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海探案录》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环海探案录 作者:戚雨凉 文案: 新晋状元萧予戈醉酒闹事,被贬至环海县当了个七品芝麻官。 看似平静的环海县却比京城来得更加诡谲神秘,尤其是这一方霸主南氏家族,三个子女个比个奇怪—— 大哥不喜沙场爱江湖,二姐不喜红妆爱公堂,小妹不喜静坐爱查房。 还有他的贴身小护卫,一来就惹烂桃花? 任职期间日常小案,突临大案,案案结网,竟悄然引出多年前一桩陈年旧乱…… ———————————————— 富商与手下账房相继死亡,这是巧合吗? 人能死而复生,你相信吗? 萧大人说:这个世界上从未有无缘无故的巧合,有的不过是披上华美外衣的必然。 南师爷说:犯罪者必严惩,谁都逃不过。 1V1,HE 一句话简介:探案?探人心! 立意:即使身为芝麻布衣小官,仍可担君之忧,解民之愁,兴国之运!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予戈,南楚杉 ┃ 配角:┃ 其它:萧,南,易,郑,韩 ☆、新官上任 萧予戈成了本年状元,任御书院主事,从六品的官。三日后因醉酒斗殴被贬,临行时有闲暇工夫的官员都来送行。 老丞相说萧予戈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喝酒误事,又叮嘱几句,这才由几名下属簇拥着离去。 继任的榜眼送他到宫城门口,递给他一个鼓囊囊的包袱,低声道:“干粮,银钱,还有郑小姐的信物我都给你放里头了。此去路途遥远,务必珍重。” 萧予戈伸手在包袱里摸索,掏出一支碧玉簪和半块羊脂玉,全然塞进他怀里,“既非良婿,又何必蹉跎佳人年华。”说罢,他抬头扫了年前翻新的宫墙一眼,转身钻进马车。 车子出城,即将经过一片农庄时,马儿忽地停滞不前,低头在地上细嗅。萧予戈问了两句,不得回答,掀开帘子正欲下车,一支羽箭迎面而来。他侧身,箭矢钉入墙中,而车夫已然不见踪影。 又听马蹄哒哒踏步,只见来人着一身白,额上系红粗绳,正举着弓箭瞄准萧予戈,笑问道:“这位相公要往何处去?” 萧予戈坐在辕座上,徐徐回答:“往去处去。” 那人又问:“相公可知前方是什么路?” “能走人的路。” 对方大笑着收起弓箭,拉缰让到路边,“既是如此,在下便不再阻拦。他日再见,愿相公鹏程似锦。”话音刚落,只听萧予戈手中马儿嘶叫一声,那白晃晃的身影已然渐行渐远。 不多时,自树上跳下几个暗卫,皆单膝跪地谢罪。 萧予戈对领头者说道:“路我还是会走的,回去跟你们主子交差罢。” 领头者道:“未安然将大人护送至环海县,属下们不敢离去。” “瞧你们身上的纹饰,郑家的二十八星骑?”萧予戈制住失控的马儿,翻身下车,“郑小姐的心意本官感激不尽,但无需这般阵仗。” 又略加思索,“这么着,本官生辰是十七,便留同数的暗卫贴身守着,其余人都回去复命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踌躇片刻逐一撤离,十七号暗卫走上前拱手,萧予戈瞥一眼远去的马队,轻笑道:“还真来了。” 十七号恭敬道:“这是小姐的意思。” 萧予戈未言,顾自回车厢,十七号跃上车重新启程。 待车子驶入沿途的小镇时,天已黑下大半,十七号就近找了旅店住下,吩咐小二喂马烧水送食。那小二懒洋洋地应了两句,可一瞧见十七号手中银钱,那双半睁不睁的眼登时亮堂起来,连着说出几串吉祥话,迈着轻快步伐离开。 萧予戈令十七号关好门,招他到桌前坐下,十七号稍加推辞,见大人执意如此便乖乖坐好。 “你叫什么?” “属下无名无姓,只有代号。” “十七?” “胃。”十七犹豫须臾,“心肝脾肺肾的胃。” “…你既跟着我,这面具和名字都该换了。” 胃道:“面具是星骑的标志,名是星骑的代号。动不得。” “那你回去吧。”萧予戈走到床边开始翻弄自己的包袱。 半晌,桌边略有异动。 “小姐来时命令过,须以大人之意行事。”胃掀开脸上铁面,露出一张清秀稚气的脸,又小心翼翼地将面具收进怀里。 萧予戈扫他一眼,“你是我萧予戈的护卫,日后便叫萧卫。护卫的卫。” “还有,心肝脾肺肾里没有胃。” 萧卫闻言赧然。 萧予戈随意吃了几口晚饭,胡乱梳洗一把就这么睡下,萧卫在门外守了会儿,确定人已睡熟,这才让小二新烧一桶水擦洗。 鸡刚叫了两声,萧卫猛然坐起身,有什么东西在有一下无一下地撞击窗子。他翻身下床,贴近窗棂屏息探看。外头陡地闪过一条细长黑影,他心道不好,直往萧予戈房间奔去。 萧予戈睡得早,可睡得也浅,不等鸡叫就坐到桌前喝茶,听萧卫敲门应许后蹙眉问道:“你这急匆匆的是打算作甚?” “大人怎的起得这般早?” 萧予戈搁下茶杯,“许是腹饥。”萧卫道:“那我去让厨房做点吃的来。”不等萧予戈回答,萧卫一溜烟地没了影子。 随后,外头传来一阵呼喝声,其间还掺杂掌柜的悠长的叹息。 萧予戈换好衣服,漱洗戴好发冠,施施然下楼。只见大堂桌椅大多倾翻在地,碗筷碟盘散落,砸碎的陈年老酒香气晕荡。掌柜的一见到萧予戈便慌忙跑来,半是鼻涕半是眼泪地控诉,而被控诉的萧卫仍旧保持一副攻击的模样迎向对面人。 萧予戈自腰间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说了两句宽慰话就让他到后厨准备吃食,掌柜和小二不多为难连声答应小跑离开。 萧予戈走上前,对着来人作了一揖,那人大笑,对萧卫稍一挑眉,“还是这位相公有礼。”又看向萧予戈,“在归途中听闻相公是环海县即将上任的县令,这才去而复返。” 此人便是前一日挡路的白衣人,只是今日换了身蓝衫,面巾变作黑色面具,只显出似笑非笑的朱红薄唇,额上不圈红绳,反用红丝带束发。 萧予戈示意萧卫扶起尚能使用的桌子,请他二人坐下,就着半倒不倒的桌子送上两杯新茶,萧卫碍于他面子,颇有不甘饮下,蓝衫人一饮而尽,告知萧予戈自己姓蓝。萧予戈微微一笑,问起他返回的缘由。 “大人有所不知,环海县有一恶人,平日里以咬人为乐。” 萧予戈一下子来了兴致,“竟有这奇事?你且多与我说说。” “大人不怕?”蓝壮士问。 “何惧之有?” 蓝壮士又补充几句,那喜好咬人的恶人不高,脾气却是很大,又将其做过的事挑出几件说了,萧予戈二人权当是在听故事,直至粥快放凉才恍然回神。 用过早饭,萧予戈取包袱出来,结好房钱上车,原想邀蓝壮士同行,蓝壮士回说还有他事要办,在镇口与他们分道扬镳。 马车骨碌碌出了镇子好一阵子,便听萧卫声音透来,“大人可是相信蓝说的故事?” 萧予戈翻过一页,“你多大?” “十七。” “我虚长你几岁,连你都不信的话语,又如何能令我相信呢?” 车速隐隐加快两分,似乎还听得外头一声轻笑。 “不过,”萧予戈说,“这环海县确实是个充满秘密的地方。” 环海县四面临海,故得此名。这是萧予戈转述的同僚之语,他自己有闻未访,眼下则与萧卫一般满心好奇。 环海,环海,自然是要经水路抵达。 这船刚靠岸,萧予戈便倒下了。萧卫人生地不熟,只得依照船夫的指示,就近寻间医馆先安顿好病人。 人方躺下不久,约摸连板子还未捂热,便有人前来求见萧予戈。 来人身份不明,萧卫自然多加提防,无论大夫如何劝说,他就是不同意让那人入屋,还连着从自个儿腰包取出几锭银子作为逐客谢礼。大夫始终不接,只说帮着调和,于是掀帘回大厅周旋。 萧予戈就这么睡着,除面色苍白外,并没有其他的症状。萧卫坐在桌边,只等他睁眼那一瞬,好把手边的药给喂进去。 “南师爷,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吗?”是大夫的声音。 “你有什么好为难的,要是大人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即是。” 萧卫还想细听,就见一女子进屋,说是女子,可衣着却是似男又女,仅能从比男人娇小些的个头和平坦的喉咙分辨其性别。 他蹙眉,望向她身后的大夫,“公子正在静养,谁都不见。” 那女子不理睬,顾自坐到床边开始诊脉,低声命令道:“拦住他。”不等萧卫反应过来,她已用双指捏住萧予戈的脸颊,将手中小瓶里的东西灌了进去。 “你给公子吃了什么?”萧卫的身子被大夫挡住,避免伤及无辜,只好退后两步冷问。 女子收瓶入怀,瞧一眼萧予戈的脸色,“他被海上瘴气所侵,眼下服过解毒散,大约一时半刻便会苏醒。醒后你应当知晓要做什么。”说这话时,她把目光转回到大夫身上,后者毕恭毕敬,连连点头。 留下嘱咐,这女子就要离开,萧卫发声叫住她,询问其名姓。 “环海不过弹丸之地,终究是能再见。”说罢,头也不回离开。 半个时辰后,萧予戈的手指动了动,整张脸皱成一团,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侧身呕出一滩黄水,萧卫忙取出手帕为他擦嘴。 “既能吐出东西,这瘴气就已清去大半。接下来只要清淡饮食,多加动弹,这余积自能消除。” 萧予戈半睁着眼,拱手道谢。那大夫笑道,“莫要谢我,要谢就谢方才亲自送药来的南师爷罢。” 出了医馆,二人遵照大夫的指引往县衙走去。 街道熙熙攘攘,挎着忙当菜篮子的妇女聚集在胭脂摊或布摊前问价,不远处还有书生模样的青年正舞文弄墨,对着端坐大汉绘丹青。 “这环海倒是比京城更有人情味些。”萧予戈说。 不多时,衙门朱红的匾额俨然在前,门外分立两头石虎,似是一公一母,萧予戈调笑两句,继续拔步朝内。 有人正在大堂擦桌,萧卫嘱萧予戈暂且等候,自个儿上前抱拳问道:“姑娘可是衙门中人?” 女子转头盈盈笑,萧卫这才发现,她只比自己矮半根指头,忽生几分尬意。 她并不回答萧卫的问题,只透过他去瞧后头的萧予戈,握着手中抹布握拳鞠躬,“草民南楚柳见过萧大人。” 萧予戈微笑,“你怎知我是新任的县太爷而非喊冤之人?” 南楚柳重新开始擦桌,“自上任县太爷卸职,有冤屈的环海百姓皆是绕后院小门求见南师爷。环海地域偏远,鲜有外客到访,除新任的县太爷萧予戈大人与其随从外,想必不会再有人由大门入堂。” “倒是萧某孤陋寡闻了。” 说话间,有人掀开侧边小门的帘子,缓步靠近,萧卫登时摆出干架的姿态。她瞥一眼正被南楚柳按住胳膊的萧卫,自桌上笔筒里挑出枝颇新的笔,直直向萧予戈刺来来,萧予戈当即退后,冷眼相待。 女子轻笑,将手中毛笔横转,双手递前,“下臣环海县师爷南楚杉,恭迎萧大人大驾。” 萧予戈愣神,旋即有些犹豫地接笔,目光悄悄而快速地在南楚杉脸上掠过,举着毛笔发怔。 南楚柳松开萧卫走上前,抽出袖间的卷轴,“此为上任书,请大人签字。” 萧予戈稳了稳心神,仔细地在上头落款。这笔堪停,南楚杉抬手打了个响指,整齐划一的队伍自四面八方而来,南楚杉领头单膝下跪,领着众人高声道: “恭迎大人上任。” 不知怎的,萧予戈隐隐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南楚枫:会咬人的恶人来啦!大家快跑! 南楚杉:(微笑) 萧予戈:南师爷真乃绝色也。 拦路侠客的造型参考了《神风怪盗贞德》里的怪盗辛巴达。 ☆、狐假虎威 萧予戈依照南楚杉的指示入住县衙后院的空房,萧卫与他隔了两间房。 衙役们搬好行李离开,南楚杉简单介绍几句就打算与南楚柳出门,萧予戈忽然出声唤住她,“南师爷也在此地居住么?” “我住在百雀巷,出县衙往右拐,走约摸半炷香即达。” 南楚柳搭言,“若大人不识,可令衙役到南家寻人。” 萧予戈点头,再次谢过二人,南氏姐妹颔首,相携远去。 是夜,萧予戈极为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翌日早晨,萧予戈用过早饭,跟随南楚杉进书房处理今日公务。 “这,这些都是?”他望着厚厚一叠案卷,悄然朝后退了两步。 南楚杉挽袖磨墨,头也不抬,“这是近十年本县发生的案子,劳大人费神” 萧予戈堪堪读了半卷,南楚柳便急慌慌地在门外道:“禀告大人,有案子了。” 比萧予戈看上去精神许多的衙役立在公堂两侧,堂下站着的两个男人吵得不可开交。 萧予戈坐下后,强力从早上腌得过味的酱菜和方才离开时灌得太急的热茶中回过神,敲下惊堂木厉声道:“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大人,小人......” “我是原告,应当由我先说。” 萧予戈清了清嗓子,“可有状纸?” “状纸在此。”南楚杉以笔尾敲敲自己的桌子,又转头去问离自己最近的男人,“李叶,你状告刘武贩卖假货,可有真凭实据?” “自然有。” 南楚杉看向萧予戈,后者直了直背,“呈上堂来。” 两大块兽皮被抬至堂前,萧予戈忍不住揉了揉鼻子,疑问道:“有何异处?”李叶当即跪下,指向正捏住鼻子的刘武,“禀大人,小人因要前往北漠探亲,于三日前往刘武的皮货店内购买白虎皮作为礼物。但小人之妻昨日在收拾行囊时,嗅见所谓的‘白虎皮’上传来阵阵骚/气,这才发现刘武卖予小人的竟是拼接好的白狐皮!” 萧予戈面上微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刘武,李叶所言可是属实?” “大人明鉴,我刘家世代贩售兽皮,童叟无欺,怎会在我这一代丢失多年信誉?” “要真是无欺,那这块狐皮该如何说?难不成是我栽赃陷害不成?” 萧予戈问道:“可有状师?” 南楚杉道:“现在衙门外静候。” “传他们进来罢。” 年岁相仿的青年状师踏步入内,行完礼后,李叶方先发制人,“劳问刘掌柜一句,你的皮货店可有分行?” “只此一家,并无分号。” “既然如此,”状师朝南楚杉鞠了一躬,“劳烦南师爷查看我附于状纸后的收据,看是否为‘千荣行’出具。”南楚杉来回检查几次,又与南楚柳递上的商户收据留存清单进行对照,“的确是‘千荣行’通用的票据。”说罢,她又将手上的东西传至萧予戈案头,萧予戈一番比对后说道:“这票据上只写明购买之物的种类、数量以及取货时间,无法说明你取货时拿到的就已是假货。” 李叶瞪圆了眼,“大人这是想包庇刘武的罪责吗?” “本官不过实话实说。” 刘武方状师拱手,“多谢大人。” “李叶,你可有更为直接的证据?”南楚杉问。 李叶与讼师对望一眼,高声回答:“草民有人证。” “传。” 来人进门后,萧予戈明显察觉刘武的脸色白了几分,“堂下何人,道上名姓。” “参见大人,大人百岁百百岁。草民阿祥,是‘千荣行’的长工。” “既是‘千荣行’的伙计又为何成为李叶的证人?” 阿祥左眼微微上抬,瞥一眼自家掌柜,垂头不语。 南楚杉沉声询问,“大人问话为何不回?莫非是在担忧什么?” “回大人和南师爷的话,我是‘千荣行’的伙计不假,但我同时也是当日为李客官取货的人。”阿祥像是受不得堂上的骚/味,稍稍挪了挪膝盖,“我能证明这块皮货为赝品。” “空口无凭,本官无法信服。”萧予戈道。 南楚杉起身过去提起狐皮递上前,“你是从何处取来的货品?” “回师爷,此物是我.....”南楚杉抬手阻挡刘武的发言,“自有你开口的时候。” “此物是从库房取来,因着李客官是常客,掌柜的便将他的货与其余熟客的存放在专用的仓库里。” “可有拿错货物的可能?”南楚杉问。 阿祥摇头,“‘千荣行’从不售卖狐狸皮,且每次进货后掌柜的都会亲自检查。”南楚杉转头,“他说的可是属实?” “确实如此。”刘武点头。 南楚杉直起身抱拳,“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烦师爷亲自动身,本官心中已然有数。”南楚杉闻言点头回原位继续记录。 “阿祥,”萧予戈拍惊堂木,“你头前说此物为赝品,现在又说刘掌柜的会亲自检查货物,岂非前后矛盾?” 阿祥猛地叩了两个响头,“大人明察,草民的话句句属实。因着掌柜的每回都会亲自确认真伪,且全程监管我们的入库工作,我这才毫无顾虑地将这块兽皮交付,但草民这几日思来想去,唯有在取这块兽皮时,草民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 萧予戈心生不解,如果是名贵的虎皮,往往都是用上好的清香熏染,怎会出现浓郁的气味?而若是换作腥臊万分的狐皮,倒是有理可循。 “刘武,你可愿领本官去瞧瞧你的库房?” “自然愿意,这是草民的荣幸。” 萧予戈点头,“暂且休堂,明日再审。” 南楚杉交代南楚柳好生看守县衙,跟着萧予戈一道前往‘千荣行’。 ‘千荣行’的库房设在郊外,约摸两刻脚程,刘武掏出怀中铜匙开门迎二人入内,南楚杉问道:“这钥匙是你贴身保管着的?” “管家与我夫人手中各有一串。” 萧予戈扫视一圈,将腹部吸得紧紧的,轻轻摇头,果然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南楚杉瞄他一眼,转头问刘武,“可否带我们看看存放李叶货品的柜子?” “就在前方,请大人移驾。” 刘武在一口崭新的木箱前停下脚步,“这便是用来装那块虎,狐皮的地方。”他改口改得不甚乐意。 南楚杉道:“瞧着模样甚新,是近日才开始使用的么?” “半月前我同木匠下的订单,五日后便取来搁物。” 萧予戈在心中盘算,恰在李叶领货前一日,会是巧合么? 南楚杉绕着箱子走了一圈,摇着头道:“且带我去别处看看。”刘武朝萧予戈投来问询的目光,对方轻笑回答:“本官先在原地转一圈,或许能寻得线索。” “那请大人莫要到处乱跑,以免遗漏重要物品。” “劳师爷费心。” 南楚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在刘武的指引下前往更里处。 萧予戈盯着她的背影腹诽,我好歹已过弱冠年岁,何以还将我当做无知孩童?但这样的想法不过停留一瞬,他很快回过神,继续检查箱子。 正如南楚杉所说,木箱的成色很新,但一角隐有碰撞的痕迹,以至于整个箱子略微倾斜,看着不甚美观。 萧予戈检查过一遍里外后,对归来的二人说道:“本官已有决断。南师爷,且随本官回去罢。”又冲刘武作揖,“叨扰了。” 审判定在第二日午后。 原告四人早早地在堂外候传,萧予戈整好衣冠迈大步入大厅,南楚杉三人皆在各自岗位待命。 “传李叶,刘武二人上堂。” 李叶与刘武快步走来跪下,不等二人问完好,萧予戈便道:“本官昨日与南师爷一道前去‘千荣行’的仓库,已然有所收获。” 李叶急道:“他若真是存心欺瞒,又怎会坦诚相待?” 南楚杉低道:“公然质疑大人威严,你这原告难道是想成为被告么?” “草民不敢。” “李叶,你拿到的货物的确是赝品。” 刘武大呼冤枉,“南三小姐阅过草民商行的入库册,每次验货都是经由管家、内人及我三人核查,怎会存留赝品?” “我的话还未说完。李叶拿到是赝品,但你‘千荣行’的确货真价实。” 刘武闻言与李叶面面相觑,脸上写满疑惑。 南楚柳清清嗓子,“来人,上证物。” 衙役得令,将停在别院的证物抬来。萧予戈走下案台,问道:“刘掌柜的,你可是认得此物?” “草民认得,是草民向梁木匠定制的用来存放皮毛的箱子。” 萧予戈又问,“这磕伤,不知刘掌柜的可是知情?” “是梁木匠手底下的伙计在搬运时磕到的,我为这事还去找他理论,他说可随时退换。但那时我赶着入库,便与他约好在李叶取完货后再送去调换。”说完后他自己倒是纳闷,“大人,这口箱子与本案有关吗?” “关系不浅。” 萧予戈道:“若诸位不嫌弃,本官接下来就为大家表演个戏法。”他着衙役送上越发难闻的白狐毛,将毛皮放入箱中锁好,经过小半会儿才接过钥匙开箱,指着里头崭新的兽皮道:“刘掌柜的且上来瞧瞧,这可是你要卖于李叶的白虎皮?” 刘武惊讶凑近,反复确认后才用力点了两下头,对萧予戈的戏法赞叹不已。 萧予戈笑道:“能博你们一笑,本官算是不虚此为。李叶,这便是你订购的白虎皮,只是遭人惦记暂且隐身而已。” 李叶接过白虎皮,闻了闻上头的气味,伸手来回摸了几下,喜道:“这的确是草民要的虎皮,多谢大人,大人真乃神人也。” 萧予戈踱回原位坐好,一拍惊堂木,“结案。你二人尽早回家去罢。” 二人连声答应,互相道歉后亲亲热热地相携而去。 待他们的身影远去后,萧予戈伸了个懒腰看向正在做记录的南楚杉,“师爷心里早就有数?” “我只觉箱子有些古怪,又听楚柳提及曾有人使用过这样的重力机关来存放物品,这才明白犯人用的是‘以劣易好’的伎俩。但,大人不问梁木匠的罪么?” “虎皮已物归原主,你让本官拿什么去问呢?” 萧卫道:“这判决倒是令各家都欢喜。” “如果每件事都要争个对错,那做人可就太累了。”萧予戈靠向椅背,“不过,本官昨日见他二人来势汹汹,还以为他们会当堂打斗。” 南楚杉调笑,“只要大人不喝酒,环海县境内就不会发生斗殴之事。” 萧予戈正想反驳,就见刘武匆匆而返,因问道:“可是对本官的判决有什么异议?” “草民无异议,只是想来禀告大人,有人正在东市口约架。” 萧予戈玩味地看着南楚杉,她吃瘪地别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2: 萧予戈:如果把南师爷放进箱子里,会换出什么东西呢? 南楚杉:大概是狼牙棒吧。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思思 1枚、Air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蛮不讲理 待萧予戈一行人抵达东市口,只见前路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围堵。他轻叹一口气,认命似的寻了个缺口钻进。 圆圈的中心立着两个熟面孔,正剑拔弩张地对望,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高举着右手,另一手拇指和食指叠在一起在唇间吹响。二人得令,举拳直朝对方冲去。 “停!”萧予戈猛地往后倒退一大步,躲开男子的拳头,伸展开双臂挡在二人身前,“有话好好说,能动口就莫要动手。” 英俊男子用力挥手,呼唤正在不远处观望的南楚杉和南楚柳,姐妹俩对视一眼,很快各自转头望向别处。 萧予戈道:“公子是南师爷的相识?” “何止相识?我们熟得很。”撂下这话,男子近乎是飞奔到南楚杉面前,“楚杉,见到哥哥怎么不问好?楚柳也是,怎么这么不听话?”他捧住心口,蹙紧眉头,“哥哥的心好痛啊。” 南楚杉干巴巴地叫了声大哥,萧予戈收回手说道:“萧卫,且帮着维持下秩序。” 萧卫得令,走上前面朝群众道,“县太爷驾到,无关人员退下。”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并无离开的迹象。 南楚杉扫视一周,轻启朱唇,淡淡道:“萧护卫的话你们没有听到吗?都先给我回家去。”话音刚落,周围的百姓犹如潮水般退散,很快便只剩下他们几人。 “依市井法规定,凡于闹市斗殴者,应处以三日以上十日以下的牢期。二位请罢。”萧予戈伸出手臂,面上是公式化的笑容。 他对面书生打扮的男子开了口,“若草民现在报案,大人可愿审理?” “若有冤屈,可在公堂之上道来。” 南楚杉与南楚柳一人分立一边,领二人往县衙走去,萧予戈几步上前朝英俊男子作揖,“本官萧予戈,敢问公子名姓?” “在下南楚枫,大人唤我一句‘枫哥’便是。” 确实挺疯的。萧予戈心道。 萧卫打量他好半晌,“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小护卫不妨猜一猜?”南楚枫话里是难掩的轻佻。 萧予戈道:“请南公子与我们走一趟。” “就算萧大人不提,我也会跟随。” 因是临时报的案,便略过提交状纸一环,直接由南楚杉进行全程记录。 “原告报上名来。” “草民杨琦,是天圣二年的秀才,今日想状告厉理强取豪夺。” 萧予戈问道:“厉理,杨秀才所言可是属实?” “回大人,草民并未强取豪夺,只是想买下杨秀才摊上的画。” 萧予戈这才忆起二人身份,原是初到环海时在街上偶然瞥见的丹青师与客人。既是正常的买卖,何以会演变成当街斗殴? “杨秀才,且将来龙去脉道来。” 杨琦点头,“那草民就长话短说。厉理是草民的常客,今日来取先前在草民处装裱的画时,看中草民摊上一幅旧画,执意花钱买下。草民告知这是父亲的遗物,不可出售,可厉理却是不依不饶,先是与草民软磨硬泡,而后竟以武力相要挟。圣人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草民便与他约好,若是草民打赢他,他就拿着自己的画走人,不得再打那幅旧画的主意。” “那幅画眼下正在何处?” 杨秀才自袖间抽出画卷,萧卫上前接走递与萧予戈。画上绘着一名蒙面男子,与他在路上遇到的执弓男子的打扮如出一辙。 “此乃亡父生前挚友的画像,且有友人亲笔题字,父亲临终时嘱咐草民定要代代传承。” 萧予戈看向厉理,“你现在还想要购买此物么?” “想。”厉理扯过一边衣摆,单膝跪下,抱拳道:“画中人亦为家师许久不见的老友。草民多次恳求杨秀才转让此画,他却以恶语相向,草民这才一时冲动上了拳头。” “你要这画作甚?” “下月初三即家师五十大寿,草民想将此画作为贺礼上赠。” 萧予戈把玩着惊堂木,“杨秀才遵循父亲遗愿,不肯售画;厉大侠敬重师傅,欲购画贺寿。本官倒是有些犯难了。”他看向南楚杉,后者正搁下笔晃了晃发酸的脖颈,撞见萧予戈视线后说道:“此案大人为主审之人,以大人的判决为尊。” 南楚枫忽行一礼,问道:“在下心中倒有一计。” “南公子请说。” “杨秀才为何不仿下这幅画?如此一来,岂不是两人都能拿到丹青?” 杨琦道:“草民并非没有想过这个法子,但父亲当年绘制此画时用的是特制的墨汁。若以平常墨汁画就,只怕既描不出画中人半分神/韵,也无法让成品长久保存。” 萧予戈问道:“你可知这墨汁的配方?” “不知。我只知是父亲由他一位萧姓好友处学来的技法。” 南楚枫问道:“可是‘妙丹青’萧谨怀萧先生?” “正是。枫哥也曾听过他的名号么?” “‘妙丹青’名冠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可惜萧先生逝得早,不然我真想提壶酒前去拜访。”厉理插言。 “如果能获得这种墨汁,你是否就能仿绘?” “是。” 萧予戈大笔一挥写下一串文字递给萧卫,“准备好上头的东西,银钱暂报公账。”萧卫应是,拔步就往外走,南楚枫似笑非笑地目送他离开。 南楚杉停笔捏肩,又与南楚柳耳语几句,南楚柳边听边点头,随萧卫之后也离开公堂。 约莫两刻钟后,萧卫提着个小包回来,萧予戈拿过桌上未使用过的砚台,将包中物品逐一依照比例倒入其中调和,随后亲自端到由衙役送上的长木桌前,问道:“杨秀才所要的可是这种?” 杨秀才先是闻了闻气味,随即蘸取少许,在纸上画了两道,喜答:“正是此墨。大人真乃神人也!” “本官不神,只因曾受父亲教导而已。” “父亲?莫非大人……”杨琦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予戈。 “本官姓萧。” 杨琦不再多问,开始一笔一画地绘制。萧予戈站在原地观赏,突觉身边有道炙热的目光,循线望去,见南楚枫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于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南楚枫噗嗤一声笑着撇过头,萧予戈无奈望向已然走到身边的南楚杉,她挑眉轻问:“大人有何贵干?” “无事。” 南楚枫转过头,朝前俯了俯身子,快要贴上画纸时,萧卫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只听嘶啦作响,竟扯下一大块布料,露出精壮的臂膀。 南楚枫当即双手捂胸,宛若被登徒子调戏的少女,又羞又气地说道:“连男人都无法抗拒我的美色,我真是个罪孽深重。” 杨秀才笔下一晃,险些将线条勾偏,萧予戈凑近轻声问南楚杉,“你们兄妹的性格似乎相差甚远。”因靠得颇近,南楚杉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道:“我不认识他。” 南楚柳道:“我也不认识他。” “妹妹叛逆伤透哥哥的心。”南楚枫再次捂胸口,眼尾扬向萧卫,“小护卫,依照我南家的规矩,你看到了我的身体就要对我负责。” 萧予戈差点被唾沫呛了嗓子,这都什么跟什么? 在几次错笔与修复后,杨琦按下印章,等候墨迹变干。厉理靠近咂摸须臾,问道:“可否求大人题字?若有大人墨宝,想必定能增色不少。” 萧予戈道:“这,恐怕有点不妥吧?” 南楚枫笑道:“新官上任自有三日火,大人何不趁此讨个喜头。” 厉理拜了再拜,萧予戈沉思半晌,点头应允,接笔在画纸右下角写下一句诗。待墨干后,杨琦与厉理物钱相易,定收票据,而后各自欢喜离堂。 人影远去好一会儿,南楚枫委屈巴巴地说:“我这可是上好的雪蟾丝,还请大人为我讨个公道。” “这……”萧予戈有些为难。 萧卫道:“我可以全额赔偿,但我没有工钱。”南楚枫当即换了个笑脸,“没钱不还有人嘛?”萧卫眸光一紧,悄然将身子往萧予戈处挪了挪。 “南公子,萧卫是我的贴身护卫。打狗还应看主人,这债便由我替他还罢。” 南楚杉道:“恰好楚柳的万事屋需寻帮手,不知萧卫可愿?起初工钱不高,但日后会有委托提成。” 萧卫抱拳,“此法可行。” “哎呀,楚杉竟要与哥哥抢人么?果真是个不乖的丫头。”南楚枫以指头摩挲着下巴,口中啧啧作响。 南楚杉不理他,转头去瞧萧予戈,“大人可是赞同?” “只要不行违法乱纪之事,本官不会过问。” 南楚柳嘻嘻笑着去拍萧卫的肩膀,“那我现在就带你去熟悉工作。”萧卫点头,同她离开。 南楚杉回原位落笔书写结案语,“厨房里有糕点,大人可吃些再去办公。”萧予戈甩了甩袖子,“恭敬不如从命。” 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南楚杉搁笔抬眼冷声问道:“你是故意的?” “萧家的人最是忌讳欠债。” “这就是你令萧予戈中毒的原因?” “毒是他自己服下的,但你为他解毒却在我意料之中。” “这不是爹的本意。” 南楚枫搓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结果已然相符,又何必在意过程?” “既然回来了,那楚柳的万事屋就交由你来监督。” “了解。” 萧予戈收回身子,贴在墙边垂眼深思,面上神色明晦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3: 南楚枫(咬袖子):我果然是个蓝颜祸水。 萧卫:衣服挺蓝的,还是个祸害。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思思 1枚、咸鱼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杯弓蛇影 是夜。 萧予戈自书房走出,刚准备伸懒腰,便见南楚杉端了个托盘靠近,忙摆手道:“本官今日可吃不下了。” 南楚杉道:“大人体内余毒未清,还需再服用解毒剂。”说着,将药碗递到他眼前,萧予戈不多挣扎,一饮而尽,将碗放回原位后轻笑道:“夜已深了,南师爷早些休息罢。” “谨遵大人之命。” 萧予戈侧过她朝前走了两步,忽听外头一阵击鼓声,又见衙役匆匆而来,对方恭敬问道:“大人,堂外有人击鼓,可是要遣他回去?” “升堂罢。”萧予戈拂袖朝前,南楚杉一把将托盘推到衙役怀里,紧随而去。 被迫从被窝里爬起的衙役们不由自主地连打几个哈欠,一见萧予戈二人进屋,登时挺立脊背,换上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萧予戈坐定,命人带上击鼓者,只见一灰衣中年道士瘸拐地入内,身后还跟着几名凶神恶煞的仆役,仅看衣料,应是出自大户人家。 “深夜击鼓,所鸣何冤?”厉喝随惊堂木落下,那道士顿时涕泪横流,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青天老爷在上,救救我的命吧!” “既入公堂,本官定为你讨个公道。” 道士用力吸进一口气,断续地道出始末。原来,他是被环海县大贾阮府的管家请去府上捉鬼,在府中毫无收获地探寻三天后,阮府的大夫人忽然派人驱赶,且拒绝支付工钱。道士无法接受,便跑去找管家理论,可要理论不成反遭一顿毒打,他这才跑到县衙求救。 听完这通泪中含血的控诉,萧予戈望向依旧恶狠狠蹬着道士的仆役,随便挑了一人问道:“他说得可是属实?” 被点名之人自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自然不是。他捉不到鬼又想赖在阮府白吃白喝,大夫人自然不能容他。” “冤枉啊大人,他们原先说好给我三日时间,且答应若三日后我仍是一无所获,便支付一笔遣散费令我离开。我讨要不到这笔遣散费,但至少得要回符钱,那些可都是祖传的灵符,想求都求不到。” 萧予戈道:“再值钱也应当有个数目。”道士伸出三个指头,萧予戈问:“三百两?”他摇头。 南楚杉埋头记录,随口回道:“最多给你两只,没多的。” “两只也可,道士我不介意。” 两只什么?金锭么?萧予戈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南楚杉顾自忙碌,宣告道:“此案到此为止,你们回阮府复命去罢。” 阮府家丁道:“未将其带回,恕难从命。” 南楚杉道:“大夫人要的不过是个结果,大人自有法子问出。若大夫人仍是不愿,就请她来寻我南楚杉,我自会与她交代清楚。” 那些家丁脸色稍变,年长些的拱手笑道:“既是南师爷开口,夫人怎会不卖您的面子?要不这么着,我们先打道回府,若大人获知结果,可随时传召我们。” 萧予戈点头,“外头更深露重,壮士们小心为上。” 衙役关好县衙大门,上好门柱,一窝蜂地赶回被窝,萧予戈下桌扶起道士,问南楚杉:“衙门里可有伤药?” “后院库房里备着。” 萧予戈又问:“可有闲置的厢房?” “有一间小屋,但采光不好。” “道长可是愿意暂居此处?” 道士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大人真是热心肠。” “既然觉着大人好,何不将真相告知?”南楚杉弯腰捏住他的腿骨,咔吧一扭,道士顿时疼得额头冒大汗,但很快又舒展眉头,拱拳道:“多谢南师爷救治。但我现在饿得很,可否讨点吃食。” “跟我来。” 这道士不甚讲究,拉过看火用的小板凳坐下,风卷残云般消灭大半本留给萧卫的饭菜,愉悦地抹了抹嘴。 萧予戈疑问,“方才南师爷说的两只指的是何物?” 南楚杉指着盘里的鸡骨头,“此物便是。这位道长是我大哥的旧识,因只收三只鸡爪为报酬,所以得外号‘张三爪’。” “剩下的一只南师爷可先欠着,哪日我想起来了再来找你讨要。” “敢问张道长,这阮府究竟出了何事?”萧予戈往他碗里夹进几片牛肉。 张三爪并不急着享用,说道:“事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阮老板近些日子总是吃不好睡不着,整夜整夜地发梦魇,一会儿说胆碎了,一会儿又说眼裂了,是怎么吓人怎么往上招呼。这不,那些人实在无计可施,最后跑来求助我张三爪了。” 南楚杉问道:“他发的什么梦魇?” “说是梦到个叫莺柳的婢女来索命,可问遍府内上下,皆说莺柳早已回老家生儿育女。”他低头往嘴里塞进一口牛肉。 “南师爷,县里可有莺柳的户籍档案?” “一切案卷暂存万事屋处,我去去便来。” 萧予戈微笑,“有劳师爷走一遭。”南楚杉颔首离开。 “大人刻意支走南师爷,是有话要问草民?”张三爪一口馒头一口肉,吃得不亦乐乎。 “这应当不是你的真容吧?”萧予戈问。 张三爪放下馒头,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赫然是个年轻男子模样,“大人何时发现的?” “不过猜测罢了。” “都说人有千面,那我也来猜一猜,大人现在用的是哪一面?” “你认为呢?” “辜顾不知。” “人既有千面,自然可以随意转换,你既有辜顾与张三爪这两个面具,我又为何不能效仿?” 辜顾笑道:“但辜顾确为草民真面,而大人似乎一直以假面示人。” “假为真时真亦假,有的时候眼见和耳闻的,都不一定是真相。” 谈话没有继续,因南楚杉脚步越发临近。 “天色已晚,张道长还是先行歇息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谈。” 已然换上面具的辜顾点头,“承蒙大人收留,张三爪届时定全盘告知。” “那本官先走一步,二位早些回房。”接过南楚杉手中卷轴,萧予戈毫无留恋地走远。 “这个大人倒是有点厉害。”辜顾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看向正环胸倚在门边的南楚杉,“你这回倒是遇上对手了。” “我从未将他当成对手。” 萧予戈靠在门板上,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卷轴,眼前之景越发模糊,近乎是借着最后一点神志走向床榻,当小腿堪堪贴上边沿,猛然迎面扑倒。 第二日当萧予戈和南楚杉抵达阮府时,南楚枫三人已在府里来回转了三四圈,萧卫一见着他们匆忙迎来,“大人,似乎并无异常。” “哪里没有?我瞧着这井就不大正常。”说着,南楚枫朝里探进大半个身子,大声呼唤几下,萧卫顿时连推他下去的心都有了。 “别喊了,再喊我就踹你下去。”南楚杉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将其拉出,南楚枫看着南楚杉,“万一井底有蛙呢?正好给小护卫加个餐,昨晚也不知道是谁克扣了我们小护卫的晚饭,害得我们小护卫饿得前胸贴后背,方才肚子里还在咕咕作响。” 萧卫道:“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 “莫怪南师爷,是本官的意思。” 南楚杉微诧,松开对南楚枫的钳制,“楚柳,你们调查到什么了吗?” “阮老板的确犯有梦魇,且常在深夜之时在院子里游荡。有一回他火急火燎地跑回屋里喊醒二夫人,说是在花园里瞧见许多人在飘荡,又说莺柳掐着他的脖子要杀死他。二夫人闻言检查了他的脖子,果然有指印。” 萧予戈蹙眉,“鬼神之事不过是弄虚作假。” 说话间,一锦衣年轻夫人并几名侍婢招摇而来,一见着萧予戈官服,当即梨花带雨道:“大人可要救救我家老爷啊。” 南楚杉在旁轻声提醒说这是大夫人,萧予戈稍愣,随即摆出官腔回应,“大夫人莫急,本官定会查明真相。” 大夫人假模假样地抽搭两下,“民妇觉着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想扰乱我阮府安宁。” “既是装神弄鬼,又为何请真道士来驱鬼?” “自然是要起震慑之意。” 南楚杉道:“然不但没有起任何作用,你阮府还摊上拖欠钱款和蓄意伤人两大罪名。” “是他先动的手,我府里家丁不过是履行护卫府内和平的义务。” 萧予戈道:“但在本官看来,府上似乎无人挂彩。”大夫人脸色一僵,很快又恢复原先苦主状态,“大人何以对这么个穷酸道士这般上心,分明我家老爷的命比他值钱数倍。” “最后都是一堆白骨,哪有贵贱之分?”萧卫道。 南楚枫无比赞许地望着他,对方察觉到视线,往萧予戈与南楚杉之间缩了缩身子。 “听闻阮老爷曾经遭遇鬼魅袭击,可是属实?”萧予戈问。 大夫人抬帕拭泪,“确有此事。那时二夫人还连夜请了大夫来诊治,可大夫却说……” 南楚杉追问,“大夫说了什么?” “大夫说老爷脖子上的指印是他自己按出来的。” 四人俱是一怔,而南楚枫则是在看萧卫发怔,萧予戈道:“阮老爷祖上可有类似病例?” “并无。大夫说是老爷深思忧虑所致的幻觉,开了些安神助眠的药便回去了。那些药一开始吃着倒是管用,可没过几天,老爷又开始半夜惊醒,嘴里还叫唤莺柳的名字。” “这莺柳当真回乡去了?”说话的是南楚柳。 大夫人点头,“先前还有人带了她亲自做的糕饼回来,理应尚在人间。” 南楚杉问:“药在哪里?” “民妇猜想大人们会问及此事,”她转身唤来站在边缘的小丫头,丫头掀开手中帕子,里头是已干涸的药渣子。 南楚枫被二妹推上前闻味,接过手帕不多时后回道:“都是些寻常的药物,主打安眠之效。” “夫人可否请莺柳来一趟?”萧予戈瞟一眼南楚枫的手,如是问道。 “我已着人去请,想必午后便至。大人们来去费时,不如便在府里用个午饭。” “既然如此,本官与师爷叨扰了。” “这是鄙府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楚枫、南楚柳、萧卫:明明是五个人的电影,我们却都不配有姓名。 萧予戈: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南楚杉:貌似有点心动的感觉?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ir 1枚、肖杉 1枚、言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边耳朵的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妇姑勃奚 大约在众人将饭后甜汤咽下大半时,莺柳姗姗来迟。 萧予戈起身相迎,她赶忙行了大礼,又看向大夫人,惊问道:“可是出事了?” “不用担心,大人只是例行问话罢了。”南楚杉站起身说道。 莺柳些许惊慌地点点头,依照萧予戈的问题一一作答,在问及老爷的病情时,她有些犹豫地定住话语,“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诚实告诉大人和夫人。” 萧予戈道:“但说无妨。” “老爷的病或许跟这口井有关。” “井?”大夫人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急道:“这可是口吉井,你怎可这样妄言?” “吉井?” 大夫人点头,“自从我们迁居至此使用这口井的水后,铺子里的生意蒸蒸日上,老爷常说是这口井里的神仙在保佑我们。” “生意上的事只关乎手段和经营策略,与这些神怪无关。”萧予戈沉声。 大夫人动了动嘴唇,倒是不再继续,南楚杉道:“敢问阮老爷的病是何时开始的?” “约摸三个月前,也就是在这口井莫名其妙干涸之后。”大夫人回忆着。 “这口井通往何处?”萧予戈问。 “似乎是郊外的山泉。” 南楚柳道:“三个月前县内下过一场大雨,冲刷下来的泥石堵塞泉流,县里派了工人去疏通,可至今不得消息。” 萧予戈闻言重新看向大夫人,“不知夫人的手帕上的绣样来自何人手笔?” “是我房里的春冬。” “她眼下在何处?” “春冬的话,大概在一年前就辞工回老家了。”一小丫头插言。 萧予戈颔首,再三谢过大夫人和莺柳等人,又讨要了块手帕,这才领南楚杉四人走出阮府。走出一段距离后,萧卫问道:“大人,此案就此了结吗?” “南师爷如何看?” 被点名的南楚杉略一愣神,很快回应道:“这座宅子的风水不大好,那口井也令人觉着不适。” “若接下来无事,我便回万事屋继续整理案卷。”南楚枫一手抓一个,顾自朝前走。 萧予戈赶忙叫住他,“南大哥,眼下有件急事需得你协助。” “大人尽管吩咐。” “请你们前去调查山泉疏通工程的进展及工人名单。” 南楚枫伸出五根指头,南楚杉道:“顶多三个,多了没有。” “鸡爪的话,附近的熟食店应当有售。” 果然是人以群分,南大哥也是个不喜用金钱做报酬之人。萧予戈在心中暗暗赞叹。 南楚杉道:“他要的是五碗馄饨。” “错。应该说是余记的三鲜大元宝馄饨。” 萧予戈微笑,“此事包在本官身上。” 待望见门口长龙时,萧予戈只想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又求救地看着在一旁发呆的南楚杉,“南师爷,本官是不是做了个很愚蠢的承诺?” “大人认为是,那便是。” “师爷在想什么?”见队伍久久不动,萧予戈就想着用聊天来打发时间,“可是在想阮老板的病情?” “嗯?我在想晚饭做什么。大人可有忌讳之物?” “本官自小不挑剔。” “这反倒增加了难度。”南楚杉的手指在下巴上刮来刮去,“大人还在为阮家的事犯愁?” “本官向来不信鬼神,但这回着实有点蹊跷。” 话音方落,只听前头一阵嘈杂,隐有推搡打斗之势。 余记的小伙计小跑着过来,断续道:“大人,有,有人在队伍,队伍中央打架。” “看来方才那碗酒酿丸子当真是件神物。”南楚杉调侃。 萧予戈讪笑,与她并肩往闹事处赶去。 动手的是一对妇人,皆是鬓发凌乱,年老的那位连着被揪掉两三颗衣扣,见着萧予戈二人来问话,猛地坐到地上开始哭诉,从自己过劳死的爹一直哭到自己下落不明的儿子,又从儿子哭到求而不得的孙子。 连环炮似的话语闹得萧予戈略微头疼,南楚杉上前一把拎起她的胳膊,“都几十岁的人了,就别指望有个英俊男子给你递手帕。” 老妇人轻啐一口,“谁等着这东西了?”萧予戈掏出手帕递上前,老妇人飞快瞧他一眼,抽走帕子擦脸,年轻妇人打量萧予戈一会儿,“是新上任的县太爷大人么?” “是本官。” “民妇有冤,还请大人做主。”说着就要跪下,南楚杉伸手阻拦,“有什么话到县衙再说。”她抬眼冷冷扫了一圈悄悄围观的群众,“就算是天大的事,萧大人也会为你解决。” 萧予戈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抵达公堂后,萧予戈与南楚杉各自就坐,例行进行问话。 “所以,你想状告你婆婆杀害你尚出世不久的女儿?”萧予戈认真地与她确认。 “是。” 南楚杉道:“你应当知晓,依照本国律法,谋害幼子可以杀人罪论处。” “我的孩儿不是男子,难道就该死吗?”妇人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的婆婆,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赵李氏,你可认罪?” “那孩子本就活不长久,民妇只是希望她不要太过痛苦地离开,民妇不认罪。” “你胡说!”赵曾氏的声音不住发颤,“大夫为我诊脉时说胎动正常,是个健康的孩儿,分明是你下手毒死了她!” 赵李氏跪下磕头,“若大人不信,可传唤白药堂的魏大夫,自有孕到生产都是由他全程看守。” “传。” 魏大夫风尘仆仆赶来,一语未言倒是先磕了两个响头,“大人明鉴,阮府的事与老头儿并无关系。” 阮府? 萧予戈与南楚杉对望一眼,问道:“你也为阮老板诊治过?” “大人难道不是为此事才传老头儿前来吗?” “且抬头看看你身边的人,你就明白事情的缘由。”魏大夫转头,看清两位与自己几乎齐肩的熟人后轻轻松了口气,“不知大人想问何事?只要是老头儿知道的,定然全部告知。” “赵曾氏的胎儿可是由你接生?” “是。” “当时情况如何?” “不瞒大人,老头儿手上捧过的孩子没有千个也有百个,倒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洪亮的哭声。” “依着你的说法,那孩子能活下来?” “不仅能活,还能活得很好。” 赵李氏喊道:“但第三日她就没了气息。” “我的诊断不会有误。” “那丫头死的时候身有乌紫,你又作何解释?”她面上浮现一丝疑似得意的笑容,“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医术出现差错吗?” 萧予戈道:“你的儿媳妇方才说你在得知死讯后惊恐过度昏厥,又如何知晓孩子的死状?” “自然是府里的人禀告的。” “孩子是我亲手掩埋的,并无他人知晓。” 南楚杉问:“你又从何得知是你婆婆下的毒手?” “她在得知我生下的是女儿后就不再给予我好脸色,还隔三差五地嘲讽我们娘俩都是赔钱货。家里最恨我女儿的人只有她,凶手不是她又会是谁?” 赵李氏道:“你和你的女儿本来就是赔钱货,成亲这么久就只生出个没用的女儿来,还不同意我儿纳妾,我岂能让赵家香火断送在你的手里。” “只要你的女儿死了,你就会备受打击,逐渐被我儿厌弃,他就能另娶新妇为我生个孙儿。”她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 啪。 南楚杉手中的毛笔断成两截,她索性直接将毛笔拍到桌上,甩出的墨点子晕染案卷,寒声道:“你的行为当以故意杀人罪论处。”她抱拳看着萧予戈,“请大人下令,立刻将赵李氏收押!” 萧予戈问道:“赵李氏,你可知罪?” “我不认。我这是在替天行道,赔钱货就不该留在这世上。” “来人,将赵李氏打入天牢,秋后处斩。” 衙役上前架她离开,她嘴里依旧念念有词。赵曾氏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叩谢萧予戈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 萧予戈叮嘱几句,派人送她离开,又叫住将要跟随的魏大夫,“赵家的事解决了,可阮家的还没。” “大人此话怎讲?” 萧予戈问道:“根据本官手中的资料,赵李氏曾因头疼难忍找你讨过安神药,是与不是?” “是。但老头儿所用的药材皆是些平常之物,市面上随处可见。” “你开的安神药所用的的确都是平日里常见且无害之物,但无害的紫絮草遇上手帕里同样无害的狼荆花就会变成强力的致幻剂。你正是用这样的手法潜移默化地使阮老爷和赵李氏陷入狂乱。本官可有说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予戈取出手帕,指着上头的纹样,“倘若本官没有弄错,这绣线是在狼荆花汁里浸过的。狼荆花的香味虽淡,气味却很特殊,在一干香料中别具一格。真是好绝的计啊。” 魏大夫眼神微动,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春冬是你先前心心念念的外孙女罢?”南楚杉绕到他身边,“她出了何事?” “她被阮鹏涛奸/污,生下的孩子被李秀珍毒死。”魏大夫眸光黯淡,宛若傀儡。 萧予戈吃惊,“你说的莫不是……”难怪赵曾氏手里也有一块相同的手帕。 “正如大人所想,这春冬便是方才的赵曾氏。”南楚杉道。 “既是你的外孙女,又为何与你这般生分?” 魏大夫道:“若我同她相认,她定会问及她的母亲,可她的母亲同她一样,都是被婆家排挤着的。且阮鹏涛一事我已用药物暂时令她忘却,又怎好再让她受这样的刺激?” “无论理由如何,都不可下杀人的手。” 最终,魏大夫以杀人未遂罪入狱,刑期两年。阮鹏涛因遭指控,暂且关押待审,不论大夫人如何威逼利诱,萧予戈始终闭门不答。 事后,萧予戈来回琢磨,心里总觉着有个疙瘩,便问坐在书桌前重新做记录的南楚杉,“阮鹏涛既然是对春冬行的不法之事,何以他喊的却是莺柳的名字?难不成他对莺柳也动过同样的毒手?” “这又是个尚需解决的谜团。”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楚杉:吃过酒酿丸子,大人可想打人? 萧予戈:不敢不敢。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思思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梁上君子 阮府的案子暂且告一段落,县衙也莫名门可罗雀了几天。 这日,萧予戈应南楚杉邀请前去参观万事屋,一路上悄悄地打了几个哈欠。 抵达两进两出的宅子后,南楚杉敲了两下门环,含笑询问:“大人昨夜是去做梁上君子了么?” 萧予戈靠近,别过头掩嘴又是一个哈欠,“本官昨夜有些兴奋。” “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今日之事。” 南楚杉但笑不语。 来开门的是萧卫,问了句好后让身令二人进院,又立好门柱。 院里密密麻麻的堆满长桌,桌上皆是摊开的书本或案卷。 萧予戈沿青砖路走到靠里的桌前,低头瞧了一眼,“这是柳先生著的《梦川集》罢?本官可寻了好久,竟在这儿见着了。” 南楚杉托萧卫去请其余二人,上前说道:“这是家父早年的藏书,听闻是友人所赠。” “家父也有一本,但不知遗失何处。”提到此事,萧予戈轻声叹气。 南楚杉翻弄手边书册,听似有些随意道:“若大人不弃,我愿代家父赠书。” “师爷好意本官心领了。”萧予戈微笑,“但毕竟是令尊的珍藏,还是好生收着罢。” “要收什么呢?这天色可好得很。”南楚枫人未至,声音倒是夹着风钻到他们耳朵里。 萧予戈笑着寒暄,“多日不见,南大哥一如既往的精神。” “有大人在县内保驾护航,我自然是吃得饱睡得香。” 南楚柳来回看了他们两眼,放下袖子就往姐姐前头跑,“我要的东西二姐你可是带来了?” 南楚杉点头,解下身上的包袱,萧予戈探头一瞧,里头装着粗麻绳、匕首等物,便问道:“是打算修窗子么?本官可以帮忙。” “并非如此。”南楚柳系好包袱,“近日城中闹贼,家家户户人心惶惶,我想着该做个陷阱生擒这狂徒。” 萧予戈环视一圈,“本官尚且不知这个万事屋究竟是何人所设。” “是上任县太爷的手笔。”南楚杉回复。 “本官来时似乎并未见到他的踪影,是回乡抑或者升迁了?” 南楚杉答:“因公务繁忙,出家当和尚去了。”因着神情认真,倒看不出究竟是玩笑还是实话。 萧卫想到什么,问道:“大人与师爷用过早饭没有?正巧我们也打算开饭了。” 南楚枫闪到他身边,用手指蹭他的肩膀,“那你呢?吃西北风么?” “我一人平日吃两人的饭,今日少吃一点也无妨。”这回萧卫倒是不躲着,只是抬手把他的指头拨开。 “你这么一说,本官倒是饿了。” 南楚柳轻笑,“我依照姐姐教的法子蒸了杂粮饭和馒头,大人可要多吃点。” “本官尽力而为。” 萧予戈三人走在前头,南家老大老二落在后方。拉开约一臂多距离时,南楚枫问道:“那个有带吧?” “哪个?” “你来吃午饭,总会带上加餐的菜肴吧?” 南楚杉摊手,“这个还真没有。” “楚柳和萧卫可都还在长身体,你忍心看着他们饿肚子吗?心肝难道不会痛?” 南楚杉睨着他,“届时我分自己的一半给楚柳,你分一半给萧卫,不就皆大欢喜?” “不过,”南楚杉心里越咂摸越觉着不对劲,“你怎么对萧卫这般上心?莫不是教他把心都给偷了去了?” “自然是要关注些的,毕竟他是二十八星骑的一员。” 南楚杉冷哼,“调查可以,但别玩火自焚。到时无论你如何哭求,我都不会出手。” “我倒要看看这火究竟能烧得多旺。”南楚枫在妹妹的身后低声呢喃。 午饭除南楚柳事先告知的杂粮饭和馒头外,还有脆皮桂花鸭、三丝卷、酱香茄子和野菜牛肉羹,饭后甜点是一大锅红豆薏仁红枣汤。 萧予戈捏着筷子踌躇,南家三兄妹倒是开始争夺起鸭腿,三双筷子乒乓作响,萧卫趁机夹了一只搁到萧予戈碗里,萧予戈赶忙又放进他碟上,说他年纪还小,需要多补充些。 “我数到三,大家一起松手。”南楚杉提议。 南楚枫道:“你这丫头会使诈,我不信。” “这次不会。” 南楚枫狐疑地望着她,却不再多言。待数到三时,三人果然都收回筷子,但仅在眨眼间,南楚杉就已将鸭腿占为己有。 “二姐你耍赖。” “饭桌上无实话。今天我算是领教到了。”兄妹俩一人一句,试图要给予南楚杉满满的罪恶感。 南楚杉充耳不闻,顾自把鸭腿架在萧予戈的菜碟上,“大人断案辛苦了。” “老人们说以形补形,你该给他个鸡头。”南楚枫这话音还未结束,嘴里就被萧卫塞了一块肉。 南楚柳观察片刻,咽下一口唾沫,“那个,你喂的好像是屁股。” 众人:…… 萧予戈与南楚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抿嘴,把脸憋得通红,且肩膀止不住的颤动。 “做什么?”南楚枫动动喉头,将鸭屁股咽下,“充满爱的喂养,你们羡慕不来的。” 南楚杉道:“不羡慕,您老独享便是。” 饭后,萧予戈跟着萧卫的引导,自内到外逛了一圈,将要唤南楚杉一道离开,就见系着半截围裙的南楚柳大喊抓贼,二人当即循声赶去。 只见所谓的贼正取下套在身上的网,若无其事地拿过一边的黄瓜,咔嚓就是一口,含糊不清地抱怨,“你们这个防盗系统实在太弱,院子里放着这么多重要案卷,结果竟不在墙上设任何机关。愚蠢,愚蠢至极啊。” 南楚杉同萧卫对望一眼,均做好抓捕架势,那贼人即刻朝后退了两步,一跃上了房梁,大笑着俯视众人,“别挣扎了,向来只有我主动投案的份。” 萧予戈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阁下真是好胆量。” 那贼人又是一阵大笑,“想必你就是新任的县太爷萧予戈萧大人罢?若我向你报案,你可愿审理?” “只要你敢报,本官就敢审。” 南楚杉眯了眯眼,“你的腿怎么了?”萧予戈这才发现地上有一小滩暗红色的渍迹,那贼人道:“区区小伤,理它作甚?萧大人,君子不妄语,此话当真?” “于本官而言,确为真。” 男子轻笑,“不日内我会前去县衙拜访,届时希望大人还能记得自己的承诺。”言罢,他朝上一跃,撞破瓦片逃离。 “追!”南楚杉大喝。 萧予戈抓住她胳膊,“萧卫也回来。”南楚枫饶有兴致地打量萧予戈,“大人就这样纵虎归山了么?” “楚柳已去追踪。”南楚杉微讶道。 一炷香后,南楚柳垂头丧气归来,一见着她的模样,众人不再多问,各自散去。 临近大门时,南楚杉瞥一眼房顶上一纵即逝的青影,“大人方才是在演戏?” “师爷不也是?” “原先并未想到这层,”南楚杉回忆,“只是想到在这几个案子中,大人不曾干涉我的任何行动,今日却阻止我追赶那贼人,故得此论。” 萧予戈道:“若是逼得太近,恐怕什么都得不到。” 同萧卫和南楚柳嘱咐好睡前关紧门窗后,南楚杉快步走到街上,萧予戈正抬头望被云雾遮蔽的弦月,问道:“师爷觉着他会告诉本官何事?” “近日城外似有邪物作祟,大抵他是想来报告这件事罢。” “或许如此。” 隔日。 南楚枫来送郊外山泉的调查报告,萧予戈倒不急着翻看,只将信件搁在手边,请南楚枫先坐下喝茶吃糕饼。约摸半刻后,他这才起身在客人对面落座,抱歉道:“劳南大哥久等。” “你刻意挑楚杉不在的时候将我留下,是担心她会为我圆场?”南楚枫咽下手头最后一口红糖糕,如是笑问。 萧予戈轻吹杯面,“即便南师爷在场,我也会留你。”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非官场人,吃不惯迂回。”南楚枫唇上挂笑,目光却尖利得犹如寒刃。 “你是本官离京时路上遇到的蒙面人罢?” 南楚枫问:“大人为何有这样的猜想?” “杨琦的画中人并非杨父好友,而是变装后的你。你刻意令他二人闹出矛盾,对簿公堂,为的只是让本官调出那方墨汁。本官的猜想可是有误?” “大人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问?”南楚枫往嘴里送进一口茶,遗憾道:“茶是好茶,可惜配的却不是好水。” “南大哥,我可以相信你么?” “信任与否,当由大人的心来定夺。” 南楚枫前脚刚走,南楚杉就抱着一怀案卷归来,依着年份大小往书柜排列时问道:“山泉一事,大人可有眉目?” “既然城中吃用的水大都来自山泉,何以县衙的厨房不受影响?” “县衙的水皆是由专人运送而来,自然无需依靠山泉。大人怎么忽然在意这个?” 萧予戈放下调查报告,偏头去瞧井然有序的架子,“若能娶师爷为妻,此人定然门楣有光。” “大人避重就轻。” 萧予戈将注意力放回案牍,“疏通山泉所用的工人是县里聘请的民工么?” “确为官府聘用,但却是州长大人签署的聘书。” “倒是与本官了解的大相径庭。那工钱也是由州府支出?” 南楚杉手指停了停,有些无奈道:“在何处修建工程,就由何处的县衙算计工钱。” “这又与本官知晓的不同。” “只能说各地有各地的规矩,不可一概而论。” 这样的规矩倒是有点奇怪。萧予戈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  寻常百姓家中无“门楣”一说,只有朝廷官吏所居住的官邸才能标示“门楣”。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面体 1枚、喵桑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难兄难弟 是日,萧予戈判完案子朝卧房行进,正见南楚杉自院外小径路过,怀里鼓囊囊的,连着脸和手都有些脏污。 “南师爷这是到外头滚泥坑了么?”萧予戈含笑询问。 南楚杉身子一颤,赶忙半弯身问好,“方才的案子,大人如何断决?” “依着律法,判了七日牢期。” “倒是可取。”说话间,南楚杉怀里的‘包袱’似乎动了动,她又是一个颔首,“若大人无事,我便先去整理案卷。” “师爷是捡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回来么?”萧予戈走到她身前,那‘包袱’好像感应到什么,又是一阵轻轻颤抖,不留神将身上的花布拱开了些,露出脏兮兮的头和耳朵。 萧予戈眯了眯眼,“哪来的猫?” “这几日总在后门叫唤,楚柳问了全镇百姓,无一家遗失。” “所以师爷便带它入县衙来了?” 南楚杉回道,“只带它来吃点饭,届时自会抱回家。” “且先去整理一番罢。” 送空碟进厨房时,萧予戈偶然瞥见南楚杉正挽起衣袖坐在院子里为小猫洗澡,猫毛湿嗒嗒地贴在脑袋上,眼睛却是黑亮,有意无意地往萧予戈的所在扫来。 待萧予戈搁好托盘出来,小猫已舒舒服服地团在南楚杉腿上享受棉布的柔软,时不时冒出几声绵绵的叫唤。 “本官建议,还是将它养在县衙里的好。” 南楚杉与猫一道转头,皆是惊诧,“大人不介意?” “本官介意的是,师爷或许会因心系家中小猫而怠慢公务。” “大人多虑了。”小猫圆睁着眼睛,像是代替主人表达眼下的心绪。 萧予戈道:“本官并非不信任南师爷,只是人一旦心中多了记挂,便不会再像过往那般潇洒。” “其实我捡它回来还有另一层缘由。”南楚杉起身将猫抱到萧予戈面前,小心翼翼地举起小猫的后爪,“大人对此可有印象?” 萧予戈盯着上头小拇指盖大小的朱红色肖似火焰印记,好一会儿才道:“的确有点眼熟。” “只可惜大哥这几日与萧卫出门办事,不然可寻求他的帮助。”南楚杉放下后爪,重新把猫裹在棉布里,“瞧着像是某个江湖组织的标志。” “且先为它安排个住处罢,至于印记的事,待南大哥回来,应当能得分晓。” “多谢大人。” 傍晚时分,萧予戈捏着一根黄瓜条逗弄小猫,小猫抬爪往脸上抹了几下,轻轻地喵了两声。 “既然你总爱喵喵叫,本官便唤你‘小喵’罢。” 南楚杉蹙眉,目光自账本处抽出,说道:“它爱啃小肉干,我原想着就为它取这个名字。” “小肉干?”萧予戈将这个名字含在唇间来回几次,“倒是有趣。”言罢,又将黄瓜条往它眼前晃了几下,认真地说:“小肉干,日后你就与本官住在一处。有本官一口面,绝不少你一口汤。” 南楚杉忍俊不禁。 桌上公文约摸还剩一半时,衙役来报有人击鼓。萧予戈摸了摸小猫的头,嘱咐它好生看屋后更衣上堂。 堂下跪着两个男人,单看衣着打扮像是官雇佣工。萧予戈照例问了名姓和籍贯,一人叫史刚,白石桥镇住民,一人叫游选,百铃村人士,皆随工头前来疏通郊外山泉。 萧予戈又问:“可有状纸?” 二人对视,史刚道:“还要这个东西吗?我们那儿的县太爷可不兴这个。”游选应和,“我们那儿的也是,听说都是先给报案人来个十大板,要是还能说话,县太爷才会升堂。” 萧予戈道:“既无状纸,便要将你们击鼓的来龙去脉道个仔细,好让本官的师爷做堂录。” 史刚和游选争辩好一会儿,最终以猜拳的形式定下叙述者。 “大人,师爷,我叫......” “不对不对,你应该说草民。” 萧予戈道:“称谓随意,你依着自己喜好来便是。” “那我就继续了。我叫史刚,跟我这位兄弟都是被州长大人派来做活的,但是就在三天前,我们两个人一起撞邪了。” “撞邪?”萧予戈与南楚杉快速交换一个眼神,“在何处?” “就在泉水的上游。我们这回除了要清除水里的积石淤泥,还要帮着种植树木,以挡下一场大雨的侵袭。那天我跟游选恰好被安排在一组,要到山上种树,我负责搬树,游选负责拿工具,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个山路有多难走,我不留神跌过两次,险些折了树根。” “本官得空会去走一遭,眼下还是先谈你们撞邪的经过罢。” 史刚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大人不但生得俊俏,说话做事也教人如沐春风,诶,这个词是不是这么用的。” 得到身边人肯定的回答后,他继续道:“日后定然会是位青天好官。” 萧予戈摇头轻笑,“史兄弟,公堂之上还是少说些吹捧的话语,不然容易落得个阿谀之罪。” “这公堂不是说实话的地方吗?我说的就是实话。” 游选拉了拉他的袖子,“还是我来罢。”随着叩了个头,“依着原本的计划,我们应在戌时二刻前种完既定的十棵树,但在我们种完树打算下山时,瞧见那座荒山里飘着狐火。起初我们只当自己眼花,可自打那晚回来后,我们两人不是在领饭时领到唯二的馊窝头,就是遇上晾干的衣服被风吹到井里的诸如此类的倒霉事。” “你二人的经历完全相同?”萧予戈疑惑。 史刚点头,“我总觉着是狐仙娘娘在惩罚我们。” 萧予戈道:“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神魔鬼怪之事?多的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我们与工头提起这事时,他也说我们是在疑神疑鬼,还给了一笔银钱让我们去买安神药吃。” 南楚杉道:“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来报案?公堂之上,岂由你们这般儿戏?” “师爷大人,”游选又是拱手又是叩头,“狐火一事或许是我们兄弟俩看走了眼,可这个,我想着绝对不会有误。”他接下腰间的荷包上交衙役,衙役开袋检查,只一眼便惊得转呈萧予戈案头,萧予戈倒出里头之物,竟都是些细小的骨头,稍大些的那块隐约能瞧出人指骨的形状。 “这是何物?” “回大人,这是我们刚才在荒山的小路上捡到的。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火急火燎地赶来报案。” 南楚杉遣人去请当值的仵作,对方匆匆赶来,冲萧予戈问句好,随即开始检查桌上的骨头。不多时,按照大小顺序依次摆好,退到堂前报告,“回禀大人,皆是婴孩的指骨。” “同一人?”萧予戈问。 “大概是三只右手食指的指骨。” 南楚杉见萧予戈久久不作声,对仵作道:“君染姐,眼下应当无其他事,你先回去休息罢。” “嗯。大人可还有吩咐?” 萧予戈回神,摇头,齐君染这才安然离开。 “方才你们也听到了,”萧予戈坐回原位,情不自禁地多瞧了几眼指骨,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史刚和游选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大人饶命!” “饶命?难不成是你们杀了这些婴孩吗?” “自然不是。” 萧予戈点头,“既与你们无关,你们便放宽心。若还是担心狐仙娘娘报复......”他顿了顿,“楚杉,张三爪可还在城中?” “眼下正住在附近的旅店里。” “届时师爷会引张道长为你们作法,且回去歇息罢。” 他两人拜了几拜,起身搀扶着出门去了,衙役们也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去,堂上很快就只剩萧予戈二人。 南楚杉走到桌案旁,“倘若大人心中有惑,可至实地走访。” “齐仵作是否还有话未告知本官?譬如,这些婴孩皆是被人毒杀?” “有的话一时不能说得太过明了。”南楚杉将指骨归纳进荷包,收进袖间预备稍后送至齐君染处。 萧予戈来回踱步,呢喃道:“这回的山泉堵塞着实蹊跷得很。” “尚有一事不曾禀告大人。” 萧予戈比了个请的手势,南楚杉清了清嗓子,“大哥那日观井时,瞧见井底放着一个红木盒子,但因着时机不足,无法查明其中装的是何物。” “这难道不是环海县的习俗么?说是在井底放个装了银钱的红木盒能保佑家中孩童茁壮成长,虽然本官着实不知这红木与孩童究竟有何干系。” 南楚杉不解,“大人是从何人口中听得这样的话?我自小便在此地长大,并不知此事。” “本官今日审案时听被告的男子谈及,他的妻子状告他挪取家用在外挥霍,那男子便以此言辩解,且还出示木盒,其中确实装了数十两银票。” “他的妻子应当不是本地人吧?” 萧予戈点头,“莫非......” “大人与他的妻子都被这个巧舌如簧的男人欺骗了,这等所谓保佑孩童成长的鬼话,不过是在为他私藏银钱的罪行开脱罢了。” “若那男子愿意洗心革面,开始当个好丈夫好父亲,我倒是可以替他隐瞒。可若还是执迷不悟,倒别怪我手下不留情。”说着,南楚杉将十指按得咔吧响,“枕边已有糟糠妻,心里却还惦记路边的野花,这种人真是讨嫌。” 萧予戈用力咽了口唾沫,“那阮府的木盒子也是此意?” “暂且不明。毕竟阮老爷无需瞒着夫人们用钱,况且依照大哥的说法,那盒子似乎有点年头,像是有阮老爷一半的岁数。”南楚杉越说,心里越聚拢起一小团疑云。 萧予戈道:“阮府的事本官会托楚柳跟进。当务之急是要查明这些婴孩的身份,且调查清楚他们口中的‘狐火’究竟是何物。” “依照排班表,两日后恰为佣工队全员的休息日,届时他们会到县中的酒楼里吃饭,不到深夜不归。” 萧予戈面上登时浮出点笑意,“便定在那日傍晚行动罢。” “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萧予戈(小声):如果不是因为这猫咪长得像你,本官才不会收留。 南楚杉(逗猫中):以后你跟着大人,他喝汤,你吃肉。 萧予戈:......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杉 1枚、阿思思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杉 1枚、阿思思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杉 1枚、阿思思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鹊巢鸠占 收到佣工们已入酒楼畅饮的情报,萧予戈和南楚杉更衣出发。 越往山靠近,光线就越发黯淡。等实实在在地踏上碎石土路,萧予戈倒是险些跌了几个跟头,南楚杉却走得稳稳当当,一如平常。 抵达史刚二人提及的区域时,月已爬上树梢。南楚杉步子快,率先踩到平地,正想转头查看,就听哎呦一声,借助稍显明亮的月光望去,只见萧予戈扶着腰倚靠一旁的大石头慢腾腾地站起。 “大人可是有碍?”南楚杉站在原地略微探头询问。经过半晌,才听得一句无妨。 萧予戈慢悠悠挪到她身边,拱手道:“劳师爷久候,感激不尽。” “山路崎岖,大人还是小心为上。” 游选提及的时刻到来又远去,既不见狐火,也不见新的婴骨,萧予戈二人只得无获而返。 这回萧予戈多了个心眼,能巴着大石头就巴,不能巴就伸足先往前试探几下再落脚,这般下来,比上山多费去一倍的工夫。 赶上城门禁闭,准确无误地踩上城内的砖地后,萧予戈不自主地舒出一大口长气,对正捏着下巴思考的南楚杉道:“果然走山路还是白日最佳。” 南楚杉回神,微微一笑,“大人当真无恙?” “除脚趾头被鞋子磨得有点疼外,再无其他。” “我在想,”南楚杉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大人因何罪名判王顺发七日牢期?照大人先前所言,应当只是他们的家务事而已。” “他在公堂上扇了妻子一个嘴巴子。依着律法,凡于公堂上施暴者,判以三至十五日的牢期,本官可有记错?” 南楚杉摇头。 “本官应当再添他一个欺瞒父母官之罪,但见他妻子那时哭天抢地,却是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大人实乃心善之人。” 萧予戈行了几步,停在一户糕饼店前,新出炉的甜香气夹杂在夜色里,又散在门口的长龙间。 “南师爷,若本官未弄错的话,眼下已然入夜了罢?” “环海县的街市越是入夜越发热闹。”南楚杉撂下这话,前至小推车前买了一小袋糖炒栗子,顺手给了萧予戈两颗,“我娘说过,京城的街道一入夜便冷冷清清的,有时想出门吃碗阳春面都得等到天明。” “天子脚下,最是含糊不得。” 南楚杉轻笑,“京城再繁华,但终究像个牢笼。待得久了,总有一天会被闷死。” “师爷留神人多耳杂。” “大人还不动手么?汤婆婆的栗子趁热最是好吃。”她边说边用两指往中间按压栗壳,硬壳咔吧裂开,露出完整的黄色内仁,仰手倒在嘴里,嚼得满口生香。 萧予戈吃完赠送的两颗,自顾自地跑去汤婆婆处约了半斤,同南楚杉一道捧着纸袋子往百雀巷走去。 百雀巷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再往里走一会儿便到南府后门,南楚杉上前敲门,又转头对萧予戈道:“谢大人一路护送,夜已加深,大人还是早些回县衙歇息罢。” “本官等师爷进屋后便走。” 话音方落,门吱呀开启,伸出个小脑袋,在望见萧予戈时先是一怔,随即将门开得更大些。 “大人可要进屋喝杯茶?” 萧予戈借助灯笼光辨认出对方是南楚柳,忙道:“深夜拜访,恐辱姑娘们名节,我还是不入为好。” “那大人路上小心。” 萧予戈点头,转身离去。 南楚柳迎了姐姐进屋,安好门锁,问道:“今晚探查可有结果?” “案子毫无进展,倒是发现点别的。” “什么?” 南楚杉一把将手中的糖炒栗子塞到她怀里,“婆婆今天的栗子格外好吃,赏你了。” “……” 翌日午后,萧予戈在一摊公文前掰鲜肉饼喂小肉干,小肉干吃进一口就用脑袋蹭一下萧予戈的指头,等饼子吃完,它便自觉地跳下书桌躺在窗台上晒太阳。 南楚杉抬笔蘸墨,扫一眼眯缝起双眼的小肉干,“整日跟在大人身边,它都快成精了。” “成精了才好,能替本官抓老鼠。”萧予戈提笔阅文,时不时在上头圈点,拿过新一份读了几行后问道:“这起争地案怎就只记录了一半?” “本案悬而未决,两位事主一致口径要等新县太爷上任后再行商讨。” “此二人可还在县内?” “原告冯礼信近日出门赴考,算算时间,今日或可返回。” “且派人通知他二人一句,若冯礼信归来,即刻升堂。” “是。” 日落西山,县衙炊烟袅袅,冯礼信与周博海两人才一前一后匆匆而至,南楚杉闻讯嘱帮厨小工看火,大步流星地与传信衙役赶回公堂。 冯礼信因连日考试,看着有些面黄肌瘦,与周博海白嫩的脸蛋形成鲜明反差。 “冯礼信,你要告周博海擅用你私有土地,是也不是?” 冯礼信抖了下身子,“回大人,的确如此。” “可有状纸和证据?” 冯礼信自袖管里抽出一条长卷,又从怀里取出个用布裹得方正的豆腐块状物什,呈交靠近的衙役。 衙役分别上递萧予戈和南楚杉,萧予戈解开布包,检查一番问道:“既然这地契还在你手里,何以告他占地?” 冯礼信道:“这地契的确是在我手里,可原先因着无钱买书,同周博海签订了三年的租期。”周博海闻言,同样递交自己手中的租约,拜了一拜,道:“三年之期未过,他却以我违约之名强行中止租约,我怎会答应?” “违了什么约?” 冯礼信先他一步回答,“大人请看租约上的条款,在租用我这块地期间,周博海不得用我的地营利。但他却在我的土地上开了糕饼铺,如今还越发繁荣起来。” “哪间糕饼铺?”萧予戈问。 周博海拱手,“便是昨夜大人与师爷光临的周记。” 原来是他的铺子。萧予戈心中暗道。 周博海继续发声,“冯礼信在租约上写明不得用他的地营利,可我营利的工具是我的铺子,不是他的地,他告我违约,我无法认。” “但你的铺子是建立在我的土地之上!”冯礼信抬高声响,又因肚子咕噜叫唤,羞愧地垂下头。 萧予戈道:“饭点升堂,乃本官的不是。二位且留在县衙里吃顿便饭,待饭后再行决断。”二人称是,萧予戈拍下惊堂木,“休堂!” 南楚杉要去喂小肉干,不与他们在一处吃饭,那帮厨小工们上完饭菜便退去小院。 周博海举着筷子踌躇,面上神情难辨,“大人怎吃的这样素淡?” 正在扒饭的萧予戈和冯礼信一起抬头,前者呵呵笑了两声,“本官水土不适,暂且不能碰过多油腥。食惯大鱼大肉,偶尔来点小葱豆腐,不是绝妙?” 周博海扯扯嘴角,低头吃饭。席间再无言语来往。 汤足饭饱,萧予戈唤人来收拾,又叫住起身的周博海,“周掌柜的要往何处去?” “不是要上堂么?” “饭后立刻开审,师爷或要闹胃疼。周掌柜的不妨先坐下喝点消食茶,若担心铺子的生意,南三小姐已亲自去帮你监管。” 周博海的眉毛舒展开来,面上总算浮现出真实笑意,“那,我便与大人坐在这儿谈天解闷罢。” 冯礼信双手叠在一处,犹豫许久问道:“大人是新科状元?” “是。冯举人可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在想,大人与我年岁相去不远,却已是一方父母官,真是惭愧。” 萧予戈笑道:“假以时日,冯举人也会成为百官册中的一员。” 冯礼信微笑拱手。 南楚杉抱着小肉干来问是否要升堂,周博海咦了一声,问道:“师爷手中的可是前些日子在小巷里与野猫厮打的那只?我记着伙计同我提过,这猫身有三色,一眼便能辨清。倘若不是,还请师爷谅我无理之罪。” 南楚杉道:“是它不假。” “关于猫的事退堂后再提不迟,二位请随本官去罢。” 等上堂开审,冯礼信和周博海又是剑拔弩张,谁都不让谁,纷纷叫嚷着要向萧予戈讨公道。 萧予戈来回对看地契和租约,又与南楚杉问了些事,这才徐徐回应,“冯举人的地契上白纸黑字地写明,此地可租赁他人用作商业之事,且你与周掌柜之间的租约也清楚明白地写着,不得擅自用土地营利。” “用这块土地营利和用这块土地上的商业之事营利,在律法中为两档事。周掌柜在租约期间修盖自营糕饼铺,并不违背租约条例,但与此同时,周掌柜需在三日内向冯举人补足租用期应得的分红,否则本官将以违约论处,依照律法,罚你三倍违约金。” “以上判决,二位可是有异?” “大人,草民有一事不明,这租约上不曾提及分红一事,草民又为何要支付这笔钱款?”周博海几乎是从鼻子里挤出的问话。 萧予戈不紧不慢地解释,“依律法所言,一切土地租约需以地契上所设条款为母本,冯礼信的这份地契上写明,若将此地租给他人商用,则可获取其在租约范围内所得收入的一成。即便你们的租约上不曾出现这条规定,但此条例也是默认生效。可还有问?” “再无,谢大人指教。”二人不甚和谐地回应。 萧予戈宣告结案,周掌柜气鼓鼓地捏着租约出县衙大门,冯礼信收好地契,全程低着头,说不上高兴还是恼怒,往另一方向去了。 南楚杉道:“这周掌柜回去,指不定要怎么个闹法。” “本官不过依律法办事,他这回吃了一次亏,下回再签订租约,自然会更谨慎些。” “大人可知,这冯举人在状纸上是如何写的?” 萧予戈摇头,接过她递来的状纸,上头字迹隽永,行文流畅,堪称佳作,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一股难言的霸道之意。大体可归结为:周博海用他的地开铺,他应可与对方五五分成。 “若非大人指出地契上的相关条款,恐怕周掌柜已然中了他的圈套,同他一直在这事上缠斗。一旦闹上州府,届时吃亏的多半会是周掌柜。” “这冯举人瞧着孱弱,心里倒是恶毒得很。” “不过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师爷住的是百雀巷,蠢作者之前看鲁路修看得太入迷,结果记成朱雀了,特此更改! ☆、飞来横祸 萧予戈因着周掌柜的事,一夜没睡过多久好觉。 鸡刚鸣叫几声,他便换衣出门打水梳洗,又往厨房处蹓跶。小肉干正在院里挠树皮,察觉有人靠近,登时全身竖毛严阵以待。 “见着我都要这般防备么?”萧予戈笑问。 一人一猫对视半刻,小肉干的毛发逐渐恢复原状,踏着轻快的步子来蹭萧予戈的裤腿。 萧予戈摇头,“你这脾气倒也不知道随了谁。”随即弯腰将其抱在怀里,跨进厨房寻吃食。 “大人今日起得早,这水才坐上不久,还需等上些时候。”帮厨少年将手胡乱地往身前围裙擦了几下,恭敬说道。 萧予戈勾了把小木靠椅坐好,边梳理小肉干背上的绒毛,边抬头问道:“你是小顺罢?今日是轮到你值班么?” “原本是我二哥,可他最近生病了,便让我先来顶替。” “生病?”萧予戈手下稍顿,引得小肉干怒喵一声,很快继续动作,面上难掩关切之意,“可曾请过大夫?” “先前师爷得知后已然自掏腰包请大夫到家里为大哥看病,大夫说只是患了伤寒,好好休息,按时吃药,过几日就能痊愈。” 萧予戈点头,又道:“伤寒乃百病之源,若你二哥仍觉身子不适,本官可额外再放他两日带薪假。” 小顺连连道谢。 萧予戈与小肉干你一口我一口地用完早饭,外头的天已然亮亮堂堂,且有一束暖阳透过窗口撒满屋子。小肉干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爪子搭在萧予戈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不多时,有一人影自远而来,小肉干骤然叫了两声,萧予戈定睛瞧去,来人果然是南楚杉。 南楚杉伸手抱走小肉干,小肉干顺势将前爪搭在她衣上,对着她轻声叫了几下,南楚杉笑着摸它的脑袋,“不过一夜不见,你就这般想念我么?”小肉干又是喵喵两声。 萧予戈眯眼笑望她们玩闹,全然不觉屋内又多出一人,待回神时,对方已咽下大半个馒头,正往嘴里塞炒鸡蛋。 “三爪先生?你怎会在此?这脸上的青紫……”萧予戈恍然大悟,“是你的新戏法么?” “大人,您所见的都为真,是我切实受到的伤。” 萧予戈诧异,“本官记得你应当是前去为史刚和游选驱妖除魔,这伤难不成是他们打的?” “自然不是。那两位兄弟一听到我是道士,险些要向我跪下,又怎会动手打我?只能说,这种转运的术法不能常用,容易影响到自己的运势。” 南楚杉嘲道:“同你说小路危险,你偏一意孤行,被柚子正中天灵的感觉如何?” “只可惜是个酸柚,不然可以带回给大人尝尝。” 萧予戈摆手,“这些也是柚子造成的么?” “说到这个我就有火,不知道是谁在小路上横了条草绳,害我绊倒跌伤脸颊。大人你说,我还能靠这张脸混口饭吃么?” 萧予戈道:“混饭倒是说不准,讨饭着实可以。”南楚杉与小顺对笑出声,张三爪暗暗翻了个白眼,赌气地将最后那点馒头全然摁到嘴里。 调笑归调笑,南楚杉还是仔细地为张三爪清洁和上药,虽其中不乏伤患的吱哇乱叫。 “若我向大人报案,大人您可愿审理?”张三爪敷完药,抓过一边的馒头继续啃,边龇牙咧嘴边继续道:“草绳或为捕猎野兽之用,但那个柚子掉落的时机未免也太微妙了些。我总有种奇怪的预感,或许,有人想杀人灭口。” 萧予戈微讶,“所为何事?” “这得问南师爷。” 被点名的南楚杉睨他一眼,手下捋猫毛的动作不断,“你那些风流债,我可不知情。”张三爪咳嗽两声,望向萧予戈,对方耸肩摊手,看似同样无可奈何,不由得浮升出些许怨恼来。 留张三爪后院,萧予戈二人穿长廊往书房去,将至目的地时,南楚杉停住方才还在谈的月末公账一事,转而说道:“张三爪所言之事,的确有些古怪。而且,我还在山洞里发现了这个。”轻手搁下小肉干,南楚杉自腰间摸出一块碎花布递上,萧予戈端详片档,“这是谁人的衣物碎片罢?” “我托楚柳在城中调查,发现这种布料往往是用作襁褓。” 襁褓?萧予戈心里一沉,脚步踉跄两下,近乎是俯面摔进屋。待坐定后,重新发问,“你方才的意思是,这块布与先前游选他们发现的婴孩指骨有关?” “暂且只有三分把握。” 萧予戈正想发问,负责传信的衙役登门,南楚杉遥遥问是否有人击鼓,他点头,面上陡生几分疑惑,“但击鼓者说他并无状告的对象。” “没有状告对象?难道是来县衙寻衅不成?你且领两个人将他打发了。”撂下这话,南楚杉取了桌边案卷翻看。 衙役道:“但我见他鼻青脸肿,这才来请大人与师爷定夺。” “请他到后院来罢。”萧予戈淡淡回应。 “是。” 南楚杉执笔补录,偶尔瞥一眼半坐在桌上抹脸的小肉干,静候击鼓人的到来。 须臾,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靠近,一名青年瘸拐地站在门外行礼,南楚杉望着他比张三爪还要严重几分的脸颊,忙请衙役带他入屋。 “眼下不在堂上,一切从简,有话坐下说罢。”萧予戈坐下后,为他沏了杯茶,又遣衙役先行退下待命,而后问道:“你姓甚名谁?击鼓所为何事?还有,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小人是街市上贩卖糖炒栗子的汤婆婆的幼子,名传恩。这伤是先前为母亲购完虾酱回来时,不留神中了巷子里玩耍的孩童们的小石弹。母亲说南师爷曾经许诺,若是家中有事可到县衙寻她,可我见着后门有条大狼狗,这才走前门敲鼓进来。”停音不久,南楚杉提医药箱进来,落座传恩对面,开始为他上药。 萧予戈目光稍变,盯着传恩好一会儿,问道:“你说县衙后门有大狼狗?何时的事?” “不知。但我见它的后腿似乎有伤。” 南楚杉伸手掰正他的脑袋,继续上药,萧予戈放下笔起身,“这儿暂由师爷看护,本官且去瞧瞧。” “大人可是需要防具?” “本官自小便深得小兽们的喜爱,应当无事。” 萧予戈离屋后,南楚杉收起药瓶,冷眸瞧他,“你是谁?” “师爷既早就知晓,何不当着萧大人的面揭穿我?还是,师爷仍旧无法对萧大人坦诚?” 南楚杉右手攥成拳,很快又舒展开来,笑道:“我与他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师爷不好奇我的身份么?” “先是光明正大到万事屋厨房偷黄瓜,再是冒扰乱公堂之罪堂而皇之地进县太爷的书房,天底下恐怕只有‘妙手君’智桥才有这样的胆量。” 智桥大笑,又因牵动脸上的伤倒吸两口凉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南师爷。” “这回你主动入瓮,应当做好充分准备了罢?” “当然。” 外头忽然嘈杂声四起,混着衙役们的呼喊,南楚杉不假思索出门,只见萧予戈被几人团在中央,一副窘迫模样。 南楚杉略踮了踮脚,仍然看不清内部,智桥抱臂靠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瞧她,“师爷可是需要帮手?譬如能将你扛在肩上,让你开拓眼界的那种?” “腿脚不好还是少动弹些,省得落下病根。”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师爷来了,围堵的人齐齐散开,齐整地分成两行,一如往日升堂之时。南楚杉只看了一眼,半扬着的嘴角霎时全部垂下,快步上前厉声问最近的衙役事情缘由。 “师爷莫要迁怒于他,是本官玩心太盛,一时惹急了那条狼狗。”说这话时,萧予戈的左臂还在滴血,南楚杉喜怒不形于色,只让两名衙役搀扶萧予戈入屋,左手一挥,遣远其余面露焦色的下属们。 智桥站在桌边似笑非笑,“无人驯养的狗,最是凶恶。”萧予戈干笑,垂头去看正在为他上药的南楚杉,低低地说:“是本官太过自信了。” “待伤口愈合前,大人莫要碰水,需换药时随时向我开口。”打完一个漂亮的结,南楚杉公事公办地向萧予戈叮嘱,又对另边的衙役们开口,“你们到后门那儿瞧瞧,要是那条狗还在,就先把它牵到李阿胜处。” 萧予戈问:“李阿胜是谁?” “卖狗肉煲的。”南楚杉合上药箱,随口回应。 “这,这不大好罢?它不过是咬了本官一口,应当罪不至死。” 离萧予戈最近的衙役王九笑道:“师爷是在说笑,这李阿胜是县里有名的养狗大户,谁在路上捡了狗都爱往他那儿送。” “那便牵去好生看管罢。” 衙役们得令离去,智桥也挪到门边,“既然大人有伤在身,那传恩明日再来叨扰。” “汤兄弟慢走。”萧予戈微笑目送他远去,待人影渐行渐远,收起笑意说道:“他似乎不大对劲。而且,若本官没有记错,汤婆婆家似乎只有一双儿女,且大儿子正在京中做官,本官新上任时,他还为本官指过去学士苑的路。” “看来大人果非池中物。”南楚杉眉眼弯弯,新取了只茶杯倒至半满推到他身前,“大人不妨猜猜,此人究竟是何身份,所申的又是什么冤?” “本官不猜,手疼。” 南楚杉轻摇头,“这就是不听师爷言......” “吃亏在眼前。本官这回算是得到教训了,下次定然谨慎行事。” “活该被狗咬。” 萧予戈凝望她许久,最后还是把到嘴的辩言全然嚼碎吞回肚里。 作者有话要说:  萧予戈: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小动物们最忠实的伙伴,直到这只狼狗狠咬了我一口。 南楚杉:但事实证明,你只招小肉干喜爱。(摊手)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杉 1枚、阿思思 1枚、Air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杉 1枚、阿思思 1枚、Air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欲盖弥彰 李阿胜来县衙回报,说牵去的狼狗是家养护卫用的,身体健康,且不会轻易伤人,又问起萧予戈受伤缘由,南楚杉只得胡诌个理由糊弄过去,随后收下李阿胜递来的家传药膏,送他从后门离开。 萧予戈左手吊着绷带,有些坐立不安,写字时总因纸张漂浮而滴溅诸多墨点,一气之下索性搁笔去拿桌角的公文。这块区域叠放着的文件是南楚杉整理好的日常事务,除每日的衙门花销外,还有县城人口流动情况、商铺招聘公告汇总以及县衙公告等,皆需萧予戈过目,且部分还要由他签字盖章。 萧予戈逐一翻看,碎碎念了几句,尾音恰巧被端药进屋的南楚杉捕捉,她笑道:“最近不知怎的,一众商号都上赶着抢人。” “本官无心之言,还望师爷莫要见怪。” 南楚杉依旧是笑,“换药的时辰到了,大人且过来罢。”萧予戈起身踱步过去坐下,南楚杉解下绷带,瞧了瞧伤口道:“咬得倒是不深,只是先前看着血淋淋颇为吓人。”又把李阿胜的话转述。 萧予戈道:“既是如此,本官便放心了,原先生怕自己会因染上疯狗病被打狗队抓走。” “一条顾家的忠犬,大人惹它做什么?” “本官纯粹是见它凶巴巴的,想逗逗它,何诚想它竟突然扑上来。”说着,萧予戈伸手拍拍自己的胸脯,“真是骇死个人。” 南楚杉不言,手上动作麻利,很快换上新的绷带开始整理药箱。 “县衙里总备着这些么?” “在公门做事,难免会遇上些来报官的伤患,那些个衙役五大三粗,平日里帮着扛米提篮倒行,可这些个细致活还是不如女子。” 萧予戈欲言又止,南楚杉推远箱子倒好两杯茶,“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师爷包扎之时,男女不忌么?” 南楚杉道:“在我眼里,伤患就是伤患,无男女之分。试问,一人头破血流地倒在大人面前,大人会因男女有别而放弃救治吗?” “本官不会,但会请侍女照看,毕竟要顾及女儿家的名节。” 萧予戈明显察觉南楚杉的脸色变了几分,但这的确是他心中所想,无论是未出阁的女子还是出嫁的妇人,男子们都应与之保持适当距离,以免伤害她们的名声。 南楚杉沉默半刻,回道:“先前呈于大人的扩员申请,大人可是阅过?” “尚未。” “此事原先是交由上任县太爷处置,适逢他辞官,便顺延至今。” 萧予戈在文件里翻找,抽出那张申请浏览一遍,问道:“师爷想组建救护小组?” “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若师爷愿意答应本官一个条件,本官即刻敲章落款。” “大人请讲。” “由师爷担任救护小组组长,且隶属本官名下。” 南楚杉稍加思索,点头同意,萧予戈当即摁印写字。 “本官还有一事不明,上任县令大人现在何处?” “我先前说过,他觉着公务太过繁重,遁入空门了。” “当真?” “我爹的事,我再清楚不过。大人可还有疑虑?” 萧予戈微笑摇头。 “既是如此,我便着手招募救护小组成员。” 萧予戈道:“若需本官相助之处,师爷尽管开口。”南楚杉点头。 午后不久,萧予戈仰在书房小榻上瞧房梁,陡然打了个哈欠,偏头望不远处还在一字一句审核的南楚杉,“这样好的日子,师爷不歇息会儿么?” “睡得久容易闹头疼。”她抽出一张新的继续阅读,“大人先前着萧卫采买的调墨材料可有申报?” “若单上没有记录,那便没有。” 南楚杉拧眉,“我先替大人垫上,待拨下俸禄后,请大人及时归还。” “劳师爷烦忧。” 窗外鸟鸣不止,和煦暖阳渗过微启的窗漏撒进来,萧予戈探手揉几下眼睛,不知不觉阖眼睡去。待他悠悠转醒坐起,一件薄披风滑落至腰上,而南楚杉已然不见踪影。随手折好外衣,萧予戈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小肉干喵喵地靠近,须上还沾点奶渍。萧予戈翻出手帕蹲下擦拭,笑道:“你可真是一只小馋猫。” “大人醒了?” 萧予戈抬眼,不由捧腹无声大笑,南楚杉与小肉干一道歪头瞧他。 “大人可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萧予戈点点自己的上唇,南楚杉当即板正脸色,“大人方才还提起要与女子保持适当距离,怎的现在又公然索亲?” “师爷的脸上沾了点东西。” 南楚杉抬手一擦,抹下一小层薄薄的奶珠,顿时红脸道歉,萧予戈单手抱起小肉干慢腾腾起身,笑道:“师爷着实与本官往日所见的女子完全不同。” “我权当这是称赞。”南楚杉收好帕子,“请大人更衣上堂,报案人已久候多时。” “本官去去就来。” 萧予戈二人方入堂,边上衙役便开始用杀威棒撞地兼以‘威武’之声助阵,原站立等待的两名男子前后跪下,垂头候审。 “堂下何人?道上名来。” 绸服中年男人率先出声,“回大人的话,草民是县城中‘瑞锦庄’的掌柜潘学敬,现状告我身旁这位燕秀才监守自盗,昧下我庄内多匹珍贵布料。” “可有状纸?” “状纸已于前日上呈南师爷处。” 南楚杉道:“复写件与聘用契约已搁在大人案上。” “师爷先行发问,本官稍后便至。” 南楚杉与南楚柳交换位置,走到潘掌柜身旁,问道:“你告他盗窃,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都有,都在县衙外头等着。” 萧予戈还在读状纸,随口应道:“先请进来罢。”一对年轻男女缩着身子入内,不等南楚杉发问,已跪倒在地,女子道:“拜见县太爷大人,拜见南师爷。” “你是‘瑞锦庄’的账房蓉香罢?还有你,门房刘斯?” 蓉香和刘斯均点头,南楚杉继续道:“每月十五皆是你们三人当值?”刘斯回答:“原先是我与蓉香还有回老家的老王一道当值,燕秀才两月前才补替进来。” “既是你们三人当值,又有何理由指证燕秀才监守自盗,而非你们三人狼狈为奸?”萧予戈放下状纸,不苟言笑。 燕秀才拱手,“在下冤枉,潘掌柜所告之罪实乃子虚乌有。”潘掌柜怒目圆睁,“那你如何解释,我为什么会在你的书箱里翻到那些布匹?于你这样的读书人而言,难道书箱不是随时上锁,视若财宝的么?” “的确如此,但是在下绝无行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南楚杉道:“你箱上的锁可有他人动过的痕迹?抑或者,钥匙曾有丢失?” “皆无。” 潘掌柜转身朝萧予戈作揖,“大人明鉴,我当初见燕秀才家道中落,食不果腹,这才聘他到我铺中做学徒。谁想着竟是引狼入室,求青天大人严惩这道貌岸然的贼子,还我一个公道。” “你聘他做学徒,一月给多少工钱?” 潘掌柜微愣,“一钱银子,包吃住。待学徒期满,一月二钱,依旧包吃住,年底还能有分红。” “燕秀才,你平日里一月多少花销?” “约七十文。” 萧予戈点点自己的指头,“每月可余五十文。若无意外花销,着实没有偷盗的动机。” “自燕秀才来了之后,店内屡屡丢失货品,先是滞销货,后来竟上升至新进的名贵品种。原本草民并未怀疑到他身上,但有一日睡前,他忽然与草民提起自己得到一本绝版古书,这等货物听说可遇不可求,价格自然也是不菲。所以,草民那时才会向掌柜的报告,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刘斯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差将当时的场景还原到公堂上。 燕秀才道:“那古书是我抵押家母遗物换来,绝非赃款所购。” “我才不信,你这读书人心眼坏得很,指不定又偷摸着在某处藏了什么东西。” 二人一来一回吵得不可开交,萧予戈支着脸颊观察蓉香和潘掌柜的反应,等燕秀才两人察觉到不妥时,才出声问道:“蓉香你的珠钗倒是精致,本官可否讨要个店址,好买一支哄夫人?”南楚杉眼神一动,笔下还是不停,等候他接下来的话语,只听蓉香娇笑一声,“这等次品哪里配得上县令夫人?大人若真想选购,可前往城中的‘翠宝轩’,那儿的钗环玉饰才叫精致美丽。” “可本官怎么瞧着,你头上戴着的就像‘翠宝轩’几日前热卖的镂金藤团粉珠钗?楚柳,你且同本官说说,这粉珠钗值几何?” 南楚柳颔首,心中算盘打得飞快,不多时与燕秀才一同回答,“最少三百两。” “燕秀才,你方才提及买书用的钱是抵押母亲遗物而来,可有当票?” “已于不日前遗失。” 潘掌柜狐疑道:“大人左顾而言他,莫非是想拖延时间?”萧予戈笑着回问,“监守自盗的滋味好吗?” “大人得问燕秀才。” “不,本官就问你。”说着,他捻起一张当票,“何以署有燕秀才之名的当票上会印有你‘瑞锦庄’的半边印鉴?” “就算有印鉴,也无法洗脱他盗窃之罪。”潘掌柜扬高下巴,言辞凿凿。 萧予戈坐直身子,“上物证。”衙役得令,前至大门口抬箱,不知是谁脚下踏空,嘭地将箱子摔开,露出两边齿轮,萧予戈道:“这是梁木匠的手笔吧?且依状纸上所写,这箱子是由你提供给燕秀才使用,同样的当,你以为本官会再上一次么?” “但也可能是燕秀才偶然发现了机关。” “刘斯,你且回答本官,你可曾见过燕秀才开箱取书?” “见过。” “可有异常?” 刘斯摇头,潘掌柜霎时脸色白上几分,险些瘫坐在地,萧予戈道:“这等重力装置虽称不上极为灵敏,但一下子少了几本书的重量,怎会安然无恙?唯一可能的是,在发现遗失的布匹前,燕秀才所用的书箱就已被人掉包。此事不过是你潘掌柜在贼喊捉贼罢了。” “另外,你与燕秀才签下聘用合同后未曾提交聘用申请,已然触犯本朝雇佣条例,再添上嫁祸和诬告之罪。三罪并行,依本朝律法,当处以半年牢期。你可服罪?” 潘掌柜霜打茄子般蔫蔫地垂着脑袋,燕秀才拱手恭敬道,“若在下为潘掌柜求情,大人可否令之减刑?母亲自小教导,一饭之恩需铭记,潘掌柜在这些日子供我吃住,此等恩情着实深重。” “可免诬告一责,减至四十五日刑期。”萧予戈一拍惊堂木,“当即行刑,退堂!” 南楚杉停笔抬头,偶然瞥见蓉香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不禁眯了眯眼。 作者有话要说:  萧予戈(微笑):原来师爷心里是希望本官与你保持不当距离么?好的,本官明白了。 南楚杉(抬手):去吧小肉干,挠花他的俊俏脸!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erry 1枚、画秋 1枚、给根牙签戳地球 1枚、季阅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rr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借刀杀人 堂中人散去,萧予戈晃荡到师爷桌旁,盯着半干未干的墨迹好半晌。 “大人有惑?”送完南楚柳出门,正从外头进来的南楚杉问道。 萧予戈的眉头不自觉蹙起,“本官只是在想,这起案子未免也太顺利了,就像是潘掌柜故意引导本官判他罪刑一般。” 南楚杉取回案上若干文件,走到他身边站立,“方才我问过楚柳,镂金藤团粉珠钗着实有仿冒品。大人在堂上以此事问询蓉香,是否心中已有猜想?” “倒说不上猜想,就是有种违和感。”萧予戈苦笑,“师爷是否觉着本官方才有些滥疑无辜了?” “会否无辜,待楚柳回来后便知。” 南楚柳归来已近晚饭,萧予戈还未来得及发问,就见她急慌慌地抱过姐姐递来的大碗咕咚咚往口里灌水,连着来了两三回,这才心满意足地搁好碗,取出腰间的纸条递给萧予戈,“大人可得收好,这是致命的证据。”萧予戈前后翻看,又仔细读了两遍,夹着纸片问她,“你上交这个,是想让本官将此地私设的赌场一锅端吗?” “私设?”南楚柳挺起后背,“这家赌场是光明正大开设的,每年还能得到京城颁发的‘最佳商户’。”萧予戈抿出点笑意,继续道:“这是谁欠下的?跨度长远,金额庞大,应当与燕秀才无关。” “是潘掌柜的借据。”南楚柳勾过一旁的烧火凳坐下,敲着自己酸软的小腿,“依着他们的说法,潘掌柜已还了不少,但仍旧负债累累。” “这就是他盗取店内货品的缘由?” 南楚柳道:“大人嗅一下借据上的气味便知。”萧予戈将纸片贴近,虽然味道极浅极淡,但的确是脂粉香,他心底很快飞过一阵疑惑,说道:“潘夫人是礼佛之人,不会涉足这等场所。” “这张借据,是潘掌柜带着蓉香一道签下的。” “果然。”萧予戈和南楚杉一同感叹,南楚杉道,“你还查到什么,一并都说出来,甭跟倒豆子似的。” 南楚柳拍去掌心不知何时粘上的灶灰,“因潘夫人一心礼佛,已有多年不与潘掌柜同房。潘掌柜正值壮年,又有蓉香这般温香软玉在侧,干柴撞烈火,一发不可收拾。蓉香原先便是因涉挪用前东家的货款被扫地出门,入‘瑞锦庄’后更是狂妄,明着倒是勤恳,但暗地里却是赌坊的常客,后来还哄骗潘掌柜签下多张借据,为之采购珠宝玉饰。” “潘掌柜就这般任她宰割?”萧予戈问。 “自然不能,”南楚柳站起身,用脚把凳子移回原位,“所以潘掌柜才悄悄将嫁祸用的箱子换成梁木匠所制的机关箱,在公堂上闹出这么一出。” “这事你从何得知?” “方才我去了趟地牢,听潘掌柜亲口告知。” 萧予戈看向南楚杉,“此案牵涉金额较大,本官需亲自审问。” “我这就去安排,请大人稍等。” 南楚柳在菜篓翻了翻,寻出个洗过的黄瓜,咬下一口鼓着腮帮子道,“也就大人敢这么指使二姐,爹任职期间总是派大哥和我出去,回回都说二姐需要休息,闹得二姐成日跑去找衙役们过招。” “南大人未至告老之时,何以这样早离任?” “爹说与其在官场中浮沉,不如与青灯古佛相伴。”南楚柳吃完黄瓜又去瞧蒸笼,笑道:“有我爱吃的粉蒸肉和豆沙包,二姐果然还是疼我的。” 萧予戈望着她脸上不甚自然的笑容,打消继续发问的念头。 县衙的地牢虽说昏暗,好在干净通风,又燃着蜡烛供暖,倒不显得那样可怖。 潘掌柜住靠里的单人牢房,正盘坐在床上拨弄腕上佛珠。萧予戈弯身入内,冲他颔首问好,又象征性地寒暄两句后,与南楚杉一起搬过椅子在床边坐下。 “青天大人,草民知罪。” 萧予戈微笑,“本官姓萧。” “萧大人,雇工一事确实是我的疏忽。不知燕秀才可还能在本地工作?” “本官已着南师爷为之办理临时户籍,潘掌柜可以放心。” 潘掌柜舒出一口气,萧予戈续道,“若你非栽赃陷害的主谋,无需多受这半月刑罚。” “权当是草民在赎罪罢。” 南楚杉冷道:“莫要说这些好听话。你看似一力承担,但还是有意无意地向大人透露蓉香亦有嫌疑。”潘掌柜气定神闲地拨弄佛珠,“环海人人都知南师爷偏袒女子,没想到竟会如此黑白不分。” “蓉香上堂时衣饰皆是出自你的荷包罢?本官已差人前去‘翠宝轩’查访,伙计证实不日前蓉香曾在店内提及这是你赠她的生辰之礼。可本官颇为好奇的是,蓉香并非你‘瑞锦庄’资历最老的女伙计,为何只有她能获得这样名贵的饰品?且,潘掌柜你也因她哄骗你签下大额借据一事对她怀恨在心罢?” “就算我真令大人怀疑蓉香,但她现在还是平安无事,而我正在这一方小牢中迎接大人的审问。” 萧予戈道:“此点教本官疑惑不已。” “说到底,还是草民自作聪明了。”潘掌柜苦笑着摇头。 南楚杉道:“说到底不过是色/欲迷心罢了。至于蓉香之事,大人自会有所裁决。”萧予戈点头,放好椅子同她离开,潘掌柜在关门一瞬躺倒在床,面朝里睡下。 三人一猫的晚饭吃得愉悦,席间萧予戈还问及萧卫何时归来,南楚柳忙着逗猫,随口回说还有两三日,南楚杉往她菜碟里夹进一大块粉蒸肉,嘱咐她先行用饭。南楚柳意兴阑珊收回手,捧碗扒饭,想到什么似的说道:“二姐现在越发像娘了。” “像娘不好么?如她那般聪慧的女子,世间罕有。”提到自己的娘亲,南楚杉眼里泛起点点闪光,很快回神轻斥道,“快些吃饭,吃完了还要回万事屋整理案卷。”南楚柳随口应了两声,扁下嘴重新与碗里满满的大米饭斗争。 饭菜用去过半,有一衙役急切入厅,报告蓉香在房中上吊身亡。南楚杉率先放筷起身,嘱南楚柳与小肉干看守,回过头时,萧予戈已与衙役朝门口走去,快步跟上。 尸体先一步被抬去县衙的仵作房,屋内唯余几名衙役,王九恰在门口等候,南楚杉上前询问来龙去脉,王九告知尸体的第一发现者是蓉香邻屋的伙计。 “我原想来喊蓉香姐去吃饭,见她一直没有应答,这才敲门入内,谁知道.......”小丫头惊魂未定,说话时四肢仍在不住颤动。 南楚杉问道:“约是何时?” “在一盏茶前。” 一盏茶?萧予戈心里算计,这似乎是他们与潘掌柜交谈之时。 “大人,发现遗书。”衙役呈交信封,萧予戈转递到小丫头眼前,“这可是蓉香的笔迹?”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不知道。”小丫头垂头,声音几如蚊鸣。 南楚杉命道:“王九,你领两人查封此屋,不得县衙允许,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违者三十大板。”王九应是,退下施令,她又转向小丫头,放轻声音说道,“你接下来若是想到什么,可随时前往县衙报告。”正想离去时,便见萧予戈向小丫头递去一块手帕,后者又惊又羞地收下,萧予戈温和一笑,“恰如南师爷所言,县衙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而后,他大步流星离府。 天幕渐暗,沿街灯笼摇曳,好似人间繁星。 南楚杉走在萧予戈斜后方,抬眼便是他异常愉悦的侧脸,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起风了。”萧予戈忽道。 “大人相信蓉香是自尽而亡么?” “既有遗书,案发现场又是密室。理应如此。”萧予戈顿了顿,“但本官不信。” 南楚杉抿嘴笑,唇边梨涡若隐若现,“我也不信。大人或许不知,依着蓉香往日的脾性,这世上所有人死了,她都要活到最后一刻,怎会轻易寻死?” “师爷言下之意是……” “大人心里不也有数了么?” “是他杀。” 二人相视一笑,又很快严肃起来,并肩赶回衙门。 “大人可算回来了。”面露疲色的高个男子自大堂靠近,萧予戈唤一句恭仵作,又问蓉香尸体的状况,恭辛泽回说齐仵作正在验尸,稍后即有结果。 萧予戈点头欲朝仵作房去,恭辛泽伸手拦在他身前,“在去瞧那美艳女子前,请大人先与我往地牢走一遭。” “恭仵作此举何意?” “潘学敬死了。” 萧予戈与南楚杉分道扬镳,由恭辛泽引路前往牢房。离开前还生龙活虎的潘掌柜正仰面躺在床上,盖半拉薄被,若非面色泛乌,绝对不知是中毒之身。 牢头毕恭毕敬地紧随,萧予戈问一句,他答一串,倘若不是恭辛泽制止,只怕他连今日穿的什么内衬,吃的什么饭都要一一道出。 “照你所言,他是在本官离去后不久服的毒?” 牢头点头,“小人见他不曾理会,以为他是睡着。可南师爷吩咐过,到点就要吃饭,谁都不准忤逆,小人这才开门进去叫潘掌柜起床,但那时他已经回天乏力。” “恭仵作可知他中的是什么毒?” 恭辛泽道:“仅从当前神状来看,像是砒/霜。更为确切的,恐怕要尸解后才有定论。” “有劳恭仵作。” 三人朝一边让去,目送衙役们将蒙了白布的担架抬向仵作房。 萧予戈同牢头交代几句,与恭辛泽走了出去。夜风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萧予戈略拢了拢袖子,随口问道:“今日似乎不是你当值?” “我来给君染送饭,她这两日闹肚子疼,只能吃些流食。”恭辛泽捏了把下巴的薄肉,“眼下看来,她又要疼上一阵。” “潘掌柜之死,恭仵作如何看?” 恭辛泽笑,“密室杀人案。” 作者有话要说:  恭仵作的名字来源于老港剧《皆大欢喜》里的恭欣素。 楚柳今日小记: 南楚杉这个婆娘最近不大对劲,一会儿傻乐,一会儿生气,还是少惹她为妙。 另,我爱粉蒸肉! ☆、李代桃僵 萧予戈方踏入仵作房,铺天盖地的血腥气让他几欲作呕,但见身边的恭辛泽和停尸床旁的南楚杉皆面不改色,便强压不适,憋气入屋。 齐君染抹着手中水珠从小屋中走出,顺手将帕子丢到一边的残留半盆水的铜盆中,含笑俯了下身子,“问大人的安,还要劳烦大人跑一趟,我心中着实有愧。”萧予戈瞥见小屋内的食盒,“齐仵作可用过晚饭?” “只吃了两口,他们便抬人过来,现在倒是没什么胃口。” 萧予戈道:“还是再吃一些罢。”齐君染微笑,眼神扫向他身侧,“辛泽,潘掌柜的尸首他们已依照我说的送去隔壁,你且快些去检查。”恭辛泽点头离开。南楚杉余光瞄见萧予戈脸色越发苍白,冲齐君染微笑道:“粥应当还有点温度,君染姐还是依照大人的意思先去吃饭罢。蓉香的事,我自会与大人报告。” “有劳小杉儿了。”齐君染对着萧予戈颔首致歉,漫不经心地走回小屋。 南楚杉伸手指向门外,“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萧予戈当即点头。 离开仵作房,萧予戈手按大树贪婪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南楚杉踌躇半刻,走近两步问道,“大人可是有碍?” “无妨,就是有点难受。”因着出门时动作太大,左臂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南楚杉微惊,“伤口裂开了。” “只是小事,本官稍后自行处置。” “不行。”萧予戈还来不及回应,完好的胳膊已被南楚杉抓住,近乎是被拖进的书房。 南楚柳站在桌前为小肉干顺毛,若有所思道:“同一日相继死了两个人,而且还是关系匪浅的两人。要说巧合,那未免也太巧合了。”南楚杉垂头轻力擦药,回复妹妹的疑惑,“你相信这是殉情吗?” “疯了吗?蓉香殉情?”南楚柳犹如吞了只苍蝇,忍不住呸呸两声,“拿一千万黄金求她去死,她都不见得心动,怎么可能会与潘掌柜一道殉情?倘若他们之间真有所谓的真情,她也犯不着设下这么多招子诱潘掌柜欠下这么多赌债。还有,”她看向正在望门外枝繁叶茂老树的萧予戈,“听‘瑞锦庄’的老管事说,蓉香做到这个月就要离开了。” 