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文》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怪化猫]未成文 作者:沋一 章节:共 30 章,最新章节:拾光 备注: 我想和你去很多地方,去看看我不曾见到过的景色,去见证我不曾听闻的故事。 *cp:卖药郎X原创男主(重点) *已完结(2019) ☆、起 “你们知道吗,山下的鹤田家答应把后山卖给城里的商人,在祭祀的时候,却突然从后山上蹿出一只一人高的九尾白狐,把祭祀搞得一塌糊涂。”宿屋里,一个男人神神秘密地说着。 旁边已经围起了一圈凑热闹的人。 男人见周围的人都被吊起了好奇心,才露出一抹笑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悠悠地继续说:“鹤田一家现在因为这件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作为介绍人的绘小少爷夹在中间更是左右为难。据说花重金请了阴阳师来驱赶,但是毫无效果,那只白狐依旧不时出现在鹤田家周围,晚上甚至可以听到狐狸的鸣叫。”男人刻意放低了声音,诡异的语调让人不寒而栗。 周围的人明显也被男人的话吓到了,惊吓之余,还是纷纷开始议论了起来。 鹤田一家是这个小村庄上的大户人家,世世代代都是做生意的商人,秉着诚信做事的原则,生意一直都很好,特别是到了鹤田绘上面这一代,生意更是如日中天,与城里的大户人家一起合作,分红让人看得眼馋。 鹤田绘是鹤田家族的次子,也是最小的一个,上面的长兄体弱多病夭折了,下面也无弟弟妹妹,顺理成章的当上了鹤田家的继承人,平日里父亲出去谈生意时就由他管理家中事务。鹤田绘的父亲喜画,自从年轻的时候买到一幅画着女子婀娜背影的绘画时便喜欢上了,所以给儿子取了这样的名字。 “绘小少爷竟然会遇到这种事?那妖物也真是大胆!” “就是就是,绘小少爷平日里从不做坏事,没想到却被妖物缠上。” “唉,竟然连阴阳师来了都没用......希望绘小少爷不会出什么事吧。” 鹤田绘性格向来温顺,代人宽厚,在村庄里也是人人皆知的好名声,此次他遇到这种事,四周倒也没有什么人落井下石,都是纷纷表示同情。 “这鹤田家,可是遇到物怪了?”不知何时,人群之中出现了一个男子,声音干净,尾音却带着点缱绻的味道,就像夏季的微风,即使只听声音,也会觉得是一个俊逸的男子。他穿着华丽的湖绿色和服,略卷的灰色长发被束在紫色的头巾里,左边垂下来的一撮被绑着,尖尖的耳朵不似人类,嘴唇涂成紫色,嘴角一直微微上扬,细长的紫色眸子里却看不到一丝笑意,脸上画着夸张而妖异的妆容,却更称得他俊美无双。而比他的容颜更吸引人的,确是他背后背着的一个大箱子。半个成年男人高的黑色大箱子,被金色的边框镶嵌着,上面还画着一只眼睛,看上去诡异无比。 周围的人都被突然出现的男子吓倒了,他们这个小村庄不大,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互相认识的,从未听说过有一个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问道:“你......你是谁?” 他听了,也只是笑了笑,轻声开口道:“在下,只不过,是一个卖药的。”语气平淡,但若是有人仔细看着他的眼睛的话,便会发现那紫色的眼睛里不但没有笑意,而且拥有着满满的厌恶。 “卖药郎?” “正是,”卖药郎应道,将视线转回了刚才说起白狐之事的男人,又将自己所问的问题再问了一遍,“这鹤田家,可是遇到物怪了?” “物怪?”男人陷入了沉思,他从小只听说过妖怪,这物怪是什么东西? “算了,”卖药郎叹了一口气,明白继续问下去这个男人也不会说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那鹤田家怎么走?” “啊?鹤田家的话,出门左转沿着路走一会儿,最里面那个路口右转就看得见了。” 卖药郎颔首,表示自己听到了,转身便要离开。周围的人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目送卖药郎远去。 清晨的微风吹动了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男人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左顾右盼却找不到卖药郎的身影了,只能看见形色匆匆的人群。 “真是的,还想问一下物怪是什么东西,以后可以加进故事里的。”男人抓了抓头发,无奈地嘟囔着。 * 鹤田家 “大家的手脚都麻利点,把后山卖掉可是大事,绘少爷亲自叮嘱我们一定要准备好祭祀仪式的,都给我好好干,绘少爷的命令一定要干好!”院子中央,穿着粗布的老人坐在假山的石头上,有气无力地喊着,声音嘶哑,像是砂纸划过铁时候的声音,让人听着十分不舒服,头发乱糟糟的,还沾着几根杂草,双眼布满血丝,挽起来的袖子下面露出一双干瘪的手,看上去像是随便被风刮一阵就会晕倒的样子。 这个瘦弱的老人虽然看上去邋里邋遢的,但是所有的下人却都意外的听话。整个鹤田家井然有序地布置着。 “老爷爷,绘少爷为什么要要求我们搞什么祭祀啊?以前有类似的生意少爷不都是直接签好契约就可以了吗”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小女仆浇完花,把空水桶抱起来,坐在老人旁边问道。 “小丫头管这么多干嘛,绘少爷的安排听着就是了,”老人瞥了她一眼,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明天晚上就要举行祭祀了,还不赶紧去帮忙!不要坐在这边给我偷懒,小心绘少爷看到了罚你。” “绘少爷人这么好才不会罚我呢!”小女仆揉了揉被弹的地方,对着老人做了个鬼脸,抱着水桶跑了。 “没大没小的!”老人这么说着,却并没有责备的意思,“要不是那该死的白狐,事情早就办好了。还要我一个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子来管,我容易吗......”老人说着,捂住了嘴巴,发出了一阵咳嗽声。 “这位老人家,这里可是出现了物怪?” 老人抬眼望去,只见卖药郎看着他,面带微笑。 “老爷爷抱歉,这家伙刚才一直嚷嚷着什么物怪,我一时没有拦住他让他闯进来了,”门口看门的小伙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见卖药郎站在老人身边,立刻开始道歉,“我立刻把这个疯子丢出去。” “不必了,”老人眯起眼睛,倏然变得锐利的眼睛打量着卖药郎,和刚才无精打采的糟老头判若两人,“这里没有什么物怪,小伙子你还是自行离开吧,长得这么好看被人当成疯子丢出去可不太好。”依然是嘶哑的嗓音,但话语里确是威胁满满。 卖药郎微微一笑,并没有因老人的威胁表现出任何不满,说:“在下,只是一个卖药的。听闻晚上将在这里举行祭祀,前来观看而已。”说着,把背后背着的大箱子放了下来,从其中一个抽屉中摸索出一个瓶子。“这是安神用的香,老人家睡觉的时候点燃这个,就不会做噩梦了。” 老人诧异地接过熏香,紧紧地攥在手里,看向卖药郎的眼神再次变了,问道:“那我这身的伤可还有得治?” “时间过去太久了,隐患已经埋下,无法根除,若只是暂时抑制住的话还勉强可以做到。” 周围的人都诧异地互相看了看。虽然老人身体一直都很不好,还经常时不时的会咳嗽,却没人知道这种情况竟然是受伤留下的隐患。 “算了算了,都一把老骨头了也就不浪费这药钱了,”老人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靠在背后的石头上,举了举手中的瓶子,“这个的报酬怎么算?” 卖药郎回答:“只是想要借宿一晚而已。” 老人闻言,恶劣地扯了扯嘴角,拔高了音调,说:“那还真是抱歉,这种事情我一个老头子可决定不了,虽然我被拜托负责祭祀的事宜,但这里的主人可是绘少爷,你若是想要住下,还是问过绘少爷吧。”老人清楚的记得,这个时候鹤田绘应该是在和准备买下后山的香取先生谈话,没这么快回来的。 卖药郎闻言,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回过身,看着身后的鹤田绘,说:“那么你都听到了吧,鹤田先生。” 鹤田绘点点头,说:“若是这安神香真的有用,住一个晚上当然可以。” “被摆了一道啊,”老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被卖药郎“凑巧”挡在身后的鹤田绘,露出一个郁闷的表情,嘀咕道。 鹤田绘看着老人的表情,歉意地对着卖药郎笑了笑,将卖药郎带到了书房会客。 * “刚才真是失礼了,老爷爷他性格比较古怪。”鹤田绘说,熟练地为卖药郎和自己泡了杯茶,动作之优雅熟练令人叹为观止。茶水从壶中倾泻而下,一时之间室内满是茶香。 “无碍,”卖药郎喝了一小口,坐姿随意地靠在箱子上,“听说这里出现了白狐,可是真的。” 鹤田绘愣了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一个卖药的会对这个感兴趣。握在茶壶上的手无意识地用力,鹤田绘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却有此事。大概半个月前,我这举行祭祀仪式之时,一只九尾白狐从山上蹿出,将阵法和祭品都破坏了。它当时还想袭击我,但是被一道奇怪的光给阻拦住了,最后跑回了山上。我曾花重金雇用阴阳师,却对它毫无办法。” “真正的阴阳师身份高贵,几乎都居住于王城内,那所谓的阴阳师,多半是唬人的。”卖药郎说道。 鹤田绘一副苦恼的样子,说:“那也没有办法,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我也想不到有谁可以对付妖怪了。不过,卖药先生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呢?” “也没有什么,职责所在罢了。”卖药郎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了头,闭上的紫色眸子藏匿于灰色的头发之间,鹤田绘只能看到卖药郎微微勾起的嘴角。 “职责?”鹤田绘敏锐地捕捉到了卖药郎话中的关键词。 “嗯,不得不承担的职责,”卖药郎睁开眼睛,神情依然不平不淡,“比起这个,请问鹤田先生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祭祀呢?若是不进行祭祀的话这桩生意应该早就谈完了吧。” “诶,这个嘛.......”提到这个,鹤田绘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其实是因为我小的时候在山上玩耍,不小心走丢了,然后我遇到了山神大人!”鹤田绘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 卖药郎一蹙眉:“山神?” “嗯,他的名字叫做孤辰。” 作者有话要说:  跨年之作,周更,没有文笔,谢谢(*°?°)3 ☆、承 这算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年幼的鹤田绘在山中走丢之后恰好遇到了山神孤辰,被善良的山神收留了一晚之后送回家。从此对于山神孤辰的恩情没齿难忘,想要报恩却再也没有见过恩人。 卖药郎听了描述,却愣住了:“你的意思是说,这场祭祀其实是为了山神?” “嗯,”鹤田绘点了点头,“因为后来我去山上再也没有见过孤辰,所以我想在卖掉之前做一次祭祀,说不定他会看到,也算是送给他的临别赠礼,毕竟我很快就要搬家了。” “可以问问后山卖给那个商人是要做什么吗?” “听说是拿去种植东西吧,香取没有具体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与香取认识多年了,他为人正直,不会拿孤辰的地方去做什么坏事的。” “不,问题不是这个......”卖药郎眼神暗了暗,想要开口说什么,身后的箱子里却传来了类似金属和箱壁撞击的声音,短暂而局促。卖药郎猛然反应过来,把手覆在箱子上面。“多谢......”声音很轻,连根卖药郎只隔了一个桌子的鹤田绘都没有听见。但是箱子里面的东西像是听见了一样,停止了下来。 鹤田绘有些好奇地看着卖药郎的箱子,但是出于礼貌又不好开口。 卖药郎背起了箱子,对鹤田绘说:“我先出去逛一下,鹤田先生去处理关于祭祀的事情吧。”说完,很是直接的推门便走,不给鹤田留下开口的时间。 “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这么离开。”鹤田疑惑地看着卖药郎离去,也没有起身追上去的意思,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了茶具,想着出门去看看祭祀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鹤田绘这么想着,拉开房门,却突然从外面蹿进来一道黑白相间的流光,还不等鹤田绘反应过来,便被制住,抵在房门上,脖颈处还被冰凉的铁制物品紧贴着。鹤田绘对着猝不及防的变化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却正巧对上一双淡金色的眼睛。 “阿孤?”鹤田绘不敢随意乱动,只好梗着脖子,僵硬地开口唤出面前之人的名字。 面前之人有着一头垂至腰间的黑色长发,发尾却是白色的,服服帖帖地束于脑后,只有两撮不太听话的垂于胸前。淡金色的眸子狭长,眼角微微上挑,半隐于细碎的刘海之间,恰到好处的五官,肤色白得病态,连身上穿着的纯白和服相比起来都略显蒙尘,整个人美得惊心动魄,不像人类,完全符合狐妖一族冠绝天下的美丽。 被唤作阿孤的妖听到此称呼,狭长的淡金色双眸越发深沉,手中的刀更加贴近鹤田绘的颈部,锋利的刀直接在鹤田绘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红色的血痕。 “我说过的,不许你这么叫我。”看着那道血痕,他终究放下了手中的刀,周身气势却完全不减,整个人仿佛一头嗜血的野兽一般,随时回把人撕碎。带着轻蔑的眼神瞥了鹤田绘一眼,示威似的把玩着手中的短刀,说:“鹤田绘,取消祭祀,不要把后山卖给那个家伙,不然,即使孤辰拦着我,我也会......” 清丽的声线顿时低沉了下去,本人却似没发现一样,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下垂的白色发尾。 “撕了你。” 话音刚刚落下,面前的身影就消失了。 鹤田绘抚摸着脖颈上刀刃抵过的地方,果不其然,一阵的刺痛,手指上沾满了鲜血。 “呼......刚才还真是危险......”鹤田绘放松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话庆幸,背靠着门瘫坐在地板上,此时也管不得什么从小学到大的礼仪了。 鹤田绘实在是读不懂这个妖。狐妖一族长相向来美艳无双,气质更是勾人心魄,不论男女皆是如此。但是他所遇到的却偏偏不同于一般的狐妖,明明张相也是偏向艳丽的那种,气质却一直带有一种淡漠的感觉,不说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让人感觉和他聊天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客套话,偶尔也会像刚才那样,展现出野兽的一面,但从未像一个真正的狐妖。 而他的行事风格更是令人匪夷所思,会因为孤辰的随意一句话而爬到百丈高的悬崖上采花,也会因为人类随意的一句侮辱大打出手。从年少的时候认识到现在,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完全暂停了,除了日益精进的修为,完全找不出一丝变化。 鹤田绘怔怔地看着手指上的血出神,直到血顺着手流到了衣袖上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处理伤口。 * 卖药郎背着他那巨大的箱子,在女佣们炙热的眼神下缓缓走出了鹤田家。这个小镇并不算大,人也不多,卖药郎沿着一条小路逛了逛就走到了一个看不见人的地方。随意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卖药郎放下了箱子,从最上面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红色的短剑,剑柄和剑鞘上面都镶有金和不知名的珠子,剑柄的末端是一个红色老人头的形状。 “金......”卖药郎轻声唤道。 “嗯。”不冷不热的声音凭空出现,退魔剑的边上出现了一个虚化的人影,银白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红色的眼瞳并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的皮肤是小麦色的,上面有奇异的金色花纹,身穿金色的和服,环抱着手臂看着卖药郎。 卖药郎对于他的态度显然习以为常,真心实意地弯了弯眼睛,紫色的眸子中的笑意更甚。卖药郎说:“刚才的事情,多谢了。” “无碍,你只要以后让我省点心就好。人类之事,不是我们该管的。”被称作金的男人发出轻微的哼声,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话可不能这么说,”卖药郎说道,“毕竟,我是人类啊。” “人类?”金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声音愈发愈冰冷“原来你还是这么天真的想吗?”金说着,身体微微前倾,右手一把握住了卖药郎的脖颈,但也只是虚握着,并没有真的用力。 卖药郎平静地看着看着金,即使被握住了脆弱的脖颈,表情依然波澜不惊,就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是有多么危险一样。金甚至觉得,若是现在有人端给卖药郎一杯茶,他甚至可以面带微笑地喝下去,然后以恰当的言辞表达对泡茶者茶道的赞美与欣赏,然后继续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卖药郎面对他时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每次都让他郁闷至极。 是的,真真正正的有恃无恐。 最终,金还是率先妥协了,将手放下来,坐在了卖药郎旁边,低沉的声线响起:“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真的是不怕我一不高兴就动手杀了你。” 不管是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的恶劣性格,还是那种令他厌恶的对人类的同情心,都是一模一样。 “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卖药郎笑了起来,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芒,语气也生动起来,“谁叫你没.有.我.就.出.不.来.呢,金大人。” 特别是后面半句那种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的调侃和那种故意学习谄媚音调的“金大人”,令金更为郁闷。金拼命地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与卖药郎计较,但又实在是不像再看着那张脸,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消失不见了。 “还不出来吗?”卖药郎的神情在金消失的那一瞬间就冷了下去。紫色的眼睛像覆盖上了一层阴翳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树林的深处,手悄悄地背在那人看不见的角度,五指紧捏着符咒。 早在金刚刚出现的时候,卖药郎就发现了树林之中有人偷听,刚才与金的那番谈话,他也是点到为止,最重要的部分一字未提,但也稍稍擦了点边。他一边谈这话,一边观察着树林之中的动静,却发现对方直到金消失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是静悄悄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若是平时的话,这人这样明目张胆的偷听,早就被金出手解决了,但或许是对于卖药郎的信任和对卖药郎的那一番谈话,让他放松了警惕,直到回到退魔剑里面也没有发现异常。这种情况下,卖药郎不得不自己动手探探对方的底。 树林间传出了沙沙的枝叶摩擦声,从幽暗的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透过从树枝间斑驳洒落的阳光,卖药郎看见了一个身着朴素白衣的男人。他看上去很高,也很瘦,脸上带着个金色的雕花面具,及肩黑色的头发自然垂落,整张脸只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单单看体格,并不像是什么擅长战斗的家伙,而且走路的步伐有些虚浮,给人一种命不久已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比看到鹤田家的那个老人时还来得强。但是,卖药郎竟然完全看不出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向前走了几步,在了与卖药郎相隔大概五十步的安全距离停了下来。 卖药郎衡量着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符咒能够波及的范围终究是有限的,这个距离连普通的人类男子基本都能闪过,更别说这个实力不明的家伙了。而且,他的身上有一种令卖药郎感到熟悉的气息,虽然这种熟悉感令他感到十分的厌恶。所以,卖药郎并没有贸然出手。 正当卖药郎思考对策的时候,对面的人倒是先开口了。 “山神孤辰,见过大人。”低沉而温柔的声线,倒是很符合鹤田绘故事里的那位山神大人。 卖药郎听得这少有的称呼,一怔,警惕不但没有放松甚至还上到了一个高峰,开口道:“你认识我?” “略有耳闻罢了,”面对卖药郎的质问,孤辰也只是如实回答,声音里参杂着几分诚恳,“不过大概在几十年前,您来过这里斩杀物怪,不过当时我只是个弱小的神明,曾远远望见过您一回而已。” 卖药郎的表情稍微松动了一点。活了太久,他自己也忘了去过哪里斩杀哪些物怪,但是孤辰的说辞和语气倒不像是假的。 “好吧,”勉勉强强地接受了孤辰的说辞,卖药郎的脸上换上了平常的表情,问,“那么,山神大人找在下,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他实在不觉得自己一个人类有什么可以帮到山神的。 “不,这件事情和大人很有关系,”孤辰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到最后才犹豫着开口,“这个事关大人来到这里的目的。” “目的......”卖药郎细细斟酌着这两个字。 既然孤辰知道他,那么他来这的目的也就很清楚,斩杀物怪。 不过这和一个只为护佑一方土地生灵的山神有什么关系? 思虑被扯得有些飘忽,恍恍惚惚间脑子里闪过一些不算好的回忆片段。 他突然想起来了,孤辰给他的那种熟悉的气息是什么。 ––––那是属于,快要堕落成妖怪的神明专有的气息。 ☆、转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人在火光与刀剑中若隐若现的身影。那种发自内心的绝望和抑郁参杂着堕落的肆虐妖气将周围的东西全部毁灭,近乎癫狂的笑声却愈来愈孤寒。 而他呢?他却只能站在远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大人是想起了那位吗?”见卖药郎久久没有动静,看上去像是在发呆,孤辰试探性地问道。 想起那段糟糕的回忆,卖药郎有些头痛,语气中也多了些许的不耐烦,说:“有事就直说吧,我要去休息了。” “自然是不敢耽误大人太多时间,”孤辰说,“大人是否是感应到了退魔剑的指引来此斩杀物怪的?” “正是。”卖药郎回答。 “那就是了,”孤辰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也放松了不少,不像刚才那样满是小心翼翼,“我想要和大人说的是,那只白狐并不是什么物怪,请大人不要搞错了。” “不是?”卖药郎的语气显然满是不信任,“退魔剑从未出错。” 听到卖药郎这么说,孤辰本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子。金色的面具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条的细小黑丝,它们相互缠绕、交错,渐渐汇聚成了一股和麻绳差不多粗的黑线,顺着面具的轮廓一点一点地缠绕着,让面具沾染上了黑色,看上去诡异无比,而孤辰本人并没有发现异常。 卖药郎见孤辰本人毫无察觉,挥手甩出一张符咒,那符咒飞到了孤辰的面具上,本来纯白的纸上瞬间浮现了血红的眼睛和复杂的咒语。那眼睛猛地一睁,整个符咒发出了刺眼的光芒。 “呃......”孤辰捂住了脸,脸上如同被火烧过一样的灼热让他痛苦地叫出了声。金色的面具不成样了,被黑色的丝线污染之后又被符咒的力量刺激,跌落在地上。他心下明白是卖药郎救了他,忍着脸上的剧痛,发出变调了的声音:“多......谢了。” 孤辰说完,向着卖药郎鞠了个躬,身体却差点栽了下去,好不容易直立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往森林深处跑了。 卖药郎并没有阻拦,而是沉默地看着孤辰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妖化,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卖药郎走到孤辰刚刚所在的位子,用手轻轻地拿起掉在地上的面具,端详许久,叹息着说,“明明一心求死,仅仅是为了那一缕残破不堪的执念,值得吗?”紫色的眸子之中罕见地流露出了些许的疑惑之色,卖药郎提出了疑问,但想到自己身边的都是什么人,最后又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还要他自己去寻找。 人有执念死后会化作厉鬼,妖有执念往往平步青云,即将消失的神有执念则随时可能堕落为妖。 厉鬼归死神管辖,妖有机遇便会成神,堕落为妖的神明则会永远被众神所流放。 这三者都不归卖药郎管,他所管辖的,是三者之间的灰色地带––––物怪。 物怪本身可以是这三者之中的任意一种,因人而生,得其形就会化作物怪,破坏三者之间的平衡,所以需要有能够斩杀它们的人。虽以斩杀物怪为己任,但是卖药郎一路来见到最多的却还是最本质的三者。 只是很可惜,以他现在的阅历,还不足以完全回答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毕竟有些事物,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不论值不值得,都可以为此赴汤蹈火。 * 卖药郎在外面徘徊了许久,箱子里的药卖出去了许多。这个村子里的人显然都对从外面来的卖药郎抱有很大的善意,一些比较富裕的家庭还会送一些食物和水。 直至夕阳在山,卖药郎才慢悠悠地回到了鹤田家。谁知刚刚进门,就被撞了个猝不及防。 “卖药的你回来了!”卖药郎抬头看了一下,对方是他来时看到的老人,被撞了一下差点摔倒,幸亏及时被搀扶住了。老人见到他似乎很激动的样子,甚至咳嗽了起来。 卖药郎拿出止咳的药丸,给老人递过去,问:“可是发生什么了?”如果是那只白狐来了的话可真是失算! “大人,求求您赶紧去救人吧!”一个搀扶着老人的女佣眼泪汪汪地说道,语气很急促,像是被什么吓倒了一样,“香取先生他......他刚刚在院子中被白狐给攻击了,差一点点就死了!” 卖药郎一怔,实在是没有想到白狐竟然会选择阴气稀疏白天动手,连忙叫人带路。 * 香取受的伤的确很吓人,胸前一道从肩膀直直刮到腹部的野兽爪痕,外面一点的皮肉甚至有些都翻卷出来了,看上去格外的瘆人,即使经过了简单的止血处理依然有血迹不断地流出来,不过幸运的是抓痕并不深,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及骨骼活着内脏。卖药郎思量着,从箱子里拿出一些药材,捣碎了敷在伤口上,包扎好。 “卖药先生,香取怎么样了?”见卖药郎包扎的动作停了下来,开始清洗手上的血迹,早在一旁看着的鹤田绘才开口问。 “无碍,我会把药方给你,记得按时换药包扎就好。”卖药郎说道。 鹤田绘松了口气,诚恳地说:“多谢。” “道谢就不必了,”卖药郎沉默地看着香取身上的伤口,转头对鹤田绘说,“比起这个,还是麻烦鹤田先生告诉在下有关白狐出现的详细情况吧。” 鹤田绘的眼神闪烁,手握成拳又松开。他说:“这个我大概了解了一下。本来是我约了香取在我家谈话的,谁知香取在我家的庭院里是,被不知藏在哪里的白狐抓伤了。那白狐看起来好像是要取他性命的样子,伤痕看上去也的确严重,但是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致命。” “这点的确奇怪,”卖药郎说,“那种伤痕的样子,按理来说应该会直接毙命才对,再不济也会对内脏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但他却只有皮肉伤。” “上次也是一样呢......”鹤田绘小声地嘟囔着。 卖药郎有些疑惑地看了鹤田绘一眼,继续问道:“那只白狐现在身在何处?” 鹤田绘回答:“在抓伤了香取之后,它就跑回后山了。” 卖药郎点点头,无疑之间瞥见鹤田绘脖子上的伤口,蹙眉问道:“鹤田先生,脖子上是受伤了吗?”他明明记得他离开的时候鹤田绘还是完好无损的,而且这伤口,他怎么看都觉得像是被利器割伤的。 鹤田绘一怔,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伤口,血早已经止住了,只是摸上去还是会有一些微微的刺痛感。他一直都小心地用衣服盖住,想必是刚才担心香取,没有在意伤口以至于露在了外面。同时也开始庆幸他刚才为了不打扰卖药郎把所有人都叫出去了,只留下他和卖药郎,还有受伤昏迷的香取。鹤田绘朝着卖药郎笑了笑,回答道:“只是收拾茶具不小心摔了一跤,茶杯打碎了不说还割到了脖子,幸好割得不深。” “脖子是很脆弱的地方,鹤田先生以后还请多加注意,”卖药郎叮嘱道,随即话锋一转,问到了祭祀的事情上,“鹤田先生,明天晚上可是要举行第二次祭祀吗?” “是的,到时候卖药先生要来观看吗?” “那就......打扰了......”卖药郎垂眸,轻声回答道,“不过在祭祀之前,请允许在下布置一些符咒。” * 翌日的清晨,身为临时家主的鹤田绘在天还是灰蒙蒙的时候就起来了。刚刚睡醒的他,推开门,差点踩在了某个小东西上面。差点踩上去的鹤田绘脚刚刚抬起来一半,突然发现了走廊上一个个流光溢彩的小天平摇摇晃晃的。鹤田绘左右望了望,发现一排的天平一直从拐角处延伸到下一个拐角。 “鹤田先生请小心,不要踩到它们了。”鹤田绘抬头,才发现卖药郎站在不远处望着他,准确地说是他脚下的那个天平,于是鹤田绘连忙把脚给收了回去,微笑看着卖药郎。 卖药郎见鹤田绘注意到他了,便点点头,拿着手里的符咒就开始忙于布置了。 鹤田绘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那些小家伙,走到卖药郎身边,看着卖药郎随手贴上去的像是白纸一样的东西在瞬间出现了复杂的符咒和睁开的眼睛,啧啧称奇。有些好奇地戳了戳上面的眼睛,那眼睛不但不闭上,甚至还拼命地睁大自己,狠狠地瞪了鹤田绘一眼。鹤田绘看着眼睛是在瞪他的样子,悻悻地把手缩了回来,转头问卖药郎:“卖药先生,这些奇怪的小东西真的会有用吗?” “自然是有用的,”卖药郎解释说,“天平可有测量与物怪之间的距离,而符咒则可以构建结界。” “卖药先生还真是不简单,”鹤田绘感叹道,“不过天平不是测量质量的吗?怎么看得出距离呢?” “看天平的歪斜程度即可,天平平常是一直直立的,只有感应到物怪的存在时才会产生偏移,而天平歪斜的方向便是物怪所在的方向。” 鹤田绘点点头,用心记下了这些话,随机想到了自己刚刚出来的时候天平的轻微晃动,脸色一僵,语气染上了一丝的不自然:“卖药先生,我刚刚出来的时候......门口的天平在轻轻晃动。” “什么!”饶是卖药郎也不经拔高了声音,惹得周围的佣人纷纷侧目,好在卖药郎很快就很好地收拾了自己的情绪,与鹤田绘一起到门前的天平处细细观看。 鹤田绘门前的天平的确在摇晃,但是摇得很轻微,两边的铃铛基本上没有发出声音,而且也没有很明确地指明方向,看上去就好像是只是被风吹动的自然摇摆一样。 “鹤田先生,看来那只白狐一直在这附近呆着,不过不必太担心,依照天平的摇摆幅度来看并不在鹤田家内,”卖药郎说,掏出几张符咒,贴在了鹤田绘房间的周围,“鹤田先生和香取先生两边我都会重点关注的,毕竟白狐的目标只可能是你们两位,鹤田先生还请小心行事,我会再去加固一下结界的。” 鹤田绘松了口气,连连道谢。虽然白狐向来飘忽诡异行踪难定,但他对卖药郎还是挺有信心的。‘ ☆、合 是夜,鹤田家内灯火通明,除了在外做生意的鹤田先生,其他人都聚集在了院子中。而院子中央搭建起了一个临时高台,四周都是火把,高台上画着繁杂的阵法,在火光的映衬下如同鲜血一般,一个穿着狩衣的男人神情严肃地站在高台中央,低声念着咒语。 卖药郎坐在离高台较远的长廊上,既没有拥挤的人群,也不会被火光照耀到。基本整个身子都陷入阴影里,半依靠在箱子上,膝盖上放着退魔剑。旁边的天平轻轻摇晃着,发出细碎的铃声。 “卖药的,你怎么呆在这里?”老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卖药郎的身边,坐了下来,手上还拿着烟斗,一边吸一边咳嗽,“你不是说要斩杀什么......物怪?坐在这里这么远,怎么斩啊?” “老人家,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这样。”卖药郎没有回答后半句话,而是看了看老人手上的烟斗。 “唉,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点都不体谅老年人的爱好,你和绘少爷都一样。”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听懂卖药郎话里的意思,继续叼着烟斗,声音喊含糊糊的。 卖药郎看了老人一眼,回答道:“这不是体谅不体谅的问题。”说完,继续平静地看着祭祀。 “可惜了,可惜了......”老人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斗,张嘴吐出一团白雾,朦朦胧胧的,漂浮在空中,然后散去。 * 山神神社建立于后山的半山腰,在层层树木的遮盖下,从地下并看不到,但是从山神神社的屋顶上向下看去,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灯火通明的一片。 这是一个残破不堪的神社,外围的玉垣早已破损,东倒西歪地落在地上,注连绳也是断成一节一节地垂落在地上,白色的纸张沾满了尘土,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了。参道上长满了杂草,只是被人踩出了一条窄窄的小路而已。神社的多个建筑因为年久失修,又缺乏神力保养,屋顶破的破,墙壁塌的塌,只剩下神明居住的本殿还算是完好。 孤辰静静地躺在本殿里,脸上用神力凝结了新的面具,看上去与原来那个并无两样。孤辰自从回到神社就昏倒了过去,一直都没有醒来,忧心忡忡的白狐在他身边守候了许久,却迟迟不见他有醒来的迹象。 白狐姿势优雅地躺在屋顶的砖瓦上,耳朵微微下垂,淡金色的兽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山底下的灯火,九条尾巴附和着风的轨迹,轻轻地摇晃着,看上去高贵而优雅,像一个温和有礼的贵公子一样,如果忽略他眼中的寒意的话。在房顶上躺了许久,白狐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轻巧地从房顶上跳了下去,身影消失在幽深的森林里。 “阿孤?”孤辰茫然地睁开了眼睛,轻声唤道。 却没有得到回应。 * 卖药郎和老人在那边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着,鹤田绘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他必须以家主的身份参加祭祀,祭祀的内容实在是太过繁杂,流程又多。鹤田小少爷一套流程下来感觉自己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鹤田绘看着男人在画符的动作,内心实在是不安定。 祭祀在男人画完符咒之后就算结束了,依照白狐平常的行事风格,这男人应该早就被他抹脖子了。这次祭祀到目前为止,顺利得不可思议。事实证明人的直觉是很准的,特别是在估计一些不好的事物时。 鹤田绘还在这出神呢,那正在画符咒的男人手上的符咒上就突然冒出来一簇的火花。 男子被烫得猝不及防,手指焦黑,顿时感觉到钻心的疼,立刻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伴随惨叫声的,是一只闲庭信步从后山中走出来的白色狐狸。 “终于,来了吗......”卖药郎看些白狐,握紧了手中的退魔剑,“物怪之「形」––––白狐。”没有意料之中的声音传来,卖药郎有些诧异地看着退魔剑。 “那只白狐,是妖怪。”正当这时,金的声音传入了卖药郎的脑海中。此刻金的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些许凝重。若对方不是物怪,那么他就无法出来,而没有他力量加持的卖药郎是无法打败这只九尾白狐。对此,他有着良好的认知。于是他继续说道:“那只白狐的目标不在我们。你的力量无法打败他。”斩钉截铁的两句话,直接告诉了卖药郎他的意思。 逃! 卖药郎沉默地看着白狐,白狐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淡金色的兽瞳直直地盯着卖药郎,里面是刺骨的寒冷。 “我啊,不想逃了。”卖药郎轻声说道,将退魔剑放回了箱子里,缓步想着白狐走去。 退魔剑在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剧烈地挣扎着,但是无济于事,这个箱子本来就是为了放置退魔剑而铸造的,就算是没有被封印的退魔剑也无法从里面挣脱开来。 白狐看着向他走来的卖药郎,只是不缓不急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可背后的九条尾巴竖立了起来,摆成攻击姿态每一条尾巴都有三米左右的长度,在半空中摇晃,就这卖药郎这个角度来看似乎连天上的月亮也被遮蔽住了。而尾巴周围,则是浮现出了一团团幽森的白色狐火,随时可以听从主人的命令展开攻击。 卖药郎凝神,甩出一把符咒,于周身摊开,符咒层层叠叠,将卖药郎和白狐与外界隔离开来。 白狐尾巴轻轻一甩,白色的狐火打到了结界上,迸溅出白色的火花。结界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堪堪维持原样。白狐见状,九只尾巴一齐甩出狐火,结界之上出现了清脆的“咔嗒”声,被狐火打到了地方裂开了一个小洞。 卖药郎见白狐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趁着白狐打结界之时将符咒当作了飞镖,以刁钻的弧度扔了过去。 白狐敏锐地感觉到了威胁,纵身一跳逃离了符咒的攻击范围,落地的瞬间改变自身的姿势,借力向卖药郎扑过去。 卖药郎猝不及防,勉强将符咒拼凑成一面墙,挡住了白狐的爪子。只是很可惜这面墙被白狐给直接撕裂了,而卖药郎也被惯性牵连,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结界上。 白狐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卖药郎大约五米的距离停了下来,这样的距离不会近到被突然的袭击伤到,也不会远到卖药郎有机会撤下结界逃跑。白狐的身影化作一团虚雾,而在雾中站着的,是穿着纯白色和服的昳丽少年。那双淡金色的眸子颜色很淡,在月光的照耀下近乎无色,卖药郎只觉得这不像是妖怪该有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应该是神。他淡淡地瞥了卖药郎一眼,淡金色的瞳孔中没有过多的情绪,清丽的声线中响起:“这事与你无关,离开这里吧。” “白狐?”卖药郎与他对视,却觉得心情渐渐平静了下去,“你与孤辰,是什么关系?”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孤辰与他说的话,卖药郎思索良久,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然后他就看到了,面前气质出尘的少年,脸上冰冷的面具瞬间崩塌,眼中也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你喜欢他?”卖药郎继续问道,将右手背在身后,捻起一张符咒,默默地输送灵力,随时可以撤开结界。 “喜欢?”白狐笑了起来,清丽的声线莫名带了点婉转尾音,语调微微上扬,拥有倾城之姿的白狐即使是笑也是好看如斯。如果不是那愈发肆虐的妖气,卖药郎或许真的会以为白狐是在真心实意的笑。 很可惜并不是呢。卖药郎握紧了手中的符咒。 白狐轻笑着回答:“这么形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未免也太肤浅了。” 初遇时的救命之恩,后来的百年的陪伴,一同看过月升日浮,四季更迭。大可以说白狐的世界里至始至终都只有孤辰一人。这种感情,单单只用“喜欢”二字形容,未免太肤浅了。 * 老人沉默地看着卖药郎的身影消失在结界里,看着那一直响个不停的箱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烟斗在箱子上敲了敲,说道:“差不多就好了,你出不来的。” 退魔剑一下子就安静了下去。 “这还差不多,我们还是安安静静地好好看戏吧。”老人满意地笑了笑,将身影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 * 鹤田家自从白狐出现就乱作了一团,佣人们都害怕极了,也顾不上自家少爷的脸色,挤作一团往外面跑去。鹤田绘看着面前的结界,脸色发白。他实在不懂,为什么白狐要三番五次地阻挠他,明明他做的事情对于白狐而言只是搬个家的问题,白狐大可和孤辰一起去别的地方居住。 “鹤田......鹤田绘!” 鹤田绘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转过头去,却看到了一个自己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 “孤辰!”鹤田绘看到孤辰快要晕倒过去的样子,连忙跑过去搀扶着他。 孤辰疲惫地靠在鹤田绘身上,看着被攻击得近乎破碎的结界,轻声问道:“阿孤,在里面和......和卖药郎打?” “是的。”鹤田绘回答。 “卖药郎手上可有退魔剑?” “退魔剑?卖药先生手上好像只有符咒。” “那叫好,”孤辰松了口气,借着鹤田绘的手臂站了起来,说,“麻烦你带我到结界那里去。” “你去那里干嘛?卖药先生和阿孤万一不小心波及到你了怎么办?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鹤田绘不赞成地说,语气里是满满的担心。虽然孤辰看上去与记忆中并无变化,但就凭他刚才那摇摇欲坠的样子,鹤田绘也能猜到孤辰的状态并不好,若是就这样上去,和找死无异。 孤辰只是微笑着说:“没事的,我有办法阻止他们两个。让他们再打下去你家估计就要遭殃了。”说完也没有等鹤田绘反应过来,就放开鹤田绘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鹤田绘见他如此坚持,也只好一咬牙,架着孤辰缓慢地向结界移动。 孤辰将手放在了结界上,属于神明的力量从指尖流泻而出,符咒上鲜红的眼睛感应到之后纷纷闭上了眼睛,变回了普通的纸张,一张一张飘落在地板上。不一会儿,全部的符咒都变了回去,洋洋洒洒地飘落。孤辰收回了手,金色的面具上再次出现了黑色的丝线,只是这次比上一次来得更加迅速,仅仅几秒就覆盖了整个面具。 “孤辰......”白狐见状,也顾不上其他人了,连忙跑过去,化为原型,用自己的尾巴小心地环住了孤辰。 本就一直在死亡和妖化边缘徘徊的神明吃力地喘着气,那些黑色的丝线在他身上涌动着,看上去格外恐怖。神明抬起手摸了摸白狐凑过来的头,将嘴凑到白狐的耳边,小声地说着话。白狐也只是垂下头尽量把耳朵凑近了,沉默地听着,黯淡下去的淡金色瞳孔里充满了悲伤。 鹤田绘看着这一幕,捏紧了拳头,终究没有说什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最后,神明带着微笑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完全妖化之前。化成了满天飞舞的金光,如同仲夏夜空中梦幻般飞舞的萤火虫。 白狐略带深意地看了卖药郎一眼,回到了后山上。 卖药郎坐在原地思考了许久,不顾金的反对,还是把一切事情都告诉鹤田绘,并提出了离开的请求。鹤田绘听完沉默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希望卖药郎在这里最后住一个晚上再离开。看着夜色,卖药郎欣然答应了。 * 第二天清晨,卖药郎没有想和任何人道别,在天还是暗的时候就背上了箱子准备离开。倒是一出门就看见老人站在门口吓了他一跳。老人依然拿着昨天的那个烟斗,不顾卖药郎关于这样对身体不好的言论继续吸着,最后也只是留下了一句“有缘再见”就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懒散颓废的样子和刚见面的时候一样。 卖药郎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曾与他买药的几个村民,微笑着与他们聊了几句之后便下起了雨,一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但雨势很快就大了起来。村民出来并没有带伞,无奈之下对方只好和卖药郎打了个招呼就一起跑回家了。卖药郎从箱子中抽出一把红色的雨伞,慢慢地向着村庄出口的方向走去。 雨幕中,卖药郎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就那样站在村庄的出口,撑着一把油纸伞,依然穿着纯白的和服,在泥泞的路上站着却没有溅到半点泥土,发尾带白的黑色长发轻轻摇曳。即使站着什么都不干,就足以吸引旁人的视线。 他也注意到了卖药郎,款款走来,将一张纸条塞到了卖药郎的手里。 “这是什么?”卖药郎看着那张折叠过的纸条,问道。 “我的名字。”他回答。 “诶,妖怪的名字啊......”卖药郎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张纸,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走到一旁的树下,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金黄色的面具,交到对方手上,看着对方的眼中出现了些许疑惑的意味,笑着说,“这是我从孤辰那里拿来的,经过一些特殊的处理,若是你要,就拿去吧。” 他没有说话,而是攥紧了手中的面具。 卖药郎打开了纸条,看着里面的两个字,无声地笑了笑。 * ––––白孤 名字,可是最短的咒啊。 ☆、番外 01. 