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子魔尊,在线掉马》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喷子魔尊,在线掉马 作者: 山上有水 简介: 林念慈早五前在玉简上匿名发了个帖子,对魔域新任魔主进行了深刻的剖析。 但帖子还没分析完,她就不小心跌入蜃境。 等她九死一生从蜃境爬出来,同门早已找到她的替代品。 新的小师妹嘴甜性格好,连天赋也是难得的极品天灵根,却偏偏容不下沉默寡言,天赋一般的林念慈,多次陷害于她。 师父同门为了小师妹对她百般苛责,师妹犯错她承担,师妹惹祸她背锅。 心灰意冷之时,玉简突然蹦出一条加粗红色大字。 喷子:“楼主是死了吗?五年了,还不更?” 林念慈出离地愤怒了,第一次违背原则在下面疯狂输出,与这个叫喷子的人连着骂了三天三夜,直到玉简灵力耗尽才结束。 骂完之后,林念慈忽然发觉,自己现在好像很爽? 从那以后,万灵宗众人发现,林师妹,变了。 师兄:“为什么小师妹不对别人用禁术,偏对你用?” 林念慈:“为什么其他师兄都会说人话,就你不会?” 师弟:“她是你师妹,你就要原谅她。” 林念慈:“她若是叫我爹我还能考虑考虑。” 同门:“小师妹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咄咄逼人?” 林念慈:“你在狗叫什么?我明明不善言辞。” 曾经的林念慈尊老爱幼,受了委屈从不说出口,现在的林念慈:“去他的念慈!” —— 林念慈遇见了一个白衣男人。 男人罕言寡语,被人骂了也不还口。 林念慈仿佛见到了以前的自己。 于是,每当男人被语言攻击时,她便替他骂回去。 直到有一日,她不小心瞄到了男人的玉简。 ID:喷子。 林念慈:? 食用指南:1.男主非常坏,女主也不是好人 2.1v1,sc,HE 3.男主掉马在文后面,前期不会掉马 4.作者智商一般,如有逻辑不通之处,还望海涵,谢谢观看~ 我流修真,请勿较真 2022.2.14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异世大陆 女配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念慈、雎不得 ┃ 配角:预收《半魔反派给咸鱼送温暖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魔尊今天掉马了吗? 立意:学会反抗不公,强大自我 第1章 东洲(已修完) “楼主是死了吗?五年了,还不更?” 林念慈收到这条加粗红色大字的时候,只觉得离谱。 离谱,真是太离谱了,活这么大从没觉得这么离谱过。 红字的出处是一个五年前的帖子,那时新任魔主刚刚上位,林念慈便发了个帖子把新魔主深刻地剖析了一下,不料还没写完,自己就不小心跌入蜃境。 林念慈没想到自己被师父罚来思过,第一个收到的便是这样的问候。 没事吧?他没事吧? 被师妹污蔑,师父责打,同门嫌恶时,她都没觉得这么离谱。 这只是有些离谱而已,远远比不过师父他们带给她的伤害。 师父他们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她陷入深深的沉思,开始总结自己二十二年的人生轨迹。 她出生时便被父母遗弃,流浪几年后被万灵宗弟子选中进了宗里,后来又在机缘巧合下入内门成了和光长老的弟子。 她长在万灵宗,师父用心教导她,同门真心爱护她,万灵宗是她的家,万灵宗的人便是她的家人。 但这一切在她从蜃境离开回到万灵宗后变了。 五年前,师父在修炼中不小心染上炎咒,自此惧炎怕热,每到夏日痛苦不堪,唯有寒草灵珠可缓解一二。她与师兄为了替师父消解炎咒带来的痛苦,四处寻找传闻中的寒草灵珠。 经过多次辗转,他们终于在蜃境旁边发现了寒草灵珠。然而寒草灵珠的守护灵兽修为太高,两人一兽在争抢灵珠过程中,师兄不慎被灵兽的长尾扫到,眼看要落入蜃境之时,林念慈推开师兄,代替他跌落深渊。 与她一同落入的还有寒草灵珠。 蜃境之中危险重重,不见天日,其间数不胜数的邪魔之物,落入其中的人很难活着离开。 骤然落入陌生又残酷的地方,她惊慌失措,无所适从,经过了无数次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教训才完全地明白此处的生存之道。 为了离开蜃境将灵珠交给师父,也为了见到同门,林念慈努力克服恐惧,提升实力,在其中经历了数不清的死战,硬生生靠一把剑杀出一条血路。 她在蜃境中挣扎了五年,从未放弃回到万灵宗,九死一生回来后,却没想到无人欢迎她。 师父同门早已找好她的替代品,一个与她相貌相似的小师妹。 新的小师妹嘴甜性格好,连天赋也是难得的极品天灵根,却偏偏容不下沉默寡言,天赋一般的她,甚至多次针对陷害于她。 师父同门根本不相信她的辩解,为了小师妹对她百般苛责,以至于师妹犯错她承担,师妹惹祸她背锅。 此次,明明是小师妹抢她的灵珠,两人才起了冲突,为何被责问的只有她呢?被扔到思过崖思过的人只有她呢? 林念慈心头泛冷,怎么也想不明白曾经关系近若父亲的师父为何如今如此偏听偏信,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何过错。 呵,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将灵珠主动让给师妹吧。 她将自己的二十二年翻来覆去想了五六遍,依然不知道自己有何需要思过。 她自问来万灵宗十多年,尊重师长、和谐同门,对谁都大方磊落,修炼更是未有一日敢懈怠。 但为什么来了一个小师妹,一切都变了? 思过崖在万灵宗最高峰上,终年寒风刺骨,积雪不化,上面有一个高一点的洞,叫半只洞,传说这个洞是遥远的天上神仙打架轰出来的。 洞里坑洼不平,存满积雪,因为只有一半,既不挡风也不遮雨。 林念慈被人拖着来时,留下了一路血迹。 积雪刺骨的寒冷让她一阵发抖,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了,强忍痛疼撑起身体,爬进半只洞里,勉强挡住一些风雪。 白雪皑皑,冰雪严寒,林念慈没多久就全身肿胀,伤口在低温下又麻又痛。 她呆呆地望天,头顶的雪花渐渐看不清了,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张大口。 她的意识仿佛也被这冷厉冻得麻木,心底除了失望,没有任何情绪。 她又想起那串红色大字。 算了,几个字而已,没必要与一个有病且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计较。 她将那行红色大字抹去,关闭玉简,呆愣愣地躺着。 半昏半醒间,一个几乎与纯白雪色融为一体的影子从峰下走过来,狂风骤雪远远地便绕开他,他白得似乎会发光,像天上下凡的仙人,一步一步,远远而来。 他慢慢地走近了林念慈,将手上的厚重披风扔到她身上。 她只觉得好像有块大石砸到胸口上,紧接着便彻底昏了过去。 昏迷前,她特别想问一问这个人,能不能把披风往下扯扯,里面的毛毛钻她鼻子里了,有点痒。 林念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没能爬出蜃境,而是死在了里面,师父也没有收一个叫顾泠泠的小师妹,而是倾尽全力去蜃境中找她,寻了多年,却只找到了她的尸体。 师父师兄把自己的尸体带回去,葬在万灵宗的坟冢中,她便彻底与各位前辈一同永眠在万灵宗的地下。 梦境真实地宛如亲历。 梦的最后,她的识海之中亮起一片夜空,上面几个黯淡的光点闪烁。 她看不清上面有几颗光点,只觉得其中蕴含无穷力量,仿佛有人在指引她去填补那些光点。 冥冥之中,一个古老浑厚的声音告诉她,方才的梦才是真实的世界,现在的世界是被操控的世界,若想拨乱反正便去寻找那些光点。 林念慈头疼欲裂,正要去追逐那声音,所有的光影忽然远去,从梦中醒来。 原来是梦。 她心中遗憾,闭目内视,识海之上遽然是从前没有的夜空,梦中所言竟是真的。 原来她的师父同门之所以会如此待她,是因为被邪物操控,难怪五年不见,他们便如此陌生。 林念慈心烦意乱,她既高兴又烦躁。 高兴的是师父同门会如此对待自己是因为受人操控,烦躁的是她对背后的一切一无所知。 背后控制世界的是什么?告知自己真相的又是谁?他为什么要告知自己真相?他告诉自己的真的是真相吗?梦里自己是死了的,为什么现在自己还活着?为什么她不受操控?小师妹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梦里?为什么选中自己去拨乱反正?…… 许多疑问齐齐涌进脑海,林念慈脑袋一片混乱。 她把自己目前所知的信息捋了一遍,却只能猜出顾泠泠与 背后操控者有关,其它的一概不知。 身边似乎有个人影,林念慈扭头看过去,一个男子坐在旁边。 男子一身白衣浸雪,生得俊朗,眉眼如画,墨发被他胡乱用玉簪束起,身如松兰玉树,整个人的气质极为慵懒,连打坐也散漫得很。 他白面风清泠,神似秋水,骨似莹玉,会弁如星,如圭如璧。 即使已经见过多次,但林念慈还是会被这张脸惊艳到。 单纯的好看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他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一眼望去,令人耳目一新。 林念慈低头,发现身上还是那件厚重披风,只不过身下的冰雪已经融化。 身边的冷风因为男子,绕向而行,似乎不忍吹到他。 林念慈跟着沾了点光,周身温度已没有刚来时那么冷。 她强忍痛疼坐起身:“雎不得?” 雎不得淡漠地扫她一眼,又接着打坐了。 她疼得倒吸气,终于坐了起来。到如今,来看自己的只有这个萍水相逢的人。 她是在爬出蜃境时遇见雎不得的,那时他站在蜃境外,白色的衣摆被风吹起,神色冷漠地看着她挣扎在边缘。 林念慈向他伸出手,不抱希望地喊:“烦请道友拉我一把!” 雎不得默不作声,清冷的眼净若琉璃。 风厉似刀,割得人痛苦不堪。就在她想要放弃,即将落回深渊时,他伸了手。 她满是黑灰粗糙干裂的手,颤颤巍巍、小心地拉住那白玉般干净、骨节分明的指。 他一用力,她便飞出困了五年的梦魇之地。 她陷入回忆,突然,叮的一声响起,把她从回忆里扯了出来。 林念慈僵硬着手指,掏出玉简。 玉简上又是一串红色加粗大字,彻底地刺激了她的双眼。 “楼主是死了吗?五年了,还不更?” 作者有话说: 开新啦,谢谢预收,也希望后来的宝子点个收藏,谢谢~ 下一本《半魔反派给咸鱼送温暖后》 明缨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是一本文中的炮灰女配。 女主抢了她的机缘后,成为团宠,一路开挂,十年飞升。 而明缨,修为卡在金丹期,众人冷嘲热讽,利用陷害,最终被推落冥渊,恶鬼吞噬,享年二十。 明缨:我竟然能活到二十?不错。 咸鱼明缨翻了个身,该睡觉睡觉,该干啥干啥,不为所动。 机缘?那是什么?谁爱抢谁抢去吧。 一直到她遇见原书反派燕衡。 燕衡是个疯子,每日在温柔体贴和暴躁易怒中间来回切换,就像个精神分裂。 他可以温和地看她:“来,阿明,喂你糖吃。” 喂完后,他就能立刻翻脸,除了明缨,谁叫都不应。 他可以把她护在身后,打跑欺辱她的人。 打完后,就能气得吃不下饭。 明缨:他好可爱! 为了不让燕衡重蹈原书覆辙,被女主一箭穿心而死,她夺回被女主抢走的机缘,勤奋修炼。 曾经的她认为,人生无趣,活多活少,活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现在想来只是因为没有遇见燕衡。 —— 燕衡是半魔之子,他被人驱逐,被魔欺侮,心中生恨,以欺人折魔为乐。 一日,他被迫绑定了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想要解除绑定,就要给一个叫明缨的弟子送温暖,送满三万次温暖,即可解除绑定。 燕衡反抗不得,最终阴着脸妥协。 他兢兢业业送温暖,终于在十年后完成任务。 但为什么,他不想走了呢? 第2章 东洲(已修完) 她看着那串加粗的红色大字,心底突然出离地愤怒了。 师父同门被人所控欺负她便罢了,这个人算什么,也来落井下石,还要挑衅两次。 她抱着玉简,忍着疼痛,一定要把对面的人骂一顿。 “我更不更关你什么事?管这么宽。” 喷子:“你不会生气了吧?我不过问一问,你就生气了?你这个人真小气。” 她迅速回道:“闲出屁来了就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屁,少在这里污染环境。” 喷子紧接着蹦出来:“楼主说话真是粗俗,难怪招人骂。” 她手下如飞:“比不上你会阴阳怪气,招人骂就招人骂吧。” …… 林念慈就这么与这个叫喷子的人对着扯了三天三夜,直到玉简灵力耗尽才结束。 放下玉简的一刹那,她忽然发觉,自己现在好像很爽? 真的是神清气爽,身上的伤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林念慈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眼前豁然开朗。 现在,她很爽。 去他的操控者,去他的小师妹,反正这个世界都被控制了,她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管那么多干什么?谁爽都不如自己爽。 从今天开始,她要抛弃束缚,谁惹她她就怼回去,师父同门都不例外。 她拍拍屁股踉跄着站起来,面前清冷的人睁开眼,视线随她而动。 清润的嗓音响起:“你要干什么?” “我……”林念慈转转脖子,“我要下峰,这壁谁爱面谁面去吧,我又没有错,面个球的壁。” 雎不得点头,随之站起身,率先走下去。 林念慈一瘸一拐地跟上,心里奇怪得很。 这个人修为高深,却一直跟着自己,自己去哪,他跟着去哪,现在想来,很可能与前几日做梦梦见的那片星空有关。 因为按梦里,她并未爬出蜃境,也就是说,她没有碰到雎不得。 前世与这一世不同之处除了一个小师妹,还有一个雎不得。 两人必定都与背后的操控者有关,只不过雎不得很可能站在自己这边。 下了思过崖,她直奔顾泠泠的院子。 顾泠泠不在,她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等人。 雎不得也没走,不知从哪里拿出把椅子来,懒懒坐了下去,看神情活像来看热闹的。 不过多时,顾泠泠抱着一枝花回来了。 她一脸惊讶,脱口而出:“林念慈?……林师姐,你不是在思过吗?” 林念慈面无表情:“我觉得我没什么要思过的,便回来了。” 顾泠泠面露难色:“师姐贸然离开,不太好吧?师父知道吗?” 林念慈缓缓走近她:“没事,待会你肯定是要告诉师父的,我说不说无所谓。” 她脸色一变:“师姐,你怎么能如此想我?” 林念慈无辜道:“没有啊,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顾泠泠一阵无言,继而愤道:“……师姐是因为师父师兄偏心于我,才对我如此吗?” 林念慈讶然:“你的脸皮为何这么厚?你我到了这种地步,你竟然还能演下去。” 顾泠泠的颊上一阵青白,心里愤恨:“你不是一样的表里不一?师父等人面前一副模样,我面前又一副模样,亏得师兄还说过你脾气好……” 林念慈打断她的话,嗤笑:“这就恼羞成怒了?我不受你欺凌,便是表里不一?算了,与你争论这个没用,你先想想你是自己搬出这个院子,还是我帮你搬出去。” 这院子原来便是她的,她本不想与顾泠泠计较一个院子,但顾泠泠处处与自己作对,她为何要白白便宜了她? “这是我的院子,要出去也该你出去。” 林念慈点点头:“真是给你脸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打量了一下整个院子,手下一转,先把门给关上。 顾泠泠下意识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又站回去:“林念慈,你一个受伤的金丹初期便不要自取其辱了吧?”林念慈一个十多年才是金丹初期的人,还受了伤,怎么可能打得过她五年金丹后期? “金丹初期?”她施施然地笑,顺手从顾泠泠手上拿走她的传讯玉简,“我这个金丹初期前几天不也打得你用了禁术么。” 她接着话锋一转:“你是自己搬,还是我帮你搬?” 顾泠泠被她的态度激怒,手下结印,向林念慈冲去。 林念慈捉住她的手腕,轻松化解了她的招式。 虽然她有伤在身,但打一个顾泠泠,还是绰绰有余。 她拍拍顾泠泠的脸:“这么嫩的脸,打起来一定很舒服吧?”既然她先出手了,便不要怪自己无情。 雎不得看见门没关好,手下一弹,一阵风过去,门立刻阖好。 顾泠泠咬紧唇,头一侧,避开。 林念慈没再客气,直接一掌甩过去。 顾泠泠躲闪不及,半边脸瞬间肿了:“啊啊啊!你是不是有病?!”她还没被人打过脸。 她疯了一样抽出剑来,砍向林念慈。 雎不得看得目不转睛,眸子里全是冰冷的笑意。 林念慈也不再废话,身子一歪躲开。 她出手如电,以极快的速度攻向顾泠泠。 顾泠泠冷汗滴下,对她的拳头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随后,林念慈一只手迅速钳住顾泠泠的双手,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后脖颈,手下用力。 顾泠泠立刻疼得泛出泪花,林念慈的动作,她竟然一个都没看清。 她竭力挣扎,林念慈的两条胳膊就像铁臂,怎么也挣不脱,脖颈好似被人用刀子在磨,又难受又疼。 偏偏林念慈还没有表情地问:“疼不疼?”仿佛若对方说不疼,她便要加大力道。 顾泠泠从来到万灵宗开始,便没再受过这份罪,虽然平日也与同门切磋,但所有人都让着她,她连压迫都没有感受过。 如今林念慈的举动宛如让她回到从前,那些被人欺辱的日子。 她愤恨地盯紧林念慈,目中泪光闪烁,呼吸越来越急促。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是极品天灵根,是东洲第一宗大长老最宠爱的弟子,是弟子们眼中活泼可爱的小师妹,为什么还要受人欺辱? 她已经脱胎换骨了啊,不再是那个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顾泠泠了,为什么还打不过一个林念慈? 她越想越气愤,恨不得把对方抽筋噬骨。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能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自己的道理。 若是能杀了这林念慈就好了,那世上便再无人可以威胁她。 脑海里突兀地响起无数声音,层层交叠,由远及近:“交给我吧,我来杀了她……” 顾泠泠的眼睛慢慢染上红晕,浑身的力道松了片刻。 感受到一丝魔气,林念慈早有准备,立时松手。 顾泠泠右手成爪,向她抓去:“你算什么东西?” 林念慈心下讥讽,果然,她又使用了禁术。 她压下顾泠泠的手,把它反剪到身后,脚下一扫,顾泠泠扑到地上。 向外溢出的魔气被和光察觉,他立刻带着大弟子莫修竹赶到。 莫修竹一看到小师妹被人压在地上,急急冲上去,按住林念慈的肩便要把她掀出去。 林念慈回眸看去,纹丝不动。 莫修竹正惊讶自己没掀动她,她却自己起身站到一旁。 和光甩出一张符箓困住顾泠泠的行动,然后转头问林念慈:“怎么回事?!” 林念慈站在一边,颇为无辜地看向和光:“师父,我与小师妹切磋呢,没想到小师妹又偷用禁术。” 和光没理她,又往顾泠泠身上贴了一张符。 顾泠泠眸底的血红很快褪去,她呜呜地哭了几声,告状:“师父,弟子修炼回来便看见本应思过的师姐在搬我的东西,我要上去阻止,没多想师姐便大打出手,招招凌厉,似要将我打死,我不敌师姐,但也不想今后见不到师父,心念一动,不知道怎么的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呜呜呜,师父,我知道师姐不喜欢我,我事事小心,却没想到她竟连容也容不下我……” 林念慈听完,给她鼓掌:“哭成这样了,嘴皮子还这么溜?小脑袋瓜子转的还挺快。” 和光把顾泠泠扶起来,摸了摸她脸上的肿胀,冷冷看着林念慈,失望道:“你为何如此容不下你师妹?” 林念慈:“师父,容不下的从来不是我,是你们。你们明明知道,那通魔的禁术,没有主人的同意,魔无法控制身体,但你们依然只听小师妹的一面之词,根本不会问我事情经过,连最基本的事实摆在面前,都视而不见。” 莫修竹依然面不改色:“明明是你招式太急,不肯让一让小师妹,小师妹才出此下策。” 林念慈讽笑:“她多次作弄于我,此次更是她先出手,我只是正当的防卫便是不肯让她了?是不是我束手就擒,被她砍死,才算让她?” 和光:“都是同门,为何如此计较?你是师姐,便该让着师妹。” 林念慈冷哼:“我是师姐,她孝顺我了吗就要我让她?” 和光被噎地一哽。 莫修竹继续:“那小师妹不喜欢你也是你的问题,为何她不对别人用禁术偏对你用?” 林念慈:“我怼你也是你的问题,为何其他师兄都会说人话,就你不会?” 莫修竹气得浑身颤抖,指了她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变了。” 她拍拍身上的褶皱:“嗯,我确实变聪明了。” 本来她还有些愧疚,想着被控制的师父师兄再如何对自己,自己也要尊重他们,但事实是,她根本做不到。 被控制了,便不再是她的师父师兄,她不会对他们的作为伤心,他们怎么对她,她就要怎么对他们。 和光沉默须臾:“你不在思过崖思过,跑来这里是做什么?” 林念慈背着手看天:“弟子想了三天,觉得没啥好思过的,又突然想起来弟子回来那日,师妹说她不该占了我的院子,便下来找师妹要院子来啦。” 和光:“你把院子要走了,你师妹住哪里?” 林念慈微笑:“师父,这就是您该考虑的问题了。或者,我近几日在外门住的那个房间可以让给师妹。” 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和光额间隐隐现出青筋,显然是被她气得。 顾泠泠低声:“师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3 09:49:39~2022-06-14 15:4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可以的Y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东洲(已修完) 林念慈把脸伸过去:“师父是要打我吗?师父这么生气,打我能消气的话,便打吧。” 和光觉得自己的头很疼,他确实很想打林念慈,但被她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他反而不好再去打她。 他的拳头紧了又紧,瞪着她加重语气道:“你这个目无尊长、霸凌师妹的孽徒!” 林念慈笑眯眯的,应道:“对,我是。若是能让师父高兴起来,我背再多罪名都可以。”这一番话说得她大义凛然。 她转身进屋:“师父带着小师妹慢点走,别忘了派人来把东西搬走。” 顾泠泠不甘心院子被林念慈抢走,抓着和光的袖角喊师父。 和光一阵恍惚,总感觉自己不对劲,他好像太偏爱顾泠泠了,这本身就不对,自己身为师父理应一视同仁—— 顾泠泠不得回应,提高声音:“师父!” 和光变得有些清明的眸子又缓缓深邃起来。 泠泠…… 泠泠是自己天赋最高的小弟子,即使受些宠爱又如何,林念慈怎能与泠泠作比? 他安慰道:“泠泠,念慈在蜃境五年,难免沾上些戾气,我们不跟她计较,师父给你建一个比这个院子好千百倍的出来。” 顾泠泠不由咬紧牙关,再好的院子又如何?她要的是把林念慈逐出定阳峰! 她不能再让和光与林念慈多接触,和光方才已经动摇,若再多动摇几次,她也不能确定还能不能再控制和光。 “……那便麻烦师父了。”她垂头,掩下目中恨意。 莫修竹凑过来安慰她,和光摸摸她的头,有些不忍。 其实若他一定要把院子给泠泠,林念慈也没办法,但方才那一番争执,像一把重锤敲在他心上,令他非常不舒服。 他虽然全盘否定了林念慈,那些质问却盘旋在他心底,每当想起来便郁闷不已。 林念慈说的好像都是对的,那……泠泠呢?泠泠说的什么? 想着,和光的头隐隐发疼,神识里似乎有两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对抗。 顾泠泠有些慌,她抱住和光的胳膊,吸引他的注意力:“师父,我修炼上有一处不懂,您帮我解答一下吧?” 一股巨力瞬间包裹了和光,他重又恢复原先的表情,对自己道—— 不,泠泠什么都不需要说,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对的。 …… 雎不得看了场热闹,心情颇好,整个人散散地靠在椅子上晒了一下午太阳。 林念慈去朝阳峰领了新的桌椅床铺,回来发现雎不得竟然还在椅子上。 与他相处了也快半个月,她发现他的性格几乎与他清冷的外貌毫不沾边。 长得跟个谪仙似的,行为却像凡间几十岁的老大爷一样,喜欢看热闹,人还懒,能坐着绝不站着。 林念慈没管他,他爱晒就晒去,反正碍不着自己的事。 收拾到晚上,终于清净下来,林念慈开始有时间去研究识海里的那片星空。 夜空之上许多星辰闪烁,一眼望去有几颗尤其显眼,却亮度黯淡,奇怪的是,虽然只有几颗,但林念慈怎么也数不清到底是几颗,甚至那些星辰只能用余光看到,正面看去,便隐匿不见。 她的眼神一寸寸挪过去,终于在东面找到一颗能直接看到的星子,她沉下心来,静静地感受那颗星点。 周围瞬间暗下去,眼前只有那颗微弱的恒星闪烁,一股说不清的引力自东面升起,似乎在引她方向。 林念慈从识海中离开,那股引力也没有消失,她坐起来试着向那方向移动。 清辉洒进房间,一切都模模糊糊,桌椅的阴影被拉长到林念慈床边。 当她要站起时,忽然发现床头坐了个人。 她飞起一脚,正要踢上去,蓦地看清了面前的人。 雎不得的白衣在夜里尤其惹眼,青年的体魄靠在床头,像只大大的兔子。 他直直盯着林念慈,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子在月下微微发亮,似笑非笑。 “你睡着了?我睡不着。” 林念慈沉默了,她随手拿起枕头,就要往他身上砸。 雎不得倦懒地支着下巴,理直气壮道:“我没地方睡。” 林念慈的手顿住。 即使他们修仙之人没有凡人那么重的男女大防之说,但最基本的男女之别还是有的,雎不得大半夜地坐在她床边,难免让人往不好的地方想。 更何况,大晚上的,谁看见自己床头一个大头都会害怕。 林念慈升起一丝警惕,她在蜃境五年,早已学会时刻警觉,即使已经睡着或者修炼,一点风吹草动也能立刻清醒,很难能有人在不引起她注意的情况下靠近她。 其实对于雎不得,除了一个名姓,自己一无所知。 她坐下来,问:“你怎么就没有地方睡了?” 雎不得换了个舒服姿势,声调冷清:“你说呢?” 她想了想,才想起来,雎不得是跟着她来的万灵宗,她不住在朝阳峰了,雎不得自然也不可能再去。 “那你想怎么办?” 雎不得听见此话,抬头道:“分我一个房间。” 林念慈扔了枕头给他:“随便挑。” 雎不得接了枕头,打开门走出去。 等了片刻,察觉隔壁没有声音了,林念慈悄悄起身,循着远方的引力而去。 她跃上屋顶,跳下院子。 那引力好像一根细绳,若有似无地牵引着她,引她往峰上去。 她绕过师兄师父的院子,绕过定阳阁,翻下定阳峰。 万灵宗数峰并立,建起坚硬的屏障,众峰中间围了一块平地,平地之上是七座高近百尺的高楼,其中四座禁地,三座分别收藏了万灵宗万年间收集的典藏秘籍、名家真武、法宝法器。 每座楼都有一位大能守卫,除了对外开放的楼,其它楼除了特定时间,谁也进不去。 林念慈放轻脚步,一路飞奔,终于在鹤垣楼前停下。 鹤垣楼是所有楼中最气派,其间守卫也是所有楼里修为最高,她跟不敢靠它太近,怕被发现。 鹤垣楼虽高耸入云,整栋楼却只封印了一张画卷,名定禅卷。 据传,定禅卷是上古恶佛所画,恶佛死后躯干化为画中世界,其间险恶重重,却法宝众多,令无数人趋之若鹜。 为了封印定禅卷,诸多佛修以身献祭,将其困在灵力最盛的东洲第一宗万灵宗。 不过,近百年间,定禅卷的邪气已被灵力冲散,里面早无之前险恶,于是各大宗门经过协商,决定重开定禅卷,以历练各门弟子,顺便从里面带点灵药法宝。 迄今为止,定禅卷已经开放百年有余,虽然从未出过差错,万灵宗却不敢有丝毫松懈,除开放时间外,谁都别想靠近定禅卷。 林念慈算了算,今年的开放时间已经近了,难怪白日去朝阳峰拿桌椅的时候,看见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 她又绕着鹤垣楼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怏怏离开。 想在不惊动守卫的前提下进入楼内,对现在的林念慈来说,根本不可能。 月明星稀,众楼耸立,脚底的水泥地上一根杂草都没有。 林念慈踩着自己的影子,游游荡荡地走到器武楼。 后尼正擦拭着自己的笔,不期然走进来一个弟子。 万灵宗的弟子们一般只有在需要法器的时候才会去器武楼,所以器武楼平日便很少人来,更何况现在夜已过半,突然出现一个弟子,让她有些防备。 女弟子进来后,先是左右瞅了瞅,接着朝她摆手:“守门自便,弟子就是进来看看。” 后尼:……你进来看看,然后让我自便?你当我这个守卫是摆着好玩的? 她什么也没说,收起云来笔,不远不近地跟在林念慈身后。 万灵宗主修符,在符箓的造诣上,整个修真界没有宗门能够比拟,再加上万灵宗其他种类的修士很少,所以其收藏的法器也多是各种纸笔墨砚。 但林念慈平平无奇,她的一般不只是体现在修炼的天赋上,她连画符的天赋也普普通通。 其他内门弟子看一次便能画出来的符,她要练十遍才能一笔画下来,所以她至今不知道师父到底为何会收自己为徒。 高大的架子上按品阶高低和种类,整齐地罗列着各种法器。 每个弟子都有一次去定禅卷的机会,自己若要进去,没有趁手的法器肯定不行。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法器,林念慈难耐地紧了紧手指。 它们真的太贵了!她没那么多积分啊。 万灵宗的积分靠弟子做任务获得,她之前也确实攒下不少,不过后来为了给师弟买生日礼物,她把大部分积分都兑换成了灵石。 一根普通的玉笔,就要三千灵石,而她平日只会用自己做的毛笔,但毛笔不能引动灵气,画符需以自身为引,比玉笔画起来难得多,到了定禅卷里若遇到危险,没等她画出符来,人先没了。 其实她也有过几根师父送的灵笔,后来因为自己天赋不行,觉得这些灵笔放在自己手里实在暴殄天物,她便又送给师兄师弟了。 她逛了好几圈,没看见一件便宜一些的灵笔。 算了,看看别的法器,尽管自己是个符修,但能保命的法器也不只有灵笔。 后尼看着这个弟子左瞅瞅右瞄瞄,就是不买,也明白了她大概是囊中羞涩。 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懒的,对这样的弟子她从不同情。 林念慈逛了好几圈,这里的法器价格令她望而却步。 正待她即将怏怏而返时,她在大门口的角落看见了一块生锈的玄铁。 第4章 东洲(已修完) 林念慈如见至宝,几步走过去,抱起那块沉重的玄铁。 那玄铁不知放在门口多长时间,表层已经锈空,被人一拿,扑簌簌地掉下不少锈渣。 后尼诧异地望着像抱着块宝贝的弟子,疑心那不是块普通的玄铁。 “这块玄铁多少积分可换?”她吹走上面的灰尘问道。 后尼接过来,面色凝重地仔细查看一番。 确实只是一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玄铁,当年就是因为它太普通,才被她扔到外边挡门。 后尼把它放到桌上,没立刻回答需要多少积分:“你要它做什么,里面那么多法器。” 林念慈不见半点不好意思:“当然是因为那些法器我买不起,不然我要它干什么。” “……一百积分。” 林念慈高兴地刷了积分,抱着它往回走。 刚落入蜃境时,她没有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地与魔兽搏斗,受过不少伤。 后来在一座焰山里,不经意发现了一处玄铁矿,她便采来一块,自己煅成了一把剑,从此受伤也少了许多。 不过那时条件简陋,也没有炼器经验,做出来的剑仅仅能看出是剑的形状,粗糙到刃部都是钝的。 她能靠一把钝剑斩魔,纯靠的是多次死里逃生练就的速度。 若是只要自保,再炼一把那样的剑便足够了,到时去定禅卷之前多画些简单的符箓,从头撑到尾应该不难。 回到院子时,天边已微微泛白,雎不得正靠在躺椅上吹风,一脸懒洋洋。 他听见动静,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一下,接着又靠回去。 林念慈备好火符等工具,怕自己经验不足,不小心烧了院子,她便准备在屋外炼制。 她先是把玄铁上的锈迹磨去,然后起炉。 火符是最低级的火符,无法控制温度,林念慈就把十几张火符一起引燃,扔到炉子里。 雎不得被味道熏起来,再也靠不下去。 他看着她的动作,清冷的眉微微蹙起,手一扬,那炉子便灭了。 林念慈一顿,正要喷他,抬头看见那张美得天妒人怨的脸,气忽然就消了一半。 罢了,她不跟美人计较。 她拿出一张防护罩,小心地把自己和炉子罩起来,好不让他闻见气味。 她把墙角的锤子拿来,开始锻造。 不知道锤了多少下,那方形的铁块终于有了剑的形状。 她又简单地进行了塑形,彻底凉透后,一把极其粗糙敷衍的剑被锻造出来。 林念慈拿起来随便舞了几下,不由得暗暗点头。 还挺顺手的,看来自己的技艺没有退步。 雎不得扫了一眼,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兴趣:“这是什么法器?”他竟从未见过。 林念慈拿着它又舞了几下:“一把剑。” 雎不得看了很长时间也没瞧出来是把剑,他轻笑一声,好似嘲讽。 林念慈不管他,自顾把剑收好,搬出张桌子,打算再画几张符。 因为五年没画过了,她连笔都差点没找到,只在储物戒里翻出一支秃了毛的毛笔。 她沉下心,慢慢地引动灵力,以身体为引,集中到笔尖,顺着记忆里最简单的水符的画法,缓缓勾画。 正当她以为自己会一笔顺利画完时,卡在最后一个勾上。 她手下默默用力,额头渗出汗水,费了老半天也没把那个勾给勾上去。 还是雎不得看不下去,隔空推了一下她的手,轻而易举地便把勾画完。 林念慈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这么厉害?要不要我教你画符?” 雎不得面无表情:“……” 林念慈换了张纸,挑眉:“别看我天赋不行,理论我可是回回考满分。” 雎不得翻了个身,不再看她。 他抬头望天,这方院子实在太小,想看个热闹都没有。 蓦地,墙头的春色撞入他的眼帘。 精致小巧、红色鲜艳的蔷薇花生机勃勃地开在灰黑色的墙面,看着很是刺眼。 如此肮脏,满是泥灰的墙头,凭什么开了蔷薇? 这么格格不入,应该被铲除。 他站起身,几步走过去,一下把蔷薇从墙头尽数扯下。 仿佛还不解气,他直接席地而坐,把那一朵朵蔷薇花瓣拔下撕碎,然后狠狠踩进泥里。 什么东西,便应该待在什么地方,一旦落入异处,就是万劫不复。 蔷薇花被他□□得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他看着地上翠绿的花藤,白色的霜雾从脚底漫延,嫩碧的绿藤转瞬黑朽枯烂,连带着旁边其它的杂草也被殃及。 院墙终于没了那些碍眼的东西,他颇为满意地坐回躺椅上。 这样才对,污浊之地,不配存在鲜艳生机。 真是无聊,若是此时能有个热闹看看就好了。 林念慈虽然沉浸在画符之中,但雎不得的动静她多少也能察觉到。 对此,她没有多想,毕竟她也看那蔷薇不太顺眼,只不过对她来说,它们可有可无。 雎不得又躺了一会,始终不得劲,于是他出了院子,踏空飞起,眨眼功夫便已到了另一处地方。 高大的宫殿奢侈又华丽,数根雄壮的雕金柱支撑殿宇,象征权力的黑金宝座立在大殿正前方。 一阵粗暴的狂风自天边卷来,掀起诸多物件,立在殿门的人纷纷跪下,无人敢言。 雎不得没有踏进殿里,而是闲闲地用脚踢了踢距他最近的两个人。 “你们,起来打一架。” 那两人垂头站起,一声不吭,开始互殴,拳拳到肉。 雎不得走到阶上,懒懒坐上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听不到他的动静,那两人打地更加卖力,招招致命,生怕听见什么没有意思,下一个。 两人不知道对打了多长时间,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时,终于从雎不得那里听到一声笑。 他们松一口气,正要寻个关口倒下时,便听一道冷冷的声音:“真无聊,拖下去。” 两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猛地跪伏在地,却也不敢出声求饶,只得被侍卫迅速拖走,留下一地鲜血。 雎不得歪靠在阶上,沉沉叹了口气,他双手撑膝,一下站起来。 殿内众人不妨他突然站起,俱抖了一抖。 雎不得被他们的反应逗笑,他推了推一个侍女的肩:“这么怕我?” 侍女瑟瑟发抖,不敢回应。 他笑得慵懒:“你们活该,知道吗?” 他又欣赏了片时侍人们强忍恐惧的表情,才慢悠悠地离开。 刚踏进院子,雎不得便听见一道略微耳熟的男声。 他精神一振,又有热闹可看了。 师弟鱼子晋站在前面:“师姐,若是你能证明这段时间你在哪里我便相信你。” 林念慈手里还拿着笔,闻言假笑:“谢谢你啊,不过我不太需要你相信我 。” 雎不得立刻凑过去,悄声问:“怎么了?”有点后悔自己回来晚了。 林念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旁边站站,然后对着鱼子晋摆手,“好走不送。” 鱼子晋不死心:“师姐,你不能证明的话,那你便最有嫌疑……” 林念慈打断他的话:“我有嫌疑又如何?能证明是我放跑了水泽兽吗?” 鱼子晋:“你最有嫌疑,又找不到是谁放跑水泽兽,自然是要给你定罪。我劝师姐还是趁掌门没有找到之前,向掌门坦白,那样也能少受些罚。” 林念慈好笑:“少给我来这套,你的目的我清清楚楚。不就是那小师妹闯了祸,你想让我给她背锅吗?引导了这么长时间,累不累?” 鱼子晋脸色一变。 林念慈:“你以为我听你几句恐吓便慌了?我在你眼里是有多傻?再者,顾泠泠惹了我,我与她关系不好。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鱼子晋生硬道:“她是你师妹,无论做了什么,你都要原谅她。” 她笑道:“她若是喊我爹,我或许还能考虑考虑。” 鱼子晋被噎得哑口无言,最后恨恨威胁:“你等着瞧吧!” “瞧什么?瞧你怎么给顾泠泠做狗?”林念慈直接把眼前的墨泼他身上,“鱼子晋,这座峰上最没有资格给我摆脸的人,就是你,少拿这套吓唬我。滚吧。” 鱼子晋染了一身黑墨,愤恨瞪她一眼,转身走了。 林念慈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怅然若失。 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以前最黏她了。 她记得他小时在外面见到一朵漂亮的花,都要采回来给她看,最好的东西要留着给她,最有意思的事情要分享给她,看到他的每一眼,都是在笑的,她的每一次付出,都能得到回应。 少年意气风发,却又愿意停下来等一等她这个师姐。 现在,莫说等一等,不出言不逊便算好的。 师父师兄,都是严肃公明的君子,如今却变得偏畸偏颇。 该死的操控者! 林念慈低声骂了一句,符也画不下去了。 雎不得一连看了两场热闹,心情好得很。 他在一边晃晃悠悠,明明是玉树般的身姿,硬生生让他晃出了三分痞气。 他靠近林念慈,笑得不怀好意:“我帮你杀了他们吧。” 然后画了一个圈,语调轻盈:“万灵宗的,所有人。” 第5章 东洲(已修完) 雎不得坐到桌子上,雪白的外衣沾了几滴墨。 他颇为高兴地笑看林念慈,这个人斥责他人的时候,还是很有意思的。 为此,他愿意替她杀了那些人。 林念慈把画了一下午的几张水符收起来,顺手抽出一张贴在他脸上。 “醒醒。” 一层水膜瞬间包裹了雎不得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雎不得并不生气,他吹破水膜,阴郁地笑了一声。 等林念慈收拾完,整个万灵宗响起警报,有人在高空中传话:“水泽兽丢失,请诸位弟子半个时辰之内到况堰场集合。” 两人不紧不慢,卡着时间走到了况堰场。 况堰场人山人海,一眼望去,满是黑压压的弟子头。 几十个青衣弟子骑着白鹤,飞在空中清点人数维持秩序。 一众长老站在最高处,目光紧紧地审视底下弟子。 等人所有人到齐,二长老元奎出声道:“为什么召集各位,想毕各位已经清楚,现在给诸位一个机会,自己站出来。”浑厚的声音带着震吓响彻整个况堰场,来自高修为者的威压也顺便扩散至每个弟子身上。 场上安静无声,无人敢有一个多余动作,紧张的气氛迅速漫延。 长老们迅速扫视台下弟子,不放过每个人的细微表情。 所有人都低眉敛目,除了林念慈和雎不得。 两人仰着脸,一脸轻松无所谓,在一片黑压压低沉沉的头发里格外显眼,每次有长老扫视过去,都深觉被冒犯。 等了几时,见无人出来,元奎便从袖中掏出一条通体清亮的小青蛇。 小青蛇柔弱无骨,细密的鳞片青得像玉,紧紧地攀附在长老的手腕之上。 元奎把从水元洞里取来的一块泥土放到小青蛇眼下晃了晃,小青蛇收到信号,如游龙一般飞了出去。 竟然是与青蛇。 弟子们纷纷把头垂得更低,生怕它找上自己。 与青蛇虽长得不大,饲养麻烦,却是罕见的寻物至宝,只要给它看一眼,便几乎没有它寻不到的东西。 小小细细的青蛇在空中盘旋几圈,然后瞄准一个方向,张开獠牙,急速冲去。 几个内门高阶弟子见状,连忙飞身过去,等待捉捕贼人。 弟子们看青蛇过来,立刻散开,留下一个大大的空圈,唯独林念慈和雎不得站在圈里。 林念慈看准青蛇,一手捏住它的头,防止它咬到自己。 青蛇细细的长尾旋即密密地勒紧她的手腕,坚硬的密鳞仿佛长了倒刺,刺得皮肤通红。 元奎没想到一个金丹初期的弟子,竟然能看清与青蛇的轨迹,并毫不费力地抓到它,他略一振袖,从高台上飞下。 这与青蛇可是自己养了百年,花费巨大才养成的,可不能折损在一个小小弟子的手里。 几位高阶弟子瞬间把他们包围,待要动手,林念慈阻道:“莫要碰我,我自己走。” 元奎目光如炬:“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林念慈举起手中的与青蛇,加重语气:“你不要了?” 元奎顿了一下,拦下其他高阶弟子:“你还有什么条件。” 这个弟子可以丢,他的与青蛇不能死。 林念慈问:“难道你们就凭这么一条蛇便打算定我的罪?” 有弟子冷笑:“这一个证据还不够?” 林念慈面不改色:“自然不够。你们根本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水泽兽失踪是我所为,也根本不能确定是否是有人诬陷于我。” 元奎一脸不耐:“你想如何?” “只要你们能完全证明是我放跑了水泽兽,我便乖乖跟你们走。” 元奎斜睨她一眼:“事到如今还嘴硬,那便给你个痛快。” 说完,他转身重飞上高台。 林念慈不会飞,只得一步一步走上去,高阶弟子围在她身边,生怕她逃跑。 风呼呼而过,连着其他弟子的议论声一起吹进她的双耳。 “我当初就说这林念慈从蜃境里回来变了样,把她放这里肯定得出事,看吧,现在连水泽兽都敢放。” “一个普通的金丹初期怎么这么狂?” “我听说她人品极差,还欺负顾师妹,抢她的院子。” “她还不尊重师长……” 雎不得与她并肩,似笑非笑:“听了这些话,你有何感想?” 林念慈面无表情:“一些屁话而已。” 雎不得当场笑出声:“哈哈哈,好一个屁话。” 她诧异看他,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围着他们的高阶弟子这才注意到他,质问:“你是谁?跟着她作甚?” 那些弟子心里纳闷,他那么显眼,为何自己才发现他?难道是因为他修为太低,才被人忽略了? 雎不得理都不理他,跟没听见似的,照旧走在林念慈身边。 看热闹自然是靠得越近看得越仔细,他直接跟着当事人,不就能看上最新鲜的热闹? 高阶弟子见他不理自己,便上去捉他:“闲杂人等禁止靠近。” 雎不得不知什么时候掏出来的扇子,掌心一翻,挡下那弟子的手,懒懒道:“谁说我是闲杂人等?我同她相熟,也有嫌疑。” 群众哗然,所有人都对此避之不及,这人倒好,生怕此事与自己扯不上关系。 “这人是谁?好像没见过。你认识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好像是跟着林念慈回来的,应该是在路上认识的。” “难怪脑子不正常,修为连金丹都没到,看着怪可怜的。” “不过,他长得真好看……” 可怜? 闻言,雎不得的眼神精准地在人山人海中捕捉到那个弟子,目光冷冽地盯向他。 弟子不经意与他对视,仿若被寻找猎物的鹰隼盯上,脑子嗡的一声,人群开始褪去,所有景色消失,只剩下站在不远处的雎不得。 白衣的青年缓步向他走去,玉骨的扇子渐渐化为长剑,一寸一寸地剔去他的血肉。 弟子疼得疯狂大喊,四处奔逃,却无论如何也躲不过那白色的身影。 待他血液流尽,筋肉尽褪,濒临死亡之时,蓦地抖了一抖,耳边讨论的人声回归,眼前又有了色彩。 那弟子冷汗簌簌流下,如置数九寒冬,很长时间不敢一动。 “欸,你怎么了?唤你也不应。” 弟子强忍哆嗦,抬手摸了一把汗:“没事,这天太热了。” 再抬眼,雎不得已至高台,他再不敢讨论此人。 林念慈站在中央,面对一众长老丝毫不怵。 “敢问长老,那水泽兽是何时不见?” 元奎顿了一下,回答:“寅时。”明明是他要审问此人,怎么反过来被她所问。 寅时,掌门忽然察觉到水泽兽的气息外溢,紧接着便收到水元洞封印阵法被破坏的警报。 “长老!”一个弟子忽然被推出来,面色不甚自然,“我……我有事要汇报。” 林念慈看向他身后,是鱼子晋和顾泠泠。 元奎仔细打量:“何事?” 弟子不敢看他:“我睡不着,在峰下闲逛,大概寅时左右看见林念慈从水元洞方向出来。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元奎立刻看向底下弟子:“既然如此,便把罪人林念慈拿下,无人……” 林念慈好笑,打断他:“啧,这种话我也会说,我睡不着,在峰下闲逛,大概寅时左右看见他从水元洞方向出来,定是他放跑了水泽兽,然后嫁祸于我。” 那弟子脸腾地红了:“你胡说!” 她淡淡:“嗯,你空口无凭是真话,我便是胡说。” 弟子语无伦次,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你你你就是胡说!” “我我我说的都是真话。”林念慈逗他,“师兄怎么结巴了?这可是病,得治。” 台下弟子哄然,有绷不住的直接笑出声。 雎不得噙着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椅子,坐下。 林念慈转身面对元奎,拿出玉简:“长老,寅时我正在器武楼挑选法器,此积分消费明细可以证明,守卫也可以证明是我本人的消费。” 元奎眯了眯眼,把弟子挥退,派人去向后尼求证。 不过片时,后尼便发来消息,表示林念慈确实在寅时去过器武楼。 “虽然如此,为何水元洞里会有你的气息?水泽兽失踪,你定是同谋。” “长老难道连有人栽赃都想不到吗?” 元奎不信,咄咄逼人:“栽赃?何人会栽赃给你?他为何栽赃给你?” 林念慈微笑:“不知道,或许你们可以去问一问我的师弟,在此之前我只见了他一个外人。” 鱼子晋立刻出声:“师姐休要污蔑我,我从未去见过你。” 元奎看向她:“莫要凭口污人。” 林念慈笑得一脸慈祥:“没有啊师叔,我与您可不一样,向来不会什么空口无凭咄咄逼人。” “你说什么?”元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小小的弟子竟敢如此内涵他。 林念慈惊道:“师叔快回去歇歇吧,看看累得,耳朵都听不清了,莫到最后事情没办成,连身体也垮了。” 元奎气得胡子直抖:“和光怎会养出你这种弟子?” 林念慈抿唇笑:“师叔莫要羡慕,我这样聪明善良温柔又不善言辞的弟子可遇不可求。” 他指着台下:“你马上给我下去!” 林念慈笑看鱼子晋:“我还没有还师弟清白,怎能离开?” 她张开手,拿出一块石头。 第6章 东洲(已修完) 碧玉莹润的石头发着微微的光,是一块留影石。 从鱼子晋对林念慈好声好气地说话时,她便已察觉不对,以防万一,她偷偷用留影石录下全部过程。 “若是你能证明这段时间你在哪里我便相信你……少给我来这套,不就是你那小师妹闯了祸想让我替她背锅吗……你等着……” 底下弟子一片鸦雀无声,过了片刻,纷纷交头接耳,几乎所有人都在偷瞄鱼子晋和顾泠泠。 “怎么回事?林念慈不是他们的师姐吗?这么狠?” “重点明明是顾泠泠放跑了水泽兽,鱼子晋要求林念慈替她背锅,林念慈不背他还恼羞成怒。” “顾泠泠鱼子晋竟然是这样的人,真没想到。” “对啊,照这样看来,林念慈会被与青蛇盯上,是因为鱼子晋栽赃她喽。” “不是,你们怎么听的?鱼子晋根本没承认过好吗?” “是啊,他只是没否认而已,不过林念慈这么做太过分了吧?大庭广众之下便把留影放出来,这样的师姐难怪鱼子晋顾泠泠不喜欢。” “等等,你们就没人觉得林念慈变了吗?她以前不是沉默寡言?现在嘴怎么这么毒?哈哈哈,她若是喊我爹,我或许还能考虑考虑,太好笑了……” 顾泠泠脸皮薄,瞬间从额头红到了脖子根。 鱼子晋还算镇定,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正面承认过任何东西,只是说的话会引人多想,但没关系,师父会为他们摆平这一切。 他侧了侧身体,为顾泠泠挡住所有投射过来的视线。 他没想到林念慈竟如此无情,不为自己留一丝余地。 元奎脸色难看。 他为什么毫无顾忌地针对林念慈,就是因为他知道和光根本不重视她。 但鱼子晋和顾泠泠不一样,他俩天赋上乘,得和光宠爱,未来不可限量。 水泽兽找不到便找不到,顶多被说是能力不足,若得罪了和光,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好在留影石里,鱼子晋没有承认是他或者顾泠泠做的此事,还有转圜余地。 他重重咳了一声,示意弟子们安静。 “仅凭一个留影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这样,大家都先散了吧,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弟子们乱哄哄地叫嚷起来,这算什么?心虚吗? 有胆大的弟子高声:“长老,不能这么算了,水泽兽善于隐匿,又修为高深,万一伤到哪一个弟子怎么办?更何况临近开启定禅卷,还有许多其他宗门的弟子。” 许多弟子随之应和。 元奎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正要开口,林念慈抬了抬手。 弟子们奇异地住了口。 “诸位同门,听我一言。我有一个办法,能找出到底是谁放跑了水泽兽。” 弟子们问:“什么方法?” “从水泽兽失踪到现在,并无一人发现它,就连掌门和那么多长老都找不到它的踪迹。水泽兽再擅藏匿,也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无,所以,水泽兽大概率被藏在某人身上,而能隐藏灵兽还不被发现的方法,只有结契后把它藏进识海之中。只需要所有弟子主动现出所有灵契,看看是否有与水泽兽结契后的纹路便可知晓。” 无论是谁,只要结过灵契,必定会在掌心留下契纹,只要稍作探查,便可知是与谁结契。 弟子们激动起来,纷纷露出自己的掌心。 林念慈也张开手掌,给元奎查看。 元奎的脸色已经发青,他没想到,林念慈竟然能想到这个方法。 林念慈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顾泠泠:“师妹,怎么不把手掌露出来?” 鱼子晋会来找自己背锅,她不信没有顾泠泠的撺掇。 顾泠泠满脸窘迫,委屈得似乎下一秒便要哭出来,她握紧拳,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她好可怜,林念慈也太咄咄逼人了吧?要我看,根本不可能是顾师妹。” “不是顾师妹,她为什么不肯露出手掌?” “林念慈好飒啊。” “哎,我也觉得,要是我被诬陷,肯定就束手就擒了。” 周围的议论一字不落地传进顾泠泠耳朵,她低垂着眸子,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化成刀子飞出来。 林念慈,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废物而已竟然敢来揭穿自己…… 万灵宗全是些蠢货,那林念慈废得要命,还有人夸她,真是一群睁眼瞎! 林念慈意味深长:“顾师妹,逃避,可不能解决问题。” 鱼子晋冲她恶狠狠道:“你为什么非要如此盛气凌人?你看不到师妹多么害怕吗?”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与我何干?” 事到如今,弟子们也都明白所有事情。 “你!”鱼子晋正要再说,突然怀里倒进一具软绵绵的身体,“师妹!” 鱼子晋把顾泠泠放倒在地,用力掐她人中:“师妹,你醒醒!” 见人一动不动,雎不得忽然站起来,带着诡谲的笑意靠近顾泠泠。 鱼子晋警惕地挡开他:“你要干什么?” 雎不得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我试试她是真晕还是假晕。” 然后一只手迅速放到了顾泠泠头顶。 顾泠泠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 “原来是假的。”雎不得拍拍手心,功成身退。 周遭弟子们炸了窝,有说顾泠泠心机的,有说雎不得故意的。 元奎头疼得很,眼看事情就要控制不住。 顾泠泠突然崩溃了:“啊啊啊闭嘴!” 林念慈感到一阵难以形容、带着恶意的力量穿过自己的身体,紧接着时间仿佛静止,所有人都凝滞不动。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切又恢复原样。 “顾师妹怎么可能是装晕,一定是雎不得污蔑她。” “顾师妹会放跑水泽兽一定是有苦衷的,求长老不要责罚师妹。” “顾师妹都那么委屈了林念慈还不放过她,林念慈不配做师姐!” 一瞬间,所有人都仿佛被下了降头,开始无条件偏向顾泠泠,声讨林念慈。 林念慈早便知道顾泠泠有问题,但不料她会直接暴露在自己面前。 顾泠泠在鱼子晋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眸底是歇斯底里。 她走到林念慈身边,声音沙哑:“林念慈,我们走着瞧。” 林念慈看着她因力竭而踉跄的步伐,毫不胆怯:“那你便来吧。” 等她走后,林念慈又有些头疼。 原本以为她只能控制几个人,最多能影响一下周围其他的几人,却不知她的影响范围如此之大。 看顾泠泠离开,聚集在况堰场的弟子们也陆续开始散开,没人再去追究水泽兽到底是谁放跑,在谁那里。 整个万灵宗的氛围令人窒息,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醒的。 不对……还有雎不得。 她立马回头,雎不得正闭目靠在椅子上,头顶的阳光晒得他满脸清冷,仿佛方才什么都未发生。 林念慈有些动摇的精神一瞬又回来了。 顾泠泠算个球,等自己集齐了识海里的那些星星,一切回归正轨,看她到时如何嚣张。 她走到雎不得身边,在他椅子旁坐下,刚要闭上眼睛,便看见他的玉牌还亮着。她伸出手,要去替他关上。 玉牌在雎不得手底,她一眼瞧见手没挡住的地方露出来一个字。 喷?喷什么? 自从与那个自称喷子的人对怼了三天,她便对喷这个字异常敏感。 雎不得察觉她靠近,反手灭了玉牌的光:“干什么?” 偷看别人玉牌到底不礼貌,林念慈收回手,快速笑了下:“……没事。”然后她在他身边坐下,闭上眼睛。 明亮的阳光照得她眼底发热,身上微暖,好像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 …… 回去后,林念慈再没出门,一直在画符练剑。 雎不得要么待在院里晒太阳看她练剑,要么跑去书房捣乱,一会给她把墨水藏起来,一会非要学画符。 偏偏他长了一张极为好看的脸,清凌凌的眼睛一抬,便让林念慈觉得错的是她。 她被他整得没了脾气,只得他怎么开心怎么来。 到了定禅卷开启的那天,林念慈带上自己这半个月的劳动成果去了鹤垣楼。 她与雎不得大摇大摆地走到待行者的队伍里。 所有人都装备精良,腰间不是极品灵玉做的玉笔,便是精工细作的利器,浑身上下都是保命的法器,一副严肃的紧张感。 除了林念慈和雎不得。 两个人摸遍全身,也只有一把没有剑鞘的钝剑和一大叠画得稀里糊涂的符箓。 偏偏他们还一脸松快,站得松松散散,在一群蓄势待发的人群里格外显眼。 碧血宗的一个弟子试探着靠近林念慈,细细地打量她背后的那把剑,结果瞅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有什么名堂来,不就是一块玄铁?难道名堂其实在里面? 他们这些来闯定禅卷的,身上最不缺名兵神武,随便拿出一件来都能喊得上名字,但突然出现一个没见过的法器,令人有些慌。 毕竟进了卷内,都是敌人,最好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犹豫半晌,他开口问道:“敢问道友,你身上背的是什么法器?” 霎那间,所有人都支棱起耳朵,他们都好奇得要命,这是什么东西。 林念慈:“一把剑啊。”这届道友怎么回事,这么显而易见都看不出来?眼力不行啊。 剑?仔细一瞧确实有点剑的形状。 但它不说没有剑鞘,连锋刃都没有,怎么好意思说这是把剑的?或者它是哪位性格古怪的大师炼制的不同于世俗之剑? 那些人眼睛都快长在上面了也没瞧出来这是把剑。 雎不得把手放在剑柄上,经过这么多日的熏陶,他现在非常喜欢此剑,这般与众不同别具一格的剑,世间绝无仅有。若这人说出什么嫌弃的话,他便要用它为它正名。 问话的道友没有说什么质疑的话,只是又问道:“请问这是哪位大师炼制?” 林念慈摸摸身后的剑,颇为自豪道:“正是在下。” 弟子客套笑起的唇角慢慢平了。 第7章 东洲(已修完) “哦。”那个弟子徐徐退回了自己的宗门队伍。 人群静了一瞬,有人扑哧笑出声来。 真是不自量力,蠢得可笑。 前面一女弟子一声嗤:“某些人,拿不出台面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林念慈一看,是她以前的死对头方吟。 方吟是二长老元奎的小弟子,二人年纪相仿,又同是女弟子,免不了被人拿出来作比较。 以前林念慈胜负心强,不想给师父丢脸,便拼了命地修炼,方吟也是如此想的,于是两人明争暗斗,水火不容,多看对方一眼也觉得晦气。 她挠挠脑袋,无辜问雎不得:“方才是不是有人放了个屁?太没素质了,大庭广众之下的。” 雎不得敷衍点头:“好像是。” 方吟瞪圆眼:“你说谁呢?” 林念慈向她歪了歪脑袋:“当然是说你呀。你不会生气了吧?不要生气,对肝不好。” 方吟被她一激,立刻向前一步:“你!” 旁边的师兄拦住她,耳语几句,方吟又退回去,翻了个白眼,加重语气:“定禅卷里危险重重,你可要小心啊。” 林念慈笑应:“多谢提醒。” 见她这样的态度,方吟更气了。 一声长鸣响彻天际,唤起周遭无数鸟鸣。 所有人抬眼,只见一只红似浴火的巨鸟从天而降。 巨鸟的羽毛红得耀眼,长长的尾羽曳地,朱红的双瞳亮若宝珠,神气活现。 “竟然是双瞳凤。”有弟子半嫉妒半羡慕地喃喃。 一身青色弟子服的鱼子晋率先从凤背上跳下,随即转身接住后面的顾泠泠。 许多个弟子迎过去,羡慕地喊:“顾师妹。” 顾泠泠面白似玉,樱桃红唇,双眼灵动非常,笑起来眉眼弯弯,又娇又俏。 她行了一礼,甜甜地喊:“师兄师姐。” 这一番举动,与又硬又臭的林念慈形成对比,好些个弟子偷偷地瞄向她。 林念慈仰头看着双瞳凤,眼底没什么情绪。 双瞳凤可不好养,不只要用灵石将养,日日还要喂上品的灵草灵株,能养成如此溜光水滑的模样,是用无数钱堆起来的。 她暗暗地想,有那些钱何必去养一只娇贵的双瞳凤,真打起来,未必能打得过相同修为的渡生豹。 一个师妹揶揄顾泠泠:“师姐藏得够深呀,都偷偷养起双瞳凤了。” 顾泠泠不好意思道:“我哪有那么多钱养此灵兽,这是师父特意向掌门借来护我定禅卷之行的。”说完,她偷眼瞄向林念慈,暗含炫耀。 几个师兄师姐讶异:“掌门的双瞳凤?!” 掌门那双瞳凤养了百年,修为已经相当于人类修士的金丹后期,平时掌门宝贝得不得了,让人看一眼都怕惊了他的心肝,也只有和光长老有这个脸面能把它从掌门手里借出来,和光长老真宠顾师妹啊。 弟子们羡慕的眼神极大地满足了顾泠泠的虚荣心。 她摆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走到林念慈旁边:“师姐没有能飞的法器吧,定禅卷里我们一起走……” 弟子们的眼神瞬间心疼,顾师妹好善良啊,被师姐那么欺负都还想着她,林念慈配吗…… 林念慈的眼神还停在双瞳凤的身上,她看了看它宽大的翅背,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坐过这等灵兽的背。 她欣然点头,毫不犹豫:“好啊。” 雎不得跟着她道:“那便有劳了。”一想到进了定禅卷就要跟着林念慈走一路,他便觉得心虚气短,这下好了,有免费的坐骑了。 顾泠泠的表情霎时扭曲。 