萧予戈猛然回头,被南楚杉按住绕绷带,“她要去哪里?” “听说是家里田地大丰收,加之弟弟中了举人。” “既然如此,更没有赴死的理由。” 南楚柳将小肉干搁到一边小几上,拿过摊开的遗书,“上头写到蓉香是因潘掌柜之事无颜面对家乡父老,但依着老管事的说法,蓉香时常托人变卖潘掌柜送她的珠宝寄回家。若心中真的有愧,又怎会做出这等事?”萧予戈收回手,了然一笑,“她的死果然有蹊跷。那潘掌柜呢?” “这事还是问我罢。”恭辛泽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跨步入内行了一礼,说道:“潘掌柜中的是‘翠红丹’之毒。”翠红丹分翠丹与红丹,翠丹内服,红丹外用,是环海县家家户户常备的跌打损伤药,但将这双丹磨碎融入糖水后,即成封喉剧/毒。 “毒/药涂在他佩戴的佛珠上,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均验出毒/物反应。” “自杀?”萧予戈问。 恭辛泽点头。 “那蓉香呢?” “这是君染嘱我带来的报告。” 萧予戈接过他递上的纸张,跳行念道:“腹中半空,有南瓜、红枣残渣。胫骨前折,脖上无抓痕、指痕,判断为上吊窒息而亡。”南楚柳道:“他们下午的点心正是南瓜红枣饼,但蓉香的饭量一如既往。”南楚杉咬着食指指节分析,“赴死之人往往希望吃饱了再上路,蓉香却与往昔无异,但既无指痕又无抓痕,的确无法令人将目光投向他杀。大人如何看?” “现有的证据统统指向自杀,即便我们在场所有人都倾向于他杀的可能,但眼下只能暂以自杀结案。” 南楚杉抿唇,好一会儿才道,“那我稍后便去撰写结案卷宗。楚柳,蓉香的遗物现在何处?” “还在原屋之中,等待盘点。” “明日一道去趟‘瑞锦庄’后院罢。”南楚柳应允。 天色渐暗,姐妹俩不便久留,与萧予戈又说上几句,手挽手离去。萧予戈微笑着目送她们身影远去,见恭辛泽抱臂站在门边似笑非笑,便问道:“恭仵作不回去安歇么?” “我只是在想,大人究竟因何到此?” “正如你们所知的,本官醉酒后对年迈管司大人动了手,犯下不尊老和不忠上官双罪。” “那样好的前程,却被美酒耽误,于大人而言,究竟是喜还是忧?”恭辛泽撂下这话,扬袖而去。 萧予戈低眸沉思,终究不得个确切答案。 ‘瑞锦庄’一案起初闹得沸沸扬扬,但很快同泛黄的枯叶般散进风里,落入土中消逝。那些不甘和畏惧仿佛是被连日的雨水冲刷,环海县又恢复了以往的平和安详。 是日,萧予戈与南楚杉按部就班,处理县衙内的日常事务。临近月末,除县衙本身的每月收支核算,萧南二人还需核对县城本月的临时户籍人数、各商户的雇工增减人数等,即便有外出归来的南楚枫和萧卫帮忙,他二人依旧是焦头烂额。好在萧予戈手上的伤已痊愈大半,处理公务时已不似先前那般吃力,但面对堆叠如小山般的公文,他还是一个头两个大。 “师爷一心想组建救护小队,怎就不想着再建个公务小队?”萧予戈一面在核批单上签字,一面疑问。 南楚杉的手指在书页上翻飞,微愠道:“事关环海县财政机密,怎由外人插手?大人有这闲工夫不如多落两个款,我这儿还有两叠待审的单子。” “本官只是随口一问,师爷无需介怀,本官这就认真工作。” 南楚杉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这公文还未处理大半,萧予戈的肚子却已开始咕噜乱叫,伸头一瞧窗外,将近晌午。但见南楚杉巍然不动,他自然也不好提出吃饭,只得垂头继续办公。 “大人,有客来访。”萧予戈头一回这样喜欢这位大嗓门的衙役王九,忙让他去请人。 南楚杉抬眼,“楚柳应当备好午饭了,待会完客便直接往饭厅去罢。” “好。” 来人着一身靛青长衫,未语三分笑,自我介绍说是青鸳县的官差,名唤陆酌楼。 南楚杉讶问,“可是‘陆三日’陆捕头?我曾在家父口中久仰你的大名。”说着,站起身迎他坐下,倒上一杯清茶。这陆酌楼之所以得此名号,是因为无论何等大案要案,他都能在三日内查明,还百姓一个真相。 “陆捕头到访可是有事?”萧予戈坐在他二人中间,正色问道。 陆酌楼谢过南楚杉的茶,回道:“奉本县县太爷之名,押送犯人前至环海县问罪。” 萧予戈问及缘由,陆酌楼道:“因有人冒名顶罪,经本县县太爷查实,此人户籍属环海县管辖。依着规矩,需转由萧大人您二次审理,方可将案卷呈交州府。” “本官明了,劳陆捕头走此一遭。” 陆酌楼抱拳,“此为下官职责所在。既然人已带到,陆某便先行告辞,衙门中还有不少公务需要我协助。”南楚杉道:“陆捕头不妨用过午饭再走?恰巧家妹已遣人来问是否要开饭。”萧予戈心里犯嘀咕,他在这儿坐了这么久,就见着王九一人现身,难不成南楚柳是在用江湖中的秘音之术与姐姐对话么? “谢过南师爷好意,但陆某需在天黑前赶回县衙,就此别过。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萧予戈尽一回地主之谊,送陆捕头到门外,待完全瞧不见人影,才转头去唤南楚杉去饭厅。只见对方脸颊鼓起,看似有些失望,萧予戈不禁蹙起眉头,抬高点声音又唤她一声,南楚杉如梦初醒,跟在他身后进去。 用饭之时,南楚杉心不在焉,不是从南楚柳碗里夹菜,就是将一大块肉往小肉干脸上戳,直惊得小肉干沿着饭桌乱跑。萧予戈伸手抱起小肉干,往它嘴里喂了口剔好刺的鱼肉,以眼色示意南楚柳,后者又是摇头又是耸肩,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 这秋天都要来了,可南师爷却动了春心?萧予戈有些难以置信地想道。 等到达公堂,见着跪好待审的犯人时,南楚杉又忽然变回原本不苟言笑的模样,就像刚才因走神撞到萧予戈后背的是他人一般。 “启禀大人,小人知罪,请大人定罪。”萧予戈还未问出半个字,堂下犯人业已磕完两个响头,义正辞严地认错,倒是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萧予戈道:“你可知代人受过将获七日牢期和三两罚银?三两银子,依本官对你家境的了解,应是你一家五口近两年的口粮。郭文凯,究竟对方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让你执意如此?” “不过义气罢了。” 萧予戈冷笑,“郭文凯,你可知你这份义气可是用在一名沿路抢劫的盗匪身上,这等作/奸/犯/科的贼子值三两银子和你这样一位血性男儿的友情吗?本官认为不值。” “既是我交友不慎,后果自有我一力承担。”郭文凯直起半身,抱拳朗声道,“请县太爷大人治罪。” 惊堂木响。 “来人,送这位郭壮士入地牢。”衙役们得令,却无一人动他身子,只跟随在左右引他往地牢处去。 南楚杉停笔,伸手去翻手边的转档案宗,说道:“大人这回似乎有些草率,就像是被郭文凯牵着鼻子走。” “‘陆三日’的办案能力,本官信得过。”萧予戈摸了摸将要掉痂的伤口,“师爷是认为本官办事不力么?” 南楚杉双臂撑在桌上,思索少许回答,“我对大人并无异心。”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楚柳今日小记: 二姐红鸾星动了,对象竟是青鸳县的陆捕头?但是大人似乎对二姐关爱有加? 又是个你爱她,她爱他的故事么?原来话本里不见得都是骗人的。 看来,我还是去跟小肉干一起玩毛线团的好。 萧予戈:在南师爷心中排在家人之后的,难道已经不是本官了吗?(撇嘴) ☆、齐头并进 郭文凯在牢房里极为老实,送去的饭菜回回都是吃得连渣子都不剩,且比其余犯人还要遵守衙门的起息。每每听到牢头这番报告,萧予戈总爱有意无意地去瞧南楚杉,一旦对上她的视线,萧予戈便得意洋洋地丢去个笑脸,直令南楚杉疑惑他究竟在高兴什么。 这日郭文凯牢期已满,萧予戈难得前去送行。一行人将及衙门口,远远望见一牵着小男童的妇女不住探头往里张望,郭文凯欣喜地挥手叫喊一声,那妇女面上也呈现出点笑意。 “郭文凯,望你日后谨慎交友,莫再入我县衙大门。”郭文凯即将走远时,萧予戈在他身后叮嘱。 一家人说笑着离远后,牢头也退下回地牢继续看守,南楚杉瞥一眼他的背影,问道:“大人这几日似乎极为愉悦,可是遇上什么好事?” “本官整日与师爷待在一处,若有好事,师爷怎会不知?” “那......”南楚杉轻摇头,她似乎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大人的心思了。 萧予戈轻笑,“本官只是在好奇,这郭文凯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郭文凯?大人不是执意认为陆捕头的判断准确无误么?” “陆捕头的判断的确不错,”萧予戈转身前往公堂,“但本官总觉着似乎遗漏了什么。” 停至堂前,萧予戈重新开始翻看不知何时被堆积在此的郭文凯案的相关公文,南楚杉得他准许,同样开始重读状纸等物。约两炷香,南楚杉开口道:“此等小案根本无需陆捕头出手。” “为拦路抢夺老妪怀中馒头的盗匪顶罪,他这刑罚倒是得的有些冤屈。” 南楚杉对此颇为不解,“恰如大人那日在公堂上所言,郭文凯因此受刑,着实不值得。” “犯事之处在青鸳县,来回最多两日。” “大人莫不是想亲自查探?”南楚杉当即抱拳劝阻,“县衙还需大人坐镇,此法绝不可行。倘若大人当真在意,我可衙役所寻几名得力的人前去。” “本官先前便在想,可否聘请萧卫和南大哥为县衙的捕头?” “萧卫的答案我不知。但大哥绝计不肯,他能帮着管理万事屋已是不易,若再请他来县衙任职,只怕大哥又要逃往深山老林。” 萧予戈道:“那有劳师爷走一遭,嘱他二人去青鸳县查访。” “遵命。”南楚杉依旧不明萧予戈的用意,但还是前去万事屋传话。 南楚枫停下与萧卫的切磋,甩了两下棍子,嘭地一声丢回兵器架洞中,瞧不出喜怒地问道:“怎么?咱那位县太爷是使唤我使唤上瘾了?” “青鸳县在哪?”萧卫问。 南楚杉一愣,回道:“大哥熟路,届时你同他一起行动。” 南楚枫瞬时笑得瞧不见眼,“你怎么不早说?如果是跟小护卫一道出门,那我是一百一万个愿意。” “我来时便说了。” “我没听到,那就是没有。” 南楚杉暗暗瞪他一眼,又对萧卫道:“事不宜迟,你们午后就动身罢。” “钱呢?”南楚枫甩手掌,活脱像个要债的小混混,“不给路费就想让我替他办事,我肯,小护卫都不肯。” “我肯的。” 南楚枫用力清了两下嗓子,朝南楚杉挤眉弄眼,“你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对不对?” “路费先由大哥垫着,回来后给你们报账。” 南楚枫啧啧两声,“家里的账也不见得你这么积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了环海县衙的当家主母呢。” “闲话少讲,我方才说的都记得罢?” “忘了。”南楚枫回答得云淡风轻。 萧卫忙点头,“我都记着,到时会提醒南大哥。” “平日不是都喊我枫哥的么?怎么在小杉儿面前就变得这般生分了?” “没有,南大哥你不要胡说。”萧卫求助地看向南楚杉,后者以手肘狠撞南楚枫胳膊,笑道:“我这大哥小时候常挨打,脑子有些不正常,请你多担待。另外,辛苦你们了。” 萧卫摆手,“既是大人的吩咐,我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南楚枫眯起眼,极轻地哼了一声。 南楚杉堪堪靠近县衙所在大街,正见萧予戈带着王九往拐角去,瞧方向像是要前往阮府,便快步跟了上去。 阮大夫人领一众仆役站在大门口等候,望见萧予戈,连忙伸手去抓他的手臂,萧予戈退后两步,避开她的攻势,问道:“夫人急唤我来,可是有事?” 阮大夫人动动嘴唇,目光投向他身后,面色略微僵了僵,干笑道:“南师爷也来了?”萧予戈闻言转头,南楚杉面不改色上前冲阮大夫人问好,“不知夫人请大人来所为何事?若只是为了吃饼喝茶,恐怕大人没这样的闲情逸致。” “师爷误会了,”阮大夫人又是两下干巴巴的笑声,“的确是有急事。” “何事?”萧予戈问。 “是老爷求见大人,但因着身子不大利索,我只得出此下策,还望大人恕罪。” 萧予戈道:“你既命人击鼓,便已是走过程序。但这等方便之门不可随意乱开,望你知晓。” “是,民妇知罪。” “且领我去见阮老爷罢。” 阮老爷坐在床上,形容憔悴,见着萧予戈时才勉强映出点光彩。 “是县太爷大人么?大人在上,草民阮鹏涛见过大人。”阮老爷弯身行礼,险些跌下床去,萧予戈赶忙伸手去扶,又为之垫好软枕,这才问道:“阮老爷匆忙寻我前来,是有事吩咐?” “万万不敢,我这等小老百姓怎可惊扰县太爷您?”阮老爷今日神智比以往清楚许多,隐约能从苍白而瘦弱的脸上窥见曾经的雷厉风行。 南楚杉道:“近日可还犯梦魇?瞧见大人这细长脖颈可是想伸手捏一捏?”她话里难掩厌恶之意,如阮鹏涛这等为一己私欲任意伤害无辜女子之人,南楚杉向来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阮鹏涛微笑,“劳师爷记挂,那些日子的牢期着实令老夫痛定思痛。过去的事还是莫要多提,我今日请大人来,是有话想与大人说。” 萧予戈比了个请的手势。 “请大人凑近些,大夫吩咐老夫这些日子尽量不要大声说话。” 萧予戈照做,将身子往他的位置贴了贴,陡然,阮鹏涛如同发狂一般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双目通红,阮大夫人与其侍从来不及反应,皆怔立当场。 南楚杉当即去捏阮鹏涛的手骨,只听咔吧一声,阮鹏涛的右手宛若烂泥垂下,另一手正要抬起,则被萧予戈制住。 萧予戈摸摸自己的喉咙,又清了两下嗓子,手中力道不自主收紧,冷笑着问他,“阮掌柜,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所谓的痛定思痛便是如此么?” 阮大夫人回神求情,被南楚杉一个眼刀吓回,缩了缩脖子委屈道:“老爷,你不是已经好了吗?”阮鹏涛自痛楚中抬头,眼底满是野兽般的侵略,阮大夫人不由得退后两步,南楚杉喝道:“大人断案,闲杂人等退下。”阮大夫人及一干人等你推我挤地跑出房。 萧予戈松开钳制,说道:“你的手会麻痹一阵子,还是莫做些无用功。阮掌柜,你与本官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你是萧家的人,萧家的人就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阮鹏涛咧开嘴,涎水自嘴角淌下,眸光涣散,像是又回到魏大夫那时提及的疯癫模样。 “萧家的人都该死,你为什么还活着?你爹,你娘,你所有的族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死?”阮鹏涛边说边笑,“你姓萧,你就该陪着他们一起死。你听听,你的族人都在骂你是个独活于世的懦夫,你既救不了他们性命,又不能为他们翻案,你活着又有什么用?好好的状元爷只能来做这么个狗屁县官,当真是丢人现眼。” 萧予戈蹙眉,“本官的家事与你何干?若你只是想来向本官说教,那本官就此告辞。”说着就要起身。 “萧永乐,你就不想知道你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南楚杉咬了咬下唇,斥道:“朝廷机密岂是尔等宵小可以窥探的?” “听,逃兵的女儿发话了。”阮鹏涛大笑,“萧永乐,你不愧是个饱读诗书之人,连杀父仇人的女儿都能留在身边重用。” “南师爷,莫与他多费唇舌。阮掌柜,若你只想说这些闲言碎语,那请恕本官不再久留。另,依照本朝律法,妄议先人,可获五日牢期。本官念你初犯,又是带病之身,就不多计较,望你好生休养。”说罢,萧予戈转身便往门口走去,南楚杉紧随其后。 “萧永乐,你的事环海县早就传遍了。若不是因为你是本县的县令,你当真以为我们能容纳你这等叛臣之子。” 萧予戈不再理睬,合门离去,阮大夫人一再挽留,他全然不理。 停至县衙大门口,萧予戈冲着那对公母石虎出神,南楚杉思来想去,还是走过去轻声道:“那阮鹏涛似乎已是病入膏肓。” “安神药已停,手帕已焚,怎就更严重了?”萧予戈不解,“莫不是本官先前断案有误?” “他的话,大人您信几分?” “若是那些有关萧家的事,本官还是那句话,本官的家事,与旁人无关。至于那句殃及师爷的话,本官只信自己的判断。” 南楚杉的身子微微放松一些,“可是要派人去查阮鹏涛病情加重的原因?” “且挑个模样周正的新人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萧大人的字为“永乐(yue)” 三三:我们的目标是——不误会,不狗血,就是甜甜甜! #阮老爷即将便当,且读且珍惜#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手写的从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沧海遗珠 南楚杉领命,自十来个衙役中选了新来不久,名唤周嘉海的少年。周嘉海似醒非醒,在南楚杉离开后才从前辈口中得知自己被予以重任,一时有点兴奋,绕着衙役所跑了两圈。 闻得此事的萧予戈哭笑不得,心说这环海县究竟是聘了些什么活宝。他还记着自己上任第二日的午休时刻,南楚杉领着衙门周吴郑王四位老牌衙役登门拜见,说他日后少不得要支使他们,让他提前认认脸,省得倒是见到人喊不出名,徒添尴尬。但时至今日,萧予戈只与王九有过几回接触,而那位被派去查阮鹏涛病变内幕的少年衙役便是周姓衙役的幺弟。 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萧予戈喃喃自语。 “大哥他们暂无消息,可是要催人去问?”南楚杉自案牍间抬头,瞧见萧予戈正逗小肉干玩,于是出声问道。 萧予戈手上动作不停,小肉干用新擦过的脸颊蹭他的手指,喵呜地叫唤两声,听似十分惬意,“不必去催,免得打草惊蛇。”又想到什么,问道:“师爷是姓南罢?” “我姓东。” “那本官就姓北,小肉干姓西,再加上楚柳,咱们四人能凑个马吊搭子。” 南楚杉重投公文怀抱,轻嗤道:“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本官倒是觉着有趣,瞧,小肉干也笑了。” “留神它挠你。”南楚杉心里有些纳闷,这大人究竟是如何看出小肉干在笑?分明就只是在喵喵直叫。 萧予戈笑,抱过小肉干在怀里顺毛,“南师爷这几日心神不宁,莫不是还在为阮掌柜说的话忧愁?” “并非如此。”话是这样答,可南楚杉的脸色却是略有变化。 萧予戈伸手拿过手边公文,挡住面上神色,只听得不明喜怒的声音传来,“本官都不介意,师爷又何须介怀?” “我爹,他与此事无关。” “就算真与南大人有关,本官也不会与师爷为敌。”萧予戈双眼胶在面前的蝇头小楷上,不曾移动半分,“师爷不曾因我是罪臣之子而有所疏远,我又怎会因旁人三言两语对师爷有所忌惮?孰轻孰重,本官分得清。” “多谢大人。” “所以,”萧予戈移开纸张,“今晚我能吃上回的红糖咸鱼吗?”听到鱼字,还在抹脸的小肉干登时跃到桌上,一人一猫两双眼睛睁得明亮。 南楚杉微笑,在宣纸写下一行字,“这个要看大人是否能在晚饭前完成左手那叠公文。” “来,小肉干,为了今晚的咸鱼,咱们爷俩要挽袖大干一场了。”说着,萧予戈当真推起两边衣袖,露出精瘦的小麦色胳臂。 “它是母猫。” “那看来本官的桃花运依旧强盛。” “起风了。”南楚杉忽道。 萧予戈与小肉干如愿在饭桌上见到红糖咸鱼,‘父女俩’吃得不亦乐乎,南楚柳半分都不得介入,只得将目标转向酱鸭。 “姐,我在整理案卷的时候偶然看到阮家大夫人的户籍档案,你想听吗?”南楚柳叼着鸭腿,说话含糊不清,南楚杉往她菜碟里添上一筷茄子,“饭桌上不谈公事,有话稍后再说。”南楚柳点头,继续咬鸭腿。 “本官一直好奇,如南师爷这般能文善武还有一手好厨艺的女子,可曾许过人家?” 南楚杉不答,南楚柳搁下筷子起身去舀汤,“一般男子怎配得上我姐姐?大人都说姐姐文武双全,她的夫婿自然不能比她弱,就算武不行,这文怎么着也得是个状元水准。” “本官就是状元。” 南楚杉咳嗽一声,“汤太满了,省得洒一身。”南楚柳瞥她,端回汤碗,继续问道:“大人家中可是有屋有田?” “除一箱旧书和旧衣外,再无其他。” “连祖屋都没有?” “祖屋仍在查封之中。”自阮鹏涛将这层窗户纸捅穿,萧予戈也就不再打算隐瞒他们什么,“无屋无田,本官可攒钱去买。可知己却是难得。” 南楚杉道:“天下百姓千万,谁又真的能得一知心人。” 萧予戈因腹撑,主动提出要送南家姐妹回家,南楚柳当即答应,南楚杉清理好碗筷,与小顺交代明日清晨采买的食材,放下袖子走出小院。 “今夜无星无月,大人在瞧什么?”南楚杉环顾一周,发现并无南楚柳身影,又见萧予戈仰头望天,因有此问。 萧予戈偏头看她,“本官是在测算明日的天色。” “这般昏暗,应当是阴天罢。”南楚杉走上前与他并行,“楚柳呢?怎不见她踪影?” “说是想起万事屋里还有事未处理,先行离开,临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本官务必要将师爷安然送回家。” 南楚杉笑道:“纵观全环海县,何人敢对我有非分之想?” “环海县没有,不见得外头也没有。”萧予戈收回目光,直视前方,指着不远处正在送客的男子,“那是燕秀才么?” 南楚杉顺他的手指看去,那燕秀才一身月白色长袍,神采奕奕,正与看似掌事的中年男人攀谈。 “我倒是忘记这茬。先前自‘瑞锦庄’一案完结后,这‘千荣行’向县衙提交招人告示,我见燕秀才正为生计发愁,便介绍他到‘千荣行’做事,如今看来,倒是过得颇为滋润。” 二人走近几步,那燕秀才即刻问好,与他说话的男子也微笑颔首,萧予戈问道:“燕秀才在此可是习惯?” “劳大人挂心,一切安好。” “我正想复观何以在外停留这般久,原是大人与师爷到访,刘武怠慢了。”说着,刘掌柜就要请他们进店喝茶,南楚杉正想拒绝,就见萧予戈已跨步入内,只好抬步跟上。 茶是月前新上市的翠峰尖,萧予戈入口便觉七八,拱手道:“得刘掌柜赏识,乃本官之幸。” “大人无需客气,若非大人神断,恐怕我祖上这数十年基业就要毁在我手里。” “本官当时不过实话实说,刘掌柜既为真金,自然不怕火炼。” “说起来,小生也要感谢大人的明断之恩。若非大人明察秋毫,只怕我已遭贼人陷害,枉受牢狱之灾。”燕秀才提起这事时,眼底闪过一簇火光。 萧予戈笑道:“你二人倒是有些缘分,潘掌柜用来栽赃陷害的箱子正是曾经出现狐虎双皮混乱的那款。” 刘掌柜与燕秀才对视一笑,“看来我们都是那只箱子的受害者呢,当真是有缘至极。” 南楚杉道:“刘掌柜世代童叟无欺,燕秀才又是极为正直之人,由你二人联手,想必这‘千荣行’会更加繁荣。” “借南师爷吉言。” 茶快喝到无色,萧予戈才起身告辞,刘掌柜礼貌性地挽留两句,南楚杉深知话中之道,承诺得空再来拜访,与萧予戈披着深露往百雀巷走去。 “对于燕秀才此人,师爷如何看?”行出一小段路后,萧予戈发问。 南楚杉思考片刻,“倒是位人才,只是遇人不淑,白白浪费才华。眼下得刘掌柜重用,想必是能物尽其用。” “这世上应当还有许多如燕秀才这般怀才不遇之人,不知是否都能遇上像刘掌柜这样的伯乐。”萧予戈轻叹出一口气,“或许,多的都是些怀抱满腹经纶却郁郁不得志的人罢。” “大人今夜似乎有诸多感慨?” 萧予戈停步,抬头看灯笼上的字,“楚柳交代本官的任务已完成,师爷早些歇息,明日县衙再见。” “夜深巷静,大人回去时留神脚下。”萧予戈嗯了一声,返身离开,留南楚杉在身后盯着自己的背影良久。 翌日。 南楚柳捏着卷轴走进书房,萧予戈问及缘由,她说是阮府上下的户籍资料,包括已然离开的长短工。 “阮府的事,师爷不是已交由周役官全权调查了么?怎的现在又让楚柳带这些资料来?莫不是,师爷信不过周役官的能力?”话是这么说,但萧予戈还是放下笔,踱步过去与姐妹俩一道查看上头密密麻麻的人名。 南楚杉道:“我交付的只是阮鹏涛病情恶化一事,至于阮府,依旧是万事屋的单子。” 倒又是个不愿肥水流出的人。萧予戈暗道。 “自阮府迁入环海县,他们前后聘用过近四十名短工,其中有几名后来转为长工,但这些长工最后都相继离开,最晚的就是莺柳。”南楚柳指着莺柳做工经历,“颇为奇怪的是,莺柳在进入阮府之前,已与白石桥镇这户郭姓人家签订三年长工契约,可就在第二年的时候,她从郭家解约来到阮府做短工,这发展实在有点蹊跷。” “白石桥镇?”萧予戈皱眉思考,“本官记着先前来报案的疏通山泉佣工史刚便是此地人士。师爷,他们可还在后山?” “已于日前打道回府,可是要遣人去寻?” 萧予戈正想答应,南楚柳陡然呼叫一声,南楚杉忙问发生何事,南楚柳指着上头一处名姓,问道:“姐,先前那个替人代罪的环海县人姓甚名谁?” “郭文凯。” “你们看,这里也有个叫郭文凯的,是白石桥镇人士。” 这白石桥镇虽在环海县境内,却是由青鸳县管辖。三人不约而同地产生疑问,如果此郭文凯正是彼郭文凯,那为何青鸳县县令要命‘陆三日’将人转送至环海县?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赶文有点累,今天就没话说了。各位晚安嘞! 捉了个虫,周役官姓周,我写成吴姓了。 ☆、黎明之前 心中虽有疑问,可因着案子已结,不好再传信至青鸳县。 南楚杉深思半晌,对南楚柳道:“且去催下大哥,若有发现,请他立即反馈。”南楚柳点头,转身离房。 “大人先前早有推想?” 被点名的萧予戈抬眼,“本官只是觉着,那郭文凯的口音不大对。”南楚杉心觉有些好笑,“大人不过上任一月有余,竟已能辨别此地口音了么?” “师爷此话是褒还是贬?” “似褒非褒,似贬非贬。” 萧予戈不怒反笑,“本官打小旁的不好,对这些地方口音倒是颇有兴趣。仅以师爷为例,师爷觉着自个儿说的是官话,可时不时地总会咬重几个字的读音,类似情况本官也在其他本地人处发觉,而那日的郭文凯却非如此。” “那他的确是白石桥镇人士?” “不,他不是。”萧予戈放下这话,回原位继续写折子,南楚杉对着卷轴不自主揪紧眉头。 午休完结不久,南楚柳自外匆匆赶来,这回绕过姐姐直接向萧予戈递交纸条。萧予戈扫过,嘴角噙起一丝玩味,“果不出本官所料,这事的确不简单。” 南楚杉行至书桌旁伸头瞧了一眼,讶问道:“郭文凯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说是得急病死的,就在莺柳进阮府前四日。”南楚柳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些悠哉地品味,随即咂舌嫌恶道:“这水没有先前清冽了。” 南楚杉问:“既然是莺柳进府前四日,那就是死去已有一年。楚柳,白石桥镇可有其他同名同姓之人?” “我查阅过户籍,白石桥镇内只有一位叫郭文凯的住户,且十村八店再无重名之人。” 萧予戈道:“师爷可否记得,陆捕头当日说过这郭文凯是‘冒名顶罪’,又因是环海县人士,才遣送至本官处审理。” 南楚柳紧咬下唇,拳头攥得泛白,“那大人又为何纵虎归山?” “是本官当日失察。”萧予戈看似颇为懊恼,“楚柳,那假郭文凯现在何处?” “已于昨日离城。”见姐姐有行动之意,她继续道,“但我已托三爪追踪,想必日落时分便有回复。” “周嘉海呢?他可曾传信回来?”萧予戈问。 南楚杉道:“正在衙役所歇息,大人可是要见他?” “劳师爷传话。” 周嘉海蹦跳着踏进书房,萧予戈一瞧他的打扮,险些绷不住表情。只见这周嘉海歪戴衙役帽,外衣扣子位置交错,露出一大截亵衣,一只裤腿露在鞋边,另只则是套了一半的袜子,而鞋子捏在他手里。 南楚杉忍不住轻训他两句,周嘉海晃晃脑袋,当即清醒过来,三两下整理好衣着,甩衣摆就要下跪,萧予戈忙制止,问道:“你这两日可有发现?” “发现什么?” “师爷不是让你去调查阮府么?” “哦,大人原来您是问这个。”他恍然大悟,自怀中道出巴掌大小的册子,唰唰翻了几页,说道:“根据卑职这两日的明察暗访,发现这阮府的确有些不对劲。” “有何不对劲?” “原先阮府常有生人出入,可这两日却是极为森严,连常来的担菜脚夫都只能站在后巷与他们易物。”周嘉海又翻过一页,“卑职心生疑惑,便化装成游商向府内的丫鬟探听消息。那位丫鬟姑娘告诉卑职,阮老爷的病反复,现在逮着一个生人就掐,为保无辜之人性命,二夫人这才下令不许任何生人入府。” “二夫人?”萧予戈疑惑,“这二夫人又是何许人?” “这莺柳当初服侍的正是二夫人。”南楚杉提醒。 萧予戈听完,抬手示意周嘉海继续汇报,周嘉海恢复原先抑扬顿挫的样子,“这阮老爷在掐人海还不住大喊‘萧永乐在哪?我要见萧永乐!’。至于他的病情,说是某夜犯病去完花园后加重的,如今已是六亲不认。” “阮府的人可有说起他为何总喊莺柳的名字?”萧予戈问。 周嘉海想到什么,嫩白的脸微红,“大人真想听?” “不然本官问你做什么?” “这莺柳在府期间,曾借二夫人的名义多次与阮老爷在书房独处,在门外侍候的仆人皆听到房内传来春色之音。” 南楚杉道:“做出这等不端之事后就回乡嫁给老实人,真当老实人好欺负么?” “阮府的人可是提过郭文凯此人?” 周嘉海点头,“阮府中一直有个传言,说这郭文凯是因与莺柳厮混,才废了身子英年早逝。” 啪。南楚杉的手倏然朝下动了动。 萧予戈瞥了眼缺失一角的书桌,对南楚柳道:“南师爷身子不适,且带她到齐仵作处转转。嘉海,你应当累了,且坐下说罢。” 周嘉海目送南楚杉二人走远,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问道:“大人,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为何师爷这样愤怒?” “她气的不是你,你无需太过在意。”萧予戈走到他身边坐好,“除了以上这些,你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还有一件。大人可是记得先前有一支佣工前来疏通山泉?此事二哥本想回禀大人,但南大哥说师爷自会转告,可如今看来,大人似乎还是被蒙在鼓里。” “什么事?” “佣工们在淤泥里发现大量婴孩碎骨,皆已交由两位仵作大人入殓。但依着二哥的说法,那些碎骨泛黑,像是遭到毒杀,齐仵作也说这些骨头曾被人为破坏。” 萧予戈脸色一沉,“你说的破坏,指的是什么?” “有人用什么东西加速了尸体的分解,但因连日阴雨,效率有所下降。” “这与阮府可有干系。” 周嘉海欲言又止,萧予戈示意他不用担心,他还是沉默一会儿才回复道:“二哥他们在淤泥中发现了襁褓碎片,经过布庄老板们辨认,确定是阮掌柜经营的布庄里特有的布料。” “有几分可信度?” “七分。” 萧予戈又问:“这些碎布现在何处?本官要亲自查看。” “南师爷统一让二哥他们收至仵作房了。” 听得来意,齐君染不做挣扎,当即将小包呈上。在萧予戈临走前,指了指半启的小屋,“楚杉孩子心性,还请大人多担待。” “师爷与本官之间并无嫌隙。” “那……”齐君染微笑,“是我误会了。” 萧予戈也笑,对着门内说道:“师爷若还想在此与齐仵作聊闺房话,那本官可就带嘉海前往阮府了。” “大人这激将法算是用错对象。”南楚杉自里头走出,面色已是如常,眼神触及萧予戈手中布包,“若要抓人,只嘉海一人不足。”说着,她走到门口吹了个手哨,召来四大衙差,吩咐道:“王九,吴玺,你二人护送大人前往阮府问案。周钧海,郑慎,你二人留在县衙看守,若有人击鼓鸣冤,先行记录在册,待大人回来后再行审理。” “是。” 前往阮府途中,吴玺问道:“大人何不令我等直接到阮府押人?如此可不走这一趟。” “阮掌柜眼下神志不清,若伤及无辜之人,这责任谁来承担?是阮掌柜,还是你,抑或是本官?” “是卑职失言。” 阮府上下似乎已得风声,门户紧闭,王九拍了几回门,都不见有人出现。 “大人,可是要硬闯?” 萧予戈道:“本官只是来问话,并非抓人,这般行事易落人话柄。”南楚柳环顾四周,眼睛登时一亮,“请大人稍候,我这就为您开门。”说完,她小跑到未修补完的墙前,攀着瓦工留下的梯子跳进府内。 不多时,大门开启,萧予戈道谢,领人入内,南楚柳自发自觉地走回姐姐身边。快到大厅时,三三两两地冒出几名丫鬟仆役,张皇失措地行礼,听南楚杉问起自家老爷去向时,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再问一次,阮掌柜在哪里?若你们还是不知,我便自己进去寻人。” “大人们稍候,我去请夫人。” 大夫人急急赶来,见这阵仗当即软了腿,颤问道:“大人,大人今日有何贵干?” “本官有事想问阮掌柜,不知夫人可否为本官引路?” “老爷他,”大夫人别开眼,“老爷他已经歇下了。大人应当知晓,老爷这几日精神不大好,方才好不容易睡下。” “既然如此,本官问夫人也可。”萧予戈掀开布包,“夫人可认得这是何物?” “这似乎是阮家布坊里贩售的商品。” “似乎?” “妾身不曾参与铺中之事,只偶尔瞧过一眼。大人若是想来与老爷谈生意,只需至布坊便是,闹得这样大的阵势,真是惊我一跳。”她拍拍自己的身子,轻吐出一口气。 “本官不来谈生意。”萧予戈冷着脸,“大夫人,这些都是在后山婴尸身上发现的,现已有多名掌柜证实是府上所售之物,且你刚才也说‘似乎’是阮家布坊的商品。” “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萧予戈薄唇抿成一条线,“是否陷害,本官自会为你查明。” “老爷如今那副样子,大人还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有些事是刻在心上的,不会随时间和记忆消逝。” 正在他们对峙之时,不远处嘈杂不断,一名仆役猛冲过来大喊,“大夫人不好了,老爷他,他不见了!” 大夫人大惊失色,尖声吼道:“你们一个个的要站在这里等死吗?快去找人啊!”仆人们四下散去,偶有几人相撞到一处,很快又分开跑远。 “大人,府内的情况您也看见了,老爷现在不见人影。您若真想问话,妾身可唤布坊掌事过来。” 萧予戈眸光一凛,“谁说他不见踪影了?他不是正站在你身后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量努力,以后不要这么晚发文了…… 今天还是木得小剧场,而且感觉这章谜之瘆得慌。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死无对证 大夫人转过头,惊出一身冷汗。这阮掌柜就像许久不进食的野兽般紧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碎她做食物。 这位置自然不能再站人,大夫人几步跑到南楚杉身后,南楚杉瞥她一眼,着王九保护,又对萧予戈道:“大人,阮掌柜既已现身,可是要进行讯问?” 萧予戈未答,只是以喜怒不明的目光望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阮掌柜。沉默些许时刻,才开口道:“阮掌柜,你不是想见本官么?本官就在这儿。” 阮掌柜摇头晃脑地看着他,陡然,伸出双手就来掐萧予戈的脖子,萧予戈当即闪开,南楚杉与吴玺一人一只胳膊,将阮掌柜暂时压制。萧予戈绕到他身后,伸手到他脖颈处摸索,缓慢拔出一根半寸长的银针,这阮掌柜的身子登时瘫软在地,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 南楚杉见状,偏头去问大夫人近日可有什么人来见过阮掌柜,大夫人细细想了会儿,回说只有分号的掌事们来过,又说起阮掌柜发狂前,曾见过布坊的莫管事。萧予戈令她去请,大夫人不多思考,立刻催人出去。 安置好阮掌柜,一行人回到大厅,这莫掌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还不等他作揖问好,萧予戈率先发问,“莫管事腿脚不好?” 莫管事拜了拜,“回大人的话,这是小人的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且坐下罢。” 萧予戈问了些话,莫掌事皆是对答如流,可一提起这些碎布,他却是有些吞吐,支支吾吾好半会儿都道不出一个字。 “莫管事,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你这样的表现是何意思?难不成是在默认?”南楚杉厉声发问。 这莫管事好歹见过些世面,只稍稍变了下脸色,“每日卖出这么多布匹,我着实记不清。这当真是阮家布坊贩售的商品么?大人莫要听信奸人之言,降罪于无辜之人。” “你们无辜与否,本官心中自然有数。”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拍到手边小几上,“本官日前收到这封匿名信,信上举报你阮府中人曾在黑市大量购买禁药。” 大夫人一听,险些就要昏倒,得南楚柳搀扶,这才没有太过失态,而后不自觉提高点声调,“我阮府的人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 “是么?”萧予戈看向归来的王九,“可是有什么发现?” 王九抱拳,自腰间翻出几包药,“这些都是属下在煎药的小屋柜子里发现的。” “我又怎知这不是大人的栽赃?”大夫人恢复原本咄咄逼人的姿态,如实问道。 萧予戈道:“王九,引路。” 待在煎药小屋、有护卫看守的书房及阮老爷房内翻找到大量药物时,大夫人喋喋不休的嘴终是紧闭。 “可知这是什么?”萧予戈问临时被请来的大夫,大夫放下掀开的药包,“回大人。这是‘断魂散’,食三五日,欲/仙/欲/死,如登极乐。而长期服食,则可令人神志混乱,暴戾无情,更严重的,可置人于死地。” 大夫人急了,紧摇管家的衣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家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管家也是又慌又惑,直说不知。 萧予戈托吴玺送走大夫,走到大夫人身前,“在事情水落石出前,还请夫人稍安勿躁。”这大夫人如何能不烦躁?可又不能发作得太厉害,只得站在一边生闷气。 “时候差不多了,且去瞧瞧阮掌柜罢。”萧予戈刚踏出大厅,前头就有一人疾跑过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爷又发病了!现在正坐在井边,谁劝都不动。”大夫人赶忙带着管家过去,萧予戈等人紧随其后。 阮掌柜坐在井沿上,手掌朝天,眼神一动不动地钉在上头。大夫人喊了他一声,他也不理睬,就顾自甩着腿,像个孩子。 萧予戈走上前,他警惕地转来,似是埋怨般地大叫,“萧瑾怀,你怎么还没死?” 萧予戈目光一紧,这阮掌柜继续道:“像你这种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你那个叫永乐的儿子,瞧着既不懂音律,又不甚喜悦,不如改叫永悲。”说着,他自己倒是嘻嘻笑了两声,又凝望萧予戈好一阵子,“萧永乐,你怎么还活在这个世上?你这么个罪臣之子,考上状元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到这个小破县城里当个芝麻小官。” “你若还不下来,本官就动手了。” 阮掌柜大笑,“萧永乐,你既然想活着,那我就让你活得生不如死。”他纵身一跳,溅起一大团水花,身旁的仆人系好绳子跳井救人,却听大夫人趴在井边惊呼。萧予戈凑近一看,只见阮掌柜伸手掐紧仆人的脖子,察觉萧予戈身影后,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谲笑意,随即拽着仆人一道沉底。闻讯而来的二夫人以似怨恨又似喜悦的目光看着萧予戈,而后者用手遮住大半张脸颊,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掌柜先前的刑期因病情加重,尚未服满,这尸体需交由衙门处置。大夫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看着衙役们抬走两具泡得有点肿胀的男尸。 是夜。 萧予戈倒完洗澡水回来,正见南楚杉坐在院里小厅里下棋,于是放下木盆靠近,直接在她对面落座,“对月自弈,师爷真是好雅兴。” “心里有些烦闷,想找些事情排解罢了。”她又落下一手,收走几颗围困的白棋,“阮府的事,我至今都无清晰的头绪。就像是被什么人围在毛线团里,越扯越乱。” 萧予戈伸手拿过棋篓,往盘上放子,“莫说师爷,本官也只是一知半解。” “那大人你……”南楚杉心里生起一缕火花,还未弄清楚就贸然行事,这人是想找死吗? “本官输了。” 南楚杉低头,只见萧予戈走的棋步皆是往死路去的,“大人何必如此?” “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就在本官面前消失,而起因只是本官的几个猜测。”萧予戈望着棋盘,眼神里是满满的愁绪,“本官那时究竟在想什么?还未寻得确切证据就想去拿人,真是太过自大了。” “既种下因,就必须接受其果。大人好自为之。”言罢,南楚杉起身离开。 萧予戈伸手在棋盘上划拉,直把这棋局搅得乱七八糟才停手,又收起心底的烦躁不安将棋子逐一归位。 隔日清晨,衙门外的大鼓作响。 萧予戈闻得消息,正正衣冠,拍拍尚在睡梦中的脸颊,迈步走向公堂。 落座后敲响惊堂木,喝问堂下人来历。对方惊得抖抖身子,腿一软跪倒在地,哭诉道:“回大人,小人是新来环海县的游方道士凌道子。我身旁这位壮士一直说我偷了他的钱袋,还叫人将我毒打一顿,我这才击鼓求大人做主!”他抬手抹了抹脸,微短的袖子因他动作的拉伸,往后移动,露出数块青紫。 萧予戈问站立不动的布衣男子,“他的话可是属实?” “大人,”男子抱拳,“这道士原先在多个县镇坑蒙拐骗,草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替天行道?那你就是承认他身上这伤是你造成的?” “是草民。” 南楚杉停笔,“恶意伤人,当罚一月牢期。”凌道子哼哼出声,像是颇为赞同南楚杉的话。陡然,一根筹子落到他眼前,依着律法规定,一枝筹子即为十大板,衙役们就要前来架人,凌道子大喊,“师爷口中说的分明是这姜昴,为何却是我要挨板子。大人,小人不服!” 萧予戈指指他脚边,凌道子低头一瞧,顿时大惊失色,地上躺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无论是做工还是花色,都与姜昴身上的衣服如出一辙。想来应是他刚才磕头时,不留神从身上掉出来的。 “犯盗窃罪,不管理由如何,先打十大板。行刑!” 公堂之上一时哀嚎声起,听得人有些心慌。 十大板打完,这凌道子趴在长凳上喘大气,如先前那般哭诉道:“你这位大人真是可怕至极,我定要请大祖来为我讨个公道。”这些玄道上的东西,萧予戈不甚了解,但大祖他倒是有所耳闻。 相传这大祖是道宗之首,可呼风唤雨,通天入地,无所不能。若大祖想让谁死,这人就绝对活不了。 可这个道士…… 萧予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虽说他不信神鬼之事,可请大祖怎么着也得沐浴更衣,焚香念咒,如他这般随口在嘴里念念叨叨的,恐怕只是在故弄玄虚而已。 “来人,且押姜昴入地牢。”衙役得令,这姜昴甩袖,别开他们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 萧予戈看着还在长板凳上念咒语的凌道子,心里一时犯起难,便偏头去看南楚杉,这南楚杉还在做记录,觉察到炽热目光后抬头,对凌道子平静地说:“我刚才问过大祖,大祖说这位大人是紫微星降世,他动不得。” 凌道子狐疑地望着他们,“当真?果然?” “骗你做什么?” 他看了萧予戈好一会儿,慢悠悠起身扶着腰出去,留萧予戈和南楚杉对视无语。 “大人近日可要留神,或有血光之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麒麟皮下 血光之灾与否,萧予戈不甚在意,只是领了南楚杉去仵作房问情况。 齐君染正倚在桌边小憩,二人轻手轻脚进去,萧予戈直奔阮掌柜的尸体,掀布露出惨白的已生出点尸斑的脸,肿倒是比原先消下去一点,但瞧着还是与本来面目有差,抬眼时正见南楚杉往仆人的床尾挂布条。布条上写着姓名和户籍,以便前来收尸的义庄人备案,若其确认无误,这尸身可迁回故里安葬,还得一笔葬养费,虽然许多人家往往要人不要钱。 桌边忽有动静,萧予戈转目,齐君染支着脑袋的手往桌上滑去,整个人倒在胳膊上,呼吸平稳,似已睡熟。 “大人想来看什么?”南楚杉走过去低声问。 萧予戈指指阮掌柜的脸,南楚杉垂头,发现他脸上浮起些许乌黑,仅看面容的状态,倒是与那日的潘掌柜相似。又见萧予戈朝外头努下巴,示意换个地方说话,便跟着他离开。二人离开不久,趴在床上的齐君染睁开眼睛,眸里一片清明。 “大人莫不是想说,这阮潘二位掌柜中的是同种毒罢?” “知我者,师爷也。” 南楚杉不理他这恭维话,继续道:“猜测需有实证为基底,大人若还是凭感觉做事,恐怕不妥。” “这两位掌柜可是相识?” “他们一道出席过几次县内年底举办的商户大会,但席间鲜有交谈,这私底下更是没有接触。”南楚杉回忆,“不过,说来有些奇怪。虽然这两人并无来往,但两家的生意却是牵连甚广。潘掌柜与‘千荣行’的刘掌柜私交甚笃,可从未其开设专区贩售,反观阮掌柜,瞧着面上与潘掌柜客客气气的,没什么交情,然双方的布坊、成衣店皆有彼此的商品位。” 皆有商品位?难道那个也有吗? 南楚杉听到他的问话,很快点头确认,“二人的店铺里都搁着彼此的特色商品,像……”后语戛然而止,她有些惊愕地对上萧予戈的眼,“我竟忘记这点!那些碎布不见得全由阮家布坊售出,也可能与潘家有关。”说着就要往书房去。 萧予戈抬手阻拦,“在此之前,先陪本官做件事罢。”南楚杉疑惑,还是随他出去。 王九等人见萧予戈现身,丢了手中工具过去行礼,萧予戈颔首,“本官嘱你们做的事可是做完了?”王九点头,引他们往前。 前头有个小却深的土坑,萧予戈看向吴玺,他得命取出怀里的布包上交,萧予戈接过,在坑边蹲下,掀开布包,隔着手帕逐一将里头的小骨整齐摆放进坑里。有些小骨细碎,已分不清是哪个部位,只得依着形状勉强排列。 南楚杉在边上静望,待萧予戈摆好骨头,却是有些吃惊。倘若她没有看错,萧予戈竟用这些散骨拼出个婴孩的轮廓。不等她诧异多久,萧予戈起身命令掩埋,王九等人铲土平坑,吴玺自一边取了木板过来,问要在上头写什么字样。 萧予戈接过他手中毛笔和木板,不假思索地写下几个字,立在土坑之上。王九问道:“大人,这可行吗?” “无名无姓,天地难容。若真有极乐,本官希望他们能早些往生。”萧予戈一行人对着土墓拜了三拜,偕同下山。身后‘萧予戈之子萧尘归’字眼迎着日光生辉。 如往昔穿过小巷往县衙后门去时,只见巷内停了座轿子,色彩艳丽,却又显露着难以言说的古怪。 有一人自半开的门内出来,身上还背着个与之身材相仿之人,只是面上罩着白布,瞧不见模样,那人的手垂在两侧,看上去白惨惨的。萧予戈还想细看,眼前却倏然一黑,淡淡的桂花甜香融进他的气息。 “义庄的人在迎尸,生人勿视。”南楚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言语间带着些许敬畏和紧张。 萧予戈摸索着面壁站好,眼前的手依旧不落,他也不再计较,屏息静气等迎尸仪式完成。待一人高喊‘起轿’,且步子渐行渐远时,萧予戈这才忆起,所谓的古怪究竟在何处。一般的轿子只有一个入口,可停在巷子里的却有两个。 “迎尸所用的轿内只设一块长板,用于抬放尸首。若用素日常见的轿子,易在行路时产生颠簸,撞伤尸体,依迎尸人的说法,这叫‘碎残魂’,下阴曹时若魂魄尚有残缺,断然不能入轮回。”语毕,萧予戈发觉自己眼前的禁锢消失,有些不适应地睁开眼,见南楚杉抬脚将另边门踹开,遥遥问道:“大人中午想吃什么?” “本官没什么胃口,师爷随意便是。” 饭后两刻,萧予戈跑小肉干到后院晒太阳,小肉干喵喵几声,自他怀里跳下,跃到堪踏入砖地之人脚边,绕着他转了两圈。来人先是小愣片刻,旋即摸了怀里的牛皮纸包出来,分了它一块肉脯,小肉干叼着香喷喷的烤猪肉干,一溜烟儿地跳到萧予戈为它做的小窝上啃食。 “吃过饭么?”萧予戈问。 萧卫收起纸包,朝他抱拳鞠躬,“在路上吃了碗面并几块香干,眼下倒是撑得慌。”又走过去说道:“大人命我等查访的事已有结果,这是南大哥托我带回的报告。” 萧予戈展开读了几行,这眉头就已皱得紧巴巴,“上面所写可是属实?”萧卫当即点头,“我们得知时也颇为惊奇,没想到这阮掌柜与死去的郭文凯竟有姻亲。” 郭文凯的胞姐嫁入阮府做二夫人,而曾经与郭文凯有过不可言说之情的莺柳也在郭文凯死后入阮府做了二夫人的贴身侍婢,阮掌柜犯病后时常叫唤莺柳的名字,这三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 萧予戈想了很久,久到日光将他的脸晒得发红发烫,也不曾回过神。萧卫见状,抬手轻推了下他的胳膊,说道:“在探查之时,我们还发现了另一件事。” “请说。”萧予戈拉着萧卫躲到树荫下,突如其来的凉爽让萧卫有些失神,但很快回应,“郭文凯和莺柳曾与一名游方道士接触甚久。听白石桥镇镇民所言,这位道长救死扶伤,还能够从阎王爷手里抢命,说得极为玄乎。” 道士?总不会是张三爪罢?平日里瞧着确实挺神棍,可没到这般夸张的地步。 因问道:“这道长名号为何?” “说是叫凌道子。” 凌道子?萧予戈掐一把自己的手,怎么又将嫌疑人放跑了? 萧卫疑惑地望着面色骤变的主人,“大人认识他?” “萧卫,且与我到地牢走一遭。” 牢头落锁的刹那,还在闭目养神的姜昴张开一只眼,淡淡发问,“大人想翻案?” 萧予戈着萧卫先在牢头休息处等候,自个儿低头进牢房,坐到桌边玩茶杯。无言良久,姜昴倒是耐不住性子,问其来因。 萧予戈仰眸,问道:“姜昴?哪个昴?” “日卯昴。” “昴宿?” 姜昴扫他一眼,“大人想问什么?”萧予戈放下茶杯,“本官只是好奇你来此的目的。” “来寻故人。” “故人?萧卫?” 姜昴面上依旧淡漠,交换双腿交叠方向,道:“大人若为凌道子一事而来,该说的我已在公堂上道明。”萧予戈道:“你的衣着与口音,都昭示你是京城人士。方才我提及‘昴宿’,你虽不理睬,但眼睛却是下意识别开。所以本官推断,你是第十八号星骑‘昴’。可是如此?” “大人觉得我是,那我便是。”姜昴唇边染起点点笑意,“大人可还有他问?” “这凌道子究竟是什么人?竟能令向来不动普通百姓的星骑因伤人罪入狱。” 姜昴道:“对百姓行坑蒙拐骗之事,怎可还会在普通百姓行列?”萧予戈道:“私仇?” “是。” 萧予戈点头起身,正打算开门出去时,姜昴出声唤他,“萧大人,近日出行,万分小心。” “多谢姜先生提醒。” 郑小姐不轻易派人出门,既然这昴星骑现身于此,恐怕环海内又要闹腾一阵子了。这般想着,萧予戈踱去找萧卫,牢头正在吃花生,见萧予戈来,赶忙收拾桌子预备看茶,萧予戈摆手说不必,又问起萧卫去向,牢头回说被南先生叫走了。萧予戈道谢,侧过他上楼梯离开牢房。 刚走出几步,就听不远处传来说话声,听声音似乎还是熟识,便好奇靠近,果然是南楚枫和萧卫。他环顾四周,寻了个较为茂盛的树丛蹲好,伸长耳朵细听。 “你身上当真没有吃食了么?”南楚枫有些不满地发问,又听衣服沙沙摩擦,像是在翻找东西,而后传来萧卫介于少年与青年的嗓音,“我只带着一包肉脯,方才不都被你吃光了么?本想送去喂小肉干,现在倒好,就只剩个空纸片。” “小肉干有楚杉在养,饿不着。” 似乎只是些寻常性的谈话,没什么特别之处。萧予戈这般想着,就要起身离开。忽地,萧卫一句问话将他拉回原地。他说,小姐不见了,你有法子寻找? “寻人我或许不行,但抓老鼠却是一抓一个准。” 萧予戈猝不及防,被南楚枫一把抓住衣领提起,霎时尴尬不已。南楚枫松手故作惊讶,“怎么是大人你?我还以为是迷路的小松鼠,本想着要抓来给小护卫加餐。”萧卫面色大变,赶忙摆手,“南大哥客气了。” “不必客气。你赠我肉脯,我还你松鼠,礼尚往来。” 这礼好像不甚对等。萧予戈腹诽。 萧卫见萧予戈又在走神,伸手到他面前晃了晃,问道:“大人方才听到了多少?”萧予戈如梦初醒,抓住他的手腕,“你口中的小姐,指的是郑小姐?” “参哥来信说小姐五日前带着角哥和柳出门。但自前日起,角哥他们与总部的联络就中断了,参哥猜想小姐或是前来环海探望大人。” 南楚枫摸着下巴,抬眼瞧萧卫,问道:“这女子对你很重要?” “她是本官的朋友。不知这委托,南先生可是接受?”这又是‘角’又是‘参’的,精明如南楚枫怎会猜不出萧卫的真实身份?萧予戈心里犯嘀咕,索性选择破财掩身份。 “自然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南楚枫:小护卫,我给你抓只小松xu吃吧? 萧卫(礼貌微笑):谢谢,不用麻烦了。(内心)如果打他,我会不会被南师爷扣工资?想买肉次。 南楚枫以为大人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大人心里明镜似的;大人以为萧卫的皮披得很牢,结果人南楚枫有个万事屋。(摊手) ☆、离乡别土 南楚枫向萧予戈讨要郑小姐少许信息,煞有其事地坐在万事屋里开了张条子递予他,着萧予戈好生保管,又将写有郑小姐名姓的木牌并小相挂在书架前棉线的最醒目处。 “定金二十文。”南楚枫划拉两下算盘,头也没抬地说。 萧予戈取钱放在桌上,“本官最晚何时能得知消息?”南楚枫回道:“加急委托最快也得明日晌午。” “有更快的吗?”萧卫问。 南楚枫抬头看他,“你在万事屋待了这些日子都是白待的?”萧卫垂头不语。 萧予戈作揖,“劳南大哥费心。”南楚枫轻笑,合上委托册站起身,“楚杉怕是等得急了,大人还是快些回去罢。”萧予戈颔首,转身离开。 “可是需要我去跑腿?”萧卫话里带几分急切。南楚枫望他好半晌,双唇一碰,问道:“那是你什么人?” “是小姐。”萧卫说。 “姓郑的小姐?”南楚枫站在原地思考一会儿,回到原位坐好,支起一边脸颊,笑道:“甭愣着了,替我磨墨罢。”萧卫当即点头过去。 书房里静得只有沙沙的翻书声,萧予戈踮起脚尖跨门槛快步进去,堪堪握到椅把时,自不远处扬来南楚杉不咸不淡的问话,“大人这是到哪里潇洒去了?” “本官去地牢探望那位姜先生,一时谈得忘记时辰,望师爷原谅。”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边公文漫不经心地 南楚杉执笔沾墨,“这番谈话之后,可是有什么发现?” “并无。” 屋内又回归一片静寂,唯留偶尔掠过的清风拨弄屋外大树之音。 秋日临近了。萧予戈瞥一眼屋外簌簌飘落的叶子如是想道。 晚饭前夕,仍剩一大叠公文未阅,萧予戈主动提出要挑灯夜战,南楚杉应允,托小顺出门买些食材回来做夜宵。在等待墨干的闲暇时分,南楚杉捧着茶碗站在门外瞧天边火红色的霞光,小肉干倚在门前咬小鱼干,许是咬得有些累了,松开嘴侧躺到地上抬眼望天。经过些时候,南楚柳来催吃饭,南楚杉放好茶碗抱小肉干过去,萧予戈间隔好一阵子才达。 “听闻大人今日向万事屋下了委托?”南楚柳加了一筷子青菜到自己碗里,随口问道。 萧予戈手中动作一僵,夹着的小芋掉回小碟,又很快将其拨进碗里,飞快瞧一眼南楚杉脸色,笑答:“是。本官急寻一位友人。”南楚柳拉了拉嘴角,倒是不再多言,南楚杉往她碟里扎进一个狮子头,冲她微笑,眯起的眼睛里满是危险气息。 二姐今日是怎么了?南楚柳这般想着,又往嘴里塞进一大口饭。 萧予戈回书房继续忙碌,南楚杉抱小肉干去外头散步,南楚柳陪着小顺收拾好残局,加快速度赶上。南楚杉正立在桥上瞧河面停泊着的灰蓬小舟,沿岸灯火点点,灿若星辰。南楚柳走到她身边,双手搭在栏上,目光落在不远处擦桌迎客的小客栈里,问道:“你下午自地牢回来就是这副样子,是遇着难缠的犯人了?” “大人寻的那位女子姓郑,又与萧卫是熟识。” 南楚柳轻笑,“我当是发生什么大事。再大的人物,到了环海还不是要敛性?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姐,如今却为一个小女子发愁,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大人表字永乐。” “永,永乐?”南楚柳大吃一惊,“是那位萧大人的幺儿?不对,我们曾经再三确认过,如今活着的这位是次子永武。”她抬手握住南楚杉胳膊,“二姐,这消息可是属实?” “我不知道,爹不肯见我,娘也出远门去了。”南楚杉眼里有些黯淡,“楚柳,我心里有点乱。” 南楚柳按住她肩膀,“姐,你可是娘一手培养的衣钵传承人。现在怎可被这些儿女之事牵绊?况且,你不是还未查清楚大人的身份么?” “陪我待会儿罢。”南楚杉搭在桥栏上的手缩紧,“等我整理好这一阵的繁杂,我就能安然回去面对公堂。” “好。” 萧予戈整理完公文,心满意足地起身去厨房,小顺坐在灶前,手中小蒲扇晃来晃去,察觉有人靠近,警觉抬头,随即笑开,问道:“大人怎的来了?这夜宵还未入锅呢。” “那你在做什么?” “是师爷吩咐的,说是要给小肉干擦身子用。” 萧予戈背手过去,掀开白布瞧碗里之物,“这又是什么?”小顺探头,“是师爷醒的面,说要给大人做红豆汤团。” 红豆汤团?萧予戈一怔,迎上小顺的询问目光,微笑道:“你且忙着,本官到别处转转。” “大人慢走。” 吃过团子,永乐的身子就会暖和起来,这样就又能和哥哥们一道玩耍。 永乐,日子总是甜的,你莫要往苦里过。 轻柔而慈爱的女声如犹在耳,萧予戈用力闭了闭眼,指甲几近陷进肉里。夜风拂过,满是寒凉之气。 “大人,有急案!”王九这一嗓子一把将他拉回现实,他用力吐出一口气,朗声问来人,“发生什么事了?” “师爷在外头捡回个姑娘,那姑娘嘴里一直念叨‘杀人了’,师爷这才让我来请大人过去瞧瞧。”萧予戈闻言忙让王九带路。 那女子被南楚杉安置在偏厅,浑身发抖,一见萧予戈来,抖得更为厉害。南楚杉抚着她的后背宽慰几句,又抬头对萧予戈道:“我们回来时正见她蹲在门口,大致的情况大人应当已听王九提过。只是她现在情绪尚且不稳,若是要问话,恐怕有些麻烦。” 萧予戈道:“无妨。王九,你且为她安排个房间。外头更深露重,师爷还是早些回去罢,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王九上前欲与南楚杉商讨县衙内的空厢房,南楚柳插言,“住县衙做什么?这儿住着一群男人,独她一名女子,传出去怕是不好。正巧我家还有空房,便跟我们住罢。” “如此便好。”萧予戈望一眼还处于恐慌中的少女,“你且同师爷回去,有什么事就与她说,不必害怕。” 那女子缓慢点头,攥着南楚杉的袖子出门。 王九望着她们的背影问道:“大人,我瞧这女子的衣着打扮,像是某户人家的婢女。”萧予戈点头,让他继续。 “环海县请得起婢女的人家不多,而供得起她身上这等繁复绣样衣饰更是少之又少。” 萧予戈点头,“且去查查哪户人家走失了婢女罢。”王九得令,跨大步走远。 第二日,萧予戈起了个大早,出门时正见南楚杉坐在树上,于是走到底下调笑道:“师爷大清早的倒是好兴致。”南楚杉回神,牵出个笑容,“大人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平日我记着总要赖上一赖。” “本官心里记挂着那女子口中之事,睡不安稳。”萧予戈贴着树干坐下,“师爷呢?又为何一副愁容?” “不过是感时悲秋罢了。” 南楚杉的指尖贴在树皮上,所触之处皆是凹凸不平,“那姑娘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连名姓都不肯透露。我已托楚柳去调查,大抵午饭前能有回复。” 午饭前?萧予戈忽然忆起南楚枫昨天的话,“这万事屋的办事效率如何?” “若应你三更,绝不拖至五更。” “如此便好。” 树干轻摇,萧予戈还未反应过来,一双干净的白靴已稳稳当当地停在他眼前,稍一仰脖,对方微乱的鬓发映入眼帘。 “师爷真是好身手。” 南楚杉将碎发拢到耳后,正想回嘴,就见萧予戈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脖子看,迅速抬手掩住朝后退了两步,咬牙道:“我竟不知大人是这等轻浮之人。” “师爷误会了。”萧予戈撑地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本官的一位故人也有这样的小红痣。本官幼时听了个志怪故事,便说她是狐妖转世,那小丫头还挠了本官一道子。如今想来,还真是有些对不住人家。” “无端被冠以妖的称号,想必谁都会不悦。” 萧予戈笑,“若是师爷遇着这样的事,会如何处置?”南楚杉当即回答,“摁到墙角揍一顿。” “师爷倒是个烈性子。”萧予戈含笑看着她,复问道:“不知是否为本官的错觉。本官总觉着,师爷这几日似乎心神不定。” 南楚杉道:“许是秋日多烦忧罢。我既非圣贤,有悲喜岂不正常?” 萧予戈动动嘴,一时想不到回语。二人沉默一阵,正想分道,就见南楚柳和小顺自后门进来,手上各提一个菜篮子。 “大人起了?那我快些去做早点。”说着,小顺将南楚柳手中物揽到自己这儿,“大人稍等片刻,也可先去饭厅坐着。” “本官还不饿,你慢慢来就是。”小顺应了一声,脚底还是生了风般往厨房里赶。 南楚柳徐徐踱来,眼神在萧予戈和南楚杉脸上逡巡,“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只是在与师爷扯家常,谈不谈什么打不打扰。” “那就好,我看你们面色这样凝重,还以为是闹了什么不愉快。”南楚柳拍拍自己的胸脯,“既然如此,我便来报告我的发现罢。”萧南两人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南楚柳清清嗓子,自腰间取出叠成四方状的纸片,萧予戈接过展开,上头名姓、籍贯、年岁等一应俱全,疑问道:“这女子原籍临洋县,怎的到环海来做工?”临洋县,望名可知也是个濒海之地,与环海县相隔一条大江,两县往来只可走水路,因常有溺水之事发生,两县的人近几年便鲜有交往。且依着先前的公文所言,自暴雨侵袭环海,导致山泉堵塞之后,这临洋县便贴出公告,限制县中百姓前往环海。而这位名叫任小雨的女子却是在三月前入环海县大户葛家当长工,恰在禁令搬出之后。 萧予戈不禁思考,这葛家就这般好么?好到能让人冒生命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楚杉:完辽,以前心动的感觉还真不是在开玩笑。 萧予戈:仔细瞧一瞧,师爷着实有点眼熟。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久别重逢 葛家好与不好,萧予戈并不知晓。他知晓的是,郑小姐的确带人离京,且目前不见踪影。南楚枫向他讨取剩余的八十文,又将郑小姐可能到访过的地方告知,不等萧予戈回应,萧卫已自顾自领命离衙。南楚枫这次倒不跟随,只递给他两个锦囊,让他在遇到险境时打开。 任小雨依旧没有开口,终日仓皇地蜷在墙角,只在吃饭和睡觉时才愿起身。萧予戈不好强问,只得暂且听之任之。 是日,姜昴刑满释放,要求见县太爷大人。牢头拗不过,便来寻求南楚杉的意见。 “大人出门去了,约摸午后才回。若他真有急事,可先与我说。”牢头将原话转告,姜昴想了想,端坐在休息处等萧予戈。 且说得知阮家举家搬迁的萧予戈,其站在门口踌躇,进退两难。与之同行的周嘉海瞧会儿他的脸色,直接上去敲门。 来的是个面生的仆役,问是何人到访。萧予戈这日穿常服,不好再摆县太爷的架势,便道:“阮老爷是在下旧识,故来探望。” “先生稍候,我去请夫人来。” 二夫人礼貌问好,引萧予戈二人进府,又摆手让仆役先下去。 “怎么不见大夫人?”行了两步,萧予戈问道。 “老爷头七方过,有些事还需打理。大人寻她有事?”二夫人瞧着柔弱,说话时倒是中气十足。 萧予戈道:“依着规矩,阮老爷一干私人之物需交由衙门审查。” “大夫人已命人全然收拾到老爷屋内,大人但查无妨。”萧予戈谢过,跟着临时被叫住的仆役前去。 大夫人正坐在窗边垂泪,见有人靠近,慌忙用帕子抹了抹,出来迎接萧予戈,又以眼神示意带路人离开。 “这些都是老爷生前用过和穿过的东西,还有些藏书珍宝一类。”大夫人眼底一大块乌青,看着比原先削瘦许多。 萧予戈嘱周嘉海先去查看,自己停在原地叹气,“阮老爷之死,我难辞其咎。” “老爷清醒时说过,这样的日子多活一日就是折磨,倒不如一死了之。每每发病,老爷都觉着自己身子里住了另一个人,且那个人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令他恐慌。”她嘴角弧度极浅,却还能觉察出少许喜悦,“如今,想必他已是解脱。” 而萧予戈心里却没有半分愉悦之感,又不好显露,只扯扯嘴角算是回应。 阮老爷家大业大,但私属物品不多,全然摆在一个大箱子里,周嘉海检查一番,见大多为书本和异色玉石,便起身等待萧予戈判决。 萧予戈简单翻了翻,捏着个上锁的红木方盒问道:“这里头装的是何物?” “不知,这盒子是他们从井里捞上来的。”大夫人仔细回忆,“似乎成亲后见老爷在书房开过,但至于装了何物,尚且不知。” “可有钥匙?” “老爷的遗物我再三检查,并未发现疑似钥匙之物。” “那此物可否先由我带回?若查实无疑,定尽快归还。”大夫人点头。 萧予戈道谢,带周嘉海离房,连口送来的茶都来不及喝,火急火燎地回衙门找南楚杉。 南楚杉鼓弄半天,放下盒子说道,“这是机关锁。需由特制的钥匙打开,强行拆毁,后果自负。大人是从哪个旧货摊买回的?” “阮府。” “没给你钥匙?” 萧予戈点头。 “我且去问问大哥,他江湖朋友众多,想必能寻得开盒法子。另,那位姜先生有事要见大人,正在牢房等候。” 萧予戈闻言,交代周嘉海两句,甩袖往地牢赶去。待身影渐行渐远后,周嘉海才开口问道:“可是还要带人去阮府再次盘点?” “不必。我相信大人的判断。”南楚杉用指尖压了下锁头,“葛府近日可有动静?” “动静不小,听说是葛老爷的独女遭人杀害,抛尸花园。” 难不成小雨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南楚杉陷入沉思。 萧予戈进地牢时,姜昴正惬意地坐在桌边喝茶,身旁牢头说得兴高采烈,唾沫横飞。 “萧大人来了?”姜昴微微一笑,牢头当即停嘴起身问好,萧予戈颔首令他先去检查各牢房的情况,牢头怎会不知这是逐人之意,叫走边上两名狱卒去巡房。 “劳姜先生久候,本官先饮为尽,以作赔罪。”说着,灌下一杯温茶。 姜昴道:“环海县的人当真是有趣得很。” “如若先生不弃,可多留几日。” “叨扰了。”姜昴摩挲着茶杯,“不知大人可是听过‘妙手君’一名?” “是那位传闻中能在眨眼间盗人财物而不被发觉的神偷?” “正是。在下听说此人藏匿在环海附近,这才马不停蹄赶来,不诚想竟中了那老道的诡计。”姜昴面上不动,手背的青筋却已爆起。 萧予戈咽下茶,“本官可为先生分忧,只是不知这位‘妙手君’盗了先生何物?” “与我无关,他盗的是当今宗尉易大人府。”易大人?萧予戈记着这位似乎是郑丞相的得意门生。 “姜先生可知他盗走的是何宝物?” 姜昴摇头,“易大人虽急,但始终不提究竟何物遗失。丞相见他多日愁苦,这才命在下前来出来抓人。” “先生不担心我泄露你的身份?” 姜昴道:“你身边有‘胃’,又何惧再添一个‘昴’。” “本官明了。”随即起身引姜昴出门,将至县衙后巷时说道,“郑小姐是因何事离府?” “原先说是去郊外上香,现在倒是不明。” 萧予戈点头欲继续前进,只见耳边疾风掠过,这姜昴已冲到前面与一人动起手。他定睛一看,竟是南楚枫,赶忙上去调解。 “南子彰,京中事务压身,你倒是在此地乐得清闲。”说着就是一拳。 南楚枫侧身,绕到他身后,姜昴登时一个跃步跳开,扎好马步,以拳相待。 “我已辞官,京中之事与我再无干系。”南楚枫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转身就去推后院小门,姜昴哪里肯如他的愿,三两步上前就要抓他的衣领,萧予戈伸手握住他手腕,和事老似的说道:“既是熟识,那本官便不多做介绍。” 话音刚落,后门大开,南楚枫在前,萧予戈和姜昴并列进入。 小肉干叼着条炸小鱼跃近,萧予戈弯身揉了揉它的头,抱它入怀走向书房。 “东西在那边的桌子上,行与不行早点给我个准信。”南楚杉还在写字,头也不抬地说道。 南楚枫轻笑,“二丫头,且抬头瞧瞧谁来了。”南楚杉轻啧一声抬眼,正见萧予戈带着点笑意望着他,而后将目光迁移至他身旁之人,“姜昴?你与大人的事还未谈完?”姜昴疑问道:“是南二妹么?在公堂上只匆匆一瞥,如今竟长得这么标致,果真是女大十八变。” “寒暄的话稍后再谈。”南楚杉说,“大哥,快些去做事。大人,方才下属城镇送来上月财政收支表,我已核查无误,请您终审后签字。至于姜先生......”被点名的姜昴挺直身子,像个等候长官发号施令的小兵,“姜先生且到那儿稍坐喝口茶。”姜昴有些垂头丧气地跟在南楚枫身后走向圆桌。 萧予戈握着公文,心却是飞往对面。南楚枫握着盒子左瞧右看,又与姜昴说上几句,姜昴虽有些爱答不理,但眼神触及不远处一心沉浸于公事的南楚杉,耐住性子回应,随后冷着脸接过南楚枫递来的盒子,又在腰间摸索一番,翻出三四根银针开始往锁眼试探。那锁眼如同有生命般,不住将银针推开,姜昴索性将四针绕成方形,一道扎进锁眼,这回锁眼不再吐回,他便试着开盒,只听连续四声脆响,银针飞落在地。 萧予戈当即将目光放回收支表,且伴随一声轻叹,南楚杉伸手摸了下不知何时跳上她桌头的小肉干的前爪,继续写送予各商户的回复函,南楚枫无奈掩面,轻轻摇头。 “开了。”姜昴面上依旧淡漠,这手却是极快地掀开盒子,“《梦川集》?” 南楚枫先他一步取出蓝底书籍,随手翻了翻,虽说部分纸张已然泛黄,字迹却还是极为清晰,不像是被长期浸泡在井水的物什。 “大人,你确定没有被美色所欺?拿了个赝品回来?”南楚枫笑问。 萧予戈签下两个名字,起身走近,微恼地抽走他手中的书,方掀至扉页,整个人就如同被雷打电击。 “这是,这是本官父亲遗失的那本。”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动起来,握着书本的手紧了又紧,将约食指厚度的册子压出一道半深不浅的褶皱。南楚枫起身一观,只见扉页下部列次写着‘永雅’、‘永武’、‘永乐’,笔迹自稳重向青涩递进,应是三个不同年纪少年的手笔。 “那大人是其中哪一位?” 萧予戈当即回神,合起书本,“自然是老二永武,南大哥何有此问?”南楚枫坐回原位抿了口茶,“不过好奇而已。因我瞧大人的模样,似乎不像是将近而立,反倒才至弱冠。” “许是南方小城养人。”萧予戈说。 南楚杉搁笔走到桌边,问道:“带锐器没有?”话无所指,但南楚枫很快抛给她一把匕首,她举起刀一把扎进盒子,盒内木板裂出一道缝,露出点金黄色,她倒扣盒子,拆走薄薄一层木板,听得叮当作响,几枚圆金板叠落而下。 “‘建鸿三十五年所造’。”南楚枫念出上头有些磨损的字样。 建鸿三十五年?萧予戈眼前闪过几个散碎的片段,怎么会,怎么会正好是这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楚枫半掉马,萧予戈半掉马,姜昴全掉。 目前已进入大主线开端部分,接下来与之相关的人物也会悉数登场,敬请期待~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速之客 建鸿三十五年三月,北都所掌事萧氏瑾怀,勾结亡国叛将武竺笙起义未果,革职打入天牢待审。时年六月,萧瑾怀叛国罪坐实,一干涉案人员定于秋后处斩。 萧予戈合上卷宗,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目光有意无意地触及桌上的金饼。这究竟是警告还是提示?还有阮老爷生前那些话语,又是因何脱口而出?那些疑惑浪般一层又一层打来,就像是要将他吞没。他仰倒在椅背上,抬手挡住自己的脸,但暖阳却还是漏过指缝打在他的眼上。 “大人可是累了?” 萧予戈放下手,见南楚杉端了个托盘进来,回道:“本官只是在想事情。” “大人中午只用少许,我自作主张做了点汤团。大人若是不弃,且来吃点罢。” 萧予戈起身过去坐下,接过南楚杉递来的汤匙,“辛苦师爷了,先坐下罢。”南楚杉在他对面落座,“知大人爱吃甜,我就多放了点红豆。” “多谢。”萧予戈往嘴里送进一口,混着红豆的团子香甜软糯却不粘牙,嚼上几口就自然而然地顺着喉咙滚落到肚里,升腾起一股子暖意。 南楚杉道:“大人方才在读什么?我瞧着像是旧年案卷。” “在读萧氏那起案子的记录。” “这起案子,”南楚杉顿了顿,“大人可愿听我拙见?” “师爷但说无妨。” “叛国为大罪,岂能三月定乾坤?且照依我多年所见,这等陷害忠良之事并非首例。” 萧予戈又咽下一颗丸子,“虽仓促了事,却也是足以将我萧家从五大世家中除名的大案。” “大人难道不想为父翻案么?平白蒙受这样的大冤屈,萧大人九泉之下定然无法安稳。” “所以本官来了。”他放下汤匙,望向南楚杉的目光灼然,“你会帮我的罢?” 南楚杉道:“师爷之责便是辅佐大人平冤案,定清白。” “好。”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南楚杉问得有些谨慎,“是萧永武,还是萧永乐?” “永武,永乐,于师爷来说有差别?” 南楚杉沉默半晌,轻轻摇头。 “既然如此,师爷又为何有此一问?” “大人既为永武,那阮鹏涛又为何冲你喊出‘永乐’?我对此事始终抱有疑问。” 萧予戈道:“你可曾被他人认成楚柳?”南楚杉点头,“拜年时不常走动的亲戚会将比我高些的楚柳认成姐姐。” “同理。本官比永乐看着年轻,自然就会被认错。恰如南大哥昨日说的,本官已二十有五,但看着却像个刚及弱冠之人。” “依大人所言,你是萧家次子,而非幺子?” 萧予戈点头。 骗子。南楚杉在心里轻骂一句,但面上却是并无多大波澜。 南楚杉端盘进厨房清洗,萧予戈则回原位继续查阅公文。入秋后,无论是环海的商户还是邻边的县城都爱送些客套的信函来,南楚杉前几日已处理大半,萧予戈见她终日伏案,主动提出分担剩余的部分。 提笔回了几封,这南楚柳捧着一牛皮纸袋的糖炒栗子进来,身边还跟着系好金铃的小肉干,一人一猫都在桌边落座。 南楚柳往嘴里丢栗子,又分给小肉干一点,说道:“难得不见姐姐埋头,大人却又开始奋斗,真是有趣得很。” “若掉了沫子就清理一下,省得挨你姐姐训斥。” “二姐才舍不得,她最疼我。” 萧予戈继续写回函,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本官么?又或者,只是想在这儿吃栗子逗猫?” “任小雨开口了。” “说了什么?”萧予戈沾墨,写完最后几句,“葛家小姐近日遇难,她可是知情人?” “她说是葛老爷动的手。” 南楚柳简明扼要地将任小雨所言之事告知,这葛小姐闺名惜芸,素日常与环海几户商贾之女交好。某日,几位姑娘互生奇想,盘下个店面开了家书铺。 “是因书铺利益分配不均而导致姐妹反目?” 南楚柳皱眉,“大人真觉着女儿家之间的友情这般浅薄?” “本官只是随口一问。” “这书铺的分红是依着诸位姑娘前期投入的资金分配,账目清清楚楚,每年还缴纳一大笔税银。在大人还未上任前,每年年底姐姐都会作为县衙的代表前去参加商户大会,她们的书铺已连续多年被评为‘环海县最佳商户’。” 萧予戈拿过新的宣纸,“你说了半天,本官还不知任小雨口中的‘杀人了’究竟指的是什么?” “若不是大人忽然提起银钱一事,我又何须多言?这任小雨说,她那日路过花园时见到葛老爷父女争吵,葛老爷手里还举着个大石头说要打死葛小姐,她一时惊慌便跑了出来。” “她并未亲眼目睹杀人经过?” “是。”南楚柳剥开新的一颗,一半喂给小肉干,剩下的塞给自己,“但按照君染姐的验尸结果,葛小姐确实是死于硬物撞击。” “凶器为何物?” “似乎是石头、板砖一类的重物。”南楚柳指起半边脸颊,“可是要请葛老爷与苏秀才来衙门协助调查?” “苏秀才又是谁?你说话怎么总跟倒豆子似的?” 南楚柳似笑非笑,“同样的话,姐姐也曾经说过。至于苏秀才,他是葛小姐的相识,二人曾互换锦帕,私定终身。这葛小姐正是在要与苏秀才私奔时被父亲撞见,这葛老爷平日里倒是通情达理,对女儿的事是睁一眼闭一眼,已快有默许之势。” “但苏秀才应试多年却还是个秀才,又不肯接受葛老爷提出的行商提议,整日就知道扒着书瞧。不是隔三差五地给葛小姐写酸诗,就是在寺里与僧人们吹牛皮。疼女如葛老爷,又怎会将女儿托付给这等无大用之人?” 萧予戈在纸上落款,问道:“他与此案有大联系?” “他也是嫌疑人之一。”南楚柳把牛皮纸叠成方正的豆腐块,搁在桌上让小肉干垫爪,“我到葛府问过,有下人说曾在花园附近见过苏秀才身影,他神色慌张,像是怕被人发现。在他离开不久,花匠就在园子里见到葛小姐的尸体。” “两个都请来罢。” “王九应当无事,请他走一遭罢。” 南楚柳道:“他跟着姐姐上街买东西了,其余几位倒是在。” “吴玺或嘉海,你挑个带去罢。” “遵命。” 这刚说到周嘉海,周嘉海就马不停蹄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大人,南三姑娘,出大事了!咱们的师爷在闹市上与人打起来了!” 南楚柳当即拍桌起身,“敢在环海县跟我姐姐动手,他是活腻歪了吗?是哪个不长眼的地痞流氓?” “不,是位姑娘,而且萧卫也在。” 萧予戈赶忙过去,“嘉海,他们在哪里?快些为本官带路。” 街上的情景与昔日杨秀才二人的相似,围观的百姓同样是将前路围得水泄不通,这回无人呼喝,见着萧予戈这身官服,边上的群众便后退让道。 萧予戈只疑惑一瞬,很快回神带着南楚柳和周嘉海往中心去,这回依旧是剑拔弩张的场面,不过与那日截然相反的是,萧卫充当的是劝架的角色。 “光天化日,师爷怎知法犯法?”萧予戈这话一出,南楚杉的拳头稍稍有点放松,可很快回道:“她掀翻了赵老二的摊子。” 萧予戈这才发现,不远处一大堆香干散落在地,赵老二弯身在担边愁眉苦脸,于是抬眼望向始作俑者,不由得一怔,“郑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郑栖昱微笑,“永武,好久不见。” 赵老二忍不住哭诉,“即便是大人的熟识也不该不由分说地掀我的摊子啊!”郑栖昱朝他作揖,“这位大哥,我并非故意为之,只是先前孩童顽劣,将我撞到你的摊前,这才不留神掀倒你的货品。你可以说个数,我让我的随从给您赔款,您看如何?” 赵老二道:“钱倒是其次。我想请各位乡亲们评评理,何以这位小姐的随从上来就给我一个大嘴巴子?”说着,他指指自己的脸,“大家瞧见了吧?有五指印。南师爷问他缘由,他又直接冲师爷动手,方才可是有乡亲看见了吧?” “有,我看到了,是他突然动的手。” “对,就是他。而且我还看到他打赵老二了,怎么主人客客气气的,手底下的人这么凶恶?”百姓们你一言我一句,闹得萧予戈耳边嗡嗡作响。 “既然如此,赵老二,你可是要告他无故伤人之罪?” 赵老二眼珠子来回转了几下,诚恳道:“状我是不告的,就是想讨个说法。” “这位先生,”萧卫在一旁提醒,萧予戈很快纠正,“这位柳先生,你因何缘故要对赵老二动手?” “他碰了小姐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这般登徒子之行岂能放任?” “我平时拽人拽习惯了,哪里知道这位小姐动不得。” 南楚杉无奈,“这小姐是位外来客,自然受不得你那些‘习惯’,你这打挨得着实无错,反而还得向这位郑小姐陪个不是。”郑栖昱忙摆手,又令柳先生取来荷包,掏出一锭银子递上,“赵大哥,这笔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赵老二踌躇,见南楚杉点头,这才伸手接过,说道:“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这乌龙戏进入尾声,边上的百姓部分去帮赵老二收摊,余下的忙各自的事去,很快只剩下萧予戈一行人。 “姑娘好身法,不知师从何门何派?”柳先生抱拳,如是询问南楚杉。 南楚杉道:“我娘教的打狗拳法。” “……” 萧予戈眼见柳先生笑容僵在嘴角,就打起哈哈道:“郑小姐一路前来应当辛苦,先到衙门歇脚喝杯茶罢?” 郑栖昱连着眼睛都填满笑意,“永武盛情,却之不恭。” 作者有话要说:  高估了自己的手速,昨天的小粉花木有了!哭泣!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杉 2个;江户川虾酱、仙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珠沉玉碎 萧予戈听她这般说,却是悄无声息地略微别过头,恰见南楚杉饶有深意地望着郑栖昱,心里隐隐浮起一团古怪。 回县衙前,萧予戈轻声嘱咐周嘉海去葛府寻人,周嘉海领命走开。郑栖昱瞥一眼他的背影,笑道:“这环海县倒真是个舒适的地方。”萧予戈道:“郑小姐此番出门,何以不曾知会府内?这萧,胃因此担忧不已,还连着失眠好几夜。” 萧卫心道,我睡不着是因为屋外树上仍有秋蝉鸣叫。 郑栖昱又是浅笑,“劳萧卫挂心。这回我只想出门散心,本想在回去时给爷爷一个惊喜,不诚想这喜竟全然化成忧。于是来此之前,我已在信驿处寄了平安信回京。”南楚柳退后几步,凑近面色不善的姐姐,问道:“你说这官家小姐好好的京城不待,偏要跑到咱们这个小地方挤一挤,图什么?” “图自在。” “可我不大自在。” 南楚杉微笑,却是不言。 穿过这条街,远远能瞧见县衙匾额时,萧予戈这才说道:“郑小姐应当还没有寻得住所罢?萧卫,且领郑小姐往‘云客天’去。”云客天是环海县内最好的客栈,离衙门约摸两条街,萧予戈这话一出,南楚柳下意识看向南楚杉,对方微蹙起眉头,似在思索。 “住店的事倒是不急,我原先已托人订好房间。本想请永武带我在城中四处转转,但见你依旧官袍在身,便不多打扰。”说着,偏头对柳先生道,“舟车劳顿,我有些乏了,送我去歇脚处罢。”柳先生得令,想到什么对萧卫道,“小姐与我住在城里的‘青永坊’内,若得空可来喝杯茶。”言毕,跟着郑栖昱走远。 见他二人身影渐行渐远,南楚柳开了口,“原来传闻中那位包下‘青永坊’的贵客就是她。” “青永坊是何处?本官只闻名,不曾前往。” 南楚柳道:“青永坊内多为声色之所,入内的皆是城中或外地的富商巨贾,有时还有高官贵胄。至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是决计不会往那儿跑的,那里一颗花生米就抵得上赵老二好几担香干钱。” “本官袖内只余秋风,自然是去不了的。” “大人是环海县的父母官,若出现在青永坊,于他们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只是这声色犬马的日子,多半还是要避开的好。”南楚杉撂下这话,自顾自地朝前走。 萧予戈惑道:“师爷莫不是还在为方才的事气恼?”南楚柳睨他,“姐姐才不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大人可知今日是何时?” “已是月初。” “既然是月初,那就对了。我姐姐每逢月初心里总是不甚痛快,其中缘由大人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总之莫要在这几日闹出事来,省得白白挨训。” 萧予戈似懂非懂地点头。 说话间,三人已至县衙门口,南楚柳要回万事屋取物,拐道而去。萧予戈凝望她的背影问王九,“这南家姐妹向来如此么?” “大人这些日子与师爷朝夕相处,难道还未摸清她的性子么?咱们这位师爷看着还是个小姑娘,这心里可比我们这些汉子都还硬实,更别提她那拳脚功夫。不是我王九吹牛,放眼望遍整个环海县,能打过南师爷的不出这个数。”萧予戈见他举起三根指头,心道,这南师爷竟这般厉害么? “至于这南三姑娘,大人也瞧见了,性子直爽,有什么就说什么。心眼很好,就是有的时候容易得罪人。听说早年间常惹是生非,南师爷这才遣她去打理万事屋事务,久而久之,这脾性就变得温和些了。” 萧予戈又问,“这万事屋是何人所设?又因何而设?” “是南夫人的手笔。夫人出嫁前是十村八店有名的讼师,嫁于南大人后依旧在公堂上口若悬河,但自打有了南先生,夫人便鲜得空闲打官司,但心中还是时时惦念有冤难审的百姓,于是就跟南大人合计建立了万事屋。” 萧予戈点头,赞道:“南夫人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书房的凳子还未坐热,周嘉海禀报人已带到,现在衙门口待命。萧予戈瞄向南楚杉,后者已然停笔起身,他也跟着站起,由周嘉海引领往公堂去。 葛老爷与苏秀才跪在堂前,大气不敢多喘一声,萧予戈翻看桌上公文,挥手招来萧卫,轻问道:“怎么没有仵作房的记录?是被遗漏了么?” “说是稍后亲自送来。” 萧予戈直起身子,萧卫随之退回原位,惊堂木响,例行的喝问接踵而至,因二人俱属被告行列,就依照年纪大小回话。 “大人在上,草民葛建征,家中行五,相熟的人都称我一句葛老五。请县太爷大人定要为我的女儿惜芸做主,惩治这个杀人凶手。”他抬手指着一脸苦闷的苏秀才,“若非他甜言蜜语利诱,惜芸怎会这样早就失了性命?” 萧予戈严肃回应,“葛小姐之死本官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苏秀才,轮到你了。” “大人万安。”苏秀才俯身一拜,低着头开始做自我介绍,嘚啵嘚啵地说了好一大通,如若不是南楚杉出声阻止,恐怕他还要道出自己四舅幼年掉土沟之事。 “你只说自己与葛小姐相识的经过便是,旁的切勿多提。” 苏秀才拢拢袖子,许是弯得有些累了,便稍稍抬起点身子。似乎越来越觉着难受,索性就学葛老爷的样子,挺直后背面对堂上人。 “小生与葛小姐是在书坊中相识,只一眼就觉天雷勾地火,此生非她不娶,而葛小姐亦是如此。因葛府家教甚严,小姐与小生并无做出任何超乎礼法之事,许多时候都是托小姐的贴身侍婢彩芜来去书信。” “小女向来循规蹈矩,一定是受你唆使,才动了私奔之心。”葛老爷停在膝上的拳头泛白,言语间也蕴藏几分怒意。 苏秀才忙道:“倘若不是葛老爷你强行要将小姐嫁予他人,小姐又怎会冒这样的险来请我带她离开。”他冲萧予戈作揖,“小生自知能力不足,连自己温饱都快成问题,自然不敢再让小姐与我受苦。所以,那日才会大起胆子偷入葛府找小姐详谈。” “葛老爷,你既指认苏秀才犯下杀人重罪,可是有人证物证?” 葛老爷连连点头,“小女的侍婢彩芜和青荽都能作证。” “她二人可随你前来?” “是是是,就在外头等候。” 萧予戈轻笑,“但本官这儿也有证言指认你为杀人凶手。” “这,这怎么可能?”葛老爷的脸色白上三分,“我怎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这样的狠手?” “黑白与否,待人证上堂便知。” 彩芜、青荽、任小雨三人列成一行,跪在葛苏二人身后。萧予戈问话时,三人分作两个阵营,均有自己的说辞,且极为真诚。 萧予戈听完,再度唤来萧卫问验尸的事,萧卫心里也是疑惑,便请缨前去问询。 南楚杉完成目前的记录,对萧予戈比了个手势,萧予戈起初有些不明所以,但眼神触及任小雨,倏地了然。 “任小雨,你方才说是在何时见到老爷与小姐争吵?” “戌时。” 萧予戈看向彩芜和青荽,“府内花匠是在何时发现的尸身?” 二人异口同声,“未时一刻。那时日头仍烈,我们绝对不会认错人。” “你们在未时见到葛小姐的尸身,而同日戌时,任小雨又见到小姐与葛老爷争吵。任小雨,你见到的是鬼怪还是?”任小雨垂头不说话。 彩芜陡然咦了一声,萧予戈问及缘由,她恭敬回道,“民女只是觉着有些奇怪。” “因何奇怪?” “我们出府时还见过冬雨,她说自己要去陪刘婶去邻镇买东西。而且,她今日穿的也不是这件衣裳。” 萧予戈微讶,正见萧卫进来,接过他递上的报告,粗粗阅过一回,问道:“苏秀才你的确是在巳时二刻离开的葛府?”苏秀才用力点头,“葛府的门房能为我作证。” 在外听审的周嘉海悄然退出,很快带回一名小厮打扮的青年。青年入堂介绍说自己是葛府的门房,可以证明苏秀才的话为真。 “这日除苏秀才外,可还有其余外人入府?” 门房赶忙回应,“小人盯得牢牢的,就苏秀才一人来往。” 萧予戈点头,“青荽,你说小姐当日神情有些奇怪?是怎么个奇怪法?” “小姐难得在房里用饭,而且还不让我们侍候。且我们在收拾小姐的遗物时,发现小姐房内少了不少珠宝首饰。” “葛小姐是在门内传话?” “不是,是在我们送上绣布和针线时吩咐的。” “那时为何时?” 彩芜与青荽面面相觑,“巳时,巳时三刻。” “此案,本官心中已然有数。”说着,他拍响惊堂木,“葛老爷,苏秀才,你二人无罪,速速离去。至于彩芜、青荽、任小雨三人涉嫌作伪证,押下待审。” 彩芜三人磕头,连声喊大人开恩,这葛老爷却是皱起眉头问道,“那小女究竟因何而死?” 萧予戈令他二人起身,又让萧卫将报告和物证递给他们,“齐仵作验尸后发现,葛小姐除前额有硬物撞击的痕迹外,并无其余外伤。苏秀才离府后,葛小姐还能当面吩咐侍婢,即证明苏秀才并非杀人凶手。而葛老爷,据你所言,当日因外出参与宴会,亥时才返回府中,自然也不是凶手。依照报告上的陈述以及本官的推断,葛小姐的死极大程度上是个意外,应当是着急赴约,被路上的石子绊倒,撞上花园池塘旁的石块,失血过多而亡。” 葛老爷捏着报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顿时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的苏秀才也是频频抬手拭眼。 “至于彩芜,青荽,冬雨三人,因在公堂上作伪证,暂且押入大牢待审。” “退堂!” 衙役们带彩芜三人退远,苏秀才与周嘉海一道搀扶哭得像个泪人的葛老爷离衙。南楚杉停笔等墨干,见萧予戈要离开,出声叫住他问道:“葛小姐的案就此了结?” “目前看来,她的死的确没有多少他杀的可能。但,这起案子还没有结束。”他从袖间抽出一张纸交到南楚杉手中,“师爷见多识广,应当能辨出真伪。”纸上墨迹清晰,像是近日写就,南楚杉扫视一眼,回道:“确为典当行的票据。” “师爷且再仔细看看。” 南楚杉重新聚精会神,惊道:“葛小姐手中也有一支镂金藤团粉珠钗,这会是巧合么?” “世间何来这样多的巧合,不过都是粉饰的必然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改编自clamp团队创作的日漫《xxxholic》。 原话为:世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侃、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君入瓮 这晚饭还来不及吃,就有人匆匆来报案。在堂前见着来人时,萧予戈和南楚杉对望一眼,她不是正在地牢里么?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大人,我听他们说我被下大狱了,这是真的吗?”女子双手交握,紧紧地垂在身前,“是因为我从临洋过来做工么?可我是在禁令发布前来的,带我前来的大姐可以为我作证。” 萧予戈试探性地唤道:“任小雨?”女子回应,很快改口道:“我现在在葛家做工,大人还是叫我‘冬雨’罢。” “你听谁说的下狱一事?”南楚杉问。 冬雨怯道:“是葛府的侍婢姐姐们,还说彩芜和青荽两位姐姐也被关押了。” “何时听来的?”依旧是南楚杉的声音。 “是两刻前。” 两刻前?萧予戈满腹疑云,一刻前刚有狱卒前来禀报彩芜三人的情况,难不成这位冬雨有移形换影的神通? “冬雨,你认识我么?” 冬雨瞧着南楚杉好一会儿,“您是南师爷吧?我在临洋县听过您的名号,您在我们那儿可是这个呢!”她高举起大拇指,“要说认识,我们临洋县的人可都认识您。”萧予戈心说不对,引她走到一边,又让人搬了张椅子来,冬雨起先有些推脱,但架不住萧南二人热情,坐下后有些不甚好意思地问道:“你们是要给我吃玉米?” “什么玉米?县衙今晚只有地瓜。”萧予戈说。 “我们那儿有句土话‘送大棒前先给根玉米’,大致意思是,在告诉别人坏消息前先要给他尝点甜头。我现在觉着,大人与师爷就是在给我吃玉米。” 萧予戈摆手,“冬雨姑娘误会了,我们只是想请姑娘解疑而已。” “大人请说。只要是我知道,一定都告诉大人。” 萧予戈抛给南楚杉一个眼神,对方波澜不惊地发声,“冬雨姑娘,本月初二戌时,你在何处?” “初二?”冬雨认真思考,“那日我与阿清婆还有几位长工姐姐去郊外烧香,回来后就得知小姐丧命。我那夜睡不着,还让同屋的姐姐陪我睡觉,她还给我说了个故事。我想师爷应当也听过罢,就是县里一直流传的狐狸娶亲的故事。” 初二烧香?萧予戈心里有些纳闷,不该是初一十五么?这环海县怎就这般特立独行? 南楚杉点头,“这故事我自小便知。”又随意问了几个看似紧要的问题,随后就放冬雨回去。冬雨出门前再三确认,南楚杉微笑颔首,示意她能离开,还叮嘱她路上小心注意脚下,冬雨连着应了两声,兴冲冲地往来路去。 萧予戈倚在门边,双手环胸,望着她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这才说道:“你信么?冬雨的话。” “大人呢?” “本官相信。但牢里那位,本官却是有些迷糊了。” 南楚杉笑,“恐怕对方另有所图。” 晚饭过后不久,牢头依着吩咐提任小雨来书房,萧予戈思索良久,还是决意屏退屋内所有人,只余他们两人。南楚杉面色不善,却还是跟牢头出去,顺手带好门。确定脚步声远去,萧予戈放下卷宗走过去令她坐下,又沏好一杯茶推近,公事般笑问道:“任姑娘,打扰你歇息,真是不好意思。”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人就不怕传出流言蜚语。” “本官自认与姑娘清白得很。” 任小雨笑,“若是我让大人不清白了呢?大人应当知晓,女子的名声忠于一切,断然是不会被拿来顽笑。”说话时,她余光掠过窗边一眼,面上笑意加重一分,这衙门的猫果然不生分。 “毁了名声,对任姑娘而言并非好事。”萧予戈含笑握住手中茶杯,“不过,若是换成男子,大抵无碍。” “大人什么意思?”话音刚落,任小雨只觉脸上一湿,萧予戈竟将茶水统统泼到她脸上,好在茶水偏凉,不至于烫伤。正想发难时,就见萧予戈指指她的脸颊,“皮掉了。” 她冷笑眯眼,索性破罐子破摔,自下而上连着头皮一道撕下,随手丢到地上,萧予戈低头瞧了瞧,居然是完整无损的人/皮/面/具,再看对方面容,是张年轻秀气却又令人记不住模样的男子脸蛋,因问道:“永武斗胆询问阁下名姓,可是在江湖道上混迹?” “智桥。” 萧予戈微怔,“阁下为何扮作任小雨的模样以身犯险?难道不怕本官将你治罪?” “我与大人不是初次见面。大人可是记得当日曾答应过我,若我有冤来投,你必审判。” “你,你是那日的黑衣人?你想与本官报什么案?” 智桥似笑非笑,“我要报的可是大案。大人可敢审理?” “本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有何不敢?” “这话说得真是感天动地。”智桥鼓了两下掌,“既然大人允许,我便说了。”萧予戈比出‘请’的手势,智桥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草民要告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萧予戈点点自己的鼻尖,笑意更盛,“你要告本官什么罪?” “欺君。” “这可是杀头大罪,本官还未愚蠢到这般地步。”萧予戈重新续好茶,沉静饮下一口,“况且智桥先生应当知晓,诬告朝廷命官同属大罪,重者可判流放之刑。本官权当方才什么都没有听到,智桥先生还是同我说些正经话罢。” “那我便与大人说个故事罢。许久之前,有一户世代耕田的农家,男人每日晨出晚归,兢兢业业地守着自己的田地,期盼它能够丰收,好养活自己的家人。可是好景不长,这名农夫被人举报说是跟着邻居一道昧下地主家的金子,还打算一走了之,这地主自然不肯罢休,将他二人告到公堂上,大人觉着,这起官司会如何判决?” “自然是将诬告者绳之以法,换这位农夫及其邻人的清白。” 智桥摇头,“结果恰恰相反,这举报人与审理此案的官员沆瀣一气,硬是判了农夫和邻人重刑。而农夫之子听闻此事,决心要为父亲翻案,但因着人微力薄,加之对父亲不利的流言越来越多,竟寻不到一个帮手。大人觉得,他会如何做呢?” “本官不知。” “说来我也颇为震惊。这位少年竟冒了兄长之名上京赶考,后来高中状元,成为一方长官。” 萧予戈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结果。那这位少年可是成功为父洗刷清白?” “此事恐怕只有少年自己才知。” “少年的事暂且搁在一边,毕竟与眼下相去甚远。”萧予戈清了清嗓子,“智桥先生,可否告知本官,你为何要盗取易大人府中宝物?且盗取的又是何物?” “自然是件好东西。”智桥笑得意味不明,“正是多亏有它,我才能确定自己的推断。” “哦?竟有这样神奇之物?” “此物大人也见过,就是那条大黄狗。” 萧予戈垂在身边的左手不自主地紧了紧,手上的伤分明已经痊愈,如今却又开始隐隐作痛。 “大人可要治我的罪?” “你犯下多起盗窃罪,所盗之物价格皆是不菲,本官自然要将你捉拿归案。” 智桥指尖摩挲光滑的青瓷杯,“若大人真想将我定罪,我身处的不会是书房而该是公堂。说到底,大人还是想放我一马。” 萧予戈道:“你为本官提供过线索,于情于理,本官都要还你这个人情。” “我听不懂大人的意思。” “那封举报阮家买药的匿名信是你写的罢?虽然字迹刻意被丑化,但还是与你先前寄出的预告状相差无几。” 智桥道:“大人不愧为北都所前掌事之子,观察的确入微。” “你走罢。下次再见,本官不会轻饶。” “走之前,我要提醒大人一句,常在河边走,怎可不湿鞋,大人还是早些离开这淌浑水。”说罢,他启窗而出,身影轻如飞燕,跃过几个屋顶后便不见了踪影。 萧予戈望着无边际的夜色好一会儿,才伸手关窗,转头时恰扫见对面人影退开,眼里霎时浮上一层杀意,但又很快消失殆尽。 南楚杉若有所思地行走着,不留神撞翻对面人,赶忙道歉。 来人疑问道:“姐,你怎么了?很少见你这样恍惚过,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只是在想些事情。”南楚杉干巴巴地扯起嘴角,“对了,你不是在万事屋里查粉珠钗么?可是有什么发现?” “要是没有发现,我敢在你眼前乱晃吗?吃饱了撑的。”南楚柳自怀里摸出个布包,里头装着两支一模一样的粉珠钗,说道:“左边这支是我托萧卫去当铺赎回的葛小姐购买的珠钗,右边的则是蓉香购买的那支。” 南楚杉蹙眉,“先前不是说她的首饰都不翼而飞了么?这又是从何处得来?” “是有人在郊外的山上拾到后送至万事屋的。” “我瞧着并无什么差别。”南楚杉自个儿的首饰不多,且自打小时候摔坏过娘亲的金钗后,她便对这等制作精巧的珠宝玉饰敬而远之。 南楚柳道:“起初我也是这般想,直到大哥告诉我他一位江湖朋友的传信方法后,我便发现其中的端倪。” 只见她先拿起葛小姐那支搁在腿上折成两半,在南楚杉无奈的目光下,又折断另一支,将二者的断口递上前,“姐,你现在能发现不同了吧?” “蓉香这支腹内中空,似乎可以藏匿书信。” “但依着形式来看,其中的东西定然已被人取出销毁。” 南楚杉抿唇,握着两支珠钗的手收得极紧。 作者有话要说:  智桥:直接一杯茶泼过来,我不要面子的吗?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新文预收—————— 古言新文:《吃垮将军府[重生]》 文案: 程君顾与辛琰当了三年相敬如宾的夫妻,因卷入皇子夺嫡之乱,遭满门抄斩。 行刑前一晚,连日沉默不语的辛琰忽然对程君顾说,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想为你亲手做顿饭。 紧接着,程君顾竟意外重生。 重活一世,程君顾步步为营,避开曾经所有的错误路线,但事情却逐渐脱离她的掌控,走向更为奇妙的道路....... 程君顾:明明说好要逆袭,这个剧本似乎有点不对头?还有,夫君你怎么又来投喂? 辛琰:阿顾之愿,刀山火海,必为之达。 痴情温润腹黑将军VS聪慧大胃友善女官 ☆、秋日祭典 珠钗的事经萧予戈准许,全然交由万事屋调查, 调查费用依照往常规矩统一在月末结算。 这日, 听完牢头的日常汇报, 萧予戈离位去厨房喝水。刚跨进门就见南楚杉站在灶台前发愁,出口询问缘由,南楚杉一惊,须臾后才道:“我在等小顺的材料。”说着,探头瞧外边的天色, 轻道一句糟糕。 “我还不饿,这晚饭可以晚些再做。” “不是晚饭。” 萧予戈不解,南楚杉双手环胸,背贴墙壁, “大人有所不知, 今日是环海县秋日祭的开端。” “秋日祭?是要上山祭神还是举办花灯会?京城的猜谜会倒是让我心驰神往。” “皆有。今夜要上山祭拜狐仙, 可供奉用的糕饼我却还未完成。”南楚杉紧咬下唇,凝望不远处排列整齐的面团。 萧予戈问缺了什么, 她回说红豆。 “是用在我那碗团子里了么?” 南楚杉摇头, “是我自己的疏忽。” “我能帮你做什么吗?”萧予戈挽起袖子走近,“譬如将面团捏成小肉干的模样?” “狐狸吃猫?大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南楚杉轻笑,“但祭狐仙的糕饼还是由女子来做罢。” “怎的?师爷不信任我?” “并非不信任, 不过是遵守长久以来的规矩罢了。” 萧予戈问道:“与冬雨说的狐狸娶亲有关?”南楚杉点头,“大人听过这个故事么?” “不知。” “既然小顺还未回来,我便给大人讲这个故事吧。”她脚尖一勾,拉来小木凳, 等萧予戈坐下,自己也顺势在他对面落座。 “这是我娘亲与我说过的睡前故事,年代尚不可考。” 相传在许久之前,环海县还只是个小渔村,这儿的人世代以捕鱼为生。但在某一年,不知是天劫还是人祸,小渔村的村民忽然发现,他们再也捕不到大鱼,海里现存的都是鱼卵或只有婴孩小指般的小鱼,只得等待它们的成长。 但放鱼儿们一条生路,就是在把自己逼向死路。在之后的日子里,不断有村民死于饥饿,且还发生夜晚偷掘坟墓吃肉的事情。 而环海县每年定期供奉的狐仙则是后山大山洞的主人。相传它变化万千,将要位列仙班,又有人说它没什么修为,就是只小狐狸。真真假假,众说纷纭。 山上的野果、树皮消失殆尽,村民们便将主意打在狐狸洞上。这山洞虽大,但村民们回回都扑了个空,除石子、沙土外再不见其他,只得打消这个念头。又过去些日子,渔村里残余的生者越发减少,此时,一名少女见妹妹饿得开始吃地上的草,便铁起心决意再探一次狐狸洞。多番来返,均是无果。 就在这户人家决意放弃时,少女忽然提回一只彩尾鸡,母亲杀鸡煮汤,让剩余的村民暂且又多活几日。随后一个月,少女时常带回吃食,有时是野兔野鸡,有时是地瓜花生等物,直至冬去春来,村民再次捕得可食的鱼方止。日子一天天迁回正道,可就在某一日,少女失踪了…… “师爷,我把红豆买回来了。”小顺爽朗的声音由远及近。 萧予戈略微扫兴起身,让位容他进来,南楚杉接过他手中小罐,倒出红豆开始淘洗及入蒸笼。小顺偷偷咽了口唾沫,“我刚才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事。本官不过是与师爷闲话家常,时候不早了,本官回书房继续看公文。” “大人慢走。”小顺丢完这话,凑到菜篮前处理晚饭所需食材。 萧予戈停在门口望了一小会儿,这才拔步离开。 小顺咔嚓咔嚓地切起大白菜,问道:“师爷方才在与大人说什么?我怎么瞧着他似乎不甚喜悦?” “水喝多胀的罢。”又抬眼看罐子,“这似乎不是县衙里的东西。” “今日许多人都挤着抢红豆,我去得晚什么都没捞着。回来时恰巧遇上汤婆婆。她听闻师爷要做红豆饼,二话不说就到家里取了一罐给我。” 南楚杉心里淌过一丝暖意,说道:“等饼熟了,你挑些送去给婆婆,正好也把罐子还她。” “好。” 南楚杉依旧在厨房忙活,晚饭桌上只剩萧予戈和小肉干。萧予戈草草吃进几口,安置好吃饱的小肉干就往厨房去。适逢南楚杉挎食盒停在后院小门前,于是萧予戈快步上前启门,与她一道出去。 “大人不是向来不信神魔鬼怪一说,眼下又为何与我同行?”南楚杉话里带笑。 萧予戈一本正经回答,“我想听故事。” “待我回来不也可以?” “我性子急。” 南楚杉轻摇头,正欲开头,只听远处什么东西嘭地炸开,霎时亮如白昼。 “祭神开始了?”萧予戈问。 “不,只是提醒罢了。”话虽如此,她的步子却是加快两分。 祭狐仙的山与先前发现婴骨的相隔,脚程却比它减少许多。借助山路两旁的灯笼,萧予戈清晰地望见前头清一色盛装打扮的女子,不禁将目光投回身边从头到脚毫无变化的下属,“师爷你,你还真是有些特别。” “我知道大人心里在想什么。但祭神贵在心诚,皮囊不过身外之物。” 狐仙庙立在山腰,熙熙攘攘地围着许多人,然依旧只有萧予戈这一名男子,他悄声发问,“除我之外,这儿还有男子么?” “有。” 萧予戈的眼里跃动起希冀。 “狐仙大人。” “……” “师爷是在揶揄本官?” “这是事实。” 自环海县立祭祀习俗起,这秋日祭拜狐仙的活动就只有女子能参与,但萧予戈属外来人,不知者无罪,想必狐仙大人不会计较。 烟花又在身后绽放,这回伴随着的还有欢快的乐声与腾地燃起的篝火。一群戴笑面狐面具的红衣女子绕着火堆起舞,她们时而摆动雪色长臂,时而又甩起衣摆,晃起纤细腰肢,身姿轻盈,足尖点地,宛若化为人形的火狐,要在眨眼间羽化成仙一般。 “大人走罢。”南楚杉的声音截断萧予戈的目光,他转过头去,被陡然出现的笑面狐面具吓了一跳,抬眼瞧去,又是位戴面具的女子,对方冷冰冰道:“男子阳气盛,恐冲撞狐仙大驾,请您戴上。” 面具罩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但热闹是萧予戈自己想凑的,只得乖乖认命。 庙前整齐排好两列竖队,萧予戈同南楚杉并肩而立,面具少女逐一分发清香,走到萧予戈这儿时,动作略微一停,但很快递上,萧予戈双手接过,继续等待队伍移动。待轮到他们两人上香时,这天又黑下几分,庙内烛火通明,虽说地方不大,但干净整洁,像是时常有人进行打扫。 萧予戈还想细看,忽觉衣袖被人拽了两下,随即跟着南楚杉一道上前将香点燃插/进炉中,又返身回来跪到软垫上,学身边人的模样闭眼许愿。 待睁开眼时,见南楚杉已捏着袖子将一碟精致圆饼轻放到神像前,这饼上的花样似乎是张笑着的狐狸脸。萧予戈悄悄往上瞥,这一人高的狐仙塑像脸上果真戴着与他一样的面具,身形颀长,衣袂翻飞,飘飘欲仙。 “回去了。”南楚杉说。 萧予戈转身就走,猛地被抓住胳膊,“从这里走。” “难道不是该沿路返回?” “这是规矩。”南楚杉重挎起空空如也的木盒,拉他从殿内的小门而出。下山的路同样明亮,但就是冷清许多,加之秋风萧瑟,徒添一股奇异之感。 走出一段路后,萧予戈抬手想摘面具,手腕倏地被抓住,对上同行人的目光。 “还摘不得。”话音未落,面具顺着衣襟啪地落到地上,映着清冷月光隐约现出点诡谲可怖之感。 两人一同低头,南楚杉松手弯身捡起面具,拍去上头尘土,不等萧予戈反应过来,直接摁到他脸上,又踮脚替他系好带子,带着几许命令意味道:“回到城里见到男子之后才能摘下。”萧予戈鼻尖拂过她身上甜甜的糕饼香气,耳尖微微发起红,随口应了两声。 “那故事你还未说完。”稳定好心神,萧予戈开口道。 南楚杉行在山路的步子依旧稳妥,“这个故事还有很长,大人想直接听结尾还是?” “那狐仙是男子,但我记着游选先前在堂上说的是‘狐仙娘娘’,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狐仙千变万化,可男可女,说是娘娘也可。” 萧予戈又问,“那狐火又是什么?” “狐火?”南楚杉指着他们前头女童手中的火把,“大人可瞧见她的动作?”萧予戈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女童将火把举起又垂下,疑惑道:“这是何意?” “这是狐仙大人迎亲时的讯号。而大人在庙前看到的那些女子衣装打扮,则是仿造传闻中那位为妹妹求食物的少女死时的穿着。” 萧予戈道:“狐仙让那名少女牺牲自己拯救全村人?” “我原本也是这样认为,”南楚杉遥望山下繁星般的灯火,“但我娘说,这是双方达成的共识。” “是双赢。” 将至城门时,远远走来个高大身影,萧予戈心道总算能取下面具,就听对方在半臂处低低笑道,“你还真带他去了?” 是南楚枫。 萧予戈忙作揖,南楚枫摆手说道:“分明是我要向大人行礼才是。”他躬身问好,继续道:“大人可是玩得尽兴?” “还好还好。” 南楚杉问道:“大晚上的,你要往哪里去?” “出来散心。你不允许?” “往年的这个时候,你可不爱出门。” 南楚枫微笑,“今时可不同往日。” 作者有话要说:  来章日常缓解一下。 狐狸娶亲和祭神的灵感来自日漫《萤火之森》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天行时气 怎么个不同法?萧予戈还不及问,就听见有人唤他, 于是转过身去。 来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 大人?” “你怎么手上大包小包的?”萧予戈解下面具捏在手里,“难不成你也打算上山祭神?” “祭神?”萧卫睁圆眼睛,又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祭什么神?” 南楚枫上前接走一大半东西,面无表情地说, “青永坊的客人觉着里头什么都缺,到万事屋来下了委托。” 南楚杉眉间登时冒出个‘川’字,“爹建立万事屋是为解百姓之急,不是用来给有钱人玩闹的。若青永坊那位接下来还有什么吩咐, 让她去‘旋风堂’, 那儿接跑腿的单子。”萧卫低低应了句是, 跟在南楚枫身后入城。 “师爷生气了?”萧予戈偏头看抱着胸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南楚杉,对方顾自走路没有回应。停在百雀巷巷口时, 她动动嘴唇, 问道:“天底下的男子都喜欢会撒娇的女子么?” “不知。但我定然不会喜欢悍妻。” 南楚杉扯了下嘴角,“我回去了。大人早些歇息,明日再见。”话里是难掩的疏离。萧予戈点头, 与她在此处道别,平稳往县衙方向去。 王九与周嘉海正站在县衙大门口探头,萧予戈走过去问话,他二人转忧为喜, 迎萧予戈入内。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说的都是祭典之事,快到厨房时,萧予戈疑问不已,“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吃夜宵?本官受不住。” 王九道:“大人受不住也得受,这是规矩。”萧予戈心说这环海县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日后还会不会规定县太爷要定期到广场上跳舞唱歌? “果然在这里,小顺这回可没骗人。”周嘉海笑嘻嘻地端来个碟子,王九顺势按着萧予戈肩膀令他坐下,萧予戈定睛一看,碟内装着的是数个狐面圆饼。难道他们要偷吃祭品?但转念一想,南楚杉做事应当不会这般马虎。 “正好每人四个。”周嘉海说完,往嘴里塞进一个饼,又催促萧予戈和王九快吃。萧予戈接过王九递来的饼,好奇道:“四同音死,不觉着不甚吉利么?” 王九笑,“正因为是‘死’,所以要把它吃到肚子里去。”萧予戈将信将疑地咬下一口,糕饼松软却不掉渣,馅料带着一阵清新的甜香气,似乎不是单纯的红豆馅,因问道:“这里头应当不止一料罢?” “依照传说,还有百合。”王九回答。 百合,百年好合。倒还真是符合‘娶亲’一说。 周嘉海三两下解决自己那份糕饼,垂着身子打了个轻嗝,目光偶然落在萧予戈手边的面具上,惊道:“大人去参加祭典了?”这话问得萧予戈猝不及防,呛得咳嗽几声,半晌后回道:“怎的?本官去不得?” “不是去不得。”周嘉海窘迫地抓抓头发,看上去含羞带臊,“大人是与师爷一道前去的?” “是。” 这回连王九都有些脸红,“真的是师爷?”萧予戈有种下属一齐乱吃药的感觉,生硬地咽下手中剩余糕饼,没多少好气地说,“本官纯粹好奇,难不成连好奇都不许么?” “自然不是,”王九忙摆手陪笑,“就是觉着有些奇怪。” “奇怪?有何奇怪之处?莫不是你们觉着本官会被那狐仙吃了?” 周嘉海支支吾吾老半天,“我听老人们说过,男子陪同女子前去祭拜狐仙,有好有坏。好的是,这狐仙保佑本县女子姻缘,可令两人久久不离;坏的则是,两人日后将临大劫,严重的可致杀身。” 萧予戈闻言,咳嗽得更加厉害,就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整张脸红得通透,“此言当真?” “老人之言,多半可信。”王九道。 萧予戈伸手取来新的一块送到嘴里,听王九和周嘉海继续侃天谈地,心中五味杂陈。待他们聊完,这碟子也空了,便各自散去。临睡前洗漱时,红豆香味萦绕在唇齿间挥之不去,饶是用了几回青盐擦抹,仍残留丝缕,萧予戈放下小杯,用热巾揩去唇边盐粒,走到铜镜前弯身端详。镜中人剑眉星目,皮肤因长年风吹日晒呈小麦,抑或者更深些的颜色,瞧着不像文官,反倒更像是个武将,恰巧能担得‘永武’一字。 他忍不住叹出口长气,永乐与永武,终究不是一路人。 因着秋夜越发寒凉,身上又还是薄被,萧予戈醒醒睡睡,最后还是在天微微有点亮光时,下床梳洗换衣。刚朝外跨出一只脚,就听两只乌鸦哇哇叫地飞过,萧予戈抬眼瞧了半天,带上门踱去厨房。 小顺还未来,厨房里空无一人,角落整整齐齐地摞着小山高的柴火,萧予戈拣了些,顺手取来打火石点燃,又往锅里舀进几大瓢水,盖好大木罩,就这么让它煮着。装红豆的罐子已不见踪影,看来已是交还给汤婆婆,他这般想着,挪来板凳支着一边脸往土灶里添柴。 狐仙会保佑一道祈愿的男女子不分离。他脑海里忽然传出这样一句话。 与师爷么?他望着熊熊燃烧的焰火,忆起昨晚少女眼里映出的落寞。昨夜自己口不择言,是否伤到她了? “大人怎的起得这般早?” 萧予戈被这问话一惊,险些跌下凳,慌忙朝前一晃,稳住身形后抬头微笑,“师爷不也是么?”南楚杉走过来掀盖,“大人想煮什么?” “想吃面。” “面呢?”南楚杉打量一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知道。” 南楚杉拿下墙上围裙系好,“想吃什么口味的?” “都成。最好能卧个鸡蛋,要流黄的。” “大人还真是不客气。” 萧予戈笑,“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大人到那边等罢,在这儿挤得慌。” 萧予戈点头,坐到桌边,继续支着脸看南楚杉忙活,想到什么问道:“我以前是否见过师爷?” “大人何出此言?”锅中水咕咚作响,南楚杉拿过洗干净的青菜和昨日买来的成品面条,计算着剂量丢进去,又拿来比食用筷长一倍的筷子往锅里搅了搅,盖上盖子开始选鸡蛋。 “就是觉着有些眼熟。” 南楚杉的目光和手在篮子里盘旋,“大人这是在没话找话?”萧予戈摸了下鼻子,“你看出来了?” “说起来,我出门时听到乌鸦叫唤。秋日祭期间见到这小东西,可真不是个好兆头。” “嗯?本官也见着了。” 南楚杉启盖捞面,又煎了个流黄蛋搁在上头,并着筷子一道端给萧予戈,萧予戈搓搓双手,低头开始吸面条。 “今日似乎有新账房前来面试,大人慢点吃,留神呛着。” 萧予戈接过帕子,抚着胸口问道:“怎么又要聘账房?师爷先前不是说衙门内的事务还是不要由外人插手的好?” “是为万事屋准备的。大哥要出门一段时日,得请个人来分担工作。” “先前也是如此?”南楚杉点头。 萧予戈又嘬进一口细面,“那便请他到书房罢,让我做一回面试官的瘾。” “遵命。” 洗完碗不久,小顺提着大篮小篮入屋,见着二人又是意味不明地嘿嘿两声,南楚杉瞧一眼他篮中物,问道:“可有买豆腐回来?” “刚推出来我就去称斤,汤婆婆还问我是打算用来做什么。对了,”小顺放下篮子,取出一个油纸袋,“这是汤婆婆托我送来的,说是红豆饼的回礼。”南楚杉接过打开,是一枚做工精细的白玉鲤鱼吊坠,萧予戈道:“单瞧这润泽模样便知是珍贵之物。” “你问过汤婆婆理由没有?”南楚杉拳头微微收紧。 小顺道:“就说是回礼,旁的没有多言。”南楚杉点头,又看向正在发呆的萧予戈,“算算时辰,那账房快要到了。” “那就过去罢。” 应聘之人比约定的早一炷香抵达,看模样像是个文弱书生,开口前先是作了大揖,腰弯得令萧予戈怀疑他是番薯粉成了精。书生名陶渊典,字墨文,世代行商,此番前来是得了父亲的命令出来历练。 萧予戈将他的名字在嘴里读了几回。陶渊典,逃远点?这是谁取的缺德名? “逃远点。”南楚杉清嗓子,“陶渊典,你应当知晓万事屋的职责罢?” 陶渊典拱手,“自然知晓。” “试用期三天,包吃不包住,无工钱。你可是愿意?” “自然可以。” 南楚杉点头,“且在此处稍等,我去去就来。”陶渊典道句师爷慢走,眼神转向萧予戈,问道:“大人喝茶呢?” “咳。是,是的。”平日里师爷也会在自己喝茶时说事,怎么今儿个就被呛着了?真是奇怪。 陶渊典又道:“我听闻大人姓萧,是萧瑾怀先生的次子。此事当真?” “的确如此。” “虎父无犬子,大人果然也是人中龙凤。” 萧予戈抬手又是一阵咳嗽,起身去开窗,带几分歉意道:“近日变天,本官或是有些着凉,还请先生莫怪。” “大人衣着尚薄,恐怕是要生病。” “这,应当不会罢?” 陶渊典神秘一笑,“大人还是信我一回罢,我这嘴可灵得很。”萧予戈干巴巴地送他个笑脸,回到原位继续看公文。经过些时候,南楚杉带萧卫进来,对陶渊典交代几句,便让萧卫领着前去万事屋熟悉环境。正打算回桌坐下,就见萧予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于是蹙眉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那陶渊典是张三爪么?” 南楚杉有些摸不着头脑,翻了翻桌上档案,“张三爪已于日前离开环海县,同行的还有我大哥。” “那智桥呢?” “目前行踪不明,有情报说是往青鸳县方向去了。” 萧予戈用拳头轻捶自己的手心,“是我的错觉么?你为什么一直在动?”南楚杉偏头看他,只见他脸上腾起一层不自然的红晕,赶忙过去以手背试温,“大人,你发热了。” “嗯?”萧予戈忽觉头昏脑涨,眼前一黑,直直钻进南楚杉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换季要好好注意身体哦~ 小顺:每次来上工都能看到上司们在吃(xiu)东(en)西(ai)。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暗潮汹涌 萧予戈倒在被里,额上贴着块冷湿布。 大夫诊断是染上风寒, 需静养吃药几日, 南楚杉听完, 着王九跟去拿药,又令在门外探头的衙役去搬火盆来。周嘉海停在原地未动,问道:“需要我去凿冰来么?” “凿冰做什么?还嫌大人不够冷么?” 周嘉海挠挠头,“做炸冰块吃?”南楚杉朝他摆手,“现在不需要你在这儿抖机灵。若是闲得慌, 就到厨房同小顺说一句,让他煮碗葱面来。” “什么叫葱面?” “你瞧了便知,快些去罢。” 周嘉海应了两声,跨进来将门带上, 连个蚊子钻的缝都不留。 南楚杉搬了边上凳子坐下, 换了新的毛巾。萧予戈睡得很熟, 只是呼吸有点粗重。南楚杉摸了摸他的被褥,起身到衣柜里又拿床新的出来叠到上头, 随即回到位上开始看公文。不知经过多久, 床上忽有动静,南楚杉放下手中物,前倾查看, 萧予戈的眼紧紧闭着,看似有些痛苦,口中零零碎碎的,不知在念些什么。 换新巾半刻后, 这呢喃声反而大了些,南楚杉凑近去听,不由得蹙起眉。 “我萧家子弟岂能背负这莫须有的恶名?” “若无人敢,便让我去。只要萧家不再蒙受不白之冤,我生死又何妨?” 南楚杉轻声唤他一句,萧予戈眉头霎时揪在一处,“别拦我,姐。” “你是谁?”南楚杉问。 “我是谁?我该是谁?”他的脸色越发难看,呼吸也逐渐凌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应当是谁。” “永武?” 沉默。 南楚杉的心略微吊起,拳头松了又紧,嘴唇碰上几回,却吐不出半个音。 萧予戈动了动身子,歪头面向她继续睡,南楚杉的手停在他鼻尖咫尺,深吸一大口气,轻唤道:“永乐。” 床上人哼哼两声。 房门陡然被打开,南楚杉赶忙收回手转头,周嘉海保持着用肩膀推门的姿势,冲她傻乐。 “甭笑了,且把托盘放下,你倒不嫌累。” 周嘉海嘿嘿两声,依着她的吩咐将托盘搁在桌上,走到床边小声询问是否要请大人起床吃面。 “且睡着。”南楚杉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是我吩咐太早了。” “那这面?” 南楚杉起身,“天快暗了,你试试能否唤大人起来。”想到什么复问道,“方才可是见过王九?” “他在熬药,瞧样子像是快来了。” “请大人起来罢,我去书房处理公务,晚饭你让小顺送到那儿去就行。”说着,南楚杉抱起手边一叠纸张,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嘉海目送她远去,抬手推了推萧予戈肩膀。来回几下后,似是被这不知轻重的力道强行吵醒,萧予戈不大高兴地睁开一只眼,“做什么?” “我来请大人起来吃面。” 萧予戈支撑着坐起,谢过他的协助,望着滑落到被上的毛巾出神,“本官这是怎么了?” “大人染上风寒,正在发热。王九稍后会送药来,请大人先吃点东西。” “嗯。” 萧予戈扒拉两口,嘴里除了烫,吃不出什么别的味道,因正对门口,恰能望见红透的天,“师爷呢?她不是最爱看落霞么?” “师爷照顾大人一下午,方才回书房去了。” “倒是辛苦她了。”萧予戈吹了几口,慢条斯理地吸进几根,细面堪堪滑落到腹内,他陡然别过头打了个喷嚏,“这里头放了什么?怎么觉着有点呛?” “说是大葱熬的汤底,出锅前还撒了点胡椒粉,为大人发汗用的。” “有心了。” 周嘉海笑出一排大白牙,坐到萧予戈对面,不客气地倒了杯茶,砸吧两下说道:“小顺说这是师爷教的法子,我哥每年入秋后至少得来一碗。” 阿嚏。 萧予戈用力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小顺究竟加了多少胡椒?” “他只加了一点,我觉着多放些能多发点汗,便又添了一勺。” “……”这个人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这面吃进大半碗,王九的药也送来了,萧予戈试探地瞧一眼,黑漆漆的,深得看不见碗底。 “大夫说服过药,蒙被睡一夜,明日保准精神。”王九边说,边挨着周嘉海坐下,又问道:“大人可还觉得哪处不适?” 萧予戈咕咚咚喝完面汤,偏头咳嗽几声,以帕抹嘴后回答,“就是觉着有点热,这屋里怎就忽然热得这般厉害?”周嘉海指指床尾,萧予戈瞄一眼,登时只觉身上又蹿出一层汗,“怎么?是打算在本官屋内烤肉吗?” “是师爷的意思。”周嘉海说,“如若大人不喜,我可以……” “不必了,放着罢。” 帮你挪个位置。周嘉海抿抿嘴唇,冲王九挤出个笑脸,王九不明所以,抬手碰了碰药碗,“仍是有些烫手,大人稍后再用。”萧予戈点头,他便拎起周嘉海出房,任由对方吱哇乱叫,不曾心软半分。 萧予戈揉揉生疼的头和耳朵,起身去关门,忽有一只手抵到门上,伸手不打笑脸人,萧予戈只得拖着身子让他进来坐下。 “大人不必倒茶,我只是奉小姐之命来送点东西。”柳将手中小包放到桌上,顾自解开,萧予戈见着里头的瓶瓶罐罐,头倏地又疼了几分,露出个公式化的笑脸,“永武谢过郑小姐好意,但这礼实在珍贵,恐消受不起。” “小姐说这是大人先前那幅书画的回礼,大人还是收下罢。”书画?萧予戈仔细想了想,隐隐约约的有些印象,但一时半刻实在想不起细节,便道:“劳柳先生走一遭。” 柳先生微笑,“既然如此,那柳便不打扰大人歇息。望大人早日康复。” “多谢。” 萧予戈送他出门,返回后将桌上温热药汤一饮而尽,探着额温回床睡下。 南楚杉倚在后院树上,杏眼里满是敌意,柳先生躬身问好,又径自往小门走去。 “你们来这儿,究竟有什么目的?” 柳先生停下脚步,轻笑,“南师爷这是在审讯我么?” “朱雀组,柳。”南楚杉踱到他身边,“你和郑栖昱到底在盘算什么?” 柳面上仍是带笑,“南师爷,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般以利益高低来择人交往。我家小姐与萧大人是故交,得知大人抱恙,心急如焚,特遣我前来慰问。怎么?师爷不准?” “请你莫要偷梁换柱。大人有客来访,我无限欢迎,但若是心怀鬼胎,就别怪我不客气。”她说得云淡风轻,可这些话就像是夹着针,字字扎向柳及他身后的主人。 “心怀鬼胎的人究竟是谁,师爷难道没有半分察觉?”柳礼貌一笑,不等对方回应,颔首告辞,留南楚杉在他身后深思。 在巷子里行了约摸数十步,柳停下脚步,吹着指上不知何时粘上的粉尘,沉声道:“客人既然来了,何不现个身?我好设宴招待。”话毕,一个黑衣身影落到他身后,他食中指一并,固住对方袭来的匕首,悄然使力将之扭弯,呵呵笑了两声,“只怕阁下要另寻个靠谱的铁匠。” “不愧是江湖闻名的‘柳’,在下佩服。” 柳收回手指,那人顺势将匕首丢到地上,冷笑道:“先生这样好的身手,怎可屈服于人下?不如跟我离去,投向更为光明的天地。” “同你一样当条恶狗?在下不喜。”柳翻出腰间锦帕,仔细擦拭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且回去禀报你主子,你们要如何对付南家,那是你们的事。但若是动着萧永武,只怕我家小姐可不会轻饶。” 黑衣人大笑,“就那黑皮小子么?郑小姐的口味真是独特。”特字还未念完,黑衣人突觉额上一热,抬手摸得一手血,不禁感叹,这柳竟能将锦帕用作割人利器!何等高超的武艺! “下次再对我家小姐口出不逊,下场可不是这般轻巧。”柳扫一眼不远处浮尘的锦帕,没有半分留恋地走远。 黑衣人站在原地一会儿,待血不再流淌,这才抬脚在墙上蹬了两下,身轻如燕地没了身影。 南楚杉合上后门,眼底蓄满寒意。 是夜,万籁俱寂。 萧予戈只觉身上冷热交融,又像是被坠满千斤重物,半分都动弹不得。不多时似乎得了股力量,猛然睁大眼睛,对着漆黑的床顶吐粗气。床尾火盆炭已燃尽,只余一底灰,飕飕地透来点寒凉,令掀被下床准备去喝口水的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清冷月光钻进屋里,映出一张汗涔涔的脸。萧予戈放下水杯,不多思忖,拢紧外衣预备倒厨房煮热水擦身。刚蹑手合上房门,就听身后有人问道:“秋夜风凉露重,大人出来做什么?” 是南楚杉的声音。 萧予戈眯眼笑道:“去烧点水洗澡。师爷怎的还未回去?” “正在返家路上。” “这儿与后院似乎并不相通。” “我向来喜欢走远路。” 南楚杉别过眼似在思考,萧予戈悄声行了一礼,抬步就走。 “大人留步。这事还是交由我去……” 天边乍然一道惊雷劈过,萧予戈蓦地颤了下身子,打算回话时见眼前人怔在原地,于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正想调笑两句,四指已被对方牢牢抓住,仿佛还有掰断之势。 “师爷,你,你是练过举缸么?”萧予戈有些吃痛地问。 “永乐……” 这回轮到萧予戈愣神,可很快回道:“本官字永武,永乐是本官的弟……” “永乐。” 南楚杉的呼唤很轻,近乎是要散在风里。然而萧予戈却觉着有什么东西正在狠狠冲撞自己的心口,抽抽得疼。 作者有话要说:  萧予戈:师爷你怕打雷? 南楚杉: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靖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名不符实 “师,师爷?” 手指上的力道逐渐减轻, 直到消失。 又是一声惊雷, 南楚杉猛地紧闭眼睛垂头。萧予戈将手抬至半空, 停滞不落,尽量放轻声音再次唤了她一声。 “要下雨了。”南楚杉呢喃。 萧予戈有些猝不及防,赶忙收回手,干笑两声说道:“秋雷震,少不得要来几日的雨水。” “失礼了。”南楚杉抬头, 嘴角是几不可见的笑容,“大人还需要热水么?我现在去烧。” “师爷脸色不佳,还是先回去歇息罢。” “那大人?” 萧予戈又是一声笑,“我有点困倦, 想歇息了。”南楚杉点头, 同他叮嘱几句, 转身往后院去。萧予戈眼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心绪复杂不已, 父亲当年行刑前后亦有秋雷惊扰, 本以为到了环海县能避过,却还是想得天真。他站在原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拢紧外衣推门回床重新入睡。 这雷断续地又打了两个, 哗啦一声大雨倾盆,直浇得人透心凉。 南楚杉落汤鸡般站在屋檐下,水珠滚过乌瓦,啪嗒落到地上碎成花, 仰头去瞧前头豆大的雨滴,又把手伸出,那些透明珠子啪嗒嗒地汇聚成小水坑,凉意自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环海县的雨季如期而至。她心道。 两三名小贩冒雨收摊,风似的跑过她眼前,毫无往日的客气。雨势略微减弱,南楚杉盘算南楚柳应当还未归来,便抬袖挡在头上预备飞奔。 “南师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熟悉的嗓音令她回头,望清来人模样后礼貌道:“汤婆婆,这么晚了,您还未回去么?”汤婆婆未答,只递给她一把油纸伞,南楚杉诧异收下。待她撑好伞走进雨幕,汤婆婆才开了口,“原本想来接我的女儿回家,但她先行一步离开了。” 南楚杉与汤婆婆并行,问道:“汤姐姐眼下在何处高就?” “谈不上高就,就是在附近的私塾里帮忙,饿不死就成。”汤婆婆边说,边用拳头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疼的腰,“南师爷怎的又这样晚回去?这衙门的事怎就一直做不完?” 南楚杉轻笑,“是我能力不足。” “师爷太过谦虚了。” 送汤婆婆到家门口时,南楚杉摸了摸自己腰间,翻出那日收下的吊坠,塞到汤婆婆手里,“这礼物实在贵重,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还给您。”汤婆婆握着吊坠莞尔,“送出去的礼物岂有收回的道理?况且,我一直觉着师爷你就是它的有缘人。”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汤婆婆弯身将吊坠系在她的身前,“瞧,这不是还挺合衬的么?” 南楚杉轻声道谢,汤婆婆轻拍她的肩膀,“你的苦与乐婆婆都看在眼里,日后若有烦闷,可来找老婆子谈谈。老婆子旁的也许不行,阅历倒是丰富得很。”南楚杉点头,转身出巷,汤婆婆站在门前对着她的背影欣慰地笑。 “当真是她么?”女子自门后走出,面上几许倦意,“兜兜转转,还是躲不开南家的人。” “大抵就是命运支使罢。”汤婆婆轻道。 南楚杉解衣入浴桶,屏风外的南楚柳收拾她换下的湿衣服,正想离开,目光被小几上的物什牵引,上前搁在手心把玩,饶有兴致地问道:“姐,这样精致的吊坠,你是从哪里淘换来的?有空也带我去一回呗,我正愁没有好看的饰品配衣裳。” “那是汤婆婆送的。” 南楚柳来回翻看好半晌,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倏地,她发现鱼尾处刻着个小字,若不是有烛光映照,恐怕就要错过。于是又问道:“汤婆婆的闺名为‘歌’么?” “不是。婆婆家似乎无人取这样的名。”南楚杉的声音隐在水雾中,听着有些朦胧。 南楚柳心里更是疑惑,但臂上湿衣不住送来冷意,只好暂且先把吊坠放回原处,出门去为姐姐洗衣服。 南楚杉趴在浴桶上思索,歌是谁?婆婆的熟人么? 雨依旧断续来访,而萧予戈的风寒倒是好得七七八八,可为避免再受苦药折/磨,接下来的日子都往身上多添一层衣物,瞧着就觉得极为暖和。 这日衙门外又有人击鼓,报案人熟门熟路地入堂提交状纸。萧予戈一瞧,乐了。昔日被告,今日原告,真是风水轮流转。 “自报家门免了,本官认得你们。燕秀才,你二人的状纸上写明要状告青永坊‘翰文轩’贩卖文章,可知其贩卖的是哪类文章?” 燕秀才道:“杨秀才与小生,还有多名秀才、举人的文章皆被誊写入市贩售。”杨琦补充,“还有大人在学堂就学时写就的部分文章。”萧予戈皱眉,“文章全部内容都被誊去?” “气就气在他们誊去的都是部分文字,不是小生的上篇并杨秀才的后篇,就是旁的秀才自己的文章被穿/插行进。据小生当前所查,翰文轩所售的文章无一篇是完整的。” 萧予戈道:“张冠李戴,移花接木。” 燕秀才与杨琦一道点头,杨琦作揖开口,“我们前几日前去与翰文轩询问此事,可那儿的伙计得知我们无买货之心,不由分说将我们赶出店。再次前去时,翰文轩的掌柜连门都不让我们踏入,还遣了多名壮汉执棍威胁我们。我等都是些文弱书生,刘掌柜获知此事,亲自出面帮着调解,但……” “但?”萧予戈疑惑。 燕秀才接口,“但掌柜的因保护小生,被棍棒误伤。小生与杨秀才再三商讨,这才前来求大人做主。” “可有翰文轩贩售的文章?”南楚杉忽问。 杨琦点头,从怀里取出叠得方正的纸张,衙役接过递交给南楚杉。南楚杉默读一番,回道:“这篇政论题为《民生论》。前篇是以先皇祭祀为始,逐步引入天圣元年那场饥荒,堪堪现出论据时,笔锋却忽然一转,开始论起当朝官员制度。读着实在有些突兀,应当是拼接而成的罢。” “是的。”燕秀才回答。 萧予戈接走文章,只读了几行,惊道:“这是本官写的。” “前还是后?”南楚杉问。 “前。”萧予戈有些难以置信,握着纸张的手略微收紧,但面上神色依旧如常,“燕秀才,杨秀才,你二人且先回去歇息,此事本官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多谢大人。”两人拜了拜,离开公堂。 萧予戈摆手令衙役们也都退下,盯着墨字的眼几欲冒出火来。南楚杉走到堂前提交堂审记录,抿抿唇温和问道:“可是要楚柳去探查?” “这回本官自己来。”纸张被攥出长而深的褶皱,字一个又一个从萧予戈牙间蹦出,“何时文人为兴致撰写的文章可以被这样糟蹋了?” 南楚杉道:“是属下治理不力。” “与你无关。”萧予戈强力压住愈发热烈的怒火,尽量温声回答,“师爷为环海县事务尽心尽力,无需为此事担责。只是那些人前正义,人后骂街的双面鬼,终究是教人防不胜防。” 南楚杉微垂眼眸,停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大人有心,可全县百姓都认得你我。倘若大人执意亲自调查,只怕会事倍功半。” “那依师爷之意,该如何做?” “郑小姐尚在青永坊居住。” 郑栖昱用过柳送来的杏仁牛奶糕,正预备睡下,就听侍奉的小丫头在外头通报有客来访。 “小姐现下还有不少胭脂水粉,暂且不添。夕月,不是说过这个时辰不迎外客么?”柳的声音不大,却是让内外人都感到一股子威严。 小丫头又道:“他说自己叫永武,是小姐的朋友。” “永武?”郑栖昱登时套上锦靴,一步一跳地跑去开门,柳稍皱了皱眉,快步跟上。 萧予戈谢过小丫头,又冲着郑栖昱行礼,“问郑小姐安。扰了小姐午歇,真是罪过,但永武有一事急需小姐协助。” “外头凉,永武有话进屋再说罢。柳,且去换壶热茶来。” “这,郑小姐的闺房永武不便踏入,免得届时落人话柄,损了小姐清白。”萧予戈言语诚恳,听得柳连连点头,但又见自家小姐不甚愉悦,便提议二人可到大厅议事,由自己和夕月在旁侍候。郑栖昱点头同意,又让柳先领萧予戈前往大厅,自己稍后便至。 郑栖昱当前住在青永坊一间三进三出的宅邸里。萧予戈先前是从后院小门进入,一心记挂翰文轩之事,并未得空观赏。如今得柳领路在长廊穿行,不免多留了点心思细瞧,只见两旁绿树高立,皆是书上记载的名贵品种,池中彩鲤欢腾跃水,又见廊上五步一窗,七步一画。窗是镂空木窗,雕着各式民间传说图样,纹样细腻,栩栩如生。画则为仕女、植物等画作,落款皆为名士,萧予戈心中不禁暗自赞叹。 果然是富商巨贾身处之所,竟奢华到这等地步。 “大人在此稍坐,我着夕月倒茶来。”柳搁下这话,转身离开。 萧予戈挪了挪身子,换上舒服姿势坐好,脊背依旧直挺挺的,不由自主地再次环顾。大厅所用桌椅为上等红木,角落小几上摆着花瓶,单瞧样式似是官窑出品,而大厅正中央摆着张四方桌,桌上摆一支青玉细颈瓶,瓶口立两枝金桂,甜香四溢。 “劳永武久等。”萧予戈转头望去,郑栖昱已换了件桃色襦裙,环同色细长腰带,绕成蝴蝶结横在腹前,更显灵动俏丽。 萧予戈很快收回眼神,抬手接下夕月递来的清茶,茶香氤氲,予人以宁静。 夕月与后至的柳分立郑栖昱两侧,郑栖昱瞧一眼碗盖,随手搁到一边,眼底满含笑意地看着萧予戈,“永武方才说有急事?是什么样的事?”萧予戈长话短说,将堂上一事告知。 郑栖昱轻点头,“永武之虑我已明了,这翰文轩行事实在可恶。好在那两位秀才仗义挺身举报,否则任由他们这样无法无天下去,到时损害的是环海百姓的利益以及我朝的颜面。” “正因如此,永武才斗胆来请郑小姐援助。”萧予戈捧着一口未动的茶,言辞恳切。 “永武且放宽心,不出三日,我必能让翰文轩给你们一个说法。” “永武在此先替诸位文士谢过郑小姐大恩。”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楚杉:歌是谁? 萧予戈:你在喊我吗? 南楚杉:??? ☆、一地鸡毛 萧予戈并不久留,茶饮下半碗就起身告辞。郑栖昱问可否在此吃个便饭, 他登时摇头, 作揖离开。 行在巷中, 耳边旋绕嘤婉的唱腔,香粉混杂佳肴的气息散在风中,悄无声息地钻进鼻里,萧予戈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足有两名半成年男子肩宽的道路,锦衣华服人士络绎不绝, 他低头望一眼自己身上的常服,倒不觉有任何异样,但还是稍稍加快脚步,刻意忽略落到自己身后的纱巾。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子。 会躲避姐姐纱巾的, 我倒是头回见。 夹杂着几丝嘲讽之意的莺言燕语自头顶飘下, 萧予戈不以为意, 继续朝前行进。 “公子留步。” 出巷时听得身后有人这般发声,萧予戈依旧不作理会, 自顾自走向闹市。 “大人!” 萧予戈忽觉束发布巾被拽住, 有些气恼地转头,对方并未松手,反而抿出个笑容, “大人是撞见鬼了么?走得这样急。” “师爷你怎有这么奇怪的癖好?” 南楚杉松手,尴尬道:“小时候拽我哥的发巾拽习惯了,请大人见谅。”萧予戈瞧着她,浮起的火气陡然烟消云散, 只轻叹出一口气,“这等习惯还是莫要保留了。” “郑小姐如何回应?”二人并肩重新行路时,南楚杉问道。 萧予戈转述原话,她边听边点头,“看来郑小姐对大人还真是不一般。”萧予戈正想反驳,就觉一阵风过,回过神时,南楚杉已站在碗糕摊前。碗糕由鸡蛋混面粉蒸成,因形状似碗,故得此名。 南楚杉付好钱接过纸袋,递给萧予戈一只,“张大娘家的碗糕就是要趁热才好吃。”说着,自己咬下一口,无比满足道:“大娘的手艺还是这般好。” “小杉儿喜欢就好。”张大娘快速打量萧予戈,“这位先生似乎是生面孔,但又觉着有点眼熟。” “这是咱们的县太爷大人。” 张大娘一惊,膝盖一弯就打算行礼,萧予戈忙说不用,“我今日未穿官服,大娘不必客气。” “小杉儿脾气随她娘,见着案子就走不动道,有时还爱较真和发脾气,大人多担待。” 萧予戈微笑,“没有的事。师爷帮了我不少,说起来,反倒是我给她添了许多麻烦。”有客陆续来前,萧予戈二人不好再占位,便道别往县衙方向走去。 南楚杉顺手将纸袋丢进道路旁的大竹篓,望着万里无云的天说道:“张大娘当年是我爹娘的媒人,我娘生完大哥不久就重新当回讼师,那时都是张大娘照顾我们三人。说起来,我们反而与她更亲些。” “张大娘自己没有孩子么?”萧予戈咬进一口碗糕,看似松软的糕点,边上却是有点脆硬,又香又甜。 “她终身未嫁。”南楚杉停在县衙大门口,手掌贴着雌石虎,“张大娘并不姓张,这是她未婚夫婿的姓氏。未婚夫婿战死沙场,她不愿与另人结亲,便来了环海县安家。” 萧予戈的手微紧,“是位烈女子。” 因着好奇,萧予戈回书房调阅环海县县城的花名册,翻过数页,着实吃了一大惊,环海县内竟有不少类似经历的百姓。南楚杉落座询问缘由,萧予戈啪地一声合上案卷,“这环海县与我想的全然不同。” “相较京城而言,这儿自由得很。” “的确如此。” 南楚杉笑,“愿为一人守身,我们不拦着;老树逢二春,我们会祝福。至于那些藏污纳垢之事,我们绝不容许。” “我很中意这里。”萧予戈坐下开始处理公文,没有瞧见听到这句话时,南楚杉唇边的笑意。 临近晚饭时分,南楚杉先行一步去厨房忙活,萧予戈处理完最后一份紧急公文,靠在椅背上养神。原本蹲坐在窗台上看蝴蝶飞的小肉干迈着轻巧的步子,一个跃起扑到他脸上。 萧予戈:“……” 萧予戈抱下不住舔自己脸颊的圆脸小胖猫,搁在膝头顺毛,小肉干喵喵叫了两声,前爪往前一瘫,整只猫趴在他膝上。萧予戈笑着摇头,轻揉了下它的头,“夏日犯懒便罢了,怎的入秋了还这般懒怠?”小肉干挣扎两下,翻滚着跳下跑远,蹦到南楚杉桌头舔爪子。 “怎么连句抱怨都听不得了?”小肉干背过身继续舔爪,尾巴搭在桌沿一晃一晃。 南楚柳抽身领着萧卫来吃饭,小肉干见着二人喵喵直叫,一到萧予戈发言就开始摇头晃脑,南楚杉忍俊不禁地收起托盘,接过妹妹递来的筷子,问道:“小肉干闹脾气了么?快来,我喂你吃小鱼。”小肉干在萧卫腿上蹦跶两下,而后闪电般跳到南楚杉怀里。 “我就是觉着它总是懒洋洋的,随口埋怨一句。” 南楚柳道:“猫也是要冬眠的。” 南楚杉忍不住送她一个白眼,“初冬未至,冬什么眠?快些吃饭,有你念叨的什锦菜。”南楚柳拨进一口饭,又悄悄地对萧卫说道:“这个婆娘最近越来越凶了。” “楚柳你还是快些吃饭吧,师爷要打人了。”萧卫说着就往她菜碟里放进一只鸡小腿,“吃完饭还要去万事屋工作。” 萧予戈疑惑,“不是新请了帮手么?怎的瞧着比往常还忙?” “大人你不说倒好,一说我就有火。”南楚柳气得往嘴里按进几条笋丝,“这个人怕是乌鸦成的精罢?” “我瞧着他的脸不黑,嘴也不利,哪里像乌鸦?” 萧卫抓了抓自己的脖子,清了清嗓子,看上去有些为难,“那个,大人,您在说自己么?” “……” 南楚柳哈哈大笑,边笑边拍萧卫的后背,南楚杉扶额,继续给小肉干挑鱼刺,随意问道:“他怎么你了?我瞧着倒是有几分本事。” “本事是有的,但嘴巴也是真的毒。好的全给说坏,活的全给说死,我跟萧卫这些日子就一直跟客人们道歉,腰都弯疼了。” “正好锻炼身体。”萧予戈施施然丢下话,朝嘴里送进一颗小土豆。 南楚柳撇嘴,“姐你这是从哪里招来的人?我算是怕了他。” “让他少说些话便是,抑或者就让他待在小屋子里做账。” “那我到时候去买把门锁来。”南楚柳跃跃欲试。 在后门听妹妹胡扯几句,目送二人身影消失在黑夜,南楚杉关门抱小肉干去洗澡。坐在板凳上试水温时,她偶然抬头,瞥见把双手套进袖子里望月亮的萧予戈,对方的眼底浸润着丝缕哀愁,看上去又心疼又好笑。似乎察觉到视线,萧予戈偏头瞧来,就听扑通一声,小肉干直直跳进木盆里,溅出一地水花。 “……” “大人,它今日似乎特别讨厌你。”南楚杉揶揄。 萧予戈踱到院内,挽袖在盆里搅了搅,捏着小肉干的后颈将之拎出,南楚杉顺势用一块干布裹住。 “它腿上的印记,师爷可知是什么?” “大哥说,可能是炎焰令。” “这是什么?”萧予戈环顾四周,不见可坐的地方,便乖乖入厨房搬了张板凳出来,坐在木盆前看小肉干洗澡,“应当与朝堂无关罢?” “是个江湖组织。无人知晓其首领为谁,也不知他们究竟在做什么,纯粹有名无实。” 萧予戈闻言蹙眉,“那小肉干又是因何到此?”南楚杉用软布揉搓小肉干的脸蛋,“许是走散了,又或者……”她眼神复杂,“有人希望我捡到它?” “嗯?” “我是在往日常走的路上见着它的,如若是缘分,那倒是颇教人惊喜。但如今看来,或许是有人刻意安排。” 萧予戈伸手摸了摸小肉干的头,这回它倒是没有闪躲,“就像那只大黄狗?” “大人在说什么?” 惊觉失言,萧予戈赶忙换了个话题,南楚杉却是将他的话暗暗记住。 突响敲门声,小肉干一个箭步冲过去,南楚杉喊道:“你毛都还没干,留神染伤风。”起身准备捉它回来,刚往前踏了一步,只觉滑腻腻的,下意识朝前倒去。萧予戈道一声小心,随即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这儿牵引,却因脚步未稳,二人一同倒地。南楚杉伏在他胸膛上,听着耳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不由得微微脸红,慌忙起身,但胳膊还被对方钳住,反倒又跌了回去。 小肉干在门边喵喵叫。 “大人?” 萧予戈压着撞疼的后脑勺,低问道:“师爷可是无恙?” “没事。客人还在外头,别让他久等了。” 萧予戈坐起身,察觉到自己手里的异样,慌忙松开,“那,师爷快些过去罢。”南楚杉用力点头,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开门,一瞧清来人模样,面上赧色瞬时褪去,冷言低问道:“你来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自然是有事来访。” 萧予戈问是谁,来人伸头打了个招呼,原来是汤传恩。 “外头凉,且进来罢。”萧予戈搭着砖地站起,“汤婆婆可还好?” “我娘一切都好。” 南楚杉扫他一眼,弯身去抱小肉干,回到原位为它擦毛。汤传恩关好门,上前含笑问道:“是否叨扰大人与师爷谈事了?” “无妨。本官只是在看小肉干玩水。传恩方才说有事,是什么事?” 汤传恩盯着在与小肉干脸贴脸玩闹的南楚杉,片刻后才回答,“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受人所托来寻东西。” “出门右拐,走两条巷子就到万事屋。”南楚杉没多少好气地说道。 “不,这物恐怕得交由县衙寻查。” 萧予戈问是什么,汤传恩不紧不慢地说道:“先前养在李阿胜那里的大黄狗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予戈:我可以打人吗? 南楚杉:请便。 汤传恩:??? 碗糕是我家附近早餐店里卖的下午糕点,其实就是小鸡蛋糕。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应接不暇 萧予戈面上无异,只例行问了大致情况, 便让汤传恩先回去等消息。待确认人影不在巷子附近后, 问道:“姜昴先生现在何处?” “正在‘云客天’住着。大人有事寻他?”擦干小肉干身上的毛, 南楚杉托萧予戈先行照看,说是要去清洗木盆,萧予戈思索须臾,还是抱着猫跟在她身后。 井水凉得有些激骨,萧予戈瞧了小半会儿, 挽袖同南楚杉交换,顾自捏起刷子清洗。南楚杉凝望着他异常认真的侧脸,情不自禁道:“大人这般做,难道不怕我会对你产生非分之想?” “想什么?”萧予戈翻弄着木盆, “经过疏通, 这水确实比先前瞧着清澈许多。” “好歹是吃公账的, 粗制滥造就不怕被百姓上告么?” “此话不假。”经过最后一次冲刷,木盆湿漉漉的, 在银月下闪着浅薄的光芒, “该放哪里去?” “且靠在树下晾干罢,我回去时会将它归位。” 萧予戈点头照做,手指在木盆边沿抚摩, “师爷这几日瞧着总是心神不宁,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李阿胜那儿向来防备严密,大人觉着那条大黄狗是自己逃走还是被他人所盗?” 萧予戈的思绪成功被她牵走,竟真的开始思考起这件事来, 小肉干在南楚杉怀里挑了个舒服位置趴好,小耳朵一动一动的,尾巴又悄然垂下,拂过南楚杉的胳臂。 “许是主人家的人来寻了。”过去半晌,萧予戈幽然开口。 “若是如此,倒是还好。”南楚杉伸手摸着小肉干的头,抬头望天边不知何时被云雾层层遮盖的皎月,“大人还未同我细说,那日何以被大黄狗袭击?” “这,这只能说是本官自不量力。”萧予戈打着哈哈。 但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所谓的意外,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南楚杉安顿好小肉干,叮嘱萧予戈不要踢被等诸如此类的话语,转身出门去提木盆归回原位。萧予戈蹲在猫窝前,与小肉干四目对视,低语道:“人一旦撒下第一个谎,接下来就要去用无数个谎言去弥补它。我越来越发现,当人习惯说谎后,反而容易不再去计较后果。”小肉干喵了一声,伸头蹭了下他的手指。他逗着它的下巴好一会儿,等小肉干睡着,才悄无声息地关门离开。 熄烛后的夜晚更为静谧,萧予戈枕在手臂上,双目望黑魆魆的床顶。留了一道缝的窗子漏进点点白光,却还是将他困如无止境的黑暗。他闭上眼,耳边响起一声声犬吠,不凶悍反倒夹杂着些微依恋。 好久不见,元宝。 与此同时,南府同样未得安宁。 “你确定么?”南楚杉捏着换洗衣物的轻轻发颤。 南楚柳用力点头,连着灌下两大杯水,“我也是方才听萧卫说起的。”大黄狗,即易大人家的元宝,看似凶恶,实则是只胆小狗。平日里只会冲生人瞎叫唤,但绝对不敢伤人。 “那大人的伤……”南楚杉欲言又止。 “要么是他真的惹急了元宝,要么就是,他想遮掩什么。”南楚柳的眼神冷下几分,“姐,我这儿还有个情报,你想听么?” 南楚杉点头。 “元宝向来与萧永乐最是亲密。姐?” 南楚杉慌忙蹲下,捡起落地的衣物,紧紧抱在怀里,仰头问道:“你的意思是,智桥千里迢迢把元宝从京城带来,为的是确认大人的身份?” “萧老先生的事,祸不及妻儿,本可翻篇。可大人冒用兄长名姓考试,如今还获官七品,欺君与藐视本朝科举制度双罪就足以让他掉脑袋。” “他想做什么?”南楚杉的心波澜不断,“翻案不成,反令自己遭罪吗?” 南楚柳见姐姐起身去脱脏衣,对着屏风说道:“姐姐可是忘记了?依照本朝律法,北都所接受翻案的时限只有五年,今年已是最后一年。若未在明年春节前提交有效翻案证供,即便萧老先生真的有冤,届时也只能是含恨九泉。” 南楚杉似乎入了水,传出来的声音有些模糊,南楚柳走过去收衣服,正打算离开时,就听姐姐说道:“写信给娘罢。” “你确定么?” “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南楚柳点头,但想着姐姐或许瞧不见,转用语言回复。 “且出去罢,我想一个人静静。”听得房门开了又合,南楚杉靠在木桶壁上,望着屏风上的猛虎下山图出神。 是该准备好猎具了。她想。 环海尚有明月,但南楚枫身居之处倒是下起了大雨。他兴致盎然地立在客房窗边听外头雨打竹叶的声音,一人关好门走到他不远处单膝跪下,恭敬道:“依着将军的吩咐,属下已查到那人身份。” 南楚枫摩挲着右腕上自小便戴着的金环,“我已辞官,不必唤我将军,省得遭有心人记挂。” “在属下眼中,将军依旧是将军。” “地上湿凉,且起来说话罢。” 男子领命站起,南楚枫合窗走到桌边坐下,给男子沏了一杯茶,问道:“那人是谁?” “是卫家的遗孤。” “卫家?”南楚枫心里一沉,“那卫家不是被牵入萧氏一案被满门抄斩了吗?竟还存留着活口?” 男子点头,“说是找了人顶包。” “容我想想,当日监斩之人应当是北都所替补的掌事罢?” “原是如此,但听说不知怎么,在处置卫家一门时,却是由郑丞相亲自出面。” 郑丞相?南楚枫在心里冷笑一声,这等偷天换日之事,若无高位之人协助,怎可这般轻易完成。 “将军,可是还要继续查探?” “辛苦了,先回去休息罢。” 男子刚站起一半身子,眼神一动,又重新坐下,说道:“将军令我调查的珠钗目前已有眉目。”南楚枫比出个请的手势,抬手往嘴里送进一口茶,男子道:“实心的那款图样,已确认是由京城总店分配。但经属下多番核实,无论是总店还是旗下分号,抑或是大小仿冒商户,都不曾制作过空心的镂金藤团粉珠钗。” “那蓉香的那只?” “恐怕是自制。”男子因奔走而显得有些干燥脱皮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且属下收到消息,那位名叫蓉香的女子似乎与京城有联系。” “了解了。去歇息罢,这几日劳你费神。” 男子称是,关门离去。 卫家的人么?南楚枫垂头喃喃自语,这事倒越发有趣了。 翌日。 南楚杉特意起了个大早到县衙做早饭,但见小顺早了自己一步,且探头探脑地从厨房里钻出,怀里鼓鼓囊囊,看似颇为鬼祟,便跟在他身后一探究竟。小顺自县衙后院小巷出去,绕过几条街道,停在一户简朴人家门口,来回确保无人跟随,这才伸手叩门。不多时,自门里探出张年轻妇人的脸,再度观察片刻令小顺进屋。 南楚杉随即攀到树上,坐到粗/壮树干处俯视,这树生得倒好,院内之景算是一览无余。眼下院里只有小顺一人,因是背对着自己,南楚杉瞧不见他面上神色。经过些时候,妇人的身影逐渐清晰,手里还拉着根绳子,南楚杉定神一瞧,被绳子套住的似乎是走失的大黄狗元宝。南楚杉见状,自树上飞下,沿院墙而上,趴在二人目光死角处偷听。 小顺见着元宝靠近,当即蹲下/身子,摸出怀中的烤饼,扒成小块喂食,又对那妇人道:“劳嫂子辛苦照看,不日后定来领走。” “我瞧着你年岁不大,怎就养了这么大的一只狗?我见着时半条命都快丢了,好在它比较乖,不然铁定要被我家那口子赶走。”妇人温柔地笑着,“这真是你家中养的么?我瞧着怎么像李阿胜先前带出门遛的那只?” “就是它。” “小顺你?”她顿时瞪大眼睛,“你怎可做这等不法之事?况且你还是在县衙里办事,就不怕被大人和师爷他们惩治么?” 小顺轻笑,抬手摸元宝的头,“等我查实自己心中的疑惑,我自然就会向大人自/首。” “你要做什么?可不许做坏事,你娘要担心的。” “嫂子放心,我还没有这样壮的胆子。” 南楚杉轻巧落回地上,正想离开,就见身着常服的周嘉海迎面而来,赶忙退后贴墙站好。听得敲门的响动后,她才露出小半截脑袋窥视。因二人对话声较小,南楚杉只听到一句有些模糊的话——大人想来看元宝。 他口中的‘大人’,指的是萧永乐? 近乎是同一时刻,萧予戈抵达姜昴当前居住着的‘云客天’。姜昴似睡非醒地靠在床边,暂时不见往昔的冷峻孤傲。萧予戈说一句,他就极为随便地应两声,等对方不发声的时候,就靠在床柱上闭眼开始睡回笼觉。 “姜先生,本官同你说的事,你可是听进去了?”萧予戈又好气又好笑,一连灌进两大杯茶,才勉强将腾起的火气压住。 姜昴睁开一只眼,“听见了。” “那你同本官复述一次。” “你对你那位下属有意,想让我替你说媒。”姜昴抬手打了个哈欠,“环海县向来自由得很,你担心什么?” 萧予戈重重放下茶杯,飞出的水滴落在手背,微愠道:“姜先生,我与你说的是元宝的事,你为何扯到南师爷身上?” “我只说是你的下属,可未提师爷二字。胃与南家小妹可都在你手下办事,县衙里还有不少人,你怎就一定认为我是在说南二?萧三,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别叫我萧三。” 姜昴曲起一只腿,重新闭上眼,“若非是你故意引/诱元宝咬你,我还真不知道小姐口中看似沉默寡言的萧家老三,竟有这通天的胆量。” “姜先生,如果你还是这样的态度,那本官便告辞了。”说是要走,萧予戈不过只是将双腿的位置进行转换。 “南子彰是在天圣二年辞的官,理由是旧伤复发。” 天圣二年?怎么觉着这个年号有些耳熟?萧予戈心里突生疑云。 作者有话要说:  姜昴:其实我不冷酷,我只是个可爱的逗比。 ☆、投石问路 天圣二年,外敌侵扰。 那时, 萧予戈尚在书院读书, 为着将至的考试悬梁刺股。战役虽说闹得人心惶惶, 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约摸一月,班师回朝。 合上户籍簿后,萧予戈右手食指有节奏地在封面上敲击。不论是远近闻名的丹青师杨琦,还是得人尊敬的贞烈女子张大娘, 以及多名萧予戈眼熟但一时叫不出名字的环海百姓,皆是于天圣二年迁居至此。如今又有南楚枫在同年辞官还乡一事,如此种种倒真是叫他摸不清其中的门道。 “大人,有客来访。”眼生的衙役来到书房门前, 萧予戈问是谁, 他回说是先前来过之人, 又说师爷已在偏厅接待。 萧予戈点头,着他去办自己的事, 归位户籍簿, 整理衣装往偏厅去了。 偏厅内的气氛不大好,或者用诡异来形容更为恰当。客人坐着喝茶,南楚杉却像是见着臭虫般地站得老远, 见着萧予戈时,面上才有少许笑模样。萧予戈瞧见来人,半是惊讶半是欣喜,径自在他对面落座, 问道:“翰文轩的事可是有结果了?” “这个不急,大人要不先喝口茶?”柳还是彬彬有礼地笑着,抬手为之倒了清茶递上。 萧予戈接过茶杯,顺手放到身前,“茶本官稍后会喝,本官现在只想知道结果。” “小姐出马,何事不成?” “当真?那翰文轩所售的文章究竟来自何处?”萧予戈的眉头稍稍舒展,“本官听闻似乎还有部分试场之作。” “翰文轩的文章皆由京城白鹭书院提供。” 白鹭书院?萧予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时间虽然不长,但好歹自己也曾在此处求过学。如今那儿却卷入官司,实在令他有些唏嘘。 “起初翰文轩是以辅导学子的名义出售文章,但后来发生的事,大人想必心中有数,我便不赘述。” 南楚杉问道:“官商勾结?” 柳思索小半刻,“可以这么认为。”言罢,他起身就要告辞,萧予戈不多挽留,送他到门口。柳意有所指地望了眼偏厅的窗户,笑道:“日久方可见人心,大人还是多加留神。” “永武心中有数,先生慢走。” 待人走出巷子,萧予戈才合上后院小门,转身时正见南楚杉蹲在树下挠小肉干的下巴,快步上前弯身摸猫儿的头,带几分疑虑道:“青永坊常有这样的事么?” “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你莫生气,我就是随口一问。” 小肉干喵地一声跑远,南楚杉收回手站起,“若事情属实,自会严惩。”萧予戈支起一边脸颊,“青永坊比我想象的还要奢华。” “那里是个乐园,自然是要做足表面功夫,引人进去花钱。”说这话时,南楚杉满满的都是鄙夷。 萧予戈缓慢起身,“天圣二年的战事,师爷可否同我细说?”南楚杉眼底升起一丝戒备,但很快恢复常色,问道:“大人忽然问起这个做什么?况且,这些事史官处应当会有记载罢?” “我倒是忘记此法。那我现在就去修书一封,向史官大人调阅当时的记录。”萧予戈说着就要走,南楚杉忽然唤他一声,犹豫小半会儿,启声道:“大人午饭想吃什么?” “师爷看着做便是,我不挑食。”他转回头,往书房走去。 信很快完成,萧予戈随口喊来一名衙役,差其送去信驿,衙役接走信,麻溜地跑出门去。而小肉干则优哉游哉地跃过门槛进来,跳到窗台盯黄叶落地。萧予戈瞧着它毛茸茸的后脑勺半晌,重新投入堆叠如山的公文中。 南楚杉呆滞良久,陡然被小顺的大声呼叫唤回思绪,“做什么?” “你要是再这么搅拌下去,这芋头汤就要成芋头泥了。” 南楚杉闻言,旋即取出汤勺,看向小顺手中大白萝卜,“我交予你的购买清单中,似乎没有这个。” “这是汤婆婆送的,说是秋日要喝萝卜汤养身。” “且放下,捧着做什么?想当年画么?” 小顺嘿嘿笑了两声,将萝卜放到稍大些的菜篮子里,说道:“那位汤婆婆为何总是给咱们送东西?收的次数多了,我回回见到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婆婆向来如此,为人热情好客,权当是礼尚往来罢。” 小顺点点头,不再多言。 中午只有南楚柳来吃饭,问及萧卫下落时,她吐出鸡骨头回答他正在陪陶渊典吃饭,又道:“我收到回信了,这两日会到。”萧予戈问是谁,南楚柳趁机往嘴里塞进一大口饭,南楚杉瞥她一眼,“是我娘。” “要设接风宴么?我稍后便让他们去排演节目。” 南楚杉摆手,“我娘这人好静,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若真心迎接她,届时请她喝口茶便是。”又对南楚柳道:“可是向大哥传信了?”南楚柳喉头动了动,有些吃力地吞下口中的饭,“鸽子飞出去了,还没有回音。” 县衙的饭厅暂且还算风平浪静,但远在两条街外的万事屋里却有些鸡犬不宁。 萧卫看着坐在小几旁喝茶的看似有些来头的夫人,心里隐隐有点发怵,犹豫须臾,问道:“您是来下委托的么?” “南楚枫和南楚柳呢?”夫人淡淡发问。 “枫哥出门去了,楚柳正在县衙吃饭。您若是有急事,我可以去请楚柳回来。” 那夫人目光锐利地往萧卫身上一扫,“卫家的人?”萧卫登时僵直身子,心想好在陶渊典回家去取东西,不然还真是没法子解释。 “不说话我就当你在默认。” “我是萧大人的护卫,名叫萧卫。” 夫人放下杯子,再次端详萧卫的模样,“你长得很像你父亲,尤其是这双眼睛,又大又亮,就像是能把天地都给装进去似的。” “您,您不会是我娘吧?”萧卫小声发问。 “如今不是,日后不知。”说罢,夫人站起身就往外走,快到门口时,转过身说道,“我来过这里的事,不必与楚柳他们提起,明日我自会到县衙寻他们。” 萧卫点头。 “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萧卫。” “不,是你原本的那个。” “我忘了。” 夫人轻笑,“旁的事可忘,自己的宗族还是牢记得好。有缘再会,小卫。” 萧卫站在门边目送她远走,搭在门上的手指逐渐泛白。那夫人出巷时恰同汤婆婆擦肩而过,二人礼貌一笑,各自朝不同方向而去。 “你在开玩笑么?”南楚杉拾起落入小盆的碗布,继续在一大团泡沫中捞碗筷,“这等消息未经证实,不可乱说。” 南楚柳自怀中摸出一封信打开,“你看,白纸黑字写着呢。大哥的话,你还信不过么?” “萧卫是卫家的人?”南楚杉有些不敢相信,“郑栖昱把卫家人安排到永乐身边,是打算随时监视他么?” “目的为何,我们暂且不知。姐,现在萧、南、郑、卫的人都在环海县,你说爹那边会不会……” “不会。”南楚杉回得斩钉截铁,“谁没事去找和尚的麻烦?吃饱了闲得慌么?” 南楚柳动动嘴,见小顺入内,当即换上个笑脸,抱住姐姐的胳膊开始撒娇,“我晚上想喝排骨汤,你就给我做呗。” “知道了,给你做就是。快些回去罢,萧卫估摸着都等急了。” 南楚柳猛力点头,伸手在姐姐肩头挠了几下,有些像是小猴子与同伴示好时的动作。南楚杉伸出湿漉漉的手在她裙上晃了晃,南楚柳瘪嘴松手离开,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瞧了眼正坐在板凳上摆木柴的小顺。 南楚杉冲尽碗上泡沫,擦去残余水渍将之全然归位后,说道:“你姐姐先前同我提过的布料到了,你回去时帮我问问,看她何时有空能与我一道去逛街。” “我没有姐姐,只有哥哥和妹妹。师爷可是记错人了?” “是么?”南楚杉窘迫地抓了抓自己的手背,“看来是我弄错人了。” “师爷这几日可是缺眠少觉?眼下还早,要不去歇息一会儿罢?” “不必,我在这儿坐着打个盹就成。”说完,南楚杉果真坐到桌前支起脑袋小憩。 约摸一刻钟后,小顺排好木柴堆,放好小凳轻手轻脚地走到南楚杉面前蹲下,望向她的眼神静若一潭池水,可细瞧之下,却又能觉察到极浅极淡的涟漪。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又在快要贴近对方脸颊时紧攥成拳,指甲几欲扎进肉里,拳头也在不住发抖。 “师爷,本官……”萧予戈眯起眼,“小顺,身为君子,怎可趁人之危?”小顺化拳为掌,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起身对萧予戈笑道:“我只是想同师爷开个玩笑罢了。” “这样的玩笑还是莫开了,万一真的伤着人可就不好了。” 小顺点头,近乎是逃一般离开厨房。 南楚杉仍旧是原本的姿势,一动未动,萧予戈伸手到她眼前晃了两下,轻声道:“你当真睡着了?那我就带小肉干出去吃龙虎煲了。” “大人在找死吗?” 南楚杉睁眼怒视。 “开个玩笑。”萧予戈很快收起笑容,“小顺方才的动作,你应当都瞧见了罢?有何想法?” “就许大人你有桃花,我这儿活该立着枯枝烂叶是么?”南楚杉撑着腮帮子,话就像是含在嘴里的,听着有些不大清晰。 萧予戈道:“师爷怎么总对我有误会?我可没有这样的意思。” “我不过是觉着小顺有些不大对劲,想试探他一番,仅此而已。” “是家中有变,还是遇到别的什么了?有时一个人性情大变,往往有理可循。”萧予戈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南楚杉忍不住睨他,“可我瞧着,倒有点像是什么人假扮的。” “此话可有依据?” “百密终有一疏,而他的疏实在太过明显,叫人一眼就能看穿。”南楚杉轻笑着仰眸,被她这般望着的萧予戈忽觉脊背一阵发凉。 作者有话要说:  萧予戈:今天少穿了一件衣服,有点冷。 南楚杉:再添下去,我就剁了你的手当熊掌啃。 萧予戈:臭婆娘好过混QAQ ☆、女中豪杰 背后发凉,实则有因可探。 萧予戈转过头, 只见身后一年轻妇人正似笑非笑地盯来, 心里受到惊吓, 脸上却还是挂着微笑,“是来报案么?且到偏厅谈罢。” “不,我来寻人。”她的目光跳过萧予戈,落到桌边人身上,冷喝道:“南楚杉, 站起来。” 萧予戈朝后退了两步,抬手挡在南楚杉面前,“这位夫人,本官是这儿的县令, 若是有事, 可与本官说。”南楚杉面上是难掩的惶恐, 极轻地唤了一句娘。 “娘也不成。慢着,这位夫人是你娘?”萧予戈快速看了母女俩一眼, 眉眼间着实有些相似, 但这位夫人瞧着年轻异常,莫不是后娘?想到这里,萧予戈的心里没由来地浮现一丝心疼, 难怪每回都能从她脸上读出一丝落寞,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么? 南夫人上前朝萧予戈行礼,又招手让南楚杉过去,南楚杉刚路过萧予戈身边, 胳膊便被对方牢牢抓住,他正色对南夫人说道:“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罢,本官可以退到内里。” “大人认为我会对小杉儿行无礼之举?” “大人,”南楚杉按下萧予戈的手,“她是我娘,亲的。” 萧予戈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南夫人道:“民妇一族的女子皆是如此,算是环海县许久以来的奇闻。”南楚杉脚下生风,眨眼间到达母亲身前,说道:“楚柳刚走,娘可是有见着?” “许是错过了。” 南楚杉又问娘亲现在在何处居住,自个儿稍后遣人去取行李,南夫人抬手说不必,又抬眼望向不远处站得笔直的萧予戈,“你是谨怀先生家的老三罢?奉劝大人一句,在我面前还是说实话的好。” “我……”萧予戈轻轻摇头。 “娘,他是萧家的老二,依照律法,萧家老三最快也得明年才能参与大考罢?是不是?”南楚杉抱着娘亲的手晃了晃,南夫人望她一眼,颔首赞同。 “既然南夫人来访,师爷今日要不休息半日陪伴母亲罢?正好今日的事务也已处理大半。” 南夫人弯身谢过他的好意,带着女儿离开。母女二人远去许久,萧予戈才徐徐松开紧握着的拳头。虽说南夫人嘴角常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但其带来的压迫力实在强得惊人,不愧是曾经以一人之力战胜过多名状师的名大状。 南楚杉熟门熟路地引娘亲入了‘云客天的雅间,屋内清香袅袅,立在栏前可一览主城繁华,雅间内部似是重新修葺过一回,原先摆着的花鸟屏风更换为双鲤游水,连着南楚杉印象最深的柏木桌椅一并都被撤下。南夫人低头剥花生,问道:“你和你大哥,究竟孰对孰错?那萧家的小子,究竟排行第几?” “他是萧永乐。”南楚杉走到娘亲身边坐下,“但衙门内似乎有异人混入,不好直言。” 丢进一颗花生,南夫人继续问道:“点菜了么?” “我现在就吩咐下去。” 南楚杉点了几个母亲爱吃的菜,回来时见南夫人正趴坐在栏上发呆,轻声靠近开了口,“这般匆忙请您过来,女儿不孝。但现在的局面,我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理。” “我们母女间无需这些客套话。”南夫人偏头,极有兴味地瞧她腰上之物,“这吊坠精致得很,情郎送的?” “是城里卖栗子的汤婆婆的回礼。” 南夫人伸手把玩,“歌?二胖,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么?”许久不被喊小名的南楚杉一时没回过神来,足足愣了好半晌才摇了摇头。南夫人葱白长指在上头摩挲,“萧家三兄妹的字你可知晓?”南楚杉点头。 “那名呢?” “大姐予文,二哥予戈,小弟……”南楚杉陷入苦恼,“小弟予音?” 南夫人轻笑,“心上人的名姓都不曾问清,就这般深陷其中。你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爹说像您。” “听他胡说八道。” 门外有人敲门,是小二来上菜,南楚杉前去开门,食中无话,暂且不表。 收悉娘亲已抵达环海县的信函,南楚枫决意动身返回。先前传递消息的下属为之牵了匹良驹,站在客栈外等候,南楚枫站在柜台前等待账房找钱,目光有意识地停在他身后的酒坛子上,笑问道:“这酒里可还有药?”此言一出,还在拨弄算盘的掌柜及擦桌的杂役皆是面色一变,前者朗笑说道:“客官莫不是听多了说书?我这儿就是小本经营,搞不出这么多花头。” “天子脚下,意图谋害朝廷命官。你说该当何罪?”南楚枫笑得人畜无害,眼里却像是嵌着数层冰碴子。 掌柜的又是一笑,“客官莫要再开玩笑了,不然我可要去告官。” “‘月影散’并环海瘴气,即成烈毒,唯茶水可解。上任新官离奇死在环海县境内,仵作验尸时也只会查出其是被瘴气所侵,断然想不到会有‘月影散’的存在。届时遭殃的是环海在任官员,而你们则可逍遥自在,继续在这京城外开客栈。” “客官无凭无据,空口扣黑锅,小店可是担不起。” 南楚枫凑近,笑道:“我就是最好的人证。” “老黄,送客!” 被点名的跑堂弯身以掌指向门口,“客官慢走。”南楚枫收好找回的银钱,丢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悠哉出门。 下属牵马迎来,等他上马后,自己也上了另一匹。待出城小半刻后才问道:“将军想问的问题,可有答案了?” “子槿,我令你去取的东西可是取来了?” 子槿掀开马旁挂袋,里头放着一壶未启封的酒,“将军何以这般确定这酒里还有‘月影散’?” “猜的。我的确空口无凭,但给他们点惊吓倒是有趣。” “‘月影散’并不常见,况且又是用在萧大人身上,莫非是那位的手笔?” 南楚枫伸头摸马鬃,“此地离京城不过二里半,若无人指使,那些人可不敢这么大胆。” “是想杀人灭口,还是?” “谁知道呢。” 秋风拂过,萧予戈手中的笔一颤,转头打了个喷嚏,搓搓胳膊起身去关窗。小肉干伺机从缝中钻进,动作一气呵成,萧予戈忍不住为它鼓掌。被欢迎的红猫小肉干吧哒哒踩着优雅步子靠近,一爪子搭到萧予戈身上,萧予戈抱它进怀,关好门带它往厨房寻吃食。 小顺正在往灶里添柴火,见有人进来,下意识抬头,随即笑问道:“大人想吃些什么吗?” “是小肉干饿了。”小肉干配合地喵了一声。小顺微笑,起身掀开笼屉,“这是师爷出门前吩咐我备下的,还热乎着。” “那给本官两个罢。” 小顺将包子盛碟递给萧予戈,萧予戈道谢端到桌上,又用筷子挑出其中的肉馅喂小肉干,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这套衣服是新买的么?原先没见过。” 小顺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指头搔自己的脸颊,“大人觉着好看么?” “看上去挺精神的。” “说起来倒是有些奇怪,我先前出门办事。两天后回家时,我娘就给了我一个包袱,包袱里头装着好几身新衣裳,都是我的尺寸。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萧予戈喂食的动作稍稍顿了顿,引来小肉干不满的叫唤,于是喂了块更大点的肉,问道:“何时出的门?” “咦?就前两天,我那时还给师爷留了条子的。师爷没有同您说过这事么?” “嗯?说过的,我就是一下子忘记了。”话说到这里,萧予戈抬手敲了下自己的头,“实在抱歉,最近有些忙,脑子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 小顺忙道:“我就是这么一问,大人千万不要介意。对了,大人您今晚想吃什么?师爷临走时给我记了个单子,就依照上头写的来还是您另有想吃的?” “且听师爷的罢。她办事,本官放心。” 小顺用力点头,开始为晚饭忙活。萧予戈伸手扒了点包子皮送进嘴里,如果这个小顺说的话为真,那么这两天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小顺’果真另有其人。对方扮成小顺的模样,事后又送给小顺新衣作为补偿,究竟是在盘算什么? 南楚杉结完账跟在南夫人身后出了‘云客天’的门,外头已近日落,天边晚霞遍布,母女俩一同驻足观赏,随后对视一笑。 “在这点上,你还是像我的。”南夫人笑着说,原本凌厉的面容因这笑意稍稍舒展开,瞧着更是光彩照人。细细望去,她唇边也有同南楚杉一样的梨涡。 南楚杉道:“您不是说过么?因为我与年轻时的您最像,所以才费尽心思想培养我成为您的接班人。” “可你还是同当年的我一样,被俊俏县官勾走了魂。” “他不一样。” 南夫人启步,好奇问道:“怎么个不一样法?是心生在右侧还是多一根指头?我就奇了怪了,我们家二胖可被号称为环海县的铁面师爷,怎就轻易在这萧家小子面前缴械投降?娘活了这么久,终究是得不出个答案来。” “这是您曾经告诉我的,心悦一个人没有任何理由。且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在何时对他上了心。些许是小时候那短暂的相处,又或许是这些日子的相伴。感情的事,我还真无法像断案那般,真真切切地同您说出个所以然来。” 南夫人面上笑意更胜,抬手揽住女儿的肩膀,欣慰道:“我们二胖长大了。不过,你只凭那位阮掌柜的一面之词就能确认永乐的身份?这会否有些片面?可是记着你爹同你说过的话,凡事不能只看一面,需全方位进行调查方可得出定论。” “我知道是他。至于理由,这是我的秘密。” “女儿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我这做娘的还能怎么办呢?”南夫人摸着自己的下巴,另一手绕到南楚杉身后摸她的头,“就只能在一旁协助。” “这……”南楚杉动了动鼻子,“娘您还是莫要插手为好。毕竟我可还记着您当初为小珍做的媒,险些都快要让她爹追着您满街乱跑了。” 南夫人吹动额上碎发,“都说我是个讼师,不是媒婆了。他偏不信邪,后来小珍选择的不是他中意的那个,又觉着是我在从中作梗。怎么着?我就该累死累活替他把这事办好么?给多少钱办多少事,且你瞧瞧,小珍现在不是过得挺快乐么?” “是挺快乐的。但起初她因这场婚事对窗垂泪许久,险些要把眼睛哭瞎,这事咱们可不能轻易忘记。这可是个大教训。” “是是。”南夫人妥协似的点头,“你怎么比你爹还唠叨?小姑娘家说话可不能像老婆婆的裹脚布那样,容易讨人嫌。” 南楚杉瘪嘴,“您自儿个还表里不一呢。今日我算是被您吓了一跳,我瞧着大人的脸色也不大好。” “谁让你这丫头那般不懂规矩的?环海县哪怕再自由,可哪里有师爷坐着同站着的县太爷说话的道理?该骂。” “我错了,请娘亲原谅。” 南夫人又摸了摸她的头,算是接受。母女俩穿过闹市,再行过一条小巷便接近万事屋。堪堪到达万事屋门口,打算敲门时,就见南楚柳急匆匆地出来,一见着南夫人就赶忙拉住她的袖子将她往里拽,南楚杉问发生何事。 “里头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指名说是娘的故交。我们三人实在对付不了他们,萧卫就嘱我出来寻你们,谢天谢地,你们可算是来了。” 南夫人冷笑,“二胖,小胖,赚小钱的时候又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反差萌的南夫人来嘞! 南家三兄妹的小名也曝光啦!惊喜不?意外不? 欲知后事如何,请一定要等下回分解哦! 另外,居然破十万字了!撒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呵呵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呵呵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以羊易牛(上) 万事屋接下非本县人的委托,这消息是萧予戈无意中听回县衙睡觉的萧卫提起的。他想细问, 萧卫便像条水蛇似的滑回房间。 隔日南楚杉来县衙办公, 难得打了个哈欠, 支起脸读案卷转毛笔。萧予戈瞧一眼,问道:“师爷昨夜是帮着娘亲扑流萤了么?”南楚杉揉了下眼睛,强撑着回答,“实在吵得很。” “本官么?” “不是,是那群娘的熟人。” “听闻是群江湖人?看来南夫人交友甚广。”萧予戈笑, 低头继续写奏章。 南楚杉头一点一点,嘭地嗑上桌子,不再动弹。少顷,萧予戈提了小榻上的外衣, 轻手轻脚地披到她身上, 又见外头日光正盛, 背手进入小院。秋高气爽,落叶飒飒, 反倒为小院添上一笔静谧闲适之感。小肉干正趴在落叶堆上玩南楚柳先前买来的小绒球, 察觉萧予戈靠近,极轻地叫了一声,而后继续将球滚来滚去。 “大人出来透气么?” 萧予戈冲来人颔首, 又瞧她提着竹篮,因问道:“夫人是来为师爷送午饭的么?” “不,我有事来寻大人。” 不等萧予戈回神,一把银晃晃的匕首已直直向他刺来, 他当即闪身。 “夫人这是何意?”眼见南夫人又要举手,连忙抓住她的手腕,“夫人有话可以好好说,为何要动手?” 南夫人轻笑,空置的手攥成拳,朝萧予戈面门袭去,对方当即接住,双手略微施力,南夫人吃痛轻吟,匕首应声而落,然唇角却悄然爬上一丝笑意。 “萧予戈?嗯?” 萧予戈松开钳制,还不及送出一口气,南夫人的腿已向他下盘扫来,他眯眼原地跃起,落地时抬臂挡住对手飞来的手刀。一连过了几招,南夫人招招被破,而萧予戈全无进攻意识,只一味闪躲。就在他决意反击时,南夫人的拳头却是停在半空,露出个极大的笑脸,“合格了。” 萧予戈目光一紧,后退两步心道一句不好。南夫人拂去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说道:“为扮演好‘永武’这个角色,倒是辛苦你了。”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我就是永武,何来‘扮演’一说?” “我说过了,不要试图欺骗我。”南夫人伸手捏住萧予戈的下巴,左右查看后松手继续道:“永武的右耳尖上没有小痣,而你却有。若我没有看错,这应当不是墨点罢?” 萧予戈沉默。 “放心,我不会揭穿你,但你得小心另人的把戏。” “多谢南夫人的训诫。” 南夫人道:“我今日来不为训诫,是想请大人帮个小忙。事成之后,自有大礼回报。” “本官不收礼。” “话还是不要说得那么满的好。”言毕,南夫人自袖内抽出一卷纸递给他,“这上头有委托的详细记录。至于接不接受,全权取决于大人。”她转身便要走,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返身收拾好先前的篮子,“我来过这儿的事,还请大人莫要与二胖提起。” “二胖是谁?” 南夫人作无辜状,掩了下口,疑问道:“我刚才说的是二胖么?”萧予戈点头。 “二胖是小杉儿的小名,让大人见笑了。”她略微躬身,挎篮离院。萧予戈盯着她纤细身影,嘴唇抿得极紧,他觉着现在的自己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孩,被赤条条地曝光在空气中,而南夫人正握着本应包裹住他的大布条。 南楚杉的询问令他回神,他慌忙转过头,说话人正站在门边揉眼睛,“我方才似乎听到娘亲的声音,是她来了么?” “没有。这儿只有我和小肉干。”萧予戈见她似醒非醒,心底闪过一缕玩味,脸上却是正经地发问,“你睡醒了?二胖。” “你手里拿着什么?可否借我瞧瞧?”南楚杉没有任何发作的迹象,接过纸张展开浏览一回,“大人接下了?” “尚在考虑中,这上头写了什么?” 南楚杉飞快舔了下嘴唇,“假成亲。” “谁?” “我与萧卫。” 萧予戈拿过纸细读,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因自家小姐连日遭骚扰,且于三日前收到追杀令,对方称将要在小姐成亲当日劫人。委托人特此向环海县万事屋进行委托,请求万事屋救小姐一命。而南夫人提出的建议则是,派南楚杉和萧卫二人代替小姐与姑爷拜堂成亲。 “为什么不是楚柳?”萧予戈折好委托状问道。 南楚杉睨他,“你见过跟新郎差不多高的新娘子么?” “……” “何时成亲?本官好去讨个喜酒吃。”萧予戈语调轻快,可南楚杉是怎么听怎么觉着别扭。 “说是三日后,要去趟邻县。” 萧予戈点头,“这算是私事假,无工钱。” “我了解。” 萧卫近乎是被赶鸭子上架般地在万事屋休息室里试婚服,有些苦巴巴地问眼前的南家母女,“一定要我去么?我怕到时候会露馅,连累到师爷就不好了。” “你家大人不作为,自然就得你这个小护卫顶上。” “要不,我去劝劝大人?我娘先前为我算过一卦,说是我得在弱冠之后成亲,不然要受血光之灾。” 南夫人弹了下他的脑门,又为他系紧腰带,“小战,你方才说的话,可否再同姨娘说一声?姨娘老了,耳朵不大好使。” “我,我刚才说话了么?”他看向南楚柳,对方耸肩摊手。 “尺寸似乎大了点,得拿去改改。” 南楚柳歪着头打量萧卫的打扮,“我倒是想到个合适的人选。”南夫人挂好衣服,“大胖要是能在三日内从京城赶来,我也不会推小战出来。” “不是哥哥,是另一位熟人。” 南夫人狐疑瞧她,回说若是能说服对方前来,可以考虑换人。 “可是,这对师爷是否不大公平?”萧卫问。 “仅为考虑而已。”南夫人啧啧两声,“如果萧永乐够聪明的话,应当能瞧出委托状中的端倪。但如果他真的笨到无可救药,那我也只能将计就计。” 萧卫在心中暗暗求神拜佛,希望诸位仙官能保佑萧大人能在这件事上如有文曲星附体。 因着南楚杉请假,萧予戈案头的公文顿时堆得比直立的小肉干还高,他按了按抽疼的头,接过周嘉海递来的茶,问道:“你今日怎的有空来侍墨?” “萧卫说吃多了补汤,身子不大舒服,就用两盒云片糕同我做了交换,现在正躺在床上歇息。” “你还真好说话。”萧予戈笑,提笔写了两个字,越想越不对劲,问道:“你说萧卫在县衙里?”周嘉海点头。 “那新郎官呢?” “新郎官?”周嘉海恍然大悟,“也不知道这南三小姐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把那位大盗智桥给请来了。” 智桥?这人似乎对师爷一直有点想法,楚柳这般做,不是在把姐姐往虎口送么?萧予戈觉着有点闷,着周嘉海开窗子,可开了窗子,却发觉更是郁闷。 “师爷他们出发了么?” 周嘉海立好支杆,“算脚程,明早可达。” “夜深了,你回去罢。” 周嘉海再磨了一会儿磨,这才关门离开。 萧予戈背靠座椅,偏头看窗外浸润在月光下的树叶,指头在脸上随意敲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描绘出智桥与南楚杉身着喜服,手提红绸的画面,忍不出爆出句粗话。仅拜堂倒是还好,万一还要代替他们入洞房?萧予戈想了想,依着师爷的脾性定然不会让自己吃亏,可随即心底却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否认,说智桥此人诡计多端,先前连师爷都中过他的套。 他转回头,双手压脸,偶一抬眼,瞥见桌角处的委托状,慢吞吞将其挪到身前,展开重新字还是原本的字,意还是不变的意,但萧予戈却是半个笔画都看不进去,耷拉着脑袋用指甲搔刮纸张,开始横竖左右地乱看起来。陡地,他伸手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取来朱笔圈出自己方才觉着有些奇怪的字眼,读完再度瘫坐回椅上。沉默须臾,冲外大喊备车。 驾车的人是萧卫,这令萧予戈始料未及。 “大人别愣着了,您不是赶着出门么?” 萧予戈点头,掀帘钻进车内,萧卫甩鞭出发,洗净不久的车轮还在滴着水珠,悄然融进薄雾中,一道化入车辙里。 行出一段距离后,萧予戈才想起问萧卫的身体状况,一声鞭过,萧卫的声音异常清晰,“就是吃饱了撑的,喝过消食茶后就舒服多了。那么,大人又是因何改变主意的?” “智桥此人,终究还是不可信。” 静声半晌,萧卫的问话透过薄薄的车帘传来,“除此之外,大人再无二心?” 二心么?萧予戈思索,自然还是有的。 萧氏主卫仍在披星戴月赶往邻县,这头的南楚枫与子槿二人也是快马加鞭,然目的地却由环海县改为青鸾县。 南楚枫行入树林,忽地勒住缰绳,冷道:“既然都跟到这里了,何不现身一聚?”数名黑衣人自四面八方奔来,南楚枫弯身躲过身后大刀,抬脚踹向对方心窝,又御马朝前撞去。 数把刀剑一齐攻来,他身形一晃,踩着刀剑阵朝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四个方向抛铜钱,铜钱无一缺漏地打中四人的虎口,手中剑齐齐落地。南楚枫的脚向下一压,顺势飞起连环踹向剩余人的脸,力度之大,几欲令他们的脸变形。其中一人还被打落牙齿,嗷地一声吐出血沫,大吼着再度进攻。 南楚枫退后,同子槿背贴背,笑着晃脖子与按指头,“自打辞官以来,还没怎么动过筋骨,有本事的话,一起上罢。”话音刚落,周围的刺客摆阵,依照极为怪异的方式攻击,二人先前有些招架不住,险些受伤,但好歹都是在竞技场摸爬滚打过的勇士,很快就制定出自己的破解方案,以四手四脚和少量铜钱将本就有些元气大伤的敌人们如同割韭菜般打得落花流水。 望着一众倒得横七竖八的黑衣人,南楚枫心里隐隐觉着有些古怪,于是蹲到最近的黑衣人身边,拉下他的面巾,又看了下自己的手掌,蹙眉道:“不好,我们中计了!” 子槿忙问怎么回事,就见南楚枫身形一摇,直直朝前倒去。他赶忙上前扶住南楚枫的肩膀,举起他的手检查,月光之下,他掌心处的黑线鲜明异常。 作者有话要说:  萧予戈:本官心里郁闷,但本官就是不说。 南楚杉:猝不及防就要“出嫁”了? 南楚枫:敲里麻!我出个门容易嘛我! 萧卫:可以躲过血光之灾了,开心! ‘扑流萤’来自纳兰容若的词——“轻罗小扇扑流萤” ☆、以羊易牛(下) 萧予戈二人紧追慢赶,最终还是晚了南楚杉一行人大半天。 方氏, 即新娘的本家, 租用当地一座大宅子装扮成喜堂, 闲杂人等不许入内。萧予戈与萧卫前后门夹击,嘴皮子都快磨破,守门的壮士才准许一人进去。主卫商量一番(实则仅为萧予戈一人的执拗),决定由萧卫在外充作‘人质,萧予戈进门前转头望去, 萧卫正惬意站在树荫下冲他挥手。 “公子快些进去罢,不然新郎官可要怪你了。” 萧予戈点头,跟在引路人身后到达智桥所在的厢房。引路人请他稍候,自己要先去知会新郎官, 萧予戈同意, 停在廊前看院中的木芙蓉。大约一炷香的工夫, 那人去而又返,请萧予戈进屋, 而后带上门, 留萧予戈跟智桥眼对眼。 “大人赏脸,智桥真是受宠若惊。”智桥按住杯底,嘭地一下翻过面, 倒好茶推到萧予戈面前,“但喜宴设在明日,大人会否来得有些早了?” “若我提出要与你交换,你作何想?” 智桥笑, 举茶抿了一口,“交换什么?秘密么?大人当前最大的秘密已被我获知,还有比这更为劲爆的?” “本官不想让心爱之人同他人拜堂成亲,这样的理由可是足够?” “师爷未嫁作他人妇前,我自然可与你公平竞争。且大人真心与否,我一眼便知。” 萧予戈嗅到丝缕危险的气息,捏紧茶杯,挺直脊背问道:“汤传恩是你罢?”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不成还犯法么?” “我可以查到当日伤你的人是谁。” 智桥目光稍变,仍旧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大人就不怕被对方盯上么?” “横竖不过一死,倒不如死得有价值。” “活着不好么?偏要死。”智桥放下杯子,“大人的身材与我的差不多,应当合身。” 萧予戈眸光一缩,“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何时听过智桥盗过赝品?假的就是假的,仿得再好都及不上真品十分,不,百分之一。” “所以,”他嘴角挂着邪气的笑,“还请大人备好礼金,以待日后我与师爷的真喜宴。” 萧予戈道:“你就这般自信么?” “心诚则灵。” 二人约定,在拜堂前依然由智桥出面商讨当日事项,再回屋转达给萧予戈。南夫人来邀晚饭,智桥将人暂时藏进衣柜中,一路说笑而去。算好时间,萧予戈推门而出,身上沾染些许樟脑丸的余味,见后院空无一人,便出去找萧卫去吃饭。令他没有预料的是,将至喜时,智桥都不见踪影。 屋外喜婆催得急,萧予戈放弃等待,换衣出门。那喜婆一见着他,忽然就是一阵刺耳的笑声,笑够后说道:“花轿快到了,请新郎官前往大门。”说着,几名小童簇拥着萧予戈往正门口而去。停在大门外,远远便能听得锣鼓敲打声,路两旁还点起鞭炮,震耳欲聋。边上的百姓围聚到一处,纷纷探头观望,不明情况的还四处询问新娘子与新郎官的身份。 轿子稳稳当当停下,喜婆拍萧予戈肩膀,催他去踢轿门,三下之后,又让他背新娘子出来。肩上人的手虚虚地搭在他脖颈处,似乎是在刻意保持距离。依照习俗,新郎官背着新娘子跨过火盆,踏入喜堂后,方可将人放下,牵红绸准备拜堂。 “一拜天!”两人刚站到指定位置,就听喜婆这般高喊,于是转身鞠躬。 “二拜地!”南楚柳上前协助,扶着姐姐跪下,嗑了个响头。 “三拜高堂!”南夫人正坐在堂上微笑,深受她视线洗礼的萧予戈只觉浑身不自在。 “夫妻交……”拜字还未出口,就听人群中飘来一个‘慢’字。萧予戈有些兴奋地颤动身子,果然来了吗?只见一青衣男子由远而近,冲着堂中人拱手,“这亲成不得。” 南夫人故作惊讶,“何以这般诅咒我儿?来人,将他撵出去。” “小公子,你可记得‘月影山下,不见不散’?我家主人已寻您良久,请公子与我走一遭。”原来是冲新郎官来的么?萧予戈心想。 见萧予戈没有任何反应,那人伸手就要来抓人,未触及衣角,一只白瘦的手已拦住他的动作。 “方小姐,凡事应当都有先来后到的道理,夺人所好并非君子所为。” “是么?那我偏要抢呢?” 男子低声道:“那就请恕在下无力。”他抬起左手,握住新娘子的手,猛地向后一掰。只听咔吧一声,似是骨头错位的响动,白手松松地垂到身边。说这时那时快,男子揽过萧予戈的腰,脚下轻点,就要领人从这儿飞出。 南夫人大喊,“来人!拦住他!”数名家丁抄起木棍围住二人,男子轻笑,直直飞到屋檐上,冲着下面的人喊道:“待小公子向我家主人履行约定之后,自会将人归还。” 新娘子登时掀下盖头,露出精致面容,凤冠挂饰因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乌发红唇相映。萧予戈一时看得有些痴了,南楚杉望见他时,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男子并不给他们过多对视的工夫,纵身一跃,落到身下的棕马背上,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南楚柳上前要为姐姐疗伤,被对方抬手挥开。那些个护卫被南夫人遣去领工钱,顿时堂中只剩南家母女三人。南楚杉用力吸了一口气,身子止不住地发颤,“那是智桥?” “应当是他假扮的罢?”南楚柳道。 南楚杉尽力压住自己翻涌的心绪,试着用轻快的语调回答:“是智桥就好。京城高官内院他都如入无人之境,如今这月影山应当不在他的话下。” 南夫人点头,上前去搭女儿的肩膀,另一手板正她的腕骨,“先前我瞧见时也是吓了一跳。二胖,你这些小心思可该收收了。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连智桥这位旁到不能再旁之人都察觉出来了,你觉着其他人还会这般坐视不理么?” “是女儿不够成熟,令娘亲担心了。” 这马行出长长一段路后,萧予戈才问道:“你怎知我定会前来假扮新郎?” “是主人在赌罢了。若大人不来,我们便会到环海劫人。” 萧予戈笑,“那些委托的人,是你们派去的?” “是主人的意思。” “我尚未获得证据,还不想见你的主人。在前头那棵大树前放我下来罢。” 男子摇头,“主人有要事相商,还请大人切勿爽约。”萧予戈啧了一声,闭眼无话。 假婚礼的委托暂告一段落,南楚杉换好衣服,同母亲和妹妹打道回府。正欲踏上马车时,见不远处有一人鬼祟闪避,当即冲去揪住对方衣领将其拎出。 “萧卫,怎么是你?”她心里咯噔一声,“大人呢?还在县衙里么?” 萧卫眨巴眼睛,瞧着极为无辜,“大,大人?他不是在府里么?师爷没有见着他吗?” “我们已清点过,宅里再无人影。” “可是,”萧卫偏头抓自己的脖子,“可是我亲眼见到大人进宅里去了,而且他还说到时要我沿原路带他回环海县。” “何时的事?” “方才我们还一起去吃了早饭。”萧卫有点摸不着头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呢? 南楚杉松开他的衣领,“大人可是有与你约定碰面的时间?” “说是结束了就出来。” “师爷这是在与萧卫说什么悄悄话呢?本官也想听。”听得熟悉声音,南楚杉与萧卫不约而同地松出一口气。萧予戈捧着一袋炸小麻球靠近,满身芝麻香,笑道:“本官见闹剧快要结束,便从后院出去买了点吃食。你们可要来一个?” 南楚杉摇头,“大人快些回去,县衙内还有公文需要您审批。”说完,她转身往母亲所在的马车走去。车轮骨碌碌转动出一小段时间后,萧卫返身去牵马车,对着萧予戈的后脑勺问道:“大人,咱们是直接回县衙么?还是,您想再待些时候?” “去月影山。” 萧卫皱眉,“大人,您的声音……” “我的声音?”萧予戈回头,面上吊着一大块脸皮,“你说,我的声音怎么了?”萧卫大骇,险些高呼出声,连忙掐了下自己的手臂,强压莫名升起的恐惧感,问道:“您是谁?” “我是萧予戈,你一直效忠的大人呀。”对方咬字极重,听上去有些阴森,且说话时,垂下的脸皮轻轻晃动,显得那双眼睛大得有些过分。 萧卫咽了口唾沫,提剑就刺向他的咽喉。虽外罩剑鞘,但杀气颇重,将对方逼退两步。 “你究竟是谁?”声若寒冰。 ‘萧予戈’轻哼一声,抬手将脸皮全然撕下丢到地上,“我用的皆是假面具,而你们则比我高明许多。一颦一笑,亦真亦假。” “大人呢?” 智桥拨开身边障碍,“我说过了,去月影山。” “大人在那里?” “我猜的。” “……” 萧卫放下剑,跳上车辕,“智桥先生,请吧。” “你就不怕我欺骗你?”智桥站在原地含笑望他。 “怕。所以,我的剑随时会架上你的脖子。” 智桥钻进马车,经过半晌回道:“你既非赏金猎人,又非官差,杀我伤我俱是名不正言不顺。”车子陡然一颠,听得厢内哎哟一声,萧卫毫无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方才碾过一颗石子了。”智桥按着自己被撞疼的头,心道这主人与护卫,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马车驶入环海县,停在百雀巷口,南楚杉以还要处理公务为由与她们道别,出巷口走了几步,就见王九迎面而来,看上去焦急得很。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南楚杉抬臂拦人发问。 王九看清来人,发难之心烟消云散,急道:“师爷快些回去罢,南先生出事了!” 南楚枫当前被安置在县衙客房,本在床边看护的子槿一听南楚杉到来,即刻起身让位。南楚杉朝他颔首算是问过好,坐下为兄长诊脉翻眼皮,一阵肃静过后,她收回手,向子槿询问来龙去脉,子槿言简意赅道清。 “是月影山的三日清心散。”南楚杉检查完南楚枫的手掌,如是回应。 子槿问是否有解药,南楚杉点头,“虽说不伤及性命,但可用于调配三日清心散的原料多样。如若不得配方,恐留后遗症。” “我这就上月影山求解药。” 南楚杉道:“月影山机关重重,还是谨慎行事为好。”她低头凝视呼吸平稳如同睡着的南楚枫,目光冷下几分。 月影山主,新仇加旧账,咱们这回可真得好好清算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迟了!还望朋友们见谅! 进入月影山剧情啦,大主线还会远吗?(斜眼笑) 温馨提示:这些个人啊,没一个是善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寒江老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江户川虾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倾盖如故 月影山下,仅一中等身高布衣长者伫立。 萧予戈下马, 拱手问话。长者慈祥颔首, “问小公子的安。眼下着实不巧, 主人昨日接到友人来信,急匆匆出门去了。临走时嘱咐我在这儿向您致歉。” “劳先生久候。” 萧予戈朝他鞠了一躬,转身走到同行人面前问是否能借用他的马匹,对方点头,萧予戈上马就走。 “小公子。”男人唤了一声, “前路漫漫,务必小心为上。”萧予戈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一甩马鞭,飞尘远去。 老者冲着逐渐成为一个黑点的身影叹气, 男子上前安慰, “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管家莫要担忧。” “咱们这回设计了南家,只怕南夫人不会善罢甘休。”他枯瘦的手交叠在一处, 轻轻摇头。 马蹄一路泥水混踏, 在日落前抵达附近的小镇。萧予戈下马牵绳,两旁井然有序地列着小摊,吃穿玩用, 应有尽有。他左右瞧了几眼,停在贩卖饰品的小摊前,老板娘正在织发带,见他靠近, 搁下手中的活抬头对他微笑,“先生是自用还是送人?” “送人。”萧予戈逐样扫过,“可有女子束发用的发带?”老板娘抬起左手,“这儿皆是。”萧予戈望着花花绿绿的带子皱眉,老板娘见他这般模样,便问他需要何种款式,可以定做。 “那是位英气的小姑娘,花样的话……”他琢磨片刻,“可以绣杉树么?” “杉树?”老板娘看上去有些为难,“先生这要求倒是有些奇怪。” 萧予戈挠脖子,“那,换成杉树花或是杉树果呢?”老板娘别过眼想了想,拿过自己未完成的商品,“这底子先生可是喜欢?”青白之色,恰衬南楚杉行事清白之风。萧予戈不作他想,当即递交定金,同老板娘商量好翌日清晨来取。 路过一棵大柳树时,就见一群人围堵住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那青年不住在同他们说话,脖子说得有些发红,但似乎对方无一人有所动。萧予戈拍拍马头,着它先在原地等候,然马儿嘶鸣一声,直截了当地抓来那群人的注意。萧予戈气得只觉好笑,稍稍硬着头皮笑道:“有话好说,莫要动手。” 正中央的男人扬起头,以鼻孔视他,鄙夷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敢管爷爷的事?出去打听打听,在这红雨镇里,我阿龙要说一,谁还敢说二。”原来是条地头蛇么?萧予戈在心里暗暗点头。 “先生救我。”那书生高声呼唤。 阿龙见萧予戈不发声,转头拎起书生的衣领,用手背拍着他的脸说道:“你喊有什么用?又是个软蛋。”说着,带领身边的弟兄一道大笑,声音尖锐嘈杂。萧予戈耳朵嗡嗡作响,当即翻身上马。 “哈哈,我就知道,有救人的心,没救人的胆。果然是个软蛋。”话音未落,马儿以惊人的速度朝他们冲来,阿龙还未做出反应,萧予戈已将书生带到马上。临转头时,马儿还朝阿龙等人身上吐了口唾沫,阿龙吱哇乱叫两声,狠踹身旁的弟兄去追。他们刚冲出去几步,两人一马早就不见踪影。 阿龙连骂几句该死,拉过弟兄的袖子给自己擦脸,恶狠狠道:“快,去查查那个野小子的身份。如果可以,搞死他之后,带回书生。”弟兄们称是,朝四面八方奔去。 萧予戈漫无目的地前进,最后在城外的庙宇前停下,对书生抱歉道:“这位先生,镇内或有危险,得辛苦先生今夜在此避避风头。”那书生赶忙躬身,“是智悠要向先生道歉才是。若非因为智悠,先生也不会惹上阿龙他们。”似乎想到什么,智悠问道:“不知先生姓甚名谁,智悠日后好前去报答。” “智悠先生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至于名姓,先生唤我南歌便是。” 智悠点头。 萧予戈将缰绳系在树上,同智悠一前一后进入庙宇。智悠一见着内堂供奉着的神像,就弯身拜了三拜,与萧予戈说这是此地的土地神。萧予戈简单查看一番,这里倒算干净,但绝对及不上智悠口中说的‘香火鼎盛’。智悠随意拍了两下,席地而坐,问起萧予戈来历,萧予戈只说自己是环海县人,先前出门走亲戚去了。 “环海县?”智悠双眼亮堂堂的,“小生正好也要去环海县一趟,果真是与南歌先生你有缘。” 萧予戈礼貌微笑,靠在墙边观望面容慈祥的土地神塑像,“智悠先生是去办事?” “有点私事而已。”二人暂不熟稔,一时无话。 南楚杉备好马匹,却收到月影山主出门的消息,心里恼火,上马就往城外空地奔驰数圈。待天显出点绛色,马儿的脚步才渐渐放慢,直至停住。南楚杉手提缰绳,仰脖瞧被染红的天。这是她自小的习惯,心情不好时便抬头看晚霞,心上的阴霾很快就会被这瑰丽景色驱散。 “师爷?您怎么在这儿?” 南楚杉低头,萧卫正赶着马车路过,于是奇道:“你们怎比我们晚了近一日?是在路上耽搁了么?” 萧卫自然不敢说出月影山的事,随口绉了个理由。南楚杉将信将疑,骑马到车窗处。 正想出声唤人,就见帘子被掀起一角,已贴好萧予戈面具的智桥睁着惺忪睡眼望着她,“劳师爷亲自迎接,本官真是高兴。”南楚杉觉着似乎哪里有些别扭,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什么来,便着萧卫快些将车驱进城内。 做戏要做足全套。 秉着这样的信念,智桥用过丰盛晚饭,面上气定神闲实则心中慌张不已地进入书房。画虎画皮难画骨,他能模仿萧予戈的音容笑貌,但字迹却是大不相同,只得挑些只需要按官印的公文处理。 南楚杉照例坐在往日的位置上看案卷,偶尔抬手捏一捏发酸的肩膀和胳膊。智桥敲章敲得有点无聊,就撑起脸开始赏月赏叶赏师爷,南楚杉忽觉一种诡异的感觉爬满手臂和后背,抬头看向毫不掩饰眼中情意的智桥,“大人今日是怎么了?” “本官在想,师爷究竟是哪位天仙转世?怎就生得这般好看,令人移不开眼。” 南楚杉不甚自在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背,腹中一阵阵抽疼,心道这永乐是没睡醒还是睡得迷糊了? “师爷心里应当有本官的罢?” “我的心里装着天下百姓,若大人认为自己是其中一员,那便在其中。”南楚杉回答得一本正经。 智桥笑倒在椅上,又坐直身子,用手指点桌,“师爷还真是嘴硬得很,说句心悦真就这么难么?” “何以要心悦你?”南楚杉低头继续写字,对自己毫无波澜的心感到些许疑惑,“事务繁忙,请大人莫要再说废话。早些完成,早些回房歇息。” “你真是冷漠得很。”智桥叹气。 萧予戈领智悠在附近的山上拣了许多木柴回来,又借助蜡烛生起火堆,关好门在里头烤鸡就萧予戈包袱里的面饼吃。智悠吃得一嘴油,掏出帕子抹嘴,赞道:“我原觉着面饼干得很,没想到配上鸡油竟这般美味。南歌果真懂得享受。”萧予戈握着木枝捅火,随口道:“是我娘教的。” “我娘远在乡下,倒是羡慕南歌你。” 萧予戈苦笑,“羡慕我什么?相见不相识,倒不如不见。”智悠奇怪地看着他,他拉了下嘴角,“不提这些烦心事。智悠先前说过要去环海办事,可是愿意告知?” “琐碎事罢了,不值一提。” 智悠吃得有些饱,有一下无一下地抚摸自己鼓胀的肚子,哼起不成调的曲子。萧予戈听了两声,问道:“你哼的是《青阳调》么?”《青阳调》为前朝民间乐师所谱,因时在青阳县,故有此名,至于谱曲者与谱写年份倒是无从考起。 “是。南歌竟知晓么?”不难听出,智悠话里掺杂几许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之感,“我每回哼这曲子时,他们总说是鬼哭狼嚎。”萧予戈闻言,登时脸拉得老长,“怎会是鬼哭狼嚎?这分明是风过的竹鸣,他们这般言语,真是暴殄天物。”此话一出,智悠赶忙坐直身子,眼里跃动着热烈的火光,紧握住萧予戈的手晃了又晃,“知己,知己啊!” 萧予戈:“……” 智悠哼着《青阳调》入睡,萧予戈翻来覆去,最终还是贴墙坐好。火堆已灭,唯余窗外冷月,漏进的风激得他打了个寒战。他将头靠在墙上,曲起一只腿搭手臂,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画面。 你们听,永乐吹得最好,日后定能成为举国闻名的乐师。可千万不要辜负爹对你的期盼。 永乐,自今日起,爹将你的名改为予歌。虽与你兄长的同音,但你日后要与音律相伴,替爹完成曾经的心愿。安心学乐,莫入官场,切记切记。 爹时限已至,不怨天地,不怨他人,只怨时运不济。永乐,最后为爹吹一次《青阳调》罢,爹看看你的功力是不是退步了。 萧予戈低头扶额,仿佛上头还残存父亲手掌的余温,不由得紧闭起眼,然而父亲行刑前那依旧高大的身影仍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爹,予歌已为予戈,您会怪我么? 风过叶响,好似人在低语,伴着智悠的轻鼾,消灭萧予戈,抑或者说萧予歌,最后的半点睡意。他思考半晌,索性起身出去赏月。今夜的月仅得一半,瞧得人更是莫名伤感。 南楚杉捧着茶站在窗边,肩上陡然一重,母亲的笑脸显在身边,“我们二胖今夜是怎么了?在车上就没见你睡过,不困么?” “娘,我很不安。”南楚杉拢紧身上的披风,“有种很奇怪的预感。” 南夫人揽过女儿的肩膀,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是好还是坏呢?” “我感觉,永乐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歌’的秘密已破解。 ☆、金玉其外(上) 萧予戈依着约定,检查完货品装盒, 交付剩余的银钱, 揣盒入怀离开。 快到城门口, 一根木棍咻地落在他身前,他下意识挪后两步,冷眼扫视包围住自己的人。一人弯腰拾起棍子,指向他鼻尖,讥笑道:“兄弟们瞧瞧, 这不就是昨天那个软蛋吗?”萧予戈认出他是阿龙身边的一员,抬手整理衣襟,客气问道:“敢问兄台有何贵干?” 街上只稀稀拉拉地来了两三个小摊,且离得稍远, 并不知此处的动静。恐怕他们正是看中这一点, 才敢公然拦路罢?萧予戈心想。 “贵干?”青年啐了一声, “你说,我们大清早不睡觉来堵你, 会干什么呢?” 萧予戈摇头, “在下不知。”青年哈地大叫一声,“既然不知道的话,就让你知道一下!兄弟们给我上!”发号施令完, 他退避到一旁树下看热闹。 这些人虽说是群小混混,打架毫无章法可言,可正是因为这样的无规律可循,令萧予戈防不胜防。脚踢拳打, 连着弄飞几人,剩余的混混对视一眼,更为杂乱地进行攻击。棍棒雨点般袭来,萧予戈抬手接下一棍,小臂微微有些发麻,抬脚连着扫倒几人,夺过木棍挡住身后攻势。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已。 青年吐出嘴里的草,提起靠在一边的木棍,加入战局。倒下的人逐渐增加,站立着的仍在咬牙火拼。萧予戈以手背擦去唇角血迹,面上有些发红,眼底无半分惧色。 “我收回先前的话,你不是软蛋,你是皮蛋。可蛋就是蛋,少了外头的壳,还不是任人宰割?” 萧予戈笑,又后踢踹飞一人,“我赶着回去,可否速战速决?”青年摇晃着脖颈,“我潭沧向来不与无名氏打架。所以,你叫什么?” “南歌。” “姓南的?”潭沧有些握不住手中的棍子,他的那些弟兄们面面相觑,动作也都开始犹豫起来。 萧予戈点头。 “南子彰与你是什么关系?” “相识。” “有多熟?” 这问题倒是有点难住萧予戈,过去好一阵子才回道,“大抵,可以称得上是同僚。”潭沧捏牢棍子,像是做了艰辛的心理奋战,让出一条道说道:“是我们鲁莽了。” “你们与南大哥是旧识?” “仅有约定罢了。” 萧予戈解下身上的钱袋塞到他手里,“在下也有错,这些是给弟兄们的医药费,请潭沧先生务必收下。”说着就往前走,陡然听到潭沧喊他一声,转头望去,一枚银子飞入掌心。 “你身上的伤,也得早些处理了。”潭沧有些别扭地说,而后冲愣在前头的混混们大喊,“还不快些抬走,不怕巡街的捕快问话吗?”混混们连连点头,开始搬运。萧予戈深深望他们须臾,转身前往土地庙。 智悠正在与马儿说话,见到萧予戈,兴高采烈地迎过来。萧予戈请他上马,说是要赶回环海县,智悠不假思索,翻身而上。萧予戈腿夹马肚,一路疾驰,终在晚饭前赶到环海县城门外。 依着规矩,萧予戈下马拉绳,智悠跟在身侧行走,经过守门护卫盘查,得以安然入城。待智悠在城门附近的客栈住下,萧予戈才牵着马往县衙去。方至县衙大门,周氏兄弟正从里头走出,看似相谈甚欢。 周嘉海见着萧予戈,纳闷问道:“大人不是在书房看公文么?何时出来的?” 萧予戈很快回应,“偷偷溜出来的,切莫告诉师爷。”周嘉海哈哈笑,“自然不会。”又上前将马牵去马棚。 大人在书房看公文?萧予戈一路走,心里一直惦念这句话。自己就在这里,那么书房里的那位是谁? 这般想着,他偶抬头,瞧见窗子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慌忙退到墙后。而后就听屋内的‘萧予戈’说道:“人有三急,本官先出去一趟。” “大人慢走,留神跌跟头。”南楚杉淡淡回复。 萧予戈探出点身子,胳膊猛然被人抓住,直直被拽到院内角落。 “你是智桥还是三爪兄?”萧予戈问。 ‘萧予戈’脸上挂着玩味笑意,“大人这么聪明,不妨猜猜。” “这两日辛苦你了。” 对方道:“能与师爷朝夕相处,怎会辛苦?”萧予戈抬眼,目光锐利,“你可曾对她做过什么?” “大人不是对师爷没有心思么?着急这个做什么?” “你用着的可是本官的脸!”萧予戈生气归生气,声音却是被压得极低。 对方笑,“大人若是想知,何不亲自去问问师爷?”说罢,他抬起自己的手,“大人切莫忘记与我的约定。” 萧予戈同他拍掌,“无论如何,本官还是要感谢你的协助。” “大恩不言谢,给钱最实际。” “少不了你的份。”萧予戈侧过他往书房去。 智桥撕下面具,露出原本面貌,抬头瞧红得像是要滴血的天,轻呼出一口气。 南楚杉未抬头,只习惯性问了一句。萧予戈的心乱了两拍,慌忙回到椅子上坐好,假装看公文。停在花瓶旁玩枝叶的小肉干歪头疑惑地喵了一声,跳到他的膝盖上,团成个球取暖。 “大人晚饭想吃什么?”南楚杉搁笔合砚盖,起身整理桌头杂乱的公文。 萧予戈正在签字,回了句随意。南楚杉手中动作一顿,目光触及萧予戈面容时微微紧了紧,“大人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方才出门时跌了一跤。” 南楚杉当即唤人去取药箱,不由萧予戈推辞,猛力将他扯到桌边坐下,开始为他上药。送药箱的人得了今晚煮粥的指令,小跑着前往厨房传达。 “这,我这个只是小伤,犯不着连师爷你们都陪我吃粥。” “大人摔到哪块地上了?” “就,就门口那块。”萧予戈心虚地别过眼不敢看她。 南楚杉轻哼一声,用手中沾药棉花按了下他嘴边的淤青,“那大人可否告诉我,这是怎么嗑来的?是您取石子往嘴上砸了么?” “或许是我摔的姿势过于好看,遭到嫉妒。” “…大人不愿讲,我也不会再问。日后小心为好。” 萧予戈点头,伸手往怀里取礼物。正准备喊人,就见王九急急过来,便收回手轻咳一声问发生何事。 “衙门后头躺着位姑娘,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南楚杉把药箱朝王九身上一推,摆袖抬步出门,萧予戈紧随其后。 “瞧什么?没见过大姑娘还怎么的?”厉言一出,围在一处的衙役们纷纷散开,冲二人问好。 南楚杉不理他们,蹲下探女子的鼻息,“还有气。”又为之诊脉瞧脸色,而后架起她往县衙里去。萧予戈问及病情,南楚杉回说是饿昏的,又让一名临近的衙役去催饭。 粥还未煮熟,衙役只端了碗排骨汤来,恰巧南楚柳闻讯而来,帮着喂女子喝了两口汤。不多时,女子咳嗽两声,悠悠转醒,惊恐地看向南楚柳,又慌忙挣出南楚杉的怀里,朝她脸上扇去一巴掌,骂了句登徒子。南楚杉及时闪避,躲过这无妄之灾,无奈道:“这位姑娘,我也是女子。” “你衣着不男不女,又束着头发,怎会是女子?” 萧予戈上前询问,那女子揪紧衣服,大叫道:“我认得你,你先前来过青永坊,还在群芳阁门前探头探脑。” “…本官去过青永坊不假,但未曾涉足你口中的群芳阁。” “本官?”女子瞪大眼睛,“你是县太爷萧大人?”又有些尴尬地看向南楚杉,“您,您是南师爷么?” 南楚杉笑,“不,我叫南楚枫。” 南楚柳:“……” 萧予戈:“……” 还在沉睡的南楚枫:“……” 女子跪坐在床上,俯身磕了个头,“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两位官爷。不对,是一位官爷,一位官姐。” 南楚杉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问道:“你从何处来?何以昏倒在衙门后头?”女子大惊失色,瘫坐在被褥上,“会治我的罪么?我不是故意的,逃出来的时候又累又饿,见着个屋檐我就躲在那儿了,真的没有想到会是县衙的后门。”她的眼眶红了一圈,我见犹怜。 萧予戈拉出个笑容,“不会治你的罪。但本官好奇你说的‘逃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女子捂嘴摇头,惊慌不已。南楚杉见状嘱咐楚柳先行照看,离床引萧予戈到外头说话。厢房外种着棵参天大树,不住往下掉叶子,南楚杉踏在一层黄叶上,缓慢开了口,“瞧她身上衣着打扮,应当是群芳阁的人。” “群芳阁是酒楼么?” “可与女子过夜的酒楼。” 萧予戈道:“我只是路过,没进去。” 南楚杉轻笑,“我知道。否则大人怎会那般快地就出了巷呢?” “我那时没钱,且心里记挂着那起文章盗窃案。”萧予戈目光灼灼,回答得极为真切,就差没按住对方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南楚杉蹙眉,“依着大人的意思,有钱便要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予戈的脸因为激动泛上一层浅红,映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瞧上去有些可笑,“师爷你不要多想。” 南楚杉挤出个笑脸,“我倒是在多想,不过想的是她说的‘逃’。据我所知,青永坊着实有过逼良卖笑的传言。” “无人处罚?” 南楚杉摇头,“仅为谣传。先前楚柳特意调查过此事,一无所获。”萧予戈打了个响指,“或许,这次我们可以从她口中得到可用的线索。” “大人你这个样子,看上去有点傻。” “……”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楚杉:官姐是什么玩意儿? 萧予戈:官爷,官姐?差辈了! 回归探案模式!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七、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江亭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金玉其外(下) 雪绣,即那位倒在后门的女子, 暂且在县衙客房内住下。 南楚柳因此事同姐姐闹了点脾气, 晚饭并未来吃, 南楚杉着人送饭给雪绣后,顾自开始喂小肉干。萧卫咬着筷子好半晌,问道:“需要我为楚柳打包点饭菜过去么?” “她饿了自然会出去吃,你管自己便是。”萧卫哦了一声,继续喝粥, 又觉嘴里有点淡,朝里倒了一小勺酱油。 萧予戈打算如法炮制,手背被南楚杉敲了一筷子,对方微恼道:“大人脸伤未愈, 还是别碰这种重口的东西为好。”萧予戈缩回手, 抿了抿嘴, 低头捧粥碗往里灌。 小顺家中有事,饭碗全然留给南楚杉处理, 萧卫想着万事屋当前没什么大事, 于是留下帮着收拾。又得了吩咐去打水,见萧予戈正站在廊下观景,快步上前问道:“吃饭时我就想问, 大人脸上这伤是怎么来的?瞧着怪瘆人。” “从茅房回来时磕到了。”萧予戈回得云淡风轻。 萧卫心里猜得七七八八,不再多问,进院里开始取水。 雪绣交还空碗碟,道谢后欲回, 被南楚杉叫住,回过头停在原地等待对方开口。 “你是从哪里出来的?”南楚杉问。 “回师爷的话,是群芳阁。” 南楚杉又道:“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将你的经历告诉我。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帮你解决。”雪绣微垂眼帘,“可他们说官商相护,不会顾及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死活。我的姐妹就是因此丢了性命。” “环海的县衙,容不得半点沙子。” 萧卫同其余衙役一道去河边洗澡,萧予戈闲得无事,背手踱进厨房,与正坐在小板凳上扇风的南楚杉打了个照面。南楚杉问他是否有吩咐,萧予戈摇头,走到八仙桌前坐下,抬手顺气,触到长方小木盒时,心底闪过一丝慌乱。悄悄环顾一圈,送礼这样正式的事,能在厨房进行么? “大人瞧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像是要去做贼。”南楚杉抬眼望着他。 萧予戈赶忙放下手,搁在并拢的膝头上,“没,没什么。就是觉着这儿有点热。”随即,干笑两声。陡然,一双温暖的手贴上他的脸颊,萧予戈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呼吸稍稍有点加重,冲靠近的脸说道:“二,二胖,要不,咱们关个门?” “关什么门?又不是在做坏事。” 萧予戈分明觉察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全身各处都在隐隐发起热。在仅余半指距离时,南楚杉轻唤一声永乐,这句呼唤如同羽毛般拂过,更添一丝躁动不安。 “楚……”未出的字眼被对方食指封锁。 “嘘。先不要说话。” 南楚杉甜甜一笑,双手一个用力,往两边拉扯萧予戈的脸。 萧予戈:“……” “诶?原来是真的么?”她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掌,而后赶忙起身鞠了一躬,“是属下唐突了。” 萧予戈揉了揉还在阵阵抽疼的脸,勉强笑道:“师爷下手可真狠。”说这话时,他的心还是像匹野马般肆意奔驰。 “我只是觉着这两日的大人有些奇怪,在想是否为他人假扮。既然是本尊,属下便放心了。”南楚杉转身回去看火。 萧予戈撑起脸瞧她被烟熏得有点发红的脸,心道,难道是我在自作多情吗?可似乎又并非如此。 雪绣正在翻看手中布帛,忽听房门作响,连忙将布塞到枕头底下,前去开门。