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装傻只为暗害我》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男主装傻只为暗害我[穿书] 作者:歧煦 文案 兰漱穿书后绑定了系统,系统要求他拯救书中为了生存不得不装傻的男主。 ……那穿成亲手把男主虐的死去活来、逼的他不得不装傻的恶毒师兄,该如何是好? 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兰漱低眉顺眼的给男主送礼巴结。 有一天他看到男主面目狰狞的看着他送来的东西,发誓似的说:“日子到了。” 像是在说他的死期。 兰漱心中大骇,决意将男主装傻的事捅破。 当着师门上下,义正言辞:“他不傻,他根本不傻!” 本以为众人会理解他的意思,岂料他们各个泪眼朦胧的托住他的手道:“你终于接受小师弟了,竟为他辩解到这般地步,不如你们搬到一起住,好加深感情……” “……” 集理智和野性与一身的矜贵攻/杠精二世祖、致力于美化自己的受 还是两个神经病为彼此加深病情的故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系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兰漱 ┃ 配角:赵秋衡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的主角光环会照亮你内心的黑暗 立意:爱情至死不渝 ☆、鱼上冰 无相门之内,僧侣手中敲出缥缈的木鱼声。 年轻的方丈在大雄宝殿修持,兰漱经沙弥引领进来,彼时钟楼的钟声沧桑的如同伽蓝神的法像。 方丈的眉骨高深莫测,相貌英俊,见他前来拜访,拎起袈裟。 兰漱便坐在他左侧的蒲团上,直表来意:“方丈,我又做噩梦了,还是那个声音,他一直在喊我,说‘回来吧’!” 可是回到哪里去? 方丈听着钟楼余音,大约十分钟后才道:“晨钟暮鼓,神佛难救。” 兰漱沉默,表示没听懂。 方丈说:“施主最近可是遇上什么怪人,或是看见什么怪事?” 兰漱道:“好像没有。” 再次想了一遍,确定没有:“最怪的也就是来佛寺求解,我那些同事都说我扶持封建迷信,要把我查办了。” 方丈道:“巧言令色,罪过也。” 这已经是他本月第五次来访,若非早前有疾,便是真遇上了麻烦。方丈也想知道世间是否有妖魔,次次都耐心解读。 兰漱被他运着金光的眼神看的后背发凉,双手合十道:“方丈,赶快别看我了,我怕你仰慕我,更怕你强/奸我。这可是对佛祖的大不敬,罪过。” 经过的小沙弥跌了一跤,方丈却面不改色,突然对准他的双目,道:“早就不是此间之事,阁下还不速速离去?” 兰漱腿也开始麻了。 方丈透过他,仿佛在和什么人对话。 他心中默念着:妖魔邪祟快快退散,还我一个清净。 方丈开始念起经文来,兰漱一直听着,直到他停下,才问:“方丈,妖魔走了吗?” 方丈道:“什么妖魔?” 兰漱道:“就是刚才你让速速离去的。” 方丈捋着藏蓝色宝衫,“我说的是小厨房的伙计,快晌午了,该用饭了。” 幸好是小沙弥们拦着,否则兰漱就将这几日捐赠的钱财从功德箱拿出来了。 开着车下山,黄色的隔离线与日色相接,那种怪异感又开始从不知名的地方爬上来。 天边如同泼下来一层墨,乌云罩顶,视线模糊不清。握着方向盘的手剧烈的收紧。 他有点恐惧,“不会吧,虽然我从小与众不同,人品不凡,但也犯不着用这种方式证明啊?” 幸而这怪异很快就消失了,他逃难一样回了家。 无法入睡,只好找一堆电影看。为了消除恐惧感,他特地找来喜剧片。 笑声断断续续,他并没有看进去多少。 忽然,房子里的电源被人切断,在他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上等的袍子拖在地上。 手里的遥控器快要被捏碎,他唇色苍白,僵硬的回头想要一观究竟。 那个可怕的声音又出现了:“回去吧,去救人吧,回去吧!” 兰漱不得不承认,他害怕了,熬了几夜的眼睛通红着,他怒道:“我回哪里去,要救谁?!” 那个声音继续道:“去救赵秋衡……” 在陷入昏迷前,兰漱看到半空中有一段蓝色屏幕,上面写着他和赵秋衡的名字,机械的咔嚓声过后,他便没了知觉。 · 荒野大漠深处有一片耀目的红色柳树,如樱花似的柔弱轮廓,偏偏长在灾旱之地,强劲的迎风挡沙。当地人管它们叫玉勒衮。在玉勒衮背后,一座殿宇拔地而起,螭头直触云霄,鹰爪高接,浑金铸就的饕餮门镇令人惊骇。 推开这扇门,便是由草泽英雄群聚的沧桑正派散心宗密都。 一个似老妇,又似幼童的声音响在耳边:“进去罢。” 意识一顿,兰漱睁开眼。 搭在扶臂上的手被人握着,一名姿容清秀的姑娘关切的看着他,道:“九少爷?” 兰漱彻底睁开眼。 金仪立刻朝账外喊道:“夫人,九少爷醒了!!!” 秦炽坐在灵堂上方,吃的是祭品。 兰漱脑中突然有了记忆,皱着眉道:“娘?” 秦炽手里的酱肘子掉在地上,指着他道:“你,你,你——” “你没死?” 兰漱自己是有意识的,但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未经大脑:“对,我没死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秦炽感叹道:“我的儿啊,祸害遗千年,果真是不错的!” 兰漱扫了一眼室内的纯白色,道:“这是要为我入殓出殡?” 秦炽认真的看着他,忧伤的道:“见你迟迟不醒,以为你归天了,为娘便做主……” 金仪打断她,道:“夫人,明明是宗主不关心九少爷,说让埋了!” 秦炽一把推开她,并瞪了一眼,眼神停在兰漱身上,声音中带着遗憾与惋惜道:“来人,将棺材退了吧,那可是我一个月的月俸!” “还有,去跟你们宗主说一声,人……没死。” 兰漱昏昏沉沉的看着众人将屋中的摆设还原,抬出去了一口棺木。 他心中诸多的疑惑,化在嘴边便是一句:“能帮我搬镜子来吗?” 金仪以为他受了打击,也没敢多问,将一面半人高的铜镜挪过来。 他立即揽镜自照,见日影逆光下,身着箭袖装的俊美青年是玲珑剔透的玉骨水肌。 再次向室内环视一圈,摆设简中有奢,金猊中撚着香,二十四扇的雕镂屏风上摹着卧月眠霜。 “去吧,去救赵秋衡……” “进去罢。” “我会一直跟着你。” 赵秋衡到底…… 他突然想起来前几日看过的一本书,书中的主角就叫赵秋衡! 再联想那几日的怪异,难道他是被什么系统挑中,穿进书里了吗? 他尝试着喊了一声:“你还在吗?” 金仪愣了愣,道:“少爷,我在。” 兰漱烦闷:“谁问你了?” 金仪:“……” 那个声音再没有出现过。 兰漱不禁开始害怕起来,思绪也难以集中。 他记得那本书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书架中的,看完后他认为没什么记忆点就搁置下来了。 但……异常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走回床边坐下,回想剧情。 赵秋衡的双亲是为数不多的正派,以为民除害为己任,一时间声名远扬,引来其他宗派的嫉恨。 在一次宗派内乱中,赵氏夫妻被散心宗的老宗主暗算,导致赵秋衡年纪不大便成了孤儿。 后来老宗主退位,继任宗主李淮誉踏着赤血骄阳,将赵秋衡从朝阳大泽附属地厌津带了出来,养在了散心宗,并直言,谁人都不能欺辱他半分。 人的天性便是逆反,总有人偏要做不被允许的事。这个人便是李淮誉的亲子李兰漱,小名九息,宗里的师兄弟们都管他叫九少爷。 李兰漱出生时染过瘟气,不能练剑。赵秋衡却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因此屡遭记恨。六岁起,李兰漱就对他进行各种言语和行为的欺压凌|辱。 断粮放火是常事。 因这李兰漱多半是个智障,人情尚未启蒙,不知赵秋衡的生活好坏代表的是整个散心宗的功德。亦不知收养大宗遗孤实乃美谈,受人称颂。他知晓的是自打赵秋衡来了以后,自己备受冷落,急于将其除之而后快。 终于,赵秋衡在多次进犯中不堪重负,决意装傻打消他的戒心,继而暗害他,吞并散心宗。最后却自食其果,被湘水之滨雅绥山首宗捉拿,自爆而亡。 文中对赵秋衡的描写大致是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兰漱却始终没办法想通,李兰漱是哪来的脸欺负赵秋衡的,不知道他家祖宗害了人家的双亲吗,换成正常人早就愧疚死了。他不被炮烙都对不起赵秋衡牺牲的形象! 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应该是用善良的心去感化赵秋衡,好好关心他,爱护他,好让他知道这个世界的温暖,安慰他千疮百孔的心,奈何李兰漱不长心! 还有,赵秋衡一个成年人了,怎么还为了害一个智障装傻,不合逻辑!他不用认真修炼,不要声名,不想将赵氏发扬光大吗?更甚者,李家害他成了孤儿,不应该找机会报仇,专心搞事业吗。 在看书时,兰漱很多次都想冲进去教他们俩做人! 静静看着镶金绑玉的窗牖中照进雪光,白茫茫的刺眼。 好嘛,梦想成真了不是?他不仅成功进入书中,还穿越成李兰漱了。 像是一场梦幻的错觉,又无比的清醒。 正在沉思时,金仪捧着灯过来,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道:“九少爷,宗主遣人来,说让您去问心楼一趟。” 兰漱微微叹息,顿觉凄凉,扶着金仪站了起来,说:“有透露是何事?” 金仪很实诚的道:“不必透露也知,还是为衡公子的那事。” 兰漱再次沉沉叹息。 他未穿书前生平一片坦途,像是被老天庇佑过,从不生病,也没遇过什么困难,可谓风光无限。 但天妒英才,非要他受点挫折。 带他进来的系统也不知所踪,只让他救赵秋衡,那便意味着,只有救了赵秋衡,他才可以从这里出去。可是……穿成活生生将他逼的不得不装傻度日的李兰漱,怎么救? 凭借脑中残存的记忆得知,此时他正犯下大错,只等处置。 前几日宗内有一场剑术之争,几位家臣的嫡子纷纷出战,理所当然的,李兰漱与赵秋衡也被强制参赛。 再一次理所当然的,赵秋衡夺魁。 之后赵秋衡便‘误食’了带有淫毒的丹药。当夜,所有的弟子都听到了那近乎气绝的喘息声。 李兰漱还想诓与自己不合的长姐过去,制造一场二人有染的假象。谁知长姐聪慧,立刻看穿了他的意图,并顺利救下赵秋衡。 正是赵秋衡养好淫毒的同一时间,李兰漱不慎迷在菩提大漠中,回来时满身是伤,看着像是要一命呜呼。 不必多想也知道是赵秋衡干的。 兰漱登时觉得压力蛮大,依照这二人水火不容的情状,如何救得了已经暗自筹划许久的赵秋衡呢。 兰漱叹了三声,最后一声格外的沉重。 不得不说,原主着实不怎么有智慧,下药这等手段过于低劣,早已被无数反派摒弃,他竟不知,可见其落后至斯! 赵秋衡装傻真真切切是为了伺机杀了李兰漱,也就是现在的他。在宗里丢了那么大的脸,定不会轻易放过,还不知会如何而报复他。 这下难了,要如何躲过去? 思虑间已经到了问心楼,不大不小的院中站着一排人,全部肃装肃色,为首之人一身妥体服装,拎着一把一眼便知是上等的好剑,面目中隐露出跋扈。 兰漱正怔着,那人箭步过来拧着他的耳朵,怒道:“李兰漱,你长本事了,竟然将那等下三滥的招式用在秋衡身上,还有没有点心?” “呵,下完药后为逃脱责罚,竟还跑到禁地去了,活该你半死不活的回来!” “?” 那人约是面上难当,低声骂道:“快去给秋衡道歉,再跟大家解释清楚,否则我饶不了你!” 兰漱脱口而出:“爹,我知道了。” 或许是这具身体本能的畏惧,他一下子将人认了出来。正是李兰漱的亲生父亲,散心宗的宗主李淮誉。 或许是察觉到他有认错之心,李淮誉稍稍收敛了点骇意,吩咐一样:“赶快去道歉,别让旁人看了笑话。” 兰漱急忙点头。 他比谁都想和赵秋衡道歉,表示自己的善意。 李淮誉觉得满意了,道:“那便好,咱们散心宗里虽说没几个善人,坏事做绝的也大有人在,可与秋衡来说,我们愧对于他,你爷爷他为当年之事内疚不已,到现在也不敢见秋衡一面,你若是孝顺点就该知道要好好待秋衡的。” 兰漱一怔。 李淮誉又道:“这月的东曦会快开始了,你跟着去,我先去探望秋衡。” 兰漱点头,被几名弟子拖上走了。 边走边道:“九少爷,你这次又得了第一,什么感觉?” 另一名师弟羡慕的道:“听闻这次的奖励是沈掌使亲自寻来的,他那么会玩的人,肯定……” “可惜又归了少爷,与我们没有半分干系。” 兰漱初来乍到,想要笼络人心,便道:“分你们一些也可以。” 闻言,那几名弟子立刻换了副脸色,警告道:“九少爷,我们散心宗一向以独吞为美德,你可不能犯戒!” 兰漱:“?” “是啊,您这话万一要让宗主听见了,又得说你。” 兰漱疑惑道:“他刚才不是还和我说要与人为善?” 那名弟子纠正道:“是与秋衡师弟为善!这是咱们散心宗的规矩,谁都不能欺负秋衡师弟,至于旁人嘛……” ☆、鱼上冰2 众人似乎有意避开秦炽给他出殡之事,单单旁敲侧击问他身体恢复的如何,想必从菩提大漠中出来时的李兰漱很是狼狈,他们都被吓到了。 兰漱也顺势将这段情节省掉,同他们一起到了李淮誉所说的东曦会,立刻有一名坦领烫金的青年过来,拽住他的手低声道:“你怎么才来,不会是宗主又罚你了吧?” “我刚从梼杌丘回来,带了许多……” 很猥琐的笑声。 “那什么!”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夫人在给你出殡,昨晚宗里上上下下都在说你要死了,真的?” 兰漱道:“是真的,我已经死了,但舍不得你,特意多留几天。” 青年道:“……你是看看我就走,还是不走了?” 跟着来的师兄弟们大笑道:“沈掌使,您还真信啊,上苍庇佑,九少爷活的好好的。” 沈蜚英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骂道:“王八蛋,坏的跟驴一样。” 兰漱皱眉,“连我的话都信,你比驴还蠢。” “瞧瞧人家,办了场丧事,好像胆儿都回来了,这么跟本掌使说话。”沈蜚英冷笑着道:“成何体统!” 师兄弟们过来圆腔:“沈掌使,九少爷才被宗主训过,心情不好,您可别气他了,快些开始主会吧。” 沈蜚英摆着脸子,冷脸相对:“我就知道,赵秋衡一贯会装可怜,三言两语就把宗主教唆的要打人了。” 有人高声道:“谁让咱们秋衡师弟是宗里唯一一个手上没沾过血的,宗主信任他也是人之常情。” 兰漱心道:“对不起,我的存在或许会让你们失去这个唯一!” 他颇得些郁闷,与沈蜚英四目相对:“沈蜚英啊。” 沈蜚英双目一瞪,道:“你喊我什么?” 他感叹道:“这还是头一遭听你叫我的名字。” 兰漱道:“不想暴露你的身份。” 原书中李兰漱与沈蜚英自小一同长大,有点青梅竹马的意思。臭味相投,都是专好风流闲要,不务本分生理的主。 而沈蜚英如今能得到掌使之位,也是凭借六岁偷姑娘家肚兜,七岁提出娶妻生子的淫|荡本性。 因此大家私底下都称他:淫/荡鬼。 沈蜚英不太想继续和他聊下去,便走到高台之上,两侧的金锁提炉中撚了些火滓,他从侍娥手中接过来一本薄册。 众师兄弟们自觉的分成两队站好,兰漱被拥在第一位。 沈蜚英清了清嗓子,道:“老规矩,从第三名开始念。” “第三位,宋酊,因偷山下村民的十只乌鸡,令他们穷困一月有余,特赐金如意两对,佳酿一壶,以示表彰!” 外形略显瘦弱的宋酊扭捏作羞的走上去,捧着奖赏道:“是师兄弟们让着我,我才能得到第三的荣誉。” 沈蜚英一脚将他踹下去,“得,莫酸人了,你若得意忘形的早一点,就是第二名了。” 宋酊喜滋滋的顺势下台,在如雷般的掌声中作揖。 兰漱:“……” 沈蜚英继续公布:“第二位,阿茗,因半月来一直勤勤恳恳的为宗内各殿偷看门狗足有二十条,特赏五十匹波斯绸缎。” 阿茗拖着一条瘸腿上去,刚想将绸缎拥入怀中,沈蜚英突然挡下:“但是——” “你在偷狗时伤了左腿,算是为宗里做了贡献。” 阿茗面带笑意,又一次想将波斯缎揽入怀,再一次被沈蜚英拦下。 沈蜚英嘲讽道:“你这算受工伤,违反了本宗‘自私为己’的训告,经长老们商议决定,全部奖赏充入宗库。” 阿茗又惊又气,道:“这算怎么回事,我确实是偷了狗啊,它们咬我,我又不能怎么样!” 沈蜚英不理他。 阿茗更气了:“我不管,沈掌使,这五十匹缎子就是我的!” 沈蜚英撩起拳头:“嘿,我就不信治不了一个瘸子!” 接到他的示意,有弟子上来想将阿茗拖走,阿茗哭天喊地,解释道:“沈掌使,我、我是装的,我根本没有受伤,我的腿是好的。” 生怕众人不信,他还站起来蹦了几下,旋即目光炽热的盯着沈蜚英。 沈蜚英沉吟片刻,赞叹道:“不愧是散心宗的二等弟子,有魄力,竟会以假伤邀功,值得其余弟子学习!” 连央人将阿茗放开,他道:“将赏赐拿走吧,再接再厉。” 虽有乌龙,但阿茗还是雀跃不已,喊了师弟帮忙将缎子藏到自己房里去了。 兰漱再一次瞠目结舌。 沈蜚英的目光移过来,继而不动了,“接下来便是已蝉联三期的榜首——李兰漱。” 兰漱回想了一下,也没想到原主之前做过什么类似的事。 失神间便听沈蜚英继续念:“咱们九少爷可比这两人厉害多了,他,什么也干不成,还坚强的活着。每次的下场都是害人终害己。这种天然的无能才是令人惊艳的品质,你们都学着点儿,别一个个的那么上进,丢人现眼的。” 他边说着,边着人抬出来一个大箱子,道:“这些都是我从梼杌丘带来的宝物,都归九少爷了。” 众人都深吸一口气。梼杌丘是朝阳大泽中的一处仙地,传说里面有鬼童剪纸,若是有过路的新婚姑娘,无一例外都会遇到恶霸抢亲。 可想而知,那里面的东西历来都是一些达官贵人的床上专用助兴品。 兰漱再去看沈蜚英的眼神变了许多,他觉得此人的淫|荡由内而外,相由心生果然是不错的。 他眼中充满了拒绝之意,沈蜚英却认为他假正经,低声训道:“这就不行了?往后还如何娶妻生子?” 兰漱不愿听他说话。 他自认为是端正贤良的君子,也许是上天遗落的某个仙子,一举一动都备受无数人暗中关注,做事一定要有规矩。 沈蜚英道:“你可别装贞洁了,上回你和……” 他皱起眉头来,好像是忘记什么人,道:“谁来着?反正我是听到了,你跟人家说‘别人都说我们二人是一路货色,一路的意思就是可以和秘戏图上一样拥抱!’别当我不知道!” 兰漱很想和他解释一通,说明此前并非他,此话自然也不是出自他之口,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谁让他倒霉催的穿到李兰漱身上。 他道:“我暂且收下便是。” 沈蜚英一口回绝:“先在我这儿放两天。” 兰漱扯了扯唇角,“搞得我很想要一样。” 他有心要回寑殿去,但站在他身后的师弟将他堵下来,道:“九少,你不看看沈掌使给自己准备的礼品了吗?” 兰漱先是一惊:“他自己的什么礼品?” 师弟们面上无奈,指着高台之上的沈蜚英,道:“您自己看吧。” 内心郁昏着,将眼睛转过去,便见沈蜚英朗声道:“当然还有我,不才也得了第一名。” 兰漱实在没忍住,道:“你也?” 沈蜚英看着他,幸灾乐祸的意味十足的明显:“你给赵秋衡下药,还想制造他和李伏天有染的假象,事情没成就算了,还要被宗主惩罚,被李伏天那个泼妇针对,可我就不一样了,我都敢追求那个泼妇!” 他挑眉:“服了吧?” 兰漱眉角抽了抽:“服了,跟个智障一样。” 沈蜚英瞪着眼,拿手中的簿子指着他,恐吓道:“夸得好,接着夸我,再多夸一句,你的这些奖励也全是我的了。” 兰漱无言以对,扔了块石子上去,砸在沈蜚英脚底下。 “谁稀罕。” 沈蜚英瞪了他一眼。 一场诡异的奖彰会结束,兰漱辞了众师弟往回走,心思难免重了些。 并非是因这个法纪颠倒的世界,而是……他总感觉今日在场的人少了一个,心里好像缺了一块一样,怪怪的。 回到寑殿后,兰漱在屋中思索了半天,连午膳都不曾用。 管家与侍娥都好奇,因从前的李兰漱嚣张专横,目中无人,一整日下来除了饭点准之外,再无好处可谈。 若有人误了他用膳的时间,下场不言而喻。 上一个那样做的人还受着淫毒之苦呢。 讨论了半个时辰。 管家提议道:“不如直接将饭菜送进去,用否便不关我们的事。” 侍娥否决:“李兰漱公子最讨厌别人打扰他,您忘了上一个打扰他休息的人正受着淫毒之苦呢。” 再次讨论了半个时辰。 一名侍娥提议:“不然派人一直守在门口,待公子出来便可直接用膳了。” 管家摇头:“公子更讨厌别人站在他的寑殿门外,你们忘了……” 上一个在他寑殿门口站着吓过他的人还受着淫毒之苦! 几经思虑,中侍下竟从中悟出点道理来。赵秋衡被此般虐待并非是有意针对,他可真真的处处犯戒。 侍娥用左手五指尖托住托盘底部,快速摇头。再不能想下去了,否则会越来越崇拜狠毒易怒的李兰漱公子,容易得相思之苦。同院已有三名婢女苦于不能与公子相处朝夕,郁郁不得欢。 思量之间,门被推开。 众人举盘相迎,等待着一场暴怒。 侍娥手中一空,抬头却见兰漱自己捧着托盘进了屋,将要关门之际,见他们的目光炽热,竟亲和的问:“你们要吃吗?” 侍下们当然说不吃。 ☆、鱼上冰3 细细思量一番,兰漱还是决定先去探探赵秋衡的口风。 但他寻到琥珀斋时,里面仅有几个杂役,不见主人。 侍婢说赵秋衡去了问心楼,大约是李淮誉叫去的。 兰漱有些郁闷,为表诚意,他还是屈尊在殿外静等。 大约一刻钟后,琥珀斋外才有脚步声,听着没几个人,应该不是赵秋衡。兰漱屏息,往外望去,只见白衣玄冠的青年人模狗样的走进来,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捥袖淡色,青剑仗恃跋扈,带来莫名的压迫感。 兰漱思量着要不要主动打个招呼,脑中又搜寻着关于此人的信息。 好像是……用来给赵秋衡黑化路上练手用的炮灰甲。是散心宗家臣张氏的嫡子张买诚。 见他气势汹汹的来,琥珀斋的下人都吓了个半死,谁不知道这寨子里就两位瘟神,一个是宗主宠坏的九少爷,另一个是眼高于顶的张买诚。偏生这两个全都看不上赵秋衡,一日不找麻烦浑身难受。 平日里护着赵秋衡的几个下人都被带到问心楼去了,现在剩下的都不怎么忠心,先是对着兰漱含蓄的说了几句主子的坏话,现在又上前来巴结张买诚。 谁知今日张买诚不好相处,他将身后的黑鬃狗拽了出来,怒吼道:“赵秋衡回来了没?” 下人战战兢兢:“没有……” 张买诚唇角抽搐,道:“那他养的那条狗上哪儿去了?” 下人被问懵了,仔细一想才发现已经多日没见过那条大白狗了,纷纷摇头。 张买诚坐下不走了:“本督不管,现在就找回来。”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找那条白狗的麻烦。 兰漱一想,赵秋衡特别宠爱那条大白狗,若是能替他解决这个麻烦,岂不是讨好了一大步? 想到此,他走过去,稳稳坐在张买诚的对面。 张买诚唬了一跳,旋即正色看着他,见略显梨花面的男子端庄的坐在对面,内心十分不屑,碍着礼仪没表露,不悦道:“九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兰漱却盯着那条黑鬃狗,道:“张督学怎么也在这儿?” 张买诚看在他们同仇敌忾的面子上答道:“赵秋衡那个杀千刀的,竟放任孽畜害我!” 兰漱道:“把你?” 一言难尽的表情。 张买诚:“……” 脸霎时间黑透:“那是条母狗。” 兰漱道:“那是你把它?咦……” 张买诚恨不得掐死他:“那条母狗勾引我的大黑龙。” 兰漱又看了看黑鬃狗,它竟毫无预兆的落下两行泪来,冲着往日大白狗住的地方乱吠。 张买诚差点也开始流泪:“杀千刀的,看本督不顺眼直接来就好了,竟然卑鄙到……伤黑龙的心,简直让我生不如死!” 兰漱无言以对。张买诚爱狗如命,还是因为外出游历时,跟随难民到了菩提大漠外,遇上大黑龙,他单方面的对大黑龙一见如故,愣是拖着它和自己度过一段艰苦的饥荒生活,打断了大黑龙入赘豪门的人生。 据说当时有位富绅高价买它,张买诚呸了一口,挨了顿打,把大黑龙保下来了。 即便是后来通过了散心宗考核,正式接任督学一职,仍旧带着它。 虽说有点自作多情的嫌疑,但真心可鉴。 看这样子,大黑龙是情窦初开,爱上了……赵秋衡的那条白狗? 接收到兰漱的眼神,大黑龙又流下两行泪,像是在印证他的想法。 兰漱敲着桌面,缓缓道:“要不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 张买诚登时拧着眉,嘴角斜到眉边上了:“你在说什么?不是你的狗你当然不关心,你有见过狗流泪吗?你知道它有多伤心吗?还看你的面子,你有脸吗?我看你的脸就是一团黑,什么也看不到!” 兰漱:“……你过分了!” 他脸色扭曲着,怒道:“你说我没本事我忍,毕竟整天跟狗待在一块的东西我也不指望他说人话,但你贬低我的美貌,是否过于偏激?!” 张买诚猛地拍着桌子,道:“你要是没自知之明,我让黑龙撒泡尿给你照一照!” 兰漱眯了眯眼,不可置信。 想他以前活的多么恣意潇洒,尊贵非常,谁都不敢欺辱他,哪曾想穿进书中,竟成了猪嫌狗不爱的主! 可不是冲云之鸟落在荆棘之内,吞舟之鱼临于污池之间。 穷池之鱼,失林之鸟。 造化啊! 他咬住唇,很悲痛的道:“你这是在辱骂我吗?你直说。” 张买诚皱眉,道:“今日我没功夫理会你,你赶紧找个热乎点的地方待着去,别烦我。” 兰漱有点委屈,这世上竟有人这么嫌弃他,叫他如何活下去? 静了片刻,张买诚又吼道:“老子不管,今天不将那条大白狗弄出来,老子住这儿不走了。” 兰漱捏着茶壶,观赏了一会儿张买诚疼狗的场面,心里头浓重的愁绪。 他的魅力连狗都不如啊。 张买诚捶胸顿足:“我真是小看了赵秋衡那厮,仇恨我到这种地步,竟拿捏我的痛处,他就是故意派大白狗来的,攻敌先攻心,这招他可使得好极了!” 兰漱听得张皇无措,也开始怀疑起来。万一此事真是赵秋衡安排的可怎么好?狗尚且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何况人哉?! 沉默好一阵,琥珀斋外声势浩荡、流光剑影,璀璨光华从头顶飞过。 兰漱莫名的心慌意乱起来,下意识往门口看去。 见打头的人是便宜爹。便宜爹身后一群密密麻麻的弟子中,一个人咬着手绢别出一格,先入眼的是绣暗纹的袍裾,再是衣袖衣摆处的一簇簇百蝠百碟。 肌肤胜过阳春白雪,脸部像是白玉熔铸而成,精致不已。眼中射寒星,浅褐色的瞳仁透着三分冷漠。玄纹暗氅,石木心肠。 接触到他的目光时,赵秋衡怯怯的往李淮誉身后躲去,口中直道:“怕,怕……” 兰漱:“……” 赵秋衡拎着手绢抹了把泪,可把李淮誉心疼坏了,直抱着不撒手,柔声道:“阿衡怎么了?” 赵秋衡一双精明的眸子落在兰漱身上。 兰漱:“……” 他真是来谈和的。 李淮誉面色愠怒,但也不忍多责备他,朝他招了招手,温和的说:“小九,你知道怎么做吧?” 兰漱垂首走过去,每挨近一步赵秋衡的哭声便会加重,听的他头皮发麻。 等他们二人面面相对时,赵秋衡已经哭得双眼通红,揪着手绢跺脚。 李淮誉微微一叹,低声斥道:“你娘常说的倒也对,一点儿都不像我的儿子,与我心意没有半点想通。” 兰漱心头跌了跌。 李淮誉道:“我的意思是让你赶紧走,别吓着阿衡,你倒好,还偏爱接近他。” 兰漱:“……是这样的,我这次来是想……” 看了看张买诚,他义正言辞道:“我是和张督学一同来的,想为他的狗讨个说法。” 李淮誉道:“张买诚?” 张买诚本想着该如何提起黑龙的事,没想到兰漱替他讲了,他一向恩怨分明,对兰漱多了些好感。 走上前来,作揖道:“宗主,您快让赵秋衡把大白狗交出来,我……我的黑龙被它迷惑了,现在食不下咽,还哭的不停。” 李淮誉十分理解张买诚的心情,即便是狗也爱之入骨,这与他爱护兰漱是一个道理,也因此他们二人还能在月色下小酌几杯。 问道:“阿衡做什么了?” 张买诚一说起就生气,指着赵秋衡道:“他故意害我的黑龙,就是对我不满。” 李淮誉一愣,弟子们也一愣。 大黑龙适时朝赵秋衡吠了一声,两行泪亮晶晶的挂在腮边,真个是我见犹怜。 兰漱投去赞赏的眼神。 张买诚顿了顿,紧追不舍:“宗主,您看我没骗人,黑龙已经病入膏肓了。” 李淮誉为难了。 赵秋衡揪紧了手绢,怯声道:“师父……我没有……我没有把张督学和九少爷半夜打我的事说出去,我没有……九少爷说话不算话,你跟我说只要我不说出去,这个月就不会欺负我了……” 兰漱:“……” 张买诚:“……” 李淮誉立时阴下脸,抬手要往兰漱身上招呼,临了没舍得,那巴掌落在张买诚脑门儿上,怒道:“你们二人狼狈为奸,到这时候了还要陷害阿衡。” 怒斥张买诚:“你身为张大人的嫡子,散心宗的督学,竟为构陷同门利用一条狗?丢不丢人?” 又一指头戳在兰漱的脑门上,怒骂道:“你看看阿衡这时候还为你隐瞒,再看看你们,怎么就不学点儿好,咱们散心宗的名声现在这么臭,你怎么心里就没半点数儿?” “看看人家什么胸怀,再看看你!” 兰漱听得脸都扭曲起来,抖着上唇应承着:“啊啊啊我知道了,都是张督学的错,全是他不怀好意,我会让他和秋衡师弟道歉的。” 李淮誉冷冷一笑:“这还差不多,危急关头还知道推卸责任,孺子可教!” 张买诚:“……” 大黑龙朝着琥珀斋连吼几声,再次垂泪。 张买诚按下心中的不满,连忙道:“宗主,黑龙真的是被……” 李淮誉道:“行了,阿衡和你们这帮黑心的不一样,他哪能想到这么下作的法子,你省省心,还是好好准备雅绥山的考学吧!” 又对兰漱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干的混账事儿?” 兰漱想了想,点头。 