她以为以两人的关系,林念慈躲自己还来不及,怎么还有脸同意?! 但这么多人看着,她又不能拒绝。 顾泠泠勉强平复情绪,僵硬笑了一下:“……不客气。” 林念慈扫视她的表情,再联想那天在况堰场上,才发现顾泠泠也不是每时每刻,每个人都能控制。 可能,她只能完全控制几个人,剩下的大部分人,她只能影响他们的想法,比如让他们抛弃事实逻辑,站在自己这边,但这么做会消耗她的大部分力量。 正晃神间,守卫鹤垣楼的高元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飞到高处,袖袍一振,数不清的符箓飞向底下众人手中。 “定禅卷虽已邪气尽消,然仍有危机藏于暗处,若实在抵御不过,可撕碎此符箓,便能出得定禅卷。诸位,性命最重要,莫要为了机缘丢了性命。” 叮嘱结束,他落下来,打开鹤垣楼,看着一个一个的弟子走进去。 走到雎不得的时候,他伸手拦下:“你等等。” 雎不得停步,扭头望他,眸底没有一丝情绪。 林念慈从他身后伸出脑袋,疑惑问:“怎么了?” 高元翻开名单:“把你的玉牌给我看一下。” 雎不得从腰上拿出来递过去,这是他从一个弟子身上顺的,用那个弟子的名字报的名。 高元皱眉:“怎么回事?你的玉简和报名名单上都显示你已是金丹期,为何你体内却没有金丹?” 雎不得一双眼清透,却透了股莫名的邪气:“我这人天生与常人不同,没有金丹很正常。”失策,他竟然忘了改自己的修为。 高元:难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倒是从未见过没有金丹的金丹期。 高元想了想,又把玉牌还给他:“不好意思,这位弟子,定禅卷只有到达金丹修为才能进入,你的条件不符合,请回吧。” 他隐忍地闭了下眼,强忍直接进去的冲动把玉牌接过来,缓步离开。 高元不在意他到底要做什么,继续检查后面的弟子。 过了片刻,雎不得便回来了。 又一次查到他的时候,高元默了。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又有金丹了? 已经进入鹤垣楼的弟子也觉得非常离谱,金丹这么容易长出来吗?这才多长时间?为什么他们当时结丹险些要了命? 高元把雎不得的金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就是一颗普普通通、货真价实的金丹。 雎不得清泠的眸子看着高元,里面藏着难以察觉的阴郁暴戾。 他轻动手指,若是此人还要阻拦,他便要送他去守十八层地狱。 高元呆了一呆,最后挥手:“进去吧。” 鹤垣楼百尺余,高似塔,里面没有楼层,只有半空悬浮的一卷巨大画轴,楼里几乎没有窗,显得格外阴暗。 高元带领那些弟子走到定禅卷下方,两手聚力,慢慢隔空打开画轴。 巨大的画轴缓缓被人推开,楼里用来封锁它的结界被点亮,各种金色的符文契字从四面八方流淌,一时间,整栋楼里亮如白昼,来自远古大能的压迫感也瞬间遍布每个角落。 弟子们被压迫得头晕眼花,一时之间不能站稳。 高元双手握起,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手势放于胸前,随后恭敬高声念出一些听不懂的语言。 林念慈非常清醒,没有半点不适,这样的压迫同她在蜃境里遇到的大型魔兽的压迫比起来,还是小了点。 她一边躲开往自己身上晕的人,一边观察高元的手势。 顾泠泠盯着林念慈,强忍头晕努力稳住身形,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受影响。 林念慈能装得没有事,她肯定也能。 过了不过几息,她便支撑不住,蹲倒地上。 雎不得被那些弟子晃得发困,他很是无聊,眼睛直直盯着那些弟子,不多时,他们便全部被一阵奇怪的力量横扫倒地。 他闷笑。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压迫感消失,画轴终于被推开,定禅卷的画面被完全地展示在众人眼前。 水墨绘就的世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禅意,一片水泽之上散布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岛屿,其间烟雾朦胧,一切都隐藏在那片缭绕之后。 弟子们听从高元指挥,向着画卷纵身一跃,旋即失重感袭来。 强光之后,是大片的云雾,单一的黑白静止的世界蓦地鲜活起来,光怪陆离。 雎不得不知道从哪里追过来,一下捉住林念慈的衣角。 林念慈看清是他,便没再管,只是找到机会,一把沉下抓到顾泠泠的手臂。 她在要进定禅卷时便找好位置了,现在捉住她省得到时她找不到人。 一时,半空之上,四个相连的人像一串葫芦互相扯着迅速下坠。 顾泠泠正在鱼子晋的帮助下拿灵宠袋,打算再降一会便把双瞳凤放出来,没想到突然被人握住手臂。 上方,林念慈笑得慈祥:“顾师妹,你不是说要与我一起走?” 顾泠泠甩了一下胳膊,没甩开。 鱼子晋看见,毫不留情一掌劈去,林念慈眼疾脚快,长腿一扫,化了他的攻击。 此时,已经有站上飞行法器和灵兽的弟子聚了过来。 顾泠泠忿忿睨她一眼,还是打开了灵宠袋。 火红的双瞳凤托举四人,冲天而起,后面的弟子紧随其上。 破开重重云雾,定禅卷全貌终于现于众人面前。 苍苍穹空,碧云万里,无尽海面波光粼粼,万千小岛零散分布在一座大岛周围。 大岛上绿林森森,外周青植密密麻麻,遮挡了岛上大部分景色,只露出中央佛寺一角。 所有人卯足劲向佛寺飞去,越靠近大岛,空中无形的阻力越大,终于在一个空阔的小岛上,所有人被迫降落。 落地后,四个宗的领头弟子商量了一下,小岛上没有什么灵珠玉宝,便决定一起上到大岛后再分开,在此之前也好有个照应。 进入定禅卷,那股力量更加地明显,林念慈甚至已经能感受到它大概的位置,若是没猜错,应该就是隐藏在佛寺里。 飞行法器已经不能用,双瞳凤属火,与水相克,也只能上了大岛才有用武之地,没有灵兽的人只能走过空地,再游过海面。 刚过了几个岛,顾泠泠便受不住了,说什么也不走了,几个路过的弟子鼓励她一番,继续向前去了。 鱼子晋在一边为她扇风,一边挡住头顶灼热的太阳。 林念慈与雎不得远远地走在前面。 雎不得大老远看见顾泠泠在后面坐下,又返了回去。 鱼子晋从储物戒里拿出水杯给顾泠泠喝了一口:“师妹,后面的路,我背你吧。” 雎不得从他背后冒出来,驳道:“那怎么行?她看起来这么重,累坏你怎么办?”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好像方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鱼子晋一脸你没事吧:“我想背便背了,与你何干?” 他们好像也不熟吧? 雎不得立刻指着鱼子晋对顾泠泠道:“你看,他承认你重。” 这些话从看起来高冷的雎不得嘴里说出来,全是奇怪的违和感。 鱼子晋立马慌了,连忙否认:“不是,泠泠,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泠泠唇抖了几抖,挥手止住鱼子晋徒劳的解释,默了很长时间才出声:“林念慈让你过来做什么?” 雎不得平淡道:“我是自己来的,我就是想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水泽兽唤出来,它载我们四人,刚刚好。” 作者有话说: 修完了! 第8章 东洲(定禅卷) (因为发现写偏了,前面七章我昨天已经全部大修,之前看过的宝子要重新看一遍哦) 顾泠泠彻底地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修的,竟然有这么厚的脸皮。 鱼子晋看她气得发抖,便道:“你快滚!” 恰好林念慈走过来听到这句话,回道:“你示范示范?” 雎不得看她来了,便不再说话,又恢复了他清冷的表像。 顾泠泠又看见她,几乎都要炸了:“你闭嘴!” 林念慈趁机道:“让我闭嘴可以,用水泽兽带我们去大岛。” 顾泠泠喘着粗气,硬生生被他们两人的无耻气笑,可是她又不知道怎么对付她,只能自己生闷气。 落在后面的弟子几乎都已经追上,有其他宗门的弟子已经假装休息坐到不远处看热闹了。 顾泠泠努力平复情绪,告诉自己不要与一个废物计较。 林念慈:“小师妹不会说话不算数吧?明明是你自己说要带我们一起走的……唉,我明白了,师妹是说好听的唬人呢,定是嫌我们两个碍眼了,我们这便走……” 一边休息的弟子们眼中的八卦之意浓得几乎要溢出。 顾泠泠攥紧拳,面色难看地勉强摆出个笑脸:“没有的事,师姐多想了。” 她伸出右手,一个淡蓝色的契纹显现,强光过后,一只通体透明的似豹的大型灵兽出现。 在鱼子晋的帮助下,顾泠泠率先坐上去,随后三人陆续爬上。 水泽兽虽全身是水,外部却像包了一层水膜,摸起来光滑柔软。 在其他弟子艳羡的目光中,几个人迅速追上前面的队伍。 从那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林念慈揭露自己偷放水泽兽的事实后,她便再不想让其他人看见水泽兽,偏偏林念慈非要来刺激她…… 她低下头,掩住眸底恨意。 雎不得坐在高大的水泽兽背上,一身白衣,气质淡漠,日光洒在他身上,飘然若仙。 按理这样瞩目的气质容貌会吸引很多目光,林念慈却奇怪地发现,大部分人似乎都下意识地忽视了他,看到他的人也不会特别关注他,好像他的真实相貌只有自己能看见一样。 正思考他用了什么遮掩的法器时,前面忽然一阵骚动。 林念慈探头看了一眼,原来他们被一种嗜血虫包围了。 红色的细长嗜血虫密密麻麻蜿蜒着向弟子们爬过来,用剑斩成几节,嗜血虫便变成几节,生生不尽。 所有弟子都面色难看,嗜血虫异常难缠,只有找到王虫,才有机会逃出。每次来定禅卷的弟子只要遇到嗜血虫,必定要折损一半同门才能找到王虫。 前面走的顺利,本以为他们此行运气颇好,没想到考验在这里。 几个修为较高的弟子聚在前面,商讨如何去找王虫。 林念慈从水泽兽上跳下来,走近了嗜血虫。 这种虫子长得比较恶心,浑身黏糊糊的,一旦缠上必要吸饱才肯离开,又不好杀死,走在前面的好几个弟子已经打了退堂鼓。 林念慈看了几息,突然踏进了虫子堆。 旁边碧血宗的司瑜没反应过来,伸手时为时已晚,便没拉住她。 后面瞧见的弟子纷纷倒吸了口凉气,林念慈金丹初期,面对这么多嗜血虫,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定要死在这里了。 这么想着,却没人去救她。 方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林念慈,你疯了?!这玩意你也敢招……” 她突然哑了音。 只见林念慈一脚几个,一脚几个,跟踩着玩似的,便把嗜血虫踩死了。 她甚至喃喃自语:“还挺脆。” 弟子们这才奇异地发现,踩死的嗜血虫竟然不会再分生。 林念慈像踩泡泡一样,啪地一下,爆几个,嗜血虫深红色的血液混着内脏流出,难闻的气味弥漫。 这些弟子还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场景,神色难看。 他们不由想,林念慈疯了。 林念慈倒是觉得自己很正常,这种嗜血虫她在蜃境里也遇见过,那时她被困在一毒泉多日,泉外全是这种砍不死的嗜血虫,但自己若继续待在泉里,迟早会中毒而亡,她便强冲出去,被好几条嗜血虫吸了血后,无意间找到了对付它的方法。 只要把它们踩爆,便不会再分生,虽然过程恶心了点。 看着看着,有几个弟子竟然有些心动,他们也试探着靠近了嗜血虫,学着林念慈的动作踩爆它们。 不料,这动作看着简单,真做起来却不是那回事,嗜血虫的数量太多,往往踩死了这几条,那几条窜起来咬到身上了,把这几条拽下来,那几条又跳起来了。 做起来手忙脚乱,左右支绌。 那几个弟子又急忙退回安全圈,但随着嗜血虫的快速靠近,安全圈的范围已经越来越少。 来定禅卷二百多个弟子,不可能只让林念慈一人去寻王虫,一些修为高的弟子狠了狠心,踏进了虫堆里。 随着时间过去,安全圈里的弟子被逼到退无可退,只得也去找王虫。 没多久,几个低修为的弟子不堪忍受嗜血虫的啃食,撕开符箓离开了定禅卷。 林念慈走得很快,不到一刻钟已快走到小岛中央。 她一边踩着嗜血虫,一边快速寻索。 忽然,她看见目标,脚下蓄力,猛地冲过去,捉住一只明显体型异于寻常的嗜血虫。 周围的嗜血虫陡然散开,远远地避开她。 林念慈控制住王虫,快步去救其他弟子,少时,大部分弟子便聚到她身边。 鱼子晋牵着水泽兽跑过来,他身上已有不同程度的伤口,反观水泽兽背上的顾泠泠,毫发未损。 雎不得更甚,他坐在那里不只没有受伤,眼睛都困到迷离了,周围的危急情况半点没有影响到他。 鱼子晋本不想管他,奈何不管他小师妹也会遭殃,只得保护小师妹的同时也保护了他。 一部分高阶的弟子护送低阶的弟子走进王虫的安全区内,等所有弟子都安全后,林念慈才慢慢往小岛边缘移动。 快出岛时,烈阳宗一个身形健壮的男弟子蓦地被林念慈一脚踹了出去,他没有防备,一下跌进嗜血虫堆里,惹了一身的虫子。 其他弟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紧张起来。 烈阳宗的其他几个弟子喊:“张师兄!” 张昂立马跳起来,钻回安全区,几下扯掉趴在自己身上吸血的嗜血虫。 他的同门向林念慈质问:“不要以为你拿了王虫,便可以随意欺侮我们师兄!” 林念慈冷笑:“你为何不问问你那师兄做了什么?” 有几位烈阳宗弟子立刻迟疑了,张昂的为人他们是知道的,品行不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传闻他在其他秘境中曾杀人越宝。 嗜血王虫是极其难得的极品灵药,若炼作丹,结成元婴可事半功倍。很难说张昂是不是看上了这王虫,打算大庭广众之下抢夺。 张昂的小跟班不让分毫:“我们师兄行得正坐得端,能做什么?” 林念慈挑眉:“你们一群帮凶,谈什么行得正坐得端?想要王虫明说啊,偷抢算什么本事。” 这几个人她早就发现了,一直围在她身边鬼鬼祟祟,果不其然,没多长时间,他们便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张昂出手开始抢王虫,只不过自己早有准备,一脚把他踹了出去而已。 张昂被踹了一脚,恼羞成怒,气势汹汹地握着拳向林念慈冲过来。 其他弟子们眼看不好,却不敢去拦张昂,张昂修为高,一看就不是善茬,擅自招惹容易惹上麻烦,林念慈能把他踹出去,也肯定不会吃亏吧? 她把玩着王虫,看向张昂,似笑非笑:“那么想死?早说啊,我们一起死。” 语毕,她将手里的王虫一下扔了出去,冷笑:“快去抢。” 弟子们瞬间炸了窝,嗜血虫没了王虫的威胁又重新爬过来。 张昂手忙脚乱地拍掉身上的嗜血虫,震惊道:“你个疯子!” 方吟不知何时靠近了,惊恐:“林念慈,你是不是有病?这东西你不怕吗?” 林念慈好整以暇,不为所动:“黄泉路上有你们陪葬,我怕什么?” 她又不是冤大头,白白保护了别人,还落不着好。 好在他们已经挪到小岛边缘,又跑了没几步,便是海水,所有人一股脑全扎了进去。 等他们都爬上下一个小岛后,无人敢再去惹林念慈。 她就是个疯子,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林念慈找到水泽兽,又爬回它背上。 顾泠泠一脸嫌弃地往前靠了靠,雎不得还是那副表情,见人回来也一动不动。 越往前走,前面的灵宝越多。 一开始还只是一些灵药灵兽之类,后来是灵珠灵石,还有一些其它异宝。 随着灵宝增多,弟子们的矛盾渐渐显现出来,逐渐有弟子为了一件灵物大打出手,有时甚至上升到两个宗门的弟子争抢。 顾泠泠有时看上哪个宝物,便会告诉鱼子晋,鱼子晋抢不过的,她便自己偷偷控制了人,送给自己。 不过每次控制之后,她都会面色微白,很明显消耗了部分力量。 林念慈冷眼旁观,雎不得闲闲倚着她,唇角挂了讽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的人为了几件垃圾打来打去。 第9章 东洲(定禅卷) 弟子们身体素质强悍,五天后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大岛,但没有弟子敢掉以轻心。 千祇宗的一个弟子刚爬上岸,身侧便有影子袭来。 “师姐小心!” 司瑜反应极快,听到提醒,身形一闪,影子扑了个空。 她在岸上站稳,定睛一看,一只绿色的、毛绒绒的灵兽。 它胖乎乎,绿色的长毛蓬松挡住双眼,像只奇怪的兔子。 司瑜万分警惕,伸手拦下后面要上岸的弟子:“等等,这座岛师兄师姐们没有来过,待我探明再让你们上来。” 她慢慢靠近那绿茸茸的灵兽,一边拿剑提防它突然窜起。 黑漆漆的泥土裸露在外,没有一株花草,整座岛上,只有中央一棵巨树耸立,巨树盘枝虬结,枝干粗大,颜色几乎与岛地融为一体,树冠茂盛,绿蓬蓬地无风自动。 灵兽除她上岛时攻击了一下外,一动不动。 司瑜拿出定身符,迅速贴到那灵兽身上,然后垫着符一只手把它提了起来。 灵兽出乎意料的沉,身上硬邦邦的,还有股泥土混着叶子的味道。 她扒开它脸上的长毛,却没有找到眼睛,只看见一个类似口的开口,她继续翻看,它没有耳朵、没有五官、没有四肢,只有一个满是毛毛的身体。 最后,她看到那团毛茸茸之下,是一根黑棕色的长藤。 下意识地她抬首看了一眼,高大的巨树上似乎不是绿叶,而是这些绿毛。 她把贴了定身符的“灵兽”放回地面,边小心翼翼后退,边招呼后面弟子:“快回去!我们绕开这里走。” 那树一看便不普通,他们还没有到大岛上去,没必要去冒险。 她慢慢退到边缘,即将下去时,张昂不顾其他人反对爬了上来。 越危险的地方机缘越大,那女弟子胆小,他可不怕。 “你要干什么?回来!”有个弟子要去拉他,却被他后面跟着的几个烈阳宗弟子拦下。 “怕什么,我们师兄的修为在这代弟子里可是数一数二。” 司瑜紧紧盯着张昂,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门:“你要送死我不拦你,等我们走了你再过去。” 张昂冷笑。 笑话,那么多免费的人形护盾,他怎么可能放他们走?若真有危险,拉所有人一起下水,总比自己一个人死强。 他脱下外面碍事的外袍,露出里面强健的体魄和虬劲的肌肉。 司瑜眼看不对,立马跳下水面,招呼自己同门:“我们快走!” 她一个丹修,能力仅能自保,想靠武力拦□□态强魄的体修几乎没有可能。 既然他们不听劝告,也莫要怪她无情。 有谨慎的弟子立刻开始往回游,也有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便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 张昂一步步走向巨树,随着他的靠近,巨树上无风自动的绿毛动得更厉害了,不断有毛茸茸的“灵兽”从地面窜出。 他飞快地捉住向他攻击过来的毛茸茸,然后用力一扯,把黑藤与绿毛分开。 他每扯碎一根,巨树的攻击便激烈一分。 张昂扯着扯着,终于惊恐地发现,这些东西他根本扯不完。 无数根黑藤破土而出,盘曲缠绕着他卷入地底。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之间,远处旁观的弟子们察觉不对,纷纷向身后的小岛上游去。 然而,一切已经太晚。 海面一阵摇晃,千万绿毛黑藤从四面八方冲来,几乎挡住所有弟子的退路。 不断有修为不济的弟子被扯入海底,许多弟子惊慌之下,匆忙撕开传送符,离开定禅卷,但更多的弟子连找出传送符的时间都没有。 察觉到前面的险况,林念慈第一时间跳下水泽兽向前游去,鱼子晋紧跟而下。 顾泠泠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惊慌失措地紧紧拉住鱼子晋的衣角:“师兄,我怕。” 鱼子晋扔出一张千刀符,剐碎冲过来的一根黑藤,安抚似地抚了抚她的头:“师妹莫怕,水泽兽会保护你,我去去便回来。” 顾泠泠不肯放手:“师兄,你要去哪里,我同你一起去。” 在她身边才能保护她,谁要等他回来保护。并且水泽兽被关了百年,实力早已大大削减,最重要的是它不服管教,危机袭来,它会不会扔下她,这很难说。 鱼子晋无奈,小师妹在侧,不能再向危险之处,只得带着她突围。 过了片刻,鱼子晋忽然发现了还坐在水泽兽背上的雎不得。 “你怎么还在这里?” 雎不得轻蔑地反看他,从容道:“你这里这么安全,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鱼子晋反手拉他:“你下来!” 雎不得握住他的手,凉笑:“师兄,我怕。” 鱼子晋一阵恶寒,立刻甩掉他的手。 他正要继续,巨树的攻击忽然加大,海面持续翻腾。 雎不得稳坐水泽兽,没让半滴水溅到自己身上。 顾泠泠没防备,巨大的冲力瞬间把她卷入海里,鱼子晋再顾不得雎不得,急急去拉小师妹,也被卷入水中。 雎不得独自骑着水泽兽,目空一切,轻闲地欣赏弟子们的徒劳挣扎。 他的白衣醒目,被含着血腥气的风吹起,玉白的面像带着一张残酷的面具,微微含笑,随意束起的墨发随风飘扬。 他如天上下凡的罪仙,飘渺出尘却又冷漠至极。 海面持续翻滚,不多时,所有人都被掀到岛上。 黑色的藤蔓宛若食人的兽,弟子们努力自保,却还是不断有人被卷入地下。 林念慈静下心神,握着她那把粗糙的钝剑,出手如电,敢靠近她的黑藤都被她砍成数段。 附近的弟子目瞪口呆,这跟她之前后面背的那把是一把吗?怎么比他们的名兵神武还要锋利? 大概因为林念慈太能打,许多绿毛黑藤已经不太敢攻击她,纷纷去攻击其他弱势弟子。 一些修为不济的弟子便偷偷地靠近林念慈,期望能得到庇护。 林念慈来者不拒,但那绿毛黑藤实在狡猾,不时从地底钻出,她也无法完全地保护好所有人。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棵树,顶着重重压力向树的方向移动。 像这种妖邪之物,弱点向来藏在某一处,只要找到这处弱点,便可彻底消灭。 几个高阶弟子也知其弱点,自发选出一名剑修护送他冲到树下。 云松正是所有弟子里,唯一拥有剑意的剑修。 虽然这里的弟子们都只有金丹期,但金丹期与金丹期之间的差距也宛若天堑。 云松正自小便显露出极高的修剑天赋,他十岁筑基,二十金丹,二十五便以金丹的修为领悟剑意,自此战力远超同修为弟子。 他会被赋以众望毫不意外。 云松正握紧归来剑,视线里仅剩下巨树,他感悟天地灵气,猛地挥出重剑,无我的剑意降临,沉沉的压迫感瞬间抵入每个人的神识。 砰的一声响,巨树被拦腰截断,攻击着人的绿毛黑藤软绵绵落地。 弟子们齐齐松一口气,正要找个地方休息一番,小岛忽然剧烈抖了几抖。 断裂的树干如枯木逢春,几个呼吸间便恢复如初,重新张牙舞爪地攻向众弟子。 方才的一击已耗尽云松正的所有力气,巨树拧了数十根黑藤生生砸向他,他一时虚脱,竟躲闪不及。 关键时刻,林念慈从一边跳出来,将他用力一拉,云松正转瞬便飞了出去,最后一头栽进地里。 他匆匆爬出来的时候,林念慈已扭身与那数十根黑藤打在一起,看都没看他一眼。 云松正:“……”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获救。 其他弟子慌了片刻,又很快进入状态,心下失落震惊,他们中的最强战力都搞不定,难道所有人今日都要葬身于此? 部分弟子已经准备好符箓,只等最危急时刻撕碎离开。 一个弟子对顾泠泠喊:“师妹,你的双瞳凤呢?它属火,定能克制这些黑藤!” 顾泠泠咬了咬牙,双瞳凤虽然已经借给她,她却不敢让它有丝毫闪失。 她慌乱地假意去摸灵宠袋,却不小心被黑藤咬碎了手中的百谧香袋。 “啊啊啊啊,它会咬人!”顾泠泠突然惊慌失措的尖叫。 周围弟子不知道顾泠泠怎么惹到了那些绿毛黑藤,周围百米内的黑藤忽然全部向她攻击。 鱼子晋手底画符,冲过去:“师妹!” 他的符根本挡不住如此多的黑藤,于是便扑到顾泠泠身上,试图替她挡下所有袭击。 林念慈分神看了一眼,心头立刻凉下来。 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根本不可能过去,不远处的同门自顾不暇,也不可能去救鱼子晋。 虽然师弟已经被顾泠泠控制,但追根究底,她还是把他当师弟。 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揭发他,可以教训他,可以把他堵到哑口无言,但她并不想他死。 她还想让世界恢复原本的样子,还想再见到师弟看见她便亮晶晶的眼睛,还想听师弟高兴地喊她师姐。 千百根黑藤向向鱼子晋咬去,它们褪去绿色的绒毛,露出里面满是尖锐獠牙的口腔。 作者有话说: 收藏!求求往上多动动叭!我真的麻了,这样让我很慌啊—— 感谢在2022-06-19 22:47:32~2022-06-20 18:1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蹭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东洲(定禅卷) 眼看那些黑藤便要把鱼子晋吞噬,突然,一件法器打着旋从一旁飞出,迅速连根砍断黑藤。 黑藤吱哇乱叫,在地上不断扭曲,绿毛被泥土打湿,不再蓬松。 周围人看得心惊胆战,没想到那些绿毛黑藤竟会咬人。 顾泠泠还在哭,她举起手来,呜咽着:“师兄,它咬到我了,好疼……” 鱼子晋心疼地给她擦了擦手上的血。 一个炼体的弟子鄙夷:“矫情什么,这里的哪一个弟子不伤得比你重?” 顾泠泠顿时止了哭声。 见师弟无事,林念慈放下心来。 别人或许看不清那是什么法器,她却认得。 是把折扇。 她的目光在小岛上快速寻索,终于在一处角落发现了雎不得。 没有了他们三人,水泽兽的背上空出很大的地方,他便独自霸占了,一脸矜贵,手中的折扇一摇一摇,颇有些清闲地坐在上面,看神情竟像来巡视的山大王。 不时出手,凭空一点,黑藤便断了。 水泽兽好像被他驯服一般,主动帮他拦截了外来的攻击,长尾摇来摇去,好似玩乐的大狗。 一人一兽的安闲自在之态实在是与周围的生死拼杀格格不入,但似乎无人发现他们。 大概是林念慈的眼神太明显,雎不得抬了头,看她一眼,然后嫌弃地向她摆手。 林念慈说不上来为什么,心头泛酸。 在蜃境的五年里,她一直是孤身一人、孤军奋战。 现在,有人站在她身后,替她扫平身后事,然后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前冲。 他什么也没有说,他也另有目的,但她很感动。 林念慈转身,无限动力涌上来。 她举起手中的剑,目光愈发坚定。 一股微弱的气息从她手上传到剑身,无鞘的钝剑微微铮鸣。 所有的一切尽数远去,她的眼睛穿过巨树,看见其中散发能量的黑灵晶。 随后,她坚毅有力地挥下钝剑。 那一刻,所有弟子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死意穿过身体,竟比面对无数黑藤时还要恐惧。 黑藤尽数抖了一抖,他们扭头看向给予他们奇异感觉的地方。 那把他们嘲笑过的法器忽然有了剑的形魂,远远看着,其利意仿佛能割人头颅,剔人筋骨。 弟子们齐齐打了个冷战。 瞬息而已却似乎过了很长时间,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巨树已劈成两半。 所有的绿毛黑藤掉落在地,很快化成虚水,蒸发消失。 这一次,巨树再未恢复。 林念慈用出这一击,几乎耗费了她大部分的精力。 她踉跄几步站稳,静静看着巨树凝结,化为虚有。 原本巨树所在位置,现出几块被劈碎的黑色灵晶。 她把灵晶块挨个拾进储物袋,这才跌坐在地。 黑灵晶,用处多得很。 周围的弟子还僵立在原地,他们不可置信,林念慈一个小小的金丹初期,竟然有了剑意。 要知道,多少修炼百年的剑修,都不一定能有幸修成剑意,而她一个二十几年的金丹符修,却剑中有意。 剑修,一旦领悟了剑意,实力便不可同日而语,相比同修为的修者,实力更强至少一层。 云松正便是年轻修士中的佼佼者,无数灵丹妙药、高阶资源培养出的天之骄子,而林念慈比他还要更上一层。 她的法器,好像还是人家自己炼的,连形状都不太看得出来。 弟子们有些尴尬,他们在背地里偷偷嘲笑人家的话还历历在目,甚至前几日刚喊过她疯子。 顾泠泠在不远处恨恨地盯着林念慈。 剑意,她怎么会有剑意?她那么平庸,便平庸地死在这里好了,为什么要有剑意? 方才,她想着趁乱将百谧香袋投到林念慈身上,好引得绿毛黑藤全部去攻击她,不料没拿稳,香袋不小心被一根黑藤戳破,周遭的黑藤受到刺激,都向自己来了。 有几个弟子跑过来搀扶林念慈,她摆手拒绝。 这剑意,是她在蜃境里一次次的生死之战中,慢慢习得的,每一次临死的教训,都会激发她生成剑意。 若非一次次的成长,她或许一辈子都不能拥有剑意。 她指了指树死留下的深坑,然后自己走到一边休息。 “啊!师兄!” 还有余力的弟子立刻爬下去,去拉那些被巨树拖进地下的人。 把张昂拉出来的时候,碧血宗的一个小弟子又把他推了回去,还招呼人拦住了张昂的几个跟班。 张昂四仰八叉地摔回去,摔得脑壳疼,怒喊:“你干什么?!” “你不是数一数二吗?你自己爬出来呀!” 周围人沉默以对,显然也颇为赞同。 张昂在底下暴跳如雷,等了一会等不到人来拉自己,只得强忍伤口痛疼,艰难往上爬。 雎不得扔了水泽兽走过来,探头看了看树坑,眼看着张昂要爬上来了,他指尖一动,张昂一脚踩空,又一下滚了回去。 他寻了个地方坐下,脸上带着微冷的笑意,看底下人向上爬的丑态。 张昂爬了五六次,每次都在即将爬上来时踩空,浑身气得涨红,球大的腱子肉上青筋凸起。 他扫视了一圈围在坑洞上看他笑话的人,最后锁定了雎不得。 此人修为不高,没怎么见过,必定好拿捏。 他指着雎不得,命令:“你,把我拉上来!” 雎不得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为所动,连表情都半点未变。 他威胁:“你若不听话,等我上去,定要扒了你的皮!” 雎不得淡了笑意,这人真是聒噪,吵得他耳朵疼,有意思的玩物要不说话才好。 张昂见人不理自己,更加愤怒,如今竟连一个金丹初期也敢无视自己了! 他捡起一块石头,正要狠狠砸向雎不得,却突然喉咙一阵剧痛,紧接着喷出大片鲜血。 雎不得最后瞥了他一眼,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好的明白了,是我文丑(阴暗)(疯狂)(到处爬行) 作者一般晚上九点更哦 第11章 东洲(定禅卷) 一位蓝衣的男子执剑靠近:“道友。” 他衣衫有些乱,灰头土脸的,身后还跟了几个他的同门。 林念慈抬头,发现是千祇宗的弟子。 千祇宗主修剑道。 那蓝衣的弟子向她行了一礼后开口:“我是千祇宗星文道长座下弟子云松正。” 看他颇为客套,林念慈也站起来回了一礼:“云道友。” 她的精神还未完全恢复,站立时还微有些头晕。 这剑意她练得还是太少,否则不至于一击便几近掏空了她。 云松正更客气了:“方才多谢道友救我。” 林念慈一愣,想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是那个也有剑意的剑宗弟子。 云松正:“道友今后若有事寻在下,在下必全力相帮。” “举手之劳而已,道友不必挂怀。” 云松正看向她的剑,语气带了些微不自在:“我观道友剑意凛然,令人生敬,只是道友的剑势步法从未见过,不知道友的剑道是师从哪位仙长?” 他自小修剑,是人人皆道的天才,与人切磋从未落于下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世人眼中的焦点,突然冒出一个林念慈不仅能力比他强,连天赋似乎也高于他,他心中隐隐不平。 他心头失落,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对,却还是忍不住去问她,想要告诉自己,她会比自己强,是因为她的师父厉害。 林念慈把剑拿起来,用衣角擦了擦:“没谁教过我剑,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她的每一个剑势步法,都是蜃境里的魔兽逼出来的。 云松正身后的弟子笑了:“你莫要玩笑,这些东西无人指导,可不是你一人便能悟出来的,更何况以道友的天赋,也才金丹初期而已。” 容安隐隐地想,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修剑十数年都做不到的事,一个符修就做到了?定是她虚荣心作祟,将师长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容安!”云松正回头睨他一眼,又向林念慈道歉,“林道友,我这师弟不会说话,得罪之处……” 林念慈已经有些头疼了,她直接道:“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我比较聪明呢,偏就一个人悟出来了。” 他不是不信吗?那她偏要气他。 容安眸光一沉:“道友没必要藏着掖着,我们谁也不会与你争……” 林念慈轻佻地笑:“也不算太长时间吧,我从什么都不会开始到现在,不过五年。” 容安呸道:“你狂什么?不想说就不说,装什么装,还五年。” 他不肯努力,修为一般,便固执地否认所有人,嫉妒一切比他修为高的人,认为他们的成果全是资源叠加的结果。 云松正止住他的话:“容安,不得无礼!” 虽然他心中不快,对林念慈却没有嫉妒的敌意。 他不想再问了,林道友到底是何情况与他何干,世上本就是人外有人,勤奋修炼才是正道。 容安住了嘴,他心底暗恨,云松正只是因为天赋高,又有一个好师父而已,没了这些,他算什么东西?若他有那个条件,定比云松正还要厉害。 他们正要离开,手边忽然传来顾泠泠愤懑的声音:“把我的灵兽还给我!” 众人这才看见林念慈背后坐着一个撑着下巴的人。 雎不得跟没听见有人对他说话一样,一动不动。 那个叫容安的弟子凑过去:“道友怎么了?” 顾泠泠的灵兽有双瞳凤和水泽兽,都瞩目得很,几乎所有弟子都知道,此时她一说,顿时引起大部分人的兴趣。 鱼子晋不知道去了哪里,顾泠泠一个人弱柳扶风地站在一旁,泣道:“他抢了我的灵兽……” 容安看不得弱势的美人在自己眼前哭泣,安慰:“既是你的灵兽,又怎么会被人抢走?你用灵契唤它试试。” 之前雎不得骑着水泽兽是大部分弟子看在眼里的事实,原来不是顾泠泠主动给的,而是他抢的吗? 但是,雎不得似乎没有顾泠泠修为高吧? 顾泠泠眼底泛红,眸中生泽:“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它就是不听我的话,我怎么也找不到它,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容安看得心疼,直接问雎不得:“你把水泽兽藏哪里了,快还给她!” 雎不得抬起一只眼皮了了他一下,然后又闭上了,一副不屑与他说话的模样。 林念慈正等着他反驳,没料到他竟然一语不发。 容安着恼:“你耳朵聋了?” 林念慈等不到雎不得还口,又不想听人在这里骂他,便主动道:“顾泠泠的灵兽已经成契,谁能抢走?” 容安道:“谁知道他有没有用什么邪法?顾道友难道会冤枉他吗?” 又来了。 林念慈看向顾泠泠,果不其然,她的眼里隐含一丝阴险的笑意。 只要有人突然变得没有脑子,没有逻辑了,她就知道他被顾泠泠控制了。 与这样的人争论没有一点意义。 于是她话锋一转:“那你把他抓起来吧。” 容安一噎,正要再说,云松正突然拉起他向外走:“对不住,林道友、顾道友,我们先行一步。” 容安为人莽撞,他所为师兄,不能眼看着他被人当了枪使。更何况他还没听说过灵兽能被抢走,这个借口太过拙劣。 顾泠泠绞着手里的符箓,看着容安远去。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就要看她自己了。 后面的路,顾泠泠维持着她灵兽被抢的人设,一路自食其力走过去。 她看不得任何一个人去恭维林念慈,甚至靠近也不行,每当有人站得稍微离林念慈近一点,她便一定要控制他们站远。 越远越好,最好只靠近自己。 这一番折腾下来,顾泠泠肉眼可见得憔悴了。 众位弟子又行了几个日,到达大岛时,天色已完全地黑下来。 弟子们借着月色,盘点自己一天的收获。 虽然小岛上没有大机缘,但总有一些难得的灵药灵材,有几个弟子为了争夺,还打了起来。 林念慈只收获了几块黑灵晶,那些灵药之类的东西不是她此行目的,便没有去采。 雎不得纯粹是因为林念慈才来的,此处的东西他一点也看不上。 夜深人静,几个守夜的弟子四散在周围。 突然,附近林子里传来一声嘶哑痛苦的尖叫,吵醒了原本睡着的人。 鱼子晋摸了摸身边的人,瞬间清醒:“我师妹呢?!” 接着有人回应:“林念慈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评论区宝子的情人眼~ 有动力了,我今天壕一把,比昨天多更210个字,求夸[手动狗头][再来一个狗头] 感谢在2022-06-21 17:04:36~2022-06-23 08:0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扒拔靶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东洲(定禅卷) 夜色幽幽,不知名的虫子在丛中争鸣。 一个身形娇俏的女子躲过守夜弟子,偷偷跑进深处的密林。 她拿出一张鲜红的符箓,指尖一点,那符箓瞬间亮起来。 睡卧的弟子中,一人的衣角隐隐变红,遥遥与其相应。 不多时,那名弟子起身,避开守夜弟子,也向密林而去。 早已等在阴影处的女子见人过来,握紧手里的匕首。 她走上去,举起匕首便向那弟子心口刺去:“林念慈,怪只怪在你不被我所控!” 林念慈一声轻笑,手一转捏住顾泠泠的手腕,顾泠泠顿时手上卸力,被她夺去匕首。 她将刀尖对准顾泠泠腹中,毫不犹豫扎下去,不给她丝毫反应时间。 金丹碎裂的感觉无比清晰地游荡在顾泠泠整个身体里,一时间她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夜色沉沉,远处林子里突兀地站了两个人影。 林念慈拔出手中的匕首扔到地上,然后把满手的鲜血往顾泠泠衣服上擦了擦。 顾泠泠捂着腹部,不可置信:“你怎么会……” 林念慈从衣摆处抽出一张已经没有灵力的小小符箓,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她以为她贴得很好吗?要不是自己故意放水,她根本不可能贴近自己。 顾泠泠早便计划好了,虽然她的精神力不能控制林念慈,但自己可以借用外力。 半夜,她只需要操控贴在林念慈身上的控身符,把她带到密林之中,便可趁此杀了她。 到时她画一个化身符,林念慈的尸体便烟消云散。最后,她简单地自伤一下,再告诉其他人,是林念慈想要杀害自己,敌不过她畏罪潜逃了,谁会知道林念慈早已死在自己手中? 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举动早被林念慈看破。 顾泠泠越想越愤怒,越想越痛苦。 她的金丹…… 金丹碎裂,她今后与废人何异? 林念慈碎了她的金丹只是为了防止她逃跑,却并未想过要放过她。 林念慈自认心胸狭隘,别人如何对待她,她便会如何对待别人,甚至变本加厉。 她没再犹豫,左手擒上顾泠泠的脖子,微一用力,把她提起来。 顾泠泠发出一声嘶哑痛苦的尖叫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念慈问:“你是谁?”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了。 顾泠泠一脸的愤怒,不发一语。 正当林念慈要像之前捏断魔兽脖子一样捏断她的脖子时,顾泠泠慌乱之中,忽然摸到了一张符箓。 她心中燃起巨大希望,当即撕开。 林念慈眼看她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发出啧的一声,眸底没有任何波动。 无论她逃到哪里,由谁庇护,自己都是要杀了她的,现在暂且让她苟延残喘几日。 不过,她没了金丹,似乎比死了更有意思。林念慈几乎能想象到她气得发疯的模样。 密林外,其他弟子的脚步声近了。 林念慈走到树后阴影处,招呼全程看戏的雎不得:“我们走!” 雎不得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尘土,跟随她向更深处去。 等弟子们赶过来时,地上只剩一把带血的匕首,两个远去的影子。 夜间昏暗,细密的树叶遮挡了微弱的月光,阵阵轻风拂过,刮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两个人影飞快闪过,带起几片草叶。 林间暗处霎时亮起数只眼睛,有的紧随其上,有的又缓缓闭紧。 林念慈眼尖,一路上瞧见不少外面已经绝迹的灵药灵石,但这些东西大概率都有灵兽守护,只要不去采摘,便不会有危险。 都说定禅卷藏灵纳宝,如此一看,果不其然,仅仅是长在明面上的便有这么多,藏起来的岂不是更多? 林间不只有守护灵兽,还有许多游兽,不过片刻,她已明显感觉身后尾随了不少。 林念慈加快脚步,又跑了一会,突然发现雎不得不见了。 她转身回去,便看见雎不得抱了一串类似葡萄的灵果找过来。 竟是秋成果。 他摘下几颗扔给她,也不说话。 林念慈深深呼吸几口,接过秋成果一把塞进口中,然后拉着他便跑。 雎不得很好奇:“你为什么不骂我?我摘了秋成果会吸引许多灵兽。”他可是特意摘了来找骂的。 她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林念慈:“你摘都摘了,还能怎样?” 真是闲出屁来了,通过这种事来找存在感。 不过……传说中的秋成果确实好吃,甜而不腻,灵力立刻充溢四肢百骸。 她叹一声,他们两人真是暴殄天物,秋成果若是炼成丹药,可发挥更大的药效。 闻到秋成果的灵香,原本隐匿在暗处的游兽纷纷现出身形,紧追他们不放。 林念慈回头一看,头顿时有点大。 花斑豹、长纹虎、白烈熊、暗龙蜥蜴……能出来的全出来了,有几只甚至已是金丹后期。 雎不得倒是不慌不忙,被林念慈拉着跑,也不忘举着秋成果吃,不仅如此,他还会摘几粒塞给林念慈。 他一身的清冷矜贵,被人拉着到处窜,竟也不觉奇怪。 林念慈只得一边无语,一边吃,一边跑,到最后几乎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跑。 那些游兽体型硕大,却灵活得很,在密林中快速游走,未发出一点声音。 林念慈紧绷神经,这些游兽其实没有太大的威胁,有威胁的是守护秋成果的灵兽。 她挥剑斩退几乎要咬上来的青玉雕,再一脚蹬掉已经抓住雎不得衣摆的长臂金猿。 没一会,一股奇怪的腥味弥漫在密林之中,闻到味道后,游兽们一哄而散。 林念慈心里一惊,腿下腾挪得更快了。 她现在就后悔,应该让雎不得多采一些的,那样才对得起自己的辛苦。 一只巨大的蜈蚣从后边追上来,尖锐的口器窸窸而动,长长的身体柔软度极高,数不清的肢节快速挪动,竟然没有碰倒一棵树。 林念慈的头皮麻了,她此生天不怕地不怕,偏怕这种长了不少腿的灵兽,一看见就从心底发怂。 她的脚瞬间就软了。 眼看那蜈蚣堪比人长的口器张大要一口将他们拦腰截断,雎不得忽然把她抗在肩上,跳了几下,立刻拉大了距离。 可能是为了逗那蜈蚣玩,他跑几步就停一下,等蜈蚣快要追上来,他再拉开距离,有时候他还会反身摸一把它的口器。 林念慈抬头,便看见蜈蚣时不时近在咫尺的脸,起了一身鸡皮。 她重新趴下,有气无力:“雎不得,求求你,快些走吧……” 这个样的林念慈,雎不得还是第一回 见,他以为她是因为力竭才跑慢了速度,现在看来,原是害怕。 他本想也逗逗她,但不知为何恻隐心起,还是乖乖地甩开了那只蜈蚣。 他找到一处干净树下,把林念慈放下来。 肩头顿时一凉,他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他这才发觉林念慈的身体原来这么软,还有些暖,像小时候母亲抱着他。 平时看她糙得很,比自己一个男子过得还要粗糙,就以为她与自己一样,身上硬邦邦的。 雎不得的眼神霎时变了,第一次意识到林念慈是个女弟子。 以前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除了他的母亲。 他想着想着,有些不自在,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母亲了。 这么一算,原来都已过去这么多年。 林念慈锤了锤太阳穴,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精神。 她重新感受了一下方向,带着雎不得继续向前。 雎不得在她身后,看着她高高束着的墨发突然出声:“林念慈。” 林念慈没有回头,回应:“怎么了?” “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念慈顿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她。” 雎不得没再说话,他静静地想,这个人真可怜,连自己的娘都没有见过。 他忽然开始唾弃自己,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六年,现在竟然想不起母亲的模样了。 只记得她温柔地唤自己“小雀儿”,连她的轮廓都已模糊。 靠近佛寺,游兽便少了许多。 两人围着寺墙绕了许久,连个门的影子也未瞧见。 每回有师兄师姐从定禅卷里出来,都会组织师弟师妹去听他们在里面的经历,好让师弟师妹再去时做好准备。 但林念慈从没有去听过,她想着,等自己到了金丹后期再去定禅卷,到时去听也不迟。 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现下连佛寺都进不去。 又找了一会,林念慈停下:“算了不找了,咱俩翻墙进去吧。” 雎不得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他就喜欢不同寻常的,便欣然同意。 林念慈找好受力点,纵身一跳去够墙沿,眼见要摸到边了,墙却突兀地升高一截。 她落下去后,前面的墙面显出一串极漂亮的金色楷字。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佛说四十二章经》) 紧接着墙上显出无数串金色楷字,看字体都是同一人书写,写每句话时却明显心境不同,后面的字越发潦草,到最后一句时,几乎已经看不出写的什么,林念慈瞄了老半天才看明白还是句佛经。 “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金刚经》) 两人都以为这几句佛经与能否进入佛寺有关,结果等了一刻字都暗下去,也没看到门。 雎不得找了许久,已经耗费了全部的耐心,他轻飘飘看了一眼林念慈,本没想得她回应。 没料到林念慈瞬间意会,她摩挲一下下巴,郑重点头。 雎不得不经意地想,这个人,与自己有一样的想法。 他在他人眼中奇奇怪怪、不合常理的脑回路竟然也有人能理解。 与她相处的一个月里,她从未因为自己的异常举动而生气过,也从未制止,有时甚至与他一起。 之前以为她是个古板的正派弟子,与她呆在一起必定乏味,会受到很大的限制,没想到她与自己是一样的。 那林念慈算是自己的知己吗? 算吧。 作者有话说: 由于作者十分焦虑,严重影响了写文情绪,为了完整地写完这个故事,经过深思熟虑后,作者决定封心锁爱,即日起不再看数据(如果不小心瞄到了也没办法)和评论(感谢评论区一直给我鼓励的宝子,以后可能没办法回应了,但是非常感谢,为了这些鼓励我不想砍纲,我不知道这个故事会不会一直得宝子喜欢,但是非常感谢你们现在的鼓励)。 特立此作话为证。 第13章 东洲(定禅卷) 雎不得将手放到墙面上,稍一用力,几丈高的墙应声而碎。 找不到门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开个门不就好了? 碎开的墙立刻开始合拢,两人赶在墙面合拢前跳了进去。 林念慈不由感叹,有这么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真是充满安全感。 天色渐渐发灰,一抹亮光出现在天边,昏暗的佛寺也开始亮起来。 他们似乎是从寺庙侧面进来,两人向前走,路过许多堂皇的殿宇。 听说佛寺里只藏有一件宝物,便是恶佛的舍利,进入佛寺者,无一不是为舍利而来。 但来者众多,却没听说有人寻见过舍利的影子。 但也有可能是见过舍利的人都已死了。 殿宇大开,中央是高大的供台,供台上是巨大的莲花宝座,但奇怪的是,全部没有佛像。 供烛莹莹,檀香立于香炉之中,杏红的星点明明灭灭,青烟飘散,不知在供奉何人。 整座佛寺静得如一座坟墓。 林念慈跟随冥冥之中的指引,向大殿走去。 大殿大门洞开,其间空空荡荡,没有供台,没有莲花宝座,没有蜡烛檀香,只有中间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 林念慈没接触过佛道,也看不出他是什么佛。 她走近了才发现佛像已被人挪动过,并不是直面大门。 佛像身后,是一个幽深的地下通道,阴凉的风从下吹过。 她没多犹豫,径直钻下去,雎不得紧随其后。 地下通道深邃,两人走了许久也没走到尽头。 忽然,面前的风变得急促,林念慈握紧手上的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 “嘶!” 一只人形怪物从上方倒吊下来,张开腥臭的大嘴,长短不一的尖牙黑涩,长长的舌头伸出,似要来卷她。 林念慈一剑斩下它的长舌,钝剑一转,又斩下它的头颅。 没等她继续走,隧道里扬起阵阵尖叫,无数趴伏在墙的人形怪物急速爬来,长舌耷拉,没有眼睛。 雎不得嫌弃道:“好恶心的东西。” 林念慈正准备提剑扫平此处,雎不得却一把扔出折扇。 折扇飞快旋转,精准割下十几只怪物的头,它一路飞进深处,带起呼呼风声与重物落地的沉闷声。 林念慈看得颇为艳羡,她什么时候能达到这么高的实力?扇子那么一甩,路平了。 过了几息,里面声音彻底消失,折扇又打着旋飞了回来。 雎不得却没有用手去接,任凭它惯到旁边的墙壁上。 玉白的折扇上挂着一些怪物身上的粘液,他皱眉站地离它远了一些。 林念慈抬眼:“你不要了?” 他摆手:“嗯。” 林念慈伸手去拔:“那我拿走了。” 多好的乘白灵玉,扔了怪可惜的。 雎不得扣住她的手:“不行,我不要,你也不能要。” 林念慈眼珠一转,试探:“那你给我个新的我就不要了。” 他转手又掏出来一把一模一样的塞给她:“我有一座山。” 一座山,玉矿怕不是他家开的。 乘白灵玉采取不易,至今全修真界只发现了一处极小的矿场,且其制成的法器最次也是高阶,每次竞拍都引数人争抢。 短短几个字,让林念慈陡生敬意。 她僵住了,自己在没有钱买法器而炼剑时,是万万想不到他如此富有的。 她毫不含糊地把折扇收进储物戒里,感叹,若是能再给她一把就更好了。 大概是看出她的想法,雎不得这次直接掏出来一块砖大的乘白灵玉塞给她。 林念慈的心抖了几抖,若不是知道这灵玉有多珍贵,看这架势她还以为不值钱。 但她还是坚决地拒绝了诱惑:“一把就够了,再多了我怕我会杀人越宝。” 雎不得面无表情,不予回应,显然对这句话不以为然。 林念慈:我被伤到了。 她生起一丝好奇:“你以前干什么的?怎么这么有钱?” 她记忆里世家好像没有姓雎的。 雎不得冷哼:“有钱的可不是我,是我爹。” 林念慈继续问:“你这么跟着我,你爹不让你回去?” 雎不得蓦地笑了:“他管不了我。”已死之人,怎么管他? 林念慈见他笑,生出诡异之感,她蓦地想起,乘白灵玉矿好像在魔域与北洲交界处。 灵玉矿在哪个世家名下?难道那个世家姓雎? 她想了想,没想起来,便作罢了。 通道里弥漫着一股腥臭,两人走了数百米味道才消散。 石道后面是一扇石门,林念慈尝试着摆弄了几下,没打开。 她退开一步,雎不得靠近,手放于门上,一阵灵力波动,石门碎开。 林念慈心底微痒,进到门内后,她也把手放到石门上,学着他用灵力一振。 纹丝不动,连个裂纹都没有。 雎不得冷冷地嗤笑一声。 林念慈不服,她又试了一次,还是巍然不动。 “算了,它与我无缘。” 林念慈重新整了整衣衫。 里面是一个空旷的密室,密室里累累白骨,尽是捂臭的血腥味,墙壁上满是刀伤剑痕。 识海里的引力到密室边中断了,但两人把整个密室找了一遍也没有发现暗道小门。 反而是不知道碰到哪里,半空又浮出许多字,这些字比寺外墙面上的还要潦草,林念慈一句都没有认出来。 石门消失,四面墙壁忽然剧烈震动,开始向中间缩进,若两人找不到出路,很可能会被挤压致死。 雎不得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长发用玉簪敷衍地束于颅顶,几缕发丝轻盈地散落,莫名闲适,一双眼睛漫无目的地到处看。 金字耀眼,她忽然想起来高元打开定禅卷时的手势。 她循着记忆摆出姿势,重复高元的话。 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密室猝然金光大盛,再睁眼,已至一处更大的密室。 密室中灯火通明,地上摆满白烛供香,最前方石台上一具木棺。 两人躲开满地香烛,小心靠近了木棺。 青烟袅袅,此间尽是浓烈檀香。 他们毫无阻拦地走到石台下,看见木棺中的尸骨。 里面寥寥几根残破人骨,被仔细拼接起来,隐约能看出是人的尸骨。破损的头骨上,放置了一颗璀璨明珠。 林念慈一眼瞧出那颗明珠是传闻中的舍利,是定禅卷最珍贵的灵宝,人们最初进入定禅卷,便是为此而来,但千百年来,无一人寻得此物。 没想到如此珍宝竟被用来保尸身不腐。 从看见舍利起,她便清晰地感觉到其间引力,神识中要寻的力量,大概就藏在舍利中。 她没有擅自去动舍利,定禅卷中任何一个含有灵力的宝物都有灵兽守护,舍利这样的镇卷之宝,守护灵兽很可能也是卷里修为最高。 她正要再观察一番,雎不得悠道:“这里没有任何灵兽。” 怎么可能没有灵兽?那要拿到舍利岂不是容易得很? 难道……危险隐藏在舍利上? 林念慈向着木棺靠近一步,仔细看去,终于在舍利上看见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是因果囚。” 雎不得显然第一次听说,露出一丝兴趣:“何谓因果囚?” 林念慈努力回忆以前看过的书:“传说一些修为高深的大能修到最后会困于曾经的经历,为了摆脱困境,他们便把经历连同因果剥离出来,置于灵宝之上,后来人想要得到灵宝,便需进入经历,成为囚中人,破开因果。” 雎不得更感兴趣了,这个听着就很有意思,便要伸手去碰。 林念慈连忙拉住他:“先别动。进入因果囚会失去所有记忆,所以我们很难影响囚中人物的行为性格,大概率只是把曾经发生的事实重新走一遍。而想要破开因果囚,需要改变结局,否则便会困在里面,永世不得离开。” 雎不得颇为怀疑:“变成里面的人也不能影响他们的性格?岂不是外面的人无论进去多少遍都不可能改变结局?” 这是忽悠人进去送人头? 林念慈摇头:“进入因果囚,便是已经完全变成那里面的人, 那些人经历的事便是你的经历,记忆便是你的记忆,所以性格很难有大的差异,但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届时只能寄希望于这微弱的性格上的不同能改变结局。” 她继续道:“我记得书上好像说过,若是能从里面出来,回忆起来也只是像旁观了一个故事,不必担心自己本身受到影响。” 最后一句话把雎不得说得心间一动,能亲身经历他人的过往,还不用担心受到影响,听着更有意思了。 “嗯,”他点点头,“我先行一步。” 没等林念慈有所反应,他迅速触碰了舍利,然后顺理成章进入了因果囚。 剩下林念慈一人呆立原地。 她还没做好准备…… 算了,反正也必须得到舍利中的力量,做没做好准备又能如何。 她也将手放在舍利之上,一阵金光闪过,眼前一黑。 再睁眼,自己正坐在一面梳妆镜前。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却是自己的模样。 林念慈皱眉,那雎不得岂不是也是他的模样? 这样算的话…… 没等她想明白其中利弊,脑袋便忽地一空。 逐风拾起桌上眉笔,继续画眉。 边画边想,方才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一个丫鬟敲门:“姑娘,该去请安了。” 逐风放下眉笔,走出房间:“来了。” 春花盛开,清风拂面,她一路走得颇快,后面的小丫鬟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 走到长廊时,旁边假山传来砰的一声。 逐风蓦地停下脚步,提起裙角,扒开花草钻了进去。 念梦急忙去抓她,却连衣角也没捉到:“哎呀,姑娘,莫去看了,再看便迟了!” 逐风不听,固执地穿过假山。 一个灰衣小和尚倒在地上,一旁站了一个大和尚在踹他,见有人来,住了脚。 逐风没说什么,走过去,把小和尚扶起来。 淡紫色衣摆映入眼帘,寂空抬眼,一张盈盈笑脸。 那时小小的寂空还不知风月,只是觉得眼前的姑娘好看极了,眼睛好看,鼻子好看,气质好看,真是无一处不好看,怎么都挪不开眼。 作者有话说: 吓了一跳,刚刚差点瞄到数据 第14章 东洲(定禅卷) 那个大和尚也不过是逐风的年纪,见人来了,匆匆跑了。 寂空眼里还水汪汪的,眼眶通红。 逐风把人扶起来,用手帕替他拍掉身上的灰土脚印。 十岁的寂空虽然委屈得要命,却不肯掉一滴眼泪。 她给他把衣服整理好,问道:“你师兄为什么打你?” 寂空的睫毛沾了水,一缕一缕的,又长又翘。 “我不知道。” “他经常打你?” “好多次了……” “打你你也不反抗么?” “我打不过。” “你师父呢?他不知道吗?” “……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会打得更疼。” 逐风站起来:“打你,你才要告诉师父,让师父保护你。” 她拍拍寂空光溜溜的脑袋:“要学会反抗,否则欺负你的人只会变本加厉。” 寂空懵懂地点点头,他反抗过,可是师兄打得他太疼了。 逐风到夫人院子的时候,夫人已经同其他姑娘说了一刻钟的话。 “给夫人请安。” 她行了一礼,也没管夫人是什么表情,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 逐羽娇娇柔柔地扭着帕子:“姐姐今日来的怎如此晚?怕不是睡懒觉了吧?” 逐风翘着二郎腿,笑道:“我来得晚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夫人都没有说什么,妹妹提起来是想做甚?” 碍于夫人在场,其他人抿住唇角笑意。 逐羽的想法所有人皆知,只是没想到逐风竟然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逐羽脸色一白,向夫人道:“母亲,大姐姐如此作为,实在是未将您放在眼里……” 夫人打断她的话:“既然人都到齐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今日便先散了吧。” 夫人年纪不大,将将三十,七年前作为逐将军的续弦嫁了进来。 刚嫁进来时,她看不惯府里几个非己出的子女,便先向最大的孩子逐风下了手,不曾想,逐风聪明得紧,忍气吞声几回后,直接往逐将军那里告了状。 将军罚了她,又派几个嬷嬷在旁协助管家。她气不过变本加厉向逐风下手,威逼利诱全部用上,逐风攒了攒,一股脑全给捅了出去,顺带还栽赃了几件。 从那以后,夫人便收了手,但两人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夫人不喜看见逐风,逐风便时不时地去请安,且一定要最后一个到。 这么多年,夫人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心气早被磨平了,如今对府里的事也不太上心,更不想掺和逐风与其他子女的争执。 偏偏逐羽之流不会看眼色,非要去惹逐风,弄得自己也左右为难。 逐风拍拍逐羽的肩:“妹妹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逐羽脸色更加难看,她为什么就是说不过逐风? 逐风走到半路,又看见那几个和尚。 她转身问念梦:“今日怎么来了这么多和尚?” 念梦凑近她:“奴婢听说是夫人院里闹鬼,夫人特意从泰明寺请来的。” 逐风点点头,哼笑:“这世上哪来的鬼?多半是人心作祟。” 夜半,清风徐徐,月露风云,树下的女子如青松白鹤,衣裳随风舞动,飒飒作响。 逐风在院中练剑,忽听其它院子接连响起几声尖叫。 她静立原地,又细细听了片刻,扭身开门,追了出去。 “哎,姑娘!”念梦无奈,“……莫多管闲事。” 门外一白衣男人披头散发,长长的舌头耷拉在外面,与出来的逐风撞个正着。 逐风眯眼瞧了又瞧,看不出此人底细。 她也不问废话,提剑就砍。 白衣鬼怪不惧刀剑,被一剑披散后,身体又复聚拢。 逐风这才发现他是真鬼,她转手扔了剑,与白衣鬼对视:“你是谁?与这里有何仇怨?为何要恐吓女眷?” 白衣鬼面容青白,头一回见到不惧自己的人:“小姑娘,还是莫要挡我的路。” 逐风义正言辞:“劝你莫张狂,我平生行得正坐得端,从不惧怕你这般小鬼。你还是冤有头债有主,休再欺骇无辜。” 白衣鬼露出青白獠牙,话中却含笑意:“你这小孩倒是颇有趣。” 逐风挡在院门前,半步都不肯退。 念梦胆小,若让她看见小鬼,定要睡不着了。 她劝:“冤各有头,谁害得你,你便去找谁,若惊得无辜,也会损自身功德,小心不得投胎。” 白衣鬼道:“我既化作怨鬼,也不惧什么投胎功德。若能大仇得报,魂飞魄散又有何惧。” 前面忽然传来稚嫩的声音,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吭哧吭哧地跑过来:“姑娘!” 