只见南楚杉提着两桶水站在门口,疑问道:“师爷这是要作甚?” “方才应当有人送来浴桶罢?” 雪绣点头,让位令她入内。南楚杉哗啦啦灌入两大桶水,以手试温后站在屏风后唤她来洗澡,雪绣谢过,与她交换位置。 “换洗衣物我挂在屏风上了。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事可来敲门。” 南楚杉拿下旧衣就要走,听雪绣喊了她一声,对方说道:“师爷先前说的话,可还有效?” “长期有效。” “那我便将我知晓的全然告诉师爷您。” 萧予戈摩挲着质感有些粗糙的布料,仔细看上头血字的一笔一划,“她真是这样同你说的么?”南楚杉为他续茶,“我递了条子着萧卫去查档案,应当午时能有结果。”小肉干上来蹭了下她的裤腿,又跳到窗台上开始抹脸。 “如果真依照血书上所言,这位葵花姑娘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南楚杉放下茶壶,指头在一边的杯底上来回,“我不解的是,群芳阁若真进行过这样的勾当,何以万事屋会查不到半点痕迹?” “我有一言,师爷可是要听?” 南楚杉点头。 “雪绣曾说官商相护。会否有人刻意隐瞒情报?”萧予戈十指交叉立在桌上,“我曾听萧卫提过,这群芳阁时常接待高官。且之前有人同我说,这青永坊的事,不光这环海县令不好插手管理,且万事屋调查时,也会得到多方的阻拦。” 南楚杉皱眉,“所以,大人的选择是……”他又要去求助那位郑小姐么?她边想边强行压住心底奔涌而出的不适感。 “我一个人去你不放心,那可否结伴同行?” 南楚杉望着眼前面露狡黠之色的男子,登时笑得眯起眼。 老板娘为新客安排二楼雅座,南楚杉不适地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又伸出两根手指朝萧予戈的脸抹了下,搓着手中的香粉嫌弃道:“大人,你到底是涂了多少斤?” “莫唤我大人。”萧予戈咬着大拇指思考,“叫我歌哥罢。” “哥哥?” 萧予戈满意点头,摸她的头夸赞一句乖弟弟。南楚杉举起拳头往他脸上挥了挥,见伙计端茶点上来,收回手坐直身子看底下的大台子。 伙计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喜道:“这是我们阁内最有特色的地方,名叫‘群芳台’。客官们这回算是来着了,今日我们群芳阁的魁首也会上台,届时还请客官们多多打赏。”萧予戈微笑颔首,目送对方下楼后问身边人,“这魁首生得好看么?” “不然呢?”南楚杉托腮,往嘴里灌进一口茶,“我出来时没带多少钱。若要打赏,请大,歌哥拿自己的钱袋。” “我一直好奇一件事,不知师爷为我可否解疑?” 南楚杉偏头,触及他灼然的视线,又很快转回,“有话不妨直说。” “师爷怎知我家老三的字?我似乎从未与你提起过罢?” 南楚杉面不改色,“我先前翻看过万事屋的档案。你现在是在审问我么?” “那,我家老三的名是什么?” 一楼忽地开始吹拉弹唱,一时间好不热闹,萧予戈泄气地靠上椅背,南楚杉对着舞台怔神,永乐的名是予音么? 蒙面舞娘列队而出,随乐曲摆动腰肢,看衣着打扮和步子像是胡舞。跳到兴起时,陆续有客朝舞台丢写有号码的短签,一支签代表五两银子,待所有表演结束,会依照签上号码向对应客人索要赏钱。目前来看,坐在舞台靠左的男子投得最多,南楚杉端详他的打扮,心说此人应当非富即贵。 “这儿真能请女子与自己同榻么?”萧予戈忽问。 “只要有钱,天仙都能请。”这话一出口,南楚杉就有点后悔,大人先前开玩笑说自己像天仙,现在不是在对号入座么? 但此大人非彼大人,听不出话中的含义。 萧予戈自顾自继续问道:“那日出巷时,群芳阁二楼有女子朝我抛纱巾,那是什么意思?” “揽客的手段罢了。” 台下的掌声霎时比原先热烈许多,且叫好声不断。萧予戈好奇一观,只见台上一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正翩翩起舞,明眸皓齿,体态轻盈,好似能在掌中起舞。 “这是群芳阁魁首,凝宁。”南楚杉介绍,“我哥曾经很喜欢她,试图一掷千金求见一面。但她嫌大哥无名无势,断然送上闭门羹。” 萧予戈来了兴致,“这便是南大哥从军的原因?” “我哥曾向她许诺,若得金甲披身,定来赎她出去。”南楚杉笑得落寞,“可如今你也看到了,她依旧是群芳阁的魁首,而我大哥却做了个闲散人。” “可是与天圣二年那场战事有关?” 南楚杉咬下一口红糖糕,“喜欢,本就是件吾之蜜糖彼之砒/霜的事。大哥的心或许曾所托非人,可他因此活得比过去更自在。不得不说,算是因祸得福罢。” “师爷心里,可有心悦之人?” “我钟情的,是整个环海。” 萧予戈:“……” 若非眼下还在查案,萧予戈着实想为她放一串鞭炮,让全县百姓都来感受南师爷对县城深沉而浓烈的爱意。 “大人呢?”南楚杉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已有成群结队的小肉干在无缝衔接地挨个蹦胡舞。 萧予戈握拳贴在唇前,清了清嗓子,“师爷不妨猜猜?” “郑……”南楚杉始终吐不出下一个字,恰巧换了新曲,顺藤摸瓜说道:“正好出新节目了,这猜谜游戏还是稍后再玩罢。” 萧予戈闻言将目光投回舞台,凝宁已换上一身水蓝,手中弓箭摇摆,情景与萧予戈刚出都城时如出一辙。 “她这是要做什么?公然杀人?”萧予戈厉问。 南楚杉咽下最后一点饼,“那箭头是蜡制的,伤不了人。至于这行为么?”她点压着唇上假须,“听大哥说名为‘投矢’。歌哥应当瞧见桌上的小壶罢?正是用在此处。”话音未落,那小壶骨碌碌转了两下稳住,一枝系了红丝带的羽箭正中壶心。又听楼梯处脚步繁乱,两名身着绸服的小厮快步而来。 萧予戈心道,这该死的桃花运能失灵一回么? 小厮们绕过萧予戈,走到铁青着脸的南楚杉身边,一人恭敬递上桃木牌,“这是凝宁姑娘的牌子,请客官收下。”另一人解了箭上的红线,绑在南楚杉左腕上,说是作为稍后入房用的通行证。 南楚杉看向台上羞怯的凝宁,一时间忽然开始心疼起自家那位曾忍痛剃胡须的哥哥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楚枫:(笑不出来) 南楚杉:(装傻) 萧予戈:(露出假笑) 小肉干:(喵喵喵?) 钟情环海的梗来自柯南剧场版《零的执行人》,原句为:“我的恋人是这个国家” ☆、败絮其中(上) 南楚杉跟随小厮们离开后,萧予戈百无聊赖地玩一边的签筒, 楼下仍是人声鼎沸, 他伺机溜下楼, 依着南楚柳交给他们的地图开始摸索。 小厮将南楚杉带至群芳阁后头湖岸画舫前,守卫检查过牌子和红绳,通许南楚杉一人入内。小丫头们上好茶点,又燃起两旁的长灯,请客人稍候。 茶约饮下大半, 一阵香风拂面,南楚杉放下杯子起身迎接。凝宁新换一套烟紫色纱裙,眸中含情,未语先笑, 冲南楚杉做了个请的手势。 为客人续上新茶, 凝宁抿笑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南楚杉抱拳, “在下萧三。” “公子应当知晓上了这画舫后的事罢?”凝宁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位俊俏恩客,“容我猜猜, 公子应当还未及弱冠?”南楚杉点头。 得到答案的凝宁凑近身子, 轻问道:“可是初次?”南楚杉猛地别过头打喷嚏,“对不住,最近有点伤风。”凝宁望她一眼, 收回身子,抱起一边琵琶问道:“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青阳调》。” 调弦的手一顿,“这样好的日子,何以要被悲声哀调缠绕?”南楚杉转头望窗外, 轻快道:“下雨了,弹罢。” “……” 凝宁笑容微僵,拨弦弹奏。 “这里是这个调子么?是不是高了?” “公子,请您莫要说话,安心听曲。” “不对,真的高了。” 凝宁指尖泛白,咬牙微笑,“这位公子,你莫不是来砸场的?”南楚杉紧咬住杯子,忍住笑意,咽下一口茶问道:“二楼向来不容贵客,姑娘为何选中在下?” 在雅座坐下不久,南楚杉便发现二楼的位置离舞台甚远,那样的距离,除非是暗器高手,根本无法将签掷到台上。丢不得签者,自然就无缘摸到这些高阶的木牌。 “心悦君兮,君可知否?”凝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带着清新的娇媚感。 南楚杉道:“在下心有所属,恐要辜负姑娘美意。”凝宁还是笑,“我们这等风尘女子求的向来只是一瞬。”说着,放下琵琶挨着南楚杉坐下,小拇指勾住她的,含羞带臊地说道:“公子呢?可愿与我停留在此时时刻?” 回绝的话语卡在嗓子里,南楚杉晃了晃有些发昏的头,“你,你下药了?” “请公子暂且在此地歇息,莫要惦念尘世杂务。”凝宁柔柔的声音散在不住袭来的困意里,南楚杉朝前一扑,倒在她肩上。凝宁轻敲两下桌子,那两位小丫头掀帘而入。 凝宁道:“去请安公子来。” 不多时,一华服男子扬扇入舱,见到正在昏睡的南楚杉问道:“怎么?又是一位被凝宁姑娘迷倒的客人么?”凝宁冷笑,“旁的我信,这位?算了。”言罢,抬手撕走南楚杉面上伪装。安公子惊呼,“南楚杉?她怎么在这里?” “她还有一名同伴。”凝宁淡然喝茶,“要处理么?” 安公子眯起眼,“是南子彰?” “听闻南子彰遭月影山暗算,现在还昏迷不醒。我瞧那位的模样,倒像是咱们新来的县太爷。” “萧永武?”安公子在她对面落座,转头看外头愈发扩大的雨势,讽道:“一个醉酒就打人的‘读书人’,没了明白人提点,能成什么事?” “这可说不准。” ‘读书人’萧予戈避过来往的人群,绕进后院。走了两步,忽听脚步声由远而近,赶忙躲到假山后头。 “听说了么?凝宁又带人上船了。”说话人声音较为高亢,应当年岁不甚大。 “是那个大胡子吗?”尖细嗓子诧异,又啧啧两声,“那位安公子的口味可真是独特。” 安公子?萧予戈屏息静气,继续探听。 “听说是安公子在群芳阁见腻了女子,现在想同恩客们玩玩,真是个奇怪的人呐。”高声男人边说边笑,“看这时辰,恐怕现在那个大胡子已经在安公子身下婉转嘤咛了罢?我倒是有些好奇,睡男人真有这般快乐么?” “谁知道呢?我算是没兴趣。” 二人渐行渐远。 雨水不住下落,冲刷走萧予戈脸上的粉墨,低垂着的眼里满是狠厉。现下局势不明,容不得酝酿情绪,他启步就要去寻画舫。堪堪走出两步,一名身形与他相仿的男子笑着拦路,“前方为本阁私人领域,还请客官止步。” “嗯?原来是这样么?”萧予戈敛起戾气,佯作醉样,嘻嘻笑了两声,嘟囔道,“原来不是这里啊,那我再去找找。”转身就走。 “客官留步。”男子衣摆掠过,再次挡住他行进步子,“客官到此,应当有事罢?” 萧予戈歪着头,眼神眯瞪,摇头晃脑道:“你们是孪生兄弟么?长得可真像。”男子俯身按住他肩膀,“大人的画像已在阁中传阅,我等铭记于心。” “是,我是大人。是可以剑指苍穹的,最为高大的人。”他咯咯地笑了两声。 男子蹙眉,继续道:“萧大人,我可以带您去找您的同伴。” “我想睡了。这位哥哥,你能带我去房里么?”萧予戈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着就要坐下。男子眉头深锁,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大声喊来两名小厮,将之安置到空房里。 等小厮们离开一会儿后,萧予戈睁眼掀被下床。这间房约有他县衙的一倍,四角各立一只精致大花瓶,不远处架着翡翠屏风。那张萧予戈只躺了小半刻的床榻,是用上等木材制成,床头的雕花栩栩如生,像是某一民间传说故事。 这里是客房么?但又觉着不大像。 房门陡然被推开,萧予戈猝不及防,同来人面对面,是先前的那个男子。他赶忙上前鞠躬,“小生方才可是惊扰先生了?饮两杯琼浆便这般飘飘欲仙,实在有辱圣贤。”男人背手推上门,走到桌边坐下,又示意萧予戈过来。尚在他人屋檐下,是敌是友未明,萧予戈不敢造次,只得依照他的指示去做。 “大人前来,怎的不早些告知我们么?那些个小厮真是大胆,竟将您安排到二楼,到时我定会教训他们一顿。”话里虽带着薄怒,他面上却还是淡淡的,恰如那尊狐仙像。 萧予戈道:“不过是来凑个热闹,不诚想竟叨扰了先生。”他极快地打量着男人的衣着打扮,目光偶然瞥过他腰上的玉佩,不觉诧异不已。 “还未做过介绍,在下慕临。”他唇上微微牵起个笑容,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原是慕先生。” 慕临的指腹摩挲着玉佩,“大人见过这块玉佩?”萧予戈微愣,微笑回应,“只是觉着有点眼熟,可能是本官看错了。” “大人应当是与师爷一道前来的罢?听闻师爷被我这儿的凝宁带去画舫,若是大人不弃,我可为大人引路。” “慕先生怕是有所误会。本官的师爷是一名女子,怎会与本官一道前来群芳阁?”萧予戈伸头瞧了瞧展开一条缝的窗子,“都这时候了么?本官可得快些回去了,省得要被师爷念叨。” “我送大人出门罢。” 萧予戈颔首,“有劳先生。” 出了群芳阁的门,萧予戈脚下生风,绕进边上一条小巷,身后人也紧紧跟随。前头已是无路,萧予戈四下瞟了瞟,旋即转过头,冲着身后几个男子拱了拱手,“诸位是图什么呢?我这么个小官,一没钱,二没权,三没几两肉。” “萧大人,我们只是拿钱办事的。您擅自进入不该踏足的地方,就该受到惩戒。”正中央的壮硕男人开了口,“今日不过是给您个教训。希望您能知晓,什么事该好奇,什么事该闭眼。”他歪了下嘴,狰狞一笑,手指稍动,身边的人一齐向萧予戈冲去。 萧予戈硬生生挨下数个铁拳,手掌松了又紧,往日这些个喽啰不过是他练习用的沙包,眨眼就能处理。但如今南楚杉还在他们手中,若自己现在贸然出手,势必会令她遭受灾祸,只得先服次软,见机行事。 “好了,给他留口气就成。杀害朝廷命官,这罪责咱们可担不起。”那些个人得了命令,停下手脚的动作,跟在壮硕男人离开巷子。 萧予戈瘫坐在墙边,耳朵嗡嗡直响,忽觉喉头一甜,噗地吐出一大口血来。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果然英雄真不是这么容易当的,伤身又伤肾。 手不由自主往怀里翻了几下,摸出干净精巧的小盒子,指尖细细地抚摩上头的纹理。待她平安归来,就送出去罢,这回可不能再计较场合。 萧予戈轻轻笑了一声,仰头迎向豆大的雨点,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捏着盒子的手却越发收紧。烟雨蒸腾,瓦上水珠串线而落,一把青色油纸伞缓缓靠近,白皙手臂贴向昏厥之人的脸,随后将他带离小巷。 南楚杉猛然睁眼,惊坐起身,只觉连续不断的疼痛正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身上几大穴道。她依稀记得自己上了凝宁的画舫,而后听她弹奏一曲《青阳调》,再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永乐!她赶忙跳下床,随便整理两下头发和衣服,推门而出。 “南姑娘醒了?坐下吃点东西罢。”年轻男子和善道。 南楚杉这才发觉,自己还在画舫上,且依着窗外景色,应当已至湖中心。 “这位兄台,”她按住自己有些发疼的手臂,“你莫不是看走眼了?在下怎会是女子?可是瞧见在下的大胡子了?” “胡子?在下可没有看到,只见着一名美娇娘。” 南楚杉皱眉,试探性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光溜溜的,没有半根毛,心下一沉,道:“敢问公子名号为何?” “这儿的人都称我安公子,南姑娘也这般称呼我罢。姑娘怎还呆站着,且坐下喝杯热茶暖和下身子罢。” 南楚杉未动,像只夜鹰般死死盯住他。 “若姑娘听话,我可保萧予戈安然无恙。” “我听不懂你的话。”南楚杉的心乱了几拍,“擅动朝廷命官,是死罪。” 安公子笑得无邪,“如果是我们‘不小心’打死潜入的贼人呢?就算上了北都所,应当也只是以意外结案罢?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无耻。” 作者有话要说:  “光溜溜的,没有半根毛”来自《蜡笔小新》。 就虐一下下,下面就发糖嘞!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天祚、未惜易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败絮其中(下) 安公子抚摸腰上玉佩,“姑娘不坐下说话么?站久了可容易腿麻。”南楚杉在陆地上还能蹦跶, 见着深水就有点发蔫, 心不甘情不愿地在离安公子最远的位置坐下。 安公子含情一笑, 推上茶杯,“姑娘不必惊慌,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事。可耗子闹上台面,怎么着都得处置了不是?省得到时候丢米缺粮,闹得人人自危。那可就本末倒置了, 你说对不对?” “抓耗子的事,自有专人负责。劳公子费心。”南楚杉正色回答。 “这茶可要凉了,姑娘还是早些饮下罢。” 南楚杉眯眼,举茶抬袖饮下, 却只将茶水定在喉咙口, 打算趁其不备吐出。安公子窥得她心思, 抬手一扇,打在她咽喉, 茶水咕噜一声落肚。南楚杉用力咳嗽几声, 连着脸颊、耳朵都染上些绯色。 安公子冷笑,“原以为姑娘有何等通天的本事,原来也只是小姑娘家家的把戏。”南楚杉将眼一横, 忽觉腹内邪火阵阵,“这里头,放了什么?” “姑娘竟然不知么?在下还以为你早对这东西了然于心。” 香气,雾气, 茶水。 南楚杉紧攥起拳头,将额头抵在桌上,平复微乱气息。又过些时候,稍仰头惊诧道:“月影散?”安公子左手食指压在唇上,牵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对岸的群芳阁有条不紊地运行着,那不住掷签的高胖男子饮完最后一口茶。趁着换节目的空隙,起身伸了个懒腰,经由身边小厮领路,前去净手。忽听一声怪叫,小厮赶忙前去敲门,只见里头伸出一只手猛力将他拽了进去。 胖男子解开外衫,哗啦啦地掉出许多废布角料,随即扒下小厮外衣换好。临出门时,又将那件锦袍披在他身上以防着凉,而后将面具撕下向后一抛,正中小厮身上。 男子轻车熟路地绕过一干守卫,停在一座小楼前,依着先前被告知的方法,在门上轻重各敲三下,最后一下刚刚结束,门应声而开。他跨步入内,向前行进两步,身后的门自动合上。屋内满是书架,自左向右形成个弧形,仅从数量上来看,至少为万事屋与环海档案库文书的总和。 他小心翼翼朝前方挪动两步,刚踏上一块青砖,就听吱呀两声,数块地砖开始有规律地移动。男子目光一缩,自怀里翻出三枚小刀朝柱上飞去,见小刀牢牢钉入桩中,又将绸带往腕上快速绕了几圈,在脚下地砖快要沦陷时,飞身落在不远处长桌上。 他惊魂未定地俯看黑洞一眼,不觉倒吸一口凉气,那黑洞底下是数列尖锐的竹排,若方才迟疑一瞬,便已成为洞中冤魂。 长长吁出一口气后,他用力扯下小刀,正在绕带时,就听疑似齿轮磨动声掠过,那大黑洞逐渐恢复原先的平整模样。慕临拍着手沿斜线靠近,笑道:“这表演可真是精彩,真不愧是……” “你怎么在这里?”男子显然对他的出现感到震惊。 “‘堂前燕’南子彰。” 南楚枫自桌上跳下,环胸看向靠近的慕临,“好好的京城不待,跑到这个小地方凑什么热闹?” “这话我原样奉还给你。”慕临捏着十指指骨,咔吧作响,摆出干架的姿态,“许久不见,让我试试你的功夫是否退步!”说着,一拳击向南楚枫的鼻梁,对方抬掌接下,绕了下胳膊,将他固在自己身前,微愠道:“没空跟你玩,在办正事。” 慕临凑近朝他耳边吹了口气,南楚枫嫌恶松手退开几步,拍灰似的拍了几下耳朵,问道:“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如果想阻拦我,我不保证会手下留情。” 慕临压着声音笑了几下,“南子彰,你以为你还能同我谈条件么?你的妹妹可还在画舫上,只要你敢轻举妄动,我的人就会将她送进湖里喂鱼。”他眨了眨眼,故作惊讶地询问,“听闻南三小姐是个旱鸭子,此话当真?”南楚枫不理他,径自在先前那张桌前坐下,翻动上头的摆设,“废话少说,东西呢?” “东西?什么东西?”慕临走到桌边站立,摸干得有点扎人的毛笔,“若是说帅印,你已无资格查看。” 南楚枫瞥他一眼,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帕,“这是你的笔迹罢?都这么大的官了,怎么都不想着去好好练你的狗爬字?”慕临吃瘪地接过,凑近瞧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上头的字眼,回道:“是我的字不假,但我忘记这是件什么事了。”他轻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真是有些抱歉呢,子彰兄。最近我真是太过忙碌,总是容易忘记些无关紧要的事。” “不记得就算,我走了。” 慕临冲他的背影怒喝一句,又一下子放软态度,“朝中事实在令人心烦,我真是羡慕子彰兄能这般潇洒度日。”他有些泄气地垂肩,“我派去的人用的可都是月影山人的招式,你怎就断定是我在指挥?仅凭这小若蚊虫的字?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答复,我也无法将东西交出。” “一手交物,一手交答案。” “成交。” 慕临回身,转动桌上砚台,顶上书架吐出一个旧木盒,顺着南楚枫的天灵盖砸来。南楚枫伸手一接,启盒检查,里头躺着本他手掌大小的书籍,“那我先带它回去交差,请慕先生尽快交还家妹。”慕临叫住他,“答案呢?” “因为你比较傻。” 慕临闻言,怒极反笑,“本想免了子彰兄的签钱,如今看来,是一文都免不得。听说南夫人近日正在环海,要是我派人将账单送到她手里,子彰兄认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要是不怕我娘撕了你,尽管来。”撂下这话,南楚枫跳窗离开,留慕临在身后咬牙切齿。 但又像是想到什么,他的脸上浮上一抹阴惨惨的笑。 雨日无霞,天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暗了下来。 南楚杉与安公子对坐无言良久,抑或者说,大多数时候是安公子提问,南楚杉随心情回答。想知道的半字不知,不想知道的同样了解甚少。直至对方问及是否有意中人时,南楚杉才稍稍变了脸色,抬眸敌意满满地问他,“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我环海县不缺冰人,且依着安公子这等毫无重点可言的问法,只怕连一对都撮合不了。” 安公子举杯,凑近脸看她,“有没有人说过,你们兄妹两个人说话都很难听?” “那有没有人说过,你们兄弟两个人像一狼一狈?慕安。” “想听实话吗?”安公子露出个令南楚杉觉着极为欠扁的笑容,晃了晃手指头,“没有。”南楚杉别过头不理他。 他继续说道:“天黑了,可以回家吃饭去了。” “你让凝宁带我上船来,只是想让我服一次月影散?呵,真是无聊至极。”南楚杉摇头,“慕安,你跟你哥哥一样,都那么讨人厌。” 慕安弯了下嘴角,并不接话。 画舫靠岸,慕安交给南楚杉一把油纸伞,贴近点身子低语,“请姑娘务必小心身边人。”南楚杉睨他一眼,撑伞前行。 “我这些日子都在环海,若姑娘得空,可到这儿寻我!”听得身后飘来的话语,南楚杉骤然一个踉跄,很快直起身子继续走向归途。 小厮快步走到慕安身边耳语几句,慕安不由自主扩大面上笑意。萧永武,这刀子和糖一并都送到你手上了,我倒想看看你会是怎么个选法。 南楚杉方穿出巷口,一青衣女子打伞迎面而来,微笑颔首要为她引路,她毫不犹豫跟随而上。 萧予戈用力呼吸两口气,只觉胸口闷闷钝钝地透着疼,眼皮重得厉害,却还是强行张开,一张稍显苍老的脸映在视线。他支撑着坐起,靠在床边人垫好的枕头上,望着她一头银发轻道:“娘,孩儿不孝。” “如今说这话有用么?”老妇恨铁不成钢地叹气,端来搁在一边的药碗,“尚且温热,一口气喝下去。”萧予戈点头,抱着碗刚流进一小口,眼睛朝上偷偷望了望,见娘亲冷脸注视,慌忙将药汁一饮而尽。 待递交空碗后,含着老妇喂进的果脯道:“我觉着您还是原本的模样好看,反正现在只有我们母子二人。要不,您就卸了这伪装罢?” “稍后有客来访。”她起身将碗放到托盘上,拿回桌上木盒丢到床上,“你昏倒时手中死死攥着这个,是很重要的东西么?” 萧予戈点头。 “有多重要?比你的命还重要?” “您说,我该把这东西送出去么?” 老妇无奈道:“你这脾性跟你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男子汉这般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这些个要被杀头入狱的事,你倒是义无反顾,现在却扭扭捏捏起来了。萧永乐,娘对你非常失望。”萧予戈动动嘴唇,终究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爹的案子似乎已有眉目,暂且先做自己的事情罢,剩余的我们会处理。” 萧予戈道:“我查了这么久,却还像是石沉大海。您会不会觉得儿子很没用?给您,给爹,给萧家丢了脸?” “与你无关。此案本就泥沼重重,又加上那边的人多番阻挠。顺了是运气,不顺是常态,不必多想。”老妇转身出门。 不久,萧予戈听得院内有人唤了句汤婆婆,声音熟悉得让他顿时红透了整张脸,随后眼疾手快地拿过木盒塞进被里。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跳越快,等这脚步跨过门槛,向床榻靠近时,他的心仿佛是要跃到嗓子眼。 “你做什么呢?眼睛瞪得这么大,跟个蟾蜍似的。”调侃自身边传来,萧予戈定神一看,那为南楚杉带路的青衣女子正对着他掩嘴笑,脸上更是热上几分。 “姐,你就不能不这么吓人么?”萧予戈垂下肩膀,靠回枕头,“我还以为是……算了,你来做什么?是得到有用的消息了么?” 萧予文坐到床边,认真地叹出长气,“我来看看自家不懂事的弟弟。我说,还真把自己当铜筋铁骨了?”萧予戈面露尬色,咽了口唾沫不答。 “小二胖在同娘亲说话,稍后便至。你要真对人家有心思,就给我趁热打铁。甭跟小时候似的,就知道坐在大门口边哭边吹埙,吵死个人。” 萧予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们应当还要再谈会儿,趁此机会我正好问你一句,那《梦川集》里的秘密你可是破解了?”不等萧予戈做出回答,外头又是一阵脚步声靠近。 这回他倒不急着激动,万一冲着自家老娘脸红心跳,只怕夜里要被爹爹托梦教训。 萧予文瞅一眼门口,起身过去,面上毫无动静,萧予戈更是确认来人是自家娘亲,心底隐隐有些失落起来。 及来人停在床边,他还是保持着低头深思的姿势,引得对方轻笑,“大人是在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入神?” 萧予戈忽觉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脸上,整个人火烧一般,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好在南楚杉同他共事二月有余,半听半猜的,暂且能弄懂其中意思,于是遗憾道:“这次算是无功而返。” “我,你稍等。”萧予戈着急忙慌地摸出盒子,似乎是因为紧张。手一滑将盒子摔到被上。又笨手笨脚地翻转半天才寻得开口,郑重地把那条发带横到南楚杉面前,“送你的,算是这些日子你协助我打理环海,环海县衙事务的谢礼。” 在外头听墙角的母女俩听了只想冲进去打人。 谢你个死人脑袋的礼。 南楚杉微愣,同样双手接过,含笑道:“多谢大人,我正愁要换新的发带。”话虽客气,但她的心眼下跟萧予戈的近乎跃成一个频率。 “所以,”萧予戈把话停在心里翻来覆去,“所以你会一直陪着我打理环海的公务么?” “我领的是朝廷的俸禄,自然要好好办事,为百姓解忧。” 作者有话要说:  萧家母女:一对工作狂,带不动带不动。 萧予戈(猴爪挠心):她听懂我的话了吗? 南楚杉(作思索状):喜欢的人忽然给自己送礼,且明显让自己表达对事业的忠诚,这是怎么回事?很急,在线一直等! ☆、风平浪静 萧予戈心系葵花之事,决定与南楚杉在晚饭前离开。汤婆婆和女儿再三挽留, 但萧予戈还是执意拖着未愈的伤势下床。 汤婆婆见状, 将一干自调的伤药交予南楚杉, 又嘱咐她诸多使用事项,这才和女儿一起送他们出去。出巷将绕进下一道街时,南楚杉面露忧色,说道:“如今大人与我的身份都已暴露,若想要再入群芳阁调查, 怕是难上加难。” “葵花姑娘眼下生死未卜,我们倒还能从长计议,但她却不一定等得了。”萧予戈拧眉叹气,“我现在无计可施, 不知师爷可有想法?”南楚杉沉默须臾,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可不知对方是否愿意协助?” “智桥?”萧予戈问。 南楚杉当即摇头,停步不前, “官贼还是少些交集为好。”萧予戈疑惑抬眼, 眉头骤然舒展开来,笑道:“师爷果真聪明。” 姜昴支着半边脸装牙疼,不住回绝递上的茶水、点心、银两等物, 懒洋洋地看向两位不速之客,说道:“还未发工钱,请不了二位贵客吃饭。”萧予戈再度推近元宝,“钱我们出, 姜先生出人便是。” “大人与师爷一道上门求助,”姜昴别过眼忽略他们脸上的希冀,“只怕不是什么好差事。”南楚杉笑意盈盈,“姜先生,不,昴大哥。我知晓你向来不喜我大哥,可又总是打不过他,虽说这样不甚符合江湖道义,可这回我们是想来告诉你,我大哥的一大弱点。” 姜昴嗤之以鼻,脑袋却是悄悄贴近。萧予戈一见有戏,赶忙续言,“姜先生应当听闻,此地有一繁华之地,名唤‘青永坊’。” 姜昴点头,“我家主人正客居此处。怎么?依照大人与我家主人的交情,还需由我代为传话么?”说完这话,又盯着萧予戈脸上淤青,问道:“大人这是同哪个恶徒搏斗了?竟挂这么多的彩?真是令在下叹服。” 萧予戈咽了口唾沫,决意不再同他绕那些弯道子,“南楚枫曾经有个相好的,这事你知道么?” “说是同他定了婚约,可后来因他入伍,二人少了联系,这事便不了了之。”姜昴喝下一口茶,“大人提这个做什么?我并不想知道他的事。” 萧予戈望向南楚杉,见她同样茫然不已,心道这南楚枫与凝宁的事到底传出过多少个版本? “南二妹,你方才说你大哥有弱点?这玩意儿他不是有一大堆么?什么怕衣服脏,怕耗子之类的。明眼上瞧着像个人,结果背地里从来不做人事。” 南楚杉呵呵笑两声,“你骨头是痒了么?需要我替你折一回吗?”姜昴道:“骨头不痒,肩膀倒是挺酸的,你要来给我捏捏么?捏舒服了,兴许我就同意你们的要求。” 萧予戈按住南楚杉的胳膊,面上仍是诚恳的笑容,“姜先生,京中有人潜藏于此,或会对郑小姐不力。” “柳在她身边,我放心得很。” 南楚杉将雪绣之事挑拣出重点告知,姜昴听完询问,“你们当真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就是因为不敢全然相信,这才潜入群芳阁调查。但结果刚刚你也听到了,不仅毫无进展,而且还暴露了身份。”南楚杉微垂着肩膀,看上去有点发蔫。 姜昴思考半晌,“真是慕临和慕安本尊?”二人一齐点头。 “成,这个忙我帮了。”他的手指停在元宝上头,波澜不惊地将之推回到萧予戈身前,带几分埋怨地说道:“我姜昴是这等见钱眼开之人么?” 萧予戈正想否认,就听他继续道,“群芳阁的签钱,你们衙门给报销么?” 萧予戈:“……” 南楚杉:“……” “你在白日做梦?”南楚杉强压住想狠揍他一顿的冲动,“最多二两,超出的部分请你自己承担。” “二两顶多只够在那边喝壶茶罢?连个花生米都没得吃。”姜昴啧啧两声,“想我好歹是二十八星骑一员。这事要传出去,我还怎么在江湖中立足?” “五两。够你再添一份糕点和毛豆。”南楚杉道。 姜昴琢磨一会儿,“成。五两就五两,先给我一两当定金。”南楚杉从荷包里取钱送上,萧予戈说道:“姜先生倒还挺适合到万事屋工作,这行事风格与那儿大同小异。” “谢大人抬举,但我还是喜欢独来独往。” 南楚杉同他交代几句,跟在萧予戈身后离开客房下楼。 “师爷觉着,这回有多大的把握?”穿行过开始热闹起来的大堂时,萧予戈问道。 南楚杉回答:“如果姜昴认真行事,最少也有六成。”又用眼神巡了一圈桌上的吃食,出门时询问萧予戈晚饭的构想。 “本官如今这模样,恐怕只能继续清粥配盐罢?” “作为发带的回礼,晚上给你蒸条黄花鱼。” “可行。” 萧南二人说笑间便到县衙大门口,郑栖昱正站在那儿等候,南楚杉笑容僵在嘴角,同她打了个招呼就进门往厨房去。 萧予戈引客去书房,又令人上茶点,一时无话。 郑栖昱盖好碗盖,“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在外太久,爷爷有些担心,来了多次书信催我回去。”萧予戈点头,“什么时候动身?车马与干粮可是备好了?” “一应俱全。” “嗯,这样挺好。”萧予戈喝茶,目光投向南楚杉桌上摊着的公文,效率似乎比平时稍差了点。 郑栖昱唤了他一声,将手中精致盒子递上,“蒙县又出一支佳笔,这回永武切莫推辞。” “无功不受禄,永武取之有愧。”萧予戈微笑。 “蒙县之笔,永武不是记挂许久?权当是这些日子,我在此叨扰的谢礼罢。可好?” 萧予戈当即回应,“郑小姐的心意永武收下,这礼小姐还是带回罢。想必会有比我更适合拥有它的人。” “永武,你何以这般决绝?”郑栖昱叹气,“我知你仍在为父亲之案奔波,可,可你的心里当真不能腾出另外的地方来装他物么?” 萧予戈道:“天下贤士千万,郑小姐又何必在永武身上耗功夫?小姐身份尊贵,知书达礼,应有更好的归宿,而永武终究不是那个良人。” 郑栖昱苦笑,手指抚摸木盒上蜿蜒的纹路,“我心知,但就是想再争取一番。大抵是觉着求而不得,才最抓心挠肝罢。我曾听亢提过,环海县的女子皆是自由的,喜与不喜,她们直言不讳。所以,我来了。” “永武不是小姐的良人。” 郑栖昱脸上还是笑着,心上却是像被刀捅穿一个洞,疼得她难以呼吸,“你心里可是有他人?” “是。” “是那位南姑娘么?” 萧予戈点头。 “我还真是有些羡慕她。”郑栖昱饮茶继续道:“那我们还能做朋友么?” “谢郑小姐降贵相交。” 茶没喝完,郑栖昱就走了,离开前好说歹说,终于让萧予戈收下礼物。萧予戈冲那支做工精细的毛笔发呆,不觉屋内已然多出一人。那人瞧了他半刻,走到桌前说道:“大人,那位雪绣姑娘不见了。” 萧予戈霎时回神,眉头不自觉蹙紧,“不见了?此话怎讲?兴许是到外头转了转罢,晚饭时应当就回。” 周嘉海摇头,“我去给她送午饭时,见她房门大开,本以为她是去行人生大事。但问过门房才知,她大清早便出门去了,且似乎还同什么人说过话,那人还与她一道出巷。” 萧予戈问起对方衣饰和长相,周嘉海大致描绘一番,在听到玉佩时,萧予戈抬手叫停,问道:“那玉佩生得什么模样?” “门房只匆匆扫过一眼,但他说绝对是名贵得很。形状的话,似乎有棱有角。” “明白了,且去办自己的事罢。有事本官自会寻你。”萧予戈摆手,但见周嘉海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脸,不悦道:“你瞧本官做什么?又瞧不出花儿来。” 周嘉海朗笑,“先前我便想问,大人是同师爷打架打输了么?抑或者……”他古怪地牵了牵嘴角,“是在学妖精打架么?” “什么妖精?本官向来不信这等鬼怪之事。若是无事,快些回去歇息,今夜应当轮到你值班了罢?”萧予戈无奈摇头,低头开始读公文。 周嘉海自觉讨了个没趣,讪讪行礼离去。 脚步远去后,萧予戈抬头思考他方才说的‘妖精打架’,心中好奇这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民间传说。 南楚柳和萧卫一前一后进饭厅,又过去半炷香的工夫,南楚枫也从外进来,坐下后对着一桌清汤寡水发愁。 南楚杉盛好粥搁到他身前,收手时说道,“过些日子再给你们贴秋膘,眼下先吃些清淡的。”南楚枫发觉妹妹换了新发带,笑问道:“你是从何处定做的?那图案是杉树果罢?小杉儿,你还真是开窍,懂得打扮自己了。”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接踵而至,南楚杉关切道:“大人急什么?又没人要同你抢,这公务晚些时候再处理也可。还是慢慢用罢。” 南楚柳悄悄抬眼,又偷摸着拽了下哥哥的衣袖,在他手心写了个‘乐’字。南楚枫读出信息,转头去看萧予戈,眼神复杂。 萧予戈有些心慌地往嘴里塞粥,萧卫好奇地来回打量他们,顺手把自己不爱吃的红椒和小葱拨到南楚枫碟里,而后获得对方好一阵揉头攻击,最终顶着一头堪比狮王的头发苦巴巴地嚼南楚枫送还的蔬菜。 萧予戈与南楚杉见状对视一笑,眼底均闪耀着可将让人瞬间燃成灰烬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楚枫(叹气):养的白菜被黑小子偷走了。 南楚柳:撒花撒花 萧卫:枫哥的手劲怎么能这么大?臭男人真是坏得很嘞。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朵娇花、十四阿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金风玉露 是夜,萧予戈在房中沐完浴, 随意套了件外衣, 顺手束好还有些湿的头发坐在桌边等南楚杉来上药。院内树下秋蝉还在做垂死挣扎, 高一声低一句地叫唤,又听喵的一声,那蝉鸣一下子就失了踪影。 做什么呢?趴在这边看蚂蚁搬家么?萧予戈听到外头传来笑语,随即房门被轻轻推开,小肉干离弦箭似的跃到凳上坐好, 抬爪抹脸。 南楚杉搁箱坐下,取药瓶和棉花出来开始上药。萧予戈问及先前救护队的筹备进展,她回说目前没什么起色。药棉触碰到唇边伤口时,萧予戈倒吸一口冷气, 刚想提出让对方的请求, 就见南楚杉的目光正聚焦在自己的嘴唇上。 登时心里就跟被小肉干的爪子狠挠了一下似的, 又酥又麻的疼。身子先理智一步行动,朝前拉近距离, 眼下他能闻到南楚杉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还有浅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胭脂味。 还在思考雪绣去向的南楚杉只觉脸上有接连不断的热气喷洒,回神预备寻找热源,发现萧予戈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 饶是她再迟钝也能猜出接下来的发展。她忽然有点想逃开,可手脚就像是被灌了铅,不得动弹丝毫,心以惊人的速度跳跃着, 仿佛是要从身体里出来砸人一般。 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南楚杉静默等待,两个人的呼吸胶在一处,心跳如雷,分不清究竟谁的更甚。萧予戈在贴上她鼻尖时骤然停止动作,问道:“你知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么?”声音嘶哑得令他自己都有点害怕。 “我知道。” “你会后悔么?” “大人不会,我就不会。”南楚杉回得坦荡,忽而想起还未关门,转头时正见南楚枫、南楚柳、萧卫三人兴致勃勃地站在门口看戏,霎时整张脸火烧一般。萧予戈也有所察觉,咳嗽两声说道:“师爷你脸上沾了泡沫,本官刚才是想同你说这事。” “是么?”南楚杉抬手背在脸上随意擦了几下,睁眼说瞎话地道了句谢。南家老大和老三见状,一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萧卫顶着张红扑扑的脸蛋开口,“大人,我们是打算来核对前两日递交的账单。不过你们正忙,要不我们明天再来?”南楚杉稳定心神,“能在今日做的事为何还要拖到明天?你们且到书房等候,我替大人上完药便来。”萧卫张张嘴还想说话,被南楚枫一把捂住嘴拖走,南楚柳临走时伸手淡然地关好门。 萧予戈与南楚杉四目相对,皆显露赧色。小肉干忽然喵喵两声叫,萧予戈揉了下它的头,余光偷瞄南楚杉,“剩余的本官可以自己来,师爷还是先去忙那边的事罢。”南楚杉点头,嘱咐几瓶伤药的用法和剂量,起身前去开门。 “对了。” 萧予戈疑惑仰头,唇角陡然碰上个软物,南楚杉斜着眼睛不敢看他,面上笑意却是很深。 “送给永乐的谢礼。” “谢我什么?”萧予戈心里一慌,几年‘永武’的伪装,竟在这轻轻的触碰中全面瓦解。 南楚杉抿唇,“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原本只是想给你们送糕点,没想到居然会撞上你们聊这等私密事。”萧予戈好奇询问,“你是从哪里开始听的?” “问心里是否有他人的时候。” 萧予戈:“……”她这个气运会不会过于神奇了些? “若是楚柳呢?” 南楚杉顿时拉下脸,“你喜欢楚柳?大哥与我都不会同意你们来往。”说完气鼓鼓地跨到门外。 “…二胖,这话你真的相信么?”萧予戈含笑摇头,顾自开始敷药。 “萧予音,你说,我便信。”不等萧予戈回应,她的身影已然隐于秋夜寒露中。 萧予戈收拾好药箱,躺倒在床上,伸手抚摸尚有南楚杉朱唇余温的位置,一条疑问倏忽自心底浮出。萧予音是谁? 南楚枫三人列好队,在南楚杉刚跨进一只脚时,一起热烈鼓掌。南楚柳催促哥哥翻个跟头助兴,被哥哥狠掐一把脸蛋,随即捂着脸蹲到墙角不知在划拉什么东西。 南楚杉瞪他们一眼,走到书桌前坐好,抬手晃了下算盘,公事公办地问道:“哪天的账?有什么问题?”萧卫转头看南楚枫,南楚枫抬手将他的脑袋扳回,轻飘飘回答,“我想不起来了。” “是前天中午提交的。”萧卫回忆。 南楚杉的手指在账本上唰唰两下,寻得相应条目,又翻出那日上交的条子校对,“陶渊典经手的。嗯?他现在还在万事屋么?先前的账有一笔没有他的签字,我没法记录。” “其实,”萧卫伸头确保无人偷听,靠近书桌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想来告诉您的是,陶渊典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 萧卫道:“昨天。我原本想到陶家归还他先前借我的书,可陶家人说他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回来,说是派人到他常去的风月场所找了几回,连个衣角都没有抓到。”南楚枫拎小鸡似的将南楚柳提回来,南楚柳的嘴撅得快要能挂茶壶,但瞧见姐姐此时的脸色,正经回道:“萧卫同我提了此事后,我便入档案库里查陶渊典的信息。” 她将叠得方正的纸张恭敬地交给南楚杉,南楚杉读完上头齐整的文字,面容黑得像锅底,“他提供的户籍信息是伪造的?先前不是核对过么?” “是我核对的。”萧卫说,“但今天我向陶家的人要了陶渊典的画像,发现画中人与我们知晓的完全不一样。”他从袖中抽出画轴,在桌上展开,南家三兄妹的头挤在一起。 南楚杉率先发言,“丹青的落款是一个月前。一个月的时间,胖子或许能变瘦,但矮个能一下子拔高这么多么?”南楚柳补充,“我看过他的鞋子,并没有增高。” “所以来万事屋做事的陶渊典……”四人异口同声,“是假的。” 南楚枫若有所思地摸下巴,“小杉儿,能否画出假陶渊典的画像?或许我能托人打探他的下落。”南楚杉点头,执笔就画,南楚枫站到书桌旁,在她将要勾勒唇形时问道:“你确定不是在画乌鸦精?” “……” 南楚柳道:“我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原来是长得像乌鸦。” “别乱说。”南楚杉轻斥,停笔抬头看南楚枫,“大哥,这就是陶渊典,辛苦你了。” “这个人,”南楚枫咂摸两声,伸手挡住画上鼻子以下部位,睁大眼睛说道,“这人我见过。” “在哪里?”南楚杉急问。 南楚枫冷峻一笑,“被我揍了。”他抱胸靠在墙上,“他是月影山,不,应该是假冒的月影山杀手之一。” 月影山?南楚杉三人对此再熟悉不过,各自避过其他人的目光,心中有了自己的计较。 南楚杉按照萧卫的说法重新入好账,以夜深为由催他二人先回去,恰巧周嘉海来找萧卫去洗澡,二人便离了书房分道做自己的事去。 南楚枫还是保持着起先的姿势,问沉默不语的妹妹,“我得到个有趣的东西,你想看看么?” “我现在可没空看什么美人图。” “不,这可比美人图还要刺激。”南楚枫将先前从群芳阁取来的盒子抛到桌上,“花了我一百五十两,值钱得很。” 南楚杉睨他,“胡乱花的钱,我不会给你报销。”说着打开盒子查看,拿出书本翻了几页,“菜谱?还有种花指南?哥,你是不是被人当冤大头骗了?” “原本我也这样认为。”南楚枫凑近身子,点着当前书页,“你有没有发现,这书的页码不大对?” 南楚杉把目光投放到底下中部处,咦了一声说道:“依照正常顺序,这页应当是第十页,怎么变成十八了?是错页还是?” “若对方没有诓我,这本书中藏着我们一直想要了解的事。” “你究竟有多少积蓄?” 南楚枫忍不住敲了下她的头,又伸手轻力揉着,“这只是我的猜想。但如果是无用之物,慕临不会这般细心地保存。”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昨天。”南楚枫掩了下嘴,开始若无其事地吹口哨,试图将刚才的回答吹散。 南楚杉眯眼,“那一百五十两是群芳阁的签钱罢?放心,我一定会告诉娘。” “南楚杉,我是你亲哥哥,你就忍心看我挨娘的训么?良心呢?跟着你的真心一并送给萧永乐了么?”南楚枫冷哼,别过头不理她,心里美滋滋地盘算自家妹妹会如何哄劝自己。 南楚杉把书本归位,收拾好桌上杂物,拿起盒子头也不回地走远,留南楚枫一人在愈发寒凉的房间里吹风。 萧予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披好外衣打算到厨房煮夜宵,忽然想起周嘉海曾经提到库房里新存了一排酒,便开门进去取了一小坛出来,爬上屋顶坐着看星星。 他向来号称千杯不醉,今夜吞下一小口就觉腹内暖烘烘的,脸上也开始发烫发热。又咕咚咚灌下几大口,萧予戈将坛子搁在手边,双臂朝后支起,仰脖对着星空傻乐。 “这颗星子像我们二胖的眼睛,亮晶晶。” “这一排星星是我们二胖的眉毛,弯弯的,像柳叶,好看得紧。” 他抱起酒坛再度咽下一大口,嘻嘻地笑了几声,“那一条是银河,也是我们二胖的发带。嗝。好看。” 瓦下屋里的衙役忍不住坐起身,摇醒还在呼噜作响的同僚,问道:“咱这大人大晚上闹什么呢?一直二胖二胖地喊,二胖是谁?” 同僚打了个大哈欠,“你这小子是有病吗?我这儿还在抱美人,结果你把我叫醒问二胖是谁?”说着,翻身不再理他。 “大人这么嚷嚷,明儿个邻里乡亲铁定要来投诉。” “我第一个投诉你。” 这衙役还是不怕死地拍拍同屋人的胳膊,“你说这二胖到底是谁?值得大人这么念念不忘。” “宰猪的那个老王,大名就叫二胖。” “……”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楚杉:??? 萧予戈:??? 南楚枫:我的小钱钱QAQ 萧卫:年轻真好 南楚柳:今天南楚枫掐我的脸,掐得特别疼,这笔账我日后一定要讨回来!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山雨欲来 萧予戈在屋顶上睡了一夜,错过郑栖昱离别的时辰。 郑栖昱在城门探头瞧了许久, 有些失望地回神, 着柳先驾车到城外空地等候, 又请南楚杉到一旁树下说话。萧卫应了南楚柳的请求,同南楚枫一道将礼物抱到车里去。 南楚杉停在树干前,面无表情地等待郑栖昱开口。 “南姑娘,从某些方面来说,我是该讨厌你的。”郑栖昱淡淡抛出话头。 南楚杉挑眉, 看她继续动嘴唇,“但我很欣赏你这样的性子。自南夫人起,我就憧憬能成为像你们这般自由洒脱的人。喜欢的就努力争取,不喜欢的就一脚踹开, 绝不拖泥带水。” “多谢郑小姐夸奖。” “唤我荆阳即可。”郑栖昱问起她的字, 南楚杉回说叫鹤林。 “倒是好听得紧。”郑栖昱微笑, “这是实话。” 南楚杉道:“京城暗云翻涌,荆阳姑娘务必小心为上。”郑栖昱颔首, 自腰间翻出三枚金叶子递上, 南楚杉正想回绝,便见她凑近点身子,压低声音道:“北都所上月忽起怪火, 这是仅存的线索,请鹤林定要好生保管。” “放心。即使是拼上我的性命,也会保它们周全。”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不容否定的意味。 郑栖昱伸手给她一个拥抱, “若得空上京,定要来找我。” “荆阳姑娘下回再来环海做客,直接驾车至百雀巷便是。南府虽不及青永坊繁华,但胜在人多,且房间也是管够。”南楚杉笑着说。 “好。”郑栖昱松手转身出城。 在不远处观景的南楚柳见状走到姐姐身边,姐妹俩一齐目送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回程途中,饥肠辘辘的南楚柳买了个大烤饼同姐姐分食,约摸吃下半个时,叹道:“这萧老三还真是绝情。不过,我倒是挺喜欢他这份绝情。” 南楚杉掰饼的手一顿,“你喜欢他?”南楚柳忙摆手,“先不提姐姐你对他心怀十年情意,单看这人长相与处事就不是我理想的夫婿模样。” “你喜欢什么样的?届时可以帮你留意。”南楚杉口中含饼,话语有点模糊不清。 南楚柳又是猛力挥手,“我的姻缘我自己会打算。姐姐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与萧老三身上罢,而且我们还得想法子破解大哥那本书里的秘密。果真是个多事之秋。”说着,她默默吐出一口长气。 南楚杉回到书房,见萧予戈正抱着头坐在桌前沉思,于是上前询问现状。 “后劲太大了,”他捂住脸倒在椅上,“像是被人拖着在人间和地府飞速来回。”话方落地,别过头干呕两声。 南楚杉按着他的后脑勺,将桌上的热茶喂进大半,又回专位坐好,笑道:“大人你这叫自作自受。” “早上出去打水,几名衙役见着我都在偷笑。对了,师爷怎么才来?是出门办事去了么?” 南楚杉提笔写字,“我们去送郑小姐离城。若大人有心思,现在过去或许还能赶上开船。”萧予戈垂手望房梁,哼哼唧唧小半晌,南楚杉斜他一眼,“大人若真觉不适,今日可在房中歇息。不必勉强。” 萧予戈撇嘴,“二胖你不是心悦我的么?怎么这么凶巴巴的?”南楚杉心里好气又好笑,“大人当真不知自己酒后做了什么?”萧予戈抓紧自己的衣领,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莫非我们……” “没有。” 萧予戈鼓起腮帮子拿过手边公文,上头的字在眼前转起圈圈,闹得他有点眼晕。 “但现在衙役们见着我都会问一句‘二胖是谁’,这与大人逃不开干系吧?” “……” 静音半刻,萧予戈揉眼继续看手上的字,听似极为随意地说道:“有人同我说《梦川集》里头有秘密。你说有不有趣?”他以余光观察着南楚杉,瞧对方没反应,止住话题继续办公。 《梦川集》?南楚杉忽觉这三个字像阵清风,吹散心上少许迷雾。 因问道:“大人听何人提起的?倘若是道听途说,无需放在心上。” “忘记了。”萧予戈敲了下自己的额头,“酒这东西真的不能多碰,伤脑子。” 南楚杉抬眸瞄他,暗自叹气。 用午饭时,除萧予戈外,其余人的筷子都在各色肉菜上流连,南楚枫还顺势霸占了萧予戈那只大闸蟹。萧予戈含着白粥,看上去委屈巴巴,眼看着他打开第二只蟹的壳挖黄蘸醋吃。小肉干趴在南楚杉膝头,享受她喂来的鱼干和肉沫,时不时打起个滚,玩得不亦乐乎。 南楚杉需留在饭厅收拾,托萧予戈带小肉干去午休。待人离远,南楚枫瞥一眼身旁正在拼蟹壳的小妹,举起手中酒杯感叹:“黄酒配大蟹,人间一大美事。” “留神到时又耍酒疯。”南楚杉捧起装得满当的木盆欲往厨房去,行了两步又返身回来问道:“娘呢?怎么不见她来吃饭?”南楚柳盖上大壳,满意地品赏自己的佳作,“娘去找爹了,她昨晚睡前不是同你说过?”南楚杉愣神,稍加思索,重转身去厨房。 落叶纷纷,寺钟长鸣,有二人对坐在石桌前,颜色凝重。妄尘法师冲天边雁群道了句佛号,回神望向正在剥栗壳的妻子,略一蹙眉,“靖筝,我要是想吃会自己处理,你不要伤了手。”南夫人抬眼,将栗子丢进嘴里,“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希望我把东西弄得干干净净,再喂到你嘴里?”妄尘法师怔了怔,来回摸几下光秃秃的头,“我就是开个玩笑。”嘴边倏地贴上香甜,略一张口,这圆圆小物就滚落入内,南夫人轻笑,“好吃罢?”妄尘法师用力点头。 “你弟妹亲自炒的。” 妄尘法师险些噎了嗓子,抚着身子疑道:“当真是她?”南夫人又喂来一颗,“原先我只是有所怀疑。若非她将玉佩赠予二胖,或许时至今日,我还被蒙在鼓里。这萧家夫人倒真是个厉害人物,竟能在此蛰伏这般久。不过,近日她似乎是沉不住气了。” “可供我们清闲的日子不多了。”妄尘法师叹气,“听闻京中忽生诸多事端,只怕将有异变。” 南楚杉引微醺的大哥入书房,呈上《梦川集》和先前小书,各自翻开一页摊在桌上,“你仔细看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相似之处?”南楚枫凑过去,迷迷瞪瞪地对照,霎时酒醒大半,反复核对后指着小书回答:“这些文字是被拼接过的。你看,这里是《梦川集》问川篇的小序,但翻页后却呈现望川篇的内容,实在有些诡异。” “是有人故意为之?”南楚杉问。 南楚枫点头,“但我着实看不出其中用意。”南楚杉低头,脑中灵光一闪,指着《梦川集》底下页码,“一般书籍会以‘廿’指代二十么?”南楚枫闻言,按照目录翻阅,恰如南楚杉所言,书中所有本印上‘二十’的位置均用廿来代替。照律法所示,此举无异是违规操作。 “我在想,这个‘廿’会否与日期有关?”南楚杉边说,边翻着书本,记录下《梦川集》中的‘廿’页码,再同小本上的一一对应,不禁惊呼一声。南楚枫闻声走到她身侧,同样有些诧异,廿字对应的页码最小至一,最大至十二,果真是与日期有关么?南楚杉乘胜追击,按照顺序将页码抄到新纸上,但这些日子并不依照月份大小排列,而是东一月西一月的,看上去没什么规律可言。 “小杉儿,你说前头是不是应当还有年份?”南楚枫饮下的酒全然散去,此时清醒得连墙上有多少道细缝都能数得清楚。南楚杉不言不语,照着小本的乱序页码逐一抄写下《梦川集》中对应的可用内容,落下最后一笔时,唇上扬起一抹笑容,“如你所说,这本小册里的页码是依照年月来打乱次序的。”遵循这样的思路,南楚杉很快整理出一张年月表,递交给正靠在墙上望窗外硕果累累柿子树的南楚枫。 南楚枫接过简单扫一遍,问道:“会用这等记事法子的事务可有许多。日记、文章、州志,只要我们想找,就能找出一万事屋的文献。除此之外,你当真没有寻到其他可用的线索?” 南楚杉摇头,“小册看似铺设许多机关玄妙,但终究不得门而入。且若是窥错门径,恐怕到时做的都是些徒劳功。”又问道:“你怎就这般肯定,《梦川集》中有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南楚枫对折表格收进怀里,“你且忙着,我出去转转。” “你已不是当年的南将军,有些事还是得量力而行。” 南楚枫的脚步停在门边,“虚衔而已,不必惦记。”南楚杉动唇想驳,兄长身影已然现身远方。 罢了,既为共舟人,何需多一言? 萧予戈悠悠转醒,下床抱神采奕奕地在小桌上走来走去的小肉干,刚合门欲前往书房,就见王九穿拱门快步而来,便问可是有事。 王九点头,“州府来人了,指名要见大人您。” “人在何处?” “正在侧厅喝茶,我已托嘉海去请师爷。” 萧予戈锁眉,“就这么晾着州府来人么?”王九回说吴玺正在招待,而后跟在萧予戈身后去了侧厅。 来人着雪青长袍,乌木簪发,端的是一派文士风流模样。见萧予戈二人到来,起身拱手,敬笑道:“在下奉州长大人之命,请萧大人过府。” “是呈上的月报有何不妥么?” 男子回道:“州长大人说,其中有些细节需向萧大人当面核实。请萧大人速速跟我走罢。” “我为环海县的现任师爷,依律可随行。”南楚杉停在厅前,无意间阻挡了文士步伐。这文士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抿笑点头,“只要不耽误环海日常事务的运行,师爷自然可以陪同。” “多谢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嘞! ☆、始料未及 南楚杉交代完既定事项,同萧予戈一道跟着男子前往衙门大门口。外头停着两匹马, 男子熟练坐上, 提起马缰, 笑着催促他们。萧予戈扫身边人一眼,动动嘴唇想问是否能再牵一匹来时,周嘉海变戏法似的现身,身旁还跟着正在嚼干草的马儿,是先前养在马厩的那匹。萧南二人前后上马, 与男子并驾齐驱,很快消失在城中。 王九跨出大门,停在台阶前,周嘉海抱胸问道:“州府大人早不请晚不请, 偏在最忙的日子叫走大人, 安的什么心?”王九摇头。 州府衙门离环海县约一日半行程, 需走水路出县,再经两三个小镇方至。按本朝律法, 各县县令需每月入州府汇报当月工作, 但因着环海有些特殊,便改为三月一次,但每月需递交完整的月报以供备案。萧予戈眼下不过上任二月, 未及汇报时日,这州府大人忽然请他过去,实在令他有些惶恐。 三人在码头前勒马,因要托运马匹, 需加钱换成带货舱的大船。水手们牵马入舱,萧予戈三人各自付好钱,随队上船。 船平稳在海上行驶着,清闲的老水手坐在小板凳上吐烟雾。是日天阴,放眼望去白气蒙蒙,站得远些的,只能勉强辨清外衣颜色。至于花样与佩件,倒真是在强人所难。 萧予戈自客房走出,靠近正在甲板处发呆之人,问道:“出门匆忙,你未得机会收拾包袱。待登陆后,我陪你去买新衣服罢?”南楚杉撑脸笑望他,“你怎就这般确定我是两手空空地跟随?”萧予戈面露疑色,听她继续道:“你整理包袱时,可是见着几件小码的衣裳?” “莫不是……” 南楚杉点头,“原先以防万一,将备用的存在衙门客房里了。”萧予戈点头,同她并肩立着,“州府的事,小杉儿如何看?” “既来之,则安之。难不成你觉着州府大人会吃人么?” “倒没有这般想法,”萧予戈十指交错虚虚地搭在护栏上,“可总有种奇怪的预感,希望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南楚杉转头观雾中海,“该来的总会来,逃不了。”身后忽起一阵响动,二人一齐转头,不远处一名青衣女子同少年水手对跌在地,少年经由伙伴协助站起身,冲女子伸手,女子顾自起身,轻拍身上沾着的粉尘。少年红着脸同她道歉,她淡淡一笑,侧身离远。 “你这臭小子艳福不浅嘛。”伙伴顶了他胸膛一胳膊肘,少年挠挠后脑勺,面上红晕更甚。南楚杉见状翻身,偏头调侃道:“他那样子倒是有些眼熟呢。” “我什么时候像他那样了?”萧予戈当即反驳。 南楚杉笑,“你怎么上赶着对号入座?不觉着他有些像萧卫么?无论是年纪还是这动不动就红脸的性子。”萧予戈打量着少年,直至对方疑惑看来才慌忙收回眼神,用力点头,“的确有几分相似。”二人扯了一会儿天,南楚杉预备到萧予戈处取换洗衣物,遥遥见疑似州府使者的人接近,待剩余半臂距离时,发现果真是他,便出声打了招呼。 萧予戈问道:“刘主簿也上来吹风么?”刘主簿摆头,问他二人是否愿意到他房中喝杯茶,他们心里虽有点计较,但还是跟他下了楼梯,往客舱去。 因着舱内空间有限,客人们的房间并不大,容一人活动绰绰有余,可一口气来了三个,却是显得有些拥挤。萧予戈与刘主簿挤在小床上,南楚杉是女子,便坐到对面的单人小桌前等待对方发话。 刘主簿例行公事般的问了些基本信息,听萧予戈提起本次上州府的原因时,才略微放松点肩膀回答,“大人并未道出详情,只吩咐我到此请萧大人。可瞧当时那情形,应当与您提交的月报有关。”忆起长官面上难得展露的怒意,刘主簿仍旧心有余悸。 在此之后,三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好半晌,直至茶壶见底。刘主簿主动提出要出门续水,让萧予戈和南楚杉在屋内稍候,二人点头,目送他出门。脚步无声好一会儿,萧予戈伸了个懒腰,将手摁在膝上,直起脊背,说道:“他似乎是位好相与的人。” “在衙门里当官,没这点本事还真遭不住。”南楚杉喝完最后一口茶,“这般看来,大抵这群佐吏里只有我最难相处。”萧予戈不留神被茶水呛住,掏出手帕擦拭两下,回道:“无事。被辅佐的喜欢便可,旁人的看法可以忽视。” “哦?那大人觉着我够格么?” “自然是……” 外头一声尖叫打断谈话,二人对望一眼,起身就要出去。门忽然被打开,刘主簿快步上前放下茶壶,皱眉道:“死人了。” 萧予戈等人到达死者所在房间时,门外围着几名水手,看似正在维持秩序。一女子正在不远处啜泣,身旁妇人不住拍背抚慰。离得最近的水手挥手请闲杂人等远离,南楚杉上前一步,冷道:“我应当不是闲杂人了罢?”那水手正想说话,身边稍年长的拉了拉他的袖子,又冲南楚杉客气地笑了笑,“咱们环海的南师爷嘛,自然不闲。”随即让出一条路。 目光方触及死者,南楚杉抬手阻止他们前进,“那女子似乎不着衣物。死者为大,请二位暂且背过身去。”萧予戈与刘主簿照做。南楚杉上前,只见倒在床上的身子略微倾斜,一手垂下,衣襟大敞,露出内里朱红肚兜,身下长裙被撕扯开来,袒出小节亵裤。她鞠了一躬,伸手扯来薄被盖上,视线落在女子面容,不由得吃了一惊。得到准许的萧予戈上前查看,亦是诧异。 “见大人与师爷这般神色,莫不是熟识?” “实不相瞒,”萧予戈顿了顿,“这位姑娘曾在县衙小住过几日。”刘主簿闻言,朝向萧予戈的眼神复杂,“萧大人此话当真?”萧予戈不明所以地颔首。刘主簿挪远两步,同他拉出点距离,有些惋惜地低喃:“这样的大好栋梁,竟做出这等事。”南楚杉飞去一眼,不甚友善问道:“刘主簿有话不妨直说。” “二位是真不知,还是刻意隐瞒?”刘主簿话里隐有薄怒,“此女子,是名暗娼。”此言一出,内外的人皆露诧色。萧予戈平静道:“我瞧着倒是与寻常女子无异,不知刘主簿何出此言?” 刘主簿走到床边,南楚杉自觉退让,他轻声道谢,指着女子手腕解释,“良家女子手链上的金铃大小相同,唯暗娼喜佩这样一大三小的链子,好让恩客一眼辨清。”南楚杉道:“刘主簿只遥遥扫一眼便有这般见解,我等自愧不如。”刘主簿轻笑,“这是在下的拙见,一般良家女子出行时不轻易佩戴金铃手链,因是担心遭人误会,失了清白。” “仅有金铃手链还不足以说明身份,届时还需由仵作检验。”萧予戈搭言。刘主簿回辩,“铃上刻有物主之名。倘若大人真觉此女子或遭人嫁祸,可解下手链一查。”南楚杉不等命令,用手帕抬起女子冰凉的手臂,依照刘主簿所说,检查过每一颗铃铛后,在靠腕内的大铃铛上看到一个‘雪’字。轻轻将胳膊摆回被内,南楚杉上前告知萧予戈自己的发现。 “雪绣姑娘当真是,是暗娼么?”萧予戈不敢相信。南楚杉轻叹,“只得等靠岸后请仵作彻查。”刘主簿停在床边,道出自己的判断。照他看来,这女子应当是与客人争执不下,被对方施力掐死。说这话时,他眸光如挟利刃,推测慢慢从口里掉落,“但不可排除友人杀害她之后伪装现场的可能性。”南楚杉和萧予戈齐齐望向门口那位趴在妇人肩上止不住发颤的女子。 船上发生杀人案,原定的行程自然需要更改,船长转舵暂且停靠在最近的码头,又派两名水手向当地衙门申报此事。不多时,捕快们匆匆赶来,两人抬尸,两人站在船前清点人数,剩余的那位则开始向水手们打听细节。 去报案的其中一名水手说道:“这船上有我们县里的师爷,捕快大人还是问她罢?”捕快一怔,“是贵县的南师爷么?久闻南师爷大名,今日竟有幸得见,看来结案后我得去买个字花。”这番感慨结束,他问师爷在何处,水手以掌示意不远处的队伍,“就是那位束发带的。”捕快点头,大步流星上前,冲着萧予戈就是一拱手,“锦海镇捕快夏朝春,见过环海县南师爷。” 萧予戈点着自己的鼻子,“本官不是她。”本官?夏捕快在心里琢磨,还想问是哪位官时,萧予戈已冲踱步而来的两人说道:“师爷,这位捕快大人有事寻你。” 夏朝春重行一礼,“见过南师爷,夫人。” 南楚杉疑惑,“夫人?你倒是说说,我是谁的夫人?” 夏捕快不紧不慢回答,“我极少见过师爷带亲眷同大人出门,所以,夫人定是这位大人的夫人,是与不是?” 萧予戈别过头偷笑,很快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眉眼间还是抑制不住的笑意,“难怪你是位捕快。” 夏朝春只当这话是在夸赞他,继续眼里泛光地说道:“有生之年能见南师爷真容,属下死而无憾。” 待同僚们核对好人数,夏捕快便让他们先将人安顿在镇内,自个儿引萧予戈三人前往衙门。锦海镇县令还在边吃葡萄边读公文,听得禀告,咕噜一声将整个葡萄吞下,猛力捶了两下自己的胸膛,跟在下属身后赶往大厅。 萧予戈用眼神在大厅闲逛一圈,厅内摆设有些老旧,但看着倒还是结实。这般探查之下,仅发现一样值钱之物,即公案笔架上悬挂着的沧云县狼毫笔,市价为一钱两支,相较于郑栖昱送自己的那支,着实有些相形见绌。 杂乱的脚步声越发移近,萧予戈收回心思静候。锦海镇县令入厅,登时垂头向萧予戈拱手行礼。虽说名上都为县令,可萧予戈官至七品,为一县之长。而这锦海镇县令仅是九品,哪怕眼下面前人是布衣加身,也不能乱了礼数。 “程县令,本官冒昧打扰,还望县令海涵。” 程县令刚想摆手说一句咱们俩谁跟谁,又恍然忆起这是自己的长官,便换上笑容礼貌回道,“大人不必客气,大人与师爷莅临小镇,是小镇的福……刘骅扬,你怎么在这里?”笑容顷刻倒塌。 刘主簿莞尔,“怎么?我来不得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案子来啦! ☆、移花接木 程县令摇头。 萧予戈特意不去关注他们之间的刀光剑影,询问何时能得到验尸结果, 程县令将手背到身后, 悄悄算了小半晌, 回道:“最早酉时可知。”萧予戈点头。 程县令抽回手垂在身侧,目光落到南楚杉身上,浅笑问道:“夫人也来了么?”南楚杉拉开一抹笑,眼底嵌冰,“你唤谁夫人?”萧予戈微笑, “这是本官的师爷,南楚杉。”带路的夏捕快悄然吸了口气,“这,这也没人跟我说过, 南师爷是位这么漂亮的姑娘。” “那你现在知晓了。”南楚杉淡道。 程县令的指头不自觉对在一处, “下官方才失言, 请师爷原谅。”南楚杉摆手,“程大人与其在这等鸡毛蒜皮之事上费心, 还不如协助大人破案, 早日为死者讨个公道。”程县令连连称是,又问及萧予戈今夜的住所,萧予戈回说暂未定下, 南楚杉补充会在附近的驿馆住下,若他有事可随时来寻。 程县令一一记下,萧予戈又同他说了几句,接过捕快手中包袱与南楚杉一道告辞离开。朝外走了两步, 见刘主簿一动不动,萧予戈出声询问缘由,刘主簿嘴角噙笑,“大人与师爷先行,我同程县令有旧要叙。”萧予戈与南楚杉面面相觑,重新启步前往驿站,全然不知离开后大厅内的吵嚷。 萧予戈订了三间单人房,同南楚杉分了行李,坐在房里的桌前喝茶。不得不提,刘主簿对于雪绣身份的判断着实让萧予戈大为震惊。可又转念一想,倘若雪绣真是名暗娼,那她与群芳阁即为竞争对手,葵花之事不论真假,其报案的性质就已发生变化。他有点头疼,恰巧有人敲门,顺势将这些事暂且抛诸脑后,起身迎客。 来的是南楚杉,她并不入内,问道:“大人吃午饭么?”她这一问,萧予戈才觉腹内空空如也,答应一声,关好门同她下楼。驿馆有固定供饭时间,如今已过时辰,二人只好到同街的酒楼里解决。 许是过了饭点,酒楼内有点冷清,稀稀拉拉地坐着两三桌客人,锦衣华服,偶有一两人佩刀带剑。萧予戈挑了采光较好的位置坐下,向来上茶的小二点了两个热菜、一碗汤并两碗饭,小二应下离开。 南楚杉握着茶杯扫了一圈,目光如炬,萧予戈耷拉着脑袋玩手指,玩得有些没趣,又转头瞧窗外人来人往,暗暗叹出一口气。 “公子有烦恼?”南楚杉放下杯子,疑问。萧予戈支着脸看她,“我只是在想,雪绣姑娘的身份若真是刘主簿说的那样,群芳阁的案子该如何处理?” “那不是案子。无凭无状,如何称之为案?” 萧予戈眼底的光亮了又暗,“但我们始终要寻回葵花姑娘。”南楚杉点头,“我已嘱咐周家海去调查,届时他会将结果告知楚柳。” “那就好。”说话间,小二端来饭菜,二人不再言语,低头顾自食用。 锦海镇不大,街道的数量与宽度都只有环海县主城的一半,两道摆满小摊,瞧着有些拥挤。萧南二人原本只想逛街消食,不想竟卡在这摩肩接踵的街道中间,不得出口。而后打听才知,近几日是锦海镇的金秋盛典,家家户户需预备好庆典所用之物,这才闹出这样人满为患的状况。 “小杉儿,若非我们要尽快赶往州府,或许还能再次待上两日。”萧予戈笑道。经过些时候,听无人应答,于是转头过去。只见身旁站着一名不熟悉的女子,正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顿时有些发窘。更为浓烈的担忧取代窘迫,他颇为艰难地转身寻找南楚杉的踪影,瞧了一圈未果,失望垂头,心中不禁有些自责起来。 “公子做什么呢?”南楚杉歪头不解地看着他。萧予戈抬头,猛地按住她的肩膀,说不清的情绪奔涌上心头,临了化作干瘪的一句小杉儿方才去哪了。南楚杉移正脑袋,淡定回答:“有人踩我的脚,我低头去看鞋面是不是被弄脏了。难不成公子以为我会抛下你么?” “没,我只是以为你被人群冲散了。”萧予戈收手,右手掌心忽地一重,对上眼前人认真的眼,“小杉儿这是何意?” “牵牢了,就不担心丢失。” 萧予戈轻笑,轻轻点头。 待两人从赶集的队伍里艰难脱身回到驿馆时,这夏捕快堪堪到达门口,见到他们赶忙上前抱拳说道:“禀告萧大人,仵作已检验完毕,我家大人请大人过去详谈。”萧予戈颔首,见夏捕快的眼神逐渐下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与南楚杉的仍旧紧紧相连,但对方丝毫没有想放手的意思,便笑道:“是夫人。未来的。” 夏捕快了然点头,走到前方带路。正在想事的南楚杉回过神,瞧见前方领路人,心里有点惊讶。又觉手心烫得厉害,低头一看,萧予戈近乎是以捏核桃的气力攥着自己的手,不觉有些好笑。 “萧大人,南师爷,请快些随下官来罢。”程县令急慌慌地带他们入仵作房,刘主簿正在里头与仵作谈话,见着他们,停下交谈,拍了下仵作的肩膀着他上前。仵作行过礼,说道:“此女子是死于毒杀。”萧予戈上前,指着她颈上的指痕,“那这个又是什么?” “是将死之时被人掐出的,目前无法排除凶手为两人的可能性。” 南楚杉问道:“照你的意思,可能是一人向她下毒,另一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扼住她的咽喉,试图将她掐死?”仵作不置可否地回到尸床边,刘主簿倒是开了口,“此女子身患暗病,正中我的推测。”萧予戈的身子有点不稳,得南楚杉托住后背,才不致跌倒,他尽力平静地询问,“这位姑娘确为暗娼无误?”仵作这回爽快点头。 萧予戈又问,“程大人可是查到此女子的身份?”程县令递上身侧捕快送来的卷宗,萧予戈与南楚杉一人执一边卷首绘有女子的小相,再下来是其名姓、籍贯、经历等信息,二人在籍贯的位置停留小半刻,又以最快的速度读完交还。 程县令道:“除此女子之外,与大人同船的人里,只有几人在本镇存有档案。若是大人需要,我再请人去取。”萧予戈抬手,“劳程县令费心,本官稍后亲自去查阅。” 仵作问及是否可将尸身迁回故土掩埋,萧予戈回说若是检查无误,可以着手准备,仵作称是,到一边小桌上开始做记录。萧予戈四人出门前往书房,天渐渐有转暗之势,并无晚霞,只余大团大团的惨白,秋风萧瑟,吹得萧予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可阅案卷整理地摞在桌头,萧予戈取走最上头的查看,牵着的手就这般分开。一连读过几卷,并无可用的讯息,于是欠身同程县令致谢道别。程县令见状,自袖内取出一张对折的纸交给他,“这上头记录的是未寻得档案之人,恐怕得交由环海县万事屋处理。下官无能,还望大人恕罪。” 萧予戈忙摇头,“程大人毋须自责,若非大人协助,恐怕本官既不知这女子死因与身份,更拿不到这份名单。”程县令白嫩的脸略微皱起,有点像他自己中午吃的灌汤小笼包,“多谢萧大人谅解。” 刘主簿道:“照此看来,只有拿到万事屋的资料,才可断明真相。”南楚杉赞同地说道:“程大人,可否借纸笔一用?我这就写信让家妹查阅档案。”程县令用力点头。 南楚杉在屋内执笔拟信,而三名男子出房围在廊前。程县令一眨不眨地盯着前头的大枣树,期盼能将上头的大枣子看落。刘主簿望见他动作,轻笑着摇头,见萧予戈投来目光,随即牵大点弧度,说道:“我家大人只给了三日,算算当前脚程,或要误期。”萧予戈道:“后果本官会一力承担。” “届时在下会告知雪绣姑娘之事,想必我家大人能够谅解。” “但是,”这两个字一下子将萧予戈的心吊起,就听刘主簿继续说道:“雪绣姑娘是在环海县境内遇害,依律而言,萧大人难辞其咎,到时还需将我家大人详细阐明此事。”萧予戈点头,“即便刘主簿不提,本官同样也会将此事全然禀报。” 沉默着的程县令冷不丁出声,“下官在想,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什么?为钱,雪绣姑娘所带的包袱并无翻动痕迹;为人,她死前并未与人发生过失礼之事。”萧予戈与刘主簿陷入深思,连着身后忽然多出一人都未察觉。 南楚杉不打扰他们思考,只招手请程县令近身,轻问道:“贵县可有水性较好的衙役?”程县令点头,领南楚杉前去寻人。 二人离去后不久,一名捕快急急赶来,说是仵作有新发现。萧予戈率先回神,问是什么发现,捕快顺平呼吸回道:“仵作只催我快些请大人们过去,说是大人们见着便知。”他这话刚结了尾,刘主簿的腿就已跨出,萧予戈连忙跟上。 仵作正在门口张望,瞧见二人进院上前迎接,萧予戈问新发现是什么,他说进屋便知。屋内立着一陌生女子,面色张皇,见萧予戈等人进来,匆匆行礼,自称是本镇的敛容师,又引他们来到床边。 萧予戈正想问有何异常时,敛容师已将手伸向尸体的脸,麻利地扯下一张皮来,说道:“小女子听仵作大人提及死者遭毒杀,但见她面色红润,心中有些疑惑。方才为之净面时才觉察其中诡异。” 萧予戈拱手,“姑娘真是帮了大忙。”随即低头去瞧女子真容,眼前骤然闪过一张脸,是先前在甲板上与水手相撞的那位。可是,为何心里会有种奇怪的违和感?是遗漏了什么吗? 他再度陷入思考。 作者有话要说:  夏朝春(拿大喇叭):环海县师爷就是县令夫人,请大家牢记!这个是重点,要考! 程县令:(拿小本记下来) 刘主簿:可以可以,很棒棒!(花里胡哨的肯定) 萧予戈&南楚杉:这个时候应该装傻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真假难辨 入秋后的夜总是暗得格外早,萧予戈不便在衙门内多扰, 嘱咐仵作再细验一回尸体后, 招南楚杉一道出了后院小门。 残月如钩, 在云间影影绰绰。 萧予戈忽然发现自衙门去往驿馆的路似乎比白日更长一些,且无论他如何朝前,都有种正在不断倒退的错觉。南楚杉收回望天的眼,站在他前方问道:“大人这是学了什么新奇的舞步?向前迈两步,再向后退一步。瞧着既不像乐坊常排演的舞, 也不像胡舞。”萧予戈回神,猛地一拍额头,难怪这条路越走越长,原来是自己的脚步在作怪。他快步上前, 同南楚杉并肩, 说道:“雪绣姑娘的事, 小杉儿如何看?” “自然是要前去查问生者。”死者的脸与那位在门外哭泣的女子生得一模一样,若非孪生姐妹, 那必定是被人冒名顶替。二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这样的猜测。 广厦居离衙门一条街的距离, 约摸一刻可达。萧予戈和南楚杉方出街口,便见广厦居门口嘈杂不已,于是上前问事。眼熟他们的捕快上前恭敬问好, 答道:“原本安置在此的船客少了两人。”萧予戈问是什么人,捕快递交核对完毕的名单,上头只‘葵花’和‘晋惜’两个名字没有记号,因问道:“便是这两人么?”捕快点头。南楚杉摆手让捕快继续忙自己的事, 而后说道:“这位葵花姑娘莫非就是雪绣想拯救的姐妹?” “那晋惜呢?她又是谁?”萧予戈问。南楚杉抿唇,“不然,请他们所有人排排站好,大人挨个点名?”萧予戈嘴角稍稍抽动,“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未回楼的船客们依着捕快的指示按照男女分成两排,萧予戈唤了句葵花和晋惜,无人应答,眼神如夜狼般深邃,静静扫过模样各异的脸。 “那名哭泣的女子和抱着她的妇人皆不在列。”萧予戈遣散队伍后,如是说道。南楚杉捏着下巴思考,“那就是说,这两个人便是晋惜和葵花?”萧予戈轻轻点头。二人一言一语,全然不察隐在人群的一抹冷笑。当前线索寥寥无几,他们只得先返回驿馆稍作休息,等待南楚柳的到来。 巡更人手中的梆子刚响了一声,广厦居的客房内窸窣作响,借着稍显昏暗的月光,隐约能瞧见一个少年的身影。他伸手往脸上用力撕扯,拽下一张面具,青丝瀑布般垂落,又退了布靴换上绣花鞋,眼见着比原先矮了一截。迎光而至,露出本来面目,竟是雪绣的模样! 萧予戈在床上翻来覆去,比环海县的煎饼张翻得还起劲。终于,他猛然坐起身,穿好鞋袜与外衣,出门去敲南楚杉的门。一见着披散着头发,满是倦意的南楚杉,他脑海空白一片,语无伦次地说道:“今晚月色挺美。师爷你屋内的蜡烛真亮。”南楚杉转头去瞧身后的漆黑,疑问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听着。” 不远处楼梯吱呀轻动,萧予戈伸耳辨声,在脚步声越发清晰时,陡然进屋关门,将南楚杉压在门板上,顺带捂住她的嘴。 “嘘!先不要着急动手。”他轻声提醒。脚步声止在隔壁房前,又听得门迅速开合。南楚杉伸手轻拍掩在自己脸上的手,示意可以放下,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后,轻声问道:“大人房内可有贵重物品?”萧予戈摇头,想着她或许瞧不见,便出声回答:“只余几件衣裳。” 二人正猜想着,脚步声重现在走廊上,且渐行渐远。待彻底听不见声响,南楚杉恢复正常音调问他,“大人怎知此人有问题?依着寻常人的想法,只会将其当做同层的房客。” “小杉儿莫不是忘记住店时那小二的话了?”南楚杉闻言,细细思索,登时有些诧异,“他说,秋闱开试后,近日住店的人活活少去一大半,而我们恰好占据了整个二楼。”萧予戈暗暗点头,“听他的步子与气息,应当是个练家子。” “大人如何知晓?您,不是不会武功么?” 萧予戈看不见,但他知道南楚杉现在一定在笑。 “这些都是我从书上看到的,现学现卖罢了。如有错误,还请小杉儿指正。” 南楚杉道:“我不懂,届时你可以找我大哥切磋。” 萧予戈不明意味地扬了下嘴角,伸手去拉门,在跨出一只脚时被身后人叫住。 “大人三更半夜不睡觉,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大抵,”萧予戈低头,旋即转头送提问人一个笑脸,“是想找死吧。”回应他的只有猛然关上的房门。 萧予戈踱步回房,伸手在门上出神。身旁房门忽然大开,南楚杉衣着整齐地走出,随意束好的头发微微炸开,路过萧予戈身后说道:“若真是睡不着,我可以陪你出去散散心。” “好。” 锦海镇镇口长年立着一座石灯塔,专为来往渔船指路。萧予戈两人立在观海塔上,湿咸的海风拂面,散去大半焦躁。南楚杉双手握住栏杆,朝前稍稍探了下身子,感叹:“饶是云这般重,依旧能望见月影。”萧予戈道:“即便迷雾再层叠,终是能见着天霁。” “大人还在为葵花的事伤神?” “唤我永乐罢。已然捅破的窗户纸,无需让它再在我们面前碍眼。” 南楚杉低头笑,“你不怕么?” “怕什么?是怕你会将我举报,还是怕下一刻就要命丧刑场?” “我只希望你活着。环海也好,京城也好,只要能让我知道你平安,就行。” 萧予戈抬手搭在她头上,“还记得我曾经同你说过的筷子精的故事么?”南楚杉点头。 “等一切结束,我会告诉你结尾。” 南楚杉眼神左右飘了两下,问道:“你何时知道是我的?”萧予戈的手指缠绕发带,低笑,“秘密。” 二人在观景台站着,觉察出困意后,这才下楼返回驿馆歇息。 翌日。 天边堪泛起鱼肚白,南楚杉的房门便被客人拍响,萧予戈眯瞪着眼开门去瞧,只见南楚柳正站在外头猛力拍门。她头发凌乱,再配上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有些像画上索命的恶鬼。 “做什么?”南楚杉的声音自走廊上传来,慢悠悠走来冲着自己小妹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怒道:“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么个闹法就不怕有人开门冲你砸鞋子。”南楚柳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头,抖落着手上的信,“是你自己写的‘紧急,速速前来’。我来了,你还不乐意。” “少贫嘴。”南楚杉皱眉,“要你带的东西可是带来了?”南楚柳拍拍身上的包袱,继续道:“我还带来一个人。”说着,抬手拍掌。不多时,一名青衣男子自拐角走出,萧予戈望清他面容,不由得咦了一声,“智悠?你怎么在这里?” 智悠上前拱手,“先前得南歌先生照拂,智悠今日便来报恩。”南楚柳笑道:“这位是青鸳县的县令,官瑛馥大人。出事的海域亦属青鸳县管辖范围,恰巧官大人这几日在环海做客,我就请他前来坐镇。”南楚杉微怔,随即上前行礼,“早闻官大人青天之名,能得大人相助,着实有幸。”官瑛馥微笑,“本官听南三姑娘提及萧大人与南师爷皆要赶往州府,还是快些动身罢。这儿有我们在,自当无事。” “官大人恩情,永武感激不尽。” 官瑛馥面上笑意更盛,“原来是‘永武’么?是在下方才失言。”萧予戈歪了下嘴角,不再搭言。 得官县令和南楚柳两大救兵,萧予戈与南楚杉放心大胆前往衙门寻刘主簿上路。水手与船客们的嫌疑仍在排查中,暂时无法出航,程县令便托了相熟的老船夫送他们出海。萧予戈再三拜谢,转身上船离去。 海浪荡荡,渔歌幽幽,倒是有些醉人,不知不觉间,舟影已如小墨点般隐于天际。 程县令有些恋恋不舍地转头,对前来送行的南楚柳和官瑛馥宣言,“接下来,就让我们好好大干一场罢!”霎时,三只拳头碰撞在一处,似要擦出点火花来。 船行得又稳又快,很快停靠中转的城镇。萧予戈谢过船夫,又觉道谢的话语实在干巴巴,便付了一笔船钱,因着这事,船夫还同他在码头处拌了两句嘴。最终,船夫禁不住他这番软磨硬泡,只收下一半的银钱,摇桨而去。 先前在锦海镇耽误一日,这回自然不能歇息,三人购进良马,不停蹄地朝州府赶去。但千算万算,还是比约定的日子晚了半日。刘主簿于府衙大门口翻身下马,问上前迎接的衙役们,“大人可在?我已遵他的吩咐带萧大人前来。”衙役回说大人正在书房与客人议事。 刘主簿点头,着人将马牵去马厩喂食,对萧予戈二人说道:“二位先随我进来罢。” 方望见书房的门,听得里头笑语不断。端坐桌前的男人稍一别脸,透过大启的门朝刘主簿招手,“莫在外头吹风,快些带人进来罢。”刘主簿称是,领二人入内。坐在州府大人对面的男人见着三人进屋,放下茶杯笑道:“萧状元,我们又见面了。” 萧予戈呆愣少许,很快拱手行礼,“京城一别,大人别来无恙?” 纪司墨眯起眼笑望他,鼻边两道沟壑纹路更深,直截了当地显露自己对这位后辈的欣赏,目光触及南楚杉时,诧问道:“这位姑娘瞧着眼熟,是你的什么人么?”南楚杉抱拳,“环海县师爷南楚杉,拜见纪大人。” 纪司墨眼底飞过一丝惊异,却仍然笑容满面,“原是南大人的千金,难怪看着这般面善。”南楚杉似笑非笑,“我爹已辞官出家,担不起‘大人’一称。” “竟有这等事么?本官长年在京,不曾过问地方之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南师爷宽恕则个。”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楚杉:南歌?你什么时候成我们家的孩子了? 萧予戈:等你冠上萧姓之时,我们就扯平了。 南楚柳:萧南楚杉,四个字,三个姓。(花里胡哨的肯定) ☆、荆棘载途 南楚杉笑而不语。 因着三人这般风尘仆仆的模样,纪司墨偏头对州长大人说道:“瞧这阵仗, 当是有要事相商, 本官这枚闲人便先不叨扰了。” 州长大人闻言, 着人护送纪司墨出门,又独留萧予戈一人在书房。南楚杉以需履行己任为由请求作陪,州长大人一步不让,浅笑着命刘主簿将之带远。 人去无声,萧予戈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双手沉稳地贴在腿边,静等州长大人发言。州长大人邀他坐下,取了新杯沏好茶挪近,说道:“萧大人应当知晓本官急请你来的缘由罢?” 萧予戈摇头, “永武愚钝, 还请郦大人赐教。”郦平洲起身回书桌取了两份公文递给萧予戈, 道:“萧大人阅完即明。”萧予戈将信将疑地投放目光,只读了三行, 惊道:“这不是下官上交的月报么?可是其中有异?” “萧大人在月报中提及的两名富商, 一位死在你面前,一位死在你环海的牢狱中。依照律法,身为环海县县令的你难辞其咎。” 萧予戈道:“是下官失职。”郦平洲摇头, “生死有命,你我且不可逆转。本官不过是例行评判两句罢了,且本官请你来,也不是为了听你在这儿道歉。” “那……” “本官近日得知, 此二人或涉及一起大案。原本想着以书信通知萧大人调查,可担心会有人从中作梗,这才火急火燎请大人前来当面相商。”说着,郦平洲自怀里取出一封信,“此为本官前些时日收到的匿名信。” 萧予戈接过拆开,浏览一番回道:“此事下官定会彻查,届时定给大人一个圆满的答复。” 郦平洲点头,“萧老先生之子的能力,本官信得过。劳萧大人走此一遭,若大人不弃,可在本地住上一晚再回。”萧予戈婉拒。接着,二人又谈了几句,因郦平洲公务繁忙,萧予戈不多做打扰,请辞离去。 出了府衙大门,见南楚杉牵着两匹马在不远处等候,萧予戈快步上前拎过自己的那根缰绳,与她并行往城门走去。路行一半,忽听有人在身后叫唤,回过头去,是两名年轻的衙役。 萧予戈疑惑,问是否还有什么吩咐,个子稍矮的衙役回答:“我等这回是奉了纪大人的命令来请二位大人。”纪大人?萧予戈同南楚杉对望一眼,对方官大压三级,即便心中再不情愿,他们还是跟着衙役们往酒楼去了。 纪司墨订了二楼雅间,等二人入厢后遣了屋内其余人到门口看守,和善地请他们落座。萧予戈同他恭敬寒暄几句,有意无意地打听起他来此的目的。 这等小把戏自然被纪司墨一眼看穿,他朗笑两声,回道:“我这回是受了御命出访各大州府,若是得闲,也许还可往贤侄治理的环海县转转。”萧予戈微笑。 须臾沉默,小二前来上菜,三人举著用食,一时无话。 “自京城同贤侄一别,夏荷换秋叶,真是教人无限感慨。”饭毕,纪司墨举茶长叹。萧予戈道:“先前听闻京中忽起大火,可有人员损伤?” 纪司墨大笑,拍两下萧予戈的肩膀,“贤侄一心记挂百姓,我真是欣慰。这回火势不大,只烧了些案卷,无人受伤。”萧予戈顿时松出一口气。 “但是,”纪司墨陡然拉长的语调令萧予戈略有警惕,“听我的同僚说起,似乎有部分大案要案的证物遭了殃。” “火灾的起因可是查明?”萧予戈问。 纪司墨点头,“说是在处理废弃公文时不慎走水。贤侄似乎对此事颇为上心?”萧予戈眸光一闪,拱手回道:“是小侄逾越了。”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贤侄不必这般惶恐。毕竟贤侄曾在京城居住多年,自然会对此地更为关注些,我能理解。无论怎么说,新的还是不及旧的来得动人心,贤侄可是同意?” 萧予戈道:“这,这恐怕因人而异罢。”纪司墨嘴角越发上扬,“旁人的心思我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就想听听贤侄的意见。” “新有新的好,旧有旧的好。若真要做个比较,恐怕小侄这榆木脑袋一时还真是得不出结论来。”萧予戈带几分歉意回答。纪司墨又是大笑,继而看向全程不言不语的南楚杉,“南师爷如何看?” 南楚杉放下茶杯,徐徐回应:“旧不及新。”萧予戈闻言,执杯灌下一口茶,神色隐隐变化两分。 待三人自酒楼出来,天色已如墨染,偶有两颗星子点缀其中。萧予戈原想披星戴月出城,盘算或可赶上白日渡船。但架不住纪司墨热情,二人只得暂在附近驿馆下榻。 南楚杉并不着急回房,倒是跟在萧予戈身后进屋,在他预备整理包袱时,猛地将他压在衣柜上。 “小杉儿有话不妨直说,为何还要闹出这般阵仗?” “我娘说过,眼睛不会骗人。所以,我要你看着我回答。” 萧予戈笑,“问罢。” “你同纪大人是熟识?” 萧予戈点头,“纪大人是郑丞相的门生,我曾在书院向他求教过。怎么?你觉着他可疑?”南楚杉抿唇,“我对这等笑里藏刀之人向来没什么好感。但既然是郑丞相的人,我便不再多问。”她收回手,朝萧予戈鞠躬,“属下无礼,请大人责罚。” “责罚可免。但我想知道,你在饭桌上说的确实是真心话么?” 南楚杉颔首。 “你当真觉着,在我的心里,环海会不及京城?” “这是我的想法,与永乐无关。”南楚杉坦然,“在我眼中,旧物永远胜过新物。住所也好,日常用物也好,甚至意中人,我都觉着还是原先的最合我心意。” 萧予戈蹙眉,“照你所言,若非我为你幼年好友萧永乐,你就不会对现在的我多添一分感情。是与不是?” “感情的事,倘若三言两语间能言清,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失意人。”南楚杉转身就要走,萧予戈又唤她一声,“那我先不同你谈情,我们说点正事。”而后,递交先前的信件。 南楚杉读完,看向坐在身旁喝茶的萧予戈,“信上所言如果为真,那么我们这回遇到的敌人可没有往日那样好对付。”她知晓蓉香他们与京城有所牵扯,但没想到这等星星之火已然燎动整片草原。 “官商勾结之事屡见不鲜。只是眼下火烧上我们的眉毛,实在是有些难办。涉案的阮、潘两位掌柜都已丧命,可用的线索只有那支珠钗。但,结果你也看到了。”萧予戈撑着半边脸,看上去有些忧愁。 南楚杉将信封回壳中,说道:“蓉香的一干私物仍在衙门保存着,回去后可再行检查。也许能在其中寻得门路。” “大抵只能是这样了。”萧予戈搁下空杯,“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去歇息罢。” “离开前,我想问大人一句话。” 萧予戈比了个请的手势。 “在大人心里,环海与京城,究竟孰重孰轻?”南楚杉补充,“大人不用立刻回答。但还是请大人早些认清自己的心,问问它到底想要什么。” 等人离开许久,萧予戈才慢腾腾站起身,几乎是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 南鹤林,你为何总能扰乱我的心思? 万家灯火灭尽,然纪司墨房里仍留黄豆大小的烛光。 他倚窗而立,任由凉风吹开几丝花白。一黑衣人自侧窗跃入,在不远处单膝下跪,低头道:“郦平洲已将信件交付,下一步该当如何?” 纪司墨摩挲大拇指新套上的玉扳指,“你说,南楚杉会否发现什么了?” “她是楚靖筝一手培养的接班人,想必见事识人的本事都胜过常人。不过,大人不是正好能借助她这股东风,破了《梦川集》中的秘密么?”男子似在笑,声音却还是阴凉异常。 纪司墨冷笑,抚摩扳指的力道加重,“这五大家族数十年来就爱做些排外之举,我这回倒想看看,在长久守卫的平衡被打破后,那些人是否还能保持以往的平静。” 男子没有回音。 “对了,接下来你去盯着南子彰和卫家那小子。翻案截止的日子将至,就算南子彰不急,这卫家小子定然是坐不住。一旦他发现什么,即刻派人销毁。” 男子称是,却留在原地不动。纪司墨厉声喝问:“已得命令,为何不退?” “大人想暂时放过萧永武和南鹤林么?” “不。”纪司墨唇边挂上一抹阴险,“还有更精彩的正等着他们。” 萧予戈无需披霜冒露,但还是在城门刚刚开启时驱马离城。马蹄飞沙,并驾身影渐远。纪司墨站在阁楼上眺望,直至天边又添一层光亮,这才转身回屋。 刘主簿收回高抬的目光,转头去瞧隐在树后的上官,问道:“将这一重担交予萧大人,大人真的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经过些时候,才听得郦平洲低沉微哑的回应,“你因何而来,本官就因何托付。”刘主簿诧异,“莫不是……” 他当即张望四周,凑近点身子问道:“果真与当年那起冤案有关?” “仅为我那位友人的猜测。可现下事态紧急,宁错杀,不放过。” 刘主簿点头,跟随他离开。 潜在不远处屋檐的身影亦一跃无形。 姜昴拖着腕上铁链打了个长哈欠,懒洋洋地靠在墙上预备再睡一场。小门解锁,华服男子悠然踏入,打量一番姜昴脸上青紫和残衣破裤后笑道:“这地牢暗无天日,于先生这般习惯在煦阳下奔走的人来说,无异是种折磨。何不早日求个解脱?” “着实挺暗的,招得我越发困倦。”姜昴动动身子,把脸别向墙内,“您说完了么?要是没说完,我不介意再听一曲小调入睡。” “萧南两家颓势尽显,先生何必为这等强弩之末劳心费神?只要先生愿意,高床暖枕,美酒佳肴,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哦?”姜昴顿时来了兴致,来人眯眼,心里略有期待,问道:“先生可是想说什么吗?” 姜昴右手食指轻轻搔刮脸颊,“那我想要谨怀先生一案的真相,你能给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姜昴:等我出去,你们要记得请我吃饭。 南楚杉:了解。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羡某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偏逢秋雨 男子冷笑,贴墙抱胸站了好一会儿, 回道:“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姜昴睁开一只眼, 笑问, “南墙是谁?南家可没有这号人物。”男子眯眼,“我该说你是缺心眼还是胆子太大?”随即一声轻叹。姜昴不理他,顾自歪头睡去。 萧予戈二人这一路倒是平坦,只是将近傍晚时,天边响过一个大雷。南楚杉这回倒还淡然, 但嘴唇还是微微白了两分,萧予戈见状问道:“若是干打雷不下雨倒还好,万一下雨,荒郊野外如何藏身?” 南楚杉回他, “不远处有个小村子, 大人与其在此烦恼, 倒不如前去借个宿。”说着,拍马屁继续前行, 萧予戈来不及多想, 赶忙跟上。 未及村口,这雨骤然降落。南楚杉毫无遮掩,被浇了个透心凉, 于是夹紧马肚飞奔入村。萧予戈翻身下马,取了包袱里的干外衣架在两人头顶,又让南楚杉牵好两匹马。 离得最近的农户闻声来开门,见二人这般狼狈模样, 不曾多想直直迎了他们进屋,开门的婆子嘱媳妇煮热汤,还遣幼子前去将马安置在后头的石磨房里。 萧予戈连声道谢,婆子催道:“这位相公与姑娘可有换洗的衣物?”二人点头,婆子便催促他们快去更换,恰巧幼子归来,便让其领他们去房内更衣。幼子原建议烧两桶洗澡水来,萧予戈当即回绝,认为自己身强体壮,只需一块干巾便可,南楚杉亦然。 幼子闻言,取了两块干巾递上,让两人在相隔的房里擦身换服。这腰带刚系好,农妇就掀帘端了碗热汤进来,对披散着头发的南楚杉说道,“小村子里没什么好东西,只为姑娘熬了碗姜汤,且热热身子罢。” 南楚杉道谢接过,农妇瞥向她手边的湿衣,问是否需要拿去烘干。南楚杉微诧,微笑道谢,农妇抱起一团衣物,笑道:“姑娘稍等片刻,我们就要开饭了。” “劳您费心了。” 妇人笑答不必客气,出门时想到什么,转身来问南楚杉名姓,后者回说自己名唤萧杉。 “萧杉?倒是个好名字。” 另屋的萧予戈亦以南歌回复前来送汤的幼子。真真是隔墙不隔心,双双覆假面。 雨势稍减,却仍旧啪嗒不停,落在瓦上有些吵闹。萧予戈挨着幼子坐好,正与南楚杉面对面,马阿婆,即那位开门的老妇姗姗来迟,待她坐下起筷后,这大媳妇与幼子才抱碗开始用饭。 萧予戈朝南楚杉使了个眼色,因着对方恰巧低头夹青菜,这眼神好巧不巧地被恰好抬头的幼子收入,因问道:“是饭菜不合先生的意么?”萧予戈当即摆手,干笑两声低头扒饭。 饭毕,马阿婆例行出门寻邻里说话,南楚杉过意不去,陪着马大嫂收拾碗筷。这马二见外头雨声已歇,隐有星子闪烁,便拿过嫂子搁在一边的食盒说是要哥哥送饭去。 萧予戈心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同三位女子在一屋,是怎么瞧怎么别扭,主动要求跟随。马二点头,提了灯笼为他引路。 出门小半刻,萧予戈嗅着稍显清新的气息问道:“你大哥是在何处做事?怎么不回来吃饭?”马二用力吸一口气,将胸膛鼓得胀胀的,再一下子吐出,说道:“我哥是村里民兵队的队长,要随时注意村里的安危。” 萧予戈颔首,马二忽然发问,“先生姓南,难不成与环海县南家是亲属关系?” “算是远亲。” “我听我娘和我哥提起过南家,这一家子的人真真是让我佩服。” 萧予戈问起缘由,马二就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称赞之语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萧予戈招架不住,一时被他闹得耳朵嗡嗡直响。但随后很快抓到他话里的一大字眼,问道:“你们也是天圣二年到此的?” 马二点头。 又是天圣二年,看来回去之后得更加仔细翻找相关的记载。萧予戈腹诽。 说话间,马二停在一座简陋但干净的砖房前,敲门等候。一人挎着弯刀自萧予戈身边走过,操着大嗓门冲马二道:“又来送饭呐?可不巧,大马去帮着乡亲修房顶了,就前脚的事。” 话罢,他打量一眼不远处不言不语的萧予戈,努努下巴,“那谁?来参加民兵队的嘛?这时辰不受理,得让他明儿个天亮后再来。” 马二摇头,将食盒塞到他手里,“要是我哥回来,你就让他快些吃。我明早来取。”大嗓门应了一声,拍了下马二的肩膀,催他快点回去睡觉,说小孩睡不饱要成小矮子。马二睨他一眼,但还是乖乖迈步往萧予戈这儿走来。 马二的声音小,但大嗓门的话萧予戈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在返程时询问民兵队入队的若干事情。 “南先生想入队么?您听他随口说,这新人想要入队,需先做过登记,届时统一前去环海县接受训练。若是没有撑住,那就得三个月后再来。” 萧予戈心生疑惑,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于是继续问道:“可在下记着环海县似乎没有军队驻扎,这训练要如何进行?” “县内的确没有军队,但县衙的衙役大人们个顶个的厉害。听说都是南大先生亲自带出来的,功夫堪比内卫。” 南楚枫?萧予戈蹙眉,这人的葫芦里怎么总卖着他看不懂的药? 马二瞧着不过束发的年纪,见着年岁相仿的萧予戈心中无端生出几分亲切感,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话。萧予戈并不厌烦,只觉他有趣得很,一来一往间,便聊到家门口。 马阿婆房里的蜡烛早早熄灭,小辈们说话做事皆自觉地放轻响动。而睡前房间的分配,让四人犯了难。家里只有三间房,马大晚上会回来歇息,若是腾出屋子让他与马二和萧予戈住,就显得十分拥挤。可若是分开,就有人无屋可住。 马大嫂好一顿瞧萧南二人,轻问道:“你们二位是什么关系?单看萧姑娘的衣装,我总觉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你们莫不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南楚杉佯装尴尬地看向萧予戈,后者轻咳两声,“大嫂果真慧眼。实不相瞒,我们自幼定亲,前些日子已然拜堂成亲。这回出门是要去探望小杉儿的师傅。” 马大嫂登时笑成一朵花,“是夫妻就好办了。老二,你将自己的屋子让出来给南先生罢。”马二问嫂子的去处,马大嫂想了想,笑道:“我到时到娘那儿打个地铺就是。” “不成不成,还是我去罢。你同大哥住一处。”马大嫂忖度半晌,轻轻点头。 南楚杉含笑目送马家叔嫂各自回房,合上门一把将萧予戈拽上小凳,狐疑道:“你方才为何说那样的话?” “我只是觉着,两个人待在一间房比较安全。万一出了什么事好有个照应。”萧予戈用袖子抹了抹碗,倒进一半的水,饮下一口继续说道:“我在桌上睡,床留给你。你放心,我还没有这般焦急。” 南楚杉道:“你觉着会有什么事?”萧予戈捧着碗笑,“这一路上的动静,你不会没有半分察觉吧?” “他们会这么快动手么?” 萧予戈耸肩,“谁知道呢?” 烛熄,浅淡的光漏进纸糊的窗子里,隐隐约约地在被上留下一道银影。 萧予戈支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鼓包,南楚杉翻过身面朝墙壁,小声地咳嗽。然屋里实在太过安静,这一声响便显得极为明显。 “是着凉了么?”萧予戈低声问。 “没事,”南楚杉请嗓子,“你还是快些睡罢,明日还要赶路。”接下来,又是一连串轻咳。 不知经过多久,久到萧予戈快要将头磕上桌子时,屋外忽然传来叩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马大嫂的轻唤。 萧予戈揉眼起身,三下五除二解了腰带丢到床上,就这样半敞不敞地前去开门。马大嫂一见门开,二话不说将手中的碗递到他手里,“先前就听到南姑娘在咳嗽,想着可能是淋过雨伤着身体。这是我婆婆睡前吩咐我熬的药,先前忙着忙着就给忘了,南先生还是快些让她服下罢。” 萧予戈道谢,马大嫂点头返回,顺手替他带好门。 端碗靠近时,南楚杉陡然坐起身,黑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咳嗽两下,伸手讨药碗。 “你就不怕他们在药里下毒么?” “咳。这味道我一闻便知,是治疗伤寒的草药。再说了,咳,我自小跟着我娘学药理,大抵可以称得上是百毒不侵。” 萧予戈仍旧不甚放心,坐到床边再三同她确认,南楚杉的答案始终如一。 “那,如果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许是身子不适,抑或是夜又暗下几分,南楚杉并未察觉他脸上诡异的红晕,自顾自回道:“我方才说过,我不怕。” “可是,”萧予戈抿唇,“我舍不得。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向南大人交代?” 南楚杉握拳再咳几声,“还有个法子。”萧予戈忙问是什么,答案未至,手上却是倏然一空,紧接着一阵苦味在他唇齿间缠绕。 “同归于尽。”南楚杉握着碗,如是笑言。 这药的味道是说不出的诡异,久久的苦涩之后,竟渐渐回甘。但甘甜之味来得快散得早,剩余的,依旧是无穷无尽的苦。 南楚杉见人没有反应,将碗搁到枕边,转头重新面墙,声音蒙在被里,听着有点瓮声瓮气,“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去睡罢。” “这便是你口中说的‘同归于尽’么?”萧予戈回过神,舔了舔嘴唇,“那洞房花烛时,岂非死不超生?”他的嘴霎时被捂住,南楚杉不管他能不能瞧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 萧予戈虚捏住她的手腕,缓缓将之按下,“方才你若真想让我试药,何须用这样的法子?难不成,你还有旁的心思么?” “我爹不喝药时,我娘就是这样做的。既然公子不信我手上这碗药为真,那我就如法炮制。永乐有异议么?”南楚杉低头揉了下眼睛,“我困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谈。” “药很苦。” “我知道,但毕竟良药苦口。”南楚杉抬掌摸额头,“况且,这草药是我环海独有的药材。味道虽是不佳,药效却是惊人。” “可小杉儿着实很甜。” ☆、骤雨未歇 话音落下不久,萧予戈只觉肩头一重, 南楚杉已然倒在他怀里睡熟。小心翼翼地将人安置回床上, 掖好被子, 他拿起方才的碗嗅了嗅,浓烈的药草气味扑面而来。 他心里有些疑惑,怎么闻着清甜,尝起来却能这样苦?这般想着,他起身把碗放到桌上, 坐在桌前枕着手臂睡去。 村口的大树上有鸟鸣啼,听声响有点像乌鸦,却又不似乌鸦那般凄厉。夜越发深邃,隐隐罩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马大提着灯笼步履稳健地走在仍留大半湿意的泥路上。家门愈发清晰, 他却绕道而行, 走到屋后的小河边。 那儿,正立着个高大身影。 马大搁下灯笼, 朝前踏了几步, 单膝跪地,将手按在左肩,低头行礼。那人转过身来, 全身匿在斗篷里,只余一双比星光还要灿烂的眼,淡漠地瞧着眼前人。 “见过新上任的那位县太爷,可有想法?”男子的声音透过面上的罩巾, 听着有点模糊。马大沉默须臾才答道:“与我想象的,相去甚远。”男子轻嗤一声,话里夹杂点点笑意,“那在你眼里,该是什么模样?” “说不准,可瞧着着实不想是个死读书的书生。” “这,便是他的优势呐。”男子将声音拖得有些长,颇有九曲十八弯的感觉。 马大微微抬眼,又火速垂下,恭敬问道:“大人此次前来,可是有事要吩咐?”男子上前,居高临下地递给他一张纸片,“我给你三日,第三日午时前,我要拿到确切消息。”马大双手接过,垂眼称是,男人嗯了一声,转身离去,很快与黑夜融为一体。经过些时候,马大收好纸条慢慢起身,提着灯笼回家歇息。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早。 待南楚杉迷迷糊糊醒来时,这日光已然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在深蓝碎花被上。她支撑着坐起身,屋内只她一人。叠被架枕,整理好衣装和头发后,她开门走出去。 马大嫂正端了碟鸡蛋饼过来,见她现身,忙放下碟子过来,关切问道:“姑娘的身子可是好些了?”南楚杉点头,又问起萧予戈的去向,马大嫂眯眼笑了笑,回说他同马二上山去了,应当快要返回。 二人谈了几句,马阿婆背手自外头进来,停在桌前转头瞧南楚杉的脸,倏然吐出一口长气,“脸色看着没昨日那般苍白。”南楚杉再次道谢。 “南师爷客气了。”马阿婆面不改色回答。 南楚杉眯了下眼,唇上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婆婆是何时发现我的身份的?”马阿婆屈指在桌面敲了两下,“你们一人姓萧,一人姓南,且你的长相与南状师颇为相似。老婆子虽说老眼昏花,但也不至于花到连自己恩人的女儿都认不出。” 南楚杉道:“事出突然,未以真名示人,请婆婆谅解。” “南师爷客气了。”马阿婆撑着桌子坐下,“近日这一圈都不大平静,还请师爷好生保护自己。” “多谢婆婆提醒。” 不多时,萧予戈和马二推门而入,手中四只篮子满满当当。马大嫂问道:“你们不是说上山么?这,这山上有市集?”马二摇头,“山上要是能有市集,那不是成鬼市了么?”马阿婆瞥一眼马大嫂,后者登时噤声,取来萧予戈递上的篮子,同马二往厨房去了。 “大媳妇好奇心重,南相公莫怪。” 萧予戈摇头,“婆婆言重。”说罢,向马阿婆鞠了一躬,唤南楚杉陪自己到后院打水洗手。直至小盆底部积起一层沙土,南楚杉才调笑道:“原来大人的手原本便是土色的么?难怪方才我全然不觉有何异常。” 萧予戈扯了下嘴角,将水一股脑儿地倒在树下,立好木盆晾晒后,回到原位回答,“不走这一遭,还真不知晓原来环海县遍地宝藏。” “我环海样样都好,就看你是否愿意细心探找。” 萧予戈微笑颔首,返身回屋。 用过早饭,马二入磨坊牵出精神饱满的马儿,二人踩蹬而上,一齐对前来送行的马家人抱拳道谢。马阿婆叮嘱两句,二人应下掉转马头朝前,将至村口才加快速度飞驰而去。马家人见人马皆是无影,这才转身进屋。马大嫂回房取被褥去外头晾晒,一个小布袋自被内掉落,她捡起打开,里头是些碎银子,赶忙上交给马阿婆。 马阿婆正在穿针引线,见大媳妇火急火燎,疑惑地放下针线问发生什么事,又听大媳妇说了一通,身子一下子放松下来,“南家人向来如此,既然是南师爷留下来的,那便收下罢。”马大嫂点头,合计这两日是否能再加个肉菜。 小村离县城不远,待日头更盛些时,四对蹄子停在大开的城门前。萧予戈俯身摸了摸马鬃,翻身落到地上,同南楚杉并肩牵绳入城。周嘉海东瞅瞅西捋捋,等南楚杉将要吩咐第三次时,才笑嘻嘻地拽着绳子把马儿带去马厩。 王九与其余衙役一道迎上,簇拥二人进衙。萧予戈问起近况,王九回说这几日南先生都来衙门帮忙,倒没出现什么麻烦。 “该迎的你们也迎好了,都回去做自己的事罢。”南楚杉这话一出,边上围着的衙役们很快没了影子。萧予戈笑望她,“论起威信力,本官还是不及师爷。” “大抵是看在我是女子的份上,凑合给个面子罢了。” 萧予戈本想着自己离开这几日,桌上的文件必然会堆成个小山。而事实上,小山虽是小山,却排列得整整齐齐,最顶上的公文里还夹着纸条,写着‘紧急’、‘较紧急’等字样。 南楚杉在自己的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公文翻看,随后扫一眼飘落的长条,“这是我哥的手笔。原本娘是想培养他去当讼师,但大哥志不在此,这担子就顺位落到我的肩上。不过,因着幼年的习惯,大哥做事总还是会依着娘教导的那样,有条不紊。” “女子也好,心细些。”萧予戈评价。 南楚杉伸手去换新,目光偶然落在《梦川集》上,趁着萧予戈仍旧专心写字的片档,悄悄翻了几页,眼底慢慢蓄起一簇明朗的光。依她所想的那样,南楚枫在书页里夹了字条,她当前看到的这张,除了先前发现的年月日外,还多了地域与时辰。她连着查看几张,俱是这般形式,心里不觉有些失望,就像是跨入大院的门,却被府院管家挡住,要求交出请帖那般,叫人抓耳挠腮。 当然,南楚杉在不自觉间也这样做了。 