说的大概是给赵秋衡下药,并欲嫁祸他和李伏天的那件事。 李淮誉使眼色:“既然记得,便立刻去给你娘亲请礼,完了就过来和阿衡认真道歉。” 兰漱翻白眼:“噢!” 说完便慢腾腾的往院子外挪,想多听几句他们的谈话,哪知李淮誉精的很,眼珠子一瞪,又骂道:“怎么着,就几步路的程子,想要个坐骑把你驮过去?” 兰漱悻悻加快脚步出去了。 张买诚举手:“宗主,我的狗……” 李淮誉气他不识相:“雅绥山的考学典册已经发放,并未录入宗册,你净想着自己的狗,不然你和狗在山腰子上盖间房住着去,到时候没人管你!” 张买诚脑门上大颗的汗,心里委屈的不行。就这一会儿,他对兰漱的印象好转了许多。因只他有点人情味,知道狗和人是平等的。 李淮誉仔细安抚赵秋衡,从他手里把手绢抢了回来,道:“这是你师娘亲手绣的,要不……给我?” 赵秋衡一双眼睛哭肿了,往回拉了一下。 李淮誉低声道:“让小九在这儿跪一晚上?” 手松了,手绢被李淮誉折好揣进怀里。 张买诚愤恨的盯着赵秋衡,眼珠子都快裂开了,赵秋衡还是垂着头往李淮誉身边靠,眼里压根没他。 大黑龙哭的更狠了,又狠狠瞪了一眼张买诚,嫌弃他没用,没为自己争取到这段天赐好姻缘。 张买诚气得不行,刚想折辩几句,李淮誉却已经开始安排记录宗册的人选,他运气忒差,被扔在编纂组。 不仅得查阅雅绥山的历年考典,还要找出每门功学的排名,一字不落的整理清楚。 有苦说不出,他只好跟上师弟们一起去藏书阁。 散心宗这么点儿地,路倒是七七八八的十分难走,兰漱来了这几天摸了不少门道,知道秦炽的住所在寨子的最边上,离菩提大漠中的祸津最近,其内怪事不少,黑气整日盘旋在屏障之外,将小地界遮住了大半。 按理来说没人想住在此处,但秦炽看中的是山上转流而下的泉水,不烦取汲,自能流至厨灶之间,供人饮用。 便是顶着危险,也要住在这儿享受。 兰漱找了很久,兜兜转转才找到入口,只见殿门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醒世阁。 他仔细想了想秦炽的生平,发现她的存在只是因为兰漱不能自个儿把自个儿生出来,文中对她着墨不多。 站了没多久,里面便有人出来了。 他微微一惊,连忙将抬起的脚放下来,盯住出来的姑娘。 那姑娘笑眯眯的:“哎呀是九少爷啊?快进来,夫人这会儿正在念叨您呢。” 兰漱顿了顿,点头,道:“我是来请礼的。” 那姑娘道:“夫人知道九少爷要过来,特地准备了雅绥山送来的灵果。” 兰漱谢过后跟着姑娘进了殿。 殿内扑腾一声,一只大白鸽飞了出来,惊得兰漱猛然后退。 那姑娘善意解释:“送来的灵果很多,怕您一个人吃不完,便捕了些飞禽走兽,一一赠送。” 兰漱眼皮挑了挑,道:“我天生萤骨,独一无二,区区灵果对我并无作用,不然……把秋衡师弟的狗带过来,让它多吃点儿。” 姑娘似乎早已料到,道:“果然夫人最了解少爷,那狗已经在里面了。” 兰漱面露狰狞。 ☆、鱼上冰4 醒世阁外有丛丛梅树,打前方一淙清泉,鸟兽虫蚁全部围在周边,等待里面的人送灵果出来。 兰漱的脸阴恻恻的,心底不知储着多少怨气。 这个秦炽是在故意给他下马威,特地刁难于他。 上回擅自给他出殡,搅他福缘,也不见来道个歉,现在还这样作威作福。 婢女娇声道:“九少爷,您进去吧。” 兰漱记下她的长相,打算秋后算账。进入殿内,一股花香味扑面而来。黛瓦白墙,翼角飞檐,看得出主人的精致,垂脊上踩着几只白雀,热热闹闹的呼叫同伴。 穿过廊间,进入内殿,更是说不尽的奢华与富贵。他在心底叹道:这么美的地方就该让我这么矜贵的人住不是? 内心戏尚未结束,殿内突然一个声音,豪迈的很:“李兰漱,你给我进来!” 兰漱唬了一跳,将腹中的草稿又背了一遍,遂昂首挺胸走进去。 厅堂内布置的严格有序,匾额庄重,两侧的楹联高贵,挂屏冷洁气派。正中央坐着品茶的女人梳着慵妆髻,面容清素,衣着淡疏,眼珠子和身后一排的青釉白底花瓶一个色儿。 按照兰漱对自个儿长相的了解,他们二人确有几分相似。 还没等上座之人开口,他先一步跪在地上,哭道:“娘啊我想死你了……” 秦炽皱眉,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方才的那名婢女解释道:“九少爷,夫人三天前才见过您呢。” 兰漱顿了顿,又拽住秦炽的裙子,道:“几日不见,思之如狂啊……” 一闻见他的气味,厅子里那只大白狗叼着最后一颗灵果跑出去了,留给兰漱两瓣肥硕优美的臀影。 秦炽皱紧眉头:“我问你,李伏天和阿衡那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兰漱心里一个咯噔,果然是问罪的。想必李淮誉将他打发来,是不好当着众师兄弟的面说那回事,这才让秦炽代为查问。 此事谁人都知是他所为,但秦炽还专程问了一句,想必是要包庇他,那么他须得想一个像样的借口。 他哭诉道:“娘啊,我是真心为秋衡师弟好,他跟我说喜欢长姐,我冒着生命危险把长姐送到他床上,欲成人之美,本是善举,难不成我做错了吗?” 眼泪哗啦啦的流,看上去竟然真的有点委屈,让人同情。秦炽一下子愣住了。 兰漱直接伏在秦炽的膝上哭的更狠:“娘,我说的是真的,师弟他不领情,您也不信我吗?” 他使劲挤眼泪,秦炽无动于衷,嘲讽道:“你这表情把死不瞑目描画的淋漓尽致。” 她直接把他踹开,道:“还想怎么说?” 兰漱不追究这一脚,打算背稿子。秦炽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我猜,你要这么解释了:如果你是真心害他们,就不会那么蠢的先下药迷倒阿衡,再亲自去绑李伏天。” 兰漱千辛万苦爬起来,握住她的手,相见恨晚:“你真是我亲娘,太了解我了。” 秦炽冷笑道:“我了解你的只有一件事:蠢!但我实在没想到你这么蠢,如果可以,请你别出去乱晃,否则别人还以为你是子承母智,连我的名声都坏了。” 兰漱:“……” 他的计划这么天衣无缝,竟然还是被识破了,看来眼前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秦炽突然叹气,心堵的不行,道:“这事儿外界已经有不少百姓知道了,若是给雅绥山那群斯文败类听了去,想必又是一场口水战,咱们散心宗本来名声就不好。” 兰漱读懂了她的暗示,大笑两声,拍着她的肩道:“我知道,您放心,控制人口方面我可有一套了。” 秦炽:“……” 兰漱继续道:“娘,您是让我杀长姐还是杀秋衡师弟,或者是知道真相的那些百姓?” 秦炽冷飕飕的表情,吩咐道:“金雁,拿我的鞭子来。” 金雁正是刚才领着兰漱进来的婢女,从秦炽在母家时就跟着她,到如今也有些年头了,她一个表情做出来,金雁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片刻,金雁捧着一个银盘出来,里面是一条细长的软鞭。 兰漱以为这是凶器,伸手过去想摸一摸,嘴里道:“娘这么客气干嘛,咱们都是一家人,杀人还为我递鞭子。” 话音刚落,一鞭子落在他身旁的坑里。 他一愣。 秦炽大怒:“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兰漱心道:“难不成是被猜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对了,女人都含蓄,即便你猜中她的心,也要装作没猜着,好给她表现的机会,让她亲口告诉你。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有作为,又是一鞭子劈头盖脸,闪来躲去才死里逃生,他十分不解道:“怎么了,你打我干嘛?是想让我领教一下这东西的威力,再送给我?” 秦炽唇角抽了抽。 这时,有人出声道:“夫人。” 兰漱回头看去,见门口站着一名女子,颇有几分姿色,身道也不错,青服箭袖,飒爽之余又有点病气。 大脑急速运转,兰漱立刻猜出来者身份,应该是李伏天。 秦炽瞪了他一眼,收了鞭子,朝李伏天道:“你还病着,怎么上这儿来了?” 听下人说那事儿之后她自己在宗廷跪了三天三夜,以谢不洁之名。 李伏天行了礼,道:“我特来给夫人请礼。” 秦炽心底一股子愧意,道:“都怪兰漱,让你受苦了。” 兰漱有些急了。 李伏天淡淡的朝他看过来,声音平直,眼中颇带些不明意味:“小九不懂事,我心里有数,不会怪他。” 兰漱拧了脸。他不懂事?还她知道? 怎么这话听着这么欠。 秦炽道:“兰漱这些年还没你一半儿的本事,闯祸倒是一等一的,我会让他尝尝苦头,你近期好生休养。” 李伏天谢过,又道:“我在宗廷求过净罪礼,不过……还需要小九三滴指尖血来成礼,不知……” 兰漱阴恻恻的道:“十指连心,我凭什么给你?” 李伏天淡定自若,似乎笃定了会成事。 果然,秦炽掷地有声:“这是应该的。” 兰漱:“……有没有搞错,我是你亲生的?” 秦炽在他伸过来的手上狠狠一巴掌,怒道:“不争气的东西?!” 兰漱明白她靠不住了,便拽住李伏天的裙摆,恳求道:“长姐,我求你了,那事儿我真不是故意的,秋衡师弟喜欢你,我本意是成人之美,你就放过我吧。” 头发指甲被人拿去都会施法诅咒,何况是珍贵的指尖血,那是随便给的东西吗? 此女不是善茬,不得不防。 李伏天眉心跳了跳,道:“小九,净罪礼完成了一大半,只需你三滴血,难不成这点忙你都不肯帮长姐吗?今日你可还没对我好呢。” 她撩起眉,眉心处的一朵梅花鲜艳起来。 没有预想中的破口大骂,甚至很有耐心,这让兰漱很恐慌,试探道:“长姐,我给你几根骨头你就原谅我吧!” 醒世阁一阵鬼哭狼嚎,在秦炽的帮助下,兰漱成功的失去了三滴珍贵的指尖血,骂骂咧咧出来,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央求金仪帮忙找了许多稀罕药材为自己补身子,还嫌不够,又上药宗找医师开止血的方子。忙碌的医师顺口问了句伤在哪儿了,金仪结结巴巴,还是如实交代,说九少爷失了三滴指尖血。 医师一口气没顺上来。 折腾了挺久,兰漱才被李淮誉打发来的人捆上去了琥珀斋。 屋里头烛火亮着,看样子赵秋衡还没睡。 兰漱想进去打个招呼,表示自己的善意,但李淮誉的手下一脸冷漠,挡住他的去路,指着他白日坐过的石凳,道:“宗主有令,九少爷的活动范围只有此处。” 意思是他只能听话的跪在这里。 有点头疼,白天他确实是随口说的,哪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下好了,他宝贵的膝盖和矜贵的身子都要为一时之言而伤损。 侍下拿出一本宗籍,道:“宗主吩咐,让少爷将宗籍完整背诵,明日会有人来抽查。” 兰漱打哈欠的手顿住,阴恻恻的道:“我服从命令已经够好了吧,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呢?” 侍下还是冷漠冷眼。 兰漱一把扯过来 ,翻开第一页读道:“宗训:博爱之心不渡十恶不赦之人。注释:不论何时都要遏止对坏人的怜悯。” “?” 好毒的鸡汤。 整整读完三页,兰漱有点打盹,而侍下还是冷漠冷眼盯着他不放,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兰漱有点悲伤,他现在身上半点技能都没有,要是不早点想法子,今天那屈辱的一幕可能会发生无数次。 伸出手指,盯着上面三个肉眼不可见的窟窿,悲从中来。 他道:“我要去和师弟道歉,你拦我吗?” 侍下眼中终于起了点波澜:“宗主让少爷跪在这里背宗训,本意便是希望少爷向衡公子道歉,若您已经想通其中关键,属下这就陪您进去。” 兰漱:“……如果你早点说的话就不会挨打了。” 侍下疑惑:“……挨打?” 兰漱笑得眼珠子凸出来,拿起旁边的抵门棍乱打一气。 ☆、鱼上冰5 门没有关,一道窄窄的缝隙暧昧的将内中情景暴露,撩开竹帘望进去时,室内与夜同寂。 兰漱阴暗的目光看着侍下,命令他将门打开。 侍下很情愿,开了门后捞起竹帘,请他先进。 兰漱低斥道:“你故意的吧,想制造我擅闯的假象?” 侍下眉头一抽,立即走了进去,道:“衡公子,属下带着九少爷向您道歉来了。” 听他说完,兰漱便大大方方跟上,预想中的暗刀暗箭并未出现,屋内出奇的暖和,赵秋衡就缩在床角,一双眼睛似有若无的盯着兰漱。 侍下耐心的道:“衡公子别害怕,九少爷是来道歉的。” 赵秋衡抓紧了被子,看似很不情愿兰漱的到来。 兰漱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被这么嫌弃过,在现代他那些暧昧对象哪个不是上赶子送花送钻戒,求着他看她们一眼,怎么到了赵秋衡这儿,搞得不像那么回事儿? 他可不是软柿子,想捏就捏。 冷嘲热讽的道:“瞧,这是人家不欢迎我,我态度多好,人也来了,跪也跪了,膝盖肿的不像样儿,这事儿得了吧?我走了,跟我爹说一声,就说他英俊的儿子已经知错并且改正了。” 侍下叫住他:“少爷,宗主说过……您今夜须得和衡公子……” 兰漱噎了一口,面目惊悚:“……不会吧,那个老禽兽!!” 又以难以言说的目光看向赵秋衡,“小禽兽?!” 赵秋衡:“?” 侍下脸黑了个透,耳后根子绯红一片:“不是,宗主是让您和公子彻夜谈心,解开往日心结,今后便和和美美。” 兰漱蹦到嗓子眼的心咽下去,扶着胸口道:“你吓死我了。” 侍下心说:您吓死我了。 赵秋衡把被子整个拉到怀里,警惕的看着兰漱。 兰漱背着手走过去,勉为其难:“既然我爹这么求我了,那我在此地待一夜也不是不行,百善孝为先,且给他老人家这个面子。” 赵秋衡把被子掀在他脸上,双臂环抱,可怜巴巴的道:“我不要……不要跟你!” 被子滑下来,兰漱像是被人扇了数十个耳光,脸疼的很:“给你脸了?见好不收,好生不懂事的人!” 赵秋衡眼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屈辱,有气却隐忍不发,可这些在兰漱眼中,通通变得阴狠毒辣。 瞬息时光中,他情绪万变,打在面上的一层光华也逐渐加深颜色。 看样子是经过无数深思熟虑,赵秋衡怯声道:“对不起,再别打我……疼……” 兰漱:“谁打你了?” 侍下尚未反应过来,却已然感受到屏风后的两道寒芒,立即挺身而出挡在二人中间,道:“九少爷,咱们是来道歉的。” 他想如此提醒一下,或许能唤回当事人的清醒来,让事情较为顺利的进行。可兰漱却充耳未闻。 倒不是他不愿和好,而是赵秋衡不识抬举,想他何时在人前低过头,此人已用光他所有的耐心! 侍下急切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反观赵秋衡则是双眼湿漉漉的看着兰漱,帷帐边缘的长钩锋利无比的金芒照在他脸上。 兰漱刺溜溜的语气:“瓜兮兮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往外走,“我可没工夫整这些有的没的,困了,要回去睡。” 侍下想拉住他,但才一抬手,他便如同雕塑一般不动了。 兰漱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脑中像是蓄了一团棉花,混沌不已,好像有人在同他说话,却听不来具体内容。 侍下有些担忧,叫了他一下,没反应。 兰漱觉得自己进了某个空间,四面虚旷,寂静无声。但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边应该是有一个人的,并且他在对自己讲话,他说的话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听见了,他却毫无察觉。 到底是谁? 这时,带他来此地的那个声音依旧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要救赵秋衡……” 兰漱道:“我要怎么救?” “你知道的,你知道该怎么做,没人比你更清楚了。” 兰漱想要争辩:“我真的不知道,你就不能稍稍透露一点?” 声音依然是空荡悠远的:“不,有人告诉你方法了。” 侍下见他身体凉了一瞬间,吓得汗流股战,本想喊人来,却见兰漱突然跳起来,猛地跌在赵秋衡的床上。 兰漱还回味着刚才的话,抬手示意他安静下来。 思考之间,一只手推在他背上,将失掉的魂扯了回来。 兰漱回头,见赵秋衡垂泪。而他平日拭泪的手帕正被自己坐在屁股下面。 思虑的乏了,他突然眯起眼,目运两道淫光,做出与对方一模一样的表情,含着泪:“衡儿,我刚才说那话,实际是因你迟迟不原谅我,悲痛欲绝,想来你不会怪我吧?” 赵秋衡的服装领子开的太大,冷风过去后直打寒颤。 迅速恢复镇定,声音比兰漱更弱:“不敢……只要九少爷不打我……只要九少爷再不和张督学一起打我……” 兰漱:“……” 他坐在床边上,跟侍下道:“那啥,你回去跟我爹复命吧,就说我今晚一定好好跟衡儿认错。” 侍下听得脸如菜色,欲呕不止。 衡……儿…… 他今夜是不可能离开琥珀斋的,一来是有责在身,二来是对他二人的沟通能力严重怀疑。 不动声色的往十二扇雕镂屏风后瞥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端正身子移步,守到门外去了。 兰漱很满意,回过头道:“衡儿,你在这儿住的好吗?” 赵秋衡有点撑不住了,往后一退。 兰漱挖空心思找话题:“刚才是不是让你伤心了,你也知道我这人嘴上没轻重,就好比上次你和长姐那件事一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吧。” “长姐已经教训过我了,还往我手指头上扎针,十指连心呢,可疼坏我了……” 说着便将那只手往赵秋衡眼前一摆,不等他找到针眼在哪儿,又迅速收了回去,口中喊了好一阵的疼。 赵秋衡眉毛抽了好几下,余光又看到闪着金黄色光芒的帐钩。 兰漱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并没有半点动容,又开始想其他办法。 金猊中烟雾缭绕,他灵光乍现,又展颜一笑,挨得他更近了些,道:“衡儿,你对我爹印象怎么样?你觉得这些年他对你好吗?” 屋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赵秋衡心头一冷,千回百转的情绪过后,认认真真的点头。 兰漱心道不好,传说人和人的关系只有在共同讨厌另一个人的时候才能达到最好。这就好比有两个国家正在打仗,彼此都对对方犯下过滔天大罪,但只要此时有别的国家出手攻打这两个国家,这两个国家绝对可以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若是赵秋衡不和他一起讨厌李淮誉,他便只能另想办法了。 以他多年做人的经验看,还有一人可用。 不死心,又试探道:“那你觉得我娘怎么样,她端庄吗?温柔吗?” 赵秋衡此刻的表情在兰漱眼中便是洞悉了他的阴谋,言语也如同反将一军:“温柔,师娘……很温柔……亲手为我做衣裳,绣手帕……” 脸色沉下来,兰漱胸腔内储着嫉妒之意。凭什么秦炽对一个外人这么好,对亲生儿子视而不见,还任由李伏天在他手上扎针。 脸部扭曲起来,兰漱笑得令人同情:“我娘确实很好,但其实吧我爹那人有点傻,就是跟白痴一样,接触下来你就没发现他智商不高?” 赵秋衡神色又是一变,不过这会儿倒是没那么凌厉了,眼中还带着一点一言难尽的意味。 兰漱继续说:“他当着众师兄弟的面骂我那么狠,还真以为有人站在他那边,哎呀其实师兄弟们都比较喜欢我,我也挺好奇的,他们来散心宗到底想学什么?能在我爹哪儿学到什么?我现在怀疑他们只是进不去别的仙门,仅此而已。” 屏风动了动。赵秋衡表情凝固。 兰漱见状,以为他真的在思考这回事儿,认为让他讨厌李淮誉挺容易的,便不再编排秦炽,而是就李淮誉再添一把火力:“他还说散心宗名声臭我心里要有数儿,想多了吧他,把堂堂宗门经营成这样的又不是我,就见是个瘟气身子,拼命的栽赃。” “衡儿……我和你说,你千万别学我爹那个样儿,实在不怎么有出息,可能在菩提大漠这片地方知名度挺高,但出了此界,谁都不认识他,没把他放在眼里,就是我都有点看不起他……” 屏风更大力的动了动。赵秋衡的气息温和下来。 兰漱说兴奋了,再次开口:“不过我娘也真是的,挑夫婿的时候不长眼,她应该考虑考虑的,后代很重要,为了子孙也不能找一个这样儿的……” 屏风被一剑劈碎,兰漱以为谁在这屋子埋炸弹了,抬眼却看见了李淮誉那张阴云密布的脸,骇气凛然,剑光直接对准了他的天灵盖。 兰漱懵住了,不知这是怎么个情况,眨了眨眼。 李淮誉猛地一口血吐出来,气的魂魄一轰,剑插在地上,他虚弱不已:“李兰漱——” “你真,真不是个东西!!” 兰漱也不是真心在意他,而是不想他一命呜呼后留他一人对付敌方,便从赵秋衡的枕头底下翻出几张手帕,蹦蹦跳跳过去给他擦血,柔声哄道:“爹啊你别生气,我那话吧……” 赵秋衡一怔,身子前倾一下,下意识伸出手来道:“我的手帕……” 兰漱训斥道:“没看到我爹都吐血了吗,用你几条手帕怎么了?人命关天的档口儿,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 赵秋衡:“……” 李淮誉又喷出一口血来。 兰漱立刻道:“爹,您没事儿吧?哎呀你别相信我刚才那些话,我就是听张督学说……秋衡师弟他好像对您有意见啥的,我这是为了试探他,您可得信我。” 李淮誉一把推开他的手,血从嘴角流下来滴在地上,外边儿的树枝十分应景,啪的一声折断了一半儿。 李淮誉沉默了好一会儿,收好剑起身来,拂开他欲搀他的手往外走,走了一半儿又折回来。 兰漱瞬间笑逐颜开:“我就知道爹会相信我……” 李淮誉把手绢儿抢回去,阴森森的盯了他一会儿,咬牙切齿:“接下来三天,不准吃饭不准睡觉不准去茅厕,宗训抄三百遍。但凡有一条没做到,给老子躺平了滚出散心宗!!” 兰漱:“……” 呆滞:“这不大好吧?” 李淮誉一脚踢翻了桌椅,轰隆翻倒之音吸引了外面点卯的弟子。张买诚刚从藏书阁中出来,与师弟们抱怨繁忙、不近人情的任务,听到动静后连忙跑了过来。 若是平日琥珀斋闹出这么大的声响,他绝不会管,更甚者回去辱骂两句,教育赵秋衡吵到了其他人,但今儿个兰漱也在琥珀斋,以他们二人一见面就翻脸来看,这声儿和他脱不了干系。 看在他为黑龙说话的份上,姑且去看看。 等他到地方时,琥珀斋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李淮誉正在破口大骂:“我没本事?我再没本事有你没本事?你还不会爬的时候我就把宗里功夫最好的派给你,人家勤勤恳恳、日夜不眠的教你,你可倒好,背地里滥用身份权利,将人家的屁股打烂了,一招半式也不曾学会。这些年我求你什么了吗?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你活着,没出息也没关系,你背地里这么说我,可有半点良心?” 兰漱听得心中万般愧疚,立即上前安抚他,道:“爹,您随便骂,不管你说什么,我对您的爱永远不变。” 李淮誉喘了口气,道:“你先滚吧,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兰漱眉毛挑了挑:“爹?真的?那我走了……” 在他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时,李淮誉突然道:“兰漱,我有句真心话,憋在心里头挺多年了。” 欣喜不已:“您说。” 李淮誉道:“其实我这个当父亲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丑就算了,还有点恶毒,每次想要回想时眼前都会出现一张青面獠牙的鬼怪。你跟其他族派的嫡系站在一起时,就好像往苹果里头塞了一个坏馍馍,显得不伦不类,以后你慢慢努力吧,别到处说我坏话,也不要记恨我,我是为你好。” 兰漱:“……” 李淮誉嘴角弯起来,气急上脸还未恢复,这会儿苍白不已,让人看着仿佛是久病未愈,即便说出难听的话也生不起苛责的心肠。 他摆手赦免似的让兰漱退下去。 兰漱忍了又忍,在心肺爆裂的前一刻转头走出去,门外的师兄弟们见状,纷纷提上剑跑没影了。只有张买诚瞪着他,待他出门后立即上前来问道:“你又做什么了,把宗主气成这样?” 兰漱脸色狰狞,龇牙咧嘴:“你聋了啊,是他在骂我好吧?” 张买诚认真道:“不可能,宗主绝不会无缘无故骂你,通常只要你做的不过分,他只会无视你,所以这一次你肯定犯了大错了,不会……” 他紧张起来:“你把赵秋衡怎么了?” 兰漱冷笑着翻白眼:“你这人心思怎么这么阴暗,就不能往好处想想吗,万一是他被谁戴了绿帽子之类,单纯的拿我撒气也有可能啊……” 张买诚:“?” 他连忙捂上他的嘴,低声训斥:“说什么混账话呢?让宗主听到你就没活头了。” 才短短几日,兰漱已经和这个身份、这个身体有了感情,李淮誉说那些话严重的伤害到他,他根本无法接受,甚至有点想骂回去。但考虑到还要继续留在此处,他才大慈大悲的原谅他,希望他心里记着,下次别再这么没轻没重的羞辱他。 冷嗤一声道:“骂人不就是为了让对方听到吗,要是他听不到我还骂什么,我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 张买诚面皮一麻,又讷讷盯了他一会儿,觉得他的蠢与无能绝不是装出来迷惑人的。 他应该建议宗主再生一个孩子,否则这散心宗最终姓不了李。越想越觉得可行,那孩子也不必担忧亲脉之间夺位之争,就他这对手,一招倒的命。 二人从正门出来,一只大白狗正蜷着身子在篱笆处玩耍,围栏上吊着一只竹蜻蜓,大白狗爽的不亦乐乎。 兰漱挑了挑眉,顿时来了主意。 他道:“我刚惹怒了我爹?” 张买诚冷笑道:“哪能啊,您那么优秀,宗主疼你都来不及。” 兰漱:“……别这么阴阳怪气的,我想到新法子了,不把那狗东西薅在手心里,我死不瞑目!” 见他满怀信心,张买诚随口问道:“什么?” 兰漱阴毒的瞪着眼:“这你就别管了,我肯定能让你的黑龙得到那条白狗。” 张买诚推了他一把,道:“什么办法?” 兰漱摆手,摸着下巴:“这你别管,配合我就好了。” 张买诚依着他的示意附耳过去,听完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挣扎道:“这……有点丢人吧?” 兰漱怒斥:“没出息,你看他们一个个都欺负我们,你就不想反抗吗?” 不等张买诚开口,他又道:“就算你不想反抗,那也要为黑龙着想吧?是不是?” 多番思忖后,张买诚决定和他同流合污。 半个时辰后,琥珀斋恢复宁静。 此地虽处在大漠背后,但四季潮湿,晚上尤其招夜蛾子,夜蛾子在微晕的月色与烛火的吸引下扑腾着透明的翅膀,围着竹篱飞来飞去,与花草玩耍。 更筹二鼓后,琥珀斋的掌灯童子正准备关门熄灯,却在暗影中看到一个头裹黑布的人出现在门口,手里一根骨头扔在大白狗跟前。 赵秋衡很注重饮食的时辰与分量,饭点过了即便是再饿也不能吃。认为这样才得以康健。而狗时常会因顽皮饿整整一日,这时候看见一根骨头跟遇见亲娘没分别,当即啃了起来。 头上裹黑布的人似乎笑了一下,脸上的肉被勒出几道曲痕来。掌灯童子愣了,以为是谁特地喂狗来的,便没出声。 可是看了一会儿才觉得不那么对劲,因为那人拽住骨头那一头开始往外走了。 大白狗饿得狠了些,哪管是要去哪儿,边走边吃。 童子暗道:“不得了了,是偷狗贼啊?!” 大喊起来:“不好了,有人偷狗!!” 屋里头的人都被喊醒,穿上衣裳跑出来,听童子讲完事情后立即追过去。 裹面的人也发现不对,牵上狗就跑了,狗仿佛觉得后面的人是不想让它吃东西才追出来的,便跑的更快,到后面几乎是狗牵着裹面人。 有琥珀斋的侍下疑惑道:“这人的背影怎么这么熟悉?” 说完那人便被杂草绊倒,大白狗抬起前爪拍了他一下,嫌弃的咬住他的袖子,意思是让他快点起来。那人倒也出息,当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继续跑。 跟在后面追的侍下婢女不敢太大声,毕竟宗内有宵禁,犯夜者一等之罪。 于是只得低着声狠辣的吼:“你给我站住!” “站住!” 经过风的稀释后那声儿柔的跟蚊子音一般无二。 突然,掌灯童子道:“这人跑的方向……好熟悉。” 众人都停了停。 那人的目的地是李兰漱的寑殿。 他们琥珀斋的人是被明令禁止的,不准靠近此处。因为两家主子不合已久,若是碰上难免一顿冲突。 然而偷狗的人到了这里,意味着那人很可能是……兰漱派来的。 正在局势不镇时,打另一边突然跑出来一个人影,正好对着裹面的人扑过去,口里喊道:“咬死老子了,它竟然敢咬我!!” 裹面的吓了一跳,错开身子,道:“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大黑龙愤怒的从同样的地方,以同样的动作扑过来,不过是一口吞在张买诚的手臂上,警告一般的眼神盯着他,目光何止凌厉。 张买诚痛呼出声,幸好黑龙松口的快,否则他这条胳膊甭想再提起剑来。 裹面人抖了一抖。 大白狗一回头,见大黑龙亲昵的朝它奔来,先是惊了惊,但看它没有越矩,只是抬着爪子摸它,才放下心继续啃骨头。 大黑龙更是一厢情愿的依偎着大白狗,挑衅的朝张买诚张牙舞爪。 兰漱三两下摘掉了脑袋上的黑布,怒瞪着张买诚,道:“怎么回事?” 