山神孤辰,于九州一处小山诞生的神明,很受山下的人们信奉,经常帮人们改善土地,庇佑一年平安。但是好景不长,满足于现状的人们很快就忘记了山神对他们的帮助,不再信奉于山神,只有一些世代供奉山神的人家偶尔会去山神社,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人也不再供奉山神。山神失去了信仰的支撑,力量也逐渐衰弱了下去,只能在山中走动,无法去到其他的地方。 02. 作为神明的日子其实很无聊。这是孤辰内心真正的想法。神明拥有几乎无尽的寿命和强大的力量,但是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类似于山神这类神格不高的神明终其一生也只能守护在自己出生的地方,一直庇佑这一方水土,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话是隔壁的山神对他说的,那位山神已经因为失去信仰而消失了。 从那个时候起孤辰就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总有一天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孤辰看开了,坦然接受了这种命运之后勤勤恳恳地履行自己的义务,百年以来养成了一种温和平静的性子,与刚刚诞生时完全不同。 后来山神捡到了一只白毛的九尾小狐狸。小狐狸被他捡到的时候还很小,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但是天生九尾,想来长大之后会变成强大的存在,而且常年与山间小动物为伴的山神也很想养一只会一只陪着自己而且会撒娇的小家伙。于是小狐狸就这样被收养了。 他为这只小狐狸取名为白孤。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不是很好吗?虽然神明几乎都没有姓名之分。 可是等到小狐狸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山神百年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失落的感觉。小狐狸的性子就和他那淡得在阳光下接近无色的眼睛一样,冷淡无比,对事物的反应都不强烈,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是乖乖的坐在一边,从来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更别说撒娇了。最亲密的举动也只是在夜晚时候跑到他身侧靠着他睡觉。 失落的山神只好主动帮助小狐狸梳理毛发表示亲近。小狐狸并没有对此表示嫌弃,反而闭上眼睛蹭了蹭他的,高兴的山神用力地揉了揉小狐狸的头。本来很舒服的小狐狸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睡了过去。 03. 不久之后,小狐狸成功化形了,一个大约十岁的孩子出现在了山神面前。即使还是一个孩子,但是过于美艳的五官和清冷的气质已经预示着他长大之后会有多么的出尘脱俗。看着自家孩子连化形之后都这么好看,山神满意的在晚餐的时候多加了一只烤鸡给自家孩子。 看着小狐狸连吃东西的样子都是如此赏心悦目,山神更开心了。 看着笑得开心的山神,小狐狸缩了缩脖子,尽量放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地啃着烤鸡。 04. 某一天,山神在上山捡到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看到人之后就死命拉着不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软的山神只好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男孩回答自己叫鹤田绘,然后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在山神充满善意的眼神下才说出自己自己跑出来玩但是发现山上并没有人陪他玩而且还找不到回去的路的时候。 然后山神就对着小男孩露出了慈祥地微笑,把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小狐狸揪到了他的面前,挥了挥手让两个小孩子自己玩去了。 05. 小男孩很高兴,拉着小狐狸就开始在山里面随便乱跑。小狐狸一脸冷漠地跟着乱跑,看着这个人类犯蠢。 大概是觉得这样实在是有些无聊,小男孩终于停止了乱跑,而是开始向从小生活在森林里的小狐狸询问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从来不喜欢玩而且天天呆在山神旁边的小狐狸沉默了许久,看着小男孩期待的眼神,指了一个方向说山神曾经告诉他那里有盛开的鲜花很漂亮,可以去摘一些回来。 小男孩高高兴兴地拉着小狐狸找到了小狐狸说的地方。然后,他望着几乎垂直的断崖和张在断崖中部距离地面大约一百米的漂亮鲜花,沉默了。 然后他亲眼看着旁边的人大变活狐,灵巧地攀上了断崖,用嘴咬住了鲜花,下来之后喷了他一脸。 06. 晚餐的时候山神不在,只有小男孩和小狐狸坐在鸟居里面吃着抓回来的烤鱼。 小男孩一边吃着烤鱼一边偷偷看着小狐狸。他这个小伙伴自从回来之后就不太对劲,本来就偏冷洌的气质愈发愈寒冷,即使是没心没肺的小朋友也不经抖了三抖。 小男孩正想开口的时候,只见小狐狸变回本体,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奔向本殿。 被扔在原地的小男孩想了想,十分有义气地拿着自己吃了一半的烤鱼和小狐狸吃了一半的烤鱼追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两个男人骂骂咧咧地从本殿里面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好几道像被野兽抓过的伤痕,这两个男人好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没有注意到他,很快的逃走了。 小狐狸从里面走了出来,恢复了人的形态,但是手上还是带着血,他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淡金色的眸子里满是寒冷。 山神跟在后面走了出来,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不住地颤抖着。但最后也只是默默地松开了,满是无奈。 07. 山神告诉小男孩,因为被人们渐渐遗忘的缘故,他失去了大部分的神力,已经无力庇佑人类。刚才那两个人类就是曾经被他庇佑的子民,今年山地下发生了旱灾,他们认为山神不再想庇佑他们了,于是气愤地跑到了神社来捣乱。 看着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本殿,小男孩吸了吸鼻子,义愤填膺。他说,我可以成为你的信徒,这样你就会有力量了。 山神愣了愣,微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没有说话。 08. 去洗了个手的小狐狸待在门外,沉默地听着山神和小男孩的对话,看着自己的手,脑袋微微下垂,脸被略长的刘海遮住,无法看出表情。 他抬起头看了看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放轻了脚步离开。 ––––神明不需要妖怪的信仰。 那他能做什么呢? 以自己的双手,替他斩断罪恶。 09. 第二天,在山里玩了一天的小男孩终于想起了远在家里的老父亲。于是小男孩与山神和小狐狸道别之后准备下山。 “阿孤,”小男孩笑嘻嘻地看着小狐狸,“我长大之后娶你回家好不好?” 小狐狸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我是男的。” 那天,小男孩失去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梦想。 10. 后来,小男孩无数次的跑上山来,寻找着记忆中神社的所在,却再也没有到达过神社。 小狐狸看着小男孩坚持不懈的身影,问山神为什么。 山神流露出苦涩的微笑。 ––––他跟我们不一样。 11. 山神曾经见过卖药郎,但是并非是在他所说的宴会上。 他快要消失了,不论是他自己还是这个世界都不允许他以神明的身份留下來了。 于是这个个性温柔的神明,选择了在他还没有完全堕落的时候消失。 他在见过卖药郎之后想了很久,写下了一封信。 12. 致白孤: 吾友阿孤,见字如晤。 展信安,若是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不必难过,即使是神明也会有消失的一天,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会先告别。弱小的神明的一生很无聊,一直待在自己诞生的地方,看着自己的信徒生老病死,新旧更替,最后自己也迎来消失的那一天。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一只小小的狐狸,本来只是养着图个伴,没有想到到最后陪伴我最久的竟然会是你,会为了我的消失而难过的也是你。 妖怪的一生也会很长,你和我也不一样,你可以到你自己想去的地方,见到许多不同的人,看到许多不同的风景,青山绿水,大漠草原,雪山戈壁,还有一些我都不曾去过的地方。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不曾拥有的东西,或许说是我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东西,自由。你不应该被我牵绊在这里,无论做什么也好。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跟着那位卖药郎走吧,跟着他,你或许有一天可以找到自己所一直寻找的东西。但是过程肯定也不会很顺利,一切都交给你自己选择,如果你还想知道的话。这不是威胁,我只是在希望你找到和不希望你找到之间摇摆不定罢了。不要太勉强,能自己平平安安就好。真相有时候是最令人无法接受的。 当然啦,也不要太为我难过,其实我早在遇到鹤田绘的那一天就应该消失的,那两个男人是我最后的信徒了。但是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又有了一个小信徒,也多亏了他,我能够多活了这么多年。可以的话请帮我给他带去两句话,“对不起”和“谢谢”,这是我欠他的,那么多年了就麻烦你帮我还了。 偶尔有空就回来看看吧,我终究是这里的山神,说不定我有一天就突然活过来了呢?哈哈,虽然几率很小,但是让我一个人呆着我可是会很孤单的。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找到你所想要的东西了,见面时能露出一个微笑,那就更好了。小孩子长得那么好看天天板着一张脸怎么行,多笑笑吧。 写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再写下去你也要回来了吧,这种东西可不能被提前发现。 最后,就祝福你一生平安,不求一帆风顺但求苦尽甘来,不求一生无错但求问心无愧。 嗯,以□□义祝福你。 落笔孤辰 13. 若有一日神明因信仰重生,前尘如同过往云烟,忘之。期待于此,实属可悲。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双更√ 以后看看能不能保持。 ☆、起 卖药郎和白孤穿梭在茂密的森林之中,树林里到处都是杂草,只有他们脚下这一条杂草被人被人踩得东倒西歪的勉强算是路。树木茂密,遮天蔽日,白孤只好左手托着自己的狐火走在前面照明,右手拿着一个大大的麻布袋,拖在地上,时不时还要用妖力摧毁当在面前的断木。与白孤相比,卖药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手里握着还未出鞘退魔剑,偶尔开口指个方向什么的,看上去煞是悠闲。 在森林中漫无目的地用人形晃了半天,饶是白孤也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到底是要去哪?” “别着急嘛,很快就到了,”卖药郎故作神秘地开口,看着前面之人隐隐有生气爆发的趋势,连忙接口,“真的快到了,不信你仔细听听,应该能听见有人的声音。” 白孤运用狐妖的感官听了一下,的确隐约有人们的交谈声,不轻不重地瞥了卖药郎一眼,加快了步伐拖着麻布袋往前走,也亏得这个麻布袋材质够好,被拖了这么旧愣是没破。 卖药郎思考了几秒,决定还是先别惹这个性格不太好的小祖宗,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快步跟了上去。 * 继续行走了一会,白孤收起狐火,拨开面前的树枝,略显刺眼的阳光就透了进来。白孤眯了眯眼睛,三下五除二地把树枝清理干净,面前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小村庄。 说是破败也算客气了,面前的房子几乎就是用几根木头支起一块破布,房子底下架着一口锅,下面用干木枝叠成一团,上面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炭黑。旁边铺着厚厚的一层叶子,大概可以躺下两三个成年人的宽度。这房子漏雨漏风不说,若是到了晚上,升起明火很容易吸引一些不好的东西。而且不光这个房子是这样,周围还有数个这样的房子。 “你们......是谁?”被突然出现的两个闯入者吓了一跳,本来还在聊天修养的村民们纷纷警觉地看了过来,有一些男人还拿起了手边的武器,只要闯入者有一丝不好的举动,他们就会扑上去。 这里大约有数十个人,个个都是瘦骨嶙峋,身材矮小,就好像长期营养不良一样,这里大多都是大人,小孩子只有寥寥几个,见到有人来都躲在大人的身后,只露出一双双眼睛看着外来的闯入者。村民打量着两个闯入者,看到两人皆是衣着得体翩翩公子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的狂热。 卖药郎见状,不着痕迹地走上前一步,侧身将白孤大半个人挡在身后,微笑着看着这些村民。他将白孤手上的麻布袋接了过来,开口说道:“我们只是意外经过此地,想要借宿一晚,并没有恶意。这里有一些食物,虽然不算是太好,但是请不要客气。”说着,卖药郎将袋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些新鲜的芋头。 村民一看到芋头,也不多说什么了,一把拿了过去数十个人就挤在一起哄抢。 白孤看着这一幕,纂仅了衣袖,低着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人类肯定有问题,但是问题在哪里呢?看着面前对着他们露出微笑的人们,白孤选择沉默。 卖药郎笑眯眯地应付着人们的对话,悄悄地凑到了白孤身边,低声问道:“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妖怪的话,应该可以观察到人类无法观察到的细节吧。” 白孤抬起头和他对视一眼,淡金色的瞳孔中依然平静,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卖药郎看着白孤的反应,表示不是很能理解。 “很不对劲,但是说不出来。”白孤简洁明了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扫视了一下村民,接受到了村民们友善的微笑。他抿了抿嘴,点头作为回应,匆匆撇开目光。他觉得如果自己还是本体状态的话浑身的毛应该都会竖起来了吧。 卖药郎赞同地说:“的确很不对劲,毕竟是有物怪存在的地方。” 白孤点了点头。 “两位哥哥,是要在这边住下吗?”正当二人聊天之际,稚嫩的童声响起,只见一个估约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跑了过来,眉眼弯弯地对着两人笑,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笑起来还有酒窝,头发服服帖帖地被系在脑后,穿着宽大的巫女服,踩着木屐小跑了过来。 卖药郎微笑,说:“您是这里的巫女吗?可以让我们在这里住下吗?” “我是这里的巫女哦,叫鸢尾。”小巫女点了点头,跑过来一边扯着一个袖子,拉着人就跑。 “鸢尾?是一种花吧?”卖药郎适应性良好地和鸢尾攀谈起来。 “对呀,还是第一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由来。”小巫女高兴极了,笑嘻嘻地回答。 “毕竟鸢尾可以入药啊,活血祛瘀,祛风利湿,解毒,消积。用于跌打损伤,风湿疼痛,咽喉肿痛,食积腹胀,疟疾;外用治痈疖肿毒,外伤出血。”对于药物的作用,卖药郎轻声娓娓道来。 “这位先生懂得真多,是干嘛的啊?” “在下,只不过,是一个卖药的。” “那旁边这位先生呢?”鸢尾好奇地看着白孤,语气无不带着赞叹,“我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而且头发上面是黑色的,发尾竟然是白色的,好神奇呀。”年幼的鸢尾好奇地摸了摸那白色的发尾。 “他啊......”卖药郎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用柔和表情看着鸢尾的白孤,拉长了语调,“他是我隔壁家的私生子,性格沉闷,除了长得好看没有什么优点,被父亲赶了出来所以只好跟着我卖药。” 白.隔壁私生子.性格沉闷.除了长得好看没有优点.被父亲赶出家门.孤:“......” 不去理会卖药郎的话语,面对小姑娘直白的夸奖,白孤对着鸢尾强扯着自己的脸露出一个较为善意的微笑,似笑非笑的表情成功逗笑了鸢尾。 白孤见状,也放弃了强行微笑,默不作声地撇开了头,正好看见身后村民脸上憎恶的表情,淡金色的瞳孔一缩,变成了细长的兽瞳,带着警告意味的冰冷目光落在村民的身上,冷得令人发颤。 村民们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从憎恶变成不可思议,再到浑身颤抖的害怕。 被野兽盯着的感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 鸢尾一路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都是一些生活中琐碎的小事,但是鸢尾却如数家珍,一件一件地说着,直到到达了鸟居的门口,兴致高昂的鸢尾才停了下来。鸢尾带领两人在并不大的鸟居内穿梭着,找了两间相连的干净干净房屋,让两人先进去整顿片刻,自己则是去拜殿外进行日常的参拜祈愿。 两人都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目送鸢尾一蹦一跳地离开之后索性就坐在了回廊上闲聊。 “小姑娘性格真好,完全不像外面的巫女这么注重礼仪着装之类的。可惜长大了也嫁不出去。”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卖药郎慢悠悠地从箱子中拿出天平,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白孤搭着话。虽然大多数时候白孤只是沉默的听着。 “不是巫女,”白孤接过卖药郎手中的天平,看着天平乖乖巧巧地向他鞠了个躬,一个个自觉地跳到自己该在的位子,回话道,“这座神社里面并没有神明的气息,只是一座一直被人保养着的荒废神社而已。” “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的话,”他停顿了一下,身后突然出现了九条若隐若现的狐狸尾巴,强大的妖气喷发出来,却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不详的气息呢。” 受到强大妖气的冲击,注连绳带着地上的落叶一起在空中飞舞缠绕,障子门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居住在附近的弱小妖怪发出不安的尖叫,处于中心的两人却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聊着天。 “啪”像是什么玻璃器皿被打碎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卖药郎看着天平摆动的方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次的物怪,意外的好找呢。” 天平两边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摇摇晃晃最终一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神社的拜殿。 * 鸢尾高高兴兴地跑向拜殿的方向,手中还拿着刚刚在路边摘下的不知名鲜花,五颜六色的被握成一束,煞是好看。 这座神社虽然偏僻,但是可以看出被保养的很好,每个建筑都保持着最辉煌的样子,经过时光的沉淀只会显得更加气派。神社内生机勃勃,从参道旁边是不是冒出的鲜花和庭院内茂盛的树木就可以看出来。总体来看,这个神社若是修建在一个人类较多的地方,或许会是一个受人们信奉的神社。 鸢尾拿着花走到了拜殿门外,轻声轻语地说了一句“我来了”,乖巧地在外面呆了一会儿,才打开门走了进去。 拜殿里面整体颜色偏向朱红色,室内萦绕着浓浓的檀香味,因为一直关着门空气不流通,显得有些刺鼻呛人。而拜殿的正中央位子,一个身穿华丽十二单的女子跪坐在那里。这个拜殿并不朝阳,室内也没有点起蜡烛,只有女子右手边的一盏琉璃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并不强烈,却足以点亮一方小天地。虽圈骨悉皆琉璃所为,但是外形上更接近与无骨灯,前后设玉栅帘,宝光花影,不可正视。仙韶内人,迭奏新曲,声闻人间。殿上铺连五色琉璃阁,皆球文戏龙百花。小窗间垂小水晶帘,流苏宝带,交映璀璨。中设御座,恍然如在广寒清虚府中也。 似乎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女子转过头来,看着鸢尾露出淡淡的微笑。她算不上是什么绝世佳人,容貌也只算是清秀而已,但是偏偏眼睛生得好看,似琉璃一般透彻,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万种,被旁边琉璃灯的灯光衬得如梦中之人般,缈缈乎乎,让人不自觉地放缓呼吸,生怕呼吸中了,眼前之人就像梦境一般,碎了。 “来了就做下来陪我聊聊天吧。”女子站起来走到鸢尾面前,微凉的手轻轻牵起鸢尾的手,带着温和的笑意开口。 鸢尾看得痴痴的,迷迷糊糊地就点了头,顺着女子的力道走进了拜殿内,坐在女子旁边,露出傻乎乎的笑容:“神明大人长得真是好看。” 小姑娘的表情引得神明一阵发笑,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鸢尾的脸,神明的神色依然温柔。 “对了对了,神明大人,我今天看到两个长得特别看好的先生像借住一下,我把他们带到鸟居安顿下来了,”看着神明脸上明显不赞同的神色,鸢尾急急忙忙地补充,“他们不像是坏人,卖药先生懂得很多草药的知识,另一个先生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摸他头发他也没有拒绝。” 神明剔透干净的眼中浮现出复杂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严肃地说:“以后不要再随便带人过来了,万一是坏人趁着我不知道的时候伤害你那就糟糕了。” “我知道啦!”小姑娘用撒娇的语气诚诚恳恳地认了错,但是又继续小声嘀咕道,“这地方这么偏僻,几年也不一定见得到一个陌生人,哪有机会随便带人过来......” 神明好脾气地看着她,正想开口再说几句,突然脸色一变,痛苦地倒在地上。身边的琉璃灯剧烈地抖动了起来,最后琉璃灯伴随着“啪”的一声,裂了开来。细小的琉璃碎片直接在神明的身上划了几道口子,隐隐有鲜血渗出。 鸢尾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倒了,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浑身颤抖,她上前几步想上前帮忙,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神明皱起了眉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对着鸢尾露出微笑,尽量维持着温和的语气,安慰道:“我没事的,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收拾就好了。” 鸢尾担忧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神明,还是乖乖听话跑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神明松了一口气,费力地撑起半边身子,努力地在地上爬动,捡起琉璃灯的碎片捧在手里,而身体与地面摩擦的地方,则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承 鸢尾跑出了拜殿,正巧与迎面而来的卖药郎和白孤碰上,小姑娘眼泪汪汪的,豆大的眼泪跟不要钱一样死命往下掉,一边掉一边抽搭着鼻子,害得两人一阵手忙脚乱。 拿着手帕细心地将小姑娘的脸擦干净,看着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白孤轻声问道:“怎么了?” 小姑娘打着哭嗝,听了白孤的问话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哭,急急忙忙地扯住卖药郎的衣袖,眼泪又流了出来,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卖药先生,神经大人她......她刚才突然很痛......还受伤了......请你帮帮她!” 虽然鸢尾的花断断续续的,但是卖药郎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且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个“她”字,将手中的天平放进袖袋之中,对着小姑娘点了点头,说:“请带路吧。” 得到允许后的小姑娘立刻带着卖药郎前往不远处的拜殿,白孤看着两人远去,转了个方向,往山林中走去。 * 再次回到拜殿之后,鸢尾也不顾什么神明曾嘱咐她的礼仪,直接拉开的障子门。出乎她意料的是,本该因为受伤乖乖呆在拜殿里面的神明不知所踪了,连带着那盏琉璃灯一起消失了,昏暗的拜殿内悄无声息,只有淡淡的檀香萦绕在空气中。 卖药郎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标准的参拜礼,才走进了拜殿之中。拜殿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摆着香炉的小桌子和正中央的软垫,空无一物。卖药郎在软垫周围绕了几圈,发现在地板上有一片细小的放光物体,捡起来才发现是琉璃碎片,像是被打碎的样子,还有一些锋利的棱角。 鸢尾看上去似乎平静下来了,看着卖药郎的双眼里充满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冷静,她用不冷不热的声调说:“卖药先生,神明大人可以照顾好自己,治好自己的伤对吧。” “嗯,神明只要有充足的信仰力量的话,一点点小伤完全不必在意。”卖药郎笑盈盈地回答,“如果你实在担心她的话,那就为她祈祷吧。”不过,前提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神明大人”真的是神明。 “那如果不是神明呢?”鸢尾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卖药郎有些诧异地转头望向她,从卖药郎的角度只能看见逆着光的小姑娘瘦小的身影,表情全部模糊在一片光影之中。 “如果是妖怪的话,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如果是人类的话只能当作一种美好的愿望,这种信仰的力量多数人都无法接受和使用它,”卖药郎回答道,“但如果是什么不祥之物的话......” 他可以顿了顿。心急想直到答案的小姑娘向他靠近了几步,卖药郎这才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是一种不安的表情。 他勾起嘴角,一字一顿地说。 “如饮□□。” 若是什么不祥之物的话,那么人类纯粹而美好的信仰,只会成为伤害它们的毒药。 * 与卖药郎和鸢尾分开之后,白孤根据气息浓度的变化,深入了山林之中。无须继续保持人形的他,变回九尾白狐,快速地在山林中穿梭。不一会儿,就赶到了气息最浓的地方。 拨开层层灌木的遮挡,九尾白狐灵巧地跳到了矮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家伙。 那是一个外貌邋遢的女子,身上华丽的十二单已经被树枝勾得破破烂烂,上面还有泥土的痕迹,看上去刚刚摔倒过,柔顺的头发也变得十分凌乱。她正坐在地上,身前摆着一盏破碎的琉璃灯,捂着自己的脸,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在哭泣。 九尾白狐冷漠地看着女子哭泣,开口道:“差不多就行了。” 女子身子一僵,机械似的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扭曲,随后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就是你!要不是你的妖气,我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的错!” 九尾白狐看着女子的脸,感到十分惊愕,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几步,随后又意识到自己还呆在树枝上,只好摇了摇尾巴捂住眼睛,仅仅用听力和感知观察女子的行为。 那张脸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原本应该是一张清秀的脸,气质也应是温婉恬静的那种,但是女子的脸上皮肤掉了一大块,露出了像是琉璃一样的血肉,那双如同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睛流露出的愤怒让眼睛蒙上了一层的灰,再配上那歇斯底里的扭曲表情,一直生活在安宁和平的山间,身边除了孤辰基本都是动物的九尾白狐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女子看到九尾白狐的动作,越发的愤怒,表情也越发的扭曲,但是随着表情变化,她脸上露出琉璃般血肉的地方开始崩塌,裂开的皮肤一片一片的落在地上,露出里面的琉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注意到脸部的变化,她收敛的表情,右手将琉璃灯包在衣袖之中,左手一点一点地捡起地上的碎片,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九尾白狐侧耳倾听了一阵,无非就是一些诅咒似的恶毒话语。 九尾白狐轻轻一跳,落到地上,变回了人形,神情淡漠地看着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捡碎片的女子。 白孤的身影挡住了阳光,突如其来的昏暗让女子抬起了头,她忿忿地瞪了一眼白孤,站了起来,姿态高傲,若不是她现在太过狼狈,可能会以为是哪家盛气凌人的大小姐。 她隐藏在衣袖之中的手紧紧攥住,力气大到琉璃灯上隐隐又出现一道裂纹。疼痛使人冷静,这句话对于她来说也是正确的,她现在就无比冷静。从刚刚被妖气伤害到本体破碎的情况,她就明白自己和对方之间的实力中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这不是靠什么技巧就可以随便弥补的,但是她不想死...... 她缓缓托起了琉璃灯,闭上眼睛,破碎不堪的琉璃灯静静悬浮在空中。 白孤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状况并不好,或者可以用糟糕来形容。但是这种姿态让他不得不防备,于是身后的九条尾巴再次出现,伴随着幽白色的狐火。 她睁开眼睛,露出一个嘲讽的讥笑,身下出现一个类似阵法的东西,浮在半空中的琉璃灯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刹那间放出了剧烈的光芒。 白孤在光芒中不适的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掷出一团狐火。不需要睁开眼睛,他也明白自己的狐火丢空了,浓烈的不祥气息的源头,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有些头痛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白孤看着地上狐火燃烧后留下的焦黑痕迹,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 卖药郎和鸢尾正在庭院之中聊天,瞥头看见白孤两手空空地从山林之中走出来,卖药郎也明白他与白孤的包抄并没有抓住物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递了一杯水过去。 白孤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做到了卖药郎身边,问:“你们在干嘛?” 卖药郎晃了晃手中的几本书,语气愉悦地回答道:“我在推荐书本,鸢尾小姐拿了一些稀有的草药与我交换。” 白孤看了看卖药郎手中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书本,再看看鸢尾坐在回廊上认真看书的模样,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出言阻止。关于卖药郎的书他也是略有了解的,自从无意之间瞟到过一眼,里面的内容就让他就没好意思看第二次。 猜到了白孤心中所想,卖药郎笑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我可是卖的正经书。” 白孤狐疑地看了卖药郎一眼,对方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也只好仗着自己的视力好瞟了一眼鸢尾手上的书,看上去像是游记一类的书,的确不是他想像的那种。略带歉意地对着卖药郎点了点头,白孤选择不说话默默地喝水。 鸢尾看得很认真,三人之中并没有谁说话,一时之间只有翻页的声音和惊鹿碰撞的声音。 卖药郎看着白孤水也喝了一大半,打了个手势叫白孤去一边谈话不要打扰到鸢尾。白孤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朝着一旁的房间里走去。 本来正在看书的鸢尾阖上了书本,看着房间的门关上,手指在木质的回廊上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最后轻轻把书放在一旁,悄悄地走了过去。 * “情况怎么样?”卖药郎与白孤面对面的坐着,卖药郎先问道。 “我找到了那个家伙,但是让他逃掉了。”白孤如实回答。 “逃掉了?”卖药郎有些惊讶,神色间带上了些许的凝重,“难道他比你厉害吗?” “比我厉害的话也就不至于被我的妖气逼到跑路了,”白孤叹了口气,回答道,“当时她身下出现了一个阵法,并且用自己的本体放出强烈的光芒,然后人连带气息都在一瞬间消失了......”白孤详细复述了一边当时发生的事情,连同细节也一并更倒豆子一样讲了出来。关于这种事情,白孤总是显得繁琐。 卖药郎垂眸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但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个地方去了。白孤掌握的情报和他差不多,比如说对方是琉璃灯化形而来,十分的虚弱等等,不过阵法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突然,白孤的声音戛然而止,淡金色的瞳孔越过卖药郎,直直地盯着门外。 “怎么了?”白孤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卖药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神锁定着门外,了然是鸢尾想来偷听却被白孤敏锐的五感捕捉到了,抬高了声音故意说道:“你说什么?那个家伙快要死了?那还真是惨啊,就那样死在荒郊野外的。” 门外的动静打了几分,即使是卖药郎也可以听见。 卖药郎听着门外的动静,思索着怎么样才可以从小姑娘身上多了解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而门外,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 “巫女大人,差不多该吃晚饭了。” 鸢尾不宁的思绪被打破,反应慢了半拍,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声音的来源,是村庄中的一个村民,正堆积着满脸友善的微笑恭恭敬敬地对她说。 鸢尾对他报以友善的微笑,走到了房间的门口,敲了敲障子门,再把门推了开来,露出了干净的微笑:“两位先生,晚饭时间到了,我带二位去吃饭吧。” 正对着她的白孤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那就麻烦了。” ☆、转 卖药郎和白孤对于这顿晚饭并没有抱以多大的期望,毕竟他们带了一点芋头进来都足以让村民们哄抢,更别说请他们吃饭能有什么好东西了。但是当他们走到被简易搭起的房子里的时候,却大吃一惊。那里架着一口大锅,里面正煮着鲜美的肉汤,水在不停地沸腾,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 “巫女大人,还有远道而来的两位贵宾,请吧。”一个村民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把他们带到一边坐着,并打了满满的三碗肉汤在他们面前,还递了几个煮熟的芋头上来。 “多谢。”卖药郎微笑着点头,接过肉汤和芋头,把芋头分给旁边的白孤和鸢尾,却发现身边的两人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面前的肉汤看。 白孤感应到卖药郎的视线,抬起头和他对视,眼里满是隐忍和复杂。他轻轻捋了捋头发,用头发挡住了自己的侧脸,对着卖药郎做口型。 ––––不要喝汤。 卖药郎看了看手里的汤,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心不在焉地摇了摇,想起白孤那野兽一般的直觉和感官,最终面不改色地装作喝汤,但实际把汤水全部倒掉,随即拿起芋头晃了晃,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才开始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村民们见到卖药郎“喝完”了汤,还笑眯眯地凑上来问需不需要再来一碗,卖药郎摆摆手表示不需要,村民也没有强求,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多添了一点肉汤,大口大口地喝着。 吃得差不多了,卖药郎转头看向身旁的鸢尾,只见小姑娘还是端着那碗肉汤,喝一小口停一下,喝一小口停一下,皱着眉头,看那碗肉汤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什么有深仇大恨的仇人一样。 “怎么了?”卖药郎问道。 “两位先生吃完了吗?”鸢尾放下了还剩下一大半肉汤的碗,问道。得到卖药郎和白孤的肯定回答之后像是松了一口气,催促道:“两位先生来到这里肯定累了,吃完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然后在卖药郎和白孤不解的眼神之下半拖半拽的把两人拉回神社去了。 * “真是十分抱歉!”鸢尾诚恳地低下了头,突然冒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没什么好道歉的啊。”卖药郎虚扶了一下鸢尾,让她坐直来。 鸢尾看着两人,眼底有化不开的复杂情绪,最终只得叹了口气,语气也显得十分低落:“时间也不早了,两位先生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去睡下了,明天见......”最后三个字的声音格外的轻,没有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见。 说完,起身微微鞠躬,便转头离开了。 “真是奇怪......”卖药郎看着鸢尾的离去,小声嘀咕道,随即又转头问白孤,“这个村庄这么穷困潦倒,一个个村民看起来就是在挨饿,连芋头都要抢,哪里来的肉给我们吃啊?” “不知道。”白孤熟练地使用着泡茶工具,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为自己和卖药郎斟满茶水。 “那,给我们的肉汤里面有加什么东西吗?” “嗯,”白孤泡茶的动作顿了顿,“我们两个的汤里面有放一些其他东西,如果喝了就会昏睡过去。” “这样吗......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装作晕倒?”卖药郎说。 “不必,这种药的作用比较小,且并非立刻发作,应该是今天晚上才会生效。” “有一点好奇他们想干什么呢,”卖药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那晚上守夜就拜托你了。” “好......” * 是夜,卖药郎特地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白孤的房间里面,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唯一一张床倒头就睡。白孤看了也不恼,默默地抱了一床被子,靠在墙角盖着被子闭目养神,强大的妖气扩散在房子四周,在妖气范围内的地方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可以感受得一清二楚。 卖药郎侧身背对着房门,巨大的药箱被摆在床边,上面还立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天平,时不时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房间里的烛火已经被吹灭了,卖药郎就这样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闭着眼睛,均匀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是睡着了,但是他本人却很清楚,在这种随时会被偷袭情况下,他是不可能有睡意的。虽然背对着房门,但是他把退魔剑和符咒都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且拜托金帮他留意周围的动静。 也许是因为没用运用视觉,白孤的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感,甚至听出卖药郎并没有睡着,他的呼吸频率比平常睡着时快上了几分。本就不爱说话的他也没有说什么,权当对方是真的睡着了,起身把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到对方身上,无声无息地溜到了视线宽广的房顶上,躺下望着天上流淌的星河,听着周围的蝉鸣和风穿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仿佛又回到了一起和孤辰在一起的时候。这样想着,白孤收敛了呼吸声,继续他守夜的职责。 突然,他隐隐听到了有人啜泣的声音,但是很快又消失了。猛然坐起来的白孤凭借良好的夜视能力扫视了一下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毫无收获的他只好躺下继续数星星。 卖药郎穿的衣服并不算薄,即使是入秋的时候穿着不盖被子睡觉也不会有问题,但是在夏夜被人盖了一床的被子,就显得有些闷热的。即使被子不算太厚,卖药郎也想掀掉,但是想到白孤敏锐的听觉,竟不知道是该掀还是不该掀,就这么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有晶莹的汗水留下。 ––––嗯,看不出你也有今天。 对于卖药郎的状况,金显得很幸灾乐祸,他丝毫不愿意放过任何挖苦卖药郎的机会。 卖药郎瞥了一眼安安分分地放在旁边的退魔剑,决定不跟这个连实体都没有的家伙计较,轻轻地动了动让被子滑下去一点,闭上眼睛不去理会金挑衅似的话语。没想到的是,这么一闭眼,竟然就真的睡了过去。 睡着前似乎还听到金在嘟囔着什么。 ––––诶,不是说好不睡的吗? ––––谁跟你说好的。 他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 与卖药郎和白孤告别之后,情绪低落的鸢尾毫无睡意,踏着月色在神社之中散步,希望可以放松心情。 她很清楚那碗肉汤是什么,背后是她每夜梦魇之中挥之不去的恶意。 但是她不能救,也救不了任何人。 “鸢尾。” 鸢尾循着声音望过去,女子穿着华丽的十二单,手中环抱着琉璃灯,站在月色之中对她微笑。如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中倒映着莹白的弦月,整个人美好得不可思议。 “神仙姐姐!”小姑娘露出了甜甜的笑意,原本低落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 女子用手轻轻地揉着鸢尾的脑袋,问道:“看你刚才好像不太开心,是发生了什么吗?” 听了女子的话,鸢尾本来高兴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用手紧紧攥着女子的衣袖,低着头一言不发。 女子看着鸢尾的样子,眉头轻蹙,声音尽量放得温柔:“怎么了?那些家伙为难你了?” 鸢尾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她并不想给女子添麻烦。 “看来那些家伙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女子的眼中划过一丝寒意,声音冰冷无比。 “自从那天之后......他们没有找我麻烦,”鸢尾小声开口,声音细如蚊蝇,“但是他们想要杀那两位先生......就跟当初杀死雪子姐姐一样!”说道后面,鸢尾的声音突然拔高,可以说是吼出来的。 “雪子小姐......”