萧予戈放下公文,本想问对方中午是否要上酒楼吃饭,就见南楚杉秀气的眉全然堆在一处,嘴里不住发出噗噗噗的声音。他觉着有些好玩,索性撑起脸凝望她,学着她的样子吹了吹落到额前的碎发。 二人自顾自地沉溺在自己奇怪的乐趣中,不曾察觉走廊上越发接近的脚步声。 南楚枫与萧卫立在书房外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个似潮非嘲的笑脸。约摸是听着实在糟心,南楚枫长腿一迈,径直走到桌前赏了南楚杉额头一手背,在妹妹恼怒的眼神中笑问道:“你们两个是打算到城中的广场里表现口技呢?” 南楚杉睨他一眼,低头不言。萧予戈回神,疑道:“南大哥你们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南楚枫抱胸,“怎么?你就盼着出事是么?”萧予戈讪讪摇头,萧卫拉了下南楚枫的袖子,回答:“枫哥听说大人你们平安归来,遂前来探望。” 南楚杉冷笑,“大哥好意我心领。但与其弄这些表面排场,倒不如送点实际的东西来。”南楚枫反问,“你又怎知,我这回不实际了?”他刻意大叹一口气,“果然是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这胳膊肘都拐到耳朵根子后头了。” 南楚杉白他一眼,不再与他胡咧咧,转而看向萧卫,“东西呢?”萧卫的眼睛在三人脸上来回小半刻,乖巧地摸出怀里的信封递上。南楚杉拆开抖了抖纸张,萧予戈见状也凑过头来,只读了几行,他诧异地问身前两人,“这上头写着的,可是事实?” 萧卫道:“我们收到信之后并未阅读,不知其中写了什么。”南楚杉抬眼抓住哥哥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冷声问道:“我相信你,但我不大相信你身边的人。哥,你是不是又偷摸着把信对着日光了?” 南楚枫不予回应,南楚杉权当他是默认,随即对萧卫说道:“信上写的是,智桥潜入大内盗取秘宝未果,现收押于北都所地牢待审。”萧卫动动嘴唇,连半个字都吐不出。 “智桥原先不是还在这一带活动么?什么时候去的京城?”萧予戈问。南楚枫噙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智桥公然藐视大内禁制,有此结果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但,我最为好奇的,反而是这封信的落款。” 南楚杉闻言移目至末行,汤格潇,汤婆婆的长子。他是什么时候同智桥有了联系?又是因何将信寄到环海县来?她陷入沉思,丝毫不曾发觉自家大哥正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萧予戈。 衙门得信,汤家自然亦有一份。 汤婆婆读完家书,指着与县衙那份有些不同的告急信对女儿说道:“这智桥好端端的跑大内去做什么?而且,他应当不是首次入宫,怎么这回偏就被抓住了?”汤君雅道:“母亲是觉着,这其中有诈?” 汤婆婆摇头,“这诈不诈的我倒是不知,可如今你弟弟亲自传信前来,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要女儿修书一封回复二弟?” 汤婆婆摇头,“眼下还是以你父亲的案子为重,这事想必你三弟与南家的丫头会处理。再不济,这闲不住的南家大儿子为求所谓的真相,也会伸手试水。咱娘俩儿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汤君雅同意,然握着信纸的手则悄然收紧。 作者有话要说:  木糖,走剧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画画呀、仙女、丙酸异丁酯、寒江老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四阿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盘根错节 环海一如既往的平静安详。 应南楚杉的要求,萧卫留在衙门协助处理公务, 南楚枫只得独自一人踱步往万事屋去。在巷中行了约摸一半路程, 他倏然停住脚步, 抬眼望向某处,笑道:“明人不做暗事,为何不现身相谈?” 黑影自不远处靠近,南楚枫看清来人模样,笑得更为欢乐, “萧永雅,都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至于这么偷偷摸摸么?”萧予文拳头握得极紧,经过好一阵子才问道:“智桥的事, 是否与你有关?” 南楚枫抱胸倚在墙边, 挑眉望她, “怎么?觉着是我的手笔吗?”萧予文抿唇,“我知晓这般猜想对你来说非常失礼, 可是, 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南楚枫好奇地看着她,萧予文走近两步,“我们前脚才破解出《梦川集》中小部分内容, 后脚智桥就潜入大内被制服。这一切种种,就像是有人在暗中安排一般。子彰,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与你有关。只要你说不是你做的, 我就相信。” “我与智桥还没有熟悉到能够让他为我卖命的程度。这样的答案可以么?”南楚枫回得淡然,“永雅,既然你将我当好友,那我这位朋友好心提醒你一句。有时,内鬼比外贼来得更为可怕。” 他伸手捏了下萧予文的肩膀,“若无事,我可要回去歇息了。”不等萧予文回应,南楚枫侧过她朝前走。 “慢着。” 南楚枫停住脚步,转头。 萧予文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先前你同我提起的那起案子,目前有新的线索了。”南楚枫哦了一声,引她前往万事屋商讨。 南楚柳端来厨娘新煮的糖水,见智悠与程县令仍在翻看案宗,便择出自己那碗坐到桌边小口舀着。雪绣因已无亲人在世,平日又无交好的友人,只得依照律法,安葬在锦海县的公用坟地里。 似是禁不住香甜气味诱惑,程县令放下书卷,起身来到南楚柳对面,同她一样往嘴里送地瓜块。南楚柳咕噜一声,咽下一口汤,问道:“你们这几日一直在看案卷,怎就半点进展都无?” 程县令蹙眉,隐隐有点发怒,些微没好气地回答:“南三姑娘应当明白,暗娼既然能光明正大地接客,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本事。否则,我们怎会只在她遇害后才得知其身份呢?更何况,雪绣一名,恐怕也不为真。” 南楚柳嗤笑,“自然不是真的。可我就是奇怪得很,集青鸳县、锦海镇和万事屋三方势力都无法查明的,究竟是何种神秘身份?” 程县令闻言摇头,转头瞧一眼门外,似乎是放心不下,又起身朝外探头,还倒退到院里抬头瞧屋顶。 确保无误后,才关上门低声道:“我曾经有个想法,不知南三姑娘可愿听听?”南楚柳睨他,“你可比萧卫还要磨叽。”程县令嘿嘿笑,旋即回复常色,“我怀疑,是有人在刻意隐瞒她的身份。” “…你这是在说废话么?”南楚柳端起碗,将剩余的汤水一饮而尽,抽出手帕抹了抹嘴,“动用这么多途径都查不到的事,可不就是被什么人刻意掩埋了?”程县令动动唇,还想说些什么,就听智悠忽然疑惑地感叹一句,二人忙问发生何事。 智悠的眉头愈发紧皱在一处,“这里的记录,缺失了。”他二人闻言,赶忙过去查看,只见摊开的卷轴靠中央的位置出现一块空白,在此之后的却又恢复正常。南楚柳翻过轴面一瞧,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卷档案属于万事屋! “不可能,”南楚柳诧异不已,“这些案卷都是大哥跟我亲手书写,怎么可能会有缺漏?”智悠同样惊奇,“万事屋是出了名的细心,我也不信。可眼下这事,却是令人难以置信。” 程县令咬着右手大拇指,好半晌后问道:“南三姑娘,这些档案除你与南先生外,可还有其他人碰过?”南楚柳猛然回神,“因着要定期对柜子除虫,会拜托其他人将案卷搬到外头晾晒。”智悠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或许,我知晓答案。” 南楚柳望他,“你难不成想说,万事屋里有内鬼?” 智悠不置可否。 “如果真有内鬼,那对方对案卷做手脚的理由是什么?”南楚柳眯起眼看他,“难不成他早就知道会有人对雪绣动手脚,而且我们也会参与到这件事的调查中么?” 智悠道:“如果,本官说的是如果,是有人在故意设局想要引我们入套呢?”程县令与南楚柳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问道:“谁?” “恐怕,只有在查清雪绣姑娘的确切身份后,这个问题才可迎刃而解罢。”向来以儒雅温和著称的智悠脸上挂着一丝阴冷笑意,令身前两位后辈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南楚枫放下手上信纸,神色复杂,“这上头所写当真属实?”萧予文合盖搁下茶杯,轻叹出一口气,“起初我也不信,可事后想想,倒还是有理可循。”南楚枫搭在纸上的手紧了又松,“我们已迁隐至环海,为何他们还不肯放我们安宁?”话里是难掩的失望。 萧予文道:“父亲的案子牵涉前朝,如今又卷来后宫乱事。这群人当真是不打算让我们好好过活。” “此事可还有另人得知?” 萧予文摇头,“母亲这些日子还在为父亲的案子奔走,我实在不愿再让她添一层烦忧。至于永乐……”她顿了顿,“自打他选择冒名顶替,我便开始有些看不懂我这个弟弟。子彰,我现在能信任的朋友,只有你一人了。” 南楚枫颔首,“放心,我会彻查此事。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罢。”萧予文点头,饮下最后半碗茶,转身离去。 一刻钟后,南楚枫冲暗得不可视物的门外说道:“若还在的话,便过来罢。”子槿的身影逐渐清晰,在离主人约有半臂距离时单膝跪地抱拳候令。 南楚枫邀他上座,他称是,而后接过信阅读,又恭敬交还,说道:“属下在宫内当差时的确听过这样的传言,那时权当是那些人在痴人说梦。何诚想竟真有人这般做了。” 南楚枫十指交错搁在膝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是么?可曾查到谣言的由头?”子槿摇头。 “倘若信中所言为真,那还真是叫人作呕。”南楚枫讥笑道。 马大强作镇定地赶着山路,在约定时辰抵达炎狐山山腰处的凉亭,见黑衣人正抬头望月,有些惴惴不安地跪地行礼。黑衣人转过头令他起身,马大余光一瞥,登时震了下身子,男子脸上罩着炎狐面具,在银色月光下尽显可怖。 马大的声音一时变了味道,禀告的话语也有些断续和凌乱。男子轻笑,在石桌前坐下,问道:“既然你提前邀本君相见,想必已然完成我交付的任务罢?”马大点头,“属下这回能够圆满地完成主上所托,全乃得了主上庇护。” “恭维话不必说,本君只想要结果。” 马大讪笑,很快恢复正色,“主上着属下调查那位叫雪绣的暗娼,其真名为苏玉缜,原籍不明。” 苏玉缜?掩在面具后的脸浮现一丝讶色,“这三个字如何写?”马大自怀中取出字条双手奉上,男子接过扫了一眼,果然事情不简单。 “根据属下的调查,这苏玉缜曾在京城经营一间布坊,风雨无阻。可就在天圣二年的某一日,这间布坊毫无征兆地关张,苏玉缜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失了踪迹。” “线人告知属下,在布坊经营期间,苏玉缜每月都会接待一次纪大人府中管家,且一接待便是半日光景。属下斗胆猜测,这位苏玉缜与纪大人之间或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哦?不可告人的交易么?”男子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你觉着会是什么?”马大摇头,“属下不敢在主上面前妄言。”男子笑,“你方才已然妄过一次,眼下倒是畏首畏尾。罢了,这些情报于本君而言着实足够,劳你奔走。” “能为主上效力,是属下的荣幸。” “天色已晚,还是快些回去,莫让你娘和娘子担心。”男子道。 马大应了一声,转身就走,陡然想到什么,疑惑问道:“主上怎的知晓我成亲了?”男子压着字条淡淡回应,“凡能为我炎狐山尽心效力之人,本君自然早就将他的身家翻个底朝天。可还有其他想问?” “没,没有。属下告退,请主上早些安歇。” 炎狐君摆手,马大赶忙踏步远走。 苏玉缜么?倒是越来越有趣了。炎狐君勾起的唇角隐在面具之下。 南楚杉‘伺候’完小肉干洗澡与睡觉,这才捏着略显酸疼的肩膀轻手轻脚地出房。行至后院时,见萧予戈立在树下赏月,于是上前学着他的模样仰头瞧了会儿,接着问道:“这月虽说常有变幻,可大人犯不着得空就瞧罢?” 萧予戈笑道:“观月之阴晴圆缺,恰如阅人之悲欢离合。实在是教人无限感慨。”随即,他别过头,“师爷从何而来?又打算往何处去?” 南楚杉回说要到厨房为明日的早饭做准备,萧予戈提议一道前去,对方并未阻拦,二人便就着月亮一事聊进厨房。 “本官这几日总是在想,卿本佳人,奈何为官?这官场浮沉,着实容易藏污纳垢。”萧予戈支着腮帮子,对着正在挑拣的南楚杉说道。 南楚杉一心扑在菜篮子里,随口回复,“正因有脏污,才需人出手清理。不然,大人难不成想看它被侵染得失去本色么?” “自然不想。” 南楚杉扯了下嘴角,仰头望他,眼神倏忽被某一事物牵引,问道:“大人方才出去过么?” 萧予戈顺着她视线低头瞧去,伸手拍了下裤脚沾着的泥土,漫不经心地说道:“大抵是方才本官站在树下抓粗枝时弄上的,这样的尘土应当好处理罢?” “浸在水中半刻后,用皂角粉适力搓除即消。” 萧予戈含笑点头,“本官回去后便试试这个法子。” 南楚杉重新低头去看篮子里的菜,心里却有点不大安生起来。县衙内种树用的泥土是这个颜色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卿本佳人,奈何做官”改编自二十四史北史“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四阿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腹背受敌 “苏玉缜?你确定是这个名字么?”南楚柳单掌按住信纸,整张脸缓然皱在一起。 智悠同送信前来的陆酌楼对坐, 程县令夹在当中伸头探脑, 瞧着有些滑稽。见无人回应, 南楚柳便再次提声询问一遍。陆酌楼放下茶杯,偏头朝向她,面不改色道:“我青鸳县衙的案卷虽不及万事屋齐全,但好在保存妥当。南三姑娘若还是不信,可随陆某走一趟。” 南楚柳心知他这是在嘲讽自己办事不力, 又想及眼下的案子,便暂时不同他计较,转而问智悠道:“这苏玉缜原先似乎不见踪影许久,怎的忽然就成了暗娼?着实令人费解。” “南三姑娘莫不是忘记一件事?此苏玉缜的档案由青鸳、环海两县保存不假, 可我们又怎知京城的苏玉缜就一定是她呢?”智悠含笑饮下一口茶, 白而纤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绿豆糕, 咬下一半慢慢咀嚼。若非事态所迫,南楚柳还真是想好好看一回美人进食的画面。 程县令的手搓了又搓, 好半晌小声说道:“下官好像听过这个女子的名字。”陆酌楼扫他一眼, 续满智悠身前的空杯,淡然道:“京城有名的布坊老板娘,名声大得很。” “不对, ”程县令摇头,连带着脸颊两边的软肉都一并晃了晃,“下官似乎是在上任之后才听到她的名字的。”南楚柳哼了一声,折好信纸压在两份公文中间, 挑了最近的椅子坐下,支着脑袋看窗外,“三位可是记着我环海前些日子发生过一起富商投井案?那位富商的二夫人也叫苏玉缜,你们说,这是巧合么?” 智悠往嘴里送进剩余的糕点,似笑非笑道:“且阮家是从京城而来,这不是更巧么?”程县令的脸色登时一变,“或许,这一切的答案都在这位二夫人身上了。” “但很可惜,”南楚柳摊手,“自打他们离开环海县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半点踪迹都寻不见了。”她话落下不久,桌边传来一声冷笑,陆酌楼举起手中的瓷杯观赏,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笑意,“哪怕是一粒沙,我也能将它从海里打捞上来。” “那就先谢过陆捕头了。”南楚柳抱拳。 南楚杉抱胸立在廊前监督眼前的工人为后院的树干涂防虫药,因着味道有些刺鼻,她多次无意识抬手掩了下脸,偶尔咳嗽两声。站在其不远处的王九关切问道:“师爷先前染上的风寒还未好全,还是回屋歇息罢。这儿有我看守足矣。” 南楚杉清嗓子,抬起两指捏着脖子上的皮肉,回道:“不过小病而已,我还没有这般娇弱。”说着,她的眼神落在树底下,观察须臾后问道:“县衙里种树的土都是这个颜色的么?我怎么记着好像有那种茜色的?”王九惊讶,“茜色的土咱们县衙里怎好用的?那可是炎狐山独有的泥土。” 炎狐山?南楚杉眼神稍变,大晚上的,他上炎狐山做什么? “师爷怎的想到问这个了?”王九疑惑地瞧她,南楚杉扯了下嘴角,“无事,心血来潮罢了。”沉默少许,又问道:“大人呢?似乎吃过早饭后就不见他踪影了。”王九回说大人出门散心去了,约摸午饭前就回。南楚杉随口应了两句,继续将目光投在前方忙碌的身影上。 萧予戈立在紧合的府苑大门前,风过叶落,倒显得他的身子瞧着越发瘦削起来。不多时,大门开启一个小缝,小厮打扮的人快步上前,请他入府。外头高树簌簌飘黄,府内大院里却还是郁郁葱葱,满目的绿,映出一派春光灿烂之景。然衬着这时不时灌来的凉意,却总有种莫名的萧条之感。 依着小厮的请求,坐在离主位最近的椅上,开始品小丫头上来的茶。茶水入口时有些清冽,延至舌根时却泛起苦涩之味,且隐隐夹杂着点点酸气。萧予戈咂摸两下,搁好茶杯,握拳搁在膝上等待主人到来。 约摸小半刻后,先前来上茶的小丫头来报夫人随后便到,萧予戈闻言直了直脊背,目不斜视地继续等候。 “临时闹了点小意外,辛苦大人久候,民妇在此请罪。”妇人在离萧予戈一臂距离时俯身鞠躬,萧予戈摆手回无妨,妇人得言,快步走到主位上坐下,跟随的两名侍女分立两侧。 萧予戈扫一眼,微笑道:“本官这回前来是想同夫人谈些私事。” 妇人眼珠一转,即刻遣侍女们退下,而后端起茶抿了一口,稍稍皱眉,“怎的上这般次的茶?真是对不住大人,我着人送上好的新茶来。” 萧予戈抬手制止,回道:“本官说完便走,二夫人不必令他们奔波。”阮二夫人颔首,暂且打消喊人的念头。 “不知大人因何事到访?莫不是老爷的案子有什么异常?”话有疑问,但二夫人脸上瞧不见半分惑色。 萧予戈眯了下眼,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出,“本官最近听到个消息,想着应当前来同夫人求证一番。”阮二夫人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望向对面人深邃的乌眼,年轻县令薄唇启动,吐出的话语令她的后背不由得一僵。 他问,雪绣是你的弃子么? 阮二夫人嘴角下垂,略微撑大的眼里写着惊讶和无辜,“大人何出此言?民妇并不认识什么雪绣,若大人执意要以此事询问,恐怕什么答案都得不到。” 萧予戈面上笑意更盛,“夫人曾在下嫁阮掌柜时消除一切与自己有关的档案,但纸终究包不住火。阮二夫人,不,苏玉缜,你建议阮掌柜迁居环海,到底有什么目的?” 苏玉缜冷笑,“大人这是打算问我的罪么?可即便民妇真是苏玉缜又如何?民妇自始至终都未做过任何违法之事,大人如果还是这般咄咄逼人,民妇可要前往州府告大人一个空口诬陷的状。” 萧予戈垂眼,嘴唇抿成一条线。苏玉缜见他这副样子,靠向椅背,肩膀放松一点下来,“大人如若无他事,民妇便先行告辞。府上近日杂事繁多,只怕不得过多闲暇在此。” 对方未答。苏玉缜深深望他半晌,起身向厅外走去,将踏下台阶时,听身后传来低低的话语—— 纪司墨先生近日或来环海。 苏玉缜眼帘垂下,盖住将要奔涌而出的心绪,竭力镇定回答,“哦?是钦差大人还是巡察使?这等官家之事,大人怎好同民妇这样的草屋百姓提起?” “你怎知,他是官?”萧予戈偷偷在心里打了个响指,“本官记着,方才只同你提了‘先生’二字。夫人竟能猜出他是官场中人,真真是了不得。” 苏玉缜轻笑,“这纪司墨大人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萧予戈随手招来路过的两名侍女,在她二人奇异的目光下道出纪司墨之名,侍女们面面相觑,一同摇头说不知。 苏玉缜的脸顿时凝重,冷面摆手让她们退下,转头厉声道:“萧大人是打算找民妇的茬么?想不到一县之长竟这般无理取闹,民妇着实心寒不已。” “你我皆为主上办事,本不该有所交集。只是现下困境重重,想要闯关就必须要合作。苏玉缜,你弃了雪绣又如何?还不是令主上饱受猜忌。”萧予戈冷哼一声,起身走到她身边,“昨日你舍弃一子,明日难保自己也会成为一颗弃子。与其这样静默着等待被放弃,倒不如同我结盟,将功补过。” “为什么?” 萧予戈留给她一个背影,半抬的胳膊在半空挥了两下,“我想要真相,仅此而已。” 堪堪关上阮府大门,萧予戈来不及舒出一口气,就听身后群叶作响,转过头细看,不禁怔在当场。南楚枫抱胸倚在树干,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萧予戈神色自若,上前与他寒暄。 “客气话大人不必再提,子彰一介平民,受不住这般关切。”南楚枫的话像把利刃,直直扎上他的心头。 萧予戈笑容如常,问道:“南大哥怎的到这儿来了?莫不是也有事寻阮家夫人商量?”南楚枫抬眼瞧正盛的日头,回道:“我不过是得了自家主上的命令来寻大人回去吃饭罢了。”他偏头微笑,“大人请罢,省得又要被碎碎念。” 回程途中,南楚枫始终保持神清气爽的样子,萧予戈心里则是七上八下。 离县衙约摸百步距离时,一路无话的南楚枫陡然恶狠狠地发言,“大人的私事,我并不想多加管束。但请大人切记,倘若你动我南家半分,子彰哪怕身处刀山火海,也定会飞奔前来将你碎尸万段。”萧予戈的目光斜到别处,落在一旁的落叶堆上,“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是不是?” “南家最信任你的,唯有小杉儿。不过现在看来,她怕是错付多年真情。”南楚枫眸光似冰,并着寒凉的秋风一并灌进萧予戈领口与衣袖,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起风了,先进去罢。届时惹上风寒,小杉儿又要来寻我的不是。” 萧予戈停在门外踌躇,好一会儿才启声问他,“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句话真的能相信么?” 南楚枫睨他,讽笑道:“萧大人,子彰只是武将,这种文字游戏还是请您换个人玩罢。”说着,他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往饭厅走去。萧予戈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喉头诡异地发疼,身子刚刚动了两下,朝前走了两步,就见周嘉海神色匆匆地迎面而来,于是叫住他询问情况。 “禀告大人,方才得了消息,说是有人见着郭文凯。王九已着人前去查看,师爷担心会有变故,这才派我过去增援。” 萧予戈当即点头,催促他快些离开,往前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拐向书房而去。 南楚杉端坐在饭桌前,支起脸看自家难得露出窘色的大哥,笑道:“你这是抢了谁家的大肉包子,还是不留神夺了哪位香玉的帕子?都是自家兄妹,我等会儿就去向娘告状。” “还记得一年前那起白茗村灭门案么?” “女婿亲手杀害全家人后,上吊自尽那个?怎么?难不成你想告诉我,这个案子另有玄机?” 南楚枫摇头,伸手抱住自己的后脑勺,随意吹了声口哨。 “你这是要召唤乌鸦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大人是个好人。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寒江老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肖杉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各从其志 南楚枫自知讨了个没趣,靠在门边装死, 偶尔吓一吓路过的衙役。 “其实, 我大抵知晓你想说什么。”南楚杉起身开始摆碗筷, “可我这人你也了解,凡事只信证据。”南楚枫轻哼,“如果我真有证据,眼下就不会在这里同你唠家常。” “所以,你打算做什么?” 南楚枫靠近, 勾过椅子坐下,支着脸看妹妹认真的侧脸,“你中意那个黑小子什么?如果说是小时候,倒还算是可爱聪慧。可如今……怎么瞧都不觉着该是我南家的女婿模样。”南楚杉瞥他一眼, “哦?我竟不知家中还有这样的标准。劳哥哥动动金口, 同我说说。” “我不知道。但对你们有异心的人, 决计是连我南家的门都跨不进。” 南楚杉轻笑,“你不觉着你自己有时太过专断么?”南楚枫摇头, 顺带着抬筷往嘴里丢进一块排骨, 嚼得满嘴芝麻香,随即啧啧两声,“是小护卫喜欢的菜呐。那我喜欢的呢?” “先去洗手, 脏不脏?” “是是是。”南楚枫说着站起身,快到门口时又被叫住,接了个寻萧予戈来吃饭的委托,随口应两声扬袖离开。南楚杉在他离开后, 冲着汤上的油沫出神。 前堂、后院皆翻过一遍不见人影后,南楚枫哼着小调子朝中堂书房走去,堪堪穿出走廊,正见萧卫迎面而来,手上还提着一个红木篮子,因问道:“怎么今天一天都不见你踪影?是同哪位姑娘出门散心去了?”萧卫怔神,步子却是稍稍加快,拉住他的衣袖在廊柱旁坐下,不等南楚枫发问,伸手掀开篮盖。 这篮子里头装着精致糕点,南楚枫简单扫了下,至少有五六种花样,便道:“我向来明白你的心思。但没想到你竟这般努力,着实叫我感动。” 萧卫见他一副感动模样,分明是有误会,赶忙回答:“这些不是我做的,是我从门口拿的。” “门口拿的?”南楚枫的笑容极为明显地收敛起来,眼底浮现一丝不解,“小战,请你用你的小脑瓜好好想想,放在县衙门口的无主糕点能随便拿进来吗?”说着,他还伸手戳了下萧卫的侧额,“小时候你娘亲没有同你说过么?不要同陌生人说话,不要吃陌生人送来的水和食物。” 萧卫以掌压头,声音明显比方才弱下许多,“娘亲着实说过这些,可这篮糕点有古怪。” “古怪在何处?就因为它花花绿绿的像一大堆花蝴蝶么?” 萧卫挠了挠后脑勺,自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上。南楚枫接过,举起信封朝向前方的日光,封内的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书四句诗。萧卫好奇地凑过去,横竖左右读了几遍都不得要领,转头去看正捏下巴沉思的南楚枫,“是你外头小情人给你寄的情诗吗?” “怎么?吃醋?”南楚枫言语有些轻佻,面上却仍旧严肃。 “我就是觉着有点奇怪而已。” 南楚枫放下信,垂头观察那些糕点,眼睛不自觉眯成一条缝。萧卫学着他的样子盯着他们,可抵不住一阵阵香甜气息,悄声询问何时能去吃午饭。 “人就在饭厅等着,你实在受不住就过去罢。” “那,那我先过去了?你要快点来啊。”萧卫蹦到地上,飞袖就往饭厅冲去,丝毫不曾察觉他身后的人越发蹙紧自己的眉头。 这些糕点摆放得异常整齐,想必装盘的人是个细心到有些疯狂的人。而如果是对自己有所了解的人,应当会知道自己向来不嗜甜食。南楚枫深吸一口气,将信丢进篮里,盖好盖子提往自己的临时存物房。暂且不论送这东西的人是敌是友,既然指明是送给自己的,那就先好好收着罢。 待他锁好门入饭厅时,饿得有些不着四六的萧家主仆直勾勾地瞧着他,仿佛他是块行走的大排肉似的。饶是再有阅历的老江湖南楚枫,见到这般阵仗还是略微发了点冷汗,而后挨着抢占自己位置的小肉干坐下,问道:“楚柳呢?还在锦海县查案?” “应是如此。”南楚杉答完,低头无声扒饭。 南楚枫的眼神触及她身侧正在安静喝汤的萧予戈,心里没由来冒起一阵火气,冷笑问道:“大人方才是往哪里去了?怎么我找了一圈都没有见着你的身影?莫不是在县衙里挖了地道,由此出门会朋友去了?” “本官在书房里看公文,得嘉海提醒才知已到饭点。辛苦南大哥奔走。” “人微言轻,受不住这句大哥。” 南楚杉抬眼望自家大哥,又看向萧予戈,“他肚子一饿说话就开始阴阳怪气的,大人切勿放在心上。”萧予戈微笑,继续专注于手上的热汤。萧卫这回倒是嗅到点不对劲的气味,抬手拉了拉南楚枫的袖子,因着没控制好平衡,不留神敲了小肉干脑袋一手肘,惊得小肉干猛地喵喵两声,抬爪就要挠他。 “炎焰令?” 萧卫疑惑地看着他抱起小肉干,南楚枫握着小肉干爪子的手微微颤抖,“这是炎狐君的宠物,怎么养在环海县衙里了?” “小肉干都在这里生活快三个月了,枫哥你才发现它爪子上有东西么?”萧卫问道。 南楚枫送他一个白眼,“平日里它不是坐在小杉儿腿上等着投喂,就是跳得飞快跟见了老鼠似的。我哪里有工夫注意这个?”察觉自己的思绪被带偏,他咳嗽一声,对三人说道:“你们应当知晓环海县主城外有座供奉着炎狐大仙的炎狐山罢?” “这些我们都知道,大哥你能说正题么?” “别急,不是正准备说呢么?”南楚枫灌进一口温汤,“而炎狐君是近几年忽然出现的江湖情报组织的头领,他们以炎焰令作为组织标记。凡被炎狐君惦记上的人,祖上三代,不,至少三代的情报都会被扒得一干二净。” “他跟万事屋哪个更厉害?” 南楚枫抬高下巴,“自然是我们的万事屋。这炎狐君本事虽大,但毕竟只是江湖中人,无法接触到这些官场私密案卷。这也就是他们虽有名气,却不被人忌惮的最大缘由。”萧卫嚼着芝香排骨,带着一股子小葱味道发问,“依照你的说法,万事屋里应该有炎狐君的档案罢?” “没有。” 南楚杉朝他们菜碟里各夹入一块肉,无多少情感地提醒,“吃饭时间不要谈论这等事,有什么话可以在饭后慢慢说。” “我不爱吃带蒜的,还有,你夹的肉有点肥了。” “大哥,请你不要得寸进尺。” 南楚枫哼哼两声,含进一口饭细嚼慢咽。 沉默得有点诡异的午饭终是划上句点,南楚杉依着往日习惯,收拾好碗筷去厨房清理,萧卫自发自觉地留下处理桌上残渣。萧予戈心系未读完的公文,只在桌边坐了小半刻便起身离厅。将至书房时,转身笑问道:“南大哥可是有话要同我谈?” “我前些日子得了个有趣的消息,那时我还觉着是他在胡编乱造。可今日听得你与阮二夫人的对话,这才发觉对方所言或可为真。” “哦?那消息里说的什么?” 南楚枫嘴角噙笑,“那个人告诉我,萧三公子身怀千面,不可不防。” “何人不是千面之身?南大哥就能保证,当你面对我时,用的就是自己的真面目么?有时,对他人太过真诚,不过是在为自己挖坑罢了。”萧予戈眸光清明,道出的话语亦是铿锵有力。 南楚枫的脸上还是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那子彰在此祝愿大人永远都不会落入自己的坑里。”言罢,他颔首返身离去。 这个人,果然危险得很。萧予戈盯着他的背影想道。 半开的公文被搁在一边,萧予戈展开揉作一团的信纸,仍嫌不够似的,又拿过手旁的镇纸压好,重新一字一句地而后,连着镇纸一并丢到地上。 萧卫前去归还被油渍浸染的抹布,见南楚杉正在清洗大锅,于是径自开始清洗搁在地上盆里的抹布堆。南楚杉手握竹刷,感叹道:“要是大哥或者楚柳有你一半省心,想必爹娘他们做梦都能笑醒。” “我就是觉着师爷你一个人太辛苦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只要你不嫌我笨手笨脚,碍了你的事就好。” “怎么会?”南楚杉抿笑,“说来还真是有些讽刺,我南家的子女在外即便有再大的本事,回到家里,果然还是会觉着别家的孩子更为乖巧懂事。”竹刷随着她的话语不住发出声响,就像是在回应一般。 萧卫回以赧色,低头更为卖力地搓洗起来。 处理完厨房的若干事项,南楚杉探头瞧一眼外头越发变深的天色,放下袖子同萧卫道别。萧卫见状送她到门口,直至她身影消失在巷口,才回神预备关门去洗澡。 啪。 是小石子落地的声音。 他将门留出一条小缝,自其中窥出。空无一人的小巷内,这样的动静显得异常清晰。 又是一颗石子弹地,映着斜入的月光现出白且圆的小巧样子。 萧卫屏息静气,沉着观望。 经过些时候,又有一颗石子掉在地上。这回,他放心大胆地走出,还顺手关好门,弯身捡起三颗石子朝前方行进。 山路平坦,但因着四周无光,步步需走得异常谨慎才可避免踏空跌伤的险境。等萧卫抵达山腰时,已有一人站在树下等候,他快步上前,那人听得动静转身。脸庞隐在树影下,瞧得并不真切,萧卫见着他却是笑得极为灿烂,还亲热地拉过他的手,问道:“何时到的环海?路上可有遇上什么事?” “我急唤你出来不是要同你寒暄,望你知。”男子的声音好似深谷笛音,清新而寡淡,为这月夜添上一抹重重的神秘色彩。 萧卫愣愣地看着他,“那,那是有新的任务吗?” “如你所料。” 作者有话要说:  斗法了!斗法了! ☆、微服暗访 萧予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望着漆黑床板好一小会儿, 掀被出房在后院里踱步。小门吱呀开启, 轻手轻脚钻进个身影, 萧予戈当即躲到大树后头,待人靠近时,冲出怪叫一下,惊得对方朝后跳了两步。 “大人怎么还未歇息?”萧卫抚着胸口询问。萧予戈注意到他怀里的布包,靠在树干上环胸问道, “是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吗?”萧卫摇头,将包袱抱得更紧,咧出个笑容,“就是买了点贴身衣物。既然大人无事, 那我就先回去歇息了?”萧予戈颔首, 萧卫快步走远。 待身影再也瞧不见, 萧予戈这才回神抬头望夜空。天边的云层有些厚重,遮挡大半月光, 他瞧得脖子微酸, 眼睛稍疼后,返身回房重新睡下。 翌日如同往常般进书房办公时,见南楚杉已然执笔在纸上写画, 萧予戈打了个招呼,径自回自己的座位,无意间瞥了眼墙角问道:“本官昨日搁在这儿的铜盆哪去了?”南楚杉合上公文伸手去取新的,“我见里头都是灰烬便给埋了。怎么?可是有大人所需之物?” “本官随口问问, 埋了就成。” 南楚杉抬袖蘸墨,“先前得到消息,如无意外,纪司墨大人今日可达环海。”萧予戈轻哼一声,听不出是喜悦还是不满,抽出压在公文下的薄纸,在手上摇了摇,“这东西师爷可是看过?”南楚杉扫一眼,“是陛下写的那首诗么?昨日已有幸拜读。”她用笔尾戳着自己的脸颊,“但暂且不知陛下用意何为。” “本官觉着,陛下是在警示那些个心怀叵测之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莫要轻易动歪念头的好。” “看来还是大人更了解圣心。”言罢,南楚杉继续投入眼前的公文堆中。 纪司墨于午后入环海县境内,然萧予戈等人并未收到风声,直至长官跨入县衙大堂,方从值班衙役口中获知一二。等着急忙慌地赶到内堂,纪司墨正与南楚枫相谈甚欢。思来想去,萧予戈还是领着南楚杉上前行礼。纪司墨笑道:“本官临时前来叨扰,还望萧大人莫要见怪。” “大人亲临环海,是下官的荣幸。” 纪司墨着二人落座,王九前来上好茶,同周嘉海及纪司墨带来的护卫一并立在门外看守。南楚枫邀请纪司墨品尝桌上的环海特色糕点,纪司墨举箸逐一试过,笑道:“这环海的风味果真与京城的大不相同。”四人你来我往打了会儿官腔,纪司墨以连日赶路身体有些不适为由,起身告辞。萧予戈及那位沉默寡言的护卫一道送他出门。在三人离去一段工夫后,南楚杉抬手招王九二人进来,问起郭文凯一事。王周两人对望一眼,推搡着要求对方代为发言。 “跟丢了?”南楚枫吹着杯面,抿进一口茶。 周嘉海有些懊恼地挠自己的头发,“说是跟丢,但觉着又不大像。”随后将目光投放到王九身上,“我嘴笨,交给你了。”王九稍稍皱眉,瞅得南楚杉严肃的眼神,吞下落到嘴边的埋怨,转回道:“目击者称是自己认错了人。只是……” “只是什么?”南楚杉问。 “只是属下见他回话时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像是藏着什么秘密。可属下没有凭据,不好多加讯问,便空手而返。” 南楚枫放下茶杯,冲他们挑眉,“所以,线索又断了?”二人一齐点头。南楚杉摆手,让他们回去休息,经过些时候,自怀里摸出个东西摊在桌上。看清物品的南楚枫忍不住啧啧两声,“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学会开始捡破烂了?”南楚杉睨他,“大哥,你再仔细看看。” 这是一张烧得只有女子手掌四分之一大小的纸片,隐约能看清最底下的两个字。 “你这是从哪里淘回来的?” 南楚杉低声回应,“取自永乐书房的铜盆,且我再三辨认,确定是永乐的字迹。”南楚枫将信将疑地翻出昨日收到的信件,将二者平铺在桌面上对照,讶道:“这应当是同一首诗。”见妹妹似乎想问信件的由来,他主动全盘告知,又补充道:“若我没有猜错,此二人之间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话刚道出,当即收到妹妹的反驳,问及缘由,南楚杉回说这是陛下分发给各州县的公文。 “陛下竟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么?”南楚枫讥笑,“果然是我远离朝堂太久,跟不上眼下的流行了。”南楚杉闻言蹙眉,很快收神问那篮糕点的下落。 “扔了。不过,我还记着它们的摆法,等我给你画出来。” 南家兄妹这儿还在研究糕点一事,萧予戈却已是受邀入了青永坊。虽说纪司墨这回是微服暗访,可吃喝方面丝毫不含糊,其当前的住所恰在郑栖昱做客时住过的府院隔壁,同样奢华非常。纪司墨落座后,府内丫头前来上茶。 杯盖未启,先闻茶香,想必是上等的茶叶。萧予戈端着茶杯的手隐隐有所收紧。 纪司墨用盖撇去茶叶,以余光观察萧予戈,友善笑道:“萧大人不妨尝尝本官带来的糕点,看看是否合你的口味。”萧予戈道谢,拿过小几碟里圆状小饼咬了一口,疑道:“这是京城千糕坊的桃仁酥么?” “本官记着你在白鹭书院求学时,总爱起个大早前去排队买一包回来充作零嘴。”纪司墨陷入回忆,眼里泛起一抹柔和的光,“你那时还同格潇提过要为桃仁酥留京做官,想来真是颇为有趣。”萧予戈扯出点笑意,回道:“下官年少无知,让大人看笑话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本官倒是颇为欣赏贤侄的胆气。” 萧予戈起身拱手鞠了一躬,“得纪大人赏识,是下官之福。” “眼下只有你我叔侄二人,这等繁文缛节能省则省罢。”纪司墨摆手让萧予戈坐下,又道:“州府一面见得匆忙,我这儿还有许多话想同贤侄谈,不知贤侄今晚可愿留此用个便饭?县衙那儿我自会着人通知。” “既是如此,永武便打扰了。” 出乎萧予戈意料,纪司墨着人备下的皆是些家常菜。但有些奇怪的是,大多都为萧予戈钟爱的菜色。萧予戈不敢深入思考理由,只按照纪司墨的指示在他左手边坐下。厅中侍奉的丫鬟送来漱口用的茶,等主客用热水净完手,这才全部退出,各自忙碌去了。 “贤侄不必客气,就当这儿是自己的家。”纪司墨挽袖朝萧予戈的小碟里夹入一大筷子菜,“贤侄比在京中时清瘦许多,我瞧着实在有些心疼。”萧予戈手中筷子一顿,干笑着点头。纪司墨在席间提了两句京中之事,挑起萧予戈兴趣后默不作声用饭,惹得对方心里不上不下,欲言又止。 这样的煎熬止在厨娘们前来收拾残局那一刻,萧予戈捧着茶杯三番两次用眼睛偷瞄老神在在的纪司墨,心中闪过多个猜想。 如他这样的老狐狸自然不会白白送甜头上门,可眼下自己孤立无援,恐怕不能鲁莽行事。他心中天人交战,忽而听得对面出声,霎时仰头看去。纪司墨正含笑慈爱地凝望他,他陡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纪司墨问道:“贤侄在环海可是顺利?” 萧予戈点头,压下自己心底的不安,恭敬回答:“劳纪大人记挂,下官一切安好。” 纪司墨闻言却是轻叹出一口气,“贤侄当日犯下的错不足以令你谪往此地。数年寒窗苦读,高中状元一朝富贵,贤侄难道真预备在这个偏远小县白白浪费才华么?” 萧予戈沉默不语。 “不瞒贤侄,我这回离京暗访是得了陛下的旨意。其中意味,想必无需我再多提。当今圣上惜才爱才,还望贤侄莫要辜负隆恩。” 纪司墨这番话道得苦口婆心,教萧予戈有些不知所措。沉默半晌之后,他起身辞行,纪司墨不着急问结果,只说自己两日后就要动身回京。萧予戈拱手道别,转身出门,同进屋的护卫擦肩而过。 那护卫单膝跪地,将手压在心口前,大气不敢吐一发。纪司墨捧过茶猛地泼到他身边,滚烫热气拂过,那护卫的头垂得更低,朝前屈背,在快要贴上地毯时说道:“属下有罪,请大人责罚。” “怎么处置的?” “属下已将他们灭门,还扮作其中一人的模样向环海的王捕头翻供。”护卫话语间不带任何起伏的情绪,仿佛是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想必他们已然将此事回报南楚杉。” 纪司墨点头,上前扶起护卫,又伸手拍去他身上的尘土,微笑地摸了摸他的头,“你做得很好。相较于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苏玉缜,本官还是更中意你的能力。” “昴。” 昴得了夸奖,眼里陡然现出一簇光芒,退后半步下跪行礼,“昴定会成为义父最好的工具。”纪司墨拍掌,再度像摸宠物那般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真不愧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眼下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义父能信任的就只有昴一人,你可莫要背叛义父。” “义父抚养之恩重如泰山,昴永世难忘。只要义父一声令下,刀山火海,昴皆愿前往。” “真是我的乖孩子。” 一路跟随的月光渐渐明朗,映出不远处站在树下闭目养神的身影。萧予戈快步靠近,斜落而下的枝叶掩住他唇角笑容。那人恍然睁眼,醉人的嗓音散在风里。 他道:“萧三公子,我家主上嘱我给您带句话。饭不能乱吃,话亦不可乱说。” “那首诗究竟是什么意思?”萧予戈冷问。 “字面意思。若萧三公子破解其中玄妙,请尽快照办,切勿让主上久等。” 萧予戈双拳紧握,指甲几欲扎破手心,“约定的时间未至,我想要的东西也还没有到手。” “公子想违背主上?”男子低笑,“公子须知,除主上外,天底下再无第二人能帮公子完成心愿。” “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眼见未必为实。 提示得很明显嘞,亲们应该猜到这里说的主上是谁了吧? ☆、失而复得 即便有糕点摆法的提示,南家兄妹依旧只能从烧焦的纸张上读出一个‘木’字, 且还是因萧予戈曾用朱笔特意圈出过。两人相视苦笑, 整理好摊在桌上的纸张, 前后脚出门回家去了。萧予戈恰同两人错开,心中烦躁不已,拐道进了书房。桌上的烛正在淌泪,他扫一眼,只觉比他出门时短上一大截, 然因着南楚杉时常留在这儿看书,倒没有太过把它放在心上。 路过师爷专用书桌时,他偶然一瞥,被漏在外头一角的图样吸引, 不禁上前抽出查看, 顿时怔在当场。出神的时间并不长, 他很快将纸张归位,深吸一口气, 试着以平常心回到椅上继续自己未完的公务, 却很快连半个字都读不进去。 环海县衙例行进行季度大扫除,刚回来报完平安的南楚柳毫无疑问地参与其中。萧予戈对于此事并不熟悉,全然听从南楚杉的吩咐行事, 同南楚枫、萧卫一道前去检查屋顶。南楚柳虽是有几句怨言,但还是乖乖提着扫把、水桶等物进书房收拾。 书架每日都会使用,耗费的工夫不多,相较其他人而言, 南楚柳的工作算是颇为轻松些。仔细擦拭过一回桌椅,南楚柳伸手拉开萧予戈的抽屉,取出其中的物什,打算检查其中是否暗藏小虫子。正当她同一只小蟑螂眼对眼时,支开的窗户里透进一阵风,将桌上的纸张全然吹落在地,她啪地一声用笔筒拍死蟑螂,慌慌张张地跑去捡纸。 一叠公文乱糟糟地堆在怀里,又被极不温柔地摔到桌上。南楚柳一边对照日期,一边归于原样。倏然,她拿过其中一张小纸条,只瞧了最前头三个字,脸便皱得像个老头子。既然萧大人这儿拥有苏玉缜的档案,为什么那时没有交给他们呢?南楚柳心里疑惑不已,阅读得更为仔细了些。越是细读,她的手就越发收紧。 这份档案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比万事屋现存的那些都详细许多,略微夸张点来说,有些像是判官生死簿上的记录。南楚柳不由得陷入沉思,这萧大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楚柳姑娘,可是打扫好了?”周嘉海爽朗的问话打断她的思考,她不动声色地将纸张混入公文中,对来人微笑摇头。周嘉海稍稍皱了皱眉,带着几分恐慌说道:“师爷那儿催了,姑娘还是快些弄完过去罢。” “好。辛苦你跑一趟。”周嘉海嘿嘿笑着摸了下自己的脑袋,“姑娘继续忙,我还要去通知王九哥他们。”南楚柳颔首,目送他离开,随即低头望一眼那张纸,重新投入先前的收拾工作中去。 扫除直至晚饭前才进入尾声,南楚枫送工具箱回库房,让萧予戈主仆二人先去吃饭。萧卫伸了个懒腰,跟在萧予戈身侧,问道:“大人今日可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瞧着有些闷闷不乐?”萧予戈脚步一顿,扯出个笑脸看他,“本官向来都是这样,大抵是这几日常有秋雷,闹得夜里不甚安生罢。” 萧卫笑道:“如今枫哥帮着修补好大人的屋顶,今夜或可睡个好觉了。”萧予戈点头,偏头望向自己的屋檐,很快回头问正在转脖子捏肩膀的萧卫,“你在当任二十八星骑时,可曾接受过令自己厌恶的任务?” 萧卫的手微僵,步子有些加快,“大人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难不成是接到这样的案子了么?”萧予戈轻笑,“无事,就是随口问问。本官只是觉着,你跟在我身边三月有余,可我对你似乎还是有些陌生。要是不便回答,就权当我没说过。” “有过。”沉默片刻,萧卫的声音低低传来,“但这事发生于我加入星骑之前。细节的东西,我倒是有些记不清了,只是记着当时一心只想逃跑。可无论我怎么跑,到最后都会被抓回来摁着头去完成那些事。”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并无多少起伏,哀伤与痛苦悄悄爬上他的脸颊,这样的萧卫是萧予戈从未见过的。萧予戈透过他模棱两可的讲述,隐约能望见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正晃悠悠地站起身,眼里满是不屈和愤恨。 萧家当年固然受到大损伤,但好歹是五大名门之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还能苟延残喘许久。然依附他们生存的卫家却不见得这般幸运,萧予戈当初从兄长处闻得皮毛,如今又听萧卫提及只言片语,忽觉自己那时选择他到身边真当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小战,日后你随我在一处,我定教那些人不敢动你分毫。” 萧卫凝视这位亦主亦兄的少年,对自己身份暴露一事感到疑问。 晚饭过半,南楚柳结束跟兄长的肉丸子大战,堪堪咬进一口胜利品,就见吴玺匆匆而来。南楚杉将新盛好的汤搁在萧予戈手边,问发生何事。吴玺抹一把额上的细汗,抱拳回道:“有人在城外寻得走失的大黄狗,正在公堂等候。” 萧予戈当即起身,不留神掀了一只汤匙,未着半眼,赶忙前往大厅。耷拉着脑袋趴在地上,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元宝一瞧见萧予戈,登时站起身子,尾巴左右摇晃,冲他汪汪叫了几声。 依照律法给予相应的奖励后,吴玺送离拾狗之人。乐不可支的元宝绕着萧予戈不住转圈圈,边转还边吐起舌头,惹得萧予戈忍不住摸了两下它的头。跟随前来的一众人心中皆有自己的心思,而这小肉干则是直截了当地对着元宝表露出自己的不屑和气愤。 元宝绕够圈子,啪嗒嗒地走到正对着自己张牙舞爪的小肉干,又是汪地一声,在他们全然没有防备时,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小肉干的脸,在小肉干抬爪挠他之前,火速躲到萧予戈腿边。 这狗莫不是已经成了精?南家三兄妹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发问。 萧卫走上前拍了拍发怔的萧予戈,问道:“可还是需要将元宝送去李阿胜师傅处?”萧予戈摇头,“元宝这次失踪应当是有心人为之。李师傅的笼子虽说坚固,但防不住人心险恶,还是将它养在县衙里同小肉干作伴罢。”说着,他蹲下/身子抬手去招小肉干,小肉干步子优雅,扭脸跃回南楚杉怀里,别过头不看他。 “后院还有空位,留它看家唬人正好。”揉顺着小肉干脑袋上的毛,南楚杉开了口,“只是这元宝毕竟是易家的所有物,恐怕得早些联系易大人才是。”萧予戈点头,回说明日会修书送往京城。 南楚柳对着元宝打了个响指,这元宝歪头奇怪地看来,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身旁的兄长轻声埋怨,“它好像有些怕生。”南楚枫的手指有一下无一下地摩挲着下巴,感叹道:“是易家的狗啊……” 元宝暂由王九牵走安顿,其余人回到饭厅继续吃饭。小肉干全程不理会萧予戈,就连对方好声好气地送来心爱的炸小鱼干,它都毫不动摇。南楚杉见状笑道:“它恐怕是在气恼大人喜新厌旧罢。” 南楚柳笑着搭言,“亏得大人移情的是条狗,不然换了其他的什么人,到时不理人的或许就换成另一位了。”她的眼神似有若无地停在自家姐姐身上,南楚枫咽下碗里最后一口汤,取出怀中手帕揩去唇边油腻,冷声道:“不专情之人,注定孤独。” 南楚柳哈哈笑,“大哥你是在说自己么?先前张姑娘、李姑娘还有刘姑娘的事,你当真处理得明明白白了吗?”萧卫问是否有故事可听,南楚柳不住点头,快将嘴角咧到耳朵根子上去,“我大哥这人向来好行侠仗义。萧卫应当晓得,这侠义行得多了,难免会招来桃花债。而这张李刘三位姑娘就为谁是大哥的真命天女吵得不可开交,有一回还闹上公堂。我记着那时爹已经辞官,是由二姐处理的案子。” “那起案子是我这么多年以来处理得最为艰难的。”南楚杉扶额,手掌缓慢地在小肉干头顶来回,“所以,大哥你算是最没有资格说出刚才那句话的人。”南楚枫轻叹一口气,支着脑袋停在桌上愣神。 四人嬉笑小半晌后,萧予戈心系元宝,早早离席。萧卫琢磨着万事屋里堆积成小山的案卷,拽着还在发呆的南楚枫就往外走,留下姐妹两人坐在饭桌前喝茶逗猫。约摸一刻后,南楚柳收回逗弄小肉干下巴的手,正色看向姐姐,“大哥方才的话,你不觉着是意有所指么?”南楚杉笑,“他就是在针对大人,不必猜测。” “姐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大哥对萧大人的态度转变得实在太快了。原先他虽说对萧大人没什么好印象,可好歹会看在萧南两家的交情,对大人稍微客气点。然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大哥对萧大人似乎有很深的敌意。” 南楚杉伸手捏了捏小肉干的肉垫,漫不经心回道:“大哥就是这么个性子。不轻易同他人交好,不轻易相信他人。你莫不是忘了,就连咱们一直认同的好友张三爪,于他而言却是更倾向于酒饭交情。他不相信永乐,这是情有可原之事。说句实在话,我自个儿对永乐的信任也开始动摇。” “为什么?”南楚柳心觉诧异,纠结是否要将自己的发现告知姐姐。可是,在没有任何推断的情况下贸然说出这件事,引发的后果她根本无法估量。 就在她正做着艰难的抉择时,屋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颀长身影。南楚杉察觉到他的存在,暗暗吃了一惊。若是听不到脚步声,或许是因为自己方才出神,现下自己全神贯注,可依旧是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这当是何等高深的功夫?想到这里,她掩在桌下的手悄然握成拳,静候时机。 来人罩着半边银色面具,眼里嵌着淡淡的疏离,稍弯了弯身子,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我家大人请萧大人明日过府一叙,届时会有车前来相迎。”言罢,他顾自转身离去。 南楚杉目送他身影消失在暗夜中,蹙紧的眉头勉强松开一点,转头欲同妹妹谈事,就见南楚柳的身子正止不住地发颤。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安康! 考试顺利!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荼荼 5个;羊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含沙射影 小肉干伸出爪子搭在南楚柳的胳膊上,南楚杉轻摇两下她的肩膀, 关切问是否觉着哪里不舒服。南楚柳回神, 慌忙甩头, 拳头松松地握在一处,回道:“姐,你难道没有感觉吗?” 南楚杉不解看着她,她长吐出一口气,回道:“方才那个人, 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就像,就像是遇见罗刹一般。”说着,她抓住姐姐的胳膊,“姐, 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我一直觉着, 那位纪大人似乎不大对劲。” 南楚杉闻言不答, 只慢慢抚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就像小时自己犯梦魇时母亲对她做的那般。 萧予戈停在朱红大门前, 眼神略微缩紧。门吱呀开启,钻出个年轻面庞,迎倏然换上笑脸的他入内。纪司墨在府内搭了个小戏台子, 粉墨登场的生旦正在上头咿呀唱和。 听得小厮通报,纪司墨手中的骨扇陡地一敲手掌,冲面前的年轻县令笑道:“快些坐下罢,戏方开始。” 萧予戈谢过, 在他右手边落座,一旁侍仆麻利上好茶点,退到边角处候令。而那护卫则是山一般地站在纪司墨身后,双眸鹰似的扫过小院各处。 “本官听说永武在求学期间曾与同窗一道排过戏?无能亲眼得见,真是遗憾。”骨扇在掌心啪嗒响了几下。 萧予戈含笑,“纯属一时兴起,搬不上台面。”转头看回戏台时,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不自觉眯了下眼,弯身掩住自己的小腹,抱歉道:“似乎是多饮了甜汤,眼下不大舒坦。”纪司墨抬手招来离自己稍近的小厮,命他领萧予戈前去走一趟。萧予戈起身一拜,跟随小厮而去。 “昴,你说今儿这戏当真精彩吗?我怎么瞧着有些乏味?”纪司墨启扇嗅着上头幽幽香气,倒在椅上懒懒地拿过枣子咬上一口,“大抵是年纪大了,看什么都不顺眼。”昴低头不语。 在小木屋站了会儿,萧予戈推门出去,在洗手时叹息道:“本官来环海这么久,竟全然不知此地有这样好的戏班子。当真是只井底蛙。”小厮放下小瓢,答道:“这是我家大人专门请来的戏班子。若是萧大人想听戏,或可与我家大人好好商讨一番,请他们再留些日子便是。”萧予戈微诧,“原是如此,本官真是受宠若惊。”又问及戏班子的歇脚处,小厮回说眼下正在隔壁的宅子里住着。萧予戈点头道谢,跟在他身后往前院去。 若得机会探访戏班子,或许就能找到自己先前瞥见的‘雪绣’,查明船上的杀人案。萧予戈想着,面色不由得凝重几分。 出了别院,在石子路上走了几步,就见不远处两人行色匆匆迎来。青松,即为萧予戈带路的小厮,顺着他的目光说道:“大人后日就要动身回京城,府内上下都在收拾行囊。”萧予戈点头,正欲拔步前行,就听抱木箱的小厮问提食盒的丫头,“怎么?还是不吃饭吗?都几天了,真当自己是神仙么?” 小丫头叹息,“软的硬的都用了,可那位爷就依着心情办事。今儿个说天凉,不想动弹,就全都给打回来了。”小厮啧啧两声,“还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萧予戈腹诽。 接着抬头想与青松继续谈话,对方的身影已然朝前,厉喝接踵而至,教那两个抱怨的人惊得跪在地上直磕响头。待二人额上豆大汗珠浸湿衣领,青松才挥手让他们离开,而后走到萧予戈面前致歉。萧予戈笑问道:“方才听他们说得有趣。纪大人莫不是在府内养了什么飞禽猛兽?可本官记着,城门处的值班册里并无这样的记录。” 青松淡然道:“是大人养的雀儿。平日里不爱住笼子,就爱在树上乱飞。昴先生说城门守卫没有查到,就让我们前去县衙报备了。大人不知此事么?” 萧予戈干笑,“兴许是师爷代理,本官届时回去询问。”青松道:“萧大人贵人事忙,这等小事无需挂在心上。” 等萧予戈回到前院时,台上的戏已换了一出,不同于原先的嘤咛婉转,这回的倒是慷慨激昂,时不时传来呼喝打斗声。纪司墨懒洋洋地倚着,见萧予戈回来,才稍稍坐正身子,抬起点眼皮说道:“贤侄赶巧,这出真真是好戏。” 萧予戈端杯抿进一口清茶,堪搁下茶杯,就听边上一声轻叹,不禁抬头查看。这纪司墨的嘴唇紧抿在一处,眸光冷然,牢牢盯着台上那名戎装打扮的小生。约摸须臾,他的声音稳稳当当地落进萧予戈耳中。 “贤侄可是记得天圣二年的那起兵乱?” 萧予戈些微失神,笑容也越发不自然起来,“有点印象。纪大人怎的忽然提起此事?”纪司墨又是一叹,抬手往桌沿击两下骨扇,“天之骄子,落草为寇。可惜,真是可惜。”依着萧予戈的记忆,天圣二年的祸乱是由邻国挑起,且在短期内就被摆平,凯旋的军队还获帝王嘉奖。 虽说同年南楚枫交印辞官,归隐山林,但无论如何都够不上‘落草为寇’四字。想到这里,萧予戈虚心请教,“下官听闻当年兵乱一事是有心人从中挑拨,难不成另有隐情?” 纪司墨冷笑,“有心无心,时间自能证明。” “路上听青松话间谈及府中的昴先生,可是大人的管家?”萧予戈隐约察觉天圣二年的事不得细究,于是强硬地换了个话头。纪司墨嘴角的弧度扩大一点,勾勾指头招来身后之人,笑道:“本想在晚饭时正式同贤侄介绍,既然贤侄问起,那本官自然不能推脱。昴,快些拜见你永武二哥。”昴称是,扯过衣摆单膝跪下,抱拳问好。 萧予戈忽觉一阵凉意自脚尖蹿到天灵,勉强镇定问道:“你叫昴?这字如何写?” “昴宿的昴。” 萧予戈的身子轻颤,下意识往昴的脸多看了两眼。相较姜昴而言,他的模样更为年轻,气场也更为强大。或许,仅仅只是同名而已。他伸手扶昴起身,昴不言不语,径自回到原位站立。萧予戈面上拂过一丝尴尬,摸了摸鼻尖,问道:“纪大人后日何时动身?” “也许午时,也许更早。贤侄想来送行?” “自然是要的。”萧予戈微笑。 这不轻不重的对话持续一个多时辰,在此期间,台上的戏换了一出又一出,二人却始终不着多少心思在上头。在下出戏将要开场时,门房来报有人求见纪司墨,纪司墨望一眼对着舞台出神的萧予戈,留下昴随侍后起身离开。萧予戈仍在回想天圣二年发生的种种,全然不觉边上人投来的淬毒目光。 苏玉缜刚瞟见纪司墨一方衣角,当即跪倒在地,丝丝冷意自膝盖处传来,却让她跪得更直。等人进来,就弯身连嗑三个响头,欲哭未哭。纪司墨见状,赶忙扶她坐到桌前,将半杯新热茶递上,拢住她的双手柔声埋怨:“这样凉的天,怎就穿得这样单薄?若是患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玉缜有罪,望主上惩罚。”苏玉缜的头抵在二人手掌相连处,“辜负主上信任,玉缜但求一死。”纪司墨的手指在她脸上掠过,“若我真想杀你,你还以为自己能出现在这里么?”苏玉缜惊喜抬头,问话里带着几分颤音,“主上的意思是……主上愿意原谅玉缜吗?”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主上,”苏玉缜单膝跪地,像昴之前那样将手贴在心口,“玉缜誓死效劳主上,但请主上再给玉缜一个机会。” “机会我可以给你。但,理由呢?” 苏玉缜字字坚定,“此事不成,玉缜愿以死谢罪!” “去罢。” 送离纪司墨,苏玉缜走到门前吹了个口哨,对落到自己身前的黑衣女子说道:“主上的话,你应当都听到了。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罢?”女子猛一点头,脚下生风飞远。苏玉缜关上门朝前走了两步,扬手虚空一抓,一支铁蒺藜赫然出现在指间。 她随意丢到地上转身抱胸笑问,“你来做什么?前有胃,后有柳与昴,如今你也来凑热闹。你们二十八星骑当真是闲得无事可做么?”黑影眨眼间近身,苏玉缜登时倒退几步,他轻笑一声,弯腰捡起铁蒺藜在手上把玩,“受人所托来领失物,仅此而已。” “你有你委托,我有我任务。井水不犯河水,还请莫要干涉。”撂下这话,苏玉缜转身就走。耳边蓦然一簇风过,还来不及闪避,就见一缕青丝被铁蒺藜牢牢钉在身边的墙上。随即肩头一重,热气轻飘飘地打在她耳根子上,“我本不想犯你。可想要动南家半分,还是先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 苏玉缜咬牙切齿,似乎想到什么,很快又化怒为笑,“想保南家么?不妨做个交易?” “没兴趣。”身侧低压倏地消失,苏玉缜紧咬住下唇,整个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南楚柳提着装得满满的小篮逐样核对,路过胭脂摊前停住脚步,顺手拿过上头摆着的镜子映照,望见某物时目光微变,放下镜子同老板娘寒暄几句。老板娘盛情难却,她自掏腰包买下那枚镜子揣进怀里,提前朝边上的小巷拐去。 她的脚步停在巷子中端,取出镜子再次映照,笑道:“阁下若有委托,可前至万事屋。寻我无用。”背后身影止在离她一臂远的位置,南楚柳继续道:“阁下既不回答,那我便走了。” “小柳儿。” “谁准你乱喊的!”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南楚柳攥紧拳头。 “我准的。” 南楚柳转身,用力掷出手中的镜子,对方并未闪躲,任由镜子砸到自己身上后,落地摔成碎片。 “好久不见,小柳儿。”男子微笑。 “我不认识你。” 小棠哥哥,你为什么不哭? 因为我在等待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楚柳的cp登场嘞! 阔以猜下他的身份鸭~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仙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如堕烟海 多年后与易茗棠再见,是南楚柳始料未及之事。 她近乎不经任何思考地狠踹对方小腿一脚, 慌忙地跑回县衙, 留身后戴半边黑面具的男人对着她的背影发呆。 萧卫正欲出门, 被迎面而来的南楚柳撞翻在地,来不及伸手扶她起来,就见她急匆匆地整理两下地上散落的物什,朝内院奔去。他心里生出几分疑惑,但忆起自己当下要办的事, 便随手拍了拍衣裤上的尘土继续前进。 南楚杉低头取篮子中物,偶尔抬眼瞧脸上红晕半退的妹妹,笑问道:“不就是遇着个故人么?值得你这样慌乱?”南楚柳张张嘴,到了还是半个字都没有回应。南楚杉知她脸皮子薄, 不再调笑, 继续查看手中的物件。 “这是什么?你又拿着我的钱乱花了么?”南楚杉举着样式颇为精致的簪子质问, 说是质问,话语里倒更多的是无奈。南楚柳端详良久, 默默摇头, 又环顾四周,“大人去哪了?怎么觉着好像一整天都没见着他?” “晚饭都未至,何来的一整天?”南楚杉笑, “燕秀才前日得了幅古画,方才请大人去品赏。依着时辰,应当就要回来了。”南楚柳摸下巴,眼神在簪子上打转, “若这不是我带回的,那便是他了。”南楚杉问是谁,她就把来时的事全然告知。 南楚杉收起笑容,正色道:“这簪子做工精细,看着有些年头。或许是萧卫母亲的遗物,你届时寻个工夫归还罢。”南楚柳点头,接过簪子收好,又道:“不知是否为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这主仆两个人有些奇怪。”她心里还在记挂书房字条一事,眼下只得先探探姐姐的口风。 “各家有各家的愁,我们管好自己的事就成。”南楚杉将摊在桌上的东西全然摆回篮子,“这儿大多是娘亲急用的,劳你跑一趟送回去给她。” “好。” 南楚柳刚走出小巷不久,就见萧卫无头苍蝇似的在不远处乱转,于是快步上前询问。萧卫一看到她,身子倏然绷直,笑容也是硬邦邦的,“柳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 “你是在找这个么?” 在她拿出簪子的瞬间,萧卫面上浮现难掩的喜悦,南楚柳见状一把将东西塞到他手里,豪气道:“你既然在我万事屋做事,咱们就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呢?”萧卫低头不住道谢,她摆手以示回应,又拍了下他的肩膀,侧过他回家。萧卫在她离去不久后吐出一口长气,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赶去。 约摸走出百步,南楚柳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脚步,心中越琢磨越不是个滋味。她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纯粹觉着有些古怪,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原路返回。萧卫因着要尽快赴约,并未发现身后多出的鬼祟身影,径自攀山进入凉亭。 待看清与萧卫相见之人,贴在凉亭附近大石头后头的南楚柳如同脚步抹油,一心只想开溜,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人按住脑袋不得动弹。 “不是豺狼,不是虎豹,你怕他做什么?” “我不怕,就是不想见到他。” “那不还是怕?” 南楚柳鼓起脸,“哥,你就不能稍微考虑下我的感受吗?”南楚枫轻笑,继续按着小妹的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说道:“卫战与易茗棠,你不觉着这样的组合很奇妙么?” “你怎么知道他是易……”她的嘴忽然被大手捂住,头也被压得更低。好半晌后,才听到南楚枫低低的提醒,“先前他们似乎发现我们了。” “那现在呢?” “伸头罢。”南楚枫收回双手,望向亭中相谈甚欢的两人,“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易家那小子的身份?”南楚柳点头。 “在京城任职时听过他的传闻,现学现卖的。” 南楚柳呵呵笑了两声,重新将目光投回他二人身上。 “大哥,你不是会读唇语么?他们现在是在谈什么事?难不成真是在聊环海的风土人情吗?” 南楚枫蹙眉,冲着小妹的后脑勺就是轻轻的一记巴掌,接着听从她的嘱咐开始读取他们的对话。 “他们在谈京城的事。易大人请易茗棠前来环海带元宝回去,但易茗棠并不情愿。” “那他还来这里做什么?” “来寻故人。”说着,南楚枫暧昧地扫南楚柳一眼,继续说道:“小战还真是会挑位置。谁能面对一个背影读唇语?” 南楚柳抬手摸下巴,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连易茗棠都能跟易大人说话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南楚枫对着她又是一掌,“你还真是蹲着说话胳膊不疼。” “本来就不疼。” 相较南家兄妹而言,凉亭内的氛围倒是一派温和。萧卫垂着眼慢腾腾地回应纸条上的内容,听眼前人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头前对方说起京城近日发生的大闻小事时,自己还能偶尔应和两句,可如今他谈及谁家的园林更为奢华、谁家夫人的衣饰更为精致,还真是叫自己回不出什么可用的话语来,只好随意应着,再一心告知对方真正需要的信息。 萧卫这儿不好过,南楚枫那儿亦是,费眼费神读出的讯息皆是些家长里短之事,令他着实气恼不已。身边的南楚柳偏又爱问东问西,徒添烦躁。 “你这个小棠哥哥比小杉儿那位萧三哥哥还难对付。”南楚枫叹气。 正在观赏满屋古画嗅墨香的萧予戈猛然打了个喷嚏,惊得燕秀才赶忙抬臂护住自己的珍宝。他讪笑两声,拱手致歉,接着绕书房转起圈子来。杨琦正驻足品味墙上的针叶松,见有人靠近,赞叹道:“这画乍一看粗犷得很,但细看之下竟发现笔触这般细腻,燕兄果真是识画之人。这天下间绘竹松之人不在少数,但其间最有名的当属谨怀先生。” “父亲泉下有知,定然万分欣喜。” 杨琦又道:“只可惜这松画原有四季,如今只有幸得见冬之松。实在是有些遗憾。”他偏头看向萧予戈,“这般想来,还真是有些嫉妒大人。”萧予戈微笑摇头,“先生不必抱憾。说来倒是惭愧,父亲的四季松本官也只是见过春冬两幅,剩余的兴许已在当年迁居时遗失。” “那还真是天下一大憾事。”说着,二人一齐长叹。 燕秀才踱步踏入他们中间,面朝冬之松说道:“曾听赠画友人说起,白鹭书院内似乎藏着夏之松。然这不过是道听途说,无人亲眼在那儿见过半分卷影。” “当今圣上爱才惜才,却还是没有保住三幅画作,真真是叫人感到唏嘘。” 萧予戈盯着画上的落款出神,“或许在今后的某一日,它们能够重聚罢。毕竟人生向来无法捉摸、” “那就借萧大人吉言了。”两位秀才异口同声道。 萧予戈含笑不言。 南楚杉处理完一干事务,起身伸了个懒腰,忽然想到什么,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关好门前往后院。 小肉干正用前爪滚绒球玩,身边的元宝时不时吠两声。察觉到南楚杉到来,一猫一狗竞赛似的冲上前来,小肉干仗着身形娇小,一跃蹦到南楚杉怀里蹭她的胳膊。元宝则是站在她脚边吐舌头甩尾巴,一副求摸头的模样。 南楚杉心觉好笑,弯身一手抱一个,小肉干喵喵两声,在她怀里寻了个更为舒服的位置趴好,元宝抬起双爪搭在她的胳膊上。 “我来得可真是有些不巧。” 小肉干懒懒地瞥来人一眼,继续团着歇息,元宝开心地汪汪两声,放下爪子原地坐好,大尾巴在地上甩来甩去,扬起浅浅的一层灰。 “怎么了?可是有事寻我?” 周嘉海揉了揉鼻子,“倒不是什么要事,就是有个自称是易家的仆人的男子说要求见大人。”南楚杉逗狗的手一怔,“人呢?你们不会把他打发走了罢?” “那倒没有。我哥安排他在偏厅里等候,着我来向师爷你禀明此事。” 南楚杉轻轻放下小肉干,元宝伸手就要逗弄它,被它一爪子吓退。 “且随我去瞧瞧罢。” 周嘉海称是,跟在南楚杉后头走去偏厅。 等待之人握杯的手微微颤抖,喝茶时眼神不住往边上扫去,收到屋内衙役们的目光,又赶忙低头嘬茶。在小半刻坐立不安后,他期盼见面的人可算是现出身影,他忙放下茶杯,在南楚杉刚踩进偏厅的毯子时就急慌慌地上前迎接。 边上衙役上好茶回到原位待命,南楚杉笑道:“可是不巧,我家大人眼下出门会友去了。若先生有事,可由我进行转达。”仆人双手揪紧衣摆,眼神有些闪躲地在四周徘徊,南楚杉随即抬手遣他们退下,等脚步远去,再度问道:“可是易大人有什么吩咐。” “易大人暂且无话要说,但南大人却有。” 南楚杉嘴角咧得更开,“怎么?是查到什么了吗?”仆人直起身子,一改先前唯唯诺诺的神色,举起三根指头,“南师爷应当不会忘记罢?” “三爪大哥的规矩我自然记得,到时自会买最好的材料烹调。” 张三爪微笑,“那智桥的确被擒,只是令人奇怪的是,陛下并未派遣北都所掌事审案,还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可依照京内可靠的线报,陛下当时的确大发雷霆,还把前来送饭的娘娘给赶出来了。” “智桥是榜上有名的大盗,既已落网,何以不审?圣心果真难测。”南楚杉叹气,“那,汤大人呢?他可有什么动静?” 张三爪灌进一口茶,“你说汤格潇?不知是否被人得知他曾与环海这边通信,这些日子反倒老实得很,该上朝的时候准时到达,该工作时丝毫不懈怠,瞧着比往昔认真许多。但我老觉得他眼熟得很,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南楚杉以指敲着桌面,“也许只是人有相似,不必强迫自己。” “对了,”南楚杉因这声惊呼蓦然抬起头,猫似的黑眼珠子静静望着对面人,张三爪抬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用力搁下杯子说道:“我听闻京中有人正在出重金收购萧瑾怀先生的画作。你既是他们家的准儿媳妇,想必应该知晓一二罢?” “谁?” “对方有心隐藏,我自然查不到半点线索。”他凑近点身子,“不过,我还是探听到蛛丝马迹。” 南楚杉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这身衣服好看罢?”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关键词:画;易家 ☆、初窥门径 南楚杉睨他,“方才就想问你, 这衣服究竟是从哪里淘来的?据我所知, 易家人的心思最是难测, 竟能这般轻易地让你钻了空子,当真奇妙得很。”张三爪的指头绕着垂在颊边的发丝,笑道:“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易家仆人的衣装。” 不等南楚杉回应,薄薄的面具已蔫蔫地躺在张三爪手心, 他面上咧开一抹奇异的笑,“没想到我的制衣手法竟能将南师爷骗过,真是不胜荣幸。”南楚杉皱眉,“私制官员府宅仆役衣装, 违法。” “单是仆役么?”张三爪挑眉。 “涉及朝堂, 皆违法。” 张三爪闻言, 唇上笑意更甚,“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 还请师爷务必切记今日之言。” “多谢提点。” “还有, 这只是普通的仆役服,与易家无关。” 因着京中来信催促,纪司墨提前至这日晚饭前动身。 萧予戈同闻声而来的商贾们挤在一处, 右手刚从大圈子内解脱,这右肩却很快沦陷,活像是要被压着做丸子汤似的。搬运行李的仆役不住来返,抱胸停在车边的昴面上依旧是淡淡的, 只偶尔出声提点两句,随后似乎是觉着有些无趣,靠着车开始闭目养神。 不多时,布衣打扮的纪司墨走出,见到这般阵仗,赶忙上前几步,拱手道:“劳诸位掌柜费心,纪某人不胜感激。只是大家应当都知晓我纪某人的规矩,这心意我全然收下,礼物还是请诸位带回去罢。”说着,他躬身就是一拜。 这些个商贾非但不恼,还口径一致地称赞纪司墨是位一心为百姓着想的清廉好官,直听得萧予戈生起一股股鸡皮疙瘩。纪司墨闻言仍旧气定神闲,又往前走了两步,邻近的商贾面面相觑,纷纷踌躇着让道。萧予戈有些惊喜地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还未及获知自由的原因,纪司墨带着老茧的手掌已摊在眼前。 他疑惑抬头,对上纪司墨慈爱的目光,当即拱手鞠躬,垂眸道:“此行路途遥远,愿大人平安无阻。”纪司墨大笑,“先前京城一别,是本官送的贤侄。如今本官回京,是贤侄来送别本官。有借有还,真是有趣得很。”说完这话,他敛容扫向身旁毕恭毕敬的商贾们,“我这位贤侄年岁尚轻,做事或存孩童心性。若日后在什么地方同各位掌柜起了分歧,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众人连连应和。 目送车队出城远去后,这些个商贾同萧予戈客气几句,便三三两两地散去。这看人下菜的事萧予戈见得多,很快将之抛诸脑后。毕竟相较于这些商贾对纪司墨的热络,他反而更为关心府内那只聪慧的鸟儿。可眼下虽说租用的府宅已经空置,但还余着几名本地的门房看守,以防闯空门之人。即便是当地的县太爷,也不好贸然行动。萧予戈仰头瞧一眼尚且亮堂的天,面不改色地转身往前头的街道去了。 南楚杉送别张三爪将要关门时,见兄长与小妹缓步靠近,笑问二人是否刚从抢购中抽身,不然何以这般筋疲力尽。南楚柳张口就要回答,被哥哥一记眼神劝退,闭上嘴水蛇一般钻进姐姐让出的小缝里。南楚杉瞧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稍稍眯眼,看向进门的大哥,“你们可是有事瞒我?” “换个地方谈罢。” 南楚枫三言两语道清今日之事,饮下一口茶继续说道:“这回没有讨到半点可用的线索。可我总觉着,这个易茗棠出现的时机不大对劲。”南楚杉正在想事,只随口嗯了一声,他啧啧两声,含着杯沿瞥往一边。 “这盒糕点怎么还放在这里?就不怕馊了闹虫子么?” 南楚杉略微回神,“来路不明,不敢动。”南楚枫嗤笑,启盖取盘,摸了下离得最近的糕点,咦了声说道:“这东西被浆糊粘上了。”旋即取出那封信,平铺在碟前,对照好半晌才出声:“瞧着像是有什么,但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 “暗号么?”南楚杉抬手指着盘子,“四行七枚,恰与这首诗的排列一致。且首联五字为林,对应的糕点为青色,颔联首字为火,相应的糕点为红色,应当不是巧合。” 南楚枫支着脸望她,“那依着你这么说,所有的字都有指定的糕点色彩。不就更难摸清其中的规律么?倘若是万黄丛中一点绿,万绿从中一点红,或许我还知晓该如何入手。如今给了这么个布局,倒是让人觉着好气又好笑,真真是自私得很。” “大抵是担心这篮子会被他人领走。这线索设得三岁孩童、七十老妪皆知,那还有什么乐趣呢?” 南楚枫摆手,“你总有自己的道理,我说不过你。不过,请问环海有名的铁面师爷南二姑娘,你能从其中看出什么可用的东西么?” “我不知道。”南楚杉回话时还挺了挺脊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 “诗是广撒网送出,但在本县能读到的只有咱们那位英明神武的萧大人,”南楚枫拨弄着一块绿豆圆糕,“若你是他,会用什么样的法子解读?” 南楚杉稍加思索,回道:“五一三七。” “当真?” “当真。” 南楚枫逐次取了对应的字,“林,火,木,木。怎么,陛下是打算搞五行大法练功么?另外,你又怎知是这个方法?” “一时兴起罢了。”其中的缘由南楚杉不想说,也不敢说。 五一三七这一暗号是幼年的萧予戈在闲谈时告诉她的,当日的情景南楚杉还记得大半。萧予戈说,五即为五大家族,一代表的是他萧家为五家之首,三即他在家中的排行,至于这七,取的是他的生辰。 于公于私,南楚杉都不愿这事与萧予戈扯上干系,可搜肠刮肚,她也只能想到这个。 南楚枫深深望她一眼,“这四个字单看成字,合在一起依旧为字。‘焚林’。呵,是决定效仿先帝当年请炎狐大仙出山的招数么?”相传先帝曾在荒无人烟的环海县焚山以求炎狐大仙显灵,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终在第三日的夜晚止于一场大雨。狐仙是否显灵完成先帝的夙愿,至先帝驾鹤都未得出个结果。然取而令举国皆知的是,先帝因此封山数年,直至南家迁居。 “若是再焚一次,恐怕炎狐山真的就要成为秃毛山。”南楚枫叹气。 南楚杉扯了扯嘴角,摩挲自己右手长长的指甲。 良久才道:“太平盛世,犯不着再行这等逆天之事。” 是夜。 淡淡的酒香混杂草木的气息在空旷的宅院里弥漫,隐隐有些醉人。 未轮班的守卫捧着空壶醉醺醺地倒在树下数落叶,被轮班的巡逻人拎了衣领丢到一旁水塘边醒酒。萧予戈盘算着时机,悄然从最隐蔽的角落翻墙而入。这府院很大,大路小径也多,他依着印象绕过前院,就着撒进的月光摸出怀里的地图查看。确认好路线,顺着当时两名仆人的方向走去,进入一座略显僻静的小院。 风过叶动,呜呜作响。 萧予戈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上前推开眼前的木门。屋内仅一桌、一蒲团,桌上供着一尊栩栩如生的玉观音。他合上门,轻手轻脚地靠近,跪在蒲团前叩了三个响头,拿过边上火石与细香点好,双手高举三支香齐眉又拜了拜,才捏袖徐徐插/入炉中。 清烟袅袅,拂过不远处的金鸟架。鸟架上不沾一点灰,像是有人定时前来擦拭过,横杆处展露浅浅的划痕,似乎是动物爪子挠出的印子。 当真是误会么?萧予戈心想。 他有些怀疑地沿着屋子走了几圈,又一路贴着墙细细敲击听声响,均是无果。炉里的香不住落灰,渐渐瞧不见身影,他的心也随之越发沉重起来。 又经过些时候,听得浅浅叹声,他重新翻出地图寻找其中未探之地,贴身的手帕因着有些匆忙的动作掉出,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且在他的目光中悄然掀起一点边角。萧予戈见状当即收起地图,好奇地半跪在地,伸手紧贴地砖缝隙,丝缕凉风穿过他的指缝翩然远去。 这是空心的!萧予戈有些欣喜地呢喃。 他捡起手帕拍去灰尘放回怀中,伸手在地砖上摸索,稍加施力就将手下的青砖取出,似乎是因首发一举成功,接下来的工作显得又快又准。不一会儿,他的身边便堆起一座小砖山。 皇天不负苦心人。 就在他取出最后一块砖头搁到一边时,同色的大石板大喇喇地呈现在眼前。萧予戈试着用右手握住上头拉环,一鼓作气把它掀起,露出底下一条幽邃的楼梯。在深吸一口气后,他摸黑朝下走去。 冷风携着些许潮气扑面而来,撩起的发丝有意无意地扫过鼻尖,强行忽略这股子痒意,萧予戈一步一顿前行。楼梯不长,约摸十来阶,下了楼梯在平地走了好一阵子都不曾感觉到尽头,萧予戈的心里开始觉着有些没底。心中虽是已经开始打起退堂鼓,脚下的步子却仍然稳健,伴着轻轻的风声,徒添几分悲壮之感。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地听得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待再靠近些时,眼前陡然一亮,素日里微弱的烛光在此时变得异常晃眼。他不适地眨了眨眼睛,勉强舒服些地视物时,就见一双黑瞳正波澜不惊地凝视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忙着找新工作,本章更得有点少,还望诸位看官见谅。 三爪的话可以结合后续的情节一起看。 ☆、示人本相 南楚枫? 萧予戈微诧,好在面具遮挡, 不致太过暴露。 “炎狐君?我竟不知你也与朝堂扯上了干系。”南楚枫的打扮与当日在京外拦截萧予戈时所用的无异, 说话时, 嘴前的白巾因着气流微微朝上翻起。 萧予戈冷笑一声,“我不过是好奇纪大人养着的鸟儿罢了,怎就是与朝堂有关系了?先生这话还真是有趣。”他朝前走了几步,余光穿过身旁的铁栏,朝角落随性屈膝坐着的人面上扫去。感受到目光的男子稍稍仰起头, 轻笑出声。 姜昴?他怎么在这儿?萧予戈心里升腾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姜昴何德何能,竟引来两位英侠相救。”他直了直身子,右手依旧懒洋洋地搭在膝盖上,“难道二位就不怕惹火烧身吗?” 南楚枫别他一眼, 沉默不语。萧予戈上前拨弄门上的铁锁, 问南楚枫是否携带铁丝等物, 南楚枫摇头。 “炎狐君贸然出手,就不怕遇上陷阱么?”南楚枫说话时, 眼神不住在他脑后的细带子上徘徊, “眼下相较于救人,我反倒更好奇你这面具底下长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面庞。”说着,伸手就要去解他的带子, 萧予戈当即抬手拍去,朝一边退了几步,“还请先生顾及江湖道义。” “江湖道义?这玩意儿我对任何人都有,唯你不成。” “为什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哪来这么多理由?” 萧予戈忍不住蹙眉,这人果然难缠得很。不等他感叹完,长臂已朝他脸上伸来,萧予戈伸手一挡,被动地跟他过了几招拳脚。铁屋内的姜昴眯瞪着眼,自顾自打了个哈欠,寻了个舒服位置躺好,就这么静静看戏,时不时还叫两声好,硬是将这龙虎斗衬得像场武生戏。 二人你来我往,交手约摸数十招后,萧予戈略一失神,被南楚枫手中小刀割断面具细绳。他心道一声不好,举手按住快要掉落的狐狸面具,继续同对方打斗。南楚枫这人看准时机,不住朝他反手处攻击,令萧予戈防不胜防。萧予戈的功夫虽说还能在江湖上排上号,但依旧不及身经百战的南楚枫,被对方逼得节节败退。最终实在无法,只能在对方不经意暴露出破绽时出击以提供逃离的时机。 南楚枫望着前方黑得不见五指的阶梯,似笑非笑地甩了甩自己发麻的虎口,转身回道铁屋前,单手扯断婴孩手腕粗细的铁链,推门招姜昴出来。姜昴摇头晃脑,按了按自己酸疼的肩膀,在烛光前显露自己青紫不断的脸颊,笑道:“好好的美男子被折磨成这副模样,日后传出去我还怎么讨媳妇?” “媳妇的事兄弟自会帮你留意。” 姜昴龇牙咧嘴地捂住手臂上被南楚枫打中的伤口,“你就这样惹了那位炎狐君?不怕人家到时候报复你么?”南楚枫微笑,依旧保持先前按虎口的动作,“我还就怕他不记仇。最好多来几次,让我好好瞧瞧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 “不过说句实话,一码事归一码事,我还是很不喜欢你。等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伤好了,咱们可要再切磋一回。” “随便你。” 南楚柳陪着姐姐处理县衙内的杂事,见天色越发昏暗,南楚杉便大手一挥让妹妹先行回去。南楚柳乐得自在,写完最后一行字,将手中的笔一丢,哼着小调就出了书房,留姐姐在身后暗自摇头。行至后院时,南楚柳见一人在门前缩头缩脑,心里不觉有些好奇,凑上前瞧了瞧,还使坏地往对方耳边吹了口气,激得他一阵轻颤。 “楚,楚柳?你怎么还在这里?”原是萧卫。 南楚柳收回身子,伸手摩挲下巴,“我自然是在忙公事。你呢?在这儿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偷什么东西呢。”她忽然瞪大眼睛,“你不会真的想偷东西吧?”萧卫当即有点慌神,赶忙摆手,“我才没有这个想法。再说了,环海县衙有什么好偷的?难不成是要偷大人的衣物和鞋袜么?” “县衙当然有可盗的东西了。譬如卷宗,譬如人。你说是不是?说起来,门口那个鼓槌似乎也值点钱。” 萧卫皱眉,很快又笑开,“楚柳你又开始胡说八道。好了,不同你瞎胡闹,你这是要回去了么?” “不然你觉着大冷天的站在这儿吹风很有趣?” 闻言,萧卫让出条小道,还主动开门送她出去。南楚柳若无其事地出巷,很快又拐进边上的窄巷子,攀到一边的粗树丫上偷看。约摸一刻后,小门再度开启,探出萧卫来回张望的头来,像是确保无误,他这才钻出身子,关好门朝前走去。南楚柳盘算好距离,跳下树枝悄悄跟在他身后。 萧卫依然是在先前的小亭子里会的友人,对方的面容隐在阴影里,让躲在石块后头的南楚柳犯难。好在这回他们不闹什么话家常的戏码,只简单寒暄几句就进入正题,南楚柳只听得只言片语,零碎的字眼东拼西凑,既不成句,更不成段,叫人心焦。 “你真的打算带元宝回去交差么?”许是夜风的协助,萧卫的问话竟清晰地飘进南楚柳耳里。 带元宝回去?南楚柳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中,身带这个任务的人似乎只有…… “不想。” “你同你爹还是不能和好么?” “我没有爹。” 萧卫的声音微微放大,“你有爹为什么不认?我都没有爹了!虚,你莫要再耍孩子脾气。” 虚?郑家二十八星骑之一的虚? 易茗棠? 南楚柳这一路几乎都是恍惚的,敲门时双手不住发抖,前来开门的南夫人询问是否身子有恙,她用力摇头,拖着身子回到卧房。 停在巷口的萧予戈深深望南府门口的大红灯笼一眼,返身离去。刚进县衙不久,就见南楚杉迎面前来,不禁笑着上前问道:“师爷这是打算回去了么?夜深露重,多加留神为上。”南楚杉颔首,“大人这食可是都消尽了?” “还余着几分。” “如此便好,那我也能放心回去。若饿着咱们环海的大老爷,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向百姓,向上头交代。” “师爷言重。” 南楚杉躬身,侧过他的肩膀向前,走远两步,仿佛想到什么,转身问道:“永乐可还记着幼年时同我说过的暗号?” “五一三七么?怎的提起这事了?” “无事,只是偶然想起往事罢了。”南楚杉浅笑,重新走自己的路。萧予戈对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神,也往书房去了。 书房内多出一人,萧予戈视若无睹地关上门,回到椅上坐下执笔处理收尾剩余的公务。 “你就不想知晓我为何在此么?”易茗棠提壶倒了杯茶,凝视竖立着的茶叶杆,啧了一声,“还真是不吉利。” 萧予戈低头写画,声音淡漠,“若为了楚柳前来,不必多言。清官难断家务事,感情的事还是你们由自己分辨罢。” “你与南家二姐的,难不成就能断明了?” “正因为说不清,道不明,所以才不刻意理睬。”萧予戈在砚台边上别去多余的墨汁,“纸终究包不住火。你的身份楚柳早晚都会知晓,如今就看她如何面对。” 易茗棠仰脖灌茶,“那你的事呢?你那些事可比我的来得严重许多。据我所知,现在就连南二姐都开始怀疑你了,萧三哥,莫要在骑虎难下的时候才知何事不可为。” “你与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败皆败。”萧予戈说这话时,手中的笔在纸上画出刚劲有力的一道直线,“你眼下公然出现在环海县衙,就不怕被人瞧见告密么?” “我不过是来提醒你,那位可还等着你的喜讯。时日无多,还请萧三哥好好把握。” “回去罢。” 易茗棠嚼碎茶叶杆,动动喉头咽下,搁下杯子起身,在门边停住脚步,“有时我真看不懂,你究竟是为谁在奔走。” “你不也一次次地违背自己的本意么?我们两人,半斤八两罢了。关好门时伸手晃一晃,尽量关得严实些,我可不想再染风寒。” 门外传来两下吱呀声,随后是远去的脚步声。 萧予戈放下笔,靠在椅背望房顶,瞧得有些乏味,又将目光投向四角,幽幽叹出一口长气。 “千真万确么?”南楚杉在听到妹妹有些错乱地说完一通话之后,如是发问。南楚柳用力点头,高举右手三根指头,“如有一句作假,就让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得了吧,我可不想被易茗棠那个臭小子追在身后瞪。”南楚杉调笑,“可是,你说易茗棠是二十八星骑的虚,这会不会太奇怪了?要知道,二十八星骑的门槛虽然不高,但唯一的条件就是孤儿。易茗棠的娘亲虽说是外室,可怎么说也是易大人的子嗣,怎就成了‘孤儿’?” “我哪知他那个鬼面具里到底藏了什么药。不过,前有萧卫,后有姜昴,现在又来一个易茗棠。倘若那位知晓咱们与这些个星骑之间有联系,会不会对郑家不利?” 南楚杉沉吟半晌,摇头表示不知。姐妹俩好一阵发愁,俱是无招。就在南楚柳打算再说些什么时,房门陡然被人用力推开,四目一齐投去,只见南夫人抱胸跨门槛入屋,单脚朝后蹬了两下,关好门坐到姐妹中间。 “你们谈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犯不着使眼色打算隐瞒。”南夫人揪下桌上碟子里的一颗红果丢进嘴里,“小柳儿这一面厌恶人家,一面又这般上心他的性子究竟是随了谁?我不知那位现在的脾性,但与郑、易两家的人走得太近着实不妥。” 南楚柳垂下头绞手指,南楚杉问道:“当年正是不想卷入党派纷争,南家才避居环海,爹甚至还遁入空门,难不成那位还不肯放过我们么?” “放过?我的小杉儿,你这是在说什么糊涂话?只要南家存在一日,就提不上什么放过。他啊,注定是不会让我们安生。” 作者有话要说:  焚林有两个含义。 你的好友【姜昴】、【南夫人】已上线。 萧大人知晓南楚枫的江湖身份,南楚枫不知道,纯粹讨厌炎狐君,仅此而已。 ☆、内外交困 南楚杉坐在床边捋仍旧有些湿意的发尾,门骤然打开, 只见南楚柳抱着个枕头慢吞吞地走进来。 “怎么了?是犯梦魇, 还是屋内又开始跑虫子?” 南楚柳在床边坐下, 紧抱着怀里的枕头,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问道:“娘的话,属实么?南家现在的处境真就这样危险?” 捏着长布的手略微一紧,随即是极轻的一笑, “怎么会呢?好歹我们都是五大家族的成员。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我们现在可都活得好好的。不要自寻烦恼早些歇息罢。”说罢,她将长巾搁到一边的小几上,掀被钻进被窝。 南楚柳在外边躺下, 翻身看向正在望床顶的姐姐, “如果, 我说的仅是如果。要是萧大人的真实面目并非我们所见的那般,你待如何?” “人不可能只有单一的面目, 他只会给我们他希望我们看到的那一面。若你发现其他的, 的确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南楚杉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南楚柳心里。 “那依着你的说法,你还是愿意相信他么?” 南楚杉笑, “只要不是违法犯罪之事,我便一直相信他。” “你还真是用情至深,让我都有些羡慕嫉妒了。” 萧予戈有些坐立不安,在屋内转了两圈, 思索良久,走到衣柜前取出夜行衣与面具,趁着衙役交班之际闪身离开县衙。 地下室一如之前的阴凉黑暗,萧予戈小心翼翼地握着火折子靠近,停在铁门外诧异不已。 “你怎还在此处?上回那人,那人不是已经前来营救你了么?” 姜昴抬起头,望着前头微光,冷哼一声,说道:“这是机关锁,只能用钥匙打开,否则整个地牢都要炸成齑粉。” “钥匙呢?” “我怎么知道?”姜昴抬手摩挲着下巴,“不过我记着他们来送饭时总爱在附近转悠两圈,兴许钥匙就在周围。” 萧予戈颔首,举着火折子在四下寻找一番。约摸半晌后,在不远处的油灯里捞出湿/漉/漉的铜匙。 姜昴支撑着墙站起身,一步三晃地走到对面,抬手拍了下萧予戈的肩膀,笑道:“真不愧是闻名江湖的炎狐君。” 萧予戈拍苍蝇似的打掉他的手,“恭维话不必多说,且跟我走罢。” “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方丢下这话,萧予戈惊觉手脚发麻,不能动弹半分。 “杵在这儿做什么?是打算当个塑像供万民参拜么?” “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他回答得淡然,若非不是身子僵得犹如木板,倒还真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姜昴倚在门上抬起自己的右掌,指缝里藏着几根细针,“这麻药的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随即又是两声笑,“炎狐君,要怪就只能怪你警惕性太差。” 萧予戈的手指不住试着向内合拢,但不见任何成效,大半边身子没有半点知觉,如今连着眼皮都开始打起架来。 “先生且放心,这药无毒,顶多就是让你麻上个一两日。 ” “你有什么目的?”萧予戈强打着精神问他。 “秘密。” 一阵又一阵的倦意袭来,萧予戈用力闭了下眼,用牙齿用力咬着嘴唇与舌头,最终却还是翻倒在地。 不多时,墙边烛火燃起,苏玉缜背手进入地牢,蹲下/身试探身边人的鼻息,冷笑道:“你做得很好,我会为你向主上讨一份赏赐。” “多谢苏姐。” 苏玉缜接过手下递来的灯笼,在萧予戈脸上晃了晃,手上的匕首快而稳地割断面具上的绳子,“我倒要看看,这让主上忌惮许久的炎狐君到底是不是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生得三眼五嘴。” 在面具被拨开,显露出主人真容时,在场的几人俱是一惊。苏玉缜最先回神,嘴角弧度不住扩大,“正愁没有好角儿用。且吩咐下去,一切照旧进行。”站在外头稍远的黑衣女子称是,转身离去。 苏玉缜伸手在熟睡的面庞上摸了两下,“孩子就是孩子,半点遮掩都没有。如今看来,还真是叫人有些怜惜。” 南楚杉猛然坐起身,抚得一手冷汗,身边的妹妹睡得很熟,并未被这一动静惊扰。她轻拍两下胸口,下床披好外衫,关好门进入花园。 是夜无月,唯有几颗星子眨眼。 南楚杉拉紧外衣,朝小亭靠近。亭中轻轻漫漫地飘着酒香,她就近坐下,端起对面人斟满的杯,笑问道:“不是说佛门中人不得饮酒么?怎就这样轻易破戒了?” 妄尘法师笑道:“心中有神佛,又何较入口的究竟是水还是酒呢?” “您这样贸然现身,不怕遇上什么不快之事么?” “怕的事太多,日子就过得没什么意思。再者说,连这诸天神佛都要隔三差五下来走走,我不过一介小僧,又为何不能回俗一时?” 南楚杉抿笑,仰头将酒饮去大半,“容女儿猜猜,父亲这回还是要为萧家冒险?” “鹤林,你会怪我么?”妄尘法师对月举杯,“你幼年时曾经同我说过,如若不是身在南家,你已成为有名的丹青师。” “童言童语,爹不必放在心上。” “你们三人中,其实最向往自由的人是你。但如今却是承担最多,爹对不住你。”南楚杉就着月光,隐约察觉父亲眼角的泪花,鼻头微微酸涩,回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大哥自小狂傲,走江湖可行,做官容易惹事。小妹年纪尚小,平日管理万事屋就已是颇为劳累,怎好让她再涉足官场之事?更何况,娘说过我是她最合适的接班人,我不愿让她失望。” 妄尘法师叹气,“你与靖筝真是一个模子刻出的性子。” 南楚杉微笑,为父亲添酒,“您突然从寺庙离开,究竟所为何事?” “听闻京中陆续来人,我来凑热闹。” “令人不喜的走了,剩余的我说不清楚。毕竟是友族子嗣,还是楚柳的意中人,我不好太过刁难。” 妄尘法师抚摸杯壁上光滑的纹路,“易家愚忠,本就与我们不在一道,同他们少打点交道反倒是件好事。你跟在我和你母亲身边多年,见过大大小小的公案,想必心中已然悬好明镜。” 南楚杉闻言,抬眼静静望着他,“父亲可是听到什么风声?” “风自然是有的,眼下便在吹树叶。可你知晓,这些叶子是因着风吹而落,还是自身本就想要拥抱大地?”妄尘法师面上笑容似有若无,“世间百态单瞧个表象,是什么都得不到的。” 见女儿没有反应,他自顾自地拿过酒壶添满,对着皎月吟了两句诗,而后留下一人一壶一杯离去。 翌日,鸡鸣刚过。 南楚枫衣冠整齐地出现在城外的一家小驿馆中,开门的小二一甩毛巾搭在肩上,略微疲倦地迎他入内。 “今日怎么不睡回笼觉了?”待小二关门下楼后,南楚枫走到桌边坐下揶揄道。 姜昴扫他一眼,舀一勺热粥送进嘴里,“心里烦,睡不着。你不也起得这样早么?五十步笑百步,没甚意思。” “我爹昨夜来了。” “哦?倒是件奇事。难不成是来替你还花酒债的?” 南楚枫蹙眉,“你真是被纪司墨的人捉走的?他手下那个叫昴的护卫应当不是你罢?” “我好歹生得一副人模样,自然做不出走狗事。” “这话可得牢记,莫要打脸。”南楚枫揪下一颗带水珠的果子丢进口中,“说到底,爹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小杉儿。你们老萧家就不能安分点,少给我们家找点事做吗?” “我充其量不过是萧家外戚,你要真想发火,还是寻萧三去。”说着,他又往嘴里灌进一大口,若有所思道:“说起来,这纪司墨似乎正在谋划着什么。” “官场中人最喜的便是勾心斗角,只要火不烧到环海,我们就不用理睬。” 姜昴轻点头,咽下口中的酱菜。 待粥碗见底,他简单收拾两下,整理出大片空档,问道:“你那日说有事要与我相商,此话当真?” 南楚枫嗯了一声,自怀中取出《梦川集》,交付夹在其中的纸张,姜昴浏览一番,疑惑道:“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还有其他的?” “这些是我依照友人相赠的书籍解读而来的。”他将《梦川集》与解读用的书本一并摊在桌上,“你且看看,是否有缺漏之处?” 姜昴随意翻了几页,“你诓我吗?”南楚枫不解,只听他继续道:“这不是《梦川集》。你莫不是被什么人骗了,又或者是有人在不知不觉间将真品调包。” 南楚枫心道这书是从万事屋密室里得来,怎会是赝品。 这般想着,他有些狐疑地掀至扉页,指着上头有些褪色的墨迹和印章,稍稍松出一口气,“落款可仿,但我爹的私印却是世间独一份。” 因着他的提醒,姜昴这才发觉,印章一角有个极不明显的缺口。 “这么看来,这真是你们南家拥有的那本?” 南楚枫一听这话,心里登时有了计较,“依你所言,这《梦川集》难道还有别册?” “别不别册我不知晓,但我当初看过的那本与你的完全不同。”姜昴边说边挠自己的头发,“我突然有个荒唐的想法。” “再不说我就动手。” “你们家是不是被算计了?”话音刚落,姜昴的额头就挨了重重一记,他哎哟乱叫几声,抱头重新读眼前的《梦川集》。 南楚枫冷眉横对着他,重重地吸入一口长气。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这个可能性吗?毕竟你们南家得罪过的人还真不在少数。” “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的行踪传去京城,请你们的老大来带你回去。” “别别别,我不提就是了。别找他,我脑壳疼。”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在求职,耽误更新真是非常抱歉! 萧予戈:结果一回来就让我被抓?可以可以 ,很优秀。 南楚杉:凡事不能只看表象。 ☆、按迹循踪 南楚枫在客栈与姜昴絮絮叨叨好一阵子,再三校对二人所知的讯息, 这才告辞离去。 将至环海县县衙门口, 就见周嘉海正停在门外张望, 于是快步上前询问。周嘉海一见着人,笑了,“南先生来得巧,师爷刚嘱我来寻你。” “有事?” 周嘉海摇头,“她并未细说, 只是着我在这儿等着。”南楚枫问了去处,快步前往。 南楚杉尚在整理档案,听得有人推门而入,抱着一叠卷轴说道:“且稍作歇息, 我排好这列就来。” 南楚枫应了一声, 在桌边坐下, 倒了杯茶静静喝着。不多时,身前落下个身影, 因问道:“这样匆忙找我可是有事?” “你大清早的去哪里遛弯了?” “只是到附近走走罢了。成日坐着, 身子都快要废了。”他放下还余一半清茶的杯子,“有话不妨直说,自家兄妹没这么多忌讳。” 南楚杉点头, 自怀中取出一物递上,对方接过端详,疑问道:“怎就只剩半边?玉碎可是不祥之兆。” “这是爹昨晚留在花园里的。他做事向来小心,应当不会这般马虎。” 南楚枫握着玉佩的手略微一紧, “你想说,这是爹故意留下来的?为何?” “若我知晓,又何必急着遣周嘉海去寻你?” 倒是奇怪。南楚枫心道。 “这玉佩质地通透,想来应是珍贵品种,且上头纹样繁复,主人许是有些身份的人物。” 南楚枫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一声,“这样好的玉,岂是凡夫俗子佩着的?”他低头细细地瞧了好一会儿,说道:“我不懂这些。你要是不介意,我稍后便前去请教行家。” 南楚杉摆手表示无碍,南楚枫很快将玉佩收进腰间,同妹妹谈起客栈之事。 “你当真相信姜昴的话么?他似乎一直都不大喜欢你,兴许想借此次机会挫挫你的锐气。” 南楚枫沏上一杯新茶,“他再怎么讨厌我,也犯不着拿先人与我开玩笑。” “倘若他所言为真,永乐手上那本《梦川集》内应当还有其他可用的线索。” 南楚枫问及萧予戈去向,南楚杉回说昨夜挑灯夜读,眼下还在睡着,思索半晌,拔步就去唤他起床。 “你可得留点神,清晨的男子最是可怕。” 南楚杉不解地瞧他一眼,合门离开。 易茗棠立在树下,四季常青的树叶斜斜地悬挂而下,掩住他大半身子。他抱胸倚在树干上,有些懒倦地开口,“这样穷追不舍,是怕我会徇私情?” 单膝伏在他身前的黑衣男子低了低头,恭敬道:“主上担心虚先生孤立无援,这才派属下前来协助。如有冒犯,还请先生见谅。” “呵。冒犯倒是没有,只是对付南家靠的并不是人数。你既有心,我也不好责怪。”易茗棠稍稍翻起眼皮,“你既然现身,恐怕主上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男子道:“主上说他已是只废棋,可弃。” “还真是霸道。”易茗棠轻笑,“我倒有些同情咱们的萧青天大人。” 二人来回几句,易茗棠忽然想到什么,弯身对他耳语两句,男子严肃点头,很快跃上屋顶远走。 易茗棠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黑痣般的身影,冷哼一声转身,迎上淡漠的眼眸,面上霎时跑过一阵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我娘说过,一仆不事二主。敢问虚先生效忠的究竟是郑家,还是……” “祁家?”祁为王侯之姓,即便不细问,易茗棠心中也已然有数。 他走近两步,提走眼前人手中的食盒,翻身在廊前坐好,端着一碟虾饺鼓囊囊地品尝。南楚柳双手一撑,挨在他身边,“我记着小时候我娘只要一做这个,你保管屁颠颠地跑几条街过来讨要。” “南夫人的手艺还是这般好,只是……” “只是?” “这味道似乎与我幼时吃过的不大一样。” 南楚柳十指交扣举过头顶,又停在后脑勺处,淡淡道:“朝堂,江湖,多的是想置我南家于死地的人。” “你不生气?” “气又如何?能让那位收回成命么?” 易茗棠摇头。 “既然不能,那又何必自找不快?”南楚柳偏过头看他,“小棠哥哥,这大抵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罢。”她唇角挂着浅笑,看上去温柔可爱,但道出的话语却是字字扎心。 “今日之后,不,应是下一刻之后,我们就是敌人了。”她全程是笑着的,可笑容连半分都不曾浸入眼底。 易茗棠咽下口中虾饺,自顾自地摸出新的一颗咬进一大口,“我跟随着的,向来只是自己的心。” “我还要回万事屋整理档案,不叨扰虚先生用膳。这食盒权当临别礼物,不用归还了。”南楚柳起身就走,又听对方呼唤,顿住脚步等他发言。 “小柳儿需切记,有时眼见的,耳闻的都不一定都是真相。” “多谢虚先生教诲。” “不用客气。” 易茗棠目送她身影渐行渐远,捧着食盒的手越发收紧。 对不起 。 萧予戈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附近说话,他的头昏昏沉沉的,就像是有人往上头压几个流星锤。又经过些时候,神志略微变得清楚,辨得是两名女子的声音。 尖利嗓音说道:“苏姐让我们照顾他,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的含义?”她似乎吸了口气,“世间女子多爱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可我偏对这样精壮的男子情有独钟。” 绵软声音诧异道:“你莫不是疯了,苏姐看中的人都敢动?” “苏姐又不是想讨他做夫婿,就算真的要,作为她最得力的下属,我们也能分杯羹。你难道忘记之前那几名男子了么?” “别说了,要做噩梦。” 门上一阵响动,交谈声渐渐靠近,萧予戈当即闭上眼装睡。 一只凉得惊人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啧啧说道:“这样俊的男子,真不知究竟是要便宜谁。” “别乱摸。摸坏了你要怎么同苏姐交代?”似乎是瓷碟磕地的声音,随即是一缕又一缕的饭菜香。 “你说都快一天了,这药效怎么还没退?”绵软嗓音犹如银铃,在萧予戈耳边晃动,令他不自觉地僵直身子。 “这药效因人而异。他不醒来倒好,我还能多瞧几眼,省得又要被苏姐送去远方。”远方?难不成是去做苦役么?萧予戈心里不甚平静。 又是一阵衣料摩擦声,绵软声音自远处飘来,“他既然未醒,我们便去做自己的事罢,莫要虚度光阴。” “这话倒是在理。” 待脚步声完全听不见时,萧予戈偷偷睁开一条细缝,就见一名圆脸少女正痴痴地搭在铁门栏杆上看着他。他顿时脸上血色褪去大半,赶忙闭眼试图攥拳蓄力。 “你不用担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因着声音抬高的缘故,原本就有些尖的声音更为刺耳,狠狠地在萧予戈耳内划了一道。 萧予戈下意识朝后挪动,那少女开了门蹦跳着停在他身前,笑道:“你醒啦?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在地上摸索一阵后,萧予戈的心陡然凉下大半,“我的东西呢?那对我很重要,请你们还给我。” 少女支着脸好奇地看他,“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可以同苏姐说。”说着,她用力拍了下手掌,“你果然生得很好看呢。有人家没有?介意再娶一个么?” 