逐风一看,是早晨碰见的那个小和尚。 小和尚跑到她面前,手里举着金刚杵,向着白衣鬼念道:“叱陀你阿迦罗蜜唎柱般唎怛罗……” 白衣鬼本来见小和尚便有些惧怕,不等他念完咒,立刻转身隐入角落。 后面的几个大和尚跑过来,循着白衣鬼离开的方向追去。 寂空原本也要立刻跟去,但想起面前的逐风,便在兜里掏啊掏。 逐风对他方才的表现刮目相看:“你这么厉害。” 寂空霎时有点害羞,一只手抱着金刚杵,一只手拿出一张符:“这是师父画的驱邪符,施主带着便不怕再碰到此类恶鬼了。” 逐风接过来,笑道:“多谢。” 寂空念句佛号,匆匆追着师兄而去。 随后的三天里,那白衣鬼虽然还是日日半夜出现,却只是出现在夫人院里。 半夜,明星闪烁,玉盘当空。 念梦攥紧手里的驱邪符,缩着脖子蹲在门口,小声道:“姑娘,别再练剑了,小心那鬼过来。” 逐风擦擦额间的汗:“三日了,还没有结果吗?” “没有,听说那鬼有些道行,和尚一来便跑,很难捉。” 逐风默然,其实她想问的是那鬼报到仇了没有。 日暖风和,白云遮天。 念梦忽然小跑着冲进房里:“姑娘,捉到了,泰明寺的师父捉到那只鬼了!” 逐风放下书,向门外走:“在哪里?” “在夫人院子里,听说师父们要作法除鬼,”念梦快步跟上,劝道,“……姑娘,别去啊,万一沾上邪气怎么办?” 夫人院子大门紧闭,还有几个丫鬟在门口,逐风见进不去,拐到院后,一跳,攀上墙头。 外面日暖风清,飞鸟争鸣,院里却一片昏沉,狂风怒骤。 逐风趴在墙头,被吹过来的纸灰糊了一脸。 院子被人清理干净,周围八块石头各压了一张符,八个和尚各站一旁,一位六十左右的老和尚立在最东面。 逐风好奇地看老和尚双手合十,口里念咒,没一会中间的水碗翻滚,她看不见白衣鬼,却能感觉到他的挣扎。 寂空正专心致志地看师父施法,忽然视线里爬上来一颗头。 他很想让她下去,若是鬼失控逃走,可能会伤到她。 过了片刻,水碗恢复平静,院子里也渐渐放晴,逐风便明白那只白衣鬼已经被送走了。 夫人房里的红缨小心翼翼地出来,见外面确实已是风平浪静,便把夫人扶了出来,躲起来的丫鬟们听见声音,打开门窗偷偷地看。 老和尚向夫人辞行:“阿弥陀佛,恶鬼已除,施主尽可放心。贫僧离寺多日,该回去了。” 夫人脸色很是难看:“法师,能否再多留几日?” 老和尚考虑半晌,把寂空推过来:“贫僧的小徒天赋极高,佛缘深厚,可留下照看十日。” 寂空连忙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 夫人脸色还是不好看,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和尚能干什么?但其余几个年纪大些的和尚单独留在这里也不合适。 她想了想,向老和尚道了谢,派人把他们送了回去。 逐风看了半天,很是疑惑,明明是有人害了那个鬼,为什么要除鬼而不是惩人? 她跳下墙头,差点踩到底下的寂空。 寂空仰头看她:“你为什么不怕?” 逐风笑:“有什么好怕,害他的又不是我。” 寂空听到,觉得很有道理,却不认同,他也没有害过师兄,却怕师兄。 寂空因为年纪小,被安排在夫人的院子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逐风每日去请安的时候,便看见小和尚在院子里练武。 于是她也不进屋了,就在外面看他练武。 小和尚年岁不大,生得肉乎乎的,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粉雕玉琢的,有点像个小女孩。 他也不在意周围看他的丫鬟,有模有样地蹲马步,打拳。 看得出他已练过几年武,几套动作下来几乎没有错误,确实很有天赋。他打不过师兄也是因为体型差距,等他大了,师兄肯定不能再欺负他。 寂空练了少顷,突然就发现了坐在门边的逐风,他脚下一顿,不经意被自己绊倒了。 她的表情很淡,拍拍身边的石阶,示意他过来坐。 寂空揉揉摔痛的胳膊,坐过去。 “你练的比我好多了。” 寂空看向她,惊讶:“你会武?”他以为这样的世家是不会让家里的姑娘练武的。 逐风立刻塞了一个桃,堵住他的嘴:“嘘!我偷偷学的……这是咱俩的小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寂空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嘘,又乖巧又可爱。 她被他的表情逗笑,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给他编了个兔子。 寂空惊喜地接过草兔子,第一次知道草还能编成小兔子。 他出生起便长在泰明寺中,自小只接触过诵经、习武、干活,按部就班,完全地听从师父安排,一般孩子玩的东西他根本接触不到。 作者有话说: 不忘初心了宝子们 第15章 东洲(定禅卷) 寂空高兴地捧着草兔子,与逐风坐在一起。 两人也没想要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很是安逸。 寂空很喜欢与逐风呆在一起,他每日都期盼第二天的早上见到逐风。 十日后,寂空带着逐风编给他的兔子恋恋不舍地回了泰明寺。 对于逐风来说,小寂空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现在最愁的,是她爹。 再过一年,她就要十六岁,寻常人家的女儿在这个年纪都已经生了孩子,而她却连定亲都没有。 她爹对这个情况很是着急,却又不敢把为她定亲的任务完全地派给夫人。 得知消息,不断有媒婆或者别家夫人送来拜帖,逐夫人谈过后,再由将军派人去查。 将军百里挑一,千挑万选了三年终于看中了杨尚书家的大公子,杨言清。他也知晓自家闺女的脾性,不可能那么乖顺地听从安排,便把她诓去了泰明寺。 下了马车见到人的第一眼,逐风就明白了她爹的用意。虽然她平时对自身大事漠不关心,却不代表她不懂。 杨言清端方如玉,笑起来如沐春风:“逐姑娘。” 他温和地走到马车旁将手递过去,想要扶逐风下车。 逐风无视了他,长袖一拂,以一个非常利落的姿势跳下马车。 然后才转过身,点头致意:“杨公子。” 杨言清的手顿时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极了。 他觉得,自己跳马车都不一定有这么利落,甘拜下风。 来接引他们的是个小和尚,长得如珠似玉,身形纤长,垂眸躬身时活像天上来的小菩萨。 逐风已经不记得寂空,礼貌回了一礼后与杨言清并肩而行。 寂空早在她下车时便认出她,但逐风看他陌生,想来是已经忘了自己。 寂空有些失落,旋即又释然了。 佛说,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 何必强求。 杨言清腰背笔直,温笑:“今日天朗气清,正是出游的好日子。” 逐风:“公子此言差矣,此时天朗气清不代表今日天朗气清,以一概全,太过片面。” 杨言清:“……那以姑娘之意,该如何改?” 她的无礼似乎没有影响到杨言清,他照旧和气,让故意抬杠的逐风有些不好意思。 “应该是,现下天朗气清,正适合出游。” 杨言清沉思,点头:“姑娘说得对,是我措辞不严。” 逐风摇头,叹道:“公子又说错了,我说得不一定便是对的。” 杨言清额角一跳,这人怎么回事?他如此相让,还能挑出毛病? 但他还是好脾气道:“姑娘说话想毕十分严谨。” 逐风继续摇头:“此言荒谬,我非圣人,怎可能不出一丝差错。” 杨言清深深吸一口气,妈的,这让他怎么聊? 他肃容面对逐风,小心问:“我可是哪里得罪了姑娘?” 逐风眼睛毫不躲闪地直视他:“公子怎能说这样的话,让人听去,以为我们有私交。” 杨言清有些抓狂:“我们没有私交,那你为何处处抬杠?” 逐风面色坦然:“公子此言差矣,我只是指出不严谨之处,并未刻意抬杠。” 并未刻意抬杠?那什么样算刻意抬杠? 杨言清急得原地转了几圈。 逐风一脸关心:“公子……”可是生病了? 杨言清止住她的话,他现在听不得公子二字。 不远处,两家的夫人携手同游,眼睛却常常往两个年轻人那里瞟。 过了片刻,杨言清竟然丢下逐风向夫人那里走来。 杨夫人看着儿子:“言清怎的过来了?” 杨言清欲言又止,最后作揖:“母亲,逐夫人,晚辈忽然想起还有公务未办,便先行告辞了。” 说完,也没管两位夫人的脸色,转身走了。 走了没多远,便听见赶过去的逐风对两位夫人笑道:“我与杨公子,相谈甚欢。” 杨言清脚下一个趔趄,快步离开。 红色的芍药开得正好,花瓣层层叠叠。 逐风独自寻了个阴凉地,坐下。 寂空正在池边拿着扫帚扫地,清风玉树般的身姿格外引人注目。 逐风看见他,便招呼道:“小和尚,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明明是个和尚,却一身清冷矜贵,让她一眼便瞧见了。 寂空躬身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逐风不同意:“我已经看见了,它留在我的记忆里,怎么会是虚妄?” 寂空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不与她争论,拾起扫帚继续扫地。 逐风淡笑道:“你个小和尚倒是聪明,那杨尚书的儿子若是像你这般,哪至于拂袖而去。” 寂空沉默听着,不发一言。 两年时间,他早便沉稳许多,没有了年幼时的莽撞。 逐风松散地坐着,没了在杨夫人面前的端重:“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寂空低眉敛目:“小僧法号寂空。” 逐风拍手夸道:“寂空,名字不错。” 寂空还是那副恭谨的模样,闻言只是双手合十,浅鞠一躬,然后照旧扫地。 逐风看得无趣,觉得他颇为可怜。 她正要说出来,忽然顿住,她自己又何尝不可怜? 如笼中之鸟,困于一方,种种束缚捆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问:“寂空,你的道是什么?” 寂空扫地的手慢了一下:“小僧的道是佛。” 逐风笑他:“你见过佛吗?你没有了佛会死吗?” 寂空愣了,他自小长在寺里,学习佛法,钻研佛经,自然而然便觉得,他是为佛而活。 可是,没有了佛,他不会死。 逐风:“你的道不是佛,你不知道你的道是什么。” 寂空突然升起一股怒气:“我的道,便是佛。” 逐风似笑非笑:“先想想你为什么要学佛,再思考你的道是什么。” 逐风握紧扫帚,他长在寺里,从小师父便教他佛理,他明白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理解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则般若生,清楚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唯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学习这些。 是为了渡世人、化万苦? 不是,他从未这样想过。 为何他从小修习佛理,却从未想过这些?他不适合理佛吗?可是师父们都夸他极有悟性,佛缘深厚…… 逐风看他实在迷茫,不忍心带偏他,补道:“人活着不一定要有道,随遇而安一样是一辈子。” 寂空问她:“你的道是什么?” 逐风眼里闪着光:“不必拘于伦常,抛弃束缚,超脱自由。”她心中有道,但她的道不是婚嫁,然后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寂空不懂,又低下头扫地去了。 逐风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给寂空带来多大的困惑,她坐了一会,便被逐夫人招呼回家了。 寂空之前没思考过那些问题,他只学习了表面,师父教,他便学,只知道佛理的含义,却不知道其中意义 他思考了几日,没想通,便带着疑惑去问师父。 师父听完,告诉他:“你会问这样的问题,说明你已开始真正学习佛理,若要知道答案,便自己去想吧,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你的道。” 逐风一行回了家,杨府的信很快递到逐将军手上,逐将军立刻展信细看。 信上杨家把逐风夸成朵花,结果最后话头一转,说自家儿子粗鲁愚笨,实在配不上逐家真诚单纯的逐风。 逐将军立即明白杨尚书的意思,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闺女这么好,为什么杨家却没看上。 他把逐风喊过来,问她那天到底同杨言清说了什么。 逐风道:“我们就说话的严谨性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逐将军不信,他从夫人那了解的可是两人说了没几句杨言清便借口离开。 但之后无论逐将军怎么旁敲侧击,逐风都坚持自己与杨家公子相谈甚欢。 莫问,问就是相谈甚欢。 逐将军信了她的邪,却也知道此次议亲失败定是逐风的问题。 杨家很是厚道,没有传出一点有关逐风的流言蜚语。 逐风很是发愁,势必要让全京城都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未等她想好要如何实施,她爹把她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白日,云净天空,冥冥朔日。 她爹跟她说:“李侍郎家的小儿子颇赋才学,为人端正,我已为你看好了,明日李家便来提亲,你回去准备准备。” 逐风睁着无辜的大眼,热切地应了。 逐将军原叫她来便是为了看她反应,如今见她没有任何不满,遂放下心来。 等他反应过来派人去看的时候,逐风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念梦也不知道姑娘是何时不见的,姑娘从不让她贴身伺候,只知道她去洗个衣裳的功夫,姑娘就不见了,走之前还给她在桌子上留了几块银子。 逐风什么也没说,拿了两三件衣裳首饰和佩剑就走了。 逐将军勃然大怒,却也不敢明着找人,他把家里签了死契的家仆全偷偷派了出去,连夫人也没让知道。 逐风躲开所有人,翻墙跳出府的时候,便一阵茫然。 天下之大,她要去往何处? 随即,她就畅然了,既然不知道去哪里,那便随意吧。 宽怀完,她随便挑了个方向,背着包袱而去。 第16章 东洲(定禅卷) 逐风东躲西藏,顺利出了京城。 不过,她没跑多远便被后面的家奴追上。 领头的家奴骑着马,隔老远跟她喊话:“奴不想伤到姑娘,姑娘别再跑了!” 闻言,逐风跑得更快了。 笑话,好不容易跑出来了,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她扭身钻进旁边的树林里,泰明寺距此地不远,只要能藏进寺里,那些家奴多半找不到她。 夜凉如水,清辉泼洒进屋里,几乎所有房间都熄了灯,寂空躺在被窝里,闭目默背白日抄写的《金刚经》。 “吱——” 极轻的声音传入耳内,寂空展眼望去,窗户被人悄悄顶开,一个身形纤长的人从外面跳进来。 月光打在她脸上,漆黑的眸子发亮。 大概没料到这么晚此屋主人还没睡觉,逐风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时,尴尬地笑了笑。 她关了窗,弓腰靠近床榻,嘘道:“法师莫要声张,外面有人捉我,我很快就走。”似乎笃定了他真的会听话。 她又没认出自己来。 寂空默然,平静地想,若是认出自己,便不会叫自己法师了。 逐风见他不说话,便默认他要帮自己,也不见外,找了张凳子坐下。 寂空摸黑,穿衣下榻,给她倒了杯水。 逐风有些惊讶,抱着杯子高兴道:“多谢法师。” 过了一会,院子传来人声,好几个人提灯进来,挨个房间敲门。 逐风呆坐着,一动不动,似乎外面找的人不是她。 寂空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你躲起来吧。” 这种情况了,逐风还是笑,眉眼弯弯,眸子里全是笑意,丝毫不见慌乱地打量这个小小的房间。 “法师的房间似乎不能支持我躲起来吧?”忽然她看向床榻,“若是法师不嫌弃,可否许我在床榻上躲一躲?” 寂空想了想:“施主自便。” 等逐风藏进去,寂空放下床帘,自己在床沿打坐。 有人敲门:“师弟,师弟,外面有几个家丁说府上丢了个贼,你看看没跑你房里吧?” “没有。” 来人推开门,脑袋伸进来扫了一圈,没发现有别人又缩了回去。 寂空打开床帘,正要下榻时,发现逐风已经睡着了。 抱着她的剑和包袱,肚子一起一伏,躺在那里没有一丝防备。 他给她盖好被子,自己在地上打了一晚上坐。 第二天逐风醒来时,寂空正好拿了吃食回来。 她刚要起身,脚腕剧烈一痛,一下趴在地上。 寂空忙过来扶她。 她掀起裤腿,脚腕肿得老高,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跑得太快,不小心崴了脚,那时情况紧急,没功夫去看崴得怎么样,没想到如此严重。 逐风不想给寂空添麻烦,瘸着腿爬起来:“多谢法师收留一晚,我这便走。” 寂空拦下她:“施主莫要逞强,还是消了肿再离开,这几日我可睡在佛殿里。” 逐风试着走了几步,无奈同意。 “法师如何称呼?” “小僧唤作寂空。” 她拍手夸赞:“寂空,名字不错。” 寂空蹙眉,这个人好生奇怪,上一次听到他名字时,她便是这么夸的。 他想要问一问:“怎么个不错法?” 逐风只是随口一夸,没想过到底怎么不错:“……挺顺口的。” 寂空却笑了,这是她会说的话。 逐风的脚肿了好几天,具体几天她没数。 寂空如他所说的,一直在佛殿里休息,但一日三餐从不迟到地给她送过去,有时还会与她说几句话,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地看她吃饭。 寂空觉得与逐风呆在一起很舒服,渐渐地,他竟然有些期待去给她送饭。 一日午间,他推开门,没再在凳子上看见那个一脸笑意的姑娘。 只在桌上发现一只狗尾草编成的小兔子。 她走了。 又是狗尾草兔子。 他摸摸草兔子的毛,把它与十岁时逐风送给自己的草兔子夹进同一本书里,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人生无常。 时间飞逝,眨眼一个月过去。 寂空坐在桌前抄书时,一颗小石子砰的一声打在窗上。 他丝毫未觉,继续抄写。 外边的人等不到回应,似乎察觉到他没听见,便把手里的十几颗小石子一股脑全砸到窗上。 噼里啪啦的。 寂空终于听见响声,放下笔,疑惑打开窗。 窗前的杏树开满繁花,一个紫衣服的人坐在枝间,满头的杏花白衬得她面如珠玉。 她高兴地笑着,唤他:“寂空。” 寂空也勾起一抹笑,她终于记得自己了。 逐风从树上跳下来,顺手扔给他一个小泥人。 “我去了一趟神川乡,听说那里的小泥人很有名,便买了几个回来。” 寂空握着手里小巧精致的泥塑,心里微微波动。 袖珍的和尚光着脑袋,腰背直挺,正安然地闭目打坐,细看与他还有几分相似。 逐风点了点泥人的脸,得意:“我特意让那老师傅做成你的样子。” 寂空摸摸泥和尚身上清晰的衣褶,温和地笑:“很像。” 逐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把身上的包袱和剑放下。 寂空一一看过去,那个锦绣制成的包袱旧了,长剑也有磨损。 他又看向逐风,一个月的奔波,她不仅没有灰头土脸,还变得更加灵动。 逐风总是笑着的,她的笑很淡,像风一样。 寂空蓦地感觉自己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等待破土而出。 逐风拿起他方才抄写的佛经,不经意道:“你的反应太平淡了,念梦的反应才有意思。” 寂空摸着泥塑的手一顿,这样的泥人,别人也有么?别人的也是他们的样子么? 奥对,她那时说她买了几个。 手中的小和尚顿时不那么好看了,他慢慢放到桌上。 寂空原本以为她会说一些这一个月里的所见所闻,却不想她放下书后,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神放空。 他也没那么多话要说,便陪她一起看外面的杏树。 太阳爬到南面时,逐风一拍屁股站起身:“我给我爹送了个泥人,他估计又得派人到处捉我了,不坐了,我走了。” 说完,手一撑桌面,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寂空目送她远去,回过神来,桌上又是一只狗尾草兔子。 他找出之前的书,把它夹进去。 之后的几年,逐风每隔一两个月便来看他一次,每次都是坐在那株杏树上,用一颗石子敲响他的窗。 有时给他带几个西域的葡萄干,有时是一抔千里之外的黄土,有时是一颗价值千金的宝珠,有时是一块高山之巅的碎石…… 慢慢地,寂空也养成了习惯,日日坐在窗前抄书,日日期待那砰的一声。 无论严寒酷暑,他都关着窗,等待石子敲窗的声音,然后推开。 他心底的种子终于在日复一日的期盼中,破土而出。 少女褪去了稚嫩的影子,变得成熟又淡致,身形高了,面容长开了,唯一不变的,是一直含在眼底的笑意。 小和尚也脱去了稚拙的青皮,成了泰明寺闻名的青年法师。 在一日诵经时,他读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金刚经》) 爱。 年轻的僧人忽然顿悟了,原来这是爱。 原来他每日的担忧,每日的恐惧是因为爱。 逐风是一只鸟,他捉不住她,便留下来等她,期盼她可以常来看他。 他从来不问她为何离家,要去哪里,为何要去,他就是一棵树,只要她回去,便能看见。 可是他也想追随逐风而去,但他不能,他只能在这一方佛寺之中日日为她祈祷。 他忽然深深地厌弃自己,他是修佛之人,怎能动俗念? 无数个寂静的夜晚,他呆跪在佛祖面前,愧疚地祈求佛祖原谅。 即使这样,他依然止不住去想念逐风。 这个人,在不经意间牵动了他所有的心神。 逐风坐在枝间,双腿晃荡,笑问:“寂空,你为何从不看我?” 寂空闭上眼睛,因为他不敢。 他怕他的心思被人发现。 耳边窸窸窣窣,一道阴影罩下来。 他惶然睁眼,紫衣的女子踩着桌子跳下来,重重跳进他的怀中。 湿气氤氲在耳际,清冷的嗓音含着笑意:“你为何不敢看我?” 寂空惊慌失措,匆匆想要站起来,却被女子按住双腿…… 一阵风吹过,寂空从迷蒙中清醒过来,身上一片汗湿。 他抬眼看向高高俯视的佛祖,佛祖慈笑,目含悲悯,是这无边夜色中唯一注视他的人。 佛祖知道他所有的龌龊、不堪。 他拾起面前的木鱼,狠狠砸向自己的手指。 佛台前的灯烛明亮,火光倒映在晕开的红色血泊之中。 他垂着受伤的手指,极缓极慢地走出佛殿,走进漫天黑暗里。 寂空再也没有独自一人去过佛殿,尤其是空荡荡的晚上。 他愧于面对佛祖。 日复一日,窗前的银白杏花谢了,结上满树的青果。 逐风摘了一颗下来,拿在手里把玩:“这杏好吃吗?” 寂空:“很甜。” 逐风咬一口青果,酸得呲牙咧嘴:“可惜我吃不上了,明年我卡着月份来。” 寂空温笑:“明年替你留几颗。” “好。” 然后他等到第二年青杏成熟,特意留给她的黄杏变软腐败,也没有再看见她。 第17章 东洲(定禅卷) 寂空打开面前的薄本,在上面记下:第四百一三天。 他望着杏枝打在窗上的影子,出神地想,他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她了。 她还好吗? 寂空隐隐变得惶恐不安。 逐风一身血,笑着向他挥手:“寂空,走吧,莫回头。” 他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好像有眼泪落下来,天旋地转。 他半夜醒来,想起梦中场景,头疼难忍。 风吹树梢,穿过门缝偷跑进来。 他起身穿戴整齐,收拾好衣服,然后便呆坐在屋中。 黑夜渐渐变灰,一丝光线出现在天边。 寂空走到师父门前,跪下。 师父推门时,便看见自己最得意的小弟子跪在面前。 他看了他很长时间:“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个道理,你还是不懂。” 话罢,他长叹一声,挥一挥衣袖,却什么也没问:“走吧。” 寂空磕了几个头,直到头破血流才站起身。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 师父的声音响在背后:“寂空,师父等你回来。” 寂空离开泰明寺,往北境而去。虽然逐风从未告诉过他她要去哪,他却能猜出来。 她只有北面没有去过了。 他带着几件衣物和佛经上了路,期间靠着化斋和替人超度走了一个多月到达北境。 为了消磨想起逐风时的时间,他寻了块木头,日日精心雕刻,所有能刻的地方都刻上了平安印。 北境太大,寂空一路走一路问,却依旧不知该去何处找逐风。 山路上忽然拐上一个骑马的黑衣男子,他一眼瞧见了低头赶路的寂空:“好俊的和尚。” 旁边的侍从听见,忙向底下人挥了挥手。 接着七八个身形高大的家仆靠近寂空,伸手要去捉他。他身子一侧,极其灵活地躲开。 他站远一些:“阿弥陀佛,施主有何事?” 家仆们并不说话,只是执着地去抓他,寂空无奈,只得与他们打了起来。 但他再厉害,也难敌几个拿了棍棒会些拳脚的家仆,很快便左右支绌。 几粒石子从一旁斜飞过来,正好击中靠最近家仆的膝弯,家仆应声跪倒。 头顶的声音如玉珠落盘:“何必为难一个和尚?” 寂空的视线循着声音往上,只见高树上,紫衣女子歪躺树干,手抱长剑,满脸倦意,好像刚刚睡醒。 她唇若点绛,目似含珠,笑意盈盈,居高临下地望他,如天上神女,令人不敢亵渎。 他脑子一呆,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却不经意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 逐风摸摸自己的脸,玩笑道:“看见我这么激动?” 男子身旁的侍从厉声问:“你是何人?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是你主人的,”逐风在树上站起来,指尖残影飞出,“爷爷。” 所有人尚未反应,黑衣男子的马猛地惊起长啸,随后向前冲去。 侍从尖叫着飞奔出去:“王爷!” 剩下的家仆也紧跟追去。 逐风迅速跳下树,拉住寂空便往反方向跑:“快跑,那是安北王。” 安北王,寂空听说过,他的名声极差,好美人,喜娈童,不分男女。在北境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欺男霸女。 两人一起跑下山,又跑到彻底看不见那山才停下脚步。 轻风濯濯,草青天明,远处的麻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逐风停下步子,哈哈大笑:“安北王要气死了,看他肥头大耳那样子,也不怕把马累死。” 寂空乍然见到朝思暮想的人,脑子还是呆的,又被拉着跑了很远,脑子更呆了,他看着她嗫嚅许久才愣愣地发出声来:“……逐风。” 逐风拍拍他的背,嫌弃:“才一年不见,你怎么变呆了。” 他的心里突突的,后知后觉,忽地露出一个傻笑来:“你还好好地活着。” 逐风骤然沉默下来,她的眼神太复杂,寂空下意识开始慌张,不自觉地避开她的眼睛。 逐风又笑了:“你慌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走,天快暗了,我们找个地方晚上休息。” 寂空放松下来,却总觉得她似乎知道一些什么。 他悄悄将汗湿的手打开,凉风瞬间吹散那份燥意,他根本不敢告诉逐风他为何而来,也不敢向她表明心意。 胸口那个早已雕刻完全的木镯好似会发热,烫得他心口疼,他却没有半点拿出来的勇气。 逐风不肯受人约束,一直追风而去,若是知道自己的非分之念,定不会再与他来往。 他只需要看着她就好。 他一路上颇为忐忑,怕逐风问自己为何会来北境。 但她什么也没问。 走了一段时间,始终不见村庄小镇,两人便寻了处临水之地,打算就地休息。 逐风双手枕在脑后:“寂空,你什么时候回京?” 寂空烤地薯的手一顿:“我这便回去。” 逐风惊喜道:“那真是巧了,我与你一同回去吧。” 他把烤好的地薯递给她:“好。” 月夜明亮,寂空顶着满头星辰,坐地打坐。 知道了逐风安然无恙,后面他要何去何从? 他是出家弟子,对女子暗生情愫已是大逆不道,一边祈求佛祖原谅,一边思念逐风,更是悖逆不轨,实属小人之行。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是啊,五蕴皆空。 寂空暗下决定,既已寻见逐风,便在这期间斩断情思,好早日回归正轨。 第二日,两人走到延阳城,不料在城门看见通缉的画像。 无法,两人只能绕开城池,专走村镇等偏僻处。 同逐风一起的日子里,寂空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她与自己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潇潇洒洒,磊落不羁,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可以眼见打不过,转身便逃。 什么都别想困住她,想做什么便去做。 逐风把自己的剑交给寂空,笑得开怀:“寂空,在此处等我一等。” 寂空接过,目送她进了赌庄。 逐风赌技很厉害,每次缺钱便去赌一把,无论输赢大小,一把便走。 寂空对此不置可否。 旁边一个孩子呆愣愣地看他,似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口水都要流到脖子上。 他从宽袖里掏出一颗小小的糖塞给孩子,又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口水。 那糖是昨日化缘时,一户即将办喜事的人家拿给他的,逐风与他都不喜食糖,便一直放在袖中。 正擦着,对面赌庄忽然热闹起来,里面人声鼎沸,吵嚷声庄外都能听见。 “庄家出千!你们仔细掂量掂量那筛子!” “真的……不一样重。” “庄家,给我们个说法!” “危言耸听,捉住她!” 寂空直起身子,没有错过那道从墙头一跃而下的紫色身影。 紧接着数十名打手持棍棒从庄门追出来,还有几个趁乱跑出来的赌徒,怀里抱着大把方才趁机抢到的钱票。 紫色的身影跑得极快,几个跳跃,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寂空淡定地又把孩子的脸擦干净,这才捻着佛珠出了镇。 镇外树上,紫衣女子如花盛开。 她叼着一根狗尾草,笑得闷坏。 这种情况寂空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逐风赌钱,只要碰见出千的庄家,一定会毫不犹豫揭发,但对方人多,她打不过,只能先跑为上。 后来两人便约定好在镇外会面。 在快要到京城时,逐风停下脚步。 “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回去吧。”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好。”就当作看她的最后一眼,不要再想她。 逐风向着他的背影道:“寂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希望你能早日参透。” 寂空的脚下僵硬一瞬,又很快复原,他没有回头,像当时拜别师父一样,挥别了逐风。 他以为他真的能做到抛情绝爱。 寂空又回到了泰明寺,像曾经渡过的二十年一样,日复一日地吃斋禅修做活。 他不肯停歇,不让自己有丝毫空闲。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忘了逐风,似乎只有偶尔在梦中才有机会想起这个人。 窗前的杏花开了落,落了开,逐风再也没有来过。 寂空的心空荡荡,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抛却情爱,已经投身佛法,为何还是灵魂虚浮,不知归处。 他的道是什么,他的道,就是佛。 佛台前的檀香日日袭身,火红的供烛夜夜照衣,他以为自己早已没了曾经热烈的感情。 小和尚圆头圆脑,举着张纸条给他:“寂空师兄,方才有个女子来找你,看你不在便走了。” 寂空接过,纸条没有署名,只表面写着“寂空亲启”。 很飘洒的字体,龙飞凤舞,却很好看。 他不知道有谁会来找他,他在寺外没有认识的人。 除了……逐风。 逐风,他已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 他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他往日早便念完早经回了房间,但今日不知为何多念了一篇,便错过了。 一张残缺的纸,好像是被人从书上随意撕下的,背面还有两句残诗。 “亥时。” 如此简短,就是她。 但她已经两年没有来过,这次为何而来? 寂空将纸条合上,这才发觉自己心跳过快,曾经与她相处的点滴尽数涌上心头。 他以为他忘了,他以为他可以平静地回忆过往,他以为他参透了。 原来一切都是他以为。 一张小小的纸条便可以轻易打破他所有伪装。 晚斋刚过,寂空便回房间关好窗,独自坐在窗前,等着石子敲响窗纸的声音。 只是,这次他等了整晚,也没有听见记忆里的那一声。 第18章 东洲(定禅卷) 三年以后,寂空于佛理上已有极深造诣,又因其清贵出尘的相貌,在京城中颇负盛名,多次得圣人召见,以面见天颜。 高高的长阶上是威严雄赫的朝贤殿,耀眼的日光打在金黄的琉璃瓦上,深红的宫殿如一座欲望的牢笼束缚了数不清的灵魂。 寂空刚为圣人讲完佛法,看着这权力象征之地,目含悲悯。 一世为欲望所困,不得善果。 身后有人唤他:“寂空法师。” 寂空看过去,一个黑衣绣蟒的中年男子缓缓从长阶上踱步而下,身上的肉一颤一颤。 逐风曾形容他肥头大耳,如此一看,确是肥头大耳。 逐风,又是逐风。 三年来,他从未刻意想过她,她却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曾试着消灭她的影子,却徒劳无功,最终他将她藏进心底最深处,如今已能平静地想起她。 寂空双手合十,躬身:“安北王。” 安北王笑嘻嘻的,走过来靠近他:“本王当年在北境见过一个和尚,对他一见如故,只是可惜,山上一别后,竟再也寻不到了。”这和尚总躲着他,今日终于有机会与他一语。 寂空后退一步,垂眸道:“缘起缘灭,缘聚缘散本是常理,安北王何必执着于一面之缘。” 安北王却不想放过他:“人生一世,苦海无边,若是事事随缘,岂能自在?” 寂空抬眼:“种如是因,结如是果,若是无缘,安北王强求也无用。” 安北王却笑:“无用?不强求一试,怎知无用?” 说着他靠近了寂空,附耳轻声:“还记得当时救你那紫衣女子吗?她在本王手里,若想救她明日到安北王府。” 他从袖间悄悄抖出一根银色发簪,寂空一看,确实是逐风一直簪发的簪子。 他的心蓦地一痛。 寂空伸手,想要去摸,安北王放下宽袖,笑着道:“想当年法师还不是如今名满天下的圣僧之时,游历到北境,与本王一见如故,日日秉烛夜谈,如今想单独再见一面,却比登天还难。” 他一脸志在必得,背着手走了。 寂空满腹心事,心头沉闷地回了泰明寺。 逐风如今可安好?她真的在安北王手中吗?三年前她的失约是否与安北王有关?这三年里她为何从未再来过? 近年来北境动荡,安北王三年前便被一道急召召回了京,他会称呼逐风为紫衣女子,大概不知道她是逐将军的女儿…… 想着想着,寂空忽然就笑了。 每当他以为他能平静地想起逐风时,总有人会来提醒他,不,他不能。 几句话便让他乱了方寸。 第二日,寂空交代好一切独自去了安北王府。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即使是假的也好,知道逐风安全他便安心了。若是真的,他再考虑如何救她。 安北王陷在堂前的椅子里,笑得精明,似乎知道他一定会来:“谁能想到泰明寺人人敬仰的寂空法师还是个不可多得的大情种。” 寂空并不答话,他身如青竹,风骨若松,玉面朱唇,似高山雪云中月,皎皎宛光,只敢远观。 安北王看直了眼,他玩弄过那么多男子,从未有一人有寂空这样的气质。 寂空问:“那女子在何处?” 安北王喝一口面前的清茶:“急什么?几年不见先叙叙旧。” 眼前的茶闻着沁人心脾,喝着唇齿留香,安北王暗想,这寂空是否也如此茶一般,让自己心旷神怡? 寂空坐下,暗中观察安北王府。 “法师怎么不喝茶?是不是这茶冲的不香?来人,将冲茶的人拖出去,”安北王顿了一顿,看向寂空,轻飘飘道,“打死吧。” 寂空明白了,自己不喝,他总有办法逼自己喝,便端起茶盏,一口饮尽。 “我要见她。” 安北王捉住他的手,细细地摸:“看你表现。” 寂空将手抽出来,不再言语。 没多久,他眼前发花,倒在桌上。 “送到本王屋里。” 两个家仆上前,将他架起来,安北王正要跟上,门口进来一串锦衣太监:“王爷,圣人召见。” 安北王心下暗恼,怪人扰了他兴致,却不得不去。 圣人怎会突然召见他,定是那和尚来之前蛊惑了皇兄。 他又向底下人嘱咐一定要看好寂空,这才起身入宫。 …… 浓烈的熏香充斥了整间屋子,卧榻是一张梨木拔步床,其上刻满精致雕花,屋里昏暗,不见日光。 “寂空,醒醒。”好熟悉的声音。 寂空恍惚间睁开眼睛,隐约看见一个紫衣女子坐在桌上,晃着双腿。 他头脑昏沉,很快又闭上了。 又是一声:“寂空。” 他又睁眼,眼前模糊的雪青色影子近前来,他看见她墨黑的眸子深似水,接着又远去了。 他强撑着爬起来,不受控制地跟上。 不知道走了多远,那个影子终于停下,他急忙跑过去,手却抓了个空。 她终于清晰起来,却是一身血迹,笑着向他挥手:“寂空,走吧,莫回头。” 面前的人如烟飘散。 寂空剧烈地抖了一下,蓦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昏暗的小巷,几个妇人凑在一起,奇怪地看他。 寂空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鼻尖充斥浓烈的熏香与土腥味的混合气。 不是安北王府。 他直愣愣地站着,浑身乏力,好像立在数九寒冬一般,身上冷得发抖。 逐风啊。 他忽地想起师父说他:“寂空,你看似通透,实则愚拙固执,修习佛法,不是为师教于你,你记住其间含义,便会了的,它要靠你用心去悟。” 是啊,他从来都不曾真正理解过佛,那些精深的佛理,他向来只知其形,不解其意,只不过靠着一些聪智,才得以与人谈经说法。 他确实愚拙固执,身在空门,却心在俗尘,深陷爱欲,不能了悟。 缘起则聚,缘灭则散,原是如此。 寂空深一脚浅一脚,神不附体地走回了寺里,回去后便天旋地转,闷头倒下。 他卧榻一个月,一直面色惨白,不言不语,吓坏一众师兄师弟,只有师父劝他:“寂空,人死成空,皆是虚妄,莫要执着。” 寂空想,怎么就皆是虚妄?怎么就成空? 逐风是真实存在的人,只要他还记得,她便不是虚妄。 如常的一日,师弟照常去给寂空送药时,发现他已穿戴整齐坐在床边。 他愣愣地问:“师兄,你好了?” 寂空还是一身清冷,他却觉得师兄哪里不一样了。 “好了。” 寂空将药倒在杏树下,转身离开,从此,泰明寺少了一个年轻和尚,朝堂上多了一位权臣法师。 他结党营私,铲除异己,蛊惑圣人,以一己之力将朝廷翻了一翻。 最后,他将手伸向了安北王。 昔日门庭若市、金碧辉煌的安北王府,如今已人人避之不及。 无数精兵守住安北王府,府里寂静无声,无数奴仆姬妾跪伏在地。 安北王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被人驾着扔出来。 寂空手执念珠,口中念佛,闭目端正坐在堂前。 “寂空!”安北王声嘶力竭,被压伏于地,“你结党连群,惑世诬民,煽骗圣上,罪大恶极!” 寂空不为所动,把那篇佛经念完,才睁眼看向他,然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业因果报,业果法然。” 他的眼中无悲无喜,只静静地看着安北王。 安北王狂笑:“哈哈哈,好一个业果法然,你如此作为,佛祖怎能容你!” 一个侍卫从旁边屋子出来,向寂空耳语。 寂空的目光陡然一变,立刻起身。 安北王神情癫狂:“奥,你是要去找那个紫衣女子吗?她死了你知道吗?本王亲手杀的,她那天晚上本来要去找你,结果偏偏就被本王看见了,本王派了好些人才捉到她……本王打她好些天,她才死的……因为你啊,是因为你……” 寂空扭身回来,听他一一说完。 他沉寂的目光盯着安北王,如深渊秘潭,渗得安北王猛地打个哆嗦,住了嘴。 寂空垂目,向偏院去,远远地冷声吩咐:“罪王安北反叛谋逆,残暴不仁,令施以人彘之刑,以安稳社稷,宽慰百姓。” 他的声音清泠,语调平缓,仿佛在谈说佛法,让人不寒而栗。 寂空来到侍卫拷问出的院子。 偏院久无人居,打开生锈的铁门,厚重的尘灰气扑面而来。 莫回头。寂空忽地想起梦里逐风的话,他很想回头,可是如今一步步走过来,已经回不去了。 院中一棵朽树,底下泥土湿泞。 侍卫正要告诉他尸体埋在何处,他却直直走向那棵树,跪下,徒手挖起来。 泥泞浸脏他的衣摆,泥土染脏他的双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指尖碰到一块硬物,他慢慢地拂开表面,露出尸骨。 那袭紫衣已被腐蚀殆尽,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几块枯骨。 他头晕目眩,瞬间落下泪来。 尘光昏暗中,他想起错过逐风的那日早课多念的那篇佛经,里面一句话。 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第19章 东洲(定禅卷) 寂空看着逐风的尸骨,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从未超脱过。 他记起第二次见逐风时,她问他:“小和尚,你的道是什么?” 他的道,一直都是逐风。 他不盼成佛,只盼逐风回首。 可是,他害死了她。他此生最喜欢的人,是因为他死的。 寂空收了尸骨,不愿相信面前的几块枯骨是曾经那个活生生的人。 他带着逐风离开京城,去往丹泽山拜师修道,若是成仙,定有机会复活逐风。 他怀着美好的期望,成了一名画修,却还是一身灰白僧衣,光溜溜的头顶,只是不再念佛捻珠。 他想,若是自己改换了面容,逐风回来认不出他怎么办。 因为这身打扮,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认为他是佛修。 以至于后来他堕入魔道,传言也是恶佛而非魔修。 寂空修炼数百年,修为高深,作画可成一方小世界,在他即将踏入大乘境界时,他却忽然放弃成仙,堕落成魔。 数百年,原来逐风离开已这么多年。 可是他还记得她如风面容,记得她明朗笑貌,记得那身风下翻飞的紫衣,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难以忘怀。 他曾跪在枯骨下,祈求她入梦来看看他,却从未得偿所愿。 他已等不下去,他不想再等了,入骨相思犹如剧毒,无时无刻不在蚕食他。 寂空修画数年,画过日月山川,画过花鸟鱼虫,唯独没有画过人。 这一次,他提起笔,花费十年,画了逐风。 她靠在杏树上淡笑,颜容濯濯,银白杏花落了她满身,雪青色(淡紫色)的衣衫如英似花,手中执剑,眸里全是他的影子。 他缓缓伏在画上,好像这样便能拥抱她。 寂空进入画中,画里的一切瞬间活了过来。 逐风用石子击响窗棂,眸子含笑,见他出来,如往常般唤:“寂空,我回来了。” 泪水决堤,他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逐风,对不起,对不起……” 逐风靠近他:“这是我的选择,我从未怪你。” 寂空泪流满面,悲痛抬眼,却见她温和望向自己,双眸中倒映的只有自己。 他的声音一滞,惶惶站起来。 这不是逐风,逐风的眼里有全世界,怎么可能只有自己。 他出了画卷,立刻毁了画像。红色的火舌舔舐卷轴,眨眼吞没,她在火中笑。 寂空又花费百年,画了定禅卷,其中一座巨大岛屿上画了泰明寺。 他将逐风的尸骨藏在深处,想要燃烧自己化为舍利,守护她的尸体。 正当他即将自焚之时,他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奇异的情绪侵袭了他。 他爱逐风入骨,逐风呢?逐风爱他吗? 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偏执忽然控制了他,他从前想,她爱不爱自己又怎样,自己爱她就够了,现在却想,有一点点也好啊,若是她也爱自己…… 他无比渴望知道答案。 他转身离开定禅卷,开始四处游历寻找起死回生之术,他想要问问她是否爱过他。 若是没有,他便要永远困住她,直到她爱上自己。 他走遍七洲,历过百年,仍是找不到那个紫衣的女子。 最终,寂空来到泰明寺。 泰明寺还是离开时的样子,他曾经的房间窗前却没了那株杏树。 他在屋里坐下,好像又回到他十几岁的时光。 他每次开窗,都似乎能看见树上那抹紫色的影子,眼一眨,便没了。 从前树上结了很多果子,他摘下一个咬了口。 真酸。 还好她没有尝过。 后来,他位高权重,那株杏树死了。 她曾送给他的狗尾草兔子,也在时间的消磨下化成了齑粉,只有他刻满平安印的木镯还完好如初。 物是人非,还留在原地的,只有他。 寂空想了很多,他起身关上窗,坐回椅子里。 明亮的光穿过窗纸,流淌在屋里,细细的灰尘飘扬,落于桌上,桌上一本佛经敞开,其中一句话被人用红墨标划。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个椅子里端坐的灰衣男子缓缓闭上眼睛,恍惚中仿佛响起石子敲窗的声音,他抬眼,起身开窗。 日光耀眼,杏树上的紫衣女子更是夺目,她伸出手轻笑:“寂空,跟我走吧。” 他鬼使神差搭上她的手,转瞬飞起来。 轻渺的白烟缠绕了他,他如风消散。 房内沉寂,仿佛在等待砰的一声响起,然后推开窗子。 两个小和尚抱书推门进来,一个问道:“师兄,师父方才讲的一切有为法那句你听明白了吗?给我……那里有副画!” “还有个木镯,”另一个走到椅子前,将套在画上的木镯拿下来,展开画卷:“好漂亮的岛……这不就是泰明寺?” “上面写的是寂空,寂空是谁?” …… 一阵强光闪过,林念慈与雎不得一起被丢了出来。 林念慈揉揉太阳穴,心里一阵后怕,她从逐风引导寂空离开安北王府后便恢复了原本意识,之后看着寂空渐渐疯狂。 原本看着寂空要自焚,一切如故,她以为他们就要葬身于此,结果最后时刻,寂空忽然离开。 寂空绝大部分的人生轨迹并没有因为雎不得而改变多少,只在他即将自焚时,不知为何突然改了念头,因为这个微弱的改变,结果也得以变化,他们才从里面出来。 在因果囚里经历近千年,现在想来却像一场梦,模糊又遥远。 林念慈站起来,正要去看雎不得,转头发现他正阴恻恻地盯着她。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表情,像找到猎物一样,里面藏着无法忽视的杀意。 正如雎不得不能完全地改变寂空一样,寂空对他产生的影响也并不大。但即使是一点影响,也如附骨之蛆,时时刻刻提醒他,尤其是因果囚中,逐风是林念慈的脸。 若他只是个旁观者,他或许会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但他拥有的是寂空的完整意识,寂空全程的心理变化被他共享,就好像他真的在经历这些,以至于让他无法忽略。 现在,他一看到林念慈,便会想起因果囚里数百年的爱而不得、愧疚痛苦,让他下意识想要亲近她。 这不是好兆头。 人有弱点往往先从动容开始,然后一点点地降低底线。但他不能有弱点。 他走近了林念慈,举起手放到她脖子上。 温热的温度刺激了他,跳动的脉搏充满生机,并非那一堆残缺的枯骨。 杀了她。 林念慈似乎还在因果囚里没有缓过来,对雎不得有着天然的信任,就像逐风对寂空一样。若是往常,谁也别想靠近她的死门。 她停了一瞬,捉住他手腕,后退一步。 雎不得手下用力,握住那温软的脖颈,不肯放松,暴戾的魔气慢慢侵占他的理智。 他杀过许多人,有些是他动动指头人便死了,有些是一剑封喉,还有些是捏断脖子。 手稍一用力,咔地一下,人就死了。 他们都像林念慈的脖子一样,温热、脉搏跳动,却不像她一样软。 磅礴的力量从金丹处涌出,识海里暗淡的星子闪烁,旁边又亮起一颗。 林念慈捉住雎不得腕子的手用力,雎不得未加防备,只听咔地一声,他的手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林念慈:!!!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 雎不得眉眼一跳,这一疼让他理智回归,他忽地想起来,他不能杀她,她还有用。 林念慈没空惊诧这力量,眼里全是防备警惕。 她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似乎太相信他。 雎不得诡笑一声,手腕转了几下,灵力流动,碎骨很快恢复如初。 他又变成那副清冷美人的模样,冷声:“原来是你。” 林念慈半信半疑,他方才的神情可不像没认出自己。 雎不得根本不在乎她相不相信,转身看向别处。 棺材里的半具残骨和舍利都已消失,满屋的灯烛明亮,无风自动。 林念慈还有些警惕,便远远喊:“我们走吧。” 雎不得一脸倦意,看着懒洋洋的。 来时从外面走进来便罢了,走上去那么麻烦,他才不要。 林念慈以为他没听到,刚要再喊一遍,却见他身上一道强光冲天而起,接着密室顶便被掀翻。 他站在光里,神情冷漠,宛如主宰生死的神。 剧烈的轰隆声接二连三响起,很快归于平静。 光暗下来后,他向她伸出手,林念慈鬼使神差将手放上去。 他倦懒道:“带我上去。” 林念慈:?你没事吧?她一个金丹初期,还不会飞。 但看着对方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她觉得试一试也不是不行。 林念慈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色令智昏的潜质。 她将背后的钝剑放在脚底,学着其他人的动作调动灵力,然后毫无防备地“咻”一声飞上天。 她竟然这么厉害。 艹! 钝剑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林念慈拉着雎不得从天上垂直掉落。 她无奈道:“雎道友,帮个忙。” 雎不得闭着眼睛没有表情,似乎很享受失重的感觉,风吹散他的长发,束发的玉簪不知踪迹。 林念慈不再说话,也闭上眼睛。风呼啸而过,如丝绸飘拂,一切远去,身边只有一个人,她的心底很是宁静。 手心传来另一个人微凉的体温,好像世界只剩他们。 正放空间,雎不得忽然抱住她。 第20章 东洲(定禅卷) 下降的速度渐渐变缓,身体慢慢正过来,林念慈睁开双眼,几不可闻的呼吸响在耳边。 远处日光夺目,红霞漫天,一柄钝剑从天边飞回来,稳稳落于两人脚下。 雎不得松开胳膊:“你继续。” 林念慈往前挪了一步,努力稳住平衡,试探调动灵力。 然后她便带着雎不得时快时慢,时往上时往下地飞,飞到最后她都快要吐了,雎不得却很是自在。 等到差不多能自由控制了,她寻了个方向落地。 “林念慈!”刚站稳,鱼子晋从对面冲过来,“小师妹呢?” 林念慈弯起唇角:“死了。” 鱼子晋停下脚步,怀疑地打量她:“你怎么金丹后期了?” 金丹后期?林念慈内视一番,果然修为涨了不少,还隐约有结婴的趋势。 她的笑容更大,骗道:“当然是因为吞噬了顾泠泠的灵力啊。” 鱼子晋愣了愣,接着甩出数十张千刀符:“你敢伤小师妹,我要你陪葬!” 她的手上灵力涌动,她感到比以往丰沛数倍的灵力不断从金丹处流出。 她心念一动,直接以手为笔,灵力作墨,凭空画出一张灵盾符,挡下所有攻击。 后面跟上来的万灵宗弟子们惊呆,几日不见,林念慈不但修为突飞猛进,竟然还能凭空画符! 画符此事,元婴以下基本只能以笔做媒,即使元婴以上能够凌空画符的修士也是凤毛麟角。 林念慈也同样不可思议,她虽然可以用不能连接灵气的毛笔画,却没想到还能直接凌空画符。 且之前基本只能画一些极其基础的符,像这种中阶灵盾符,几乎百次才能成功一次。 神识上的星之力这么强?竟能改变天赋。 鱼子晋多日未眠,一直在寻找顾泠泠,已是强弩之末,奋力一击不成后眼前阵阵发黑,顺利吐血昏迷。 “师弟!”弟子们跑过来扶起他,“林念慈你对鱼师弟做了什么?!” 倒打一耙? 林念慈笑道:“快!快把他送出去,我给他下了剧毒,再晚一会他命将不保。” 几个弟子立刻把鱼子晋翻过来查看。 她又道:“你们又不修医,怎么可能看出是什么毒?” 雎不得看着林念慈生动的脸,愈发烦躁。 逐风,太像逐风了。 不准笑! 他捉住她的手腕,突然凌空而起。 林念慈虽没有防备,却也没多想,她还在半空中提醒底下弟子:“再不送走,悔之晚矣。” 雎不得手底灵力波动,空气仿佛被割裂般出现一条缝隙,他将林念慈推进去,然后抬脚。 进去前,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空旷的泰明寺,眼底轻蔑如神看蝼蚁。 强大的力量兜空砸下,巨大的轰隆声响起,画卷中矗立千年的古寺似雪崩塌,寂空与逐风的故事便在这轰鸣中湮灭在层层废墟之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世界上曾有一个年轻的僧人执迷不悟。 烟灰四起,密林中无数灵兽哀鸣,紧接着画里天崩地裂,在此探险的弟子们被汹涌的灵力挤压出画卷。 画卷的异动引起守楼人高元的注意,他正要前去查看,却看见进去历练的弟子们被一个个扔了出来。 在半空展开的定禅卷上,水墨画就的山海已然扭曲,其间海面翻腾,岛屿塌陷,天地震荡,仿佛正在经历世界末日。 闻讯赶来鹤垣楼的长老们不断向定禅卷输送灵力,企图压下这奇异的动荡。 然而于事无补。 忽然一阵金光大盛,光色灼灼间,岛屿彻底陷入海底,无尽海充斥整个画中世界,不见天日。定禅卷燃起一把烈火,转瞬焚烧殆尽。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震撼地说不出话来,谁也想不到这跨越千年的奇宝竟然已焚毁。曾经为了销毁定禅卷,无数修士前仆后继,最终也只能将其封印,现在却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彻底毁灭。 它为何会突然自焚? 和光面容冷肃,骤然出声:“林念慈呢?” 弟子们被骇地不敢发声,只有刚被惊醒的鱼子晋虚弱道:“她已离开定禅卷。” 离开了,却没有传回鹤垣楼,必有蹊跷。 众长老心下微沉,此人定与定禅卷自焚有关。 掌门左手一挥,一张金色通缉箓浮在空中,他道:“万灵宗弟子林念慈损毁奇宝,畏罪潜逃,提供踪迹者赏一万上品灵石,若全功而至,赏十万上品灵石,一件高阶法器。” 他的手向右滑去,金色通缉箓随着动作变出十数张相同的符箓,眨眼间化作无数金光飞向四面八方。 金色通缉箓为最高级别通缉箓,一经发布,四大宗门皆要协助缉捕。定禅卷虽封印在万灵宗,却不是万灵宗的私有财产,它因万灵宗弟子损毁,万灵宗自然要及时表明不偏私的态度。 鹤垣楼的大门骤然被人粗鲁推开,来人高喊:“林念慈!” 众人看去,顾泠泠满面惨白,一双眼红得滴血,衣衫发丝凌乱,不复之前柔弱娇气,气喘吁吁地一个人一个人地看过去。 她眼神凶恶,好像吃人猛兽,嗓音沙哑:“林念慈呢?” 鱼子晋眼前一亮,不顾身体虚弱地扑过去:“师妹,你还活着!” 顾泠泠听见此话,突然疯了一样推开他:“我不如死了!” 鱼子晋怔怔地看她,这才发现她周身无丝毫灵力波动,理应存了金丹的腹部空荡荡。 弟子们不敢相信被捧在手心的天之娇女顾泠泠眨眼间成了凡人,还变得如此凶神恶煞。 曾经林念慈不是安静乖巧吗?为何突然变得叛逆疯狂? 陷害师妹、忤逆尊长、咄咄逼人,这些便罢了,如今竟开始残害师妹,毁坏修真界共宝,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和光从高处飞下来,安抚顾泠泠:“林念慈畏罪潜逃,掌门已发布通缉箓,很快便可将她捉回。” 顾泠泠浑身发抖,牙咬得咯吱作响:“我要她陪葬。” …… 穿过裂隙,是无边旷野,风吹草低,草浪飘动,远处碧云高挂,一团一团,宛若棉絮。 林念慈眺望:“这是哪?” 雎不得很是烦躁:“不知道。” 林念慈察觉他的不耐烦,诧异扫他一眼。他平时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很是高冷,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情绪。 她直接问道:“你怎么了?” 雎不得更烦了:“没怎么。” 林念慈果断闭了嘴,没怎么就没怎么吧,是她多嘴,接着顺着识海的感觉向西走去。 她现在回去,顾泠泠肯定恨不得扒了她的皮,与其回去天天被找事,不如早早找齐星之力,早日回归正轨。 雎不得怀着一身的阴郁冷气,随着林念慈走,走过处花草化为冷雾。他越走越生气,她的头发不能好好扎吗?走起来一晃一晃,真是烦人。 他伸手一把捉住那尾发:“你的头发……” 林念慈回头,眼里除了奇怪什么都没有,没有生气,没有不耐烦:“我的头发怎么了?” 很像逐风。 他攥紧手里柔顺墨黑的发,怔道:“……太长了。” 林念慈把发拽回来,笑道:“那也没办法,我就喜欢这么长。” 她一笑,更像了。 雎不得放下手,又一次起了杀意。 他绝不能容忍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动他的情绪。 林念慈走了一段:“这里好像是东洲边界。” 雎不得面上还是一派冷然,心底却在嘲笑,他选的地方自己会不知道在哪里吗?这个傻子竟然信了。 等她没有了利用价值,他要立刻杀了她。 林念慈俯身望向底下不见边际的大陆:“再往前,是中洲了。” 此方世界有六个大陆,分别是东南西北洲、中洲和魔域,其中中洲沉在最底部,其上居住的几乎全是凡人,东南西北洲分别是四大宗门所在地,浮在中洲四边,最大的为魔域,是五洲之外荒凉危险之地,全是魔修。 因中洲上全是凡人,为了保护他们,四大宗门便在交界处设立结界,若想出入,必须先向四宗申请。 林念慈将手放到结界上试了试,撞上一层透明的墙壁。 雎不得指尖一点,阻碍的墙壁瞬间消失。 烟云顿时从中洲飘进来,带来阵阵氤氲湿气。 林念慈拿出剑踩在脚底,向雎不得道:“走。” 雎不得垂眸,不再看她表情,站上剑尾。 风云擦脸而过,中洲的山川江河一览无余,连绵的山脉不绝,长河似从天边流来。 飞了不知多长时间,林念慈已能完全控制飞剑。 她向身后看去,白衣人如青松白鹤,汀兰玉树,身上透着莫名的散漫,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却就是知道他心情不好。 她敏锐地想到,他可能是在为因果囚的事而烦躁。 她从逐风死后便恢复了意识,又缓了百年才回到现实,该忘的早已忘的差不多,所以现在不受影响。但雎不得不一样,他几乎是带着寂空完整的执念回到现实,会被影响几乎是必然。 但她不是逐风。 正在神游的雎不得察觉她在看他,慢慢地将眼珠从远处看回来。 她的眼睛很是清澈,五官柔和,所有的微表情一览无余。 她在担心自己。 雎不得心里突兀地涌上一丝雀跃,这点雀跃让他不由得想要亲近她,想去抱她,但他又下意识排斥自己的心神摇动,所有情绪加起来让他异常矛盾。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看评论,今天看了一下,竟然有那么多宝子鼓励,还有几位一直在的宝子,非常感动,谢谢宝子们!(那位写了一百五十一个字评论的宝子,写的好好,截图了!) 感谢在2022-06-27 21:33:08~2022-07-02 08:2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桂、周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中洲 林念慈不清楚他的心绪变化,但她想要带他摆脱因果囚的影响。 飞剑在高空中快速行驶,飘渺的云让周遭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雎不得正思考是直接把林念慈的头掰回去还是把她脸罩上时,她忽然纵身扑过来。 他下意识抬手去接她,察觉自己的动作,他又硬生生收了手,便带着一脸的冷厉,被林念慈推下飞剑。 身边的云忽然远去了,衣裳里全是轻柔的风,眼前的女子发丝飞扬,脸上是俏皮的小表情。 心弦微动,呼啸风声都变得吵。 她正起身体,指着底下的山河大川。 雎不得看下去,山河连亘,绵绵不息,一眼望不到边际,天地相接,划出一道亮白的弧线,他向下落去,好像在拥抱这些风景。 明明是早已看腻的景象,在落下的过程中,却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很奇怪的感觉,他的心跳顿时加快。 林念慈兜着风,向他道:“人生在世一蜉蝣,何必纠结那么多,多看看万里河山,很多东西自然便忘了。” 雎不得看了会,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没多久,他忽然在半空停下,清冷疏淡地垂首看着林念慈与自己擦身而过,带着淡淡清香的衣摆拂面掠去。 笑话,他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来开导。 林念慈一脸错愕,反应过来后忙将剑召唤回来,止住下降的速度。 雎不得踏空走来,白色的衣袂翻飞,神情冷傲,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仿佛方才烦躁的人不是他一样。 看他表情,林念慈便明白他好了,等他站好,转脸御剑飞去。 