女子瞳孔猛得一缩,气得浑身颤抖,“他们......他们怎么敢......害了雪子小姐一个人还不够吗......”说到着,她终于撑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琉璃灯之内的火焰忽明忽暗,原本暖色的明黄火焰渐渐熄灭,随即凭空出现了一团红得发黑的火焰,如同十八层地狱中粘稠的鲜血一般。五彩的琉璃折射出深色的光芒,阴冷无比。 “鸢尾,听我说,”随着火焰的变化,女子突然冷静了下来,她紧紧地抓住了鸢尾的肩膀,语气严肃,“我会保护你的,你先去拜殿躲起来,神明会庇佑你,等我解决了一切,我们就一起走好吗?去你想去的所有地方,我会保护你的。” 鸢尾第一次见到女子这么严肃的样子,愣愣地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你一定要小心,我在拜殿等你......” “去吧。”女子含笑点头,再一次轻轻地揉了揉鸢尾的头。 鸢尾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在女子温柔地注视下走进的拜殿,关上了门。点上了许久没用的烛台,拜殿之内终于不似之前那么昏暗,算得上是灯火通明。鸢尾点完之后坐在了唯一的软垫之上,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在角落处深色的痕迹,她垂下了头,双手合十想为女子祈祷。 ––––“如果是妖怪的话,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如果是人类的话只能当作一种美好的愿望,这种信仰的力量多数人都无法接受和使用它。” ––––“但如果是什么不祥之物的话......” ––––“如饮□□。” 卖药郎的话在耳边浮现,鸢尾放下了双手。 * 白孤眯着眼睛,享受着夜晚的凉风。对于人类的袭击他并不是特别在意,毕竟是随便挥挥手就可以解决的家伙,一看起来就是欺软怕硬的性格,比较麻烦的应该是那盏琉璃灯。 白孤的眸子暗了暗,像是找到猎物的野兽。 那种一看就是神明手笔的阵法,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满是不详之气的物怪身上? 正当白孤思索之际,参道之上出现了火光,村中的十来个男人拿着火把正向这里走来。 白孤见状,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以一种及其悠闲的姿态坐在房顶上,看着他们逼近。但是很快,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在另一方向,一股强大的不详之气正在向这里赶来。他们如同被包夹在中间,这是一种很不利的情况。 他翻身跳下房顶打开门,想要叫醒卖药郎。 而房间里的天平,疯狂地颤动了起来,两侧拴着的铃铛发出了急促的丁丁当当声,正在睡梦中的卖药郎立刻被惊醒。 掀开被子,浑身上下都是黏腻的汗水,正巧被白孤打开门的冷风吹了一下,卖药郎本来还在半梦半醒状态,立刻清醒了过来,抓起退魔剑,卖药郎深呼吸了一下,抬头冷静地望着白孤,说:“出了什么事了?” “我们被包夹了,”白孤沉声回答道,“人类和物怪都在往这里赶来。” ☆、合. “居然一起来了,这么凑巧的嘛,看来后半夜我们可能是睡不了了,”卖药郎叹了一口气,语气还是平常的语气,但是身体已经紧绷了起来,“人类交给你,物怪交给我。打晕绑起来就好,不用真的动手。” “好,我这边完了过去找你。”白孤点了点头,看着卖药郎麻利地从药箱中拿出一大捆的麻绳放在自己手上,心里不禁感叹这箱子里还真是什么都有啊。一边感叹着,一边走出了房屋。参道上的火光透过树木已经隐隐可见,白孤握紧的手中的绳子,快步向火光所在的地方走去。 卖药郎紧随其后走了出去,出去之后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缓缓将退魔剑举到了胸前。 “物怪之形,琉璃灯。” “咔––”退魔剑上的人头嘴巴合上。 * 白孤坐在树上,手中拿着长长的麻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往这里走来的人们。 他们高举着火把,有的手里拿着绳子有的手里拿着砍柴刀,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嬉笑声向这里走来。 白孤甩了甩手中的麻绳,皱起了眉头。本来还有些疑惑这些人类下迷药是想要干嘛,现在看来是想要杀人灭口。不过思来想去,他也没有想明白这些与他们无怨无仇的人类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人们完全没有察觉到被人监视着,大大咧咧地举着火把走在参道上。 “这次是两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应该可以坚持好久了吧。”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当然,只要你少要一点我们可以多撑好几天。”领头带着砍柴刀男人回答道。 其他男人发出了哄笑。一开始挑起话题的男人涨红了脸,不再说话。 “哈哈哈,放心吧,到时候你们负责抓住他们,我一刀下去一个,少不了你们的!”带着砍柴刀的男人示威似的举了举手中的砍柴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白孤听着他们的话语只觉得心寒,即使是身为妖怪的他,也从未想过可以如此轻易地伤害其他的人类。这种发言简直就是不把别人的命当人命。 白孤从树上跳到地面上,放缓了呼吸,拿着麻绳悄悄靠近。从小生活在山林中养成的高潮隐匿技术在此时派上了用场,面对白孤的步步逼近,对方没有任何人有所察觉。 白孤快速地伸出了尾巴,宽大的尾巴被当作武器伸向人类,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全部都被尾巴捆住身体,蒙住眼睛,白孤趁机冲上前去把人一个个全部打晕,用麻绳捆成了一团。 贴心的把男人们身上尖锐物品全部拿掉,白孤把绳子栓在了树上,确定全部人都晕过去,拍了拍手迤迤然离开。 * 卖药郎右手举着退魔剑,左手捏着符咒,站在庭院中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距离退魔剑拔出还查物怪的“真”和“理”。 四周十分的昏暗,除了天上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弦月,再无其他光源,这种情况对于白孤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和瞎了差不了多少。卖药郎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眼睛,他应该让白孤先给他准备几团狐火的。 突然,庭院四周升起了红黑色的火焰,将庭院团团围住,并且快速向卖药郎袭来。 卖药郎左手一挥,符咒在身边飞舞环绕形成结界,张开了红色的眼睛,抵挡住了火焰的攻击。火焰被挡住后,向后退了几分,卖药郎在昏暗的火光中勉强看见了一个随着火焰摇曳的人影。 人影渐渐走近,是一个环抱着暗色琉璃灯的女子,身上穿着宽大的十二单,小步走到卖药郎面前,琉璃一般却冷洌无比的眸子中倒映着红黑色的火焰,她与卖药郎对视片刻,开口道:“你不是这个村庄的人,你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不详的气息在她身上缠绕,琉璃灯内的火光似乎暗了几分。 “在下,只是一个卖药的,”卖药郎说道,“至于目的嘛......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的话,那就是斩杀你!” 扑天盖地的符咒往女子那边飞去,形成一个牢笼将女子困在里面。 卖药郎晃了晃手里的退魔剑,上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微笑地看着由符咒形成的牢笼,声音之中似乎带上了点蛊惑的味道:“请告诉在下你的‘真’和‘理’吧。” * 眼前似乎有繁花飞落,落在手心之中,艳红色的花朵更衬的手的主人肌肤莹白如雪。 “雪子小姐,请您上路了。” 身后传来仆人恭恭敬敬的话语,便转身回答:“嗯,好的。” 听起来是一个年轻的女声,语气柔和略带三分笑意,如同冰雪融化之际的潺潺流水。 她说完,便准备走。 “雪子小姐,十分抱歉!”仆人的声音哽咽,“抱歉,必须让你去那种地方。” 雪子脚步顿了顿,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她,走向门外的驾笼,小心地跪坐在中间。怀中抱着一个崭新的琉璃灯,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五彩的光芒。 * 雪子坐在驾笼之中,一直侧着头看两旁的风景,一直从热闹的城镇到僻静的乡村,再到幽静而茂密的森林。一直从日升到日落,再到月浮。雪子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用一种真挚而不舍的眼神地看着怀里的琉璃灯。 “雪子小姐,到了。”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拿着刀在前面引路的高大男人转过身来,恭敬地说。 “谢谢。”雪子抱着琉璃灯的手紧了紧,声音却和煦如初。 男人有些不忍地看了雪子一眼,吩咐后面的人将带来的东西全部搬到地上一字摆开,自己则是扶起了雪子。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之后,才对着其他人下命令离开。 “雪子小姐,在这里一切小心,”走之前,男人凑到了雪子耳边,小声说道,“不要忘记了,他还在等着你回去。” 雪子点了点头,发出轻微的“嗯”声。 男人招呼着人走了,等到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村中才陆陆续续有人探出头来。一个个身材矮小,骨瘦如柴的村民走了出来,他们看着雪子身上华丽的服饰,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看着雪子。 雪子被看得有些发毛,勉强露出得体的微笑,轻声说:“我带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了,如果有什么需要,请来找我要吧。” 雪子很明白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用什么样的语气可以取得对方最大的好感。 果不其然,对面村民们的眼神变得友善了许多。他们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商量了许久,最终推出一个人来,让她去看看雪子带来的行李里有什么。 那是一个十分瘦弱的小女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服从人群中踉踉跄跄地走出来,裸露出来的手臂和腿细得吓人,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的样子。小女孩表情十分害怕,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脸上的棱角突出,眼球有些突出,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停在与雪子三步的距离不敢上前。 雪子主动走了上去,微笑着牵起小女孩的手,将她带到了行李面前。 被牵着的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雪子一眼,异常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红晕,她试探性地伸出了手,缓缓打开面前的箱子。箱子里装的全是金银珠宝,字画书籍,即使对于有钱的大户人家也算是十分丰厚了。但是,小女孩看着这一箱子的东西,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她东翻西翻,神色失望。 雪子有些疑惑,但是还没等她开口,便有村民迎了过来,说要带她去休息。 坐了许久的雪子欣然同意了。 那个小姑娘主动走到了雪子前面,为她带路。 * “小姐,请您走吧,”一到神社之后,小姑娘用哀求的声音对着雪子说,“那些家伙......那些家伙是魔鬼,他们会杀了你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小姑娘声音哀恸,带着些歇斯底里的感觉。 雪子怜悯地摸了摸小姑娘乱糟糟的头发,声音温和:“没事的,这里没有什么魔鬼。” 小姑娘心下顿时明白雪子并不了解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她想到以前自己说出这些事情受到的惩罚,痛苦地蜷缩起了身体,紧紧地抱着雪子,没有再说话。 * 夜晚,雪子点着琉璃灯在拜殿之中参拜。昏暗却温暖的灯火在琉璃灯中摇晃,雪子温柔地用手拢着灯火。透过琉璃灯,就好像看到了那个送琉璃灯给他的男人。她与他之间相处的一点一滴,回忆的每一幕都那么的美好。雪子心中涌起了无限甜蜜的感觉。 正当雪子直直地盯着琉璃灯出神之时,身后有人悄悄地靠近。 手起,刀落。 鲜血溅落得到处都是。 雪子失去了生气,手中的琉璃灯摔在地上,碎裂成好几块。 雪子难过地看着摔碎的琉璃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 * 琉璃灯被从睡梦之中唤醒,身上十分温暖,像是在某天午后晒着太阳睡觉的感觉。 琉璃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个小姑娘正一丝不苟地认真补好她的本体,虽然手法粗糙,但是琉璃灯却觉得自己浑身暖洋洋的,充满力量。 听到动静的小姑娘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正巧与琉璃灯对视。小姑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声音都有些结结巴巴的:“你......你......是神明姐姐吗?” 琉璃灯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合适拥有了人类的躯体和不属于人类的力量。她笑眯眯地看着小姑娘:“是呀。” 小姑娘开心地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琉璃灯捧到她的手里,说:“神明姐姐,你可以修复好这盏灯吗?我手笨,修不好,老是修好了这边那边又坏了。” 她观察着自己的本体,虽然修得不怎么好,但是大部分都已经恢复了,便揽下了修复琉璃灯的事情。 * “雪子小姐......” 她不明白自己是第几次从睡梦中哭着醒过来,每每梦到雪子,她总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想要复仇的冲动和不想小姑娘就这样失去家人的不忍纠织在一起,让她难过不已。 “看来你需要帮助......” 飘忽不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警惕地抱紧了自己的本体。 “不必担心,我只是想问问你是否想要做一个交易,我能让你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给你能够帮助那个小姑娘的力量。” 她明显心动了,但是依然用不善的语气说:“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是被抛弃的祸津日神,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这座神社原来的主人。现在正在到处旅游,收集人类的罪恶。” “神明也会帮助我这样的存在吗?”她略带自嘲地说道。虽然诞生不久,但她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与生俱来的来自自身的不详气息,即使她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让会啦,”对方的语气听上去很高兴的样子,“毕竟,我是带来灾难的祸津日神嘛。” * “呲”衣服撕裂的声音传来,脸上也被溅到了什么温热的液体,被人环着腰在风中急速奔跑。被从记忆中打断的卖药郎愕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经被利器割破的染血和服。 “醒了?”白孤看卖药郎睁开了眼睛,松了一口气,把卖药郎带到安全的地方放下,“刚刚你站在那里闭着眼睛,她把结界打破了。”白孤指了指双眼发红,疯狂破坏周围一切的琉璃灯,把自己的袖子扯了下来包扎伤口。 “多谢,她就交给我了。”卖药郎明白自己这是被人救了,帮着他把伤口包扎好,简单地打了个结。长呼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退魔剑,“事情的‘真’,就是我所看到的全部记忆。” 退魔剑上的人头合上了下颌。 “至于‘理’嘛.......”卖药郎声音顿了顿,紫色的眸子闪过不明的神色,“那位小姐即使到最后也没有真正原恨过谁呢,她只是觉得......很愧疚罢了......” “咔”退魔剑的下颌再次合上,卖药郎闭上了眼睛,放开的身体的掌控权。 执掌着退魔剑真正力量的金出现在琉璃灯面前。 她眼睛发红,疯狂地用琉璃做的刀刃破坏着周围的一切,不论是房子、树木、花草还是她曾经珍视过的一切。 金并没有卖药郎这么富有同情心,但是刚刚的那段回忆还是让他有所触动。不过只犹豫了一秒,他看着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物怪,缓缓举起了退魔剑。 斩杀物怪的过程并没有多难,对上已经失去理智又不会控制自己力量的物怪。手起,刀落。就只需要两个步骤,简单得就像是那些村民杀害雪子一样。 刀光滑落,琉璃灯的身体被分成两半,本体也添上了一道细长的刀痕,华丽的琉璃灯被划成了两半。 金缓缓地走到了白孤身边,沉声道:“药郎他就拜托你照顾了。”说着,不易察觉地瞥了一眼白孤手臂上的伤口。即使经过了简单的止血包扎,伤口依然在不停地渗血。本人却好像看不见一样,用双手撑着屋顶的瓦片。 “还是仔细处理一下比较好。” “无碍。”白孤把受伤的手收到身后,避开了金的视线,心不在焉地看向别的地方。 金没有坚持,把身体的控制权还给了卖药郎。 卖药郎睁开眼睛,就看到白孤认真地看着某一个地方,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鸢尾正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着琉璃灯的碎片,即使双手一经被划出了血,依然还是在坚持着。 “哎,看来要处理伤患有多了一个。”卖药郎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没有去阻拦鸢尾,拉着白孤没有受伤的手离开了。他的箱子还放在房间里呢。 * 两人慢步走回去的时候被白孤绑起来的人们一经醒来了。他们见着人,立刻痛哭流涕,反思着自己的错误。 卖药郎思考了许久,还是解开了绳子,放他们走了。 “一旦有了照亮一切的光,人们才会知道自己的自欺欺人。”卖药郎回想起自己看到的回忆,感慨道。如果不是因为琉璃灯的事情,这里的村民大概会一直干着这种勾当吧。 “至少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吧。” 卖药郎诧异地看着白孤,随即释然一笑:“没错呢。” * 当庭院里迎来第一缕朝阳的时候,卖药郎和白孤与鸢尾辞行了。 经过了那些事情以后,面前的小姑娘越发越成熟了起来,她说自己再住一段时间就会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走走,也找找有没有办法可以让琉璃灯复活。 卖药郎笑着鼓励了她一下,并没有说出物怪无法复活的事实。 毕竟是因为执念而生,执念消失了,又怎会再复活。 小姑娘微笑着挥手,目送两人走远,转而用一种冷洌的目光看向村庄的方向。 这种早就无药可救的人,怎么可能会改过自新呢。 * “神明姐姐,雪子姐姐她......她最后怎么样了?”小姑娘瑟瑟发抖地握在琉璃灯身边,轻声问道。 对于被村民杀死的人类,她一向是不敢也不愿意看最后的结局会变成怎么样的。 琉璃灯愣了许久,轻声笑了起来,她俯下身,将嘴凑到小姑娘的耳边,开口哈出的热气吹到小姑娘的耳朵上,小姑娘却只觉得刺骨的寒冷,连血液都要凝固了。 “你说呢……” ☆、番外. 雪子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那时正是漫天飞雪的寒冬,雪子出生的那天早晨肆虐的风雪停了下来,许久未出现的太阳也高悬在天空中,檐上堆积着正在消融的细雪。家里的人都说雪子是风雪的化身,以后必将命运不凡。家主大手一挥,高兴地为刚出生的幼女赐名为雪子。 以雪为名的孩子也没有辜负全家的希望,从小便聪慧过人,冰雪聪明,性子更是如冰雪一般透彻。家里的人都说如果雪子小姐是男孩儿的话继承人非雪子小姐莫属。 雪子从小便十分听父亲的话,深得家主的欢心,一生之中甚至只惹过父亲生气两次,而这仅仅两次的触怒,却另雪子的命运走向了通往深渊的不归路。 * 随着年龄的漫漫增长,雪子的容貌越发的美丽,仰慕于雪子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自此雪子成年起,几乎每天都会有前来提亲的人,不过都被雪子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了。 有人光明正大地前来提亲,自然也有人想要用一些卑劣的手段达到目的。 某一天,出门游玩的雪子在归途中遇到了城中的地痞流氓。 那些家伙带着充满恶意的微笑步步逼近,雪子身旁仅仅只带了三五个女佣,根本无法同那些家伙斗。 正当这时,一位拿着太刀武士出现。他剑眉星目,马尾辫高高绑起,身上穿着宽大的武士服,右手虚覆在刀柄上,挺拔的身姿屹立于雪子身前。 那些家伙似乎很怕他的样子,互相对视了几眼,不敢动手,灰溜溜地跑了。 “小姐,没事了,这一带比较不太平,以后若是要来请带上家中的护卫。”武士稍稍行礼,温和地对雪子说,“在下还有事情,还希望小姐赶快回家。” 雪子看着他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用衣袖捂着嘴轻笑,回答道:“多谢大人相救。” “身为武士,自然不能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面对笑得好看的雪子,年轻的武士脸颊微微泛红,他撇过头去,回答道。 * “雪子小姐,这位是野泽大人,是家主派来保护您的武士大人。” 正在院中修剪花草的雪子抬起头,正巧对上了熟悉的人影。 年轻的武士依然是那套熟悉的搭配,腰间挂着漆黑的太刀,笔直地站在那里。 雪子放下手中的枝叶,缓步走到了野泽的面前,脸上带着野泽熟悉的笑意,似三月初春的微风一般。 她微笑着说:“那就麻烦野泽大人了。” * 雪子与野泽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两人之间几乎无话不谈,无论雪子想去哪里野泽都会不辞辛苦地带她去,雪子想要什么他也总是会尽力满足。雪子在野泽的面前,也才会展现出从未有过的撒娇一面。 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在家中的佣人们之间传开了。从“雪子小姐和野泽大人关系很好”到变成“雪子小姐和野泽先生互相爱慕,两个人一经在一起了”最后传到家主耳中,不过半天的时间。 家主疲惫地伏在桌前。 家主对于从小就十分疼爱的女儿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不知明的武士十分的气愤,但是他也不愿意去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 “再看看吧.......” * 大晦日 雪子今天特地选了一件颜色鲜艳的衣服,早早地起床梳洗,准备去神社初诣。雪子耐心地为自己画上最好看的妆容,左看右看觉得满意了才出门。在门口,特地脱下武士服换上了和服的野泽正靠在墙边等着。 即使是换上了和服,野泽整个人的气势依然如将要出鞘的利剑一般,看一眼都会让人心生寒意,不敢与之对视。从不离身体的太刀被布条包住环抱在胸间,看上去总算是去参拜的样子了。 “雪子小姐......”野泽听到脚步声,微微偏头看向雪子,却又在看到之后猛地收回了视线,磕磕巴巴地说,“今......今天雪子小姐穿的......真漂亮!”野泽思来想去了半天,也觉得只能用漂亮来形容了。 雪子将笑声掩与衣袖之间,但是武士还是听到了。 “雪子小姐!” “好了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雪子笑着摆摆手,率先走了出去。 野泽也只能快步跟了上去,一直走在雪子身侧偏后几步路的位子。 “野泽大人又带着刀呢,是很喜欢这把刀吗?”雪子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街上,看着街上热闹的景象,问道。 “啊,是吧......”野泽没想到会被问起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含含糊糊地回答道,话音落下,野泽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红着脸说道,“而且随时带着刀的话,我就可以随时保护你了。” “话说这把刀是怎么来的呢?”雪子一愣,双颊飘起了红晕,有些不自然地转移话题。 雪子曾见过一次那把漆黑的太刀出鞘。里面的刀锋和它的刀鞘一样,都是漆黑的。在阳光之下也完全不会反光,始终是死一般的漆黑。 野泽看着怀里的布包,神色隐晦不清,沉声道:“这把刀原来是我父亲的,他死了以后就到了我手上。” “抱歉......”雪子说道,立刻换了一个开心的话题与野泽交流起来。 野泽对于刀的事情也没有多在意,顺着雪子的话题,两个人又重新攀谈起来。 *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走到的神社的门口,雪子走到了野泽的身边,和他并排着走。一起去参拜,祈祷。 也许是因为雪子在身边的缘故,野泽参拜得格外认真。在许愿之时,竟鬼使神差地许下了想要与雪子在一起的愿望。 “诶,但是那位家主不会同意的呀。” 野泽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警觉地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 “怎么了吗?”雪子有些疑惑地看着野泽的动静。 “不,没什么。”野泽勉强摆出一个笑容,“雪子小姐不是还有想去买的东西吗?我们去买吧。” 雪子心下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许下自己的愿望就和野泽一起离开了。 “真是有趣啊。”发出声音的是一个浑身裸露的肌肤都缠着纱布的小孩,他笑嘻嘻地坐在房梁上晃荡着自己的双腿,底下的人们却像是看不见他一般,依旧进行祷告。 小孩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球的部位却只有两个漆黑的洞,其他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被人恶意剐去双眼一样。 * 跟往常一样,大晦日的晚上举行盛大的花火会。 雪子和野泽早早地占据了一个看烟花的好位子。在这里,可以看到最美嘴绚烂的烟花。 “雪子小姐,在下想先离开一会儿,一定会在开始之前赶回来的。”在花火会将要开始的时候,野泽突然说道。 雪子微笑回答:“好啊,野泽大人快些回来吧,快要开始了。” 野泽点了点头,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 野泽刚刚离开雪子的视线,花火会就开始了。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在空中,形成不同的形状,烟花爆炸的巨大声响和人们之间交谈祝福的生意融成一片,分外的热闹。 雪子却并没有心情欣赏,她的视线正百般无聊地在人群中寻找野泽的身影。 “雪子小姐,久等了!”野泽怀里抱着太刀和一个布袋,匆忙跑了过来。 由于烟花和人群的声音过大,两人需要贴得很近才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没有关系,”雪子说道,“野泽大人是去干嘛了?” 野泽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只不过在烟花的遮掩下并不明显。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怀里的布袋递给了雪子:“雪子小姐,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新年快乐。” 雪子眉眼中染上了惊喜,小心翼翼地接过布袋,打开。 里面是一盏崭新的小巧琉璃灯,圈骨悉皆琉璃所为,外形上更接近于无骨灯,前后设玉栅帘,宝光花影,不可正视。仙韶内人,迭奏新曲,声闻人间。殿上铺连五色琉璃阁,皆球文戏龙百花。小窗间垂小水晶帘,流苏宝带,交映璀璨。中设御座,恍然如在广寒清虚府中也。 雪子对这件礼物爱不释手,左右端详了许久方才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谢谢!” 野泽突然伸手环住了雪子的肩膀,轻轻地把人带进怀里。 “雪子小姐喜欢就好。” 雪子愣了愣,把头靠在野泽的胸膛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 两人之间的事情很快就被家主知道了,暴怒的家主生平第一次打了雪子一巴掌,下令把野泽从雪子身边调走换了一个侍卫,不再让两人相见。 伤心欲绝的雪子被关在了房中,不可随意进出。 * “雪子小姐,”新来的武士站在雪子的面前,“我是野泽的朋友,今晚他会他在外面等您,请出去一见。” “真的吗?野泽大人他......他来见我了!”雪子惊喜地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红的,有些发肿。 “是的雪子小姐,麻烦您再忍耐一下,到时候在下会为你们把风的。” * 是夜,雪子在武士的帮助下悄无声息地跑到了家外,野泽正焦急地在不远处的转角路口等待。 “野泽大人......”雪子不顾身上繁复的衣服飞奔了过去,喜极而泣。 野泽心疼地把人揽在怀里,安慰似的拍了拍雪子的肩膀。 “野泽大人,父亲大人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雪子猛地抬头,紧张地问。 “无事,大人对我很好,”野泽叹了口气,眼神始终没有从雪子身上离开,“只不过是把我留在了身边,不能随意离开,今天若不是有贵客来访,我也不可能出来。” “那就好。”雪子松了一口气,这些天来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两人靠在一起絮絮叨叨了许久,都是一些这几日来稀松平常的小事和以前相处的回忆,两人却都觉得格外的甜蜜,直到把风的武士过来了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雪子小姐,已经很晚了,我们应该回去了。” 雪子与野泽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舍,但也只好跟着武士回去了。 * 临近深夜,家中的守卫也都换班了,回去的路必须要穿过家主的门前,武士再三叮嘱雪子不要发出任何一点点声响,才小心翼翼地带着雪子向前走。 雪子屏住呼吸,把脚步放得极轻,一点一点的慢慢往前面走,临近家主书房的门时,更是小心。 此刻书房中的灯火还亮着,门上倒映着两个成年男人的影子,还有交谈声传出。 “这次的事情没有问题吧?” “放心吧大人,这事我也很熟悉了,”雪子停了下来,她听出了这是家主的声音,“那些阻碍我们的家伙,就该丢到那里去。去了那里,他们就再也回不来了,也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了。” “的确,那些家伙下手很利索 雪子发出的惊呼声,倒退了两步。 “是谁?”家主猛然拔高了声音,迅速拉开了房门,正对着倒在地上的雪子。 家主看着雪子惊恐的表情,气得浑身发抖:“雪子.....你......你!” * 雪子被送走了,那个帮助她和野泽相见的武士也被赶了出去,野泽却被留了下来。 野泽被家主派去做大量粗活,他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时间去见雪子。连雪子被送走了这件事也是几天以后偶然听到佣人们谈话才知道的。野泽问过佣人们雪子被送到哪里去了,佣人们面面相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最后还是野泽亲自去质问家主才直到这件事情的。 “你不用想了,雪子他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家主冷笑着看着野泽,面表无情地说道。 野泽离开了这里,仅仅带着那把漆黑的太刀。 * “请把这把刀给我吧。”面前的小孩这么拜托道。 “不行,”野泽皱起了眉头,把刀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你一个小孩子要刀干什么。”更何况还看不见...... 小孩“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睁开眼睛,空洞的眼眶另野泽打了一个寒颤。小孩用甜腻的语气说道:“大哥哥,求求你把刀给我吧,它不是人类能够掌控的东西。” 野泽警铃大作,一把拿起了刀,微微出鞘:“你在说什么?” “大哥哥难道不知道吗?若是持有者没用能力控制这把刀,它会给持有者带来不幸呦,”小孩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找准了野泽的位子,直勾勾地“盯着”野泽,“它可是来自黄泉的斩鬼刀呀。” “会带来不幸......来自黄泉的斩鬼刀......”野泽看着手中的太刀,身体微微颤抖,语气却冷硬无比,“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还有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是被抛弃的祸津日神,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现在正在到处旅游,收集人类的罪恶,”小孩笑嘻嘻地说道,“至于为什么要告诉你嘛......是一个雪一样的姐姐让我来的哦。” ☆、起. “卖药先生果真厉害,我家少爷昨日附下药物之后烧已经退了,脸色也好了很多,今日都可以下床活动了。” “不必多谢,风寒而已,每日按时服药就会好起来的。”卖药郎微笑地对不停道谢地老仆点了点头,转过去专心煎药,手中的蒲扇轻轻扇动着,面前的小炉里面散发出浓郁的药香,“话说,他还在陪少爷玩耍吗?” 老仆点了点头,拿来盛药的碗:“白氏公子带着少爷出去散步,应该也快回来了。没想到白氏公子看上去那么清冷的贵公子竟然喜欢与小孩子一起玩耍。”老仆说着,脸上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卖药郎发出轻笑,紫色的眸子流转,开口一道:“的确是呢。” * 白孤小心翼翼地看着爬树的男孩,一直停留在距离大树五步左右的位子,以确保发生意外时可以第一时间救到男孩。 大病初愈的男孩却并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安全,娴熟地爬上了粗壮的大树,坐在树枝上。男孩极目远眺,十多米高的树让他可以轻易地一览周围风景,远处的高山溪流,附近的田野集市,以及树下一直盯着他的白孤。 “好看的大哥哥,要不要上来一起啊!”男孩把双手圈成喇叭状,大声朝着树下喊道,还兴奋地对着白孤招了招手。 白孤看着男孩往前倾的身子,不由得皱了皱眉。 男孩也没有期望白孤会回答什么,晃荡着双腿哼着旧歌谣,开开心心地看着远处的景物。 此时已是黄昏之时,远处的云层被太阳照得火红,边缘还有一圈金色的光芒,像是燃烧起来了一样。 ––––“你很开心吗?” ––––“为什么做出了这种事情还可以笑得那么开心呢?” 幽怨沙哑的语调带着浓稠的恨意在男孩耳边突然响起。 男孩只觉得耳朵一凉,脖子上也被什么冰凉黏滑的东西附上,“哇”的一声叫了出来,下意识往身侧看去。 “你......你......你!”男孩顿时说不出话来,直直晕了过去。 本在闭目养神的白孤瞬间清醒了过来,淡金色的瞳孔之中流露出寒意,一个瞬息就来到了男孩身侧,幽白的狐火则悄然在突然出现之人身上炸开。 那人发出凄厉的惨叫,身形隐匿于黑雾之中消失不见。 白孤小心地把男孩抱进怀里,轻轻拍打男孩的脸颊:“诚一郎?诚一郎?” 男孩毫无反应,显然已经被吓得昏死过去。 白孤叹了口气,抱着诚一郎起身从树上跳了下去,抬眼正好看见一双乌黑的眼睛。 白孤晃了晃身后若隐若现的尾巴和头上的耳朵,僵硬地露出一个笑容:“你好啊......” * “哦呀,白孤先生您回来了啊。”刚刚从卖药郎那里装好药的老仆端着碗出来,正巧看到了缓缓走来的白孤。 此时的白孤一只手抱着一个孩子,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孩子,依然是那样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是细心的抱着孩子的姿势却可以看出来他内心的温柔。 老仆把药放在一边,连忙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从白孤的怀中抱起诚一郎,正巧和乖乖巧巧地牵着白孤手的那孩子对视。 老仆表现得很惊讶:“这不是修介少爷吗?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家里发生了什么吗?” 名叫修介的男孩看上去似乎很为难,踌躇了许久才小声开口:“小広发生了一点事情,所以......” “修介少爷!”老仆有些急促地打断了修介的话,隐晦地看了白孤一眼,“修介少爷是来找少爷玩的吧?但是少爷今天似乎不太舒服,修介少爷明天再来吧。” 修介被老仆突然拔高的语调给吓了一跳,往白孤背后缩了缩,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应答。 老仆松了一口气,拢了拢诚一郎的衣服,对着白孤微微鞠躬,说:“麻烦白孤先生帮忙把修介少爷送回去。我先带少爷进去休息了。” 白孤感觉到修介牵着自己的手力道越来越大,颔首应下了。 * 白孤慢悠悠地走在修介的身后,伴随着已经快要消失的夕阳。金红色的火烧云已经渐渐消失了,一轮新月挂上了夜空,在耕作的农民也都收拾好工具回家了。一时之间,道路上竟只有两人。 修介垂着脑袋缓缓走在前面,一言不发地踩着自己的影子。他踩的每一步都很用力,就好像在发泄着什么。 在发泄着什么呢?是因为出现在树上的那个家伙吗?白孤眯起了眼睛。 “妖怪先生......” 修介突然转过头来,冷不丁的开口。 白孤的思绪突然被打断,有些茫然地看向修介。 “妖怪先生,你是来杀我和诚一郎的吗?”面前的男孩,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语调说道。 “不是,”白孤不假思索地回答,“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诶,不是吗......”修介的语气中夹杂着失落和庆幸,听上去很是矛盾,“大人们不是经常说的嘛,什么‘做了坏事的小孩会被妖怪抓去吃掉’之类的,原来都是假的。” 白孤:这一听就是骗人的吧...... “修介!修介!”一个女人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修介,责备的语气中暗含关心,“修介你跑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跟母亲说一声,母亲找了你很久了。” “母亲大人,我去找诚一郎玩了,”修介伸手抱住女人,回答道,“母亲,小広还没有回来吗?” 女人僵硬了片刻,斥责道:“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个家伙,和诚一郎他们一起玩不好吗?” 修介抿着嘴,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把头埋进了女人的怀里。 女人叹了口气,看到一声不响站在一旁的白孤,眼底滑过一丝惊艳,说道:“修介,不打算介绍一下这位公子君吗?” “他是去诚一郎家做客的大哥哥,”修介抬起头说,“是他带我回来的。” “夫人好。”白孤对着女人微微颔首,淡金色的眸子在黄昏与黑夜的交界中朦胧不清。 “哎呀哎呀,真是一位俊美无双的公子君啊,”女人掩面轻笑,暗送秋波,“不知妾身可有幸知道公子君的名讳。” “在下姓白,并非哪家公子君,一介布衣罢了。”面容昳丽的青年这样回答道。 * “哦,是这样嘛......”房内点着薰香,袅袅烟雾之中卖药郎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嗯,”相比起来,白孤的声音就显得冷淡多了,“这次的物怪应该就是和诚一郎、修介还有那个小広有关系了。” 卖药郎愣了片刻,笑着摆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修介的母亲啊,她明显就是对你有意思嘛。”卖药郎单手撑着下巴,笑得别有深意,“真是蓝颜祸水啊,阿孤。”微微上扬的语调和最后温柔缱绻的尾音,似是叹息又略带三分笑意。 饶是素来冷淡的白孤也不经有些恼了,白皙的脸上带着些薄红,瞪了卖药郎一眼,毫不客气地反击道:“你不是也一样。” “啊,阿孤是在夸我长得好看嘛,”卖药郎笑眯眯地转移话题,“说起来那个叫修介的孩子也真是可爱呢,‘做了坏事的孩子会被妖怪抓去吃掉’什么的,还真是可爱。” 末了,还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白孤:“你也很可爱。” 最后回答他的,是白孤恼羞成怒的关门声。 * 诚一郎知道自己在做噩梦。 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天上隐隐撒下斑驳的月光,行走间枝叶与衣服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的高枝上似乎栖居着几只的乌鸦,啼叫声呕哑嘲哳,惹人心烦意乱。 诚一郎知道自己在做噩梦。 因为这场景和当天晚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陪在身边的修介和広而已。 身边的场景绝来越熟悉,诚一郎紧张地握紧了双手。他清楚地知道待会会发生什么,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亦步亦趋地直直向一个地方走去。 随着向记忆中的地点越来越近,诚一郎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许多,记忆中的那东西似乎马上就要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面前的层层树木被剥开,在黑夜中狩猎的野兽,对着猎物张开了獠牙。 “不......不要再往前了!”诚一郎尖叫了起来。 * “少爷!诚一郎少爷!你怎么了?”听到诚一郎的尖叫,本来在为诚一郎热药的老仆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正巧看见诚一郎死死地把头埋在白孤怀里哭。 神情淡漠的青年丝毫不介意自己白净整洁的和服被弄脏,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诚一郎的背,轻声安慰着诚一郎,冰冷的淡金色瞳孔都软下去了几分。 老仆把道嘴边的话语都咽了下去,悄悄把门关上。 * 白孤自然是发觉了老仆的到来,但是他也没有多管,毕竟比起老仆,如何安慰好怀里的这个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别哭了别哭了,是做噩梦了吗?”白孤轻声问道,清丽的声线此时格外的温柔。 诚一郎吸了吸鼻子,把头抬起来,正巧对上狐妖那堪称祸国殃民的脸,如同月色一般温柔的淡金色眼眸中满是自己的倒影,温柔得不可思议。 沉迷于美色之中的诚一郎眼睛都不带眨的,干巴巴地回答:“我.....做噩梦了。” “没事的,噩梦已经醒了。”轻轻地把诚一郎的脸擦干净,白孤说道。 刚刚缓过来的诚一郎一听见他人的轻声安慰,眼睛又开始泛着泪光,憋了没多久,哇的一声又哭出来了。 看着怀里越哭越厉害的男孩,白孤沉思片刻,决定去请外援。 * 卖药郎熟练地安慰着诚一郎,又是送小点心又是讲故事的,很快就把对方哄得开怀大笑,全然不似白孤的手足无措。 稳住了诚一郎的情绪之后,卖药郎便把药端来给诚一郎服下,里面还参杂了一些安神助睡眠的草药。已经玩了一整天的诚一郎很快就开始犯困,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去。 卖药郎见人已经睡着了,替诚一郎掖好被子,与白孤一起出去了。 “看不出来挺习惯做这些的。”白孤想着卖药郎手熟的动作,说道。 “没办法啊,经常遇到一些需要照顾的不听话的孩子,”卖药郎故作叹息,顿了顿,继续说道,“关于物怪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询问吧,那个叫修介的孩子明天也会过来对吧?” “嗯。”白孤心不在焉地应道。 为什么他总觉得卖药郎说的需要照顾的不听话的孩子里面有他一份? ☆、承. 翌日一大早,习惯早起的卖药郎拉着不情不愿的白孤,两人一人端着一大堆刚刚晒好的药材正准备去煎药。刚好看到了貌似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的男孩。 “大哥哥好,”修介乖乖巧巧地对着白孤问好,随后视线转向卖药郎,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你是谁?” “你就是修介吧?”卖药郎丝毫不介意对方不太友好的态度,笑眯眯地对着修介打了个招呼,“在下是一个卖药郎,来帮诚一郎治病的。” 修介抿嘴,问道:“诚一郎......诚一郎他的病还没有好吗?” “还未痊愈,不过已经好了很多,”卖药郎回答,“只是普通的发热而已,不用太过于担心。” “修介!我在这里!”不知何时醒来的诚一郎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修介的时候瞬间清醒了不少,兴奋地跑了过来,“修介是来找我玩的吗?” “嗯,”修介点点头有些担忧地看着诚一郎,“你的身体......没事吧?” “没事的没事的,”诚一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从善如流地牵起了修介的手,“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吃完之后出去玩,和以前一样......”诚一郎说道最后,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修介主动拉了拉诚一郎,低声说:“走吧。”