萧予戈蹙眉,“姑娘慎重。” “你们中原人还真是无趣。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非要说什么慎重,莫不是瞧不起我姐姐那身轻的人?” 萧予戈有些想笑,但碍于眼下局势,很快将笑意吞回腹中,“拂姑娘好意。我的屋子很小,只能藏一人。” “那就买个大宅子,就像我们的主公那样。”少女抬手比划两下,而后嘻嘻地笑出声。 主公?你们中原人? 萧予戈心底一沉,大起胆子打量少女的面庞,她脸上有未褪的稚气,笑着的时候会将眼睛弯成月牙,唇边也同南楚杉般生着两个梨涡。 但教人觉着奇怪的是,她的肤色比其他女子更为白皙,眉眼瞧着也更加深邃,的确不像是本土人士的长相。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少女笑出一排白牙,“阿妈说了,如果一个男子盯着一名女子许久,定然是对她有心思。小公子,你难不成对我动了心么?” “你叫什么名字?”萧予戈问。 少女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你果真对我动情了。我叫依娜,你呢?” “南歌。” “不好听,”依娜用手指摩挲着脸蛋,“我还是叫你小公子罢。好不好?” 萧予戈近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挣脱她的手,冷声道:“依娜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已有未婚妻了。” “未婚而已,又不是你真正的妻子。阿妈说了,中原的男子可以娶很多个妻子,大家凑在一起吃饭,肯定特别热闹。” “热闹不见得,兴许只是吵闹。”萧予戈叹气回应,“你们打算将我关到什么时候?我还有许多要紧事得办,没空在这儿瞎胡闹。” 依娜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同他对坐,摇头说道:“苏姐说了,如果计划顺利就送小公子回去。不顺利的话,就送小公子去远方。” “什么计划?” 她耸肩,“我听不懂那么多中原话。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们不会害你就是了。”她侧身拉来托盘,推到萧予戈面前,“我刚才听到你的肚子一直咕咕咕的,快点吃吧。这些可都是我们的特产,在中原很难吃到的。” 萧予戈低头看着碗里烂泥似的糊状物,当即伸手摸来它身边的大饼,掰下一小块丢进嘴里。饼外表是酥脆的,像是用香木烘烤过,隐约带着点焦香气,内里松松软软的,嚼得久些会渗出点甘甜。 “啊呀,你怎么就吃饼子呢?我们这个鱼肉酱才是最好吃的。” 不等他反应过来,沾着满满糊状物的饼子猛地钻进嘴里。萧予戈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抬手用力拽下剩余大半饼子,在依娜殷切的目光下缓慢动起口。 这个味道…… 萧予戈忽然油生起一个可怕的想法来。 作者有话要说:  依娜(捧脸):小公子长得真好看。 萧予戈(微笑):真的好看? 依娜:(用力点头) 萧予戈:(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南楚杉) 依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荼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问羊知马 这肉酱嚼得多了,便知其中的所以然来。 所谓的肉, 其实是蒸好的嫩鱼肉与羊羔肉搅和而成, 再添上几味不知名的香料, 以人力搅和两刻钟,即为眼下可见的佐饼酱。 但国内往往是不大喜这样的吃法,抑或者说,这样粗中有细的烹调鲜有。百姓信奉农神,将牛羊等能用于生产的家畜捧得极高, 只在过年时才吃得一口街市贩卖的酱牛肉。 “你难道不是中原人么?”萧予戈咽下饼子问道。 依娜正对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酱碗出神,过些时候才回道:“这是个秘密。你要是想知道,得拿东西跟我交换。” “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换的。” “阿妈说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只要你告诉我一个, 我就把我的事告诉你。” 萧予戈微笑, “秘密么?既然是秘密,自然不好随意同他人做交换。”依娜撇嘴, “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都这样无趣呢?我又不会到巷子口叫, 纯粹就是好奇而已。” “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这算是秘密么?” 依娜大笑,“人心就这么点大,真的能装满一个人么?” “别人来的时候, 小若芝麻;她来时,涨如西瓜。”萧予戈的眼里闪烁着微光,唇角微微牵起个弧度,“这世上, 大抵只有她才能让我觉着完全安心。” “是你口中的未婚妻?” 萧予戈点头。 依娜支着脸,一副虚心好问的样子,“你对她这般痴心,她知道么?就算你们真的,那个,哦,两情相悦,你又如何保证你们真的能够白头到老呢?” “等环海落雪的时候,我们便一起白头了。” 依娜掰下小半块饼子就酱咬进一口,“小公子,阿妈说世事难料。如今你们或许甜甜蜜蜜,愿意携手同行,可谁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难道都依着规划过日子么?生活的妙处不就在于它的不可捉摸么?” 依娜轻轻晃了晃头,搁进最后一口饼。见萧予戈开始对着墙壁发怔,收拾好碗碟离开。 萧予戈在她远去不久后靠墙坐好,闭眼小憩,很快又睁开眼,映着烛光的眸子亮得有些吓人。如果依娜与苏玉缜都效忠于同一位主公,那么这出戏还真是有得唱了。 姜昴打了个哈欠,躺在小院里的椅子晃荡,堪堪眯上眼,就听不远处凌乱脚步靠近。睁开半只眼瞧去,懒懒道:“大姐大驾光临,可是有事指教?” “终于舍得唤我一声姐了?”汤君雅在树前观赏大石头上坐好,“我还以为你改姓姜之后就只认那儿的祖宗。” “姜也好,萧也好,都是我的祖宗。你呢?汤氏君雅姑娘。” 汤君雅冷哼一声,四下张望,问道:“子彰呢?怎的我到了这么久都不见他人影?” “衙门来人说是出了点事,火急火燎地就出去了。算算时间,也就比你早一点。还真是不大凑巧,就这么错过了。” “罢了,这事同你说也一样。”汤君雅似乎是坐得不大舒服,慢慢地移动两下身子,“我知道玉佩的事了。” 姜昴蹙眉,“你在我们身边安插了眼线?” “不然,你以为自己如何能在环海安全地抛头露面?子彰只能救人,但不见得能护人。” “你知道了这事,接着?” 汤君雅清了清嗓子,“我曾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相似的,听说那东西珍贵得很。” “我见它第一眼便知并非俗物。大姐若是想同我探讨玉器,恐怕来得不是时候,我现在困倦得很,提不起兴致。” “我幼时偷听到父亲与母亲说,这块玉佩关系到萧家全族的运数。如今一分为二,恐怕事出有因。” 姜昴随意点了两下头,汤君雅见他这番表现,有些不悦地撇下嘴角。 “这玉的故事我不知晓,从来就没有人同我提过此事。”姜昴翻了个身,靠在曲起的右臂上,“但我记得《梦川集》的第三篇就写过玉。” “不是第七篇么?我记得永乐那时还因着与他岁数相同,吵嚷着让娘也给他买块玉戴。” “当真?” 汤君雅睨他,“怎么?是信不过我的记忆么?”姜昴当即赔笑,“永雅姐打小过目不忘,是我等学习的楷模,我怎会质疑你的能力呢?只是,南家的《梦川集》似乎与萧家不甚相同。” “相不相同的,取来永乐手中那本一校便知。”姜昴答应一声,起身跟在她身后出去。 方穿出巷子,二人就见萧卫远远而来,脸上是说不出的古怪。姜昴正想出声招呼,被汤君雅捂住嘴拉到旁边大树后,他疑惑地唔了一声,而后顺着汤君雅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瞪大眼睛。 等人走得不见影子,汤君雅松开手立在旁边,姜昴咳嗽几声,说道:“剩下的玉佩怎么在胃手里?莫不是我那位弟弟的手笔?” “永乐从未提过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汤君雅抓住姜昴手腕往相反方向拖动,最后在一间小宅子前停下脚步。 不等姜昴顺好气,猛地将他推进门内,姜昴踉跄几步,倚借身后的大树勉强稳住身形,刚准备开口骂人,就听身后传来清冷的话语。 “这不是我想要的见面礼。” 汤君雅用力拍了几下手,像是在摆脱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向后抬腿关上小门,走上前笑道:“易小弟,好久不见了。” 姜昴朝身边瞥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虚?你怎么在这儿?”易茗棠并不理他,只踱步来到汤君雅面前,拱手行了一礼,“敢问姐姐这般动怒,所为何事?” “玉佩是你交给萧卫的?” 易茗棠轻笑,直起身子对上她的眼,“既然萧三公子不愿保存,我自然得依照小姐的命令寻个可信之人暂时保管着。” “你家小姐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主人的事,我等做下属的不敢过问。” 汤君雅又问道:“可曾读过《梦川集》?”易茗棠有些不解地点头,她便问及方才与姜昴谈过之事,听得答案后,冲面露惊愕的姜昴使了个眼色。 “可是有什么问题?” 姜昴在他身后忙摆手说没事,又上前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向后一压,半恼半玩笑地说道:“你小子还真是神出鬼没,什么时候来的环海?怎的不来找我喝酒?” 汤君雅白他一眼,动动嘴唇,但没有作声。被制住身子的易茗棠抬手推开越凑越近的脑袋,“来了有几日。找你喝酒有什么意思?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探访这环海的民生。” “探访民生是假,见小柳儿是真。我说得可对?” 易茗棠不大自在地拍拍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示意二人跟着自己进屋。在他们坐下后,从衣柜里取出个小盒子,姜昴伸手想碰,被汤君雅一掌拍走。 “这是机关盒,闹不好要你的命。”汤君雅说。 “只是一般的木盒罢了。”易茗棠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取出其中的物什展在二人眼前。 二人异口同声惊呼,“铁叶令?”铁叶令是用上好玄铁打造而成的树叶状令牌,凡执此令者可代圣君行事,见令如君亲临。 “你竟是为君上办事的么?”姜昴如遭雷劈,果然易家人都是一个德性。 “来对南家施压?”汤君雅问。 易茗棠摇头,沏好茶推到他们身前,“君上的后宫近年来不甚太平,这几月更是闹得厉害。根据线报所言,或与环海有关。” “你的意思是,环海县内有人跟后宫妃嫔扯上了关系?”汤君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看着他,“南家避世,巴不得君上能够忘了他们,犯不着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至于萧家……” “你觉着萧家有必要趟这淌浑水么?” 易茗棠道:“我只负责查案,旁的与我无关。” “你想查什么?一件案子最少有个受害者罢?敢问易公子,是宫里哪位娘娘出了事?出的又是什么事?” “人命。” 萧予戈在墙上靠了许久,直到身影停在门前时才回过神。他按了按酸疼的脖子,看向入内的女子,这女子生得高壮,看着像是比萧予戈还要高些,低头看人时有种强势的压力。 “依娜在苏姐面前说了你许多好话,你这才有糕点吃。”她的声音酥酥甜甜的,萧予戈辨出是先前另一女子的音色,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两句。 “吃。” 高个女子有些粗暴地把盘子推到他面前,顺势盘腿坐到他面前,恰巧挡住铁牢外的光芒。萧予戈两眼一抹黑,在前头摸了半天,执起一个圆饼握在手中,礼貌道:“敢问姑娘芳名?” “什么方不方,圆不圆的。叫我梦娜就好,依娜是我的妹妹。” 萧予戈猝不及防,被她捶了下肩膀,“你生得的确不错,像我们草原上的男儿,依娜的眼光很好。” 草原?果然是他们。 “阿歌,我问你,你喜欢依娜吗?”阿歌?萧予戈着实被这个名字惊住,阿歌,阿哥,还真是容易听岔。 “我有未婚妻了。而且我对依娜姑娘并无男女之情,还请梦娜姑娘莫要乱点鸳鸯谱。” “鸳鸯?”梦娜用力一拍掌,“就是一对花里胡哨的水鸟?好吃吗?” “尚无这样的口福。” 不远处像是有人走近,不多时,眼前重返大片光亮。萧予戈适应好突然回归的光明,抬眼瞧向外头,梦娜正与一名打扮精致的女子交谈,她的身子半弓着,看上去有点辛苦。 “计划成功了?”萧予戈悄悄贴近时,听到这样一句。 依娜之前跟他说过,如果计划成功的话就会放他走。究竟是什么样的计划? “县衙里现在乱了套,苏姐这招还真是狠。”梦娜笑着说。 县衙? 等萧予戈反应过来,他已站在两位女子面前,迎面而来的是她们吃惊的目光和梦娜伸来的大手。萧予戈当即挡住,同她过了两招,梦娜力气很大,但没有正经学过武功,很快就被萧予戈发现破绽,击中后颈倒地。身边女子大叫一声逃出地牢,萧予戈双手合十冲着梦娜鞠躬道歉,飞似的跑了出去。 逃跑的女子自树后走出,望着他疾风般的背影 对身旁之人恭敬抱拳,“苏姐的命令,属下已执行完毕。” “嗯,我看到了。”苏玉缜的回语里夹着笑意。 “但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才抓到萧予戈,苏姐何以又放他离开?” “没了主角,我这戏可就没法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案子案子案子! ☆、疑云丛生 萧予戈几乎是一路跌撞地赶回县衙,入门时还不留神掀倒准备出门的周嘉海。他赶忙扶对方起身, 连声道歉。 周嘉海忙摆手, 疑惑问道:“大人方才不是说要到刘掌柜家看大乌龟么?怎的这样快就回来了?” 乌龟?萧予戈一时语塞, 乌龟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观赏李掌柜家的鲤鱼,没准儿能瞧见它们跃池上小门。 “难不成是那乌龟生得丑陋,惊着大人了?”周嘉海凑过来轻笑问道。 这回困惑的人变成萧予戈,他动动嘴, 说道:“本官听说县衙里出了事,可见你这闲适模样,想来应当是本官被人戏耍了。”说着,他抬手抚了下自己的额头。 周嘉海跟着他笑, “县衙一切都好, 只是南三姑娘方才还在抱怨公文太多, 要累坏咱们的师爷。” 萧予戈摸了摸鼻子,摆手让周嘉海忙自己的事去, 自个儿快步前往书房。 方在长廊走了几步, 将路过前头的厢房时,房门忽地打开,南楚柳端着个托盘轻手轻脚地出来, 萧予戈粗略一看,上头堆着几团带血的纱布,忙问出了什么事。 南楚柳见到他,面上又急又气, 双颊红晕越发加深,伸出指头戳他的肩膀,直将他戳到身后的廊柱上,恼道:“大人这是跑哪里玩去了?乐得连县衙都不愿意回了么?” 萧予戈万分不解,忙道:“这事稍后我会同你详谈,且先告诉我是谁受伤了?又因何受伤?” “多说无益,大人还是自己进来看罢。” 萧予戈跟在她身后进屋,房内存着淡淡的药味,再往前去,见一人正仰面躺在床上熟睡。 “这……”萧予戈大吃一惊,转头去看南楚柳,“你在同本官开玩笑罢?” 在他眼里,南楚杉强得像个怪物,怎会像现在这般面色苍白地倒在眼前? “姐姐是遭人暗算。大夫来把过脉,说是伤在琵琶骨,虽说伤口不深,但还是得悉心调养,以免落下病根。” 南楚柳的话并未说尽,但萧予戈还是暗暗在心里补充完整。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被伤到琵琶骨算是件大事。或许不令武功全废,但还是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对于身怀武艺且总是闲不住的南楚杉来说,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可有查到行凶者?” 南楚柳摇头,“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只见到娘在为姐姐止血,其他的一概不知。”她垂下头,紧紧咬住下唇,“如果我那时执意跟着姐姐一起来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你莫要这样说,”萧予戈在床边坐下,凝望南楚杉的脸,低声道:“若你也因此倒下,小杉儿定然内疚不已。” 南楚柳沉默半晌,而后吸了吸鼻子,“既然大人回来了,那我就先去厨房同大哥交班。” “去罢。” 门被轻声合上,脚步渐行渐远。 萧予戈紧握住南楚杉垂在身侧的手,另一手的食指举在半空,细细地描绘她面庞的轮廓。从弯弯的柳眉到有点圆润的鼻头,又从苍白的嘴唇到小巧的耳垂。 上回做这种事还是在南楚杉伤风时,算起来,其中的间隔似乎并不长。萧予戈在心中苦笑。 “小杉儿,一向健朗的你,在遇上我之后就开始生病、受伤。我有的时候在想,究竟是我与环海不合,还是你与我八字相克?你知道的,其实我不信命,可经过这几回的事,我不敢不信了。”他的声音沉而哑,就像是座沉寂许久的古钟突然被敲响一般。 “若真是因我而让你受到不应有的伤害,那么,我会放手。即便力量微小,我还是想保护所有我在意的人。” 他低下头,将脸贴在二人相交的手上,看向眼前恬静的睡颜。 “我是认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萧予戈当是南家兄妹之一,不多理会。 来人停在床边,说道:“子彰会来看护。萧三,我有话要同你谈。” 是南夫人的声音。 萧予戈连忙用袖子抹了把脸,将南楚杉的胳膊收进被里,跟着南夫人出门去。刚走出不久,与前来交班的南楚枫打了个照面,对方不冷不热地寒暄两句,又乖巧地听从南夫人的嘱咐,放慢步子入屋。 二人在花园小亭里坐好,南夫人扫一眼空空如也的圆石桌,笑道:“这环海县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清贫。” “南夫人稍等,我这就让他们去烧水。” “罢了罢了,只是说两句话,犯不着这么大阵仗。”她打量一番正僵直着身子的萧予戈,“你在紧张?” 萧予戈摇头,“许是少穿了衣,眼下觉着有点冷。”眼前妇人是心上人的母亲,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有所敬畏。 “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经她提醒,萧予戈这才发现自己左手虎口处有一大块青紫。 是在地牢里弄伤的么?他心中疑惑。 “知道我要同你谈什么吗?” “愿闻其详。” 南夫人牵了下嘴角,淡然发问,“是你的主上命你对小杉儿下手?” “夫人此话何意?”萧予戈顿时蹙起眉,“我没有理由伤害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这个道理罢?”南夫人投来询问的目光。 萧予戈拳头松了又合,“君不曾言此。” “你背后的人,果然是他。” 南夫人的身子稍稍放松下来,支着一边脸颊望着越发不安的萧予戈,“若我告诉你,害小杉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是你。你会作何想?” “力证清白。”撂下这话,萧予戈又忽地睁大眼睛,“难不成……” “此事暂时只有我一人知晓。子彰脾性太烈,不等真相大白就先揍得你哭爹喊娘。小柳儿武功不佳,但鬼点子多的是,自然不能多言。”南夫人的话如密集的鼓点般砸在萧予戈身上。 萧予戈抿唇须臾,心中五味杂陈,说道:“多谢夫人。” “要谢就谢你的家族罢。萧家不出无信义之徒,愿你不要让我失望。”言罢,她起身朝外走。 萧予戈急问道,“您与那人交过手么?” “脸与武功路子很熟悉,与那日在院子里与我切磋过那人如出一辙。且还负了伤,恰在左手。萧三,话已说得这般明白,想必你心中应当有数。” 是自己,不,应该说是假冒的自己。苏玉缜这计谋用得还真是狠毒。 “她就是想用反间计挑拨你跟南家的关系,一旦南家对你完全失去信任,那你真的就是孤立无援了。”姜昴打好漂亮的结,松开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萧予戈瞧一眼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无奈道:“我只是有淤青,你何必弄得这样夸张?” “挺好看的。诶,别乱动,我这结可练习好久了。” “你说苏玉缜这是打算做什么?”萧予戈拿过糕点,恶狠狠地咬进一口。 姜昴施施然回答,“事出必然有因。你用你这大脑袋好好想想,有什么事是离了南家办不成的?” “萧家的后嗣?” “我看你是想死。” 萧予戈闪躲着袭来的巴掌,“眼下来看,似乎只有环海的公务。” “在百姓面前,一切私仇都是狗屁。”姜昴用手指戳着堂弟的额头,“萧三啊萧三,如果哪天我死了,那一定是被你笨死的。” “我这不是在想呢嘛?” “成。”姜昴叹气,“你在这儿慢慢想,我下楼去让小二送点饭菜来,这大中午的,你不饿我还饿呢。” “我想吃醋溜鱼段和炖土豆,让他们别放蒜。”萧予戈冲着门外大喊。 “知道了少爷。” 用过午饭,姜昴立在窗前直打嗝,偶然转身瞥一眼趴在桌上装死的萧予戈,“我说少爷,你想了这么久,想出什么东西了么?” 摇头。 “一点都没有?” 还是摇头。 姜昴暗暗翻了个白眼,“那我便给你个提示罢。《梦川集》。” “大姐倒是留了字条让我把它带来给你。”萧予戈从怀里取出书放在桌上,“现在倒想着要读书了?” “干正事。” 姜昴拿过一边纸笔,坐到萧予戈面前开始翻书抄写。两盏茶后,搁笔递上纸张。 萧予戈细细读过,诧道:“怎的都是人名?曹秉璋,这不是北都所的官员么?还有这位钟思源大人和魏君鉴大人,皆是朝中重臣。昴哥,你这是在做什么法?” “这份名单是我依照这份读本摘录而来的。”他三言两语告知南家的事,萧予戈愕然,“照你的意思,至少有两家拿到了不同的书?柳先生是想同我们玩猜谜游戏么?” “南家是日子,萧家是人名。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萧予戈问何处有惑,姜昴回道:“中间多是官员的名字,但前后均是陌生的,还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姓氏,你不觉着有点奇怪么?” “你的意思是,可能还有其他的解读办法?” 姜昴点头,想到什么问道:“舅父临终前可有交付你什么东西?” “他只是嘱咐我好好照顾母亲和大姐,还让我好好练曲子。” “什么曲子?” 萧予戈在姜昴陡然瞪大的目光中摸出埙吹奏,在曲子过去一半时,对方抬手制止,回道:“怎么还吹上了?这么着,你受个累将谱子写下来,我瞧瞧能不能用。” 又过去两盏茶,姜昴放下纸张摇头,“反而更奇怪了。” “你没想过是解读本的问题么?” 姜昴睨他,“怀疑过。但它能将南家《梦川集》中隐藏的年月日解读得一字不落,我便又不敢再生疑。” “也许,各家有各自的解读法子?而南家那份恰巧能解出萧家的一部分内容?” “现在最大的困惑是,这《梦川集》里隐藏着的到底是多大的秘密。倘若能协助我们翻案,固然是好事,可若是不成,岂非白白浪费工夫?” 萧予戈垂眸思考小半会儿,“这《梦川集》是在爹下狱前一月送来的,我寻它多年,就是想弄清楚它跟我爹的案子到底有多大关联。” “所以,这就是你让智桥进宫偷卷宗的理由?” 听得问话,萧予戈和姜昴一齐转头,俱是怔住,只见一男子正立在不知何时大开的门前冷冰冰地盯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南夫人真的是个明白人。 萧三啊萧三,真是特别轴的人。 ☆、千虑一失 萧予戈急慌慌上前迎他进屋,倒茶奉前赔笑问道:“二哥,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事先告知小弟一声, 我好去码头接你。” “是想让全环海的人都知道我来了?”汤格潇斜他一眼, 挪来沏得半满的茶杯,冲正在挤眉弄眼的姜昴道:“我听说郑家小姐一直在寻你,没想到你竟躲在这里清闲。” “我先前已向小姐禀告行踪。” “二哥,京城内事务繁多,你怎就忽然出来了?”萧予戈见他们眼对眼, 像是下一刻就要起身打架,赶忙转移话题问道。 汤格潇抿进一口茶,淡淡瞥着他,“自然是有事, 难不成是来定居的么?”说着, 他从袖里抽出一管宣纸, “这是你托我调查的事。”萧予戈小心接过打开。 纸上记录得密密麻麻,好在整齐划一, 不至太过伤眼。姜昴凑过来读了几行, 问道:“环海怎么还跟京城做起生意了?南大人原先讨要环海这块地,不就是想图个清静么?” 汤格潇摩挲杯壁,眼神偶尔落在纸上, “他不愿与京城有瓜葛,可这些商人不愿。有利可图的事,就算是打破脑袋都要干一场。” “这……” 萧予戈的惊呼令二人转头,他指着上头某处说道:“京城翠宝轩的主人是阮家二夫人。” “哪个阮家?莫不是那个环海有名的富商阮鹏涛阮家?”汤格潇问。 “是, ”萧予戈点头,“城内的翠宝轩一直以京城分号居之。若所言非虚,恐怕之前的事情都不是巧合。” 姜昴朝嘴里丢进两颗果子,“你究竟是在说什么?听得我云里雾里,受个累掰开揉碎了好好说。” 萧予戈的眼与唇角顿时都耷拉下来,但瞧见自家兄长同样期待的目光,便将这起案子的来龙去脉道出。 “因此,我怀疑蓉香与阮二夫人其实是旧识。”萧予戈接受姜昴送上的润喉茶,咽下一口后说道。 汤格潇的手指在下巴上刮了几下,“如今的阮府已是人去楼空,你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什么蓉香,阮二夫人的,我统统不知。但方才你说莺柳,我对这名字倒是有点印象。”姜昴道,“阮府的事延后再查不迟,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萧家那份解读本。” “辛苦你了。” 姜昴望向搭在肩上的手,又扫入另边萧予戈满是希冀的眼神,不由得吞进一大口唾沫,“我才从老妖婆手中逃脱,这么快就让我出去冒险么?” 能将风韵犹存的苏玉缜称为老妖婆的,举国上下大抵就只有姜昴一人。 “二十八星骑并非浪得虚名。”汤格潇面上露出鼓励的笑容。 前往驿馆的路上,萧予戈耐不住性子询问兄长到此的原因,汤格潇只回说自己是来休假,旁的一字不提。萧予戈讨了个没趣,闭上嘴不再多言。 付好定金,兄弟二人上楼入房。萧予戈大喇喇地坐在桌边支着脸看哥哥整理行囊,眼睛骨碌碌转了两下,“娘惦念你许久,得空去探望她罢?” “是你授意智桥进宫偷案卷的?” “是智桥说的,还是你猜的?” “后者。” 萧予戈稍稍眯起眼,“智桥是外人,我没理由让他为萧家拼命。” “希望你能牢记这句话。” 讪讪离开驿馆后,萧予戈一头钻进堆成小山的公务中,企图用这样近乎疯狂的方式暂时摆脱心中的负罪感。 智桥的事,说到底与他还是脱不了干系。 南楚柳前来送莲子汤,顺嘴道出姐姐醒来一事,伏案之人即刻没了踪影。 萧予戈敲门入内时,南夫人正握着女儿的手亲亲热热地说话,他只听得一句,南夫人就起身打算出去。 “这回你闪得快,刀子扎得不深,但还是要好好歇息,免除后患。” 南楚杉称是,将眼神转向不远处仓皇之人。 “大人坐罢。楚柳来不及烧水,眼下没有茶喝,请大人莫怪。”她的话客气又疏离,听得萧予戈的心止不住发颤。 “你的伤,可是好些了?”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询问。 南楚杉微笑,倚在垫高的枕头上,“无碍,死不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叨扰。” “永乐无其他的话想同我说么?” 萧予戈开门的手一顿,踌躇半晌,回道:“真凭实据比甜言蜜语来得有力。” “手怎么受伤了?” “没事,纯粹是出门不看路磕到了。”握门的手不自主收紧,细小的木屑悄然扎进手掌,钻心的痛。 左手忽然被轻轻拉下,耳边传来些许微弱的声音,“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每个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我亦不可避免。永乐将这等天地必然之事归咎于所谓你我命数相克这等荒唐之言,不觉得十分可笑么?” 萧予戈沉默。 南楚杉默默摇头,松开手坐到桌前,“我与你共事这些日子,你是什么性子,我心里再清楚不过。暂且先不论是何人施的下三滥招数,如今的环海注定不会平静。” “我欠你们南家太多。” “这些话留到为萧伯父翻完案再说罢,何必急在一时。”南楚杉轻叹气,抚平才坐稳的萧予戈的眉头,“你怎总爱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我要为大人分忧,绝非大人忧愁的源头,永乐可明?” 萧予戈小鸡啄米般点头,目光倏然下移,问道:“这玉佩似乎有点眼熟。” “是汤婆婆赠我的谢礼。先前前去退回,婆婆说玉会认主,送出了就不好收回。” “能借我看看么?” “自然可以。” 萧予戈双手接过,越瞧越觉得眼熟,直到望见上头的刻字,霎时臊得耳根通红。 娘还真是闷声做大事。 “可是有什么不妥?”南楚杉轻问。 萧予戈赶忙摇头,交还玉佩,在南楚杉低头系绳时说道:“这是长辈送的祝福,小杉儿务必好好保管,届时或有奖赏。” “是么?那还真是教人期待。” 似乎想到什么,南楚杉起身走到床边,回来时手上多了点东西,不等萧予戈发问,她主动呈上,问他对此物是否有印象。 萧予戈端详半刻,重重点头,“这是郑家小姐的玉佩,离宫时嘱熙佐,即本年榜眼韩允丞韩兄交给我。我记着那时已然婉拒,何以又入你手?” “郑家?”南楚杉讶然,“可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原来竟是郑家的东西么?” 南大人?萧予戈心里同样惊奇,忙问道:“南大人在交付此物时可有说过什么?” 南楚杉垂眼,试图将思绪拉回那个月夜。 那晚,妄尘法师干了大半壶酒,涨红着脸拉女儿的手话家常,又抱怨佛门清净地实在是太过清净,让他惶恐不已。 被拽着的南楚杉应了几句,举杯敬远山的月,迷迷瞪瞪地同父亲谈事。 “玉佩是后半夜我在亭中醒来时发现的,全然不知爹在临走前到底说了什么。但爹向来谨慎,我猜想这玉佩背后一定藏着什么大秘密。” 萧予戈颔首赞同,与她交谈几句,见对方面色逐渐发白,便收言扶她回床上躺好。 “我打小练武,身子骨好得很,哪里有这样金贵了?”南楚杉听完上司的叮咛,忍不住笑着反驳。 萧予戈板下脸,认真地看着她,“这是县太爷的命令。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不许想东想西。现在衙门里有我在,可放一百个心。” “我已与大哥小妹说好,在我养病期间,他们会无条件服从你的指令。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请永乐定要做到物尽其用。” “放心。” 回书房的路上,萧予戈只觉脚步轻快许多,还不自觉地哼起小调。而在见到书房中整理卷宗的身影时,调子戛然而止。 “怎么不唱了?我还没猜出是什么曲子。” 萧予戈的肩膀登时垮下,慌兮兮地进门坐回书桌前,执笔的手毫无规律可言地发起抖。 “大人方才是去见小杉儿了?” “是。”不知是否因为先前与南楚枫在地牢里动过手,萧予戈现在见着他就像遇猫的耗子,身心止不住地慌乱。 南楚枫仍旧背对着他,手上的活儿不停,偶尔碎碎念了几句,像是在抱怨案卷的排序凌乱。 “小杉儿与我提过,这几日辛苦南先生了。”送出这话,萧予戈低头努力将注意力放回阅读一半的公文上。 “大人不用客气。我不过是在为百姓尽一份薄力而已,今日若是为大人的私事奔波,我早就甩手离去。” 萧予戈干笑两声,心道这南楚枫说话还真是过于直白,一点情面都不留。 “在下听闻环海又添贵客,不知大人可曾前去招待?”南楚枫话里听不出喜怒,倒是让萧予戈有点犯难。 如果实话实说,或许会让对方怀疑到自己与二哥之间的关系。可要是贸然撒谎,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大人为何不言语?莫不是累了?” 萧予戈回道:“来客是京中的汤格潇汤大人,永武曾在京中求学时受过汤大人的恩惠,此次自然想尽一回地主之谊。” “原来如此。”南楚枫恍然大悟,“难怪我见着大人领着他在客栈里进出,是在寻合适的下榻处罢?” 萧予戈一惊,不留神在纸上滴了一点墨汁,着急忙慌地改笔成文字,强作镇定笑道:“既然南先生在附近,为何不上来打招呼呢?” “我那时赶着取药回来,不得闲档。眼下想来,还真是有些遗憾。虽说子彰原是武将,但也与汤大人有过几面之交,于情于理,都是要去打声招呼,以显礼貌。大人觉着子彰说得可对?” “是这么个理。” 南楚枫轻笑一声,继续专心除灰和堆放案卷,萧予戈偷偷舒出一口气,重新在纸上写批复。 而当两日后汤格潇火急火燎地冲进县衙书房,站在自己面前时,他才隐然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祸事。 作者有话要说:  萧永乐啊,你可长点心吧! ☆、质疑问难 汤格潇这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等萧予戈劝慰几句, 就自顾自地到桌前端坐着开始喝茶。 “这南师爷就这样休假去了?”他望向空空如也的书桌问道。 回话自遮过额头的公文堆里传出, “强行让伤者为我担忧, 这不是一个好上级该做的事。” “她是个厉害的女子,名声都传进京城了。只可惜是南家的人,不然圣上必为之破例。” 萧予戈蘸墨写字,“圣上这例,早就应当破的。世上许多女子都抱有雄心大志, 何以就这样埋没?” “还是少揣摩圣心为好。”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轻哼。 兄弟俩沉默小半晌,在汤格潇决意起身离去时,萧予戈却是开了口,“南子彰那日究竟与你说了什么?怎就令你这样气恼?” “你不必知道得这样详细。只要记得, 朝堂之上, 我与他一文一武, 向来不对付。” 萧予戈啧了啧舌,倒不再追问。 汤格潇又坐了会儿, 这才重新起身离开。 人方走出一小段路, 手将触及后院小门时,领子忽地被什么人抓住,近乎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拖进小花园里。那人在大树前松了手, 冲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汤格潇弯了下嘴角,“汤大人怎就这么着急?我还有旧没与大人叙完。” “南子彰,你有完没完?”汤格潇靠在树上,抱胸冷冷地看着他, “你我私人的恩怨什么时候都能解决,眼下还请你以大局为重。” 南楚枫靠近,抬手拨开挡在他头顶上的树叶,说道:“想让我以大局为重?可以。那就请你先将自己来此的目的告知,否则我难保不会一直缠着你。” “你只要明白,我不会伤害环海的任何一人。” “你来这儿的事,祁靖宁知道么?” 汤格潇眯眼,“当今圣上的名讳,可是你这平民百姓能轻易叫唤的?”南楚枫的胳膊搭在树干上,偏头轻笑一声,“如果没有我们这五家人守着,江山早在他老子手里毁光了,哪里还有如今的太平?萧永武,好歹是世交兄弟,别在这儿跟我摆官谱子。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到这里做什么?” “如果我说我来查案,你信么?” “信,怎么不信。”南楚枫大笑,抽回手,翻个身靠在树干上,与汤格潇肩并肩,“你们萧家向来就是张口案子闭口案子的,我怎会不信?不过,你弟弟已经到此坐镇,祁靖宁也派了易家的浑小子来,你又何必跑这一趟?” “何不何必的,试过才知道。”汤格潇转头看他,“从手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夜之间变成什么都不是的平头百姓,这滋味定是难熬罢?现下武将不少,可如你这般既得军心又善用计谋的将帅却是少见。” “入了江湖才知,自由真的比权势重要千倍万倍。”南楚枫闭上眼,秋风在耳边掠动,挑起几缕发丝,“我还有件事没有问你。” “涉及机密,一概不知。” “卫战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当日你们可是亲眼看着他们一干人上了刑场,就算再怎么触目惊心,那些个尸首应当也是盘点好的,怎就让他成了漏网之鱼?” 汤格潇抿了抿唇,“不知。但既然他已是星骑,这些个陈年往事就无需再谈。郑家想保的,除一人外,全员存活了。” “所以,这也就成为老爷子一辈子的痛。”南楚枫幽幽补充。 送汤格潇离开返回后院时,二人原本站立的位置多了个身影,南楚枫稍稍蹙眉,快步上前拢紧对方身上的披风,笑问道:“不是让你好生休息么?怎就跑出来吹风了?” “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是么?”他为妹妹重新系好披风上的带子,“听到多少了?” “他是真正的萧予戈?永乐的兄长?” 南楚枫双手搂住她的肩膀,“有什么话等你养好伤再说。”临踏入走廊时,正见周嘉海端着药碗走来,南楚枫便着他将药送到自己房里。 “你明知真相,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兄弟二人一道犯下欺君之罪?”南楚杉饮下一口苦药,皱起眉头问道。 “你当这君,真就这样好欺么?” 南楚杉一口气灌下剩余的药汁,“难不成永乐他……” “狡诈如祁靖宁,怎会不知殿试时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人。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还是摸不清萧永乐究竟是否为可信之人,我对萧家人向来敬重,至于这等或要依附在祁家脚下苟延残喘的萧家人,恕我无法用心。” “你还是那般不留情面。” 萧予戈处理完紧急公文,遣人尽数送出后,这才走到窗前摸小肉干的头。小肉干抬爪抹了把脸,印在上头的纹印惹眼,萧予戈忍不住叹气,“肉干儿,你可曾因此气愤过么?”小肉干喵喵两声,趴在窗框上不再动弹,尾巴晃了晃,垂落下来。 “大人。” 萧予戈转过头,萧卫正远远地停在门外,双手并在身前,安静地看着他。 “何事?” “衙役们托我来问,今年的彩灯会大伙儿还能去么?” 彩灯会?萧予戈思索片刻,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彩灯会定在立冬当日,是环海县历年的盛大庆典,与先前的秋日祭并称为环海的大集会,百姓们对其的重视程度远超除夕、春节等日子。 “我这些日子里外奔波,倒是将这事忘了。弟兄们自然是能去的,不过还是得先帮着百姓们张罗好一干事宜。” 萧卫称是,转身便要离开。萧予戈赶忙叫住他,三两步上前,问道:“你这腰间的玉佩是何人所赠?怎就只剩半块?”且眼熟得很。这话他并没有吐出。 “大人莫不是忘记了?这是当初韩大人替小姐转交给大人的物什,但大人那时并未收下,小姐便让我贴身保存着。对了,还有这个。”萧卫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根簪子,递上前继续说道:“小姐说这些东西很重要,让我务必要亲自交到大人手里。只是到环海之后,我便一直在忙活万事屋的事,竟将小姐的吩咐遗在脑后。该打。” 萧予戈接过玉佩和簪子,“郑小姐可还说过什么吗?” “不曾。” 待萧卫远去,萧予戈回到原位端详手中物件,玉佩的纹饰与南楚杉当日给自己看过的如出一辙,向来应当就是剩余的部分。只是这簪子…… 簪子在手上转了几圈,无论是从精细的做工,还是昂贵的材料中,都看不出任何破绽。难不成真是郑栖昱送自己的定情信物?萧予戈好笑地摇着头,郑栖昱犯不着这般公私不分,如果真想送信物,前来环海游玩时就该送给自己,又何需转了这么多手,令情意大打折扣呢?这般想着,他却是越发看不懂其中的寓意了。 “首饰?”汤君雅笑得将口中茶水溅在桌上,引得母亲与弟弟一顿嫌弃,“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南家二丫头才会瞧上你这么个木头脑袋,没想到郑栖昱的眼神同样不大好。” “永雅,”汤婆婆严肃地轻唤她一声,“取笑弟弟可以,别扯两位姑娘下水。” 萧予戈:…… “永乐,你方才提及的首饰生得什么模样?可否容娘瞧瞧?” “自然可以。” 萧予戈双手恭敬奉上,汤婆婆好一阵检查后,回道:“碧玉材质通透,做工不俗,当是翠宝轩所售。”姐弟俩一道问缘由。 “理由么?若你们能寻得另一家可收入这样好的原石,能聘得首屈一指的雕刻师的店铺,我便为你们做一桌登仙宴,如何?” 萧予戈与汤君雅面面相觑,连登仙宴都拿来当赌注了,看来是真的。于是,弟弟问道:“娘食了这么多年饭,走了这么长的路,可是能猜出郑小姐送来此簪的意图?” “那丫头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不过照我看来,与男女之情应当没有多大干系。” 汤君雅擦干净桌上的水渍,“莫非和爹的案子有关?” “不无可能。” 获取母亲和姐姐的猜想,萧予戈在回程时极为小心,生怕有什么人会上来撞坏怀里的东西。行至百雀巷前,手臂陡然被人拽住,直勾勾地钻进巷子深处,他下意识地护住胸膛,低声冷问对方要做什么。 “我既不劫财,也不劫色。”是易茗棠的声音。 “有什么事不能堂堂正正地约到客栈谈么?”萧予戈的身子有些放松下来,“非要这样吓人,再来两回,没准儿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易茗棠松开手,倚在墙上打量他,“怎么这副模样?难不成你揣了什么宝贝在身上?” “你寻我可是有急事?”萧予戈四下张望,“在南家眼皮底下行事,你还真是人小鬼大。” “小柳儿早就与我绝交了,就算真的与她为敌,那又何惧?” “如果是来找我炫耀你的心思,那请恕我告辞。” 易茗棠看着他的背影,“萧三哥,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内宫之乱?”萧予戈转头,奔到他面前,“怎么?是有结果了?” “结果没有,线索倒是摸到一点。” 萧予戈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易茗棠清了清嗓子,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登时瞪大眼睛,急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十几年来,我只骗过小柳儿一人。” 萧予戈拍了拍他的肩膀,“两情若想久长时,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这不是原诗句罢?” “管我这么多干嘛。” 哥俩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会儿话,萧予戈悄然抬头望天,拱手告退,易茗棠目送他离巷,盘算他的大致脚程后,收起面上笑意,厉声道:“阁下自京城一路跟随,恐怕不止是想同在下一道欣赏环海的风景罢?” “要是让圣上知晓易家出了个叛徒,他会如何想呢?”女子扶风柳般摇动到易茗棠身前,手中折扇轻抬起他的下巴,媚笑道:“这样好的皮囊,怎就配了个这么叛逆的心肠?” 易茗棠朝后退了两步,以手背掩住口鼻,“你身上的香粉是司香坊的罢?哪位娘娘派你来的?”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女子的领口略微敞开,隐约能瞧见内里打扮,白皙细长的手挽过乌发,朱唇再度扬起一抹笑容,“这般看来,我还是钟爱你这样的少年。只可惜,你们心里住着的全是南家人。” “你喜欢我没用,我不喜欢奶牛。”易茗棠眼见她的笑容里蓦然淬上狠意。 “是么?那我就强迫你喜欢罢。” ☆、危机四伏 易茗棠闻言,眉头不自觉皱起, 眼前的景物隐隐变得有些模糊。 “你……这香有问题。” 女子笑道:“这是司药房专配的催/情/香, 无药可解。”易茗棠眉上的纹路更深, 冷道:“苏玉缜,我与你应当无冤无仇。” “是,”苏玉缜靠近他,刻意抬袖在他眼前拂过,有些冰凉的手指贴在他的面具上, “我不但与你无冤无仇,我还很钟意你。只可惜,我们分属不同的阵营,注定是要对立。在事情还未变得严重之前, 我们还是好生享受如今的欢乐罢。你说好不好?”她的声音软魅入骨, 激得易茗棠脸上、身上开始细细密密地冒冷汗。 “你背后的人, 到底是谁?”易茗棠咬住舌尖,疼痛感和血腥味令他勉强清醒, “你们执意对付南家, 究竟想要做什么?” 苏玉缜又朝前走了几步,直把易茗棠逼到墙角,“你想帮南家?呵, 别忘了,上面那位可对南家积怨已久,你表里不一,届时赔夫人还折兵, 可就别怪我没早点提醒。”易茗棠眯起眼,冷冰冰地盯着她,“你们,莫不是前太子的人?” “强忍着冲动与我讨论这些,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孩子。”说着,她伸出双臂圈住易茗棠的脖子,凑近脸就要将红唇送上去。 陡然,一只酒壶飞来,她抬手一挥,壶落碎裂,潺潺淌出香醇黄液。 “想美救英雄么?恐怕不成。”她的脸紧贴着易茗棠的脸,挑衅似的看向对方。易茗棠嗅着她身上越发浓郁的香气,心神微微有点乱了。 来人慢步走上前,低头瞧地上的碎片,惋惜道:“好不容易排来的黄酒,看来回去后又要挨大哥的骂。”她抬眼瞥着粘得好似连体婴的两人,啧啧两声,道:“这世道还真是无奇不有,连奶牛都能成精出来找男人了。”苏玉缜阴恻恻地笑了,“南楚柳,这酒我稍后会遣人送去县衙。眼下请你莫要打扰我的好事。” “良宵值千金,只是这青天白日的,不大好罢?”南楚柳单手背在身后,在原地绕起圈子,“你效忠的主子是纪司墨纪大人,而纪大人上头还有个主子。是这样罢?” “有,还是没有,与你有什么干系?”苏玉缜依旧是笑着的,眼神里满是自信,“你以为万事屋还真能做万事么?我们既然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环海,自然早就做好万全准备。好心提醒你一句,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的人已经在周围布好箭阵。” 南楚柳仰头环顾,远近皆有暗羽,保守估计至少七八人。饶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双拳还是不自主地攥得极紧。苏玉缜见状,又是一阵大笑,随后伸头过去就要亲易茗棠,但面上很快露出痛苦之色。 “你……”她捂着侧腹退了两步,易茗棠顺势贴着墙壁坐下,指间夹着一只小铁蒺藜,而苏玉缜的身上亦有相同的。 “真不愧是虚,中了‘红尘’竟还有这样的意志。那接下来,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她晃悠悠举起手臂,南楚柳眼疾手快跑上前按住,却仍是慢了一步,几支羽箭袭来,易茗棠浑身使不上劲,轻笑一声闭上眼。 “小柳儿,有些话,只等来世再说。”言罢,一支羽箭噗地扎入他的胸口。 他的脑袋愈加迷糊,听得不远处传来哭喊,旁的便什么都听不到,感受不到了。 羽箭接二连三地攻进已无神志的身子,易茗棠毫无反应地合眼,身体朝旁一歪,就这样倒了下去。 “哈哈哈……”苏玉缜边笑边咳出血沫,“就这样死了,还真是没意思。”侧腹又是一痛,她诧异地转头,南楚柳正将手用力地按来,将蒺藜的尖处插得更深。 “他死了,我就让你陪葬。”她的声音是低哑的,像前来索命的修罗。 “好啊,大不了同归于尽。”她咬紧牙关,抬手又做了个手势。 羽箭雨点般飞溅而来,南楚柳避无可避,只得先用手上的菜篮子挡住,“苏玉缜,你疯了!” “我只是一颗小棋子,死不足惜。而你们,一个是南家的小女儿,一个是易家的小公子,到时自会有人帮我散布消息出去。你说,那时候你的亲人会做何想?” 南楚柳边躲边防卫,“真是好毒的计。” “谬赞。” 一支羽箭猝不及防地戳中南楚柳的右臂,手中的竹篮子顺势掉在地上,她按住胳膊,试图继续躲藏。 噗,又是一箭,这回是她的右腿。 她紧咬住下唇,拖着步子走到易茗棠身前。 嗖,正中左腿,她当即跪倒在地。 “苏玉缜,你身边那对叫梦娜和依娜的姐妹,我们已知晓她们的真实身份。你们都要完了。” “是么?反正有你们陪着我一起下地狱,我很快乐。”她的手扬得更快,羽箭来得更密更急。 “永别了,南家与易家的娃娃。”她挣扎着站起身,压住伤口直往巷口赶去。 羽箭疯似的不住朝二人飞去,并无消停之势…… 萧予戈陪南楚杉在院里散完步后回到书房,汤格潇正站在门前等候,他赶忙请人进去。汤格潇递上一封信,开始举杯喝茶,萧予戈只读两句,惊讶问道:“上头所写的,可是属实?” “此密探跟在我身边十来年,你说可信么?” “那你可要尽快动身回去?”说这话时,萧予戈的手不自主地捏紧信纸,“只余郑丞相和熙佐在京,恐怕挡不住悠悠之口。” “此事我自有打算,你安心调查父亲的案子便是。” 萧予戈颔首。 南楚柳像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她梦到幼年那片油菜地,易茗棠正站在花丛间微笑着朝她伸手。她兴冲冲朝他奔过去,紧紧怀抱住他,却是摸得一手的血。 “不要!” “醒了?”在额上擦拭的手收回,“大夫来过,都是些皮外伤,养几天就能好。别动,留神牵着伤口。” 南楚柳在母亲的协助下靠在枕头上,动动嘴竟是什么都说不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易家那孩子就睡在隔壁,你爹正在为他解毒,还需要点时间。” “那是‘红尘’。”南楚柳说,“那样烈的毒,我担心……” 南夫人端过一旁药碗,往女儿嘴里送进一口,“担心什么?是担心易家小子会对你爹行不轨,还是你爹会趁机教训他?”她自儿个倒是被逗乐了,“你还真别说,万一易家小子没把持住,这事还真有可能发生。” “娘,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 “不笑,难道要哭么?”南夫人叹气,“亏得你哥和姜昴及时赶到,不然你们两个人现在可就真的去下面喝汤了。” “大哥他们怎会出现在那儿?” “谁知道呢。不过在家门口见到你们两个人这副惨样,着实是把我给吓得不轻。”她抬手顺了顺气,“都离家这么近了,怎就不想着喊一声?别说这些个小喽啰,就算是宫里的神羽兵来,娘也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南楚柳嘴角总算是多了点弧度。 “喝完药就快些睡,我会派人在这儿守着。”南夫人搁好碗,轻轻地为女儿掖好被子,摸了摸她的头,又在她额上亲了下,“好梦,小胖。” 南楚枫坐在桌前把玩箭簇,姜昴含着茶杯睨他,“我说大哥,你能不转一圈就冷哼一声么?太瘆人了。” “喝你的茶去。”南楚枫堆笑看他。 姜昴与他的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但作为对手还是了解过一些。南楚枫这人越是生气,面上的笑容就越多,语气也极为和缓。如今笑得跟朵盛放菊花,口气温柔得能掐出水,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久到姜昴快要喝完半壶茶,房门才被人推开。 南楚枫见到来人,当即收起笑容,起身迎接,姜昴也放下茶杯站起。 “且坐下罢。”南夫人合上门,在二人对面坐好,姜昴极有眼力见儿地给她倒上一杯茶。 南夫人道谢,看向自家儿子,“你瞧了这么半天,可是瞧出什么东西了?” “箭头略有磨损,但刻痕却是新的。”南楚枫将箭簇递给母亲,“材质的确与祁靖宁私卫所用的一致,看来他们是想嫁祸给祁家。” “理由?”南夫人问。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因此,嫁祸给祁家是最冒险,同时也是最保险的办法。” 姜昴往嘴里灌进一口茶,“祁家想对付五大家族已不是什么秘密,哪怕真是栽赃陷害,祁家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咽到肚子里做什么?”南夫人含笑摩挲茶杯,“留在嘴里做暗器岂不是更好?” 萧予戈在县衙门口同汤格潇分手,伸了个懒腰踱回书房,堪堪跨步进去,登时愣在当场。南楚杉的手压在摊开的信纸上,止不住的颤动。萧予戈心里一惊,他出门时不是已经将信收进抽屉了么?怎么又跑出来了? “师爷,你,你怎可动本官的私物?”萧予戈伪恼道。 南楚杉摇头,“我来时,它就已经是这副模样。永乐,你告诉我,上头写的可是真的?” “我不愿骗你,这些全是事实。” “所以,”南楚杉险些站不住身子,萧予戈赶忙上前扶她坐下,“你伤势未愈,还是先回去休息罢。” “休息?陛下失踪两个多月,朝堂大乱,你让我如何去休息?”南楚杉一股气呛在喉头,引得她不住咳嗽,“原先两个时辰,不,哪怕两刻钟,这些个宫人们就要急得团团转。这回竟是两个多月,究竟是我们这位君主太过聪明,还是手下人太过愚笨?” 萧予戈在她面前坐下,“信上说这两个多月都是暗影代替陛下处理政事,陛下本就不爱去后宫,这才瞒了这般久。” “两个月,不是两天。”南楚杉说,“再怎么儿戏,也不该把江山这样随意搁置。祁家怎就都是这样任性妄为之人?” “星骑、陛下的私卫都已出动寻人,想必近日就有结果。你且放宽心,好生调养。” 南楚杉蹙眉,想到什么后问道:“这事是谁发现的?” “是莫太妃。太妃每逢偶日便会请陛下到宫内谈话,这回不知怎的就觉察出端倪来了。” “前太子之母与现任君王走得这般亲近,还真是羡煞那些个为王位争得头破血流的皇子和妃嫔们。” ☆、欲加之罪 王位之争,向来不因新王继位而有半分减弱。 莫太妃这些年虽说深居后宫, 久不问前朝事, 且尽力同新王保持平和的母子情谊, 但谁都不知,这所谓的和平局面,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思索至此,南楚杉算是无法安歇,当即换了外出服, 提灯笼摸黑回家。 “娘算准你会到此,特意让我在此等候。”推开南府虚掩的后门时,她听到南楚枫这样说。南楚枫接过她手中的灯笼,走在前头带路, 她抿了抿唇, 问道:“娘怎知我会来?难不成她知道什么了?” “我只负责传话, 具体的,应当由你同她去谈。” 说话间, 二人已到书房门口, 屋内点着蜡烛,亮亮堂堂的。妄尘法师与南夫人正坐在桌前喝甜汤,见儿女到来, 一同抬手招他们进去,南楚枫未动,“我今日照顾那两个病人,累得很。若是无事, 我就先去睡了。”南夫人刚想说话,被妄尘法师抬手制止,他微笑回答,“且去罢。若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会让鹤林转达。”南楚枫点头,将灯笼吹灭搁在门口,背手离去。 南楚杉听从母亲的吩咐,关好门坐下,舀着她新推来的地瓜甜汤,“楚柳与小棠可是无恙?”在下人前来通报此事时,南楚杉着实吃了一大惊,本想跟着他回来探望,却被萧予戈以养伤为由拦住,眼下总算是能好好问上一句。 “小胖没伤到筋骨,约摸十天半个月能痊愈。至于小棠……”南夫人看向妄尘法师,后者很快接话,“心脉有损,余毒未清,仍需调养。” “无大碍就好。” 南夫人咽下最后一颗地瓜,端起碗将剩余汤水一饮而尽,用帕子抹了下嘴唇,说道:“他二人的事了了,现在就来谈谈你想说的事。”南楚杉微愣,却是沉默着。 “怎么?养在萧永乐身边几日,对着爹娘都生分了?”南夫人笑问。 “并非如此,”南楚杉松开勺子,仍由其在碗上发出声响,“只是这事实在有些严重,女儿不知该如何告知。” 妄尘法师道:“一家人,不必这般拘谨。我们当年谈案子,不也没有避开过你们么?” 南楚杉有些犹豫地点头,和盘托出今日所闻。 “正如你所想,陛下身旁的宫人们不会时至今日才知晓这些日子里自己侍奉的君主是个赝品。要么,是他们太过愚笨。要么,就是在忌惮着什么人。” “是陛下的指令?”南楚杉问。 妄尘法师摇头,“陛下的一举一动皆有史官记录,躲过他们耳目数月而不被发觉。鹤林,你认为这是易事么?” “不易。” “那么陛下他……” “这回陛下的失踪,必然有后宫的参与。只是不知,这好坏他们究竟占了哪方。” 天更黑些的时候,南夫人遣人护送南楚杉回去,她赶忙推辞,重新点好灯笼出府。穿过一条街时,远远地见周嘉海正站在千荣行门口,与他一道的还有燕秀才。南楚杉暗暗绕过路,试图避开他们,可还是被眼尖的周嘉海望见,她只得礼貌微笑,过去打招呼。 “师爷不是睡下了么?怎么又出现在街道?莫不是患有离魂症?”周嘉海看上去有些诧异。 南楚杉稍稍蹙眉,很快笑开,“只是觉得屋里闷得慌,上街走走。燕秀才这厢可还好?”燕秀才朝她作揖,“托大人与师爷的福,一切都好。师爷在此稍候,我有东西需你转交。”说罢,转头钻进店铺。周嘉海目送他身影消失,偏头对南楚杉笑出一排白牙,“师爷来的方向可是百雀巷?是南府出了什么事么?” “没什么大事,有点想家罢了。” 周嘉海又是一笑,“无事便好。环海这些日子难得有几分安宁,可别被打破了才是。” “自然不会。” 沉默好一阵子,燕秀才自内而出,停到两人身前,从袖间抽出一本书递给南楚杉,“这是大人先前同我讨要的棋谱,请师爷务必交到他手上。” “为何?” “这是罕物。若是被贼人盗走,岂不叫人痛彻心扉?” “明白了。” 燕秀才拱手拜了拜,以示感谢。 回程途中,周嘉海双手压在后脑上,时不时吹起口哨。南楚杉瞥他一眼,“你今日可是遇上什么喜事?怎就这样兴奋?” “喜事倒是没有。我娘说过,人生在世,悲伤是一日,高兴是一日。日子向来都是苦的,倒不如苦中作乐的好。” 南楚杉垂眸思考,“你不是由舅母带大的么?何时听得你娘说这些话了?”周嘉海讪笑,“有生的娘,自然也有养的娘。我的舅母,便是我的养娘,这话正是她同我说的。” “那她可还说过其他的什么?” “她还说,一个人冲你笑,不见得是真的喜欢你,或许只是想趁你不注意,捅你一刀罢了。” “这话我不喜欢。”南楚杉说。 周嘉海倒是乐呵呵的,“是么?我倒是觉着她说得很有道理。” 二人将及县衙时,南楚杉遥遥望见一人行色匆匆地转向后巷,不觉有些奇怪。可碍于周嘉海在侧,便不多加追究。 翌日午后。 萧予戈正预备睡下,就听萧卫敲门,连忙下床询问。 “大人,来案子了。”他的神色颇为凝重。 公堂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百姓,皆冲着堂下蒙白布的担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萧予戈见这阵势,心中微微升起一股怪异之感,又很快将之抛到脑后,与南楚枫一道落座。 “堂下之人报上名来,所告何人,所为何事?” 女子道:“民女与兄长今日清晨在河边捞上一具女尸,特送来县衙报案。” “见着县太爷为何不跪?”南楚枫蘸着墨淡然发问。 “因民女状告的,正是这位萧大人。” 萧予戈怔神,厉声道:“证据何在?” “证据就在这里!”那女子不顾身旁兄长阻拦,一把掀开白布,围观的百姓纷纷别过头去,偶有胆大的倒是伸头朝前观望。 布下之人身形有些浮肿发白,只隐约能辨出点轮廓,但萧予戈与南楚枫却是一道在心中吸了口凉气。 苏玉缜! 那女子躬身拿起盖在她小腹处的物什,“大家应该都知道这是什么罢?” “炎狐仙的面具,我们当然认识。” “对啊对啊,要是连大仙的模样都不记得,那还是趁早离开环海罢。” 南楚枫眯起眼,食指关节紧压在毛笔上,“祭炎狐仙时,凡是男子皆需佩戴面具。我且问问在场兄弟,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曾陪着母亲、妻子前去参与过炎狐山祭典?举手即可。”齐刷刷抬起一片。 “这么多人都拥有面具,你为何单指认萧大人?”南楚枫的脸色显然舒缓下来。 那女子的眼剜向兄长,“昨夜我大哥曾在湖边见过萧大人与这女子交谈,且还听到大人说要杀死她,当时她的手上恰巧捏着这个面具。”说着,她又向南楚枫抱拳,“南先生,您方才说在场的男子都有炎狐仙面具,此话不假。但,南先生和在场的大家应当都知道,因着担心犯炎狐仙忌讳,我们炎狐使者所相赠的面具只有四道狐纹,而这个面具上却有六道。”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再度沸腾。 “炎狐仙为八尾狐。”女子的声音越发抬高,“据我们所知,这世上拥有六纹面具的人,只有那位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炎狐君。” 臭名昭著?萧予戈一愣,险然笑出声。 向来不杀人不伤人,只做情报买卖的炎狐君竟有一日得到这样的评价,真是令人齿冷。 “一县之长,涉嫌杀害良民,我等不愿受这等凶徒管理!”女子的话掷地有声,引得几名不明就里的百姓跟着呼喊。 萧予戈按了按发疼的头,“你说这是本官之物,证据呢?仅凭这六道纹路以及你兄长所谓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有,这里是公堂,不是菜市场,比的不是谁的嗓门更大。”他出声唤了两名衙役上来,“且将尸首抬去仵作房,这么晾着不像话。”二人称是,侧过眼珠子快要瞪出来的女子和她那位低头缩肩膀的大哥,合上布抬走担架。 衙役们离开不久,正在做记录的南楚枫幽幽道:“你们可知,诬告朝廷命官可判重罪?” 女子的大哥闻言,伸手拉了拉妹妹的袖子,那女子冷哼一声,“我早就知道你们不信。县太爷大人,我能否请位证人上来?”萧予戈点头。 不多时,女子口中的证人自围观群众中走出,待看清她的面容,萧予戈双拳不自主攥紧。 她生得平凡,约摸是那种丢到街上就寻不见的样子,可萧予戈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在自己前去地牢营救姜昴时,此人就跟在苏玉缜身边。 萧予戈强压住心底的震惊,镇定道出例行问话。 “民女七巧,是夫人身边的丫鬟。萧大人在京中求学时就时常与夫人互通书信,还承诺他日高中必将风光迎娶夫人过门。但好景不长,就在大人前去考试时,夫人娘家遭受变故,她只得转卖京中的店铺救济娘家。后得阮老爷相助,为报救命之恩,夫人这才嫁予老爷做妾。” “可谁知,萧大人在得知此事后,竟故意犯错受贬前至环海,还借着县令身份多次遣人到阮府给夫人送信。炎狐君一事,当初是萧大人亲口告知夫人,夫人那时不信,萧大人就以面具相赠,而且还说……”她脸上扑簌簌地落下泪来,“还说等夫人用慢性毒/药杀死老爷之后,再辞官与夫人一道离开环海。可谁曾想,夫人自始至终面对着的都是一匹狼。” “证据呢?所谓暗通曲款的证据呢?”南楚枫冷声道。 七巧猛然回神,随意擦了两下脸颊,自袖中抽出一叠绑好的信,衙役接过送到南楚枫桌头。 南楚枫只扫信封一眼,“此案我会上书州府衙门处置。嘉海,萧卫,送大人下堂。”萧予戈不多做挣扎,在二人陪护中离开。 “南师爷这两日正在病中,若你们不弃,可前至百雀巷寻我的母亲楚大状,她自会为你们讨个公道。” “退堂。”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搞事情了! ☆、深渊薄冰 百姓接二连三散去。 告状的三人出了两条街,才悄无声息地聚集在小巷中。七巧抬袖拭去并不存在的汗, “主人要对付的不是南家么?怎么这回连萧予戈都拉下水了?”兄妹二人齐齐摘了脸上的面具, 竟是萧予戈从地牢出逃时站在他身后谈事的人。 “昴先生, 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先生恕罪。”先前咄咄逼人的女子抱着拳,俨然一副慌神模样。昴淡然扫她一眼,“柳栖,你做得很好。七巧, 主人想要对付南家不假,但大主人要的,却是一举扫除。” 七巧一怔,赶忙低头行礼。 柳栖拢袖挪到七巧身侧, 如她一般垂下头, “可如今祁家先发制人, 传出圣上失踪的消息,于我们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利也好, 害也好。未到最后一刻, 切莫有半刻动摇。” 二人称是,随昴离巷各自散去。 萧予戈坐在床上,躺着不顺, 靠着难受,呼叫一名衙役进来,又想不起要吩咐什么,便挥手让人忙事去。 “这么急躁?可不像你了。” 姜昴与南楚枫一前一后进屋, 前者一个跨步坐到桌边开始倒茶,笑着冲在对面落座的南楚枫道:“瞧,我说他,他还不乐意了。” “小杉儿正在仵作房等结果。你是同她单独谈,还是允许我们一并留下?” 萧予戈下床坐到他们中间,“我需要验尸结果。” “如今的证词对你非常不利,”姜昴说,“除那对兄妹外,还有几名百姓也在河边见过你。还有,那面具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有权保持沉默,直到小杉儿来。” 南楚枫似乎早知结果,安然举杯饮茶,姜昴用力叹出一口气,却也是不再说话。 窗外日头越发毒辣,原本趴在窗边的小肉干猛地跃下,蜷缩进猫窝睡午觉。再过去些时候,萧卫来请三人前往书房。 南家母女正在屋内等候,萧予戈见状连忙作揖。南夫人摆摆手,“都这时候了,还理这繁文缛节做什么?快些坐好,小卫也留下,这事与你也脱不开干系。” 四人肩并肩地排排坐着。 “君染姐已得出初步结果,苏玉缜的确是溺死的。” 萧予戈的肩膀仿佛被卸了力,就这么松松垮垮地垂在那儿。南夫人补充,“苏玉缜是纪司墨的人,纪司墨这几年一直在暗地里拉拢官员,有传言说,他还建了个私有兵库。” “莫不是想要造/反?”姜昴问。 “他上位名不正言不顺,最多是作为开朝功臣辅佐新帝。”南夫人十指交叉搁在桌上,“但,能封王的皇子均被当今圣上打发到各地,圣上还终日派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最有机会的七皇子也早就被过继到旁支,丧失继位之权。” “那他想做什么?”萧卫皱眉。 南楚杉开口,“夺位。” “然后?”发声的人是萧予戈。 “消除他犯下的所有罪孽。顺我昌,逆我亡。”说这话时,南楚杉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姜昴似懂非懂,问道:“他想扶谁上去?据我所知,眼下最得民心的当属宣王,可他向来不喜这等文臣,先前还当着众臣的面,狠斥过一群文官,其中就包括纪司墨。锱铢必较如纪司墨,又怎会选择同他合作?况且,宣王的性子,南子彰应当了解,不过莽夫尔。” “宣王搅不起这样的风浪。”南夫人吹去杯上浮叶,“当前最为紧急的,是找到圣上的去处,一国不可一日无君。” “我同小护卫一道去罢。姜昴,你留在这儿协助他们。” “姜昴也去。”南夫人说,“对方高手如云,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南楚枫颔首,带着他们离开。 三人离去不久,龚辛泽前来提交报告。 “辛苦君染了,让她先去歇息罢,剩下的事我们会妥善处理。” 龚辛泽点头,关上门走远。 南夫人一眼未瞧,直接将手边的纸张推到女儿面前,“看看他们到底耍了什么把戏。”依照齐君染的验尸结果,苏玉缜的确为溺死,但促成这一结果的,却是她体内的慢性毒/药。这毒不烈,往往行麻/药之用,但遇水之时效果加倍,能在瞬息间麻/痹全身。 “君染姐还交给我这个。”南楚杉自腰间摸出个东西,轻拍在桌上,“我们进行过比对,它的尖处与苏玉缜身上的伤口完全吻合。” “江湖上用暗器的人不少,可使用带毒铁蒺藜的,却只有一人。” 萧予戈忙问是谁。 南夫人未答,只让他们在此稍候,起身出门去了。 “七巧的话,我在小帘后头听得一清二楚。” 萧予戈这才明白,难怪南楚枫能够毫无顾虑地接替师爷的工作,原来是背后有人在提点。 “她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萧予戈说。他的眼帘重新耷拉下去,看上去有些颓然,“苏玉缜与我并非旧日相识,我来环海也不是为了她。” “那是为了什么?”南楚杉问得淡薄,却在萧予戈心里激起一大块水花。 他用力抿住嘴唇,似乎是做了许久的挣扎,“若我说,是为了我父亲的案子,你信么?” “我说过了,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那就好。”萧予戈弯了下嘴角,“这样就够了。”南楚杉静静地望着他,一语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陡然被人推开,南楚柳面色苍白地入内,南楚杉当即起身扶她坐下。 “怎的过来了?南伯母不是说你这两日在养病么?” 南楚柳来回看了他们几眼,“母亲方才回过家。铁蒺藜的事,我也有份。” “所以?”萧予戈挑眉看她,“世人只重结果,不谈过程。她最后见的人是我,与你们无关。” 见着南楚柳面色不佳,萧予戈并不多留,托周嘉海送她回府。南楚杉坐了会儿,起身回自己的专属书桌前开始处理事务,萧予戈一开始还劝阻几句,到后来也随着她的步子忙活手头的公务。 书房之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你相信是萧三哥做的么?”快要瞧见南府后门时,南楚柳问周嘉海。 周嘉海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这是个连环套,钻进去了,就容易全军覆没。” 南楚柳黑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的谈话,我不留神听了一些。苏玉缜这人,瞧上去像是颗弃子,但足以拖五家人下水。” 萧予戈,萧家。南楚柳,南家。易茗棠,易家。二十八星骑的主人,郑家。卫战,卫家。 南楚柳在心中逐一盘点。 “苏玉缜的死是竹签,这五家人就是串在上头的糖葫芦。而签子的末端,目前看来,正捏在纪司墨手中。”周嘉海敛起笑容,正色望她,“现在得看,他是打算独吞,还是要转赠给什么人。”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南楚柳眼里写满疑问,“我平日里也没觉着你这么机灵啊。” 周嘉海抬手挠头,笑道:“我也是有样学样,还成罢?” “挺不错的,继续努力。” 目送南楚柳远去,周嘉海转道前去千荣行。这日正轮到燕秀才守店,见着来人,吩咐还在打扫的小伙计好生看管,自己领人进了内屋。 “我听说今日衙门闹得厉害,真出大事了?”伙计上完茶点离开,燕秀才才惊讶询问。 “没什么,就是群耗子在吱哇乱叫。” “需要强效药么?我这就遣人去准备。” 周嘉海放下茶盏,“也给州府衙门送一份罢,想必那儿同样不省心。如若可以,再送点到京城去,要是耗子成了精,到时可就难办。” “明白。” 郦平洲收起信件,对还在磨墨的刘骅扬道,“沉声多时,终于可以畅所欲言。” 萧予戈按了按酸疼的肩,揉一把不知何时跳到桌上的小肉干的头,“要是本官真的获罪,接下来会是何人接替?” “我已飞书向郦大人秉明情况,郦大人向来公正,定会还大人一个公道。所以,大人现在应当与我说真相了罢?关于冒名顶替,关于炎狐君,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时机未到。”萧予戈轻飘飘丢下这么一句,低头重新读公文。 郦平洲紧赶慢赶,在三日后抵达环海县。萧予戈暂时禁足,由南楚杉代为迎接。 “准备一下,明日升堂。”郦平洲在城中客栈安顿好后,如是说道。 萧予戈沐浴完毕,环抱脸盘,肩搭毛巾,推后门而入。萧卫正站在树下看月亮,他快步上前,将脸盆放在一边,抬眼瞥天,笑道:“今日可什么都瞧不见。” “大人不担心么?”萧卫朝后退了两步,给人让出点位置。 “担心什么?下大狱?流放?还是斩首?”萧予戈的背贴在有些粗糙的树干上,不大舒适地移了移,“如果有个人真想对付你,那么他就不会轻易让你逃脱。” 萧卫道:“如果大人出了什么事,谨怀先生的案子又该由何人去彻查?大人这十多年来艰辛奋斗,不就是为了谨怀先生沉冤得雪那日么?如今这般颓丧,还真是叫我感到寒心。” “尽人事,听天命。父亲的案子,我定会想法子查个水落石出。至于我自己,人固有一死,只要死而无憾,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他抬手捏了下萧卫的肩膀,笑容再度满面,“不必担心,算命的说过,我这人会遇大劫,但一直会有贵人庇佑,终能化险为夷。” “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 萧卫目送萧予戈的背影渐行渐远,问隐在暗处的南楚枫,“他的话,你信几分?” “你呢?”南楚枫反问。 “大人从不信乱力乱神之事,又怎会听信算命先生的胡言乱语?”萧卫忍不住叹气,“可既然他这样说,我们就只能这样听着。要是我们这些个亲近之人都不支持他,那还能去指望谁呢?” “只有你,没有我们。”南楚枫自树上跳下,停在萧予戈先前站过的位置,“我本来就对他不抱有任何信任。因为没有,所以不会失望,仅此而已。” “三人之中,只有南师爷最为实诚。”萧卫道。 “所以,她才最容易被人欺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暗箭难防 萧予戈一袭布衣站在堂下,平望前方衣冠齐整的郦平洲。 那儿原本是他的位置, 而如今却成了一道隐形的枷锁。 “肃静。”郦平洲手中惊堂木敲响, 场外顿时鸦雀无声, 他静静扫了一圈,问道:“萧大人,你的状师呢?” “无人敢接。” 这是实话。 萧卫和周嘉海两人偷摸着用小半天到方圆十里请状师,对方一听对手是楚靖筝,匆匆忙忙合了门送客。这等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状师, 谁碰上都是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郦平洲双唇抿成一线,“既然如此,带原告上堂。” 一行四人入内,萧予戈望见领头之人, 心里不由得打起鼓。 “南先生, 楚状师呢?” “谁说这回的案子是我娘打了?”南楚枫单手背在身后, 近乎是挑衅似的瞧了一眼萧予戈,“我娘接案子, 但由亲传弟子出面打官司。” 郦平洲道:“本官已收悉原被两方的状纸, 如若萧大人确定无状师协助,本官便开始了。” 萧予戈点头。 惊堂木又响了一声。 “慢。谁说他没有?” 百姓闻声,纷纷让出一条道。只见南楚杉缓步入内, 走到萧予戈身旁冲郦平洲行礼,“根据我朝律法,原被告并未聘请状师,可由县衙代为处理。申请已搁置在大人的桌头, 还请大人过目。”经身旁萧卫的提醒,郦平洲抽出压在一干信件下的宣纸,浏览一番后点头同意。 “南师爷,世人皆道你铁面无私,切莫因私情抛了公正。” 南楚杉淡淡一笑,“真相远比感情重要。” 南家兄妹对立公堂,这等大戏很快吸引到全城百姓围观,被分配去维持秩序的王九等人苦不堪言。好在百姓还算理智,倒也没有给他们添什么麻烦。 “萧予戈,本月十六日亥时,你身在何处?” “炎狐山下的碧水潭边。” “因何事到此?” “在下应阮二夫人的邀请,前去赴约。” “阮二夫人为何邀你?你们又谈了什么?” 萧予戈不紧不慢回答,“私事。” “公堂之上,岂容你有所隐瞒?” “阮二夫人告诉在下,她手中有我父一案的线索。” “可有人证物证?” “为保无碍,在下将纸条烧了,还杀了飞书前来的鸽子。” 南楚枫面上的笑顿时崩住,难怪厨房忽然多出一碟烤乳鸽,原来是这个缘故。 “你何时离开碧水潭?” “约摸亥时二刻。” “照仵作验尸所得,苏玉缜亦在此时溺水。”郦平洲冷着脸,“大胆萧予戈,你可知罪?” 萧予戈平静道:“可是有人亲眼见到我将她推入潭中?他们只说在潭边见过我与她在谈话,却不曾看到我亲手将她杀死。欲加之罪,我不愿认。” “是么?”南楚枫冷笑,抬手朝郦平洲抱拳,“阮二夫人的死或许暂且不可落到萧予戈头上,但阮掌柜的死,却是他一手策划。”此话一出,全场沸腾。 郦平洲眯起眼,“南子彰,这阮掌柜可是自己投井身亡,想必在场的衙役们也目睹这一幕。”王九等人用力点头。 “阮掌柜是自杀不假,但却是受人指引。大人不妨看看手中的信件,萧予戈早在京城求学时就已向阮二夫人传授如何稳妥杀夫的方法。先是让大夫在阮掌柜平日里的补药里添上一味可导致/幻觉的药材,再不断制造阮二夫人使唤丫头莺柳要索取自己性命的假象,使阮掌柜陷入时好时疯的状态。当阮府传出闹鬼的传闻时,作为一县之长的萧予戈自然会请莺柳回来问话,见到莺柳的阮掌柜受到刺/激,就会按照他们设想的那样逃离,继而投井自杀。” 旁听的百姓脸上、身上不住冒出冷汗,这样可怕的计划,他们还真是头回听说。 “而为阮掌柜诊治的,正是先前因杀害女婴而受刑的白药堂魏大夫,下令关押他的,正是我们这位县太爷。若说巧合,这未必也太过巧合了些罢?” “的确巧合得有些过分。”郦平洲说。 南楚杉道:“照南先生所言,萧大人的确有杀害阮掌柜的嫌疑。但鹤林有一事不明,为何要杀?难道仅是因为萧大人与阮二夫人之间有所谓的私情么?” “自然没有这样简单,”南楚枫瞥她一眼,朝前走了两步,作揖道:“郦大人想必曾在环海提交的月报中获知环海县曾发生河流堵塞一事,经县衙多名捕快连夜调查,证实此事仅为意外。可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工匠们在那些堵塞河道的淤泥中发现大量婴孩的尸骨,而我们这位大义凛然的萧大人,正是这场大型杀婴案的从犯。”南楚枫转头向七巧使了个眼色,七巧恍然回神,将手中的册子上交。 “大人请看,这上头记录着婴孩的买卖主、数量、所得银两及分成去处,而其中一大笔款项则是流向炎狐君手中。有件事我也是近日才得知,原来我们环海炎狐山的主人就是这位炎狐君大人。”说着,他自怀中翻出一张纸,抖落两下向四周展示,“这就是炎狐山的地契,而底下的落款正是萧予戈。” 刘主簿着人取来地契,好一阵对比之后,对郦平洲点头。 “萧大人,你可有解释?” “这座山头是我买给自己的生辰贺礼,在下无疑。”萧予戈的神色越发冷峻,“但在下从未得过半颗与婴孩交易有关的铜子。” “据我所知,萧家早在建鸿三十五年就已被抄家,一干人等净身出户,试问当时仍在求学,朝不保夕的萧大人又是从何处得来这样大数额的银子?”南楚枫轻笑,“可莫要同我说是中字花得的,京城禁赌已久,难不成萧大人是在知法犯法?” “是我以友人名义存在钱庄的保命钱。” 南楚枫还是在笑,“既是保命钱,为何不是用来救命,而是拿来买离京城这般遥远的山头?难道是萧大人早就知晓,自己总有一天会到达环海,抑或者,是有什么人与大人做了什么约定,让你不惜勒紧裤腰带也要完成?” “南先生这话与此案有关系么?”南楚杉抬眼瞧他,“买山也好,买海也好,这是个人的自由。南先生仅以此事就咬定萧大人有杀人嫌疑,未免太过武断。” “南师爷方才可是问及动机?”南楚枫唇上的笑容扩大,观战的萧卫与姜昴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他生气了,绝对的。 南楚杉颔首。 “师爷认为这账本是阮掌柜一行人捏造而成,用以诬陷萧大人的?” “请你不要曲解我的本意。” “不曲解?好。”南楚枫转到萧予戈身前,“敢问萧大人,你当初金榜题名,一朝飞黄腾达,又是为何前来环海当这一方小县令?并非子彰狂妄,依着大人的本事,留在京中才是最佳选择。” “私事。” 郦平洲忍不住按压眉头,“南先生,这等私事可否留至退堂再议?若先生无确凿证据指证萧大人为凶手,本官便要结案,还众人一个公道。” 报案的女子回道:“人证与物证俱在,州长大人却还是这样推脱,莫不是打算官官相护,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 “别企图煽动民怨。”郦平洲厉声,“你们提交的证据只能证明萧大人与苏玉缜是熟识,且曾在她死前出现在案发现场,但无法证明萧大人就是苏玉缜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人,更无法证明就是萧大人杀的苏玉缜。简而言之,本官需要更为确切的东西,但你们均未提供。”他捏着惊堂木的手微微发汗,“因本案证据不足,萧大人无罪。” 听得此言,南家兄妹互换一个眼神。 “退……” “慢!我有证据。” 南楚杉诧异地看齐君染抱着衣物过来,齐君染并不理睬他们,只冲郦平洲行了一礼,“民女环海县衙仵作齐君染,参见州长大人。” “齐仵作手中的便是证据?” “不错。” 齐君染将衣物转交给上前的衙役,又将一个纸包交给另一人,“请大人与主簿大人过目。”刘骅扬接受指令,走到案桌前一起查看,纸包里装着不少沙土及少量布帛碎丝。 “州长大人,这布帛碎丝是民女在苏玉缜的指甲中发现的,而沙土是无意中在后院晾晒竿下寻得。经过民女与另一仵作龚辛泽龚先生的辨认,这沙土或为碧水潭边独有之物。以保判断准确,我们还前去百雀巷向妄尘法师求证,法师亦得此论。” “那,你的意思是?”郦平洲心底隐隐油生几分不安,连着南家兄妹及在场的衙役们都觉着有些不快起来。 “民女经过求证,此衣物为萧大人私人所有。如果萧大人只是站着与死者交谈,又为何只湿/了单只袖子和一对鞋尖?因此,民女可以斗胆判断,萧大人当时是蹲在潭边,单手按住入水后的苏玉缜的头颅,苏玉缜因着痛苦,势必会伸手挣扎,这才会在指缝中留下碎片。所以,这件衣物与死者指甲里的碎屑,就是州长大人需要的最为直接的证据。”齐君染抱拳高声道,“请州长大人严惩恶徒,还死者一个太平!” “萧予戈,你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萧予戈摇头,“衣是在下的,在下认罪。” “来人,将萧予戈押至地牢,择日行刑。” 衙役们踌躇不前,南楚杉扫他们一眼,冷声训斥,“州长大人的话你们都没有听到吗?押人下去。” “不必,在下自己走。” 萧予戈路过堂外时,一众百姓正在指指点点,嘴里不知在说什么,但他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他轻轻摇了摇头,抿笑继续往前走,偶尔放下脚步等待跟在身后的萧卫与周嘉海二人。 “本案已结,退堂。” 百姓仍旧议论纷纷,郦平洲沉着脸走到南楚杉面前,“新的县令没这么快就能继任,恐怕你又要单打独斗好一阵子。”南楚杉抬头,笑靥如花,“谁说的?萧大人答应过我,要一直陪我打理环海,现在才多久,岂会食言?” “鹤林,对不起。”齐君染双拳紧攥,额上细细密密地冒出一层汗。 “君染姐,你不必觉得抱歉。”南楚杉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为生者解忧,为死者解怨。如果你这次明知有问题却压住不提,我才会怪你。我相信你的判断,相信州长大人的能力,同样也相信萧大人的良心。” “此案,不会到此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段了,接下来会逐渐解开前文设下的伏笔。 剧透一下: 1、萧大人到环海的真正原因; 2、杀苏玉缜真正的凶手,杀婴案的真相,纪司墨背后的靠山; 3、圣上的去向; 4、萧父案的真相 等等等等。 ☆、疑窦丛生 萧予戈就这么坐着。 地牢里不冷,反而还有些暖和。 看守的狱卒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他摇了摇头, 笑道:“我现在只是一个阶下囚, 不是你们的大人, 不必对我这般恭敬。”那狱卒点点头,又重新问了一回,萧予戈又是摇头,他便回到原位坐着。 姜昴支撑着脸,有些无聊地喝了口茶, 又去看正在翻案卷的南楚枫,问道:“你当真相信这事是萧大人做的?” 南楚枫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现在人证物证俱在,难不成你还想帮他翻供吗?况且,是他自己承认那衣服是他的。莫不是他想替谁顶罪吗?” 姜昴道:“可你不觉得奇怪?萧大人杀苏玉缜做什么?他说苏玉缜知晓谨怀先生一案的线索, 既然如此, 那又为何要痛下杀手?他明知道自己父亲的案子迫在眉睫, 就算再有深仇大恨,也不可能在这紧要关头犯错。” 南楚枫道:“人在冲动的时候, 谁都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可冲动到杀人, 你觉得可能吗?” “我不知道。” 姜昴笑了笑,“您可是曾经的大将军,向来是要比我们这些人冷静得多。可是萧大人作为一名文官, 肩负这么重的担子。怎么会这般鲁莽呢?” 南楚枫不再搭话,顾自翻阅着手中的案卷。 姜昴把剩下的茶一口饮尽,“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有话就说,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我在想, 那三个人似乎不大对劲。” “哦?有什么不对劲?” “按理来说,环海这些店铺早在亥时之前就已关闭。那,那名男子是如何买回蜡烛的?况且碧水潭的路,你我可都走过,崎岖得很。就算再怎么熟门熟路,也不可能将时辰掐得这般精准。且依照你先前的说法,有其他人也见到萧大人的身影。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算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南楚枫道:“那你就别在这废话。” “我在想,这萧大人是不是被什么人陷害了?” “我倒是有这想法。可下堂时小杉儿告诉我,她与嘉海确实在县衙附近见到了浑身湿/透的萧大人。” 姜昴顿时瞪大眼,“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事发当晚。” “可,可南师爷不是正在养病吗?大晚上的跑出去做什么?” “说是想出去走走。”南楚枫自然不愿把一些事告诉他,便随口扯了个谎,“怎么?你是觉着我妹妹在环海容易遭人袭击是吗?” 姜昴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多想。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周嘉海大晚上在外头做什么?” “他就是孩子心性,闲暇时分能整日都不见影儿。” “我并不想怀疑环海的任何一人,但你说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只是若真要细究起来,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入手。” 南楚枫道:“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要说。你越说只会让事情变得越糟糕。” 姜昴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周嘉海提了饭菜,向狱中犯人分发,路过萧予戈所在的牢房时,凑近前问道:“大人可有觉得什么不适吗?” 萧予戈摇头。 周嘉海命人下锁,吩咐牢头在外等着。自个儿推门弯身进来,坐在小桌子旁,对正靠在床上的萧予戈道:“这是南师爷亲自下厨做的饭,大人多少吃些罢。” 萧予戈随意一瞥,“怎么?已经到晚饭时分了吗?” 周嘉海点头。 萧予戈坐起身,拍了拍衣摆处不知何时沾上的灰,走到桌前接过他递来的筷子,扒了两口饭道:“劳你跑这一趟了。其实我随便吃点就好,犯不着弄特殊待遇。” 周嘉海道:“虽说州长大人押了您下狱,可他说的是择日行刑。谁知这日究竟是在哪一日?在我看来,只要没有被完全定刑,您都是无罪的,而如今的局面充其量不过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罢了。” 萧予戈微笑,“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周嘉海点头,“其实我一直不相信这事是大人做的。大人在我心里向来是个刚正不阿、谨小慎微的形象,怎会视人命如草芥?只是,今日齐仵作递交的证据却实在让我无言反驳。大人,眼下只剩我们两人,属下斗胆问一句,这事真的与您有关吗?” 萧予戈咽下一口汤,“如今证据确凿,我又该说什么呢?你们莫要为此事伤神,忙自己的事去罢。” “大人你明知杀人可是重罪,闹不好是要掉脑袋抄家的,又何必执意揽下?” “但她的确是被人杀害。至少,我得给死者一个交代,不是吗?” 周家海听到这话,顿时气笑了,“我真不知大人这法子是爱民还是在害民。虽说您的衣裳确实有问题,但我相信您的为人,您做不出这样的事。” “有人相信便好。” “大人是在袒护什么人么?” “没有。” 萧予戈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净,将空碗碟收进食盒里,原样交还给周嘉海,“回去时告诉南师爷,今日的饭很好吃。不过她有伤在身,不用这么操劳了。” 周嘉海道:“这回有小顺帮她打下手,倒没有那么辛苦。”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记着他先前是不是回去探亲戚了?” “是的,半个时辰前到的县衙。回来时听到大人出了这等大事,气得他连喝了两大碗水,说是一定要替大人申冤。” 萧予戈朗笑,“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的确在人心。就是得看这人的心究竟是红还是黑。” 南楚柳服过药,倚在枕头上,转头去瞧收拾房间的母亲,“娘,您说萧大人能逃过这劫吗?” “我不知道。眼下明摆着是有人在针对他。” “您既然知道,为何不帮?” “想必他自己也发现了。如今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他们想耍什么把戏,我们全然不知,倒不如静候他们的下一步动作。即便再缜密的计划也总该有破绽。” “但谁知这破绽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暴露。如若萧大人当真丧,丧了命,姐姐怎么办?谨怀先生的案子怎么办?” 南夫人扯出个笑脸,“且放心罢。有些人怕是坐不住了。” “谁?” “没什么。我随口说说而已,大抵是你爹罢。” 南楚柳笑,“哪里是我爹,分明说的是姐姐。” “你姐姐这几日应当忙碌得很,你就在这好好休息,别有事没事去打扰她。至于,小棠的话……听你爹说他的身子好些了,兴许过些时候就能下床,你若得空也可去瞧瞧他。” “是。” 南夫人前脚刚走,南楚柳就闲不住地跑到易茗棠的房间。 房门开了条小缝,她小心翼翼地推开,走了进去。 易茗棠正靠在床上看书,听得动静,抬头扫了一眼。面上顿时浮出点笑意,可这笑容却是转瞬即逝。 南楚柳有些尴尬,挣扎小半晌还是靠近,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问道:“你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易茗棠点头。 “你怎么还带着面具?不嫌闷得慌吗?”说着,伸手想去摘下。 “别碰。”易茗棠的声音有些冷漠。 “对不起。”南楚柳收回手,低头说道。 “你突然道歉做什么?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不。其实有的。我,我先前一直误会你跟苏玉缜有什么关系。可眼下看来,你并不是她身边的人。” “你就不怕这是我跟她联手使的苦肉计么?” “我许久不见你,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你。” 易茗棠忍不住叹气,“你和南师爷一样,都轻易相信他人。可你应当知晓,有的时候,最亲近的人反而会伤你最深。” “其实我不想与你为敌。本来我们五大家族是世交。为什么偏到我们这一代时就生出这么多波澜来?”南楚柳望着他,黑亮的眼里像是承载着许多难以言明的情绪。 “盛极必衰。” “你愿意告诉我吗?你到此地的真实原因,又为何会和苏玉缜有联系?还有,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我只能说,这是个不能碰的秘密。” “连我都不能说吗?” 易茗棠轻笑,“其实连我自己都是一知半解。主上说等我到环海见到萧大人时,自会得到答案。” “然后呢?”南楚柳问。 “然后?萧大人就入狱了。”易茗棠苦哈哈地摇头,又很快严肃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我的运气太差。小柳儿,你若真想去为大人翻案的话,或许可从这一处下手。” “何处?” “阮家。” “他当真是这么跟你说的?”南楚杉搁下笔,伸手摸了摸小肉干的头,“易茗棠是郑家的人,他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星骑的人当真会全身心地为郑家做事吗?” “什么意思?” “容我举个例子,姜昴与萧卫可都是向着萧家的。易茗棠是易家的人,虽说与易家不大对付,却也不能任由郑家人使唤。他话里还提及主上,你觉着郑丞相亦或者郑小姐担得起这个称呼吗?” “难不成……”南楚柳不再说话。 南楚杉沉默片刻,手指不自觉捏着下巴,“阮府如今已是人去楼空,我们还能查到什么?” 经过好一阵子,南楚柳的声音陡然传来,“你还记着萧大人带回的那个盒子吗?” “你是说那两块金饼?” “不错。” 南楚杉仔细回忆,起身前往书架,在其中一个暗格处将之取出,摊到桌上。 南楚柳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好一会儿,随手把它放回桌上,叹了口气道:“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是的。除了制造年份以外,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可建鸿三十五年恰巧是萧伯父出事那一年,倒是不得不让人多想。” 南楚柳道:“可是金饼跟萧大人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 南楚杉忽然又想到什么,自叠得齐整的公文里抽出一本书,“这是燕秀才交给我的棋谱,我还没来得及交给大人。” “棋谱?现在都这时候了,提这个做什么?”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大人并非有这等闲情志趣的人。” 南楚柳也想到什么,“萧大人的棋似乎下得不大好,而且琴棋书画,他对棋是最没有兴趣的。” “不错,所以我当时就在好奇,大人为何又忽然有兴趣了?” “莫不是这棋谱里藏了什么秘密?我们看看便知。”南楚柳看上去异常兴奋。 说着姐妹二人一道开始阅读起谱子来,这棋谱翻到一半,南楚柳越发觉得头疼,直起身坐回先前的位置,捏了捏小肉干的肉垫,“这似乎就是普通的棋谱,没什么问题。” “可燕秀才不像是这种无聊之人。” “但我看来看去确实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会不会就只是大人突然兴起,想要学下棋了呢?” 南楚杉一时无语,过了好些时候才道,“大人做事应当没有这般轻浮。我们再瞧瞧。或许真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南楚柳颔首,继续同她一道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妄尘法师看上去有些惊讶。 南夫人自顾自地剥着手中的坚果,抬手喂到自己丈夫嘴里,“是的。” “可是他图什么?”妄尘法师咔嚓咔嚓嚼坚果,声音有些含糊。 “我怎知他图什么?可我就是觉着这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 “可你知道他在哪吗?而且就算真的找到他,你确定他能救永乐?” “就算不能救,好歹也能吓吓他们。”南夫人唇上勾起一抹笑。 “这倒是个好主意。你大抵说个计划出来,我即刻派人去执行。” “可。”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户川虾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各司其职 孤觉你正直坦荡,可为孤所用。 永乐, 有时你或得千夫所指。但需谨记, 别忽视心眼所见所闻。 萧予戈猛然惊醒, 按着发疼的太阳穴。丝丝缕缕的月光自上头铁窗漏进,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忽地,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不等他回过神,南楚杉的笑脸已然呈现在铁栏间。 “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南楚杉交代狱卒两句, 走进来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睡不着,来找你谈话。”萧予戈抬眼瞧去,开门的狱卒正喜滋滋地抱着个小瓶离去, 便起身整理床铺, 一把将被子堆到最里头。南楚杉不言不语地坐在桌边, 手指点着自己的脸颊,“大人不来么?” “我原以为……” “嗯?” “没什么。” 萧予戈扯出个笑脸, 在她对面坐下, 南楚杉取了小菜放好,又为他斟酒,“大人上任以来, 似乎还未吃过迎任酒罢?” “你要补偿我么?” “只我一人,不热闹。” 萧予戈道:“心意到了便好,人多人少倒是无关紧要。”说着,举杯饮进一口。 “小时候的事, 你还记得多少?” “有些记得,有些记不得了。” “我也是。”南楚杉晃着酒壶,有些怅然若失,“午夜梦回时常会见到许多人和景,可醒来后脑子就一片空白。” 萧予戈捻了颗花生丢进嘴里,“想要记住的事太多,捏得越紧,反倒跑得越快,不如顺其自然。” “可惜的是,许多美好的忘了,留下一堆厌烦事。” “今朝有酒今朝醉,醉了便能好好睡。” 南楚杉微笑,又重新替他斟满。 酒菜皆空,二人半梦半醒。南楚杉撑着下巴,迷迷瞪瞪地望着萧予戈,嘴角的笑意不断倾泻,“你知道么?我想过无数种我们重逢的可能,但我就是没有料到,你会成为这儿的县令。” “求学时隔三差五就听人提起环海的南师爷,我也从未想过那人会是你。”萧予戈双颊泛着红晕,“仔细想来,你当初就没有说过你的名姓。二胖,哈,多么有趣而普遍的称呼。” 南楚杉伸出手捏了下他的鼻子,“你再喊,再喊我就让你无法呼吸。” “别别别,小的知罪,求南师爷原谅。”对面传来瓮声瓮气的求饶。南楚杉轻笑一声,松开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稳当地走到床上躺下。 萧予戈出神好一会儿才诧异地转过头,可人已然卷着被子睡熟,他便靠在桌上盯着烛火发呆。 夜越发深了,万籁俱寂。 颀长身影由远及近,出现在暗得有些可怖的街道上,月入云间,只余微弱的光。来人脚步急促,很快绕进一条深巷消失不见,若是那不远处的更夫加快点脚程,即能望见他钻入的府门上写了个大大的‘南’字。 “姑姑。” 来人踏进小亭,冲着正在望远山月的女子行礼。 “我不是你的姑姑,自我用回母姓起,就与你们再无瓜葛。要是不嫌弃的话,可称我一句南夫人,嗯,楚状师也可。” 男子走近几步,“您的母亲是我的祖母,所以,我身上也流着你们楚家的血液。您与我父亲置气,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这个小辈可不掺和。”南夫人捧腹大笑,摸索着坐到石桌前,又摆手让他也坐下,笑够了才道:“你这嘴皮子可越发利索了。” “是姑姑您教得好。” “我可没教你这些。”南夫人挺起背,眼里满是询问,“环海县好玩么?” “尚可。” “就为了这尚可的地域,不惜抛下京城文武百官,数万名百姓?图什么?” 男子轻笑,“大抵是图个刺/激。” “易茗棠是你派来的?打算做什么?”南夫人曲起两指在桌上敲了敲,“还有,萧永乐的贬谪应当不是意外罢?” “姑姑既然知晓,又为何要问我?” “为什么?易茗棠与易家有仇,你想送他到此由小柳儿劝诫,这我能理解。可萧家的案子,发生在京城,与环海可没有半点干系。难不成,你另有打算?” 男子不言,起身走到南夫人先前站着的位置,指着现出点轮廓的月,“每逢此时,父亲总是会在我身侧陪伴。他会同我说许多的故事,会轻拍着我的背哄我睡觉,那个时候,他不是君王,只是一名普通的父亲。” “你们父子间的事情,我没有兴趣。” “可姑姑不正是用父亲的秘密引我前来么?”夜风拂过男子的脸,略微掀开点顶上的斗篷,露出张狐狸面具。 南夫人别过头瞧他,啧啧两声道:“扮狐仙的滋味可好?” “不错,只是没有父亲在侧,少了许多乐趣。” “祁靖宁,我请你来,并不是想听你谈你的父亲。”南夫人送他一记眼刀,稍往前弓了弓身子,一把将他拉回原位,“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祁靖宁揉了揉有些撞疼的后腰,“若我说为了我的父亲,您信么?” “这话萧永乐用过,换一个。” “但这就是事实。”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南夫人扶额,“焚林?”祁靖宁面色稍变,呵呵笑道:“夜已深,姑姑还是早些歇息罢。待过些时候,侄儿再郑重登门拜访。” “我猜对了?” 祁靖宁的身子一僵,随即转头展开个温顺笑脸,“姑姑不是说不想理睬父亲的事么?怎的眼下又这般好奇?” “你回去罢,莫踢被子。” 待人离去许久,亭中缓缓地透出一阵叹息。 南楚枫摇摆着有些酸疼的脖子回房,正见母亲自景墙而来,疑问道:“是小柳儿身子不大爽快么?” “没事没事,”南夫人忙挥手,“怎的这时才回来?衙门很忙么?” “衙门的事倒是处理了大半,只是陪萧卫出门吃了些东西。母亲可是饿了?可是需要子彰为您做些吃食?” 南夫人赶忙回绝。 “这几日辛苦你了,你本就不喜官场,如今却又替着你妹妹去打理县衙公务,娘心里只觉愧疚。” “为百姓忙碌,子彰甘之如饴。” 南夫人满意点头,侧过他朝前走,像是想到什么,叫住准备推门的儿子,“明日若是得空,帮着查查这三个月来的外来人口。” “是。” 于南楚枫而言,母亲的话最是不可忤逆。 萧予戈这晚睡得并不舒服,接二连三地发梦。日光晒到床头时,他不适地眯起眼,抬手遮挡,忽地意识到什么,鲤鱼打挺般坐起身,而后按着被墙磕得生疼的头。 他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 伸手在另边床铺摸了摸,冰凉凉的。 “大人醒了?”萧卫端着托盘进来,萧予戈侧身一看,对面牢房的犯人正端着粥碗呼噜噜地灌,偶尔还同送饭来的狱卒谈笑几句。 “师爷吩咐过,先喝解酒汤。” 萧予戈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转端起不远处的汤碗。碗温尚且适中,他一口气喝下大半,重执筷子开始拨粥。 “不用忙活,我自己能叠。”含着小米粥的声音有些模糊。 萧卫将被子叠得齐齐整整,回到桌前坐下,调笑道:“大人昨夜枕着这温柔乡,可是睡得舒坦?” “莫要胡说八道。对了,小杉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约摸鸡鸣之前,说是要给大家伙儿做早饭。” 萧予戈往嘴里塞进一口炒鸡蛋,“外头有的是早点摊,下回让他们自儿个出去吃,衙门又不是不给发餐补。” “可他们说了,外头的东西哪里有南师爷做的好吃。宁可不要餐补,也得在县衙里蹭个一日三餐。” “倒是会享受。”萧予戈轻笑。 郦平洲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吸粥,眼神不自主地扫过同桌人,王九嚼着一块咸菜,问道:“州长大人瞧什么呢?” “怎么不见常跟在萧大人身边的那两位少年捕快?” 吴玺抢回半块葱油饼,“您说嘉海和萧卫么?嘉海昨夜回得迟,眼下还在屋内睡得四脚朝天。至于萧卫,今天轮到他去牢里送饭。” 刘骅扬侧过身子,伸筷夹来几只蛤肉,并粥往嘴里拨进一大口,“大人可是要前去地牢探望萧大人?” “是有点旧想叙。” 王九抹嘴起身,冲身边弟兄嘱咐两句,收起自己那份碗筷走向厨房。堂中的人陆续减少,最后只剩零星几点时,萧卫提着空食盒进来。吴玺见着他,赶忙唤他过来,将一碗温热的粥和叠得满满的菜碟推到他面前,“送给辛苦者的奖励,快吃罢。吃完了,咱们一道巡街去。” 萧卫正愁无处放食盒,一名出门的衙役顺手接过,与同伴说笑着走远。 “这环海县的人情味还真重。”郦平洲忍不住感叹。 吴玺笑道:“大家伙出来谋生不容易。师爷待我们如家人,我们自然也要待同僚如手足。咱这县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真有人闹起阴谋诡计来,还真是有些招架不住。” 郦平洲点头,“却是实话。小家不宁,又如何平大家?” “我先去给嘉海送饭,萧卫,你且在这儿陪州长大人说话。”言罢,吴玺捧着碗筷走出。 余下的衙役接连出去,最后只留下萧卫三人。 萧卫低头喝粥,余光偶尔偷瞄边上的郦平洲。 “你叫萧卫?”郦平洲的声音极为温和。 “是,这是公子赐的名。” 郦平洲又问,“方才你去送饭时,萧大人可曾说过什么吗?” “大人只说今日的炒鸡蛋多放了点盐,有点咸。” “没了?” 萧卫认真点头,飞快地往嘴里塞进一块海白菜,因着动作太急,呛得咳嗽两声。郦平洲递上茶,等他顺好气,说道:“萧大人的衣物,平日里都是由何人漂洗?” “有时是师爷,有时是我。” “那案发当时呢?” “是大人自己。” 郦平洲的眼皮略微朝下,很快重新翻起,“齐仵作当日曾说是在县衙后院取得的衣裳,那照此来看,是否所有人都有可能触碰到萧大人的衣物?” “大家的衣服都晒在那儿,所以常有人会过去。”萧卫眉头一皱,“州长大人的意思是?” 郦平洲食指按在唇上,轻轻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猜到祁靖宁是谁了不? 晚上加班,更新迟了,万分抱歉! ☆、才露尖角 郦平洲跟随萧卫进入地牢,刚靠近萧予戈所在的牢房, 便见他正捏着本棋谱, 煞有其事地捻子下棋。 “州长大人来了?且坐罢。”萧予戈招呼一声, 又低头继续琢磨。 郦平洲嘴角一僵,着随同的萧卫与刘骅扬一同坐下,问道:“萧大人怎还有这样的兴致?” “难不成要坐在这儿对窗垂泪么?”萧予戈边笑,边从棋篓里取出颗黑子。 “慢。” 刘骅扬见三人的目光同时聚来,握拳掩口轻咳一声, 指着棋盘道,“若此子下到这位置,便是十面埋伏。要寻活路,理应往这儿走。” “学生依照棋谱而来。” “这……”刘骅扬面色略微发沉, “大人可否将这棋谱借我一观?” 萧予戈双手递上, 刘骅扬道谢接过, 翻了几页,又将书移到郦平洲面前, “大人请看。”郦平洲捧着书咂摸两下, “萧大人,这书是从何人手中所得?” “是本县的燕秀才。” 郦平洲沉声,随手再翻了几页, “这些棋局看似精妙,但其中有几个是死局。” “死局?” 萧予戈收回书放好,指间棋子翻覆,“州长大人认为, 这书是假的?” “不假,或因在下学识浅薄,只觉有些异样罢了。”郦平洲仔细回忆一番,“且大致读来,仅有少许差错。” “可否请大人告知?”萧予戈朝他作揖。 郦平洲忙抬手扶住他胳膊,“萧大人客气了。”说着,拿过棋谱详阅,萧卫赶忙去外头取了笔墨来。刘骅扬见状,拢起袖子,正色道:“州长大人与在下此次前来,是有话想问萧大人。既然州长大人眼下不方便,则由我代劳。” 萧卫闻言,抢先萧予戈一步拧眉,然却是沉默不发。 “刘主簿但问无妨,学生自当如实告知。” “好。” 刘骅扬清了清嗓子,“萧大人是在碧水潭何处与那苏玉缜见面?” “下游。” “当真?” “是的。”萧予戈将棋子放回棋篓盖好,“学生还记着从那儿望去,能瞧见炎狐庙,当晚还有几名信徒下山返家。” “你怎知那是信徒,而非庙中的炎狐使者?” 萧予戈道:“因着师爷同我提过,炎狐使者们入夜后严禁下山,且即便真的要下山,也会走捷径,而非香客山道。” “原来如此,”刘骅扬拱手,“今日还真是受教了。”