青色的衣角扬起,荡着风的形状,时不时拂过他的手,带起阵阵痒意。 雎不得捉住那抹衣摆,手起刀落把它截下,让它随风飞走。 天渐渐黑了,明艳的晚霞被蓝黑的夜色取代,一弯白月悬挂半空,几颗星星闪烁。 飞了一天,林念慈早累了:“我们寻个小镇住一晚吧,有点累了。” 雎不得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 林念慈得不到他的回应,便不再管他,自顾自找了光点飞去。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散漫地应了声:“嗯。” 黑云遮住了明月,树上蝉鸣阵阵,不知何处刮来温热的风。 小镇上异常热闹,街上行人如织,多是一男一女,有携带孩子的夫妻,耄耋之年的老人,拿着糖人疯跑的男孩女孩。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醒木一敲,众人便被吸引了全副心神,不远街边,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游离楼外,时不时唤一声郎君。 偶尔有车马路过,帘子不经意吹开,里面端坐的不是妙龄女子、显贵夫人,便是富贵老爷。 道边的小贩时而吆喝几声,卖什么的都有。 林念慈刚进小镇,便被里面的繁华迷了眼。她自小长在万灵宗,凡间烟火气早离她远去,而在万灵宗,她平时接触的不是法器秘籍,便是修炼符箓,这些凡间精巧之物,她几乎没有见过。 她拿起桌上摆放的木质物品问:“这是何物?” 小贩将其中一根木条拿下,转眼整个玩器散开:“此为孔明锁,姑娘可以一试。” 林念慈根据小贩的指导,重又将锁装好。 她打量着复杂的孔明锁,不由感叹,如此巧妙,一些灵器恐怕也比之不及。 雎不得在一边看着,有些嫌弃,一个小小的锁而已,竟让她这么新奇。这种锁,他一刻钟能做十个。 “我的糖……”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跑着跑着突然跌倒在地,手里的糖顺理成章沾了灰。 他呜呜地哭起来,鼻涕眼泪淌了一脸。 真是又恶心又聒噪,被男孩哭得心烦的雎不得冷冷瞥着他,思考是一脚把他踢飞还是他也去买一根糖,然后当着男孩的面吃完。 正想着,男孩看见了眼前的白衣男子,男子长得矜贵,身姿玉挺修长,白衣看起来柔软发亮,是从没见过的料子。 他小小的脑袋瓜里想,这人定是有钱,给自己买几根糖人也没关系。 他张着黏乎乎满是黑灰的手,向男子跑去。 雎不得几乎瞬间看出男孩的想法,他换了一副表情,似笑非笑地睨着男孩,也不拦,就等他跑过来。 敢碰他,他便让他化成灰。 男孩跑得正快,忽然身后一只手把他拎起来:“你要做什么?” 男孩回头,只见一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姐姐,看着笑得很是温柔。他立刻哭着指向雎不得:“那个人把我绊倒,我的糖人掉了,呜呜呜……” 林念慈笑:“是吗?我怎么看见的是你自己摔倒了?” 男孩止了哭,大大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正要向周围人哭诉这个姐姐欺负他,林念慈却拿出两根糖人。 糖人做得活灵活现,分别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狗。 她温声:“想要吗?” “想要。”男孩立刻眉开眼笑,张手去拿。 林念慈却一下把它放远了,递给雎不得一根:“就不给你。” 雎不得止了笑,怔然接过来,她和自己一样的坏。 她两口将糖人吃完,向着男孩得意一笑。 男孩愣愣地看她耍了自己,哇一声真心实意地哭了。 他想上去锤林念慈,却怎么也过不去:“你个坏蛋!”最后呜咽着跑远了。 林念慈转身对雎不得道:“以后遇见这样的人就告诉我,我帮你整回去。他们就是看你长得清冷好看,不喜多言,才这么对你,你不要那么淡然,别人坏你你都不在乎……” 雎不得的眉眼里露出一丝极浅错愕,从未想到自己在她眼里竟是这样的形象。 接着那抹错愕转化成饶有兴致的笑意,有意思,他倒要看看当她知道自己与淡然完全相反时是什么表情。 周边看完全程的小贩露出快意的表情:“终于有人收拾这小孩了,他爹十里八乡有名的痞子,他娘也是泼妇,小孩有样学样,经常在这里捣乱,偏我们还不能教训……姑娘真是勇士!” 勇士?林念慈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雎不得却哼笑出声,打量她:“确是勇士。” 他尝了一口糖人,顿时嫌弃道:“甜地发腻。” 他转手想将它丢了,犹豫一下,糖人却好像粘在掌心,手指就是不肯松开。 他想了想,罢了,便勉为其难地吃了吧。 街上人似乎更多了些,街道更加拥挤,雎不得不动如山,林念慈为了躲人却不时被挤得踉跄。 他强迫自己目视前方,但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过去,最后,他一把把人揽过来,定住。 终于没人在自己眼前晃了。 林念慈察觉他的用意:“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这个词语从来不会与他有半点瓜葛。 雎不得冷淡的脸上骤然现出扭曲的笑意,他险些在街上哈哈大笑。 真是好笑。未曾想过有人会如此信任自己,明明白日他还想要杀她,他一句轻飘飘的解释,这个人竟然信了。 他受寂空影响,这个人又何尝没有受到逐风影响? 他一笑,立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原本美人便引人注目,清冷美人一笑,更夺人眼球。 他们不由得离得远了些,美人可远观,距离近了都仿佛亵渎了他。 林念慈第一次来凡间夜市,对什么都异常新奇,看到什么都要摸一摸,却一个都没买。 忽然,她被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 她穿过人海挤到竹架前,伸手将最上方的面具摘下来。 那是一张精致小巧的黑色狐狸面具,只遮半边脸,上面没有半点装饰,面具边缘顺着狐狸眼形上挑,宛若真狐。 林念慈将它戴上,露出一小截玉白的下巴,眼睛灵动有神,在狐狸眼的加持下媚眼如丝。 赤红的灯火闪耀身后,她的笑似妖鬼魑魅。 雎不得跟过来,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他从前很讨厌妖鬼之流,觉得它们一脸死相,没有一点意思,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见他过来,林念慈又从竹架上摘下一个白色的狐狸面具。 “你一身白,这白面具正好配你。” 雎不得却故意从她脸上顺走那张黑面具:“我要这个。” 林念慈看他喜欢,也不在意,把白面具戴好:“也行。” 他拿了面具却不肯戴,直接将它扔进储物空间。 林念慈戴了面具站在他身边,好像一只白狐。 两人转了几条街才找好客栈,分别定了一间房。 第二日,他们又飞了一上午,终于到达识海感应最强烈的都城。 燕都是卫国都城,民风开放,极其繁盛,人来人往,雎不得走在街上,一路收到不少楼上扔下来的瓜果绢花,只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所有掷向他的东西都落不到他身上。 林念慈倒是借此沾了不少光,吃了许多奇异瓜果,当然向她身上扔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比起雎不得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后来可能是他烦了,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周围人便似乎很难注意到他了。 两人又走了几条街,终于在红墙绿瓦下停下脚步。高高的朱红漆墙遮住宫内光景,绿色的琉璃瓦在日头下微微发光。 他们寻了个偏静之处,跳上墙头,翻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雎不得:不是我不想扔,是糖人粘在手上扔不掉感谢在2022-07-02 08:23:05~2022-07-03 09:2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黎黎黎 33瓶;白棠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中洲 宫墙内,是成片的房屋宫殿,宫殿高阔,气势恢宏,金玉交辉。殿的四角翘起,檐下的青绿彩绘栩栩如生,宫道上铺满青灰色的地砖,锦衣宫人不时走过。 宫里虽阳光尽照,却透着莫名的压抑,宫檐下、人身后、树底的影子,都似乎格外黑,充满沉郁的厚重感。 两人躲过巡逻的护卫和宫人,不多时来到一处相比别处小而偏的宫殿。檐下坐着一个小太监,撑着头,看着快要睡着了。 林念慈望着新乐宫,敏锐地察觉其中向外渗发的鬼气。 进了内殿,殿里装饰很是简朴,没有华丽的摆饰,很多地方已变黄发暗,但收拾的非常整洁。 一个形容娇美的少女躺在榻上,微阖了眼,正在小憩。她侧躺着,鹅黄色的宫装上盖了薄毯,皓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棕黑的木镯,格外显眼。 木镯并不精巧,外表已被人盘得光滑,能看到的地方刻满平安印。 他们远远地看着,俱都一愣。 是寂空去北境寻逐风时刻的木镯。 金银铜器历经千年多少会受损,它竟还完好,不见一丝腐朽。 林念慈靠近木镯,发现其中不只有星之力,还有森森鬼气,方才在殿外看见的鬼气便是从这里面散发出来。 鬼气包裹了星力,让人无从下手。 雎不得把木镯从少女手上脱下,拿在手里看,鬼气忽然瑟缩一下,将星力包裹的更紧了。 木镯入手微凉,与因果囚中是不一样的触感。 他眉间轻皱,灵力探进去试了试,然后放下:“鬼气吸收太多星力,若强行毁去,星力也会消散。” 林念慈瞄他一眼,没料到他会直接说出来。 她一直默认他跟着自己,两人虽对此心照不宣,却从未戳破这层窗户纸。 她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知道他是否是真的与自己站在一处,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要收集星力,不知道为何他实力强劲却甘愿跟着自己…… 她对他一无所知,很多时候虽愿意相信他,心底却总有不安,但若没有此人,她收集星力又会困难许多。 可能,他也是与自己一样的受害者呢? 不管他因何接近自己,先收集了星力再说,或许到时还有生机。 她问:“有何办法能让鬼气消散?”她平时没有接触过鬼,对它们也不甚了解。 雎不得放下木镯:“此为怨鬼,若能消其执念,便可让它消散。”他将灵力灌进镯子里,试图把怨鬼本体逼出来,结果那鬼宁愿被灼烧消亡,也不愿出来见他们。 林念慈若有所思:“怎么能知道它的执念?要不问问公主木镯的来历?” 雎不得慢条斯理地将手放到少女发顶:“这有何难?”只要杀了公主,不愁怨鬼不出来。 正要发力,林念慈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拦住他:“不要叫醒她,贸然看见我们,会惊到她,若她不肯说真话,便会麻烦很多。” 雎不得手一顿,背对她露出讥诮的笑来,不紧不慢收了手:“那你说该如何?” 她抬头看了看房梁:“要不我们藏上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光明正大进宫来?” 听起来不是那么无聊,雎不得勉为其难没有反驳。 不多时,小太监从外面进来通报:“公主,雎公子来了。” 榻上少女缓缓睁眼,鸦羽似的长睫一眨一眨,迷蒙之色很快褪去,她坐起身理好衣衫,柔笑:“表哥来了?快快请进来。” 少女脸色微暗,一举一动都透着病弱之气,打扮素净,不太像个公主。 梁上的两人俱是一愣,打眼看去公主竟有些像林念慈。 门外快步进来一个墨绿色华服的少年,少年长相明朗大方,圆圆的眼睛,笑起来还有两颗虎牙,墨发用金冠束起,一副金尊玉贵的模样,与这朴素的小小宫殿格格不入。 他未语笑先至:“琼音,我为你寻到一位杏林圣手,明日便到了。” 琼音起身迎他,身形单薄,如弱柳扶风,她惊喜道:“可是表哥之前说的那位白效先医师?” 少年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扶回榻上:“正是他,为了请到他我可费了好一番功夫。” 琼音捏着手帕,原本的惊喜之色慢慢褪去,眸中生怯,玉靥含愁:“多谢表哥,只是我这病已有多年,到时只怕一场空欢喜。” 少年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白医师名满天下,定能解你病痛之苦。若是他治不好你,我便……我便……” 他犹犹豫豫,不知道要给那医师治一个什么样的大罪才好。 少女弯眉微蹙,露目含珠,娇娇柔柔地逗问:“你便如何?” 少年忽然坚定:“……我便让姑父杀了他!” 病弱的少女扑哧一声笑出来,接着两人笑作一团。 房梁上原先肩并肩的两人沉默着靠得远了些。 长长的宫道上,锦衣的少年背着光向宫门走去,他低垂了头,看上去很是忧愁。 林念慈偷偷跟在后面,不由感概:“少年少女的感情真是美好。” 雎不得轻飘飘地笑了声,脸上全是讥讽:“他们?那可不一定。” 两人随着少年出了宫,躲在暗处跟随,也差不多知晓他与琼音的基本情况。 少年叫雎雒容,是国舅家最小的公子,从小便得皇帝与皇后宠爱,出入皇宫就像自家一般随意。琼音是个不受宠的公主,生母是个没有名分的宫女,生下她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从上年开始雎雒容不知为何突然喜欢上琼音,经常去宫里找她,两人关系好到几乎要穿一条裤子,任谁见了也得说一声郎才女貌。 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不可能把一个不受宠的女儿赐婚给受宠的侄子。只不过少年少女的恋爱如同飞蛾扑火,即使所有人都道两人不可能修成正果,也要年少轻狂。 整个过程中,最让人奇怪的是皇帝皇后的态度,他们明明已经表明不会给两人赐婚,却从不出手阻碍两人见面。 第二日早晨,随侍告诉雎雒容:“公子,白医师的马车到了。” 原先悠悠喝茶的少年闻言立刻跳起来,快步向门外走去。 府门外,灰蓝的马车上掀帘出来一个青衣的女子,女子素肤凝脂,蛾颦翠眉,目光坚定,隐有英气,看着便不似凡人。 追出来的雎雒容眼前一花,呆了一瞬:“姑姑娘可是白医师?”传言医师不是男子吗? 林念慈小指一跳,肃容道:“公子莫要玩笑,我家医师还未出来。” 我家? 雎不得刚要掀帘的手顿住,他不由嫌弃,谁是她家的? 心情却无端好上几分。 雎雒容不好意思地将手背到身后:“啊,我记错了……”他不由懊恼,怪自己看人看呆了,连医师是男是女都忘了。 女子掀起车帘,车里缓缓走出一白衣男子。 男子颜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一身霜雪白衣与他清冷的容貌相辅相成。 雎雒容又一次看呆了。 旁边的小厮偷偷戳他:“公子!” 他这才回神,迎上去:“白医师!” 雎不得半点眼神也没分他,直接下了车。 他们在城外的时候拦截了白效先的马车,把人骗回去后自己假作医师来到雎府。 林念慈打圆场:“我家公子不喜多言,还望雎公子海涵。” 雎雒容不觉冒犯,好脾气道:“没事,没事。” 林念慈:“那便请公子带路,我们先去看看琼音公主。” 三人很快来到洛水殿,娇弱的公主在桌上习字。 雎雒容一脸高兴地向琼音引荐:“琼音,这便是我之前向你说的白医师,白医师医术高明、药到病除,必不会再让你受病苦。” 琼音坐在榻上,满面病容,闻言无力微笑:“多谢雒容表哥。” 殿里满是阴邪鬼气,攀附在琼音身上。旁边的宫女将脉枕放下,在她腕上垫了块绢帕。 雎不得坐在对面,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上,半点要把脉的意思也没有。 雎雒容大眼定定地看着他。 他打量一眼琼音,又移开目光,随意道:“她中毒了。”明明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莫名令人信服。 “中毒?”雎雒容站起身,担忧望向琼音,“怎么会中毒?医师不把脉吗?” 琼音微蹙了眉,也疑惑抬头。 林念慈尽职尽责地当着侍从,替他解释:“治病讲究望闻问切,我家公子医术过人,只需要望,便可知问题根源。” 雎雒容好像被唬住了,他点点头坐回去,钦佩道:“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医师。” 又是我家,谁跟她关系那么近了。 雎不得换了个姿势,长腿伸开,冷声道:“把那木镯摘下来。” 公主下意识握住木镯,往后坐了下。 “怎么还要木镯?”雎雒容问,很快想到,“是不是有人将毒药涂在这镯上,琼音才如此多病?” 雎不得不搭理他。 他以为他默认了,一下站起来:“琼音,这镯子是谁送你的?你告诉我,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浓郁的阴气笼罩在公主面上,朦朦胧胧地,让人看不清她的容颜。 她抚着木镯,语气飘远:“这是……母亲留给我的。” 第23章 中洲 琼音一动,阴气散去,她眸里不知何时生了水汽,含了愁绪悲意,惹人怜爱。 雎雒容眉头紧皱,为她拭去泪痕:“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道那镯子是你母亲留下的……” 她拂开他的手:“表哥莫怪,我只是一时情难自已。” 雎不得的眸子眯起来,他用力敲了敲桌面,加重语气:“镯子。” 林念慈将手恭敬伸到琼音面前:“公主,若想不再受病痛折磨,需得听从医嘱。” 公主摸着镯上花纹,看向雎雒容,在他鼓励的目光下,将镯子裹了手帕递过去。 她的手白得发青,似乎能看见淡紫色的青筋,深色的镯子衬得她更加苍白。 林念慈接了手,黑色的鬼气顿时缩进镯里,殿内浓郁的阴冷寒气也消散些许。 她不由暗叹,这么重的鬼气,不生病才怪。 雎不得拿过来,只是象征性地看了看,又把木镯放回她手中。 眼看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林念慈只得接替他,代为问道:“请问殿下,这木镯除了殿下的母亲,谁还碰过?” 见他们都是满脸疑惑,她又编道:“我家公子平时不喜多言,一般由我来问基本问题。镯上的毒极为复杂,需知晓下毒之人,才可下药。” 雎雒容愣愣地问:“为何是知晓下毒之人才可下药?”两者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她微笑:“这是我家公子的独门绝技,不可外传。” 雎公子点头,看样子更加信服了。 琼音垂下长睫,声音轻柔:“自母亲将它给了我,我便再未脱下,并无旁人碰过此镯。” 殿外的树影落到地砖上,在风下轻微抖动,发出阵阵沙沙声。 “公主可知此镯来历?” 她轻摇首:“不知。” “殿下的母亲何时将木镯给的殿下?生病从何时开始?殿下可否详细描述病症?” 公主蛾眉微皱,这可是在审问? 她苍白的肌肤更白了,皮下隐隐可见青紫色的细小血管,她仿佛害怕般怯声道:“三年前,母亲三年前将镯子给了我,我也是那时开始生病……” 她说着说着,似乎意识到什么,急切解释:“母亲对我那么好,不可能害我的。” 林念慈安抚:“殿下不必过于担忧,一切尚未有定论。” 这镯子里的鬼到底是谁,还要调查一番才能断定。 雎雒容也安慰:“也可能是有心之人想害你,便把事栽在你母亲头上。” 琼音稍稍定下的心又揪起来:“我这样一无用处的人,谁会来害我?” 林念慈打断两人的话:“殿下母亲与殿下有相同的病症吗?” 公主素白的手帕揉得皱了,鹅黄的宫装衬得她倍加娇柔,吐气如兰。 她的眼神怔了一下:“没有。” 林念慈点点头,悄悄在镯上画了个驱邪符和安神符,将它还回去:“殿下的病症我们已了解,请公主继续戴着此镯。” 镯里阴郁的邪气碰到符纹,骤然消散。 她用驱邪符把鬼气封住,公主大概率不会再生病,安神符可让公主尽快恢复精神。只是这鬼气到底是谁,还有待调查,万一真有人幕后操控,不能打草惊蛇。 “为何还要继续戴?”雎雒容不解。 林念慈面不改色:“殿下受毒气侵袭多年,若贸然减去毒气,恐有性命之忧。” 雎不得闲闲倚着靠背,听得眼前发困。要他说,把这宫里所有人都捆起来,挨个试,就不信那个鬼不出来,何必这么麻烦地问来问去。 为了方便他们医治公主,两人便被安排住在公主殿。 洛水殿里宫人不多,只有两个宫婢,一个小太监。他们都不喜欢在洛水殿当差,既没有油水,又要干活,没有半点前途。当初看雎小公子喜欢琼音公主,他们能跟着鸡犬升天了,结果时间长了才发现,虽然国舅家的小公子日日往这里跑,却没一点用处,其它殿里的宫人照样欺负他们。 最重要的是,这洛水殿邪气得很,偌大的宫殿只有四个人,半夜有时还能在梁上看见人影,他们早呆够了。 对突然住进来的两人,三个宫人很是不耐烦,他们并不希望琼音公主身体健康,最好她能生病而死,那他们便可顺理成章另谋出路。 怀着恶意,那三个宫人没有收拾他们的房间,暗暗期望他们能一气之下离开皇宫。 房门前,雎不得摘了那个叫莺屏的宫婢头上簪的一朵花。 莺屏整齐的发髻顿时散乱些许,她理了理额前碎发,心头一跳。 眼前的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好看,虽身份不高,但若能得他青眼,也算值了。 雎不得将盛开的紫红色花瓣一片一片拔下来,然后看着光秃秃的花蕊道:“这花很漂亮。” 莺屏腮上一红,以为他在借花说人。 他若无其事地扔了花枝,悠悠:“只是可惜,你配不上这花。” 淡绿衣裳的宫婢霎时白了脸,接着又发红变青。 看了他人丑态的雎不得心情微微好了一点,他扬起下巴:“出去。” 莺屏含着眼泪跑了出去。 他将墙角的椅子拉出来,面无表情坐下,双眼无神地望着一室灰尘。 他应该杀了那个宫婢的。 林念慈从外面进来,看见雎不得翘了二郎腿,盯着房梁。她好奇地看过去,角落里一只黑色蜘蛛在织网,周边许多废弃的蛛网。 她没看出什么新奇的,便找了个干净些的地方坐下,问:“雎公子说今晚是三年一度的花灯节,你要去看吗?” 雎不得放下二郎腿,凑近了蜘蛛,不在意道:“几个花里胡哨的灯而已,不去。” 蜘蛛的几条腿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林念慈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身,扫了眼满屋的积灰:“那我便和雎公子去了。” “雎公子?”他磨了磨牙,正要说他也去,林念慈却已回了自己房间。 他重新陷进椅子里,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蜘蛛的腿颤地更厉害了。 没一会,莺屏从门外探头进来,眼眶隐隐发红,不自在行礼:“公子,奴婢来打扫房间。” 雎不得吹掉指尖的灰尘,心不在焉:“谁让你回来的?” 莺屏低头绞着衣摆,不语。 “林念慈?”没等到回答,他看向黑蜘蛛,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是不是林念慈,“给你了。” 黑蜘蛛往角落里藏了又藏,实在再不能自欺欺人,才爬出来。 屋门砰地一下关好,正在莺屏奇怪什么给她了时,眼前忽然暗下去。 一只巨大的蜘蛛站在面前,翕动的口器上方一张扭曲的人脸正嬉笑着瞧她,它的腿比人还长,圆溜溜黑乎乎的眼珠里细看包裹了无数小眼珠,发着幽绿的光。 没等她惊叫出声,一团白乎乎的蛛丝喷出,将她整张脸包裹住,尖锐的口器刺入她的脖颈,不多时,淡绿衣裳的宫婢便成了一张薄而干枯的皮,连是谁都看不清。 黑蜘蛛长腿捡起滚到地上的两颗眼珠,啪嗒扔进口器里,细细咀嚼,眼珠瞬间爆出汁液,瘪下去。 雎不得指尖摩挲下巴,似乎对方才宫婢的惊恐很是满意,他踢一脚僵立原地的蜘蛛,唇角勾起:“把这张皮挂到皇帝老儿的寝宫里。” 蜘蛛领了命,嘴里含着人皮几个缩影出了房间,直奔皇帝寝宫。 寝宫里似乎很是热闹,远远便听见靡靡丝乐之声,轻薄的纱帐若有似无,隐隐能看见纱帐后身姿窈窕、曼歌曼舞的美人,奢华的宫殿若隐若现,数不清的酒果美食被宫奴送进去。 高大的卫庆宫满是浩荡龙气,邪祟不敢靠近,黑蜘蛛爬不过去,又不敢不完成任务,只得引了阵风,将人皮吹进了寝宫。 过了片刻,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后,它才终于挪了挪长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天终于暗下来,灰蒙蒙的夜色渐渐变成深蓝,云藏匿其中,遮住大片星点。 皇宫忽然戒备森严,守兵包围了整个皇宫,开始挨个房间搜查。 林念慈听了个墙角,说是皇后的玺印丢失,所有人都要接受搜问。她微微遗憾,不能去看花灯了。 侍卫很快问到洛水殿,大概是因为已问过太多宫,到他们时,侍卫们已明显不耐烦,只随意问了几个问题便走了。奇怪的是,他们发现了莺屏失踪,却不以为意。 检查完洛水殿,满宫的侍卫突然撤去,说是皇后玺印找到了,但是在哪个宫里找到的却又没有传出来,宫里隐隐传出流言,皇后玺印丢失与洛水殿有关。 林念慈丝毫不关心这个,她只关心能不能出去看花灯。 宫门前聚集了许多巧笑的宫女和太监,他们与她一样是出去看花灯的。 出宫的检查格外严格,宫女们由嬷嬷全身检查,而太监由侍卫检查。一个人一个人地查过去,时间过得格外慢。 林念慈等不及,找了处偏僻的墙角翻了墙。 花灯节已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目之所及的所有人几乎都手持一盏花灯。 宫门不远,一个锦袍的少年拎了两盏粉红的莲花灯在等人,浅蓝色的丝绸外衫在一众素衣里格外显眼,让人一看便知是权富家的贵公子。 林念慈与路人一样一身素衣,但她出众的气质与长相也同样让人无法忽视。 她缓步走过去:“雎公子。” 雎雒容见了她很是惊讶,似乎没想到她能来。 他将手中花灯递与她:“宫里忽然看得那么严,我还以为姑娘出不来了。” 他说着看向她身后,看没人,有些失落:“白医师没有来吗?” 林念慈没接他的灯:“公子不喜热闹。” 她在宫里时还没想到,出来后才发现他们两人实在太过招眼,尤其是雎雒容,几乎是人群的焦点。 雎雒容拿回来上下打量:“姑娘不喜欢此灯?”这可是他选的最贵的灯,本想着给白医师和林姑娘一人一盏,没想到白医师不来,那便只能自己替他拿着了。 林念慈不忍心驳了他面子,便道:“不是,是我闻不得此灯气味。” 雎雒容凑近一闻,确实是浓郁的莲花香,他朗笑:“没事,街上许多灯,总有姑娘能闻得的,到时我为你赢一盏来。” 林念慈皱眉,已经想走了,他与琼音感情正深,为自己赢灯算怎么回事。 雎雒容没注意她的表情,转身招呼她往街上走。 第24章 中洲(一更) 燕都的夜晚是与白日不一样的繁盛。街上搭了数个台子, 其上唱跳歌舞无一不有。 来自西域的妖艳美姬穿了轻纱,随着乐曲跳舞,纤细的脚腕上金玲清脆作响, 玉白的赤脚一跳一踩, 仿佛要跃进人们心底。 素白纱衣的女子杏眼含光, 手抚琵琶, 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另一个台上,两个只着长裤的男子尽情歌舞,将男子的力量展示地淋漓尽致。 台子上也不只唱歌跳舞, 还有琴棋书画, 手艺展演, 林念慈看得目不暇接。 台下聚了数人, 不时拍掌叫好。所有人都提了盏花灯, 有粉红盛开的莲花灯、有圆圆的月亮灯、有打开题字的书灯, 各种花灯应有尽有, 无不精巧。 雎雒容遥遥瞧见一盏尤其与众不同的花灯,指着问:“林姑娘, 那盏灯你可喜欢?” 她反问:“你可喜欢?” “我觉得它甚是独特, ”雎雒容含笑,“姑娘若是喜欢,我这便去为姑娘赢来。” 花灯只有在节日前才能买到,花灯节当日若想要灯, 必须遵守店家的规矩, 才有机会赢灯。 林念慈不置可否,两人来到他指灯的店前。 这家店只有一盏灯, 红色边框, 方形身子, 花纹花饰精致,与其它灯差别不大,唯一吸引眼球的是它的内里。它的内里竟可以无外力自转,灯面上是兵将骑马图,转起来好像几个人你追我赶。 小二上前:“公子,此为本店特有的走马灯,若是想要,需射中前面那枚铜钱。” 两人望去,百米高檐之上挂了个人大的鸟笼,笼里一只俏皮小鸟上窜下跳,小鸟身上还绑了根缠着铜钱的丝线,随着鸟的移动,铜钱也在上下左右晃动,盯得久了甚是晃眼。 前面很多挑战者,无不失败而归。 雎雒容仰头瞄了半晌,最终道:“开个价。” 有些店家的规矩太难,实在无人能赢,便会开价竞拍花灯,若碰上出手的大方的贵家,还能大赚一笔。 小二等了半晚上,终于等到个要开价的富家公子,正要说价,却被林念慈拦下。 “我来试试。” 这灯一看便不便宜,今晚他买了灯给她,明天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传言便该传进宫了,不若她自己赢给自己,雎雒容丢了面子,传言也不会往其它方面传。 她拿过弯弓,轻松拉开,几乎不用特意瞄准,长箭便射中铜钱。 人群静默一瞬,紧接着响起暴雷似的叫好声。雎家的小公子也跟着叫好,只不过脸色不那么好看。 这个姓林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好心招待她,她竟然大庭广众之下下他的面子。要不是看她长得好看,又是白效先的人,他才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去讨好一个女人。 不过是个女人,他长到现在,还没人敢如此驳他,她不是清高吗?那便让她再清高不起来! 他的笑慢慢化为冰冷的嘲意,他渐渐停了鼓掌的手,带着身后的侍从转身离去,丝毫不管林念慈一个女子独自站在那里。 林念慈毫不意外他的作为,他一个自小深得皇帝皇后宠爱的公子会是个专情好脾气的憨憨才让她意外。 事实证明,他确实也不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会演一点,把大部分人都骗过了而已,尤其是琼音,被他蒙在鼓里。 难怪在他身上,她总有种奇怪的割裂感。 林念慈取了灯,乐得自在一个人逛街。 雎雒容带了几个侍从等在偏僻的街角,就等林念慈走过来好把她装进麻袋带走。 街后阴影里,一只长腿的巨型黑蜘蛛正阴恻恻地盯着雎雒容,它悄悄向前挪了挪,趁人不注意,翕动的口器快速吐出一根粘丝裹住雎雒容,然后长腿迅速转动少年,将他完全地包裹在丝线里。 少年没来得及求救,便眼前一黑,彻底昏过去。 黑蜘蛛吊着丝线球,喜滋滋地攀上房顶,长腿几个跨步,移到另一个房顶。它藏在阴影里,一点点往宫里爬。 它圆溜溜的大眼珠反着光,没有被任何人看见地回到宫里,邀功似地把人扔到白衣男子眼前。它的口器不断张开,好像在说自己完成了任务。 屋子没有一点光亮,男子闭起的眸子缓缓打开,他嫌弃踢了踢眼前的白丝球:“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黑蜘蛛口器上方扭曲的人脸换了一张,变成一个啼哭婴儿面,漆黑的眼睛没有分毫眼白,看着分外瘆人。 “林念慈呢?”他将脚踩到白丝球上,碾了碾。 黑蜘蛛发出几句不似人言的吱吱声,宛如尖叫。 白丝球里的人扭动几下,又没了声息。 雎不得站起身,冷嘲:“废物。” 宽阔的丰云街上人潮涌动,明灯挂满街头,整条街亮如白昼。不时有人结伴路过,手中无一不提了盏花灯。 雎雒容的贴身小厮双康带着几个家奴隐在暗处,探头偷眼看闲适逛街的青衣女子。 “公子,她快到……”他说着回头,正要问下一步指示,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公子?!” “公子呢?”几个家奴也顾不得套人了,匆匆收了麻袋找雎雒容去了。 雎不得坐在高楼的凭栏上,低头望着林念慈像只出笼的鸟一样,这里瞅瞅,那里摸摸,隔得那么远,他还是一点不落地感受到她的开心。 哼,没他在,她便这么开心? 他的视线转到她小心护着的灯笼,眼神微沉,这肯定是雎雒容给她的,一个灯笼而已,那么宝贝干什么。 他从楼上跳下,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走了几步,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跟着林念慈?自己不是出来看花灯的吗? “雎不得?”林念慈往后一瞟,看见一个无论身形还是气质都格外像雎不得的人。 他又冷淡下来,平声应:“嗯。” 林念慈看见他似乎很高兴:“你来的正是时候,待会甘泽桥那里可以放天灯,我们一起去放吧?” 他的声调扬起些许:“嗯。” 她又将手里的走马灯塞给他,自得道:“给你,这是我赢来的。” 他小心接过,唇角似乎也扬了起来:“嗯。” 桥边,数千人捧着天灯挤在一起,等待钟声响起。 林念慈买了两盏天灯,递与雎不得一盏,自己拿了灯在一旁写上心愿。 雎不得本不想要,但看她很高兴期待的样子,便接过来。 “希望能早日集齐星力,让世界回归正轨。” 她放下笔,正对上雎不得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她下意识捂住灯面:“不能偷窥!” 雎不得的视线还停在灯面上,他的眼神有些无措,过了一会才道:“那你来打我吧。”似乎是要故意惹她生气一样。 林念慈闻言,果真伸出手来,照着他的胳膊一拍:“好!” 她拍的不重,雎不得却感觉被拍过的地方酥酥麻麻,心弦微动。 眼前的人一瞬模糊起来,好像与逐风重叠。 他的脑海立刻敲响警钟,他想起寂空就是这样一步步沦陷的。 人的情感很奇怪,明明知道往前便是飞蛾扑火,却仍忍不住一点点向前试探。心底一旦有了种子,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发芽开花结果。 他控制不住。 他不是寂空,林念慈也不是逐风,他不应该让错误一直延续。 趁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不能让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破坏了计划。 雎不得克制住自己想要靠近她的想法,僵硬地拎着天灯。 林念慈好奇问:“你不写你的愿望吗?” 他望着手里的天灯,语气飘远:“我的愿望,天道实现不了。”天道也不会为他实现。 悠远的钟声自天边响起,数千盏带着美好祈愿的天灯缓缓升天,与星月争辉。灯光明亮,照亮漆黑夜色,桥边水上倒映万千人影,风吹过,荡起层层涟漪,荡碎了岸上的万盏灯火。 林念慈看着眼前壮观的景象,心潮澎湃。 天灯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不见。人群散去,桥边只剩呼呼风声。 她正要招呼雎不得离开,身后却没有他的身影。 四周充满阴晦的邪魔之气,乌云滚滚,目之所及俱是灰黑色,连宫奴都是深黑的宫装。 远处天边忽然出现一抹极耀眼的亮色,所有魔都下意识看去。只见密布阴云中一个白衣男子正快速飞来,极快的速度卷起密云,露出被遮住的一线日光。 宫奴心底一抖,站得更直了,生怕被来者注意到。 白衣男子在空阔的殿前停下,漫步过来。 宫奴们紧紧盯着脚尖,无人敢抬头,察觉男子靠近了自己,俱指尖发抖,冷汗冒出。 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次男子并未驻足,似乎并无折腾他们的意思。 正当男子要踏进殿内,所有魔要松口气时,他突然转了身。他骨节分明、白如玉笋的指遥遥指向百米外的一只魔。 那只魔身穿黑色长袍,宽大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小截形似枯木的下巴,皱皱巴巴,满是纹路。 男子冷着脸:“你,哭一个我看看。” 那魔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干若树皮的脸一动,便向下扑簌簌地掉木屑,他因惊恐而无法发声,嘴巴嗫嚅几下才得以出声:“魔尊,属下不会哭……”声音干哑,异常难听。 其它魔努力止住颤抖,不看那槁木魔。 槁木魔为朽木所化,自成魔起全身便没有丁点水分,莫说眼泪,它甚至没有血液,哪里会哭? 男子却玩味地笑了:“我知道,可我偏要你哭。” 作者有话说: 雎不得:敢跟我老婆单独出去,把他捆回来! 黑蜘蛛:悄悄偷走 第25章 中洲(二更) 槁木魔明白自己已是必死, 它剧烈颤抖几下,猛地窜起,全身化作朽木向男子卷去。 黑色的枯木不断增生, 迅速将男子包裹, 然后便如击石的卵一般, 爆裂, 眨眼化为飞灰。 大概是它生命最后,决然中带着绝望的表情取悦了白衣男子,他挑了挑唇角, 回身进了大殿。 深红色的大门爬满黑色法咒, 在众魔的期待下轰然关闭。一堵透明的法罩升起, 将整座宫殿裹住, 把所有魔隔绝在外。 殿里阴暗, 高大的圆柱上几盏幽蓝的灯闪烁, 光滑的地面反射着仅存的几缕光。殿前一个金玉王座刻满精致繁复的花纹, 花纹里镶了无数奇珍异宝,整个王座与宫殿格格不入。 雎不得走到王座前, 徒手抠下几块繁麟玉。 玉声清脆, 响得他烦躁,他指尖轻搓,硬若磐石的玉便一点点变成粉尘自指缝流落。 近了看,精美华丽的座椅已是斑驳, 划痕遍布。 他看着这王座, 不知想到什么,眼里爬满疯狂笑意。他笑了一阵, 绕到后面, 一个金色复杂的法阵正在运转。他站上去, 转眼来到一处更加隐秘之地。 此地比宫殿更空阔,更阴暗,只有中间一处汤池。 雎不得走进去,沉入池底,烦躁的情绪一下疏解许多。他躺了很长时间,才开始运动魔力。 他的眼一下翻黑,黑色的花纹爬满他整个身体,片刻后开始慢慢退却,血液中俱是汹涌魔气,在他刻意的引导下向心脏涌去。 他对林念慈一下陌生起来,所有记忆都仿佛是旁观了一场戏剧。 心脏处凝起一滴泛了金光的红色珠子,它穿过他的身体,悬在水中。雎不得拾起红珠,把它封存在识海里。 他绝不能容忍任何人挑动他的心弦,任何一点变动都必须扼杀。 林念慈独自回了宫里,月明星稀,周围的房间都已熄了灯。她敲了敲雎不得的房门,未有回应。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他不打一声招呼便消失不见,过几日再回来,这次应该也是这样。 她回了自己房间,昏暗的月光下,桌上燃了一盏走马灯,灯面还在不停走转,是她送雎不得的那盏。 她以为他不喜欢,也没有多想,将它收进了储物戒里。 第二日清晨,她又去敲了隔壁的门,依然无人回应。 不得已,林念慈只能自己去拜见琼音公主。 檐下五彩斑斓的彩绘栩栩如生,几只麻雀飞近啄了几下,很快又飞远。因为昨日她在木镯上画了驱邪符,封住其中阴气,所以今日来看,洛水殿一派清新气息,不再有阴森森的鬼气缭绕。 柔弱娇美的少女单手支颐靠在榻上,淡红的口脂、粉色的腮红、满面细粉依然挡不住惨白病气,她杏眸微阖,长睫颤动,听见人来,轻抬了眼皮。 林念慈行礼,在一旁坐下:“殿下今日感觉如何?”昨日,她代替雎不得开了养气补神的药方,说是治病良药。 琼音容色淡淡,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虚弱的笑:“我感觉,似乎比昨日有了些精神。” 但神态动作还是虚浮无力,丝毫没有她所言的有了些精神。 林念慈眼神沉下,按理说驱邪符加上安神符的功效足够让公主在第二日恢复部分元气,现在看来,却没有半点作用。 难道公主的病不是因为鬼气侵蚀? 她道:“我家公子前几日车马劳顿,今日实在无法面见殿下,便由我来问诊,再将殿下症状回复公子。” 琼音立刻:“医师身体要紧,我这副残躯比不上医师康泰来得重。” 言毕,她垂了长睫。自己虽为公主,却不得半分重视,医师四处治病救人,而自己却只能庸庸碌碌,老死宫中。 她什么都没得选,只能不置可否。 林念慈伸出手来:“殿下的身体同样重要,切不可妄自菲薄。请让我为殿下诊脉。” 琼音刚要将手搭到桌上,发现没有脉枕,她低头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她向门外唤:“莺屏!莺屏!”连唤几声,门外都无人出现。 最后新筠踢踢踏踏走进来,眼里全是不耐烦:“公主莫再唤,那个小蹄子昨日便不见了,定是偷偷出去玩了!” 琼音噤了声。 她粗糙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琼音低声:“我的脉枕不见了。” 新筠更不耐烦了:“不见了不能自己找吗?真以为你是个受宠的公主了?要不是雎公子,谁会理你?” 林念慈听不下去:“殿下不是,难道你是?那雎公子为何不理你?” 新筠不屑翻个白眼:“你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 林念慈哼笑:“我虽是一介草民,却能治病救人,你又哪里比我高贵?” 新筠被哽地一噎,垂了头到处翻找,昨日小太监平训便说这女子牙尖嘴利,把他训地打扫了房间,她本不信,今日一瞧果然如此。 哼,她不过在此呆几日,时候到了自然得走,但琼音不一样,她是要在这里呆一辈子的,到时等人走了,还不是照样被他们磋磨?以琼音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告诉雎公子,谁还会知道她受人欺负? 她心下生了闷气,找起脉枕来也横了股气,摔摔打打的。 “啪!” 床头的木盒没看牢,不小心摔到地上。 琼音看清木盒模样,几步冲过去捧起来。 木盒打开,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白玉碎成数块,还是莹润有光。 一时间,殿里鸦雀无声。 琼音蹲在碎玉前,长睫盖住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的想法。她蹲了很长时间,才将碎玉捧进木盒里。 林念慈心中有愧,若不是自己非要替她出头,那女婢也不会摔摔打打。但是,她认为自己没错。 “殿下,我会修复玉石……” 琼音将木盒盖好,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它:“多谢姑娘,不必了。碎玉难圆,即使修好也不是从前。” 新筠知道自己犯了错,平时再嚣张此刻也撑不起气焰,她不过一个宫奴,只是仗着琼音脾气柔才多次蹬鼻子上脸。但琼音脾气再好,再不受宠,也是公主,一句话便能定她生死。 但她还是不甘心,嘟囔道:“一块破玉罢了,当什么宝贝。” 林念慈还是听不惯,她不明白琼音为何如此纵容刁奴。 琼音将木盒放回原处,摆摆手:“你出去罢。” 新筠如释重负,心底暗喜,扭身出了殿门。 琼音侧头看她出去,漆黑的眸底古井无波,她的声音轻渺,似喃喃自语:“玉再拙,也是母亲留给我的……” 这么一折腾,原本柔弱的公主似乎更柔弱了,她头疼似地揉揉太阳穴,在榻上躺下:“姑娘请回吧。” 林念慈看她没有心情,也不好再把脉,便起身告辞。 她离开洛水殿,在偌大的皇宫里漫无目的地到处转。 青白石砖打扫得很干净,一点灰尘也无,恢弘宫殿一座连了一座,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远远看去,殿下人渺小如蚁,即使数十人站在殿前,也依然显得空旷。 旁边雅竺殿外扫地的宫婢瞧见她,拖着扫帚从后面追上来。 她眼里闪动着八卦的光:“姑娘可是来为琼音公主治病的医女,白医师的手下人?” 林念慈驻足:“正是。” 蔓菁手里敷衍地扫着地,脸上现出担忧之色:“我们殿下平日与琼音公主最是要好,得知天下闻名的白医师来为她医治,高兴地夜不能寐……不知琼音公主病况如何,告与殿下也好让她早早放心。” 她的眉间微皱,话间目中不时流露重重忧虑,看着格外真诚。 林念慈望着她眼底藏起的好奇,决定从她这里打听一下琼音公主的母亲。 “我刚跟了医师不久,只是打打下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蔓菁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循循善诱:“昨日医师诊完脉,没有说什么吗?” 林念慈降低了声,模棱两可道:“没有,不过我看他好像皱了皱眉,我还没见过他皱眉呢。” 蔓菁瞬间精神起来,凑近她耳朵道:“你是外来的不知道,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要说出去。” 她连忙点头。 “洛水殿以前是冷宫,死过好些人,你说琼音公主身子不好是不是里面有什么邪祟克她?她母亲便是像她一样半死不活的活了几年死了,然后轮到了她,这样医师医术再好也诊不出来。” “不能吧?这里可是皇宫,有龙气守卫……” “龙气守卫的是圣上,哪里会来这等小殿。我告诉你,进了洛水殿的宫奴经常失踪,之前去过洛水殿的公主皇子都失踪了两个……” 说着说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便掩饰般咳两声住了嘴。 林念慈直起身,余光里看见几个宫奴聚在一起,正偷偷向她们这里看,蔓菁将手背在身后,朝他们打手势。 面前的宫奴仿佛确信了什么惊天消息,迫不及待地想要过去分享,她往后退一步,又现出那副悲悯的神情:“既然姑娘也不知具体情况,那便不打扰姑娘了。” 林念慈不想她出去乱传,拉住她:“我忽然又想起来,白医师似乎向雎公子说过,公主的病是慢性病,大概是能治的。” 蔓菁眼睛睁大一下,她呆了呆,又道:“这是个好消息,更应该告诉我家殿下了。” 林念慈看着她隐忍着脚步,一边假作扫地,一边四处偷瞄地走远。 自己则转身又向原先的方向行去。 这皇宫里果真处处是秘密,琼音公主真的只是个病弱的公主吗?为何洛水殿总有数十双眼睛隐在暗处监视它? 作者有话说: 雎不得:我决不能容忍有人挑动我的心弦—— 作者(冷漠):把心嘎掉(bu shi) 第26章 中洲(三更) 清晨的阳光打在林念慈身上, 拉得她的影子抵到墙角,墙角阴暗处突然升起一丝微弱的鬼气。 她移开影子,阳光很快将鬼气消散。 她不由叹一声, 自古皇宫, 被遮住的地方便有秘密。 林念慈又往其它地方转了转, 身后一直都有人跟着她。被监视地烦了, 她扭身又回了洛水殿。 路过旁边雅竺殿时,门口扫地的宫婢已经换了人。 她没多想,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门外密密麻麻监视的视线这才消失。 半夜, 林念慈识海一阵摇动, 她猛地惊醒, 察觉自己在木镯上画的驱邪符被破。她快速穿衣起身, 偷偷出了房间。 浓郁鬼气缭绕了整个洛水殿, 比之前还要浓几分。她驱散了殿里的鬼气, 靠近榻上安睡的琼音。 一旁传来指尖扣桌的声音,她警惕扭头, 看见白衣的雎不得安然靠着椅子, 一脸漠然地瞧着她。 林念慈的心放下大半,去看琼音。 琼音梦中轻皱眉头,脸似乎比亵衣还要白几分,露在薄被外的手腕空荡荡, 不见木镯。 她问:“木镯呢?” 雎不得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 他换个姿势,甚至微带了笑意:“不知道。” 林念慈抿唇, 没有多说, 总觉得他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她出了洛水殿, 循着鬼气找去,雎不得起身跟上。 似青烟的鬼气萦绕了半边天,遮住明亮圆月,所过之处阴风阵阵,令人汗毛乍起。四周寂静无声,本该夜晚活动的小虫夜莺纷纷藏匿起来。 越向南走,鬼气越厚重,两人跨了几乎半个皇宫,终于在一处被封禁的密林里发现鬼气最重之处。棕黑的树枝仿若杀人的刺刀,密匝匝的叶子在风下沙沙响动。 大概已经察觉到他们,鬼气迅速收敛,半空的明月洒下微光,照亮密林最中央的一切。 高大方形的祭坛在月下发着微冷的光,银白的砖石上雕刻了许多花纹,细看是祭祀的图案。祭坛上阴气翻滚,一靠近便能感知到其中强烈的恨意惧意和绝望,与木镯里的鬼气似乎有些相似。 但林念慈的注意力不在祭坛,而在祭坛下的土地上。 空气里弥漫了浓重血腥气,混着刚翻开的土腥味,格外难闻。阴影覆盖的地方被挖开一个巨大的坑,一个人形黑影转瞬即逝,木镯啪嗒掉入坑里。 两人靠近了看,坑里埋了七八具尸体,有的已腐烂化骨,有的身形极小,穿着绫罗绸缎。 最上方的尸体是个女子,刚死不久,林念慈清晨还见过,是宫婢新筠。她跳下坑,将木镯捡起,仔细查看新筠尸体。 雎不得看着满坑尸体,扬了扬唇角。他若是将这里的秘密捅出去会如何呢? 新筠双目凸起,表情惊惧,脖间是手指淤痕,看模样是被掐死的。 鬼杀人还需要掐死吗?为何她身上一丝鬼气也没有? 林念慈翻动她的尸体,她的尸体未完全僵硬,嘴蓦地打开,里面的东西掉出来。她借着月光捡起来,触手润泽,是早晨被新筠打碎的玉。 难道木镯里的鬼是琼音公主的母亲?她不忍看女儿被欺,便替她杀死所有欺负她的人? 还有,为何洛水殿外那么多监视者?雎雒容真的喜欢琼音吗?他接近琼音的目的是什么?这些事情是否有关联? 林念慈想不明白,她拿了木镯跳出坑,将知道的和自己的疑问告诉了雎不得。 雎不得漠然听到最后,他冷眼瞟着底下尸体:“这么复杂的事想它做什么,让它自己告诉我们答案。” 多有趣的地方,不搅地天翻地覆可对不起自己。 林念慈几乎瞬间听明白:“好啊,我们便先不管它,任它发展,总有人先沉不住气。” 她将脚上沾的灰土踢掉,想了想又把新筠的尸体拖出来,一路拖到禁地外。 这样便不怕别人发现不了。 雎不得看着她,这个人为何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像她这样的正门弟子,最是喜欢压抑人性。 她方才跳下坑时,他还以为她要把坑填好,但她没有。 他这么想着,心底却毫无波澜,即使能听懂又如何?她与自己从来都不一样。 密林深处,一只黑色巨型蜘蛛晃晃悠悠地爬过来,它吭哧吭哧地吐丝,仔细将坑里的尸体一个个缠好,然后甩到背上,爬出密林。 它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白丝球,那白丝球不听话,总是乱喊叫,把它喊得怪烦的。正好魔尊回来了,又给它派了任务,那便出来放松放松。 密林外的大道上,它刚爬出来便又看见一个尸体,它绕着她转了几十圈,始终不确定要不要把她也包起来。它口器上的婴儿面皱皱巴巴,看着很是犹豫。 它又绕了几圈,最终决定把她一起带走。 “吱吱吱吱——” 黑蜘蛛将人缠好,背着几个沉重的白丝球,往卫庆宫去。 察觉今晚皇帝不在卫庆宫里,它颇高兴地爬上宫顶,兢兢业业地把白丝球一个个吊到殿前廊下。 吊完,它又快速爬回洛水殿,把前日从街上包回来的那个少年背起来。 少年在白丝球里支支吾吾地挣扎,黑蜘蛛长腿一敲,少年便晕了。 它无奈地想,魔尊把这小孩忘了,它要带着他去提醒提醒。身为一个合格的被魔尊记住的魔,就是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全面。 刚要从窗户爬出去,雎不得回来了。 他叫住它:“回来。” 蜘蛛小心关好窗,慢慢挪回去。 呜呜呜,魔尊好可怕,它前天怎么那么倒霉被魔尊看见了…… 雎不得摸了摸椅子上厚厚的灰尘,这些灰尘前天还让他蹭去了一些。 “把他弄出来,让他把这里打扫干净。” 啊?它其实也可以打扫房间的,它打扫的还快一些…… 雎不得没有表情的脸在夜里冷飕飕地吓人,直接把黑蜘蛛没说出的话堵了回去。 黑蜘蛛哭唧唧地把背上的白丝球滚下来,口器撕扯几下,露出里面锦衣的少年。 少年头发乱蓬蓬的,双眼紧闭,脸上还有亮闪闪的泪痕。 黑蜘蛛两条长腿捏住他的鼻子,少年很快憋醒。 刚醒的少年眼前还异常模糊,他指着不远的白衣影子:“你你们是谁?我告诉你们我姑父可是当今圣上……呜!” 黑蜘蛛听他聒噪了一天,直接用蜘蛛丝把他嘴堵上。 他这才看清面前一个似蜘蛛的巨型妖怪,上面一张凶神恶煞的鬼脸,血红的两团腮红涂在两腮,巨大的口器翕动,看着好像能一口吞了他。 雎雒容两眼一翻,又要昏过去。黑蜘蛛没给他机会,一只腿把他勾起来倒吊了,一只腿把他外面的锦衣脱掉。 雎雒容眼泪冷汗一起出,吓地几乎要断气,也顾不得这长腿蜘蛛脱他衣服是要做什么。 黑蜘蛛长肢抖动,将衣服叠好,然后把雎不得方才摸了一把的椅子仔仔细细擦干净了。 一直靠着门的雎不得这才屈尊坐下。 雎雒容看得云里雾里,泪眼朦胧的,被塞了外袍也不明白要干什么。 黑蜘蛛重新演示一遍,又把衣服塞回去,看他还是不明白,急得快要转圈。 一人一蜘蛛晃地雎不得头晕,他单手支颐,冷冽的眸光锁定了眼前的人和蜘蛛,杀意瞬间弥漫整间小屋。 可能是求生的本能,雎雒容忽然灵光一现,顿悟了。 他急匆匆从角落爬起来,开始学着黑蜘蛛装模作样地擦拭房间。黑蜘蛛如释重负,对他很是满意,它缩小身体,竭力减小存在感,又趴回被雎不得发现的那个房梁上。 雎雒容擦着擦着,他活这么大,没干过一星半点的活。看看这些什么东西,脏死了,这里这么黑,怎么擦啊,好累,这里怎么擦不干净,怎么办?看不清了…… 他越想越委屈,差没点哭出声来。最后因为太过惊惧,他已不知道滴在地上的是眼泪还是冷汗了。 他不时被泪水迷了眼,看不清眼前却也不敢放松,擦几下便要摔个跟头,他再抖抖索索站起来继续,纯白的亵衣已完全贴在他身上。 旁边椅子上的雎不得旁观他全程表情变化,差没点笑出声来。 他饶有兴致地看了片刻,又觉得没有意思,如此胆小,擦了与没擦一样。 不过,只要他不喊停,他便要一直擦。 夜色渐渐转明,初晨的第一抹阳光照进来。 黑蜘蛛把已经虚脱的雎雒容包起来,扔到背上,趁着人少,赶到卫庆宫,把他吊到殿前。 半夜吊上去的几个白丝球早被发现,数百名侍卫将卫庆宫包围起来,就在刚刚,他们眼睁睁看着又一个白丝球被缓缓放下来,抬头去望,却已是空无一物。 他们把它粗暴地放下,撕开一看,惊呼:“雎公子!” 圣上和雎家派人找了一天一夜的小公子竟然在宫里。 本已失踪的人为何一夜之间俱被吊在卫庆宫前?到底是谁在示威? “快去禀报圣人!”红衣的太监吩咐,口中喃喃,“琼音公主危矣。” 林念慈与雎不得去洛水殿时,琼音已经起了,她坐在榻上,慢慢品着茶。 那个叫平训的小太监一脸掩饰不住的惊恐,跪在殿外。听见人来的脚步声,他低头抓住来人衣摆,手不住颤抖。 琼音鹅黄色的宫装堆在臂间,露出瓷白细嫩的小臂。林念慈眼尖,一眼瞧见她小臂内侧血红的抓痕。 “平训,你在做什么?” 听到公主的话,平训缓缓松了手,垂头跪在原地,整个人像失了灵魂一般。 雎不得撑起他的脸,平训原本圆鼓鼓的眼睛塌陷,脸上满是血痕。 琼音还是前几日那副病弱的模样,精致脆弱如陶瓷娃娃。 不同的是,她笑意盈盈:“医师来了。” “麻烦医师为我诊脉。”说着拿出脉枕,将手腕搭在脉枕上,几道红痕在皓白的臂上尤其惹眼。 作者有话说: 雎不得:我已练成葵花宝典(bu shi),现在谁也别想动摇我的心弦 啊啊啊才发现第三更时间定错了,现在补上[狗头] 第27章 中洲 雎不得松了手, 他饶有兴致地用玉扇敲敲掌心,在床榻对面坐下,直接下结论:“你没病。” 琼音微笑:“我的镯子丢了, 两位医师可曾看见?” “你是说这个?”林念慈拿出木镯, “里面的鬼是你母亲吧?” 琼音呆了一瞬, 接着站起来:“母亲?” 原来她不知道。 雎不得笑出声:“你不会天真地以为, 你杀的那些人都是自己消失的吧?” 门外忽然扑棱棱飞进一只鸟,在他冷嘲的笑意里炸作血雾。 林念慈猛地起身,挡在雎不得面前, 警惕环顾四周。飞扬的血溅到她身上, 形成密密麻麻的红点, 对面琼音也不能幸免。 唯有雎不得, 一身白衣还是干净如雪, 只有指尖溅了几个星点。 林念慈回身看见, 极自然地伸手替他抹去。 这么干净的白衣, 沾了血便不好看了,不若委屈委屈自己, 替他挡了。 前天他直接坐在满是灰的椅子上, 蹭了一背的黑灰,夜晚放天灯时,她不小心瞧见,险些笑出声, 却也没好意思告诉他。 唉, 这么不拘小节,穿什么白衣。还是她平日多替他注意点, 免得他丢了脸都不知道。 指尖传来细细的触感, 雎不得立时收手, 他不喜欢被人触碰,更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又有些新奇,原来除去因她而生的心头血,再面对她时,真的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他记得之前她不小心碰到自己,感觉是酥麻,如今却是厌恶。他记得那时的感觉,却没了那时的心境。 他冷冷地问:“你做什么?” 林念慈还是很警惕,难道这里有其他修士? 她顺口道:“你的衣服脏了不好看,我帮你挡挡。” 不好看?他要好看做什么? 他忽然很想让她知道,他有多恶劣:“方才那只鸟,是我杀的。” 林念慈警惕的神情收起,不解问:“你为何要杀它?” 他轻轻勾起唇角:“因为它碍了我的眼。” 她尚未作出反应,琼音扑过来,匕首抵着雎不得的脖子:“镯子还我。” 雎不得眼里兴味的光顿时冷下去,他坐得散漫,手指点在茶杯上:“你确定要靠我这么近?” 浓浓的女儿香围绕了他,令他恶心,衣服不时碰到他,更令他不适。 琼音将匕首按在他脖子上,眼神凶恶,看着林念慈:“还我!” 林念慈劝道:“你伤不了他,不若我们一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 雎不得的笑意彻底消失,他长指一拨,瓷杯打着旋滚下桌面。 与此同时,琼音手中的匕首跌落,她自己也滚到地上。剧烈的疼痛侵袭了她,她的骨间咯吱作响,似乎下一刻便要碎裂。 他挑衅般看了一眼林念慈,林念慈却回以奇怪的目光,似乎在问他看自己做什么。 他的表情微微僵住,她依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过分,这到底是为什么?若是一般仙门弟子,早便冲上来质问他了。 还是说,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帮她集齐星之力? 他又笑起来,若真是如此,便更好了,等她得知真相,一定会非常有趣。 林念慈不知道雎不得在这几刻里脑补了什么,若是知道,定会笑他。她在蜃境里呆了五年,早没了以前的是非善恶,他的恶劣于她而言只是正常手段。 镯子里的鬼再也呆不住,冲出来护住琼音。 此鬼满身邪祟阴气,一身淡紫色衣裳,长发用一根银簪簪起。模样与琼音极为相似,但比她成熟许多。 她伏在琼音身上,抬眸看向罪魁祸首,那一刻,林念慈仿佛看见了自己。 紫色的衣裳,银簪簪着的长发,连衣饰都如此熟悉。 为何会如此? 她没想太久,反应过来立刻斩断紫衣鬼与木镯的联系,尝试吸收木镯里的星力。 闪着光的星力卧在镯里,怎么也摸不到,看来只有紫衣鬼消散才能吸收。 雎不得隔空捏住紫衣女鬼,手下用力,女鬼变得忽明忽暗。他似笑非笑,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心底毫无波澜。 琼音回过神来,哭着去掰他的手:“母亲!” 紫衣女鬼流下两行血泪,挣扎:“求求两位医师放过小儿,我愿自行消散……” 琼音爬过来,不住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放了我母亲吧……” 比这更残忍的场面林念慈不是没见过,但看着她们,她还是生了恻隐之心。 不过以她对雎不得的了解,她不能直接求情。 “她们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惜,你不想知道外面为何那么多人盯着这里吗?” 雎不得似乎只是为了看他人的挣扎之态,又欣赏片刻,他才松了手。 他扬手关好门,下巴一点,有了些兴趣:“说来听听。” 门外忽然冲上许多侍卫,他们全副武装,用力拍门,却如何也打不开。 “琼音公主,圣人召见!” 紫衣女鬼缓缓开口:“医师可知此宫为何名唤洛水殿?”她想要拉住女儿的手,浓烈的阴气却不小心将琼音灼伤,她只得作罢。 “为何?” 女鬼看着琼音:“琼音,乖,回过头去。” 琼音似乎知道什么,眼里迅速含了泪水,她不忍让母亲为难,便背对了她。 女鬼瞬间换了一副容貌,身体枯黑若焦炭,眼眶空洞,四肢残缺,仅有一个人形,看着格外吓人。这是她死前的样貌。 她又变回去,修整了仪容,仿佛陷入回忆:“圣人为王爷时曾做过一梦,梦里一紫衣女子立于沧浪之水,女子手持长剑,脚踏清波,远远而来,又凌空飞去。自梦境后,圣人一举夺嫡,他对梦中女子惊为天人,以为洛水神女,便特意在宫里为神女建了一座洛水宫殿。” 林念慈听出端倪:“你与梦中的紫衣女子长相相似?” 女鬼露出恨意:“圣人建好洛水殿后便四处寻找与紫衣女子长相相似之人,找到我后,圣人日日将我带在身边,不久,我便怀了身孕。” 林念慈想到什么,问道:“那为何不给你名分?” 一抹苦笑出现在她唇角:“圣人倾慕神女,我却只是神女的替代品,自然不会给我名分。” 林念慈不自觉皱起眉。 门外的拍打声更加激烈,伴着有人的叫门声,震得人耳朵发疼。 “公主,你多次杀人的罪行已经败露,不要再做无谓的抗拒!” “雎公子已指控,他的失踪与你有关!” 血泪不断从她的眼眶涌下:“生下琼音后,有人嫉妒我能日日陪伴圣人,诞下龙子,便向圣人推举了一位民间的名道。那道士蛊惑圣人,若是能将我献祭于神女,神女定会下凡。” 她自民间而来,没有丝毫根基,极致的盛宠又招人眼热,这宫里想将她拉下来的人数不胜数。 “简直荒唐!”林念慈义愤填膺。 雎不得起了隔音罩,屋里终于静下来。他斜靠着椅背,眼神里带了轻松的愉悦,似乎对这个故事很是满意。 当人轻易有了一切,便会想要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为此不惜变得荒谬不经,即使错杀,也不肯放过。 