张买诚难堪不已,硬着头皮道:“我刚想把它哄过来,一说开就兴奋了,多聊了几句,它一听我把大白狗抓来给它,二话没说朝我屁股上一脚,那力儿可大了。” 兰漱扶额,看着这两条狗和和气气的样子,心里头顿时如灌上烈浆一般,烧的滋出烟火来了。 他道:“没用的东西,这下……” 赵秋衡匆匆来迟,衣裳穿了一半,天真单纯的看着兰漱他们,不解的道:“白熊怎么在这儿?” 他对这二人还是表现出了一定的怯意。 兰漱都不好意思说这其实是一场计谋,本是想让大黑龙起点色心,然后他再英雄救狗,这样和赵秋衡的关系指定能缓和下来。等那时他会报答大黑龙的合作,恳求赵秋衡将大白狗赐给他,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大黑龙原是一条正直并且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的狗啊! 大白狗嚼完骨头后晃着翘臀回了他身旁,大黑龙恋恋不舍的看着,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赵秋衡身旁的侍下道:“公子……是九少爷……将白熊带过来的。” 他不说赵秋衡也能看出来。 兰漱与他对视,气势难免弱了些。赵秋衡眉骨高,本就显得一双眼睛锋芒一掷,待蹙起眉头时又特别的森冷。兰漱被他看得一阵心慌,他想他现在肯定觉得自己把狗哄骗过来是为了杀鸡儆猴,和他宣战。 太难了! 他真情实意的抹了把泪,顺从乖巧的往他面前走。 侍下婢女纷纷吓了一跳,齐齐往后一退。 赵秋衡也免不得做出惊恐的表情,亮晶晶的眼珠子看着他,道:“九少爷……你不要对白熊下手,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你和我说,我一定改……” 兰漱走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跌坐下来,哭道:“衡儿,你是我兄弟,你要相信我,我是被威胁的,张督学的狗看上白熊了,这你知道吧?他非逼着我帮他,我要是不帮他就打我,你看我身体不好,又没用的练不了剑,禁不住打的。” 鬼吒着嚎了好一阵,他又抱着赵秋衡的大腿,脸颊贴在上面道:“衡儿,你要原谅我,哥不是有心的……” ☆、鱼上冰6 一场闹剧还是将其他弟子吵醒,一层层上报后,惊动了醒世阁的秦炽,兰漱和张买诚被押送到正殿之外,一路上携露带霜的很是惨烈。 张买诚连遭两次背叛,这会儿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捂着手臂瞪兰漱,恨不得一眼剜死他。 兰漱也被看怕了,解释道:“你不能恨我,我那么说是为了保住咱们二人,你应该夸我识大体什么的,可别害我。” 暗箭难防。 有一个赵秋衡已经难以应付了。 张买诚冷笑一声,道:“不,不恨你,我对不起你,还应该向你赔礼道歉,为何那么没眼力见的当你是个人了!” 兰漱:“……怎么还埋怨上了?” 张买诚叹息道:“原来上天让狗不会说话是正确的,这样它就无法背叛我。” 兰漱冷静了一下,劝告道:“别忧伤,还是逃一条命要紧。等会儿见了我娘要心连心,表现的默契点。” 又强调一遍:“现在真不是搞内讧的时候,你要顾全大局,像我刚才一样,知道吧?” 张买诚自己动手清理伤口,并未回答。 他动作娴熟的不得了,便让兰漱唯一的一点羞愧之心也没了。 静等了一会儿,张买诚看着地上爬行的虫子,突然道:“李九息,以后你干事儿可要小心点,别给我捅刀子的机会。” 兰漱生气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我背叛你你还要骂我,那好,以后我再不了!” 殿门被推开,二人的争执中断。 秦炽慢悠悠出来,身旁还有李伏天搀扶,看起来竟有点像母女。 兰漱抽了抽唇角,立即作礼道:“娘,长姐。” 张买诚也规矩起来,道:“夫人,师姐。” 秦炽抬了抬手,道:“阿诚,你怎么也开始胡闹了,这大半夜的底下人说你……” 李伏天向他使眼色,张买诚连忙跪下,道:“夫人,是九少爷他诓的我,我本来也不想,可……” 秦炽顿了顿,四处一看,道:“这儿有人?” 兰漱:“……” 张买诚这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了,遣词造句好一会儿才道:“夫人,是我错了。” 秦炽道:“知道错就已经很好了,像有的人,犯了错罚他一下还要背地里抱怨。” 兰漱:“……娘……” 秦炽冷哼一声,道:“谁在说话?” 兰漱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臂,道:“我知道错了,不该听信张督学的话帮他偷狗,我这次一定静思己过,一定听爹的话三天什么也不干只抄宗训。” 秦炽使力把胳膊抽出来,冷眼相待:“伏天,你净罪礼刚过,身子还未好,快回去休息吧,别让有些人将恶气过给你。” 闻言,李伏天道:“多谢夫人关心,我一定好好调养,在考学中竭尽全力,为我门派争光。” 秦炽深得安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啊,就是太懂事了,才会被某些人踩在脚底下。” 李伏天倒是再没说什么,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兰漱不知这是怎么个意思 ,打算增加点话题,问道:“什么考学呀?” 秦炽总算是看得见他了,冷嘲热讽:“关你什么事儿?” 金雁回答道:“九少爷忘了吗,就是下月月初雅绥山举办的弟子选拔赛,前三甲可以得到湘水之滨的上等灵剑,要是被雅绥山的宗主看上,很可能收为门徒,光耀门楣。” 金雁以为他想要参加,便挑出其中关键来:“往年咱们宗里没这个机会,更是收不到金贴,但今年不同,九少爷可得尽全力。” 兰漱思考了一会儿。散心宗虽贵为仙宗,却在当年朝阳大泽的坯荒与湘水之滨雅绥山争夺天下大权时,当做中立派,犯了剑宗大忌,一直为人不齿。 照理来说,考学与此地是没有半分关系的。那两门虽说对立已久,但势力相当,迟迟不开战的原因恐怕是想先合力将散心宗收服。然而今年散心宗收到了邀请函,还是金贴,值得深思。 秦炽嗤之以鼻:“就这样的,放条狗都能让他趴下,还参加什么,白白占一个名额,出去丢人现眼?” 兰漱道:“娘,您要对我有信心啊,说不定我就变了,拿个第一有可能啊?” 秦炽道:“考学第一项便是剑术,你行吗?” 兰漱:“……这个有点难说,不过咱们散心宗不是有明文条例,出损招的人赢吗?” 秦炽冷声道:“胡说八道!” 兰漱皱起眉来,住了口。 秦炽淡漠的瞥了一眼,拢了拢衣袖,道:“滚回去面壁思过,三日后有学堂初试,通过了才能参加考学,你好自为之!” 兰漱嬉笑眉开,道:“谢谢娘,我会好好思过的。” 秦炽瞪了她一眼,对张买诚道:“你知道兰漱是这德行,还跟他在一起胡作非为?人啊,上进不容易,要想退步可是容易的很。” 兰漱:“……” 面皮子抽搐着努力一笑,道:“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秦炽嫌弃道:“我说错了?” 兰漱闻到暴怒的气息,立刻站直了:“没有,绝对没有。” 张买诚道:“夫人,我一定努力修炼,再不接近九少爷了。” 秦炽宽慰不少:“这才听话,你要跟才貌都属一绝的人来往,才可以稳步上升,否则泯然众人只在一念之间。” 张买诚闻言,顿如面目朗朗,道:“夫人放心,我定会为宗里争光。” 秦炽道:“行了,今日我也不罚你,回去歇着吧,明儿个还有功课。” 张买诚道:“是!” 兰漱再次被忽略,想同秦炽讲些话,殿门已经拴上了。又转头想和张买诚攀谈,张买诚却记着仇,头也不回的走了。 低落寡欢之余,他便回寑殿歇了。 翌日。 学堂中传出不合时宜的欢笑声,几名弟子围坐在一起叽叽歪歪,一头说花丛情伤,一头侃结彩风雅,聊得不亦乐乎。 兰漱一进去便被人拉住,那日领过奖章的宋酊扣着他的手腕,表情沾沾自喜,伸出手来指向另一边被人团团围住的赵秋衡,与他说:“九少爷,昨夜你和秋衡师弟做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宗主怎的罚了你?” 赵秋衡没用的将脸吓白了,直往后退。 一人说:“秋衡师弟你放心,今天不找你要银子,反而是有关九少爷的事。” 赵秋衡放下心来,一副怯懦模样:“九少爷?” 又有人插嘴:“是啊,就是九少爷,” 枝子茉莉散出一点香味来,赵秋衡抖了抖袖子,低着头找到位置坐下。 弟子们还不罢休,缠着问:“听大漠之外的人说,喜欢谁就要欺负谁,难不成……九少爷其实是把师弟装在心里头了,所以才……” 学堂内一阵揣摩声,连门外的晚香玉都变得缠绵起来。 赵秋衡紧了紧衣裳,眼睛明晃晃的,耳尖动了动,低下头来。 兰漱一脚一个踹过去,指着下半身道:“我心里装着的谁,你们都不配问,但可别强加污蔑,我有多雄伟看过就知道了,那是男人配的起的物件吗?” 众人见他真要卸装,纷纷前来阻止,宋酊将半截腰带替他系好,说:“师弟几个也是猜测,当然,我们绝无与少爷比雄伟的意思。” 兰漱拂开他的手,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目光移到雕花窗前的赵秋衡身上,伸进来的半枝蔷薇将这景致蕴的如同拓下来的一幅图画。 三刻一到,有侍下将钟撞了五下。 众弟子整齐的坐下来,白眉黑发的先生抱着书籍进来,展眉笑目,当真比赵秋衡头顶那几盏花形还灿烂。 先生两手撑在案桌上,喜色难掩:“今日为你们讲学的可不是我了。” 有人说:“先生终于知道自己不配,要走了吗?” 先生显然是有十分的好脾气,不予计较,依旧笑面春风:“莫打滑了,是老宗主听闻雅绥山发来考学的金贴,特意来激励你们。” 学堂内喧吵起来。 李究避世的原因耄婴皆知,不过是赵氏那点旧事,但这中间实际牵扯到多方利益,细说不来,只能任由世人猜测下去。 弟子们虽与老宗主谋面不多,但对他的敬畏打从传说便有了,此时不免激动起来。 闻他当年剑术超群,斩奸胚,葬恶霸。在凡间百姓眼中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入即是十里相迎,出便是金蟒护身。何等的风光! 能被老宗主指点一二,可比自己苦心修读好上许多。 兰漱撑着下颌,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堂外,见三四列的仆人将老宗主推了进来。 老宗主虽坐着轮椅,但英气不减,两道锋凌的眉毛也打理的足够整齐。 先生领着众弟子起身拜见,气势深厚的喊了句:“见过老宗主。” 老宗主和蔼,笑道:“不必多礼,我只是来看看你们的备学如何了,便当我是平常先生。” 兰漱有些想笑,这些人若真以待先生的态度去待他,恐早些没命都算好的下场。 李究被人推着到正前方,面向众弟子。兰漱见他的目光在触及赵秋衡时颤了一下。 众人皆落座,先生坐在第一排。 李究道:“剑术我是教不了你们了,只能班门弄斧的讲些哲学与史书。” 将手中捧着的册籍翻面:“不过……” 兰漱顺着他的眼神向后看,只见沈蜚英从矮桌下钻过来,平地打了个滚,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台上继续道:“我先有几个问题。” 沈蜚英的头塞进书桌,吞了口糕点。 “这位学生是?” 唯恐有人冲撞老宗主,先生来前还安排过,却不曾想将一向喜爱逃学的沈蜚英忘记了。 此刻他也有几分紧张:“老宗主,他正是沈大人照胆穷的次子沈蜚英,有些贪顽,与九少爷处的甚好。” 语毕,便向沈蜚英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过来赔罪。 沈蜚英将糕点咽了下去,端端正正站起来,竟没有丝毫羞愧之感,作揖道:“晚辈见过老宗主。” 兰漱先惊了惊,后才想通。沈蜚英身为掌使,对宗内各人行踪了如指掌,怎会不知今日是老宗主出山。 李究脸色都不曾变化,又将书籍翻了一页:“你们这一辈的嫡脉名声不大好,我却养病多年,未考验过谁。也罢,便借此机会问问你也好。” 沈蜚英信心满满,似乎觉得自己升官发财的日子近了:“晚辈定会认真回答。” 李究合上书,屈指敲在桌面上,沉吟片刻,道:“本宗‘雪恨笑三侯’的典故出自何处?” 沈蜚英道:“昔年湘水之滨雅绥山与朝阳大泽坯荒割地立规,将剑宗分为‘追鸠’与‘雪恨’两脉,而李氏先祖不愿入派霸权,便另立宗门,取名散心。立宗三年,常年遭受坯荒‘雪恨’霸凌的游宗前来投靠,先祖选了三名当时颇有名气的剑客,封为散心宗家臣,雪恨一脉便大肆嘲讽那三人,因而得名。” 李究:“那三人所护何人?” 沈蜚英道:“祖师李究,名云渐。” 李究:“那三人是何人?” 沈蜚英道:“勾魂手蒋客识,追命鬼张奇寰,照胆穷沈文野。” 李究笑道:“果然是文野兄的血脉,不遵法纪的英豪气魄也与他本人有几分相似。也罢,法纪单是法纪,该推翻的便不必劳心记挂。” 沈蜚英或许是等着奖赏,站着没动。李究看着他一直点头,仿佛有许多夸赞语句无法组织。 兰漱不屑的冷嗤。 也只是靠在座这些榆木脑袋衬托。 李究闻声看了过来,面色稍稍松动,问道:“小九是想主动说些什么?” 在场的心里都有数,老宗主虽不常出来,但对兰漱极是爱护,自然不会将这一句话当成问罪。 兰漱站起来,道:“祖父,我是看有些人在您面前卖弄,深觉无耻。” 李究笑道:“你有偏祖父的心,祖父很宽慰,但咱们散心宗历来有规矩,是以目无法纪、狂妄自大为美德,你也要向沈二公子学习。” 沈蜚英挑眉,提示道:“老宗主,不才已经是掌使了。” 兰漱暗自呸了一声。 李究大笑道:“好,好,年少有为!” 兰漱怒的发疯,他无法想象有自己存在的地方,竟没有吸引到众人的注意力,甚至他还不是其中最优秀的。 不服! 李究身旁的下人摆弄着茶具,并顺带为学生们递了几杯茶,兰漱接过来后没有沾杯,而是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细细琢磨下来,他当真毫无办法超过沈蜚英,因他不会剑术! 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余光扫过沈蜚英得意洋洋的扇面,压低声问道:“你在上面画莲花作甚?” 沈蜚英压过他一头,正得势着,微微一笑,正经无比的道:“我是莲,你们是泥。莲心窍傲然,不愿被人所知,因此才要画下来带在身上,好让旁人知道。但你们泥巴就不一样了,长得丑还挺自以为是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低贱。” 兰漱:“……” 若不是手上着实没劲,杯子想必早碎了一地。兰漱面色阴险狡狞,露出森森一口白牙,淡淡的道:“我和你拼了。” ☆、鱼上冰7 两人登时扭打在一起,沈蜚英的那柄折扇早从窗外飞了出去,学堂乱成一团,先生跑来想将他们拉将开,一只手才挨上沈蜚英,抬头便看到兰漱阴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提住他的衣领,质问道:“你怎么先拉他,而不是拉我,是不是最在意沈蜚英,生怕他受伤?” 先生将手收了回来,尚未为自己辩解,又见沈蜚英甩袖:“先生怎么不敢承认,是在意学生这件事会令您蒙羞吗?” 白墙黛瓦处排了一队乌鸦,也前来瞧热闹。先生心灵脆弱,一下子哭了,说:“我不管你们了。” 沈蜚英往身上一摸,道:“我扇子呢?” 兰漱冷笑着,嘴角携了一丝得意。 沈蜚英指着他,痛苦不堪的道:“都怪你,给我找回来!” 师兄弟们惴惴劝道:“沈掌使,九少爷,你们莫要再打了,有话好说……” 兰漱却不当一回事来听,将沈蜚英羞辱他的还了回去:“快去照照镜子吧,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癞/蛤/蟆,不单丑陋而且有毒。” 沈蜚英扒住他的领口,眼周皱起一层:“你说谁呢?” 兰漱掂量了一下自己,认为打不过他,便强作镇定,指着他的手道:“干什么呢,以下犯上啊!!祖父,祖父,您快!!!快治了他!” 李究低头饮了口茶,抬脸时情绪并无变化,“小辈们果真爱闹,看着热血,不像我们老一辈的,连剑都提不起了。” 与老管家吩咐道:“去请宗主和几位大人,正好与小辈们较量较量。” 语罢,沈蜚英立刻将兰漱松开了。若是宗主与三位家臣皆到场,便同会审没有差别了。想到那几人锋利的唇舌,众人都颤起腿来,再一次劝道:“沈掌使……” “九少爷……” 兰漱退了好几步,坐下来将袖子盖在脑门上,道:“不打了,不打了,跟你打架忒掉身份了!” 沈蜚英从容坐下,捻着书面道:“打不过,怕了吧?” 兰漱没说话,抬眼时不甚望见蔷薇枝底下的赵秋衡,忽然来了主意,大拍桌子,道:“哎呀,衡儿,你怎么半天都没说话?” ‘安静乖巧’的赵秋衡:“……” 登时整个学堂安静下来。 李究因内疚不愿和赵秋衡见面,因此李究在时,谁都不会将赵秋衡拎出来说。但兰漱却知道,李究才是赵秋衡死亡的关键,若是让他们二人的关系有所缓和,或许复仇之事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那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将他送到此处,又非说他知道如何救赵秋衡一命,那他自然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赵秋衡的一双眼从书页缝隙中露出来,细声道:“什么……” 兰漱走到他跟前,将他身旁的弟子扔了出去,自己则坐下来,道:“衡儿的剑术可比某些人强多了,但我不甚懂,某人怎么敢在衡儿面前耀武扬威?!” 赵秋衡不动声色的将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挪下去。 老管家顺了李究的意,推着轮椅到了他二人跟前。看着比兰漱还要高的赵秋衡,他心中悲戚万分。 终是什么也没说,让老管家将自己推出去了。 一直到学堂外,管家道:“老宗主,九少爷是真的懂事了。” 李究道:“是啊,前一个月我见他时,他还仗势欺人,与阿衡不和,今日却……也使小心思想缓和我与阿衡的关系,倒也不枉这些年对他的偏袒。” 管家道:“那您为何不顺水推舟,与衡公子……” 李究皱眉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学堂内的弟子也都恹恹不乐,没了兴致,被先生遣散了。 沈蜚英照着兰漱的屁股踹了一脚,道:“哟,你和赵秋衡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兰漱拽了拽赵秋衡的剑穗,不理会他,反是与赵秋衡离的更近,低声道:“衡儿,我方才没让你难堪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和祖父一直这么僵下去,你不会怪我吧?” 赵秋衡将剑穗扯回来,不说话。 沈蜚英看不下去了:“你能别这么恶心吗,衡儿???” “还有啊,你跟个傻子说这些,他听得懂什么?” 兰漱从座位上将自己的书一把捞回来,盯着几盏花在赵秋衡脸上的阴影,道:“衡儿别听他瞎说,他就是个疯子。” 沈蜚英眉头蹙紧,将他拉扯出去,逼在墙根下,观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李兰漱,你没病吧?前两日是你和我说要整治赵秋衡的,怎的今日偏衡儿衡儿的唤上了,莫不是坑我一场,将罪责安在我身上?” 他愈发的不解:“你忘了吗,若非他,宗主必然会让身为嫡脉的你做考学的体察官。可他现在就让一个傻子去了!!!你知道外人是怎么看咱们的吗,我出一趟门都快羞死了。” 兰漱道:“噢,那你羞死算了。” 沈蜚英觉得自己仿佛病了,因为李兰漱为赵秋衡下绊子时基本都是他递的刀,现如今李兰漱将变态手收回去了,毫无疑问的,那些过往追究起来全得他来担责。 他顿时觉得荒唐:“不是这样,好,我跟你说不明白,但就问你一句,你这么对赵秋衡是想和他和好如初,还是有新的计谋?” 兰漱道:“你看不出来吗?好笨。” 沈蜚英将要急火攻心:“李兰漱,你到底想做什么?” 兰漱一掌拍在他的肩上,郑重的道:“你知道有一种人,他天生身负重任,被选为天人,是要拯救苍生的。而我恰好是这类人,推也推不掉。唉,不过我也不想推了,人生本来就很难有价值,若能救一个人,也是功德无量了。” 沈蜚英心中如同无数虫蚁攀爬,若不是怕被人看见,他早将面前的人吊起来剥皮抽筋了。 绝望似的道:“你在说什么?” 兰漱傲气凌然:“听不懂?” 老老实实点头。 兰漱道:“听不懂就对了,仙人之事,岂是尔等凡人可揣摩的?” 沈蜚英一脚踹在他腰上,愤然离去。 兰漱乐哉乐哉的回了寑殿,想要好好休息,金仪却面露为难,与他围炉而坐,开口道:“九少爷,夫人方才派人来,说……让您去后山摘草药,为二夫人补身子。” 兰漱疑惑:“补身子?” 金仪点头,道:“是,二夫人她生了!” 兰漱这些天一直想着赵秋衡的事,便将散心宗的家事忘在脑后了。 李淮誉与秦炽感情并不好,便是自这二夫人来了之后。 李淮誉在继任宗主前大是风流,主要是因年少时假算子为他卜卦,称他命中无儿,讲的天花乱坠。李淮誉偏不信卜爻,因此处处结欢。 但不幸的是,无数个女子,产下无数个孩子,果真全是女儿。 别无他法,李淮誉只得遵循先父之命,娶了湘水之滨的神医之女秦炽。秦炽当时在湘水之滨名声很大,谁都知道她的剑舞的极好,长相又属天女之姿,天下男子趋之若鹜。就连雅绥山的宗主顾南烧都对她青眼有加,说是提过亲。 若是将她生平的前一段写进话本子里,恐怕后人都觉是夸大其词,但当时见过的她的都知道,此言不虚。 再想想现在的秦炽,或许是产后没调整好,让一代风华女子得了些心病,令她脾气暴躁,腹内草莽,不识礼数。 李淮誉在这里养的女人可没少嘲笑她,但她一概置之不理。 其实众人都疑惑过,李淮誉那样的人什么美貌没见过,怎么偏会听父命娶一个这样的女子。太没出息了! 这还得从立宗三年说起。 那一年散心宗收服三名家臣,引来宗内老臣不满,导致内战,李究便领着李淮誉一同平乱。当时的李淮誉只是个毛头小子,一箭落在肩头,虽不深却也足够致命,逃到湘水之滨,恰好碰上了有神医之誉的秦老爷秦贽。秦贽一生行医用药,能救他也不足为怪。 可他这一次的善心,却无意为秦炽牵了线。 内乱结束后,李淮誉被接回散心宗,临了还对粉雕玉琢的秦炽恋恋不舍,哭了好几夜,愣是要娶她,还威胁李究,不让娶秦炽就去自宫。 后来他娶了秦炽的同时,也娶了无数的夫人,风风光光的带上来无数的亲生女儿。 时至如今,也无人能数清楚兰漱到底有多少个姐姐妹妹。 这位二夫人,无疑是最得宠。不仅是李伏天在宗里争气,母凭女贵,还因她当年与李淮誉一度春风后便守身如玉,直到前年再次相见,二人又度春宵,索性将人接了上来。 听闻从前秦炽住的朝墨殿,现在正是属于那位二夫人的。 兰漱站了起来,将金仪找来的一把石耒扛着上了后山。 虽说秦炽人不大机灵,脾气差,一点也不温柔,但好歹是亲生母亲,他得想办法为她出口气。 一面看图册,一面找药材,兰漱抬头看了看罩在头顶的大太阳,顿时生出了悔意。 他竟将尊贵的自己置于烈日炎炎下,罪过是也。 数了数竹筐里的养生草药,他觉得差不多了,想要折返,谁知赵秋衡的那条白狗猛然从身后扑来,口里衔着一只白瓷瓶,盖子是打开的。 兰漱眉毛不停的抽搐着,立刻闪身躲过。许是危急关头,他的速度并不慢。 白熊想必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急速回头,闷着头往过来冲,牙齿露在外面,看得人腮边生惧。 兰漱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 显然狗想咬死他,白瓷瓶中装的说不准是化尸粉。不必多想,定然是受赵秋衡指使。 看来他屈尊降贵的与他讲和,他还没有原谅他。 这个贱人!!! 他将石耒挡在胸前,想以此自保,哪知斜边又冲来一只黑狗,正是张买诚的大黑龙。 两头虎视眈眈,兰漱的怒意僵在嘴边,他道:“那啥,你跟你主子说一声,我真的变了,以后再也不会冒犯,再也不会自不量力,行不行?” 大白狗轻蔑的瞪了他一眼,放缓速度,依旧凶恶的张着大口。 兰漱提上竹筐往深处跑,路过毕桀冢时,见一排削好的竹竿立在石桌旁,便抓起好几根来自保。 他不停转着圈,似乎是要划地自保。两条一黑一白的狗对视一眼,觉得再次攻击他有些困难。 兰漱看出它们的犹豫,桀桀一笑:“来啊,你们过来啊?!” 大白狗晃了晃脑袋,几乎在一瞬间便冲了过来。 兰漱猛地闪开,心中如雷霆击鼓,他是真切的感受到了惧意。 他怒骂道:“我都说了握手言和,怎么还来?你把你主人叫来,我跟他谈谈。” 大白狗吐着舌头,摇晃着尾巴,眼神中透着浓浓的鄙薄之意。 兰漱心头怯了怯,朝四周看着,想要找到可以自保的东西。 狗朝他嗤了一下。 彻底激的兰漱脾气上来,他挥起竹竿将篱笆屋顶上的蜂巢捣了下来,扔在大白狗头上,自己便钻进了竹屋,将门关紧了。 大白狗在外面哀嚎。 兰漱拍着胸脯喘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缓了一会儿,他刚想将门开个缝,身后突然有人道:“九少爷?” 兰漱吓了一跳,忙不迭回头。 见出声的人坐在轮椅上,通体俊秀,目似点漆,双眉浅浅蹙起,温雅难及。身着暗色氅,碧捥袖,面如桃花云里追风月,神似白莲摘星祈芳留。十足的俊品人物,端正雅士。 兰漱心想,散心宗坐轮椅的似乎只有李究一人,他脱口而出:“祖父,您返老还童了?” “……” 那人摇头,道:“九少爷来此是为何事?” 兰漱道:“我是被两条疯狗追杀,逃过来的。” 那人想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一阵哀呼,兰漱连忙将门打开,见大白狗的脸肿大成了两个,显得十分丑陋。 黑龙悲伤的看着它,又失望的跑了。 兰漱脸皮抽了抽,道:“原来狗的世界也看脸吗?” 他疾步走下去,擒住大白狗的嘴骂道:“亏我给你大半夜送骨头,你倒好,半点恩情都不记,有本事把你主子叫过来,我跟他一对一玩儿,我偏不信他有多能。” 狗抬起前爪打在他手背上,奈何人在暴怒时有逆天的力道,躲也躲不开,它只好呼救。 这下兰漱可以肯定的是,赵秋衡绝对就在这附近等着看他笑话。 登时横眉立目,使劲掐着白熊的嘴,道:“给我出来,背地里这么暗算一个柔弱的男子,还要不要脸?” 竹林背后确实出来一个人,但不是赵秋衡,而是张买诚。 他不情不愿的走过来,道:“宗主让你去朝墨殿。” 说完便想离开。 兰漱拉住他,道:“你的狗伤了我,你不负责?” 张买诚才从校场回来,自然不知黑龙与白熊一同追赶他的事,能找到他也是因为他泡澡时加无数有的没的,制造出的香味。 “你有病啊,有病去宗医哪儿,别扫旁人的兴。” 兰漱见他态度坚定,便也解了八分,道:“我爹找我什么事儿?偏要去朝墨殿说?” 张买诚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便要走,兰漱突然道:“对了……” 他大声朝竹屋喊道:“那个……我擅闯进来,对不住啊,等明日会来登门道歉。”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张买诚面色大变,将他拉着跑了出去,一直到朝墨殿门口才道:“你疯了,你竟进了沈灵献的屋子,他会杀了你的!!!” 兰漱道:“什么?” 张买诚道:“行了,我不跟你说,但你记着离沈灵献远一点,他那个人丧心病狂的,发起疯来谁都杀,连沈大人都制不住。” 兰漱仿佛有了点印象,沈灵献,不正是照胆穷沈文野的长子,沈蜚英的哥哥。 刚想仔细捋一捋此人生平,便有婢女道:“九少爷来了,宗主与二夫人已经等您很久了,您快进去吧。” 兰漱皱眉,踏进了充满喜气的廊芜,李淮誉慈祥的抱着二夫人,逗弄着二夫人怀里的孩子。 见他进来,李淮誉立即招手,道:“小九,快过来看看,这是你弟弟。” 兰漱蹙眉,走了过去。 一脸病容却不减美艳的二夫人道:“九少爷看看,他是不是长得很像宗主?” 兰漱敷衍的看了一眼,道:“哇,好可爱的猴子。” ☆、鱼上冰8 金仪将金疮药倒在兰漱的背上,白色粉末将冷白优美的线条淹没,她好奇道:“宗主一向下手不狠,最多也是在以为您死后给你赊了口棺材,打算从您的丧葬补助中扣,怎么今日……” 她在散心宗多年,来来去去许多弯绕也顺的清,立即问道:“九少爷,您不会是……对二夫人做了什么吧?” 兰漱疼的倒抽一口恶气,幽幽道:“我能对她做什么,倒是她,我爹将我按倒施暴时,我明明看到她偷偷踩我一脚。” 金仪给他包扎好,又是不解道:“不可能吧,二夫人一介妇人,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您这伤可重着呢。” 兰漱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无耻这种品质,只她一人独占吗?这不是张买诚也在场,我爹一边打我,他一边帮忙,踹了我好几下,这账我记得明明白白!” 金仪向来不明白他们这一辈嫡脉之间的恩恩怨怨,便也插不上话。 替他洗了衣服后,金仪才忧心道:“九少爷,过一会儿应该会有人抽查宗训,您准备好了吗?” 