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郦平洲送回棋谱,起身道:“该知的事,本官已然知晓,多谢萧大人配合。”萧予戈微笑目送他二人离开,随即低头看书上的标记,萧卫凑近点身子,轻声问道:“大人,您当真是为他人顶罪么?” “没有的事,莫要听旁人胡说。” “铁蒺藜的事,我也知道了。” 萧予戈蹙眉,“什么铁蒺藜?”萧卫诧异,一五一十地脱言。 “与他们无关,苏玉缜最后见到的人是我。”他啪地一声合起书页,“且将这谱子和玉佩交予汤二姐,剩余的事她会告诉你。” 萧卫称是,上锁离去,不曾察觉身后的萧予戈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按自己的胳膊。 南楚杉刚踏进书房,南楚枫立即停住手中动作,拉下一本公文遮挡,南楚杉几步上前拨开,眯起眼询问,“这三个月的外来人口名单?你看这个做什么?” “不过好奇罢了。” “好奇?”南楚杉忆起那日的信件,喃喃自语,“陛下也是三个月前离的宫?难不成……”她一把按上桌头,“大哥你不会觉着他会来这儿吧?” 南楚枫继续核对,“不无可能。” “理由?”南楚杉抱走一叠公文,坐到萧予戈的座椅上,伸手顺蹲在桌上望门外大树的小肉干的毛,“总不会是要视察萧大人的任职情况罢?”这想法令她觉得万分可笑。 “有可能。” 南楚枫放下名单,起身去倒茶,抿进一口后说道:“要是祁靖宁会以什么身份前来环海?” “游商。”南楚杉往纸上摁下官印,“这是最为安全的法子。”环海县内特产多样,每月皆有游商前来交易,祁靖宁如果混在商队或自成一派,自然不会暴露。 “但我觉着,他会反其道而行。” 南楚杉继续盖印,“在得知消息后,我已前往万事屋调阅相关文件。这三月来,进城的除几队游商外,大多是我们的熟人。你是在怀疑姜昴还是萧卫?又或者是汤大人?” “还记着我们幼年在宫里玩的游戏么?” “捉迷藏?” “祁靖宁找到我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南楚杉抬眼,隐带薄怒,“你告诉我,环海哪里有危险?我去处置。” “你这丫头怎么一遇上环海的事就这般急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心上人就叫环海。”南楚枫忍不住摇头,“我的意思是,祁靖宁有没有可能就潜伏在我们身边?当初他就是站在暗处静静看我们东躲西藏,那时我们自以为一切妥当,但其实早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认为是谁?”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查。” 郦平洲双手负在身后,凝望平静无波的碧水,听得脚步声靠近,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可曾发觉,萧大人方才下棋时用的是左手?” “大人也发现了?”刘骅扬递上一只香蕉,对上郦平洲疑惑的眼,解释道:“方才去问话时,那些个婶子婆婆送的。” “大抵是瞧上你了。”郦平洲轻笑,剥下蕉皮,咬进一大段,鼓着半边脸颊继续道:“那儿有块大石头,与本官在书中看到的姻缘石模样相仿。” “可它并不是姻缘石。” “却也有大用处。”他笑着吞下剩余的香蕉。 萧卫双拳紧握放在腿上,挺直脊背等候眼前母女发话,他并非第一次探访汤家,先前南楚杉遣他来送过好几回东西,只是这次的氛围却异常严肃。 “这是萧大人命你送来的?”汤君雅淡淡发问。 萧卫点头。 “旁的没说了?” 摇头。 汤君雅转头瞧母亲,汤婆婆轻点头,她登时拿起簪子,一把将之拦腰掰断。 萧卫猝不及防,急道:“你做什么?这是我家小姐送给大人的礼物!” “你家小姐送的?”汤君雅笑得诡异,抽出藏在断口处的字条,展在萧卫眼前,“这东西要真是你小姐的,那还真是要了命。”萧卫不解,目光从她涂了迎春花色的指甲挪到纸上,只一眼就惊得快要掉下巴,“这……这东西是?” “是大内的局部地图,看样子似乎是御书院那圈。” “御书院?”萧卫的脸不自觉揪在一处,有点像汤君雅早上吃的肉包子,“先前我听小姐提过,宫内似乎发生了一场火灾,烧了部分书简。莫非,莫非就是御书院?” “不是御书院。”汤君雅思索,“应当是御书院旁的小馆,那儿堆着不少废纸张。仅星星之火,就能掀起大势。” “是小姐的主意?” 汤君雅摇头,“郑栖昱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天子脚下犯事。而且,一见你这懵懵懂懂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尚无意中人。”萧卫闻言,脸颊微红,“当前,当前还没见着合适的。况且,在谨怀先生的案子了结前,我不敢。” “我爹的案子与你的成家并没有直接联系,日后别拿这个借口去搪塞人家小姑娘。这样的人,一个就够了,别增多。”汤君雅眼底划过一丝嫌恶,“这簪子全称镂金藤团粉珠钗,是京城名店翠宝轩的热销货品。”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萧卫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好一阵子后回道:“先前自缢身亡的潘府账房蓉香也有一支,但楚柳说那是仿冒品,难登大雅之堂。” “仿冒品自然难登,但依着蓉香的性子,当真会甘心佩戴假货么?” “汤二姐认为蓉香的簪子被人掉包了?” 汤君雅微笑,“胡思乱想罢了,作不得数。” 待萧卫走后,一直不发言的汤婆婆对女儿道:“你二弟说的事,如今可是有眉目了?” “根据我手头的情报,他的的确确是被人利用了。” “萧家的男子,总是这般单纯。”汤婆婆叹气。 萧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复坐起身靠在墙边,心里好一阵打鼓。经过些时候,他跳下床打算出去,与提着纸包的周嘉海打了个照面。周嘉海将敞开的纸袋送到他眼前,“吃么?张大娘自己晒的地瓜干,我瞧着成色不错,就约了点回来做零嘴。” “你今日没班么?”萧卫嗅着地瓜干的香甜气,愣愣地跟着周嘉海坐下。周嘉海解开纸包,里头是山楂糕、山核桃、无花果干等物,见萧卫含着地瓜干半天没动静,催促他快些动嘴。 “你要是再不快点下手,等吴哥他们回来可就吃不到了。”周嘉海嘻嘻笑,“他们这些个人啊,成天就跟群饿狼似的,见着吃的就扑上去,甭管好不好吃,都先卷到肚子里去。你说他们可不可恶?” 萧卫默默嚼着地瓜干,小半晌后才道:“你知道京城的翠宝轩么?” “知道。不就是苏玉缜以前开的店么?听说生意很不错,就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转让出去了。吴哥他们说是因为她要回老家,可我觉着事情定然没有这么简单。”他往嘴里丢进一颗核桃仁,“萧卫,我可跟你说,从大人的案子上我可是看清楚了。凡事可不能就看这个面儿,得瞧里头的芯,知道不?” 萧卫疑惑,“我原先就觉着奇怪,但一直忘记问你。你祖籍何处?” “青阳城周家庄。” “可我听你的口音,这青阳城似乎离京城不大远?” 周嘉海大笑,“那是因为我们教书先生是从御书院告老还乡的官员,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就学了他的腔调。不过,还真是没有你和萧大人念得那般字正腔圆。” 萧卫牵出个笑脸,伸手去摸无花果干。 “吃,自家兄弟别客气。” 卫战,破绽漏得这般清楚,应当能猜出点什么了罢?周嘉海眯眼笑望脸鼓得好似松鼠的萧卫,如是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周嘉海:康康我,康康我,猜猜我是谁呀? ☆、先入为主 萧卫从衙役所出来,越想越不是滋味, 转道前去书房找南楚枫。 “小杉儿与小柳儿去万事屋调档案, 我这儿还有几份紧急公文要看, 你先随便坐。桌上的茶点想吃便吃,反正萧大人一时半会儿也尝不到。”南楚枫将公文放在桌上空位,换了份新的。 “我这事说急不急,说不急却又有些急。” 南楚枫抬眼瞥他一眼,摸出块锦帕掷到他怀里, “一脑门的汗,擦擦。”萧卫随意抹了两把,捏着帕子犹豫。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南楚枫搁笔,走到他身边坐下, 抬手摸他的额头, “没烧。” “我似乎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南楚枫挑眉。 “嘉海是青阳城人士?”萧卫满眼填着疑惑, “可我记着周捕头似乎来自宣城。” 南楚枫道:“嘉海是他的远房堂弟,自然不住在一处。” “不。”萧卫忙摆手, “我来前查过地图, 青阳城地处西南,而嘉海口音却像是京城的。枫哥,你就没有任何异议么?” “你在怀疑什么?” 萧卫忍不住搓起手, “这是个非常可怕的想法。” “因为可怕,所以你选择沉默?” “并不。嘉海是在三个多月前进入县衙任职,而陛下恰巧也是在此阶段离宫。” 南楚枫深望他一眼,起身取来一份名单递上, 萧卫飞快扫完,讶道:“嘉海竟参与了衙役的选拔?” “不错。” 环海县的衙役选拔半年一次,周嘉海恰巧报名了这年上半年的选拔赛,按照时间推算,是在四个多月前,和祁靖宁出宫时间不符。 “不过,嘉海的确有些可疑。即便不是祁靖宁本尊,也同京城脱不开干系。”他伸手捏了捏萧卫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以免他们怀疑,还是快些出去巡街罢。” “好。” 萧卫出门不久,王九来报汤君雅来访,南楚枫心里一沉,嘱咐他将人带到偏堂。 南楚杉提着菜篮子回来,恰见南楚枫送汤君雅出来,快步上前询问来意。 “来得正好,帮师爷把东西送去厨房,我有事找她谈。”南楚枫叫住一名衙役吩咐道。那衙役颔首,接走篮子,与同伴绕道而去。 南楚杉满腹疑问地跟着他进入偏堂,南楚枫左右检查一番,关上门在她对面坐下。 “这般神神秘秘的做什么?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南楚枫未答,只是将桌上的小包打开,“这些是永雅方才送来的东西。” “这些不都是永乐的东西么?”南楚杉粗粗瞧了两眼,陡然一愣,“不对,这是什么?”她捻起两指宽的纸片,“御书院的地图?你从哪里得来的?” 南楚枫转述汤君雅原话,南楚杉的眉头自始至终紧皱。 “看来荆阳并不相信她的星骑。” “何出此言?” 南楚杉稍稍展眉,“出事的地方是北都所,而非御书院,这回连萧大姐也被骗了。另外,我怎么越瞧这簪子越觉着眼熟?” “蓉香那支,便是仿冒了它。”南楚枫拿起簪子,“可依照我们获得的情报,能得出两个猜测。一,蓉香手中的簪子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二,有人调包。” “这货品本就珍贵,拥有者不多。如若苏玉缜真想动什么手脚,倒是有可能。只是,她为什么要在簪子放这东西?” 南楚枫摇头。 “此事暂可押后,你还记着选拔赛当日的事情么?哪怕一丁点也可。” “倒是有点印象。” 二人就这事谈了约摸一个多时辰才各自散去。 易茗棠面朝墙壁听动静,不多时下床出府,上了炎狐山。 “令主子久等,属下有罪。”易茗棠刚踏进亭子,就冲正在看风景的男子单膝跪地抱拳告罪。 “起来罢。你身上还有伤,这些俗礼能免则免。”男子的声音清冷又低沉,予人沉稳之感。 易茗棠遵他的命令在桌前坐好,迅速扫一眼男子的狐狸面具,“主上,那苏玉缜……” “与孤无关。” “是萧大人么?” “他是替罪羊。”男子推给他一个竹筒,“喝点热茶暖暖身子罢。” 易茗棠赶忙道谢,拔走塞子灌进一小口,“主上打算何时动身回京?如今看来,京城怕是平静不得。” “有郑丞相坐镇,孤还算放心。先帝有训,后宫还不敢有大动作。不过,孤没想到,莫太妃竟提早发难了。” “兴许是离春节不远了。” 祁靖宁了然一笑,“难怪多加阻拦,原来是因为这个。话说,这几日住在南府,可有不适应之处?” “尚未。只是妄尘法师与楚状师实在是对狠角色,稍不留神就要漏破绽。” “孤这姑姑打小就令人闻风丧胆,祖父、父王都要敬她三分,更莫提你我这些小辈。” 姑姑?易茗棠愕然。 “这楚状师竟是大长公主?” 祁靖宁微怔,“孤不曾与你说过这事么?” 易茗棠摇头。 “姑姑与父王向来有龃龉,待父王继位后,姑姑便改为母姓离京闯江湖。那些人总是楚状师、南夫人地喊,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她的真实名字。”祁靖宁想到什么,又是一笑,“可无论怎么改,怎么忘,她终究还是我祁家的血脉。” “上一辈的恩怨,不该延至子女。” 祁靖宁哦了一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孤怎么觉着有些违和?”见易茗棠不自觉握紧拳头,祁靖宁转道,“孤今日唤你出来并非是要唠这等鸡毛蒜皮之事。你身上余毒未清,本应好生歇息,只是纪司墨那儿似乎不大愿意安分。” “那属下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替主上拼出一条血路。” “可。” 返程途中,易茗棠始终惴惴不安,以致没有察觉后院大树下正有一人静静地盯着自己。 “小棠这山路走得可好?”突如其来的声响令他回神,他慌忙躬身行礼。 “你有伤在身,不必这般客气。”妄尘法师嘴角含笑,一派温和之色,“小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易茗棠试探问道:“南大人,您都知道了?” “这得看你认为的‘知道’包括哪些了。”妄尘法师呵呵笑,引他进书房。易茗棠有些局促地四下张望,妄尘法师放下茶壶,说道:“靖筝出门访友,晚饭之后才回,你可放松些。” “是。” 妄尘法师瞧他的脸瞧了半晌,“你这面具倒是精致,是京城巧匠缝制的罢?” “是,是主上赏的。” “靖宁会开始关心身边人,倒是有些进步了。”妄尘法师嗅着茶香,抿进一口品赏,“你犯不着紧张,我只是想同你问几个问题。简单得很,你如实告知就是。” 易茗棠点头。 “子彰先前收到的信件是你送的罢?” 手中杯子一颤,洒出点清液,易茗棠强作镇定回答,“法师说的是什么事?我没印象。” “在我面前还是莫要撒谎得好,怎么说,我曾经也是坐过几年公堂,断过些案子的。真话假话,一听便知。”妄尘法师还是笑呵呵的,易茗棠却是感到一阵冷意。 “既然你还是愿意忠主,便由我来做这个坏人。”妄尘法师饮尽余盏,吐出一句话。 易茗棠诧异,却还是慢慢点了头。 “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你这面具底下藏着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乃私事,还恕小侄不便告知。” 郦平洲托腮望天上稀稀拉拉的明星,这夜无月,看上去暗沉沉的,却又没有落雨的意思,他望了好一会儿,叹出口长气。 “大人可叫我好找。” 一只酒壶荡到他的眼前,郦平洲蹙眉,“本官不喝酒,第二日要闹头疼。” “不是酒。”刘骅扬硬是将壶塞到他怀里,在他身边寻了个空位,除封仰头灌进一大口,“灰蒙蒙的,大人打算瞧什么?” 郦平洲学着他的样子咽进一口,这物又酸又甜,还带着点桂花香,他在嘴里回味两下,疑道:“酸梅汤?谁家会用酒壶装这个?” “下官初见时也被惊了一跳。”刘骅扬边说,边展开手中纸袋,摸出几颗栗子送到他手里,“汤婆婆说近日易躁,便与女儿熬了些酸梅汤贩卖。可时近年下,谁还愿意饮这消暑圣品?” “本官倒是喜欢得紧,有些本官母亲的味道。”说着,他又饮进一口,“只是用酒壶装酸梅汤,会否太过格格不入?” 刘骅扬顾自吃栗子,“恐怕是大人成见太深罢。酒壶也好,水袋也好,竹筒也好,不都是装水用的么?酒是水,酸梅汤也是水,既然都是水,又为何要计较容器?” “本官明白了。”郦平洲沉思半刻,偏头看他,“且吩咐下去,两日后重审苏玉缜一案。” “是!” 萧予戈低头看书,小半会儿又抬眼瞄人,如此反复几次,对方终于发作。 “别跟看马戏班的猴子一样看我,找打么?”对方朝他龇牙咧嘴,还举起自己的拳头以示威胁。 “我不想看你。可你的身子总是斜来移去,遮挡了烛光,我无法读字。” 他伸手拽走书本,翘起一只腿有规律地晃动,“现在可不是读书的时候。我方才可收到风了,州府大人打算重审这起案子。” “然后?” “没了。” 萧予戈脱下靴子,在床上盘腿而坐,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先前托你查的事,可是有眉目了?” “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姜昴自怀里摸出一封信,“情报都在上头,你慢慢看。”言罢,他顺手拎起先前抢来的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萧予戈阅毕,将信纸和外封一并点燃丢到墙角,待烧成灰烬,瞧不出半点原本模样,才取了茶水把火泼灭。 “上头所述全为事实?” “骗你做什么?”姜昴哈哈笑了两声,继续翻书页,“你这笑话书哪里买的?我也想去淘一本。” “京城小摊上买的,当时还以为是武功秘籍。” 姜昴用力拍几下大腿,抬手擦去笑出的泪花,“不成,这等严肃的时刻不好再看这个。”于是轻咳一声,“我手下的探子虽不及炎狐君的,但好歹也都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过的热血汉子,犯不着跟我玩文字游戏。我知道你不信,但它的确是事实。” “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进入京城线和萧父线 ☆、言辞凿凿 距离开堂还有一日,郦平洲却因私事暂时离开环海县。南楚杉心中虽有想法, 还是准备好船只与随行人员, 且亲自送他上船。 萧予戈醒来后只觉手臂疼得厉害, 牵扯半分就龇牙咧嘴,踌躇再三,还是嘱托牢头去取跌打药油来。不想牢头既带回药,也带来一脸冷漠的南楚杉,他只得讪笑两声, 乖坐在桌前等候对方的指令。 “把衣服脱了。”南楚杉顾自开药箱,淡淡吩咐。 萧予戈抬眼看打算看热闹的牢头,抬手将之挥去,有些尴尬道:“男女授受不亲。” “先前大人被元宝咬了小臂, 忘记是谁帮你换药的?” “这……小臂是小臂, 臂膀是臂膀, 不一样。”忆起那夜的事,萧予戈犹觉嘴唇上正有丝缕甜香缠绕。 南楚杉捏着药油侧身, 伸手就要扒他衣服, “牵过了,抱过了,亲过了, 依照世俗的想法,我早就已经是大人的人。现在不是我动手,就是你自己来,反正伤是得医治。快点, 你想被疼死吗?” “师爷你,你说话怎就这样直白?”萧予戈的脸红了又红,慢吞吞地解下腰带,袒露左肩。 南楚杉一瞧,眼神顿时暗下。 手臂上一大块青紫,稍微触碰就让萧予戈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像是伤着骨头了。”南楚杉松开手,着人去烧热水,“就这么放着,我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毛病。” 萧予戈的喉头咕嘟一动,细细密密的湿意袭来,露出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南楚杉见状,半起身拉来他垂落的外衣披在他肩上。 “二胖,你原先也这么替他们看病过吗?” “谁?”南楚杉的手在药箱的格子里摸索,“你说王九他们?没有,我哥会打人。” “那,我……”我是第一个? 话未问出,牢头已将脸盆送来,南楚杉疑问怎么这样快,牢头回说小顺正好烧了水准备煮鸡。 “放那儿罢。对了,同小顺说声,让他再出门买点新鲜骨头棒子熬汤。” “是。”牢头在桌上放下脸盆,悄无声息离开。 南楚杉抽下墙边脸盆架上的毛巾,等了好一会儿才把热度适中的湿毛巾覆上萧予戈的伤处,“要是觉着烫就说,不用忍着。” “好。” 萧予戈依着她的嘱咐按着胳膊许久,久到另一胳膊快要发麻时,南楚杉有些冰凉的手接替,“接下来要揉药油,可能有点疼,大人能忍则忍,不能忍的话,叫出来也无妨。” “太丢人了。” “总憋着容易得内伤。”说着,南楚杉往手上倒了好些药油,收回毛巾,就这么按了上去,而后慢慢开始动作。 “啊!” “大人你别乱动。” “疼疼疼,真的太疼了。轻点。” “等会儿就舒服了。” 隔壁牢房正在喝水的犯人噗地吐出一大口,猛烈咳嗽几声,喊来正在巡查的狱卒,“这,这南师爷,是男人?” “女的。”狱卒奇怪地看着他,“你都在牢房里待了这么久,却连我们师爷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罢了罢了,你年纪太轻,还不懂这些。” 少年狱卒白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继续巡逻。 随后,牢房里开始回荡着萧予戈撕心裂肺的叫喊和南楚杉不停歇的劝慰之语,久久方止…… 南楚枫听得回报,脸黑得可媲美锅底。姜昴翘着二郎腿,抬手朝小瓷盆里丢瓜子皮,“又不是在行什么不可言之事,治病救人罢了。” “少给我在那儿幸灾乐祸。”南楚枫咬牙,“合着不是你妹妹。” “当事人之一是我弟弟,虽然是表的。”姜昴开始剥山核桃,“未婚小夫妻之间的闺房乐趣,你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南楚枫唇角勾起一抹笑,冷道:“我计较?我计较怎么了?小杉儿再怎么刚强,也都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他们是不敢多言,但我心里就是堵得慌。” “权当医者仁心罢。” “医你个死人脑壳。”他斥道。 姜昴:…… 南楚杉陪着萧予戈吃完晚饭,等他喝完药睡下,才收拾好药箱走出地牢。在外等候的南楚柳赶忙迎上,说道:“葛家小姐先前典当的镂金滕团粉珠钗我已派人去取来,是要现在检查,还是留作明日?” “今日事今日毕,明日还需上堂,应当无空。” 南楚柳点头,与姐姐并肩而去。 折断珠钗,抽出其中的纸卷比对,南楚杉双眸不由得眯起,“是一模一样的地图。”南楚柳拿过边上粗细相同的木棒复原簪子,这才回道:“苏玉缜在所有的珠钗里都放了相同的地图,还是仅有个例?” “你可是问过葛小姐这珠钗的来处?” 南楚柳点头,“根据侍奉丫头回忆,是葛小姐托京城的友人从总店里买来的,听闻还等了好一阵子。” “有名单么?” 南楚柳递上个小本,“粉珍珠产量极少,所以这钗是以定做的方式出售。” “晋惜?” “哦,这就是葛小姐的那位友人,说是常在京城与环海之间走动,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游商。” 南楚杉的手指停在纸张上,“有画像么?” “有。”南楚柳自一叠纸张里挑挑拣拣,“就是她,长得倒是挺漂亮的。” 果然是她,那位在走廊上安慰他人的夫人。 “姐?”南楚柳的手在南楚杉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这个晋惜与萧大人的案子有关系?” “不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不过我觉着,她跟先前的案子或许有点联系。” “葛家?但不是查实葛小姐是意外身亡么?” 南楚杉摇头,“雪绣。” 郦平洲赶在开堂前一刻回到县衙,匆匆忙忙撕了点馒头嚼几口,在刘骅扬协助下穿戴好官服,又着人去请先前的三名证人。 萧予戈吊着手臂跟在萧卫身后入内,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见着早就在堂上等候的南楚杉,目光登时别到另处。 活了二十个春秋,就属昨日最丢人。 “证人可在?速上前来。”惊堂木一拍,威武声四起。 七巧三人快步入内,正想跪下,就听郦平洲道了句慢,“这回都不必跪。”三人面面相觑,心里疑问丛生。 “来人,上物证。” 王九和吴玺各自端了个托盘上来,里头搁着萧予戈的衣服和鞋子。 “萧大人,他二人手中的东西可是你私人所有?” 萧予戈瞧了好半晌,点头。 “本官听闻萧大人平日里皆是由南师爷和你私人护卫萧卫打理衣物,为何案发当日却是由你本人洗涤晾晒?” “在下担心会遭到询问,毕竟与苏玉缜相约一事不好让太多人知晓。” 郦平洲点头,又看向目击到现场的蔡氏男子,“可否再次告诉本官,你是在何处见到萧大人与死者的?” “回大人,碧水潭下游。” “确定么?” “草民的家就住在下游附近,自然不会记错。” 郦平洲不动声色看向南楚枫,“你是原告的状师,接下来的事交由你才算公正。”南楚枫躬身作揖,“郦大人但说无妨。” “且瞧瞧这靴子脚板处的缝线。” 南楚枫提起靴子端详,“证物先前就已被被告清洗过,无残物可查。” “是么?”郦平洲的手指摩挲惊堂木,“你再仔细看看。” 围观的百姓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南楚枫快速瞥一眼同样不解的妹妹,伸出食中二指抚过绣线,收回时见指腹沾着少许粉末,嗅了嗅,登时双目一亮。 “有结果了?” “是。” 郦平洲又让一旁等候的南楚杉和齐君染检查另一只,二人同样在鞋上摸到同样的粉末。 “劳南先生告知你的发现。”郦平洲命王九和吴玺退到两旁,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南楚枫又是一个躬身,正色道:“方才我在鞋上发现了狐泣花的花粉。” 狐泣花开于每年秋末冬初,花期三月,得名于环海县炎狐泣血泪的传说。花生八瓣,多为白色,花蕊呈红,且偶数的花瓣上都有浅浅的红点,是环海县独有花种。 “诸位邻里都知晓,这狐泣花挑剔得很,只生在碧水潭上游。”南楚杉接上哥哥的话,边说边看向蔡氏男子,“敢问证人,你方才信誓旦旦说自己是在下游见到的被告,那又如何解释这鞋子沾上的花粉呢?” “兴许是先前沾到的。”男子的妹妹插话。 南楚杉抿笑,“何时?” “我怎么知道?又或者是你们在鞋上动了手脚,萧大人是你们的姻亲,你们自然不会让他受牢狱之灾。” 惊堂木响。 “大胆刁民,公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 那女子敛声低头。 南楚杉继续道:“你说‘先前’?既然身为炎狐使者,怎会不知炎狐山封山半月准备彩灯会一事?碧水潭属炎狐山境内,自然在封禁范围。案发日在解封第一天,狐泣花初绽之时,何来的‘先前’?” 女子闻言,面色稍变。 “大人,我现在怀疑此二人有诬告之嫌,望大人明察!”南楚杉的话掷地有声,令在场的人不敢多喘一口大气。 七巧忽道:“我家夫人向来就喜欢狐泣花,萧大人先前为博夫人一笑,可是上山下海取过许多东西回来。” 议论声再度四起。 在百姓中旁听的南楚柳白眼都快翻上天,为了拉人下水,他们居然能这样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真是教她佩服不已。 蔡氏男子接茬,“我听闻萧大人曾特意请人为南师爷做了条发带,那为何又不能为阮二夫人到上游摘花呢?” “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南楚杉轻摇头,继而向郦平洲抱拳,“大人,属下之妹早晨偶得一物,与本案大有关联,请求呈堂。” “这个时候才决定呈堂,莫不是去造了假?”蔡氏女讥讽道。 郦平洲剜她一眼,“允。” 南楚柳收到姐姐眼色,大喊让开,硬生生在围观人群中挤出条路。 “民女南楚柳,见过州长大人。”说着,她解下身上的包袱打开,拿起其中物什,“这便是我要交予大人的证物。” 郦平洲命王九提衣上前,与南楚柳并肩站在一处。 “这两件外衣竟是一模一样的!” 不知是哪个人高喊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台风过境,码字不能停! ☆、齐心协力 此言一出,众人的注意力皆集中在两件外衣上。 郦平洲问道:“南师爷, 你这是何意?” “回大人, ”南楚杉走到他二人面前, “大人之前提及,萧大人的衣物向来是由萧卫和下官打理,所以比起萧大人本人,我们更为熟悉他的衣物。”她掀开南楚柳手中那件外袍,“因着私心, 每回取来新衣时,下官都会为大人多缝上一个内兜,并留下自己的记号。” 郦平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在内衬靠心口处的位置发现一个绣样, “这是何物?” “是杉树果。” 那蔡氏女冷哼一声, “南师爷, 就算真有这记号,也只能说明这件衣服属于萧大人, 不能表明案发当时萧大人就穿着这件衣服。更何况, 这样普通的样式,分明可以再偷摸着做一件。”她极快地向七巧丢了个眼神,七巧心领神会, 硬是挤出两滴泪,楚楚可怜道:“郦大人,夫人死得冤枉,还望大人一碗水端平, 严惩恶徒。” 郦平洲一听,在心里冷笑,这是在明着怀疑自己在袒护萧大人。 “本官自有定夺,尔等无需多言。”他想了想,“方才蔡氏女说得有理,单以你们一面之辞,的确无法撇清另一件衣服与萧大人之间的关系。瞧这面料和做工应当不是京城裁缝之手,若是来自环海,本官可在此等候裁缝到来。” 南楚枫鞠躬,“回禀大人,这裁缝半月前返回老家,至今未归。” “并非是归家。”七巧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我亲眼见到萧大人在拿到成衣后对老裁缝下了毒手,恐怕……” “恐怕他是来不了了。” 郦平洲冷声回应,“可有证据?” “自然有的。”七巧从腰间取出一条量尺,双手呈上。 一小童大喊:“这不是严爷爷的尺子吗?” “对啊,严裁缝连睡觉时都捧着,怎么会轻易送给别人?看来真的是出事了。” “天哪!你们看到没有,那个尺子上有血!” 七巧的眼泪又哗啦啦地淌下,“严裁缝是我家二夫人专用的裁缝,待我向来也是极为客气。他在临死前交付信物,嘱我定要为他伸冤。”说着,她噗通跪下,用力磕了几个响头,起来时额头已有极为明显的红印,“请大人定要为这两条无辜人命做主啊!” 真是好毒的计。旁观的萧予戈心道。 先是找人掉包自己的衣服和鞋子,在案子有所转机时,让向来公正的齐君染出面定自己的罪。而州长大人势必会选择先堵住悠悠之口,假意将自己下狱,再亲自去寻找更多的证据,无论他们是否漏算狐泣花,到最后都能扯出个自己为爱疯狂的借口。 只是,这衣物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复制的? 他垂头思考好一会儿,陡然灵光一现,莫不是在锦海镇住宿的那晚?难怪什么都没有丢失,原来他们要的不过是衣料和样式罢了。 “你既然说是萧大人下的手。那么我且问你,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地?”南楚杉的脸色越发难看。 她之前就发现破绽,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严裁缝表面上在店铺外贴了告示,可实际上店内凌乱不堪,像是被人强行掳走。 七巧颤抖着报出个日子,南楚杉登时在心中啧了一声,那日萧予戈确实出门去取成衣,且在他离开后不久,这裁缝铺就关门了。 可这一切未免巧合得太过不像话。 “不对啊,这严裁缝没儿没女的,要去哪个老家?我就记着他喜欢去城东老刘头家里喝酒,诶,老刘头,你可有见过他?”人群里突然传出问话。 “倒是先前与我做过约定,可我等了几日都不见他踪影。去了他店里才知道回老家去了,原先我就觉着奇怪,今日这七巧姑娘一说,就更可怕了。”老刘头的话让其余百姓不禁脊背一凉。 这萧大人平日里看着道貌岸然,一副愿为百姓赴汤蹈火的样子,没想到暗地里竟这样心狠手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人准备叫喊,打算为逝者叫屈,可一对上南楚杉愈加阴冷的眼眸,却是认了怂。 萧大人他们还敢惹,南师爷却是惹不起,恩将仇报,要折寿。 外头的响动逐渐减弱,蔡氏兄妹心里却是有些慌神,尤其是这蔡氏女,眉头夹得像是能杀了一群蚊子。他们原以为能激发民怨,好将萧予戈拉下高位,却不想这南家在环海竟享有这样的威望。 不过,天子脚下岂可有这等占山为王的事?想到这里,蔡氏女的脸色又逐渐舒缓下来。 “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家夫人与枉死的严裁缝做主啊!”七巧又哭又拜,这回则是把额头磕出血来。 郦平洲道:“你既说衣物是萧大人定做的,可有人证物证?” “成衣店内一干人等皆被萧大人杀害,并无人证。”七巧的眼帘垂落,似乎想到什么,在腰间翻找好一会儿,触碰到什么,呼出一口气,“幸好还在。大人,人证虽无,但民女这儿留着制衣的票据。” 刘骅扬从衙役手中接过,票据有些褶皱,但还是能看清客人姓名、尺寸、提货日子等,他不甚放心地对照起南楚杉上堂前提交的票据和账册,而后心越来越沉。 “主簿可是得出结果?” “回大人,这的确是严裁缝亲笔所写,而底下的提货落款亦为萧大人的笔迹。” 众人哗然。 南楚枫淡然问道:“也就是说,萧大人又做了件一模一样的外袍,作为行凶之用?”刘骅扬不置可否。 “南师爷,你可还有话要说?”郦平洲问。 南楚杉渐显颓势,身板却仍是挺得笔直,“暂时无言。” “既然如此,七巧先起来罢。”郦平洲心中五味杂陈,下意识瞧了萧予戈一眼,“本官便判被告萧予戈……” “且慢!” 郦平洲嘴角几不可见地扬起点弧度,尽力保持厉色,“你是何人?未得传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问州长大人的安,在下姜昴,是县衙的训犬师。”姜昴拉了拉手上的绳子,“这是环海县先前培训的巡犬元宝。” 因着元宝吃过饭后不是趴着睡觉就是去讨小肉干的挠,南楚杉担心它会因此伤了身子,便嘱萧卫等人巡街时一并将它带上,久而久之,环海百姓也就默认它是环海的官犬。 “本案已结,姜先生退下罢。”郦平洲平静道。 姜昴道:“谁说结束的?”说罢,他从腰际抽出一条丝帕,递到七巧眼前,“这位姑娘,你可是认得这是何人之物?” “是我家夫人的帕子,上头还绣了她的名字。你从何得来?” “自然是从尸体上取下来的。” 七巧一听,顿时面色铁青,如避蛇蝎般地退了好几步。 姜昴扬起一抹笑,将手帕搁在元宝鼻前甩了甩,又拍了下他有些圆滚的身子,“去吧宝贝。”若不是因着气氛着实紧张,南楚枫早已朝他飞出一脚。 只见元宝蹬着有些肥硕的四肢奔到萧予戈和南楚杉当中,冲着二人不住甩尾巴吐舌头。 萧予戈:…… 南楚杉:…… 南楚枫:…… 姜昴:…… “元宝?现在可还没有到饭点,他们身上没有肉干吃。”姜昴轻声提醒,南楚枫和南楚柳忍不住送他一个白眼。 要掉脑袋的大事,能容得这般儿戏么? 元宝吐了会儿舌头,又哒哒地跑到南楚柳和王九身边绕圈圈,再沿着公堂转了一圈,偶尔还冲萧卫、周嘉海等颇为熟识的衙役晃尾巴。 这狗是来耍宝的吗?蔡氏兄妹心照不宣地交换一个眼神,蔡氏女正想开口,就听元宝对着自家兄长狂吠起来。 吠了好一阵子,元宝又撒着胖腿跑到王九面前吠个不停,王九从未见它这般激动,蹲下摸了摸它的头,衣服顺势而落,元宝叼着衣服奔到蔡姓男子面前,丢下衣服又是一阵叫唤。 “好了元宝。”萧予戈低喝,“回姜先生那儿去。” 元宝呜呜两声,瞧着有些委屈,可见着姜昴手中的狗尾巴草,又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大人。”南楚杉侧身,正对上郦平洲,“犬类的嗅觉比人灵敏许多。方才元宝在嗅完苏玉缜的贴身手帕后冲着‘凶衣’和蔡老三叫唤,是否可以表明,这蔡老三身上沾着苏玉缜的气味?” 蔡氏女反驳,“我大哥帮着抬过尸体,沾染上气味有什么问题么?”这话一出,蔡氏女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站在外头的王守春、王守孝兄弟也都协助过捕快抬尸,王守孝先前还招惹过元宝,何以元宝不冲他吠叫,单单只对着你兄长一人叫得这样狠厉?” 姜昴接言,“据我所知,苏玉缜所用的是自调香粉,倘若不是贴身,怎会过了几日都还留有余味?” “蔡老三,你还有何话可说?”郦平洲厉喝,“联合你的妹妹贼喊捉贼,还真是玩得一把好手段。” 七巧道:“即便真是蔡老三对我家夫人下的毒手,却也不能消除萧大人对严裁缝犯下的罪孽。刘主簿已然证实那票据是真品,大人莫要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谁说那是真的了?”略显苍老的声音自内堂响起,惊得七巧摔了手中的尺子。 只见南夫人搀着位老者走出,郦平洲赶忙命捕快备座,老者谢了又谢,颤巍巍坐下,用力咳嗽两声,指着七巧道:“你这小女子为何血口喷人?” “你……”七巧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边上的蔡氏兄妹也是强作镇定。 “州长大人,老朽虽说老眼昏花,可心眼却还是清明。这小女子那日领了两名家丁到老朽店里说要做衣裳,老朽那时只顾着向她询问花样,何曾想他带来的人竟暗算了老朽和老朽店里的帮工,还将我等关到炎狐山里。若不是楚状师相救,恐怕老朽早已含恨九泉。” “那这票据?”刘骅扬晃了晃手上的纸片。 “是他们强迫老朽写的,还说请了翰文轩的人来临摹萧大人的笔迹。” 郦平洲拍下惊堂木,“七巧,你可何话说?” “证,证据呢?” “老朽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严裁缝又是两声咳嗽,“画虎画皮难画骨,老朽当真是交错了友。” “来人,且将七巧和蔡老三收押牢中,萧予戈无罪释放。” 萧予戈躬身一拜,眼底神采晦暗不明。 蔡氏女哭喊几声,在百姓的指点下离开县衙,旋即绕进一间空宅子,对背对自己的黑衣男人抱拳,“柳栖已依照先生的吩咐,送去两颗棋子。” “你做得很好。” “可是,先生何不顺水推舟除了萧予戈?” “这场官司本就该让南鹤林赢,但不能让她赢得太容易。萧永武想牺牲自己保下南楚柳和易茗棠,而被保护的自会为之奔走,结果反而暴露出更多信息。明着看似他们胜利,实则却是为我们制造了更多契机。” 柳栖毫不掩饰自己的钦佩之情,赞道:“先生果真深谋远虑。” “这是义父的计策,我只负责传达。” 作者有话要说:  没赶上零点前发文,我有罪! ☆、一丘之貉 柳栖闻言,嘴角微僵。 “不知主上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昴仍旧是背对着她, 冷道:“你们早些撤离, 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可……” “嗯?” “是, 柳栖遵命。” 听得柳栖离开,那黑漆漆的袍子才转了个弯,银色面具下的脸越发阴冷。 “出来。” 男子自内厅闲适地走出,浅笑道:“昴先生何时发现的?” “我从不动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此言差矣。小生不过是受了我家主人的指示,来同昴先生做笔交易而已。” 昴目光稍动, “借一步说话。” 南楚柳边整理桌上的档案边叹气,萧卫捏着抹布好奇望她,“真凶已然落网,你为何还是愁眉苦脸?” “你当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南楚柳挑眉。 “不然?”萧卫低头继续擦桌, “只是, 我老觉着这起案子有些奇怪。” “你也发现了?”南楚柳一屁股坐到椅上, 嘎吱嘎吱地前后摇着,“虽然我很庆幸姐姐能够保持不败战绩, 可不得不说, 这回的案子很像个圈套。” “圈谁?” 南楚柳耸肩,“恐怕只能是日后才能见分晓。” 周嘉海等人在县衙门口架了个火盆,说是要让萧予戈去去晦气, 萧予戈本想说自己不信这些,但望见他们殷切的目光,将话吞了回去。 “跨了火盆,还得用柚子叶水洗澡。”王九说。 吴玺:“早备好了。大人想什么时候去都成。” “不用这么麻烦。”话音未落, 就见一大盆水劈头盖脸地泼到萧予戈身上,肇事者提着脸盆一脸云淡风轻,“看,这样不更省事?” 萧予戈呸呸两声,吐出一根杆。 “姜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边上的衙役有些恼怒。 “我们很感谢姜先生今日在堂上为大人洗清冤屈,可您这样着实不道地。”再老好人如王九也无法容忍眼前男子这般胡闹。 “无妨。”萧予戈接过周嘉海递来的手帕,抹去一层水,“今日辛苦弟兄们,方才问过师爷,晚饭前弟兄们可以自由活动。” “真的?”衙役们惊讶。 “你们信不过本官,难道还信不过南师爷么?” 吴玺忙道:“我们既相信南师爷,同样也相信大人您。兄弟们,既然大人发话了,那咱们就去喝一壶罢!”衙役们纷纷应和。 萧予戈笑着目送他们远去,随即侧头问周嘉海,“你怎的不同他们一道?” “人都走了,谁为您去拿干衣服?” 姜昴指指自己,“我不是人么?” “姜先生是客,这等小事还是由我来罢。”说着,周嘉海转身朝后院走去。 姜昴望着他的身影出神,“我很好奇,如嘉海这般在蜜糖里泡大的孩子,怎么总会露出极为沧桑的神情?”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萧予戈沉声回应,但不住袭来的冷风却让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昴哥,下回能换个花样么?这大冬天的,你是想把我冻死?” “啊呀,看到你平安无事,我有些高兴过头了。”姜昴边说,边把人往卧房里推。 换下湿衣交于周嘉海后,萧予戈坐到姜昴对面,接过他递来的一茶碟瓜子仁,一口灌进嘴里,嚼得一嘴香后问道,“那蔡氏兄妹和七巧的身份,你可有眉目?” “你说话归说话,不要喷我一脸碎沫渣子。”姜昴嫌弃地擦脸,“先前就同南子彰翻过环海的户籍册,七巧的确是苏玉缜的陪嫁丫鬟。至于那对兄妹……”他顿了顿,“暂时瞧不出什么问题。” “可他们的确有些古怪。” 姜昴点头,往嘴里丢核桃仁,“我说的是户籍上没有古怪,没有说人。”萧予戈的眼不自觉眯起,“又是冒名顶替?” “说不准,但必定是来者不善。”他的手在下巴刮来刮去,“纪司墨公然舍弃苏玉缜这个得力爱将,想来应当备好后招。萧三,接下来的路也许会更加崎岖。” “我知道。” “如今已入冬月,能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姜昴起身按了下他的肩膀,“如果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到驿馆寻我。” “多谢昴哥。” 送人离开,萧予戈照例回书房处理公文。 “我还想着师爷是否回去歇息,没想到竟这般勤奋,”他含笑跨门槛而入。 南楚杉并未抬头,只是用空闲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子,萧予戈见着上头的药箱,会意,乖乖走过去坐好。 “门口的事,嘉海同我说了。”南楚杉的手正拨弄算珠,“这是我的意思。县衙上下无论大小事,我都必须知晓,你别怪罪于他。” “嘉海来此有些时日了罢?”萧予戈思考。 南楚杉嗯了一声,合上账册去关门,又从药箱里取出所需之物,“这青紫褪下不少,看来那药油的效果着实不错。” “还依仗师爷的按摩手法。”萧予戈口中称赞,心里却隐隐开始发毛。 “今日还得再推一次,舒筋活络,好让淤血早些散开。” 萧予戈眸光一紧,“不,不用了罢?” “一次和无数次,大人想要哪个?” “那你轻点。”他慷慨赴死般地说道。 南楚杉下手的力度比之前轻了不少,冰凉的药油逐渐升起热来,就着不住漏进的风倒是显得颇为舒服。 “案子暂且告一段落,大人是否可以告诉我受伤的缘由?”因是低着头的缘故,呼出的热气也一并散在臂膀处,招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萧予戈的唇抿成一线,“我不知该如何说。” “想如何说,就如何说。” “倘若我告诉你,我是被苏玉缜推下碧水潭的,你可是相信?” 南楚杉手下动作不停,眼神却是微微有了变化,“哦?为何?” “不知。兴许是不喜我这个人罢。”萧予戈自嘲地笑笑,“不喜欢我也好,省得我们二胖又要恼火。” “我没有这般小肚鸡肠。” “这几日我在牢里想了许多事。要是这回我当真获罪,结果会如何?” 南楚杉淡然道:“我不爱想这些假设。” “小杉儿,记着我之前说的话么?” “大人说了那么多,我怎知是哪句?” 萧予戈道:“若我真遭遇不测,请你务必将我的骨灰带回环海。葬在炎狐山也好,撒在碧水潭也好,一切权交由你处置。” “好端端的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 “毕竟谁都不知将来究竟会发生何事,倒不如早些交代后事。” 南楚杉系好绷带,抬头望进他眼里,一字一句地说:“那届时世上将少个萧永乐,多出个萧家遗孀。” 萧予戈陡然笑了起来,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包扎好了,大人快些回去处理公务罢。有些是急事,得早些做决断。” “好。” 妄尘法师与楚靖筝因故出城,离家前嘱咐大儿子好生照顾家里的两个病人,南楚枫恭恭敬敬答应,又找了熟识的车夫赶车,直到车辙渐行渐远,才返身回府。 南楚柳正坐在树下阴凉处与萧卫玩翻绳,见他回来,问道:“过几日是阮二夫人的头七,你去么?” “阮家的人眼下去了何处?” 萧卫回答:“说是去了锦海镇定居,先前楚柳还在那儿见过阮大夫人。哦,对了,那名暗娼后来也是阮大夫人请人火化了送去死者老家的。” “她认识死者?”南楚枫疑惑。 “不识,但她说那女子生前孤苦无依,想让她死后能有个寄托。” 南楚枫颔首,坐上萧卫身旁的空椅,“易家小子呢?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虚出门散心去了,说是晚饭前会回来。” 这回是南楚柳挑最后一根,接着又重新来了新的一局。 “这线绕来绕去的,你们真能分清楚?” 南楚柳用小指勾线,“哪里绕了?不是根根分明么?又不是绒线。哎呀,萧卫你又挑错了!”萧卫吐了吐舌头,不住道歉,重新勾了根新的,“枫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玩好这局就同楚柳出去买。” “楚柳待在家里养伤,我陪你去。”南楚枫看了一会儿,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顺便去翰文轩问点事。” “那儿可都是白鹭书院的学子,一个个傲气得很,最是瞧不起武将。”南楚柳说,“不过,你要真打算去那儿,就顺便帮二姐取回先前在他家定的挽联。” “我才不想碰那种晦气东西。” 南楚枫夹着放有挽联的长盒,两手提菜篮,萧卫问是否需要搭把手,他瞥一眼回道:“当年我在演武场每日都要提几十斤的石锁,如今这些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你别老看我,想想是否遗漏什么。” “大致都齐全了。”萧卫伸出手指盘点,“家里的大米和面粉似乎不大够了。” “前头就是米铺。” 二人刚刚踏进,就听有人在身后讶道:“这不是南先生与萧捕头么?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南楚枫用余光睨了对方一眼,向萧卫问了所需斤数,顾自上前去找伙计称米。萧卫盯着来人须臾,礼貌道:“这位公子认识我?” “堂堂环海县萧卫萧捕头,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男子朝他作揖,“在下慕临,是南先生的旧识。” 慕临?萧卫仔细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与长相,无果。 “听慕先生的口音,似乎不是环海人士?” 慕临微笑:“在下来自京城,算起来还是南先生的后辈。” “相逢即是缘。” 慕临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萧卫请他去南府做客的话语,因问道:“然后呢?” “没了。”萧卫笑得天真,恰巧南楚枫扛米袋过来,顺手接过他手中的菜篮子,“府里等着开饭,还望慕先生见谅。” “是慕临唐突了。” 南楚枫踏下门口小阶,“得空可来百雀巷坐坐。” “在下今日清闲。” “我说的是当我有空的时候。走了,小卫。”萧卫应了一声,小碎步跟了上去。慕临盯着并行的身影半晌,对停在身侧的人道:“瞧,他还是这般无情无义。” 男人浅笑,“倒是与我家主人极像。” “昴,咳,那个人接受你的建议了?” “莫要多问,静候佳音便是。” 男子说完,嘱咐身后的仆从把面粉扛上板车,自儿个往反方向去,慕临赶忙追了上去。 将至百雀巷时,萧卫难耐好奇心作祟,开口问道:“那慕临先生看着像是个读书人。” “文官。”而后想到什么,低声提醒道:“离他远点,他,还有程慕鸾,一丘之貉。”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楚柳: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年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期而会 苏玉缜头七这日,南楚枫并未现身, 连着南楚柳、萧卫等人也没有踪迹。萧予戈心里虽有隔阂, 但因是本地父母官, 象征性地领着南楚杉到府上了三炷清香。 空荡荡的阮府唯灵堂还算有点人味,大夫人由丫鬟搀扶,站在一旁听来客说‘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于她而言,这位二夫人与自己不算熟稔,只是美人落了这么个凄惨死法, 倒也是极为可惜。想着想着,竟也真的流下几行眼泪来。 “夫人请节哀,死者已矣,生者切勿伤了身子。”一婆子宽慰道。 大夫人举帕擦去眼角泪花, 看似有些悲痛道:“今日诸多亲朋好友来府, 想必妹妹在九泉之下应当能快乐些。”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沉痛着。 萧南二人站了好一会儿, 约摸午时才前去签名告退。 “夫人方才吩咐过,让我们留大人与师爷在此用饭。”负责接待宾客的家丁说道。 萧予戈道:“夫人今日操劳, 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我等过些日子再来拜会。” “夫人说有急事要禀明。” 萧予戈同南楚杉对望一眼,同意停留,又嘱人到县衙传话。 宾客三三两两地告退, 最后只剩下阮府的自己人。大夫人安排好看守灵堂的人,亲自引萧予戈二人往饭厅走去。 满桌的素菜。 萧予戈近日因伤忌口,并无太多计较,南楚杉本就口味清淡, 同样平静接纳。大夫人屏退侍候的人,只余先前一直扶着自己的丫鬟在侧,满怀歉意道:“这一月要为妹妹积阴德,保她能早日投胎,故杀不得生,还望大人与师爷见谅。” 萧予戈忙摆手,“您府上的人说您有事要与我们谈,不知是何事?”南楚杉跟着放下筷子,“夫人特意将人驱走,想必不会是小事罢?” “不瞒二位,”大夫人用力抿了抿嘴唇,手中的帕子被绞出许多褶皱,“我这位妹妹其实是死有余辜。” 萧予戈诧异,“何出此言?”在死者背后编排她,似乎不是什么光明之举。 “因为她正是杀害我家老爷的主谋。” 南楚杉面色一变,“可有证据?” “清儿,且去把我带回的锦盒拿来。”清儿称是,转身出门。 “既然有证据,何以现在才呈上?”萧予戈沉声。 大夫人忙道:“那些证据妾身也是前两日才获得的,可那时一心想着要购置妹妹的棺材、元宝蜡烛等物……妾身有罪。” “大人并无责怪之意。”南楚杉的手伸到桌下捏了下萧予戈的指骨,对方敛了怒意,逐渐平和下来。 不多时,清儿小心翼翼地揣着锦盒进来,大夫人着她走到自己身边打开。萧予戈二人起身前去查看,只见盒子里堆叠着信件,在信件中央的位置,夹着一张有些泛黄的药方。 “这是老爷平日服用的补药的真正方子。”大夫人说。 萧予戈疑惑,“你说真正?” “正如大人所想,我家老爷后来所食的都是添加过他物的药。听闻大人先前查封了白大夫的药铺,想必那药方还在原地。”大夫人又在盒中挑拣,选出几封信递上,“这些都是苏玉缜与白大夫往来的书信,信中提到了整个杀人计划以及要如何嫁祸的法子。” 嫁祸?南楚杉霎时看向萧予戈,又征得大夫人许可,将信件一一读过。 “夫人确定这是二夫人的笔迹?”南楚杉不动声色交还。 大夫人点头,“除书信往来外,苏玉缜每隔半月都会请白大夫入府问一次脉,且回回都只让莺柳随侍。正如信上所言,莺柳后来成为了诱发老爷狂症的一大关键。” “夫人可否将信呈交县衙?我们会尽全力查明真相。”大夫人有些犹豫,可见南楚杉这般诚恳,颔首同意。 用过饭后消食茶,萧南二人起身告辞,大夫人亲自送他们从偏门出去。 “便送到这儿罢,多谢夫人款待。”萧予戈作揖。 大夫人道:“大人与师爷不嫌弃府里的粗茶淡饭,阿惜感激不尽。先前提过的事,还望大人能早些答复。” “本官明白。” 南楚杉陡然发问,“夫人闺名为惜?” “是。” “敢问夫人的姓氏?”南楚杉乘胜追击。 “娘家姓晋,亚日晋。” 晋惜?二人愣神,萧予戈率先恢复,拽了拽南楚杉的衣袖,一同微笑躬身出府。 “姑娘就这样向他们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可觉不妥?”合计着人走远后,清儿问道。 晋惜弯起嘴角,眼里溢出些许风采,一扫先前的愁苦之状,“我行得正,坐得直,就算真的查到我头上,我也问心无愧。” “清儿知晓姑娘行事光明磊落。可公然忤逆主上的命令,并非小事。” “我自会向他禀告。走罢,去收拾残局。” 南楚杉风风火火冲进环海县衙书房,惊了正在打扫的南楚柳一跳。她忙问出了何事,又问起萧予戈的去处。 “大人去处理私事,稍后便回。楚柳,那晋惜的画像你可是迁来了?” “正放在你的桌头。”南楚柳动动手上的鸡毛掸子,“怎么了这是?” “我见到晋惜了。” “在哪?” “阮府。” 鸡毛掸子一顿,险些掀了架子上的摆件。 “竟是阮府的旧识?” “不。” 南楚杉端详画像,与自己印象中的阮大夫人比较。 “怎么会……” “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伤口又疼了?诶!姐!你去哪里?”南楚柳匆忙丢下鸡毛掸子跟了上去。 阮府的家丁双手交叠在身前,缩着点身子,用余光瞧南楚杉,大着胆子回道:“南师爷,我家夫人方才与清儿出城去了。” “去哪里了?” “不知。” “不知?”南楚杉拧眉。 那家丁大气不敢多喘一声,“若师爷有急事,可由我代为转达。” “不必了,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南楚杉朝他抱拳,转身而去。 南楚柳在身后吆喝两声,小跑跟上她,“姐,到底怎么回事?”南楚杉不言,径自走到城门口,原本就已站得笔直的守门官兵再度直起脊背,犹如一只毛笔杆。 “传我的命令,全城戒备。若是见到阮家二夫人及其侍婢,请她们到休息处等候。” “是!” 走出数十步,南楚杉开口,“阮二夫人闺名晋惜。” “不会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晋惜罢?” “长相完全不同。”南楚杉不自主地开始咬大拇指指甲,“晋姓本就稀少,同名者似乎更加罕见。可她本人何以与画像全然对不上?” 南楚柳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给到位,丑八怪都能变天仙。” “带我去瞧瞧这等能化腐朽为神奇的能人罢。” 店内伙计哆哆嗦嗦地奉上茶,努力平定心神说道:“我家掌柜正在午休,已遣人去叫。南师爷与南三姑娘请稍等片刻。” “嗯。”南楚杉挥手,小伙计如得大赦般跑到柜台后头缩好。 茶约摸喝了一半,里屋出现动静。 “谁啊?大中午的扰人清梦,不怕本掌柜派一群人砸他的家门吗?” “是我。” 还有些眯瞪的瘦高掌柜看清来人,登时清醒过来,连忙整理衣着和发带,快步上前堆笑道:“南师爷光临小店,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南楚杉搁下茶盏,轻笑,“听闻方圆十里属你翰文轩的丹青最好,我今日正是慕名而来。”掌柜惊喜地搓手掌,“能得师爷赏识,小老儿真是受宠若惊。” “场面话不必多说。”南楚杉解下荷包,取出一锭银子,“我需要一副丹青,这是定金。” “何人?” “自然是我本人。” 掌柜眼珠子转了一圈,“师爷莫不是在说笑?您的丹青水平可是一绝,就算宫里的画师来,也不见得能败下阵。” “前些日子受了伤,大夫说要静养。”南楚杉刻意按了按自己的肩膀,“不然能便宜了你们?” “小老儿惶恐。” 南楚柳端茶停在嘴边,“行了,别受惊来惶恐去。你们开门做生意的,有单子放心做就是了,何必闹这么多无谓事?” “这……”掌柜连连点头,“南三姑娘说的是,是小老儿见识短浅,让二位贵客看了笑话。师爷打算何时来取?我定让他们赶工。” 南楚杉道:“快到年下,只怕你们有的忙。七日如何?” “七日?” “太少了?” “不不不。”掌柜忙摆手,“就七日。届时小老儿会着人送去县衙,就不劳师爷跑一趟了。” “送去百雀巷即可。” “是是是。” 哈腰赔笑送走南家姐妹,那掌柜的抬手敲了下小伙计的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是南师爷到访?你瞧瞧,险些犯下大错。” “我……”小伙计欲哭无泪,“我,我害怕。” “你,你怕什么?难不成她要吃了你吗?”说到这儿,掌柜的忽然抖了抖身子,“她还真是会吃人。” 南楚杉猛地打了个喷嚏,迎上妹妹关切的眼神,“大抵是有什么人正在念叨我罢。” “姐,那些个传言你就不想着澄清一下么?回回看他们跟老鼠见猫似的冲你发抖,我就觉得特别好笑。分明只是铁血无情,却闹得像是会吃人的妖怪,着实教我觉着难受。” “我会吃人。”南楚杉微笑。 二人快至环海县衙时,一书生打扮的俊秀男子迎面撞来,南楚杉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一阵踉跄。 “你这人走路怎么横冲直撞的?”南楚柳扶住姐姐,“姐,撞着哪儿没有?” “无事。” 书生慌忙鞠躬,“小生方才正在想事,并未注意前路,冲撞了姑娘,实在抱歉。若需医药费,小生可以一力承担。” “不必,没什么大碍。”南楚杉预备启程,胳膊却突然被身边人拉住,而后听南楚柳喜问道:“你不是程先生么?什么时候来的环海?” “姑娘认得小生?”书生讶问。 南楚柳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是我呀。南家的三丫头,南楚柳。这是我二姐,南鹤林。姐,你不记得了么?这位是教过我们两月书的程遂宣,程先生。” “原是程先生,请恕鹤林眼拙。”南楚杉忙拱手,“先生可是有事?若是无事,可到舍下一叙。” “叨扰了。” 南家姐妹,尤其是南楚柳兴冲冲地引人前去百雀巷,丝毫没有察觉程遂宣在背后做出的手势。 作者有话要说:  萧大人快要回京城啦! ☆、接二连三 南楚杉等人入巷时,正见王九站在南府门口, 赶忙上前询问发生何事。 “师爷可算是回来了, 衙门出事了。” 南楚杉不多问, 嘱咐南楚柳好生招待客人,跟随王九快步赶回去。堪堪抵达县衙门口,便见几名衙役正在朝马车上搬东西,一年纪稍轻些的衙役还并着手中的书册向南楚杉躬身问好。 “怎么了?”南楚杉问还在指挥的吴玺。 吴玺拍了下王九的胳膊,对方会意接替, 这才说道:“京城来人了。” “别告诉我,这些都是送给那人的礼物。” “不是不是,”吴玺忙摆手,“来人说是北都所的, 要请咱们萧大人去京城一趟。” 南楚杉微愣, 莫不是永乐先前提交的翻案申请奏效了? “大人呢?在马车里?” “正在卧房里收拾行李。” 南楚杉点头, 交代两句,直奔而去。 萧予戈房门半开着, 人就坐在床边叠衣服, 听到推门动静,笑问道:“时辰不是还未到么?你们要是搬完了,就到附近的酒馆里吃点东西, 饭资记我头上。” “大人身上还有积蓄?” “你来了。”萧予戈话里笑意更深,“事情应当都知晓了罢?” 南楚杉停在他床边,顺手拿过一旁的衣物开始折叠,“伯父一案的证据, 你可是收集完全了?” “尚未。” “可这回上北都所是个绝好机会,不可浪费。” “我知道。”萧予戈暗了暗眼眸,旋即又扯出点笑容,“我不在的这些天,劳你费神了。别太拼命,注意休息。” 南楚杉平放下衣服,“明白。” 待一干人集合时,南楚杉有些惊讶,“萧卫呢?大人这回不让他跟随?”换下文武双全的萧卫,由病患易茗棠和半桶水周嘉海随行,她还真是有些看不懂自家这位大人的心思。 “本官恐有变数,留下萧卫以防万一。”萧予戈抬头瞧一眼天,“时候不早了,出发罢。”周嘉海路过南楚杉时,忽然想到什么,解下腰间的铃铛递上,说道:“奶娘说过,一个人出远门的时候需送给亲近之人一样贴身之物,这样他就能完璧归来。我向来视师爷为姐,还望师爷莫要嫌弃。” “前路难卜,务必保重。”南楚杉将铃铛收到怀里,“我只负责保管,回来后定要记得找我讨回。” “好。” 易茗棠和周嘉海等他上车,一左一后坐在车外,马鞭一挥,启程。 南楚杉站在原地许久,方逐渐回神入县衙做晚饭。 在挑夫们搬抬行李的空档,易茗棠问道:“那位来使呢?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传完话就骑马走了。”萧予戈摩挲着小指骨,“看样子,像是要变天了。” 易茗棠道:“只要不遇上大风浪就好。” 船一路平稳地航行,很快便入了夜。 萧予戈裹着被子在小床上来回翻转,头疼得厉害,却是没有几分睡意,索性提着瓷壶去灌水。 海上的风略微喧嚣,扬起的帆布微微作响,借着月光,他瞧见甲板上站着一个人,好奇上前问道:“你怎么也没睡?” “也?”周嘉海打量一番眼前人的打扮,轻笑,“早上睡得有点多,眼下没困意。大人今日起得早,怎的也睡不着。” “心里有事。”萧予戈顺手将茶壶搁在旁边的小凳上,“今夜无月,黑漆漆的,真是有些骇人。” 周嘉海仰头,“月是有的,只是被云雾遮挡,风来了,兴许就能望见。” “可不见得随时都有风。” “要是没有,借一个不就是了?” 他说得轻松,萧予戈的心里却是一紧。 临近午时,大船靠岸,萧予戈三人改走陆路行进。易茗棠清点好行囊,付好工钱重新出发。行了约有一两里,周嘉海陡然哎哟哎哟地闹肚疼,他们只等暂时将车子停下,让他到一边的树丛里解决。 “我觉着有点奇怪,虚先生且去瞧瞧罢。” 易茗棠应了一声,轻手轻脚跟上周嘉海。这周嘉海钻入草丛,走了小半刻,在群树间停下脚步,抬手吹了声口哨。一时间,枝叶摇动,跳下数名黑衣男子,竟都罩着双道炎狐纹面具。 “主子。” 周嘉海颔首,冷声询问:“查到什么了?” “自得知主子离京的消息后,太妃娘娘便一直在佛堂吃斋念经,半步不离。”离得最近的面具青年禀告。 “还有?” “郑丞相托属下给主子带句话。” “什么话?” “环海的老鼠抓着了么?” 周嘉海轻笑,“这老爷子依旧耳聪目明得很。不过很可惜,最肥最大的那只,跑了。”他摸着脖子思索,“留三个人,剩余的全部回去。” “可主子您的安全……” “怎么?想造反?” “属下不敢。” 青年点了两个人出来,大手一挥,余者眨眼间没了踪影,只余沙沙的风动树叶声。 “别傻站着,过来罢。” 望见来人,三人的身子明显一僵,周嘉海道:“友人相聚,当是乐事。” 友人?易茗棠疑惑。 只见三人抬手解下面具,熟悉的面容让易茗棠大吃一惊,“氐,参,鬼?怎么是你们?” “很奇怪么?”周嘉海转头看他,易茗棠登时跪地,“一路上多有得罪,请主上责罚。” “不知者无罪,且起来罢。” 易茗棠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您,您当真是主上么?” “怎么?是觉着年纪太轻,还是性子太皮?”周嘉海话里带笑,易茗棠只觉他面具上那九道狐纹也一道跟着笑,“你心中有惑,孤便来解,周嘉海的脸就是孤的本来面貌。” “可嘉海任职的时间与您出门的时间似乎对不上。” “要是对上了,孤不就对不起百姓为孤取的‘狐之子’之名?”周嘉海往前走了两步,“你们都隐到暗处,如见敌人,先斩后奏。” “是!”三人戴上面具飞离。 易茗棠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临近大道,周嘉海解下面具收好,命令道:“孤的身份暂时不要告知永乐。” “主上何以突然向属下等暴露身份?” “权当孤是近乡情怯罢。” 二人刚靠近马车,就见萧予戈一身是血地倒在马车边。 “大人!” 萧予戈半睁开眼,欣慰一笑,随即彻底昏死过去。 “主子,这儿有把刀。”现身的参细察手中的武器,“是内宫之物。” 祁靖宁狞笑,“他们果然查到这儿来了。虚,鬼,你们快些送萧大人回京。氐,同孤去个地方。” “是!” 想玩游戏?孤陪你。 南楚杉手指一颤,茶杯落地摔成碎片,南楚柳赶忙上前询问是否被烫伤。 “无事,你去拿扫帚来。” 南楚柳朝外招呼一声,返身走回她身边说道:“吃饭时就见你恍惚得很,大哥出门前还让我来问情况。” “若得空,帮我送点礼物给程先生,算是前日的补偿。” “不一起去么?”南楚柳拿起一本书随意翻着,“姐,你这两日究竟是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宁的样子,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没,挺好的。” 仆人进屋收拾地上的碎片,出去时恰好与急匆匆赶来的门房擦肩。 “出什么事了?怎的这样冒失?”南楚柳蹙眉。 “二小姐,三小姐,阮大夫人来访,说是有急事与二位谈。” 南楚杉点头,“请她到书房来罢。”门房应下,又一路奔回。 “这个时候登门,怕不是要来自首。”南楚柳道。 不多时,门房领着晋惜和清儿过来,南楚杉摆手让他离开,又着妹妹去关门。 “大夫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南楚杉推上两杯清茶。 晋惜不动,回道:“我来投案。” “投案应当去县衙,那儿有人值夜。” “不,”晋惜摇头,“此事牵连甚广,只怕环海县衙管不了。” 南楚杉笑,目光却是冰凉凉的,“阮大夫人切莫忘记,我南鹤林是环海县衙的师爷。你来寻我,我依旧是要在环海县衙为你备案。” “那如果是万事屋呢?” “万事屋依旧是由环海县衙管辖。” 晋惜摇头,自怀里摸出一封信,“如果师爷在读完此信还决意让环海县衙接手民妇的案子,那民妇就告辞了。”南楚杉狐疑打开,读到一半,登时将信按在桌上,“这上头所写的,可是属实?” “我没有欺瞒师爷的理由。” “兹事体大,不好妄下决策。明日午后,我会去阮府找你。” 晋惜福了福身子,“那民妇就在府中恭候师爷的大驾。”言罢,带着清儿离府。 “姐,这信上写的是什么东西?” “先别问,去请大哥过来。” 南楚枫散着湿发进屋,一坐下就取新杯喝茶。 “大哥,事情有些复杂,我需要你的建议。”南楚杉踌躇着开口。 “那这事一定吓人得很。”南楚枫执杯微笑,“说吧,什么事。” 南楚杉推近信纸,“你看完便知。”南楚枫握着茶杯低头读信,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我说过了,祁家的事我不想管。” “祁家的事自有人会抢着打理,可这回涉及的,却是我环海的百姓。” “大哥!” 南楚枫的眉头紧了又松,“想去便去,别问我的意见,你知道我的回答。” “头发不早些擦干,老后容易得痛风。”南楚杉说,“大哥还是快些回去歇息罢,明日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去办。” 南楚枫点头,甩手而去。 南楚柳盯着他气鼓鼓的背影,试图折起信纸一角偷看。 “楚柳,你也快点去睡觉。” “姐,我是万事屋的一份子。” “所以?”南楚杉盯着她,眼底是她看不穿的情绪,“唯独这件事,你碰不得。” 太医推开门,撞上三双焦急的眼,其中一人还抬手揉按被门拍疼的肩膀。 “萧大人情况如何?严重么?什么时候能醒来?可是需要什么药材?您尽管开口,我等定会尽快做到。”鬼连珠炮似的的问话,让本就有些困倦的太医愈发头疼。 “鬼,你就不能先让太医说话吗?您觉着他会死吗?或者,生还的几率大么?”参放下胳膊问道。 太医:…… “老夫方才为萧大人诊治过,他受的大多是皮肉伤,但因着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不会苏醒。不过……”老太医捋了捋胡须,“他体内似乎藏有奇毒。”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妨猜猜,信上写的是什么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公子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暗潮汹涌 众人哗然。 鬼一把按住老太医双肩,使出嘬糖柿子的劲儿狠命摇, “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您可是御药房里医术最高的太医了, 要是您也没法子, 我们还能去找谁?太医大人,您快说句话啊!”易茗棠冲着他的头就是一巴掌,“老太医都快被晃出白沫了!快点放手!” 参赶忙上前拉下他的手臂,拽着他到廊柱旁冷静。 易茗棠躬身道歉,老太医抬手捋平衣上褶皱, 犹有余悸道:“这毒颇为罕见,倒不是无药可医。” “请大人开药方。” 老太医摇头,“老头儿治不了。” “大人……” “但,天底下有一人能治。只是, 那人性子古怪, 不见得愿意出山。” 易茗棠道:“哪怕上天入地, 我也会将这位神医请来。求大人告知!” “环海县,南鹤林。” “……” 南楚杉按了按忽然发痒的耳朵, 继续就着逐渐微弱的烛光翻找手边案卷。 梆子沿街敲响, 夜露愈发深重。 南楚枫跨进门槛的瞬间揭下斗篷的兜帽,冲前方背影道:“你的主子没有告诉你,不要轻易将后背展露在敌人面前么?” “没有。”那人转头, “况且,你也不是敌人。” “程遂宣,好好的京城不待,跑到这里凑什么热闹?一个两个的, 真当我环海是避难所?” 程慕鸾微笑,“南兄留神气坏身子,这不值当。”他请南楚枫坐下,命人上了茶点。 “大半夜的,我不吃东西,会闹牙疼。”南楚枫的脸色不知不觉间缓和下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大老远的从京城前来,应该不是想叙旧罢?” “的确有事。” “何事?” 程慕鸾咬下一口栗子酥,“忘了。” “我回去了。” “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要置谨怀先生于死地么?” 南楚枫默默坐回原位。 依照约定,南楚杉用过早饭,独自前往阮府。大堂里依然挂着白绸,只是棺已入土,人也散去,风过更觉冰凉。 “师爷来了?我家小姐正在花园等您。” 小姐? 晋惜这日换了件更为素净的衣裳,遥遥望去,飘飘似仙,若不是记着她早期那些不甚讨喜的行为,南楚杉倒是愿意做她的推崇者。 “清儿,去取上好的茶叶和糕点来。” “不必,我听完就走,一刻都不耽搁。” 晋惜温婉一笑,“礼数还是要有的。去罢。” 南楚杉开门见山发问,“你的身份没有这么简单罢?还有,葵花是你杀的?” “不是。” “我问了两个问题。” “二者皆否。”晋惜的手掌贴在凉飕飕的白石桌上,“葵花的死,很无奈,却也无可避免。至于我的身份,我只能说,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她是谁的人?还有,雪绣到底是谁?” “师爷似乎很喜欢提问,但我是原告,而非被告。” 南楚杉冷哼,“这可不见得。” “雪绣是枚棋子,引你们关注群芳阁。目的达成了,她自然就会消失。而葵花,是颗废棋,如苏玉缜那般,被操控者丢弃,仅此而已。” “所以,当时在船上死的其实是两个人。真实的葵花,虚假的雪绣?” 晋惜道:“可以这么说。” “那阮鹏涛呢?他又因何而死?你和苏玉缜应是分属不同阵营,又为何同时将目光投放到他的身上?” “这个问题,需由清儿向师爷解释。” 话音刚落,清儿端着茶具与糕点过来。 “这是什么?”南楚杉眼尖地瞧见糕点碟下面压着的半本册子,取来翻了几页,“这是账本?只是上头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有些字看不清了。” “我们当日去晚一步,只救回这点东西。上半部分残缺,只得知晓贩售的数量与金额,但下半部分却有买卖主的名字和日子。” 南楚杉读着读着,心寒去大半。 “南师爷,我家主子说过,这起案子交不得环海县衙。即便萧大人再铁面无私,也架不住深宫施压,届时不了了之,岂不是更加遗憾?” 南楚杉猛地合上书页,“那交给万事屋调查就能避免了么?” “师爷或许不知,这万事屋是隶属长公主管理。如今能与深宫抗衡的,除陛下外,只有她了。” “怎么?深宫那位待不住了?”南楚杉挑了块顺眼的糕点捏在手里,“再往上走能做什么?太后?太皇太后?先帝未曾立后,想要这等地位,兴许只能等下位君王。” “师爷不怕我是深宫那儿的细作?” 南楚杉道:“她有这样的心思,就不该怕别人说。况且,你方才也说了,我们南家的靠山是长公主。” “你的委托我接了,但有个条件。” “师爷但说无妨。” “此事不许让我的妹妹知道,哪怕一丁点儿也不可以。” “成交。” 莫太妃新染的指甲在莲花白瓷杯上抚摩,“哀家头先走了神,你们再说一次。”跪着的妃子们面面相觑,刚动嘴准备复述,那瓷杯骤然在身前碎开,离得近些的妃子被碎片划伤手背,潺潺流血,然却是将头贴得更低。 “陛下的女人竟同民间无知妇人一般相信什么孕子偏方?”她敛起唇角冷笑,淡淡道:“知道这叫什么吗?” “这叫杀人。” “他们说那是刚死的婴孩,所以我们才……” 莫太妃暗自扫了眼,近十余名妃嫔都做了这等腌臜勾当,其中不乏身居高位担重任的贵妃,心里不觉寒意升腾。 “常在河边走,怎可不湿鞋。如今引火烧身了,才想着找哀家求救,晚了。” 妃嫔们又是连连磕头。 “都下去罢,哀家头疼,庄贵妃与易美人留下。” 妃嫔们只得哭哭啼啼地出去,隔着老远,莫太妃都能听见她们呵斥宫人的声音。 “都坐下,哀家只想同你们说些家常话。” 庄贵妃和易美人称是,在宫人搬来的椅上坐好。 “紫竹,来替哀家揉揉头,疼死哀家了。” 紫竹嬷嬷福身,上前为之按摩。 “哀家听闻那位萧状元回来了?可久久不听他入京城的消息,如若哀家没有记错,易美人的庶弟随行了?” 易美人诚惶诚恐,怯怯点头。 “你这庶弟倒是有些本事,先是易家,再是郑家,现在又是萧家和南家。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们祁家了?” 易美人赶忙跪地磕头,“他……小弟年轻气盛,不懂人情世故,待他回来,我定好好教他。” “起来罢。一家人总是这样跪啊拜的,没意思。罢了,你也回去,省得等会儿在哀家这宫里吓得尿裤子。” “是。妾身告退。” 庄贵妃收回送别目光,听莫太妃又遣退其余宫人,才说道:“探子回了消息,说是在行宫住着。” “陛下倒是看重他。” “看重也无用,他中了毒,最多只剩一个月的寿命。” 莫太妃睁开眼,“有解么?” “南鹤林。” “那就把南鹤林除了罢。” 庄贵妃微愣,“太妃娘娘,那可是长公主的女儿。” “楚靖筝?一个自愿脱离祁家族谱的人,何惧之有?难不成,你怕了?” “儿媳不怕。” “是了。我们两人可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拼命活着,遇着挡路石就把它砸了,省得心烦。” “儿媳明白。” 庄贵妃也退下了。 “紫竹,你觉着哀家狠心么?” “奴婢不敢言。” “南鹤林那孩子我有印象,生得跟楚靖筝一模一样,叫人讨厌。还有萧家那个孩子,再派些人去瞧瞧,看看能垂死挣扎到什么地步。” “是。” “你也出去,哀家乏了。” “是。” 莫太妃倚着拳头合眼小半晌,忽道:“出来罢,哀家知道你在这儿。”一阵笑声自翠玉屏风后头传来。 “莫太妃果真是心细如尘。” “纪司墨,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擅闯哀家的寝宫。” 纪司墨躬身行礼,“待微臣禀告了好消息,太妃娘娘再降罪不迟。” “说。” “先前上报过的那些东西都做好了。” “万无一失?” “是。” 萧予戈足足睡了两天两夜,第三日晚饭前,他生生被饿醒过来。 “你……”他还来不及问对方是谁,为什么要站在自己床前,对方就已风似的跑出去喊人。 眨眼的工夫,屋内又多出三人。 “萧大人可还记得老夫?” 萧予戈辨认片刻,“您是御药房的姚太医?” “正是老夫。”说着,姚太医开始为他诊脉,嘱咐近日要多吃清淡食物,少走动后,由易茗棠送出门。 “你们是谁?” “我叫鬼,他是参,我们都是主子派来保护您的。” 鬼?参? 萧予戈诧异,“你们是二十八星骑?” “不错不错。”鬼嘻嘻笑,朝萧予戈伸出手掌,“闻名不如见面,萧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我们到京城了?”萧予戈问。 鬼摇头,“这儿离京城还有百里。” “动身罢。” “您说什么?万万不可!”鬼不住向参使眼色,对方老半晌才应和,“对,不可以。” “人都出门了,你对个死人脑袋!还不快点陪我一起拦住萧大人!” 鬼参二人赶到时,萧予戈已被拦在后门,鬼霎时向易茗棠举起大拇指。 易茗棠:…… “虚,你也要拦我么?”萧予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掺杂不解和恼怒。 易茗棠道:“北都所那儿,我们会替大人说明实情。要是那儿坚持,我们再请快马带大人过去。如何?” “该说的都让你说了,我还能做什么回应?”萧予戈轻啧一声,“另外,有伤药和绷带么?我的伤口好像又开始疼了。” 被捆得像个粽子的萧予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黑漆漆的眼骨碌碌转动两下,对递水过来的易茗棠说道:“你们二十八星骑受伤的时候都是这样自救的么?万一遇上敌人呢?” “只有鬼会这么做。” “……” “我可以上书弹劾么?”萧予戈艰难地扯来被子盖上,“要是得空,帮我去查查那些刺客的身份,武功挺好,却无半点杀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培养出来的。” “刀刀都避开致命点,的确可疑。” ☆、无米之炊 萧予戈在床上躺了两天,终于获得太医准许下床到花园里散心。 “鬼, 我有些闷, 想下棋。” 鬼按下他的双肩, “大人稍候,我去去就来。” 近乎是瞬息之间,这棋盘与棋子便呈在眼前,鬼笑嘻嘻道:“大人是要自弈?还是需要我陪同?事先声明,我的棋下得一点都不好。” “我的棋艺搬不上台面, 权当是解闷罢。” 鬼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大人先行。” “好。” 萧予戈落下一子,鬼挨着下了一颗,一连搁下三四颗, 萧予戈忍不住咦了一声, “你这, 你这下的是什么棋?” “连珠局。” 连珠局,连续同色五子为胜, 纵横斜皆可, 因着简单易懂,逐渐成为宫廷与民间风靡的玩法。 “我不下连珠局。” 鬼挠头,“我只会这个。” “罢了, ”萧予戈摇头,“我自儿个虽是个半吊子,但入门的技法倒还是熟练。待下完这局,我便教你其他的。” “多谢大人。” 鬼轻轻松松赢下这局, 微红着脸收拾好落子。 “大人真是对不住,我一下连珠局就容易忘我。” “无妨。” 因是教学为主,萧予戈让了他几颗,鬼琢磨着走了几步,竟也逐渐摸出点门道。 “大人,这儿风大,还是披上外衣罢。嗯?这个棋局……”参停在萧予戈身旁蹙眉凝视石桌,“这个棋局有点不对劲。” “何处?”萧予戈收回执子的手,“参先生但说无妨。” “他是我们这群人里棋技数一数二的。”鬼说。 参轻笑,“只是学了些皮毛,大人切勿听鬼胡说。但这棋局我先前看柳布过,与大人这个有异。”说着,他点出几处,“这只是我的拙见,如有错误,还请大人指正。” “你指出的错误与郦大人说的一模一样。”萧予戈道。 参诧异,“可是郦平洲郦大人?” 萧予戈点头。 “他可是远近闻名的棋痴。若是他说的,定然不假。”参重新端详一番,灵机一动道:“听闻谨怀先生精通乐理,会否是将曲谱混入棋局间,好让大人牢记呢?” 曲谱? 萧予戈微愣,“鬼,能否依照我的指示下完整盘棋?” “谨遵大人命令。” 依着记忆布下棋图,萧予戈顺手记录出错的棋步。 “辛苦参、鬼两位先生,在下感激不尽。” 二人忙摆手。 “大人,这棋局里莫不是有什么秘密?”鬼问。 萧予戈笑道:“这是父亲幼年时教我的棋局,说是藏了谜题。我至今都不曾解开,如今得到提示,想必能够早日破解。” “那我等在此先恭喜大人了。”参道。 萧予戈拱手回礼。 因着午饭将至的缘故,萧予戈顺理成章回房,易茗棠送上清粥和几碟小菜,关好门跟着鬼、参去吃饭。 萧予戈等了小半晌,才起身打开衣柜从一大叠衣服当中抽出《梦川集》和棋谱,一一核对自己做的记录,他开始按照棋谱的页码和圈出的错误棋位在《梦川集》中寻找相应的字眼。 粥渐渐转凉,他的额上却开始布起细汗,偶有一颗汗珠滚落,滴进眼里,有点发疼。又经过些时候,他放下笔,好奇地阅读起自己抄写的文章,堪堪读了三行,不觉脑中电闪雷鸣。 《青阳调》?怎么会是它? 外头忽起敲门声,他赶忙折起曲谱收好,咕噜噜饮下大半碗只存一点余温的粥,又挨个菜吃了几口,这才落筷前去开门。 “今日挺凉,你怎的一脸汗?” 参道:“北都所来人了,虚和鬼正在招待。大人快些换了衣裳,随我去罢。” “好。” 萧予戈二人进入大堂时,北都所来使正在喝茶,一见着人,立刻放下茶杯起身迎接。萧予戈快步上前行礼,来使摆手道:“本官听说萧大人在路上遇袭,如今见大人生龙活虎,倒是能放心了。” “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来使敛容,“传主事大人之命,请萧大人即刻入京。” “发生什么事了?”易茗棠问。 “不知。但主事大人催得急,想必不是小事。” 萧予戈拱手,“劳大人稍等,永武去去就来。” 祁靖宁捻着纸片,看向桌前俯身之人,“何意?” “先前那两次走水,并非意外。” “他们想要什么?且起来罢,孤低着头累得很。” 那人站起,抱拳回应:“据臣调查,他们的目的应当是北都所的档案。起火的小房堆着大量废纸稿,一旦着火,势必会牵连旁边的御书院。陛下可曾记得,先前因着北都所档案库漏水,部分档案被迁移至御书院存放一事?” “孤记得。” “迁往御书院的皆为天圣元年之前的案卷。” 祁靖宁眯起眼,似笑非笑道:“那被烧毁的是哪一年的案卷?” “根据御书院盘点,分别是建鸿十八年,建鸿三十二年,还有……” “还有?” “建鸿三十五年。” “备份呢?” 男人摇头。 “回孤的话。” “多年、多月案卷备份遗失,至今未寻回。” 祁靖宁冷眸以待,“陪孤去趟御书院。” “面具?” 祁靖宁点头。 男人转身前去暗室取来锦盒,里头赫然躺着一张比祁靖宁这张脸看上去还要年长十多岁的人/皮/面/具。 借助千里马车,萧予戈与北都所来使很快抵达京城,出示通行玉牌后,二人火速赶往北都所。 北都所主事听得手下报告,放下手中案卷大步流星出门。 “萧大人别来无恙。”他呵呵一笑,朝他拱手。 “永武不知曹大人升迁,还望宽恕。” 曹秉章朗笑,“同窗好友,何必这样客气?知鉴,一路辛苦,快些回去休息罢。剩余的事,由本官来同萧大人说。”来使称是,转身离开。 “外头冷,且到本官的休憩处喝杯茶罢。” 休憩处不过弹丸之地,相较邻近的北都所主堂着实是小巫见大巫。可这样狭小的地方却是桌椅、床榻、书架俱全。 萧予戈拿起倒扣在桌上的书,不禁莞尔,“我还记得先生当时让我们一道演过这段,你记得比我清楚许多,也更为流利。那时我才知,这世上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永武不必谦虚,你的功课向来名列前茅,先生常夸你有治国大才。”曹秉章推来沏好的茶水,“是陈茶。” “还是承音你了解我的口味。”萧予戈含笑。 陈茶入口微涩,但味道却是很香,因是品种缘故,隐有回甘。 “永武,你可知我嘱知鉴去请你过来的缘由?” “不知。” 曹秉章灌进一大口茶,“你递呈的请命状我已阅毕,只是……” “只是?” “谨怀伯父一案的案卷原件及有关证据全部被焚毁,备份也不知所踪。依照本朝律法,除非寻回备份,否则此案无法翻。” 萧予戈不动声色,“哪怕我找到证据?” “若你能找到确切证据,我会向陛下请示,努力为你破例一次。谨怀伯父一生忠君爱民,我不信他是那等见利叛国之人。” “若父亲泉下有知,定然欣慰不已。”萧予戈轻笑。 曹秉章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环海的事,我听他们说了许多。永武,你是名好官。” “父亲曾说过,清官难做,好官亦难做。可难做不见得就是无法做,他崇尚了一辈子的正义,断然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御书院一众官员分列两排站立,屏息静气垂头等待中央端坐翻案卷之人发话。 “主事可在?”厉言一出,众人更是僵直身子。 被点名的御书院主事快步上前躬身拱手,低头道:“臣在。” “都清点过了?” “回陛下,除外出讲学的王大人外,全员都齐了。” “孤不是问你这个,”祁靖宁提拳咳嗽两声,“这些案卷都清点过了?可有缺漏?” “除去被焚毁的,迁移而来的案卷皆在此处。” 祁靖宁颔首,起身绕到堆放着案卷的长桌前,顺手拿起写有‘建鸿十八年’字样的案卷,笑问道:“这一年,你们可知发生何事么?” 建鸿十八年,五皇子靖宁生母恬妃殁,举国寒食三月,帝悲痛万分,突染急疾,卧宫多日。 “臣等有罪。”主事连同手下官员一道跪下。 祁靖宁面露讶色,上前扶起御书院主事,“孤当年不过三岁,有些事着实记不清了。你们不必为此觉着有罪,人之生死,岂是这一跪一拜就能避免的呢?都起来罢,孤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又看向一边的同行人,“丹雀,去扶他们。” 丹雀正想动身,一旁的官员已然蹦起身子,副主事连忙笑道:“谢陛下隆恩,只是霍将军日夜守卫宫城,殚精竭虑,我等不敢多费将军心神。” 霍青:…… “魏主事,缺失的案卷当真无法修补?” 魏主事拱手,“臣等先前向御史官大人求来史册,可,可不知为何,竟缺了些书页。” “缺了哪些?” 副主事朝身旁官员使眼色,接过一路传递而来的厚纸张递上,“陛下,缺失的年月日,全然记在这儿了。” 祁靖宁从后朝前翻阅,目光停在某处,寒声发问,“建鸿三十五年,萧谨怀一案所有记录遗失?” “是。”魏主事将袖子拢在身前,“不瞒陛下,照御史官大人所言,我等拜访前数日,这些记录都还在册。” “哦?” 副主事躬身作揖,“先前那神偷智桥潜入过大内,臣怀疑此事与他有关。” “智桥此人只盗珍宝,你告诉孤,这些个案卷里有什么宝贝?” “这……”副主事犹豫再三,拜了又拜,“臣暂且不知。” “罢了。”祁靖宁叹气,“御书院本就事多,孤还在此耗费你们的工夫,心觉有愧。来人,将这些案卷都先搬到孤的寝宫去。” 魏主事愕然,“陛下?” “待孤阅完,自会遣人送回,尔等忙去罢,孤走了。” “恭送陛下。” 行至御书院外的长廊,祁靖宁伸了个懒腰,感慨:“做了三个多月的周嘉海,倒是一下子当不回祁靖宁了。丹雀,你说这回是谁在从中作梗?” “问智桥本人不就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将军是熟人。 陈茶涩口,但是味香的说法来自《武林外传》赛貂蝉。 ☆、打凤牢龙 地宫之中,常年幽暗。 霍青执烛在前头带路, 二人很快抵达关押智桥的牢房。 “开门。” 守卫一听将军发话, 惶急取来锁匙, 说道:“他这些日子挺安静,没怎么闹过事情。”霍青蹙眉,“有没有闹过事,难道本将军会不清楚?都给我退下,不得允许, 切勿私自现身。” “是。” 祁靖宁曲身入内,对掩在阴影处的人道:“你是谁的人?” 对方不答。 “那孤换个问题,想出去么?” 依旧无声。 祁靖宁上前两步,“智桥, 你难不成是觉着, 只要闭上嘴就什么事都不会暴露么?但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 只有死人。”他正想上前,却被霍青拽住胳膊, “似乎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 霍青靠近坐着的人, 按住他的肩膀将之翻转过来,是张极为陌生的面孔。 “你是谁?” 那人手脚并用,却是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霍青按住他的下巴检查, 很快回到祁靖宁身边,“他被人拔了舌头。” “是智桥?”祁靖宁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冲那可怜人走近两步,“你只需点头或是摇头即可。是智桥把你丢到这里来的?” 可怜人呜呜呜地点头。 “他还在京城么?” 摇头, 但不知究竟代表什么。 祁靖宁想了想,说道:“孤听闻智桥精通易容,霍青。” “在。” “扒了他的脸。” 霍青领命,将可怜人的脸如同揉面团似的捏来揉去,还偶尔拉扯几下。 “并无异常。” 祁靖宁长叹一口气,“罢了,让守卫好生安顿罢。” 出了地牢,路过一大片树影时,祁靖宁忽然压低声音,“吩咐下去,撒网捕鱼。” “遵旨。” 向来守卫森严的地牢怎会这样轻易地被人偷梁换柱,还真是有些惊奇。 南楚杉再度来访,这回晋惜倒是没有令清儿陪侍,含笑着为客人沏了杯茶。 “我记着,夫人原先的性子不是这样的吧?” “数双眼睛盯着,怎好随心所欲?”晋惜拧下一颗果子送进嘴里,“南师爷今日是有事想问,还是只想在我这儿喝个茶?” 南楚杉放下茶杯,“你那日在信上提及,那起屠婴案牵连甚广,我想问你,广在何处?” “前朝后宫皆有牵扯。师爷觉着这广么?” 清儿敲门进屋送上新茶点,晋惜拿起块绿豆糕送进嘴里,又摆手遣她离开。 “这糕点是我着人到周记买的,师爷趁热吃。” 南楚杉的手在杯沿摩挲,“杀那些孩子的理由是什么?难不成是哪位小王孙落入民间了?” “并非如此。”晋惜咽下口中糕饼,又拿出手帕擦去嘴角碎沫,“师爷可曾听闻过取小儿心肝煲汤,可早日一举得男的传言么?” “不曾。”南楚杉的手停在杯上,内里不住冒出的热气险些烫了她的手指,“我只听过紫车衣,却从未听过这等怪谈。莫非……” 晋惜道:“师爷想到什么了?” “不,没什么。”她平静地又饮进一口。 后宫妃嫔为诞下龙子,竟能这样草菅人命?南楚杉的心有些揪紧。 婉拒晋惜留自己用午饭的请求,南楚杉礼貌微笑拜谢特意送自己出门的主仆二人,朝百雀巷去。 “小姐,这南师爷应是明白了什么罢?可您这样公然告知线索,我担心届时那位会对您下狠手。”清儿忧心忡忡道。 晋惜收回看向南楚杉背影的目光,“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让那些无辜的孩子生活在黑暗中。清儿,这天快要亮了,莫要再去忌惮黑夜。” 将绕进百雀巷巷口时,南楚杉偶然望见燕秀才抱着个慌慌张张地自不远处穿过,包袱中某物露出点头,似乎是花铲一类的工具。可他前往的方向,既无花卉铺,也无花圃,难不成是要在枯树堆里挖宝藏? 南楚杉一时来了兴致,拉出条较长的距离跟随。 不出她所料,燕秀才涉足的地方是城外的枯树林,即当年先帝焚林之后,唯一一片没有被允许重建的区域。 燕秀才停在林中一棵颜色略深的枯树干前,蹲身取出工具挖掘。 南楚杉藏在不远处的树后,见他自土中挖出个包裹,内里只装一个木盒,与他们在阮府井中发现的有些相似。 “先生找到了?且交给我罢。”男子近乎抢一般地从燕秀才怀里捧走盒子。 南楚杉一惊,这人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燕秀才微笑,“劳你跑一趟。” “不必客气。” 那人说完,转身就走,南楚杉赶忙跟上,丝毫不觉燕秀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击倒对方安顿好,南楚杉倚在一旁树干上开盒查看,盒里只放着一张地契。 月影山的地契。 而买下这座山的人则是…… “萧慎粱?”她轻声念道。 只在原地停留一会儿,她疾步赶回县衙。 就在她离开不久,那被打晕的小厮睁眼坐起,按了按脖子说道:“这就是你说的交易?” “不错。”燕秀才的身影自一边的树后绕出,上前单手将人捞起,“有劳先生陪小生演戏。” 小厮冷哼一声,挣脱他的手,朝脸上一撕,露出张年轻面庞。 燕秀才一怔,“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他不理,径自取出怀里面具戴好,“无用的,你现在见到的,不过是我其中一张脸。”说着就要离开。 燕秀才赶忙叫住他,快走几步来到他身前,“作为交换,小生可以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事。” “不必。我不想听。” 他重新抬步。 “先生如此放肆地玩双面人的游戏,难道不怕被自己的主子发现么?” “我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指点。” “小生只是想提醒先生,善恶到头终有报,切勿被一时的利益蒙蔽。” 南楚柳与萧卫恰巧出门采买,南楚杉顺势扯哥哥进书房,还犹嫌不够似的上下左右检查一圈,这才关紧门把盒子递交。 “做什么?你的嫁妆又不是由我经手。嗯?谨怀先生?”南楚枫急抓住妹妹的手腕,“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下面还有。” “自建鸿三十五年二月起,交由燕璟昭代为管理?燕璟昭是谁?” 南楚杉屈指在桌上敲了敲,“正是那位燕秀才。” “合着谨怀先生引狼入室了?” “引的是不是狼,暂且见仁见智。但是大哥,燕秀才故意让我发现这个,是打算告诉我们什么?” 南楚枫诧异,“故意?你怎么知道?” “猜的。而且,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东西我先收着,今日所见所闻,莫要同第三人说起。” 南楚杉点头,猛然伸手狠掐一把眼前的脸,如释重负道:“真的就行。” “疯了么?全环海谁敢冒充我?” “非常时期,不可松懈。” 南楚枫揉着自己红了一大块的脸,颇为怨念。 萧予戈出门吃饭回来,见客栈门前人头攒动,忙问发生何事。 离着最近的男人道:“听说是官差来抓人。” “抓什么人?” “不知道。”他身边的人插话,“但听说是个犯了大案要案的,啧啧啧,在天子脚下都敢这么嚣张,死一百遍都不可惜。” 大案要案?谁? 人群又开始拥挤起来,萧予戈一个不留神被挤倒在地,刚想大喊不要动脚,身旁陡然安静下来。他疑惑抬头,只见先前哄闹的围观百姓被官兵分成两道阻拦,而自己眼前,正站着一位冷面将领。 他骨碌碌爬起,拍去身上粉尘,自觉朝邻近的队伍前去。 “萧大人留步。”将领发声,“我等奉上头之命,来请大人入宫议事。” 萧予戈转身,“可有凭证?” 将领从腰间翻出纸条递上,上头只写了‘速来’二字,萧予戈认出这是祈靖宁的笔迹,于是收好字条说道:“好,我随你们去。” 入宫走过长长一段路,萧予戈悄然扫过周围景致,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内宫。” “但陛下先前是召我在御书房议事,今日怎会……” 将领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萧予戈思索片刻,半信半疑跟随他们继续前行。 这是座空而偏僻的宫殿,一如传闻中祈靖宁曾经的选择。 萧予戈亦步亦趋跟在将领身后进去坐下,那将领与前来的人不知谈了什么,很快带走自己的手下。 “萧大人,当日一别,许久不见了。”来人笑眯眯的,有点像座弥勒佛。 萧予戈忙起身迎接,“四喜总管,着实好久不见。”四喜总管笑得眯起眼,忙招呼他回座,又命人上茶和点炭炉,打量他好半晌,感叹:“萧大人着实清减不少,那些百姓真就这般难治理么?” “并非如此。环海的百姓们大多都是些实诚人,只要好好跟他们讲清是非黑白,他们自会还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四喜总管依旧是不甚相信的样子,“萧大人别怪四喜长舌。蛮荒之地多生蛮民,哪怕再实诚,也总会有那么些个就爱动手不愿讲道理的人。四喜这三个多月来一直在想,萧大人既有这样好的才能,何以只能在那种小地方蹉跎?” “总管大人,”萧予戈饮进一口茶,只觉有些甜腻,“话不好这样说。既然我已是环海的县令,就该一心治理,带着他们为朝廷做贡献。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他们,又如何让陛下及其他的大人们相信呢?” “可老奴就是不由得要为萧大人委屈一番。” 萧予戈微笑,“这或许就是一次考验罢。对了,敢问总管大人,这茶里添了什么?味道怎就这样奇怪?” “是陛下吩咐的桂圆红枣姜茶,说是要为萧大人暖身子用。”四喜总管给自己斟了一杯,“兴许是御膳房的小奴多加了一勺糖。老奴记着,萧大人不是嗜甜么?” “在环海的日子食得清淡,一下子有些无法适应。” “那老奴着人换壶新的来?” 萧予戈忙按住他的手臂,“总管大人莫忙,我方才在吃饭时饮了许多汤,眼下倒也不是特别渴。对了,我一路前来见宫人稀少,可是因为陛下不在宫中?”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四喜总管换了个更为舒服的位置,“陛下半个时辰前同霍将军到城外点兵,约摸已在返程。” “霍将军回来了?” “是的。” 这位霍将军萧予戈长久以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说他长年驻守边关,且还是南楚枫的同僚,素有‘战场阎罗’之称。 “萧大人可是需要歇息片刻?”四喜见萧予戈偷偷抬袖打了个哈欠后问道。 萧予戈忙摆手,疑惑怎么还没吃药就产生困意了? “陛下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到此,若萧大人当真困倦,可在那儿的小榻上稍加歇息。等陛下回宫,老奴自会来喊您。”不等萧予戈回应,四喜起身遣人取了薄毯过来,“大人的精神瞧上去不大好,还是听老奴一句劝罢。” “那,有劳总管大人了。” ☆、剥茧抽丝 四喜总管为榻上人盖上薄毯,轻手轻脚关门而出。 “公公辛苦了, 这是您的酬劳。”小瓶准确无误地落进他的怀里, 四喜总管慌忙打开倒出其中的黑色药丸吞下, 一时只觉神清气爽。 “若公公能够将他哄骗至翻案申请期满,另有奖赏。” 四喜总管茫然,“柳栖姑娘,大人当真是想将萧大人赶尽杀绝么?”柳栖在阴影轻笑,“怎么?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两位萧大人都是好官, 都是朝廷需要的人才。为何,为何大人一定要摧毁他们?” “挡路。” 燕璟昭毫无意外地为客人上茶,又移前一碟炸白果,“刚出锅的, 师爷尝尝。”南楚杉只低头喝茶, 好一会儿才道:“萧大人离京时中的毒可是与你有关?” “师爷莫不是在说笑?谋害朝廷命官, 小生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斩。”燕璟昭说得诚恳,南楚杉暂时打消对此事的怀疑, 想到什么, 又问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师爷只需知晓,小生不会与你们为敌。”燕璟昭面上笑意浅浅,话语里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冷峻。 南楚杉捻起白果丢进嘴里, “我又如何能够相信你?” “如若师爷不信,怎会只身一人前来?不怕我在这儿安了暗桩?” “你要是真想对我动手,有的是机会。但,不会是现在。”南楚杉又嚼起新的果子, “因为南家还有用处。可对?” 燕璟昭搁下茶杯,“有件事不知师爷可是知晓?” “你不说,我怎么知?” “易家当年生的是对双胞胎。只可惜,姐姐早已随着母亲葬身火海,整个别府仅存一人。” 南楚杉重新执杯饮进一大口清茶,“燕先生忽然追忆往昔,倒是杀我个措手不及。”说罢瞧一眼外头,“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做午饭。要是先生不嫌弃,可随我一道回去。” 燕璟昭拱手,“多谢师爷好意,只是店内还有几笔账目未核清,小生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那还真是遗憾。”南楚杉微笑。 踏入县衙大门时,南楚杉捧着一大怀案卷路过,南楚杉叫住她,走上前问缘由。 “大哥说书房里突然跑来不少虫蚁,让我先将它们迁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对了,他还说你比较了解这些,让我见到你时通知你一声。”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就没了影子。南楚柳耸耸肩,继续走自己的路。 南楚枫正蒙着白布抱胸站在门边,察觉妹妹靠近,声音闷闷传来,“它们怎么不去过冬?”不及等到回答,身子已被狠拽进屋子。 “小杉儿,你这是做什么?”他疑惑地看向背身关门的妹妹。 南楚杉在屋子当中踱了几步,用力吸进一口气,挑眉望人,“你故意的?” “嗯?” “这药粉当初是我跟爹一道研究出来的,瞒得了他人,瞒不过我。”她走到南楚枫面前,仰视着他,“说罢,想做什么?” “找东西。”他从怀里摸出信递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环海有内鬼。 “字迹有些模糊,且刻意缩作一团,是左手写的。”南楚杉的手不自觉地紧攥,“但这与你清案卷有联系?” “跟我过来。” 南楚枫停在被清空的书架前,翻掌用力一拍,那书架上的隔断竟自动翻了个面来。一连翻动东西南北四角的架子后,墙隐约发出吱嘎声,南楚杉还未反应过来,一扇小红木门呈现在左右移去的墙里。 南楚枫变戏法似的变出个狐狸面具,“戴好,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 门里是长长的甬道,干燥而黑暗,南楚杉满腹疑问地跟在南楚枫身后,数次动嘴想问,又数次将话吞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等出去之后,自然会有答案。” 约摸一盏茶后,光明再临。 南楚杉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待她看清眼前之景时,大吃一惊。 这是个闹市,且还是个所有人都不露真容,皆以狐面示人的闹市。 “环海的狐市,一年一次。”南楚枫说完,顾自朝前走去,南楚杉赶忙回神跟上。 两人的脚步止于离闹市两条街的小巷里,南楚枫敲响身前门环,不多时,门启,一名白衣狐面女子冷声问道:“何人,何事,何物?” 物?南楚杉有些好奇。 南楚枫不言不语,转身凑到妹妹身边,解下她腰际的铃铛。狐面女子只瞧一眼,大开木门让位,“公子已恭候多时。” 踏过小桥,穿过长廊,即到大厅。厅中的墙上挂着各式狐狸面具,或笑,或恼,或喜,或悲,一旁立着的屏风上则绘着炎狐娶亲的图样。主客用的小几正中央皆悬挂着九尾狐面,几上婀娜的青瓶里狐泣花盛放。 南楚杉还想多瞧几眼,便听银铃四作,一阵幽香由远而近。 “先生。” 兄长的一声呼唤令她收回思绪,沉着凝视身前端坐着的男人。红色长袍,露出的手腕瘦而白,长发黑瀑般散在胸前,映着脸上的狐面,倒还真是有几分炎狐庙内炎狐大人的风采。 “都长这么大了?”声音相较身材而言更显几分中气,夹杂着几分疏离。 南楚枫拱手,“炎狐先生,今日……” “不必多说,先坐下喝茶罢。” 男子的手指向一边,先前空无一物的小几上已然摆好茶点,兄妹二人迎面而坐,举杯对饮。 “这味道……”南楚杉微讶。 “是狐泣花。”男子掀盖抿入一口,“全环海县只有在这儿能够喝到一回狐泣茶。” 茶点过半,一白衣女子自内堂而来,对着男子耳语两句。在兄妹二人疑惑的目光下,男子借故暂离。 “环海的炎狐大人当真存在?”确保四下无人,南楚杉才将信将疑地发问。 南楚枫将花饼一分为二,往嘴里送进一半,“守护者。” “你怎么知道?” “爹说的。” 先前来传话的女子再度现身,“公子请二位过去。” 两人沉默着跟随她来到一座竹屋前,女子陡然朝后退了两步,“我的使命已完成,请二位客人尽快入内,莫让公子久等。” 堪堪踏进门后,竹门便自动关上。 竹屋里的摆设与大厅所见相似,只是墙上的狐面种类更为繁多,并且还有没上色的胚面。 “坐罢。”男子一心画手中面具的狐纹,随意说道。 南楚枫没有照做,问道:“内鬼是谁?” “知道了要如何?杀了他么?” “炎狐大人。”南楚杉开口。 “岭,我叫岭。” “岭先生,当年焚林一事,您应当知晓内情罢?” 岭的手一顿,随即笑开,“你与你母亲一样,总是这般出其不意。子彰,坐下罢,走了这么长的路,不累么?” 南楚枫默然坐上一边的竹椅。 “鹤林也坐下,若是渴了饿了,直接用那儿的茶点即可。” “先生当真只是想让我们来喝茶,看您绘狐面的?”南楚杉道,“县衙内仍有大量公文堆叠,恐怕鹤林不能久留。” “纪司墨对五家动了心思,这可不是一两日的事。为达目的,他什么都敢做。”岭换上一支蘸有青墨的毛笔,“说来或许有些可怕,但环海里的内鬼,绝不止一个。于他而言,如今的环海是名半隐半露的美人,只要他想,那层薄纱迟早会落下。” “为什么?” “等时机到了,你们自然会知晓。” 日落西山,南家兄妹才重新回到县衙的档案库。南楚枫逐一还原书架,又出去喊衙役送回案卷。 “我们消失这么久,他们竟毫无动静?”南楚杉解下面具收好,如是发问, “我跟楚柳说我们有事相商,让她叮嘱衙役们不要靠近这儿,否则今晚没饭吃。”南楚枫顺手拿过一边的书册翻着,“岭先生说的事,你如何看?” “用心看。” “是么?这倒还真像是你会说的话。” 门外衙役征得允许,陆续抱回案卷,又依照南楚杉的吩咐依次归位。南楚枫站着盯了一会儿,转身出门。 这几日的大哥似乎有点不对劲?南楚杉望着他的背影,心道。 “你也发现了?”南楚柳朝空盘里丢豆角丝,“虽然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脸,可我总觉着哪里有古怪。” 萧卫正往灶里放柴火,闻言一愣,险些被飞溅而来的火星烫了手,“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明显枫哥这几天对我异常得疏远。” 姐妹俩对视一眼,齐齐看向他。 “做,做什么?”萧卫的手猛然一抖,有些握不住手上的细木,别回头清了清嗓子,“不知道大人在京城过得可还好?” “你这个话题转得可真够生硬的。”南楚柳调笑,“不过还真是奇怪,这么多天了,竟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小棠不是给你留了信鸽?去问问罢。” 南楚柳拿过三条处理好的豆角一齐折断,“万一飞出去就被人烤了吃怎么办?姐你赔我么?” “我赔。” “那敢情好,吃过晚饭我就去写。” “嗯。” 萧卫恍然起身,瞅了瞅水缸,“只剩一半了,我去挑点回来。”南楚杉颔首。 木桶吱吱呀呀落入井中,他发神地转着绳索,不觉身边多出一人。 “在想大哥的事?” 他蓦然一颤,来人赶忙拉住绳子,一口气将水桶提出,放到地上。 “师爷,对不住,我……” “大哥的确有些奇怪,但我确认过,并非他人易容。” “可是,师爷切勿觉着我多心,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几日的枫哥像是另一个熟悉的人。” 南楚杉蹙眉,“谁?” “说不出,就是有些熟悉。” “我有一事不明。” 萧卫比出请的手势。 “若当日大人不选十七,而选的他人,你是否就要以另外的身份出现在环海?或者,永远待在京城?” 萧卫摇头。 “我们当时收到的指令是,无论大人选谁,都由胃护送。” “谁下的指令?荆阳?” 萧卫犹豫,“是亢哥。可那日下指令时,他并未提到小姐,只说让我们遵从命令即是,莫要多言。” “平日会告知你们是谁下的命令?” “是。毕竟我们为郑家办事,除小姐外,还要偶尔为丞相大人奔走。道清指令发布人,以便账房进行月底的酬劳核算。” ☆、栽赃陷害 “确有其事。” 姜昴碍于眼前的一大桌美食,有些过意不去, 只得将实情告知。 “星骑们的任务分为四等, 天地玄黄, 黄为最简单的跑腿采买、送信等事。我记着我当初接了快大半年的黄级任务,才有资格触碰到玄的牌子。” 