琼音虽是第一次听母亲说出此事,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恨自己太过渺小,恨自己无能为力,她多次筹谋,想要报仇。 她望着母亲泪水止不住流下。 “是啊,如此荒唐,圣人却信了。”女鬼眸子转红,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他在御林耗时五年建了祭坛,将我与数十宫婢一同烧死在祭坛之上……我化作怨鬼,机缘巧合下发现木镯里蕴藏的星力,便一直隐匿其中,保护琼音,替她扫平后事。” 猩红的火焰吞噬一切,惨叫声铺天盖地,所有人都无处可躲。她只记得眼前全是枯肢残体,炙热的火烧得她似要发疯,宫婢们惊惶地扑到边缘,想要爬出祭坛。献祭进行了一天一夜,直到祭坛上只剩黑灰。 “母亲……”琼音泪流满面,不顾一切想要去抱她,被她避开,“他们都欺负我,他们打我骂我……” 女鬼看着她满眼悲伤。 “但是但是,”女鬼突然撕心裂肺,“他不肯放过琼音,他也要将琼音献祭神女!” 林念慈明白了,难怪圣人与皇后根本不管雎雒容喜欢琼音……不对!洛水殿失踪过那么多人,他们为什么还能放心雎雒容来找琼音? 她将疑惑问出来。 女鬼冷笑:“那些失踪的人,圣人根本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雎雒容来找琼音从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圣上授意。将我献祭后,神女并未立刻下凡,又因有人在洛水殿失踪,圣上便以为神女降在洛水殿,失踪的人是神女带走,但他叶公好龙,不敢亲自来问,便让宫婢来一探虚实。宫婢探了多次无果,他以为是琼音不肯说实话,又派了雎雒容来诱惑琼音。” 林念慈反应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这位圣人的逻辑,真不愧是做了圣人的人,连脑回路都这么与众不同。由于太过离谱,她一时沉默了。 雎不得似乎也理解不了,不过他更想剖开圣人的脑袋,看看他的脑子是不是比别人多一道褶。 女鬼扑过去跪下,哭求:“求求两位医师救救琼音,献祭的日子快到了,他们要把她捉走!” “母亲,我不怕!”琼音去拉她,“我要让章恒陪葬!”圣人便叫章恒。 雎不得眼一抬,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妙。 他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扬手撤了隔音罩,门也被外面的侍卫撞开。 林念慈跟着站起身,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总感觉他要搞个大的:“你要做什么?” “那个章恒心眼子那么多,我要去看看他的心是不是比别人多个眼。” 他手一抬,向屋里冲的侍卫便纷纷飞出去。 作者有话说: 雎不得:让我看看那个叫章恒的脑子是不是比别人多道褶,要不怎么就他心眼子多 第28章 中洲(N) 雎不得随便揪了个人:“章恒在哪里?” “章恒?”红衣的太监又咂摸一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圣人, 他高声叫唤,“大胆!竟敢直呼圣人名讳,咱家……” 他没说完, 脑袋便爆了。 林念慈急忙追上来, 扔了个去尘符替他挡住飞溅的鲜血脑汁。 雎不得不明白, 衣服干净好看有那么重要吗?脏了再换不就行了。他杀过很多次人, 有时候杀到最后,白衣都变成了红衣。 他不知道林念慈的想法,在林念慈眼里他只有两大优点, 一个是实力强, 再一个就是长得好看了。两大优点少了哪一个, 她都会失望的。 他迅速移动到最近的一个紫衣太监那里, 揪着他的衣领:“章恒在哪?” “圣人在御林禁地!”没等他问完, 紫衣太监已抖着腿脱口而出, 他还补充道, “圣人经常去禁地,找不到他去禁地里找准没错。” “谢谢。”雎不得礼貌微笑道谢, 然后抬手把他的脑袋摘了下来。 无头的身体往外喷着血倒下, 林念慈没来得及扔符替他挡住鲜血,大部分血正好飞到他身上。 白衣修长的男子站在广阔的宫道上,脚下踩着两具尸体,血顺着宫道汇成小溪, 流到另一条小路上。 他的白衣半边浸满鲜血, 另半边溅了无数星点,打眼瞧去好似绽放的红梅。他的脸上噙了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玉白的面上半边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血点, 宛如地狱修罗。 林念慈看得有些呆, 怎么办?他好好看,没想到衣服染血更好看了,早知道就不替他挡了。 侍卫们举着□□将他包围起来:“你是什么妖孽?” 雎不得无视他们,向前走去,侍卫围着他,紧跟着走过去。 他袍袖一挥,一股飓风自地下升起,数十人被卷着扔上宫殿顶。 黑蜘蛛听见动静爬出来,自觉地匍匐在他脚下,他飞上去,盘腿坐下。 他凉凉瞟了一眼发呆的林念慈:“不上来?” “哦哦。”林念慈这才回神,连忙爬上去。 黑蜘蛛支起长腿,迅速往御林禁地爬去。 黑蜘蛛入手光滑,边缘处还有些微绒毛,她爬上去后,摸来摸去,爱不释手。过了片刻,她又发现了蜘蛛口器上方的人脸,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起来:“这个魔兽太可爱了吧!” 可爱? 雎不得头一抬,下意识望向她看的地方,只见一张圆乎乎有点扭曲的小男孩脸,男孩脸色煞白,腮上画了两团夸张的腮红。 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千面蛛可爱。 黑蜘蛛听林念慈夸它可爱,有点害羞,爬起来像扭秧歌一样扭来扭去。 察觉到它往外散发的骚气,雎不得伸开长腿,狠狠踩到它的幻化的人面上,冷冷道:“好好爬。” 它左摇右晃的身体摆正,又开始变得正经。 林念慈摸着黑蜘蛛边缘的柔软绒毛,若有所思:“你是黑的,又是蜘蛛,就叫你黑蛛蛛吧。” 黑猪猪?它才不是猪,它明明是蜘蛛! 可是,她说我可爱欸,那就勉为其难原谅她吧。 它的口器翕动一番,好像很高兴。 林念慈坐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过……这魔兽是哪里来的?为何如此听你的话?我不记得你有养过魔兽?” 黑蛛蛛脚下一顿,雎不得将腿慢条斯理地收回去:“……不知道,它自己突然出现的。” “奥奥。”林念慈点头,不知道信没信。 “我们似乎忘了什么?”她左顾右盼,在看见身后只剩个点的洛水殿时终于想起来忘了琼音与她母亲。 洛水殿的阴气冲天,有女鬼保护,想来琼音没有什么问题。 高高的方形祭坛上,明黄长袍的男子负手看天,神情有遗憾有惋惜,他长叹出声:“若能再见神女一面,让寡人即刻去死也心甘情愿。” 红袍的老太监低眉敛目,陪圣人站在祭坛之上,闻言道:“陛下心诚,神女若有感知,定会下凡——” 他话未说完,两人便眼睁睁看着天上下来一女子,女子青衣素容,眉似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玉肌伴轻风,纤纤出素手,长发飘散,气质洒然,果真如天降神女。 光似乎也格外偏爱美人,女子一落,世间万物孑然失色。 圣人看见女子的一瞬,浑身剧烈一颤,面皮抖了几抖,虽然她未着紫衣,长发也不是银簪所簪,但他依旧一眼瞧出,那女子便是梦中神女。 红衣老太监余光看见圣人反应,便已明白女子是谁。他立刻在圣人面前跪下大呼:“圣人诚心,感召天地,神女下凡,卫国永昌!” 祭坛下的宫奴见状,一起跪下,随老太监高喊。一时,密林之中声势震天,好像真的是龙威浩荡。 林念慈一跳下来便看见祭坛上一个圆滚滚的黄衣男子神情半激动半自得地走过来,旁边的宫奴伏地跪喊。 听见声音,躲在她头发里玩头发的黑蛛蛛爬到她肩上,没有巴掌大的小蜘蛛歪了歪身子,对眼前的一切格外疑惑。 章恒走到一半,忽然心口一痛,他低头,一只艳红鲜血也掩盖不了玉白修长的手从心口出伸出来,指间紧握的是一个正扑通扑通跳的心脏。鲜血滴滴答答滴到衣服上、地上,留下一串红痕。 身后的声音格外失望:“啧,也没比别人多个眼么。” 他想要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他惶然倒地,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回头,一个男子貌若谪仙,身上大片血迹,勾起微笑好似阴鬼妖孽。 林念慈将他踹进祭坛中央的空凹里,一把火在他身上突然燃起。 章恒痛苦不已,想要拍灭火焰,却浑身无力,但身上被灼烧的痛楚又是无比真实。 火袭满他全身,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无数张牙舞爪、已成黑炭的恐怖人形向自己爬过来,它们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怖之色,烧裂的纹路层层绽开,四肢细长残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彻脑海,隐约似乎还有人唤他圣人。 上方一个紫色影子,好似箬箬,他伸出手,想要求救,她冷漠地看着他在空凹里挣扎。 眼前逐渐模糊,火影黑影重重中,他想起三年前献祭箬箬时,也是这般情景。箬箬哭喊着向自己求饶,自己漠然地站在空凹边上,俯首看着她挣扎呐喊,听着她最后满怀恨意地诅咒他。 对了,还有那些宫奴。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向神女献祭了那么多人,为何神女不肯见他? 难道,是人不够多吗?没关系,他还有琼音,还有一国子民…… 神女啊,神女! 湛蓝的天染了一抹红,他颤巍巍抬手去擦,却只见一只干黑烧裂的爪子。他闭上眼,又睁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紫衣女子,女子执剑,袅袅飞来。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跳起来,发出最后一声喊:“神女!” 高大祭坛台阶无数,银白的石砖上面铺了多年以前的血迹,现在又增添了新鲜血液,鲜红的血从最高阶流到最低阶。中间祭台上摆着祭品,祭台前是一个巨大空凹,里面火烧过的黑痕终年不去。 祭台侧面,是精美雕画。 明朗神女踏水而来,王爷梦中惊醒,登基加冕,找到相似女子,女子生子,女子被火中献祭…… 雕画的最后,是女子与无数宫奴挣扎在火中。雕画没有刻到最后,四面祭坛,只刻满一面,讲述了一个梦中引出的荒唐故事。 昏庸的圣人死于祭坛,死于他自己编织的美丽谎言。 女鬼和琼音匆匆赶来,只来得及看见被烧到一半的圣人。她们站在边缘,看着圣人垂死挣扎,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无动于衷。 祭坛上的人已差不多被雎不得杀干净,四处都是红色的血。 祭坛下的人四散奔逃,也有不要命的忠心之士,非要冲上来刷存在感,然后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地掉了脑袋。 他漫不经心地在祭坛的台阶上坐下,谁来找死他便送谁一程。他的衣摆浸足了鲜血,沉沉地耷拉下来。 他看着底下人惊惧的表情,看着无身的脑袋上尚未反应的表情。 真是无趣。 林念慈偷偷摸摸躲到祭台下,不时摸下来一块糕点水果,黑蛛蛛跟着她惬意极了,既有瓜果可吃,又不用去出力,它幻化的假面露出享受的笑来。 祭坛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喝:“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一个仙风道骨,身着灰白道袍的长白胡子老道坐着辇车驶过来,他长得慈眉善目,威而不怒,羽毛拂尘置于臂间,真好似天上的金仙真君。 他出了遮挡视线的密林,闻见冲天腥味,看见银白祭坛上肆意横流的鲜血、黑色的烟尘以及白衣生梅的男子,他蓦地左右瞄了一眼,脸垮下,然后跳起来。 他使劲拍着车辇:“快!快快!掉头掉头!” 宫奴显然也吓了一跳,他们笨拙地开始掉头。道长等不及,一个咕噜跳下车,拔足狂奔。 紫衣的女鬼飘下祭坛,追上去。 “道长可还记得我?” 老道跑看几步,觉得后背有点冷,脖子也痒,他胡乱拍了几下:“不记得!不记得!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看不见祭坛上那些血吗?” 箬箬靠近他:“你真不记得我?” 老道不耐烦:“我管你谁?逃命要紧,哪还来得及叙旧?” 箬箬扣住他的肩,冷声:“我不是来寻你叙旧,我来寻你偿命。” 老道被阴冷的鬼气灼地浑身刺痛,他刚要骂,抬眼看见了箬箬。 怎么会不记得?他正是踩着她得了圣人青眼,多少次午夜梦回,都能看见她飘在自己床头…… 箬箬扯着他飘回祭坛,扔进空凹里,他瞬间被火海吞没。 随着圣人的死亡,祭坛上遮天的阴气开始慢慢消散。 箬箬的阴气也跟着散了一些,她扭身看着琼音:“琼音,离开皇宫,去外面生活吧。你要……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明天更新推迟,在晚上十一点以后更哦~ 第29章 南洲 箬箬消散后, 木镯里的星力涌入林念慈体内,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也随之进入她的脑海。 周围景色褪去,眼前忽然出现一座佛殿。 月明星稀, 微弱的光洒在地上, 将佛殿勾勒出浅浅的轮廓, 四周寂静, 只有草丛里的蝈蝈还在不停鸣叫。 一线微光从殿门的窗纸透出来,隐隐倒出和尚的影子。 佛殿很是熟悉,林念慈跟着灯光推门进去。 空阔的佛殿里, 一灯如豆, 金身佛像慈眉善目, 浅笑低眼看着殿下人。 年轻的和尚跪坐于蒲团上, 神情无比虔诚, 双手合十, 口里念念有词。 走近了, 听见他不断重复:“弟子愿以阳寿三十年换逐风平安康乐,恳求佛祖佑她。” 林念慈呼吸一沉, 她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 眼前的场景却开始变换。 月转星移,佛殿急速隐没,天光乍现,场景换到荒凉的村间小道上。 粗布衣裳的年轻和尚躲在屋檐下避雨, 泥水湿了他的布鞋裤腿, 斜斜刮进来的雨湿了他半边身子,他却不为所动。 和尚微蹙眉头, 神情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木环, 正小心仔细地在上面雕刻平安印。他的手上伤痕累累, 指缝间全是木屑。 又是一转,和尚坐在房间窗前,眼神空寂,仿佛失了灵魂。 他站在朝堂之上,他抱着白骨泪湿双眸,他堕落成魔……最后的最后,是他伸出手,缓缓消散。 幻境中寂空的痛楚、绝望和孤独像海水一样侵袭了林念慈,她的心脏剧痛,这些感情几乎要压垮她,让她不自觉蜷在地上。 她这才恍然明白,木镯里承载的是寂空所有的思念。 黑蛛蛛从她手上爬下来,长肢轻轻戳她的脸,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倒地:“吱吱吱——” 心脏好像有人在拿刀子割一般的疼,林念慈紧紧握住木镯,咬紧牙关,冷汗从鼻尖滴落。 黑蛛蛛绕着她转几圈,见她很是痛苦,便自己爬上祭台叼了个葡萄去找雎不得。 雎不得正百无聊赖地抠台阶上的土,黑蛛蛛爬过来,将葡萄放到他手上。 他嫌弃地捏起已经被它咬烂的葡萄:“什么玩意儿?” 黑蛛蛛吱吱几声,示意他跟过来。雎不得走到祭台后,发现了痛苦不堪的林念慈。 他眼神上下一扫,没发现什么端倪,便拽了她的胳膊把她拖出来。 大概是脱了力,她手里的木镯啪嗒一声掉到地上,雎不得弯腰去捡,然后也感受了一遍林念慈的痛苦。 这些场景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不过到底不是再亲身经历一遍,他走马观花似的看完了,心里甚至还在嘲笑那个和尚。 他很是庆幸,幸亏自己把因林念慈而生的心头血剥掉了,要不然再看一次寂空的经历,他可能真的会对她生情。 呵,这么低级的手段,想用美人计阻止他?做梦!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幻境的最后,还附赠了寂空的感情,他又一次被迫重新想起做寂空那些年的爱而不得。 雎不得捂着心口,恨恨骂了一声。 黑蛛蛛眼睁睁看着自己搬来的救兵碰了一下木镯后,便应声倒地,压在那个青衣服的女子身上。 它惊讶地尖叫一声,六条腿快速挪动,自觉地远离木镯。 它远远地观察魔尊,只见魔尊指尖掐着心口,仿佛要把心脏挖出来,脸上却是讥讽的嗤笑,看不出一丝痛苦。 时间过去,心口的疼痛终于减缓,雎不得放松了手指。 到底不是再亲自经历一遍,浓烈的感情褪去后,留在他心底的,只有一点痕迹。 他冷笑着睁开眼,入眸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这张脸距他很近,几乎他再抻一下脖子,便能碰到。这张脸的每一寸,他都能轻松描绘,但他从未触碰过。 对方的呼吸扑进他眼里,他感觉眼眶瞬间热起来。 他的眼一眨,一滴清泪滴到对方露出的半边锁骨上,精致的锁骨乘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有种极致的脆弱之感。 幻境里的情绪骤然消散,留在他心底的那一点痕迹也消失了,雎不得突然就反应了过来。 他看着莹白锁骨上的水滴,怒气油然而生。 竟然敢如此戏弄他! 雎不得低头,猛地咬上去。 林念慈被疼醒了,她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痴,突然咬她,便使劲拧他耳朵。 “松嘴!” 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莫名起了胜负心,谁都不肯先松开,远看就像在打架。 林念慈早醒过一次,她一睁眼,便看见雎不得晕倒在自己身上。她本想把他扒拉下来自己起来,结果刚一动,他突然就抱住她,越挣抱得越紧,实在没办法,她只得陪着他躺在地上。躺了片刻,她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最后,还是林念慈先松了手:“起来!” 雎不得这才张嘴,带着自得的胜利笑意站起身。 林念慈摸一把锁骨,微湿,她嫌弃地揪过他的衣摆使劲擦了几下。 等她也站起来,雎不得却又忽然抱了她一下。 她平静站着:“干什么?” 雎不得没理她,面色清冷,手臂张开抱住自己。虽然他神色淡淡,但林念慈硬生生从里面看出一丝奇怪的疑惑。 “你为何如此软?”他看着她问,接着看向自己,“我为何这么硬?” “……”林念慈一言难尽,“有没有可能女子都是软的?” 雎不得思索片刻,否定:“不可能。” 他杀过的女子,脖子触手都没有这么软。 …… 章恒死后,他的三儿子迅速发动兵变,杀了老大和老二,自己登基。老三登基后,将皇宫上下换了个遍,朝堂上也是该打压的打压,该整顿的整顿,在他老子手里隐走下坡的卫国又迅速回到强盛之态。 看样子老三是早有预谋。 在林念慈帮助下,琼音脱去公主身份,如箬箬所愿离开了皇宫。 雎雒容……没人关心雎雒容怎么样,关于他琼音也只字不提。 林念慈也与雎不得踏上寻找下一个星力的旅程。 从吸收了木镯的星力开始,林念慈便觉得自己变厉害了,修为噌噌上涨,直接从金丹后期飙升到元婴后期。 最离谱的是,别人结婴几个长老护法,还要预防被天雷劈死,她结婴直接就结出来了,别说天雷,连点异象都没有。 吸收星力后,灵力汇聚到丹田处,然后元婴便轻松形成,简单到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简直就像老天爷给她开挂。 识海里第二颗星星亮起来,第三颗也有了影子。 林念慈御剑,跟着引力一路南行,很快抵达南洲。 南洲是与东洲一样的浮洲,其上最大宗门是千祇宗,也是四大宗门之一,剑修为主。 两人在一个偏僻的小城停了脚,城里人不多,并不繁华。 林念慈在街边小店里要了三碗馄饨,自己、雎不得和黑蛛蛛各一碗。 黑蛛蛛扒着碗沿,一口一个馄饨,看着开心极了。 这东西好好吃,比人肉好吃多了。 它更加肯定了跟随林念慈的心。 林念慈也吃得很快,她很久没吃过馄饨,如今一入口,香得满肚子蛔虫都起来了。 雎不得吃得很慢,慢条斯理,雪白的衣裳、矜贵的气质与街头小店格格不入,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他看不惯黑蛛蛛吃得这么快这么香,便用筷子把自己碗里的馄饨都戳碎了,然后把碗放到黑蛛蛛面前,自己拿走了它的碗。 黑蛛蛛顿时颓靡了,它壳上的男孩脸皱皱巴巴,下不去嘴。 林念慈见状,便把自己的碗与它换了,还摸摸它的男孩脸:“吃吧。” 雎不得抿唇,沉着脸,把所有的碗都归了原主,然后拿着筷子,对满碗的浆糊无从下筷。 林念慈无奈,只得又给他叫了一碗。 吃完饭结账时,旁边走过来个瘦高个:“两位客人是外地的吧?” 瘦高个一副精明的长相,接着道:“客官,我们来安客栈是整个风茗城最划算的客栈……” 林念慈止住他的话:“谢谢啊,我们不住来安客栈。” 这个人在他们进城时便盯上了,他的修为似乎不低,接近元婴,怎么可能只是个招揽客人的。 瘦高个丝毫不见尴尬:“我们来安客栈房间好,饭食佳……” 雎不得听得烦,手指在他脑瓜上一弹,瘦高个瞬间飞出数米。 隐藏在其它地方的三个人走出来,齐齐向林念慈攻击。 林念慈精神一振,从吸收了星力以来,她还没试验过自己有多厉害,现下正好有了机会。 没想到,雎不得根本不给她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袍袖一翻,几个人纷纷倒地。 她只得过去制住其中一个人:“我们有何仇怨?” 被制住的人不说话。 雎不得轻笑一声走过来,指尖灵活地在他胸前画了道符。 此人顿时扭曲起来,全身肉眼可见地涨红,身体慢慢干枯,眼睛凸起,青筋爆出,异常痛苦。 其他人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被画了符的人拼进全力出声:“我说……” 作者有话说: 雎不得:我赢了 今天,有一个跳梁小丑不但上蹿下跳地改了两次封面后又换回来了,还把基友的名字写反了(谢谢评论区借楼指出来的宝子,希望后来的宝子不要再去点赞了,我错了[dog]) 同志们,明天起,时速不到一千的作者要开始日六了,多谢支持!感谢在2022-07-07 17:28:50~2022-07-09 15:3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桑榆 10瓶;54723151、裴哥最帅ov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南洲(二) 雎不得悠悠抹了符。 那人从怀里掏出玉牌, 上面显示的是一张通缉箓。 林念慈看完,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通缉了,那些人都是赏金猎人。 雎不得冷笑, 他的手一扬, 四个赏金猎人纷纷吐血, 不久便歪头死去。 在这里杀了人, 为了晚上睡个好觉不被打扰,两个人御剑起飞,去了邻城。 入了客栈, 林念慈没有去自己房间, 而是扭头跟着雎不得进了他的房间:“你方才在那个男子身上画的什么符?” 雎不得看着她。 她的眸子澄澈, 里面有好奇, 有期待, 唯独没有恐惧厌恶。 这种残忍至极的符, 在哪里都是会受到谴责的, 但她没有谴责他。 他又想起来,自己最近数次在她面前杀人的场景, 她好像从不惊讶他会杀人, 不惊讶他出手狠戾,他记得她曾经评价自己不喜多言、淡然,现在他在她眼里还是这样的人吗? 多少人因为目睹自己杀人便对他心生恐惧?明明他从未威胁到他们,明明他不杀人, 他们便都要死。 既然这样, 那便都杀了好了。 林念慈见他不应,又问一遍:“你画的什么符?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残忍的符。” 即使认为此符残忍, 她也没有恐惧自己。 雎不得问:“你不怕我?” 林念慈昂首, 奇怪问:“为什么要怕你?你长这么好看。” 雎不得更不解了, 长得好看与怕不怕他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再问,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怕他。 “天皮符,我方才画的符。” “天皮符?”林念慈把门关上,抿唇笑,“能不能教教我?” 教教她?她名门正道出身,竟然要学这种符。 名门正道……若是那些名门正道,早便挥舞着长剑追上来,声称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他是祸害,是杀人的魔。 他们不在乎他的死活,不在乎他为何要学那些残忍的手段,更不会教他如何自保,他们只看见他手段残忍。 他看着她,觉得她与那些所谓的正道修士一点也不一样。 “好。”雎不得应声。 林念慈喜滋滋在桌上摆好符纸笔墨,自嘲:“我之前以为你不会画符,还妄想教你呢。” “什么时候?”他想了想,没想起来有这茬。 “你肯定忘了,好长时间的事了。”她随意道。 “我没有忘,”雎不得眼神飘过去,不喜欢听人说这样的话,“我只是暂时不记得了而已。” 林念慈也不纠结这个,失笑:“嗯,你只是暂时不记得了。” 她将符纸铺好,期待地看着他。 雎不得不自觉将她的期待收入眼中,他接过笔。黑色的玉笔在他修长的手里滚了几圈,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笔杆,在砚台沾饱了墨。 微暖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明黄符纸平展在桌上,他的手按住纸角,纤白毫无杂质,像他的人一样泛着微微冷光。 林念慈忽然发觉,灯光下的男子似乎更加好看了,他清冷的眉眼好像沾了光,变得格外柔和温暖。 磅礴的灵气汇聚而来,以玉笔做媒传到纸上。 笔走龙飞,她还没看清,复杂的天皮符便一笔画成。 “嗯?”林念慈凑近符纸,不可置信。 这么复杂的符即使是她师父都要分结构才能画完,雎不得竟然一笔结束。 黑蛛蛛从她头上爬下来,学着她惊讶的样子看符。 雎不得把它一指弹开,接着用笔把天皮符上包含的所有结构圈出来。 一个小小的天皮符,涵括二十三个基础结构,基础结构叠加又组成七个变形结构。 林念慈拿过笔,重找了张纸自己把基础结构画了四遍,然后才画叠加的变形结构。 变形结构难了些,她由易到难画到第三个便怎么也画不对。 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来:“把它往上画一点,这个地方不要顿。” 若醍醐灌顶,林念慈费了几张纸都没画出来的变形结构瞬间成型。 她练了几遍又开始画下一个变形结构,下一个更难,有了雎不得指点她也还是错了几次才画成功。 画到最后一个结构时,符纸费了几十张,依然失败。 雎不得站在一边,看到她额前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手指用力到颤抖。 他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握住她不住抖的手,在符纸上画了一遍。 仅这一遍,林念慈便找到了感觉,她迅速拂开他的手抽出一张新符纸,顺着方才的感觉重又走了一遍,终于画成。 雎不得看着被拂开的手,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他虚虚握了握拳,仿佛入手的柔软光滑感还在。他不解,自己明明前几日还厌恶她的触碰,为何现在又可以了? 林念慈不敢松气,继续将所有结构合并起来画。 她画到一半遇到阻碍,示意雎不得再握着她的手演示一遍。 雎不得静静盯着她的手,不知在想什么,他把黑蛛蛛扔过来:“太晚了,不画了。” 说完,他自己上了床。 林念慈看向窗外,外面一片黑黢黢,原本灯火通明的茶楼已人去楼空,这才恍然外面已是丑时。 她收拾好东西,熄了灯,把东西抱着回了自己房间,然后又练了半个晚上。 黑蛛蛛不知何时跟过来,倔强地趴在桌边等她。 天色濛濛之时,隔壁传来一阵闷闷的声响,雎不得被吵醒,听着似乎是林念慈房间发出的,便一个法诀瞬移过去。 林念慈倒在地上,浑身抽搐涨红,胸前贴着一张半成的天皮符,看水平便知是她自己画的。只不过天皮符虽是半成,其威力仍不可小觑。 黑蛛蛛急得围着她打转。 雎不得深吸口气,一把揭了天皮符。 林念慈终于停止抽搐,她缓了一会,慢慢撑着桌子站起身,嘿嘿地笑,高兴道:“我画成了。” 雎不得无情打击,看傻子一样:“你没有,这只是半成。” 她身体虚得要命,感觉全身大部分力气都被那张天皮符吸走,听见雎不得的话,她没来得及反应便眼前一黑。 雎不得正凉凉觑着她,不妨她猝然倒进怀中。 她的皮肤红得似天边晚霞,整个人又热又烫,贴着他雪白的衣服显得异常触目惊心。 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 一线日光透过纸窗斜射进来,棕色的麻雀吱吱喳喳跳到窗前,轻轻啄了啄沿上的谷粒。 察觉到轻微凉意,林念慈无意识靠近些许,整个人顿时舒服许多。尝到甜头,她靠得更近了。 雎不得将她放下,刚要起身离开,她却伸手抱住他,不肯松手。他直起身子,她便挂在他身上。 他晃晃身体,她也跟着他晃,就是不下来。 他很是费解,一只手把她的眼皮掀开,想要看看她是真昏还是假昏。事实证明,她的瞳孔确实微微放大,真的晕了。 一个已经没有自主意识的人,怎么能这么粘人? 大概怕雎不得一个生气把她的脑袋掀了,黑蛛蛛爬到林念慈肩上,朝着她的耳朵吱吱吱乱叫,期望她能快些醒来。 雎不得一口气将它吹下去,手开始强硬地掰林念慈胳膊。 但是她嘤咛一声,哼哼着楼得更紧了。 他的脑袋瞬间炸开,浑身触电般麻了。 好肉麻的声音。 他不敢再去碰她,生怕她再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凉?雎不得视线往下,生出一个绝妙的想法。 林念慈这一觉睡的昏天地暗,等她醒来,天色又暗了下去。 “嗯?”她抬起头,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 昏迷前她好像看见雎不得过来了,难道没有?自己贴的那张天皮符是黑蛛蛛撕下的? …… 两人离开小城,跟随引力一路御剑,很快抵达青锋城。 因为被通缉,林念慈戴上了在中洲买的白狐狸面具,万灵宗的青衣服饰太过惹眼,她又特意去买了身黑长袍,把自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为了配合她,雎不得也戴上了自己的黑狐狸面具。 青锋城在千祇宗主山山底,因为背靠剑宗,青锋城中许多器修,大部分主要炼剑。长街上一眼望去,一溜的兵器铺子,十数个坦肩露背的男子在铺子外打铁。 青锋城没有很高很华丽的建筑,但像它的名字一样,所有建筑都是深青色而又有锋芒。 林念慈十三岁时随师父来过青锋城,那时的青锋城也是现在的样子,它的特点鲜明独特,与她见过的所有城都不一样。 走着走着,她看着街边随处可见的炼器师狠狠地心动了。她掏啊掏,终于从储物戒里掏出来之前雎不得送她的乘白灵玉。 她举世无双的钝剑若是镶上如此灵玉,定能更加气派。 只是她炼器的能力不济,不会控制温度和灵力走向,不敢擅自往上面融灵玉。 雎不得像个懒散的小狗一样跟着林念慈,她去哪他便紧随而上,问也不问,眼神散漫,好似个傀儡。 这种状态在她将钝剑递给炼器师时登时消散。 他止住,严肃握住剑柄:“你要对它做什么?” 林念慈拿出那把乘白灵玉的扇子:“我要把它镶到上面。” 他想象了一下扇子镶在上面的模样,摇头拒绝:“不行。” 林念慈用力抽回来,翻白眼:“我的剑,管你行不行。” 他看着她的后脑勺,咬牙,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如此跟他说话!看他怎么……收买她。 雎不得转手拿出一块巴掌大圣子晶,递给林念慈。 林念慈怔怔接过:“干什么?” 圣子晶,比乘白灵玉还要珍贵万倍的灵晶,早在千年前便已绝矿,目前只有碧血宗和北洲世家满家各有一块指大的收藏。 它凝结灵气的功能一绝,灵器上若有一块此晶,修者可越级发挥。因为本身洁白如圣子,便叫圣子晶。 雎不得看她不动,以为她瞧不上,又递给她几颗四方钻。 四方钻,坚硬无比,是世间最坚硬的物体,可化成盾牌,挡分神修士一击。 也是世间难寻的至宝,只在拍卖场作为压轴出现过一次。 林念慈的脸终于裂开些许。 雎不得没停下,直接又拿出一把灵晶玉石,扔进她的储物戒。 林念慈腿一软。若是她没看错的话,里面好像有几个是传说中的宝物。 土豪竟在我身边。 他肃然问:“还镶吗?” 她端正表情,收起钝剑:“不镶了。”脚下虚浮着往前走。 指间的储物戒突然变得有万金沉,她不时便要摸摸手指,看看它还在不在。 她咽了口唾沫:“我看魔尊都不一定比你有钱。” 他冷冷笑了声,没说话。 因为很多修士比较低调,不愿露脸,所以他们两人戴面具的打扮也不算惹眼。 千祇宗主山高耸入云,大门是两根通天白柱,其上雕刻两条青龙守门,青灰的通天阶延绵而上,直入云层。 门前是一把巨剑,几千年的风吹日晒,巨剑上生了很多棕红铁锈,那是千祇宗的镇宗之宝、宗门象征,分天剑。 千祇宗在四大宗门里最早,其中透着万年时间的古朴。 白柱间一张透明屏障,雎不得照例在上面开了个洞,两人大摇大摆进了千祇宗。 进了大门,又是另一番景象。数峰并立,中腰云雾缭绕,隐约能看见楼阁。 道上人不多,除了几位蓝色弟子服的千祇宗弟子,还有其它宗门的弟子,有几个弟子宗门林念慈还不认识。 直到听见有人讨论,她才想起来今年的宗门大比轮到千祇宗举办。如果不是要寻找星之力,她还真想留下看看。 千祇宗比万灵宗严格得多,各个峰之间设立了屏障,只有持身份玉牌,才能自由活动。 不过,这些屏障对雎不得来说形同虚设。 两个人大摇大摆地穿过十余座峰,没受到任何阻碍。 “等等,你们两个站住。”走到比武场时,一个长脸男子喊住他们,“你们哪个宗门的?” 他一手拿笔,一手拿了个记录本。 旁边钻过来个中年人,他戳戳那个记录本,嫌弃道:“这还用问?报名了但还没到的不就剩个冲天霸王宗了?记不记事啊你。” 长脸男子不满他拆自己台,把他推开,拖着长调问:“你们是冲天霸王宗的?就你们两个?报名的玉牌拿给我看看。” 林念慈和雎不得对视一眼,默契地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想搞事的光。 “真是不好意思道友,我们宗的玉牌不小心丢了,”林念慈一脸小心翼翼,赔笑道,“找到现在也没找到,还是斗胆来了……不知道友能否通融通融?” 长脸男子咳一声,左顾右看,手悄悄往前一伸:“也不是……不行么。” 林念慈立刻上道,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枚水金丹塞给他。 长脸男子递给他们两块玉牌,自行在记事本上打了个勾:“把信息重新录入一遍就行了。” 等两个人进了比武场,一个念头划过长脸男子脑际:他们没有玉牌,是怎么进来千祇宗的? 方才的中年弟子招呼他去搬桌椅,那个念头一闪而逝。 宽阔的演武场上是一方巨大圆台,圆台用碧清石所制,可吸收部分因切磋而暴动的灵力,让石台不至于弟子们打到一半崩碎。 四周密密麻麻的坐席上坐了各个门派的弟子和带队长老,一眼望去,五颜六色五花八门。 千祇宗掌门正站在圆台正上方发表讲话,一袭话感人肺腑,澎湃心潮,台下弟子纷纷站起鼓掌。最后掌门袍袖一震,凭空出现一大方桌,桌上是今次宗门大比的最终奖,天元回气丹。 方桌是各种兵器粘合而成,刀枪剑戟流星锤,几乎涵括所有类型的神武。 桌上一个小小玉盏,玉盏里是纯白的天元回气丹。 弟子们更加激动,天元回气丹可活死人肉白骨,关键时刻不只能救命,还能提高修为。其材料珍贵,俱是千金难买的天材地宝,即使是最高级的炼丹师,成功率也仅是百分之十。 林念慈定睛一看,星力正在方桌里。 掌门还在讲话自己就去抢天元回气丹似乎有些不太好,她扫了眼四周,还是决定待会上场比赛的时候再去抢。 比赛很快开始,每个参与比赛的弟子玉牌都排了序号,各个门派之间颜色不同,不同等级也分了序号段,弟子们分别按照等级摇号比赛,若摇到同宗弟子,便会重新摇号。 先上场的是两个没听说过的门派,两个弟子实力都不太高,切磋像扯皮,你戳我一下,我再戳回来,乏然无味。 林念慈看了一会,觉得很是无聊,便四处去看到场的各门弟子。寻索一圈,在斜对面看见了万灵宗,意外地还发现了顾泠泠。 顾泠泠异常消瘦,眼窝塌陷,脸色很不好看,安安静静地坐在最前排,旁边是她的万年小弟鱼子晋。 大概是和光长老用了什么法子,她的金丹竟被黏起来一半,不过周身实力已经大减,不过堪堪筑基的水平。 林念慈笑了,没看见便罢了,看见了怎么能轻易放过。 “黑蛛蛛,”她指了指顾泠泠的位置,给它一张纸条,“悄悄贴在那个女弟子身上,别被发现。” 黑蛛蛛从她宽大的帽子里爬出来,咬着纸条在无数脚底穿梭,躲过无数大脚板后终于抵达那个女弟子脚下。 它趁她不注意,将纸条贴到她裙摆盖住的裤腿上,然后蹦跳着爬远,六条腿的速度快出残影。 林念慈在斜对面看着顾泠泠忽然脸色涨红,抽搐倒地,周围人围了好几圈都没发现哪里有异常,还是被搬动时才看见她腿上不知何时贴了张奇怪的符。有长老看清是什么符,大惊,连忙给她喂了颗上品灵丹。 万灵宗的长老惊怒,上报千祇宗,一定要找出真凶。 这一下,万灵宗小师妹成了所有人的焦点,便有人看出来她的金丹只有一半。 “师妹,先回去休息休息吧,”鱼子晋扶住她,看着她通红的脸色担忧道,“比赛一时不看也是没关系的。” 顾泠泠甩开他的手,顶着层层视线冷硬道:“不,我没事。” 她的身体不自觉颤抖,眼前发花,全身热得要命,全靠那颗上品灵丹支撑。 “她的金丹怎么只有一半?” “不知道欸,这样她修为只有筑基了吧?这样也能来参加宗门大比?” “那好像是万灵宗大长老的小弟子,怎么样都能来吧?” 顾泠泠努力不去听耳边的议论,挺直后背坐好。 有千祇宗的长老前来问具体细节,顾泠泠推开他们,冷漠道:“不必再查,我没事。” 她不想让更多人再看她讨论她了,那些充满好奇同情的眼神和议论,太刺眼刺耳了。 长老们从她那里问不出信息,只得去问其他弟子。 顾泠泠倔强地目视前方,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是冷静淡定,让人以为她真的在看大比,但只有她知道,她半点没有看进去。 她不断回想方才的经过,回忆到底是谁会如此害她。 林念慈看了片刻,觉得没有意思,低头去摆弄储物戒里雎不得给她的那一堆灵宝。 雎不得也挺无趣的,他先看林念慈作妖,然后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开始指使着黑蛛蛛到处爬,要么指使它把这个桌子上的糕点换到另一个桌子上,要么是把已经看睡着的弟子偷偷拍醒。 最后,他把目光又转移到圆台上的比赛里,一些作弊玩花样的弟子都让他给揪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不时帮帮这个损损那个,一场新手村比赛硬生生让他玩出了气势。 坐台的长老发现有些不对劲,今日怎么这么多奇怪的事? “第二十一场比赛,元婴场,南丹派,五六七号,易清晨。” 念到下一个号时,主持的男子蓦地就沉默了:“……冲天霸王宗,三零三七号,林翠草。” 冲天霸王?林翠草?是不是还要有个林翠花? 这是哪里的乡巴佬来比赛来了?千祇宗不行啊,这样的都让来比赛,抵不过别人一击吧? 台下弟子纷纷嘲笑。 雎不得看着场上的浮字,冲天霸王宗?好像有些耳熟,看在它耳熟的份上就帮帮它吧。 林念慈拿胳膊顶他,一脸坏笑:“翠草,去吧。” 他拿出玉牌,这才发现林念慈给自己编的名字是林翠草。 南丹派的易清晨已上台,台上主持的男子喊了一声:“林翠草弟子请上台。” 雎不得摸摸林念慈的头,阴笑:“你自己去。” 林念慈嘿嘿笑了声向着台下喊:“林翠草弃权!”她还不想被骂的时候听人说:那个叫林翠草的。 众人一阵失落,看不见林翠草长什么模样了。 顾泠泠在听见林那个字的时候恍然大惊,冷汗汩汩流下,她想起在定禅卷被林念慈碾压的不甘,被林念慈击碎金丹的痛苦,被人背后议论的羞耻…… 林念慈。 她永远的噩梦。 顾泠泠直觉般站起身,抓住前排长老的胳膊:“长老,我知道是谁陷害我了!” 长老面色平稳:“是谁?” 周围弟子俱看过来。 她疯狂大叫:“是林念慈!一定是她!” 作者有话说: 雎不得:大家好,我是翠草 忽然发现日六的话好像写不了多少章? 感谢在2022-07-09 15:30:12~2022-07-10 18:4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姬儿 9瓶;裴哥最帅ov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南洲(三) 长老抚了抚她的背:“先坐下冷静冷静。” 顾泠泠呼吸急促, 冷静?让她怎么冷静? 万灵宗其他弟子一副了然的表情。 她看着他们的表情,忽然发现他们根本不相信自己。 “师兄,”她去拽鱼子晋的袍袖, “你也不相信我么?” 鱼子晋眼神躲了一下:“怎么会?” 她一下便反应过来, 他们都在笑话她。 “啊啊啊!”她当场崩溃, 连场合也不顾了, 歇斯底里喊,“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信?” 长老施了空间罩, 将外面探究的视线和伸长的耳朵隔绝在外。他试图安抚顾泠泠:“我们没有不相信你, 外面的长老正在查……” 顾泠泠不为所动, 继续吼叫。长老见她油盐不进, 也不再管她, 自己出了空间罩。 他坐下, 很快进入看大比的状态。 也不能怪他太过冷漠, 毕竟狼来了喊多了,再宠她也不会再信了。 “第五十一场比赛, 元婴场, 三七八号,烈阳宗,武展。” 主持人顿了一下:“三零三八号,冲天霸王宗, 林翠花。” 台下哗然, 没想到冲天霸王宗还真有个叫翠花的。 听见林翠花,林念慈立刻起身往台上走。她半张面具一身黑袍, 遮得严严实实, 莫名带了神秘感。 但没人多想, 修真界这种人多了,更多的是实力不强却故弄玄虚之人。 站在对面的武展见她这一身装扮,登时就笑了:“哈哈,知道自己乡下来的,遮这么严实。实力不够,不想露怯也不行啊。” 他不是烈阳宗普遍的力量型身材,虽身形颀长,却显得有力,小麦色皮肤,一笑便露出雪白的大牙,格外显眼。 他双手轻松拎了两个头大的浑天锤,向着林翠花比划:“你还是自己弃权吧,你这样的,我一拳能撂五个。” 林念慈上了台却没停下脚步,一直走过了安全线,直直走向武展。 裁断的长老冲她警告:“比赛尚未开始,你已越过安全线,发生任何问题,后果自负。” 她站在武展面前,露出拳头。女子的身材显得格外娇小,只到他胸部。 武展好笑地看着她,好奇她到底要干什么。 一道拳风带着威不可挡的气势碾压而来,他只来得及看见半点残影,人便飞了出去。 林念慈嚣张地吹了声悠扬的口哨,欠揍道:“像你这样的,我一拳能揍十个。” 全场静默。 “……到底翠花是体修还是武展是体修?” “她怎么这么厉害?” “她真的是元婴修为?” 林念慈揍了武展后没有停下,袍袖一展,飞到方桌上,手顺势去拿天元回气丹。 她一转身,十几个长老便已把她围住:“林翠花,你要做什么?!” 天上洁白的云缓缓飘过,天空蓝得均匀,让人看了格外舒服。 她拿了回气丹才发现,星力不在丹里,而是在方桌的兵器里。她又放回去,讨笑:“都是误会,我就是想摸一摸这丹。” 趁说话的功夫,她瞅准了是哪个兵器,猛地一拔。 没拔动。 十几个长老逼近她,脸上的褶都写满严肃:“你摸也摸过,马上离开那里!” “我离开可以,”林念慈点点方桌,“把它送给我吧?我看这里面也没什么名兵神武,若是不可以,你们出个价也行。” 长老皱眉,怀疑她在分散他们注意力,哪有人会不要回气丹,只要一张没什么用的桌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念慈,那是林念慈!”台下响起一声女子的呼喊,“受死吧!” 她竭尽全力将手里所有符箓扔上去,各种各样的符箓在半空爆开,像一场盛大的烟花。 林念慈半点没伤着,她还趁机把方桌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 见状,澜沧长老率先发动攻击,其他长老跟上。长老们都是出窍以上修为,但对付一个元婴的林念慈还是微有些吃力。无他,这黑袍女子速度远超常人,攻击也是快准狠,他们连她的衣角都很难碰到。 林念慈没想拿走天元回气丹,她握着丹与长老们周旋了片刻,将丹扔向弟子坐台。一半长老去追丹,一半继续试图制服黑袍女子。 弟子们很是慌乱,一些想趁乱将回气丹收入囊中,一些怕天上打架殃及自己。还有一些修为较高,能够自保,便悠悠坐着观战,不时讨论讨论那是不是真的林念慈。 雎不得看够了热闹,心念一转,转瞬来到林念慈面前。他拎起她的胳膊,轻吐一个字:“破。” 圆台霎那炸开,灰色烟尘遮天蔽日,十几位长老感觉自己被一道巨大的力量崩开,浑身剧痛无比。 雎不得揽着林念慈出了长老们的包围圈,刚飞出去,他突然停下脚步,平静问她:“今日是几月几日?” 林念慈半边身子扒着他,闻言虽奇怪但还是回答了:“今日是六月初五。” “奥。”他缓缓眨了眨眼,身体一软抱着她从半空跌下。 骤然失重,林念慈手忙脚乱,把他拦腰抱起才稳住两人。她晃晃他,他全身软地像面条,没有回应。 黑蛛蛛不明白魔尊怎么了,爬到他脸上吱吱吱。 强风吹过,台上迷眼的灰尘消散,原本对峙的人重新暴露出来。 身上的剧痛蓦地消失,长老急急冲出来,看见还在不远两个人,本来已经脱离包围的林念慈又陷入了包围。 后盾自己先晕了,无奈她只能抽出藏在储物戒里的钝剑。 长老怒声:“是你!林念慈!” 所有人都又惊又惧,不知她得了什么机缘,修为竟然涨得如此快。 这把剑在她用处剑意后便跟着出了名,此时她一拿出,身份自然不言而明。 底下顾泠泠不知是气晕了还是怎么样,竟然没有蹦出来附和。 林念慈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是我。”然后用力挥剑。 磅礴的力量随着剑倾泻而来,强烈的死意如山崩裂,压在每个人头顶,有弟子顶不住这汹涌剑意,瞬间昏迷,有的勉强顶住,却如坠深渊,被恐惧加上疼痛侵袭。 台下在定禅卷曾感受过她剑意的弟子愈加震惊,她的实力飞跃了绝不止一个层级! 长老们有所预料,抬起自己的法器去挡,实力稍差点的长老抵挡不住,吐血落地。 林念慈一边夹住瘫软的雎不得,一边挥剑与十几位长老周旋,体力精力迅速下降。 更难的是,这些长老大部分为剑修,修为还超于她,对她下手毫不留情,她从挥出那蕴含剑意的一剑后便只能勉力自保。 眼看长老们攻击越来越急,林念慈被逼无奈,只得掏出了她刚做成的十全大宝剑。 十全大宝剑,顾名思义,包含了至少十种天材地宝,材料正是在青锋城时雎不得收买给她的那些灵宝。她在台下时闲得没事,不知哪根筋抽了,便在储物戒里把它们用玄□□在一起,勉强化作剑形。这把十全大宝剑比起钝剑来,造型有过之而无不及,任谁看了都得哭一声暴殄天物。 果不其然,大宝剑一出世,便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它仿若自带光芒,衬得天地黯然失色。 “艹!那是不是圣子晶?” “四方钻!我看见四方钻了!” “还有乘白灵玉!” “八神芝!” 弟子们争相指认里面的灵宝,惊讶到嘴都合不拢。 “翠花手里拿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把它们都凝在上面?” “……根据我的经验,那是大概是把剑。” 暴殄天物。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心声,他们奇异地达成了一致。 十全大宝剑自带王霸之气,剑光所到之处横扫全场,没人能够靠近。这把带了外挂的剑弥补了林念慈修为上的不足,将她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她以一敌十成功突围,顺便还击落了几个长老。 看着那把五颜六色,带足光色的宝剑远去,众弟子发出感叹。 “不愧是翠花,玩得真是又脆又花。” “难怪叫冲天霸王宗,我要有这实力底气,我就叫天下第一宗!” 震惊的不只弟子们,还有各位长老。他们表情各异,不知在想什么。 林念慈驾着雎不得一路狂奔,她体力将尽,速度慢下许多。 林间的枝叶刮着她的脸,鸟兽飞散,阳光透过密叶洒在她身上,她却只觉得冷。 她明白自己已经透支灵力,必须尽快甩开后面追兵。 长老只剩下六位,却拼尽全力穷追不舍。那林念慈身上的灵宝随意拿出一件便价值连城,自己若是捉住她,偷偷拿走一件也不会引人注意。 眼前景色忽然变得模糊,路好像变成了两条,她头晕脑胀,竭力背住的雎不得仿佛万斤沉。 黑蛛蛛化作两个人那么大,在她身边急得乱叫:“吱吱吱。” 她松口气爬上去,却明白黑蛛蛛速度慢,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身后长老向她喊:“林念慈!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黑蛛蛛扛着两个人,在密林里穿梭,树太密集,它的速度受到极大限制,眼看后面长老要追上来。 林念慈吐掉嘴里的血,握紧十全大宝剑,缓缓站起来。 风呼呼擦身而过,无数青树绿草迅速后退,六个蓝衣长老分散开来,灵活穿梭其中。 林念慈抹一把唇边鲜血,将体内仅剩的全部灵力凝集到握剑的手中,然后拼尽全力挥出。 恐怖力量排山倒海地压过去,高树排排折断,剑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记忆的最后,是六个长老拼力抵抗的画面。 再醒来,已是深夜。 周围不时传来一声猫头鹰叫,蛐蛐鸣声悠长,高大的树影洒进来些微月光。 林念慈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看着周围环境松了口气。她强忍全身酸疼,撑地站起身。眼前阵阵眩晕,是用力过度后的竭力感。 白衣男子仰面平躺在草丛中,一只手搭在腹部,手上趴着黑蛛蛛,他双眸紧闭,一脸沉静,像月下美人。 林念慈刚要走过去,脚下猛一踉跄,腹部是被撕裂的疼痛,她借着月光低头看去,一道半个胳膊那么长的伤口斜贯了她整个腹间,光下一照,似乎还在流血。 她疼得呲牙咧嘴,使劲去撕袍子,想要撕下一块来包扎伤口。可能是力气还没恢复,她用了半天力,额汗潺潺也没撕下一星半点。 林念慈使劲咬咬牙,算了,这种伤口在蜃境时都算小的,现在矫情什么。 微风从深林里吹过来,带走一丝汗意,她捂着腹部踉跄着走到雎不得身前。 黑蛛蛛察觉她醒来,嘤嘤着往她身上爬,她将它接过来安抚地摸摸,却发现它腹部甲壳已经碎开。 黑蛛蛛是魔兽,灵力对它不但没有作用,还会损害它的身体。各大门派有不少弟子饲养魔兽,都有专门的魔石供魔兽修炼,但林念慈没有,只能等黑蛛蛛自己恢复。 她将它放到头顶,去看雎不得的情况。他躺得安适,对外界情况丝毫未觉。 林念慈僵硬着身体勉强坐下,手使劲推推他:“雎不得。” 不应。 她将手置于他的脉上,脉搏虚弱,几乎探不到,她心里一惊,向他体内探进灵力,微弱灵力如石沉大海,转瞬不见。 现在的他就像凡人一般,没有丝毫灵力。 林念慈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只能等他醒来再问。他昏迷前问过她今日日期,想来他应该是知晓自己情况,大概没有太大问题。 夜晚的风吹得头顶叶子窸窸窣窣,竟有种奇妙的静谧之感。 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俯身去扒他的眼皮。夜色太沉,她看不太清,身子俯得更低了。 正在她纠结他的瞳孔到底放没放大时,他漆黑如墨的眼瞳忽然转了转。 一只眼皮被人紧紧捏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眼睛仿佛含了光,一闪一闪,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耳际,让他心头一阵麻痒。 “你醒了!”她惊喜起身,放开捏着的眼皮。 雎不得扫了一眼四周环境:“嗯。”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拍拍他的胸腹,又捏捏他的胳膊问。 她之前一路跑太急,很多时候顾不上雎不得,可能会不小心碰伤他。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神有些空,过了一会才回答:“我不知道。” 林念慈也发现了问题:“你动不了?” “嗯,”他看着她,“只有头能动,身体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动。” “这要怎么办?”她由坐改为蹲,“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四大宗门肯定在寻我们呢。” 雎不得不在乎道:“你先走吧。” 她还要收集星力,不如让她先走。等他恢复,他就把四大宗一起掀了,然后再去找她。 林念慈心口一动,感动道:“这不可能,我要带你一起走。”然后便抓起他的胳膊往肩上带。 雎不得倒是无所谓,对他来说在哪都一样,他心底还有些微讽,真是个傻子,把他留下可以拖延追兵的时间,她离开的机会便更大一些。不过,他不会说出来,既然在哪里都一样,看林念慈费劲背着自己,也是一种乐趣。 林念慈身体有些抖,她费了很长时间才将人弄到自己背上。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头上顶了个蜘蛛,身后背了个男子,出发了。 好在她灵力恢复些许,背起来也不是特别吃力。 “你现在没有灵力?要多久才能恢复?” 雎不得看着自己无力的胳膊在她肩前晃来晃去,他第一次被人背,感觉还有些奇特。他的脑袋抵着她的肩,她耳边柔软的碎发拂得他微有些痒。 “没有,一个月。” “这么长时间?”林念慈有点激动,美人没有反抗之力什么的,听着就刺激。 “你高兴什么?”他很是费解,他一直都知道林念慈会允许自己跟着她的最大原因便是他实力超强,没想到他没有了用武之地,她还是如常一样。 同她呆太久,以至于他都忘了每年这个时候自己会失去灵力。当时昏迷前,他便已经做好一觉醒来被放弃的准备,不料,她一直带着自己。 他不由想到,她的实力想要在那种情况突围很难吧?更何况还带了一个累赘似的自己,她怎么逃出来的? 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没有被放弃。 林念慈玩笑道:“哈哈,你这样,我岂不是想怎么摆弄你便怎么摆弄?” “你想要我的身体。”雎不得了然,话语没有半点羞涩。他的这副皮囊确实算得上上乘,他也遇到过很多想要这具身体的人。 “没有,”林念慈被他的直白噎了一下,只得告诉他,“我开玩笑的。” 林子有些黑,两人都不认路,只能凭着天上的星星辨认方向。 周围不时有几个发光的灵兽路过,留下一路明光。 一只淡紫荧光的蝴蝶从后面缓缓飞来,它的身体半透明,翅膀轻轻扇动,洒下一线星星点点的微光。 林念慈眼尖,腾出只手一把将它捉住,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平衡力,她去捉蝴蝶的功夫,雎不得便慢慢歪了下去。 她捕捉不及,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嘿嘿。”她跌到雎不得身上,手不小心撑在他胸腹前,她没忍住,趁机摸了一把。 她摸了一下迅速收手,好像怕被发现一样,以至于没摸出什么感觉来。 唉,还想再摸一次。 他侧身躺在地上,只有头能动,只能尽力抬头瞧她:“你笑什么?”这种什么都掌控不了的感觉真难受。 “我笑这蝴蝶呢,”她有些心虚,“这么轻易便被我捉住了。” 她爬起来,坏笑着靠近了他。 他不知道她包着什么样的坏心思,但他竟有些期待。 林念慈拿出方才护好的手,手上赫然是那只淡紫荧光的蝴蝶,她笑得颤抖,将黑狐狸面具摘下,然后把蝴蝶轻轻别在了他耳边。 眼前顿时亮了许多。 手上还残留一些蝴蝶的荧光粉,她半点也没浪费地在他脸上画起画来。脸颊上各三条线,鼻子一点,眉间一个王,一只别了花蝴蝶的小老虎便出现了。 “哈哈哈……”她笑到捂着肚子趴在他身上,腹间伤口更疼了。 雎不得从她给自己脸上画画开始脸色就不好看了,他沉着脸威胁:“等我好了,你……” 却也没说要她擦去。 林念慈笑得直不起腰,连连点头:“嗯嗯,等你好了想怎么整我都行。” 黑蛛蛛趴在她头上观看全程,口器不停翕动,似乎也在笑。 他威胁不下去了,板着脸:“……有镜子没有?给我看看。”他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好笑,让她现在都直不起腰。 “没有镜子,”她翻了翻储物戒,掏出块石头,“有留影石,你介意吗?” 雎不得眼神冷漠:“留。” 林念慈便打开留影石,碧绿映光的石头开始录影。 夜晚无云,星辰闪耀,一张白色的狐狸面具伴着笑声率先出现在影像中,她调整了影像的方向,然后对准了一边靠在树上的白衣男子。 男子身形修长,一身清泠泠的贵气,影像上移,男子脸上的几道荧光骤然破坏了这身清冷之气。男子眉间轻皱,眼神里却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好奇,再加上荧光画和耳边的蝴蝶,活脱脱一只可爱的小老虎。 雎不得看完影像,心底轻微触动,怎么办,他不想删,但是不删的话也太掉面子了。 正纠结,林念慈替他做了决定,自行把留影石收了起来。 她重新背起他,继续向前走。 走了不知多长时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有人御剑而行一般。 她回头望去,半空之上毅然是无数踩剑的身影,他们手持光通,扫荡似的对着底下密林一排排扫过去,一旦看到异动,便立刻出手,不放过一丝一毫。 作者有话说: 不过两日发了一万二而已,怎的存稿就没得这么快? 关于标题的掉马,前面是铺垫,快要写到了哦(不过我前面好像忘了拉扯了,对不起)~ 关于我神奇的体质……可能是看其他太太书时很少评论的报应吧[点烟] 第32章 南洲(四) 雎不得的脑袋搁在林念慈肩上, 跟着她看见身后场景:“有人找过来了。” 他的语气含一丝不明显的幸灾乐祸,看着她的眼里也含了笑意。 林念慈叹口气,这么穷追不舍, 让她很为难啊。 算了, 赌一把吧。 她看准不远处的凹坑, 先将雎不得扔进去, 自己再跳进去。 凹坑不大,容纳他们两人也有些勉强,她扯了些一边的藤蔓覆在自己身上, 然后她矮下身, 整个人盘到雎不得身上, 用身体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他的衣色太白, 即使是暗夜也很是惹眼。 雎不得虽不能动, 但身体已恢复些许知觉, 他只感觉一具柔软的身体压着自己, 对方的每一次呼吸都能清晰感知,尤其胸前, 是他即使没有完全恢复知觉也能感受到的温暖轻软。 外面千祇宗弟子找寻的声音伴着近在咫尺的清浅呼吸声, 热气完全喷在他的脖间,他顿时全身发热。 时间从来没有如此难熬过,被抛弃时没有,万鬼噬身时没有, 千万天雷加身时也没有。 心跳慢了, 路过的风也好像慢了。 他很是茫然,为何林念慈的身体如此柔软?软到让他非常不自在。 都怪林念慈。 等他好了, 他要把她训练得像石头那么硬。 天上御剑的弟子很快搜到此处, 他们一排排地扫视过去, 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光通在凹坑处停了一瞬,又马上掠开。 林念慈长松口气。等弟子们飞远了,她才从坑里出来。后半夜,她没了玩笑的心思,背着雎不得快步赶路。 雎不得也更加沉默,没再说一句话。 走到天边出现一线微光时,两人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条小河。 此时,雎不得胳膊已经能动。他的两臂环住林念慈的脖颈,下意识在背后偷偷打量。 好细的脖子,看着也很软,应该一捏便断了。 一股淡淡清香袭入他的鼻尖,此香很是奇怪,不是花香,不是女子特用的熏香,他从未闻过,但沁人心脾。 这个香气他形容不上来,虽未闻过,却格外惹他喜欢,让他闻了一次还想再闻第二次,第无数次。 “你用的什么香?”他嗅嗅她的衣领。 林念慈偏头,疑惑:“香?我从没用过香。” 他的嗅觉慢慢恢复,香气更好闻了。 雎不得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有体香。 他正呆着,清香里忽然夹带了一丝血腥味,他细细闻了闻,血气更浓了。 哪里来的血? 他失去灵力,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什么都要靠自己去探索。 他的脑袋到处去嗅,不小心呼吸打在林念慈的耳朵上,他看着她的耳朵迅速变红。他正在想自己是不是又发现了一个小秘密时,林念慈突然一歪头,撞到了他的鼻骨。 林念慈扭头看了看他被撞红的鼻子,觉得没啥大事,继续歪她的头。 雎不得眼看着她将耳朵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然后发出舒服的叹息。 