兰漱诚恳的回答:“没有。” 金仪大吃一惊:“那怎么办?” 兰漱道:“等抽查的人来了,你便说我死了,被活活打死的,我再装鬼吓他。” 金仪:“……” 她端上短烛火到床边,一圈晕黄的光色打了半帷,忧心忡忡道:“您是不是在生宗主的气啊?” 兰漱看到了镜中的自己,满脸淤青,完全遮盖了本来的帅气,他心平气和:“没有啊,怎么会,我不仅不生气,还得谢谢他,将我的脸打坏,便免去了被爱慕者绑架强/奸的隐患,安安全全的活着最好了。” 金仪道:“啊?!不会吧?” 冰冷冷的回答:“知道你还问。” “……” 兰漱皱眉,盯着脸上的疤痕叫苦不迭:“我不就是说那孩子长得像猴子吗,他至于这么报复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金仪一听,便道:“您这么说二公子,二夫人与宗主都不会高兴,何不顺着宗主的意,哄着些也好,少讨罚。” 兰漱辩解道:“我不是哄着吗,都没直说丑,还夸可爱。” 金仪也无话可说了,便将他方才沐浴的用具一一收好,又喊了掌灯使过来点灯,并交代更鼓二筹前不允许熄灯。 若是李淮誉派人来抽查宗训,见早熄了灯了,想是兰漱要连着过好些时候的苦日子了。 兰漱一直趴着没动,直到上弦月冷下来,他猛然坐起身来,扯到后背的伤口时痛呼出声。 既已经受了伤,何不多加利用。 “金仪,金仪——” 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着他的喊声,金仪连忙推了门进来,关怀备至:“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兰漱道:“我得去找赵秋衡!” 金仪急切道:“九少爷,您别闹了,衡公子想是早歇下来了,您这时候去打他,不好吧?” 兰漱道:“我不打他。” 金仪苦苦惴惴:“您是怕我担心,才不说实话的,可从前您都是打完衡公子回来,再被宗主带走打一顿,即便是您不怕宗主惩戒,也得顾忌后背的伤口吧?” 兰漱道:“我以前真那么禽兽,每天晚上去……啧啧……那今晚更得去了,成败在此之间。” 金仪拦他不住,便跑着将门堵上了,说:“您今夜不能出去,否则宗主怪罪下来,我……” 兰漱斥责道:“你在这里是照顾我的,若不让我出去,我便一头撞在外头的影壁上,并让人说是你想强/奸我,我抵死不从。” 金仪的手臂放了下来,向室内巡视一圈,打开门边走边道:“九少爷去哪儿了?” 外面掌灯的童子便要进来看,说方才还听见兰漱的声音,才迈进的脚被金仪踹了出去。 兰漱从窗外翻出去,恰逢冷寂的乌云遮月,他刚走了半刻钟,忽闻南面一群弟子风风火火而来,连忙住步,隐进兰丛中。 他才探出一个头去,便闻得沈蜚英大声骂道:“不将宗内告训放在心上,屡屡犯戒不说,竟还为旁人损坏己身,如此深明大义,在本宗内属实十恶不赦!” 兰漱本想待他走了之后再去赵秋衡的琥珀斋,未曾想跟在沈蜚英身后挨训的便是他心念已久的赵秋衡。 深更半夜的,他犯了何事?看去向约是戒律堂。他亦步亦趋跟上,想着今夜沈蜚英若能将赵秋衡判个死罪也好,总不至于他日后提心吊胆不止。 但沈蜚英显然是没有魄力的男子,入门后摸着桌上的宝相纹,厉声厉色的道:“该在的都在了,咱们也不说虚的,如何惩治宗训上写的清清楚楚,莫在要我说一遍才好。” 众弟子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因他说狠也狠,说淫也淫,阴晴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有时他们去和他亲近,他便表现出一副可以任他们攀谈的模样,但过上几日又会变得冷漠无比。一来二去的,他们对这位掌使的敬畏也变得朦胧起来。 沈蜚英拍了拍桌子:“都听仔细了,陈坏不仅在课外勤修苦练,扰乱宗纪,还在晚饭时将自己的解热汤让给了旁的弟子,无视“自私为己”的告训,应当罚……” 他想了想:“该如何罚才能解众怒呢?” 一名弟子一指头捣在陈坏的脑门上,骂道:“你都在宗里十年多了,还不清楚怎么做人吗?别将凡间那一套带到我们散心宗来!” “就是,我们宗里可不能容纳深明大义的人,‘天生无能’‘自私寡义’者才是我们该拥戴的,就如九少爷!” 兰漱:“……” 老实说此番荣誉他并不想要。 沈蜚英道:“那就罚你一年之内不准听学,只负责为师兄弟们煮解热汤罢。” 陈坏求道:“沈掌使,我错了,我不该的,您放过我吧,这眼看着雅绥山考学在即,我……” 沈蜚英怒目圆瞪,指着他将要哑口无言似的:“好啊,好啊,到这时候竟还在担忧考学,冥顽不灵,不知安于慵堕是心之所向!!!” 他踢倒一排木凳,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快让他连夜给我煮汤去,我不想看见他!” 陈坏被拉走时还在喊着:“掌使,我错了,您饶我一次啊!” 沈蜚英摆了摆手,忧虑不已,道:“这么多年,散心宗就没出过这么勤奋有加之人,难道这是天要亡我们吗?” 宋酊在一旁斟茶,道:“沈掌使着实想多了,若真有天降之灾,我们各人自保,待灾祸一过,便又聚在一起,找新的地方成宗建派。” 沈蜚英道:“说的着实有道理。” 他的不安散了不少,便与赵秋衡道:“秋衡师弟,你的殿里出了此人,是否该与你治个管教不严之罪?” 赵秋衡此时已经在打盹,听见他叫他,便有气无力道:“是,是该治罪。” 兰漱一听,认为自己该出场了。当即摆正绣袍,提了提玄玉绶,进了堂内,道:“你们半夜做什么呢,吵得人睡不安稳?” 众弟子见他来,便暗自为赵秋衡捏一把汗,面上却不敢显,纷纷道:“九少爷。” 沈蜚英只是动了动眉心,道:“宗内有人犯戒,正在惩治。” 白日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他突然站起来,道:“犯戒的还有秋衡师弟,你认为当如何处置?” 兰漱早料到他会这么试探自己,便堂而皇之坐在主座之上,道:“你不是掌使吗,问我作甚?” 沈蜚英有意与他搅缠,定不肯轻易放过,微微叹了口气,道:“可秋衡师弟身份特殊,我无法擅自做主。再说了,此行惊扰的是宗内众人,偏你一人寻到戒律堂来,可知是天意,自是要你拿个主意的。” 兰漱思虑片刻,有模有样的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我还当你心思玲珑,腹隐珠玑,谁想是我多虑了!” 沈蜚英五指收了收,咔嚓几声。 兰漱冷笑道:“你糊涂了,秋衡师弟显然是我爹的掌上宝,你若是罚他一次,往后我爹定会想尽办法罚你千次万次,沈兄啊,得不偿失!” 沈蜚英前头也想到过这番,才迟迟不下决断,便道:“依你看呢?” 兰漱斩钉截铁:“自然是徇私舞弊,咱们宗内不是推崇‘利己’吗?你不罚师弟实则是为了自己,若我爹知道你所思所虑,不嘉奖你是不可能的。” 沈蜚英半信半疑:“你说的可是真话?” 兰漱掷地有声道:“绝不掺假!” 半推半就之下,沈蜚英将众弟子灵台上趴着的瞌睡虫驱散,大声道:“好,既然九少爷舍己为人,非要我放秋衡师弟一马,那我便顺他的意,大家散了吧!” 众人意识回笼,有人出声道:“宗主早也说过,谁都不能罚师弟,九少爷做得对!” 沈蜚英皱了皱眉,道:“都快走吧,别碍人眼了。” 早已疲惫不已的师兄弟们摇摇晃晃出了门,就在赵秋衡也要走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剑被人抓住不放。习武之人下意识将臂风扫过,兰漱被横倒在地,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赵秋衡似乎是吓怔了,忙抱着剑躲在椅子后面,似有若无的说了句:“我不是……故意的。” 兰漱又将眼闭上,摇着头,淡淡的道:“我竟是这么的弱……” 沈蜚英不大想管,因这二人一旦撞在一处,不引来巨大的麻烦誓难罢休,他并不想卷入其中。 刚抬脚往外走了堪堪一步之远,赵秋衡便冲着他道:“沈掌使……” 同兰漱如出一辙的语气,倒让外人无法辨得孰是孰非。 沈蜚英回头看了一眼,见兰漱落魄不已的靠在桌腿上,魂不守舍道:“我竟不知我连一招都挡不了,那生我何用?” 他眼泪流的快,不等沈蜚英看个仔细便簌簌到满脸,又继续哀怨叹息:“我素来知道我是个没人爱的,没人疼的,却不知我也是个如此没用的。” 仔细一想,又道:“若无非常之福,生我何用?!” 语罢便将头往桌腿上撞,发出的碰撞声可没半点虚假。沈蜚英愣了愣,立即跑去将人拉起来,低斥道:“你在做什么?真要寻死?” 兰漱推开他,伤情似的到了赵秋衡跟前,也不顾对方的惧意,便将手伸进他怀中,拉出来一块绣卷草纹的手帕,在脸上轻拭了几下,回头与沈蜚英道:“我知你不舍得我,但我怕是活不下去了,从前我总以为我什么都有,名利、地位,可现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他道:“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死是唯一的解脱!” 沈蜚英顿了顿,道:“不,你别那么想,虽说你死了我挺高兴的,但这里只有三个人,若你再变成尸体,我想我是脱不了干系了。” 兰漱再次拭了把泪,安慰他道:“难为你这时候还想着自己。” 沈蜚英也安慰的语气道 :“自私自利是最美好的品德。” 兰漱慨喟道:“我以为上天生我,定会让我一帆风顺,给我许多高人一等的本领,以此来显得我与众不同,可没想到……” 他将目光移到赵秋衡身上。 赵秋衡的面色一言难尽,将自己往桌幕后藏了藏。 兰漱道:“没想到衡儿只是动了动手臂,我便摔倒在地,无法起身……” “不,衡儿,我不是在说你恶毒,你故意摔我,而是哥哥我实在不争气,竟连你暗里的一招都接不住,这叫我颜面何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赵秋衡眉毛抖了几下,不甘不愿的将自己的剑解下,低着头送到他眼前。 本以为兰漱会收手,不再胡闹,哪知他见了赵秋衡此举,心头血气上涌,再也无法克制的嚎啕大哭:“原来,原来在衡儿心中,哥便是这种形象,难道我没有伤心的权力吗,我一伤心你便想用这些物质来敷衍我?!” 有那么一瞬间,赵秋衡凝着的眉心似乎在昭示极大的不耐烦。 兰漱真心的开始伤心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被人嫌弃,因一向都是自己在挑挑拣拣,没遇过这么一道目光,仿佛攒着许多的仇怨,将他脆弱的内心击了个粉碎,实在可恶。 他倒头蒙在沈蜚英肩上,沈蜚英却不吃他这一回,将他推过去倒在赵秋衡怀中,鼻尖顿时涌上清冷的香气。 赵秋衡僵着不动,兰漱却自己站直了,瞪着沈蜚英。 沈蜚英有些焦躁,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兰漱也不耐烦:“要你管,你走你的,我哭我的。” 沈蜚英怀疑似的道:“你要跟我分了吗?” 兰漱道:“是你先不愿管我,那你便是你,我便是我,我的和你没关系。” 沈蜚英冷笑道:“那你将我赠你的图册与画眉全还回来!” 兰漱见他真的索要,也不退让:“你将我的金钿还回来!” 沈蜚英怒道:“那你将我那套茶具也还了来!” 兰漱有些生气:“你还在我殿中蹭饭!” 沈蜚英道:“你还在我的寑宫睡过觉!” 沈蜚英有些悲怆的道:“呵呵,好啊,这些事都记得那么仔细,看来是早对我不满了吧?可你没想到吧,我竟然是掌使了,你记这些也没用,我不想还就不还!” 兰漱急火攻心:“好个无耻的王八蛋!!!” 沈蜚英道:“你我二人分辨不出个所以然,还得找个公正又没有心机的。” 兰漱当然认同,但公正又没心机的…… 傻子似乎最合适不过! 于是二人一齐转向赵秋衡。 赵秋衡还是举剑的姿势,兰漱将剑塞进他怀中,道:“衡儿,哥信你,才将此重任交予你,你尽管实话实说便是,不用给谁面子。” 赵秋衡往后退了一大步,道:“不……不……我自卑,我……配不上……” 兰漱道:“你自卑什么,尽管说,没关系。” 沈蜚英也道:“我们都体谅你。” 赵秋衡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九少爷……您和沈掌使都那么无能,并且自私狠毒,为各自的师尊争气不少,秋衡……远远比不上,因此自卑。” “都怪我,一直剑术超群,领悟力强,每回剑术之战都拔得头筹。街遇乞儿,心怀怜悯,无法遏制善良纯性,为宗主丢了人,我……是我不好,九少爷打我是应该的……而我是万不敢对九少爷和沈掌使的情谊评头论足……” 兰漱:“……” 沉默了片刻,他抱住胸口,靠在了沈蜚英身上,虚弱的道:“在我气死之前,咱们走吧。” 沈蜚英却不以为意,将他一把推开,道:“他说的不对吗,难不成你要违逆宗训,变得像他一样?他有宗主以命相护,你却有什么?若真有那一日,你的下场想必与我那倒霉大哥差不多了!” 兰漱气急败坏,指着赵秋衡,怒道:“你瞧他说的话头头是道,拐着弯骂我,像是傻子说的吗?沈蜚英,你是不是今晚出门将脑子忘带了,才如此昏庸?” ☆、草木萌动 沈蜚英疲于搅扰,对赵秋衡道:“师弟,你先走吧,至于陈坏……我会和宗主说明情况。” 赵秋衡拎着剑,仿佛是在担忧他二人一样,依依不舍的走了。 兰漱两只眼睛瞪得快要凸了出来,一口咬在沈蜚英的肩上,怒道:“杀千刀的你,真是没用,我怎么会和你这么没用的人认识!” 沈蜚英没来由的生气起来,一把将他推倒在桌上,凶恶道:“你住嘴,在你心中就属赵秋衡好了是吗,那你以后想要看秘戏图什么的别来找我,也没想让我帮你!” 兰漱表情凝固住,道:“?” “帮我什么?” 沈蜚英耳根子红了个透,烫金的衣领扯开了三分之一,皮肤滚烫的鲜艳欲滴,闷闷不乐的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兰漱道:“可是我不知道啊。” 沈蜚英瞪了他一眼,骂了声“负心汉”,便跑走了。 兰漱瞬间觉得全身不适。 夜深了,宗内零零散散的些仆人在点卯。兰漱却彻底没了睡意,他本想是和赵秋衡快些解释清楚,将这可怜的任务完成,再回到现代,可怎么也没想到真真是件苦差事,竟令他一筹莫展。 苦的他脑门眩晕起来,找了块干净些的地方坐了下来,唉声叹气好一会儿。转念一想,能够被交予这项任务,可见他是不同的,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终于证明了自己不是凡夫俗子,而非在此抱怨。 人这一生追求的总不过“特殊”二字,他岂非是已经实现。 寥寥片刻,他便想通了,站起来拍了拍双手,朝着赵秋衡的琥珀斋去。 前思后想下来,他还是觉得和赵秋衡的关系需要更加亲密。 他得让他知道,现在的李兰漱全无恶意,是个实打实的好青年。他完全可以信任,无须再防。 他刚走了两步,便被李淮誉手下的侍卫挡住了去路,侍卫疑惑的看着他,道:“九少爷,宗内犯夜者严惩不贷,您怎么……” 兰漱并不想将事情闹大,何况他向来是个没有耐心的人,夜访赵秋衡是谁也拦不住的,也只能委屈这几个人了。 他道:“你们看得见我吗?” 一个侍卫直爽些,点头道:“可以,而且今夜九少爷好像更好看了……” 他也是听说九少爷最近喜欢别人夸他,便存了个讨赏的心,可显然他有些倒霉。 兰漱听完后不但没觉得高兴,竟是多了十分的落寞。 他沉着脸道:“我练习了一个功法,叫‘谁都看不见我’,我殿内的侍娥都哄我说我炼的很好了,我也以为……” 潸然泪下:“怪我,怪我如此的单纯,竟那么轻易的信了她们。” 又是慷慨凛然的将双手伸了出来:“行了,你们带我去惩罚吧,我不会怪你们的,更不会克扣你们的月俸,也不会暗地里使绊子,我这么单纯善良,我就是个傻白甜,我什么也不懂。” 侍卫们:“……” 未出声的两个人立刻领略深意,两眼一遮,便道:“这儿没人吧,你看到了吗?” 另一个道:“没有,什么人也没有,咱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可是九少爷在这儿……” 那两人连打带托的将人弄走了。 兰漱狰狞着笑了一声,抹了抹唇角,阴恻恻的道:“想跟我斗?门儿都没有!” 他高高兴兴的到了琥珀斋,将备好的礼品掏出来,仔细看了一遍,见没什么损坏才放下心来。 斋中早熄了灯,兰漱凭着记忆找到赵秋衡的房间,轻轻把门推开。 一碗纱灯浮在笼塌上,纱幔左右摇晃,如同起舞的妖精,灯火忽明忽暗。床上的赵秋衡一只手枕在脑后,一道光影从眉眼斜映到脖颈处,随着呼吸而动的脉搏隐隐透着野性。 兰漱叹了口气。 也不知散心宗的人是如何将赵秋衡当成傻子,他何止精明啊。 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拉过来一件披风盖在赵秋衡身上,将人摇醒。 “衡儿?” “醒醒。” 赵秋衡近日有些失眠,好不容易睡下来,却被他无情吵醒,难免有些暴躁,紧紧皱着眉,翻身起来:“谁?” 兰漱眨了眨眼,道:“我,魅力无双的九少爷。” 赵秋衡:“……” 他立即翻下床来,语气中透着疑惑:“九少爷?” 兰漱拉住他的手,携着他坐下来,将怀中的东西送到他手中,道:“师弟啊,你别见外,我来就是想和你认认真真谈谈,并没有别的意思。这些天我也算是看出来了,你总是有点怕我,但你其实没必要怕我,我真的很温柔,也很善良,我是来救你的。” 一堆话说出来,赵秋衡已有些傻眼,愣着没动。 兰漱将东西塞进他手中。 赵秋衡感觉到一股冰凉之意,一串锁链似的东西,待摸清形状后,他便知这又是沈蜚英从什么地方带来的肮脏东西,连忙撒开手,道:“不要,我不……” 兰漱笑得温柔极了:“怎么不要?这不是很好吗,我千辛万苦找到的,沈蜚英说每个男人都想为自己的女人戴上,那我就借花献佛,给你了,以表诚意!” 赵秋衡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身体颤个不止,道 :“不,不,不,淫/贱之物,我不要。” 兰漱脸色冷了下来:“我好好和你说话,你别拐弯骂人好吗?” 赵秋衡欲要解释,又看见兰漱想宝贝一样将那东西拿在手里,温秀的指节与锃亮的链条形成了一种罪恶的禁忌,他似乎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湿腻,他的容貌当真是诱人犯罪最适合的武器不过。 赵秋衡别开脸。 兰漱又陷入疑难。 连这东西都不要,那他还能送什么表达歉意以及诚意? 他的殿中再没什么宝物了。 何况在他眼中,世上最宝贝的最美的最珍贵的便是自己。 总不能把自己打包送给赵秋衡吧? 正在思索间,外面突然有一道细碎的□□声。 兰漱虽不是身经百战,倒也是内中行人,对这等事了解的透彻,一下子便听出了是女子欢爱时情不自禁的声音。 赵秋衡脸色变了变。 气氛陷入尴尬中,兰漱还是将带来的礼物放在赵秋衡的床上,拉住他道:“咱们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敢……” 赵秋衡不甚愿意出去,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兰漱顿时察觉出些异样来,因这等事发生在他院子附近,他竟丝毫不惊讶,可见是早已知晓作案者是谁。 兰漱走到窗前,搭起窗棂。 赵秋衡皱着眉,随他一起从窗子望出去。 这一眼却让兰漱腿也软了。 离琥珀斋不远的地方,其中的女人正是秦炽,而男人便是他白日在竹林中见过的。 听张买诚说,此人是照胆穷沈文野的长子沈灵献。 若真按年龄算,他与秦炽确实相差无几,但按身份算,却有了诸多计较。 兰漱脑中一团乱麻,想到沈蜚英唤沈灵献一声大哥,而他以后很有可能要唤沈灵献一声爹,便意味着要唤沈蜚英一声二叔,着实令人难受。 他默默将窗子关上,两只手无处安放,与赵秋衡目光相对时,尴尬愈发的浓重,同金猊中的香烟一般,在鼻端萦绕不止。 赵秋衡移步,躲在案桌旁。 兰漱无可奈何的笑道:“真是巧啊,不愧是我娘,这样都能默契的遇到,衡儿,你说是不是?” 赵秋衡将脸埋在书本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也没回答。 兰漱脸上烫的很,便不再作声,沉默了整整半个时辰后,他才回了寑殿。 路上他不停的思索着,怪不得秦炽要将寑殿选在醒世阁,原是因为醒世阁离竹林近的很,与奸夫见面不过一刻钟的路程,何况偷情的地点在一个‘傻子’的住处,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着实高明。 可这沈灵献在散心宗的风评却不大好就对了,听闻他孩童时便义勇双全,修为精进,为人正义,与散心宗的宗训格格不入。尤其在沈家未投靠散心宗之前,他早已夺得雅绥山考学第一名,成为宗主顾南烧的徒弟。 记到这里,兰漱突然想起来了。 他看过的原书中确实有过这一段记载,因当年顾南烧向秦炽求亲时,正是命沈灵献为牵线月老。算在当年,那二人正当大好年华,郎才女貌,可谓般配。 秦炽对时常来看望她的沈灵献青眼有加,沈灵献也对这位神医之女心存仰慕,一来二去的便促成了一段关系。 不过后来李淮誉非要娶秦炽,中间几段波折,这场情谊便无疾而终。 沈灵献其人,既武也侠,亦文亦博,是世上难得的正直仙师了。 他本可以在雅绥山尽享荣华美名,却在察觉到顾南烧对散心宗的杀意时,坚决回宗,护佑族人。可惜他离家多年,处事与此地南辕北辙,常遭误会不说,尽是不受人待见。 他那双腿便是证明。 据说有一次众人外出游猎归来,抓到了雅绥山安插在菩提大漠的奸细。那人对沈灵献有恩,亦师亦友,沈灵献便请愿,希望放那人一马,他自有办法让那人不和雅绥山通信。 但宗内无人信他,反是厌他所为,便私底下称他作伪君子,真强盗,更是暗自给他下毒,将他那双腿废了,逼他到竹林搭了间篱笆屋住着。 此间种种,活生生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仙君逼的心狠手辣起来,之后再有弟子去害他,无一生还。 这也是为何张买诚见他去了竹屋后会那么惊讶的原因, 兰漱又沉沉的叹了口气。沈灵献那样像璞玉般光明的人,就应该自由自在的做个游仙,何苦要在仙魔中沉浮。 可怜璞玉降人间罢了。 他魂不守舍的回到寑殿去,早等在外头的金仪如获大赦,连忙将他扶进屋内去,低声道:“九少爷,您怎么才回来,方才宗主派人来,要看您这几日抄写的宗训,可……” 兰漱脸色一白,不可置信的道:“那个老东西,怎么好没完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把柄落在我手上了,还和我嚣张?” 金仪:“……” 兰漱道:“你怎么回的?” 金仪道:“我说今日老宗主去过学堂,衡公子受了些惊吓,您怕会出什么事,去陪着了。” 兰漱赞叹道:“回的好,你真会扯谎。” 金仪低着头,害羞的道:“是您教的好。” 兰漱:“……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是个比较正直善良的人,还很单纯,不会扯谎。” 金仪:“九少爷谦虚了,我们都敬重您,就是因为您阴险狡诈,自私为己。” 兰漱摆了摆手:“你先去休息吧,我还想多活两天。” 金仪以为他心情不佳,便要退出去,将要扣上门时,却听见兰漱问道:“金仪,假如你碰见你娘和别人偷情,你会怎么做?” 金仪思考了一阵,道:“那就看我有没有用到我娘的地方了。” 兰漱道:“什么意思?” 金仪解释道:“要是我对她有所求,不正好可以作为要挟?” 兰漱顿开茅塞,两掌一拍,道:“说的好,好,就是这样!” 金仪不知他为何会这样,摇了摇头,便将门关上走了。 ☆、草木萌动2 第二日,学堂尚未开课,兰漱一大早便去醒世阁找秦炽。 秦炽心情好,也不计较他登门的早,扰她清梦。破天荒的让金雁准备了茶水糕点。 兰漱受宠若惊,免不得心中好好谢了谢沈灵献。 他起先没说话,单是沉默着。秦炽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兰漱表明来意:“我想,参加雅绥山的考学。” 他目光坚定:“不是想,是一定要去参加。” 秦炽顿了顿,和金雁笑在一起,指着他道:“你听到没,他说想干什么?” 金雁两道眉弯着:“九少爷说一定要参加雅绥山的考学呢。” 秦炽接到:“好不好笑?” 金雁点头:“好笑。” 兰漱:“……” 他饮了口茶,也笑了起来:“我打听过了,雅绥山这次的考学是游猎为主,只要父亲同意,我便是可以去的。” 游猎中最能增加感情了不是吗?总比他现在这样好得多,用心良苦也没有任何进展。 秦炽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兰漱将脸凑在她面前,道:“娘,您若是不帮我想想办法,我便去和爹说……您住在醒世阁其实是为了幽会什么的。” 大笑声戛然而止。 厅中静的可怕。 金雁的表情凝固住了,默默将大门关上。 秦炽猛地站了起来,走到兰漱身边。兰漱一点也不怯,落落大方的看着她。 秦炽突然捣了他一把,强颜欢笑:“啧啧啧,这不是我儿子吗,怎么在这儿,你刚才说想做什么?想参加考学是吧,没事,娘这么疼你,全帮你搞定了!” 她脸色狞恶,对金雁道:“快去给宗主说,九少爷要参加考学,让他仔细着点儿!” 金雁面部仍然僵硬着,道:“是,我这就去。” 大门打开,再次关的严严实实。 秦炽看着兰漱,突然又和善的笑着,替他倒了杯茶:“哎呀,你说就这点事儿,你还值得亲自跑一趟吗?直接使唤下人来,我定然是要帮你的。” 兰漱冷哼一声:“是吗?” 秦炽道:“当然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多疼你啊。” 兰漱冷冷一笑,道:“得,事儿办完了,那我走了。” 秦炽送他到了门口才回去。 几只乌鸦停在门槛上,蔷薇繁复的枝叶攀爬在白墙上,学堂内一片寂静。 李淮誉刚接到秦炽的话,深思熟虑许久才作出决定:“今年初考便不多设,只需回答三个问题便可。” 蒋客识抿了口茶,道:“太注重武力确实不好,思想也很重要。” 其他两位家臣也持同样的意见,李淮誉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们几人出题,学生们作答便可。” 沈文野道:“只是这问题的范围却不好控制。” 张奇寰道:“我倒是能出两个,不知哪位学生先来一试?” 沈蜚英当仁不让,第一个站起来,道:“我!” 张奇寰沉吟片刻,道:“以‘生平之大成’为题,宗主认为如何?” 李淮誉沉思许久,道:“好极了。” 张奇寰道:“那蜚英先说吧,其他人可以写下来,都作为统分的标准。” 沈蜚英胸有成竹:“生平之大成为——遵先天之教化,渡后世之愚顽!” 闻言,众人都赞赏不已。 李淮誉道:“蜚英确实有大见识,张买诚呢?你可有不同的见解?” 张买诚微微蹙眉,站起来道:“与我而言,为神灵则默佑,为飞蛾则扑火。” 沉默片刻,李淮誉大笑道:“好,都好,后生可畏!” 沈文野年纪大,辈分也高,自然要先问他的意见,李淮誉道:“沈大人意下如何?” 沈文野道:“我和宗主一样,他们都长大了,本就该出去闯荡。” 这意思已经十分清楚,竟是让这二人通过这次初考了。 未发言的学生心里多少没谱,都战战兢兢起来。 唯有兰漱悠哉悠哉的后仰坐着,直到李淮誉喊他时才回过神来。 李淮誉道:“张大人既然问了生平之大成,我便问问身后事!” “兰漱!” 李兰漱站起来,行了礼。 李淮誉道:“身死之前,忧心何在?” 兰漱想了想,答:“忧我骨骸将假手于他人。” 李淮誉额角抖了抖,与三位家臣对视,诡异的沉默后,他道:“这确实……回答不甚认真。” 第二个问题:“身死之后,一大憾事为何?” 兰漱依旧诚实:“死之后再不能拥有自己,天知道我有多爱自己。” 李淮誉差点崩溃。 第三个问题:“前两个答案不尽人意,这次的问题简单一些,我真心希望你真诚回答。” 兰漱认真点头。 李淮誉忐忑不已:“你对为父有什么评价?” 兰漱道:“枉做人间一老翁。” ☆、草木萌动3 本来他说出这话,不被打的非死即伤,李淮誉是不会罢休的。但因着秦炽早和他通过信,无论如何都要摆出兰漱很优秀,用才华征服了在座各位的假象。 自打兰漱来了这里,便不曾见过这二人同时出现。李淮誉心上记挂着二夫人和刚出生的二少爷,秦炽则是费尽心机要和沈灵献偷情。 怎么想都不是能为彼此付出什么的关系,但事实是秦炽一句话,李淮誉便将兰漱的“羞辱”活生生吞下去,做戏也做足了全套,半点不含糊,哪怕是气的面色发白,依旧儒雅得体的笑着,并对沈文野说:“沈大人,您听兰漱的见解如何?” 沈文野能在教出一个人间璞玉沈灵献情况下,又教出一个淫/荡鬼沈蜚英,心思想来是足够通窍的,他抚着茶杯,略微顿了顿,道:“当年老宗主收留我三宗,封为家臣,我三人也看够散心宗德行有缺,但德行有缺与无德又是不同的,有缺却不损。” 杯中纯净的水面上浮着一小片绿芽,热气腾腾的水雾打了个弯从他眉发中穿过,便令他说话显得有几分端庄,好似太白李长庚还世。 “而我在宗内,只见得兰漱一人,德行皆摒,却依然落拓不拘。” 众人都颔首,且听其言。 沈文野继续道:“兰漱不输在座之人。” 李淮誉脸色愈发的难堪了。兰漱暗自数落他,为何要将问题抛给沈文野,沈文野若说兰漱的回答正确,那么李淮誉难免拉不下脸,若说他说的不正确,那又是不给他脸,两相为难一个老人,他李淮誉有什么脸面? 