两个人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卖药郎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也没有多加阻拦,倒是一脸纠结地看着手中的药材,问道:“我好不容易弄来这么多药材,现在病人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白孤沉默了一会儿,把手中的药材全部塞到了卖药郎的怀里:“我跟上去看看。” “就这么喜欢小孩子吗?”卖药郎抱着一大堆药材,自言自语道,“啊,我果然还是去找物怪算了......” 他决定等会儿给诚一郎煎药的时候少放点糖。 小孩子还是要多吃点苦。不是吗? * 修介带着诚一郎小跑到了偏僻的小院里才停下来。才大病初愈就被人拉着跑的诚一郎扶着膝盖不停地喘气。 “诚一郎,我们说好了他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修介看着诚一郎虚弱的模样,沉默了许久,小声开口道,“再说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们的错。如果不是我们小広也不会死。” “这不是我的错!那家伙本来就是一个怪物!是他自己要缠着我们的......不是我们的错......不是我的错......”诚一郎再次回忆起梦中的情景和树上看到的人,蹲在地上抱着头大声地喊道。 树上那个人? “对了,修介,我看到広了!”诚一郎倏然站了起来,抓住修介的袖子,“我昨天看到広了,他问我为什么做出了那种事还可以笑得那么开心,他还在看着我,他想杀我!”诚一郎语无伦次,手脚一同比划着。 修介拍了拍诚一郎的背,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修介说:“诚一郎,你先去吃饭吧,我去帮你端药。” 诚一郎也是孩子心性,一想到自己还没有吃饭就转移了注意力,小声地答应了一声就告别了修介。 * 修介的确是想要去帮诚一郎端药。研究了一下修介所走的路线,确定目的地之后本来悄悄跟在修介身后的白孤灵巧地绕了路,并且赶在修介之前到达了厨房。 “嗯?这么快就回来了?”正在煎药的卖药郎懒散地抬眼看了白孤一眼,看似随意地抓了一大把药,洒进药炉里面。 “嗯,回来了,”白孤用妖力确定了一下修介的位子,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随后又意识到什么,偏头问道,“你今天心情不太好,药郎?”说话语气都不一样。 “啊,没什么没什么。”卖药郎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回答道,语气中的笑意甚至更甚以往。 白孤沉默不再言语。他表示不是很懂卖药郎在想什么。 “笃笃”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随即就是障子门被拉开的声音。 修介站在门口,说道:“请问药好了吗,我来帮诚一郎端药。” “药的话还没有那么快,”卖药郎回答道,“如果不急的话你可以先在那里坐一下。” “打扰了。”修介有礼貌地回答,姿势标准地跪坐在白孤身边,学着白孤的样子认真地看着卖药郎煎药。 白孤和修介都不是什么爱说话的性子,卖药郎的注意力也放在煎药上,一时之间竟无人说话。 卖药郎感受到旁边一大一小认真注视的目光,总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偏头看向白孤和修介,说道:“你们两个也别一直看着我啊,没事干就聊聊天。阿孤,你不是有事情想问修介吗?” 明白卖药郎话中的用意,白孤对着卖药郎微微点头,对修介说:“我想问问那个叫做‘小広’的人是谁。”单刀直入的问话,完全没有什么绕道弯弯的铺垫。 “啊,大哥哥想要认识小広吗?”修介眼神闪烁,“如果小広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修介的眼中难得有了一些笑意,乌黑的眸子中像是渗入了细碎的星光。 白孤看着修介的样子,愣了愣,抿着嘴一言不发。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修介笑。 “大哥哥想跟小広做朋友,一定是一个好人!”修介看着白孤,笑得开心,“不过很可惜,小広已经死了,他不能和大哥哥做朋友了哦。” “死了?”白孤皱了皱眉头,“那么在树上想要袭击诚一郎的人就是小広吧?” “是的,虽然隔了很远的距离,但是我觉得就是小広,要不然诚一郎也不会被吓晕过去,他一向是我们三个里面胆子最大的那一个,”修介认真地回答道,话语里有些病态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做了坏事的孩子会被妖怪抓去吃掉’。一定是小広生气了,所以变成厉鬼来杀我和诚一郎了,我们要一起到地狱里做朋友了,真好呢。” 白孤听着修介看似天真无邪却充满恶意的话语,只觉得汗毛倒立,如坐针毡。 “修介,药煎好了,给诚一郎端过去吧,陪着我们煎了这么久的药连早饭都还没吃。”正当这时,卖药郎微笑着对修介招了招手,把过滤之后的药装到了碗里,示意修介过来端药。 从自己的世界中猛然醒悟过来,修介小跑着过去端起了药,和白孤打了个招呼之后就端着药跑了。 “看来孤辰对你很好呢,都没有让你直面过这种‘恶’。”卖药郎走到了白孤的身边坐下,衣服上还沾着浓郁的药香,本不是十分好闻的味道,白孤却觉得格外安心。 现在已经是日上三竿,白孤却只觉得睡意袭上,昏昏沉沉的竟然想要睡去。他打了个哈欠,强迫自己不入睡,淡金色的眼中已是一片朦胧。 “我自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待在山上,百年不曾下山,在此期间遇到的人就只有鹤田绘一人......” 白孤也不记得自己对着卖药郎说了什么,似乎是一些琐碎不堪的往事。他只记得卖药郎没有打断他,而是安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没事可说的白孤安静地靠在墙上,却依然没有想要睡过去的意思。 白孤被人揽进了怀里,那人轻轻地拍着白孤的背,动作轻柔得像在哄小孩入睡。 “哎,睡吧睡吧,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一句好似无奈的叹息,是白孤睡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白孤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侧身躺在榻上,还握着别人的手,两只手之间满是黏腻的汗水。白孤松开了对方的手起身,正巧对上了卖药郎的双眸。 “药郎?”刚刚睡醒的白孤揉了揉太阳穴,神情有些茫然。 “嗯,是我,”卖药郎帮对方理了理衣服,回答道,“是我低估了对方的能力,抱歉。” 这样说着,卖药郎隐没于衣袖之间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紫色的眸子中满是阴翳。 “我没有事,这不怪你,”白孤说道,回想起在修介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恶意,声音又虚弱了几分,“我也没有想到我会被区区恶意影响至此,明明之前都不会的。” 他虽一直住于山中,但是毕竟活了上百年,见到的事物也不乏有充满怨气和恶意的,这种被恶意伤到的情况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能是因为对方是小孩子吧,”卖药郎叹着气回答,“所以说啊,小孩子的恶意最是纯粹,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导致什么。” “嗯,果然还是搞不懂人类。”白孤躺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卖药郎却没有想要让他好好睡觉的意思,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看着对方不满的眼神,笑着说:“你都从早晨睡到晚上了还睡,赶紧起来干活了,为了照顾你我可是一直都没时间干正事。” 自知理亏的白孤只好乖乖地起来干活了。 * 白孤和卖药郎一起走在村中的小路上。 夏夜的银河在天上流淌,一直延伸向远方。周围十分安静,只有聒聒的蝉鸣和两三家犬的叫声。 卖药郎手中捧着一个类似罗盘的东西,上面写着白孤不熟悉的汉字。罗盘的指针在风中不停地颤动,但最终指向了同一个方向。跟随着指针的指引,两人找到了一个位于山中的幽深洞穴。 “就是这里,”白孤向四周放出若有若无的妖力探查,最后得出的结论与罗盘所指一样,“这个山洞是附近阴气最集中的地方了。”浓厚的阴气令他感到不适,白孤有些不自然地甩了甩尾巴。 卖药郎托着一小团的狐火,幽白的狐火在他手中上下跃动,却没有真正触及皮肤。他在山洞之中来来回回走动,最终扫开一个偏僻角落里的落叶,地上出现了一个笔划潦草的阵法。 阵法总体是黑色的,看上去像是用毛笔沾着墨水随意勾勒的涂鸦,涂鸦由一堆排列毫无规律的图形组成。但若是仔细研究便可发现这阵法看似随意却环环相扣,巧妙无比。 “这个阵法存在的时间似乎很久了呢,”白孤凑到阵法前面,用手指试探性地摸了摸,手指上只留下了一点灰尘和泥土,闻起来还有一点淡淡的血腥味,“似乎是用人血画成的。” “而且怨气也很重,应该死了不少人。”卖药郎说着,用退魔剑的剑鞘在阵法上面划了几下。因为是画在泥土上的原因,阵法被破坏了几个小口。 阵法刚刚被破坏,周围的景物就好像是瞬间坍塌了一样。从山洞口望出去,一片荒凉破败的景象。 ☆、转. 从洞口望出去,本来是依稀可以看到村中灯火的,但是外面却是一片漆黑。 白孤走到了洞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在身为妖怪的他看来,原本村子所在的地方被一团莫名的阴气笼罩着,浓稠的阴气在村子那里盘旋翻滚。失去了阵法掩盖的阴气完全暴露在了白孤的眼中,白孤隐隐感觉到那团阴气远比这里来得强大,强大到即使隔了这么远他依然觉得胆颤心惊。 卖药郎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无法看到那种东西的他只能从白孤细微的神情变化中了解到情况。 “没事吧?”卖药郎轻轻握住了白孤的手。 白孤摇摇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村子的方向。 地上的阵法突然动了起来,原本被割断的线条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互相延伸交错,竟然分毫不差地将阵法给填补了回去。随着阵法的恢复,那团巨大的阴气也渐渐隐没消失,最后连气息也没有剩下。 白孤有些诧异地看向卖药郎,见对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才后知后觉卖药郎并不能看到这些东西,说:“我看到的那团阴气消失了。” “嗯?消失了?”卖药郎瞥头看向阵法,只见刚才被他破坏的阵法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看来这个还有点麻烦呢。” 白孤凝神看向那个阵法,突然察觉到一丝细微的阴气,卖药郎手中的狐火飞掠过去,最后在空气中点燃了什么。 待到狐火燃尽,二人才发现在阵法旁边,出现了一个瘦小的人影。他蹲在阵法旁边,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在涂涂画画。他的头侧绑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面具眼睛的部位有两团幽幽的鬼火在不停地闪烁着。 男孩似乎注意到了卖药郎和白孤正盯着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偏头看向两人所在的方向。男孩的脸上也带着恶鬼面具,注意到白孤和卖药郎的目光后,眼中中的鬼火闪烁着乱窜,男孩也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他看上去好像很害怕的样子,直到整个身子都隐没在了黑暗之中才停了下来,只不过面具上的两团鬼火暴露了他的位置。 “你是……小広?”白孤皱着眉头看着男孩,出声问道。 男孩听到“小広”之后瑟缩了一下,发出了“呜呜”的低沉抽泣。 白孤还想继续询问,却被卖药郎一把拉住。顺着卖药郎的视线,白孤看见了距离洞口不远处的火光,立刻噤声了。 当白孤回头再去看男孩时,男孩已经消失了,只留下转瞬即逝的鬼火。 白孤看着那鬼火在黑暗中划过一条细长的弧线,化为点点火光消失,只觉得这鬼火似乎和刚刚看到的那两个面具上的鬼火不太一样。 火光很快就靠近了,举着火把的人是修介。 修介脸上依然是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淡然,即使是当时发现白孤是妖怪他也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惊讶。修介的视线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卖药郎和白孤身上。 他说:“两位大哥哥半夜突然不见了,诚一郎很着急,便让我来找你们。这山里有野兽出没,这么晚了还来很不安全。” “是修介啊,”卖药郎笑眯眯地接过话,半眯着的紫色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修介,手中的退魔剑上的铃铛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的母亲似乎很担心你的安危,就这样晚上跑出来她不会担心吗?” “母亲今天晚上不在家,我会住在诚一郎家里,”修介垂着眸子轻声回答,“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修介说完,举着火把率先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攻击性,似乎曾出现在他身上的浓烈恶意只是错觉。 卖药郎和白孤对视一样,最终决定先跟着修介回去了,剩下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 当三个人一起回到诚一郎家门口的时候诚一郎正闭着眼睛站在门口打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老仆一脸担忧地站在一旁,对于诚一郎的行为却并未多加阻止。 老仆听到脚步声,率先反应过来,礼貌地对着三人点了点头,随即轻轻地推了一下诚一郎,轻声说:“诚一郎少爷,他们都回来了。” 诚一郎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高兴地向他们招了招手,等人都走进了,才抱怨似的对白孤和卖药郎说:“你们去哪里了?我们在家里找了你们许久都不见人影,修介都出去找你们了。” 白孤听了,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头,他们出去纯属一时兴起,跟本没有事先商量过理由。于是,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卖药郎。 卖药郎也没有让他失望,耐心听完了诚一郎的话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白氏公子晚上想出去散步,我便陪着他去了,可惜人生地不熟的,不小心迷了路。” “诶,是吗?”诚一郎有些诧异,随后又释然一笑:“大哥哥不要再到处乱跑了,我们这附近还挺容易迷路的。如果你想出去散步的话我和修介可以陪你一起去的。” 被顺带着提到的修介点点头,道:“若是需要可以随时找我们,大哥哥不需要客气。” “麻烦了。”白孤微微颔首,一举一动皆是谦和有理。他撇了卖药郎一眼,在得到对方一个大大的笑容之后轻哼一声,不再看他。 “诚一郎少爷,时间已经不早了,请您早点去休息吧,”见他们聊得差不多了,老仆走上前来,对诚一郎说道,“还有几位客人,也请找一点休息吧,这样明天早晨才有精神。” 修介率先反应过来,对着几人道了一声晚安,拉起诚一郎向房间走去。白孤、卖药郎和老仆走在两人身后,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直到老仆将两人送到屋前。 在屋前站了许久,目送着老仆离开,卖药郎对着白孤说:“我们再出去一趟吧。” 正准备去休息的白孤脚步顿了顿,疑惑道“去哪?” “当然是去找小広,”卖药郎笑了笑,脸上红色的妆文愈发显得妖异。他慢条斯理地从箱子中拿出一条细长的红绳,说道:“这条绳子的另一端我已经系在了小広的身上,只要跟着红绳走,就可以找到他。” 说这话时,卖药郎见白孤神色诧异,不由得有些骄傲,语调也微微上扬。他十分自信自己这件事做的很隐蔽,即使是感官最为灵敏的白孤也不会发现。 “嗯,那我们走吧,”白孤诧异的神色只存在了一会便恢复如常,他基本习惯了卖药郎时不时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小玩意儿,“这绳子要怎么用?” “你向里面注入一些妖力即可。”卖药郎将红绳递给白孤,红绳的其中一头绑着一个铃铛在这个过程中却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白孤小心地向里面注入了一点妖力,红绳在接触到妖力的瞬间,没有铃铛的一端就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到的速度向外面延伸,消失在夜幕之中。 “叮叮”不久红绳上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啊找到了,”不知何时,卖药郎将退魔剑退魔剑拿了出来,“物怪之形——般若。” “叮——”退魔剑做出了回应。 白孤侧头看向卖药郎。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听到到了卖药郎微不可闻的叹息。 * 化为本体的白狐带着卖药郎灵活地穿梭在森林之中,茂密的森林和昏暗的夜色并没有给白狐的前行带来阻碍。天生适合与森林的白狐不一会便带着卖药郎来到了隐藏在森林深处的一个破败木屋之前。 “就是这里了。”白孤看着手中拉得笔直的红绳,说到。 “的确是个好地方,阴气很重,”卖药郎观察了一下附近的环境,点了点头,“居住在这种地方对于实力有很大的帮助呢。”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突然被冒出来的红绳绑住的小広刚从屋子里探出头来,就看到卖药郎和白孤站在门前,忍不住开口道。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了,他说的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声音嘶哑得不行。 卖药郎和白孤皆是一怔,好久才反应过来小広在说什么。 小広表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语气十分急躁:“请马上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 说完,他便欲将门关上。 白孤快步向前贵,勉强在小広关上门前顶住了门,小広不肯开门,两人就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卖药郎见状,上前帮着白孤。两人合力硬生生地将门打了开来。 小広突然放开了手,眼中的鬼火突然暴涨。他痛苦地叫了一声,捂着头蹲下。 “……怎么了?”白孤见状,皱了皱眉头,上前几步想去扶他。 小広用力地打开了白孤的手,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赶紧离开这里!不要再来了!” 他说着,身后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个黑雾缭绕的鬼面。鬼面对着两人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张开了嘴发出尖锐的笑声。 听力极为敏感的白孤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笑声震到了,思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卖药郎拉着向外面跑去而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则是被小広扔出的鬼面砸出了一个坑。 “这时候就别发呆了,小広的意识已经完全被般若所取代了,他现在只会随意攻击一切靠近的活物!” 卖药郎焦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白孤这才真的拢起思绪,变回本体带着卖药郎跑回了村庄。 * 村庄之中依然是安详宁静,只有路过时候偶然惊醒的几只狗发出的低沉咆哮声。所幸白孤对于这些动物都用一定的震慑作用,一路回到诚一郎家中,总算没有惊醒任何人。 “物怪跟上来了吗?”卖药郎喘了口气,问道。 白孤仔细感知了一会儿,摇摇头:“他停留在了村庄外面并没有跟着我们进来。” “那还真是可惜了,”卖药郎叹了一口气,“本来还想把它引进来,让诚一郎和修介说出真相的。” ☆、合. “不对……它好像要进来了!”细细感知着物怪气息的白孤脸色倏然一变,“而且我现在感知不到活人的气息了。” 四周原本安宁和谐的景象逐渐崩塌,变得一片破败荒凉,浓重的阴气在上空翻腾着。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孤魂野鬼的抽泣。 白孤听得脸色发白,神色愈发严峻。 卖药郎听不见那些声音,但是根据空中翻腾着的阴气和身体上不适的感觉也能够猜到七八分。右手将退魔剑横在胸前,左手甩出符咒,构建出一个结界将两人都笼罩在内,那种感觉才好了许多。 似乎像是找到了目标,天空中的阴气竟凝结在一起,朝着结界冲来。 “嘭——”伴随着一阵响声,结界摇晃了一阵,裂了开来。两人堪堪离开阴气的攻击范围。 本来还想继续攻击两人都阴气,突然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了,徐徐往一边飘去。顺着阴气飘去的方向,两人只见修介提着灯笼站在那里,伸出一只手。而阴气正乖乖地缠绕在他的手上,无比乖顺。 “两位大哥哥,都说了这么晚是很危险的,为什么你们还要出来呢?”修介依然是那种不换不急的语调,没什么表情,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既然都被你们看到了的话,那就在地下永远替我们保守着这个秘密吧。” 说着,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一阵尖锐的笑声传了过来。伴随着巨大的鬼面,正是意识已经完全所取代了小広的意识的物怪。 修介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冷静下来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不喜:“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呢,小広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说着,修介一挥手,大片的阴气随着他的动作向物怪打去。 物怪的笑声嘎然而止,用双手轻易地撕开了阴气,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呢?你们都是依靠我才活下来的可怜虫。让你们保持意识就已经是很仁慈的事情了,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呢?” 修介不再出声,与物怪缠斗起来。物怪与修介本是同根同源,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明所以的卖药郎和白孤面面相觑,只得退到一旁观察情况。 “所以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卖药郎也从未见过这种局面,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了。 “不清楚。”白孤也是眉头紧缩,回答道。 那边的战斗继续着,很明显是修介落下风。他喘着气退了几步,退到两人都身边。 “卖药郎先生,你可以杀死物怪对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哦?可是如果他死了,你们都活不了,”卖药郎一挑眉,不紧不慢地说到,“这个你们包括你、小広、诚一郎,以及这个村子里所有靠着幻象活下来的‘人’。” “我知道,但是这一切或许应该结束了,”修介点了点头,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否则,天亮之后你们能看到的,就只有人间地狱。” 修介在“人间地狱”上加重了语气。 “我明白了,如您所愿,”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卖药郎深呼吸一下,回答,“那么,请告诉在下,物怪的真和理吧。” “好的,卖药郎先生,”修介点点头,缓步走向了卖药郎,侧头看向了白孤,“大哥哥,那就麻烦你先拖住它了。” “好的。”白孤掂量着手中的狐火,点了点头。 修介指的是那一旁的般若。它一直百般聊赖地看着这里,对于修介和卖药郎、白孤之间的对话表示不屑一顾。 突然被提到,他显得有些愤怒:“我都说了不要小看我,这个花瓶一样的男人打的过我吗?” 被莫名称为“花瓶一样的男人”的白孤侧身露出一个有些危险的笑容,一团幽白色的狐火悄然在物怪身边炸开,带起来连锁反应,顿时爆炸声一片。 做完这一切的白孤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斜眼看着被狐火炸得有些焦黑的物怪:“花瓶?” 物怪看着自己被狐火烧得焦黑的皮肤,虽然很快就恢复了,但是鲜少感受到底灼热感和痛感还是令它忿忿不已。 “你才不是花瓶!你是一只小心眼的臭狐狸!”它大声地叫着。 白孤:…… 这智商,没眼看了。 * 始终关注着战局的卖药郎无奈地笑了笑,看向只到他胸口高的修介,语气中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纵容:“我说过的,阿孤实力很强,不需要担心他。” 修介听到他的话,不由得一怔,反驳道:“我并没有关心他!” 少年说的很认真,毫无语调起伏的语气似乎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是卖药郎却可以看见他彤红的耳朵。 “真的……不关心吗?” “不关心!真的!”少年说着,匆匆带他进入了自己的记忆。 明明就是一个很温柔的孩子。卖药郎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 这段回忆从一个生性凉薄的小男孩开始。从记事开始,男孩就很少能够体验到所谓的“感情”,他总是面无表情地一个人呆着,冷眼看着美艳动人的母亲带着一个个并不是自己父亲的男人到家里。 他起初经常会问母亲,他们是我的爸爸吗?我的爸爸在那里呢? 这时,母亲总是会落下眼泪。明明还风华依旧,却带着一股看尽世事的苍老。 久而久之,他便不再问了。只是变得愈发沉默。 村中的孩子总是嘲笑他。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不想明白。天生性格上的缺陷使他对于这种事情愈发沉默。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和他一样被排挤的男孩。 男孩性格很温柔,愿意与他做朋友,却总是被这个世界报以最深的恶意。 他希望保护这个男孩。 这时候,一个富贵的小少爷出现了。 他对着两个孩子伸出了手。 但是,这份友谊最终还是带来了悲剧。 * 卖药郎看完这份记忆,只觉得心头各种感情纠杂在一起,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 这是他第一次,从一个孩子的身上,看到如此深沉而悲伤的回忆。 他不由得侧头看向修介。 修介依旧是那一副不喜不悲的模样,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白孤和般若的战局。 般若喜怒无常,进攻更是毫无章法,又带着一骨子疯狂的气势,逼得白孤只能将自己包裹在九尾与狐火的防御之下。但是它也奈何不了白孤。 它的力量已经一分为三,一份在小広身上,已经为它所用;一份在修介身上,看形势修介是断然不会帮他;还剩一份,在诚一郎身上…… 从狂暴状态中回过神来的般若思忖着,斜眼观察场上现在的站位。 如果从这里一鼓作气地冲过去的话…… 就是现在! 巨大的鬼面带着般若以极快的速度从白孤旁边经过,从修介和卖药郎身边掠过,直奔诚一郎。 “不好了!”修介的脸色突变,快步跟上了般若,“卖药郎先生,不能让他再得到诚一郎的力量了。” “明白了。”回答他的,却是和卖药郎完全不同的声音。手持退魔剑的金朝着般若冲了过去。 当修介与白孤赶到时,般若正一只手附在诚一郎的身上,一只手挡着退魔剑。 诚一郎身上的能量正缓慢地向它涌去。而睡梦中的诚一郎眉头紧锁,脸上布满了冷汗,似乎是做了噩梦一般。 “诚一郎!快醒醒!”修介觉得他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大声喊道。 诚一郎如同噩梦惊醒一般,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惊恐地尖叫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般若的表情扭曲了一阵,它能感觉到浑身上下的力量都在被诚一郎倒吸回去。 “就是现在!”/“就是现在!” 伴随着白孤和修介的声音,金挥舞着退魔剑。 刀光落下,一切尘埃落定。 * 伴随着般若的消失,四周的一切都恢复了它应有的样子。破败荒凉的小村庄,依旧流向远方的小溪,和满地已经干枯变黑的血迹。 不论是惊吓过度的诚一郎还是一直在被般若操控着的小広都晕了过去,唯一清醒着的只有修介。 失去了支撑他存在的力量,修介变得十分脆弱,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他苍白着脸,看向卖药郎和白孤,露出了一个微笑。却不似白孤第一次见到他笑,饱含着病态的恶意。 这次只是单纯的因为开心才笑。少年眉眼弯弯如同月牙一般,带着少有的温暖笑意。 “我快要消失了。”修介说。 “是呀,你快要消失了,在你答应告诉我真理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确地告诉你了。”卖药郎说。 “真好,”修介说,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言的白孤,朝着他伸出了手,“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一直都很想尝试的。” “大哥哥,我可以抱抱你吗?” 白孤听了修介撒娇一般的请求,没有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将修介抱在了怀里。 “真是温暖啊,”修介窝在白孤的怀里低声喃喃,“我很喜欢你,大哥哥。” “谢谢你们……” 他的身边越来越透明,安静地消失在了白孤的怀里。 白孤沉默地看着修介的消失,始终保持着这个动作,微微阖上了淡金色的眸子。 卖药郎坐在他的身边,撑着头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才出声:“所以说果然是小孩子比较讨喜是吗?” “嗯?”白孤有些疑惑地看向卖药郎,对于他的意思有些不明所以。 “我也很喜欢你啊,怎么也没见你抱我?”卖药郎却像一个孩子一样,对着白孤张开了双手。 白孤看着这幼稚的举动,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觉得左手手腕一阵刺痛。 他将袖子掀了起来,手腕上赫然浮现了一个黑色的图案。 是一个鬼面。 两人交换了眼神,神情顿时都凝重了起来。 还没等两人商量对策,突然传来了一阵拐杖敲地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咳咳咳,你们两个小家伙还真是能跑,让我一阵好找!”鹤田绘家的老人站在了不远处,依然是那副懒散的样子。 “喏,绘少爷邀请你们参加他的婚礼。” 他将一封信递了过来。 “就当作是去渡个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发文是一件令人头秃的事情 ☆、番外. “修介……修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要怪我……” * 修介猛然睁开了双眼,漆黑的瞳孔中染上了一丝的慌乱,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再也透不进任何的光线。 他捂着胸口,那里似乎在被看不见的细绳一点点严丝密合地包裹起来,慢慢缩紧,直至鲜血鲜血淋漓。 “母亲大人……” 他轻声吐出这个称呼,在黑暗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四周空荡荡的,修介不由得拽紧了身上的薄被。 * “修介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坏孩子,这里没有人喜欢和坏孩子一起玩。” “他有一个漂亮的妈妈,但是却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可怜虫。” “真是可怜的家伙啊,但是我们是不会同情坏孩子的。” * 饱含恶意的话语似乎又萦绕在他的耳旁,即使是天生感情比常人寡淡的修介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其实,他在旁边看着他们玩游戏的时候,也想跑过去参与其中去,一起享受游戏的乐趣。 其实,他也想找一个小伙伴,能够一起谈天谈地,海阔天空,一起从日暮聊到日出。 但是,他做不到。 他的性格对于那些活泼的孩子们来说太过于沉闷,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一字一句不掺杂任何感情。 以及,他没有父亲。 这似乎成为了他与其他同龄孩子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村里的人对于修介的母亲总是指指点点,说她是不洁之人,逼走了丈夫,也经常告诉自己的孩子不要与他们一家人过多的接触。 但可笑的是,那些嘴上说着“不要与那家人接触”的人,却经常夜里跑到母亲这里问东问西,嘘寒问暖。最后在母亲掩唇露出的轻笑中,进入这个家里。 想想看还真是可笑呢。 修介呈一个“大”字躺在床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阖上眼睛睡去。 * “所以……母亲大人,父亲究竟在哪里呢?如果有了父亲,他们就会愿意与我交朋友吧?” 那是一个寒冷的严冬,母亲正在院子中央的梅花树下埋藏清酒。这是母亲的一个习惯,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是会在树下埋上一壶清酒。 彼时母亲穿着宽大的红色和服,头发挽起,画着淡妆,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但是在听到修介都话后,那抹笑意消失了。 母亲手脚极快地将地上的雪压平,抬眼看着修介,眸中擒满泪水。 “修介,抱歉。不要再问了好吗?” 枝头的梅花抽出了鲜红色的花苞,在穷冬中凌霜傲雪,开放得艳丽。 却又及其颓靡。 * 修介的生活其实很简单。母亲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但其实手脚勤快,十分能干,对于修介这个唯一的孩子又是千般纵容百般宠爱,每天出去玩是修介每天必须做的。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只能托着脸坐在树上看别的孩子玩耍。 夏季的天气十分炎热,即使是在村中走上一走也会汗流浃背,热得不能自已。但是孩子们永远不知疲倦。即使是大太阳也无法挡住他们高涨的热情,他们会在阴凉的树荫下做游戏。 这时候,修介就会拿着一把扇子,懒洋洋躺在树枝上,一边扇着风一边看着他们玩。 一直呆到日暮天气凉下去为止。 说不上羡慕,只是他过于孤独,无事可做。 不过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修介眯着眼睛看着底下瘦小的人影,这样想着。 此时天已经渐渐昏暗了,那个瘦小的人影就那样一个人孤单地坐在底下,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在日暮的微光中摇晃。 他微微摇着头,轻声哼着歌谣。 那是孩子们游戏时经常哼的歌。他的声音很干净,有一点沙哑。明明是经常听到的歌,修介却觉得好听得不行。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光,那人转过来,有些惊慌地看着他。 修介呼吸一顿,眨了眨眼睛。 那是一张令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脸。仿佛被火烧过一样,坑坑洼洼,满是伤口。 “抱……抱歉,吓到你了……”他慌乱极了,连忙将脸捂上,隔着衣服布料发出的声音闷闷的,“我没有想到现在还会有人在。” “没事的。”修介从树上下来,有些好奇地看着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広……” * “小広是一个好孩子呢,为人很温柔又能干,只不过太容易害羞了,走到哪里都会带着面具呢。”母亲对于修介能够交到朋友这件事十分高兴,对于儿子唯一的朋友也是温柔以待。 第一次被人这样夸奖的小広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答道:“谢……谢谢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扶了扶脸上的面具,确保不会有任何一块皮肤被看到。 母亲笑眯眯地看着小広,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小広帮了我很多忙,是个很好的孩子哦。不过小孩子就应该多玩玩嘛,你去陪修介玩吧,吃饭的时候我会去叫你们的。” “可是……我的活还没有干完。” “放心去玩吧,我来就可以了,”母亲说,“修介从小就是一个孤僻的孩子,不喜欢与他人交流,你是他的第一个朋友,我希望你能帮助他。” 小広愣在原地,似乎是被“第一个朋友”刺.激到了,他握紧了拳头,坚定地说:我“明白了!”随后就跑了出去。 母亲看着小広都背影,轻声笑了起来。 “如果你还在的话,也会很高兴的,对吧……” * 孩子们中流传起了一个奇怪的传闻,至少他们是觉得很奇怪。 那个从不和别人说话的坏孩子修介和丑八怪小広成为了好朋友。 他们天天一起行动。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睡觉,一起玩游戏。 隔壁家的小姑娘瘪了瘪嘴,和小伙伴嘟囔着不理解为什么修介会和那个丑八怪混在一起。 修介虽然性格冷漠孤僻不爱说话,但是胜在天生长得好看,即使孩子们大部分不太喜欢他,但也有那么一小部分觉得他很好,想和他做朋友。无奈每次鼓起勇气想要开口时,看到修介黑漆漆的双眼时,总会放弃。 所以,小広是怎么和修介成为好朋友的,他们并不能理解。 有人说,或许小広是妖怪,他控制了修介。 也有人说,其实他们两个都是妖怪,两个同类碰在一起,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 各种天马行空的灵异猜想令孩子们心惊胆颤的。但好奇是人的天性,孩子们总是忍不住一边害怕着,一边靠近着。 * 修介和小広感觉到最近孩子们经常会盯着他们两个。虽然没有恶意,但是一直被人盯着的感觉还是让小広在心理十分不适。 “修介,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他们一直这样盯着我很难受。”小広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转角发现别人探究的目光了,从来都是被别人无视、嫌弃的他不由得拽了拽修介的袖子,忍不住小声开口。 比起小広,修介对于这种现象就表现得十分坦然。但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好朋友这个样子。于是他想了想,开口道:“小広,我们可以去问一问问题在哪,解决了就好。” “要……要去和他们说话吗!”小広立刻就拔高的声音,他从来都不擅长与他人交流。 然后得到了修介肯定的点头。 看着好友整个人都蔫了的样子,修介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可以去问,你跟着我就行。” 小広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于是,孩子们就看着两个观察对象走了过来。 “请问,你们一直跟着我们,是有什么事吗?”修介率先开口说道。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群人支支吾吾的半天,才推出一个小男孩。 被推出的小男孩左看看右看看,显得十分迷茫。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就是想知道你们两个为什么会成为朋友。” 修介和小広皆是一愣,他们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奇葩的理由。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修介最先反应过来。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轻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想成为朋友,就成为朋友了呀。” “嗯,修介说的没错!”小広随即反应过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真好呀,这样的朋友!”小男孩有些羡慕地看着修介和小広,磨磨蹭蹭地开口,“我也想和你们做朋友,我叫诚一郎!” “我也是!” “我也要和你们做朋友!” 于是,场面突然变成了交友大会。同样不曾过多与同龄人接触的修介和小広对视一眼,皆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 “修介,小広,你们两个好慢呀,我都在这里等你们半天了。”诚一郎坐在树下无聊地拨弄着狗尾巴草,时不时抬头看看,直到看到了两人匆匆赶来的身影,才抱怨着说。 “明明是诚一郎的错,每次都来得这么早。”修介故意把诚一郎面前的狗尾巴草揪走,面表无情地说。 诚一郎干脆就躺在地上了,控诉道:“明明是你们来得太慢了,这不能怪我!” 修介张了张嘴,决定不再理会他,径直往森林里走去:“再不进去的话就不能赶在天黑之前完成探险了。” “哇,修介你等等我们,小広我们快走!”诚一郎一听,立刻翻身站了起来,小跑着追了上去。 “啊?哦,我马上就来。”忽然被提到的小広一个激灵,也小跑着跟了上去。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修介和诚一郎的日常拌嘴。 每次这个时候,总是插不上话呢……小広叹了口气,紧紧地跟在两人身后,生怕会走丢。 * 这个活动被称作“每日一次探险”。三个男孩总是会相约在白天一起出去玩耍。诚一郎在三人中最为活泼,胆子又大,常常带领着另外两人去一些森林里游玩,因此被称为探险。 今天去的是一片少有人会涉足的小树林,因为这里长着许多有倒刺的植物,一不小心就会被划伤。但是,据说这片小树林里生长着一种十分美丽的花,那是其他花卉无法比拟的美丽。 诚一郎总是能找到这种新鲜而有趣的地方。 三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草丛之中,用事先准备好的木棍将微小的倒刺悉数拨开。 时间渐渐地流逝了,三人在树林里找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传说中的花,不由得有些失望。 诚一郎有些失望地看着四周绿油油的一片:“感觉被骗了呢,找了这么久除了草就是树。” “所以才说是传说嘛,没准是谁编出来骗人的。”修介倒是很淡然,他本来就对于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如果不是诚一郎,他是不会去理会的。 “真是的,本来还想带回去送给父亲母亲的。”诚一郎喃喃自语。 修介透过树荫观察着太阳的方位,用木棍敲了敲地面,对着两人说:“时间也不早了,再不回去的话天就要黑了。” 诚一郎和小広听了,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三人一起朝着森林外面走去。 太阳很快就偏西了,三个在树林中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却仍然没有走出去。 “我说……我们不会是迷路了吧?”诚一郎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和身边都是差不多的景象,脸色不大好看。 小広和修介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此刻他们也很确定,他们的确是迷路了。 “先不要急,小広,你记得出去的路吗?”修介永远是最先冷静下来的一个,他看着小広,说道。 “我记得出去的路就是往这里走的啊,”小広沉思了片刻,说道,语气里参杂着几分不自信,“也许是我记错了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没有记错,”修介说,“我也记得是这么走的。” 突然,一旁传来了一阵沙沙声,还有孩子清脆的笑声。 诚一郎仔细倾听了一阵,问道:“你们有人记得这个声音吗?我从来没有听过。” 修介和小広对视一眼,皆是摇头否认。 “那就奇怪了,这附近的孩子我们都认识啊,那这声音是谁的……”诚一郎说着,大胆地走上前去,拨开了草丛。 * 修介再次恢复意识是在诚一郎家里。他昏昏沉沉地晃了晃脑袋,感到稍微好了一点之后才穿上了鞋,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老仆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见到修介醒来了,便露出温和的微笑,说:“修介少爷,诚一郎少爷正在等你一起吃早饭呢。” “唔……好的,我知道了,”修介点点头,回答,“对了,怎么没有看到小広,他……” “修介少爷,”一向温和的老仆打断了修介的话,“诚一郎少爷还在等你,这些话等会再说,好吗?” “好吧……”修介有些惊讶于老仆少见的强硬,但还是顺着老仆的意思去找诚一郎了。 * 修介见到诚一郎的时候,诚一郎的状态很不好。他病恹恹地趴在桌上,失去了以往的活力。 “修介……”诚一郎看到他,才沙哑着嗓子开口。 修介走到诚一郎旁边,摸了摸他的额头,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诚一郎滚烫的体温。 “诚一郎,你生病了,”修介语气严肃地说,“我去找人来给你看病。” “不,修介!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诚一郎紧紧地拽住了修介的衣袖,语气里几乎带上了哭腔,“小広死了啊……我害死了他!” “你说什么!” * 修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诚一郎家走出来的,他混混噩噩地走了许久,在村中漫无目的的徘徊。一路上有许多孩子向他打招呼,不过都被他的状态吓到了。 当修介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奇怪孩子,浑身上下都缠着一圈圈的纱布。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似乎是看不见东西的样子。修介这样想道。 小孩对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开口道:“你好呀。” 修介听着这声音,便觉得耳熟。 小孩见修介久久没有回话,便再次开口:“我们昨天见过的呀,在树林里面。” 修介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孩子便是他们当时听到的笑声的主人。 修介的视线死死地锁定着小孩。 他似乎想起来了,那天发生了什么。 * “那就奇怪了,这附近的孩子我们都认识啊,那这声音是谁的……”诚一郎说着,大胆地走上前去,拨开了草丛。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笑得很开心的小孩。他的双眼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眼球,但是三人却感觉他的视线死死地锁定着自己。 小孩身旁传来了野兽的咆哮声。一只巨大的狼正卧在小孩身边,对他们低声咆哮着。 小孩用手摸了摸狼的皮毛,笑着说:“没关系的,可以吃。” 然后,他们就被冲上来的狼咬断脖子。三个人无一幸免。 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小孩骑在狼身上,哼着歌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 “所以,我是死了吗?”修介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没有一点伤痕。 “是的呀,”小孩回答,“不知是你,村里的人也全部被我杀了哦。” “不过,你和你的那两个朋友……姑且称作‘朋友’吧。你们三个创造了一个了不起的东西,它支撑起了一个村子的幻境,你们现在正在幻境里面生活。” “那种东西……是什么怪物吗?” “不,那是你,”小孩笑着回答,“也是他们。” “或者你也可以把它称为‘般若’。” “般若嘛……”修介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因为嫉妒诞生的妖怪吧?”他记得母亲曾经跟他讲过许多有关妖怪的故事,其中就有这个般若。 “没错呀,你们不是在互相嫉妒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提前了一次 ☆、起 老人将请帖递给两人之后,就连拖带拽的拉着两人就走,嘴里还叨叨着他这一路上有多辛苦,一把年纪了还要大老远的赶过来找人。 根据老人所说,鹤田绘在他们走了没多久之后就与一位不知名的小姐相恋了。现在仅仅过了两个月左右,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鹤田绘此时在家里正等着老人把两人带回去,好选一个良辰吉日与那位小姐结婚。 白孤听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卖药郎趁着老人不注意,悄悄凑到白孤耳边,问:“怎么了?听到童年玩伴都要结婚的消息就这个样子?” “说不上童年玩伴……”白孤顿了顿,语气有些不解,“我只是很奇怪哪家小姐这么不长眼就看上了他,他连男女都分不清楚……” 卖药郎眼神顿时就变了。 总是感觉这里面有故事。 * 三人回到鹤田家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本来若是以卖药郎和白孤的速度,并不需要拖这么久,但奈何老人是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一路上走走停停,卖药郎还花了不少心思为他调理身体。 鹤田绘依然还是那个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清秀的小公子,脾气依然好得不行,他正牵着一位女子的手,露出有些羞怯的笑意。 “绘小少爷,人我给你带回来了!”老人倒是没什么顾及,对着鹤田绘大喊了一声,便撇下卖药郎和白孤,打着哈欠自顾自地走了。 鹤田绘被这一嗓子喊得有些茫然,在看清楚来人之后,便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女子的手,与她低声说了几句,缓步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啊。”鹤田绘率先打了招呼。 卖药郎笑了笑,回答:“的确好久不见了绘小少爷,没想到你竟然要结婚了。” 白孤则是抬眼看了鹤田绘一眼,淡金色的眼睛十分澄澈,说不清是什么感情。 “阿孤……”鹤田绘的笑容僵硬了几分。 “祝你幸福,”白孤轻声说,“还有,不要把别人性别搞错了。”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着呢?”鹤田绘有些哭笑不得,“这次我当然是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阿澄是值得我相伴终生的人。” 鹤田绘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认真而真挚,而被称为阿澄女人则是一脸感动地走了过来。 “鹤田大人,能与大人相伴已经是妾身的幸运了,妾身何德何能让大人如此看重。” “阿澄……” 卖药郎和白孤对视一眼,默契地悄悄离开。 总觉得没眼看下去了。 * “你说澄小姐吗?她本名叫薬师寺澄,看上去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她从来没提过,我也不是很清楚呢,”脸上长着雀斑的小女仆思索着说,“澄小姐似乎是在你走了没多久之后突然来的,那天早上看着绘少爷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从房间里走出来,我真是吓了一跳呢。” “是这样吗……”卖药郎微微笑了一下,“麻烦你了。” 小女仆连忙摆手:“不麻烦的,卖药先生长得这么好看,又帮了我们很多,如果有需要可以立刻来找我啊。” 卖药郎还没来得及回话,就看到老人走了过来,不轻不重地在小女仆头上拍了一下,故作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说:“还在这里偷懒呢?” 小女仆捂着脑袋,做出一副很夸张的表情,嘟喃着:“老爷爷真是的,一回来就管得这么严,不理你了!”说着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你这小姑娘没大没小的!”老人说着,瞪了她一眼。 卖药郎笑眯眯地看着老人,说:“老人家很喜欢小姑娘吧。” “你是不懂我的苦,一把年纪了,也就鹤田家里面这几个仆人关系最好,我还等着他们给我养老呢。” “嗯?您难道没有子孙吗?”卖药郎微微一怔。 “子孙?这种东西当然没有……”老人一阵苦笑,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了,“罢了罢了,天意弄人啊……” *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了,那位藥师寺澄小姐的来历并没有人清楚,都只是说她说突然有一天出现的,”卖药郎抿了口茶,说道,“你对她真的没印象吗?” 白孤摇摇头,说:“藥师寺澄,我在这里住了上百年,都未曾听说过附近有人家是藥师寺这个姓氏。” 孤辰是这里的山神,自然对附近一片的情况了如指掌,一直跟着孤辰身边的白孤自然也十分清楚。在孤辰的力量衰竭之后,许多事情都是白孤帮孤辰完成的。 “那还真是奇怪……连你也不清楚嘛……”卖药郎叹了口气,说道。 “药郎……”正当这是,一直沉睡于退魔剑之中的金却出来了,他坐到了一边。 卖药郎有些惊讶,说:“金?你怎么主动出来了?”平常金都是一直呆在退魔剑里面休养生息,能不出来就不出来,今天竟一反常态。 白孤倒是很淡然地打了个招呼。他对于金的身份完全是一知半解,所以表现得十分淡定。 金从卖药郎的箱子之中拿出来天平。天平看上去很高兴,对着金一个鞠躬,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 “别闹了……”金无奈地抓住了那个跑来跑去的天平,将它放在了桌上。 天平果然不跑了,摇摇晃晃一会儿,倾斜向了一边。 “这里……有物怪?”卖药郎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整理好情绪,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只是参加一场婚礼放松放松,没想到竟然还有工作。” “这可是你上次遗留下来的工作。”金说。 “嗯?” “上次,你在这里遇到了白孤,第二天就离开了,并没有斩杀掉这里的物怪。”金言简意赅地说。 “你为什么不早说……”卖药郎心情复杂,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还应该怎么说。 “咳咳,”金咳嗽两声,移开了视线,强行移开了话题,“即使是抱着放假的心态,也请好好工作吧,药郎。”说完,拍了拍卖药郎的肩膀,也不管卖药郎的反应,径直回答退魔剑里面。 卖药郎叹了口气,把视线放到了一旁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的白孤身上:“阿孤……” 白孤抬眼,看了一眼卖药郎。学着金的样子,拍了拍卖药郎都肩膀,说:“即使是抱着放假的心态,也请好好工作吧,药郎。” 一模一样的话语,一模一样的动作,连语气也模仿得七七八八。 “我去找人叙叙旧,请你自己加油吧,”白孤拢了拢衣袖,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如果有需要的话,请随时呼唤我的名字。” “名字啊……” 卖药郎紫色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 彼时,鹤田绘正在商讨婚礼的相关事宜。此事毕竟太过于仓促,鹤田绘又想给藥师寺澄一个难忘的婚礼,小少爷便亲力亲为了。 “阿孤,你来了。”鹤田绘对这位非人的童年玩伴终归是喜爱的,见到他便热情地打了招呼。 对面的是村中负责操办这些事情的人,他也就微微一笑,对着鹤田绘说:“绘小少爷,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回去按照您的话整改一下,明天会给您完整的方案。” 鹤田绘连忙道:“多谢了,明天见。” 白孤对着那人点头,在那人出去之后就关上了门,坐在鹤田绘的对面,也不主动开口,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盯着鹤田绘。 鹤田绘了解这位童年玩伴的个性,如果他不主动说话,白孤是不会说话的。于是,鹤田绘开口问道:“阿孤,怎么了吗?” 白孤收回眼神,开始盯着桌上的茶水,诡异地竟不知如何开口。 鹤田绘权当他是想喝茶了,倒了一杯,放到他前面。 白孤伸出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茶杯,踌躇着开了口:“鹤田,那位藥师寺澄小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附近有姓藥师寺的人家。” “啊,你是说阿澄嘛,”鹤田绘说到他的阿澄小姐,眼底格外温柔,“阿澄不是我们本地的,她是外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喜欢四处云游,我们两个偶然之间认识,情投意合。阿澄她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能遇到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鹤田绘说到这,觉得有些羞赧,脸上也附上了一层不自然的薄红。不过,他还是很愿意和白孤分享这些事情的,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情。无一例外都是关于藥师寺澄的。 看来,鹤田绘真的很喜欢那位澄小姐。白孤想道。 不过,有哪个大户人家愿意自家小姐天天跑到别的地方去呢?这风俗未免也太开放了…… 白孤想不出头绪,便一直听着鹤田绘说下去,直到有人来找鹤田绘才与鹤田绘告别。 * 白孤一出门,正好同托着天平的卖药郎碰上,他便将自己的疑虑与卖药郎说了。 卖药郎听了,沉思了一会,提出建议:“我们先不管那位澄小姐了,物怪现在离我们很近,先斩杀物怪吧。澄小姐毕竟只是女性,怎么看都不会比物怪更危险的。” 白孤觉得卖药郎说的在理,便先把这事放一旁,与卖药郎一起测量物怪之所在。 天平的指向一直在变,这就表示物怪一直在移动。 顺着天平的指引,两人一步步朝着物怪靠近。 这时,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听力好得不行的白孤动了动手指,勉强克制住了捂耳朵的冲动,只是面色不善地看着发出尖叫的人。 长着雀斑的小女仆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她颤颤巍巍地指着白孤,语气里满是惊恐:“你……你不就是那只狐妖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卖药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上前安抚小女仆的情绪:“没事的,他不是什么坏人,不用害怕。” “不……我不信!上次那个阴阳师就差点被他烧死了!”小女仆依旧惊恐万分,“卖药先生您也是知道的,他就是一只杀人不眨眼的狐妖,您也要小心,离他远点。” 被指责成“杀人不眨眼的狐妖”,白孤表面上也没有任何恼怒的表现,只是冷眼看着小女仆,轻哼了一声:“无知的人类,你们背弃神明在先,后来更是妄图消灭神明。如果你们不这样,我会这么做吗?你们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这又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又不知道这样会对神明有害!”小女仆被看得一阵哆嗦,但是想到会除妖的卖药郎在旁边,又瞪了回去。 “是啊,你们当然不知道……你们早就已经忘了他,对吧?”白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狐妖过于昳丽的笑容让即使是针锋相对的小女仆也不自觉地愣了愣神。 “阿孤,别说了……”卖药郎连忙安慰白孤,默默把有静心效果的符咒塞到了白孤手上。感知到肆虐的妖气渐渐平息了下去,才松了一口气。 “也请你别说了,阿孤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坏。”安抚完白孤,夹在中间的和事佬卖药郎又转过去对小女仆说道。 小女仆虽然感知不到妖气,但是刚才扑面而来的压力还是让她脸色苍白,一下还没有缓过来。听到卖药郎的声音,小女仆才连忙点头,不再做声。 “请问,是发生了什么吗?”这时,藥师寺澄走了过来,看着脸色苍白的小女仆,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疑惑地问道。 随着藥师寺澄的来临,卖药郎手中的天平已经抖得和筛糠一样了。 “没什么,只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小误会,”卖药郎看了一眼天平,笑着回答道,“提前祝澄小姐新婚快乐。” “诶?多……多谢。”为弄清状况的藥师寺澄听到突如其来的祝福,面上有些茫然,但还是轻声细语地回了一句,“您就是卖药郎先生吧,我听鹤田大人提起过您,说是您帮了他许多呢。” “不算什么,只是一些举手之劳而已。”卖药郎笑眯眯地与藥师寺澄聊了几句,藥师寺澄便带着小女仆离开了。 卖药郎侧头,才发现白孤一直用隐晦的眼神盯着藥师寺澄。 “阿孤?” “嗯……?”白孤眨了眨眼睛,收回了看向藥师寺澄的视线,看向卖药郎。 “你一直盯着那位澄小姐看哦,”卖药郎故作正经地咳了几声,委婉地说,“你要知道,她可是物怪……” “我知道,”白孤说,“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在哪里见过……” ☆、承 “我看那些家丁对你的模样都没什么过激反应,还以为他们都接受了自家少爷的童年玩伴是一个妖怪这个现实。” “不是的……基本上都是生面孔,原来的那些应该大部分都被吓跑了吧……”白孤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 “话说,你不是不认识澄小姐吗?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卖药郎疑惑道。 “嗯,不认识,”白孤摇摇头,“但是,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她的背影。” “背影?”卖药郎抓住了一个关键,“正常都会选择去记别人的正脸而不是背影吧,而且她的背影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白孤再次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藥师寺澄是一位身材高挑高挑的女性,五官看上去很清秀,带有一种温婉的感觉,属于十分耐看的那种女性。她的眼睛是浅浅的琥珀色,而她本人的性子也是十分温柔随和,但也不乏潇洒豁达。 当然,以上的所有形容词都是白孤从鹤田绘那里听过来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其中的真实还性有待商榷。 * 物怪的真理形皆是未知,卖药郎和白孤也不想太早打草惊蛇,只得在婚礼筹备期间四处打探消息。 可惜,偌大的鹤田家,竟然全部对藥师寺澄的来历深信不疑,没有一人知道有关真理形的线索。 婚礼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接近了。 这段时间,白孤一直在暗处盯着藥师寺澄,想要借此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无奈藥师寺澄和普通人家即将出嫁的小女孩没有什么区别,整日就在那里筹备着婚礼,务必要让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白孤只觉得藥师寺澄的背影越看越熟悉,某个答案盘旋在他的脑海中呼之欲出。 “白孤先生,总觉得最近似乎经常能见到你呢。”藥师寺澄刚刚忙完白无垢的准备,便看到白孤站在那里不知思考着什么,轻笑着出声。 “只是想好好观察一下,鹤田喜欢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白孤收回了思绪,淡金色的眸子中闪过不易察觉得探究。 “我听鹤田大人说过,白孤先生是他要好的童年玩伴呢,”藥师寺澄嘴边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也知道您的目的,我只想说,我是不会伤害鹤田大人的,我为他而生。不论您是否相信。” 藥师寺澄说这话的气候,神色不自觉的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其中还饱含着满腔温柔。 “白孤先生,若是您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藥师寺澄说完,也不等白孤回答,转身离开。 此时已经是秋季了,枯黄的树叶不断的纷纷落下,在风中飞舞盘旋着。 熟悉感越来越强了…… 白孤眯着眼睛,想道。 我见过她……就在鹤田家里……见过她的背影…… 鹤田家里面有不对劲的地方…… 背影…… 白孤猛然睁大了眼睛。 * “果然如此……”白孤站在鹤田家的会客厅里。面前的墙上有一块矩形的地方色泽和周围存在差异。 这个地方原来有什么白孤很清楚。 一幅画。 这幅画也是鹤田绘名字的由来。 鹤田绘的父亲喜画,自从年轻的时候买到一幅画着女子婀娜背影的绘画时便喜欢上了,所以给次子取了这样的名字。 “要赶紧去告诉药郎……”白孤低声喃喃着,想外面走去,灵敏的听力却让他察觉到了一鸩脚步声。 白孤脚步一顿,变成幼崽形态的白狐,灵巧地躲在了一旁。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脚步声就下意识地想躲起来。 老人端着烛台走了进来。他左顾右盼一阵,将门关了起来,一改往日的颓废模样,神情显得凝重而严肃。 他在墙上仔细摸索了一阵,按下了一个开关。墙壁上出现了一道缝纫机。老人费力地将暗门打了开来,进去之后关上了门。 白孤侧耳倾听了一阵,确定老人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之后才变回人形。思索再三,学着老人打开了暗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当然,也没有忘记关上门。 暗门背后是一个狭窄而黑暗的台阶,看样子鹤田家似乎是修建了一个地下密室。 虽然周围十分黑暗,但对于夜视能力出色,又自带狐火照明的白孤来说并无任何阻碍,他仔细分辨着老人的脚步声。 在别人家的密室里迷路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顺着蜿蜒交错的台阶而下,白孤突然发现老人的脚步声消失了。而在一个拐角之后,他进入了一个一片漆黑的空旷大厅。 白孤立刻警觉了起来,熄灭了手中的狐火,凭借视力上胜过人类的优势,四下环顾。却依然没有发现老人的身影。 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老人是一个人类,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深受旧疾威胁的病弱人类。眼下突然消失,恐怕这件事不简单。 这时,白孤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画。凑上前去看,才发现这正是那副应该挂在会客厅里面的画。 画面上是一副萧瑟的秋景图,枯黄的树叶有些垂在枝头,摇摇欲坠;有些则是已经落了下来,在空中飞舞。画面的中间,也是空了一大片出来。这里原本是有一个女性的背影的…… 而画像右下角的署名…… “藥师寺……原来出自这里吗……” “没错,这正是澄小姐姓氏的来历。” 正当这时,白孤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白孤只觉得浑身战栗,一时竟没有注意老人是一个普通人,狐火在身后炸裂,而他本人也迅速地转过身,并后退了几步。 “很可惜,老爷子也是会一些防身术的。” 狐火炸裂光影散去,老人别说受伤了,连衣服都没有乱。老人的神情凝重,全然不似之前的随性,隐隐给人压迫感。他的身边结成了一个结界,结界上面浮动着繁杂的花纹。 “祸津日神……” 这个图案卖药郎曾经画给他看过,是修介记忆中那个祸津日神衣服上的图案。 “没错的,那位给予了我言灵力量的大人自称是祸津日神,”老人叹了口气,瞬间回到了懒散的状态中,“做个自我介绍吧,在下是柊吾,藥师寺柊吾,一名画师。” “这么说,你就是创造了藥师寺澄的人。” “啊,谈不上创造吧,我只是画了一幅画而已,真正赋予澄生命的,是绘小少爷呀,他们能走到一起我也很开心。”老人无所谓地笑了笑,谈到鹤田绘和藥师寺澄时,眼里满是温柔。 “至于你嘛……好好睡个觉吧,小狐狸。” * 卖药郎发现白孤不见了。 虽然这几天以来白孤都是早出晚归,时刻关注着藥师寺澄的动向,但是他今天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出现过了。鹤田家里问过了一圈,也没有人看到过。 即使是呼唤他的名字,也毫无反应。 名字是最短的咒,更何况是妖怪心甘情愿付出的名字。 罕见地出现了一瞬的慌乱,卖药郎深呼吸一下平复了心情。 “不论是什么,能隔绝‘咒’的,也一定不简单,甚至有可能……”是神明…… 思虑至此,卖药郎只觉得这事越发棘手。至今来历不明的物怪,无故消失的白孤,能够隔绝咒的存在…… “说好只是来渡个假的呢……” * “啊,卖药郎先生,请坐吧,”藥师寺澄正坐在院落里的石桌旁。她并没有对来人感到意外,只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茶,眉眼弯弯,露出一个微笑,“白孤先生应该已经告诉您了吧,那么您有什么想法呢?” 这么说,阿孤的失踪与她无关?不不不,毕竟是物怪,还是不能随便相信。卖药郎不动声色地想道,面上露出了得体的微笑:“那么澄小姐觉得我会怎么做呢?” “这个很难说吧,我的自保能力并不强,若是您想要杀我,我恐怕是毫无还手之力了,”藥师寺的语气依然平淡而温柔,只不过她的手一直在止不住地颤抖,滚烫的茶水洒在了手背上,白皙的皮肤立刻红了一片,“果然还是很害怕啊,明明想跟鹤田大人过一辈子的。” 她放下了茶杯,将另一只无伤的手附在了烫伤的部位,手移开之时,烫伤已经完全好了。 “如您所见,我的能力,就只有治愈和守护,并没有攻击他人的力量,”藥师寺澄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虽然很斗胆,但是能否请你网开一面,放过我呢?” “好啊……” 藥师寺澄十分惊讶,眼里流露出迷茫的情绪:“就……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吗?” “药郎!对方可是物怪!”金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在卖药郎的脑海中响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说话算话,不过我需要先确认一件事,”卖药郎没去理会金的阻止,他只是仔细地盯着藥师寺澄,“阿孤不见了,这件事情和你有关吗?” 藥师寺澄流露出了茫然的神情:“诶,白孤先生不见了吗?我今天还有看到他的……” “哦?那还真是,麻烦了……”卖药郎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了拳。 ☆、转 “什么?阿孤不见了!”鹤田绘听闻这个消息,直接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顾不得那些仪态教养。年轻的代理家主表情慌张,眼中有止不住的担忧。 藥师寺澄牵着鹤田绘的手,安慰性地拍了拍。 鹤田绘看见藥师寺澄充满担忧的目光,才收敛起了不宁的心绪,重新坐了下来。 “说来惭愧,明明是我请你们来的,却没有什么时间照顾你们,如今发生了这档子事。“鹤田小少爷语气里满是自责。 “绘少爷不必太过于自责,这里面也有我的责任,我应该看好他的,”卖药郎轻声说道,眼神却不知道飘忽到了哪里去,“而且,连拥有阿孤名字的我呼唤他都无法得到回应,想来这件事情的发生也不是绘少爷能够阻止的。” “拥有……妖怪的名字?”藥师寺澄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低声喃喃细语。 鹤田绘没有听清楚藥师寺澄的话,疑惑地问:“阿澄你刚才是在说什么吗?” 藥师寺澄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无事,只是喃喃自语罢了。” 说罢,藥师寺澄对鹤田绘提出了离开的话。她的天赋并不能够帮上什么忙,还不如留出空间给鹤田绘和卖药郎思考。 * 藥师寺澄出来之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此时已经快要入夜了,金红色的夕阳晕染着整片天空,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 “澄小姐,您原来在这里啊!”拿着一件厚衣服的小女仆看到藥师寺澄,跑了过来,“虽然还没有入冬,但是晚上的天气已经冷了下去,澄小姐要多穿点衣服啊。” 藥师寺澄从来无法拒绝这些好意,她在小女仆的帮助下穿上了衣服,对着小女仆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 “说起来,我一整天都没有看到老爷爷了,你有看到他吗?” 小女仆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我就是上午的时候看到他进了会客厅,后来就没有遇到他了。话说回来,今天也没有看见那只狐狸……” “白孤先生是客人,不许这么没礼貌。”藥师寺澄板起了脸训斥道。 小女仆缩了缩肩膀,不再说什么。 藥师寺澄告别了小女仆,正想去厨房看看,却又突然想起了小女仆了刚才所说的话。 老人和白孤都消失了一整天?有这么巧吗?藥师寺澄觉得自己发现了事情的关键。而且,如果是在会客厅那边的话,果然是那间密室吧。 思虑至此,藥师寺澄立刻前往了密室。 * 密室里面不似以前的黑暗阴冷,此刻竟亮起来幽白色的光芒。藥师寺澄在拐角处看到这陌生的光芒,连忙加快了速度,也不过身上穿着厚重的和服,径直跑过去。 然后,她就看见藥师寺柊吾和白孤正对坐在软垫摆弄着棋子。周围的空中幽白色的狐火浮浮沉沉着,照亮了整个密室。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藥师寺澄本以为会发生什么大事,没想到最后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场面。 虽然有点被气到,不过人都没事就一切都好。这样想着,她露出一个笑容,跪坐在一旁。 很显然,正在对弈的两个人十分认真,甚至没有听到藥师寺澄的声音,落子之间皆是杀伐之气。在棋盘上有来有回地厮杀着。 白孤无疑是在年龄和阅历上更胜一筹,虽然看上去只是人类青年的年龄,但毕竟是活了上百年的妖怪了。最终略胜一子,赢下了这场的对弈。 藥师寺柊吾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笑着说:“没想到还能遇见下棋如此之好的人,再来!” 白孤收敛了不自觉放出的肃杀之意,将黑白棋子分别放入盒子中,瞥了一眼跪坐在一旁藥师寺澄和毫无感觉的藥师寺柊吾,提醒道:“柊吾先生,澄小姐已经在旁边看了有一会了。” 藥师寺柊吾一愣,看到身旁对着他露出友好微笑的藥师寺澄,突然感觉自己流的冷汗更多了。他僵硬地转移了话题:“啊,现在时间应该也不早了,白孤先生,阿澄,我们出去吧。” 藥师寺澄叹几口气,最终也没有指责藥师寺柊吾什么。她只是对着白孤说:“白孤先生,您和老爷爷已经呆在这里一天了,卖药郎先生和鹤田大人都很担心你。卖药郎先生说他一直在尝试呼唤你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回应。” “我……我没有听到……”白孤面色一僵,面表无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 藥师寺柊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个密室有我布置的结界,能够阻隔类似这种的力量。” 白孤摇摇头表示没事,心里却在思索着待会儿该怎么解释。毕竟自己醒来之后就开始和藥师寺柊吾聊了起来,最后下起了棋,完全忘记了时间…… 藥师寺澄走在后面,看着不似平时漫不经心的颓废懒散,少见的富有活力的藥师寺柊吾,垂下眸子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诞生于藥师寺柊吾之手,藥师寺柊吾对于她来说如同亲人一般。 藥师寺柊吾曾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师,只要有纸笔有墨水,他便可以创造出一个画中的世界,可是自从他被囚禁了起来,与祸津日神做了交易,最后落得重伤到半死不活的下场,每天都可能会因为旧疾复发而去世之后,他便一日日地颓废了下去,直到变成了这样一个糟老头。 所以,现在这样,真的很好。 看着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笑着和白孤聊着天的藥师寺柊吾,藥师寺澄弯了弯眼睛。 * 等三个人齐齐从密室里面走出来的时候,鹤田家的家仆们都赶紧跑了过来,东问问西问问,确定都没有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去通知鹤田绘和卖药郎。 接到通知的鹤田绘立刻甩下了卖药郎,以快得不正常的速度飞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藥师寺澄。 顺便锤了白孤一下。藥师寺柊吾看上去过于弱不禁风,他还不敢锤下去。 藥师寺澄被抱满怀,动弹不得,只得无奈地安抚着鹤田绘。哄了许久,才使得鹤田小少爷松开了手。 然后,意识到自己在所有人面前干了什么的鹤田小少爷的脸立刻红了一度,赶着看热闹的家仆们赶紧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看着这一切的白孤心里莫名有种老父亲嫁女儿的感觉。没错,鹤田绘就是那个女儿。 对此早就深有感触的藥师寺柊吾又变回了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抓了抓本就凌乱不堪的头发,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去吃饭了。 白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妖怪一天不吃饭也不会怎么样,但已经习惯了人类作息的白孤决定还是把饭吃了再说。 然后,他一转头,就看到了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的卖药郎站在他的身后。然而那双紫色的眸子里却布满了寒霜。 白孤:…… 白孤:“我觉得我可以解释。” 卖药郎脸上的表情代表了什么白孤无法分辨,他只是快步向白孤走来,在白孤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抱住了白孤。 突然被熟悉的气息环绕,白孤一怔,僵着身子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我很担心你,阿孤。” 白孤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伸出手回抱住了卖药郎。 “嗯,我知道了……” * 是夜,月亮高悬于空中,在云层之间发出微微的光晕。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白孤却浑然不觉,坐在走廊上看着夜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手边放置着的热茶早就已经凉透了,茶梗立于水面之上。 旁边传来了木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缓慢而稳重。白孤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用狐火加热了一下茶,倒了一本新的放在旁边。 “柊吾先生,睡不着吗?” “唉,年龄大了觉也就不好睡了。你呢?也睡不着?”藥师寺柊吾慢吞吞地走到白孤身边,坐了下来,捧起了热茶喝了起来。 “嗯……”白孤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总之,今天很谢谢你了,”藥师寺柊吾说,“那段过往,我已经很久没有同其他人讲起了,说出来好受多了。” “即使我当时正晕着只听了个大概?”白孤说。 “所以说你果然没有完全晕过去吧!真是恐怖。”藥师寺柊吾皱着眉头说,“知足吧,关于我的过往,阿澄知道的都不一定比你听到的多。而且那些也不算是什么好事,对吧?” “嗯……” 藥师寺柊吾没有在意白孤言简意赅的回答,对于他来说,这样的一个倾诉对象,刚好合适。足够让他安心把那段不为人知的糟糕经历说出来。 “唉……希望明天也能是一个好天气!” 藥师寺柊吾升了个懒腰,一口气将温热的茶水喝了进去,然后成功地被烫到了。 “咳咳……喂,白孤,你这水也放的太烫了吧?” 白孤瞥了他一眼,端起茶,微微抿了一口,随即才悠悠地开口:“谁叫你要喝得这么快,还浪费了我的茶。” “那还真是抱歉了,我只是一个糟老头,浪费了你的茶叶还真是不好意思。“藥师寺柊吾怒极反笑,重重地踩着地板离开了。 白孤看着藥师寺柊吾与他年龄完全不符合的幼稚举动,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才将茶具收拾好回房间睡觉。 “希望明天也会是一个好天气……“ ☆、合 第二天的确是一个好天气,无风无雨,阳光明媚,是入冬之前难得的艳阳天。在这种天气之中,鹤田绘的父亲,鹤田家主终于在儿子结婚之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鹤田家主是一个温和睿智而又不缺乏精明的中年男人,长期为了家里的生意在外奔波,这次听说了好久未见的小儿子竟然要结婚了,立刻收拾好东西赶了回来。 也许是路上太过于疲惫,鹤田家主回到家后,也只是来得及和鹤田绘寒暄几句,与藥师寺澄打了声招呼就去休息了。 藥师寺澄面对此般状况,少见地显露出不知所措的情绪。鹤田绘显然对这个聚少离多的父亲的心思也拿不准,只得紧握住藥师寺澄的手以示安慰。 卖药郎戳了戳白孤,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白孤侧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没事的,柊吾先生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 卖药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要说这里谁与鹤田家主最为熟悉,那就是藥师寺柊吾了。藥师寺柊吾从被鹤田家主收留的时候开始,便一直留在了这里,不论仆人走了又来,他还在一直在这里,数十年如一日。 藥师寺柊吾的表情看上去的确很平静,叼着烟杆站在旁边,在与鹤田家主眼神接触的时候也只是点了点头以表问候。 看着两个小辈如此焦灼的眼神,他便上前拍了拍鹤田绘的肩膀,说:“放心吧,家主还是很满意的。” “真的吗?父亲大人对我和阿澄的亲事很满意吗??“鹤田绘喜出望外。 “是真的,我跟着家主这么多年了,这点东西还是看得出来的,”藥师寺柊吾说,“唉,结婚的事情好好搞吧,过几天选定的日子就到了,家主这一趟回来不容易啊。” * 平静安宁的日子悄然而过,转眼间婚礼就逼近了。婚礼当日,藥师寺澄身穿纯白的白无垢,化着淡妆,在小女仆的牵引下缓步走向鹤田绘。而鹤田绘则是穿着黑色的和服,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牵过了藥师寺澄的手。 一黑一白的和服交叠在一起,藥师寺澄与鹤田绘眼中都只有对方的身影。 お二人の末长くお幸せをお祈りいたします。 これからも夫妇二人で助け合って、しっかりと幸せな家族を筑いていかれることをお祈り申し上げます。 但就在这时,徒生变故。 * 一直巨大的黑狼冲了进来,它赤红着双眼,咆哮着,将尖利的前爪挥向人群。 人们尖叫着,乱作一团。胆小的甚至直接坐在了地上,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去闪躲。 密密麻麻的符咒迅速飞了过去,将狼爪包裹得一层又一层,形成一条绳链,另一端系在树上。符咒上一个个殷红的眼睛齐齐张开,散发着诡异地光芒,形成强有力的束缚,将黑狼的动作止住。 黑狼对于突如其来的束缚显得十分愤怒,赤红色的眼睛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咆哮声更加疯狂。 卖药郎的额头上很快渗出一层薄汗,连同符咒上的光芒也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这只黑狼很明显具有强大有力的体魄,挣扎的力气也是大得吓人。 不过这段时间已经够了,白孤身后九条若隐若现的尾巴飞快地将人们卷了起来,送到安全的地方。做完这一切之后,白孤用不含一丝感情的淡金色眸子看着黑狼,脸上爬上了鲜红色的妖纹。身边的妖力浓稠地几乎实质化,远远地看过去就如同缭绕的云雾一般。 “是谁允许你在这里破坏的?” 他不怒反笑,说话的语速很慢,颇有一种慢条斯理的感觉。如果忽略那磅礴的妖力的话。 黑狼似乎也被威慑住了,向后倒退了几步,眼中的红色也隐隐有了消退的迹象。 “不行……必须要收回……大人的言灵……” 黑狼在犹豫之间,竟断断续续地口吐人语。随着言语的愈发清晰,黑狼的眼中再次染上了赤红,口中发出低沉的咆哮。 面对白孤的妖力,黑狼不退反进,更加卖力地一扯,竟硬生生地把符咒给扯断了,在飘飘扬扬飘洒的碎纸中向白孤冲来。 卖药郎被突如其来的力量震了一下,只感觉胳膊一阵钻心的疼,退后几步扶住箱子才稳住了身形,紫色的眸中暗含担忧。 ——放心吧,白孤未必就会输。 金的声音传到了卖药郎的耳朵里,依旧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语调。 “嗯……我知道,他的实力,远远不止曾在我们面前展现出来的那样……”卖药郎捂着胳膊,也不顾什么形象,直接坐在了地上。 毕竟受到一方神明百年神力滋润,实力又岂止那一点呢? “可是这和我关心他并不矛盾吧。” ——所以呢?你还坚持你内心的想法吗? “是的,”卖药郎低声说,“这不是谁能够控制的了的,金。” 金沉默,不再做声。而是转而看向战局。 但是看着看着,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药郎…… “嗯?怎么了。”卖药郎一边关注着战局,一边漫不经心的回话。 ——那只黑狼身上,好像有神明的气息。 * 两股狂暴的妖力相互碰撞,仅仅是余波便产生了强烈的气流,卷席着周围的一切。雪白的狐狸和黑色的狼相互缠斗着,被利爪划伤的鲜血洒满了大地。 一开始白狐是占据优势的,逼得黑狼节节败退,浑身是伤。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白狐开始渐渐体力不支了,而黑狼则是越来越精神,丝毫没有被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所影响。 终于,白狐率先支持不住了,体型缩小成一只半个人高的白孤,喘着气趴在地上。全身上下的皮毛都被染成了红色,杂乱不堪,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九条尾巴无力地耷拉在地上,甚至连摆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狼眼底的猩红渐渐褪去,留下一片清明。他也已经是疲惫不堪了,慢慢地踱步到白狐身前,低下头轻声说:“你是一个好对手,但是很可惜,只要是阻碍到大人的命令的人,都必须死。” “你所说的那位大人,是祸津日神吗?”白狐微微抬起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淡金色的眸子注视着黑狼。 “是的,那位大人的确是祸津日神。”黑狼回答,“本来是不应该告诉你那位大人的消息的,不过……这也算是大人对于将死之人的一点恩赐吧。” 黑狼说着,身影渐渐低了下去,缓缓举起了利爪。 然后,像是触及到什么屏障一样,被拦截在半空中。 黑狼将爪子收了回来,转动头瞥向一边。 “真是令人怀念的力量……柊吾先生。” * 年轻的画师端坐在室内,手边全是被揉成一团的废弃稿纸。 画师提笔的手在微微颤抖,冷汗直流,滴在纸上。即使这样,他还是缓缓地落笔,在纸上形成一道歪曲的线条。 画师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将笔丢在一边,捂着自己的脸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他已经再也没有办法画画了。 但是…… “画师先生,请问画画好了吗?城主大人已经等了很久了。”门外,一道人影驻足停留,说道。 画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不容易缓和了情绪,才沙哑着声音开口:“麻烦城主大人再等一下,就还差最后一点了……我一定会给他一副最完美的画卷……” “好的,我会如实向城主禀报,希望先生不要辜负城主大人对您的厚望。” 脚步声渐渐走远了,画师失神地看着满地的废纸和被丢弃在地上的画笔。 “哦呀,真是一位有天赋的画师呀。”背后突然传来了语调夸张而诡异的童音。 “看来死期将至,我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画师心如死灰,语气平淡地说,“不管曾经的天赋如何,我已经是一个再也画不出好东西的失败画师了。” 一个缠着纱布的小男孩噔噔噔地跑到了画师前面,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小孩笑道:”大哥哥,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再次拿起笔吧,你绝对可以画出一副惊世骇俗的名作……” 小男孩甜甜的声音里带有几分蛊惑的味道。 画师听了,情不自禁地拿起了画笔…… * 藥师寺柊吾,一位懒散的老先生,少见地显露出了自己强硬的一面。他冷笑地看着黑狼:“的确是令人怀念的过往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他手下最忠诚的一条走狗。” “从我讲名字献给大人的那一天起,我便是他最忠诚的臣下,这点柊吾先生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黑狼回答道。 能困住妖怪的,其一为名,二为形。 “不过正好,我此番奉命前来,为的就是收回大人放在你身上的言灵。”黑狼说着,眼底再次渗出了鲜血般的红色,原本有些萎靡的妖气也节节攀升。 “真是愚蠢的忠心,”藥师寺柊吾说着,以手为笔,在虚空之中划出一个图案,“你所追随的那位祸津日神大人,可从来没有把你的性命放在眼里。” “否则,他也不会在你身上下这种咒。” “让你以透支生命为代价获得力量……” “不,大人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黑狼发出一声长啸,双目赤红,径直向藥师寺柊吾冲去。 藥师寺柊吾不为所动,继续勾勒着繁琐的花纹。 花纹仿佛活了过来一样,在空中转动着,放出了巨大的光芒,将藥师寺柊吾和黑狼的身影包裹在里面。 * 看到了吗?这个世界上最为惊人的画作。 