她解释:“你的呼吸吹得我耳朵太痒了,自己挠挠。” 雎不得:“……” 他的视线向下,骤然在自己袖角处发现了一块血迹,血迹未完全干透,看着是不久弄上的。他拽了自己衣服上其它地方,又在多处地方看见了大片血迹。 他没有感觉身上有何痛处,血是谁的不言而喻。他将手在她身上一摸,摸了一手粘腻。 林念慈背着他向前走,察觉他乱动的手,无奈:“别乱动,我很累的。” 那一手的粘血仿若烧开的滚水,顿时烫地他眼疼。 天边的日头静静爬出来,一切都清晰起来。 他清楚看见林念慈身上数不清的剑伤,只不过穿的黑袍,便不明显。 他身上没有半点痛处,没有一丝伤痕。 所有的伤害,都在她身上。 雎不得神色复杂地看着吭哧吭哧费力背着他走出一片密林的人,她为何要替他挡下所有伤害? 明明他们萍水相逢,明明他被所有人厌恶。 清溪汩汩流淌,生出粼粼波光。 林念慈头疼欲裂,腹部也疼痛难忍,她终于走不动,一个咕噜滚到地上。 但她第一反应是回身,护住雎不得。 白色的狐狸面具遮了她半边脸,遮住她隐藏其下的痛苦。 雎不得回抱住她,坚硬的石子硌得人肉疼。 滚了几圈终于停下,林念慈疼到弓在雎不得身上爬不起来。 太疼了,以前不是没受过更重的伤,那时等一段时间疼到麻木也就没什么受不了了,但这次很奇怪,伤口一直再疼,甚至还有加重的趋势。 雎不得两条胳膊环着她,感受到她的痛苦,心中很是烦躁。 为何要对他这么好?他不可能还回去,他也根本不配。 两人姿势暧昧,却谁都没有旖旎的感觉。 雎不得听着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然后又慢慢平缓,手不自觉握紧。 “我好了,我们继续走吧。”林念慈撑地站起身,把他扶起来,又要去背他。 “不,我不走了,”雎不得坐着,语气平静,“把我扔在这里吧。” 他认识的人都抛弃过他,她也不能例外。所有人在他眼里应该都是一样的,没有人可以成为他的例外。 “不行,”她语气强硬,“你随我来到此处,我怎么能把你扔下?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要死一起死。 多讨厌的话,他才不想同她死在一起。 他挣开她的手,眼底是不易察觉的慌乱,怒吼:“滚!” 她为什么不抛弃他?凭什么不抛弃他? 林念慈眼神复杂望着他,她感觉了到他的怒气,可是她也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害怕。 他想让自己丢下他,可是他又矛盾地害怕自己真的丢下他。 她蹲下,冷静地与他对视:“雎不得,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不会放弃你,希望你也不要放弃自己。” 相似的话,有人也说过。 说什么不会放弃他,都是骗他的。 但他的心底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雀跃,即使他知道这是假的。 他生气看着她,随后眼神变得凶恶,张口狠狠地咬在她的脖子上。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腹间的伤口太疼,以至于林念慈已经感觉不到他咬得有多疼,她心里叹口气,张臂抱住他,等他情绪平复。 “走。”他主动攀上她的背。 “好。”她笑着背起他,继续向前走。 他趴在她单薄的背上,看着她额间渗出的汗水,听着她规律的呼吸,心头沉寂。 没有人这么对过他,他以自己的方式孤独生存了二十三年。好不容易才出现的浮木,抓住了,怎么能轻易放跑? 他清楚地知道,若她真的丢下自己离开,等他恢复,他一定会杀了她。 他看着路上的小野花:“你的伤怎么样?” “没事,”林念慈安抚,“不是很重,几天就差不多了。若是太重怎么可能背着你走这么远的路?” 日头慢慢升到头顶,眼前的密林变得稀疏,清澈的溪水流淌,不知名的鸟雀清脆争鸣。 又一次休息时,雎不得试着动了动脚腕,勉强站起身。 溪边数不清的细碎小石,林念慈脱了鞋袜,将脚泡进水中。 溪水从上游汩汩流下,被阳光晒得微暖,走了一天的脚踩进去,有种舒服的刺痛感。溪水清澈见底,灰黑的石头颗颗清晰可见,不时游过一条小指长的小鱼。 灰黑的石头上方,是一双晶莹玉白的脚,脚背上青筋分明,脚趾细长,指甲修剪地很短,指尖圆润莫名可爱。 雎不得一眼便看见那双踩着石头的玉脚,脚身修长却不大,是与林念慈不符的娇嫩,很是好看。 他下意识撇开眼,看向远处。 溪水流过,带来一阵清泠泠的咚咚声响,哗哗着流向远方。 林念慈泡了一阵,又将裤腿挽上膝盖,清洗腿上的伤口血渍。腿上没有太大的伤口,多是划伤和磕碰的淤青。洗完腿,她又开始清洗胳膊、脖子和脸颊。 耳边是不断撩水的声音,眼角余光里是不断闪现的大片玉白肌肤,雎不得直直坐着,耳边眼前再无其它,最后只能背对起她,眼不见为净。 林念慈清洗完,才发现他已背对了自己,便趁此包扎好腹间伤口,换了身衣服。 等他回过身,便见她穿戴整齐,除了脸色难看了些,一切与之前并无两样。 她主动背过身:“你也洗一下换身衣服吧。”然后从储物戒里掏啊掏,掏出一件青色的万灵宗男弟子服,她以前给新弟子发过弟子服,剩下的几件没人要,她便塞进自己储物戒里了。 无数的小游鱼顺流而下,停在她脚边,对着她的脚一阵乱啄,把她啄得轻痒,她与游鱼玩了一会,听一阵水花声起,背后有人靠近了她。 她回过头,雎不得正艰难走向她。他的腿僵直,像不会打弯一样,走起来很是奇怪。她伸出手,等他靠过来,将手搭上她的手,然后握住,慢慢牵引着他走到岸上。 黑蛛蛛从她头顶爬下来,爬到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他们三个一起握手。 由于雎不得的腿并未完全恢复,走起来很是困难,但他又不肯再继续让她背着,林念慈便一直牵着他,防止他摔倒。 她很是好奇:“你之前这样时,是怎么过来的?” 他看着前方:“提前找地方藏起来,过上一两天能活动了便好了。” 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人,他自己躺在里面,静静地等待四肢解放,无声的寂寞如海淹没了他,他独自下沉。一个月,他要在里面待到灵力恢复才能出去,否则无论多痛苦,都无法离开。 他记得第一次进入时,不过十日便痛苦到发狂,因无法出去,硬生生挨了一个月。后来,他渐渐地熟悉习惯了无边的孤寂,也明白了,他此生便是要永远如此。 这是第一个有人陪伴度过的血咒之月。 不知相伴走了几天,他们终于走出了这座巨大的密林。林念慈也终于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雎不得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没有了灵力,他所有感官都钝化了,直到她倒地,他才发现她的不对劲。 他将她抱起来,看见她脸上掩饰不住的青白之色,更加茫然。 失去灵力,他便如同废人,什么也做不了,在这种环境下,他更是不知要做什么。 她为何突然脸色如此难看? 不对,他想起来,不是突然,她前几日也曾面如土色,他问过,她说是太累的原因,第二日便好。第二日休息了一上午,她果然脸色好转,他便信了。 “林念慈?”他朝着她的耳朵喊,她的身体微凉,比他还要凉上几分。 黑蛛蛛掀开她的眼皮,无果,又捏紧她的鼻子,林念慈还是未醒。 他替她把脉,她的脉搏微弱,整个人都虚得很。他向下一瞟,忽然看见她衣衫腹部处有一块新鲜血迹。 雎不得掀起她的上衣衣摆,刺目的红色映入眼帘,她的亵衣和用来包扎的布条都已被血浸湿。拆开布条,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斜在她腹间,他知道她腹部有伤口,却从未想到伤口这么深,这么长。 她顶着这道伤,忍着疼痛,背着他走了一天,他的心底微微触动。 但是,以元婴修士的体质,不应该一道伤口便把她拖垮,几日过去理应恢复大半。 雎不得仔细看去,随着林念慈的呼吸许多黑色花纹在伤口中若隐若现,花纹形状奇异,更像某种独特古老的文字。 这些文字,他再熟悉不过,他的识海里密密麻麻地遍布了。 是诅咒。 他冷笑,所谓正道修士,却也会上古禁术,这诅咒便是千祇宗某位长老下在剑上的利器,相对于剑直接造成的皮肉伤,诅咒的伤害更加长远,更加难挨。 它的作用便是使伤口无法自愈,一直恶化,并吸收宿主的生命力,直到宿主彻底死亡。 他细细地看了看,这诅咒很是低级,并不难能解,只是以林念慈目前的实力,铁定解不开。 但他修为被封,根本无法替她解开诅咒。 他冷静地想,只能祈祷林念慈能活到那个时候了。 此处遍地野草,不知名的小花盛开,他将她拖到花草最盛的柔软处放下,安静等她转醒。 星辉灿烂,与月争光,漫天的星斗闪烁,一道光瞬间划破夜空。 林念慈醒来时,雎不得已经躺在一旁完全睡着了。她一动,便把他惊醒。 “你醒了?”他坐起身,睡眼朦胧,“你身上伤我看过了,等我恢复修为,便可帮你治愈。” “好啊。”她承应,似乎对他深信不疑。 晕了一阵,她体力恢复许多,便从储物戒里拿出从千祇宗带出来的方桌。 这一路上,她拿出来尝试过无数次,那把长剑她怎么也拔不出来,明明星力近在咫尺,她却收集不到。 方桌不知被什么材料凝集,坚固非常,她若是在全盛时期,拼尽全力还有可能斩开它,但现在她身体素质极差,根本无法发挥。 “你再睡会吧。”她又尝试一次,没成功,便把它收了起来。 “睡不着了,”雎不得站起来,“继续走吧。” 两个人漫无目的,谁也不知道哪里最是安全,只知道不能停下。 下了青坡,为了不被发现,两人避着城镇又走了三日,林念慈又昏了。 雎不得有了之前的经验,便将她背起。她的脸色越来越差,精神肉眼可见的萎靡,她必须立刻休息,不能再走了。 羊肠小道边遍是无名的野花,周边是遮天蔽日的树林,蝉鸣阵阵,他背着她走在阴凉里。 出了林子,是一片广阔农田,风过,青色麦浪拂动,如水上纹波,有几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光膀子弓腰在田里劳作,远望像几只小小蚂蚁。 远远瞥见有人来,几个男人直起身,看向此处。他们这里偏僻,很少有人来。 青衣的男子背了个青衣的女子,两人从林子深处而来,一眼瞧去便不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人。 劳作的男人们聚集起来,走向外来人。 他们都笑着,里面藏着些微警惕:“你们是何人?” 男子面色冷清,并不搭理他们。 几个男人不肯罢休,追上去将他们围起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男子抬眼,眼神一个个地扫过去,明明没有丝毫情绪却让他们感到极致地寒冷。 那几个男人浑身一抖,互相对视一眼,不敢再去招惹他,却也没离开,远远坠在他身后。其中一个男人绕过他们,快步跑回村去报告。 村子几乎与世隔绝,全是普通凡人,只有一个村长有练气修为,但从外面来此的人无一不是筑基以上的修者。对这个村子的人来说,每一个外来者,都有灭亡他们的能力。 村长很快领着几个壮年出得村子,他是个中年男人,脸上挂了一副游刃有余的笑,迎着雎不得走过来。 走得近了,他才发现眼前的青衣男子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相反他背上那个浑身灵力雄厚,非常人能比,但她一看便知受了伤。 他的神色瞬间冷淡许多,手一招,将围着他们的男人招到身边来。 他问一遍:“你们要干什么?” 雎不得同样无视了他,背着林念慈继续往前走。 此时已经到村口,男人们在村长的眼神示意下,扑向雎不得。雎不得闭了下眼,觉得他们很是聒噪。 他腿下一扫,那些扑过来的壮汉便横倒在地。村长心头一震,亲自出手,不料眼前一花,自己也登时伏地。 雎不得面不改色,踩着没爬起来的,继续走过去。 村口最近处一间小小院子,他抬脚踹开,迈腿进去。 院子是真的很小,房屋也很小,但其中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都有,充满烟火气息。 木门有些生朽,他一推,便掉下许多木屑,院里很多东西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看样子似乎早无人住。 他背着林念慈入了屋,灶间还算干净,虽有些烟熏火燎的气息,却不刺鼻。灶间紧紧挨着里间,里间只有一张炕和一张吃饭的桌子,被人整整齐齐地摆放好。 他将林念慈放在炕上,替她脱了鞋,又拿起一旁的被子为她盖好。 大门外,村长和几个男人探头探脑地看向里面,这间屋的主人三个月前便已死,外来人若要强占也不会有什么纠纷。那个男子看起来不是很好惹,应该也不会住太久,不若先不管他,随时观察他们的情况。 林念慈醒来时,才是下午。雎不得坐在炕沿上,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何处?” 他转头瞧她脸色:“不知道,随便找的一个村。” 她爬起来,头晕脑胀,见状,他一只手撑住她。 缓了缓,她爬下炕,看见房间的布局,虽然东西不多,但处处透着温馨。 “屋子的主人在哪?” 雎不得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林念慈想起他的行事作风,也明白了,多半是他强闯进来。 她偏了头,没再问什么。 雎不得却在她背后沉下脸,她为什么不再看他?是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对他失望了? 出了里间,泥石堆砌的灶台上叠了几只瓷碗,似是没来得及收走,灶旁一个大水缸,被人用木板细细盖好,所有的物品上都落了一层细灰。 这里没人住? 林念慈走出院子,腹部的抽疼让她有些难受,但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站在村口望,村子不大,大概百十户人家,百十座屋舍院子排列地井然有序,村道平整,偶尔能听见一声鸡鸣。 旁边一处房院前聚了七八个紧张的妇女和男人,与她对视的一瞬便争先恐后地缩回廊门。 察觉自己可能会吓到他们,林念慈只得重新回去。 院子中央一口水井,她探头瞄了一眼,还有水,且不深。矮墙旁边一棵不知是什么的树,叶子长得细细密密,上面仿佛涂了层蜡,仔细一看,好像里面还结了几颗果子。 她靠近一步果树,树上忽然掉下来一张煞白的脸。 作者有话说: 雎不得:勿扰,正在自我攻略中 作者疯狂术之存稿减少 画个大饼:有朝一日,作者日万 感谢在2022-07-11 06:34:25~2022-07-12 19:1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娇娇小榄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南洲(五) 背后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干什么?”雎不得坐在门槛上, 严肃看她。 林念慈想要爬树的念头顿时消退,她指着树上冷冷直视她的白蛇:“这里有条白蛇。” 黑蛛蛛从她头发里探出眼睛,偷偷看白蛇。 大腿粗的蛇扭曲着盘在树枝上, 红舌一伸一吐, 黑色的竖瞳警惕盯着她。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雎不得轻嗤。 “奥。”她迅速拍了拍蛇头, 然后跳开, 跑到雎不得旁边坐下,脸上笑得像偷了腥的小猫。 雎不得:“……”真幼稚,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幼稚。 两个人并排坐着, 好似两个无聊的小孩, 坐在一起聊天。 院子里是泥地, 地上长了许多杂草, 有些长到腰际, 有些才刚冒出一点嫩芽。只有常走的地方被踩实了, 才没有长草。 “这个院子好像没人住了。”林念慈撑腮看天。 “嗯。”雎不得拔了根狗尾巴草, 拿在手里把玩。 “你看,那朵云是桌子的形状。”她指向天上。 “嗯。”他捏着狗尾巴草, 蓦地想起了因果囚里逐风编的兔子, 他努力回忆兔子的模样,手下笨拙地尝试。 “你嗯什么嗯?你都没看……”林念慈眼一挑,瞧见他手里的狗尾巴草,她旁观片刻, 才看出来他是想编什么东西, “你要编……是不是兔子?” 被看出来,雎不得收紧手, 否认:“不是, 我就随便玩玩。” 她笑得玩味, 从地上薅了两根一样长的狗尾巴草递给他:“那你会编兔子么?” 他略微迟疑地接过来:“不会。” 她又找了两根差不多的拿在手里:“我可以免费教你。”她将两根草毛茸茸的部分交叉缠了一圈,眨眼出来两个兔耳朵。 “嗯?”雎不得凑近了看,没看明白是怎么缠出来的。 林念慈拆开,慢动作给他重新缠了一遍。他试着将两根狗尾巴草交叉,学着她绕了一圈,但绕出来的两个兔耳朵是并起来的,他拆开,又绕了一遍,结果依然如此。 他修长的手指在狗尾巴草面前好像不会打弯,显得异常笨拙。 林念慈看得想笑,算是明白那时他教自己天皮符时看自己是什么样了。 黑蛛蛛趴在她手上,幻化成的人面紧皱,似乎也很想笑。 她凑过去,一点点地指导,他终于缠出了个兔子头。她又教他缠兔身,刚示范一遍,雎不得还没学会,半空突然扔下来个完整的狗尾巴兔子。 两人抬头望过去,方才的果树上倒吊着那条白蛇,白蛇的尾巴一翘一翘,信子一吐一吐,眼里透出一丝鄙夷之色。 雎不得拿过它扔过来的兔子看了眼,转手就给它扔了。 白蛇吞吐的信子一滞,它从果树上跳下来,眨眼竟成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一身冰蓝色衣裳,足蹬漆黑长靴,衣裳是上好锦绣,绣了飞龙祥云。他长得精致,漂亮的桃花眼更是给他的脸填上一抹殊色。 他抱臂走过来,神情高傲:“不过一个小小玩意,你竟学不会。” 雎不得面色冷淡,对他的挑衅并不在意。不过若是他没有被封灵力,这样的小妖连蹦到他面前嚣张的资格也没有。 林念慈见他不生气,遂放下心来,继续教他身子怎么缠,两个人默契地一同无视了他。 “……”祖万气得磨牙,“喂!你们怎么不理我?” 他在林念慈身边坐下,小小的门槛瞬间变得拥挤:“你们不理我我就一直坐在这里!” 林念慈抽空回复:“自便。” 祖万深深吸了口气,咬牙:“你理我了,我可以不用一直坐在这里了。” 黑蛛蛛爬到林念慈肩上,冲着他吐出一口白丝,似乎不欢迎他,他伸手去捉,小蜘蛛却迅速爬走,幻面吐了吐舌头。 “啊啊啊!”祖万崩溃了,他跳起来在院子转圈,“你们都欺负我!” 他转了一阵发现还是没人理他,只得平静下来回去坐下,对着林念慈露出讨好的笑:“你缺道侣吗?” 雎不得终于成功编了个草兔子,正自得打量,便听着这么句话,他侧头看向祖万:“我比较缺。” 祖万脸上的笑一顿,颊上很快泛起一抹嫣红,他扭捏道:“男的也不是不行……你看我可以吗?” 林念慈:“……”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这么无语过。 雎不得:“……不行。” 被拒绝,祖万板起脸冷哼:“哼,我还不稀罕你呢。” 他伸手去抱林念慈的胳膊,大大的桃花眼眨啊眨,甜笑:“姐姐,你觉得我怎么样?” 雎不得的眼神瞬间移动到他的手上。 林念慈拂开他:“你很好,我不配。” 祖万又一次遭受拒绝,他不可置信:“既然我这么好,姐姐为何不能看看我?” 艹了。 哪里来的戏精。 她后退一步,主动退出战场,雎不得挑眉看他:“因为她不喜欢弟弟。” 祖万随她站起身,刚要跟着进屋,被林念慈一个定时符拍在原地:“少说几句,休息休息。” 这种金丹的小妖在想什么,她门清。很多妖修炼出人形后,便容易动歪心思,专门去勾引比自己修为高的修者双修,双修一次,修为低者便能短时间里提高大段修为,此种方式修行比辛苦修炼容易得多。 杏红的晚霞染了半边天,夕阳徐徐沉下,屋檐的影子渐渐变长。 林念慈和雎不得对着灶台陷入沉默,他们谁都不会做饭。两人在外面时,要么买着吃,要么直接糊弄糊弄生火烤灵兽吃,还没做过炒菜羹汤之类,更没用过大锅。 林念慈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她的上一件又被血浸透,不能再穿。疼了多日,她现在似乎已有些微麻木,除了轻微的精神不济和难受,也没再有其它不适。 灶台旁边的大水缸里盛了很多发潮的面,没有旁的菜食,她想了想,自己喝过疙瘩汤,不如做碗简单的疙瘩汤尝尝。 她取来盆,舀了些面进去,又放了些水,尝试和了和,发觉面有些稀,她便往里倒面,面干,又倒水。一番操作下来,面没成疙瘩,倒成了块软硬不均的团子。 雎不得紧皱着眉,这什么东西? “咱俩就这样吃吧……?”她捧起团子试探。 也没别的东西能吃,只得这样了,雎不得艰难点头。他蹲在灶下,找出藏在灰底的打火石,将早放进去的柴火点燃。 两人望着空荡荡的锅茫然:“下一步……做什么?” “放面?”林念慈把盆放进去,总觉得哪里不对,“是不是还要放水?” 门外扒着门框偷看的祖万猛打开门冲进来,兴奋道:“姐姐我会!” 然后他将锅盖一盖:“不用放水,这样一直烧就行了。” “奥,奥。”林念慈将信将疑,最终还是决定相信他。 祖万慢慢靠近她,想要挨着她坐下,雎不得见状,硬生生挤进来,顺便对林念慈道:“下回给他贴个时间长点的。” 祖万害羞地笑:“姐姐才不会这么对我。”话音刚落,身上被人贴了张三个时辰的定身符,推出门外。 “……”祖万垂下眼睫,俯身吹了下定身符,唇角是诡异的笑,“你还是这么可爱呢。” 两个人蹲在灶台前,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闻到浓烈的糊味,打开锅盖一看,面团被烤得僵硬,锅底早糊了。 早知道不相信那只蛇妖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门,将蛇妖提进来:“按照你说的方法做的,你尝尝?” 祖万看着林念慈,羞涩拿起面团往嘴里送:“姐姐真是客气,我……哕!” 雎不得眼疾手快一脚把他踹出去,关好门。没办法,两人饿着肚子睡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林念慈早早去找了村长,他们要在此活下去,总得需要些帮助。 村长知道她是昨日外来者之一,还有些修为在身,又见她很是礼貌,便热情地接待了她,半句没提雎不得的霸道行径。 她看出村长只是练气修为,便从储物戒里拿出一颗筑基丹。 村长眼前一亮,筑基丹太过昂贵,根本不是他这样的小民买得起的,若是有机会筑基,他也能更好的保护村子。但他也明白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便笑道:“姑娘二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与……师兄常年修道,不会做饭,希望婶子能教我一教,粮食我们也无处可买,只能求村长施舍了。” “此事好说,”村长立刻起身招呼自己老婆,“秀梅,这位姑娘初来乍到不会做饭,你教一教,顺便收拾些米菜给她捎着。” 秀梅擦着手从屋外进来,就是普通的村妇模样,看着很是朴实,她见到林念慈的第一眼便眉开眼笑:“哎哟,好俊的闺女。来来来,婶子教你做饭。” 林念慈将筑基丹递给村长,跟着秀梅去到灶台。她从未接触过做饭,对此一窍不通,常常顾头不顾尾,手忙脚乱,秀梅却半点嘲笑都没有,非常认真细心地教她,教了半晌,她也就会了个煮稀饭。 “谢谢婶子。”她提着一兜青菜鸡蛋大米,往外走,“我先回去了。” 秀梅在门口招呼:“妹子,午饭再来啊!” “好嘞!” 村长家大门前一棵粗壮的树,林念慈刚拐过去就在树下看见盘腿坐着的雎不得,他垂着脑袋在鼓弄什么东西,似乎是在等她。 他原来是跟着自己来的么? 她从他背后靠过去,想要看看他在干什么。 雎不得低着头,余光里忽然闯进一抹青色,他猛地回头,正撞上林念慈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笑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会躲起来编兔子,手自然伸去想要拿过来看一看:“你这小兔子编的越来越好了。” 雎不得将手里刚编好的十几个狗尾巴草兔子塞进袖中,一脸淡定:“你看错了,没有的事。” 林念慈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很给面子地附和:“是,我看错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从雎不得封了灵力后,他就变得乖了许多,面对她时也没有那么高冷了。 果然人再厉害,失去了依仗也要识时务。 黑蛛蛛从他袖子里爬出来,嘴里叼了一串狗尾草兔子,拼命往林念慈身上跳,雎不得没看着,让她一手接住。 一串的草兔子整齐挂在绳上,一个一个的被人细心调整好角度,打眼一看,好像兔子全在向着她笑。 林念慈提起来细看:“这么厉害,编得很好啊。” 雎不得本来想抢回去的手一顿,不自在道:“想要就送你了。” 闻言,她立刻将那串草兔子挂在脖子上,脸上嬉笑:“还能做项链,好看吗?” 青绿的“项链”搭在她雪白的脖子上,虽然有点丑,但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无关美丑,就是让他想多看几眼。 他板着脸:“不好看。” 她没把“项链”收起来,而是带着它大摇大摆地往回走:“不好看那也是你做的。” 雎不得心底泛上一股隐秘的高兴,她没有摘下来,她还说“不好看那也是你做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怪他说不好看,还是因为是他做的,不好看也无所谓? 他跟上她的脚步,蓦地意识到,他最近的每一次情绪变化,都是因她而起。 明明他已经将寂空的感情从心里挤了出去,可他似乎又一次重蹈覆辙。 原来再来一次,林念慈还是会让他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他沉了声,默默随着她走回去。 他现在只是对她有一点点感觉而已,他一定能控制住。 “姐姐回来啦!”祖万从门口迎出来,欢快的声音远远便能听见,“姐姐带了什么好吃的?” 林念慈很不喜欢他,一个男妖说话阴阴柔柔的,听着就不舒服:“你怎么还在?” 祖万神色委屈:“姐姐来之前,我在这里住了好长时间了。” 林念慈轻皱眉,比他们来得早?这就没法赶他走了。 他深黄的眼睛一转,瞧见她脖子上的草兔子:“姐姐,这是你自己编的吗?好——” 雎不得挡住他的视线,似笑非笑:“我编的。” “——丑啊,如果是我,我才不会送姐姐这么难看的东西。”他话音一变,拖住一声很长的长调。 林念慈受够了他阴阳怪气的声调,回身一把卡住他脖子,阴森森:“我喜欢,关你屁事?”将他一把惯到门上,自己进了屋。 雎不得进去时,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那一眼看得他浑身血液倒流,直至冰凉。 四下没了人,祖万恶狠狠踢了一脚门框,为什么要害怕?他现在可是一点灵力都没有,可任自己拿捏……不,为何要拿捏他?他要他永生痛苦。 等着吧,他会将他所有重要的东西,一一毁灭。 林念慈在村长家里吃了一些,但雎不得还未吃饭,她便撸起袖子,想给他炒盘鸡蛋加菜。 屋里没有凳子,雎不得坐在柴火堆里,一边烧火,一边看她来回忙碌,竟也生出些许期待。 “方才村长家的婶子教我的时候,她还诧异我不会做菜为何刀工如此好,”她咔咔几刀将土豆切成细细的丝,想起婶子的表情,好笑道,“她不知道,其实我这刀工都是在蜃境里成天杀出来的。” 雎不得看着她的手快出飞影,默默地应:“嗯。” 她在锅里放了油,等油热起冒了烟,便将土豆丝尽数倒进去翻炒几下,她的动作还不甚熟练,却带着独特的美感。 锅里的水汽烟气蒸腾,灶台前的人变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能闻见油炒的香味。 他看着这一幕,心底无比宁静。 直到她将土豆丝端上来,土豆丝卖相还好,只一点地方隐隐发黑。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在柴火堆上,中间摆了盘菜,她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他也充满期待地握起筷子。 “怎么样?” “还可以。”雎不得吃了一口,有土豆的香味,只是其它味有些淡。 林念慈被鼓励到了,她也拿起筷子尝了口。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忘放盐和醋了! 雎不得是真觉得挺香,除了味道淡了一点和有点糊之外,没别的毛病,再加上他很久没吃过菜,吃得便很快。 这让林念慈这个掌厨很是感动,对自己的厨艺更加有信心。 吃完后,雎不得主动起身收拾碗筷,她靠在柴火堆里玩那串草兔子。一袭水蓝色从身后探出脑袋,他向着她耳边吹口气:“姐姐,你们名门正派是不是对魔族人深恶痛绝?若是见到魔族之主,是不是要讨伐他呀?” 雎不得埋头洗碗的脸抬起,两只眼睛里阴郁骤起。 祖万回看他,微翘的桃花眼里全是恶意,继续:“姐姐可知道,魔尊唤作什么吗?” 林念慈原本看草兔子的眼神转向祖万,好奇:“他叫什么?” 雎不得心头一滞,走近了他。 祖万更加得意,故意拖长语调:“他叫——” 雎不得冷冷看着他,表情如常,加快的心跳却出卖了他。 “我管他叫什么,”林念慈突然拿了一根柴火将他推开,语气不善,“少在我耳边吹气。” 祖万满脸错愕地被一根柴火推倒,然后又被雎不得用脚踢出了门。 雎不得回身,小心看她一眼:“你不想知道魔尊叫什么?” 她晃晃脚尖:“魔尊叫什么用他告诉我?我又不是不知道。” “他叫什么?”他动作慢了些,“你怎么会知道?魔尊的名字应该没有传出来。” “当年新魔尊登位时,我曾仔细研究过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眼里闪过一丝得色,“新魔尊名唤玉修罗,是魔族后起之秀,他性情残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经常当街强抢民妇,还喜欢强迫幼女……” 她声音小了些:“我听说,他奇丑无比,看不惯长得好看的人,爱好将美人扒皮。” “……”雎不得的表情裂开一点,“你是怎么研究得如此离谱的?” 他好像知道,她是谁了。 他当时还差点顺着灵力去把她给砍了。 “我扒了所有有关魔尊的帖子总结出来的,”她更加得意,“你说离谱,难道你见过魔尊?” “没有。”他假笑一下,立刻否定。 “你笑什么?”林念慈一眼看到黑蛛蛛,它的假面已经从小男孩变成了小女孩,煞白脸、全黑眼珠的小女孩皱着脸在笑,看着又滑稽又恐怖。 “吱吱!”黑蛛蛛躲开她的手,六条细腿飞快腾挪,爬到雎不得肩上,整只蜘蛛笑得都抖起来,爬到一半还差点滑下去。 林念慈丝毫不怀疑自己,她站起身:“魔尊行事霸道,极为可恶,雎不得,你以后见了他得绕道走,否则他看你这么好看,难免不会对你动歪心思……不,希望我们两个永远也碰不到他。” 她说到最后,双手合十,祈求保佑。 雎不得:“……”很想掀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或许,”她眼珠一转,“魔尊打不过你呢?你若是见了他,可以将他杀了。”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奇怪的笑,不再搭话,转身出了门。 水蓝色衣裳的少年坐在门外,他嘴里哼着悠扬的歌,腿轻轻晃动,神态是与雎不得闲暇时如出一辙的懒散。 雎不得走近了他,看见他手里在编狗尾巴草兔子,他编了五六个,但到最后都被他撕扯粉碎,草兔子的残肢被他扔了一地。 少年高兴地笑,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你出来啦,哥哥。” 作者有话说: 雎不得:谢谢你 感谢在2022-07-12 19:19:31~2022-07-13 19:0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寂鹩哥 10瓶;墨陌茉 2瓶;周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南洲(六) 雎不得神色冷淡:“滚回去。” “哥哥, 不要那么粗暴嘛,”少年微笑,手指握上他的衣摆, “你现在可没有同我谈判的实力哦。” 他踢掉他的手:“你想做什么?” “啊!”少年惊讶, “哥哥你从前可不会问这样的话, 你都是直接动手的。是因为你现在封了灵力吗?”可真是意外之喜, 他出来游玩,竟能碰见这样的雎不得,从前他可是找了许久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雎不得讽笑:“是啊。” “那真是没有办法了, ”少年一脸遗憾, “哥哥现在赶不走我, 我可是专程过来恶、心、哥、哥、的呢。”他最后一字一句顿道。 “吱呀——”门被人推开, 林念慈探出脑袋:“你锅还没刷完, 在外面干什么……?” 草地上, 明艳精致的少年躺倒在雎不得脚边, 他眼中蓄满晶莹的泪水,大眼楚楚可怜地看向她:“姐姐, 不要怪哥哥, 哥哥不是故意打我的……” 林念慈看了片刻:“不怪他,打得好。”啪的关上门,转头进了屋。 祖万冷下脸色,坐起身, 诡异地笑:“她很可爱, 对吧?她也很相信你,比你母亲父亲, 都要相信你。你说, 她若是知道你是魔尊, 她会怎么对你?” 雎不得神情一变,脚尖精准地踩到他的七寸上:“是啊,她很相信我。实在可惜,本想放过你,可你偏要闯来送死,那也没办法。” 眼前的这个人,曾是他年少噩梦,他靠着他一脸的纯真无邪骗过了很多人,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 原来,还是有人会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 少年的脸霎时变了,数不清的银白蛇鳞在他身上闪现,人形也很难维持,偏偏他无法反抗。 他眸中的愤懑恨极倾泻而出,凭什么?一个杂种而已,为何封印了灵力也能轻而易举踩住他的七寸? 雎不得脚下用力,少年登时吐血。 少年匍匐在地,水蓝的衣裳沾了泥,玉□□致的脸变得奇怪无比,他无力挣扎一番,带着愤恨不甘断了气,他死不瞑目。 他的灵魂慢慢从身体抽离出来,化为白色妖鬼。 他不甘心!他明明已经从那场血洗里逃出来了,雎不得明明没有灵力,为何自己还是被压着打的那个?自己为何死得如此突然? 雎不得看不见身边渐渐成形的怨灵,冷漠踢了一脚地上胳膊粗的蛇。 逃走了便不要再来找他了,偏偏要自不量力。 呵,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他将白蛇随意挂到了树上,打了水冲干净草丛中的血色。 清晨的麦垄笼罩了一层薄雾,绿油油的一片上晕染青烟,周边都是潮湿的气息,置身其中宛若仙境。 田里早有人在劳作,男人女人都有,地头上还有几个拔草的小孩。 林念慈走过去,小孩俱露出好奇的神色,他们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但爹娘说过不能随便与外来人说话。 劳作的男人女人们匆忙跑过来,抱住自家孩子,神色警惕。 “大哥大姐们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昨日与我同行之人若有什么得罪之处,我在此替他道歉。” 关于她给了村长一颗筑基丹这件事,村长已经告知他们,此时见这位姑娘言语平和诚恳,大部分人也就放下了警惕。 不过一上午,林念慈便与他们混了个脸熟,小孩子收了她的糖,也格外喜欢亲近她。 雎不得独自在屋里呆了两个时辰,见她还没回来,出来寻她。 青翠的田垄间,林念慈穿一身相衬的青衣,弓腰在地里与农人锄地,有几个不及她腰间的孩子围着她,像几只鸟一样叽叽喳喳。 农人看见他,已没有了昨日的警惕紧张,纷纷对他笑脸相迎:“师兄来了。” 雎不得一怔,没见过这样淳朴的笑,竟有些不习惯。他继续板着脸,去找林念慈。 农人受了冷脸也不觉尴尬,向着林念慈喊:“姑娘,你家师兄来接你了!” “欸,来了!”林念慈抬头瞧见他,加速锄完最后一下,放下锄头走过来,“我待会就回去了,不必来寻我。” 她的脸上满是晶莹汗珠,墨发微湿,青衣袖子高高挽起,衣摆被扎在腰间,裤腿上已沾了泥点。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样的活,修仙弟子是不屑于做的。 她总是如此多变,每当他以为她就是这样时,她又变了一副模样。 “不要再做了,”他低垂了眼,闻见一丝极轻极轻的血腥味,“你的伤还没好。” “我们借住这里,没别的用处,只有一身力气,总要替人家干些活吧。”她擦去额汗,难看的脸色早被她用灵力遮住。 “……我替你干,”他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回带,“你养伤。” 林念慈想了想:“我们可以轮流。” “嗯。”进了屋,他关上门自己出去,“你换身衣服。” 门外茂密的果树上倒吊了一只灰白的妖鬼,他血红的眼睛静静盯着站在外面的男子,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微笑。 林念慈包扎完,换了衣裳才发现干净衣服已经换完了,剩下的全是之前换下没来及洗的脏衣服。她将脏衣服放进盆里,抱着去院里打水。 雎不得闭目靠门坐着,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她出来,他缓缓撩开一只眼皮,看她在看什么。 水井已很长时间无人使用,承轴生了锈,转起来微微发涩。 “你要洗衣服?”他站起来,帮她打水。 “太多脏衣服,再不洗没得穿了。” 雎不得沉默听了,打完水,他撸了袖子,坐在林念慈对面,要与她一起洗。 她是真的想象不到,一身清贵之气的雎不得竟然会洗衣服。 他腰背笔挺地坐着,神色淡淡,一双骨节分明的素手从水里拿出衣角,水沾湿了那双总是握着玉扇的手,染上一抹透明的欲色。 林念慈看着他手里自己沾血的衣服,莫名地有些羞耻。她慌忙拒绝:“不必了,我自己洗就可以。” 他看着她,清若琉璃的眸子里现出疑惑。 她匆匆端了盆,跑到树下自己搓洗去了。 雎不得垂下手,不明白她为何不要自己洗。 之后的日子像小桥流水一样平静,两人很快融入了此处山外桃源一般的村落,每日随着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林念慈的厨艺也越发好了,至少再没忘记放盐。 如山水般寂静的一日,她坐在垄间看雎不得拔草时,眼前一黑,耳边只隐约听见有人奔跑过来,喊她名字。 见她昏倒,周围的村民都很慌张,他们这里全是普通凡人,若这位姑娘有疾,谁也治不了。 雎不得看着她骤然灰暗下去的面容,心底突地生出一丝恐慌。他将她背起来,跑了回去。 青色的衣摆掀起,包扎的布条全部浸湿,他想起近几日,她突然换布条换得勤了些。 布条之下,是依旧鲜红的伤口,漆黑的古老文字爬在伤口上,已经从小腹扩展到她的胸下,在她洁白似玉的皮肤上格外触目。再往上他没有掀开看,却也知道她的情况很是糟糕。 他没料到,这诅咒竟扩散的如此之快。 没由来的恐惧一瞬侵袭了他,他不知道她能否等到他恢复灵力的那天。 他为她清洗伤口,换好包扎的布条,在她身边躺下。 黑蛛蛛趴在炕沿上眼巴巴地给他递布条。 到了半夜,她还未醒,他靠着她,闭目假寐。 林念慈昏睡中突然开始发抖,他摸了摸她的手,身体温度很低,冷得凉手。他又给她盖了床被子,紧紧抱住她。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止住颤抖。 林念慈昏迷了一整日,这次她是被外面劈里啪啦的锅碗声吵起来的。她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眼前还是一派迷蒙,恍惚看见雎不得一头烟灰和菜叶子,蹲在灶台前。 他拍拍身上的烟灰,眸中似有惊喜:“你醒了。” 她眼前终于清明些许,看清他身上的狼狈,不自觉笑起来:“哈哈哈,你怎么弄成这样。” 他摸到头顶菜叶,将它们摘下来:“我不会做饭。” “我教你。” …… 从那天昏迷以后,林念慈的身体便如倾泻的瀑布,急转而下,她极速消瘦,腹部的伤口也开始恶化,一天里很少有醒着的时候。 雎不得学会了做饭,每日为她洗衣服换布条,天天躺在她身边等她醒来。他一日一日地数着时间,无比期盼这一个月快点过去。 窗外吊在树上的妖鬼红着眼睛,看着屋里的人日复一日,然后有一日,它转身飞出院子,向无尽山里飘去。 雎不得捧着一束小小的野花:“林念慈,你快看。”这些是他方才在院子里摘的,院里不知何时生了这么多五颜六色的野花,它们小小的,有的还没有米粒大。 林念慈睁开眼,从里面挑出一朵紫色的小花,黑蛛蛛也从花堆里挑了朵白花,自己插到头上。 她喃喃:“我很喜欢紫色。”只是因为怕寂空留在雎不得身上的感情作祟,她才从未在他面前穿过紫衣。 但她有很多紫衣。 雎不得没听见这句话,他拿了个瓶子,将花束插进去放在窗前,期待林念慈能像这些朝气蓬勃的花一样,很快好起来,即使他无比清楚诅咒不除,她只会越来越差。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纸射进来,将她苍白的脸照得透明,她瘦到嶙峋的手腕青筋凸起。 雎不得看着她生命力急速流失的脸上,生出一股不真实感,好似他现在正踩在云上,飘飘荡荡。 他没见过逐渐病重而亡的人在生命最后是如何的枯萎,他只见过上一刻还生机勃勃的人下一刻便头断而亡。林念慈日渐枯竭的状态,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紧闭双眼躺在那里的林念慈,好像下一刻便会跳起来笑着告诉他“哈哈哈,我是骗你的,被骗了吧?”。 他充满期冀地盯紧了她,却只在她身上看见不能抵挡的死气。盛开的花和明媚的阳光忽然变得异常刺眼,他立刻站起来扔掉花束拉上窗帘,将那些生机挡在外面。 他躺下,重新抱起她,她的身上很凉,将他凉得发冷,他却不肯松手,似乎他一松手,眼前人的生命便会悄悄溜走。 雎不得很是奇怪,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喜欢林念慈,不觉得林念慈对他有多么重要,甚至即使面对这样的林念慈,他也不觉得内心起了什么波澜,可他就是不想看她死。 一线亮光偷偷从缝隙里爬出来,抚在他的眼上,他懒洋洋地生了困,闭上双眸,很快便睡着了。 阴暗的房间里,嫣红长裙的女子跪在床前,她捧着一个男孩的脸,温柔地笑着,大红的唇开开合合,雎不得听了很久,才听清她说的什么。 她的语气比她的笑还要温柔许多:“……我诅咒你永世孤独,不得人爱,凡你所求,皆不可得。” 外面漆黑一片,只能听见蝈蝈长鸣。 雎不得猛地坐起,惊得林念慈也动了一动。 他心中惊悸,不由去摸身边人,感觉到跳动的脉搏,才缓下心神。然后他坐在黑暗的夜色里,静默了很长时间。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她了,她的样子太过久远,以至于做梦也只能梦见她隐藏的歇斯底里和红的温柔唇。他脊背弯了弯,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下。蓦地,一只手搭在他背上,让他不由自主又挺直了。 他侧头,看见夜里她漆黑的眸子。 她的语气很是虚弱:“我想出去转转。” 林念慈已经走不动了,雎不得便背着她出了院门。 乌云遮蔽星月,村里很是寂静,他背着她走得很稳,脚下没有一点声音。无边的黑暗包裹了他们,像裹了两个孤独相依的浮萍。 他们沿着小道一路向前,道边的田野都蒙上了一层夜色。 忽然,前路微微明亮起来,几只结伴而行的萤火虫从远处飞来,紧接着是一群发光的萤火虫。它们围绕着他们,一路向前。 莹莹的光照在小路上,整个世界似乎只有此处有光。 雎不得似有所感,因噩梦产生的压抑散了些许,伸手想要触碰那些萤火虫,萤火虫却避开他的手迅速飞走,他这才发现,那些亮盈盈的光根本不是萤火虫,而是灵光。 是林念慈的灵光。 第二日为林念慈换布条时,他看见她的腹间已轻微溃烂,他愣了愣,望着那道日益加重的伤口不知所措。 他转身出了门,回来时带了一个冷汗涔涔的老汉。老汉看了看那道狰狞的剑伤,便明白这不是他能治的了的,为了安抚男子,他象征性给他拿了些凡人用的补伤药。 雎不得拿着那罐药膏,皱眉看着自己的手轻微颤抖,他此刻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林念慈可能真的要死了。 为何偏偏是这时中了诅咒?为何偏偏是在他无能为力的时候? 求求了,再等三日吧,再过三日,一切便好了。 他给她上了药,包扎好,靠着墙头打量她。 灰白的妖鬼从半空飘进来,它看着雎不得失魂落魄的模样哈哈大笑,它现了形,冲着他狂笑。 他听见声音,迅速站起来:“你竟然成了妖鬼?” 祖万上身是人形,下身甩着银白的蛇尾,周身戾气。他笑得高兴:“雎不得,她即将因你而死。” “你做什么了?!”他伸手去捉祖万,眼睛却下意识去看林念慈。 “哈哈哈,你也会害怕吗?”祖万的獠牙闪着光,看出他动作里隐藏的害怕,“我没做什么呀,我只是将你们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了千祇宗而已。” 全身如坠冰窖,雎不得来不及再与它问话,匆忙背起林念慈往外跑。 八个蓝衣长老从天而降包围了他:“你还想跑到何处去?” 明明还剩三日,明明仅有三日,此时,这三日就像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横在雎不得眼前。 他反手将林念慈搂在身前,随意从地上抽了根胳膊长的狗尾巴草,右手一抖,草茎便坚硬如剑,无声的剑意从他身上升腾。 长老们也不再废话,纷纷抽出剑来,与他战在一起。 越打,长老越是震惊,他们修为不低,全是化神以上,此刻竟拿一个封了灵力的凡人毫无办法。这个凡人的剑意之锋锐,杀伤力之强,几乎绝无仅有,可以说他的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黑蛛蛛也变大,与长老们打在一起,但它尚未恢复,几下便被一个长老踢出老远,仰身躺在屋角,费了半天力都没翻过来。 八个人的拉锯战很快消耗了雎不得的体力,长老顺利捉到林念慈,剩余长老反剪他的胳膊,将他惯倒在地。 他额上青筋暴起,脸上通红,眼睛死死盯住依旧昏迷林念慈。 个子最高的那个长老得意炫耀:“这诅咒还真好用,要不然今日别想抓得这么简单。” 他看着那些长老随意将她扔在地上,看着她隐隐颤抖的身体,心头猛地一痛。 他伏在地上,浑身冰冷,求道:“不要让她躺在地上,她会冷的……” 祖万的妖魂坐在没有丝毫意识的林念慈身边笑,伸手去摸她苍白消瘦的脸。她生命力流逝的身体好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在地上慢慢枯萎。 压着他的长老将他用锁灵链绑起来,听见他的请求,冷漠道:“冷死最好。” 死?她快了啊…… 难以言喻的绝望和痛苦侵袭了他,强烈的魔气骤然从他身上涌出,将锁灵链崩碎,识海里的诅咒一点点被逼退散,他恢复了全部修为。 他的眼瞳完全翻黑,黑腾腾的魔气将所有长老包裹,祖万见势不妙想逃,也被魔气扯着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收敛了全身的魔气,走过去,跪着将林念慈抱起来,透明的泪水从他脸颊滑下。瘦弱的女子被他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嵌入体内。 女子还在抖,他意识到自己此时体寒,便将她抱进房内,仔细替她裹好被子。 她的发丝乱了些许,交杂着贴在她面上,他扶起她,像前些日一样仔细为她梳理整齐。 雎不得掀开她的衣摆,指尖磅礴的灵力将那片雪白肌肤上的黑色纹路一一消退,她身上狰狞的伤口终于开始愈合。 生机重新在她身上出现,苍白渐渐被红润取代,她也不再颤抖。 她还在昏睡。 雎不得低头,将额虔诚地抵在她腹间,双手握住她的纤腰。温热的呼吸打湿她的小腹,他情不自禁想要一吻,却不敢去冒犯她。 原来那些自认为不喜欢她、她不重要以及毫无波澜的心绪,是因为抗拒她的死亡。 他此刻才明白,曾经的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即使没有了寂空的感情加持,他依然会迅速爱上她。很奇怪,就像有人控制了他一样。 为什么?他不明白,现在也不想明白了。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很长时间,直到感觉林念慈动了一下,他才如惊弓之鸟般直起身体。他匆匆为她整好衣裳盖好被子,出了门,根本没敢看她是否醒来,是否看见他方才的表情动作。 门外,八名长老和一只蓝衣的妖鬼挣扎着被魔气束缚在半空,他们浑身的灵力几乎全部溃散,面上的神情痛苦无比。 他走到方才炫耀使用了诅咒的长老面前,手指捏住他握剑的右手,徐徐地将它撕下来。 高个的长老目眦欲裂,张口欲要骂他,却被他用自己的残手堵住嘴。他愉悦地发出一声笑,将魔气一点一点地收紧,听着高个长老体内骨骼寸寸碎开的声音,再轻而易举地捏碎他们的元婴。 其他七个长老他如法炮制,他脸上是冷漠的笑意,宛若掌握生死的神明,将蝼蚁一个一个地碾压,自己却依旧一身清贵。 长老们失去全部修为,断肢被肆意扔在地上,到最后人也跌落在地,像一只蛆虫般蠕动。 祖万神色恐惧地看着雎不得向自己而来,他求饶道:“哥哥,我错了,放我走吧,我保证我再也不会让你看见我……” 作者有话说: 雎不得:想问一下作者,我什么时候能亲到我老婆? 作者:有生之年…… 雎不得(拔刀) 作者(威武不能屈):有朝一日…… 雎不得(悄悄贿赂) 作者(富贵不能移):老夫掐指一算,再过几日…… 雎不得(怒):笔拿来,我自己写! 感谢在2022-07-13 19:02:02~2022-07-14 19:2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娇娇小榄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南洲(七) 雎不得将食指抵在他唇间, 轻声:“嘘!你声音太大了,会吵到她的。” 祖万惊恐地闭了嘴,然后发现自己的鬼魄在无声燃烧, 苍白的火焰从他脚底升腾, 冷得他发抖。 他的眼泪汩汩流下, 悲凄道:“哥哥, 这个世间,你只有我了啊,你要把你最后的血肉至亲毁掉吗?” 雎不得冷笑:“你算什么东西?” 冰冷的火将祖万的魂魄围裹了, 他全身都结上一层冰霜, 渐渐那副惊惧的表情被定格, 风一吹过来, 他便寸寸崩坏, 变成无数细小的冰花落在草地里。地表的温度融化了它们, 它们化作晶莹水珠, 泛着柔和的阳光,再不见那个水蓝色诡笑的少年。 雎不得无视地上痛苦挣扎的长老, 从树上将祖万的尸体拽下来。银白蛇还未腐烂, 蛇鳞坚硬有光泽,蛇皮微滑。 这样的料子,拿来做护甲刚刚好。 果树剧烈一抖,他喷出一口滚热的鲜血, 头眩晕了片刻。 识海里的诅咒已被逼至角落, 只剩一点残纹,但这一点却如何也消灭不去。 从诅咒后退的那一刻起, 他便知道, 自己已无退路。 母亲给他下的诅咒, 能令其退却的,只有爱意。 他将自己仔细收拾了一番,又将地上的断肢残人一把冥火烧成灰,才迈着步子进了屋。走到门边,他瞥了眼还在费力挣扎,企图翻身的黑蛛蛛,嫌弃地用脚尖把它踢翻过来。 黑蛛蛛终于翻身,在地上激动地蹦了两下才跟着雎不得去看林念慈。 林念慈已经醒了,正坐在炕沿上喝水,见他进来便跳下炕抱住他:“谢谢你啊。” 这近十天里,她虽然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但雎不得做过什么她都心知肚明,尤其是他还为自己解开了诅咒。 外面发生的事她丝毫未觉,她只知道他恢复灵力后为自己修复了身体。 雎不得被她抱住,人瞬间僵硬起来,手臂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好,犹犹豫豫半晌才试探着搭在她肩上。 她还是很瘦,抱着都有点硌人。他只能通过灌输灵力将她的虚空补足,却不能将她的肉补回去。 温柔的阳光悄悄从窗纸爬进来,黑蛛蛛躲在门边,偷偷地仰面看。 经历了许多天的昏昏沉沉,林念慈感觉现在自己充满力气,她很快松开手,跑出屋子。 她骤然离开,雎不得的怀中一空,心脏好像也跟着一空。他紧追出去,默默跟着她,看着她到处同相识的村民打招呼。 村民惊讶于她恢复的如此快,纷纷围着她向她恭喜。 雎不得望着她对他人的笑面,止不住的嫉妒油然而生,想要将她关起来,只有自己能看见。 但他同时又清楚地知道,她不会乖乖被自己束缚,自己若真这么做了,她便不会再理自己。 他强忍酸意,一路站在林念慈身后,像一尊守护神,不必要说话,只需站在那里,便安全感十足。 小小的院子一片静谧祥和,绿色的草地果树,蓝白的天空轻云,仿若世外之地,无人知晓刚刚这里惨死了八人。 林念慈坐在草地上拿出储物戒里的方台,其上的一把剑金光微烁,与她的识海冥冥呼应。 雎不得轻而易举劈开方桌,露出长剑完整的面貌。 剑是把普通的剑,甚至在一众灵器里毫不起眼。剑身虽生了锈,两人却一眼瞧出这是逐风一直带在身上的佩剑。 若是只有一个寂空雕刻的木镯,还可以说是巧合,但现在又出来一把逐风的佩剑,整件事便玄之又玄起来。 为何他们一路走来,找到的一切都与逐风寂空有关?寂空逐风到底与他们是何关系?卫国神女是谁?为何是林念慈的脸?背后的人为何要让他们去寻这些? 林念慈百思不得其解,或许等他们寻到所有星之力便能解开答案。 看见佩剑,雎不得毫不意外,对于背后人玩的手段,他心知肚明。 方桌被劈开,佩剑露出大部分,承载了星力的剑身终于出现,林念慈将手放上,星力便进入她体内,与此同时,熟悉的感觉又一次降临。 目之所及迅速变换,幽暗的夜色里,紫衣女子瘸着腿偷偷跑在一排排房间后,到了最后一间房时,她看见这间的窗户没关严,登时大喜,悄悄将窗推开,手一撑,无声无息地翻了进去。 原本以为房间里的人已睡,不想进去却正对上他探究的视线。 小和尚漆黑的眸子发亮,让她在夜里一眼难忘。 那是逐风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寂空。 后来,她养好了伤,只留下一只草兔子,没有任何的道别便离开了。因为她知道,她还会回来。 她挣脱了束缚,如一只自由的鸟翱翔在这人世间。没有了家族父亲的庇护,她开始过的格外艰难,经常吃不饱饭,露宿街头,再或者是被人诱骗、抢劫。 她靠着自己的机智一次次化解危机,也在一次次的困难中成长,她没有被摧残,反而越来越生机勃勃。 逐风先是去了神川乡,传闻那里的景色极美,有许多特色的名吃和手艺。她在神川乡玩了很久,走时买了几尊小泥人,全部让师傅照着自己的描述捏好。 所有彩塑里,只有寂空的模样最难捏。因为他的样子,逐风无法形容,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才能描述寂空。 他是空山新雨,美得清透。若非要再加形容词,那就是好看,非常好看,难以形容的好看。 师傅说,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 逐风高兴笑起来,这虽是屁话,却也是实话。 师傅很有耐心,一点点按着她的指点勉强将人捏了出来。 逐风带着此行最大的收获回了京,她先是悄悄地去看了父亲,将泥人置于他书房的桌上,又去看了念梦和其他几位平日与自己关系颇好的弟弟妹妹,将泥人送给他们。 最后,她去了泰明寺。 寂空窗前的杏花开得正好,她看见了窗前隐隐俯桌的人影。 她捡了许多石子爬上树,悠悠晃着腿将石子掷向窗子,一击未开,再来一击。 窗后的人终于抬了头,推开窗,见到她的一瞬便勾起一抹笑。 逐风感念他的相救收留之恩,每次从外面回来,一定会来看一看寂空,她很喜欢与他相处的感觉,像小桥流水,温和柔软。在他那里,是她为数不多可以放空自己,什么也不必想的时候。 这个习惯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日她夜晚来看寂空。 漆黑的夜色吞噬了整座寺庙,她寻了半晚上,终于在有着唯一微光的佛殿里瞧见了跪地的寂空。 他念念有词,她靠近了才听清他说的什么。 “弟子愿以阳寿三十年,换逐风平安康乐,恳求佛祖佑她。” 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虔诚。 逐风不是不识世事的天真少女,相反,她比大部分人都要通透,所以她一眼看出寂空隐藏的心思。 她从未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将寂空推入泥潭。她一直都想错了,她以为寂空孤独,她可以常来看他,陪他解闷,但事实是他常年在寺中修行,未见过旁人,很容易便对她萌生别样的感情。 对寂空这样的人来说,心有挂碍时,便已是泥足深陷。 逐风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从此再未来过泰明寺。她已酿成大错,不能再放任其发酵。 再见寂空,已是一年半以后。 她刚从北境回来,在进城的路上碰见了他。他背着包袱,低垂了头从泰明寺下来,快步与她擦肩而过。她升起不好的预感,转身悄悄跟上他,一路尾随着他从京城走到北境。 他没有发现过她,但她知道了他离开泰明寺的原因。 他每走到一处,便向人询问是否见过一位身着紫衣,手握长剑的女子。 逐风不敢出来与他相认,但一直偷偷保护他。 她期望寂空快些放弃,早点回京,她不想再看见他为她奔波。她承受不住如此坚定的感情,她不会允许寂空因她堕入凡尘,也不会为寂空放弃自由,他们永远不会有结果。 寂空的爱是空中楼阁,看上去漂亮好看,但那远远不够生活。 她不知道,其实她又想错了,寂空这般固执的人,不撞南墙誓不回头,他不是非要一个结果,他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安好。 直到他要被安北王抓走时,她才迫不得已出现。她重新护送他回了京,临走时告诉他:“寂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希望你能早日参透。”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们分别后,逐风深受煎熬,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找寂空说明一切,虽然他从未挑明过心意。 她第一次遇见寂空这般的感情,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潇洒淡然,开始变得犹豫不决。她将他当作朋友,不希望他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她想了很长时间,最终决定先去看看他,若他还是深陷其中,她便要将他拉出来,挑明一切。 然后她与他错过,在路上被安北王发现抓走,安北王逼她说出那个小和尚的下落,她不肯,便因此而死。 最后,是她的魂魄指引寂空离开王府。 所有的场景如走马观花,快速略过。这次醒来,林念慈没有像上一次感受到寂空的感情一样感受到逐风的感情,而是一切都平淡如水。 幻境中的一切林念慈在因果囚里亲自经历过,此次以旁观者的视角再看一遍,倍感唏嘘。 逐风未必没有喜欢过寂空,如果不喜欢,她那样洒然的人不会变得犹豫不决,只不过相比寂空的感情,她的喜欢便淡许多,甚至比不过她的自由。 逐风本是鸟,她可以为他做很多事,却不会为他驻足,因为她的心里是整个世界,寂空于她只是世界的很小一部分。 而对寂空而言,逐风虽充斥了他的世界,但她更像他的信念,他的一根支柱,她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他只需看着她,却不必要得到她。 所以即使他们从未错过,他们也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林念慈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雎不得腿上,他低头,沉沉看着她。 此时平静下来,她望着那双沉寂的眸子,忽然不自在起来。之前他照顾她,日日为她换包扎的布条,不可避免地有些身体接触,那时她精神不振昏昏沉沉,也没精力去想些有的没的,现在看着他莫名有点羞耻。 她强作镇定坐起身,没话找话:“我的修为到化神了,涨得真快。” “嗯。”雎不得直视她,看她说话时开开合合的红唇,看她不自在时不自觉的小表情,突然很想仔细摸上一摸,那一定很软。 林念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又不想放过他:“你看我干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顿了一下才问:“你知道寂空第一次看见逐风时是什么想法吗?” 她果然好奇:“什么想法?” 他微勾起唇角,很是期待她接下来的表情:“他想,这个姐姐真是好看。” 然后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从额到鼻再到唇:“额好看,鼻好看,唇好看,真是哪哪都好看。” 林念慈被他这一下惊了一跳,没想到他还会说这样的话,她看着他微扬的唇,便知道他肚子里在冒坏水。 