蒋客识倒是另有决断:“沈大人说的我赞同,但兰漱不懂武,而自古武乃侠之根本,侠乃义之荣显,断不可顾此失彼!” 沈文野道:“这……” 蒋客识是出了名的拧巴,他崇尚武学,至今仍勤加苦练,从不懈怠。对弟子的要求和对自己相差无几,也许是他们上一辈留下来的英雄病,连吃个饭也非要光明磊落。 好像抠牙缝时背着人就是见不得人,全不分礼仪与洒脱。 但他辈分高,就是李淮誉也使不动他,在场自然也都按着他来。 张奇寰轻咳了一声,摇了摇茶杯,将浮在上面的茶叶晃到边缘,喝了一口,淡淡的道:“兰漱认为呢?” 兰漱觉得自己在散心宗正义颇大,心里憋着一股闷气,他与这个身体、这个身份契合度太高,导致他完全听不得旁人辱骂‘李兰漱’。 上前请礼,算是第一回这么正式的同人讲话:“蒋大人可相信天资一说?” 蒋客识一怔,旋即点头。 兰漱道:“有的人生来就是下贱品种,即使从幼栽培,也无法超出凡品,只不过捏了假高尚的名,同狗彘流俗。” 他颇有些愤慨:“而有的人,即便是头悬梁吊死了,也无法出人头地。” 蒋客识噎了一口,分辨不出他话中的意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那若是更努力一点呢?” 兰漱道:“都已经头悬梁了,更努力一点,那我只能自宫了。” 蒋客识:“……” 沈文野道:“既然我们意见不合,便问问学生们。” 张奇寰也存了解困的心,道:“好,你们是怎么想的,写了来交给我,兰漱通不通得过,就看你们想不想他一起去游猎了。” 弟子们一向喜爱九少爷,表面看此事八/九不离十,但兰漱心里头清楚的很,这些人喜爱的并非他,而是他的无能。 正因为他什么都不会,武学不精,哲学混沌,才能让他们产生优越感。若是没了这些,他在众人心中也不过是一条会说话的蚯蚓,惹人恶心。 沈蜚英一直朝他看着,鲜艳的唇上似乎是涂了两层胭脂,五官十分鲜明。他将手心的纸折了一半翻给他看,就两个字:同意。 像是高层批阅奏章一样,兰漱扯了扯唇,也没说什么。 沈蜚英冷哼一声。 张奇寰命人收齐了后,一一查阅,眉头也随之皱的越紧,片刻后,他道:“我当兰漱与你们关系甚好。” 他扫了兰漱一眼,又将眉头挑起来。 兰漱身旁是两座金锁提炉,里面撚的火滓跃跃欲出,他道:“不不不,张大人您想多了,我内向,和大家玩的不好。” 有几名弟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买诚还惦记着上回的事,看都不看他,便出口骂道:“恬不知耻。” 兰漱回道:“就你懂事!” 张买诚道:“你——” 张奇寰叹了口气,将所有的雪浪纸全部扔进提炉中烧掉,对李淮誉道:“我倒是觉得兰漱可以去,毕竟他是散心宗唯一的嫡脉……” 兰漱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若是之前还有一星半点的机会,这下就变得很难了。 什么散心宗唯一的嫡脉,那都是从前的事。在李伏天来之前,李兰漱确实是天之骄子,李淮誉甚至会在考试中威胁其他家臣之子交白卷,以衬托他的天资聪颖。可惜人就不能和人比,否则只能败兴而归。 在如今的李淮誉眼中,怕是谁都抵不过貌美有礼的李伏天吧。 上一回李兰漱干的那龌龊事情,倘若没有将李伏天拉扯进去,他也不至于那么生气。 果然,下一刻李淮誉便阴起面来,道:“我看伏天比兰漱要适合,其实大可让伏天去,并做个督察,日后若是李樱继位,也能辅佐一二。” 李樱便是二少爷的名字。众人都变了脸色,谁都没想过下一任宗主之位定的这么潦草。 沈文野道:“既然难以定夺,不如让他二人都去,也好显得公平。” 沉思半响后,众人都觉得有道理,便更加潦草的将这件事决定了。 而兰漱这样的都能够通过,其他人也没有不通过的理由,只是他们一个个似乎都面露难色,不大愿意去的样子。 兰漱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没多想。只要目的达到了就好,反正到时他也回了家,与此处没有半分干系。 他这厢如此打算着,蒋客识又将话题引到了赵秋衡身上,“秋衡要去吗?” 关于赵秋衡的事,无人敢替他做决定。或许是因为散心宗虽然人尽可夫,但至少良心未泯,还晓得老宗主砍了人家的父母,心怀愧疚,对于生死大事想让他自己做主。 兰漱又冷笑一声,对这里的一切更加鄙视。 他前面一直疑惑散心宗为何无人发觉赵秋衡装傻之事,但现在看来只有两个原因,要么赵秋衡装的太好,要么就是这些人全部都在配合他演戏。 反正从一开始这次游猎都是一定要赵秋衡去参加的。 对于一个傻子而言,众人争得死去活来的机会他若是拒绝,便摆明了要给人留把柄。 按照傻子的思维逻辑,他必须表现出很有兴趣。 赵秋衡也没让兰漱失望,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灼烫的光华散出来,道:“我也去……要去……” 兰漱不知是该叹息还是高兴。 他若是要救赵秋衡一命,必然得劝他放下吞并散心宗的心思,也就是说要他放弃仇恨,可是要如何做,他还没想好。 无论如何都是有点卑鄙的,但若是执意报仇,又势必被雅绥山的那群人抓住把柄,杀他可是易如反掌的事。 他们太弱小了。 接下去的考核便如同闹着玩似的,就差没拿出个本子让他们自己记愿不愿意了。 兰漱觉得没意思,便偷偷溜了出去。 他边走边想,这件事应该怎么办,可是全无头绪。也无人能够帮他一把。 一直走到巴水之东,方看到石墓上刻了一道字迹:飞来艳福,玉树临风。 轮椅上的沈灵献就在石墓之前,目光中带了一部分阴柔之意,见来人是他,才隐藏了不少凶蛮。 兰漱觉得不好意思,道:“爹,你在这儿干嘛?” 沈灵献:“……” 兰漱顿了顿,拍了拍头,道:“不好意思,我唐突了。” 他仔细打量着沈灵献,总觉得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做自己的爹,可惜偏偏他的眉眼处同李淮誉那个孬种一模一样,不必多猜,也知他确实是李淮誉的亲儿子。 沉沉叹了口气,他走了过去,想与他多交流几句。谁知越过拦挡目光的石碑后,他竟看见沈灵献面前横躺了一排的死人,无一例外,全是被掏了肠子,取了心脏,活活窒息死的,眼珠子还凸在外面,死不瞑目。 沈灵献身上没有半点血迹。 兰漱瞪大了眼。 沈灵献道:“害怕了?” 兰漱往后退了一步,想跑,但是脚底下没有力气。 沈灵献将轮椅推过来,眼光沉沉的:“知道我为什么杀他们吗?” 摇了摇头,兰漱喉咙一阵干涩:“不知道……” 沈灵献以一种说教的语气道:“他们对我说,我不配在散心宗待下去,这里容不下我,但是我阿爹是照胆穷沈文野,为散心宗出了不少力,我是沈家的嫡长子,即使我庸碌无为,这宗里的风光也合该我一份,这是我应得的!” 他突然叹着气道:“小九,有些东西本就是你应得的,即便你不去争取,还是要承担这个身份带给你的责任。” 兰漱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他的声音很熟悉,令人无端的安心起来。 他在哪里听过这些话。 在沈灵献将死人尽数翻了面时,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最后是怎么回去的他也不知道,一醒来便被金仪扑了个满怀,眼泪鼻涕蹭了一身,“九少爷,您怎么了,怎么会又晕倒?” 兰漱怔了怔,推开她,低头看见了身上的鼻涕,又将她揽过来抱住,挡住了衣摆,“我就是太累了,没什么事。” 他朝屋内看了看,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金仪又抬起头来,松开他,道:“是张督学送您回来的,我问出了何事,他也没说就走了。” 兰漱心道不好,若是张买诚送他回来的,指不定已经看到了巴水之东发生的事情,万一告诉李淮誉他们,沈灵献免不了一顿责罚。 他顿时有些自责,这下可把沈灵献害苦了。 金仪不解道:“少爷,您都可以去参加游猎了,怎么还闷闷不乐?” 兰漱道:“宗里有没有出事啊?” 金仪一愣,旋即道:“好像是有……” 兰漱追问:“死人了吗?” 金仪点头:“是死了几个人,少爷怎么知道?” 兰漱心头千头万绪的,他何止知道,若是再早去一时,恐怕成了目击者了。 金仪突然有些吞吞吐吐,兰漱皱眉,道:“有人知道是谁杀的吗?” 金仪察言观色,细声道:“宋酊说是……衡公子!” 兰漱差点跳起来,嘴都快气歪了,心中大大的不悦:“怎么可能,就赵秋衡……” 不对,明明是沈灵献杀的人,怎么会变成是赵秋衡杀的?难道是张买诚授意陷害? 就因为一条狗,也不至于。 他立马从床上跳下来,道:“不行,我得去救人,我知道……” 金仪拦住他,道:“九少爷,您疯了?以往您不都是最爱看衡公子遇险吗?就像上次他中了淫毒,您还特意跑去菩提大漠,要好好庆祝一番呢,只不过不小心闯入禁地未能出来……” 兰漱穿衣服的手顿住了,死死盯住她,道:“你说什么?” 金仪吓了一跳:“您误闯了……禁地!” 她以为是他好面子,不愿再提起,因此说的战战兢兢。 兰漱心中翻起一层惊涛骇浪,道:“赵秋衡的淫毒不是我做的?” 听到此话,金仪突然松了口气,知道他没生气,便也胆大起来,道:“九少爷,您失忆了吗?怎么将此事忘记了,还是您交代我不要说出去的。” 兰漱陷入沉思。 思忖许久,他还是将衣服穿好,对金仪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我去瞧瞧赵秋衡,若是有人找我就说我被强/奸了。” 金仪道:“……啊?” 兰漱已经出了门。 他快步往琥珀斋走,心里没底的很。 赵秋衡到底还有什么敌人?难道宗里的人真的都知道了他装傻的事情?这才拿此事陷害于他? 这个赵秋衡,太不省心了。 经过醒世阁时,他脚下顿了顿,想去找秦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谁都知道秦炽偏心赵秋衡,此时她若出现了,倒是显得不合适,反而会越描越黑。 罢了,他还是一个人去,万一可以力挽狂澜也说不准。 这么想着,他加快了脚步。就在临江而过时,突然有人蒙住了他的头,一块黑布罩了下来,接着便是拳头落在脸上。 他本来没打过架,面对偷袭更是不知所措。 那人拳头半点不轻,边打边骂:“小畜生,养你这么大还让我出丑,摆明是看我治不了你吧,这会儿我就让你知道,谁是你爹!” 话音刚落,当胸一脚踹倒兰漱,兰漱心口窒息了好一会儿,怒道:“孙子,敢偷袭我?!” 那人又踹了一脚:“说谁孙子呢?我是你老子!” 兰漱捂着脸,已经怒极了。 除非他傻,否则早该猜出了此人是李淮誉,他还对学堂之事怀恨在心,竟不惜用这么下作的手法来报仇。 兰漱道:“爹?” 李淮誉腹中准备了草稿,想羞辱他一番,话还未说出,便听兰漱道:“是哪个王八蛋敢冒充我爹,我爹那么英明神武,怎么可能做这么不上台面的事,小心我告诉他这回事,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淮誉脸皮红了。他从未想到在兰漱心中的自己是如此的正义严直,想必他在学堂口出狂言,不过是因为自己偏爱李樱,他吃醋嫉妒而已。 想着想着,他有点愧疚,脚尖点上竹叶,消失的无影无踪。 兰漱听见没声音了,才将头上的黑布扯下来,面目阴冷的盯着江水,怒道:“这个贱人,一顶绿帽子戴的还不够爽,非要惹我,净等着吧,我就去勾引二夫人,让你再嚣张!” 他会让他知道什么是人世间的险恶! 骂骂咧咧的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琥珀斋,一群弟子都守在外面,场面阵仗可谓宏伟。 他疑惑不已,走过去随意问道:“里面在做什么?” 那名弟子答道:“秋衡师弟杀了人了,不巧的是被雅绥山递信来的崔政胥仙尊堵了个正着,现下正在审问。” 雅绥山也来人了? 怎么这么巧? 思虑间他已经忍不住将门推开了,这名弟子想要拦着他,却也没来得及。 大堂内坐着数十人,只有一名中年人眼生些,想必便是那崔政胥了。 赵秋衡跪在大厅中央。 沈文野摩挲着杯上的纹路,盯住了走进来的兰漱,道:“证人不是来了?” 崔政胥一双狐狸眼精明的很,缓了片刻,道:“这是李兰漱公子?” 沈文野道:“正是。” 崔政胥道:“一表人才。” 兰漱最禁不住夸,道:“谈不上一表人才,只是年轻有为而已。” 崔政胥:“……” 蒋客识猛地咳了一声,道:“兰漱,阿诚说巴水之东发生命案时,你在场?” 兰漱无法抵赖,也不想抵赖,便道:“是。” ☆、草木萌动4 兰漱看不得赵秋衡在地上那么跪着,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每个人的眼神都表现着‘救我’的信息,这样太没出息了。 听闻赵氏族长赵容见有神明之姿,雅操仙品,无数凡人都偏爱于他。想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后人跪在一群畜牲面前,定会黯然神伤。 崔政胥虽被他呛了一口,但仍想继续发问:“李公子应该知道人死在哪里吧?” 兰漱点头。 巴水之东,便是赵氏夫妇的坟冢。 因当年的赵容见太令人惊艳,世人便赠他一联,叫做:飞来艳福,玉树临风。 此联也是有些典故的。 赵夫人本是厌津一户游仙之女,偶有一日踏青时撞见了捉怪的赵容见,只是被看了一眼,便觉是飞来艳福,而令她神魂颠倒之人则芝兰玉树,临风而过。 一眼不过是匆匆而过,赵夫人却永生难忘,不仅刻苦学武,甚至处处打听赵容见的消息,想与他表明心迹。但赵容见励志斩妖除魔,绝不成家,决意要为天下人焚修祝赞。 赵夫人是个明理的女子,一生阅人无数,却也不曾见过这么热情,热情到几乎有些残酷的男人。 她见到的人都很懒惰。 于是便更加的倾心,一直跟着赵容见为世造福,后来的事也顺理成章,二人成了婚,诞下麟儿。 可惜天公最难作美,恰逢雅绥山与坯荒开战,两方各不相让,出兵湘水之滨,几乎扰的生灵涂炭。 坯荒是一群魔怪组织而成的,若让他们赢了,那这天下再没有好日子。赵氏夫妇慷慨以赴,助顾南烧一臂之力。 是如何相助的无人可知,但有一点,两方出战的将士全部消失不见了。后来有人疑惑,也去挖过湘水之滨,但毫无所得。 那些人当真是彻底不见了。 崔政胥道:“既然李公子知道,那本尊也不多说,毕竟散心宗出了此事,若是无意也罢,就怕是蓄谋已久,使天下蒙难。” 此话摆明了是想掺和进来,还是打着为天下人好的名头,竟让人无法拒绝。试问你能从一个文弱书生手中夺论语吗? 沈文野道:“但还不能确定……” 跪在一旁的宋酊道:“沈大人,是我亲眼所见,人就是秋衡师弟杀的,我绝不会看错。” 赵秋衡懵懵懂懂的抬头,似乎是不懂众人为何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只是单觉得好玩罢了。 兰漱叹息了一声,暗道:这个傻子,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他现在越来越怀疑赵秋衡其实早已暴露。 就怕他自我感觉良好,一头撞进旁人的陷阱内,还要自己撑起一块钢筋板,将出口堵上。 崔政胥道:“赵秋衡在赵容见的坟冢前杀人,倒真是罕见,啧啧啧,就怕是心又不轨,想……” 余下的话不必说,众人心内自是有数了。赵容见的死与散心宗脱不了干系,雅绥山也不见得撇的清。崔政胥是说赵秋衡有意想害人,为父报仇。散心宗怎能容他? 兰漱道:“仙尊,我还没说话呢,真正看见死人的不是我吗?” 赵秋衡揪着剑穗,回过头来,眼圈闷出沉闷的红来。兰漱道:“杀人的是谁我可看的一清二楚,但那个人……” 沈文野屈指敲在桌面上。 兰漱道:“我不认识,但绝不是衡儿。” 沈文野道:“可宋酊……” 宋酊慌了神,道:“沈大人,我真的亲眼看到了,秋衡师弟从巴水之东出来,我再进去时那些弟子便死状凄惨!” 兰漱道:“我也看见死人了,还是被吓晕过去的,照你的说法,谁出现在那儿,谁就有可能杀人,那你我都是嫌疑犯!” 宋酊狡辩:“不可能,九少爷不会使剑,我又修为不精,只有秋衡师弟,比我们都厉害 。” 兰漱道:“那散心宗比他厉害的多了去了。” 宋酊知道他不愿相信,但他坚信自己的判断,便只能闭口不言。因他了解,兰漱若是要害一个人,即使八百里长河也游不出他的手掌心,他若想护一人,便是赌上命也在所不惜。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怨恨赵秋衡,看向他时脸色也带了恨意。 一直没说话的张奇寰忽然道:“兰漱说的有道理,凶手用的招式乃是‘雪恨’一脉的恶剑,散心宗不可能有人会这种剑法,秋衡学的都是‘追鸠’一脉,而‘雪恨’与‘追鸠’相生相克,倘若一起学,秋衡早便心脉俱损,爆丹身亡了。” 兰漱见终于有人明事理了,差点流泪:“张大人说的对极了,对极了。” 同时他又疑惑起来,那么人是不是沈灵献杀的,沈灵献怎么会魔怪坯荒一族使用的‘雪恨’恶剑?若不是他杀的,那他怎么会在那儿,并且没人发现他? 但他也知道,此时不能提沈灵献,于情于理都不能提。 暂且抛开他很可能会成为自己的爹之外,崔政胥与沈灵献出自同门,都是雅绥山最受人爱戴的仙尊,二人感情也是出了名的好,有人玩笑说他们二人若同时出生,绝对可以分享奶嘴。他若说了第一个出现在巴水之东的人是沈灵献,崔政胥恐怕会毒死他。 兰漱头疼起来,挺直了腰背跪在赵秋衡身旁,道:“各位大人,衡儿他脑子不好使,恐怕也是听见了打斗声才过去的。” “唉,都怪他没有我们这些人无能,对剑也十分执着,听见后便不考虑后果就过去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赵秋衡越发的把头低下去 ,低眉顺眼的。 兰漱可恨极了,又不能再说什么。 沈文野道:“张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可是也不能因此便洗清秋衡的嫌疑,总要……” 兰漱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既然来人使的是雪恨恶剑,那想必与坯荒脱不了干系,正好游猎不就是为了除魔降怪吗,找坯荒的人来拷问,比我们自相残杀好的多吧?” 崔政胥摇着团扇,一双眼终于正式的落在兰漱身上,但深处的情绪却不知是同情还是赞赏了。 兰漱心里也是没底的,只能硬着头皮道 :“我想在散心宗,师弟最恨的人便是我了,但我却活的好好的,可见师弟宅心仁厚,与我不同。他连我都不忍心杀,何况是其他人?” 沈文野自然也听说过兰漱对赵秋衡做的那些荒唐事,以此为证,却比他前面说的那些可靠多了。 张奇寰也道:“道理是有的,若能在此次游猎中抓住坯荒的人,问个清楚,看是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还是他们不顾盟约,暗杀我门中弟子!” 兰漱腿快软了,沈文野才道:“仙尊认为呢?” 崔政胥道 :“如此甚好,不过这几日还是要将强戒备啊。” 张奇寰道:“那是自然。” 沈文野摇了摇头,吩咐道:“既然是误会,便都退下,咱们也该走了。” 弟子们恭敬请礼,一一离去。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崔政胥突然问道:“沈大人,不知灵献兄可还好?” 沈文野顿了顿,没回头:“甚好。” 崔政胥披着缠枝纹玄氅,风骚独立的走到他身后,声音阴阳怪气的:“是吗,那便好。” 说罢,便率先离开了。 剩下的几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默默离开了。 单是张奇寰交代兰漱照看好赵秋衡。 兰漱重重的松了口气,待众人走远后,才冷飕飕的盯着赵秋衡,无可奈何的道:“祖宗啊,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干那档子事儿偏偏叫人瞧见了!” 赵秋衡的模样便像是好不容易发现这件事很严重,终于板起了脸:“我没有杀人,我什么也没做。” 兰漱有些生气:“那你去哪儿做什么?” 赵秋衡怔住了,百蝠百碟的袍裾拎了起来,欲语还休。但是他坚定的看他,便让兰漱猜出了一二,试探道:“你以为是我找的你?” 赵秋衡皱着眉,天真的语气:“他们说你回来了。” 兰漱微微一叹,将他拉了起来,郑重的警告道:“你要知道我这个人,聪慧美貌,一般干不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来,所以你心里要有数,不要什么话都相信。” 赵秋衡低着头,将他的手拂开,自己跑到床上躺下来,抱着那兰漱盯了很久的剑,背对着他,道:“我知道……你走吗?” 兰漱:“……你这是在命令我吗?” 他不敢相信:“难道你就没有那种被天神眷顾,爱我爱到想将我吞进肚子里的感觉吗?” 赵秋衡不说话。 兰漱终于承认:“果然,命和高名总要放弃一个。” 他展了展腰,出了门。 掌灯童子一直跟着他到了琥珀斋外,突然大声喊道:“九少爷怕黑吗?我的意思是……需要我跟过去吗?” 兰漱看了他一眼,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魅力被人认可了,就刚才那一会儿,已经有一个人为他倾倒,甚至想跟着他回家。 这得是多优秀多有才华的人才能做到的事啊?! 但路远天黑,这小童太瘦弱,他还是存了一点怜悯之心:“不必了,我自己……” “我与他回去。” 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兰漱回头,却见张买诚牵着黑龙,面色阴沉的站在篱笆屋外,另一旁还随着一只驯鹿。 看着颇有几分仙气。 兰漱十分的嫉妒,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黑龙头上,又赏了几巴掌在黑龙屁股上,道:“哎呀,你们怎么来了,有失远迎!” 黑龙虽嫌弃,但张买诚似乎在生气,它也不敢和兰漱胡闹了。 掌灯童子不敢再留,匆匆走了,并将门也关上,细心的留了一盏灯给他们谈话照明用的。 兰漱又一次被自己的魅力折服。 心情好了不少,他道:“有事?” 张买诚看着他,道:“起来。” 兰漱一怔,便起来了。 张买诚道:“李九息,李九息,你知不知道……” 兰漱道:“你不要说一半不说了,会遭雷劈的我跟你讲。还有啊,你别出来带着驯鹿,显得装逼,装逼在有些地方也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张买诚此时根本不愿同他胡搅蛮缠,若有个鞋拔子,他定是塞进他嘴里,好让他安静闭嘴,听别人讲话。 很认真的语气:“这次游猎你不能去。” 兰漱挑着眉,思考了一会儿,道:“为什么?” 张买诚骂道:“你听我的就好了,问什么问?” 兰漱:“……操,你是什么九天神仙吗,我还问不得了,在我面前这么横,哪来的底气?” 张买诚眼中有几分疲惫,道:“我不能和你细说,但你若还当我是兄弟,便听我的。” 兰漱道:“不,我都不当你是个人,这招对我没用。” 张买诚刚想说什么,沈蜚英突然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大笑道:“阿诚,你和他说了也没事,反正他现在眼里只装着那个傻子,还把咱们放在心上吗?” 张买诚沉默着。 沈蜚英揽着兰漱的肩道:“他是看上李伏天了,但你又和李伏天过不去,为了保护心上人,只能牺牲你的前途,不过分吧?” 兰漱冷笑一声:“那我当众坐死你的狗,不过分吧?” 张买诚道:“你——” 兰漱扬了扬手,便走了。 不过他没有回寑殿,而是去找了宋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奇怪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应对,隐隐觉得仿佛一张大网包围着他,压得他喘息不过来。 直觉告诉他,此事与赵秋衡脱不了干系,他要想救赵秋衡一命,必须得弄清楚。 宋酊住在巴水之东不过十里的连环坞中,与那块墓地也仅仅隔了十丈水帘。兰漱几乎是横冲直撞进去,二话不说的将宋酊从床上拉了起来,使劲摇醒。 宋酊还在做梦,像是梦魇一样,半天也没见清醒过来。 兰漱阴恻恻的道:“你再不睁眼,我就出去跟人喊,是你把我虏来,想勾引我。” 宋酊:“……” 装不下去了,宋酊干脆跳下床去,跪在兰漱面前,道:“九少爷,对不起,是我没有坚持住,若是我再坚持一会儿,定能让秋衡师弟受罪。” 兰漱:“……” 他道:“不,我现在比较想问你……你真的看见赵秋衡从墓地出来?再没有别人吗?” 宋酊道:“真的,就看见了秋衡师弟,没有别人了。” 兰漱又道:“死的人和秋衡师弟有甚仇怨吗?” 宋酊想了想,道:“那几个都是宗里名不见经传的,不大清楚。”瞧了瞧他的神色,又连忙道:“可那也是人命啊。” 兰漱愈发的疑惑起来,名不见经传的人怎么会见到沈灵献,依照张买诚所说,沈灵献残暴无比,理当是谁也不敢靠近竹林才对。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大家都知道沈灵献杀人如麻,即便是沈灵献承认了那些人是他杀的,也不会被惩戒,那他为何要…… 越想越迷惑,他索性躺了下来,低声道:“到底是为什么呢?” 看来他得去找沈灵献,问个清楚。 若真是他故意陷害赵秋衡,那麻烦可大了,一面是必须要救的人,一面是后爹,简直难以取舍。 整整半个时辰后,他猛地翻身起来,对宋酊道:“我来这儿的事你可别到处去宣扬,万一他们嫉妒我睡过你的床,再给搬走了就不关我的事。” 宋酊:“……” ☆、草木萌动5 回到寑殿后,兰漱思前想后,又有些怯了。 沈灵献在那堆死人面前依然面不改色,倘若他这么莽撞的去找他问,便也只能同那些倒霉蛋手牵手共赴黄泉了。万一到了幽冥司,那些倒霉蛋臆想他是因为爱他们才死的,造谣破坏他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一夜无眠,第二日又被李究派人请到宗廷去,兰漱眼睛都睁不开,若非是小侍扶着,他怕站也站不牢。 待众人都到齐后,李究才捋着胡须道:“游猎的名单定下来了,我也无法帮你们做什么,至于注意事项有先生教你们,我便不参与。” 管家拿出来一个盒子,擦的十分干净,看样子是细心呵护着的。 兰漱还未认出是什么,就见沈蜚英扑了过去,瞠目结舌的指着:“这不是……” 李究瞪了他一眼。 沈蜚英闭上嘴。 张买诚也十分惊讶,扭头看着兰漱。 兰漱没反应过来,便看见赵秋衡结结巴巴的走到前面去,已经伸手将盒子抱住,道:“我的……” 以往李究在时,他总是畏畏缩缩,从不主动出面,但这一次却因为这玩意儿勇敢了一回。 兰漱有点好奇这是什么了。 他举手:“祖父,这是什么呀?” 李究还惊讶着,心不在焉道:“是……” 沈蜚英大叫起来:“不会吧,李兰漱,你失忆了吗,这是你的剑啊,你自己还给它取名字叫什么‘留痕’……” 兰漱怔了怔,脑门登时像被踹了一脚似的,仿佛想起了什么,意识很清楚,却组织不出一段完整的记忆。 他曾经有一把剑,可是他生来不可能练剑。 当年秦炽怀孕时,正是她同李淮誉最为恩爱的时候,恰逢大漠外有人染上瘟疫,秦炽作为神医之女,自不能坐视不理,便一人一马闯出散心宗,救了无数百姓。 临走之前她还向那些百姓说,若是想谢她,便好好爱戴散心宗的李宗主。 胎儿染上极煞的瘟气,能顺利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兰漱叹了口气,对沈蜚英所说的那把剑没有了半点兴趣。 可赵秋衡偏偏与他相反,盯住不放就算了,还防备的看着众人,生怕被人抢了。 张买诚淡淡的道:“是好剑,若是到了适合的人手中,想必威力极大。” 兰漱捏着下巴,眯着眼笑:“我有个问题。” 这个问题显然是问张买诚的。 张买诚做足了派头,道:“你说。” 兰漱道:“你是怎么做到表面看着很装逼,但说出的话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这剑曾经是我所持之物,能差的了吗?” 张买诚:“……” 兰漱这回是真心的笑了。他总觉得这两日张买诚变得沉稳了许多,或许是被秦炽教训的,但一点也不可爱了,便很想逗逗他。 李究无奈道:“小九,你怎么总和阿诚过不去?” 兰漱见他虚弱不已,若说是好玩,生怕将他气死,便捏了谎:“祖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看他最近长得好看了,有些嫉妒。” 李究:“……” 他咳了一声,将剑抱在怀中,怜爱无比的看着赵秋衡,道:“秋衡想要这把剑吗?” 赵秋衡本是不和他说话的,但因这把剑,露出了友好的眼神,并道:“是……” 李究笑了笑,道:“若早知你想要,我便不将大家找来了,但既都来了,也是要公平竞争的。” 他心里想的是赵秋衡那么讨厌兰漱,应该不会想要他的东西,谁知却猜错了。 兰漱有些不乐意了:“这不是我的东西吗,难道我自己不能决定送给谁吗?” 李究道:“此剑是我的父亲当年在厌津一战中侥幸所得,我特意将他留给淮誉,想让它作为我们李家的宗宝,可是……你却偏偏无法练剑,我眼见着就要入土了,也看不到你娶妻生子,只能将它交给能够驾驭它的人。” 