萧卫往他菜碟里添几块炸排骨,南楚杉顺势询问,“那萧卫这次的任务,属于哪个等级?” “胃的任务……”姜昴沉声, “没有等级。” 三人惊愕。 南楚柳道:“怎么会没有等级?是不打算把萧大人放在眼里么?”姜昴当即摇头,“正因为太过重视萧大人,所以无法分级。不分级是两种极端,一是太过简单, 不屑一顾;二是, 无法以酬劳计算。” “不用酬劳, 那用什么?”南楚柳来了兴致。 “无级的任务拼的是命,命都没了, 给再多报酬都无济于事。”姜昴咽下一口糖藕, “还有一事需知,无级任务郑家没资格发布。” 方出客栈大门,王九迎来说是有人到万事屋下委托, 请南三小姐回去处理。南楚柳转头去看姐姐,对方推一把萧卫,着他一并跟随,自儿个绕路上了山。 寺内的僧人早已做好晚课, 排队等待开饭,妄尘法师刚从舀粥的小僧手里接过一大碗白粥,就听守门的僧人说有客来寻,他咕噜饮下一大口,摸走属于自己那份馒头,边走边吃。 “佛门清净之地,请女施主长话短说。”迎客的僧人说完退下,妄尘法师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走过去在圆石凳上坐下。 “鹤林有事?” 南楚杉收回赏金桂的眼,“山中的花还是比山下谢得迟。” “你要是喜欢,可摘点回去做糕点吃,住持不会介意。” “父亲遁入空门,当真是因为厌倦官场么?”南楚杉轻笑,“这么多年来,我始终相信您的说辞,可如今发生的种种,却是教我越发迷惑。南家为何舍弃原有的荣华富贵,隐居于此?娘亲又何以舍弃长公主之位,任由内宫肆意妄为?还有永乐……”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妄尘法师抬眼望月,“真想知道?” “是。” 南楚杉几乎是拖着步子下了山,等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妄尘法师才收起目光起身。 “后悔了?”女声自不远处的树后传来。 他转过头,唇角微微上扬,“到底是你亲手教养出的孩子,个比个难缠。”楚靖筝笑出一排银牙,走过去停在他身前,“方才你有一事说错了。” “什么事?” “我来环海并非只是同皇兄怄气。” “嗯?那是为何?” “守护。” 翌日早朝。 祁靖宁端坐着听一干臣子上奏,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不远处的纪司墨身上。 “陛下,北海水患伤人无数,百姓苦不堪言,还请陛下早做定夺,以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司农令禀完,高举玉碟静候。 “程遂宣呢?孤记着他就是从北海县衙升迁,对当地的地势和人情最是熟悉,派他去再好不过。” “陛下,”郑丞相躬身,“程大人现为宣王府中幕僚,依照律法,不可参与京中政事。” “孤倒是忘记这茬。”祁靖宁的目光环视一周,“纪大人,你有何见解?” “回陛下,臣举荐韩司农使。” “为何?” “众所周知,韩司农使是本年榜眼,年纪虽轻,却处事老道。陛下常说要给年轻学子一个历练的机会,臣思索,眼下正是最佳时机。”说着,他略微扫了扫身旁的官员。 “众卿可有异议?” 那立在纪司墨身边的官员率先表态,“臣赞同纪大人的提议。” “臣附议。” 赞同之声排山倒海般响彻宫殿,祁靖宁眸光冷了又冷,好你个纪司墨,竟已拉拢孤这样多的臣子。 “陛下,微臣有异议。”不适时插入的声响斩断朝臣们织起的大网。 祁靖宁似笑非笑问道:“曹主事,你想举荐何人?”发声的正是北都所现任主事曹秉章。 “陛下,臣记着您曾说过,举贤不避亲,推才不避仇。敢问陛下,此言可还作数?” “大胆曹主事,你竟质疑陛下?” “魏主事莫急。” “是臣鲁莽了。” “曹主事,孤之言向来作数。且说罢,孤想听听不一样的声音。” 曹秉章一拜,“臣听闻环海县县令萧予戈萧大人断案公正,深受百姓爱戴,且北海与环海皆为沿海之地,臣思来想去,本朝疆土中沿海的区域不多,除程大人外,似乎只有他合适。”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祁靖宁微笑。 “萧予戈不可。” 祁靖宁愣神,“赵吏使何出此言?”被点名的官员走出队伍,举碟一拜,“回陛下,臣前日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上写明环海县现任县令萧予戈萧大人勾结同县富商阮鹏涛、潘学敬,鱼肉百姓,大发不义之财。” “信呢?” 赵吏使双手呈上,“信内还附有罪证。” 臣子们交头接耳,悄声交换情报。 “早朝之上岂容你们这般喧闹?”祁靖宁冷哼,打开确认无毒的信件,只读了开头几行,青着脸倒出另附之物。 是一张记账用的纸,看边角像是从哪个本子里撕下来的。上头清晰地记录了账目往来,与他之前见过的杀婴案残余账本记录完全一致。 “有这等事,为何不告知北都所?” 赵吏使又是一躬身,“抓贼拿赃,眼下赃有了,贼却没了,按照律法,臣无法前去北都所立案。”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贼没了?” “萧大人两天两夜未回居住的客栈,臣遣人查遍全城,都不曾查到他的踪迹。而守城的官兵说,两日之前有位拿着北都所令牌,疑似萧大人的男子出城了。臣怀疑,萧大人可能是畏罪潜逃。” “放肆!”祁靖宁怒喝,“仅凭一家之言就妄图定罪,赵吏使怕不是将律法读到狗肚子去了?曹主事,此事交由北都所彻查,至于北海赈灾一事,若众卿再无异议,便依照纪大人的提议去办。退朝。” 四喜总管一路小跑跟上祁靖宁的步伐,不住在身旁宽慰。 “四喜无需多言,去请霍将军来。” “老奴遵旨。” 霍青解了佩剑,由內侍迎入书房,跟在他身后全程低头的侍女随行。 “早朝上的事我有所耳闻,看来有些人当真是坐不住了。”霍青弯身逐一拾起散落在地的奏章,整理好叠回桌头,笑问道:“这不是陛下早就料想到的事么?怎就这样气恼?” 祁靖宁不理他,冲那名低眉顺眼的侍女道:“这儿只有我们三人,不必演戏。且上来瞧瞧,这纸张与当日的可否有异?” “是。” 女子快步上前,双手接过信件,端详半晌回道:“回陛下,无异。” “晋惜,孤给你一匹快马和通行令牌,务必在两日之内将此事告知南师爷。” “晋惜领命。” 晋惜走后,祁靖宁喊入四喜总管,吩咐道:“传孤的口谕,全国戒备,活捉萧予戈。” “老奴明白。”四喜也退了。 曹秉章得知命令,惊得跌了手中的书本,“知鉴,你说的可是真的?”知鉴点头,为他续上新茶,“小太监来传话时,卫令大人正同下官一道排查京城守卫的漏洞,所以他说的话,下官听得一字不落。” “先斩后奏?陛,陛下怎会这般下令?” “不知。可那名小太监是跟随在四喜总管身边的小福子,四喜总管的为人,大人应当清楚。” 曹秉章垂眸思考,好一会儿才说道:“替本官磨墨。” “若要请陛下收回成命,恐怕还是面见更快。” “不,本官要向南师爷求助。” 萧予戈慢悠悠坐起身,只觉头昏脑涨得厉害,而身下刺骨的寒凉一下子又将之逼回清醒。他这才发觉自己睡在一张冰床上,环顾四周,眼前所见的只有石壁。 山洞? 他仔细回忆一番,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只依稀记着嘴里曾有甜到发腻的滋味,以及阵阵惑人的幽香。 穿好鞋有些踉跄地下了床,眼前不住传来的眩晕感令他只能贴墙前行。前方的路很黑很长,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尽头。周围偶有水珠滴落在地的响动,反倒为这条路更添几分幽秘和恐怖。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隐透进点光亮,萧予戈的腿越发麻木,最终是凭着一口气循光而去。 身子所及之处是座地宫,四角悬挂宫灯,头前见着的光芒正是由此透出。萧予戈深吸一口气,搭着殿门站起,一瘸一拐地走进去,挨着墙壁坐下喘气。 忽听齿轮转动,沉重的殿门竟顾自合上,映出张精致的青铜狐脸,不尽人意的是,狐面并无双眼,失了最关键的神采。 歇息好半晌,萧予戈后知后觉地感到阵阵寒气袭来,不禁抬头观望,顿时哑然。只见地宫的中央正摆着一具冰棺,他双手合十朝前拜了拜,又架不住好奇心驱使,站在棺前白石阶踮脚瞥了一眼。 棺中人仍旧明艳,宛若睡着一般。 萧予戈却是一下子慌了神。 恬妃? 祁靖宁一连喝了三四杯清茶,勉强压住火气,却还是止不住地捶击书桌。 “先是七巧,再是纪司墨和赵吏使,当真觉着孤的人好欺负是么?”又是连续几下捶击。 霍青气定神闲翻过一页书,“陛下生气,只会气坏自己的身子,于他们而言,没有半点坏处。倒不如静下心来好好盘算,看看接下来又是什么样的招数。” “且陛下谨记,您现在是万人敬仰的帝王,而非环海的小衙役周嘉海。有些事,有些情,他能做,陛下不行。” 祁靖宁咚地一声靠向椅背,倚着脑袋朝霍青比出三根指头,“这是孤的命令。” “臣是霍青。” “真是无趣。” 经过些时候,霍青起身放回书本。 “不留孤这儿吃晚饭了?” 霍青背对着他举起三根指头,“三倍。” “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将军半掉马! ☆、命悬一线 曹秉章的信与晋惜的马同日抵达环海,南楚杉读完信, 牵过南楚柳送来的缰绳, 绝尘而去。 “大夫人此行可是将自己的身份全然暴露了, 不怕到时会被打击报复么?”南楚柳环胸笑问。 晋惜自信道:“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既然如此,希望你的直觉这辈子都不要失灵。” “多谢。” 浩荡送行韩允丞后,祁靖宁领着霍青和四喜回书房,一名内侍着急忙慌地跑来,见着人就行礼磕头, 祁靖宁皱眉,“做什么?又砸坏孤什么东西了?” “不,不是。”内侍直起身子低着头,“是有位大人求见陛下。” “让他在书房等着便是, 你这么急做什么?” “因为有人要, 要缉拿他归案。” 祁靖宁与霍青对望一眼, 不等四喜和内侍反应过来,两道颀长身影已飞速消失。 “总, 总管?” 四喜连忙将他扶起, 讶问:“是萧大人么?” “是。” “没你什么事了,去忙罢。” 四喜目送他远去,停在原地想了会儿, 还是抬步往书房去了。 祁靖宁并未责怪他的迟到,只是吩咐他上了茶点,又以协商要事为由,将门外所有人员遣离, 包括四喜他自己。四喜心里虽有点计较,可帝命难违,于是带着小福子前去司膳房监督午膳。 “你这几日去了何处?孤还以为你出事了。”祁靖宁觉着自己的心终于落回胸膛,大口地灌下一口茶。 萧予戈睨他一眼,“怎么?你很担心么?”霍青有些不悦,“萧大人,别忘了你作为臣子的本分。” “谁是他的臣子了?”萧予戈冷笑,“我这回来,纯粹是想看他们要耍什么花招,不是来当祁靖宁的臣子。” 祁靖宁闻言陡然摔了茶碗盖,“南,南子彰?” “萧三下落未明,以防万一,娘嘱我来做烟/雾/弹。怎么?不许?” 他那跋扈的姿态放在萧予戈的脸上是怎么瞧怎么别扭,祁靖宁取回倾翻在奏折上的碗盖,“没。孤允许。既然‘萧大人’回来了,届时孤会命北都所开堂审案。子彰兄弟,到时还请你嘴下留情,权当是给萧大人面子、” “再说罢。” 祁靖宁:…… 南楚杉一路奔驰,在天黑之前赶到落脚驿馆,嘱咐小二牵马去喂水后,点了馒头和小菜窝在角落用餐。 “听说了么?这回的年宴要请胡人舞女。” “胡舞?陛下不是最不喜欢这个的么?” “听说是近日风头正盛的纪大人安排的,而且还有人说陛下的妃嫔也会参与到其中。” “真的假的?那还真是叫人期待。” 几名年轻男子聊得不亦乐乎,时不时撞杯咬牛肉。 南楚杉咽下一口炒鸡蛋,心道,祁靖宁不是向来喜欢一切从简么?怎么今年倒是愿意大操大办了? 转念又道,帝王之心,果真深不可测。 是夜。 南楚杉简单梳洗一把,合衣枕在包袱上,眼里亮堂堂的,毫无半点睡意。屋里烛火已灭,外头偶有房客走动,衬着半启窗子里透来的呜咽的风,有些催眠。就这么躺了好一会儿,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换了个新环境,她不住地做起梦,好的坏的连轴转,意识恍惚之时,忽见一道银光掠过。她近乎是下意识地举起头边的竹枕格挡,竹枕一劈两半,也将她的睡意给劈了去,她一手一半枕头,狠命往当中一敲,听得一声闷哼,刺客陡然后退两步。她借助尚且明亮的月光,伺机朝对方下盘扫去,刺客连翻两个跟头躲过攻势,霎时又举刀砍来。 南楚杉勾起一边方凳飞去,正中刺客膝盖,对方单膝跪倒在地,她正要踹出第二张凳子,脚却被床下伸出的手牢牢握住,登时被掀翻在地。那人的手犹如蟹钳,像是要将她的脚腕捏断一般,南楚杉眯了眯眼,一把拉过手边的踮脚小凳,狠命往自己的脚砸去。 剧痛霎时走满全身,对方也因此暂时松了点力道,南楚杉摸索身上可用的武器,却听身后脚步靠近,一道银光直直朝她身上落下! 南楚杉用力闭上眼,疼痛与回忆潮水般打在眼前。 未见谨怀先生昭雪,不能死! 铿。 刀应声而断,又听一声惨叫,温热的液体喷到南楚杉摊着的手背上。 脚腕上的力度重新加大几分,南楚杉咬紧牙关,狠命撑起身子朝后挪动,期间不住摸索可用的物什朝前砸去,砸到后来,竟是不觉任何痛感。 咔吧。 对方的手腕一扭,更为强烈的痛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南楚杉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浸透,却还是拼命朝后移动,直至摸到断刀。 “去死罢!” 怒吼之后,是血腥味和惨叫,她早已做好牺牲一只脚的准备,却没想对方竟极为自负地送上自己的手背。 “听过传言么?环海县的南楚杉会吃人。”因着挣扎,她的发带脱落下来,乌发四散,映衬嘴角那抹冷笑,倒真是像个来索命的女妖。 咔吧。 另一只脚腕遭受同样待遇。 那人冷道:“你吃不了我。” “你会死在这儿。” “陪着萧予戈一起,去死。” 南楚杉换手举刀,“是么?我不信。”言罢,又是狠厉一扎。 咻咻两声风过。 第一声,打的是她手里的刀;第二声…… 南楚杉察觉不出,只又闻到浓烈的血气,而后房内多出一人。不等她反击,屋内烛光又起,一黑衣蒙面男子单膝跪在她身侧,身后还背着个箭袋。南楚杉恍然发现,床底下的黑衣人的脖子被一只羽箭穿过。 “你……” “属下来迟,请姑娘责罚。”说着,又取出匕首,削下那黑衣人的手指,将南楚杉的脚腕解救出来,扶她坐到桌边,顺势又把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踹去床底下与同伙作伴。 南楚杉:…… “子槿?”做事这样狠辣,动作这般行云流水,还能从眼里读出些许嫌弃之色的护卫,恐怕只有她大哥才能培养得出。 黑衣男人一愣,“子槿是南先生的人,属下不是他。” “那,你是谁的人?” “属下只认玉佩。” 玉佩?南楚杉解下腰间汤婆婆送的那块在男子面前晃了晃,“你说这个么?汤家?” “不,是萧家。”男子的声音带着点少年稚气,音调不自觉地上升,“属下是三公子的暗卫,姑娘可以唤我朱雀。” “青龙,玄武和白虎呢?”南楚杉系好玉佩问道。 “正在隔壁客房等候,请姑娘移位。” 南楚杉挑眉,“移位?” “得罪了。” 朱雀翻身蹲下,“请姑娘上来。”南楚杉弯身捞回发带束发,“不必了,你给我根棍子,我能自己走。” “姑娘的伤还是莫要移动得好。” “反正就在隔壁,不如你将我与椅子一道搬去?” “可。” 开门的玄武:…… 等候的青龙、白虎:…… 青龙率先回神,“朱雀,玄武,将姑娘抬上床,我来为她治伤。” “不用了。”南楚杉坐上床后伸出手,“把药给我罢,我自己来。” “未能安然将姑娘护送上京,是属下们失责,还请姑娘给我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否则,我们无面去见三公子。” “好罢。” 青龙小心翼翼脱下南楚杉的鞋袜,双脚脚腕上已是一大片青紫。 “或伤到了骨头,姑娘若是觉得疼,可随时喊朱雀来掐。” “不必,给我块手帕即可。” 白虎寻出块手帕洗净,对折后递上,南楚杉将之攥紧,“开始罢。”就在青龙下手前一刻,她咬住手帕,双掌紧按床沿。 朱雀的眉头紧攥在一处,不自觉地握牢自己的手,又听几声闷哼,赶忙松手跑去床前查看,南楚杉虽是大汗淋漓,眼神却仍旧清明,正疑惑地看着他。 “朱雀,你来做什么?退下。”青龙轻喝。 “我刚才听到姑娘叫唤了。” “姑娘没有发出声音。”青龙已开始为她架木板绕绷带,“快些回去,是想让夫人挖你的眼么?” 朱雀应了两声,瞧一眼始终紧闭双眼的青龙,讪讪回到原位,而后见白虎不住吹着自己有些发红的手。 “你怎么也在紧张啊?”他嘿嘿地笑了两声。 白虎恼了,“紧张你个头,你刚才握着的是我的手!” “…好了,姑娘这两日还不可走动,有事吩咐属下们即可。”青龙摸索着帮她穿好鞋袜,随即睁眼低声道:“三公子那儿,大小姐自有对策。还请姑娘在此暂歇,三日后,我们准时启程。”又对自外进来的玄武道:“姑娘的行李可是拿来了?” “嗯。客房也处理过了。” 青龙点头,接过包袱放在南楚杉手边,“姑娘先歇息罢。京城的事,我们会想法子探得,力求万事无误。” “有劳。” 青龙一行人离房,南楚杉当即侧倒在枕头上。 萧家的人?玉佩?三公子? 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摸索着玉佩的纹路,萧家三公子,难不成名唤予歌? “查到了么?” 玄武抱拳,“回夫人,是祁家的死士。” “当真?” “不错。” 妇人遥望窗外绚烂的灯火和星辰,“陛下是祁,宣王也是祁,诸位娘娘冠着的也是祁姓。玄武,告诉我,是哪一位?” “若属下没有认错的话,那人身上的纹身,是易家的祁。” “真是有趣。” 青龙躬身,“南先生已达京城,可三公子却依旧毫无踪迹。夫人,可是要加派人手?” “不用,人多眼杂,容易暴露。你们好生保护小杉儿,其余的事莫管。” “是!” 纪司墨正与前来做客的官员对弈,门房前来通报昴先生回府,那官员见他一下子有了精神,心知自己不该久留,赶忙起身作辞。纪司墨同他客套两句,着管事送他出门,又遣门房请昴过来。 那官员恰与昴擦肩而过,登时有些站不住身子,亏得管事适时搀扶一把,这才没有丢了脸面。 “义父,孩儿已将人带来。”昴低垂着眼,恭敬禀报。 纪司墨推近自己一口未动的参茶,“我儿一路辛苦了,快坐下,让义父好好瞧瞧。还有这参茶,趁热喝罢。” “孩儿听闻萧大人现身了?可是,柳栖她……” “你我父子久别重逢,莫谈这些。恰好与客人下了一半的棋,你来陪义父走完罢。” “是。” ☆、身无择行 棋局毕,灯花落。 纪司墨由管家陪同回房歇息, 昴收拾好棋盘, 离府回到自己的住处。 环海杀婴一案初审如期而至, 因着案情重大,除主审的曹秉章外,另有帝王指派的霍青、报案的赵吏使旁听。 “带嫌疑人上堂。” 惊堂木响,扮做萧予戈模样的南楚枫跟在卫兵入内,瞧着有些困倦。 “萧大人, 近日有人举报你勾结环海富商贩卖婴孩,牟取暴利。你可认罪?” 南楚枫懒懒抬眼皮看他,“证据呢?” “带人证!” 书生打扮的青年哆嗦着行了礼,“参见曹大人, 霍将军。” “堂下何人?报上名姓。” “小生是环海县的住民陶渊典。” 南楚枫上下打量他, 一言不发。 “陶渊典, 你可认得你身边的男人?”曹秉章温和询问。 陶渊典忙点头,“是我们县衙新上任的县太爷, 萧大人。” “本官问你, 既然你只是一介平民,为何称自己手中有证据?” “回大人,”陶渊典拱手, “小生先前曾在环海县万事屋内做事,而这证据正是在此期间获得。”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几张纸,交给附近的卫兵, “这是万事屋的账册记录。听闻陛下时常会派官员微服前去各地衙门抽查账本,南师爷才会让他们将这些见不得光的账目记录在万事屋中。” “但依照本官的调查,环海县万事屋并未出现偷税漏税的情况。” 陶渊典面不改色,又是一个鞠躬,“因为他们有阴阳两份账本,平日里依照阳本上的账目缴纳税款,而暗地里则是依靠阴本敛不法之财。今日小生递交的,正是阴本中的一小部分。” 曹秉章闻言,当即着知鉴将两份记录进行对比,又望向南楚枫,“萧大人对此,可是有话想说?” “万事屋的账,他的确碰过。” 霍青蹙眉。 “可依我的记忆,万事屋现任主管南楚柳姑娘似乎只让陶先生做委托金以及日常开销的申报,不知陶先生是从何处得来的‘阴本’残片?先不论这份残片的真伪,单是入室盗窃一罪,恐怕就要让陶先生吃点苦头了。”南楚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陶先生不想为此辩解两句么?” 陶渊典并不理他,只是冲着霍青和曹秉章拜了拜,“两位大人明鉴,小生只是在无意中发现的这份残片,且要是万事屋真的干干净净,又何惧小生所谓的‘偷盗’呢?” “你说这是无意间发现的?那我问你,在哪里发现的?”南楚枫忽视霍青投来的眼色,冷声发问。 “小生只回答主事大人的问题。” 南楚枫嗤笑,回身面朝曹秉章。 “萧大人方才问的,正是本官接下来想问的问题。陶渊典,既然你说这些账目见不得光,那为何万事屋的人会让你在‘无意中’见到呢?” “那些日子万事屋事务繁忙,南三姑娘特别允许我进入内堂,而小生正是在内堂的桌下瞧见的阴本。”陶渊典说这话时,脸上还现出几分赞赏之色,“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南三姑娘把阴本垫在桌脚,使人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真不愧是楚状师的女儿,心思竟这般缜密。” “她心思缜不缜密,本官自会探查。陶渊典,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当真确定这些记录就是你要呈交的证据么?” “是的。小生不敢有所隐瞒,还请大人明察。” “大人,”知鉴握着两份记录停在陶渊典身边,“属下已进行核查。” “结果如何?” “这两份记录中涉及到萧大人的部分的确一致,但笔迹不同。我左手边这份行笔时力道略重,应当是名男子的笔迹,而这份字迹娟秀,笔划稍显圆润,是女子的笔迹,属下便将其与南师爷先前递交给州府的月报进行比对。” “两者笔迹近乎相同。” 曹秉章道:“照你之言,陶渊典提交的这份记录,出自南师爷之手?” “不错。” “萧大人,你可有驳言?”曹秉章问这话时,心里仍旧存着几分期待。 南楚枫摇头,“本官只负责检查缺漏,不负责做账。就算真如匿名信所言,本官犯了这贪污之罪,但本官也不可能笔笔账款都记得清楚。曹主事,您说呢?” “因着律法规定,这等财务之事皆由师爷打理。既然本案仍存疑虑,且南师爷尚未入京,本官在此征求将军的意见,可否将此案暂且押后?” 霍青颔首。 “但是在此期间,证人和嫌疑人都要待在北都所接受保护。这是陛下的旨意。” “遵旨。” 堂中仅剩下三人时,曹秉章叫住将要出门的霍青,“将军,承音有一事不明。” “想问为什么不等南楚杉到达就进行初审?” “是。” “先给个巴掌,再送颗枣子,而后一口气推下深渊。这是陛下的原话。” 曹秉章面露惑色,却还是拱手目送霍青远去。 萧予戈舔了舔嘴唇,干得有点发苦。 地宫中不明日夜,他就这么睡睡醒醒,饥渴交迫。 对方想这样困死自己么?图什么? 思来想去,他重新贴上墙壁,试着寻找除自己的呼吸声以外的响动。可周围都是静悄悄的,正如他现在的心情。他颓然滑坐在地,抬眼注视前方的冰棺。 瞧得眼睛有些酸涩,不自觉淌下泪时,紧闭着的青铜大门陡然传出声响。他赶忙站起,四下寻找防身用的武器。 “别看了,这儿除了长明灯和死人,什么都没有。” 萧予戈猛然转头,只见一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正拢袖站在不远处,触及到萧予戈的眼神,她摆手驱侍女退到门边。 “萧大人,真是好久不见。” 萧予戈连忙行礼,“莫太妃。” “恬妃的陵墓,大人待着可是舒坦?”莫太妃边说,边踏上石阶,停在冰棺旁,抬手用指甲在冰面上刮了两下,刺耳的声音顿时令萧予戈觉着牙疼。 “你瞧哀家这妹妹,都死了这么多年,容貌还是这般美丽。”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可哀家呢?年老色衰,不复当年半分光彩。” “母亲曾说,外表的东西会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可好的品质却经久不衰。” 莫太妃轻笑,“真不愧是韩家的人,这道理都是一套一套的,让人辩驳不得。含翠,把哀家要送给萧大人的东西呈上来。” “是。” 含翠在萧予戈身前放下食盒,从顶层取出干净的桌布铺好,逐一取出酒菜、糕点等物,又将一副银筷子双手递上。 “萧大人,请。” 萧予戈未接。 “莫太妃此意何为?” 莫太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萧永武,不,萧永乐,你偷天换日的计划确实骗了天下人。可眼下你瞧见了,除哀家外,谁都救不了你。” “太妃所言,臣听不懂。”萧予戈朝后退了两步,以绝不住钻来的饭菜香气。 “萧永乐,你与你父谨怀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真教哀家讨厌。”莫太妃的指腹贴在冰棺上,丝丝寒意侵入她的身心,“听哀家一句劝,领了赏,跟着哀家的人离开京城。哀家会赐你千亩良田,万两黄金,保你还有你的子孙代代无忧。” “有得必有失,太妃娘娘希望臣舍弃什么?” “放弃你现在所有的挣扎。”莫太妃下阶,端着含翠倒好的酒,走到萧予戈身前,苦口婆心道:“哀家若未记错,你今年才及弱冠。大好双十年华怎可葬送在此?你要的不过是萧家的名声,要是你听哀家的话,哀家自会让陛下为你父加官进爵,为你逝去的族人挑选一块更好的风水宝地。一旦有了帝王的赏赐,那些愚民自然不会再对亡人指点。你待如何?” “臣听闻太妃娘娘当年曾为此案跪在书房前一天一夜,只为求先帝收回成命。难不成经过五个春秋,娘娘就觉着此案没有半分可疑之处了么?”萧予戈垂头,不解发问,“兴许娘娘不愿旧事重提,令今人再度悲痛。可臣自小受父母教导,凡事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你仍旧执意调查?”莫太妃的声音冷下几分。 萧予戈作揖,“臣要的,只是真相罢了。” “不悔?” “生死不悔。” 莫太妃怒极反笑,“既然萧大人心意已定,那哀家便不做这多余事。含翠,把东西都收拾好,随哀家回去罢。”含翠照做,地面上一下子就只剩一层薄薄的尘埃。 “忘记提醒萧大人一句,这陵墓的门,只可从外打开。要是误入,只有死路一条。大人好自为之。” “恭送太妃娘娘。”萧予戈恭敬道。 将至寝殿门前,莫太妃开口道:“含翠,把这些东西都拿去喂狗。”含翠应下,提着食盒远去。入宫坐定,莫太妃冲剩下的那名宫人道:“桃朱,去取哀家梳妆台上那个红木盒子来。”桃朱福身,很快返回。 莫太妃打开盒子,拿出其中物什,顺手丢到小桌上,又起身走向炭炉,对内侍道:“把火再烧旺些。”内侍举起火钳朝里捅了捅,小心翼翼道:“娘娘,这样可行?” “尚可。”莫太妃抽出信纸一张张丢到炉上,燃起的火星缓慢将之吞噬,时不时还命令内侍把火再兴得旺点。 小内侍不识字,见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墨字只觉一阵头晕眼花,手中的动作不觉加快几分。而认得零星几字的桃朱也只在越发狠快的火势中捕捉到‘建鸿、‘萧、‘武等几个字眼。 “此事当真?”隐在暗处的男人问道。 “奴婢仔细查过,陵墓里只有一条出路,萧予戈这回必死无疑。” 男人点头,“你做得很好,主上那儿我自会替你美言。且回去罢,莫叫他们生疑。” “是。” 含翠的身影渐行渐远,男人抬眸朝对面的宫墙道:“阁下不掩气息,不怕在下让你命丧此处?” “竟真是昴先生?”少年嘻嘻笑着从墙上跳下,用手指弹了下他的银面具,在他发难之前,猛然跳到树上坐好,晃着自己的腿,“你的主子已经把手伸到内宫来了?果真是厉害得很。” 周嘉海? 昴拧眉,他不是掉入义父设好的陷阱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问我为什么没有死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周嘉海含笑偏头看他,“卿本善人,奈何为寇?” 作者有话要说:  卿本善人,奈何为寇改自《隋书韦鼎传》: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本章中的‘卿’用的是爱卿之意,望读者朋友们知。 ☆、福祸相依 昴闻言,笑了。 “良禽择木而栖, 我这只乌鸦也该找个树桩子歇息。” “只可惜, 乌鸦不是乌鸦, 树桩也不是什么好树桩。”丢下这话,周嘉海跃下宫墙,消失不见。 那又如何?棋子已落,谁容反悔? 南楚柳解下鸽子腿上传信,直奔书房而去, 惊了正在看书的南楚枫。 “怎么了?这样急躁,坐下喝口茶慢慢说。” “不坐,不喝。大哥,京城来信了。” “京城?”南楚枫放下书上前, “拿来给我看看。” 南楚柳展平纸卷, 用茶杯按住边角, 愣道:“万事屋哪有什么阴阳账本?那陶渊典分明是想诬告。” “清者自清,任他去说破大天。不过, 我倒是对背后的东西有兴趣。”南楚枫征得同意, 将纸张翻面,上头是不规则排列的诗句,他略加思索, 抬头看向南楚柳,喜道:“谨怀先生的案子有转机了。” “什么转机?” 接下来,无论南楚柳如何追问,南楚枫都是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情。 “我就是觉得大哥这些日子真是奇怪得很, 总是神神秘秘地出门去。昨日被我抓个正着,还非说是我在梦游,推着我就往房间去。”午休时,南楚柳咬下一大口黄瓜,含糊不清地抱怨。 萧卫把手中的酱料朝前递了递,“你还记得虚传来的信上写了什么吗?” “记得,每个字我都记得。”南楚柳向他背了一遍。 “那,那些诗句是怎么排列的?记得清么?” “难不倒我。”南楚柳一拍胸/脯,将黄瓜放回碟里,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就开始在地上写画,“喏,就是这样的。”她重新回到凳上咬黄瓜。 萧卫绕着一连串圆圈转了一圈,陡然发出一声惊呼,“我似乎见过这个。” “你见过就见过,别吓人呀。”南楚柳有些不满地擦去滴落在碟边的酱汁,“说说看,这是什么东西?” “楚柳,我们去跟踪枫哥罢?” “不要,我不想挨骂。” 南楚枫站在汤府门外,四下张望好一会儿,才叩响小门。 “怎么来得这样晚?快些进来。”汤君雅等人进屋,当即关好府门。 萧卫自树后钻出身子,又转头将南楚柳一并拽了出来,迎上对方不甚喜悦的眸子,期盼道:“我就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全力承担便是。” “罢了罢了,我也好奇得很。走,咱们上树去,我哥这人精得很,趴墙上准得被石子打。”说着,二人猴似的攀上一边大树,借助茂密枝叶遮挡,倒是掩住大半身子。 汤君雅听闻来意,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你是说,我们萧家那本《梦川集》最后的解读结果是青阳调?” “你可会吹?” “这是萧家人必学的曲子,我岂能不知?可你不觉着奇怪么?南家的结果是年月日,我们家的却是青阳调,难不成是柳先生希望我们能够适时用音乐安慰自己,莫要慌神?” “或有此意。” 汤君雅按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继续道:“你可还找到其他的线索?” “月影山的地契。我们翻来覆去看了许多回,并未发现异样。” “月影山?”汤君雅陷入回忆,“我记着我爹曾经说过,青阳调的初谱正是在月影山中写下。或许,那儿真的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南楚枫抿笑,“看来,阿糖难得也会做点聪明事。” “你打算如何做?”汤君雅为他续上热茶,“永乐、鹤林、子彰都已往京城去,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对了,遂宣似乎也在环海罢?你们见过面么?” “没有,还不是时候。” 等汤君雅送完客回屋歇息,南楚柳和萧卫才各怀心事地从树干上滑下。 “阿战,我没有听错罢?君雅姐她,她刚才对着大哥说‘子彰去京城’?” 萧卫愣愣点头,“我也听到了。” 一阵寒风刮过,二人不约而同地抖了抖身子,而后一道瑟缩着返回万事屋。 萧予戈再度转醒,口干舌燥,原本的饥饿感反倒是察觉不到。 他努力支起身子坐好,用手指在地上划出一道印记,作为自己还存活的证明。指甲因先前强行掰门微微断裂,血已经干涸成结,卡在指甲缝里。外袍因着多次躺坐变得灰扑扑,衬着有些脏乱的头发和脸颊,看上去像个叫花子。 他就这么呆坐着,许多事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掠过。忽地想到什么,往身上摸索一番,掏出小小的陶埙。 “你是它的弟弟么?”他轻笑着问道,随即贴到嘴前开始吹奏。 埙声呜咽,好似孤鸟凄鸣。可《青阳调》却独树一帜,硬是将这悲苦扭转成悠扬清新的曲调,闻之则会心一笑。 曲子过半,萧予戈忽觉喉头有异,未等反应过来,只觉唇齿间腥甜异常,竟不知何时朝地上呕出一大口黑血。一时天地倒转,陶埙掉落在袖边,合眼前最后一刻,他听到沉重的门似乎被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逐步靠近。 “小杉儿……” 是夜,南楚枫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翘着腿躺在床上思索接下来的计策,门外忽闪黑影,他登时坐起,蹙眉前去开门。只见一人倒挂而下,猛然将手中金针刺来,他霎时倒退,抬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如同敲钟般将人来回摇晃。对方丝毫不受影响,反抓住南楚枫借力翻身飞来一腿。南楚枫连避数脚,正想回击,那人却挣脱逃跑。 一路追至陶渊典所在小院,南楚枫心觉有异,脚步也逐渐放慢下来。 “啊!”陶渊典房中忽起一声惨叫。 南楚枫赶忙推门而入,只见陶渊典腹上扎着把匕首,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他快步上前点了对方身上几个大穴,“先别说话,我会救你。” “萧……”陶渊典的手缓慢抬起,南楚枫见状一把握住,安抚道:“不用担心,我现在去请大夫来。” 陶渊典点头,缓缓闭上眼,手也滑落在身侧。南楚枫心里一惊,抬手准备探他的脉象,手腕突然被一阵大力钳住,且强行按压在匕首上不可动弹,因动作过大,袖口也沾上点血迹。 “呵呵。”陶渊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再度合眼歪头昏厥。 什么意思? “杀人了!” 呼喊顿时令南楚枫回过神,他抬眼望向门口,听曹秉章喝止先前发声的官员,又见他跨入门内,冷声道:“永武,这是怎么回事?” “我见到刺客往这个小院里跑来,而后陶渊典就受伤了。” 离曹秉章稍近的护卫瞥一眼镇定的‘萧予戈’,说道:“回大人,属下们一直在院内巡逻,并未发现异常。而且,如果不是萧大人动的手,那为什么他的手一直握着匕首不放?难不成是打算把它拔/出/来么?” “永武,你先松手。知鉴,去请大夫来。” “是。” 南楚枫施了巧劲,勉强把手抽回,几名护卫依照吩咐小心把人抬到床上,用随身的伤药暂时进行止血。 “永武,且同我出来一趟。” 行至树下,曹秉章开了口,“他说有证据想要单独提交。” “你认为是我想杀人灭口?”南楚枫嗤笑,“本就清白,何必另添污浊?” “可你现在还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曹秉章按了按有些发疼的头,“来人,送萧大人回房。”临了又补充一句,“好生照看。” 南楚枫甩袖冷哼,跟随护卫离开。 南楚杉对着被热水浇碎的茶杯出神,半晌后重新换了个新的,刚沏上一半头也不抬地说道:“出来罢,都看到你的影子了。” “姑娘真是神眼。”朱雀从半启的窗子跳进,冲她弯身问好。 “大半夜的,你打算在屋顶睡觉么?”说着,她又挑了个干净茶杯,倒好茶招朱雀过去。 朱雀三步做两步跑过去并腿坐好,端起杯子嘬了一口,“这茶已没什么味,正好喝了好去睡。” “谁派你来的?” “不能说。” “为什么而来?” “不能说。” “那你有什么能说的么?” 朱雀咧嘴笑,“姑娘只要知道,我们是来保护您的,这就足够了。” “我不需要保护。人多反而容易暴露,还有,京城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玄武正在调查,明早可知。” 南楚杉点头。 朱雀喝完茶,重新翻窗上屋顶躺着,南楚杉收拾好茶杯,熄烛合衣睡下。 翌日天阴。 南楚柳悄然更衣洗漱完毕,拉着略有倦意的萧卫跟在兄长身后骑马前往月影山。束马于山脚大树时,天已亮了许多,二人更为谨慎,刻意拉出长长距离跟随。而被跟随的南楚枫毫无察觉般上了山,钻进山腰险峰处的一个大山洞里,南楚柳和萧卫面面相觑,决意留下一人在外看守,以备不测。 南楚枫在一扇石门前停下脚步,笑道:“你就不怕前方是个陷阱么?” “不怕。” “为何?” “因为我相信大哥的朋友。” “你们南家人都这般有趣么?”言罢,他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南楚柳认出那是父亲先前托付给姐姐的东西,未及发问,就见男子把玉佩摁进门上的凹槽,闷重声过,石门缓缓上升,抖落一大片尘埃。 “如果相信我,那就进来。” 南楚柳身子先于脑子,疾步踏了进去。就在她进去两步,石门陡然垂下。 “慢着……” “不必担心,我们不会死在这里。” “玉佩还在外面,那是我爹的东西。”南楚柳皱眉。 男子笑着继续上前,在地上走出极为诡异的步伐,似舞非舞,似醉非醉。 “小楚柳,万一有刀子飞出来,马上躲开,不必管我。”他话里带着严峻的命令意味,南楚柳原想回嘴,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奇怪的动作小半刻后才渐有止意,在完全停止的刹那,忽然从墙内/射/来数支短箭。 “躲开!” 南楚柳双脚好似被浆糊粘住,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见一支羽箭就要朝面门飞来,尽全力抬袖遮挡。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并未出现,她放下一点袖子查看,便见南楚枫双手满握箭矢,地上也有不少羽箭散落。 “你,你受伤了?”南楚柳惊讶地看着他的脸,只见划痕,不见流血,“你真的不是我哥。” 男子丢弃手中箭矢,伸手往脸上一撕,面具之下呈现着的,是一张年轻而冷峻的脸。 “宣王?” 南楚柳惊呼。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的时候偷偷摸鱼,终于赶上啦! ☆、似是而非 “怎么?很惊讶?”祁靖宣笑了一声,丢掉手中的羽箭, 转而走到洞穴中央。南楚柳这才发现, 先前他跳动的地方不知何时升起一个圆台, 而圆台上面正平整地放着一个木盒。 祁靖宣双手捧走盒子,那圆盘霎时缓慢下降,最终掩入地下。 “这是柳先生亲自研究的机关。”他说。 南楚柳狐疑,“你怎么知道启动它的办法?” “依照永乐圈出的七字,那是青阳调的序言。” “所以你就跳了整首青阳调?” “不错。” 南楚柳嘴角略微抽动, 亏得自己是跟着曾经与萧家关系密切的宣王进来,若是换成自己的大哥,兴许他们两人真的会对着那首七言绝句抱头痛哭。 “走罢,萧卫应当在外头等得有些急了。”祁靖宣将剩余的半块玉佩按在门上, 很快又收了回来, 等二人出来, 石门落下时,又把开门用的玉佩取下交给南楚柳。 “这是你们南家保存的那块, 现在物归原主。” 南楚柳收好玉佩, 跟在他身后,踌躇半晌才道:“王爷是跟着商队进来的么?抑或者是混在程先生的小厮里?” “我在这儿住了许久。” “嗯?” “不然,你觉着依照永乐那脾气, 会轻易告诉你们他是谨怀先生的儿子?说起来,我住着的小屋里可还挂着他提的诗。” “你!你是杨琦杨秀才?” 祁靖宣抿笑,“环海百姓大度,不嫌弃本王粗劣的画技。等这些杂事过去, 本王想亲自同他们道谢。” “那燕秀才……” “是本王的幕僚。”他点了点下巴,“同样算是你们的故人。因着谨怀先生一案,为求保命,他父亲让他转随母姓。” “他的本姓是什么?” “柳。” 说话间,前方已是一片亮堂,祁靖宣望见对面相谈甚欢的两人,登时住嘴。萧卫四下张望,问起南楚枫的去向,南楚柳抓抓耳朵,“他就是先前的‘大哥’,当朝的宣王。” “草民萧卫拜……” “不用拜。”祁靖宣的脸色不甚自然,随手将盒子塞到南楚柳怀里,“里面的东西应当能够救永乐一命,你们自行处置。本王还有事要办,先行告辞。” “王爷要往哪里去?”程慕鸾上前两步,抬手拦住他的去路,“失踪多月,现在还想逃跑么?” “我自会同你解释。” 萧卫动动身子,想要上去劝架,被南楚柳摁住肩膀,她用力将他翻了个身,面朝下山的方向,“这是宣王府的家事,外人不要管。” “可,可也是我们家的家事啊。”萧卫认真回答。 “小战,先护送楚柳下山,剩余的话,我自会前去县衙找你谈完。” 萧卫用力点头,这才乖乖同南楚柳下去。 “外人走了,现在王爷可以坦白了罢?”程慕鸾抱胸冷道。 祁靖宣眉头紧皱,叹出一口长气。 南楚柳在县衙门口/交了缰绳,嘱王九多喂点草料后,径自往书房走去,萧卫默不作声跟随。路过衙役所所在的小院时,她陡然开口,“你方才说遂宣先生的事亦是你的家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外祖父老来得子,依算命先生所言,为幺子取名‘慕鸾’,以求天地庇佑。” 南楚柳闻言,险些摔了手中的木盒,“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们?” “这是娘亲的遗愿,她希望我能远离朝堂,做个快活的人。” “对不起。” “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你们无关。” 话虽如此,南楚柳还是无法抑制心底不断升腾的愧疚感。静默半晌,她陡然抬头,笑道:“晚上我来做饭罢?正好作为对王爷和遂宣先生的谢礼。” “好。” 萧予戈悠悠转醒,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模糊之景。屋内燃着清香,身上锦被亦飘来好闻的气味,他环顾四周,有些惊讶。 这里是内宫? 他正试着回忆昏倒前发生的事,一名宫婢捧着脸盆入内,与他对上眼时,慌忙放下脸盆快步出门。不多时,衣着精贵的女子在她的引领下进屋,直直走到萧予戈床边,柔声问道:“公子可觉有恙?” “并无。”他分明记着自己在闭眼前见到了小杉儿,只是眼前人敌友不明,不好直接发问,便转口道:“此地是何处?” “奴婢已为公子备下热水和新衣,彩鹃,紫鹊,侍候公子沐浴。” 萧予戈忙摆手,“男女授受不亲,在下自己来便是。烦请姑娘们稍作回避。” “既是公子的吩咐,我等便到门外等候。公子可随时吩咐。” “多谢。” 好生打理一番,又饮进一碗热粥后,萧予戈跟着那位精贵衣饰的女子前往主殿,她在开门后说道:“为求避嫌,奴婢的主子需以竹帘示人,还望公子莫要介意。” “有劳姑娘。” 女子颔首,退到墙边。 萧予戈用余光一瞥,那竹帘里头端坐着一个女子,影影绰绰地能望见她腕上的白玉镯。 “萧大人。”女子开口,单以音色判断,约过及笄,“大人在那儿受苦了。” “姑娘言重。” “我听闻大人公正严明,是青天大老爷。” 萧予戈回以谦辞。 “思来想去,恐怕只有大人能帮我。清澜,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清澜,即那位为萧予戈带路的宫婢称是,走到床边拉开其中的暗格,取出个锦盒返回。 “萧大人,这里装着我委托大人保管之物,还请大人莫要推辞。” 萧予戈双手接过,恭敬回道:“娘娘若有吩咐,直接下令便是,无需这般弯绕。” “你知道我是谁?” “易家菡黛小姐入宫之前是京城有名的驯鸟师,永武方才听到娘娘的侍女皆为鸟名,故有此断。” 易美人微笑,“既已暴露,那妾身便长话短说。若日后易家遭遇不测,还请大人务必看在盒中物的份上,保住妾身的两位弟弟。” “易茗棠?另一位,是在朝中为官的小易大人?” “父亲自会法子保他。”易美人垂头,“此乃家丑,还恕妾身无法多言。大人只需知晓,我那位弟弟因着家族变故,听信谗言,错助恶人。他本性不坏,还望大人能够在深渊之前拉他一把,莫让他越陷越深。” “如此,妾身便死而无怨了。” 萧予戈蹙眉,“娘娘此话何意?难不成是什么人要对易家动手?” “妾身乏了。清澜,着人护送萧大人出去。” “是。”清澜冲着殿门伸长手臂,“大人请罢。” “且慢,臣有一事不明,娘娘怎知臣在陵墓之中?” “匿名信。” 清澜将人托付给内侍后,返身进殿走到帘前,福身轻问道:“娘娘为何不向萧大人道明真相?若得大人相助,或许能度过此劫。” “一步错,步步错,已然不能回头。”她抬眸浅笑,“若能救下非情,赎一回易家的罪,便是极好。” 跟随内侍走出一段路,萧予戈倏然停住脚步,且悄悄朝后退去几尺,“这似乎不是出宫的方向。” “自然不是。” “那……”萧予戈收起锦盒,张腿抬手做御敌状,“那公公要带我前去何处?” 内侍道,“环海,百雀巷。”说着,他转头粲然一笑,“见大人安然无恙,属下便放心了。” 萧予戈喜出望外,“嘉,嘉海?你怎么进的宫?小棠他还好么?” “一切都好,只是大人眼下不可露面。”周嘉海重新抬步,“请大人跟牢属下,莫要在这深宫中迷了路。” 两炷香后,二人停在一座幽静宫殿前。殿外红漆铁门散着淡淡锈气,因着许久未启的缘故,推门时还发出沉重而喑哑的声响。等两人进入,那门则缓慢地自动合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是恬妃娘娘胞弟曾经的住处,平日里鲜有人来访,大人可暂且在此休憩。” 萧予戈疑惑望他,问道:“你应当不只是周嘉海罢?” “大人不也不只是萧永乐么?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窥探无益。”周嘉海含笑,“稍后应有宫人前来打理,烦请大人不要乱跑。” “我明白。” 南楚杉用过茶点,趴在窗边看楼下人来人往,朱雀坐在一边桌上剥橘子,偶然抬头问道:“姑娘瞧见什么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他们在搬运什么?” 朱雀站起身朝外瞧了会儿,很快坐回原位,“似乎是胡人要献给陛下的贡品,正好在这儿的驿馆里做交接。” 望着驿馆前呵斥抬夫致面红耳赤的官兵,南楚杉心中陡生疑云,“朱雀,入夜后你且去驿馆瞧瞧。” “姑娘,那可是贡品。” “正因为是贡品,才有可能被人做手脚。” 朱雀微讶,“姑娘是发现什么了么?” “说不清楚,只是觉着领队有些奇怪。据我所知,往年的贡品大多是香料、马匹、瓜果等物,从不见他们这般紧张。所以,以防万一,还是得辛苦你跑一趟。” “是。” 最后一缕霞光褪下,天边逐渐染墨,小二依照吩咐上来送了饭菜。临出门时,南楚杉叫住他,问他脸上和手上淤青的由来。 “多谢客官关心,小的就是跌了个跟头,不碍事。”他回答时眼神有点闪躲。 南楚杉想到什么,轻笑一声,“你和我一位友人一样,都不擅长说谎。小二哥,这里是法治之地,容不得恶霸欺凌,你这样忍气吞声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倒不是什么大事,”小二心有余悸地摸着嘴角的伤,“只是先前小的去驿馆门前凑了个热闹,姑娘也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难得见一回贡品,难免有些情不自禁。” “偷了?” 小二赶忙挥手,“那倒不是。姑娘方才说了,这里是法治之地,我们怎好知法犯法?只是小的有些激动,不留神撞歪了其中一个箱子。兴许是路途疲乏,官兵大人们有些焦躁了。” “再焦躁,也不能冲无辜百姓发火。”南楚杉黑下脸,伸手解下自己的荷包,取出一小锭银子搁在桌上,“小二哥,这是封口费。今天的谈话,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晓。” 小二收下银子连连道谢,“贵客的请求,小的定然遵从。就算是有人拿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吐出半个字。” “莫说这些晦气话。下去罢,想必你们的掌柜要生气了。” “贵客慢用,有什么事招呼一句就可。” 等轻快的脚步渐行渐远,南楚杉唤了声白虎,白虎自衣柜后头走出,朝她躬身,“白虎在此,请姑娘下令。” “请帮我查查,今年这批贡品的运送路线。”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整装待发 大夫照例向陶渊典嘱咐好注意事项,派小学徒去厨房看守药炉, 这才背起药箱出房。 “这么着急走么?我可还想请您为我把个脉。”倚在廊柱上的男人斜斜地望着他, 嘴角勾起一丝打量的笑意。 大夫颔首, “萧大人打算就在这儿问诊么?老夫倒是不介意。” “劳大夫跟在下走几步。” 方放下药箱坐定,就听对面的男人问道:“整天这么算计来算计去的,不累么?” “若有盈利,累也值得。请萧大人将手放在桌上,老夫这就为您把脉。” “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 但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后悔。” 大夫还是微笑,“既然萧大人并非真心求诊,那老夫便回去了。医馆里还有不少琐事需要打理, 请恕老夫不能久留。” “扮久了好人, 作恶时就会下不了狠手。真不知是好事, 还是坏事。”他的声音很轻,听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字字都准确无误地钻进正打算开门的大夫耳里。 他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子槿。” 黑影落在窗上。 “跟上他。” “是。” 饭菜微凉,可显然桌前的人并没有半分想要动它的意思,纤细的手指不住在纸上来回, 眉头松了又紧,嘴唇始终抿成一条直线。 朱雀咬下一口苹果,劝道:“姑娘还是先吃饭罢,路线的事, 我们会帮着分析。” “你说那些箱子并无异常?” “倒也不是全无异常,”朱雀认真思索,“似乎有一个不甚对劲。” “如何?” “在丝绢最底部有个厚厚的牛皮纸包,揭开之后发现是少量黑色粉末,依照我走江湖的经验来看,应当是火/药。” 南楚杉的眉皱得更紧。 朱雀见状,丢了果核递上筷子,“我已让玄武在那儿盯着,看样子他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什么动作。姑娘心中再有什么疑虑,都没有吃饭来得要紧。” 南楚杉架不住他这一回回地劝导,终是放下毛笔,接过筷子抱碗开始扒饭。 “我来前听白虎说,为姑娘准备的东西提前送来了。大抵明日就能动身回京城。”说完,朱雀拿起聚拢在一边的纸张查看,“今年的运送路线的确与往年不同,莫不是换了负责的官员?不过,剩下的贡品走的都是大路,大路沿途的官兵查得紧,如果也有火药存在,他们不会轻易放过。” “嗯。” 朱雀又说了几句,忽听房门敲响,便放下路线图前去开门。来人是白虎,南楚杉听他们在门边叽叽咕咕地说了半晌话,好奇抬头想瞧情况,却见白虎推了个崭新的四轮车进来。 “退了。” 南楚杉的低语堵回二人接下来所有的话语。 经过些时候,青龙拿着药膏和绷带现身,两人悄然松了口气,退到墙边。 “伤筋动骨一百天,姑娘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青龙温和地笑着,用脚勾来凳子坐下为南楚杉换药。 南楚杉冷道:“我也懂医术,它伤得如何,我再清楚不过。” “姑娘是习武之人,理应知晓一双好腿有多重要。属下明白姑娘的心情,但医者向来不敢让病人轻易拿自己的身子去冒险,还望姑娘理解。” 南楚杉不答。 青龙打好结轻放下她的腿,“夫人说姑娘向来倔强,往往遵从本心行事。可眼下事态难料,只能是想法子将损失降到最低。姑娘是我方一员大将,绝不能再受到新的损伤。” “只要我坐上它,明日就能启程?” “不错。” “我懂了。” 萧予戈在床上不住翻转,即便周围只留着风吹叶子的沙沙声,他也无法静下心闭眼睡午觉。思来想去,还是下床打开衣柜门取锦盒放到桌上,趴在胳膊上琢磨。他这两天试着开过一回,可这盒内的机关次次都让他打响退堂鼓。 易美人在交付盒子的时候,想必就考虑到这一点。只是干看吃不着,真够叫人抓耳挠腮。想到这儿,他幽幽叹出一口气,把盒子放回原位,开门前去花园散心。 宫殿的主人似乎是个爱花之人,单一路走来,萧予戈便见着不少叫不出名字的花,他心里开始感慨,眼下已然入冬,它们却还能这样盛放,当真是个奇迹。路过淡紫色的花丛时,他不由自主停步驻足,小心地伸出手指拨弄叶片。 “这叫紫鸢草,是母妃最爱的花。”突如其来的话语骤然令萧予戈绷紧身子,赶忙收回手行礼。 祁靖宁含笑望他,“永乐不必多礼,孤原想遣人去请,没想到你竟自己走到这儿来了。”他转身指不远处的小亭,“孤命人备了茶点,自你从环海回来,孤似乎还没能与你好好地说上一回话。” 萧予戈躬身,跟在这位年轻帝王身后踏进小亭。 “都先退下罢,孤要与萧大人谈政事。” 几名宫婢福身离开。 “坐。” 石凳上皆放置着软垫,再配上正在咕咚煮水的小炉,倒是驱散几分寒意。萧予戈双手接过枣糕,慢慢咬进一小口。 有点过甜。 但碍于君王,就只得暂时先捏在手里。 “孤近日听了个故事,想着或可与你分享。” “臣洗耳恭听。” “不被夫君一族认可的母亲诞下了一对麟儿,依着规矩,需抱回主家抚养。可主母及诸位姑嫂并非善茬,母亲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因此遭受欺负,一边是强硬的家族规定,一边是至亲的骨肉,永乐觉着,她会如何选择?” 萧予戈思考片刻,回道:“若是三个多月前的臣,一定会禀告陛下,母亲应当选择回到主家,让孩子认祖归宗。” “那如今的你?” “宗族固然重要,可自由高过一切。与其在高堂大院内忍辱偷生,不如躺在山野田间看云起云落。” 祁靖宁轻笑,“倘若那位母亲能够早些遇见你,兴许她能走上更好的路。” “她回去了?” “不,”祁靖宁往嘴里放进一颗栗子球,“她走了让人更为痛心的路,带着自己的孩子一道葬身火海。” “当有更好的法子。” “是啊,或许会有。可没有人愿意为她铺路,她自己也铺不了新路,只是苦了那两个孩子,连这天地都没怎么瞧过,就永远合上了眼。”祁靖宁双眼晶亮亮的,隐有泪花泛动,他抬手随意抹了一把,“可故事仅仅只是故事。” 萧予戈漫不经心地又吞下一口枣糕,“陛下从不会轻易说这种毫无根据的事。是新的案子么?” “旧事罢了,无人举报,难以成案。”祁靖宁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银环,“孤的暗卫回报,鹤林已在离京城不远的城镇歇脚,最快一两日后可达。不知永乐可是做好准备了?” 萧予戈摇头。 “毫无准备就想斗过他们么?孤真不知你是自信还是莽撞。” “臣只是相信公理还有臣的朋友们。” 祁靖宁大笑,“孤这几日一直在好奇,你是如何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同南子彰换的身份?” “不瞒陛下,只是个简单的障眼法。因着南先生与永乐身形相似,才勉强骗过众人的眼。” “若非子彰压不住他那骄傲的气性,孤与丹雀还真是要认错人,下错令。”想到这儿,祁靖宁举杯饮下一口茶,“如今他代替你待在北都所里,真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不过,你们向来都是孤的福将,这回应当也能逢凶化吉。” “陛下当初吩咐的事,永乐已经查明,后续之事已请求宣王。” “是么?那孤还真是能够期待一番。” 南楚柳带着王九等人挡在县衙门前,冷面应对眼前的布衣男人,“你当真是北都所的人?” “方才已交由姑娘看过,姑娘不也确认了么?”男子淡然回答,眼皮始终半启不启地耷拉着,整个人就像团棉花,把他们所有凌厉的攻势都逐渐化解开。 萧卫拉了下她的衣角,又对男人弯身拱手,“大人,并非我们无理取闹。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未得北都所主事或萧大人的手信,我们无法擅自派遣衙役出外务。” “诸位,在下也不想让你们为难。只是那些东西关乎到一起大案,你们当真愿意让我随意雇用几名挑夫,而后在路上丢失部分物什?”男人说话时,唇上小痣跟着颤动,莫名增添几分嘲弄之意。 南楚柳的眼眸掠过一丝厌恶,但还是客气回道:“我们并不是不借人,但你以一张名帖就想调走我环海超过半数的衙役,不合规矩。更何况,据我所知,这样的名帖可在黑市购得,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单凭这一样东西,恐怕不大可信。” “若有我的证明呢?”温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宣……”萧卫的手背被狠狠掐了一下,很快改口道:“宣先生,杨秀才。”程慕鸾稍稍点头,走上前冲男子作揖,“严大人,有日子不见,这厢可好?” 严大人的眼神比先前亮了些,脸上也浮出点真诚笑容,“遂宣先生别来无恙。” “楚柳,萧卫,这位严大人的确是北都所的外务官。” “可……”南楚柳正想说些什么,胳膊却被萧卫拉住。萧卫微笑道:“既然有宣先生作保,我们可以派人,但严大人要的人数有些过多,恐怕需要再行商榷。” “再减三个,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南楚柳垂了垂眼,很快回答,“好。王九,去点人。” “是。” 王九领严大人前往衙役所挑人,门口很快只剩南楚柳四人,程慕鸾收回送行目光问道:“他打算来取什么东西?” “阮、潘两家的资产。” “不都悉数还回去了么?”祁靖宣疑惑,“忽然要这些做什么?” 萧卫道:“说是要运去北都所核查。至于查什么,我们还真是一头雾水。” “莫非……”程慕鸾迎上三双不解的眼眸,极快地扯了下嘴角,“没什么。新任的北都所主事是个不遗巨细的人,兴许还能从中发现有用的线索。” “小舅舅今日可还要在县衙用饭?我们买了不少你们爱吃的菜。” 程慕鸾摇头,“我们稍后要出门一趟,约摸明日才回。” “我们送你们到城门口罢?”南楚柳问。 祁靖宣摆手,“县衙内还有许多事等着你们拿主意,还是少跑动为好。”言罢,点了点头,拔步而去,程慕鸾朝他二人挥了挥手,很快跟上。 “那个人,当真是北都所的?”踏出城门时,祁靖宣发问。 程慕鸾轻笑,“的确如此,只是他服从的人却不是北都所的主事。” “看来接下来有的忙了。” ☆、笔伐口诛 杀婴案二审。 因着陶渊典伤势未愈,暂且以口供在堂上与南楚枫对峙, 不知是否积压了几日恼怒, 南楚枫字字带刀, 扎得曹秉章只想呕血。他正思考对策,一名卫兵入内,附耳说道:“人来了。” “去请。” 南楚枫转头望天,“再过些时候可就要吃午饭了。” “本官明白。” 正说着,布衣男人快步入内, 冲着曹秉章行礼,“路有耽搁,属下归迟。” “严先生无需自责,且将你的发现告知。” 严大人称是, 自袖间抽出一卷纸, “这是小生在潘、阮两位涉案人府中搜得之物, 请大人过目。”卫兵接过奉上,曹秉章极快解开查看, 纸张越翻越快, 眉头也越皱越紧,“这,这真是从他们府内搜到的?” “千真万确, 有环海衙役为证。” 曹秉章颔首,又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证据?” “有,小生还找到两本账册, 上头皆详细地记录了这几年的非法收支。” “呈上来。” 话音刚落,两名卫兵人手一本送上,知鉴主动上前接走翻阅。 “劳严先生奔波,眼下暂且无事,先生可回去歇息。” “那小生就此告退。” 等人离去,曹秉章看向一旁低头喝茶的霍青,见对方毫不理会,便抬眼朝对面人道:“萧大人还是执意认为自己与贩卖死婴的案子无关么?” “怎么?是找到证据了?” 曹秉章招来边上卫兵,选出几张纸着他送去,南楚枫逐一看过,不禁冷笑,“这收据倒是做得挺真,落款、手印一个不落,连着时间都教人难以反驳。” “萧大人不承认?” “怎么承认?”南楚枫挑眉,“霍青,别嘬了,都没剩多少。”霍青盖上茶碗,轻咳一声,“本将军听说南师爷入京了。” “已遣人去请,稍后便至。”知鉴回答,随即咦了一声,曹秉章忙问发现什么,他沉声道:“不知是否为学生的错觉,这数额看上去有些奇怪。” 南楚枫亦起了兴致,“怎么个奇怪法?” “这些数额似乎与六年前那起贪污案涉案人员的银钱数额相近,可眼下不得当年案卷,小生不好妄下定论。” 众人闻言,猛然倒吸一口冷气。 六年前,建鸿三十五年,萧谨怀审的最后一个案子。 霍青和南楚枫迅速交换一个眼神,那起案子几乎拉了大半官员下马,连着当时的太子一并落网。他们永远忘不了那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一派血雨腥风的场面。 “未经证实,切勿胡说。”曹秉章正色,“萧大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是认罪?” 南楚枫拱手,“我只问一句,账册上是否没有买主的任何消息?”曹秉章转头瞧知鉴,后者轻点头,于是回道:“此案或涉嫌内宫,自然是要小心谨慎。” “哪怕再小心,总不可能连个中间人的信息都没有罢?而且,照此来看,下官便又有新的疑问,既然任何信息都无,又怎知与内宫,与环海有关?” “带人证。” 惊堂木落下不久,只听轮子缓缓滚动,由远而近地现出两个人影。南楚枫见状有些哭笑不得,“这就是主事大人说的人证?” 南楚杉睨他一眼,由朱雀帮着推过门槛,停在离南楚枫约一臂处,“环海县师爷南楚杉,参见曹主事,霍……” “霍将军。”南楚枫提醒。 南楚杉跟着他念了一声,霍青微点头,将目光投放在后她一步入内的宫人身上,“你是汪贵嫔身边的小馃子和知春罢?” 小馃子与知春又喜又慌,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曹秉章惊诧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官可还什么都未说。” “大人,奴们有罪。” 二人声泪俱下,惹得霍青重新端起茶碗嘬剩余两口清茶。 “罪在何处?” 知春因着在北都所关押数日,虽说不曾受刑,但衣装发髻都有些凌乱,面无几分血色,瞧着颇为凄苦,小馃子的情状比她稍好些,却也是面白如纸,张皇失措。 “他二人当日奉主子之命与歹人购买育子药,被本将军的人一举拿下。只可惜,那歹人打伤本将军的人,逃走了。”说这话时,霍青手背上青筋凸起,隐约还能听见牙齿磨杯壁的响动。 曹秉章拍下惊堂木,“知春,小馃子,可有此事?” “是,是的。” “那本官问你们,那与你们做交易的人,你们可知是谁?” 知春道:“我们只知道他每月十六、十八都会潜入内宫,届时只要我们准备好银钱,他自会将药材交付。” “可是记着他的模样?” 小馃子回答:“他的脸被火烧去大半,又总是低着头,奴记不得。” “那他可曾向你们透露过卖主的事?” 知春想了想,“奴先前无意听到他同其他人抱怨自己的主子,说什么好好的京官不当,非要跑去那种穷乡僻壤里吃苦,说要不是因为发现这一商机,恐怕他家主子就要受当地霸主的气。” “当地霸主?”南楚杉含笑念出这四字,知春登时汗流浃背,陡然闭上嘴。 小馃子愣了愣,轻轻推了下知春,见对方毫无反应,补充道:“奴们原先想着萧大人是老萧大人的儿子,应当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可后来奴们听到不少关于环海县的传言,想着此事兴许为真。” “什么传言?”曹秉章问。 “说是环海县百姓只听南家人的话,对萧大人这个县令的命令左耳进右耳出。而且,南家人还时常排挤萧大人,骗萧大人流连烟花之地,逼他签下许多借条。萧大人迫于无奈,只得选择跟那些人做起这些黑心勾当。” ‘排挤’萧大人的南家人:…… 朱雀:…… 霍青淡道:“山高君主远,真是说什么的都有。” “你们可知萧大人是什么时候参与到其中的?” 二人摇头。 曹秉章欲遣他们退下,便听外头卫兵报告,“大人,有一自称是环海人士的男子前来投案。” “速请。” 环海的人?南家兄妹忍不住对视一眼,南楚杉目光恍然一动,紧抿的唇微微上翘。 “草民莫梵嵊参见各位大人。” “环海人士?所投何案?” 莫梵嵊连连拱手,“草民是环海县阮家布坊的管事,听严大人提起贩卖婴孩的案子,便向大人请求跟随。”他朝前磕了个头,“青天老爷,这阮府的账,是小的与手下两名账房一道做的。我家老爷生前总是派人大笔银钱运往炎狐山,那时小的只是有些奇怪,并未深究,直至那日州府大人审理我家二夫人的案子,小的才知,原来炎狐山的主人正是萧予戈萧大人。” “依着你的意思,阮掌柜是把属于萧大人的那份银钱都运到炎狐山去了?” “是的。” 知鉴搭言,“学生这就派人前去核对。” “不必,直接抬上来,当堂核查。” “是。” 曹秉章又道:“你们都起身罢。来人,取纸给萧大人画押。”南楚枫一听,恼了,“众目睽睽之下,曹主事想要逼下官认罪?” “并非如此。” 送来的托盘里只盛着白纸和印泥。 “本官只想让萧大人印个手印,以作收据上印记的对照。” 南楚杉松出一口气,催促他两声,南楚枫将信将疑摁上大拇指指印。 “莫管事,本官问你,你方才说自己参与做账,那这些收据是由何人写下?” 莫梵嵊不假思索道:“阮府的收据是由草民及其他账房共同写下,潘府的则是由他们自己的账房处理,收据左下角有经办人的签字。” “嗯,本官看到了。” “这指印和签字,是你们亲眼看着萧大人落下的?” “经办人为草民的,草民便在场。” 说话间,卫兵已将箱子抬上。南楚杉自觉将车子退后,嘱朱雀前去查看,曹秉章接过账本,开始核查箱内财宝。 “数额一模一样。”他听似有些无奈地对霍青低语。 霍青嗯了一声,“莫管事,本将军有一事不明。炎狐山这么大,你是怎么知晓这些财宝的存放点?” “草民之前派人尾随过萧大人,而且,山洞外的守卫只认面具不认人,所以……” “面具?”曹秉章惊讶,“什么面具?” “回大人,是炎狐君的六狐纹面具。当日南先生曾在堂上揭露萧大人正是那位江湖上有名的炎狐君,草民那时在堂外看得一清二楚,因此才能协助严大人顺利取出这些罪证。” 曹秉章不置可否,返身回到原位,低头对照指印,好一会儿才道:“这两个指印是一样的。南师爷,你可有话说?” “大人方才听到小馃子之言,一切都是萧大人的个人行为,与我环海县衙及万事屋无关。所谓阴阳账本,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南楚枫强忍笑意,板下脸看着她,“师爷这是想撇清与本官的关系?” “大人自己犯错,怎还想着拉我们一船人下场?”她冷笑,“想拉县衙和万事屋共沉沦?做梦。” “肃静。”曹秉章大喝,“阴阳账本一事,本官自会彻查。如今证据确凿,来人,将萧予戈和莫梵嵊打入大牢,择日处刑。” “是!” 莫梵嵊哭嚎两声,抬袖掩住嘴边阴笑,预备跟随卫兵前去大牢。 “且慢。” 此言一出,众人全然跪地。 “都起身罢。鹤林行动不便,好生坐着。”祁靖宁慢悠悠踏进大堂,“孤方才听到曹主事说证据确凿?” “是。”曹秉章低头回答。 “都有些什么?容孤瞧瞧。” 知鉴整理好一干纸张,双手奉上前,“陛下,均在此。”祁靖宁随手取走几张,“嗯,挺不错。又有收据,又有账本,确实齐全。只是,孤想问承音一句,你当真确定,这就是永武的指印么?” “方才微臣已让萧大人当面按下指印,并无异常。” “嗯,你做事的确细心。” 曹秉章动动嘴唇,正打算谢恩,就听一人说道:“陛下,您将披风落在车里了。” “多谢。” 曹秉章用余光一扫,霎时怔住,怎么又来了个永武?偷偷抬眼瞧人的莫梵嵊同样大惊失色。 “本官记着莫掌事先前言辞凿凿,说本官按指印的时候,你就在现场。可是如此?”南楚枫出声。 莫梵嵊不答。 “曹主事也确认那些收据上的指印属于在下本人,对否?” “不错。” 祁靖宁招手,把两个萧予戈都叫在一处,“都抬起头来,好好看清楚。”除南楚杉外,一众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向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人,站在左边的萧予戈抬手往脸上一撕,扯下个薄薄的面具。 “莫掌事,可认得我是谁?”他笑问。 “南,南先生?” 南楚枫眼底渗出点寒意,“莫掌事,你亲眼看着萧大人签下名字,按下手印,那为什么最后会显示手印与我的吻合?” “那就是你们南家合起伙来想要诬陷萧大人。”莫梵嵊索性破罐破摔,“南先生,我真没有想到你是这种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南楚杉偏头瞧他,“那我且问你,如果当真是我南家诬陷,为的是什么?还有,炎狐君隐藏身份多时,又为何轻易在环海暴露身份?环海人多眼杂,难道他就不怕仇家上门?” 莫管事语塞。 “带下去。” 人刚跨出堂门,一支羽箭咻地飞来,正中莫掌事的心口,他挣扎两下,当场毙命。南楚枫当即飞身寻凶,霍青紧随其后,临了命道:“鹤林,永武,承音,护送陛下回宫。” 南楚杉应了一声,旋即眯起眼,她刚才似乎见到一个银面自房顶一闪而过。 ☆、黎明之前 一行人集中御书房,内侍方上好茶, 就听外头有人高喊求见陛下。 获得准许, 卫兵队长快步入内, 连跨刀都来不及卸下,跪地抱拳道:“臣听到回禀,北都所别院证人身亡。” “承音,去罢。” 南楚杉叫住曹秉章,又冲祁靖宁垂头, “陛下,臣女请求随同。” “准。” 朱雀正在殿外等候,见人出来赶忙上前迎接,跟在车子后头前往别院。 “久别重逢, 你竟半分喜悦都无?”祁靖宁坐在当中椅上揶揄。 萧予戈躬身, “方才那名刺客, 令微臣觉着有几分熟悉。” “可还有其他的发现?” “微臣还发现,霍将军与臣一位故人生得颇为相似。” 祁靖宁微笑, “生人还是故人, 届时你亲自问他便知。这里有孤的暗卫守着,当是无事,你神色不佳, 还是先回去歇息罢。” “是。” 昴试着张开眼,左方剧烈的疼痛被迫令他重新合上,只得以单目示人。他伸手朝薄帐外摸索,却只触碰到冰凉凉的凳面, 不由得大喊一声,“来人!”小婢女颤巍巍掀开帐帘,掩在床尾轻声问,“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我的面具呢?” “管家收走了,说是大人的意思。”小婢女瞧他脸上青紫,有些于心不忍,又问道:“公子可还觉着疼?可是要奴再去讨点伤药来?” “无事。” 看来义父是真的打算将我软禁在这里,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让人拿走我的面具? 昴闭了闭眼,尽量柔声道:“去帮我找件干净的衣服,再去书架上找两本书来。” “是。” 南楚杉堪堪收回检查的手,曹秉章便凑了过来,询问陶渊典的死因。 “翠红丹。”她又补充一句,“我环海特有的药。” 曹秉章闻言,着人唤来守卫,一连问了大半晌,不得任何可用线索。南楚杉抬手要来一旁卫兵手中的空药碗,嗅了嗅,回道:“若每次将适量药粉掺在药材里,再佐以蜜饯,不出七日,必将毒发身亡。” “来人,去找先前那位刘大夫来。” 离得最远的卫兵上前两步,“回禀大人,刘大夫的医馆昨日就已闭门,说是要回家探亲戚,前日还让小学徒送了几日的剂量来。” “敢在天子脚下杀人,怕不是活腻味了。传本官之命,在沿途十里,不,二十里内搜查刘大夫的踪迹。” “是!” “等等,务必活捉归案。” 一队卫兵匆匆离去,南楚杉接过知鉴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手,说道:“曹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曹秉章点头,引她前往书房。 “知鉴他不是外人,能否留下?”落座后,曹秉章问道。 南楚杉颔首,“我亦留护卫朱雀在侧。” 曹秉章为她沏好茶,“南师爷欲言何事?” “明人不说暗话,属下想问,当日智桥盗走的究竟是什么?” “这……”曹秉章别开眼,“此乃北都所机密,还恕承音无法告知。” “盗御宝是重罪,陛下非但没有命大人审案,反而刻意将此事压下。属下愚笨,实在不知陛下的用意。” 曹秉章的指腹在杯上不住摩挲,“高度机密,不可泄露。” “是鹤林鲁莽了。” “承音先前答应永武,若他能找到证据,即便逾期,我也可为他破例。南姑娘既是他的师爷,又是他的知己,还望你多加留意。” “自然。” 离开北都所时,南楚杉意味深长地转头望了一眼。 “朱雀,当年谨怀先生便是在此办公的么?” “是。”朱雀的声音有些哽咽,“属下第一次见着老爷便是在此地。那年的雪比往年下得都大,可老爷送来的汤却是比琼浆玉液都要美味。”他恍然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赶忙抬袖擦了擦眼角,咧出平日熟悉的笑容,“姑娘接下来想去何处?” “将军府。” 二人经由管家带路进入大厅,正见南楚枫与霍青争得面红耳赤,准确点来说,是南楚枫在唱独角戏。霍青听得脚步声,放下茶杯抬眼命道:“去上两杯新茶来,再吩咐厨房备晚饭。”管家称是退下,等婢女们上好茶,霍青大手一挥,将人一并赶了下去。 “南师爷莅临寒舍,可有指教?” 南楚杉抱拳俯身,“指教不敢,只是想来拜会将军大人。” “你是萧家的暗卫朱雀罢?不必客气,坐下便是。” 朱雀愣神,见南楚杉点头,挨着她坐好。 “朱雀?”南楚枫唇角一勾,“青龙,白虎,玄武呢?怎么没跟你在一处?” “回南先生,他们都有自己的任务,过两日大抵就能入京。” 霍青举杯抿进一口茶,“你似乎有话想问?”所指何人,在场者心知肚明。 “我想问的是,该称呼您霍将军。还是,”南楚杉不甚愉快地咬了下嘴唇,“三爪大哥。” “皆可。” 她又问,“陛下是谁?” “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你该去问陛下。” 正在读奏折的祁靖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头也不抬地对桌前人道:“怎的不想着先去拜见你姐姐?她前些日子还在同孤念叨你。” “深宫女眷,属下不敢肆意窥探。况且,属下有一事禀告。” “准。” 南氏兄妹在将军府用过饭,又喝下大半碗清肠茶,想着已无他事,齐齐告辞。走出好一段路,南楚杉问道:“你们今日追踪行凶人,可有收获?” “那人的轻功实在了得,我们才追出几步就将人丢失。不过,后来倒是见着个大人物。” “谁?” “庄贵妃。” 南楚杉蹙眉,“可是原先的太子侧妃?” “正是。她那时正在采花,还请我们喝了杯茶。小杉儿,若得机会,你可前去向她讨教玫瑰豆沙饼的做法。” “说归说,别流哈喇子。” 朱雀在一旁忍俊不禁。 返回霍青告知的宫殿门前,门陡然打开,走出两个面色沉重之人。 “汤大人,别来无恙。”突如其来的问好令汤格潇有一瞬的失神,但他很快回复常色,同对方行礼,“南先生。南师爷也来了么?”随即转过头,“萧大人送到这里即可,本官认得路。” “大人慢走。”四人齐声送别。 萧予戈停在门边踌躇,片刻后问道:“小杉儿,你有空么?我有话想同你谈。” “嗯。” 不等妹妹动身,南楚枫倒是先去勾了朱雀的脖子,佯作嫌弃道:“你身上这是什么味?走,哥哥带你烧水洗澡去。”说着,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内夜色中。 “我来帮你。”看得眼前人有些生疏地推动身下的车子,萧予戈顿时绕到她身后施力,稍稍用力就将车子推过门槛,又转身合门,领人往花园去。 夜静谧,风过暗香散。 萧予戈在鸢尾花丛前停下脚步,走到车前单膝跪下,低声发问,“严重么?” “皮外伤,过几日就痊愈。平日里总是走得腿疼,眼下有了助力的车子,倒是乐得自在。”南楚杉轻笑,“永乐似乎瘦了些?可有好好吃饭?” “嗯。只是偶尔会怀念环海的大锅饭,有些食不下咽。”他缓慢站起身,大半的月光落在身上,聚起一层朦胧光辉,“你曾经问我,我是否有事欺瞒。我那时随意搪塞,令你不悦。如今不知前路安危,有些话我想应当要同你坦白。” 南楚杉抬头看他,依旧是熟悉的眉眼,却蓄着许多她不曾见过的情绪。 “只要你说,我都听,都信。” “我是萧家三公子永乐,大名萧予歌,歌咏的歌。” “我知道。” “当初我自京城前去环海任职,事出有因,可这因并非是殴打年迈长官。” “那是什么?” 萧予戈笑,“你不问我究竟有没有动手么?” “你没有。” “这是陛下的旨意,且当时我的确从兄长口中得知,环海县内或有父亲一案的线索。” 南楚杉将手搁在膝上,看上去有些放松,“他让你做什么?” “寻找真正的炎狐君。” 易美人端坐在美人榻前,听手边的中年美艳妇人喋喋不休,等她停嘴喝茶时,这才柔声问道:“姑母的意思,黛儿明了。可姑母也知道,陛下近日在为谨怀先生的案子发愁,已有些日子不来后宫。并非黛儿不愿,只是公事在前,黛儿不敢忤逆。” “瞧黛儿说的,姑母岂是要让你为难?”美艳妇人媚笑,“姑母一想到你在这宫里势单力薄,这心就疼得不得了。恰巧陛下先前对你表妹青眼相待,姑母想着若她也能一朝承露,入主宫中,那黛儿就不再形单影只了。” “姑母应是瞧见,陛下继位将满五年,终日流连政事,鲜少来后宫走动。这些年来后宫一无所出,您将妹妹送来,岂不是白白让她受空闺之苦么?” 妇人闻言冷哼,声音顿时尖锐几分,“一无所出?呵,你还是太过天真了。黛儿,姑母走过的路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你妹妹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连陛下都称赞过她是‘天上不常见,人间难觅得’的妙人。你说,再加上我易家女眷的教养,有朝一日必定能够登枝。” “清澜,取我的舞衣来。” “主子……” “去罢。” 妇人接过长盒,喜出望外,回了几句客套话,由宫人引领着去外头坐车。 “主子,那可是纪大人送来,让主子能重获恩宠的珍宝,怎就便宜了她们?”清澜有些气恼,可更多的却是心疼。 易美人凝望外头列得齐整的宫灯,“我能如何?易家待我不薄,这份恩情我得报。我那妹妹要真想入宫,入便是了,宠也好,弃也罢,一切皆取决于陛下。”她收回目光,抬手牵起清澜的手,“你先前说非情怎么了?” “纪大人派手下将公子狠打了一顿,又将他关进卧房,寸步不让他离开。” “这大抵就是他的造化罢。” 南楚杉不知自己在风中坐了多久,等她回神,只觉膝头有点重,萧予戈正伏在上头舒睡,垂下的衣袖时不时扫过她的小腿,带来轻微痒意。 “好好睡罢,天会亮的。” ☆、韬晦待时 距离新年宴还有七日。 依着惯例,帝王需入京外圣山斋戒祭天, 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往年大批京卫随行保护, 今年却只挑了霍青麾下两支羽林将卫护, 着实把众臣惊了一大跳。然祁靖宁跑得快,那些言官有奏无法禀,皆暗暗闷在心里烂去。 是日午后。 萧予戈双手一齐翻阅书本,以异于常人的速度浏览,郑栖昱接过易茗棠递来的茶, 问道:“这几日都这样么?” “前日开始的。” “鹤林呢?她怎么不管管?” 易茗棠与鬼分立两侧,“师爷说过几次,可大人的脾性小姐应当了解,一旦撞上南墙就要死命把墙撞破才肯罢休。”郑栖昱叹气, 放下茶杯望对面全神贯注读书的人, “永武, 你翻了半天,究竟是想找什么?” “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他喃喃道。 “什么不一样?” 沉默须臾, 萧予戈停住手中动作,“郑小姐,郑家的《梦川集》是从何处得来?” “唤我荆阳罢。祖父说是柳先生亲手相赠, 永武为何问起这事?” “亲手?”萧予戈略微皱眉,将两本书挪到郑栖昱面前,“荆阳小姐请看,这两本书的内容相同, 却都排在不同的书页上。你觉着会是一时疏忽么?” 郑栖昱闻言低头仔细对照,讶道:“竟真是如此。” “所以我在想,会否郑家这本《梦川集》里也隐藏了什么?荆阳小姐手中可是有解读本,抑或者郑家有什么只可内传的事物?” 郑栖昱摇头。 “这还真是教人觉着奇怪。” 南楚杉听完仵作的话,疑问道:“照先生之言,就算当日没有那一箭,莫梵嵊也活不过三日?” “是。他身中奇毒,加之连日操劳,心力交瘁,毒素便加速蔓延。学生剖开他心肺时,里头已然溃烂大半,但既然他死前并无任何痛苦,想必这毒应当有麻痹感官之效。”仵作想了想,又道,“萧大人,不对,应当是南先生先前交予学生一份验尸报告。虽死状不同,可致命死因却是相同。” “谁?” “不知,就知道是个溺水的。” 苏玉缜? 曹秉章问,“那这毒就是翠红丹?” “当是另种。” 仵作退下后,曹秉章问举杯喝茶的南楚杉,“南师爷,那溺水的是什么人?” “翠宝轩掌柜苏玉缜。主事大人可曾听过她的名字?” “竟是她?”曹秉章瞪大眼,“不是听闻她嫁了名富商,还连同其他富商一道做生意了么?” 南楚杉愣神,“做生意?什么生意?” “似乎是,”曹秉章垂头回忆,“哦,丹青。环海县不是有间名为翰文轩的店铺么?听说就是她一手操办起来的,且还引了不少白鹭书院的落榜学子前去。” 曹秉章这番话犹如一根引线,冥冥中将落地的珠子都串到了一起。 正思索着,忽听有人敲门,一卫兵进屋,说道:“大人,我们在陶渊典的包袱里发现了点东西。” “呈上来。” 得令的卫兵端托盘入内,南楚杉一看清上头的东西,登时将双眼眯了起来。 “大人,此物可否借我一用?” 曹秉章犹豫,“这,这或可作为呈堂证供。” “是鹤林唐突了。” “但可在本官面前使用。” 南楚枫戴着面具站了好一会儿,约摸快要厌烦时,听到妹妹提出摘下的指令,当即撕下放回托盘,跨到桌前坐下,灌进一大口水。 “南师爷,您可是查到什么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是之前遗留的疑问。多谢主事大人相助,方才见知鉴先生在外等候,鹤林便不多叨扰。” “二位慢走。” 跟在车后走了好一会儿,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跟踪,南楚枫才问道:“你先前是在做什么?” “那是郭文凯的脸。” “所以?” “哥,你不觉得有些可怕么?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纪司墨竟派了这么多人潜伏在环海境内。” 南楚枫笑,“所谓的内鬼,说的便是这事罢?” “大抵如此。” 翌日。 天亮去大半,萧予戈一行人用过早饭,预备各自忙事去。 守门的侍卫匆匆过来,刚站直身子就道:“将军到访。” “快请将军到大厅坐下,再着人送新鲜的茶点过去。本官稍后便至。”吩咐完毕,萧予戈看向南家兄妹。 南楚枫正在抹嘴,眼尾陡然一挑,“我稍后要同虚出宫一趟,这客你们接待罢。反正都是熟人,又不会吃了你们。” 萧予戈嘴角微动,不再多言。 霍青这日换了件常服,衬得人更为高大挺拔,见萧南二人进来,放下茶杯起身问好。萧予戈不敢坐主位,便和南楚杉在他对面落座,问道:“三,霍将军今日到访,可是有事吩咐?” “我还是喜欢听你们喊我三爪大哥。” “三爪大哥。” 霍青满意点头,“我今日前来不为别的,正是为青龙所提之事。” “什么事?”萧予戈问。 南楚杉陡然明白,“莫不是查到什么了?” “宗尉大人正领禁军们前往礼库房检查,虽说结果极大可能是好的,但我还是想来同你们说一声。” “毕竟能够通过城门卫兵的检查,看来真是不会有差池。” 萧予戈来回看着严肃讨论的两人,“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小杉儿,我能交代的可都向你交代了。”言外之意则是,你也不好对我有所隐瞒。 南楚杉轻笑,将来龙去脉简明告知。 “那你在镇子里看到的那包呢?原封不动地跟着队伍进京了?” “在朱雀手里。我让大哥检查过,的确是火/药,剂量约摸能够炸掉一座桥。” 霍青道:“但京城的桥,只有护城河上那一座。他们想对它动手?” “不知。” 男人屁滚尿流地奔来趴到南楚枫腿前,作势就要举起他的鞋子开舔,南楚枫赶忙收回,嫌恶道:“做什么?” “只要大人您能饶小人一条狗命,小人什么都愿意做。” 南楚枫拿起一边茶盏,“什么都愿意?” “是是是!” “那就说出是谁让你在这儿看管这些箱子的。”话语冷冽,却叫男人浑身不住冒汗。 “小人,小人当真不知。” “虚,交给你了。” 易茗棠点头,取出怀中匕首,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耳朵,阴恻恻地说:“割掉你的左耳,你还能听到一边的声音。要是全割掉,你说会怎么样呢?” “小的真的不知!大人饶命啊!” 银刃贴近几分,男人忽觉耳上温热的刺痛感,慌忙道:“大人不要动手,我想起来了,我真的想起来了。” 南楚枫朝他使了个眼色,易茗棠当即收起匕首。 “说罢。” “是个戴银面具的黑衣男人。” 南楚枫猛然甩出一袋银钱,“滚吧,有多远滚多远。”男人连连道谢,球一般地从小屋逃了出去。 “先生相信他的话?” “信不信的,一查便知。” 二人将箱子里藏匿的牛皮纸包全部取出,打开后发现竟有半数是空包。 “先生?” “此事有诈,先带着这些东西回去。” “是。” 南楚枫和易茗棠离开不久,屋外树后走出一人,唇上噙着一抹亲和笑容,“柳栖,你做得很好。” “谢纪大人夸赞。只是,大人为何要将祸水引向昴?他不是您最得力的助手么?” “得力助手?是我的,还是其他人的呢?” “难不成他……” 纪司墨轻哼一声,面上笑意更甚,“再过几日,一切都会归零。等待我们的,将是全新的生活。” “柳栖一直在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祁靖宁合上书册,朝后挪了挪身子,贴墙合上眼,“晋惜,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禀陛下,是苏玉缜房内书架的暗格。” “好,真是好得很。”祁靖宁忍不住磨起牙,他当初还在疑惑为什么纪司墨能这么沉得住气,足足等待五年才决定动手,原来是因为要凑足大量的火/药。 国内每年都有固定的火/药生产量,除军用外,会有小部分流入黑市。而想要集齐账本上记录的数量,必须要耗费大量时间和银钱。 “陛下,恕晋惜愚昧,这么多的火/药一旦爆/炸,结果会如何?” “整个京城和数以万计名百姓,都将毁于瞬息。” “若是延期新年宴,让百姓暂且到他处避难呢?” 祁靖宁抬手贴住额头,“晋惜,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样做不正是中了敌人的下怀?眼下有三种可能:一,新年宴照常举行,而后遂他的心意,全城百姓丧命;二、孤延期新年宴,着百姓去逃亡,他或许会停止炸城计划,但定会发动文官扣孤一顶任性妄为的黑帽,让百姓对孤产生怀疑;三、新年宴如期举办,丹雀他们查到所有的火/药。这是孤最期望看到的结果,却也是可能性最小的。” “皇天不负苦心人,且陛下不是为霍将军留下大批兵马么?将军自当能够兵尽其用。” “希望如此罢。” 三日。 礼库房的贡品一切正常,当日在城门值班的卫兵也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霍青捏着抄写而来的单子坐立不安。 剩余还有这么多火/药,不可能凭空消失。 “将军,外头有人求见。”管家在外头敲门。 “本将军心烦,谁都不见。” “他说他是环海县来的,是将军您的旧识。” 环海旧识?难道是他? “请过来罢。” 客人推开半启的门入屋,触及书桌前那明了又黯的目光,浅笑道:“以为我是宣王?” “阿糖一直很想您。” “所以我来见他了。” 霍青踌躇着上前,请他坐下沏好茶,“您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如今的京城危机重重,我根本无法保证能否再见到天明。如果您在这儿出了什么事,阿糖一定会崩溃。” “正因为京城有难,我才要回来。” “舅舅!” “既然你还愿意喊我一声舅舅,那就听我的话。紫鸢,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 随行白衣女子称是,自门外提进一大口箱子,当着霍青的面掀开,里头竟装着许多狐狸面具。 “论火,这世上谁赢得过炎狐大人呢?” 宫外知情人心中慌慌,宫内倒是歌舞升平。 自荐参与新年宴表演的妃嫔已然换上新做的舞衣,踏着胡乐起舞。衣袂飘飘,身影轻盈,宛若天上仙,直至天边逐渐泛起金红,方才休止。 “今年怎就这样不巧?贵妃娘娘偏就在那几日来癸水,易美人又在这两日崴了腿,每年就属这两位娘娘的节目最精彩,真是遗憾得很。” “就是就是,亏妾身还期待了许久。” “你们做什么?两位娘娘不表演,不正是给了我们机会么?万一今年我们当中哪个被陛下看中,怀龙子岂不指日可待?” “对啊,姐姐你瞧妹妹这笨脑子。” 几名妃嫔坐在树下聊得不亦乐乎,等天又黑下几分,才三三两两地散开。 “主子,窗边凉,还是到榻边坐罢,奴给您换药。” 易美人拢紧身上披风,回到榻上坐下,“清澜,你说这回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主子的心思,奴不敢胡乱猜测。”清澜解下脚腕绷带,或轻或重地用药酒按摩着,“奴只是觉着,硬去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定然会让人失望。” “是啊,这道理我都懂了,可她们为何还要这般执着?” “大抵是不肯服输罢。” “只剩下两日,可却还是一无所获。”萧予戈倚在窗边对着漆黑月色呢喃。 门陡然被叩响,打乱他的愁绪。 “没锁,推进来罢。” 易茗棠将手中清汤面放下,递上筷子,“您晚饭没吃几口,师爷担心您会饿得腹疼。” “嗯,我会吃,你去休息罢。” “不可。”他在对面坐下,“师爷让我看着您吃完,要是少吃一口,我明天就没有葱油饼吃了。” 萧予戈轻笑摇头,低头开始吸溜面条。 “大人,您不要担心,万事都会顺利解决。” “你姓易,对罢?”萧予戈喝下一口面汤问道。 易茗棠微愣,“不错,大人怎么忽然问这个?” “衣柜里第十二件与第十三件衣服的中间有个盒子,你看看能不能打开。” 两口面下肚,易茗棠拿着盒子回来,坐在桌前鼓捣。连着失败几回,骤然亮起眼,“我好像知道窍门了。” “什……”么字还未吐出,那锦盒便嘭地一声开启。 “这是什么?”易茗棠好奇地拿出其中的书本翻了翻,顿时怔住,“大人,这似乎是个账本。” 萧予戈吱溜把面吸进去,凑过头去看,片刻后才沉声问道,“小棠,你同易家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不恨这个姓,但恨这家人。” “因为你母亲和易非情?” “是他们害死母亲和姐姐的,这个仇,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萧予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亮之后,将此物送去北都所罢。曹主事会有定夺。” “是。” 汤格潇浴完汤回房,见小丫头们正在收拾换下的衣服,便取了桌上的书,绕过她们爬上床。刚读了两页,就听其中一个小丫头哎呀一声,汤格潇随意望去,霎时丢下书快步上前。 “大人……”小丫头双肩开始不住颤动。 铁制的令牌碎成两瓣,凄惨惨地躺在掌心,汤格潇心中啧了一声,抬手赶人出去,又陡然道:“慢着,你不许走。”其余丫头同情地望她一眼,陆续离去,最后一人还顺手关上门。 “我见你眼生得很,是新人?” 小丫头怯生生道:“是,是这两日才来的。” “谁派你来的?” 汤格潇边问,边抽出令牌断裂处藏着的布帛,粗粗读过一遍叠好收进怀里,“不说是么?来人!” “大人不要!”小丫头涨红着脸,双手紧攥住衣角,“是,是公子让我来的。他如今行动不便,就派我来给先生传话。” “什么话?” “他说话在令牌里,让我砸坏就是。” “……” 汤格潇放缓语气,“你叫什么名字?” “棋儿,琴棋书画的棋。” “你家公子现状如何?” 棋儿用力摇头,仿佛是要将这些时日的不满与委屈都给晃出来似的。 “明白了,你下去罢。” 清晨,易茗棠起了个大早,帮着南楚杉打好下手,吃过刚出炉的葱油饼,匆忙前去北都所。 “汤大人?您为何也在此?”他诧异走上前,无意间瞥到对方手中之物,“易家的令牌?您怎么会有这个?” 汤格潇垂下袖子遮挡,“友人赠的。”随即又敲了两下门环。 约摸小半晌,自里头钻出个年轻衙役,“二位先生有何贵干?” “在下有事求见曹主事。”易茗棠说。 “可是不巧,我家大人昨日就出城去了,最快也得明日才回。若是急事,可拐一条街去寻知鉴先生。” 二人谢过,朝他指的方向出发。 南楚枫合上箱子,说道:“还有缺漏。” “剩下多少?”南楚杉问。 “足以炸掉一座宫殿的量。” 萧予戈握紧拳头,“我们再重新研究一回路线图罢?兴许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前往京城的路一共就那么几条,你们这几日统统走了个遍,这回是打算挖地道么?”南楚枫轻摇头,“霍青已将可用的士兵调往沿途城镇、村庄,届时一有动静,会立刻进行疏散。” “只要能将损失降到最低就行。”南楚杉重新铺开路线图,“但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今年会突然多了个休息点?就像是故意要被我们发现一般。” “不论对方动机如何,至少从目前来看,还是有利于我们。” 暗处的搜查仍在继续,而宫里则已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放眼望去,皆是忙碌奔走的宫人。 四喜连着三日没睡过个好觉,领着小福子在各个宫殿穿梭,近乎是一日十几次地叮咛,宫人们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手中的活计却是不敢有半点疏忽。 霍青再度来访,告知士兵全然安排完毕,又遣人抬来狐狸面具,人手备上一个。 “我去问过匠师,这是用防火材料制成的,必要时你们罩在面上跟随我的人马离城即是。” “你呢?”萧予戈问。 “我要驻守主城。” 南楚枫起身按住他的肩膀,“好好活着。” “成。” ☆、拨云见日 终是到了新年宴当日。 祁靖宁立在祭坛前,接过国师递上的灵符将之点燃, 默念着祷词把它丢进坛内。一群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黑衣男人开始绕着熊熊升腾的火堆跳舞, 绕过一圈, 边上灰衣道士便往火堆里撒一把米,连着跳了二十八圈,离祁靖宁最近的男人放下搭在同伴肩上的手,一行人跳着整齐的舞步远去。 那道士取过点燃的黄符,嘴中念念有词, 旋即将符纸丢进放有一小撮盐和米的碗里,待其烧成灰,拿来小童手中的无根水灌上满满一碗,猛然朝火堆泼去。 “陛下, 请回罢。”道士闭着眼, 背对他说道。 祁靖宁颔首, 对身边的宫人道:“摆驾。” 少女连着转了几圈,玩得兴起时还跳了一小段舞, 略施粉黛的脸尽显青春活力。 “快别转了, 娘要晕了。” 她娇笑道:“表姐这舞衣真是好看得紧,要是能配上一支上品珠钗,想必极好。” “清澜, 去取梳妆台上的盒子来。” 少女接下后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镂金藤团粉珠钗?我可是预约了许久都没有约到,黛姐姐你对我真好。”易美人微笑,“今夜好好表现。” “好!” 母女两人对视笑得开怀, 易美人的心却逐渐沉了下去。 夜来得静而快。 确保京城的守卫无误后,霍青由宫人引领入宫落座,不多时,萧予戈、南楚杉两人也相继到达。三人对望一眼,眉眼间忧虑不散。 文武官员接二连三入座,宫乐起,数名打扮精致的宫人手抱陶罐前来上酒。 “陛下驾到。” 百官起身相迎。 “今日盛宴,众卿无需拘谨。” 百官又是一拜,这才由郑丞相带头逐一坐定。 酒过一巡,内侍尖声宣告节目开始。宫乐奏得更是响亮,一蒙面舞女翩然而至,踏上远处圆台起舞。一众年轻官员竞相探头观望,有的还对其柔若无骨的手掌和纤细白皙的脖颈猛咽唾沫,萧予戈只瞧了一眼,便低头夹金丝卷。 “大人没兴趣?” “先不说那是陛下的女人,就算不是,我也没兴致。她看着似乎很美,但不甚合我心意。” 南楚杉露出点笑意,“什么样的女子才合你的心意?” “明知故问。” 祁靖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着乐声敲手指,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打了个哈欠。 “这女子是谁?孤似乎没见过。” 四喜凑近低语,“回陛下,是易美人的表妹。” “易家的女儿么?记不得。”他揉了下眼,“孤要去小解,唤丹雀来。” “是。” 四喜将至霍青桌前时,圆台处突起一声巨响,他慌忙看去,只见那儿黑烟弥漫,而座上的霍青与萧予戈早就没了踪影。 “衣上有粉末,人如何了?” 萧予戈摇头,收起探脉的手,脱下外袍盖在眼前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心肺全部炸裂,瞬时毙命。” “先抬走。”霍青命令上前的卫兵,转身欲向君王禀报。骤起两声响动,殿上幔帐火光弥漫,借风燃得极为迅速,离得稍近的官员惊慌失措,直直把碗里的酒泼了过去,火星飞溅,落在他脚边,轰然炸开。 血肉四散。 宫人们四下逃窜,丝毫不顾宴会前四喜的千叮咛万嘱咐。 “不要用酒!来人!快带大人们和娘娘们离开!地毯上或有火/药粉末,不要让它碰到火!”霍青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萧予戈趁机跳下圆台检查,寻了一圈,喊道:“三爪大哥快来,有发现。” 霍青交代完事项,跃到他身边,顺着他手指望去,在支架间发现一张碎纸片,拿起嗅了嗅,“这是用来制作火折子的纸。有人纵火。” “依照方向,像是从宫墙处投来的。” “永乐,你且拿着它去回禀陛下。” “你呢?” “我去追贼人。” 祁靖宁被拽着奔了一路,最后在离宴厅较远的宫前停下脚步,抬手擦了下汗,顺带着按牢脸上的面具。 “庄姐姐,这儿应该安全了,松手罢。” “真的么?” 祁靖宁刚嗯了一声,眼前银光闪过,一把匕首直直朝他身上扎来,他一个侧身躲避,用力挣开庄贵妃的手,“庄姐姐,你……” “五年了,你占着他的位置五年,该还回来了。”说着,再度攻上来。 庄贵妃招招狠厉,祁靖宁抱着一肚子疑惑躲避回击,见局势变换,庄贵妃迅速解下腰带,竟是条软鞭。软鞭一甩,卷在祁靖宁脚踝,用力一扯,直将人拽倒。 “他很孤独,你去陪他罢!”匕首猛力刺来。祁靖宁霎时屏住呼吸,双目圆睁,竟忘记挣扎。 铮。 兵刃相撞。 来人轻力抬手,割断鞭子,“走。” “哥。” “我自有分寸,遂宣,带他走。” “陛下请罢。” 庄贵妃冷眼送他们离去,“祁靖宣,又是你!当年也是你!” “当年是救人,现在也是救人。皇嫂,活着不好么?你觉着现在的场面是皇兄想见到的?” “五年来,我天天都想杀了他。如果不是他,太子殿下又怎会枉死?太妃娘娘又怎会终日以泪洗面?” “枉死?”祁靖宣轻笑,“别自欺欺人了。当初若不是皇兄默许,那些官员怎会在父王眼皮子底下昧那些贪心钱?皇嫂莫要忘记,萧家、卫家、韩家、程家可都为此事几近灭族,你恨,他们难道不恨?” 庄贵妃的手开始缓慢地颤抖,祁靖宣心知她有所动摇,开口打算继续劝阻,一支羽箭陡然擦过他的脸,直直飞向对面人。 一箭穿喉。 祁靖宣下意识转头,银色面具一闪而过。 眼前身子将要倒地,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牢牢接住,庄贵妃嘴唇嚅动两下,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又像是见着什么,猛然睁大了眼。 【柳栖于渊,吾名阿渊,那便赠你表字柳栖可好?】 “来人,好生看护。” 萧予戈罩着面具一路寻找,终在一棵大树下见着南楚杉的影子。 “那女子……” “已命人抬走。” 南楚杉垂眸,“她是无辜的。永乐,我们定要找到纪司墨,将他绳之于法!” “她不无辜,但也不该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萧予戈偏头望远处的红光,“见你无恙,我便安心了。”说着,解下脸上的面具戴在南楚杉脸上,又冷声命道:“青龙,白虎,玄武,朱雀,护送少夫人出宫。” “永乐,你要去做什么?” 萧予戈头也不回,“收拾残局。” 许久之后回忆起这日时,南楚杉总会忍不住叹气,而后用手中的筷子戳萧予戈的肩膀,“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当时是去见纪司墨?” “我这不是想当一回英雄么?”他摸着头嘿嘿地笑。 回应他的是一阵暴雨梨花式的猛戳。 然而此时的南楚杉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愿走,却又不跟随,就这么停在原地等候。可她等回的只有乍起的爆炸声以及一个被烧得半焦的香囊,那是她在萧予戈沉睡时悄悄挂上的,内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由楚靖筝为她求来的平安符。 祁靖宁惊魂未定,竭力安稳心神,看向身前的一行人,“你们结伴前来,为的什么事?” “来交证据。” 祁靖宣率先走出,自程遂宣手中拿过册子放在君王桌头,“藏在《梦川集》里的账本,我找回来了。”随后是汤格潇、易茗棠以及面色苍白的南楚杉。 曹秉章一见到她递交的金叶子,惊道:“我见过这东西。” “既然你见过,那接下来全然由你调查。”祁靖宁抬眼望窗外将散的烟雾,“子时未过,此案可翻。” 可所有人终究没有半分喜意。 “陛下,我想为一人求情。”汤格潇双膝跪地,嗑了个响头。 “何人?” “智桥。这布帛正是他交予微臣手中,还有,他早已不是纪司墨的傀儡。他当初的确遭奸人蛊惑,可他已及时回头,还望陛下开恩!” 祁靖宁听得有些糊涂,“你的意思是,智桥就是昴?” “不错。” “陛下,易美人求见。”内侍上前低语。 “可。” 易美人快步上前,福身道:“妾身莽撞,还望陛下恕罪。妾身听闻,陛下要处置纪司墨大人满门?” “前朝之事,后宫不该过问。”祁靖宁淡道。 “可否请陛下看在非情当日冒险送来匿名信,让妾身能在陵墓中救出萧大人的功劳,对他网开一面?” 祁靖宁皱眉,“陵墓?非情?” “当年姨娘生下的其实是对孪生兄弟,因着担心大娘还有姑婶们的刁难,与一农妇交换了孩子。”说着,她看向易茗棠,“易非情,实际上是个男孩。” 易茗棠忽然感觉浑身血液都被凝住,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跟他留着同样的血液,怀着同样的恨。思至此,他走到汤格潇身边跪下,“求陛下开恩!” “阿糖,且让承音审一审罢。功与过,到时应当都有分晓。”祁靖宣道。 南楚杉抬手,“陛下,智桥曾经帮了我们许多,且当日若不是他假传纪司墨命令,让护送贡品的卫队临时改道,恐怕眼下整个京城都要陷入火海。” “请陛下开恩。” “承音,此事交由你去办。” 曹秉章上前行礼,“臣遵旨。” 火势逐渐减弱,戴着狐面的卫兵们接连不断地搬运焦尸。 “可是要等到案子水落石出?”出殿时,祁靖宣看向沐浴在月光下的南楚杉,她那本就疏离的眼里又悄然添上一丝落寞。 “不了,我得回环海筹办彩灯会。若有消息,还请程先生转告。” 程遂宣点头。 她弯身道谢,嘱易茗棠推车,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的月色间。 “她怎么还是这般冷静?”祁靖宣不解,“我的心到现在还是一阵阵抽疼。” “有的时候,不哭,不代表不伤心。” 三日后,南楚杉一行人回到环海,她只休息半天,确认腿伤好去大半,即刻投身繁忙的事务中。在此期间,她顺着预定的丹青,一举端了苏玉缜安插在环海的眼线,全然上交州府处置。 而她交上的金叶子则是白鹭书院三个宝箱的钥匙,每个宝箱中都放着一副竹画,而画里分别藏着一部分信件,四张纸拼在一处,竟是柳先生的自白书。 凭借诸多线索,沉寂五年的萧氏冤案终是沉冤昭雪,而纪司墨的真实身份也在顷刻间被揭露——逃过一劫的敌国叛将武竺笙。易美人提交的账本正是困扰朝堂与环海多时的婴孩贩卖案的证据,凭借账本上的记录,一干涉案的易家女眷悉数入狱获罪。 至于那位被炸死的京城美人,因查实曾随母亲冷眼旁观其他人欺侮新姨娘,在着火时故意拦截救火者,多次对元宝恶言相向甚至拳打脚踢等罪名,尸体最后只草草地卷了个草席,同北都所的死刑犯一道葬在京郊后山之中。 “他想复国,替那些死去的将士和百姓报仇,所以他才会想着要让京城数万人陪葬。”曹秉章沉着汇报,字字落在祁靖宁心里,砸出点点小坑。 “比起从一开始就把江山夺走,还是等到孤稳定这山河再一口吞并更为爽快。若他是孤的帮手,该有多好?” 莫太妃剪去盆内的杂枝,抬眼对进殿的人道:“哀家知晓你总会来。” “太妃娘娘当日送去的是解药罢?”祁靖宁停在桌前抬手轻触瓶中红梅,“即便永乐一口不用,单是嗅气味也能将毒化解。” “陛下究竟想说什么?” “孤只想知道理由,你不杀他的理由。” 莫太妃放下剪子,对着外头的枯枝轻笑,“外头那棵树是哀家手把手带着太子种下的,太子薨时,年岁与萧永乐相仿。陛下,哀家纵使再恨,到底还是个母亲。萧永乐是个好孩子,哀家舍不得。”她扬起下巴,阻止眼泪滚落,“可是到最后,哀家还是没有保住他。” “太妃娘娘,或许您从动了要报复的念头起,这一切就都是错的。孤想问的话问完了,您好生歇息,孤先走了。” “恭送陛下。” 经过些时候,莫太妃挪着步子回到榻前,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老去十多岁一般。 “陛下还有何事?”她听到脚步由远及近,如是问道。 “是我,太妃娘娘别来无恙。” 莫太妃的眼神登时充满戾气,双手攥紧靠垫,“你居然还没死?” “与先帝的约定未达成,我不敢死。” “先帝?”莫太妃冷笑,“你真好意思提他。要不是因为你,先帝怎会轻易舍弃太子?如果不是因为你,萧永乐也不会死!你滚!滚出这里!” 男子道:“我知道娘娘恨我们,恨到当日错信纪司墨的话,在那座宫殿里埋了炸/药,以致无辜之人殒命。” “没有们,只有你。我不恨你姐姐,也不恨她的儿子如今的陛下,我甚至还很同情她,因为她跟我一样,都是这宫里的可怜人。”言毕,莫太妃猛然丢出枕头,“哀家不想再看见你!哀家恨你!到死都会恨着你!” 男子拾起枕头,走到榻边放下,“纪司墨已疯癫,其党羽尽数除去,眼下这话可以说了。托陛下和姐姐的福,萧永乐还活着。” “当真?” “不敢欺瞒。” 环海县衙上下一致口径,绝不提起任何有关萧予戈的事,一心帮着筹备彩灯会,只是在午夜梦回时,这一群大男人会偷摸着抱作一团轻声啜泣。 彩灯会如期举行,街上人来人往,举着花灯的孩童与少年少女们面上喜气洋洋。 南楚杉跟随大队蹲在河边放花灯,莲花灯上烛火点点,一如天上星辰。 “你知道在环海人眼里,男子送女子发带意味着什么吗?” “他想牵着她一辈子。” “你说要陪我一直守着环海,可现在才过了多久?你个骗子。” 她的身边渐渐被阴影笼罩。 “大哥,我等下就回去,你先同楚柳还有萧卫吃罢。” “有我爱吃的糖醋鱼么?” 南楚杉愣神,起身时不留神跌了个跟头,有些笨拙地爬起身,奔上前狠揪一把他的脸。 “哎哟,疼疼疼。你这小二胖怎么每回下手都这么没轻没重?”他的脸上盖着一层柔和的烛光,连着眼睛都是亮的,只是配上这龇牙咧嘴的模样,着实有点煞风景。 见到他这副模样,南楚杉陡然笑开,笑着笑着,却是哭了。 萧予戈抚摸她的头发,“我说过,我有贵人庇护,能逢凶化吉,现在相信了罢?” “只要你说,我都信。” 汤格潇捂着两壶酒钻进小屋,对正在望月的人道:“非情,快来搭把手,我腕上的卤鸭掌要掉了。” 易非情上前接过搁好,坐下晃着酒壶问他,“天要亮了么?” “还没。”汤格潇往嘴里灌进一口酒,轻笑,“但我可以陪你等天明。” 祁靖宁看着侍卫们发现的地道,对身旁的霍青笑得瞧不见眼,“他果然是个福将,连母妃都帮着他。丹雀,看来日后孤得善待他。” “把小肉干和元宝都还给了他,不算善待?” “对,还有南楚杉。”他想到什么,转身朝外走去。 霍青快步跟上,“陛下要做什么?” “拟圣旨,赐婚。”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您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