她没有如他所愿地露出羞涩的表情,而是迅速凑近了他,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两人面面相觑:“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想的什么吗?” 她的眼若幽深的水潭,让他对视一眼便掉落其中。 即使知道这是陷阱,他还是鬼使神差:“想的什么?” 林念慈靠得更近:“我在想,这人长得如此好看,若是我的便好了。”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长羽般的睫毛眨了又眨,情不自禁地想要与她肌肤相贴。 眼前人却突然远离了,刺目的阳光落在他眼上,让他不由地闭了下眼。 对面,是她戏谑的笑。 他也蓦地笑了。 等到林念慈进了屋,他才慢慢沉下笑意。她进入幻境之时,他也进入了。 他看到了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也终于知道因果囚最后他执着了百年逐风到底动没动过情的答案。 她动过情,情却不是她的全部,只是偶尔想起来的消遣。 …… 两人在小村子里又住了几日,等到林念慈的精神几乎完全恢复,他们才告别村民,启程往下一个地点。 两人御剑离开南洲,穿过中洲北洲,来到了魔域。 雎不得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魔域地方辽阔,终年乌云密布,很难见到阳光,以至于其植被寥近于无,一眼望去除了魔气,便是沙漠。 踏进魔域的一刻,林念慈想起了魔尊的传言,她给自己戴好狐狸面具,也让雎不得戴好。 魔域最边缘处是无方城,无方城鱼龙混杂,既有正道修者混于其中,又有魔修。 因为几日没有休息,两人决定先在此休整再去寻星力。 无方城中有很多魔,他们大部分模样奇异,却能口吐人言。黑蛛蛛回到了魔域,整只蜘蛛肉眼可见的开心,幻化的人面也变成高兴笑着的婴儿脸。 有的魔是人头兽身,有的魔是兽头人身,还有的魔直接是两种魔兽拼接而成,整条街上的大多数魔都很是奇怪。 林念慈在蜃境中见过魔兽,却没见过土生的魔,一时间目不暇接。 她拽了拽雎不得的衣角,悄悄问:“你说魔尊是不是生得比他们还要奇怪?” 雎不得的肩膀紧紧贴着她,闻言否定:“没有。” 林念慈却奇异地坚定自己的看法:“若是真遇到魔尊,你我联手,或许能将魔尊正法,除魔卫道。” 他盯紧了她:“你厌恶魔尊?” “对,”她点头,“我之前为魔尊开过一个分析贴,结果有个叫喷子的人跑到底下来跟我对骂了三天,从那以后我不只厌恶魔尊,还厌恶所有与喷这个字有关的东西。” 他头皮麻了一瞬,很是心虚,无比后悔当时一时冲动在玉牌上与她骂了三天。 若是他只是魔尊,事情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但问题是他还是喷子。 不行,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就是魔尊和喷子本人。 他下定决心,打算寻个机会将玉牌毁了。 无方城中所有的建筑都是黑的,连沙土也隐约发黑,每当大风刮过,便扬起满天黑色沙尘,看不清前路。 昏暗的客栈里,掌柜灰熊一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抱歉的笑意:“客官,仅剩一间房了。” 无方城客栈不多,他们几乎找遍城里才找到这么一间客栈,没想到却只剩一间房。 林念慈没多犹豫便同意了,他们在村里时日日睡一张炕也没有什么,睡一间房而已,更不可能有什么了。 能继续与林念慈呆在一起,雎不得几乎巴不得,更不可能拒绝。 鱿鱼一般身上长满触角的小二过来,引着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明亮许多,却寂静无声,小二触手蠕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打开门,慢吞吞地将两人送进去,然后啪一下关了门。 房间很小,头顶的夜明灯感到人来,很快亮起来。床不大,睡两个人刚刚好。 两人洗漱完毕,及其自然地并肩躺到床上,没过多久都进入梦乡。 睡到半夜,雎不得翻了个身,下意识伸手搂住身旁的人,搂完才猛地惊醒。他的胳膊搭在对方身上,身体僵硬,半天没敢动一下,生怕将她吵醒。 身体的冷香钻进他鼻尖,他低下头,将脑袋埋进被子,深深呼吸。 他没有喜欢过谁,这个人是第一个。面对她,他便像突然发财的贫民,捧着珍宝时格外小心翼翼。他害怕失去她,害怕她厌恶他。 …… 聚在路上的人满脸喜气,争相凑着往前去。 “恭喜姑娘。” “恭喜姑娘。”…… 穿嫩黄色软云轻罗百合裙的姑娘疾步走过,不长的小路上全是闻讯而来给她道喜的丫鬟小厮,姑娘身后的小丫鬟也一脸高兴,忙乱地从荷包里倒出碎银赏下去。 长长的裙摆曳地,被姑娘急促的脚步带起。 姑娘很快来到一处书房,通报进去后未语先跪。 桌后平静坐着的中年男子对她此番作态毫不惊讶,闻声只是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写他的公文。 姑娘跪了半个时辰,终于沉不住气:“爹,我不要嫁给凌云侯二公子!” 男子冷声:“这由不得你。” 姑娘膝行过去:“爹,你为何突然为我定下凌云侯二公子?我不喜欢他,他行事荒唐,为人……” 男子忽然一巴掌甩过去,低怒:“为何?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你以为你同金九霄那小子的事我不清楚?!” 姑娘伏在地上,怔怔看他,过了好一会才听明白他说的什么:“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瞒得那么好,我怎么会知道?”男子嘲讽,“是金九霄亲口告诉我。” “不可能!”姑娘极快地抽噎一下,眼眶里的泪滞住,否定。 “金九霄拿你当猴耍,你还在替他开脱?”男子扔了手里的公文,“他一个市井泼皮是怎么搭上你的?你现在想想不觉蹊跷?” 姑娘还要争辩,男子却不想再同她废话:“来人,将三姑娘带回去看起来。” 两个嬷嬷进来,好言劝了一番,最后夹着她回了自己院子。 月上中天,鹅黄百合裙的姑娘衣裳未换,趴在床上呜呜地哭。 门外传来两声沉重的倒地声,紧接着门被推开。 “扶云!”长得颇为精神的青年快步进来,将姑娘拉起。 扶云听见是他,更不肯抬头。 金九霄只得揽着她的肩将她抱起来,玩笑道:“我听说你定亲了都没哭,你倒先哭了。” 扶云扑哧一声笑出来,气得锤他肩:“就你油嘴滑舌。” 她锤完,又板起脸:“你还有脸来找我!” “冤枉啊,小祖宗,”青年摆出一副哭脸来,“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场景骤然变淡,他们的声音也不甚清楚。 林念慈睡梦中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慢慢清醒,睁眼一瞧,是雎不得正紧紧地搂着她。 作者有话说: 雎不得:请问作者什么时候把笔给我? 林念慈(偷偷):把笔给他! 作者:明天(这是可以说的吗?) 感谢在2022-07-14 19:22:39~2022-07-15 20:0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上房揭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魔域(一) 林念慈被勒地胸闷, 抬手轻拍雎不得的胳膊:“醒醒!” 他沉在梦里丝毫未觉,甚至搂地更紧了。 她被迫与他面对面躺着,直直地看到他脸上的每个角落。 夜明灯微微发亮, 既不会让人感到刺目, 又不会让人什么也看不清, 正是夜晚的最佳亮度。 雎不得闭着双眸, 长长的睫毛覆盖,鼻梁高挺,薄唇微红, 这样不说话也不睁眼的时候, 全身毫无防备, 便像一个无辜的少年, 有一丝奇异的脆弱感。 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一点缺点, 精美如画。 林念慈看了一会, 突然很想吻他。 他一定很好吻。 “雎不得, ”她靠近他,轻声, “你再不醒, 我就要亲你了。” 她本是玩笑话,以为他不会醒得如此凑巧,但没想到,他偏偏就是醒得这么巧。 长睫忽闪几下, 他蓦地就醒了。她心头一跳, 从头红到脖子根,使劲钻到被子里。 他的眼里先是有些迷茫, 然后哑着嗓子:“你方才说什么?”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我说你勒得我喘不过气了。” 他眨了眨眼, 有些怀疑, 他总觉得不是这句。 “松手!别勒我了。”被子里的声音还是闷的。 雎不得这才察觉自己确实抱得有些紧了,他立刻松开些许,却没将胳膊抽开。他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 她从脖子到耳朵再到额头都是泛红的,像一颗诱人的红果。 “你怎么这么红?”他摸摸她的额头,没发觉烫。 “我热的。”林念慈扒开他的胳膊,背对他。 雎不得不肯罢休,总觉得奇怪,她身上没有一点汗,怎么会热得这么红? 她却将被子一点点压在身下:“睡觉老实点!你都跑我被窝里了。” 雎不得在她背后没说话,等听她呼吸渐沉,彻底睡着,才从她脚底慢慢将被子抽出来,盖好。 她盖的其实是他的被子。 第二天醒来,林念慈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她说了些不着调的话,还差点被听见。 不过很快她便又恢复如常。 两人御剑继续前行,来到了魔域之都,六示城。 六示城临海,城边全是明黄沙滩和深蓝海域。进了城便是无数高大的灰黑色建筑,相较于无方城,六示城魔人更多,更加热闹繁华,但气氛也更加阴暗。 从进了城,雎不得便直觉不好,果不其然,林念慈跟着引力一路向前,直到来到城中最大的建筑面前,魔宫。 庞大的魔宫气势恢宏,建材是与其它建筑截然不同的纯黑色,象征着无与伦比的尊贵,它的每一块砖石上都精心雕刻了繁复的防御阵法,在宫外形成了张巨大的魔阵。 林念慈警惕起来,不肯再走:“等等!” 雎不得随她停下脚步。 她左右四顾,直觉没有了危险才拉着他去了角落:“魔尊住在魔宫,我们不知他的修为,待会进去要小心行事。” 看她如此严肃,他也不由得严肃起来,身上的懒散收了一收,看向黑蛛蛛。 黑蛛蛛从林念慈头发里爬出来,迅速看明白他的意思,脚下不停,在他的掩护下偷偷进了魔宫。 魔宫众宫奴看见一小小的黑蜘蛛爬进来,又听它说魔尊即将回来,俱抖了一抖。 “吱吱吱——” 听明白魔尊旨意,宫奴们纷纷钻进下房,顺便把外面能收的东西都收进房里。 两人翻墙进宫,一路躲躲藏藏往里去。走到一半,林念慈发觉不对。 “堂堂魔宫如此没有排面?怎么连个宫奴都没有?” 雎不得学着她低声:“可能跟随魔尊出去了吧?” 黑蜘蛛远远爬回来,向着他点了点身子。 林念慈半信半疑,继续向前走。 魔宫最中央一座高大的宫殿耸立,其奢侈华丽,数根雄壮的雕金柱支撑殿宇,象征权力的黑金宝座立在大殿正前方。 殿门前一个魔也没有,两个人观察片刻毫无阻碍地进入殿内。 宝座上镶嵌无数奇珍异宝,林念慈偷偷瞄了好几眼,才收回视线。 这个奢华程度,同雎不得有的一比。 宝座后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正在旋转,她清晰地感觉到引力便是从这里面传出。 “在这里面,”她指着阵法,“若想进去必须破解阵法,我没学过这个,你学过吗?” “学过一些,”雎不得暗暗蹙眉,阵法里面有东西能证明他的身份,怕她看出端倪,只得道,“……只是这阵法太复杂,破解需要时间。” 这里面根本没有与寂空逐风有关的东西,星力怎么会在此? 林念慈掏出留影石记下阵法:“不知魔尊何时回来,他若回来我们再想来便没那么简单了。” 雎不得沉默不言,没有作声。 两人离开魔宫,找了个距魔宫不远不近的客栈住下。这次客栈余房很多,两人便分房而睡,雎不得很是失落。 再加上林念慈买了与阵法有关的书学习,去找他的时候更少了。 他看着她认真学习的样子纠结地想,到底要过几日告诉她自己解开了才不会引起怀疑? 他待在房里无聊至极,便去魔宫折磨他的宫奴们取乐,宫奴的数量在他的摧残下日益减少。 不过最近林念慈学到了难一些的地方,不会的寻他来问,开始整日整日地坐在他房间里。 他更纠结了。 …… 扶云板着脸:“你将你我的事告诉我父亲,还问哪里得罪我了?” “冤枉啊祖宗,我为何要告诉太傅?”金九霄指天发誓,“我若告诉太傅,便让我天打雷劈,受……” “好了,知道你没说了。”扶云捂住他的嘴,面露愁色,“父亲要将我嫁给凌云侯府的二公子,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嫁与他,我只想与你共白首……” 她说着说着含了泪。 金九霄抱住她,也沉默了。过了片刻,他似下定决心般深吸口气:“扶云,实话告诉你罢,我今日来此便是来带你走的……我、我,你随我走,我一定会对你好,你随了我,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以后便过什么日子……我们双宿双飞,一起离开这里……”到最后,他的声音微抖,似乎怕她不肯同意。 “我愿意!”扶云抱紧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若是今日父亲不匆匆为她定亲,她不会如此轻易地做出决定,她不愿嫁与自己不喜欢的人。 扶云带着她的美好景愿收拾了金银细软,跟着她的情郎私奔了。 但一出了城,她的情郎便变了一副模样,她所有的梦想都破灭了。 “聘者为妻,奔为妾,你不知检点随我私奔,便是妾!”金九霄夺走她的包袱,又踢她一脚,冷冷地嘲讽她。 扶云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 她晶莹的泪花闪现:“你明明说过会对我好的,你明明说过不会打我的……” 金九霄勾起唇角,眼底的冷漠深深地刺痛了她:“扶云,你太天真了,我说你便信吗?” “我哪里错了,你说,我改,”她冲过去抱住他的脚,呜呜哭道,“不要扔下我……” 她与人私奔已是坏了名声,再被抛弃,更无容身之处。 “你错在信了我,”金九霄笑了,“不必担心,我不会扔下你。” 金九霄带着娇滴滴的扶云往北而去,一路上对她非打即骂,没有半点好脸色。 两人行了半年,来到一处荒凉之地,此地人生得奇形怪状,扶云很是害怕,但金九霄丝毫不关心她。 “我有一绝世美人献于魔尊。”金九霄在雄伟的宫墙前向着前面的宫奴点头哈腰。 宫奴抬起扶云被精心打扮过的脸,点头,然后扔给金九霄一只储物戒:“很好,滚吧。” 金九霄满意离去,没有再看过扶云一眼。 她紧紧追过去:“金郎,你不是说过不会抛弃我吗?”后面的魔将她按倒在地,她狠狠摔在地上,全身剧痛。 泪水模糊双眼,金九霄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终于明白,她的金郎自始至终都在利用她。 …… 林念慈自梦中醒来,没想到还会将后续也做了。她为何会做这个梦?难道与此次的星力有关? 她想不通,便起了床,去桌前解阵法。 雎不得刚醒,林念慈便拿着解了一早上的阵法过来:“这个阵法要如何解?” 他看了一眼,拿过笔改了几下,阵法立刻解开。 她拿回去仔仔细细地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太聪明了。” 他唇角上扬几分,在她身边坐好,默默看她继续解其它阵法。 这几日皆是如此度过,他也越来越煎熬。他不想骗她的。 其实告诉她自己是魔尊也没什么,她讨厌喷子,只是顺带地讨厌了魔尊这个身份,若是知道魔尊不是她想的那个形象,或许她便不会厌恶了…… 他想了很多,最终开口:“其实我……” 窗外一道烟花骤起,照亮整个六示城,也照亮整个房间。 林念慈走到窗前,一向昏暗的六示城今日竟尤其亮,街上几乎所有人都手持一个夜明珠。 “今日是魔族的什么节日?” 雎不得被打断,便解释今日的节日:“上一任魔尊宠妃非魔族人,一直不喜欢六示城常年昏暗的环境,为博美人一笑,魔尊便设立了‘明’这个节日,要求节日里所有人必须手持夜明珠,街上时刻放烟花,以达到其它洲白日的效果。” 她坐回他身边:“上一任魔尊?那现在这位宠妃如何了?” 他的眼角流出嘲讽:“她早死了。” 她的视线又转回阵法上:“唉,魔宫的阵法到底如何解?” 他将面前画好的解法推给她,缓缓道:“我解出来了。” 林念慈的眼睛闪过一道光,也缓缓地笑了:“真的吗?太好了。” “你知道吗?我很不喜欢被骗,”她贴近了他,将纸抽出来,顿了顿似开玩笑道,“你最好,真解出来了。” 雎不得心脏砰砰地跳,总感觉她意有所指。 两人又一次来到魔宫,与上次不同的是,魔宫里的宫奴多了些,但依旧不见魔尊。林念慈也比上次来时自在许多,似乎完全不怕他碰见魔尊。 阵法下是一间昏暗密室,密室前方一张桌子一张床,后面一池灵水。 他们在桌子里找到一根白玉发簪,白玉通透,雕刻一朵祥云,云上密密麻麻地画了许多黑色花纹,花纹下包裹着星力。 “诅咒?”林念慈看着熟悉的黑纹,“要如何消除?” “此为伴生咒,立咒者以玉簪为媒介将咒下于人识海之内。”雎不得望着这根许久未见光的玉簪,心里一片茫然,“若想消除咒语,需知道立咒者的诅咒,然后为被咒者打破诅咒即可消除。” “这种地方,只有魔尊能来吧?”她打量四周,最后盯着他,“我们要接触魔尊?” “……”他垂着眸子,没有看她,“我们先出去吧。” 六示城一片光亮,空中的乌云似乎都被照亮。两人空手走在通明的街上,与所有人格格不入。 林念慈拽住他的胳膊:“你看过海吗?” “嗯。”他点头,但情绪很是低迷。 她收紧手指:“陪我去看看吧,我没有见过。” “好。” 原本深色的海面在光下变浅,海浪一声高过一声,卷着风袭来。斑驳的礁石锋利,海浪不厌其烦,一下又一下地将它们打湿。 风好像有吹走一切情绪的能力。 雎不得皱眉闻着海腥味,破天荒主动问她:“你知道海里是什么吗?” “不知道,”林念慈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或许是一些奇异的海魔?他们长得巨大或者很恐怖?” 未知又神秘的地方总是充满恐怖的色彩。 海,向来是魔域最禁忌的存在,无人敢去触碰。 “我也不知道,我从未下去过。”他轻轻地笑起来。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微微睁大眼,嘴角含笑。 他没回答她,但他的行动说明一切。 他冲过去抱住她,两个人如海鸟般飞起来,一跃而下。 冰凉的海水充盈了全身,将所有感官都带动起来。海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比岸上看见的还要暗上许多。 他们紧紧扣住对方的手,没有半分恐惧,向海底游去。 雎不得的长发不知何时散开,与林念慈的长发纠缠在一起。目之所及除了黑暗,便只有对方。 一声长鸣响彻耳际,紧接着是无数呼应声。林念慈形容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只觉得心神为之摇荡。这声音宛如自天边而来,带着古老和威严穿梭时间,抵达他们。 其中的空洞与震撼,无法形容。 她不自觉握紧雎不得的手。 一点光亮从黑暗中驶来,渐渐变成无数光亮,它们游得很慢,如轻盈的舞者,优雅曼妙。 行的近了,才看清它们的模样。 一只只石镜身形庞大,每一只都宛若巨船,它们身体透明,只有边缘勾勒光线,伞缘缓慢波动,无数触须随水而流,身后留下星星点点的微光。 随着它们的靠近,整片海现出它原本的模样。 海底的世界五彩斑斓,数不清的小小生物在海底露出脑袋,疑惑看着外面,黑蛛蛛被气泡裹着,跳下去,不时戳戳这个小脑袋,拍拍那个小脑袋。 石镜们围上来,绕着他们转了一圈,才继续前行。 两个人的脸在石镜的微光下愈发柔和,在林念慈好奇想去摸那些石镜时,雎不得将她拽回来,趁她未有反应轻轻吻上她的侧脸。(此为脖子以上) 比想象中还要软。 林念慈一愣,手不由得攥住他的衣领,狠狠吻上他的唇。 顺便还传音给他:“大胆点儿,要亲就亲嘴,亲什么脸。” 雎不得整个人都僵了,全身血液往唇上涌,唇变得更加欲红。他的所有感觉似乎都集中到唇上,其它地方变得又麻又僵。 她亲了一下,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又往回退去,他却伸出胳膊将她一揽,带入怀中,用力压上去。 出乎意料的温软,海水好像都变甜了。 他没有吻过别人,不知道人的唇竟可以如此柔软。他带着小心翼翼咬了一下。 怀中人早化作一滩水,软在怀里,他紧紧搂着她,宛如抱着最珍稀的宝藏。 林念慈没多长时间便心虚气短,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不由得愤懑不已,明明是她先主动的,主导权应该在她这里,怎么就被他抢了。 这种感觉很是奇特,说不上哪里难受,也说不上哪里舒服,但就是两者交重。 她伸手掐了他一下,眼睁睁看着他从头到脖子红了个遍,全身也变得温热。 他捉住她作乱的手,压在前面,然后细细地看她。他的眼睛清泠发亮,模糊的倒影里只有一个林念慈。 她被他亮晶晶的眼神看得更加羞涩,只得低头钻进他怀里,不肯让他再看。 雎不得为她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在她耳廓又是一吻。 她的耳朵也变红了,红得滴血,让他很想再亲一下。 海浪翻腾,海风轻轻吹过,将海浪打出的泡沫吹到海边。 两人从海底浮出,清凉的海水浸透全身。 雎不得的墨发在海里已经散开,长长的发披在肩上,甫一出水,如瀑的海水流落,明明不施粉黛,明明只着素衣,却美得似艳丽妖鬼,是与全身干净时完全不一样感觉。 他站直,那身清冷贵气仿佛又回来了,与他眼角的微红作衬,格外得欲。 林念慈趁机摸了他一把,占到便宜高兴不已,他捉住她作乱的手,无奈收紧。 灵气升腾,两人的湿衣迅速干透。 “嗯?缠住了。”她举起一缕与对方纠缠的头发,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 最后她看实在解不开,便将纠在一起的发割下来,顺手扔掉。 雎不得出神地望着那缕即将随水飘走的乱发,后退一步,迅速捞起,偷偷收了起来。 …… “扶云,如何才能博你一笑?” 黑金宝座上,俊美的黑衣男子低头看向怀里的美人,男子生得俊朗,剑眉星目,声音低沉有磁性,看着女子的眼神脉脉含情。 女子鹅黄色宫装,神情淡淡,闻言只是将眼神扫过去。 她生得娉娉袅袅,淡眉秋水,玉肌轻风,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美得脱俗。 她想了想,将头靠过去,手轻抚上他的肩:“若尊上能将金九霄送于妾,妾便开心了。” “金九霄?”男子摸着她的腰,“那是谁?” “是与妾有仇之人,”扶云冷道,“他曾欺妾辱妾,妾身不甘,发誓必要亲手报仇。” 男子笑,低头吻住她:“谁若欺你,告诉本尊便是,何必亲自动手,本尊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殿内灯火幽幽,两人的影子在王座上交重。 “扶云!我其实是爱你的啊,我只是……啊!!!”青年一身血污,颤抖着趴在王座下,女子的脚踩在他的头上,稍一用力,便让他磕得头破血流。 男子将女子抱起来,握住她冰凉的脚尖,轻笑:“莫要凉到脚。”然后起身,踩着金九霄的头颅踏过去。 数不清的魔在他身后扑上去,将青年蚕食殆尽。 女子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男子顿时神魂颠倒,他捏着她的指尖:“扶云,你终于笑了,只要你能笑,本尊愿为你做任何事……” 天边乌云翻滚,男子女子也如那乌云般于层层绫罗间翻涌。 黑衣男子抚平女子眉间褶皱:“扶云,你缘何皱眉?” 女子冷声道:“六示城太暗了,我不喜欢。” 男子吻她细腕:“扶云不喜欢,那便让六示城亮起来。” 阴暗的六示城登时亮起无数烟火,街上若有人不肯持夜明灯,便会被巡逻者捉进狱中。 “扶云,你笑起来真好看。” “扶云,这流云簪你可喜欢?它是本尊亲手雕刻。” “扶云,本尊喜欢看你穿红衣的样子。” “扶云,谁都不能欺负你。” “扶云,本尊永远爱你。” 原本清冷,不愿言笑的女子,终于在这一声声的扶云里沦陷了,她开始笑,开始穿红衣,带云簪。 她不知道,得到了的东西,便不会再被珍惜。 作者有话说: 作者(无情):笔还我! 雎不得:到我手里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手起刀落) 作者(惊慌失措):我头呢? 由于作者要找头,所以后天请假一天 (这几天写得实在太累了,疯狂卡文,时速已经不到五百,so想休息一天。因为存稿还够明天发,所以是后天休息哦~) 求求了,让我过吧,真的麻了 第37章 魔域(二) “恭喜云妃娘娘, 您已腹中怀子。”苍老的石魔跪伏在地,向榻上半躺的女子道喜。 女子一身红衣,唇角噙了温柔的笑:“快些扶本宫起来, 本宫要去告诉尊上这个好消息。” “尊上!”扶云走进殿里, “妾已有身……孕。” 她看着前方象征权力的宝座上, 黑衣男子抱着一个蓝衣抚媚的女子, 正在说话逗她笑。 他的眼神温柔,满眼的情愫好像要将那个女子淹没。 他已经好久没有找过她了。原来他依然是温香软玉在怀。 男子抬眼,看向扶云的眼神淡了许多:“知道了, 回去好好养胎。” “尊上……”扶云捂着肚子, 踩在地上的光脚凉得刺骨, 她面露茫然。 一股力将她推出大殿, 沉重的门在她眼前关闭, 黑衣的宫奴道:“娘娘, 以后未经尊上许允, 不得擅自入殿。” 扶云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宫,她不明白, 他不是说过他会永远爱她吗? …… 林念慈又一次梦中惊醒, 她坐起来,起身出了客栈。 街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昏暗,因时辰不早,也人数稀少。 一队着铠甲的护卫队骑魔兽驶来, 在每家店面前贴了一张告示。 她随着其他人靠近看了看, 是一张宫中招人的通知,她想到储物戒中的流云簪, 果断去魔宫应聘。 魔宫前人数寥寥, 来应征的有一个算一个, 全被收入宫中,林念慈跟着他们顺理成章入了宫。 雎不得正无聊地坐在宫顶上掀瓦玩,视野里蓦地走过来十几个宫奴。 他的眼神迅速锁定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念慈? 他偷偷坠在宫奴身后,看他们一个个分配了下房。 林念慈正打扫卫生,一股风从身后过来,将她抱个满怀。 后面人脸埋在她发间:“你干什么?” “我来做宫奴,”她继续收拾东西,“簪子的诅咒总要解开,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 “方法?”他的声音沉闷,“你要怎么找方法?” 林念慈扒开他的手,笑:“还能怎么找?我生得虽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却也算有些姿色,到时随便诱一诱哪位大总管,何愁问不到诅咒的事?” 雎不得又抱回去:“不行!” “不行?”她捏住他的小指,“你说怎么办?”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问我,我什么都知道……” “你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她回身,认真盯着他。 雎不得将脑袋搭在她肩上,不看她:“……我就是魔尊。” “哼!”林念慈终于听到他说出实话,从他怀里挣出来,转身继续收拾东西。 他有些慌,却不敢再去抱她:“我错了……”从她开始试探他起,他便隐约知道她已清楚,但他依然抱有侥幸心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魔尊。 可能是因为她出身正道,即使他们两人总是想法相似,一切契合,但他依然心存惶恐,害怕她不喜自己是魔。 林念慈不肯理他,自行打扫卫生。 雎不得便一步一步地跟着她,清冷的眸子盯着她,她干什么,他也做什么。 小小的下房终于打扫干净,她在桌前坐下:“你错在哪里?” 其实她早便猜出他的身份不一般,尤其是从他能拿出那么多稀世灵宝后,她对他的身份便有了基础的猜测。放眼整个修真界,喜欢收集这些灵宝,又能出手阔绰的,只有魔族皇室。 但魔族皇室如今仅剩魔尊一人,所以他的身份也不难猜出。 在南洲村落时,蛇妖试探他,她也顺之试探,没想到他不愿说实话,她便一直假作不知道,希望有一日他能亲口说出这个秘密。 不过,对于多年前她在玉简上对魔尊的分析,纯粹就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 “我没有早日告诉你我的身份。”雎不得一顿,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林念慈接下他的话:“因为你不信任我,你害怕我会因此嫌弃你。” 他过去蹲下,握住她的手,无从辩解。 黑蛛蛛见情节似乎要往某些地方发展,急忙从林念慈发里爬出来,骨碌着爬出了门。 “雎不得,”她捧住他的脸,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无论你是谁,是什么模样,我都不会嫌弃你。” 雎不得呼吸渐沉,他慢慢跪在她脚上,脸上的清冷渐次崩坏,他极轻极轻道:“好。” 说完,他微微仰头,双眸轻阖,长睫抖动,一副索吻的模样。 他的神情乖巧,平素清冷的脸上全是急切的请求,带着不自知的欲望,让林念慈很想一探芳泽。 但此事不能如此轻易过去。 她带了坏,故作冷漠:“张嘴。” 他明显有些惊讶,不知道她要作何,却很是期待地张开口。 她将手缓缓置于他锁骨上,指尖一路往上,直至下巴,然后迅速端起桌上凉水,倒进去。 雎不得感到凉意,朦朦睁眼,看见她笑得开心,他便也跟着笑。笑了一会,他握住她收回去的手,吻她掌心,眼神迷离。 她的心砰砰直跳,一个小小的动作瞬间撩拨地她坐立不安、心痒难耐。 他明明看起来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第一次吻她时都不敢吻她的唇,为什么却总能让她出乎意料? 他如堕入凡尘的仙人,既有仙的清冷,又有人的欲望。 林念慈回过神来,抽回手:“作为你隐瞒身份的惩罚,十天内不得碰我。” 雎不得眸中的迷离消散,清若琉璃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不知要作何反应。 如果可以,他想时时刻刻与她黏在一起,但她方才说十天内不得碰她。 他终于明白过来,惩罚是无论如何逃不过的。他最后将脸贴了贴她的腿,站到一边,倔强地与她保持一毫的距离。 “你随我去住天罗宫好不好?这里又脏又小……” 林念慈毫不留情拒绝:“不行,我现在是宫奴,魔尊还是不要在我一个小小的宫奴房里留太长时间了,不符魔尊身份。” 他也不坚持,接着改口:“那我与你一起住在这里。” 她指着床:“这里只有一张床榻,恐怕容不下魔尊呢。”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哀求:“我可以睡在地上。” “那……那行吧。”她的心泛起一点不忍。 她很是奇怪,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粘人?分明第一次见他时,他高冷得很。 现在熟悉了,她才发现,他其实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矜重自在,相反,他有时很是稚拙无措任性,像一个孩子。只是他强大的实力和很少发声的外在将他伪装得像一个成熟的青年。一旦有人让他放下防备,他便完全地变了一个人。 而这些,都是他幼时的成长环境造成的。他的童年,必定不美好。 外面的掌事在院里喊:“收拾好了吗?出来集合!” 林念慈整整宫装,无视雎不得的眼神,转身出门。 宫奴住的院子不大,十几个宫奴往院里一站,几乎便满了。 蜥蜴化作的掌事手持戒尺,又长又粗的尾巴耷拉在地,啪嗒啪嗒地拍着地面。见人齐了,他的戒尺便开始挨个狠狠敲头,有的人瞬间头破血流。 魔宫收奴向来如此,先给人一个下马威,再强制他们跪下折辱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留在魔宫以供驱使。 敲到林念慈那里时,黑蛛蛛从她发间探出头,幻化的假面叽叽咕咕。 掌事看明白,他的腿瞬间有些酸软,忽然感觉某处地方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死死盯着自己,仿佛他只要敢将戒尺敲下,他的脑袋便即刻搬家。 他无法自控地跳了一下,戒尺咔一声断裂:“呵呵,断了,后面的便先不敲了吧。” 身后紧跟他的兔子化成的魔见状,红色眼睛精光闪现,立刻殷勤递上一根完整戒尺:“公公,这有根完好的。” 掌事瞪眼:“什么完好不完好?咱家疲了!” 兔子魔的三瓣嘴动了几下:“嘿嘿,奴可替公公继续……” 那根完好的戒尺瞬间敲到他头上,鲜红的血染了他的白毛,掌事怒道:“继续个屁!滚!” 林念慈看得发笑,她知道在这里,雎不得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掌事努力挺直脊背,面色严肃得说着一些注意事项,最后分配宫奴时,他极为贴心地将林念慈分到天罗宫。 世代魔尊的寝宫便是天罗宫,天罗宫几乎集魔宫所有奢华于一体,即使它的外部也是黑的,但远远看去,好似在发光。 宫外立了许多僵站的宫奴,他们都是因为没有人脉被调来做替死鬼的。前几日魔尊常常回来,每回来一次宫里必要血流成河。 掌事把林念慈送到天罗宫门外,便急急转身离去。 殿里光线阴暗,地砖光滑,反射着几缕灯光。雎不得坐在王座上,正假作批阅折子。 数千本奏折凌乱堆在桌脚,他将脚踩在上面。这些折子积攒了几年,他从未看过一本,现在打眼一瞧,呈上来的都是在哄他,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便编些好话来骗他。 他看了几本厌倦了,随手将它们扬了,便看见林念慈走进来,他又重新掏出一本假装在看,实则偷偷观察她。 立在两边的宫奴低眉敛目,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林念慈在一根空柱下站好,尽职尽责地做她的宫奴。 雎不得偷眼瞧她,看她一直站着,有些心疼。他想将她叫来坐着,便道:“刚来的那个,过来研墨。” 周围的宫奴立刻向林念慈投去同情的目光,不知道她怎么才来就惹了魔尊,也不知道魔尊又想到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此人一去,便是永别啊。 只有一个在魔宫呆过很长时间的老魔察觉到不对,魔尊方才的声调没有以往的冷漠,存了一些不太明显的傲娇。 林念慈感受到他们的同情,心里纳罕。 她并不知魔宫招人的原因,不知道雎不得在魔宫的任性作为,也不知道他的名声到底有多差。 她背着所有人沉重的目光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接过砚台开始研墨。 雎不得拍拍王座上空出的一半:“坐下研。” 宫奴们:这个新来的好惨,魔尊竟然让她坐王座,待会定会以她不懂规矩为由将她砍了。 那个老宫奴偷看了眼,却发现魔尊的眼神不对。 林念慈行了一礼,低头扮演她的宫奴:“魔尊,这于理不合。” 宫奴俱心里一个咯噔:让你坐下便坐下,顺从点还能多活几刻钟。 雎不得似乎也进入了状态,声音冷得掉渣,好像下一步便要将她脑袋捏碎:“坐下。” 宫奴们松了口气,还好今日魔尊没想立刻杀人。 林念慈一副害怕的样子坐下,在一边默默研墨。 雎不得开心了,一连披了好几本奏折。不过,温香软玉在侧,他还没那么好的定力一直无视。 于是他的手悄悄地爬到她手上,被她瞪了一眼,他忽然想起她说的十日之内不得碰她,他只得将手下移,握住她的衣摆。 仅仅是捉住衣摆,他便生出充盈的满足感。 一日过去,终于下值,宫奴们对于魔尊没有杀林念慈的举动倍感惊奇,纷纷去讨教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雎不得在下房里等了她半个时辰都没等回她,便回到天罗宫。果不其然,林念慈被围在中间,同宫奴们说笑。 他几乎一出现,便被宫奴们发现,原因无他,实在是他的气场太过阴冷,有他在的地方便要比其它地方冷上几分,不想发现也难。 宫奴们瞧见他的一瞬,便如鸟兽般一哄而散。 等他们都走了,他的表情才柔和下来,周围温度也没那么冷了。 对于那些宫奴截留林念慈的行为,他非常不满,他靠近她:“以后你要早些回去。” “好。”她笑。 经过半个时辰的交流,她也算明白他为何名声不好了。 回到房间,她才发现他竟然早已将被子铺好。他将脚榻移走,将自己的铺盖铺在床下,紧紧地挨着她。 雎不得几下脱了外衣钻进被窝:“快上去睡觉。” 她看着被移走的脚塌:“我要如何上去?” 他的眼眨了下,十分无辜地建议:“你可以踩着我上去。” 明明知道他必定憋着坏,但她还是脱了鞋,踩着他的被子往床上爬。 被子一抖,将她整个人裹起来,顺势压在身下。 “你干什么?”她挣了挣没挣开,梗着脖子从被里探头出来问,淡定提醒,“莫忘了十日之内不能碰我。” “我知道,”雎不得的声音闷在被里,张开胳膊抱住被子,“我就想抱抱你。” 他真的很想抱她,一整天,看得见不能摸的感觉太难受了。他坐着批奏折的时候便在想,要如何既不碰到人,又能抱到人,想了一下午现在终于抱到了。 即使隔着厚厚的被子,他也很满足。 林念慈不动了,她也很想抱雎不得,但一言既出,总不能这么快就食言。好在当时自己定的只有十天,十天,咬咬牙就过去了。 雎不得抱了她足足有一刻钟才将她放起来,声音里满是餮足:“我好了,睡觉吧。” 她站起来,趁他没注意将被子夺过来,把他蒙头兜住扑在地上:“好你个小子,光想着你自己了,我还没好呢!” 他伸出头来,便看她的脸紧贴被子,像自己方才那样抱着他。他的眸子泛光,心里美滋滋的。 她道:“我也想抱你。” 黑蛛蛛躲在角落里捂住眼睛耳朵,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 林念慈抱着怀里的一团,抱了很长时间才爬上床。 …… 灰衣的骷髅跪在地上,向王座上的男子道:“尊上,云妃腹中之子不能保!” “为何?”黑衣男子漫不经心地将怀中女子的长发缠到手上。 “臣经过多日推演,发现此子未来会……”想到后面的话,骷髅魔闭嘴,迟疑了。 “恕你无罪。说。”男子的手到处乱摸。 “弑父杀兄,皇室千余人尽丧他手。”骷髅头更低了。 “哼。”男子轻哼了声,面前的骷髅化作齑粉。他的手从怀中女子的腰慢慢抚到她的脖子上,不在意问:“云妃的孩子你想要吗?” “他会威胁到尊上,”女子咬上他指尖,“妾不想要。” “一个半魔能有什么能耐?编也不会编地像样一点,”男子揉弄她的耳垂,冷笑,“既然爱妃不想要,那便不要了吧。” “尊上!尊上!”红衣女子捂着巨大的肚子,歇斯底里地喊,“他是你的孩子啊!求求放他一条生路!” 黑衣男子唇角噙着笑,揽着蓝衣女子:“可是问蓝不想要他啊。” 扶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来捉自己的魔,爬到蓝衣女子面前抱住她的脚,仰面哭道:“姐姐,求求你,他只是个孩子,放过他吧……我愿搬去冷宫,永远不踏出一步……” “脏死了,”问蓝踢开她的手,嫌弃皱眉,“有人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未来会弑父杀兄,为祸皇室,为了尊上着想,这孩子还是不要了吧。” 扶云一下愣住了,她捂住肚子:“不会的,不会的……” 大概是她的表情逗笑了问蓝,她捂嘴笑了笑,俯进男子怀中:“尊上,既然如此,那便留他一命如何?” 男子低头吻她:“好啊。” 身后的魔上来将扶云拖走,眼前的一幕狠狠地刺痛她的双眸,她流下两行深深的血泪,不再挣扎。 扶云独自住在深深的冷宫里,直到孩子出生。生下孩子那晚,电闪雷鸣,她穿着红衣戴着流云簪,微笑着等了一整夜也没等到尊上来看她。 她摸着怀里孩子柔嫩的脸:“日后,便唤你杂种吧。” …… 林念慈睁眼,对这个梦很是不满,嘴里骂骂咧咧地起了床,看见床下雎不得的一瞬,心里一疼。 她悄悄爬下去,隔着被趴到他身上。雎不得醒来,眼前是黢黑的缎发。 她拍了他一下:“别动,我抱抱你。” 他果然不动了,维持一个姿势静静看她,鼻尖是她温柔的体香。 他何德何能遇见林念慈? 魔宫的宫奴发现,他们的魔尊近日总是喜欢回来,尤其喜欢在天罗宫批奏折,还发落了几个糊弄他的魔主。 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小宫奴似乎入了他的眼,她不但能坐在魔尊的王座上,还能在他面前活过两天。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小宫奴的出现意味着魔尊没有空闲来挑他们的毛病,他们将能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轻松日子。 魔宫里寂静一片,连风都没有。天边的乌云薄了些许,露出一点轻光,六示城明亮了半分。 天罗宫里,昏暗的□□被换上耀眼的明灯,每一根柱子上都装了三个,整座宫殿里亮如白昼,光滑的黑地砖荧荧反光,将直立的宫奴影子倒得一清二楚。 雎不得拽着林念慈的衣角在看书,林念慈手里拿着簪子在偷看。 这簪子与梦里扶云的流云簪一模一样。 很多东西雎不得都没有告诉过她,她也不会主动去问,但她知道,他只是没有做好告诉她的准备。 比如那个在他识海里的诅咒是什么,要如何才能破解。 “尊上,该用饭了。” 殿前两边立着的管事上前一步,恭敬提醒。 林念慈站起身,将桌子收拾干净,配合摆好饭后才坐下。 她这两日扮宫奴扮上了瘾,日日来殿里上值。雎不得看她玩得开心,便也陪着她一起演,天天来天罗宫批奏折,让她坐在一边研墨。 这收整桌子摆饭的事本来不是她的,是她看来的小松鼠魔抖得太厉害,才主动揽了这个活。 黑蛛蛛爬上桌,它这几日不知去哪里玩了,总是找不见它,一到饭点倒是回来的挺准时。 林念慈嗔怪敲敲它的壳,它的假面嘿嘿笑了笑,缩着身体扭了扭。 它心里叹:唉,没办法,谁让魔尊现在不喜欢看见它呢。 经过雎不得的“特批”,林念慈可以坐在桌上与他同食。底下的宫奴没有一个羡慕的,反而暗叹她肯定吃不好饭。 雎不得吃着吃着,不经意间看着她的脸呆住了。 唇不点绛而朱,面不施粉而白。 怎么看怎么好看。 他忆起在海里的那一吻,其中滋味,难以言喻。真想再来一次。 林念慈看他表情,忽然意识到他可能在想什么,心里坏笑,然后故意舔了舔唇,朝他抛了个媚眼。 他指尖一跳,脸默默地红了,瞥开眼,继续吃饭。 她不由得捏紧筷子,怎么办?她好想亲他啊!可是还要等七天…… 只亲一下,应该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6 18:47:44~2022-07-17 15:2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娇娇小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魔域(三) 刚有这个念头, 林念慈便用力摇头,企图将想法晃出脑袋。但她平复了一会,想法还是很强烈, 只得不再看他, 扭过头去。 黑蛛蛛左瞧瞧右看看, 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都不再看对方。 旁边侍立的宫奴同样奇怪, 魔尊怎么突然脸红了? …… 瘦小的男孩蹲在地上:“母亲,父亲长什么样子?” “他长得很好看。”红衣女子对镜梳妆,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声音也异常地温柔。 男孩奶声奶气地问:“有多好看?有母亲好看吗?我为何从未见过他?” 扶云看着他大大的、酷似尊上的眼睛, 忽然泪流满面, 却依然强笑着:“是因为你啊, 因为你是个杂种、是个祸害, 他才从不来看我们的。” 男孩听不懂杂种祸害是什么意思, 却能隐约知道是自己的错, 他不肯相信:“是我的错?” “对啊,”扶云擦去眼泪, 继续梳她的长发, 喃喃自语,“尊上以前很爱我,他说会永远爱我,他说我穿红衣好看, 说我笑起来好看, 这流云簪,还是他一下一下雕刻出的, 我为了他, 穿红衣, 带云簪,日日练习微笑……可是从我怀了你后,一切都变了……” 她恢复了她的微笑,眼泪却一点也止不住:“尊上不来看我了,他的怀里有了另外一个女子,他还要因为另一个女人打掉你……不,不是,因为你未来会弑父杀兄、危害皇室……都是因为你。” “母亲,”小男孩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跑过去为她拭泪,“你不要哭,我不会这么做的。” “不会?!”扶云掐住他瘦弱的肩膀,声嘶力竭,“你怎么不会?你这个该死的杂种、祸害!” 男孩面露茫然,不明白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男孩长大一点,高兴拿着写了一下午的字:“母亲,我写的好看吗?” 扶云随意扫一眼,温柔道:“不好看。” 男孩兴冲冲从外面跑进来:“母亲,我听说我有弟弟了,我能去看他吗?” 扶云甩他一掌,温柔笑道:“不能。” 男孩抱着扶云的腿:“母亲,我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哥哥弟弟们都有名字,就我没有?” 扶云将他推开,温柔笑眼中全是冰冷:“因为你是杂种,是祸害,所以不配有名字。” 男孩带着满身的伤跑回来,胳膊腿上血肉翻开,汩汩流血,他的眼里全是迷茫不解:“母亲,为何所有人都欺负我?为何他们都不喜欢我?” 扶云让他跪在屋外:“因为你是杂种,是祸害。” 后来的每一日,男孩从外面回来都带着满身伤痕,谁都可以欺负他,谁都可以骂他,他便渐渐地沉默了,不再出去,也不会再问扶云任何问题。 他以为他的名字,就叫杂种祸害。 …… 林念慈此次醒来,更加生气,她简直想进去砍了那个魔尊和扶云。 她翻身下去,隔着被子抱住雎不得:“雎不得!” 他迷迷糊糊间反抱住他:“嗯?” 她夸他:“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么好看、这么好呢?你就是我的小可爱!” 雎不得猛睁开眼,心头泛上惶恐:“你怎么了?”为何突然要夸他?是不是要离开他? “没什么,”她贴着他,“我就是想夸夸你。” 他的表情一滞,他的前十几年人生里得到的永远只有否定,后来没人敢否定他了,得到的却只有毫无感情的夸赞。 这么一想,他得到过的真诚的赞许,似乎都是从她那里听到的。 她从来不吝于夸他。 “这么夸我,你知道我过去什么样吗?”他开口,语气里带了不易察觉的轻颤。 “你过去什么样同我夸你有什么关系?”她不在乎道,“你这么好,我偏要夸。” “我幼时,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能踩我一脚……” “我刚从蜃境出来,也是谁都欺我的。” 他忽然就看开了,他的过去再狼狈又如何,她不会介意的。 雎不得躺在地上,抱着林念慈,静了片刻才出声:“伴生咒的另一半在我识海里,它是母亲对我的诅咒……永世孤独,不得人爱,凡我所求,皆不可得。” 林念慈不敢相信,怎么会有母亲对孩子有如此大的恶意,本以为梦境里看见的便已是全部,不料她还对雎不得下了如此狠毒的诅咒。 对扶云的遭遇,她表示同情,但这根本不是她虐待孩子的理由,再怎么样,在扶云的人生里,雎不得都是最无辜的那个。 造成她悲剧的是喜新厌旧的魔尊,而不是尚未出生的孩子。 林念慈将他抱地更紧了。 所谓所有的事都是他的错,只不过是懦弱之人找给自己的借口。 但日久天长的教育和环境的熏陶,已让他彻底地丧失爱自己的能力,他封闭自我,只会用疯狂的任性来掩饰他的空虚。 雎不得闭上眼,感受到怀里的充实,心里似乎也被盈满。 林念慈问:“所以,若想消除诅咒,就要打破永世孤独皆不可得?” “是,只有我完全地爱上一个人,诅咒才会消除。” 她细细一想:“不对啊,不应该是有人爱上你陪伴你,才算是打破了诅咒?” 他的眼神空茫:“这个诅咒在我的识海里,而非身体里,它不会对接触我的人有任何不利,但它会影响我的神识,让我缺乏爱人的能力。” 林念慈明白了,这个诅咒是通过阻止雎不得爱人而发挥作用,而非通过影响外人来起效,根本还是作用在雎不得身上。 他的眼神聚集在她身上:“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永远受诅咒所困。” 她高兴起来:“真的吗?我这么特别?” 他们虽从未说过一些露骨情话,未表达过心意,但很多东西都是两人心照不宣的。 见她笑,他的心情也好起来:“真的,我只对你有特别的感觉,只会对你心动,其他人在我眼里甚至不如石头。若非是你,我与他人相处再长时间也不会对他们有所触动。” 她更高兴了,伸手拍拍他,猜测:“你说会不会是我们上辈子就是寂空和逐风?” 他想说什么,想了想却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林念慈顺手拿出簪子,看着上面只剩一点的诅咒:“诅咒只有一点了,你再努力努力,我们便解放了!” “好。”雎不得仰面笑,“那你吻吻我。” “还有六天……”她故意拉长语调,直到他露出一点失落,才探过头去,“但也不是不能通融……” 她用力啄了一下,飞快别开脑袋。 他等了又等,只等到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眉眼都耷拉下来:“没有感觉,这个不算数。” 她贴上去,咬了他的唇一下:“这样呢?” 他迅速抽走被子,翻身将她压下,唇凑上去,用力亲了几下。神情迷离间,他移开,靠在她耳边,轻声:“这样才算。” …… 最近,魔宫上下喜气洋洋。自从招进来一个林念慈,魔尊再也没有随意杀过人。 一旦没有了生存危机,许多隐藏的心思便悄悄冒了头。 近几日,林念慈明里暗里地收到不少问她怎么勾引魔尊的私信,也受到一些或多或少的排挤。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来问她的不只有女奴,一些男奴竟也想走这种捷径。 这件事很快被雎不得知道,他非常嫉妒。林念慈平日在天罗宫尽职尽责地扮演宫奴,并不与他多说话,没想到私底下他看不见的时候,竟然有那么多人能同她说话。 在一次吃饭时,前来摆桌的一个小狐狸魔将他的衣裳穿得极其暴露,玉白的胸膛若隐若现,动作极尽勾.引之能事。本来雎不得未注意到此事,直到他发现林念慈瞟了两眼,唇角还隐隐含笑。 这几日积攒的嫉妒彻底爆发。 他左手一弹,将狐狸魔打成一团黑灰,右手抱住林念慈,转身去了他的寝宫。 华丽的宫殿空无一人,除了中央的床,便只有几盏明灯闪烁。 他将她压上去,手无足措地吻她,把她的脸整个吻了一遍,他吻得惶恐、害怕,却也温柔。 林念慈大概明白他为何如此,心下懊悔自己不该看热闹,反手抱住他任他亲吻。 人得到意料之外的东西后,就会患得患失。雎不得便是如此。 理智告诉他,林念慈不会离开他,但他就是害怕,他害怕人心易变,害怕一切有可能带走她的东西。 他的双臂勒紧她,仿佛要将她嵌入身体。 “求求你,永远不要离开我……”他的头埋在她脖间,声音低闷。 她安抚似的摸摸他的头,高声喊:“林念慈永远不会离开雎不得!”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寝殿里回响,把两人都包围在里面。 雎不得被她的行为逗笑了,张口咬在她脖子上,他咬得很轻,好像在吻一般。 他问:“你喜欢我吗?” 她:“喜欢。” 他:“我也喜欢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我很爱你。”他固执地重复了很多遍,直到林念慈回复他:“我也很爱你。” 他僵住了,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他一动也不敢动,好像害怕这是一场梦,一动便醒了。 林念慈娓娓道:“我不知何时喜欢的你,不知何时爱上你,好像是突然的一个瞬间,我发现,原来我这么喜欢你。” 过了很长时间,雎不得抬头看她,她的眼里有光,全是温柔笑意。他的眼神微茫,不知要如何待她才好,想要将她整个人捧在手心,日日细心照看,不让她受半点风雨。 他猛地坐起身,将自己身上所有东西都塞给她,愣愣地说:“都送给你。”除了这座魔宫,他所有的家当都在里面了。 林念慈笑起来:“都送给我做什么?我又用不着。” “不行,”他固执地推回去,紧张看她,“都给你。” “那都是我的了。”她没多推辞,将它们收进自己的储物戒里。 见她收了,他才松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揽住她的腰,问她:“我们结成道侣好不好?” 林念慈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呆了一瞬。 他又问一遍,揽她腰的手收紧,似乎很怕她拒绝:“好不好?” 她回抱住他,虽然心里有些迷茫,但还是同意了:“好。” 他转手拿出一摞纸,上面全是现在修真界最时兴的嫁衣图样:“你想要什么样的嫁衣?” 她瞬间笑出来,心底的茫然散去些许,原来这是早有准备。 两人凑在一起挑挑选选很长时间,才选中一件各方面合适的。 之后的时间里,林念慈跟着雎不得住进了他的寝宫,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魔宫里也纷纷传言,她将是魔尊的第一个后妃。 从林念慈答应结为道侣,雎不得便忙了起来,整日整日地不见人影,只有到晚上才一身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然后抱着她睡一晚。 而她平日不是练剑便是画符,也不会想日日黏着他。 这日夜晚,他刚回来,便见林念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心里一个咯噔,直觉不好:“怎么了?” 林念慈递过来一个玉牌,玉牌亮着,上面的名称显示:喷子。 雎不得本来要坐的动作停下,低头在床边站好:“是我。” 下午她闲来无事翻看他送的东西,不小心翻到这个玉牌,没想到一打开,眼前的名称便是“喷子”。 她从床上站起来,跳到他身上,气息喷在他脸上,慢慢道:“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雎不得顺势托住她:“我错了。” “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她想了想,“便给我盘发吧。” “盘发?”他打量她高高束起的长发。 “我听说魔族之中,有一种发式是情人之间特有的,你给我盘那个。” 作者有话说: 经过双方友好协商,笔与作者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感谢在2022-07-17 15:22:46~2022-07-19 18:2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勾勾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勾勾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魔域(四) 雎不得想起来了, 那个发式确实是魔族特有,且是男子为女子亲手盘的。 他将林念慈抱到梳妆台前,替她拆了发带。 因为她住在这里, 寝宫也有了人气, 许多家具都已备上。 “你还生气吗?”他拿着梳子, 细心地将她的发丝一点一点地梳顺。 她在桌上撑着脑袋:“当然生气, 没想到你还会说那样的话。” “对不起。”他垂头,亲了亲她的耳朵,不知要怎样她才不会生气, “以后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我也有错, 我不该道听途说便在上面造谣, ”她看着镜子里的他, 话锋一转, “我也该道歉, 对不起。” 他握紧手里的发, 唇向下移,吻上她的唇, 他不想听她道歉, 她没有错,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林念慈被亲得发闷,便拍他:“好困,快些梳。” 雎不得恋恋不舍地离开, 继续为她梳发。 “你是不是不会?”她从镜中看着他笨拙的手努力将发盘出形状。 他微蹙眉, 闻言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扯疼你了?” “没有, 我一点也不疼, ”她又问一遍, “你会吗?” 他的声音很低:“我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没事,我向大嬷嬷学了,明日我教你。”她抽出发来,散在肩上,往床上走。 看她光着脚,他快步过去把她拦腰抱起:“地上凉。” 陷进柔软的床里,两人都有些意乱神迷,林念慈先反应过来,掀过被子蒙头盖住:“快睡觉!” 他爬过来掀起一角被子钻进去,又从后面搂住她,吻了吻她的发顶,这才闭上眼。 …… “可恶!怎么打不中?” 几个锦衣的男孩女孩凑在树下,手里拿着小□□往树上射去,一只黑黢黢的鸟在枝上跳来跳去。 粗布衣裳的小男孩躲在墙后,偷偷看他们。 男孩女孩们又连射几弩,终于将小鸟打下枝头。他们一哄而上,围着它转了几圈,很快被其它东西吸引了注意,跑到别处去玩了。 粗布衣裳的男孩快跑过来,小心捧起黑鸟,往冷宫飞奔而去。 他将它放在桌上,拿起一旁冷硬的馒头掰碎了,想要喂给它吃。黑鸟紧闭着眼,一动不动,男孩固执地掰开它的嘴,一点一点的把碎屑塞给它。 背后响起一声凳子划地的尖锐声,红衣的女子走过来,看到桌上的鸟,柔声:“哪里来的小雀儿?” 男孩不说话。 扶云看清他的动作,温笑化作冷笑,提着鸟腿扔出去:“莫再做这样的无用功,它已经死了。” 男孩追出去,把鸟捧起来,疑惑问:“什么是死了?” 扶云居高临下睨他,脸上的笑却从未变过:“傻子,死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男孩还是一脸茫然:“什么是傻子?” 扶云不再理他,将门关上。 男孩便独自坐在门外,看了一天一动不动的鸟,也终于知道,何谓死亡。 男孩长大一些,看着五六岁的样子,他扒着扶云的腿问她:“母亲,杂种祸害这个名字我不喜欢,我可否换一个?” 女子笑得温婉,破天荒没有先否定他:“你想叫什么?” 他眼前一亮,满怀希冀:“小雀儿,好吗?” “小雀儿,”三个字从女子口中婉转而出,她品鉴一番后摇头,“不好听,我为你再想一个如何?” 男孩有些失落,但一想到可以换一个便又有些高兴:“什么?” “我诅咒你永世孤独,不得人爱,凡你所求,皆不可得,”女子离开凳子,在他面前蹲跪下,扶着他的肩,将一根画满黑纹的簪子插到他头上,温柔道:“皆不可得,你随我姓,便叫雎不得吧?” “……也不好听。”男孩刚反驳出口,便被女子打断。 女子眼底的歇斯底里吓了他一跳:“要么叫这个,要么叫杂种祸害。” “雎不得。”男孩绞着手,果断选择。 女子拍拍他的头,笑:“乖孩子,出去玩一会吧。”此刻她好像变成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 男孩没见过她这么纯粹的温柔,虽有些不安,却还是乖乖出去了。 等他回来,看见的便是一片火海废墟,女子早已灰飞烟灭。男孩呆呆看着,一股庞大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男孩又长大些许,他站在一群皇子公主堆里,格格不入。 “你这个半魔的杂种,”水蓝色衣裳的小男孩带头欺负他,“当年若不是我母妃救你,你今日还不知在哪呢!” “就是,你应该跪下来给祖万道谢!”男孩女孩们一齐推搡他。 他不肯跪,便被他们告状告到魔尊那里,魔尊正与青衣女子对唇喝酒,闻言不分青红皂白把他关到万鬼窟中。 万鬼噬身的滋味异常痛苦,但男孩面无表情,直到全身无几两好肉,也没有吭过一声。 他出来后,以祖万为首的孩子们并不肯放过他,他们到处做坏事,然后诬陷给他,让他受罚。 男孩渐渐变得乖戾,他在他们诬陷他之前到处搞破坏,将所有有可能安给他的罪名坐实。 男孩被准许读书修炼,他展现了非凡的天赋,却依旧不得重视,但他有了反抗的能力,慢慢无人再敢欺他。 在他十几岁修成化神,开拓识海之时,巨大的力量伴随着诅咒从黑色花纹中涌出,他的修为瞬间飙升,无数天雷加身。 经过几日几夜与天雷的斗争,男孩脱胎换骨,他的实力魔域之内无人能敌。 接下来的几日,便是他单方面的屠杀。 冲上来的,没冲上来的,无一不被他斩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时之间魔宫哀号遍地。 杀到最后,他已认不出眼前人是谁。等他停下剑,曾经尊贵的魔尊已跪死在他面前,曾经嚣张的兄弟姐妹们,也都只剩头颅。 魔尊皇室,几乎全部死在他手下。 除了一个逃得很快的祖万。但他累了,他不想花费时间去追杀一个已是无关紧要的人。 他屠遍魔宫,踏着尸山血海走上了魔尊的宝座。 