兰漱想,这时候若做个顺水人情,助赵秋衡一把,想来之后劝他放下仇恨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祖父,我认为还是给衡儿吧,他那么宅心仁厚,又喜欢练剑,最适合不过了。” 闻言,其余人都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大师兄不是和……师弟过不去的很吗,怎么会这般帮他?” 众人虽嘴上没说,但心里的念头都是一样的,除非这里面有诈。 在他们眼中,让兰漱顾念赵秋衡,除非母猪每胎只生一个,否则绝无可能。 沈蜚英踩了他一脚,怒道:“你疯了?” 兰漱没理他,笑嘻嘻的看着赵秋衡。 李究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赵秋衡,道:“宅心仁厚……喜爱练剑……可在我们散心宗,都归为禁忌。” 散心宗一向都是得过且过,不允许有人勤奋,更不允许有人宅心仁厚去帮助别人。 他这话一说出来,活像是在耍心机为自己争取一样。 兰漱眉角抖了抖,他算是无法记住这里的规矩了,“不是,祖父,我不是那意思,就是……” 李究很欣慰的道:“原来小九也会动脑子了,不就是想要这把剑吗,祖父给你了,哪怕是此生看不到它出鞘也无妨。” 赵秋衡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掷来,兰漱道:“祖父您真是好会理解我啊。” 李究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歪头往轮椅上一倒。 兰漱:“……” 管家连忙扶着他,给他喂了药,并一脸悲痛的对他道:“九少爷,老宗主前两日感染风寒尚未好全,您就多担待!” 兰漱怀疑的道:“脸色看着很好啊。” 李究咳嗽了一声,管家啜泣道:“回光返照罢了……” 一面挤眼睛,一面余光看兰漱。 兰漱唇角抽了抽,道:“那我收下。” 大不了私下里再去送给赵秋衡,一波三折的更能加深感情。 赵秋衡却完全没有领会到他的心意,整张脸上都写着不愿意。默默的站到人群后面去了,那个眼神简直令人骇然。 兰漱突然有个想法,想看看不装傻的赵秋衡是什么样子。 李究再次捋着胡子坐直了,道:“好,既然兰漱非要这把剑不可,那我这个做祖父的也不能为难他,辛苦你们跟着跑一趟了。” 沈蜚英倒是头一次这么大方:“剑本来是九少爷的,其他人拿了也不好。” 张买诚的神色很奇怪,尤其是在管家将剑交到兰漱手中时,脸色甚至有些狰狞了。 但他又一直不说话,令兰漱十分恐慌,便将剑抱紧了,与在座一一告辞。 师兄弟们都有些怨气,回去的路上低声交谈:“老宗主一向不喜欢露面,怎么今日将我们找来?” “可能是不想直接将剑给大师兄,怕落人话柄。” “哈哈哈哈哈咱们连那剑是什么样子都看不到……” 此言若说大胆,却也十分大胆。那剑在兰漱手中,确实是出不了鞘。 说话的人揽着赵秋衡的肩,道:“秋衡师弟,你说是不是?” 赵秋衡轻而易举的躲了过去,没说话。 沈蜚英突然道 :“你跟个傻子说这些管什么用,他懂什么?” 那人顿了顿,道:“是,哈哈哈哈哈沈掌使说的是。” 兰漱回了寑殿后便陷入了沉思。 为何李究没有提半句赵秋衡杀人的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了。 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有些郁闷。 金仪拿了些果盘来,疑惑的道:“九少爷,您怎么了?这两天看你一直不高兴。” 兰漱侧过头去,道:“金仪,你觉得我有内涵吗?” 金仪:“……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兰漱睁大了眼睛,有些伤心:“我的问题都变得奇奇怪怪了吗?原来我已这么不受人待见。” 金仪控制着脾气,尽可能表现的友善:“不是,九少爷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您善于思考,善于发现别人无法发现的东西。” 兰漱却更加的难过,道:“你这么喜欢我,这么了解我的好,而我却让你做了一个婢女,整日的伺候我,我太不是人了。” 金仪觉得莫名其妙,但又不敢直说,只好顺着他:“少爷尊贵,同我们不一样,我伺候您是福气。” 兰漱道:“我对不起我自己。” 金仪:“……” 兰漱从床上跳下来,悲痛欲绝的道:“连你都这么爱戴我,宗里人也抢着对我好,而我自己却一点都没发现自己的过人之处,实在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金仪倒了杯茶递给他,道:“您完全可以将自己看的重一点。” 兰漱点头:“有道理。” 很是豪迈的喝完了茶,又找了几块点心充饥,他再次躺在床上思考人生,顿时觉得前途漫漫无期。 金仪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份请柬来,放在他眼前,道:“九少爷,这是伏天小姐送来的,她说您这月都没有去和她请过礼,后日的宴会便不要忘记。” 兰漱道:“那个杀千刀的,取我血的事儿还没和她算账,这下又要找我的麻烦,她是不是嫉妒我啊?” 旋即拢了拢绣袍:“嫉妒我的美貌和身材。” 金仪道:“应该不会吧?” 兰漱摇头:“你太天真单纯了,不知道她那种蛇蝎妇人的心肠,说不定她看上我了也有可能,啧啧啧,人就不能太完美,你瞧出事了吧?” 金仪忽然指着他,大声道:“您的脸——” 兰漱:“……我的脸怎么了?” 话音刚落,便从脸上摸下来血迹。 顿了顿,兰漱猛地栽倒,瞪直了眼睛:“有人给我下毒!” 说罢,自己便吓晕过去了。 金仪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做,幸好张买诚来的及时,她立即跑过去跪下,舌头打了结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只管道:“少爷他……他……” 张买诚过去一看,见兰漱几乎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他神色大变,立即道:“快去请宗医!!!” 金仪忙不迭起身,道:“我这就去。” 张买诚走到床边,手指沾了点血迹,想试试看能否闻出点什么来,谁知兰漱还未彻底晕过去,攥着他的手道:“你快找人来救我,我这么好,死了是你们的损失!” 张买诚将他的手拍下去,神色凝重的道:“你死了,咱们宗里恐怕都是庆祝的,谁想珍惜你。” 话这么说,但他还是命人去请了秦炽与李淮誉来,毕竟九少爷死了,他一人在场,嫌疑确实也大。 兰漱只觉得气血上涌,又昏过去一会儿,再次醒来时李淮誉等人已经在了。 但他却未能从众人脸上看出点忧伤来,虚弱不已的问道:“我没事了吗?” 他们这么高兴,说明自己有惊无险啊。 兰漱暗自庆幸着。 李淮誉道:“宗医说你中的是剧毒,十天内没有解药就死了。” 兰漱:“……” “那你们还这么开心?” 李淮誉道:“这不是想知道谁这么大胆吗,咱们宗里可多少年没出过这么个人了,歹毒与勇气并存,简直是一员猛将。” 他大笑道:“假如此人能够入我麾下,我便不必再怕崔政胥那贼人,也不必担忧雅绥山的攻打,如此甚好啊!” 秦炽在一旁没说话。 李淮誉道:“夫人觉得如何?” 秦炽点头:“确实有道理,那便重金悬赏,找出给兰漱下毒的人,赐金银良驹,奉高位厚禄。”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兰漱差点气晕过去:“爹,娘,你们先给我解毒啊,再有十天我可就死了。” 李淮誉冷哼一声,道:“有了一员猛将,要你有何用?” 兰漱拧着脸:“你要不给我找解药,我死了也缠着你。” 李淮誉道:“那我就去找道士把你超度了。” 兰漱:“……好,你够狠!” 他目光转向秦炽,道:“娘,你也不给我找解药,你信不信我把那事儿说出来?” 秦炽摆弄着手指,轻飘飘的看过来一眼,一点也没被威胁到。 兰漱一下子就想通了。 若在这时揭发她和沈灵献偷情的事儿,李淮誉肯定会大发雷霆,更加会怀疑他是不是亲生的。 真到了那一步,说不定他恨不得他赶紧去死,哪还会替他寻解药。 真个是走投无路了。 兰漱抹了一把泪。 李淮誉已经找弟子去放消息了,宗里热闹至极,唯有兰漱的寑殿萧索不已。 金仪给他做了些菜端过来,兰漱却没有半点食欲。 他现在可谓是挣扎在生死边缘,哪还有心情吃饭。金仪劝道:“您先吃点吧,不然不被毒死也要饿死的。” 兰漱瞪了她一眼:“我不吃我不喝,我就是要饿死,要让他们这些人愧疚,半夜都睡不着。” 金仪想着宗里这几日的繁华,摇了摇头,觉得他的愿望要落空了。 兰漱仔细想着,突然道:“会是谁给我下毒?怎么感觉所有人都有嫌疑,一个个都嫉妒我的好,想让我消失!” 金仪边收拾屋子边道:“那人肯定和少爷有仇,不然怎么会这么害您。” 兰漱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前前后后捋了一遍,也没想到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唯一得罪过的就是秦炽,但她应该不会下毒害亲儿子。 他低声道:“那会是谁呢……” 金仪将剑匣擦了一遍,轻轻放在桌上。 兰漱突然想到,他不是刚得罪了赵秋衡,那个贱人就因为这把剑,竟然要毒死他,这像话吗? 他怒道:“这个贱人!便是想把我气死。” 金仪道:“少爷,这把剑老宗主又给您了啊?” 兰漱道:“这剑很贵重吗?” 金仪道:“很贵重!” 她朝门外看了看,见无人过来,才道:“您忘记了吗,这是赵仙长在厌津时亲自所铸,后来……就到了散心宗。” 兰漱恍然大悟,原是赵容见的遗物,怪不得赵秋衡那么在乎,甚至不惜和李究主动讨它。 如此说来,他为了这把剑给他下毒是可以说得通的。 兰漱简直气极了,他当时不将剑给他,只是不想挑起流言蜚语,反正剑给了他,他也没什么用,私下里再给赵秋衡不是更好吗。谁晓得就这么点功夫,他就给他下毒了。 好狠的心。 兰漱挣扎着下了床,抚着胸口道:“我得去找那个贱人算账,让他害我,我先把他弄死,一了百了!” 亏他一心一意待他,可他却丝毫不领情,还反咬一口。 要知道,反咬一口,入骨三分。 兰漱生平最痛恨这类人! 金仪拦住他,道:“九少爷,你身子还很虚,不能出去!” 兰漱痛哭流涕,道:“也就你关心我,我会记住的,等我到了幽冥司,一定会说你好话。” 金仪叹了口气,道:“我是怕您出去会更生气,这几日宗主一直在命人找给您下毒的人,甚至连副宗主的位子都要送给那人。” 才生出告状的心思,兰漱便将这个念头歇了。凭什么给他下毒,还可以得到这些好东西,他才没那么傻,专程给赵秋衡铺路。他现在只想冲到琥珀斋,把那个贱人活活干死! ☆、桃始华 兰漱拼命的压着怒气,又躺回床上去,道:“金仪,你去帮我弄点补肾的玩意儿过来。” 金仪道:“啊?补肾?可少爷还没有……” 兰漱气的发昏,也懒得装作温柔,捶床怒吼:“没有经验就不能创造经验吗,你还不快去!!!” 但这寝宫现在可无人怕他了,毕竟一个还有十天活头的人,就是将他挂在树上晒了也不会被发现。 金仪道:“可是补肾做什么?” 兰漱阴恻恻的,露出森白的牙:“强/奸。” 金仪:“……” 宗里这几日怪的很,医廷也没什么人把守,金仪便让侍娥替她择了几份药来,顶着不可言说的眼神回来。 细想了一会儿,熬着的药似乎都发起烫来。 等她将药端去时,却见李伏天站在门口。 连忙过去行了礼,“伏天小姐……” 李伏天打断她的话,直表来意:“小九呢?” 金仪道:“正在养病。” 李伏天撩眉思索一阵,便要进去。金仪怕兰漱在室内行为多有不雅,特意喊了一句:“伏天小姐,九少爷可能还未起身!” 正在换衣服的兰漱听见后,立刻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目光怨毒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他现在十分怀疑,李伏天专挑这个时候来就是为了窥探他美丽纤细无瑕的肉身。 若真叫她如愿,他还算个男人嘛。 紧扣的门被掀开,但李伏天却并未进内室,而是坐在厅堂之内,淡淡的道 :“衣服穿好,出来吧。” 兰漱本想装死,灵台中精光一过,却想到了绝美的妙计。 今日的天并不清朗,半空中悬着黑压压的乌云,堂内像是被暗光罩住。李伏天接过金仪递来的茶,微微抿了一口,眼睫上却被雾气翳上几分模糊的白。 待兰漱出来后,她才将茶杯放下,淡声道:“数了数,你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对我好了,想到怎么弥补了吗?” 兰漱整衣服的手无法再动:“什么?” 李伏天站起来走到他身侧,围着他转了一圈,道:“你这是怎么了?” 也没想等兰漱自己解释,又继续道:“哦,中毒了是吗?” 兰漱掩了狠毒的心思,一双眼得是多纯净的看她,低声道:“长姐……我是中毒了,但你来看我,我如何也得衣冠整齐的出来与你一见的。” 李伏天:“是吗?” 兰漱拉住她的手,道:“长姐是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吗?” 李伏天:“……” 在侧门的金仪瞪大了眼,讶然不已。 兰漱道:“我就知道,你还在为上回的事憎我,但你可知那并非我本意,而是受人蛊惑?” 李伏天将手抽出来。半空中的乌云如同狂吼狗哭,渐渐地挨近了屋顶,渐渐挨近了她的耳畔。 “说来听听。” 兰漱边哭边道:“其实……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被秋衡师弟压制着,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不敢不做,上回也是他非说喜欢长姐,要和长姐一度春宵,我逼不得已,只得应下他来,但我本意是成人之美,却不料他背地里那么说长姐……我这心很是痛苦!” 李伏天神色稍稍变了些,回了头又坐下来,将青釉白底花瓶中的蔷薇折了一般下来,那咔嚓一声虽细蚊声一般,却毒辣的刻骨铭心。 她斜过眼来,若兰漱说的话不满她的心意,大抵与这枝蔷薇的下场没什么分别。 兰漱眯着眼,腿有些软了:“长姐,秋衡师弟他私下里和我说你比不上他,还说你不愿意同他在一起是你的损失,他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李伏天皱起眉头,道:“一个傻子懂得那么多吗?” 兰漱劝道:“长姐您把人想的太好了,像那样的贱人,就是人傻了也还惦记着害别人,不顾旁人的好心!” 李伏天脸色愈发的沉郁起来。 兰漱还想乘胜追击,却不想秦炽又来了,风风火火的带了一群人,虽说打断了他的好事,但心内总归有些窃喜。 他被下了毒,秦炽便这么担忧他,也算是对他魅力的一种认可。 秦炽在宗里是出了名的难相处,除非能够得她青眼,否则连被她当个人都是一种奢侈。见她进来,自是无人敢拦着。 她面无表情的走近室内,李伏天与兰漱都去行礼。 秦炽当做没看见,径直坐下来。 兰漱见她竟还别扭起来,便想给她些面子,亲自屈尊给她倒了水,道:“娘,您怎么这时候来了,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也不必这么辛苦的跑一趟,有什么好东西或者什么话,让下人带来就是。” 秦炽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道:“伏天,你怎么过来了,不是交代过,这里晦气的很,万一染上毒怎么办?” 兰漱面上的喜色渐渐淡下来,整个人呆住了。 李伏天道:“夫人,我是担心小九,才想过来看看。” 秦炽突然笑道:“我看你是看上那把剑了吧?你也别急,等此人死了,那剑自然是你的,你父亲疼你不过,我也是要为你争取的。” 李伏天笑道:“多谢夫人,夫人一向待我如同至亲。” 兰漱:“……” 秦炽道:“我虽不喜欢你娘亲,但你却是这多少年来,散心宗少有的合我心意的人,我又怎能不待你好?” 若说原先李伏天眼睛里有冰的话,此刻早已经化成绕指柔了,她亲切的替秦炽揉肩,看的兰漱心底一阵麻。 秦炽突然站起来,道:“伏天,你先回去好生休养吧,明日便要动身去湘水之滨,你得做足准备才是。” 兰漱内心道:慈母啊! 李伏天柔声道:“是,夫人,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眼看着她便要走了,兰漱一急,道:“长姐,那件事你——” 李伏天道:“我知道了,以后再说吧。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去找秋衡的麻烦。” 出奇的是秦炽也不问是何事,朝着他冷哼一声,便同李伏天一道有说有笑的走了。 兰漱本以为听见有关赵秋衡的事,秦炽会教训他或者禁足,可她却比想象中的宽容大度许多,竟没有这么做。 越想越气,他更加烦闷了,对赵秋衡的恨意也愈发的深厚,将金仪端着的药一把夺过来,喝的一滴不剩,脸色扭曲着道:“死贱人,等着吧,看我不干死你!” 入夜后,兰漱偷偷从寑殿跑出来,本想去琥珀斋整治赵秋衡,谁知宗内却喜气洋洋的,连妥体的青服也换成了烈焰色,像是要庆祝什么。 随便抓了一名弟子来问,便说是重金悬赏给九少爷下毒之人,为那人庆功做准备。 兰漱心窝里像是被嵌了一把罡刀似的,有苦说不出,松开那名弟子后便疾步去找赵秋衡。 他很生气,十分生气,但不能把自己气死,只能去找个倒霉鬼。 琥珀斋倒是没那么张灯结彩,显得低调了不少,这让兰漱稍稍舒服了些。 但掌灯童子都被遣走了,殿外荒凉着,再有夜蛾子嗡嗡的叫声,显得很诡异。兰漱镇定下来,挑了一条最为捷径的廊芜,本是想一进去就给赵秋衡一个下马威,好让他知道自己是不好惹的,可一到门口,他却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你当真要这么做?” 这个声音听着很熟悉,像是此前在何处听过。 “是,非做不可。” 是赵秋衡。 兰漱很奇怪,跟赵秋衡说话的人是谁,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在散心宗还有人能让赵秋衡这么信任? 难道最和善最容易被人信任的不是他吗? “你这么做不值得吧,他也没有说一定会和你走,何况你们二人只能活一个。” “若是我要我们都活下来呢?” 那人笑了一声:“这我便不知了。” 赵秋衡似乎很激动:“我可以不报仇,可以不要我父亲的剑,可以让我父母的坟冢留在散心宗,为散心宗正名,但他必须和我在一起,以后同散心宗再无干系。” “秋衡,你是不是忘了他是如何对你的?从你来散心宗可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他可有对你手下留情过,若是你带他走,就不怕他半路将你杀了吗?” 赵秋衡摇头,坐在窗台上,头顶铺下来的月色映在地板上,“他不会!” 兰漱有些好奇他们说的人是谁,赵秋衡可以为了那个人不报仇,那他找到那个人不就可以完成任务回家了? 心里这么想着,可心中却像是先前筑的一道高墙轰然倒塌,胸腔中涌出的陌生情绪令他窒息,一抽一抽的那种疼,剧烈的眩晕感袭来,他顺着影壁坐下来。 那个人继续道:“可是我想他不愿跟你走,毕竟你们二人若不死一个,散心宗便永远无法摆脱雅绥山的追究,你可懂得?” 赵秋衡思量着,道:“我自有决断。” 兰漱这下才记起来,此人便是那竹林中同秦炽有一腿的沈灵献! 沈灵献叹息一声,道:“冥顽不灵,你执意如此,我也说不通你,可你得记着,只你一人这么想,结果如何还无法保证。” 赵秋衡手里似乎是拿着一样东西,挑着一边的眉,沉声道:“他会明白的。” 兰漱真想冲进去问问这个他是谁,说出来了大家一起找人不是更加方便吗。 沈灵献笑着:“好,你要这么做我绝不阻拦,不过我先说好,若是你妥协,才算是两全其美,想必到时候还能向师父争取,将你父母的坟冢迁回厌津,好全他们一生美名,想必你也不忍他们葬在异乡,成为异乡鬼吧?” 赵秋衡拒绝:“他们会理解我。” 沈灵献再次叹息:“但愿吧,你……好自为之。” 室内大抵是有暗道,兰漱还没来得及躲避,里面已经没了声音,沈灵献已经走了。 他探出头去看,见赵秋衡手里拿着的是自己赠他的物品,他眯着眼,缓带轻扣,袖带缥缈,冷目寒霜:“日子到了吧?” 自然是没人回答他的,只不过他也不失落,走到床边。 熟不知他轻飘飘一句话在兰漱耳中却像是小儿听霹雳,骇人至极。赵秋衡拿着他送他的东西,发誓一样的说日子到了,不是要杀了他还能是什么? 操! 他对他可是全心全意的,他怎么能这么待他? 他很生气,想要进去质问他,但又惮于他的剑术,生了退缩之意。 就在犹豫不决间,赵秋衡突然目光一顿,道:“谁?” 兰漱:“……” 他腿已经彻底软了,甚至能够看到被杀死的自己,只能强撑着道:“我若说没人,你信吗?” 赵秋衡:“……” 习武之人功力自是不凡,展眼间赵秋衡已经到了影壁前,兰漱抬头,看到了暗纹袍裾。 蔷薇与紫藤攀爬在墙壁上,摆出优美的姿势,一只蝴蝶从二人中间穿过,飞到花丛中。兰漱十指蜷起,缓缓的看向赵秋衡。 赵秋衡淡淡的看着他,冰凉的月色映在他脸上时,如同雪上加霜,兰漱更加害怕,不由得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赵秋衡似乎有些苦恼,俯下身来,修长的手指落在他的发间,闷闷不乐的道:“都听见了?” 兰漱道:“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我来就是想跟你说,我其实早就聋了。” 赵秋衡:“……” 他活动着手臂,抬头望了望天,穿进他发间的手慢慢移到脖颈处,惊讶似的说:“你身上好热。” 兰漱解释道:“被你吓的。” 赵秋衡凑近了看他:“被哪儿吓的?” 兰漱:“……” 赵秋衡将他拽了起来,拖进室内,大力的扔在床上,打开一个盒子,里面全是瓶瓶罐罐的,不用多猜也知是什么毒药。 兰漱吓的要死,却不敢出声。 赵秋衡道:“哪一种是让人失忆的呢?” 兰漱松了口气,两手撑着坐起来,看他:“你不杀我?” 赵秋衡撩眉,眉间有一种接近残酷的阴柔与暧昧:“杀了你,好办法!” 兰漱道:“……” 赵秋衡没理他,继续翻找,终于找出来可能是让人失忆的两瓶药,又苦恼起来:“应该是哪一瓶呢?” 他实在分不清,便将两瓶药递到兰漱面前,道:“自己选。” 兰漱几乎要哭了:“不选可以吗,我可以自动失忆。” 赵秋衡将药瓶扔在床上,拔出了床头的剑,剑身光芒璀璨,耀眼无比。 兰漱道:“好,我选这一瓶!” 白色的一瓶。赵秋衡眼神有些变化了。 兰漱细心,瞧见后立即反悔,换了红色的一瓶:“我还是拿这瓶吧。” 赵秋衡静静的看着他,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要看着他吃掉。 兰漱心中怒骂,什么运起,前两日他还想着看看不装傻的赵秋衡是什么样子,可未曾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他好歹是个天之骄子吧,怎么能被人践踏至此。 等他回去也练练剑,以后一定将今日之耻百般奉还! 他屈辱万分的拧开药瓶,以一种赴死的表情将药喝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赵秋衡道:“我是谁?” 兰漱生气了:“贱人……” 赵秋衡脸色阴沉着,道:“好,很好。” 兰漱一直等着自己失忆,可是脑子不但越来越清醒,全身也开始发烫,尤其是双股间泛起一阵刺骨的酥麻。 他瞪大了眼,与赵秋衡对视,脸上也沾了胭脂色。 赵秋衡思考片刻,道:“不好意思,你选的是催/情药。” 兰漱怒道:“你故意的吧?” 赵秋衡站了起来,阴影笼罩着他,低声道:“我给你下药做什么,我又不是你!你也并非女子。” 兰漱想起之前赵秋衡染上淫毒一事,心里多少虚了。可这点内疚很快被强烈的热浪席卷,他难受极了,也气急了:“没良心的贱人,你怎么不杀了我,这么折磨我……你就不怕折寿吗!” 赵秋衡坐在床边,不听他说话,单是浑身绷紧,目光一刻也未从他身上离开。 这药性烈极了,他的身子秀致的如同卷草纹。 赵秋衡欲起身,却又忍住。 兰漱觉得耻辱,好不容易将药瓶拿在手中,爬到赵秋衡面前,阴森森的语气道:“你给我下药,我也让你尝尝这滋味。” 使劲往出来倒,却连一滴都没有。 他更加生气。 云层上颠下一篓热浪,若再形象一点,便是海浪翻涌的脉搏,令人难以自持。 扔掉瓶子,扣住赵秋衡的手腕,感受到有力的线条,似乎是很慈悲的道:“你给我干一次,行不?来的时候喝了补肾的汤药,我一定很持久!” 赵秋衡瞳仁猛地一缩,将他推开。 兰漱不死心,再次爬过来。 便像是小孩子比美,露出后比在一处,大笑着道:“你没我雄伟,快让我干你!” 话音刚落,云层的涛天巨浪断了层,从半空坠下。突如其来的滚烫让兰漱脑子清醒了不少。 赵秋衡又一次将他推开。 兰漱道:“我不管,赵秋衡,你要对我负责,药是你下的,要么给我干,要么和我一起中药!” 赵秋衡盯着胸前的手,眼神扫过他:“松开!” 兰漱不听:“不可能!” 赵秋衡被气笑了,单单一只手便将他压倒在床上,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让你干,凭我……” 他不往下说了。 兰漱又悲又惊:“那你放我走,我不行了,我真的……太难受了……” 赵秋衡还是那样的眼神:“你又凭什么觉得听到了我的秘密,我还会放你走。” 兰漱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里都进了药香,他自己都能闻见异样的味道,想要挺身奉送,一展无余。无可奈何的绝望:“衡儿……” 赵秋衡终于肯碰他一下,抚顺了他的头发,又摩挲着他的手指,苦恼的道:“你不知道,有的人哪怕他蜷起手指,我都能想象出无限的悲伤……” 兰漱不懂他的意思。 赵秋衡知道他不懂,也不解释,松开他的手,专心去擦拭自己的剑了。 兰漱觉得那股未尽的柔肠堵在心口,呼吸不上来,只能将充满暧昧的气息极尽所能的延长,听在赵秋衡耳中,便成了旁人所说的接近气绝的呻/吟。 即使如此,他也能够坐怀不乱,继续擦剑。 兰漱从床上摔下来,用尽了力气往门口爬。他的意识很清醒,但他却半点不想委屈自己,必须找人为自己解药。 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很尊贵,便不曾想过有一日以这般情状出现在旁人面前时,对方还能无动于衷,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为了让别人看到自己得到了什么的人,还有一种是为了得到的人。而兰漱便属于前一种,说的难听一些,便是别人认为他有什么,他便有什么。 此时赵秋衡置他不顾,若让人看到了,定会觉得他魅力不足,无法让他动容。 他相信只要自己走出这座寝宫,便能找到无数为他趋之若鹜的人。 而这个杀千刀的贱人,只配在一旁看着。 他脑中已经臆想出无数的美貌女子,幻想着自己和她们的旷世奇缘,可这一切都被一双冷酷的手打断。 赵秋衡将剑重新挂在床头,走到他身旁,伸手将人捞起来,辗转间又扔回床榻。 他纠结不已:“你非要现在解决吗?那我帮你吧。” 兰漱身子一缩,因为最难受的地方被他掌握,力道之大,仿佛下一刻就要捏碎他。 到了此刻,他才恍然大悟。 制止他的动作,兰漱笃定的道:“赵秋衡,你是不是一直都嫉妒我的雄伟,想借此机会毁了我?” 赵秋衡懒得同他说话,直接点了他的哑穴。兰漱惊骇至极,想要张口提醒他,点哑穴后三个时辰便要解开,否则会窒息而死。 赵秋衡似乎知道他的顾虑,皱眉道:“你应该坚持不了那么久吧?” 兰漱:“……” 这个贱人! 赵秋衡一边动手,一边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秘密,因为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 “为何这些天你都不来捉弄我,是觉得厌烦了吗?还是觉得和沈蜚英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要开心,小九怎么这么不坚贞呢?若是要同我玩闹,便理当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我们死,不是吗?” 兰漱突然觉得装傻并非是赵秋衡的秘密,他真正的秘密是受虐狂。 被那么针对还要求对方继续,脑子何止是有问题。 赵秋衡当然理解他的眼神,却不在意反而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小九那天去大漠的禁地做什么?你和我实话说好不好?” 兰漱真想破口大骂。 他点了他的哑穴,他如何说?何况他也不知道。 剧烈的动作让他注意力无法集中。 他惦记着面子,身体猛地蜷缩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忘了置身何处,欢愉到极致,便是放空。 