他的眼睛,即便在漆黑的夜里,看他,也看不清他眼底的深邃。 一只温热的手覆盖在元樱的手上,将她的小手裹在掌心里,捧着珍珠一般,他说,“娘子,别怕。” 他一只手环绕着元樱的盈盈不堪握的腰肢,另一只手顺势为元樱宽衣解带,她的手和脸虽烫着,浑身却是凉凉的,如同一块浸在山泉里的美玉。 元樱还咬着唇,他的手在自己的背上印下时,元樱只感觉自己背上的肌肤被灼烫出两个洞,正在滋滋的往外冒着白烟。 华裳已退,两个人坦诚相待,肌肤贴于肌肤,赵晢的手从她的背上缓缓往前面移,他每移动一厘,元樱便忍不住咬住唇用力一分。 “咬破了嘴可怎么办?”话毕,凌渊便俯身吻住元樱,两片柔软相接,他分了一片温热与情深给她,撬开了她的贝齿。 甘甜的味道从嘴中涌入,凌渊赠她予深情,在蜜里调油一般的深情里,元樱缓缓放松,如同至于云端。 久得让人深陷深渊的吻在结束时,凌渊开口,气息灼热,喷洒的元樱满脸灼热的气息,顺势滑进了她的脖子处,他说,“我娶有韵,如遇甘霖。” 夜里缱绻绵长,两道交织的气息迟迟不分你我。 日光倾城,元樱懒懒的动了一下手,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她瞪着正撑着头含笑望着自己,“你个骗子。”昨晚情深地说会轻点,结果呢? 元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右手的食指轻轻的点着已经开了并蒂莲花的锦丝床单。 “那我今晚不骗你。”凌渊轻轻地笑出声来抬手握着元樱的香肩。 一室旖旎,日光催花开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