他的成长过程中,无人给予过他一丝温暖,他掌了权,便不会施舍给任何人同情心。他是魔域最残暴的魔尊。 …… 将雎不得的前十几年人生梦完,林念慈已经生不起气了,她现在只有心疼。 他所有奇怪的暴戾的想法和行为,在他的成长轨迹中都是有迹可循的,他的经历教会他的只有这些。 她翻过身去,偷偷吻了他一下。 第二日清早,雎不得早早醒来,却没有如往日一般离开,而是静静地等她清醒后,才拉着她给她盘发。 在她的指导下,他画了半个时辰,终于盘了个有些丑的发髻。 “这个盘得不好。”他沉声,手下飞快,想要将它拆开。 林念慈止住他,在镜子前左右相看:“不要拆,我觉得很好看。” 他的手停下,偷偷看一眼镜子,似乎不太认同她说的很好看。但他的眼角还是不经意地弯了弯。 林念慈顶着有些松的发髻在魔宫晃了一天。从那以后,雎不得每日都会为她盘发,没几日便手法熟练,盘得很是好看。 流云簪上的诅咒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日渐变小。 近日她练剑到了瓶颈,一直无法突破,有些无聊,她便想跟着他,看看他一整日在忙什么。 雎不得没有拒绝,将她带到天罗宫宝座后的密室里。 密室中央挂了一件红色繁复的嫁衣,嫁衣尚未完工,璀璨的各种珠子缝了大半,还有一些被仔细地分类好放在一旁。 “这些都是你缝的?”林念慈惊喜捧起缝好的半边嫁衣,上千颗大小不一的红珠,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排在上面,给红嫁衣增添不少亮色。 “嗯。”雎不得点头,他本没想告诉她嫁衣是他亲手缝制,“你的嫁衣,我不想假手于旁人。” “所以这几日你都在学怎么做衣服?”她心中既高兴又愧疚,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自己做的与他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嗯。”其实不止,这些红珠也是他在朱河花海一颗一颗收集的。 她的喜悦溢于言表,她过去吻他一下,从袖里取出一颗指盖大小球状物递给他。 他双手接过,看清的一瞬眼睛微微睁大。 玉球被人雕刻成两个紧挨的小人,小人刻得有些粗糙,但特点明显,一眼便能看出是他们两个。林念慈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球顶,紧挨的小人分开。她将刻了自己的那个玉人穿上线,亲手戴到他脖子上,然后又将另一个戴到自己脖子上。 雎不得摸着小林念慈爱不释手,眼里蕴满温柔。他摸着摸着忽然发现,里面一个游动的福纹。他将神识探进去,一个极为复杂,用心头精血画就的福纹出现在眼前。 这个福纹结构比天皮符还要复杂几倍,他知道以她的能力,若想画得如此完美,需要经过数日的练习。 他的眸光转为深沉。 日日夜夜间,他虽怀抱着她,心底深处却总是藏着不安,他不由得会想,她会永远喜欢自己吗?他到底何德何能得她喜欢? 他不敢问,他怕他问了,便惊醒了她,让她意识到其实她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他。 但是,每次他心存惴惴,她总能看出来,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安抚他,让他短暂地放下忐忑。 他的眼底藏匿汹涌的疯狂。 既然如此,那永生永世,她都别想甩开自己。 两人精挑细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开始大婚。 大婚当日,魔宫上下喜气洋洋,到处挂着红灯笼,红绸带,原本昏暗的氛围都被这随处可见的红冲散许多。 奉台前,雎不得携林念慈踏阶而上。原本按照流程,在此之前还应纳吉纳征、发册奉迎,但林念慈嫌太麻烦,便直接将其都省去了。 灯光洒在她画金边的嫁衣上,数千红珠随她走动一闪一闪,她头顶沉甸甸的凤冠,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 嫁衣、妆面、盘发,所有一切,都是雎不得亲自动手打扮。 他原本什么都不会,可他愿为她从头学起。 雎不得看着眼前女子,似乎只有她,能令他平静下来,但也只有她,能让他心潮沸腾。 他握紧她的手:“准备好了吗?” 她目光坚定:“嗯。” 远处天边乌云散开,明亮的阳光骤然洒到魔宫的每个角落。 他们在奉台前对拜,喝合卺酒,结道侣契,神识交融。 流云簪上仅剩一点的诅咒缩得更小。 雎不得将藏于识海中,被封印的精血打开,曾经的感情回来,如打开枷锁的最后一把钥匙,诅咒瞬间崩塌,化作浓烟消散。 似潮的星力涌入林念慈身体,她识海之中的星空瞬间全部亮起,星与星间相连,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 风起云涌,磅礴的力量自四面八方奔来。 魔宫众魔正处于魔尊封后的兴奋之中,眼一眨,便被人从身后斩了脑袋。 数千正道修士从阴影处走出来,步步逼近奉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照得如天兵天将。 顾泠泠已是金丹完好身体恢复如初,她持剑走在最前方,冷冷睨着上面的两人:“林念慈,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林念慈倒在雎不得怀里,脸色煞白,强撑着:“话不要放太早,到底是谁的死期还不一定呢。” 顾泠泠冷笑:“知道你在与谁作对吗?还是束手就擒吧!” 林念慈努力抑制识海里的法阵运转:“知道,不就是天道么?” 雎不得早便偷偷告诉她所有秘密,包括他为何会与她一同寻找星力。 这是天道下的一盘棋。 雎不得的母亲扶云在一次机缘巧合下窥见天道,得到了一半天道的力量。那时她已接近疯魔,对这力量不感半分兴趣,但她认为天道不公,不甘心将力量还给天道,便在自尽之前,把这力量藏在诅咒中渡给了雎不得。 天道不知力量已在雎不得身上,一直放任他修成化神,成长到激起诅咒,将力量释放。 为了阻止他继承天道之力,天道降下数道天雷,想要将他杀灭,不成想雎不得硬生生熬过雷劈之痛,成功获得力量。 此时的雎不得,已经不是天道可以随意杀死的蝼蚁,随时有可能威胁到它的地位。 既然暴力不能杀他,那便借刀杀人。 天道发现他上一世与一位女子纠葛颇深,便决定利用他的上一世来除去他。 它找到林念慈,为了让她参与计划,它特意安排了一个顾泠泠从中作祟,然后自己在林念慈心灰意冷之时出现,哄骗她集齐星力便可让世界回归正轨。 她在思过崖听见的所谓寻找星力拨乱反正的话,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从未被任何邪物所控,掌管一切的从来都是天道,连突然出现的顾泠泠也是它一手设置。 雎不得察觉它的意图,故意上钩,如它所愿陪着林念慈到处寻找星力。 一切按部就班,如天道所计划,雎不得爱上了林念慈,林念慈集齐所有星力,她识海上的星空启动。 星空连结成阵,是天道特意为雎不得准备的阵法。这个阵法不能中断,一旦中断便功亏一篑,这也是天道安排林念慈承载阵法,并让雎不得爱上她的原因。像他这般的人,一旦彻底喜欢某个人,便死也不会伤害她,阵法便能运转到完成。 而这个阵法,名唤聚星阵,集天地灵力而成,可吸取世间所有力量,是千万年前上界修者在此留下的最强阵法,无人能敌。 天道孤注一掷,它已无路可退,它在赌,赌雎不得抵不过聚星阵的力量。但雎不得也在赌,赌他能抵得过聚星阵的力量。 林念慈撑了一阵,还是撑不住聚星阵的庞大力量,昏死过去。 雎不得一边为她输送灵力缓解她的痛苦,一边等待聚星阵成阵。 天道想要利用此阵取回力量,他又何尝不想用此阵反取天道的力量。 看林念慈神色痛苦,体温极低,他不禁心脏抽疼。他揽紧她,取出大氅将她裹好,用灵力温热大氅。他的脸颊贴着她的眉头,似乎如此便能抚平她的伤痛。 他本不想让她承受这般痛苦,但除了这样别无它法,对此她也毫无怨言。 他们二人已至绝路,今日必须赢过天道,他们才能继续活下去。 顾泠泠带着天道重新给予她的力量,指挥身后的数千修士向前冲去:“先杀了那个男子!” 数不清的人向男子扑过去,纷纷抽出法器攻向他。对周围似蝼蚁般的人,男子眼也不抬,身上灵力波动,气势汹汹的人便全部飞到半空,被碾为齑粉。 顾泠泠并不惊讶,继续指使后面的人接上。 这些人双目无神,傀儡一般前仆后继,再化作粉末。 顾泠泠端坐后方,她的任务便是车轮战,渐渐吸引雎不得的注意,让他放松警惕。 天道隐在聚星阵的另一面,伺机而动。 它看准时机,立刻启动聚星阵。 一个发金光的阵法出现在林念慈额心,四面八方的灵力涌入阵中,周围的修士全被吸入,顾泠泠也不得幸免。 她用力扒住身边的石柱,惊慌失措。没撑多久,石柱碎裂,她被迫飞进法阵,与其他修士一样被高强度的灵力挤压,瞬间消失,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 雎不得靠得最近,却坐得稳如泰山,平静看着四周一切在眼前隐灭。 天道加大力量,整个六示城都几乎被强大的吸力吸入,边城海水、天边的云奔涌着流进去,依旧不见雎不得的动静。 两个时辰前还喜气洋洋的魔宫,早消失无踪。 天已完全变黑,周围飞沙走石,陷入一片漆黑的混沌。风声啸啸,整个天地似乎只剩此处有一点微光。 它慌了一瞬,又立刻恢复镇定,他在聚星阵上做过的小动作它早便发现并修补完整,不可能有任何意外。 等了许久,雎不得终于动了,他的手飞速伸进法阵里,浩浩灵力从他指尖倾泻,几乎是霎那便将聚星阵扭转。 原本涌入天道的灵力纷纷以更快的速度反涌向雎不得,天道剩余的灵力也在阵法的作用下不断流失,它这才发现自己修改好的阵法又被改了回去。 雎不得眼疾手快,捉住一根灵丝,顺藤摸瓜找到天道,将它一把揪了出来。 一团无实物的灵体在掌心挣扎,它不可置信:“不可能!” 他没有为它解答的乐趣,继续吸取它的力量。 天道看着林念慈额顶的法阵,危机关头忽然明白,这场大婚根本就是扰乱它视线的噱头,在两人结道侣印时,他便偷偷进入她的识海,将阵法重新做了改动。 从始至终能阻碍他的,除了林念慈,便只有扶云下给他的诅咒,而它却设计将诅咒解开,自己害了自己! 扶云的诅咒从起始便在制衡他,令他每年六月失去灵力,令他无法爱人。但它亲手计划,替他消除诅咒。没有了阻碍,他的实力自然提高。它以为它能趁机杀了他,殊不知,也给了他杀自己的机会。 天道醒悟,追悔莫及。 若是一月前趁他灵力被封将他杀死,便不是如今局面。但那时它贪恋在他身上的一半力量,如果杀死他,所有力量将全部消散,不复回来。 天道感觉大部分力量都在离自己而去,它竭力调动起仅剩的小部分能量,以己做媒,努力扭转。 世间一切忽然停止运行,时间急速倒退,天渐渐亮起,被吸进聚星阵变成粉末的修士一个个完好退出来,云、海也喷薄而出,回归原位。 一切的一切,都在急速倒退。 雎不得不料天道还有这种招数,急急发动灵力去阻止,却为时已晚。他眼睁睁看着世间一切飞速后退,林念慈消失,曾经的消失的东西重新出现。 最后,他听见天道嘲道:“雎不得,你以为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 作者喜欢甜的,不会虐哦~ (下一章没有男主,想看男主的宝子慎买) 第40章 泊城(一) “师姐, 我进来了?”十三四岁的男孩敲敲门,见无人来开,便蹦跳着推门进来。 明亮的阳光将一切都照得温柔, 少女正趴在院中央的桌子上睡觉, 翠绿的鸟雀在桌上啄食摆放好的糕点。 鱼子晋轻推她:“师姐, 醒醒, 我们该走了。” 鸟雀受到惊吓,鸣叫一声扑棱棱翅膀飞到树上。 林念慈动了动肩,打个哈欠起身, 看见鱼子晋的一瞬愣住了。 她疑惑:“师弟?”总感觉师弟不应该这么小的。 鱼子晋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 给她倒了杯水推过去:“师姐, 你睡迷糊了。” “嗯……”她揉揉眼, 将水喝了, “方才好像做了个梦, 我梦见你……我做的什么梦来着?” 鱼子晋站起身:“别管做的什么梦了, 快些走吧,师兄他们早聚齐了。” 林念慈蓦地想起正事, 将疑惑抛到脑后, 跟着向门口走去。 门外聚了两个人,都在等他们。 郁茗见她出来,过去揽住她的肩:“哈哈哈,我们在外面都听见你睡迷糊了。” 林念慈还有些迷糊, 见到他们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好像他们不应该是这样。 她没多想,反手搂住郁茗的腰:“哪里来的美人?刚出门就来投怀送抱。” 郁茗却一脸惊讶, 伸手摸她的额:“也没发烧啊……你不会现在还没醒吧?” 旁边的莫修竹和鱼子晋也很是惊讶地望她。 “怎么了?”看他们模样, 她不自觉松手, 说着自己也反应过来。这样的话似乎不应该从她口中说出,她应该是含蓄内敛的。 莫修竹无奈笑了:“看样子是真还没醒。” 林念慈收了手,眉头紧蹙,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从她醒来开始便觉得奇怪。 “既然人齐了,我们走吧。”莫修竹掏出一张符踩到脚下。 御空符瞬间变大,剩下的三人跳上去。 郁茗是三长老湛丹雪的唯一亲传弟子,湛丹雪平日与和光关系颇好,所以莫修竹三人外出历练时一般也会带上她。 御空符很快飞至高空,急速向前,林念慈站在前面却常常回头,不知在看什么。 “念慈,总是回头做什么?”莫修竹减慢速度,怕她站不稳。 “没事,就是觉得身后应该有个人。”她又回头看了眼,这种感觉很是怪异,虽觉身后有人,却不是警惕,而是安心。 不过三日,四人来到东洲与北洲交界处的泊城。 这三日里,林念慈还是无法适应,处处觉得不对劲,整个人分裂又矛盾,仿佛她不是这里人。 “师姐,那是什么?”鱼子晋指着旁边小摊子,期待看她。 她看见小摊上面插着的糖人,拍拍他脑袋:“想要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鱼子晋捂着并不疼的脑袋,控诉道:“师姐,你真的变了,以前你都会直接去买给我的。” 林念慈动作一顿,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 她买了四个糖人,向他们走去时,心头一跳,这个场景莫名有点熟悉,似乎她曾经也给某人买过糖人。 莫修竹与郁茗不喜食甜,林念慈也没有想吃的心情,便都给了鱼子晋,鱼子晋抱着四根糖人,喜滋滋地便走边吃。 莫修竹嘱咐:“待会去了孟府,念慈看好子晋,莫再让他像上次那么冲动了。” “……好。”林念慈想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上次的冲动是什么事。 上次他们随师父去青锋城时,在城下遇见一恶霸欺负平民,鱼子晋刚学了点剑,便学话本里的游侠路遇不平拔刀相助,在人家剑修的地头上耍剑,被恶霸追着打了三条街,一个月没爬起床。当时幸亏师父来的及时,要不然三个月他都不一定能站起来。 她忽地笑出声,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样活泼张扬的师弟距自己已很是遥远了。 此次有问题来寻他们的,是泊城首富孟氏,孟氏府邸非常好找,就在最繁华的街道。 孟府小厮通传后,将四人引进府中。 孟府整体装修清雅,完全没有一般商贾的豪奢之气,但它的贵气都藏在细节处。先入穿堂,两边是游廊,再往前走便看见几处院落。 几人被引入正院,孟老爷与孟夫人早早等在房里。 孟老爷生得浑厚,一脸横肉,这样的天气早热出一身的汗。他擦擦额间湿汗,起身高兴道:“几位道长终于来了!” 与孟老爷相比,孟夫人脸色便差上许多,整个人也更加憔悴,见几人来了也只是慢慢站起来,看着没有一点精神。 孟老爷招呼他们坐下,侍立的丫鬟为他们倒了杯茶。 莫修竹开门见山:“孟老爷,孟公子的基本情况我们俱已知晓,能否讲述一下细节?” 孟老爷陷入沉思:“我儿平日不喜交际游玩,只整日整日地闷在房里读书。但从上月起,我儿突然一反常态,日日都要出去,问他去何处,他从不说。那时起,他便日渐消瘦,失踪前已瘦到只剩一把骨头。五日前,他外出后,再也没回来。” 一旁沉默的孟夫人呜咽一声,再也坐不住,被丫鬟扶着离开了。 目送孟夫人出门后,郁茗问:“孟公子一反常态之前,可曾接触过什么人?或是去过什么地方?” “这……”孟老爷想了想,“我倒不是很清楚,待将青竹唤来一问。” 立在一边的管家立刻安排人去叫孟公子的贴身小厮。 青竹很快过来,他生得不是特别好看,又瘦又高,低着头站在门前。 郁茗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青竹不假思索:“公子曾去过一处道观,回来后便神神叨叨的,书也不读了,房间整夜整夜地亮着灯不肯睡觉,还经常传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小人敲门进去,声音便没了,除了公子不见其他人影。自那时起,公子便常常独自外出,谁也没带。” 莫修竹紧接着:“是谁将他带去道观?中途可曾接触过什么人?” “公子再过几日便要参加省试,夫人听说连苍山上新建的安奉观颇为灵验,便带着公子前去求符,中途……应该不曾接触过外人。”青竹垂首,说起这些来有些僵硬。 对他的语气,林念慈直觉有问题:“真的不曾接触过外人?你可想清楚了?” 青竹声音忽然大了些:“小人想清楚了,不曾。” 郁茗与莫修竹对视一眼,点头看向孟老爷:“孟老爷,可否允我们去看一看公子的房间?” “可以,可以,”孟老爷抹了把额上汗珠,撑着椅子站起身,“各位请随我来。” 孟老爷身材太过肥硕,走得很慢,话也不少,一路上都在强调他儿读书多么多么好,乡试一次便过,是他孟家祖坟冒青烟才会生出这么个儿子来,请求他们务必要找到他,到时给多少酬金都可以。 孟公子的院子就在正院一旁,几步路的距离硬生生让孟老爷走出几里的感觉。 孟公子的院子布置极为朴素,整个院子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只有墙边晾的几件衣服和窗后的一小片竹林。他的房间就更加简单了,只有一张床榻,一张桌椅,看着丝毫不像首富家公子的房间,反而更像那个寒门子弟的房间。 鱼子晋不太信:“这是贵公子的房间?” “是,”孟老爷脸色骄傲,“为了不让他耽于富贵,用功读书,我与夫人从不给他月银,各处布置也是按最简便的来。他也并未辜负我们的期望,于读书一事从未令我与夫人烦心。” 鱼子晋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剩下的三人虽没什么表情,心里也觉这想法离奇。 经过孟老爷允准,四人上前翻看。 房里东西极少,打眼一看便知其中底细,他们只翻了翻床铺,并未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林念慈摸了摸桌底凳子底:“老爷可知孟公子从道观求来的符在何处?” 孟老爷早在椅上坐下,闻言紧皱眉,望向青竹。 青竹高高的个子像螳螂一般微弓着:“符……夫人求来后让公子一直戴在身上,公子便从未摘下,那符也随公子一同失踪了。” 几人又去隔壁书房看了看,书房除了一柜子书和一桌笔墨,也没什么了,只在角落的一本书上发现了一缕极轻的妖气。 将书翻开,里面不时有几行批注,小字虬劲有力,看得出练了许久。再往后翻,空白的边缘处突兀地出现几个不规则的字,像是幼儿学字一般,写得歪歪扭扭。 见到这些,几人大概有了数,根据青竹的指引去了连苍山上的安奉观。 他们几年来常外出历练,对这些妖怪之事很是熟悉,很多事已是听过开头便已知全貌,对孟公子失踪之事,虽不能完全知晓,但大概过程还是能猜得出来。 连苍山不高,只爬了不长的山路便看见了。 山上树林密集,遍地杂草,无数虫鸣鸟叫,将安奉观完全包围起来。 林念慈随手揪了根狗尾巴草,本想叼进嘴里,脑海里却一闪而过一只草编的狗尾巴草兔子。 她又揪了几根,手几乎下意识地将它们缠起来。 鱼子晋好奇地摸了摸草兔子,惊讶:“师姐,你还会这个呢?” 郁茗也凑过来:“编得有模有样的,什么时候学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莫修竹打断他们:“到了。” 林念慈低头望着草兔子喃喃:“我怎么不知道我还会这个?” 安奉观在当地极为有名,来此祈符的人络绎不绝,且多是年轻男子女子。 几人刚踏入观内,便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感觉没错,大纲已经走到后面了,确实快要完结了哦~ 第41章 泊城(二) 安奉观里妖气冲天, 外面竟一点察觉不到。 四人收敛气息,装作前来祈符的游客,到处逛了一圈, 没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在此修道的道长也只是练气的普通人。 他们又在观里捐了些银钱, 求了一张符。 这张符只是普普通通用朱砂画的符, 唯一不对的是,这上面的符文他们四个都不认识,只能看出不是什么正经符。 此时已近中午, 来安奉观的年轻男女更多了。他们商量后, 决定夜半无人时再来一探。 四人结伴下山, 在泊城里打听安奉观的信息。 奇怪的是, 年轻人几乎都知道安奉观, 而年纪稍长一些的或是稍小一些的, 知道的却不多。 最重要的是, 他们打听到最近泊城失踪了许多人,这些失踪者之前都去过安奉观。 夜色阴沉, 明月被轻云遮掩, 四个人翻过墙头,跳进安奉观中。 没有了日光,安奉观的妖气更加浓郁,几乎要将整个观淹没。 正偷偷寻找妖气最浓之处, 林念慈手里捏着的符突然亮了一下, 她眼疾手快,迅速一捉, 手中顿时提了只毛茸茸的东西。 她立刻将它定住, 招呼前面的三人。 莫修竹扒开它厚重的毛仔细一瞧:“果然是狐狸。” 鱼子晋捂着鼻子嫌弃:“原来是狐狸, 怪不得味这么大。” 郁茗却抽出上午在观里求来的符:“所以,这是个传送符?设计竟如此精巧。” 橙红的狐狸动不了,只能在林念慈手中呼呼喘粗气,圆溜溜的大眼忿忿看着他们。 林念慈找准它的一处穴位,用力一捏,小狗大的狐狸便变为漂亮少年。 她解了定身符,手下制住他:“泊城失踪的那些人在哪?” 少年眼睛一转。 这几个小修士虽年纪不大修为一般,但也比自己高,若能与其中一个双修,自己的修为也可益进。更何况狐狸洞中有老祖坐镇,自己将他们引过去,老祖再捉住他们,自己也算大功一件,到时怎么也得让他先挑一个。 他又圆又大的眼睛即刻蒙上一层雾水,瑟瑟发抖:“我不知道。” 鱼子晋掏出一把大刀吓唬他:“少装!” 小狐狸抱住脑袋,眼泪簌簌流下:“别杀我!他们在真武殿后面的树洞下……” 一时之间,四人的表情都格外怪异。好笨的狐狸,他大概还以为自己挺聪明。 这么简单便说出来,那个洞没问题他们是不信的,况且,这哭的表情有点假了。 郁茗摸着下巴:“我看,他方才那身狐狸皮不错,用来做氅定能御风防寒。” “狐狸心能下酒么?”鱼子晋紧跟着,“能下酒的话我先预定了它的心。” 林念慈拿出把匕首来,在小狐狸眼睛上照量:“它眼睛挺好看的,那我要眼睛吧。” 三人分完,抬头去看莫修竹。 莫修竹点头:“你挑剩下的都归我。” 小狐狸眼见他们不似作假,似乎真要将它瓜分,眼泪登时真情实感地流出来了。 鱼子晋语气沉沉:“所以,那个洞里到底是什么?” “……我家老祖在里面。”小狐狸哭地分外可怜。 “那些失踪的人呢?”林念慈手中的匕首逼近,眼神冷酷。 “他们在三宫殿后面的树洞里,”它惶惶闭上眼,“我都说,你们不要杀我。” 四个人围着一个蜷在地上的小狐狸,目光阴森:“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小狐狸抱着脑袋,颠三倒四地把族群出卖了。 事实果然与他们猜测的八九不离十,这是一群通过吸食年轻男女精气修炼的狐妖,之前在北洲活动,后来被烈阳宗给端了老巢才跑来东洲。 安奉观的道长与这些狐妖合作,他负责引人过来,钱归他,人归狐妖,狐妖还要保护安奉观,这也是为何泊城之中失踪了那么多年轻人,而几乎无人怀疑安奉观的原因。 平日来观里求符的,精神旺盛的年轻人便给传送符,中老年人或是孩子,便给普通的平安符。到了晚上,便会有狐妖被传送到持符者那里。普通人往往经受不住妖的媚术,轻而易举被狐妖迷惑进狐狸洞。 也有意志坚定之人不受媚术迷惑,狐妖们便会假扮被人追杀的小妖取得同情,再慢慢诱惑他们去狐狸洞。但这种人极少,几年遇不到一个。 林念慈很奇怪:“你们为何要将人引进狐狸洞?” 小狐狸偷偷瞄她一眼,低声:“因为老祖不喜欢吸□□气,她喜欢吃人。” 鱼子晋一听便很生气,啪一下拍到它的脑袋上。 莫修竹听完,问:“你们老祖修为多高?” 小狐狸委委屈屈:“元婴。”没想到他第一次从狐狸洞出来勾引人便遇上四个修为比他高的修士,那个小孩竟然还敢打他。 郁茗问:“老祖不靠精气修炼?” “不靠。老祖喜欢吃肉,尤其喜欢瘦肉,所以回回都让我们将人的精气吸食干净,等人非常消瘦的时候再带回去。” 话音刚落,鱼子晋又是一巴掌。 小狐狸眼泪更甚。 四人陷入沉默,他们中修为最高的也只有莫修竹和郁茗是金丹期,若要硬闯狐狸洞去救人,只是送人头罢了,只能先向宗门请求支援。但,等几日后师兄师姐们过来,之前失踪的人可能便死的差不多了。 莫修竹思考片刻,做出决定:“我们先回去向师门报告了再做打算。”失踪的人固然重要,但他们不能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去救人。 几人带着一只狐狸借着月色往山下奔去,山路平缓,即使天色很暗也走起来很快,即将下山时,林念慈眼尖,被一抹白吸引了视线。 漆黑的树林里,那抹白仿佛自带光芒,让人一眼便瞧见,她虽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 他站得随意,气质清冷,却有种奇怪的慵懒之感,脸上唯见一双雪亮的眸子。一线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耀眼的光柔和了些。 这个人,很熟悉。 她愣了一瞬,立刻摆出防御的姿势:“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出来!” 前面三人听见声音,匆匆赶回来。 林中的少年迅速冲出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抱住林念慈。 林念慈浑身僵了一瞬,随后全身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这个感觉也很熟悉,他的气味、怀抱都让她非常有安全感。 她很快反应过来,将手中早有准备的定身符拍到他身上,自己挣脱出来。 白衣少年察觉她后退的意思,松开手臂,却不想她接着给他贴了个定身符。 他攥紧定身符,心里闷得慌,直直看着她。 林念慈从挣出去后便觉得浑身难受,现在看他的表情,更难受了。 他好像很难过,但她似乎不想他难过。 她深吸口气,质问:“你是谁?为何大半夜在此处游荡?” 少年的眼神猛地一颤:“你不记得我了?” 林念慈别过眼去,不去看他的表情:“我从未见过你,怎么会认识你?” 身后鱼子晋抽出刀:“哪里来的无赖,别乱认亲戚。” 莫修竹和郁茗也将林念慈护在身后,警惕看向少年,这人修为很高,他们谁都看不透他。 少年明白了,他垂下头,慢慢道:“我认识你。” 林念慈心里莫名闷疼,她捏紧手,下意识关心他:“你为何会在此处?” 小狐狸被她捏疼了,吱地叫了声。 少年的眼神一下射到狐狸身上,发现是只公狐妖,眸中隐忍的难过被慌乱取代。他捏住狐狸后颈,问:“它是谁?” 小狐狸抖了一下,伸出爪子去扒拉林念慈的衣服,企图把自己埋起来。 少年却不肯放过它,固执地要把它拿走:“你不要抱他。” 林念慈本能顺从松手,反应过来又要去抢:“你做什么?” 莫修竹他们也去抢:“把狐狸还给我们!” 少年顺势将狐狸扔给最近的鱼子晋,这才表情一松,回复林念慈的上一个问题:“我来寻你。” 因为鱼子晋打过它,小狐狸不喜欢他,毛极为抗拒地炸起。鱼子晋不管它,随便给他顺顺毛,便压进怀里。 他们三人纷纷望向林念慈,她急忙摆手:“别看我,我真不认识他。” 少年清冷的脸上蓦地露出一丝委屈:“可是我真的认识你。” 她尴尬地笑了声:“这位道友,你家住何处?” 他牵上她的衣角:“我没有家,我只认识你。” 莫修竹他们看她的眼神更加不对。 林念慈见他委屈,登时心软不少,但她还是压下心底酸涩,理智占了上风。此人修为不低,她不认识,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而来,若随意将他带走,是个隐患。 她抽回衣摆往后退:“不好意思啊,我真不记得你,你可能认错人了。” 白衣少年听她说完,双眼微皱,声音大了些,倔强:“我没有认错人,你就是林念慈!” 听到自己名字,林念慈顿了顿,塞给他几块灵石,然后拉住同门:“道友保重,我们先行一步。” 那三人见她表情不似作伪,大概真的不认识他,便随着她要走。 身后少年非常难过的声音传来:“你说过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他撕下那张定身符,紧紧地跟着她。 林念慈心头猛地一悸,眼前一花,好像真的看见一个女子抱着一个男子大喊“林念慈永远不会离开……” 不会离开谁? 她有些头疼,慢慢蹲下抱住头。眼前隐隐约约闪过无数画面,都陌生又熟悉。她睁大眼,想要去看清那些画面,却徒劳无功。 作者有话说: 即使这本书完结了,林念慈和雎不得也会一直在一起,他们的故事也不会结束,他们会一直记得宝子们哦~ 第42章 泊城(三) 少年一个箭步冲过来, 想要看看林念慈,却被一旁的鱼子晋拂开手:“不要碰她!” 少年被拂开的手顿时发烫,很想将眼前碍事的人都杀了。 莫修竹他们围着她, 关心:“师妹, 你怎么了?” 林念慈摆摆手, 蹲在地上缓了片刻才站起身:“没事, 方才头有些疼。” 看她确实无事,四人继续结伴而行。 白衣少年低落地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走回了泊城。 夜半, 空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几人行路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突然, 身后传来砰的闷响, 他们下意识回头。 白衣少年倒在地上, 已经人事不省。 林念慈立刻跑过去, 路上她虽没看过他, 却总是注意着他的脚步声,见他昏迷, 更是心下一慌。 她可能真的认识他。 少年胸前的衣襟已湿了半边, 几人靠过来才闻见浓重的血腥气。 林念慈给他试了试脉,又给他喂了颗丹药,推开郁茗他们伸过来的手,独自将他背起来。莫修竹见状道:“那便带他回去吧。” 夜深人静, 孟府早闭了门。守门人听见敲门声, 磨蹭了许久才来开门。 等他们将少年放到床上时,少年的血已经湿透林念慈的大半衣裳。 郁茗伸手, 要去扒少年染红的白衣:“怎么伤得这么重?方才在山上时一点都没看出来。” 谁知手刚碰到衣裳, 少年便猛地睁开眸子, 声音低冷:“不要碰我。” 郁茗被骇了一跳,他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就是令她害怕。 “对,男女授受不亲,”鱼子晋把小狐狸放到桌子上用定身符定好,撸起袖子,“我来吧。” 少年干裂的唇轻启:“你也不行。” “我也不行?能管你就不错了,惯你些毛病,”鱼子晋瞪眼,撸好袖子直冲过去,“我偏就碰你!” 少年不再说话,只是眸子一低,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看着有些可怜。 他低眸时,眼神刚好掠过林念慈。 林念慈被他的表情触动,迅速拦住鱼子晋:“算了,我来吧。” 少年这才重又闭上眼,恢复了他疏离冷淡的气质。 郁茗、鱼子晋:原来是另有目的…… 鱼子晋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看少年,又看看林念慈:“师姐,他可能真的认识你?你再仔细想想,你真不记得他?” 郁茗一脸好奇地看过去,连一直在闷头配药的莫修竹也抬了头。 “……我也不知道,”林念慈困惑,“我看他有点眼熟,但我就是不记得他。” 在光下看,少年的脸确实很眼熟,不过她总觉得他现在好像太嫩了些,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应该年纪再大点。 郁茗想起看过的话本子:“你不会骗了人家感情又把人家忘了吧?” 林念慈刚想回复不可能,莫修竹已经配好药拿过来:“行了,快去给他上药。” 她小心接过药粉,坐到少年身边,轻轻为他褪了外衣。 莫修竹给鱼子晋和郁茗使了个眼色,三人在门口处远远坐下。 谁都能看出少年与林念慈之间有事,林念慈虽不承认,但她的行为骗不了人,平素若遇到生人,她可不会这么轻易放下戒心。 不过他们虽不妨碍两人接触,但那少年毕竟不知底细,还是小心为上,不能让两人单独相处。 褪去外衣后,林念慈看见少年雪白的胸膛上几道狰狞的伤痕,伤痕还很新,红色的血正顺着伤口的纹路往外流。 她心头一痛,似乎是看不得这样的伤。但是更重的伤她都见过,为何独独见不得这样的伤? 到底是因为受伤的人还是因为伤口狰狞? 她摇摇头,把所有念头抛之脑后,专心为他处理伤口。 她将血用纱布擦洗干净,然后清理伤口。伤口不知是被人用什么砍的,上面许多泥土。 少年一直看着她,竭力平静的眼神隐藏着想要不顾一切的疯狂。 伤口太深,里面的秽土清理起来非常困难,为了尽可能地减少他的痛苦,林念慈拿着纱布小心翼翼地处理。 不到一刻钟,她便满头大汗:“我尽量小心,疼的话喊我。” 少年不吭声,她认真的神情和打在他身上的呼吸已经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 她得不到回应,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似乎一直在看自己,中间好像从未呼过疼。 他此刻的眼神很熟悉,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脑海里昏暗的灯光和柔软的床榻一闪而过,她登时站起身:“你你疼不疼?” 不疼的话在他口中转了几转,他的视线落到她微红的耳朵上,转念道:“疼。” “那我再小心一点。”她不敢看他眼神,低头洗干净纱布,继续清理伤口。 少年看她小心到不能再小心的动作,心痒难耐,很想将她紧揽入怀。 他一想起来,便急忙去找她。不料她不在万灵宗,他又据人指引,来了泊城。 想着,他轻哼一声:“疼。” “啊?”林念慈无措抬眼,她已经非常小心了,她擦擦额间湿汗,轻声喃喃,“那怎么办?” 少年低声,不想让门边的人听见:“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好,好。”林念慈丝毫没意识到他是故意的,站在榻边俯身抱他。 少年趁势也抱住她。 她发觉不对,立刻站直,但看他无辜表情又不像骗人,只得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此时门边的三人已经靠门睡着了。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林念慈问:“道友如何称呼?” 少年偷偷拽住她的衣角:“雎不得,我叫雎不得。” 深邃黑暗的蜃境边,白衣青年一脸的清冷疏离:“雎不得。” 两者的脸互相重合,让她一阵恍惚。 “奥奥,雎不得,”她连连点头,“名字挺……特别的。你是哪个宗的弟子?” 他一眨不眨地看她:“散修。” “挺好的,散修不受约束。”林念慈觉得自己没话找话很是尴尬,正好伤口泥尘也清理的差不多了,便不再多说。 她仔细在伤口上撒上药粉,再准备好干净纱布:“你自己能坐起来吗?” 雎不得回答得毫不犹豫:“我没有力气了。” 林念慈皱眉,打量了一下两人的位置:“那我把你扶起来吧。” 她一手撑住他的脖颈,一手扶着他的背,好像搂着他一般将他扶起来,然后开始包扎。他也没放过这个机会,趁机将两臂搭在她背上,心中满足,这样便算抱过她了。 林念慈心里想着别的,根本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这个叫雎不得的人身材实在太好了,身上一身血时还不明显,一擦干净,立刻让人眼前一亮。虽然他胸前有一道血伤和几道沟壑的疤,但丝毫不影响观感,让她很想触手摸摸,手感一定很好。 她不由得开始后悔,给他清理伤口时怎么就没摸呢? 她怀着遗憾将人包扎好,收手时装作不经意地摸了一把,顿时美地要冒泡。 手感确实很好,形容不出来的感觉,下次有机会还要摸! 将他扶着躺好,盖好被子,她道:“我住在隔壁,有事可以敲墙。” “好。”雎不得的的眸子露出一点失望,他很想她陪着自己。 他的手还悄悄握着她的衣摆,见她要转身,才慢慢松了手。 听见脚步声,莫修竹睁眼,顺便拍醒旁边的两人:“走了。” “快看看师父回了没有。”郁茗瞄见莫修竹的玉牌亮着。 “回去再说。”他熄了房间的灯,将门关好,又在门上贴了张封闭符,走远了才拿出玉牌,“师父说已派了两位元婴的师兄师姐前来,让我们在他们到之前先在安奉观周围观察观察,能救一人是一人,但不要打草惊蛇。” 三人纷纷应了。 他们刚出去,雎不得便睁开眼,半点阻碍没有地起身走到桌前。他的眸子在黑暗里尤其阴沉,其中翻滚着暴戾。 他一想到她曾摸过这只狐狸,便想杀了它。还有她的师兄师弟师姐,言行如此亲密,令他嫉妒。 身上还贴着定身符的小狐狸在心里将鱼子晋骂了无数遍,欲哭无泪地看着雎不得商量道:“大哥,有什么事去找他们,我就是个小妖……” “不要再碰林念慈,她是我的。”雎不得扣住它的头,冷冰冰道。 小狐狸只觉得血液仿佛都倒流到头顶,再带着冰冷刮过全身,身体又冷又疼,止不住地发抖。 它费尽全力才吱了一声,心里却痛骂他,真是笑话,那林念慈是它想碰的吗?是她非要拎着它好不好?这个傻叉。 “他们为何捉你。”雎不得威胁结束,在桌边坐下,单手支颐。 小狐狸强忍着颤抖,将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第二日,四人端着饭来看雎不得。 红色的小狐狸还是昨晚那个姿势,在桌上僵了一晚,见人来的时候眼里的怨念几乎要化为实质。 鱼子晋跑过去将狐狸提起来,惊讶:“昨晚竟把你给忘了。” 莫修竹一脸无奈,也就师弟能忘这么重要的事了。昨晚他们离开时,他在门上贴的不只有封闭符,还有收音符,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能听见。 不过他并未听见雎不得与小狐狸对话,大概这一人一妖并无什么关系。 几人将桌子收拾干净,把饭摆好,这才去看似乎还在熟睡的雎不得。 床上少年躺得板正,被子也盖得一丝不苟,闭着眼,玉白的脸上一抹潮红,他们进来弄出的动静都没将他吵醒。 “道友,你的伤如何了?”林念慈轻声唤他,见他不应,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便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作者有话说: 明天来点有速度的? 第43章 终 触手滚烫, 林念慈又试了试脉。 “他发烧了。” 几个人立刻凑近:“快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 林念慈掀开被子,拆开纱布,看见伤口已肿胀化脓。 “怎么回事?不是上药了吗?这个天气也不应该会化脓吧?”鱼子晋满面疑惑。 “可能是药量太少了, ”莫修竹摸着下巴, 他不是医修, 对此不甚精通, 只知怎么配伤药,“加大点药量,给他服用退烧药。等明日师兄师姐来了再看看。” “只能如此了。”林念慈直起身子去拿干净纱布。 身后三人齐齐后退一步, 在她奇怪的眼神里端起桌上早饭往门口走。 鱼子晋边走边道:“师姐, 安奉观那里有我们, 此人便交给你了。”出去后还贴心地关好门。 这人伤得如此重, 大概率对林念慈没有威胁, 没有他们看着肯定也没关系。他们迅速吃完饭, 转身去了安奉观。 林念慈只得独自留下照顾雎不得。 她先是替他换了药, 又出去给他买了退烧药熬好,然后步骤便卡在了让他喝药这一环节上。 “道友, 醒醒, 起来喝了药再睡。”她轻拍对方的肩,“道友?” 对方一动不动,只睫毛颤了颤。 她又唤了十几声,最后只得加大音量:“雎不得!” 雎不得眼皮一抖, 终于睁开了眼。因为发烧, 他的眼睛发红,看着她时格外无辜。 “你发烧了, 喝了药再睡。”林念慈将他扶起来, 低声劝。 他不说话, 呆愣愣地喝了药,正昏沉着,口中突然一甜。 方才他喝药时眉间微蹙,她以为他觉得苦,便塞了颗糖给他:“吃了糖就不苦了。” 雎不得舌尖发热,这甜似乎一下甜到心里。因为发烧,他的头晕沉,虽然以前也发过烧,但无人在意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有人愿意照顾他,发一次烧,他便觉得这昏沉无法忍受了,很想告诉她他有多难受,很想抱着她睡上一觉。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他整个人靠到林念慈身上,双臂搂住她,头窝在她的臂弯里,哼唧:“我很难受,我哪里都难受。” 林念慈僵硬地坐着,一点也不敢动:“你已经吃了药,过一阵大概就好了。” 他不说话,就靠着她。 “你躺下睡一会好不好?”她不自觉温柔了声音,轻手轻脚地抬起他的胳膊和头。 “你陪着我。”他察觉她要走,重新搂紧她。 “……好。”思索片刻,她还是同意了,陪着他慢慢躺下,又给他盖好被子。 雎不得满意了,安然睡去。 林念慈躺了一会,睡意漫上眼皮,很快也睡着了。 清透的海水中,男子女子挨得很近,女子传音:“大胆点,要亲就亲嘴,亲什么脸?” 然后笨拙地去吻男子,男子愣了一瞬,很快回应她。 远处皆是黑暗,唯有此处有光亮,两人悬于海中,如两条小小游鱼。 林念慈陷于梦中,怎么也看不清男子与女子的脸,她缓缓靠近,终于在他们分开的一瞬看清他们的模样。 竟是她与雎不得! 她一惊,迅速从梦中清醒。一睁眼,周围围了三个看好戏的人。 郁茗坏笑着给她掖了掖被角:“行啊念慈,进度这么快,还说不认识人家。” 鱼子晋年纪不大,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只是单纯觉得两人睡一张小床有点挤:“师姐,门口有榻,何必非去同他挤一张床?” 莫修竹半个字都没说,只是一脸不赞同。 林念慈被梦境激起来的羞耻心莫名在他们的包围下散了,她回身试了试雎不得的额,温度降了些,虽不是正常温度,但没有早晨那么烫手了。 她趁人睡熟,悄悄移开对方的手臂,刚要站起身,又被他迷蒙中抱住腰。 她无奈,只得用这个姿势同莫修竹他们说话。 看明白她为何与人同躺一张床,莫修竹松一口气,只要不是什么特殊关系便好。 怕吵醒雎不得,林念慈低声问:“你们今日上午有何收获?” 郁茗道:“我们偷着混进那个没有老祖的狐狸洞,发现了几乎所有失踪的年轻男女,他们大部分还活着,不过都异常消瘦,若再耽误几日恐怕命不久矣。” 莫修竹紧接着:“师兄师姐明日差不多便到了,到时我们合力,救出他们并不难。” “对,”鱼子晋有些惋惜,“这些男女无一不是被色相所迷才中了诡计,若不是执着于色相,哪至于被妖囚禁,日日担惊受怕。” 郁茗冷哼:“你不执着于色相,那你见了漂亮小姑娘别迈不动腿。” 鱼子晋尴尬笑出来,故作高深的表情一瞬破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 他们吃了午饭,见雎不得还没醒,又将林念慈单独留在房里照顾他,他们重新出去探查安奉观。 林念慈坐在床边不敢再睡,生怕再梦见什么奇怪的梦。 现在,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一定认识雎不得,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将他忘了。她靠床坐着,想不通自己与他有何渊源,又是因为什么将他给忘了。 正想的昏昏欲睡,雎不得忽然收紧了胳膊,表情痛苦口中喃喃。她靠近,想要听听他说的什么,刚听清三个字“林念慈”,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眼前一方密室,密室灯火通明,地上摆了无数供烛,一个灰白衣裳的僧人眉眼如画,神情偏执地跪在棺木前。他的声音平静,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淡然:“我愿化去全部修为,献祭灵魂,只求再见逐风。” 他固执地跪在木棺前,不断重复这句话,仿佛这样便能实现愿望。 不知过了多少年,路过的神终于听见他的心愿,神悲悯众生,被他的真情感动。 神问:“哪怕只能见一面,哪怕见她的路无比坎坷,你也愿意?” 僧人无比坚定:“是。” “那便去吧。” 神挥一挥衣袖,灰白僧衣的人化作一颗小小舍利,舍利含光。 祂将舍利点作一方世界,又将寂空与逐风的魂魄放入这方世界之内。祂叹:“万般执着,不过黄粱一梦。人死梦醒,趁此机会找逐风去吧。” 随着祂的动作,舍利中顿时生出山川湖海魔域五洲,渐渐又生出人的痕迹、村落城镇、高楼阔殿。 祂将舍利置于木棺之上,振袍飞走。 又过数年,有修士历经万难闯入密室,得见舍利。他心生惊喜,进入其中。 舍利世界为神即兴所创,一旦寂空逐风任何一人在里面死去,小世界便会崩塌,所以这里的天道是寂空与逐风,但他们尚未苏醒,没有意识,天道便也是混沌的。擅自闯入的修士察觉此间漏洞,便将自己化作秩序,取代混沌成为天道,主宰舍利世界。 又过数年,魔域与东洲将同时出生一男一女两个婴儿,天道察觉他们身上的因果之力,前去查看。 如今的天道本不应是天道,它鸠占鹊巢,力量自然不稳,去探查男婴时自然而然被此方世界的核心之一男婴吸去一半力量。但因为此时男婴尚未出生,天道之力便顺着血脉进入扶云体内。 失去一半力量的天道不敢再去探看另一边的女婴,它归隐一处,悄悄谋划。只要它能完全取代男婴女婴,即使他们死去,小世界也不会塌陷。 梦境一直在变幻,林念慈终于记起所有一切,也知道所有真相。 难怪那时天道会嘲:“雎不得,你以为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原来他们的这一世,是寂空散去全身修为,献祭灵魂求来的。 从梦中醒来后,林念慈缩进他怀里,仰面亲了他一下。 她终于知道为何雎不得与自己会那么轻易喜欢上对方,因为他们因果相连,从上一世起便已纠缠不清。 雎不得还在发低烧,他眉头紧蹙,睡得不安,唇微微张开,似乎在做梦。 林念慈安抚似地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唤他,没多久他便平静下来。 过了片刻,他忽然落下一滴泪来。 她撑起身,手抚上他的额,不知他做的什么梦,竟如此难过。她的神识毫无阻碍地进入他的识海,入到梦中去。 拨开云雾,一片湛蓝海域出现在眼前。 灰白衣裳的青年坐在海岸边的枯石上,正呆呆望着眼前的海浪翻迭。 林念慈踩着坚硬不平的礁石快速靠近他,潮湿的海风吹起她的衣摆。 她的声音伴着风淌进他的耳朵:“雎不得。” 青年猛地回头,看见身后人他的眼眶即刻红了。他站起身,不顾脚下嶙峋的礁石,跌跌撞撞地往她这里扑去。 “慢点!”林念慈怕他摔了,急道。 雎不得不听,速度更快,然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立刻爬起来,半点不关心自己,瘸着腿往前跑。 她生气,声音大了些:“你站在那里不要动,等我过去!” 见她生气,他手足无措地停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她,不敢眨眼,生怕他一错眼,人便不见了。 林念慈几步冲过去,低头去看他的掌心和膝盖。雎不得没给她机会,一把将她按进怀里,垂首吻上。 他的吻激烈,带着失而复得的激动、后怕与小心翼翼,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很快又反应过来,手安抚似地轻顺他的后背。不知过了多久,她头仰得有些累了,对方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她正想示意他时,脸上忽地一湿。她怔然抬眸,只见他脸颊划过两道泪痕。 他咬着她的唇,眼睛微湿,看着她的眼神疯狂又深沉,与她对视片刻后,蓦地弯腰低下头,死死抱住她,脸埋进她的发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哼声。 他语无伦次:“我一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寂空,发现原来见到你的那一世只是南柯一梦……我到处找你,可是我找不见你……” 林念慈支撑着他:“不要害怕,那都是梦。” 他带着厚重的鼻音站直身体,被水泽滋润过的眸子澄澈无比:“梦?你也是梦?” “我不是,我是来带你回去的,”她为他擦去泪痕,“以后若是再找不见我的话,便在原地等我,我来寻你。” “好,”雎不得又吻上去,“你若不来,我便等你一辈子,变成鬼也不放过你。” 她笑了,踮起脚尖主动拥过去。 两人向沙滩走去,最后齐齐倒进海浪之中。他熟练地解了她的衣带,俯身吻遍。 沉沦间,林念慈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时她被困蜃境,一身狼狈,而他站在外面,玉白的外衫不染尘埃,神情清冷地望着伸出手的自己,干净得仿若天上谪仙。 他久久不动,她支撑不住,将要落回地狱之时,他突然拉住她,将她带出困了五年的梦魇之地。 自那以后,他便是最特殊的存在。即使那时不知他的身份底细,她还是选择相信他,默许他跟随自己。 因为他曾是她的救赎,所以无论什么情况,她都不会抛弃他。 浪花打湿她的脸,将额上汗水一起带走,她紧扣住他的后背,看着他迷乱的神色,仰头吻去。 曾经的她永远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的一身清贵慵懒会为她而破,他的一切都对她敞开。 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天边的太阳依然明亮。 林念慈躺在他腿上,看着他的光头扑哧笑出来:“你光头还挺好看的,感觉与寂空不一样。寂空带着那种和尚的温润,你就有点邪气。” 雎不得眼角染了一抹明艳亮色,清冽的气质与之交叠,莫名让人想要扑倒。他握着她的指尖,闷声问:“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当然是你好看,”林念慈毫不犹豫,“谁都没有你好看。” 他满意了,将她揽起来,替她拢好衣裳。 等他们从梦中离开,天色已经昏暗,但去安奉观探查的三人还未回来。 林念慈点着他胸前的伤口:“行啊,还学会自残了。” 雎不得委屈:“你都不肯看我,只能这样了。” 她肃下面容:“无论什么情况,以后不许再伤害自己了,我会心疼。” 他揽着她的腰,整个人盘在她身上,认真看她:“不会了。” 以往无人在乎他,他便也对自己漠不关心,受点伤而已,死不了就好了。但现在有人会因为他的伤而难过,他不想她难过,便不会再去折磨自己。 林念慈想起正事:“天道呢?” 雎不得玩她的长发:“它死了。” 她问:“那以后的天道就是你了吧?” “不是,是我们。”他偷偷将自己的一缕发缠与她的缠到一起,语调微扬,“我们都是天道,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嗯?”她内视一番,在识海发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能量团,正缓缓融入自己体内,这么多日,她竟没有任何感觉。 院子忽然热闹起来,一道亮光照彻小院,而后传来郁茗的喊话声。 两人起身出门,郁茗带着鱼子晋飞回来。 她急忙道:“念慈?你来的正好,快来给子晋看看。” 林念慈过去刚要将鱼子晋接过来,没想到半路被雎不得截了胡。 他将人拦腰抱起:“我来。” 公狐狸他都不想她碰,更何况人,但这样的想法他不会说出来。 郁茗本来没看见他,这一拦倒是注意到了:“道友你退烧了?” 他冷淡地应了:“嗯。” 林念慈闻见她身上轻微的血腥:“怎么回事?” 郁茗抬袖擦了把汗:“我们被那群狐妖发现了,子晋在最前面,不知中了什么毒突然倒地不起,脸色发黑呼吸不畅,莫师兄拦住狐妖,我便先带子晋回来了。” 她快速将自己的储物戒摘下扔给林念慈:“你看看需要什么药从我储物戒里找,我先回去接应莫师兄。”话音刚落,人也没了影。 林念慈简单看了下鱼子晋的情况,淡定给他喂了颗清心丹。 时间虽然倒退了几年,但这件事她已经历过,对他的情况也记忆颇深。他会昏迷不醒脸色发黑完全是因为误触了狐妖种在安奉观外的黑迷草,这种草专对修士有用,但没什么毒害作用,只会让人持续昏迷一天一夜。误触黑迷草后吃什么也不能立刻清醒,只能喂点清心丹清理体内余毒。 当时他们三人无人知道鱼子晋是碰了黑迷草才变成这样,只以为他要死了,还给师父发去消息,被人嘲笑了许多天。 她安排好鱼子晋,对雎不得道:“我想去师兄那里看看。” 虽然她知道后面师父派来的师兄师姐会赶到,但还是不放心。 “我同你一起。”雎不得走到门外。 “走。” 雎不得速度极快,几个呼吸的功夫两人便站到安奉观的山头。 安奉观灯火通明,数只小狐狸举着火把站在墙头,将整个观照得亮如白昼。道观中央的空地上,一名衣着朴素的老太太拄拐笑眯眯,郁茗与莫修竹背对背站着,警惕望向她。 两人身上都已染了不少血。 老太太身上气息淳厚,应该就是狐狸洞的老祖。 郁茗悄悄勾了勾莫修竹的小指,得到他的回应,她率先跃起,向老祖扔了数张千刀符。老祖立在原地,表情分毫未变,手中的拐杖一划,阻碍视线的符箓便纷纷碎裂。 莫修竹趁机将缠丝扔出去,转身拉着郁茗便跑。 老祖对他的小动作一清二楚,继续神色淡然地挥出拐杖。 林念慈与雎不得躲在树上,见状偷偷出手。 只见藤蔓拧成的拐杖又拧了几下,被人凭空扭断,老祖察觉暗处有人,正要反抗,却被缠丝缚住身体。 远处一行人迅速飞来,高喊:“莫师弟,郁师妹!” 援兵已至,看他们将老祖捉拿,小狐妖捉尽后,林念慈他们自觉没必要再继续待在此处,便又悄悄离开了。 鱼子晋尚未醒来,但呼吸早已顺畅,脸色也好看许多。 两人在屋里等了几刻钟,院里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尤其孟老爷的大嗓门,格外突出。 送孟公子回来的只有莫修竹,郁茗与师兄师姐们送其他年轻男女回家去了。 透过窗户,孟公子的身形异常消瘦,与孟老爷站在一起根本不像一家人。 孟夫人很快出来,抱着孟公子的胳膊哭嚎:“我儿,你糊涂啊!” 孟老爷嫌弃地将她扒拉开,拉住儿子的手:“儿子,只要你日后三甲及第,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到时候爹每个样的都送你一个……” 孟公子呆愣愣地听着,没等孟老爷说完,他忽然挣开他的手崩溃道:“及第及第,你们只知道及第!我失踪多日回来,你们首先关心的不该是我吗?爹娘,我也是个人,我也有累的时候,我也想像同窗一般自由……” 他说了很多,说得声音哽咽,却在看见孟老爷和孟夫人的表情时愣住了,他们的眼中除了茫然便是失望,丝毫没听明白他说的话。 孟公子突兀地止了声,转身回了房间。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他的所有崩溃在他人眼中其实只是一场难以理解的笑话。 天色大亮时,所有师兄师姐都送完被困的人在孟府集合。任务已经完成,他们该回去了。 鱼子晋已经完全清醒,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正好碰上郁茗。郁茗胳膊昨晚被林念慈缠了几圈的纱布,鼓鼓的看起来有些好笑。 鱼子晋边打哈欠边疑惑问:“师姐,你怎么从我师兄房里出来了?” 满院子的人顿时鸦雀无声,都侧头看向郁茗。 她脸上一红,不自在低头。身后莫修竹紧随出来,点头:“正如你们所见。” 一侧的房门吱呀打开,林念慈一脸笑意地牵着雎不得走过来。 鱼子晋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介绍一下,”林念慈拉了拉雎不得,雎不得听话弯腰,她顺势在他侧脸吻了一下,“我道侣,雎不得。”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以为能写三十万字的,结果写着写着发现节奏太快,二十万字都写不了,不过没关系,这个故事是完整的,虽然它有很多不足,但我很高兴把它写完了。(番外随缘,勿等) 非常感谢在评论区鼓励过我的宝子,感谢留评的宝子,感谢喜欢我的故事并愿意订阅支持我的宝子,写这篇文的时候我非常焦虑,但一看见宝子们我的心情很快就好了,如果没有你们,这篇文我可能写不了这么完整。 谢谢你们! 喜欢我的宝子可以收藏一下我,或者收藏一下我的预收哦,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下一本《半魔反派给咸鱼送温暖后》 明缨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是一本文中的炮灰女配。 女主抢了她的机缘后,成为团宠,一路开挂,十年飞升。 而明缨,修为卡在金丹期,众人冷嘲热讽,利用陷害,最终被推落冥渊,恶鬼吞噬,享年二十。 明缨:我竟然能活到二十?不错。 咸鱼明缨翻了个身,该睡觉睡觉,该干啥干啥,不为所动。 机缘?那是什么?谁爱抢谁抢去吧。 一直到她遇见原书反派燕衡。 燕衡是个疯子,每日在温柔体贴和暴躁易怒中间来回切换,就像个精神分裂。 他可以温和地看她:“来,阿明,喂你糖吃。” 喂完后,他就能立刻翻脸,除了明缨,谁叫都不应。 他可以把她护在身后,打跑欺辱她的人。 打完后,就能气得吃不下饭。 明缨:他好可爱! 为了不让燕衡重蹈原书覆辙,被女主一箭穿心而死,她夺回被女主抢走的机缘,勤奋修炼。 曾经的她认为,人生无趣,活多活少,活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现在想来只是因为没有遇见燕衡。 —— 燕衡是半魔之子,他被人驱逐,被魔欺侮,心中生恨,以欺人折魔为乐。 一日,他被迫绑定了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想要解除绑定,就要给一个叫明缨的弟子送温暖,送满三万次温暖,即可解除绑定。 燕衡反抗不得,最终阴着脸妥协。 他兢兢业业送温暖,终于在十年后完成任务。 但为什么,他不想走了呢? 孟公子突兀地止了声,转身回了房间。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他的所有崩溃在他人眼中其实只是一场难以理解的笑话。 天色大亮时,所有师兄师姐都送完被困的人在孟府集合。任务已经完成,他们该回去了。 鱼子晋已经完全清醒,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正好碰上郁茗。郁茗胳膊昨晚被林念慈缠了几圈的纱布,鼓鼓的看起来有些好笑。 鱼子晋边打哈欠边疑惑问:“师姐,你怎么从我师兄房里出来了?” 满院子的人顿时鸦雀无声,都侧头看向郁茗。 她脸上一红,不自在低头。身后莫修竹紧随出来,点头:“正如你们所见。” 一侧的房门吱呀打开,林念慈一脸笑意地牵着雎不得走过来。 鱼子晋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介绍一下,”林念慈拉了拉雎不得,雎不得听话弯腰,她顺势在他侧脸吻了一下,“我道侣,雎不得。”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以为能写三十万字的,结果写着写着发现节奏太快,二十万字都写不了,不过没关系,这个故事是完整的,虽然它有很多不足,但我很高兴把它写完了。(番外随缘,勿等) 非常感谢在评论区鼓励过我的宝子,感谢留评的宝子,感谢喜欢我的故事并愿意订阅支持我的宝子,写这篇文的时候我非常焦虑,但一看见宝子们我的心情很快就好了,如果没有你们,这篇文我可能写不了这么完整。 谢谢你们! 喜欢我的宝子可以收藏一下我,或者收藏一下我的预收哦,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下一本《半魔反派给咸鱼送温暖后》 明缨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是一本文中的炮灰女配。 女主抢了她的机缘后,成为团宠,一路开挂,十年飞升。 而明缨,修为卡在金丹期,众人冷嘲热讽,利用陷害,最终被推落冥渊,恶鬼吞噬,享年二十。 明缨:我竟然能活到二十?不错。 咸鱼明缨翻了个身,该睡觉睡觉,该干啥干啥,不为所动。 机缘?那是什么?谁爱抢谁抢去吧。 一直到她遇见原书反派燕衡。 燕衡是个疯子,每日在温柔体贴和暴躁易怒中间来回切换,就像个精神分裂。 他可以温和地看她:“来,阿明,喂你糖吃。” 喂完后,他就能立刻翻脸,除了明缨,谁叫都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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