待他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碰自己,可预料中的情景并未出现在自己身上,而是赵秋衡的嘴角。 欢愉变成了心酸,他特别特别的难受,看赵秋衡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他难受,像是在难受自己和他有了另一种牵扯。 赵秋衡忽略他露出的不适,自我欺骗的将他抱着,诱骗道:“你和我说,那日去禁地做什么,伤又是怎么好的?” 兰漱才发觉他解了哑穴,脱口而出:“原来真的是你骗我去禁地的吗?” 赵秋衡顿了顿:“你这么想?” 很淡然的道:“那便是这样吧。” 兰漱气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怒道:“你害我?” 赵秋衡道:“我若说不是,你信吗?” 兰漱穿好衣服,指着他道:“你给我等着,今日的事我可算记住了!” 赵秋衡叹了口气,也不看他,道:“记住最好了,就怕你会忘记。” 兰漱冷哼一声,拖着虚弱的身子往外走,再次回头看时,赵秋衡却躺在他躺过的地方,深深嗅着,展眉笑目,奇怪的满足感。 他几乎可以确定,赵秋衡即便不傻也有病。 还是离这种人远一点比较好,否则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 一瘸一拐的回了寝宫,金仪早就等在门口,见他回来,立即将他拉到廊芜外,道:“九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斟酌着用词,道:“看着心情不好,您千万别惹她。” 兰漱有些难受了,刚从鬼门关回来,又要进一次,他怎么这么惨,这些人怎么都想害他? 他道:“我知道了,她有没有说是为什么来找我?” 金仪道:“没有,不过我猜应该是明日游猎之事,夫人终归还是疼您的,或许是想交代什么。” 这话听得兰漱心情好了不少,道:“既然是来关心我的,那就勉强见一面好了。” 往寑殿走时脚步都轻飘飘的,金仪重重的叹了口气。 兰漱进屋后,发现只有秦炽一人,她没带金雁过来。按照她与金雁形影不离的情谊,若来此地不带她,想必是有重要的事。 兰漱有点疑惑,上前道:“娘,您怎么来了?” 室内并未点灯,秦炽的一张脸埋在黑暗中,仅凭月光才能辨别轮廓,她很有兴致的问:“去哪儿了?” 兰漱淡淡的道:“找秋衡师弟去了。” 秦炽手中拿着一样东西,细致又珍贵,颜色似深又浅,如同畋猎中失去翅膀的鎏金仙鹤,渡过霞光的身体渐渐暗淡下来。 她说:“你找衡儿做什么?” 兰漱坐在另一旁,道:“没什么,就是交流交流,加深一下感情。” 他知道秦炽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也知道这么晚她来找他,决计不是要和他谈论他去了何处,便也不再装模作样,尽快的引出话题。 秦炽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道:“要收下吗?” 兰漱下意识伸出手,不是觉得秦炽为自己赠了一件东西而激动,而是这样东西在吸引自己,似乎就应该是属于他的。 秦炽见他接住了,便笑道:“你还是这样。” 手心有些冰凉,罗盘一样的东西通体光芒,小巧而精致,兰漱握紧了它,回道:“是你要送给我。” 秦炽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兰漱摇头。 秦炽站了起来,道:“这东西叫做星晷,是一个神奇的武器,但也是一个恶毒的诅咒,正因为它,如今追鸠同雪恨两脉才能和平共处,也因为它,将散心宗陷入绝境。” 兰漱没有接话,仔细听她讲。 秦炽道:“你知道当年湘水之滨那一战,参与的士兵都不见了,便是星晷所为,它能将一些人带到不知道的地方,任他们自生自灭,也能把人从一个时空带到另一个时空……” “而这么一件东西,正是赵容见制造出来的。” 兰漱心有疑惑,但依然没有发问,认真听她说话。 “当年那一战赵容见其实是站在雅绥山一边的,他制造出星晷,助雅绥山赢了战争,巩固地位,但战事结束后,此物的去留变成了大问题,这样一件东西留在赵容见手中,岂不是祸根?” 兰漱终于没忍住:“所以顾南烧要杀了赵容见?” 秦炽道:“说的对,但是赵容见此人悲悯心肠,即便是星晷也是有意识的生命,是因它相助,他们才得以安枕无忧,忘恩负义可不是君子所为。” 兰漱道:“所以赵容见带着星晷,携着家眷到厌津安身立命。” 秦炽道:“不错,他将府邸选在朝阳大泽的附属地厌津,也是想向顾南烧表明立场,他即便拥有星晷,也不会胡作非为,而是要为他镇守坯荒,防止动乱。” “但顾南烧不可能信他,便设计发动追鸠一脉的内乱,当时李家先祖也参与在内……” 兰漱手中的星晷突然发出强光,他像是被烫红的针尖刺到一样,怔怔的道:“先祖假装走火入魔,又让人伪造散心宗被魔怪攻打的假象,骗取赵容见的信任。赵容见确实是除魔卫道的典范,没过几日便到了菩提大漠,意料之中的中了埋伏,先祖便趁他不备时将他全家屠杀,抢走星晷,只留下赵秋衡一人。” 秦炽道:“是,但先祖后来十分后悔,更是觉得对不住秋衡,便一直托老宗主照顾他,并且希望我们化解秋衡的危机。” 赵秋衡的危机,自然是很有可能拥有星晷。 星晷是有意识的,即便是落在李家人手中,也无法施展法术,想必先祖悔当年鄙行,很大的原因在于此。 兰漱冷笑着。若是让顾南烧知道星晷在李家人手中,而非赵秋衡所持,散心宗众人也活不了多久。 所以呢? 秦炽突然转过身,拉住他的手,怜爱一般的道:“小九,以后不论发生何事,你都要保护好秋衡,这是你作为李家人的责任,除非死,否则不可能摆脱。” 兰漱折辨道:“为何不让我爹做这些,你将它交给我,那我便得将自己的命交给它。” 秦炽道:“小九,你自小看得开,看的通透。世上很多事不是你能逃避得了的,尤其是责任。就好比你只想做一个庸碌无为的凡人,那就一定要尊重那些为世道牺牲的忠勇良将,并且在他们需要时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这是你活在这里必须付出的代价!” 兰漱突然道:“我活着可真难,不过……” 他有些惆怅了:“养育之恩大于天啊,可我却觉得自己并未享受到李家嫡子这个身份带来的荣耀,却得为此接手一场血债!” 虽说早就料到此事不简单,但知道真相时,难免也有些惊讶。 秦炽问道:“你若是想反悔,还是可以的,毕竟李淮誉最疼爱的还是李伏天,她也可以。” 兰漱此时才是真的想笑了:“你既然都把这东西交给了我,说明你们早就商量过了,他怎么肯让宝贝女儿死呢?” 秦炽道:“你……” 兰漱道:“我也懒得深想,既定的结果再去深想,不过是许多孽海冤山,劫中寻劫,填入眼中无穷芒刺罢了。我还算看得清!” 秦炽拍了拍他的肩,赞赏道:“我一向都知道,你绝不会让我失望。” 兰漱道:“所以你还想和我说,其实赵秋衡装傻并非是因为我针对他,而是因为散心宗有无数顾南烧的人,他们一直在找星晷的踪迹。” 秦炽愣了愣,道:“小九,你太聪明了,可你也知道,越是聪明的人,越是难以生存。” 兰漱道:“我想我不知道还多的很,不过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了。” 他幽幽道:“其实我不找你,你们也一定会想办法让我去湘水之滨吧?亏我还以为抓到了你的把柄,要挟你,真是有点蠢呢。” 秦炽认真无比的道:“小九,你别怪我,我和李淮誉各自都不爱对方,我们可以再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但是我始终是他的妻子,入过李家的宗祠,有一份责任在,我辜负了李夫人这个位子,你是我的孩子,必须替我弥补这份遗憾。” 兰漱坐了下来,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在自己身上游走过的那双手,他真心的问道:“娘,你知道男人和男人要怎么欢爱吗?” 秦炽:“……” ☆、桃始华2 翌日,参加游猎的弟子们全部在学堂外集合,先生将注意事项讲的如同一本戏文书一样又臭又长。 删减一下无非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要带脑子看人,万一眼前的不是人,而是鬼,那就好玩了。 弟子们都听累了,先生终于结束,满眼含泪的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些时日我一定好好备课,等你们回来。” 有人喊道:“先生,您再说下去,我们都要睡着了。” “是啊,您可真啰嗦,希望等我们回来您可以改一下,不然我们会不高兴的。” 先生很爱自己的学生,当然有求必应:“你们若都活着回来,我定是会改的,哪怕一堂课只说一个字也无不可。” “这是你自己说的,若是多一个字我们就去老宗主哪儿告你。” 先生也笑起来了。 轰然大笑中,兰漱却听出了一种悲壮之意,他觉得很不自在,待回头时看见崔政胥站在树底下,摇着扇子看他,眼底有几分怜悯似的东西。 他移开目光,又看向缩在一旁的赵秋衡,心想人真的是强大,想装成什么样子就可以装成什么样子,龟孙子就不一样了,背着沉重的壳,最伟大不过将脑袋缩进去。 他很奇怪,对一切都很奇怪。 赵秋衡同样抬头看着他,眼中却没有半分波澜,好像昨日在他身上做那些事的人不是他。 兰漱有些嫉妒,怎么拥有这么强大内心的人不是他呢?! 正出神着,张买诚突然捣了他一把,脸色沉沉的,低声道:“你还是要去?” 兰漱竟然有点同情他,当满座皆是盲子时,看得见光明的那几个人总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什么,于是更加的用心,也更加的痛苦。 他道:“没有我,你行吗?” 张买诚看着他腰间的那把剑,警告似的道:“你去可以,但你能保证这把剑不出鞘吗?” 兰漱顿了顿,道:“以我的无能,我还真的能保证。” 张买诚沉默了好久,才道:“你不去不可以吗?” 兰漱道:“我偏去。” 张买诚低声道:“你永远都不听话。” 兰漱笑道:“那你把我娶了吧,那样我就可以听你的话了。” 闻言,张买诚一张脸红透了。 赵秋衡也看了过来,目光淡淡的,兰漱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情绪。他竟然觉得有些开心,因为自己一句话让许多人产生了情绪波动,无论如何都算是自己很重要。 沈蜚英回头,指着他道:“等咱们到了湘水之滨,我一定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保证让你们飘到天上去。” 张买诚骂道:“淫/荡鬼,去死!” 沈蜚英道:“你干嘛骂我?” 张买诚不回答了,捧着自己的剑站到另一边去了。 沈蜚英不明所以,道:“他怎么了?” 兰漱道:“可能是为我伤心吧。” “为你?” “是啊,他好像暗恋我。” 沈蜚英:“……咦……” 兰漱道:“你带我们去哪儿?那地方好玩吗?” 沈蜚英道:“当然。” 李淮誉上台去讲话时,底下便安静下来了。李淮誉一边说,兰漱一边骂:“道貌岸然,斯文败类,无耻!” 在辱骂李淮誉的过程中他得到无限的快乐,但随之而来的又是悲伤。 因为他总算理解了李淮誉一直辱骂他中伤他的原因。骂人是会上瘾的,但凡有烦心事都能通过骂人来解决,便不用自己难受着。 他并非痛苦自己被人辱骂,而是痛苦为何这么深奥的道理不是他第一个发现。 李淮誉似乎总能在这时候和他心有灵犀,突然道:“兰漱,你作为宗内嫡脉,一定要为其他弟子做表率,也要帮衬着伏天……” 兰漱道:“爹,您是不是忘了,我身上还有毒没解?” 李淮誉道:“这说大事呢,提这茬做什么?” 兰漱:“……” 他脸色狰狞的道:“我不解毒就死了啊,怎么帮衬长姐。” 李淮誉或许觉得有些失言,便道:“这……为父会为你想办法,在你们回来之前一定拿到解药。” 兰漱叹息道:“看看吧,真是亲爹。” 李淮誉轻咳一声,道:“为父也是无心之失,将这么大的事忘记了。” 兰漱咄咄逼人:“无心之失又不是免死金牌,我三岁时都已不自恃童言无忌去伤害别人了。” 李淮誉怀疑的道:“是吗?” 兰漱没有回答,作出一个孤独忧郁的姿势。 李淮誉也没有兴致再多说什么了,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让李伏天整顿一下队伍,带好物品后便可以动身了。 湘水之滨离大漠并不远,这一次游猎也只是为一件事,来回最多三日,便也容易收拾。 李伏天道:“我们此次的任务主要是阻止梼杌丘下一家客斋老板撰写淫/秽小说……” 兰漱惊了:“连这都要管?管的可真宽!” 其余人倒是习惯了,也没什么疑问。 ☆、桃始华3 散心宗的人做事向来无法捉摸,兰漱也没有纠结,便同师兄弟们出了大漠。 自他穿到李兰漱身上,其实是不曾在大漠中走过的,但此番出来,他竟感到很熟悉,就好像家乡不是家乡,异地不是异地。 赵秋衡跟在他身后,形影不离,若非他昨夜并未杀他,他都有点害怕了。 不过半日,便到了湘水之滨。 城内人烟稀少,市集上物品寥寥,唯有几块幕布在高空中飘扬着,巷口立着木碑,上面的字已经瞧不清楚了。 李伏天道:“看来是出了什么事了。” 沈蜚英道:“上回我来时还没见有什么异常。” 张买诚道:“可能是鬼童……” 众人闻言,都回头来看他,见他手中拿着一件红衣服,幼童穿的,纽扣系的整齐。 沈蜚英道:“不好……” 鬼童剪纸,恶霸抢亲。 他们很可能来晚了。 张买诚道:“快找人来问问。” 众弟子都是没有怎么经过大风大浪的,这下都有些手足无措,便听着命令去挨家挨户的敲门。 这时,从一家客斋中滚出来一个纸扎的草人,草人半截身子上画着浓重的彩釉,形状姣好,扎的裙摆纹丝不动,如同夜晚照明的灯笼。 下一刻,在月牙湖面上飘过来十几盏灯,灯芯是一颗不大不小的夜明珠。与人像相同的是,那些灯也是纸扎的。 沈蜚英忽然道:“我知道了,这是……” 他脸色有些难辨,仿佛有些羞耻,那些灯上也没有坐一位赤身裸体的女子,可他还是目运金光。 众人都很相信他,因他前几日还来过梼杌丘,对此地甚是熟悉。 他纵身飞过去,用剑捞起来一盏,果真从里面掏出来一张雪浪纸,雪浪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堆文字。 兰漱好奇,便跟过去一看,见其上无一不是隐晦描述,但除了露骨之外,却真实的在揭发某一种罪行。 落笔是绩女。 沈蜚英解释道:“处子献身,妓子奉送。绩女上宾,莽汉无情!” 李伏天眉间团起来一片疑云,道:“绩女,不正是雅绥山顾宗主的……妹妹。” 张买诚沉声道:“顾衣人!” 就在三年前,顾衣人还是雅绥山的掌上明珠,可惜不知为何,她弃了身份名位,甘愿到凡间做一个寂寂无名的落客,还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绩女。 她虽心狠手辣,却正义凛然,比之一般的女子多了几分侠义。想当年剑宗两脉无人不为之动容,可惜顾衣人谁也瞧不上。 李伏天道:“她在此处作甚?” 张买诚道:“看来我们得先找到她!” 说的容易,但在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寻人,谈何容易,众人百般探寻,也没能找到一家客店休憩,只能停在城楼之上。 兰漱有些好奇这个顾衣人,便选了另一条路走,师兄弟们都憋着一口气,也无人理会他,他也乐得自在。 即便是赵秋衡一直跟在身后,他也不觉得恐慌。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知道自己身后有人,而那个人也不可能伤害他。 就在他进了沼泽地时,沉默的赵秋衡突然将他拦住,道:“你要做什么?” 兰漱叹了口气,道:“衡儿,你还是傻着吧,你这样我好不习惯。” 赵秋衡道:“为何?” 兰漱眺望远方,有些悲凉的道:“我竟才发现,你比我帅,可我这双眼里容不下比我帅的,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两种,比我丑,没有文化的,还有一种是比我有文化,但很丑的。” 赵秋衡从容不已:“那你瞎了便好了。” 说着便已经开始摆弄自己的剑。 兰漱登时默不作声,又将自己腰间的剑拎起来观赏了一会儿,再看了看赵秋衡的,道:“你这剑还挺好的,有名字吗?” 赵秋衡握紧了剑:“有。” 兰漱无聊至极,也只能同他谈这样的话题:“叫什么?” 赵秋衡挑眉,道:“叫‘说不得’。” 兰漱:“……” 二人在湖边站了一会儿,李伏天便过来找人了,在看到他二人时,她的眼中泛起一点涟漪,如同湖面上的荡漾的波津:“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快回去吧,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 兰漱道:“那顾衣人呢?” 李伏天道:“她会来找我们。” 她很是笃定,兰漱道:“为何?” 李伏天道:“她需要我们帮她。” 否则白日湖面上不会出现哪些纸扎的灯,里面也不会有写满某些人罪状的雪浪纸。 顾衣人只是在等,不论来这里的是谁,只要她认为可以帮她,那么她一定会现身。 兰漱佩服他们的推理,但又有了新的疑惑:“那个撰写淫/秽小说的就是她吗?” 李伏天点头:“她将那些事写下来,并发到了菩提大漠一带,显然是希望我们相助。” 兰漱点了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正在他要走时,李伏天突然看着赵秋衡,道:“秋衡,小九说你背后总觉得我不如你,要不比试一场?” 兰漱:“……” 他脸色阴沉下来:“怎么什么事儿都往外说,这不是我们姐弟的秘密吗?” 李伏天笑着摇头,与赵秋衡对视。 赵秋衡竟也不怎么装傻了,淡淡的看着她,情绪并未有半点变化,稳立不乱,温礼有加。 兰漱这才发现只有自己不会这种本事,若是被李伏天这么看着是他,那他便要急的跳起来,若是被赵秋衡这么看着的是他,那他早羞耻不已,跑的没影子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脸皮不够厚。 过了一会儿,李伏天道:“走吧,我们和阿诚他们商量商量。” 再没说什么,三人一同到了客店。 这家客店比起城内其他地方,已经不算萧索,甚至是热闹许多,堂倌见三人进来,立马奉茶,笑着道:“八分烫的,极好嘞!” 一一道谢后,兰漱才喝了一口,味道淡了些,但已经很不错。 张买诚走了过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兰漱,道:“问过了,说是将近半年,有人假充梼杌丘鬼童,俘虏女子。” 李伏天道:“那抢亲的便是真恶霸。” 兰漱道:“要怎么找到他们?” 张买诚道:“找他们倒是容易,但救出那些女子可不易!” 雪浪纸上写的清清楚楚,恶霸是鬼怪之身,剑宗之子,修为高深,无法破除。 否则顾衣人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求助他们。 兰漱隐隐感觉到一些可能性,微微一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吗?” 张买诚不避他的目光,坚定的道:“需要星晷!” 他的声音低了些,似乎是怕被人听到,但兰漱知道,他拿着星晷的事,众人无一不晓。 幕布被撕破一角,兰漱道:“还真是……” 张买诚道:“先休息一晚。” 沈蜚英从梁上飞下来,道:“不不不,我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兰漱道:“什么?” 沈蜚英道:“美人计!” 李伏天道:“不错,既然是抢亲的恶霸,若我们之中有美人,那便好办许多。” 众人都思索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兰漱从室内出来,站在二楼,大喊道:“好了,咱们等着吧。” 沈蜚英还没看清他是怎么进去的,他便已经出来了,还化好妆,除了胸贫之外,脸与身材都算是美人了。 兰漱有些骄傲:“行了,咱们这些人里面也就我算美人,除了我还有谁能引来那些恶霸?” “……” 他乐意出风头,旁人可不愿同他抢了,纷纷附和道:“大师兄这样确实好看,嗯,特别好看!” “是啊,大师兄本就天生丽质。” 兰漱捂上脸,颇有些羞耻的道:“别夸我了,我听不得这些,万一你们觉得自卑,连夜丢下我跑了怎么办?” “……” 宋酊等人打着哈哈敷衍道:“怎么可能!” 兰漱道:“难不成我要坐在大堂中一直傻等吗?” 李伏天道:“那倒不必,一切照旧便可,我想那些人怎么样都会露出把柄的。” 兰漱道:“那我被抓去了,谁来救我?” 语罢,他双手撑在扶栏上,一双眼睛笑弯了。 他抬眸的瞬间,赵秋衡突然拉住他的手臂,仿佛是在制止他,不让他去。 看到那张淡漠的脸,兰漱突然很难受,原来的李兰漱那么对待他,他也能这么慈悲,可见这世上果真是有好人的。 倘若赵容见夫妇没有死,赵秋衡定然是厌津的矜贵公子吧,像他这样的人,连见他一面都是痴心妄想,何谈一些纠葛。 他笑了笑。 沈蜚英却看着兰漱,道:“秋衡师弟,你别担心,谁也不想他有危险,你还不信吗?” 赵秋衡垂眸不语。 张买诚不知怎的发起脾气来:“李兰漱,我让你不要来的,你来了只会让我们争吵,你——你真是——” 兰漱扬了扬手,道:“行了,我知道你嫉妒我的美貌,嫉妒我凹凸有致的身材,你也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很没品的!” 张买诚更加气急:“我嫉妒你?” 兰漱冷笑道:“不是你嫉妒我,还是我嫉妒你吗?天真!” 张买诚愣了愣,对着李伏天道:“你听听他说的话,他根本就……” 李伏天低声道:“阿诚!” 她不轻易发火,一旦发火便会好几日不理人,张买诚害怕她,便住了口。 兰漱得意洋洋,笑道:“这才对,不该你插嘴的时候就安静点儿。” ☆、桃始华4 安排师兄弟们休息了后,李伏天向堂倌要了份云吞面,送到了兰漱房中。 此时兰漱正在换衣服,见她进来不免怕了,惊叫一声,谁知李伏天却淡然的坐下来,看着他,道:“你对我都害羞?” 兰漱道:“我哪是害羞,我是怕你见过美丽的我,再也看不上其他的男人,会影响你的未来。” 他叹了口气,道:“我实在是为你着想。” 李伏天也不生气,反倒是笑了起来,道:“果然,小九不论怎么变,都还是那样。” 兰漱迅速将衣服穿好,坐在她对面,道:“长姐还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李伏天将云吞面推到他面前,道:“何止是知道,就这一碗面,我们俩争抢了不知多少年。” 她双手撑着下巴,温顺的眉眼中透出的慵懒让人着迷,吴侬软语的:“那年瘟疫,我娘把我丢给一个乞丐,自己逃了。我从小就在大漠外的小镇上当乞儿,没多久,养我的那个乞丐也死了。我自己一个人很自由,想去哪儿去哪儿。” 兰漱捞面的手僵硬着。 李伏天继续道:“我训练出一只猫,让它帮我偷东西吃,可它实在太蠢了,每次都会被人抓住,打的半死不活,当时我就想,幸好被打的不是我。” “后来我在镇上学了几天剑法,又碰巧遇上你和阿诚他们出游,当时看你一个人落在后面自娱自乐,我就想这个人一定很好欺负,便劫了你。” 说着她觉得有些愉快:“没想到你还真是,连我都打不过,天天给我买云吞面,还要被我打。” 兰漱有点记忆,女孩穿着极其不合身的衣服,趾高气昂的对他说:“你要每天对我好,少一天就要补上,差的多了就要挨打。” 李伏天观察着他的表情,道:“你还能记起一点最好了,自打我被接来散心宗,你便不愿和我一起玩了,有时你宁愿和婢女们有说有笑,也不愿看我一眼。” 兰漱其实很理解其中原委:“我确实不如长姐出色,也无法为散心宗争光。” 李伏天摇头:“小九,你想岔了,在散心宗这么多年,你该知道那些不让人勤奋,不让人舍己为人的规矩其实就是为了阻止我们出色。” “李家的祖先不愿和雅绥山同流合污,有无数的剑宗弟子加入,倘若我们不将阵地守住,那便是失信于人。” “在追鸠与雪恨两脉之间持中立态度本就是忌讳,若我们其中有人优秀了,那便是自寻死路,可是小九,我们当中有好多人才年少,正是大好年华,都有为天请命的决心,为民除害的梦想。” 她慢慢道:“所以……让我们脱离眼下困境,是最好的办法。” 兰漱大笑道:“同流合污这个词用得不好,说句实话,散心宗比雅绥山更让人恶心!” 李伏天不否认:“可我们身上流的是李家人的血,我们受过十几年李家的庇护!” 兰漱无从辩解,道:“你说是就是吧。” 两相沉默许久后,李伏天才劝道:“你先吃吧,别的事容后再谈。” 兰漱想笑,想说该谈的已经谈拢了,从没有问过他究竟想不想做,只是一味的和他说他有多少责任。谁允许他拒绝了? 李伏天看着他吃完,道:“如果不是以前老是挨饿,我早就让给你了,小九,你得相信我,我不仅是李家的嫡女,我还是你亲自救下来的姐姐,他们舍不舍得我不知道,但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兰漱没回答她,转身过去,看也不看了。 李伏天叹了口气,将门扣上,刚想走,抬头却看见赵秋衡站在门口。 两相无言,赵秋衡越过她直接进了室内。 兰漱一怔,自觉的将衣服拉紧了。 将门扣上,赵秋衡一言不发的坐下来,剑重重放在桌上。 听着这一声巨响,兰漱心头跌了跌,无奈道:“又怎么了,你也是来劝我死的吗?” 赵秋衡眼神一滞,摇头。 兰漱此时真的很好奇,他道:“为什么……长姐他们好像都知道你没傻?” 赵秋衡答非所问:“你真要以身涉险?” 兰漱不愿意了,直接沉默起来,可赵秋衡却当做没看见,道:“你将此事想的也太简单了!” 兰漱冷笑道:“那依你看,怎么样才算是复杂。” 赵秋衡道:“跟我走。” 兰漱一惊:“什么?” 赵秋衡重复了一遍:“跟我走!” 兰漱了然的道:“跟你走,然后被抛尸荒野。” 赵秋衡皱眉,道:“不是。” 兰漱道:“我以前那么对你,你就不恨我吗?” 赵秋衡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多少有了点疑问:“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明明……” 兰漱想了想,道:“不就是嫉妒你可以练剑。” 赵秋衡双手扣着他的肩,道:“你大可以让我保护你。” 兰漱道:“衡儿,你知道为什么散心宗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可他们却选择牺牲我。” 赵秋衡沉默。 兰漱将他的手拂开,道:“因为我不能练剑,他们只是想用一种方式让赵氏和李氏保证服从,但却没想过让散心宗没落,而我的存在并不能给宗里带来什么。” 赵秋衡道:“你想要有修为吗?” 兰漱道:“这不废话,谁不想……” 他尚未说完,赵秋衡已经开始脱衣服了,吓得他直往后退:“你住手,干什么,我就说晚上不能见我,见了我肯定把持不住。” 赵秋衡道:“大不了我给你度修为。” 兰漱不但是受宠若惊,还很恐惧:“赵秋衡,你怎么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赵秋衡道:“是你说……” 兰漱打断他的话:“你好奇怪。” 赵秋衡看了他一会儿,又将剑提上出了门。 兰漱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他思前想后,实在不知道赵秋衡有什么机心,便只能躺在床上等人来虏他,可惜左等右等,也没见任何人来。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怀里揣的星晷突然发起光来,滚到床上后又浮在空中。 兰漱吓了一跳,道:“怎么回事?” 星晷更加的透亮,兰漱只觉得脑中过了一阵电波,整个人都像是被人大卸八块一样,并非疼痛,而是前所未有的眩晕感。 随着光芒越来越盛,他愈来愈难受,无奈之下,他只能用力将星晷握住,不让它再运转,可人力难为,眩晕感并未减弱。 兰漱道:“你想和我说什么,前两次……前两次……跟我说话的人就是你!!!” 他几乎是扭曲的面色,对着星晷另一方,森然道:“沈灵献!!!” 话音刚落,星晷便暗下去。 兰漱脑中却突然多了一部分本该属于自己却丢失了很久的记忆。 一直到子时,屋顶上才有点响动,兰漱当即睁开眼来,眼神有些空洞。 一个女人堂而皇之的进了他的房间,深衣长发,冷若冰霜的看着他,道:“你就是李伏天说的人?” 兰漱点了点头,道:“是。” 顾衣人道:“跟我走一趟。” 兰漱道:“不和他们说一声吗?” 顾衣人道:“你觉得他们谁会关心你去了哪里?” 兰漱心说有道理,便也不推辞,将星晷装好了,被顾衣人带着攀岩走壁。 便是午时去过的那处沼泽地里,越过后有一处小庙,矮墙上攀着一条巨蟒,看起来很是凶神恶煞。 兰漱道:“这是哪里?” 顾衣人道:“寺庙。” 兰漱疑惑道:“既是寺庙,应该是为世祝赞才对……” 顾衣人瞪了他一眼,冷声道:“那些根本不是和尚,而是从坯荒出来的鬼怪,修为很高,而且这庙里面有机关道,我根本无法找到他们在何处。” 