小男孩感受着和自己断开联系的黑狼和回归到自己身上的言灵力量,嘴角扯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身影逐渐变淡,消失在山林之间。 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双眼早就被人剜去了。 不过,的确惊人。 丑陋至极。 * 光芒散去,黑狼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而藥师寺柊吾双目紧闭,好无知觉地躺在地上。 而一副画卷,缓缓地飞到了藥师寺柊吾的身边,散发出浅浅的光晕。 “柊吾先生……”藥师寺澄的声音从画卷之中传了出来,略带一丝的哽咽。 画卷上的光晕化作一缕缕的底线,没入藥师寺柊吾的身体里,藥师寺柊吾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画卷却失去的光晕,落在地上。 “阿澄……为什么又是这样……” 变回人形白孤捂着自己的伤口,侧耳之间仿佛听到了鹤田绘的声音。 他攥紧了手,仿佛下定了什么重要的决心,亦步亦趋地走到画卷边上,一个金黄色的面具浮现在他身边。 白孤跪坐于地上,双手合十,轻声说道:“吾以九州山神孤辰的名义,在此愿以山川为引,重塑其形,赐其生命。” 金色的面具化为温柔的力量,将画卷包裹起来,一个人形渐渐成型。 于此同时,四周的山川河流似乎都发出了哀鸣。 山神孤辰,残留于世间的最后一丝力量,也跟着消逝了。 * 几天之后,鹤田绘与藥师寺澄重新举办了婚礼。这次婚礼十分顺利,没有任何人来捣乱。 参加完婚礼之后,卖药郎和白孤提出了辞行。 * “欢迎两位以后常来啊!”一大家子人全部站在门口送行,阵仗大得吓人,引得过路的人纷纷侧目。 送行的时候,连最讨厌白孤的小女仆也来了。 “阿孤,我觉得那个小姑娘可能都喜欢上你了。”卖药郎打趣道。 自从那次白孤把所有人救出去之后,那些原本对白孤身份颇有微词的人也都转变了态度,对于白孤这个救命恩人可以说是要多热情有多热情,不敢有一点儿的怠慢。 白孤被调侃惯了,也只是看了卖药郎一眼,说:“你知道的,我不会不喜欢她。” 卖药郎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突然,天上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哦呀,还真是熟悉的场景呢。” 卖药郎从箱中拿出了纸伞。 “不精さや掻き起されし春の雨” ☆、番外 看到了吗?这个世界上最为惊人的画作。 混合着鲜红与哭喊声的,最美丽的画作。 * 京都之中,画师背着画具,漫步于热闹的街道之中。画师来自一个偏远的地方,因为在绘画上颇具天赋,学有所成,便辗转离乡,来到了大都市谋生。 初入大都市的画师穿着不合时宜的旧衣裳,上面还沾满了墨渍,看上去就与繁华的京都格格不入。 周围的人注意到他,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他,尽量绕着他走。 但是画师却没有感受到,他的眼中只有繁华的都市街道,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完全不是小乡下可以比得上的。 满心欢喜的画师用父母硬凑出来给自己的一些钱在一间小酒馆住下了。 第二天,便上街摆出了自己的画作。 但是很可惜,并没有人欣赏寂寂无名的画师的作品,画师一连在街上摆了好几天也无人问津。 实在没办法的话也只好回家了。 已经囊中羞涩的画师单手托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地想着。 太阳偏西,毫不意外地再次经历了没有一分收入的一天,打定主意收拾收拾明天就走的画师慢悠悠地收起了自己的东西。 正当画师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的时候,意外地有一个人在旁边驻足了。 “真是美丽的画,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画师收拾的动作一顿,立刻精神抖擞,立刻回答道:“对对对,这些都是在下的作品,大人可是有喜欢的?” “我家城主大人正在寻找画人入骨的画师,我看你的手艺就很不错,不知道愿不愿意与我回去一试?”那人似乎是被画师过于激烈的反应吓到了,愣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只要城主大人满意,酬金你可以随意开口提。” 此时,画师才注意到,来询问的年轻人身后站着好几个训练有素的佩刀武士。一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感谢大人愿意给我机会,我自当全力以赴。”画师兴奋极了,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却没有发现,年轻人眼底隐去的一分复杂。 “对了,大人,我有一事相求。”似乎想到了什么,画师笑着向年轻人开口。 “何时?”年轻人明显是第一次遇到事儿都还没办就开始要帮忙的人,皱起了眉头,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的不耐烦。 “在下已经多日未曾好好进食,不知大人……”画师说道这里,顿了顿。 “……”年轻人,“我明白了……” * 画师跟随着年轻人一行,在一个大雨滂沱的阴天到达了年轻人所说的城池。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家家户户门穿紧闭,透过雨幕,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昏暗闪烁的灯火。 画师对于这里的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里不像大都市一般即使晚上也乐闹非凡,也不像自己的家乡一样,晚上偶尔还会有人在街上散步。 即使是天上下着滂沱大雨,白天的房子里也能听到孩童的嬉戏声,而不是像这里一样,万籁俱寂。 这里实在是太冷清了。冷清得有些异常。 画师不由得用未撑伞的另一只手抱紧了画具,熟悉的触感让他冷静了不少。他小心翼翼地把画具置于伞下,即使自己的半边肩膀已经湿透了。 似乎是觉察到画师的不安,在前面领路的年轻人回过头来,对画师说:“城里的人都不喜与外界来往,实在是抱歉了。” 他手上提着一盏灯笼,暖黄色的微光照在他的脸上,再配上轻缓的语调,令人不寒而栗。 画师只觉得他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大人,你们这的民风,还真是与众不同啊……哈哈……”画师壮胆似的干笑几声。 年轻人轻轻颔首,继续向前走去。 这座城池说起来也不大,一行人弯弯绕绕没走多久就到了城主所居住的地方。武士们到了门口便四散而去,只剩下年轻人和画师两人走了进去。 “先生,我们先去见见城主大人吧。”年轻人说着,也不等画师的反应,自顾自地往前走。 人生地不熟的画师无可奈何,也只得跟着年轻人走去。 * 年轻人走进了一个类似于会客室的房间,收起了雨伞,放在一旁。画师也学着他的样子,把雨伞放下,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看上去十分的朴素简洁,城主可能是一个品性高洁的人。画师这样猜测道。 “先生,请进吧。”这时候,年轻人的声音突然传来。 “啊?好的。”画师一愣,连忙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却看到年轻人的身侧出现了一个暗门,有些迟疑地说,“这个……城主大人……是在里面吗?” “是的,大人平时都在里面。”年轻人回答道。 “哦。” 身为一个画师,包容顾客的某些小癖好也是正常的事情。 已经可以说是穷得回都回不去的画师毅然决然地跟着年轻人走了进去。 * 画师一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一股血腥而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画师脸色苍白,感觉胃在不断翻腾。他想要离开,可是一转身,就对上了年轻人的面孔。 年轻人细心地关好门,一抬头就看见了画师苍白而毫无血色的面容。他细微地挑了挑眉,神情至始至终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对着画师说:“先生,请一直往前面走吧,我会指引道路的。” “你……这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画师断断续续地说完,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先生,城主大人在里面等你,”年轻人不理会画师的话,开口说道,“你不会想知道让城主大人等久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说着,年轻人慢条斯理地从袖袋中抽出了一把小巧的短刀,短刀银色的刀刃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银弧。 画师敢怒不敢言,踌躇了片刻,还是按照年轻人的话乖乖地往里面走了。 * 画师在年轻人的指示下,走到了城主所在的房间。画师脑海里浮现的血腥恐怖情景并没有出现,这里的装饰和外面一样,朴素而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而城主大人正坐在桌前,认真地书写着什么。 “大人,人已经带到了。”年轻人低着头,轻声说道,唯恐打扰了身前之人。 城主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了年轻人身上,露出一个微笑,说:“辛苦你了,一路奔波劳累,待会下去好好休息吧。” “是……”年轻人往一侧挪了几步,使城主和画师遥遥相对。 画师神色茫然地看着城主,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沾满了墨渍的破衣裳,怀里抱着一大袋东西,看起来十分滑稽。 城主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人。他看着画师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说:“实在不好意思,先生旅途劳顿我本应该让先生在这先休息几日,但我实在是想早点请先生作画,不知先生可否直接随我前来?若是画得好必有重金酬谢。” 画师一听到这里,眼睛一脸,便顾不上这里诡异的氛围,只是觉得这位年轻的城主真是一个大好人。 画师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没关系的,现在就画吧!” 城主微微颔首,站起身来带着画师往后面走。 年轻人依然低着头站在原地,等城主与画师的身影远去,直到消失不见,才抬起了头,面表无情地往外走。 * 城主带着画师来到了后面的一个房间,障子门里面烛火通明,摇曳着辉光。 “就是这里了,先生,”城主十分诚恳地说道,“请您用笔绘画出门后的一切吧。” 画师突然被委以重任,认真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是!在下一定不负城主大人厚望。” “真是麻烦你了!”城主笑着打开了门。 画师看着门后的一切,瞪大了眼睛。 手中的东西散了一地。 * 一个身穿华丽血色十二单的女子倚在墙上,乌黑的长发散了一地。她的肚子被剖开了一道,已经干涸的血痕与器官混合着流到地上。 她的双目睁开,微微向下,空洞而诡异。 * “先生,隔壁的房间便是宁作画的地方,欣赏完之后请到隔壁去完成画作吧,那里有为您准备的东西。”城主像是没有看到画师苍白的脸色,依旧是一副笑眯眯地样子。 说完这些,他便对画师点了点头,按照原路走了回去。 画师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猛得关上门,靠在门上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再也没有其他颜色了。 “先生,请到隔壁作画。”不一会儿,年轻人匆匆赶来。他的语调依旧是不缓不急,对于画师来说却好像听到了催命的咒语一样。 画师看了年轻人一眼,年轻人依然沉默地站着,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一直看着画师。 “你……”画师哽咽了一会,艰难地开口,“这间房间里面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年轻人回答,“关于这里的一切,我都知道。” “那你还帮那个家伙募集画……”画师倏地拔高了声音。 年轻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画师的嘴巴,漆黑的眼睛隐隐带上了警告的意味。他凑到画师耳边,低声说:“如果想要活下去,就什么都不要问,把画画好就行了。” * 画师端坐于室内,面前铺着白纸,右手边放着笔。 画师深吸了一口气,想象着刚才看到的情景,哆哆嗦嗦地举起了笔,哪知他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着。画师迟疑着不肯落笔,任由一串墨水滴在了纸上。 他叹了一口气,换了一张纸上来,再次拿起了笔。 * 年轻人百般无聊地坐在门外上,手中把玩着短刀。 短刀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度,在灵巧的双手之中穿梭,却不伤主人分毫。 这把短刀曾是他们家族的荣誉,是他从小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是现在呢? 年轻人的思绪渐渐放空,最后,他收起短刀,阖上了眼睛。 梦境是否可以逃避现实的阴影? 梦里你们都很吝啬于见到我呢。 * 年轻人一向浅眠,只要稍微大一点的声响都可以惊醒他,所以他敢在看守的时候阖眼休息。 不过,白天开始睡觉的后果就是醒来了晚上就睡不着了。年轻人侧着身子看了后面一眼,画师端正的坐姿倒映在门上,里面时不时传来纸张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由于在密道之中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只能靠着火光照明,年轻人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几时,只能在心里模模糊糊地猜个大概。 城主能够忍受的等待时间差不多了…… 年轻人能够在城主身边带上那么久,知道一切事情,自然对于城主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也很清楚,城主那种乖戾的脾气。 于是,年轻人轻轻敲了敲门,说道:“画师先生,请问画画好了吗?城主大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里面许久没有回应,直到年轻人想要打开门一探究竟,门里面才响起了画师有些沙哑的声音:“麻烦城主大人再等一下,就还差最后一点了……我一定会给他一副最完美的画卷……” 年轻人很容易就听出了画师语气里的颤抖。 “好的,我会如实向城主禀报,希望先生不要辜负城主大人对您的厚望。”年轻人轻声说道,渐渐走远了。 不要多管闲事。他这么对自己说。 * 年轻人来到了刚才城主带画师去的那一个房间,安静地跪坐在城主的身边。 城主痴痴地凝望着那个死于血泊之中的女子,眼底有化不开的哀伤。 “你说,她会原谅我吗?”城主流露出脆弱的神态,颤抖着开口,不过很快他就收敛起了那副姿态,高傲地抬起头,“我才不需要她的原谅,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拦着我,也不会变成这样!对……这都是她的错……” 年轻人依旧低着头安静地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眼里却流露出了一丝怜悯之情。 不该得到的东西,终究还是得不到。 “大人,差不多该休息了。”年轻人看着城主许久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才开口道。 城主猛然看向了年轻人,眼神凌厉:“我的画呢?” “您先休息,明天早上一起来就会有了。”年轻人回答。 “明天就会有了吗?”城主反问。 “明天就会有了。”年轻人再次回答。 城主反复喃喃着这句话,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蹲了下去,轻轻地抚摸着女子的长发。一遍又一遍,直到整个手掌沾满了污黑的血。 “我们会相见的,”城主说,“在梦里。” * 年轻人目送城主回房间之后,一个人在庭院里坐了很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和画师都没有吃晚饭。 对混混噩噩的生活已经习惯的年轻人苦笑了一下,端着两个人份量的晚餐走进了密道。 “先生,在吗?”年轻人看着里面摇曳的烛火和消失在桌前的身影,敲了敲门,有些迟疑地问道。 许久,门内都没有传来回应。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儿,拉开了障子门。 “不!小心!”身后传来画师急促的声音。 年轻人有些艰难地喘着气,嘴里冒出血泡沫,他僵硬地移动着头,看着从身后穿过自己心脏都手。 “咯咯咯”身后传来女人娇媚的笑声。 这是……死亡吗? * 画师捂着自己的腹部,惊恐地坐在地上,看着在大开杀戒的“女人”,不住地颤抖着。而在他旁边,一个没有眼珠的小男孩正无聊地坐在一只黑狼的背上,一边抚摸着黑狼,一边吃着和果子。 小男孩有些鄙夷地看着画师,说:“我都已经帮你止血了,你干嘛还是这个样子。” “那也只是止住血了而已,伤口万一裂开了怎么办。”画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一阵刺痛感传来,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男孩“看着”画师,本来还十分兴高采烈的样子,但很快就变得兴致缺缺,他用空洞的眼睛盯着画师,有些委屈地开口:“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他把你拐骗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来,现在,你有了力量去报仇,为什么你的心声却是在害怕?” 黑狼似乎是察觉到小男孩的不悦,呜咽了几声,温柔地用尾巴扫了扫小男孩,看向画师的红色眼眸却充斥着阴冷。 被野兽盯上的感觉不好受。画师深呼吸平复着心情,颤颤巍巍地开口反驳:“虽然他的确是讲我拐骗过来了,但他也是为了生存,城主大人这么恐怖的家伙,不听他的话会变得和那位小姐一样吧。” 说着,画师讲眼光偷偷瞟向了一边的“女人“。说是人,但也并不是人,只是画师无法准确地称呼出这个被他画出来之后就有了生命,四处发疯似的大肆破坏的家伙,究竟是什么。 小男孩忿忿地咬着和果子,三两下把最后一个也吞下肚后,笑嘻嘻地对画师说:“这么说就太生疏了嘛,她毕竟也是你创造出来的,我都赋予你言灵了,试着命令她吧。” “诶,我……命令她?”画师瞪大了眼睛,感觉被她捅出来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看着小男孩坚定地点了点头,怂得不行的画师尝试着对她开口:“你能让我出去吗?” 她的动作顿了顿,沾满鲜血的脸上笑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竟然点了点头,向外面走了出去。 她的速度很快,像是及其熟悉这个地方一样,弯弯绕绕间,带着画师和小男孩走出了密道。完成了命令之后,她又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大笑着疯疯癫癫地冲了出去。 画师甚至连一声谢谢都来不及说,就看着她自顾自地跑掉了。 * 女人疯狂地笑着,所过之处,伏尸满地,血流成河。那些武艺高强的武士在她面前犹如一张张白纸,轻轻一撕,就破了。 她癫笑着,来到了城主的床边,看着安详地睡在床上的男人,轻声说:“我来找你了,忘恩负义的家伙。” 城主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恍然惊醒。却在刹那之间,人头落地。 * 画师惊魂未定地看着她在杀死城主的那刹,整个身体立刻缩水,变成一张纸飘飘落下。一团浅色的灵力从纸张之中飘出,融合进了小男孩的身体之中。 “刚才那个……是什么?”画师问道。 “她的愿望是为她的家人报仇,我赋予她媒介,让她完成心愿,刚才那个是报酬,”得到了力量,小男孩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借着坐在黑狼背上的优势,轻而易举地拍了拍画师的头,“虽然我是祸津日神,但是也不会拒接这种交易哦。” “祸津日神……”画师喃喃细语。这种神明他听说过,会给他人带来灾难和死亡。 “没错,就是那个不详的祸津日神哦,”像是猜到了画师的心思,小男孩出声,“你要和我做交易吗?” 画师想起前面那个做交易的例子就还心有余悸,立刻摇着头拒绝:“不了不了,我没有什么心愿。” “那好吧,看来你也是一个无趣的家伙,”小男孩老成地摇了摇头,“我先走了,如果某一天你也有了心愿,可是呼唤我哦。”说完,拍了拍黑狼的头,黑狼吟啸一声,载着小男孩离开了。 才不会有那一天。画师默默地想。 * 小男孩走了之后,画师看着周围的尸体也不敢逗留,匆匆离开。 离开的路上,画师去找了城里的几户人家,发现里面虽然亮着灯,却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原先跟着年轻人的那些武士也都死的死,跑的跑了,整座城冷清的不行。就连穿堂而过的微风都好像是阴风拂面一样。 本来还想留宿一下再走的画师立刻裹紧了身上的破衣裳,暗暗发誓即使是睡在草丛里面也不会睡在这里。 于是他愉快地在草丛里面睡了一觉。 * 再次身无分文的画师觉得他已经无法回去面对父老乡亲了,便在附近四处漂泊了许久,希望寻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腹部的伤口虽然没有严重开裂,但是依旧是时好时坏,阴雨天时更是难受。短短几天,画师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差一个碗就可以沿街乞讨了。 直到有一天,他碰到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这位……难道是藥师寺柊吾先生?”少年惊喜地看着他。 藥师寺柊吾:“你是……?” “鄙姓鹤田,曾买过藥师寺柊吾先生的画作,十分仰慕先生,只是派人去寻找时您的家人说您已经去京都了。”鹤田少年兴奋地说。 “是嘛……”藥师寺柊吾苦笑,“可惜我已经不能再作画了……” “诶?”鹤田少年愣了一愣,但随即又重新绽开笑容,“那么藥师寺先生就来我家做事吧!” ☆、起 你听过我唱过的歌谣,还深深记着它的曲调,如今它已变得苍老,可句句牵着我的心跳。 你听过我唱过的歌谣,还牙牙学着它的曲调,或许它已变得苍老,但至少它是你我相遇的记号。 * 夜晚,惨白的弦月高挂在夜空中,稀薄的云层飘过,使得月光时明时暗。山谷之间,突然传来了竹笛声,飘飘渺渺,勾人心魄。 “这笛声倒是新奇,似乎不是常人能够吹出来的呢。”卖药郎接过白孤烤好的鱼,一边吃一边和白孤说话。 “这是一种妖怪的笛声,它们都很弱,只能靠笛声吸引人类的小孩过去,再把那些孩子抓起来,”白孤听着越来越凄厉的笛声,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头,“这妖怪吹的真难听。” 说着,扑灭了火焰,朝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果然还是喜欢管这些事情。”卖药郎笑盈盈地说,背起旁边的箱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拨开了层层的草丛,卖药郎和白孤窥见那些被笛声吸引的孩子。他们一个个双眼无神,装若梦游一般,拍成一列往丛林深处走去。 卖药郎和白孤悄悄地离开,没有吵醒那些被催眠的孩子,谁都不知道贸然吵醒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去找那个吹笛的妖怪。 只是还没等两人找到吹笛的妖怪,另一阵笛声就传了过来,如高山流水,似青林翠竹,悠扬而悦耳的曲调掩盖住了那妖怪的笛声。 孩子们一个两个都恢复了清明,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在他们的记忆里,此刻他们应该在屋子里睡觉才对。 白孤动了动耳朵,有些吃惊地看着躲在草丛后面吹笛子的小男孩:“是一个小孩子吗,竟然会这种曲子……” “人类会这种曲子,而且能够发挥它的功效,的确稀奇。不过,阿孤你要是再不快点的话,那只妖怪就要跑了哦。”卖药郎眼尖,看到了拿着笛子想跑的妖怪,笑着提醒道。 妖怪往前跑了几步,一团狐火悄然在他脚底下绽放,将妖怪整个吞噬殆尽之后又消失不见。 白孤偏头看了看卖药郎:“当然不会让它跑掉。” 不远处有火光出现,伴随着大人们呼唤孩子的声音。孩子们面面相觑,结伴跑向大人。 那个吹笛的男孩看见孩子们和大人会合之后,松了一口气,绕开他们向村子的方向跑去。 卖药郎与白孤对视一眼,紫色的眸子中流露出了些许好奇:“阿孤,看来我们借宿的地方找到了。” 白孤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 第二天上午,卖药郎背着满箱的药,成功地敲开了村里某户人家的大门。 让他们留宿的是两个老人家。他们的儿子出去闯荡,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消息了。两个老人在这个小村庄里相依为命,幸好村里的人都很善良,接济着两位老人。 知道两位老人的状况之后,卖药郎和白孤也不敢过多的麻烦两位老人,主动帮着老人做了一些家务,白孤还去捉了几条鱼回来。两位老人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总是在旁边叨叨着,如果他们的儿子还在的话,一定也会这样子帮家里做事。 “爷爷,奶奶,你们在吗?”一个小男孩抱着一大篮子的野菜跑了进来,将野菜送到了两位老人面前,“这是新鲜的野菜,我刚刚出去摘回来的。” 老奶奶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小男孩用力地摇了摇头,红扑扑的脸上露出了有些羞涩的表情,像小动物一样,“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卖药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直到小男孩跑了出去后,他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刚才那个孩子是谁啊?” “你是再说友雅吗?”老爷爷愣了愣,转而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那孩子很善良,经常过来陪我们两个。” “他会吹笛子吗?”卖药郎问。 “不会吧……我们这个小村子里面怎么会有人会呢,那种风雅的东西只有京都里的人才会学吧。”老爷爷说。 “不对不对,我们这儿曾经是有一个会吹笛子的人,”这时,老奶奶走了过来,“你忘了吗?春子大人不就是会吹笛子吗?” “这么说,被春子大人收养的友雅,或许真的会吹笛子呢,”老爷爷立刻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不过这么些年了,倒是从来都没有听友雅说过他会吹笛子。” “也许是那孩子害怕触景生情吧。”老奶奶说。 * 友雅抱着空掉的篮子,里面放着一些路边采摘的不知名野花,一步步慢慢地走在田埂上,周围时不时会有孩子招呼着友雅过去玩,但是友雅笑着都一一拒绝了。 径直穿过田埂,沿着溪流往下走,下游的一片空地就是他的目的地了。 男孩抱紧了篮子,低着头,匆匆忙忙地加快了脚步。 沿着溪流向下,会逐渐离开村庄,往远处连绵的山间走去。友雅很快就走到了村外。村里和村外之间的界限是一个歪倒在地上,长满青苔的地藏像。 然后,他就看到了地藏像的旁边坐着一个人。 似乎不是村子里的人。友雅睁大眼睛,看着对方身上明显价格不菲的和服和那一头乌黑却在发尾处变为白色的头发,想道。 他思考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随便招惹陌生人为好,便将动作放轻,企图在对方还未察觉之前离开。 然后他就对上了青年淡金色的眼眸。 如同狐狸一般细长而微微上挑的淡金色眼眸,加上那张足够艳丽的脸,本应该风流而多情。然而他的主人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阳光的照射下接近无色的双眸微微眯起,令人看不透彻。 友雅:“……” 友雅:“抱歉打扰您了我马上就走。” 男孩说着,低下了头,企图逃走。 “等一下。”白孤轻而易举地揪住了友雅衣服的后领,速度快得友雅根本来不及反应。 友雅眨了眨眼睛,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说:“请问大人您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村子里的人吧,要去哪里我送你,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回去。”作为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白孤一脸淡漠地说出来要送本地人这种话,顺便把自己右手卷起来的袖子放了下去。 友雅这才发现白孤的手上拎着几条鱼,鱼都还是活的,在白孤手上垂死挣扎着,啪嗒啪嗒地把水撒到那套看起来就很贵的和服上。 似乎是对这个莫名搞笑的组合的组合放下了戒心,友雅犹豫了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 溪流在身侧流淌,蝉鸣在树间响起,走过无人打理的草地总是会发出沙沙的摩挲声,眼前偶尔是几朵摇曳的野花,偶尔是缠绵翩跹的蝴蝶,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但是友雅却觉得气氛是前所未有的难受。 他与身边这位名叫“白孤”的青年交换完名字后,青年就一直跟在他身侧落后几步,不主动说话,不主动过问,只是侧着头随意地看着身边的景色。 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气氛,急于想说什么的友雅左思右想,最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大人,您的鱼……要死了。” “哦,”白孤看着手上已经放弃挣扎,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几条鱼,应了一声,但是看着男孩有些尴尬的神色,他又补了一句,“死了才能回去煮着吃。” 觉得这个逻辑没有毛病但就是不知道如何接话的友雅:“……” 不过幸好他没有再尴尬多久。原本平直的溪流进入山间之后开始变得弯弯曲曲,在肉眼可见的不远处与其他溪流汇聚成一条大河,继续不停地流向远方。 而在旁边,友雅的目的地也就到了。 一个微微凸起的土堆,上面插着一个木牌子。 木牌子还很新,应该也就是几个月前的样子,上面明显地写着这底下埋着的是一个叫做“春子”的女人。 “春子……是你的母亲吗?”白孤看着友雅将篮子里的花朵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土堆前面,轻声问道。 “不是的……”友雅回答,“春子大人是一个巫女,他收养了被抛弃的我,但是几个月前,她……”友雅说道这里,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春子大人她……为了保护村子,被妖怪给杀了……” 白孤默然。他能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这个孩子会冒着危险跑到树林去吹笛了。 这是个继承了巫女的遗志,拥有着灵力的孩子。 * 本着既然是来看望他人,自然不能空手而来的道理,白孤认真地对春子的墓碑拜了拜,将最大的一条鱼放在了墓碑的前面。 友雅看着他采来的五彩斑斓的小野花,上面放着一条鱼,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表情顿时变得扭曲了起来。 他静静地跪坐在那里,额头贴着木牌,低声念叨着什么。 白孤直直地盯着友雅。不,或许应该说是友雅的身前。 一个白衣红裙,手拿木笛的年轻巫女正半跪在友雅身前,透明般的手虚放在友雅的头上,眼底满是温柔的神色。 巫女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把友雅圈在怀里,似乎是感应到了白孤的视线,年轻的巫女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开口一字一句一句地说了一句话,消失在白孤的视线里。 “麻烦的巫女……”看懂了巫女口型的白孤垂下了眼眸。 ——麻烦你好好保护他吧,狐狸。 突然,白孤左手手腕上传来了一股灼热感,虽然不如狐火来得炽热,但是却是一段持续不止的灼热感。不痛,不痒,却令人不适。 白孤拨开袖子,被修介留在手腕上的那个鬼面散发出了不详的黑气。 那个鬼面在此之前一直像一个手部装饰一样,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除了刚刚出现时带给白孤的一阵刺痛,后来就跟不存在一样。 根据卖药郎的评价,就是一个看上去很丑又没用装饰品。 但是他们两个没有一个对于这个“装饰品”放下戒心,终归是来历不明的东西,不防着点可不行。 而且,原本是笑着的鬼面,现在看上去却像是在哭一样。 “大人,我们可以走了。”正当白孤看着那个鬼面发愣的时候,友雅却已经擦干了泪水,抱着空掉的篮子站在白孤面前。刚刚哭过的男孩揉着有些红肿的眼睛,声音里也都是鼻音。 白孤神色一凝,将袖子放了下去。 “走吧。”他说。 ☆、承 友雅是一个人住的。以前和春子以前住,春子过世之后,他拒绝了村里几户人家接他过去住的想法,独自一人住在原来的地方。 院子里种了一棵樱花树。春子在世时,常常用灵力滋润樱花树,她总是跟友雅说,来年春天,这棵树上就会开满了层层叠叠的樱花,粉白色的花瓣随风飞舞的情景美极了。 她还说,要不是因为地方有限,几十棵上百棵的樱花树种在一起,全部樱花盛放,开满枝桠的模样,才是真正的美丽。 友雅看着春子微笑的模样,默默记下了春子的话。 来年的春天,樱花盛开的日子。 只是很可惜,春子没有活到那一天。 * 白孤回来的时候,卖药郎正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面晒太阳。温和的阳光舒服得令人不想动弹,卖药郎也只是将眼睛张开了一条缝,打了个招呼:“你回来啦。” 白孤“嗯”了一声,坐在卖药郎的身边,说:“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啊,巧了。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卖药郎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 “我看到昨天吹笛的那个孩子了。” “我看到昨天吹笛的那个孩子了。” 一模一样的话语同时从两张嘴里说出来。 卖药郎一愣,看着白孤同样是有些意外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调侃着说:“看来我们两个还是很有默契的,阿孤。” 白狐假装没有听出卖药郎语气里的调侃,继续说道:“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友雅,是一个孤儿,被巫女春子收留,春子在几个月之前死于妖怪之手……” “所以,那个孩子是想学着春子,保护这些村民?”卖药郎想到了当时看到友雅的时候,男孩温柔腼腆的模样。 “我想……是的。” * 白孤将抓到的鱼送给了老爷爷和老奶奶。两个老人高兴得合不拢嘴,直夸白孤是个好孩子。 真实年龄是两个老人加起来的几倍的白孤微微点头,接受了两位老人的嘉奖。 趁着晚上吃饭的时候,卖药郎和白孤趁机打听了一下有关于巫女春子的事情。 “春子大人啊……”老奶奶放下了碗筷,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春子大人并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她是在某一天早上突然来到我们这个小村子里的。虽然不知道她侍奉的是哪一方神明,但是能得到一个强大的巫女的庇护,我们也很高兴。”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浑身是血,村里面也想过她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但是一段时间了始终没有出现什么麻烦,春子大人还帮助了大家许多,大家也就渐渐接受她了。” “而且春子大人的笛声非常动听。仅仅是听过一次,就绝对会无法忘记。每次听到她吹笛,大家总会放下手里的活去听。听完感觉整个人都有了力气。” “关于她的死……大家都说是为了保护村子被被妖怪杀死的,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们两个也不是很清楚。” 巫女春子,一个始终来历不明的女人。虽然来历不明,但是却倍受村里人的爱戴。村里人总是说她吹笛的技艺了得,听起来就会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但就是这样一个温柔而强大的人,却在某一天死于妖怪之手。 “那么,杀死春子的妖怪是怎么样的妖怪呢?”白孤用指节扣了扣桌子,问道。 两位老人思考了片刻,露出有些怪异的神色,面面相觑。最终皆是摇了摇头。 老爷爷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说:“说实话,虽然大家都在传春子大人是被妖怪杀死的,但是我们却并不知道妖怪长什么样,甚至连是谁先这样说的都不知道。” 卖药郎微微一弯嘴角,说:“我们知道了。” * 是夜。 两位老人都是不喜熬夜的主,吃完饭后稍微休息了一下,嘱咐卖药郎和白孤都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就回屋子里去睡了。 看着屋子里的灯火熄灭,四周也都是一片安详寂静,卖药郎这才拉过白孤,坐下来商讨问题。 “我总觉得那个巫女不简单。”卖药郎说。 “我……上午看到春子了……”白狐掀起衣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部位,那个阴森的鬼面依然是状若哭泣,只是不再有灼热感,“看到春子的时候,它变了。” 卖药郎神色一凝,急切地拉过白孤的手腕。真真切切地确定那个鬼面的确发生了变化:“你为什么不早说。” “忘了……”白孤老老实实地回答,“一开始赶紧会发热,后来渐渐就没感觉到了。” 卖药郎再三确认,那个鬼面除了变了个表情之外,依然没有展现出什么危险性,也总算冷静了下来,放开白孤的手腕,有些头疼地靠在箱子上。 “在修介的记忆里,我并没有看到类似巫女的存在。”言外之意就是春子和修介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关联,甚至可以说是素未谋面。 “他们见面的时候春子可能还不是巫女,”白孤说,“春子的灵魂还滞留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还是去确定一下吧。” 卖药郎:“好。” * 两人来到春子的坟墓时,沐浴着月光白衣红裙的巫女正坐在土堆上,闭着眼睛轻声哼着老旧的歌谣,握在手中的笛子轻轻地附和着节奏打在掌心。 白孤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听出了这正是友雅当时吹的曲调。 春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干脆利落的女声带着笑意传了过来:“白天看到的小狐狸,还带了一个人,找我有事吗?” 巫女春子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从土堆上跳了下来,看着白孤和卖药郎,乌黑的瞳孔里泛着笑意。 “春子……” “嗯,是我。”春子笑着回答。即使是灵魂状态,春子的灵魂也不似其他人一样的阴冷,而是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温暖的灵力。 何为强大?温柔即是强大。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半夜来这里了,”春子将手中的笛子随手一抛,在笛子落地之前稳稳地接住了笛子,英姿飒爽不逊色于任何男人,“关于我的死,我劝你们不要查得太深,里面的真相,是我不想让人看到的。” “春子小姐这番话就有趣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入轮回呢?”卖药郎微微挑了挑眉,说,话语里面颇有几分针锋相对的味道,“若是再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徘徊,即使是一个强大的巫女,总有一天也会变成物怪的吧。” “我知道你,徘徊于尘世之中,无名无姓的卖药郎。”春子一愣,哑然失笑,“说我不入轮回,倒不如说我是不能入轮回。” “毕竟,我所服侍的那位大人,可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啊。” 卖药郎沉默。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那个没有双目的祸津日神。那位看起来就是一个高度自我的任性孩子。 白孤看了看春子,再看看卖药郎。突然,他感觉到手腕处再次传来奇怪的感觉,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传到了他的脑海里。 * “你叫什么名字?” “诶诶,我可是没有名字的哦。” “……” “好吧好吧,我悄悄告诉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吾名,将离。” * “将……将离……?” 白孤视线模糊,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种奇怪的悲伤感包围着他,野兽一般的五感也变得迟钝起来。 他记忆的最后,是卖药郎焦急的呼唤和春子不可置信的表情。 * 将离…… 本来在打盹的祸津日神立刻清醒了过来,空洞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又有些失望地打了个哈欠。 “是梦啊……真是奇怪……” 名字,即为最短的咒。 “将离这个名字,没有人会记得。” * 白孤不知道自己睡了很久,等他醒来的时候,东方已经出现了一抹浅浅的红晕。而他自己,正躺在卖药郎的大腿上。 有些茫然的白孤眨了眨眼睛,猛地弹了起来,一向面瘫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羞赧的神色。 “啊,终于醒来了吗?”不需要睡觉的春子小姐已经看着这两人黏黏糊糊地睡了一个晚上,不符形象地躺在地上,用毫无波动的语气说着话,“你们两个需要在别人的坟前这样吗?” “那是因为春子小姐一辈子都是一个人吧。”卖药郎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学着春子的样子用毫无波动的语气说。 “那也是实话,毕竟我是巫女嘛,”春子望着天空,阖上了眼睛,轻飘飘的语气,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小狐狸,‘将离’这个名字你是在哪里听说的?” 白孤斟酌了一会儿,说:“在这个叫‘将离’的人回忆里看到的。” “将离的回忆……”春子发出了轻哼声,“将离啊……” “你们该离开这里了。”春子突然站了起来,用笛子指着卖药郎和白孤,“将离极其危险,留在这里这里也很危险,你们最好小心点,赶紧离开。” 澎湃的灵力张开了结界,结界一点一点地扩大,将卖药郎和白孤排斥在外面。卖药郎和白孤二丈摸不着头脑,只好顺着结界往村子的方向走。 * “春子呀,你这样说我我会不开心的。” 面前的空间突然扭曲,一团雾状的黑气出现在那里,逐渐形成一个人的身影。眼睛上缠着纱布的男孩出现在了春子的面前。他撇了撇嘴,做出一副非常无辜的姿态。 春子后退一步,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笛子。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原本稳固的灵魂体也变得忽明忽暗:“将离……” 祸津日神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春子呀,我以前和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吗?”属于祸津日神的阴冷神力以他为中心四散开来,凄神寒骨。 “祸津日神大人。”春子立刻改口。 “这才对嘛,我才不是什么将离,”祸津日神轻轻地抚摸着眼睛处,那里明显凹下去了两块,“将离那种讨人厌家伙,早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哦对了,今天我来找你还有一个最最最重要的事情!”祸津日神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春子身边,一边比划着夸张的手势一边说,“你不是一直想解开我给你下的诅咒吗?试着去求求那两个人吧,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哦。” 祸津日神说着,嘴边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微笑:“不过,春子你大概不想入轮回吧。” 春子只觉得背后一凉,还没来得及反驳,祸津日神的身影就消失在扭曲的时空之间。 “真是一个任性的家伙……” 春子垂下眼眸,低声喃喃着。 “将离……大人……” ☆、转 卖药郎和白孤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是春子身上传来的毫无恶意的灵力波动还是令两人决定先顺着春子的话会村子去一趟。 此刻天色还尚早,正临破晓之时,两天悄悄避开行人,从篱笆翻回了屋子里,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一直到太阳高悬于空中,才假装无事发生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和两位老人家打了声招呼。 吃完早餐,两人出门闲逛,非常“巧合”地遇到了正准备去春子的墓地祭拜的友雅。男孩依然是抱着那个篮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不知名的野花,看上去比昨天多了许多。 白孤看了看那些颜色混杂得有些一言难尽的野花,顿了顿,才开口提出了同行。卖药郎自然也是微笑着请求一起同行。 友雅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很记得昨天那条鱼的恩情。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就答应了。 * 三人来到春子的墓前时,春子就坐在土堆上面,双手环抱着膝盖,头埋进手臂之间,令人看不清表情。 才一会儿不见,她的身体似虚化了许多,就仿佛灵魂随时都会消散一样。 “春子大人,我来了……”男孩走到墓碑前面,将昨天的有些腐败的花拨开,放上新鲜的野花。就坐在那里,低着头,轻声诉说着什么。 春子抬起头,看着坐在身边的男孩,脸上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连愁苦的情绪都消失了不少。只是那暗淡了许多的灵魂显示出她的状态并不好。 “嗯,辛苦你了。”春子将透明的手放在男孩的头上,轻轻地摸了摸,毫不例外地穿过了男孩。她缩回了手,终于将视线转向了卖药郎和白孤。 春子的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她比着口型。 ——我不是说了,这里很危险,赶紧离开。 卖药郎随意地看了春子一眼,也不做任何回答,装作没看懂的样子,低声与白孤交谈了起来。 白孤看了看气到想用笛子敲人的春子,再看看满脸无辜,明明看懂了但就是装作不懂的卖药郎,叹了口气,决定哪一个都不去招惹,安安静静地夹在中间。 春子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明白了这俩人就是作死不想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握住笛子坐在土堆上,时不时摆弄几下笛子。 友雅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才把今天份的话说完。他认认真真地拜了拜春子的木牌,低声说:“春子大人,我先走了。”说完,男孩就抱起那个篮子,离开了。 离开前,友雅还问了卖药郎和白孤要不要一起回去。 白孤眨了眨眼睛,看着死死盯着这里的春子,摇了摇头说他们还想在四处逛逛。 男孩“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乖乖巧巧地离开了。 等到男孩走远,连背影都看不见的时候。一直冷静地坐在那里的巫女小姐,就真的一把把笛子扔了过来。 随意地扔笛子对于白孤和卖药郎自然造不成什么伤害。白孤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随手接下来的笛子,有些不知所措。 幸好巫女小姐冷哼了一声,就走过来拿走了笛子,别在腰间。 “我记得我告诉了你们,这里很危险,不要再呆在这里了。”春子靠在树上,双手环抱着。 “是因为将……” “不要提这个名字!”白孤话还未说完,就被春子突然拔高的声音给打断了,“名字就是最短的咒,对于神来说亦是如此。不要随便呼唤那家伙的名字。” 说到这里,春子有些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继续说道:“那家伙已经来找过我一次了,在狐狸呼唤了他的名字之后。” “你们现在很危险。” 她其实也摸不准少年将离的心思。不过,远离了将离总是没有错的。 “可能不太行哦,春子小姐,”卖药郎侧着头看了看白孤的手腕部位,隐藏在袖子底下的,是一个哭泣的鬼面,“我们有不得不找到他的理由。” 白孤对上卖药郎认真的眼神,不自觉地撇开了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们啊……完全不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强大的人,”春子叹了口气,“那家伙是祸津日神,能带给人灾祸,人类的敬畏和恐惧就是他力量的来源。他行事凶狠,丝毫不留情面,所过之处必有鲜血,力量可是强大到可怕。” 卖药郎想到修介的遭遇。 被对方指挥着黑狼毫不留情撕碎,感受着伤口火辣辣的疼痛,感受着身体渐渐变得冰冷,感受心脏渐渐停止跳动,最后身体长眠于那里,灵魂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 沉溺于想象中的世界和伙伴之间的痛苦,无法抽身而出。 还有藥师寺柊吾、黑狼…… 他们的故事,一幕幕都有着祸津日神的参与。将离从始至终都在一旁,见证着那些血腥而残酷的过往。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很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也很清楚我必须要这么做。为了我自己,也为了……” 白孤轻轻地扯了扯卖药郎的衣袖,低着头一言不发。 春子神色复杂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大概也知道事情是什么情况了。春子想到了多年前年,她因为恻隐之心救下来的男孩,那孩子也是一样,即使…… 一向洒脱的巫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不过,春子你大概不想入轮回吧。」 将离的话还徘徊在耳边。 ——想吗?不想吧。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留恋的人。 “说起来,有一个能够战胜他的方法。”春子攥紧了笛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飘飘地说。 卖药郎和白孤齐齐看向她。 “说起来,他的弱点也很明显。他的少年形态不能视物,性格阴晴不定。成年时候的他五感健全,性格倒是温和得不行。” “只要想办法让他变回成年的形态就可以了。” 春子如此说道。 * “春子呀,麻烦你帮我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吧。”青年眉眼弯弯,语气轻快地对着巫女说。 巫女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笛子,接过青年手上的东西:“将离大人,您是祸津日神,不必在么多那些人间的事情。” “我明白的,春子不必为我担心,”神明眼神温和地看着村子里面其乐融融的人们,“虽然是祸津日神,但我可是一直想做一个能够带来幸运的神明哦。” “那种强行改变神格的事情怎么样都是不可能的啦!”巫女任劳任怨地去打包东西,“我们晚上就走吗?” “嗯,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够长了。再呆下去会被怀疑哦。” * 虽然春子话是这么说,但是对于将离为何会从青年变成少年,她也始终不得其解。她只知道,将离曾经和她走丢过一次,几个月之后,双眼蒙着纱布的少年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将离回来之后行事乖戾张扬,连带着对她的态度也都坏了不少。在看过将离面不改色地进行屠杀之后,春子对他的态度就变得小心翼翼了。那几个月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从不敢过问。 从那时候开始,春子每天的生活变得如履薄冰。直到后来有一天,将离突然发狂,将浑身是伤的她赶了出来。 后来……她至死都没有再见到过将离了,直到这次…… * “说起来,春子小姐是怎么死的呢?”卖药郎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问道,“我们在村里听说春子小姐是被妖怪杀死的。” “这个嘛……”春子眉头紧锁,陷入了回忆之中,“我应该是死于妖怪之手的吧……不过它的气息似乎不是妖怪。” “那么它长得什么样呢?” “唔……似乎是一只体型超级大,红眼黑的狼呢……” 红眼的黑狼? 卖药郎和白孤对视一眼,心底都有了答案。 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将离。 春子看着两人愈发严肃的神色,有些好奇地开口:“怎么,你们知道它是谁吗?” “它……”卖药郎看着春子,突然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 白孤顺势接了下去:“他是那家伙的手下。” “哦……是吗……”春子的神色暗淡了许多,她勾了勾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我早就该猜到了……他这样的人,不会放过我的。” * “将……将离……” “将离……” “将离……救救我!” 少年祸津日神躺在床上发呆,脑海之中似乎传来了微弱的求救声。他有些烦躁地将被子捂在头上,声音也闷闷的。 “春子那个家伙真是的!又没有好好听我讲话!话说……人类的求救声都是一样的吗……” 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有外面街道上传来的阵阵喧哗声。 “春子呀……” 他叹息着。 * 卖药郎与白孤在那里陪着春子思虑许久,还是未能得出结果,无奈之下只得先返回村子呆着。 他们回来之时,两位老人正依偎着坐在院子里,沐浴着阳光,彼此低声诉说着什么。 篱笆之外,包括友雅在内的几个孩子正聚在一起,玩着不知名的游戏。还能听到友雅哼着的歌声。 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坐在田垄上,讲着趣闻轶事,偶尔听到几个特别有趣的,就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乡村的宁静生活让卖药郎和白孤心头因为将离产生的烦躁也消去了不少。 “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不退魔了,你陪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白孤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转头,正巧对上了卖药郎清澈的紫色眸子。在他的眼里,一个黑发的青年正怔怔地望着他。 “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出去旅行……” “嘛,我觉得我会更喜欢你,”卖药郎笑吟吟地说,“那我们改一下。在这里建一个房子,想出去旅行就出去,累了就回来看看?” 白孤沉默了许久,一直到卖药郎以为不会再有回应了,黑发青年才红着脸小声地回答了一个“好”字。 “那就这么说好了,等我们解决了祸津日神的问题,就正式地生活在一起吧。” 卖药郎的眸子里满是温柔之意。这让白孤想起来他刚开始有记忆的那个夜晚,于群山旷野之间,繁星闪烁的夜空。 “那一晚的夜色……真的很美……” * “你们终于回来啦,赶紧过来吃饭吧!” 两位老人早已年事已高,视力也十分的微弱,直到人走近了,才能够在重重光影之中看清楚来人是谁。但是这并不妨碍老人的热情。卖药郎和白孤自然也无法拒绝,只得搀扶着两位老人,一步步地走进屋子里。 乡下的小村子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吃的,晚餐也无非就是一些新鲜的野菜芋头和清汤寡水。但是胜在两位老人有着多年的丰富经验,做出来的饭菜味道十分美味。 饭后,两位老人坐了一会儿,等到肚子里的饱胀感过去了,道了声晚安便回屋子里睡下。 卖药郎和白孤都是习惯晚睡的主。平常许多有关于物怪的事情也都是晚上行动比较方便。但是今天晚上,却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去做的。 坐了一会儿,隔壁的几户人家灯也熄灭了,万籁俱寂。 “今天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干的,早点睡吧,阿孤,”卖药郎轻轻地抱了白孤一下,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立刻溜走,“晚安。” 白孤看着对方跑开的背影,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已考完√ ☆、合 第二天清晨,不,应该还算不上是清晨。天边只有薄薄的一点儿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大部分地方还是笼罩于黑夜之下。此时正是日月交替,阴阳逆转之时。 就如同黄昏之际,阴界之门大开,那些蛰伏于黑暗之中的生物伺机而动。此刻也是同样的道理,在黑夜逐渐褪去,光明重现世界的这一段时间里,也是被人类称为“妖怪”的这一类生物活跃的时间。 而在妖怪聚集之地,一个眼上缠着纱布的少年正坐在中间的石头上,晃荡着腿。 四周丛林的阴暗处,一双双颜色各异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少年,形成一个诡异的圆圈。 少年举起了手,一团黑色的雾气浮现在他手中。 “来吧,去大闹一场。将那里的所有存在都抹杀掉。” 少年说着,雾气分成极为细小的一缕一缕,进入了四周的妖怪体内。 在那一瞬间,所有妖怪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全部变为血红色。浩浩荡荡的妖怪军队遵循着少年的指示,往不远处的小村庄跑去。 曾经它们害怕于村庄外覆盖着的薄薄的一层灵力,但是现在的它们早已经失去了理智,硬生生地凭借人海战术将灵力层撞出一个口,所有的妖怪迫不及待地从那里鱼贯而入。 众妖齐聚,百鬼夜行。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小时。 * 自从成了灵魂状态便不再需要休息的巫女春子大人正和往常一样躺在土堆上休息,没事摆弄摆动笛子。 但是她突然跳了起来,灵巧地落在地上,乌黑的双眼底部划过愤怒的神色。她握紧了笛子,灵魂体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你怎么敢!” 不再犹豫,自从死后再也没有踏入过村子的巫女立刻往村子的方向赶去。 * 此番妖怪大举入侵,自然瞒不过白孤。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会有妖怪主动往巫女的灵力上凑。当他感受到的时候,妖怪们已经离村子不远了。 时间由不得白孤犹豫,在青年睁开眼睛的那刹,一人高的九尾白狐破门而出,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奔向村子外面。 听到隔壁传来的巨响,卖药郎翻身而起,看到被撞得不成样子的门窗和天边泛着的阴气,当下了然绝对是出了什么大事,眼底顿时染上了几分忧愁,匆匆穿好衣服,在两位老人惊异的眼神中背起巨大的箱子就往阴气聚集的地方赶去。 老奶奶看看卖药郎迅速离去的身影,看看被硬生生撞破的门,眼里惊异不定:“这两个孩子是怎么了?” 老爷爷同样是一副讷讷的样子:“不……不知道……” * 卖药郎赶到的时候,白狐已经和对方的妖怪厮杀上了。尖锐的利爪配上幽白而又炽热的狐火,在敌群之中不断穿梭着。巫女春子小姐则是加固了结界的防御,将灵力附着在笛子上,以笛为剑,将试图穿过结界的妖怪斩杀。 春子注意到卖药郎,将手中的笛子用力一挥,击退了身边的大半妖怪,灵巧地回到结界之内,落在卖药郎的身边。 “情况怎么样?”春子一会到结界之内,卖药郎立刻开口问道。 “不太乐观,”春子一边快速地说着,一边继续往结界上加固符咒,“这些妖怪应该是□□控了,失去灵智,只会凭着本能行事。即使是我用灵力加持笛声,也无法唤醒它们。” 卖药郎看着结界外面密密麻麻的妖怪,和穿梭于其间显眼的一抹白色,皱起了眉头:“阿孤支持不了不久的。即使他是九尾狐,但凭借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战胜这么多妖怪的。” “嗯……”春子画符咒的手一顿,很快又继续画了起来,“还要多谢他了,要不是他赶过来帮忙吸引了大部分的妖怪,我可能就没有时间布置这道最后的结界。” 如果这道结界被冲破,结界后面的村子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卖药郎沉默着,拿出一大把的符咒,贴在结界上。原本黑色的符咒全部睁开了眼睛,变得如鲜血一般红,每张符咒之间相互联系,加固了整个结界。 “帮大忙了,卖药先生。”春子感受到结界变得稳固许多,松了口气。 “春子小姐不必在意,这都是应该的。“卖药郎轻声回应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结界外面的白狐。 白狐虽然实力强大,攻势凌厉,但是面对的却是对面不知多少妖怪的围攻,随着时间的推移,白狐的力气被消耗殆尽,身上也添了许多伤口。 “狐狸,快进来!”眼看力不从心的白狐就要被围攻,春子连忙喊道,将结界打开了一个缝隙。 白狐看准了时机,纵身一跃,来到结界里面,其他的妖怪依然被关在外面,趁着缝隙打开溜进来的妖怪也被春子一一斩杀。 受伤的白狐静静地伏在地上,身体随着粗重的呼吸起起伏伏,白色的皮毛上满是鲜血,已经分辨不出是他的血还是其他妖怪的血了。 卖药郎从箱子里面拿出一些不知名的草药,混合捣碎之后涂在白狐受伤的地方。在神奇的草药的作用下,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了。 白狐轻轻地用头蹭了蹭卖药郎,淡金色的眸子看向外面的妖怪时满是寒霜。 似乎是刚才被白狐打怕了,外面的妖怪动作一滞,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哎呀哎呀,还不到退缩的时候哦!”少年形态祸津日神充满笑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少年干净的嗓音十分的温柔,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继续闹吧,将面前的一切阻碍消灭,这样你们就可以竟然人类的村庄里了,那里面有你们想吃的东西,对吧?讨人厌的巫女已经死了。” 那些妖怪被祸津日神的出现触动,一改原本踌躇不前的姿态,前仆后继地撞上了结界。 咚——咚——咚—— 它们撞得很用力,即使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没有停下来。失去了灵智的它们,只是依稀感觉到,如果忤逆了在身后命令着它们的存在,会招来更为可怕的后果。 “将离!你到底想干嘛?”春子大声质问着,强忍着不适,将身体里所有的灵力都投入结界当中。 “春子呀,我说了很多次了,我不是将离。”祸津日神的情绪立刻变得糟糕了起来,连同身边的神力都变得压抑而浓稠,刺激着底下的妖怪变得更加疯狂。 “对,你的确不是将离大人,”春子低声开口,“如果是将离大人的话,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伤害他人的事情。” “诶,真是可笑的愚忠,”祸津日神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里面却满是凄厉之意,“将离可是祸津日神啊,一个祸津日神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事情?” “我想,这一点您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春子回答。 祸津日神突然沉默了,因为他脸上缠绕着层层纱布,没有人能够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黑色的雾气渐渐地将祸津日神的身影包裹住,而祸津日神则是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卖药郎的眼神扫过春子和祸津日神消失的地方,对于其中复杂的关系也不想深究。毕竟祸津日神可不是他能够打的。 “春子小姐,请赶紧想想办法吧,外面可还是有一大群妖怪呢。” 祸津日神虽然离开了,但是他并没有指挥那些妖怪也一起离开,所以那些妖怪还是遵循着祸津日神的命令,竭尽全力地破坏着结界。 春子垂着头思考着,一时也拿捏不出什么主意。 * 天边的霞光似乎更多了一点,露出了浅浅的绯红色。在层层云雾的背后,太阳正在升起。 “只要拖到太阳出来就可以了!”春子眨了眨眼睛,大声喊道,“将离的神力属阴,在白天会变得虚弱,只要太阳出来了,我就能够唤醒那些妖怪。” “等待太阳出来嘛,我明白了。”卖药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靠着白狐柔软的皮毛坐在地上。 春子:……? 春子:“卖药郎先生?” “不是春子小姐说了,只要要等到天亮就行了吗,”卖药郎抬了抬眼睛,说,“所以先保存体力,准备应对突发事……友雅?” 卖药郎睁大了眼睛,看着不知道在后面看了多久的男孩,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有当神棍的潜质。 刚刚才说着突发事情呢……现在就来了? 被发现的男孩也没有想要掩藏自己,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春子。 “友……友雅?你……你……你看得到我?”春子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 友雅本身就是富有强大灵力的人类,只不过不懂得如何去运用,所以无法看到春子。但是现在刚好是晨昏交界,阴阳相融的时刻,这里又聚集着浓重的阴气,这才让友雅得以看见春子。 友雅沉默地看着春子,不回答。少年乌黑的瞳孔深邃而悠远,但却又如同剔透的黑曜石一般。 良久,他才微微上前几步,伸手想要触碰春子,却无法触碰到灵魂状态的春子。 “春子大人,”他说,“我很想你。” 看到他的这幅表情,春子的内心却平静了下去。随之涌现出来的,是一种温柔而热烈的情感。她突然觉得,收养了这个小少年或许是她一生之中最正确的决定。 只是还没等春子感动完,不远处的森林里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地面也随之一震。原本在撞击着结界的妖怪们动作一滞,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开始毫无规则的四下逃窜。 春子原本温和的脸色顿时扭曲了起来,巫女小姐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要被祸津日神给气炸了。 “将离?祸津日神?这个走之前还要给别人找麻烦的破毛病还真是不管哪一个形态都没改掉啊。”春子再也顾不上什么巫女的形象,恶狠狠地低着骂道。 “怎么了吗?”卖药郎问。 “这种妖气,应该是这附近最强大的妖怪了。我与那家伙打过照面,即使是全盛时期的我也讨不到便宜,”春子沉声道,“更何况现在我们这边唯一还算能用的都受伤了。” “你是在说我吗?”白狐抖了抖耳朵。 “诶!这个声音……是白孤大人?”友雅看着口吐人语的白狐,感觉整个人都被颠覆了。 “或许你会比较习惯这个样子,”白狐点了点头,收敛了本体,变回青年的模样,“我们现在先商量一下吧,要怎么对付外面那个家伙。要不然我们可能撑不到太阳出来了。” “也是呢,毕竟是附近最强的妖怪啊,”卖药郎说,“春子小姐,你和那个妖怪交过手,这个结界大概可以拦住他多久?”卖药郎说着,指了指结界。 春子沉思了片刻,说:“大概够它砸个十几次……加上你的符咒的话,二十次吧最多。” “怎么说呢……看来我们这边的力量比我估计的还要弱许多……”卖药郎说,“可惜在下擅长的是药理和退魔,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我才说我们这里唯一还算有用的已经被对面的人海战术弄垮了。”春子叹了口气,指尖凝聚出一团灵力,放在白孤的额头上。随着灵力的注入,白孤身上的伤口也好了几分。 “这只能减缓一定的伤势,以防万一吧。” “我明白了。”白孤稍微活动了一下,伤口都好了大半,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撕裂。 * 结界外围那些不入流的小妖怪已经全部逃走,庞大而浓厚的妖气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靠近。 转眼之间,遮天蔽日。 “还真是难以想象,竟然要直面如此强大的妖怪。”卖药郎有些感叹地说着,手里是刚刚才用鲜血绘制而成的符咒。 在面对妖怪的情况下,就无法依靠不能出鞘的退魔剑了。 “是我疏忽了,这个妖怪变得比以前强大多了……”感受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妖力,春子的神情愈发严肃,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友雅,赶紧离开这里,能跑多远跑多远。” “不……我不会走的!”友雅摇了摇头,固执地站在原地,“如果我走了,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失去了住所,失去了邻居,失去了春子,一切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你……” 春子的神色顿时复杂了起来,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妖怪直直地撞向了结界。原本坚固的结界摇摇欲坠,符咒上的眼睛也疼得眯了起来。 春子脸色一白,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卖药郎此刻也不好受。灵力与使用者息息相关,结界受到剧烈撞击的同时,使用者也会受到反噬。 友雅和白孤一个人扶着一个,四人互相搀扶着,看着结界之外的大妖怪。 大妖怪单单从外形上看不出是什么妖怪。它的体格巨大,如同一个小山丘,浑身是坚硬的鳞甲,泛着黑气。它双目泛红,露着凶光,就和黑狼一样。 它举着“双手”,笨拙而迟缓地砸着结界,但是每一次力气都很大,仅仅几次就让结界出现了裂纹。 春子蓦然流下了眼泪。 哭泣的巫女转过身,摸了摸男孩的头,轻声说:“我教你的那首曲子还记得吗?” 男孩不明所以,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记得,春子大人教给我的一切我都还记得。” “乖孩子,”春子继续说,“你有带着笛子吗?” “带了。” “友雅,闭上眼睛,运用你能够运用的所有灵力,吹奏那首曲子。”春子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吩咐着。 友雅心跳得很快,惶恐不安的感觉包裹着他。 但是少年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说:“我知道了。” 少年闭上了眼睛,温柔轻快的笛声带着包容而温和的灵力,回荡在空中,每一个音符都像有着魔力一般。 春子觉得自己愈发冷静了,她走到白孤身边说:“狐狸,我需要你的血。” 白孤毫不犹豫地将还未愈合的伤口刮开,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还要,卖药郎先生的符咒。” 卖药郎将符咒递了过去。 卖药郎的符咒沾上了白孤的鲜血,被春子捏在手里。而她的手上,此刻出现了用灵力凝结而成的弓箭。 把符咒串在箭上,巫女深吸了一口气,拉开弓。 将本源的灵魂之力注入箭矢之中,所射出来的箭矢具有强大的破魔效果。 破魔矢射出去的那一刻,拉着着春子的灵魂,化为一道流光,刺破了妖怪的鳞甲,撕裂血肉,穿过肝脏,最后在体内爆炸。 身受重伤的妖怪停下了敲击的动作,无力地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就失去了生命。 盘踞在上空的妖气消失,一束束的阳光刺破阴霾直射下来。此时众人才恍然,太阳已经出来了。 少年的笛声愈发凄厉,明明是如阳春白雪般的曲子,硬生生地被吹出了穷冬烈风之感。 周围的妖怪也恢复了神志。它们在附近徘徊了一会儿,发出此起彼伏的呜咽声,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张张从空中飘飘落下,落在卖药郎和白孤的身前。 ——黄泉之下,请救救我! 字迹很潦草,像是在紧急情况下写的。最后一笔有些用力,纸张被墨水晕开了一个大大的黑点。 虽然没有见过,但是直觉告诉两人,这个是将离写的。 ☆、黄泉 黄泉九泉、九泉之下,九泉指九个泉井深,或谓天有九重天、地有九重地,表示极深,地下极深处即谓黄泉。 * 黄泉是一个没有时间概念,没有空间概念的地方。一年四季,白天黑夜,都是一片昏暗。没有声音,没有生物,没有火光。在黄泉路上唯一可以遇见的,就是遍地开放的鲜红色的彼岸花。 卖药郎和白孤穿行在半人高的彼岸花丛之间,密密麻麻的彼岸花之间有一条弯曲漫长的小路,在花丛中若隐若现,一直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 这也就是所谓的黄泉路。 死人的灵魂会由鬼门关进入黄泉。沿着花海盛开的黄泉路走下去,在路的尽头会看到一条冥河,其名曰——忘川河。忘川河的上横跨着一座奈何桥。走过奈何桥,会看到一座名为望乡台的土台,一个浑身包裹着宽大的衣袍的老妪就站在土台上。 她会给路过的每一个人一碗汤,告诉他们:这个是孟婆汤,一喝便忘今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遗忘得干干净净,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因此,老妪也被人们称为孟婆。 孟婆的旁边,离着一个巨大的石头,上面刻着鲜红的大字——三生石。上面刻着路过的每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爱离别,怨会增,求不得,放不下。 闲暇无事之时,孟婆总是会坐下来,慢慢地看着三生石上的文字。 一边看着,一边叹息。 “天下令人执念之事如此之多。可叹,可叹。” 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来生她是谁,饮汤便忘三生事。 当喝了孟婆汤后,才能从孟婆那里过去,到达轮回的终点,亦是下一世的起点。 * 鬼门关,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望乡亭,孟婆汤,三生石。 卖药郎和白孤毕竟并非应该出现于黄泉之人,他们度过鬼门关,踏上黄泉路,还未来得及走多远,就被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拦了下来。 “阴间重地,生者不入。” “若无闲事,二位请回。” 两位皆是一副俊秀而苍白的长相,漆黑的眼眸暗淡而无神,仿佛连光都无法照射进去。他们手里拿着粗重的锁链,一位黑衣,一位白衣,并排阻挡在卖药郎和白孤的面前。 “我们来到这里是有要事,不知两位是谁呢。”卖药郎说。 “白无常,谢必安。” “黑无常,范无救。” 不论是谢必安还是范无救,都是一副阴沉而没有生气的样子,用平静而冷漠的语调说着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两位,来到这里可是有何要事?” “若非要事,私闯阴间可是重罪。” 卖药郎和白孤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想办法混过鬼门关,却被这两位看上去油盐不进,丝毫没有人情味的黑白无常堵在半路上。 “两位可否知道‘春子’这号人物?” “春子?” 谢必安和范无救面面相觑,皆摇了摇头。 “不知。” “那么……将离呢?”白孤开口道。 这时,黑白无常的眼底才有了一丝的波动,似乎是在为听到这个名字而表示诧异,但同时又像是恼怒。 “呵,原来是那家伙叫你们来的。” “既然如此,那么吾等便明白了。” 谢必安和范无救冷笑着说完,转身指了指花海之中的某一个方向。那里已经偏离了黄泉路。 “在黄泉之中,唯有那位大人与他交好。” “一直向那里走去,就会见到那位大人。” “处理完事情之后,不要在此逗留太久。” “阳间生者魂魄,不能适应黄泉的环境。” “我等会随时监视着二位的。” 黑白无常自顾自地说完,微微点头,便消失在黄泉路上。如同出现之时一般,悄无声息。 “那么,我们走?卖药郎偏头看着白孤,生者的魂魄的确不能在黄泉久留,他已经感觉到了隐隐的压迫之感。 “嗯,走吧。”白孤点点头,率先向黑白无常所指的方向走去。 * 由于没有日月星辰,没有虫鸟鸣叫,卖药郎和白孤无法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长时间,只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久到让人怀疑是否走错了路。 终于,身边的彼岸花开始变得稀疏,露出了松软的红褐色土地,就像是无数干涸的血液凝固而成的一样。而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类似庙宇的建筑。 这座建筑很有人间的风格,富丽堂皇,尽显气派,若是在人间,必定是一个香火旺盛的庙宇。可若是建在黄泉之间,这样的反差就显得格外诡异了。 在庙宇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衣袍,唇红齿白的黑发青年。 青年有着乌黑的短发,细碎的刘海有些偏长,浮动于眼睛之前。在碎发之间若隐若现的,是暗红色的眼眸,静静的,里面仿佛涌现着诡谲的暗流。 “两位来自远方的行人啊,找吾是有什么事情吗?”青年像是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微笑着说。 卖药郎有些拿捏不准青年的身份。虽然这个青年看上去十分温和可亲,但是他的周身却萦绕着腐朽枯败的气息。正如同那黄泉给人的感觉一样。虽然神情看上去灵动,但是这种气息却衬得他的表情是如此的诡异。 “啊,真是奇怪的组合呢,一个身负退魔剑的家伙,和一只九尾狐狸。”青年站了起来,身上黑色的衣袍上面露出了金色的丝线绣成的图案,似乎是一只金色的龙。 他盯着卖药郎和白孤疑惑的目光,勾唇露出一个微笑,再次轻声道:“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有什么事情找吾吗?” 白孤看着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青年,左右衡量了一会儿,上前将那张纸条交给了青年。 那两位黑白无常虽然不近人情,但是恪守职责,应该也不会把他们引到什么危险的家伙身边吧。 “是将离啊,那家伙控制不住自己了,”黑发青年随意地扫了一眼纸条,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二位请跟吾来吧。” 说着,青年率先推开了庙宇的大门,走了进去。 * 相比起外面的华丽,里面简直就可以用寒碜来形容。整个大殿都是空荡荡的,到处落满了灰尘,甚至蜡烛都是黑发青年进去之后一根根点起来了。 “抱歉抱歉,因为吾不擅长打扫,也没有其他人来看吾,所以里面特别的脏。”青年用手捂住口鼻,闷闷的语气传来了毫无道歉诚意的话语。 五官都极为敏感的白孤早就在靠近的时候就炸毛了,从卖药郎那里拿了一条满是药香的手帕捂好了,才勉强走了进来。 青年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露出被灰尘蒙着的栩栩如生的金黄色龙图案,再把衣袖上的褶皱抚平,拉直。然后继续摆弄着刘海旁边夹着的金黄色絮状发饰。 在极其认真地做完了这一整套仪式性的动作后,青年深吸了一口气,费力地从灰尘最多的地方拖出了一个箱子。 “所以说前面那一套动作究竟有何意义……”卖药郎看着对方再次发皱,并且沾染上灰尘的衣服,以及那随着大幅度的动作歪掉的发饰,不明所以地说。 青年动作一顿,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啦,只是感觉这样比较有仪式感。” 卖药郎:…… 白孤:??? 青年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地不再去看旁边两人的表情,神色认真,表情虔诚地打开了箱子,里面赫然浮着一把漆黑的太刀。 是的,浮着。这把漆黑的太刀并没有刀鞘,散发着凌厉的刀气。太刀的周围则是布置着许多的小阵法,将刀气阻隔在箱子里。 太刀感应到青年的气息,发出了阵阵刀鸣,强行冲破了结界的束缚飞到青年的手上。青年的灵力则是包裹于太刀表面,形成了一个透明的灵力刀鞘,将太刀所有的锋芒收敛于其中。 青年将太刀递给了白孤。 白孤犹豫了片刻,最终拿起了太刀。漆黑的太刀极其安静地带着,表面浮动着灵力运转的纹路。 “当年,吾与将离分别之时,将离曾经跟吾说过,若是有人拿着纸条,不远万里前来黄泉寻找吾,那么就表示他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了,”青年垂着暗红色的眼眸,漫不经心地说,“所以,他让我将本体交付给前来寻吾之人,当作是还他的人情。” “所以……阁下是从这把刀中诞生出来的付丧神?”卖药郎看着青年,问道。 “正是,”青年含笑点头,暗红色的眼眸中浮动着令人看不清的神色,“吾乃一期一会,来自于黄泉彼世的无铭之刀,可称作黄泉之刃。在锻造之时被锻造者赋予了弑神的能力,为斩杀被潜藏于内心的恶控制的神明而生。” “被此刀斩杀的任何生物将被打上罪印,自此不再入轮回,只能化一缕作孤魂野鬼,在黄泉与人间的罅隙之间徘徊。” 随着一期一会的话语,漆黑的太刀上浮现出了金龙的纹路,纹路活灵活现,沿着刀锋盘旋而上,如同青年衣上的金龙一般。 “黄泉之刃……吗?”白孤看着手里散发着金光的太刀出神。 “没错,吾也身负看管黄泉的重任,”一期一会随意地把本体交了出去后,便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朝着卖药郎和白孤挥挥手,“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将离的力量来源于人们心中的恶,极其容易壮大力量。趁着还来得及,将他斩杀吧……” 青年的语调莫名地低沉了下去,手指拨弄着衣袖。 “小黑小白,带他们出去吧。” 黑白无常谢必安和范无救立刻出现在了这里,齐刷刷地盯着总是给他们乱取外号的一期一会。 “谨遵命令,一期一会大人。” “还有,我们不是小黑小白。”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一期一会眯着眼睛缓缓地说,“那么就请谢必安和范无救帮吾把两位客人送到鬼门关那里吧,他们是时候应该回去了。” “明白了大人。” ”必不负所托。” 黑白无常向着一期一会微微鞠躬,两位清冷而毫无起伏的语调中带上了一点儿恭敬的意味。说完,便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卖药郎和白孤的身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么,便多谢黄泉之刃大人了。”卖药郎在走之前,还不忘礼貌地道了个谢,“必将您的本体完整地带回来。” 被道谢的一期一会却只是低着头坐在那儿,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刀鸣 坐在小船上,卖药郎侧着头看着那把散发着不详之气的黄泉之刃。通体漆黑,好像连光芒都无法照耀其上的黄泉之刃总是令他觉得格外眼熟。 他似乎曾经见过,这把漆黑的太刀展露锋芒的样子。毕竟如此特别的刀刃,自然会让人第一眼就见之不忘。可惜他的记忆太过冗长,经历过的怪异之物也数不胜数,一下子无法回忆起是哪里看过这把黄泉之刃。 白孤紧紧地握着黄泉之刃,妖力源源不断地灌输进去,抑制住黄泉之刃兴奋的刀鸣,以免吓到船夫。 “两位大人,你们想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啊?”年纪大但身体依然硬朗的船夫在水面平缓的河段放下了手中的船篙,问道,“我们已经在这江上漂泊了许久,也是该告诉我了吧。”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呢,”卖药郎笑着回答,“也许就顺着这段水里一路下去,就会到我们想去的地方了。” “完全凭着感觉走吗?”船夫乐呵呵地笑了,“年轻人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水上行程可危险了。顺着水流走,一不小心走错了路,就再也回不去了。” “无妨,总能回去的。我的记性还挺好的。”白孤轻轻地用黄泉之刃敲击着木板,清脆的声音传来,“而且,我们也快到了。” 黄泉之刃的刀鸣愈发剧烈,暴戾的能量隐隐从里面透露出来,像是见到了猎物的野兽,恨不得立刻冲上去。 “哈哈哈,甚好!既然快到了,那我们就加速吧!”船夫说着,再次撑起船篙。 * “吾乃身负神谕的黄泉之刃,被锻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消除那些自甘堕落的神明,”黑发青年这么说着,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黄泉之刃的刀柄,“只要跟着刀走,你们就能找到将离。” 黑发青年忍不住叹息。 “虽为被神锻造而生的刀刃,但是吾的本体经过血液与恶念的洗礼沾染,已经会本能地为了鲜血而兴奋。若是无其他事情,请二位不要轻易让刀鞘脱离我的本体。” 说到这,黑发青年的眼神愈发冷冽,暗红色的眼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诡谲莫测。 “若是失控的话,请立刻将刀折断,不必在意我的感受。” 语毕,黑发青年微微点头,转身离开。翻飞的黑色衣袍消失在重重绽放的花海之中。 * 小船在江上又继续前行了许久。跟随黄泉之刃的指引,白孤指挥着船夫绕过几个弯,来到一平坦而开阔的江面上。 虽然从两岸的距离来估测这里是一段平坦开阔,易于航行的水路,但是前方的水面上弥漫着一层薄雾,灰蒙蒙的一片,令人无法看清前进的道路。 “阿孤?”卖药郎看着这诡异的薄雾,立刻警觉了起来,轻声唤道。 此时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之日,无风无雨,也不显潮湿,这莫名的薄雾就显得十分诡异了。 白孤叫停了船夫,凝神仔细盯着薄雾深处,却依然只能看见重重迷雾。情况很显然,这是某人的刻意所为。 至于是谁嘛……手中颤抖不止的黄泉之刃已经告诉了白孤答案。 船夫有些诧异地看着突然变得奇怪的两人,再去瞅了瞅看上去十分普通的薄雾,有些摸不着头脑:“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虽然这个天气的确不应该起雾,但是这片水域一年四季无论何时都是这个样子的啊。” “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吗?”白孤问道。 “也不是吧,我记得我小时候这里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片,看过去广阔无际,可漂亮了!”船夫回忆了一下,压了压草帽,乐呵乐呵地傻笑起来,“说起来我以前小时候可没有少在这里干蠢事呢……” “麻烦你把我们送到这里了,”不等船夫说完,卖药郎打断了船夫的回忆,“我们目的地已经到了,多谢。”说完,丢下一袋钱袋,接过黄泉之刃,坐在巨大的九尾白狐身上,踏着水面奔向雾中。 “不……不用谢……”船夫愣愣地看着对方远去,徒留他一人拿着船篙,呆呆地站在船上。 “我这是遇到了什么神仙客人……” * 被莫名称为“神仙客人”的白孤正带着同样被称为“神仙客人”的卖药郎在水上疾行。 黄泉之刃对于越来越接近的“猎物”表现得很兴奋,若不是刀鞘的限制和卖药郎的灵力镇压,生而通灵的黄泉之刃恐怕会毫不犹豫地飞过去,精准地刺入对方的要害,让对方在血液之中迎来死期。 然而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作为神性极高,被赋予弑神使命的黄泉之刃来说,不偏不倚,不为外物所动,才是它应有的姿态。而不是沉溺于此,变得如此暴戾。 * 薄雾渐渐散去,眼前出现了平坦而开阔的江岸,上面种满了八重樱。浅粉色的花朵重重叠叠地开放着,地面也铺满了花瓣。一到岸上,两人的身上就落满了花瓣。 一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八重樱繁盛开放的场景,恍若隔世绝境。 * “春子大人她啊,最喜欢樱花了,”男孩摸了摸樱花树还有些纤细的树干,说道,“她曾经跟我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几十棵上百棵樱花树一起开放时的场景。那是她一生之中最为美好的时光。” 男孩回忆起有关春子的回忆总是一脸幸福,只是在触及到现实之后,也会露出难过的表情。 “可惜春子大人看不到这棵樱花树开花的样子了。” “明明很期待再看到樱花一眼的。” * 白孤免不得想到了友雅曾经对他说的话。同时他的心中也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春子成为将离的女巫时,将离还是成年形态的温和性格。那段所谓的最美好的时光,也就是和将离一起的那段时光吧。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白孤对于春子的品格却格外地肯定。一个人的灵魂是最能反映出那个人的本质。春子的灵魂温暖而坚定,恰似三月微风,腊月初阳,能被她所认可的人,自然也不会太差。 他突然有些好奇了。 在将离的背后,又会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 十里樱花纷飞而下,为大地铺上了浅粉色的地毯,而在满眼繁樱的背后,浮现着一座巨大的楼阁。 在密集的樱花树之间有一条较为宽阔的小路。 经过二人的推测,这条路应该就是通往楼阁的路。就算迷路了也没有关系,反正黄泉之刃越是靠近将离就会越兴奋,跟着黄泉之刃走也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怕这一路上,暗有埋伏。 少年时期的将离是什么样子的性格两人也大概摸清楚了。乖戾暴躁,经常莫名被戳到怒点,并且手段很多。 而且将离还是一个拥有神格的名正言顺的祸津日神。其来自于信仰的力量无法估计,至今都未曾摸到底,可以说他们是不得不面对一个一无所知的强大敌人。 而他们唯一的底牌,就是拥有着弑神能力的黄泉之刃。 但是黄泉之刃这好战的性子,恐怕会在将离的面前直接把自己的存在暴露出来吧。 想到这点,白孤也就放松了对黄泉之刃的压制,任由对方放出浓郁的暴戾之气。 * 两人一路上畅通无阻,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地通过了,甚至还免费看了一场樱花雨。虽然最后导致的后果就是头上沾满了樱花花瓣。 少年形态的将离坐于楼阁之上,单手托着脸,面表无情地用手指在地上画圈。侧耳倾听到动静,才抬起头来,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终于来了嘛……比我想象的要慢上许多呢。” 少年将离说着,从楼阁上灵巧地跳了下来,落在地上。脸上依旧缠着重重纱布,只能勉强露出下半张脸。他似乎是特地换了身衣服,不再如以前一般随性,而是一套精致的和服,上面绣着的似乎是祸津日神的标志。 “将离……”白孤明了卖药郎的退魔剑对于将离是没有用的,便挡在卖药郎的面前,淡金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将离。 “我记得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什么将离,”少年将离双手叉腰,有些不满地说,“你再这样说我我会生气的哦。” 出乎意料,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 一点都不像之前春子一叫他将离就马上炸了。 黄泉之刃在真正面对将离之时,反倒安静了下来,乖乖巧巧地待在白孤的手上。 不似之前的激动。 少年将离可没有忽视这道熟悉的气息,轻笑着说:“你们去黄泉找一期一会了啊,那个家伙竟然的给了你们刀。看来是有人告诉你们黄泉之刃的效果了。” 卖药郎和白孤面面相觑,总觉得将离这带刺的话语不太对劲。 “你难道不知道是谁告诉我们黄泉之刃的消息吗?”卖药郎试探性地问道。 少年将离笑得更换了,嘴边勾起了残忍的笑容:“我要是知道是谁的话……呵呵,那家伙就死定了。” 好了现在明白了,对方的记忆有损。 卖药郎和白孤在第一时间就确定了这件事情。 要不然怎么会说出我杀我自己这样糟糕的言论。 * “你们觉得这里漂亮吗?”没头没尾,少年将离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少年的语调温和而又活泼,但是嘴角有些凌厉的弧度却好像是再说如果得不到满意的答案随时都会翻脸。 虽然搞不懂少年将离到底是再想什么,但是卖药郎和白孤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好看。 少年将离忽而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缠在眼睛上的白布渗出了点点的红色。 “我也很喜欢这里,这里真的很漂亮!”他说,“你们应该听说过那个传说吧,樱花树下埋葬着死人。” “你想干什么!”被那一句弄得有些毛骨悚然,白孤低声呵道。 “该说不愧是九尾白狐嘛……”少年将离歪头笑道,“不过凭你的实力想要打败我是不是太过于天方夜谭了。” 少年将离缓缓摊开了手,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我还没有想要毁掉这里,去别的地方打吧。” ☆、散华 走进了才知道,其实那座楼阁是微微悬空的。四个角被四条粗壮的锁链拴在地上,整个楼阁的主体则是浮于空中。 将离身为神明,脚尖轻轻点地,便轻灵地跃上了楼阁。白孤则是带着卖药郎一起跃了上去。 这个楼阁有好几层,他们被少年将离带着走到了最上面一层,是一片开阔的露天。除了四周有看上去华而不实的朱红色木雕矮围栏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来吧,让我稍微见识一下,你们两位的实力吧!”少年将离走到中间,浅笑着看着白孤和卖药郎,缓缓伸出一只手,说,“是要一个一个来呢,还是一起来呢?” 他表现得云淡风轻,没有一点可能会被围攻的紧迫。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您也是一个心怀宽广的神明。”卖药郎深深地看了少年将离一眼,缓缓说道。 “不过能多打一的情况谁会单打独斗呢。” 由符咒构成的锁链突然冲了出去,凌厉之感直逼少年将离。 少年将离灵巧地侧身躲过,一柄散发着黑气的太刀几乎是贴着他削了过去。 “哎呀哎呀,还真是毫不客气呢。虽然也没指望能够一对一,但是这样毫不犹豫地冲上来,算是偷袭吧。”少年将离继续笑着,手中出了一把比他人还高的长木仓。 长木仓流畅地在空中挽出枪花,少年将离退后了几步,摆出防守的姿态来。 “偷袭?大概算是吧。在对方实力强大到不明的情况下,一对一可是一个最为愚蠢的选择。”卖药郎依然在笑着,但是紫色的双眸里面毫无笑意,紧紧地锁定着少年将离。 少年将离完全不恼怒,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呢,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会认真对待的!” 手中的长木仓发出了红光,复杂的纹路缠绕于长木仓之上。 “此乃吾之神器,破风。若是不存在意外的话,也会是将汝等终结于此之武器。” 说完,少年将离的身影就在刹那之间消失于原地。尖锐的长木仓划破空气的声音以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接近卖药郎。 就在长木仓即将刺穿卖药郎的时候,漆黑的太刀更快赶到,用力地挑开了长木仓。一串火花从黄泉之刃与破风之间划出。 少年将离灵巧地将长木仓收回,顺便向后跳了一步,拉开双方之间的距离。 “真是可惜呢,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刺中了!”少年将离气得鼓起了脸颊,破风上面流淌着的诡异红光闪烁着,似乎在安慰主人的情绪。 白孤拿着黄泉之刃挡在卖药郎的身前,双手微微颤抖,握着刀的虎口处隐隐渗出了红色。但是这些红色还未流露出来,便被黄泉之刃所吸收殆尽。 少年将离虽然看上去是一个瘦弱的少年,但是力道完全大到不可思议。为了挑开刚才那一木仓,白孤手上的虎口处已经被震得生疼,握着刀的手也在颤抖着。 但是他依然沉着气站在卖药郎面前,淡金色的瞳孔卸去了平时的伪装,变成了真真正正的,属于野兽的瞳孔。 红色的长木仓迎上了漆黑的太刀。只留下道道残影与红黑相间的光芒。两把神级武器在楼阁之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转眼之间华美的楼阁就变得坑坑洼洼,面目全非。 卖药郎阴沉着脸看着少年将离。紫色的眸子中满身不甘和愤怒。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分不清是为了什么。 ——你现在很生气呢,药郎。真是少见。 金的声音传来,依旧平淡如斯。 卖药郎打开箱子,将退魔剑握在手里。熟悉的触感让他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才有心情回复金的话语。 “我只是在恨我自己没用而已,”卖药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战局,语气显得十分苍白无力,“将离的攻击,完全躲不开。” 当他看到那柄长木仓向他刺来的时候,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木仓逼近,身体僵硬得不行,无法动弹。什么都干不了,什么都想不到,只是看着,无能为力。 直到黄泉之刃将长木仓挑开,他才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这并不是你的错,药郎。面对祸津日神的神器,你能保持现在这样的冷静已经很不错了。 金继续说道。 ——而且现在战局还需要你。白孤即使有了黄泉之刃的加成,但他毕竟是妖怪,具有神性的黄泉之刃难以发挥全部的力量,将离终会打败他的。但你若是能够让退魔剑出鞘,一切形势将立即扭转。 “但是退魔剑只有面对物怪才能出鞘,将离是神明。” ——这点无需担心,祸津日神的性质特殊,我还勉强能够把退魔剑糊弄过去。你只要像平常一样,找出“真”、“理”、“形”即可。 “我明白了,谢谢你,金!” 卖药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往常面对物怪一样,将退魔剑横在胸前,剔透的紫色眸子看向少年将离。 “那么,请告诉在下,你的‘真’、‘理’、‘形’吧!” “物怪之形——祸津日神。” “叮” 是退魔剑上老人头合上下颚的声音。 * “身为一个小妖怪,你的身手真的很不错呢,我好久没有碰到这么有趣的家伙了。”再次抵挡住了白孤的攻击,少年将离在躲闪之余甚至兴致昂扬地说起话来。 “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声:‘谢谢夸奖’。” 白孤喘了口气,看向少年将离的眼神愈发冷冽。 “嘛,不必多谢,在陪我玩玩我就很开心了!要不然下一个就是卖药郎了哦!”少年将离像是没有听出白孤话语里的讽刺之意,笑眯眯地威胁道,提起长木仓便再次冲了过来。 白孤无法,只得咬牙与少年将离战在一起。 * 卖药郎闭着眼睛,尝试去感知少年将离的回忆。不是表面上那些肤浅的他想要别人看到的东西,而是在他脑海的最深处,最为刻骨铭心的回忆。 “将离……将离!救救我啊将离!” * 少年将离突然发疯似的甩起了长木仓,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巨大的坑来。他脸上缠着的纱布渗出了更多的红色,发出呜呜的低泣。 “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他都死了还不肯放过他吗?” 仿佛刚才的清醒都是错觉,少年将离口中一直念叨着白孤听不懂的话语。他一遍念着,一边狠狠地破坏。原本就面目全非的楼阁被他这样一打,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 白孤单手持刀,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他不明白少年将离为何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像是是去了理智一样,只懂得遵循本能地破坏着身边的一切。 还有在那份疯狂之下,掩藏着的悲伤。 * 卖药郎闭着双眼,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少年将离对于想要窥探他记忆的外人有着强力的排斥。但是他现在也只能咬牙坚持住,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 “将离大人以后想要成为怎样的神明呢?”穿着巫女衣服的年幼少女看着坐在一边的青年,轻声问道。 青年眨了眨眼睛,笑着回答:“诶啦诶啦,我不是告诉过小春子嘛,我可是一直想做一个能够带来幸运的神明哦!” 年幼的春子撇了撇嘴,说:“将离大人骗人!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您明明是祸津日神。” “也没有谁规定祸津日神就不能给别人带来好运吧!”将离理直气壮地回复道,“我可是一直在为了这个理想而努力。” * “你是谁?”少年神色不善地看着将离,眼里满是冷漠和猜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将离学着少年的样子恶声恶气地回答。在听见自己声音的顺便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他立刻抓住了少年的肩膀,在少年诧异的目光之中问道:“你你你……我我我……你看我大概多少岁?” 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实话实说。 “大概十岁吧。” 早已成年许久的祸津日神难过地蔫了下去。 * “将离,我希望你可以救救他们。”少年踌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开口道。 “诶,虽然很意外但还是不问为什么了。”少年形态的将离歪了歪头,笑眯眯地回答,“你的愿望,我听到了哦。” “谢谢……”少年低声喃喃。 * “将离,救救我!将离……” 疯狂的恨意涌了上来,将整个回忆包裹着面目全非,充斥着罪恶。 但是不要紧,已经看到了。 ——“物怪,‘真’、‘理’、‘形’具备。” * “可恶,你们这些家伙,原来是为了窥探我的记忆吗……” 少年将离察觉到记忆被从内心的最深处挖掘出来,令他痛苦不已。记忆的混乱和内心的悲伤反复折磨着他。 少年将离颤抖着举起右手的破风。绯红色的光晕围绕着长木仓,将长木仓周围的空间模糊、扭曲。 在层层纱布的包裹下,少年将离准确无误地将眼睛对准了白孤,露出有些病态的笑容。 “哈哈哈……竟然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呢……那么就请你们到一期一会那里去保守我的秘密吧!” 绯红色的长木仓被主人举起,随着少年将离的动作,以一种无法企及的速度向白孤刺来。速度明显比刚才快了好几倍,即使是白孤也只能看见,一个眨眼间,破风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世界恍若静止了一样。只能看见长木仓的枪尖一点一点地接近他的胸膛,划过空气,刺破衣服,最后…… 一团黑气突然冒了出来,将破风包裹在里面,硬生生地止住了少年将离的动作。 “什么……!”少年将离表现得也很吃惊,他用力地拉拽着破风,但是破风被那团黑气紧紧地锁定着,纹丝不动。 “‘真’、‘理’、‘形’具备,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金冷淡的声音不缓不急地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闪耀着金光的退魔剑。 “退魔剑……退魔剑……退魔剑不是只能够退治物怪吗?少年将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退魔剑轻轻一划,分为两半逐渐消散。 附着在破风上的黑气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松开了对破风的束缚,在空间扭曲了一会儿,变成一个微笑着的鬼面,渐渐散去。 虽然看上去狰狞,但是仔细一看也有一种憨厚可爱之感。 ——修介…… ——这不是诅咒,是祝福。 “哈哈哈哈……原来是修介吗?”少年将离大笑着说,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动,“不过没关系的,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原本已经暗淡下去的破风乍现红光,竟然自己悬浮于空中,向白孤刺去。破风没有刺到白孤,而是没入白孤体内消失。 一切发生得太过于突然。金来不及阻止这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破风没入白孤体内,而白孤身后则是出现了一个扭曲的时空裂缝,将白孤吞噬之后消失不见。 “你这家伙!你在干什么!”再次反应过来,已经是卖药郎占据了主导权。鲜少生气的卖药郎愤怒地对着少年将离大喊。 “诶啦,破风身为神器,自然是有它的特点啦。别人的神器有什么特点我不知道,但是破风,在没入敌人身体之后,可以将敌人关到一个自从世界的空间之中。” 少年将离很欣赏他这时候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着。 “他将会在那里看到一切他求而不得的东西。” “你觉得,他还会选择你吗?” “或者,你还愿意等他吗?” “我很好奇呢,”少年将离轻笑着,身体化为湮尘,随着风一点一点地飘散,“可惜,看不见了。” 〖正文完〗 ☆、春熙 “将离大人,想成为一个怎么样的神明呢?” “……我想……” * “虽然身为祸津日神,但是我偶尔也会想要拯救别人啊,”青年微笑着向她伸出手,乌黑的眸中略带笑意,显得整个人愈发清隽,“所以你愿意和我走吗?成为我的巫女。” “或者是留在这里,葬身于火海之中。” 四周皆是残垣断壁,烈火焚天。火舌舔舐着一切能够触碰到的东西,却唯独避开了青年的身影。青年的身影在火光之中摇曳,温和的眉眼弯弯,如同水墨画一般美好。 她却偏偏从那双眼睛之中看出了灼灼的光芒。 “我……愿意……”声音已经被烟雾熏得沙哑,被房梁压住的双腿也已经痛得麻木,她忍着痛小声开口,向青年伸出了手。 但是这样的回应已经够了。言笑晏晏的青年毫不嫌弃那只在地上蹭得脏兮兮的手,立刻握了上去。 有些冰凉的体温传递给她,她的眼前渐渐一片模糊。青年的身影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唯一不变的,只有那种发自心底的信赖和深深的疲倦。 “好好睡一觉吧,起来之后就是新的一天了。” 最后回荡在耳边的,是青年温和的声音。 *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一个温暖的被窝里面。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嗓子也不会有疼痛感,只是有些使不上力气。再加上温暖的有些过分的被窝,一切就好像是梦一样。 “诶啦,小姑娘你终于醒了吗?”轻快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一个青年笑眯眯地将头凑了过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哦!” 青年特地在“救命恩人”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一字一顿的语气显得十分欠揍,但是对上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乌黑双眸,却让人生气不起来。 “我记得你,是你救了我……”她犹豫了许久,才怯怯地开口,“请问……我的家人们呢?” “他们都不在了哦,我到那里的时候,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你一个了。”青年轻声说着,眸中闪烁着不明的意味。 “是嘛……” 她双手紧紧地攥紧了被子,原本整洁的被子被抓出了褶皱。由于低着头,青年看不出她的表情,不过想来也不会太好。 “放心吧,我会照顾你的,”青年放软了声音,本就悦耳动听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温柔,“毕竟你答应过我了,要做我的巫女。” “嗯,我还记得,”她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奶声奶气地回答着,“我叫做春子,虽然不知道巫女具体是要干什么,但是您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能答应您这个愿望。” 还是小姑娘的春子比青年想象中的还要坚强。亲人遇难的噩耗虽然令她难过,但却未能让她萎靡不振。 “祸津日神大人,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请尽管开口吧!”春子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行了一个礼。 “嗯嗯嗯,好的……”青年漫不经心地回答着,随即又蓦然睁大了眼睛,“诶!你怎么知道我是祸津日神!” “您自己说过的啊。”小姑娘诚恳地回答。 *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春子依然不是很看得懂将离这个人……哦不,他连人都不算。 虽然身为祸津日神,但是将离和春子记忆当做长辈们说的凶神恶煞,所过之处皆为灾难不同。将离可以说是一个极其随性,并且无所事事的神明。 整天哪里都不去,就是呆在自己建造的楼阁之中,看看书练练字,欣赏欣赏风景。基本上就是属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类型。也幸亏附近的山间有不少可食用的野蔌和动物,终归不至于让春子被活活饿死。 若非将离的神格在八百万神明之中还算高,就凭他这样的活法,早就因为失去支撑生命的信仰之力而消失了。 春子也有想过去附近人类的集市上看一看,买一些东西回来。但是自从她询问将离,知道了从这里到最近的集市都要乘船一两天的时间,还不一定能够找到回来的路之后,她就放弃了。 虽然将离把楼阁附近弄得很美,十里之内皆是樱花飘舞的景象,站在樱花之中的空中楼阁之上附身看下去,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但是已经看了好几年的春子小姐表示。 她都快要被这满眼的粉色弄晕了好吗? * “将离大人……”春子再一次睁眼醒来,看见窗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粉色,终于耐不住更将离开了口。 青年时代的将离原本正懒洋洋地躺在树下享受着阳光,听见春子话语之中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意味,才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轻轻哼了一声表示让对人继续说下去。 “将离大人,我想出去看一看!”深知神明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春子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将离果然抵抗不住,揉了揉自己有着杂乱的头发,青年形态的将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语气里饱含着无奈和纵容:“好吧好吧,晚上我带你出去玩。” 春子笑眯眯地道了谢,开开心心地走掉了。 * 春子曾经以为将离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神明,毕竟除了不老的容颜和让樱花树永不凋零的力量之外,将离与常人无异。直到那天晚上,脾气温和的祸津日神拿出了他的神器——破风。殷红的神器上面仿佛流淌着鲜血,凌厉暴戾之感扑面而来。 将离只是随手握住了破风,在空中一划。四周的气流将他们托举至空中,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山间穿行。破风稳稳地驾驭着长风,一直将他们送到城外的不远处。 “这个是将离大人的神器吗?”春子好奇地问。 将离点了点头:“是的,这是吾之神器,其名曰——破风。”破风化作红色的微粒,消失在将离的手中。 “将离大人也就这个时候有一点作为祸津日神的感觉了,”春子好奇地看着化为红色荧光消散的破风,嘴里却说着毫不留情的话,“平常看起来完全想象不到是一位高位神呢。” “长大之后就不可爱了呢,真是无情的小姑娘!”将离摇着头故作叹息,“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我可是听说,今天晚上有花火祭哦,再迟一点可能就看不到了哦……春子?” 听到“花火祭”三个字,一下子跑得老远的春子回过头朝着将离招了招手。 “将离大人,快一点啊!” * 热闹的街市,络绎不绝的游人,摆着新奇物品的小贩。已经许久没有混迹在人群之中的春子始终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拉着将离左逛逛右逛逛,玩得不亦乐乎。 被力气极大的小姑娘扯着袖子到处走来走去,又不忍打扰对方的性质,将离只好顺着对方的力道一起和无头苍蝇一样在城里乱逛。 花火祭准时开始了,绚烂的花火在天空中绽放,空中转瞬即逝的美景令还在谈论的人纷纷停了下来,抬头仰望。 春子吃着从小贩那里买来的和果子,拉着将离到草地上看花火。一束一束地跃上夜空,绽放芳华,最后归于沉寂。 小姑娘突然觉得花火没有原本这么好看了,花火祭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这样想着,春子只是两眼放空,机械地咬着和果子。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花火祭了……” 春子侧过头去,只见将离用一种温柔而怀念的眼神看着花火绽放,绚烂的花火倒映在他的眸中。 她三两下将和果子咽下,说:“那是因为将离大人天天都说着懒得出去呆在家里面吧。” “哈哈,也有那样的原因啦,”将离笑着回答,“不过主要是因为我的身份并不讨喜,若非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可能花火祭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祸津日神是象征着灾难的神明,虽然有许多人尊崇,但却没有人会期盼这种神明的降临。然而身为祸津日神的将离却天生十分地亲近人类。这让他不管是对于神,还是对于人,都显得十分异类,陷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可惜我还是挺喜欢和人类相处的,只不过他们都很怕我,”生性温和的神明露出了苦恼的表情,语气却依然轻快,“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不是祸津日神就好了。” 小姑娘总觉得将离这时候表现得很悲伤,于是她就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露出同情的表情。 “既然如此,将离大人有没有想过,想成为一个怎样的神明呢?” 嗯……我想想啊……”神明陷入了沉思之中。 “啊,有了!如果真的要说的话,我想做一个能够给别人带去幸运的神明。” 将离这样笃定地说着。 * 将离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巫女皱起了眉头。即便如此,已经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的巫女表面上依旧不露声色。婉言拒绝了前来的信徒,巫女握着笛子的力气渐渐加大。 将离会去哪里了呢? 她不知道。 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着将离能够立刻平安无事地赶回来,再此之前,她则是要好好守护好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离歌 将离失去了意识,周身的疼痛让他在昏迷之中显得十分不安。他身为祸津日神时结下梁子的仇家暗算了他,他凭着最后的力气逃出了包围圈,将自己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昏迷过去了。 在他逐渐适应身上的疼痛之时,一阵更为猛烈的剧痛突然袭击了他的神经,饶是身经百战的祸津日神也觉得胸口一滞,疼着直吸气。转转悠悠醒了过来。 好吧,也许这里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安全。 面容清秀的少年垂眸看着手中,而他的手上正拿着一个长长的银针往他身上比划,而他的身上已经插满了十多根的银针。 将离看着自己再继续被扎下去都快变成刺猬了,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连忙爬了起来挡住少年的动作。 少年的动作被挡住,原本就冰冷的脸色愈发冰冷起来,他狠狠地瞪了过来语气不善地说:“你是谁” 这个时候,将离才发现少年有着双异色的瞳孔。左眼是很普通的黑色,右眼则是呈现出偏暗酒红色。随少年的情绪起伏,右眼的红色会变得越来越明显。 你都往我身上扎了这么多针了还问我你是谁!将离倒是没觉得异色瞳有什么稀奇的,在心中扎了一会儿少年的小人,才学着少年的语气恶声恶气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是谁!” 一说完他就愣住了。 这这这……这是谁的声音!我不是已经成年好几百年了吗?完蛋我不会变成小孩子吧?! 内心慌得不行的祸津日神也顾不上这个少年把自己扎成刺猬样的事情了,连忙抓住对方的肩膀,结结巴巴地大声问道:“你你你……我我我……你看我大概多少岁?” 突然被拉住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了些许茫然,右眼的颜色也渐渐变深。 “嗯……大概十岁吧……” 已经成年许久的祸津日神难过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表示不想说话。 * 将离受的伤很严重,力量可以说是完全流逝,内部脏器都被破坏得很严重,若是普通的人早就归西了,也幸得将离生命力还算顽强,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就可以下来跑跑跳跳了。 通过几天的相处,将离才明白那位少年当时扎他是想要救他,而不是抱有其他什么的目的。据说是从海的另边传过来的治疗秘术,其名曰“针灸”,只需要几针的功夫,就能让人回光返照。 将离表示“回光返照”这个词听上去怪怪的,不过他也不是很清楚哪里奇怪了。 将离小时候长得非常可爱,像是精雕玉琢的小娃娃,比起长大之后清隽的翩翩少年,小时候就简直可以用精致形容了。而且说话的声音还奶声奶气的,眉眼弯弯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 他就凭着那张脸,在附近的村民里面混得风生水起,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赞美与喜爱。在旁侧敲击下,他才知道了少年的身份。 少年叫做和尘,姓氏不明。父母据说以前是贵族,为了避免战乱逃难至此,在生下了和尘之后双双去世。而和尘则是因为有着一双不详的异色瞳被村民所排斥。 一开始只是在极力减少接触,再到后来,谣言再起,不知是从哪里传出了和尘是带着灾难降临于世的,所有父母才会去世的谣言。和尘在村子里面的处境愈发艰难,人人避之若浼,和尘只得想办法勉强一个人维系着自己的生活。 将离对于村民的说法嗤之以鼻。要说带着灾难降临于世,他祸津日神自然是首当其冲。和尘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的小孩子而已,身上又怎会带着那种命数。 再说了,和尘,和光同尘。和其光,同其尘。被父母赋予这样一个名字的孩子,又怎会是那样的人。 即便如此,能力尽失的他也未曾在村民面前说出此番话语,只是装作么都不懂的样子。 村民们都语重心长地劝说着他,希望他远离和尘。更甚者甚至表示愿意让将离到自己家来住。 将离全部都笑着婉言拒绝了。 * 和尘偶尔会去后山采一些草药来到附近的城镇里面去买,顺便换去一些粮食维持生计。毕竟还是少年的年纪,过于繁重的农活他还负担不起,只能采取这种方法求生。 由于他现在还要再兼顾将离的一日两餐,所以出去的时间比以前长了一倍。每次回来总是显得十分疲倦。 “和尘和尘,你回来啦!”将离已经坐在树枝上眺望了许久。一直从黄昏等到了晚上,才看见瘦弱的少年背着药框缓步走来。 即使是相处得熟稔了,和尘依然是一副喜行不于色的样子。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抱歉,让你久等了。”说完,少年麻利地放下了药框从里面拿出今天份的粮食就往厨房里走。 将离有些气呼呼地拍了一下少年的手,说:“和尘!你没有发现今天我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或许是外貌变为幼年时期的缘故,将离现在的出事风格愈发像小孩子了,软乎乎的手拍在少年的手上就跟挠痒痒一样。 和尘的脸色不禁柔和了一些。他顺着将离的话仔细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想不到……难道是你长高了吗。” 将离表示他有些生气,决定不回答和尘这个问题。 但是过了很久,和尘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将离只得叹了一口气,大声地说:“我叫出了你的名字诶,和尘!你难道没有听出来吗。” 和尘一愣,露出一个似是嘲讽的笑来:“我自认为这附近没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随便问一问就知道了。他们也跟你说了,我只会带来不幸,要远离我,对吧!” “嗯,他们是有这么说没错啦……”将离着少年愈发苍白的神色,立刻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话题一转,“但是我很欢和尘啊,你的灵魂很温柔呢。” 祸津日神微笑地看着少年。在祸津日神的眼中,少年的灵魂是十分干净的纯白,散发着点点柔和的荧光。 若是成年的祸津日神,说出这番话来便能让对方信服。但是换成年幼时期的祸津日神,和尘只是权当这是对方用来安慰他的话。即使如此,他的眼眶也不禁有些湿润。 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小少年,和尘的声音问间的:“谢谢你,将离……” 将离有些不满地将头从和尘的怀里挣扎出来,扒拉了些有些凌乱的头发:“和尘,我会被你闷死的!” 和坐有些抱歉地放开了小少年。 “抱歉,我先去做饭了。” “都跟你说了好几次,身为神明的我是不需要吃饭的。”明白和尘的生活因为要多带一人份的饭而变得更加拮据,将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和尘已经习惯了将离时不时地将自己带入“神明”的身份之中。虽然很好奇怎样的经历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什么祸津日神,但是他还是熟练地附和了几句,转身就去做了两人份的晚餐。 * 将离的身体在天天的恢复,虽然力量尚未回复,但已经能够凭着小法术帮上和尘的忙了。 和尘第一次看到将离的法术时,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将离看见这个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敢情他在那里再三强调了很多次他的身份,和尘完全就没有听进去。 然而气呼呼的神明看见少年深埋于眼底的羡慕与渴望之后,忽而平静了下来,甚至心里涌起了酸涩的感觉。 ——春子还在等着,是时候应该离开了。 无数次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在看向少年清澈的异色瞳时,被堵在嘴里,如鲠在喉。向来随性的祸津日神一天天地沉默着告诉自己。 一明……明天……明天我定会开口的! * 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个明天,踌躇的祸津日神终于鼓起了勇气,向少年开口提出了辞行。 和尘愣了一下,抿起了嘴角。鲜红色的光芒在右眼之中跳动。原本气质就偏冷的少年这个样子更是生人勿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冷冽之感。 还是少年形态的祸津日神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地开口:“我真的很喜欢和尘!只是我的巫女还等着我回去,我这样突然消失她定会很担心的。” “她对你很重要吗。”和尘问。 将离点了点头,鸟黑的眸中泛起了笑意:“你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祸津日神的身份注定将离无法得到人类的真情以待,唯有和尘与春子,是这个世上他所遇到了的,对他最好的人类。 不是胆战心惊的谄媚,不是有求于人的恭维,而是真真正正地在关心着将离这个存在。 和尘沉默了。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在祸津日神惴惴不安的眼神中开口:“啊,我知道了……” 将离松了一口气。 * 是夜,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幽白的月光铺下满地银辉。微凉的晚风在村中拂过,带来一室清凉。 村中此时却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没有人在睡觉。女人们坐在家中,抱着孩子,面容凝重;男人们则是站在家门口四下交谈着什么。 或许唯二不知道这一切的,只有这时候已经睡得很熟的将离与和尘了。 “大家,我们一定要趁着今天晚上讨伐那两个妖怪,保护我们的安全!” * 你曾想到过会有这一天吗? 即使不被世人所接受,依然本性善良的孩子。 * 和尘从睡梦中被强行唤醒之时,听见的是将离着急的呼唤声,感受到的是身旁灼热得令人生疼的温度。 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和尘呼吸之时咳嗽了几声,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能在一片诡谲的光怪陆离之间隐隐窥见将离的脸。 “将离……”一开口,他又不由得被空气中的浓烟呛到了,已经麻木的神经才渐渐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不知何时,他与将离竟然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 “跟我来!” 见到和尘终于醒了过来,将离松了一口气,表情依然十分的严肃,他搀扶着和尘,两个人一起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所幸和尘的房子不是很大,将离将窗户捣破之后两个人就翻了出去。 夜风中微凉的空气刺激着和尘,使他原本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晰,他问:“这是发生什么了?” “有人对我们用了迷药,所以我刚才怎么叫你都叫不醒,”将离的神色晦涩难辨,“至于火嘛……似乎是村子里的人放的。” 和尘深吸了一口气,瞪大眼睛:“为什么!” “谁知道呢……”有着年幼外表的祸津日神冷哼一声,漆黑如墨的眼中是与外表不符的冷光。 诡异的气氛在和尘与将离之间弥漫。 深夜刺骨的凉风从袖口穿入,冷得人直打哆嗦。耳边是火烧木头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和尘有些难过地闭上了眼睛,年幼之时的记忆仿佛还历历在目。 不过没有给他们多少时间松懈,大胆的村民依靠着惨淡的火光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并且大呼小叫着喊来了其他的村民。 将离来不及多说什么,拉起和尘一股脑地往森林里跑。 前方是未知的黑暗,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魔鬼”。将离感知着体内恢复的少之又少神力,咬了咬牙,义无反顾地奔向黑暗之中。 和尘毕竟还是个孩子,又长期营养不良,跑了没多久就气喘吁吁,连带着拉着他的将离一起,脚步慢上了许多。 身后此起彼伏的呼喊越来越近,和尘微微每每偏头之际,仿佛能够看到那逼人的火光。 * 我曾经窥见过,带着不详出生的孩子,和恶魔。 那个孩子拥有着寻常人不可能有的异色瞳,殷红的瞳孔泛着光芒。 那个恶魔,他凭着无辜的外表迷惑的村里的所有人。 他随手一挥,一团黑色的火焰于他手中盛放,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恶魔轻轻地笑着,侧身与那个孩子说着什么。 * 不知究竟跑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了起来。来不及停住脚步的将离拉着和尘,两个人磕磕绊绊地小跑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和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苍白,于月光之中显得颇为诡异。他定睛一看,脸色更加苍白——周围是一片墓地。 村民们之中似乎有知道这块墓地的,停在墓地边上就不再前进了。只是一字排开站在那里,窃窃私语着什么。 将离倒不觉得有什么,墓地这里常年萦绕着的阴冷气息对于祸津日神来说毫无影响,甚至隐隐有些亲切之感。 村民们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似乎得出来了什么结论,一些人退至后面,其中一小部分仍然留在原地。 将离稍稍松了口气。这个举动……或许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年幼的祸津日神皱着眉头思考应该怎么做。 “将离!小心!”一直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和尘突然大喊。 将离猛地抬头,只看见数十根利箭划破天空,直直地向他们袭来。 然后是一个人影挡在他的身前。 * 将离再次醒来之时,东方日出,露出晨曦的一缕微光。护在他身上的人身体已经变得冰凉无比。 “和尘……?” 没有人回答。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和尘,站了起来。周围是一个个小土丘和石碑,布满了杂乱的枯黄植被,放眼望去偶尔还能看见一节来不及掩埋的白骨。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将离随手抹了抹眼角,神情有些恍惚。 * ——将离大人,想成为一个怎么样的神明呢? ——如果真的要说的话,我想做一个能够给别人带去幸运的神明。 ——虽然身为祸津日神,但是我偶尔也会想要拯救别人啊。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去拯救任何人了……” ☆、拾光 “阿孤……” 白孤沉默地坐在那里,听到呼唤声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眸,摇了摇头:“不……你不是他……” 来人也不恼怒,只是笑着坐在白孤旁边,将手指搭在雕花的黄金材质面具上,轻飘飘地回答:“啊,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我只是由你的心像所化,不是你认识的那位山神大人啦。” 白孤完全不恼怒,甚至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一开始来到这里时,他还会因为自己的记忆被人窥伺而感到愤怒,到处尝试出去的办法。最终皆是一无所获。 在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无论过去了多久这里依旧亮如白昼,四周的景色与孤辰所守卫的那做山一模一样。 “还有人……在等着我出去。”白孤闭着眼睛低声喃喃,神情有一些恍惚。 心像由心生。他已经快分不清现实和幻境了。 “孤辰”摇了摇头,在白孤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他斟酌了片刻,轻声开口:“你怎么能够确定他会等你呢,说不定他已经忘了你了呢?毕竟对于他来说,你已经‘死’了啊。” 白孤沉默了。 “孤辰”却表现得十分惊讶。他是由白孤的意志诞生出来的存在,因此,他完全可以感觉到白孤的内心丝毫没有动摇。 “他会等我的。” 白孤说。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这样相信着。” * 卖药郎在对方崇敬与恐惧交织的眼神中辞别了一户人家,继续背着那个大箱子踏上了一个人的旅程。 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个春夏秋冬,记忆久远到他已经快记不得那个人的模样了。但是他总有一种感觉,他与他之间联系的命运丝线并没有断开。 会重逢的。 衣服上有些湿漉漉的感觉。 “啊,下雨了。” *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从这里出去?”白孤侧身问道。 “阿孤哟,我还以为你不会选择问出来的呢,”“孤辰”毫不在意地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发尾,语气轻快而意味不明,却又在后半段话音一转,“当然是——杀了我呀。” “当年啊,将离那个小家伙也被关进来过。当时的他,可是哭着亲手葬送了他‘最好的朋友’,将神器从这里插了进去。” 他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然后从这里逃了出去,并且取得了一次这里的控制权。从此就变成了你所见到的那个样子,不人不神,成疯成魔。” “孤辰”依然保持着微笑的样子。 “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你到底是谁。”白孤沉声问道。 “我是破风,曾经为将离的神器。” “我是你的心像,也是将离的心像,亦或者说是任何人的心像。” “此世之恶是我,此世之善亦是我。” “这样的解释,你可还满意?” * “卖药郎先生,为何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呢?” 卖药郎愣了一下,仔细观察对方的眉眼,才从如洪流一般的记忆之中找出与对方相关的回忆。是以前遇到过的人呢。 他舒展了眉头,轻声说:“啊,不是一个人。” “嗯?”对方不解,“可是遇到卖药郎先生总是一个人呢。” 卖药郎笑了笑,不再回答。 * “孤辰”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场景,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呆呆地看向白孤:“你这是干了什么?” 原本破败的山神庙变得富丽堂皇,充满了人烟,络绎不绝的人们进来祈福。 这里的场景终究是由白孤心像所生,其中包括“孤辰”,“孤辰”始终无法完全掌控,这也就给我白孤空子可钻,趁着“孤辰”不注意改变这里的场景。 白孤姑且充当着吉祥物的角色。高大的九尾白狐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淡金色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孤辰”。 山神无法被普通人直接看到,但是九尾白狐可以。人们由于看到了九尾白狐的存在,对于山神的信服更强了。 “你自己说的‘此世之恶是你,此世之善亦是你’。将离身为祸津日神,以杀证道,选择了‘恶’,那么我就选择‘善’。” “孤辰”隐藏在面具下的脸色几经变幻,最终定格在一个微笑上。 “真是的,这就算你赢吧。” 与当初一模一样的时间裂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白孤身后,将他包裹进去。 * “泠—泠—” 外面布置的铃铛声忽然响了起来,本就属于浅眠状态的卖药郎倏然睁开眼睛。单手持着退魔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容貌昳丽的黑发青年保持着一个要敲门的手势,淡金色的眸子眨了眨,神色无辜至极。 恍如隔世—— 卖药郎却有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 会重逢的。 于陌上花开,缓缓归矣。 【全文END】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这篇文比我想的长,虽然删减了很多内容,但是大概还是保留了下来。当初因为玩阴阳师对药郎一见钟情开了这篇文,写完了我也很惊讶。 算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吧,HE了。 本来一开始写的时候很厌世,但是到后来还是觉得平平淡淡养老就好啦,所以删减了很多阴谋论,要不然关于孤辰的人设我原来的大纲后面会扯出一堆破事。 就这样吧,挺好的。 希望每一个小可爱都能够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所念之人会在一个美丽的夜晚或是小雨的午后久别重逢。 第一个长篇,献给药郎。 -2019.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