兰漱叹了口气,道:“你是让我在这里将他们引出来。” 顾衣人道:“是。” 兰漱很奇怪:“不是你找我长姐帮忙吗,怎么会这么理直气壮地,没一点求人帮忙的态度?” 顾衣人的眼神更冷了。 兰漱招架不住,道:“得得得,按你说的来好了,反正以我的容貌,那些怪物就是抓住我,也不舍得对我怎么样。” 顾衣人哼了一声,转眼便不见了,也不和他说如何救他。 兰漱叹气:“女人怎么都这么无情。” 此地离寺庙隔着一条湖,湖面上同样是顾衣人放的灯,光火一闪一闪的,按理说她已经放了几日了,那些怪物应该不会在意才对。 可惜人倒霉了就是死也不得好死。 他刚抹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清醒,就在眼睛一睁一闭之间,他看到那条本该盘旋在矮墙上的巨蟒朝他扑过来,已经近在眼前,差点将他一口吞掉。 兰漱胆子一向不大,愣了一会儿后便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他在想,倘若顾衣人留在这儿,说不定还能看到巨蟒将他带到了何处。 ………… 潮湿黏腻的地底,兰漱浑身都起了红点。 若非是还活的好好的,他都觉得这里被人下毒了。 和他一同关在一个铁笼中的是十来个女子,长相都是清冷的,即便是恶劣的环境也没让她们失态。 笼子外面也是三名美貌的女子,尤其是上座那位,紫衣墨发,披着一层薄薄的纱幔,杏腮粉面,八分病容,相貌堪比九天玄女,瑶池仙子。兰漱心中忍不住荡漾。 下座的一名女子道:“姐姐,那个丫头坏我们好事,将此地发生的事一一写下来,惹得不少人知道,附近的妓楼都争相模仿,我们可以虏到的女子已经没有多少了。” 另一名女子道:“是啊,我已经观察了三日,也只虏来一个男人,还是个不男不女的。” 兰漱:“……” 上座的女子道:“男人?” “是,长得确实不错,但好像……” “男人不好吗,精气充沛,长得难看也没关系……” 忍无可忍,兰漱怒道:“说谁呢,谁丑了?!” 女子展眉,似乎在仔细辨认他,突然道:“抓得好!” 兰漱颇有自得,暗道:算她识相。 “姐姐,他这么弱,能有什么用处?” 女子笑着道:“他啊,用处可大了。” 说着,便掀开身上的纱幔,从高台上走下来,舌头如同蛇信子:“你是追鸠一派的吗?” 兰漱顿了顿,不知该不该否认。 女子走的越来越近,“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赵容见的儿子吧?” 兰漱生了气,她从哪儿看出来他是赵秋衡的,难道在外界,赵秋衡要比他招人喜欢吗? 赵秋衡比他厉害他不高兴,别人惦记赵秋衡,他还是不高兴。 他扯着一边的唇角,闷闷不乐道:“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是赵秋衡的?” 女子盯着他腰间的剑,掩唇笑道:“这剑是用碧血丹青铸成的,总共两把,一把被李云渐那老贼私藏了,一把是赵公子佩剑,听人说赵公子这剑叫藏息!” 兰漱感觉到哪里不对,但又不满自己被人认错,也没细想便道:“你可能认错了我……” “还不快给赵公子松绑,好生招待着。” 兰漱:“……” 那女子询问道:“赵公子说什么?” 兰漱果断道:“我替我爹谢谢你。” 那女子笑了笑,薄的不能再薄的纱衣遮不住长腿,在兰漱面前晃着,道:“送到我的床上。” 兰漱皱眉道:“这不好吧?” 那女子道:“有什么不好的,我看赵公子也在看我。” 兰漱无言以对。 另外的两名女子给他松了绑,将他带到一处精致的房间,香味扑鼻,兰漱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只能被按着坐下。 女子道:“姐姐可没有看过哪个男人,你小子走运了。” 兰漱道:“谁走运还不知道呢,万一她如狼似虎,压垮我了怎么办?” 那女子羞红了脸,跺脚:“流氓,我姐姐找你又不是要对你做什么!” 兰漱觉得她有意思,故作严肃道:“那可不一定,我这么好看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人觊觎,她若是对我没点想法,我才觉得奇怪。” 话音才落,便听到一个清越的声音:“说的是。” 那两名女子连忙迎过去:“赖尝姐姐,他就是个滑头。” 兰漱突然想起来,坯荒有个四当家的,因为美貌知礼,便都称她为女孟尝,多数人这么说都带有恭维的意思,毕竟是坯荒的四当家。可她自己却信了,还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赖尝。 兰漱眉头蹙紧,赖尝一把拂开那两名女子,盯着他道:“我有点想要你了……” 兰漱摇了摇头,义正言辞:“那是错觉。” 赖尝面色温柔,纤弱无骨的手碰到他的脸,眼神无辜的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是真的对你有点想法。” 兰漱道:“别了吧,不合适。” 那条巨蟒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缠在赖尝身上,兰漱有点害怕了,往后退了一步。 赖尝淡淡一笑,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匕首,在三个人的注视下,那把匕首插进巨蟒的身体。 她温柔极了:“现在可以了吗,我可宝贝这条蛇了,但还是为了你杀了它,还不能证明我的真心吗?” 兰漱的道:“……” 那两名女子都低下头去了,赖尝又离兰漱近了几步,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脸,餍足的呻/吟,赞叹道:“好,太合我心意了。” 兰漱往后一退,却被攥住了手腕,他十分无奈,不知是否该做出良家妇女被调戏后的表情。 另外两名女子却惴惴不安:“姐姐,他既是散心宗来的,那肯定还有其他人在附近,我们得防着些。” 赖尝道:“防他们做什么,一群蛇蚁之辈,尚架不住婴儿投石,我还怕他们不成。” “可是我们已经抓了不少女子,若是被顾南烧盯上了,那……” “是啊姐姐,何况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恢复,抓再多的女子,也无济于事的。” 赖尝脸色渐渐变了,一声不吭,但熟悉了解她的人便知,她生气了,而她生气了,总是要死人的。 巨蟒的血铺了一地,她冷冷的看着兰漱,道:“要么脱光了躺在床上,任我所为,要么……用这把匕首插进你的心脏,让我看看大名鼎鼎的赵仙长的后人,心肝是什么颜色,好不好吃!” 兰漱衡量之下,觉得失身比起性命,一文不值,麻利的跑到床上躺下。 赖尝脸色终于好了一点,吩咐道:“你找一个女人送过去,我想他也需要女人了。” 兰漱突然有点可怜她。 本来这位四当家是有个青梅竹马的,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情郎爱的是另一个女人,赖尝不甘心,利用身份权势将那个男人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据说那人已经染上剧毒,唯有处子献身方可缓解,但无法根治。 赖尝爬上床,脸贴在他耳边,道:“你知道吗,他折磨女人的手段可厉害了,可他却不碰我,是心疼我,但我却已经不爱他,因为我有你了。” 兰漱道:“这……说实话我可能受不起。” 赖尝道:“你受不起也得受着。” 正欲解他的衣服,侧方便传来一声剧烈的惨叫,兰漱想起顾衣人在雪浪纸上写的内容,觉得她写的实在太隐晦了。 光是惨叫声,便能够想象得到女子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而这世间不乏有些变态的男人,顾衣人将这些事情暴露出去,行侠仗义的人不多,反倒是给那些贱男人施暴提供了极好的手段,不知有多少女子遭此迫害。 赖尝皱着眉,松开兰漱,跑了出去。 兰漱想要跟着去看,却被那两名女子拦住去路。 那两名女子大约也是好心:“看过五爷的人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兰漱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是寺庙。” ☆、鸠拂其羽 声音不知是从何处发出的,眼前的两名女子都有些不忍,别开了脸,低着头。 兰漱实在好奇,但比起那罪恶的场景,他更加惜命,便安安静静的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凭借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分辨另外一间房中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两个时辰,赖尝还是没有过来,那两名女子已经走了。 兰漱蠢蠢欲动,想出去看看。将门推开,轻手轻脚的出去,通道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或许是休息了。 这么想着,胆子大了些,他继续往前走。就在他摸到一个铁栅栏时,另一边也走来一个人,似乎目的和他一样,都想找到出口。 那只手放在兰漱的手上。 可怕的触感。兰漱没敢动,对方却立即将手收回去,即便是看不到,兰漱也能感觉到对方在打量他。 他往来时的路退了几步,那人也跟着过来。 看样子不是赖尝的人,难道是被抓来的女子?兰漱试探的往栅栏那边走去,那个人还是跟着,看来和他一样不熟悉地形。 突然,铁笼中有人大哭起来,恐惧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兰漱本想去一探究竟,可跟着他的人却低声道:“她们把尸体又扔进去了,要等几天,听说过几天大家都可以活过来。” 兰漱疑惑不已,但听这声音是个女子,很可能是关在铁笼中的女子,趁不备逃出来的。 他不觉增加了几分信任,道:“为什么会活过来?” 女子道:“不知道,但是四当家说的,或许是邪术。” 兰漱仔细想了想,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让死人活过来的办法。 “不对……” “那我是……” 他捂紧了胸口,想到怀里的星晷。 星晷可以穿越时空,他又是从现代来的,难道说他是除了赵秋衡之外唯一可以驱动星晷的人? 遍体生津。 他突然意识到顾衣人带他过来时什么都没说,也没约定该如何通信。她是知道他带着星晷,并且可以驱动星晷,特意将他送进来的,她想做什么? 至于顾衣人为何会知道,必定是李伏天和她说的。 所以……这一次游猎,他们是想让他将星晷送到这里来吗? 荒唐无比,但是兰漱却有点相信了。 他们都骗了他,他们根本没想过让他活着回去! 这些贱人,太可恶了。 赵秋衡跟他们是一伙的吗? 越想越烦闷,兰漱闭上眼听着周围的动静,只有铁笼中有哭声,赖尝再没有出现过。 那个女子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兰漱摇头:“不知道。” “就在这个铁笼下面,有一条密道,直通城楼。” 兰漱怀疑道:“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没有,但我看到有人进来过。” 她的话更加证实了兰漱的猜想,那个人若不是李伏天,便是顾衣人,他道:“是一个穿深衣的、冷冷冰冰的姑娘吗?” “是,而且她和那个五爷认识。” 顾衣人来过这里! 她故意诓他过来的! 兰漱心里愈发的没底了,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命葬于此地,徒生忧愁。 “你要跟我一起去试试吗?” 兰漱别无选择,他若安分待着也是等死,倒不如闯一闯。 二人钻进悬空的铁笼下方,那女子轻车熟路的在旁边摸了几下,果然打开了一块隔板。 但什么也看不见,即便是打开了也不一定能下得去。 兰漱试了试,当脸埋进去时,前所未有的黑暗笼罩着他,甚至有些窒息之意。 那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可怕起来:“你看到什么了吗?” 兰漱道:“没有。” “下的去吗?” 兰漱摇头:“下不去。” “是吗……” 后背被人推了一把,他猛地翻倒,尚未回过味来,人已经坠落下去。 速度过快,耳边擦过风的声音与念大悲咒没什么两样。 而这洞似乎没有底,没有尽头。 就在他即将晕过去时,突然落进一个寒潭中,刺骨的冰寒之意让他无法舒展身体,只能手脚发软的沉进去。 他全身渡上一层鎏金色,意识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好像回到了从前,他有一个好友,他日日为对方抚琴奏乐,对方为他煮饭做菜,闲时还会对弈。 有一日,他半梦半醒时,听见有人对他说:“我早知你是谁,什么身份,你又何苦骗我,即便我有什么恨,对着你也是万万发不出来的。” 他似乎是醒着的。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便道:“你奏一曲,且为我听。” 他依言。 画面一转,那个人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他亲眼看见崔政胥的剑横在他脖子上,逼问道:“东西在哪儿?怎么用?你说出来!” 从那一日起,他性情大变,不仅不会和颜悦色,甚至会大发雷霆,欺辱他,孤立他。 整日都旋在他身边,和惹人嫌的苍蝇一样,时时刻刻捉弄他。 崔政胥回了雅绥山。 他觉得这种办法有用,一使便是十年。 在弹丸之地,最无能的他用最蠢的方法,保护了一个人。 可是这一切在那一夜全部被摧毁,他亲眼看见崔政胥带着人困住赵秋衡,给他喂淫毒,逼迫他使用星晷。 淫毒一旦进入肺腑,与废人无异。 他是蝼蚁之辈,可赵秋衡却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他就去大漠的禁地,找了解药回来,那地方九死一生,他回来时满身鲜血,还是坚持着到了琥珀斋,将解药喂给他。 可是他无法再活下去,他不懂自己在坚持什么。就在他快要死去时,沈灵献来找他。 说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他。 他很想活下去,因为在他看来,整个世间都是凉情薄意之人,谁都不可能好好对待赵秋衡。 沈灵献那双眼中闪着欲望的火,期待的、兴奋的看着星晷进入他的灵虚,便是那一夜,他在另一个时空经历了二十年。 凌晨时又醒来。 他睡过去之前,沈灵献对着他的身体,道:“他果然已经把声图给了你……” 声图是赵氏一族的命脉所在,这是造福万民之象征。 从这以后,他便成了唯一可以驱策星晷之人。 身体越来越沉,他已经快要放弃时,有人将他托了起来,冰凉的唇压过来。 他下意识的揽住对方的肩。 赵秋衡将他捞起来,撩起袖口,看着他手腕处完整的图案,松了口气。 “好了吗?” 兰漱一只手将半边脸捂上,道:“好了。” 赵秋衡道:“你为何要过来,来时为何不和我说?” 兰漱想笑:“我不说,你也跟来了。” 赵秋衡看着他,突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道:“你让赖尝动你了。” 兰漱苦笑一声,竟连他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寒潭中一望无际,黑沉沉的水将此情此景变幻的罪恶起来,岩壁上还有刀刻的小人,若是仔细看,这里很像是有人住过。 兰漱道:“你看看,像不像世外高人住的地方?这墙上刻的是修为秘籍吧。” 赵秋衡手指压在他的下巴上,抬头便吻住他。 兰漱彻底感受到了什么是索取,他想到自己之前对他的小心翼翼,想到当时一同奏琴时,故意碰一下他的手指,都会开心好几日。 他有些崩溃了,有时候知道自己被抛弃和经历自己被抛弃是不一样的。 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散心宗那么大,人那么多,偏偏就他遇到了赵秋衡。更没想过,为什么每次赵秋衡被欺辱时,他总是会看到。 他的爹娘,他的祖父,还有他未来的后爹,都将他当成了提线木偶,操纵着他。 可他们不知道,若是真想让他做这些,不用如此的,他心甘情愿。并不是为了什么大义,更不是为了所谓责任。 他是个俗人,也只能为赵秋衡了。 赵秋衡粗暴的解开他的箭袖袍,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二人,滚烫的体温,冷到极致便是多余的滚烫。 兰漱偏头躲开他的吻:“别这样……” 赵秋衡停下来,神色黯然:“小九,你那天去大漠的禁地,是去做什么的?” 兰漱没有说话。 待他们都冷静下来,赵秋衡又给他穿好衣服,自己则是要坐到另一边去,在他起身时,兰漱拉住他的手,道:“我们俩真是几世的冤家,若没有李家,你便是我历劫十世也够不到的人,可若是没有你,我也会安稳一辈子……” 赵秋衡道:“你后悔了吗?” 兰漱怔了怔,气笑了:“说的什么话!” 他很疑惑的道:“我就是想知道,衡儿是不是什么都知道,然后也看过我的笑话。” 赵秋衡沉默了很久,坐的远了些:“我只是……怕你会……抛下我。” 兰漱道:“可你不告诉我,才是真正逼我抛下你。” 他自己的人生,却从没自己活过。 他生气,可这点怒气却抵不上对赵秋衡的万分之一爱意,这让他更生气。 赵秋衡没看他,低声道:“对不起。” 兰漱不知再说什么了,他很混乱,生怕说多了会让他伤心。 李伏天等人找来时,他们二人便离得远远的,谁也不理谁。张买诚看见他脸色苍白,手忙脚乱的从袖中掏出药来,也不理他能否咽下去,使劲的摇晃他。 李伏天连忙拍了拍兰漱的背,道:“好些了吗?” 兰漱没有说话。 沈蜚英本来以为赵秋衡在的话会好一些,可没想到兰漱比想象中更惨,他怒道:“赵秋衡,你说你可以,我才没有来的!” 赵秋衡再一次道:“对不起。” 兰漱收紧五指,最终还是松开了。 他也没问是什么药,便咽了下去,眯了一会儿才道:“顾衣人呢?” 李伏天将他扶了起来,道:“她……” 兰漱道:“她想要星晷,救五爷?” 李伏天道:“你怎么知道?” 兰漱挑眉:“我瞎猜的,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李伏天怀疑的看着他,道:“我们得去赖尝困在这里的人救出来。” 兰漱微微叹了口气,道:“那走吧。” 众人都发现他的异常,但眼下情况紧急,谁也没有心思去管了。李伏天还是带头走在前面,兰漱则是特意落在后面。 赵秋衡依然跟着他。 过了通道的拐角,兰漱突然回头,钳住赵秋衡的手臂,将他压在岩壁上,不规矩的大石横在后背,疼痛逐渐加重。 他看着脸色更加苍白的赵秋衡,露出一个生平最邪恶、最下流的笑,道:“衡儿,我在这儿把我送给你,好不好?” 赵秋衡:“……” 兰漱吻在他的额头,不顾他的不愿。耳边是岩洞滴水的声音,前面是同门弟子交谈的声音,而他却即将与这一切无关。 兰漱道:“衡儿看起来好正直,可我以前总是……” 他几乎是将自己全部覆在对方身上,继续说:“那时我们刚认识,觉得是知己,日日在一处。后来金仪同我说你是赵家的仙子,赵秋衡,你知道他们都说你奏琴是‘仙子鸣琴’,而我是‘鸡鸣狗跳’。” “但我最希望的便是和你卧叠胸,坐交股,食同器,饮同杯!” 赵秋衡缓缓蓄力,眼底发红,粗暴又鲁莽的与他换了位置,一口咬在他唇上,顿时鲜血蔓延,他却继续吻他。 “小九……小九……” 兰漱自己解了扣带。 赵秋衡阴郁着眼,几乎是在求他:“不要!” 兰漱不听:“你忍你的,我脱我的。” 赵秋衡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不要疯,抵着他时用了十二分的自制力,就在他埋身进去时,兰漱仰起脖颈,看到沈蜚英的一片衣角。 ☆、鸠拂其羽2 李伏天本来是在最前面带路的,一回头却不见了好几个人,她讶然道:“人呢?” 沈蜚英匆匆跟上来,目光躲闪:“不知道,在后面吧,走的慢。” 张买诚突然看着她,道:“你快吃解药……” 李伏天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黏腻的血渍,她朝后面看了一眼,便拿手帕擦干净了,道:“再等等吧。” 张买诚重重的叹了口气,道:“这算什么?” 沈蜚英低着头往前走,一双手紧紧握着。 大约半个时辰后,赵秋衡和兰漱一前一后的跟了上来。张买诚有些担心,问道:“怎么了?” 兰漱道:“没事。” 看他的脸色确实不像有事,张买诚放下心来,对众人道:“大家小心,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一直通到完璧谷,那些女孩都被关在各处,需要大家仔细找。” 众人听命,便各自分了组,从这条通道走出去,到了一块谷底。 天光明媚起来,兰漱被光照的刺眼,突然从背后伸过来一只手遮住他的双眼。 他挑眉,低声道:“又想了?” 赵秋衡:“……” 沈蜚英脸色铁青,道:“这里有赖尝的幻术,你们很可能看见野兽,但其实是人,不要被吓到……” 他刚说着,附近的湖面都不平衡了。 小虫跳出来的水面波津荡漾,几片水帘忽的掀起,从绿叶滑下,一只畸面獠牙的兽从水底冒出来,身体上还沾着黏腻的液|体。 兰漱无意识的看过去,大脑突然空白一片,他要先做什么。 众人都已经拔剑了。 仅仅几息的时光,几名弟子已经冲了过来,围在野兽周围。 赵秋衡挡在他前面。 兰漱恍惚怠色,看着他们一起出手,各色的灵光都向着野兽喷去,野兽丝毫不惧,冲天泼水,张开大口,对着几人吼出一声来,桥身也震了两下。 张买诚和沈蜚英打了头阵,拔剑与之相对,沈蜚英的缚仙索是最有灵气的,将怪兽从手臂处缠绕住,打乱了它的招式,庞然躯体愈加笨重不能动。 张买诚的剑适时冲在它头顶,道:“快摆剑阵,活捉。” 弟子们听命,各自将剑抛向空中,手掌灵活的动作,刺目的白光冲着野兽袭击。野兽咧开嘴,众人来不及收剑,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十来只同样的野兽,几乎是从天而降一般,跌落在水中,将仙师的剑吞入皮肉,那剑尖已经迅速腐烂,气息有回弹的趋势。 有人逮住了发怔的兰漱,道:“大师兄,您快出手啊!!” 兰漱已经乱了阵脚,不知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动手,讪讪的移了步子,准备动手袭击那只被困的野兽。张买诚突然从半空中传话下来:“不要轻举妄动,还有很多妖兽潜伏在此。” 兰漱眼皮抖了抖,心想他一个废人怎么出手,出什么手? 众人听到张买诚的声音时,都安静下来,望着突然飘雪的山谷,心里都沉重起来。果然不出所料,在湖底埋伏的妖兽一拥而上,破水而出,弟子们的剑躺在一片污泥之中,落着黑血。 野兽呲牙。 沈蜚英立即收回缚仙索,扣着张买诚的肩稳稳落在地面上,道:“不好,我们的仙器对它们不管用。” 张买诚眉间蹙起,一点火燃起:“那该如何,总不能任着它们——” 李伏天领着一群弟子到了对面,望着满湖中的妖兽,她道:“怎么会这样,我们没办法了……” 妖兽们似乎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面面相觑后齐力将一段山谷劈碎,侧径荆棘遍布,风雪罩在头顶,仰面长啸后举手将桥面端起,弟子们往中间聚齐,面如土色的看着暴躁的妖兽胡乱攻击。 它们像逗弄孩子一样,将所有弟子的剑毁去,还偏向他们发起进攻,看着他们用手抵挡的样子,笨重的脚步在湖中激起水浪。这湖很深,可丝毫不影响妖兽的行走,它们围成一圈,见仙师们作困兽之斗。 李伏天翻转手心,将银铃抛向空中,一串焚音盖起气流墙壁,将妖兽的声音掩到其外,弟子们紧张失措,道:“怎么办……” 沈蜚英道:“我们太过大意,妖兽本来就是吃人的。” 万般的纠结之下,张买诚用一种忍辱负重的表情道:“给散心宗发信号,让宗主……来救我们……大多数人已经没了法器,根本不可能抵挡。” 兰漱有点奇怪,因为张买诚太奇怪了。 说来也是笑话言语,来了半日,一个妖兽没捉到便被一群妖兽困住,剑也没了。 发信号的弟子面色低沉,显然也是不愿意承认事实。兰漱紧盯着湖中的妖兽,突然出声道:“小心!!” 被他看着的弟子先是烦躁,再是惊恐的惨叫,野兽竟然活生生挖开了银铃所设屏障,将那个人从后领上拎了出去,抓住头发甩了两下,直接啃上他的头皮。 所有人心下恶寒,又无法出手救人。 野兽尝了一口,似乎觉得这人味道不错,便向其余的野兽打了招呼,短暂的商议过后,鼠寸目光皆转向他们,一股强大的力道将整个桥面连根拔起,众人眼前昏昏沉沉,被甩向空中,力道一倾斜,所去正是方才劈开的小径。 众弟子们随着石头滚落到不知名处。 大石崩塌的声音和人的惨呼声压在高空下,而他们是从最高处掉下来的,回音响在谷底。 有人妄图攀住岩壁,指甲血淋淋的也没能阻止下坠的力道,兰漱欲伸出的手立刻收了回来,任由着自己往下坠,心想着在此时死了也不错,人一生最好的归宿就是死于意外。 这是一场意外而已。 正当他闭上眼睛时,有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臂,以为是妖兽,他有点害怕了,睁开左眼,看不见什么,睁开右眼,见风沙雪沫飘洒的岩壁中,赵秋衡单臂抱着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另一旁被张买诚拉着的李伏天皱着眉,大声道:“叫你怎么都不应?” 兰漱想着先攒点力气,便没和她说话。张买诚因为功夫了得,还能尽力在空中保持一点平衡,无奈道:“停不下来了……” 风沙漫过悬崖顶,大石都被急劲的风暴阻止,堆砌到一处落不下去了。 没有多久,他们便挨上了地面,摔了个皮开肉绽。若不是赵秋衡抱着他,他骨头都摔没了。 天气恶劣,环境更加恶劣,甚至于这很可能是妖兽捕杀凡人吃肉的厨房,每个人心头悬着一把刀,都是修炼不久的公子,没见过多少残杀暴虐,又亲眼看着同伴被活吃,根本不能平静心情。 掉落的地方似乎是没人迹,一脚踩下去便有干树枝咔嚓碰撞的声音。无法照明,众人只得想办法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日再找出路。 兰漱自觉地和赵秋衡去另外的地方睡,也不是自责没有帮上忙,而是怕那些弟子半夜起来捏死他。 他的剑没有出鞘,便没有失去剑。在这场并不盛大的决斗中,他竟是少数没有失去任何东西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会不会有人嫉妒他的好运气。 刚侧躺下,有人从身后将手臂绕在额前,低声问:“有几个人发热了,你发热了没?” 兰漱沉沉的回声:“我没有。” 李伏天席地而坐,淡淡的看着他,其实黑夜里根本看不清楚。 她本想说什么,回头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赵秋衡。他们之间有一种隐形的锋芒,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较量。 兰漱虽说好奇,但却猜不出什么。 赵秋衡将找来柴火架起来,生了火。 李伏天走了。 兰漱笑道:“你说她是不是知道我们做过什么事了,怎么这么躲你?” 赵秋衡抬头看着他,这几日的阴霾略减少了些:“你信我吗?” 不等兰漱回答,他便道:“你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兰漱探了探他的额头,道:“你怎么了?” 赵秋衡挑眉,火光映出他的半边脸,道:“我就是问问而已。” 兰漱爬过去,枕在他腿上,低声道:“衡儿真的很厉害。” 赵秋衡:“……” 他俯下身,冷冷的道:“你是觉得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才这么放肆,可你别后悔。” 兰漱眼神暗了暗,道:“凶我干嘛,我就是想跟你好好相处,你至于吗?” 赵秋衡捂住他的眼睛,抱住他给他取暖,安抚道:“快休息吧。” 第二天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发绝境,因为这个地方就像是吊在空中的一块石崖,看不到底,望不到顶,来来回回走几步便回到了原处,除非找到一个口跳下去,再往下一坠,看看这里有没有路。但不论有没有路,坠下去的那个人恐怕都没有命来通知。 弟子们不死心,整日钻山洞觅水源,希望能有通道,皆是无功而返。 就在第四日,野兽好像决定要来吃人了,离风口近的一个人被提了起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扔了下来,仿佛是觉得他们饿了,吃着不香,便往进来扔了几根骨头,人骨头。 担惊受怕好几日,每个人都脸色苍白,逐渐消瘦,要是再找不到出路,不被饿死也要被冻死。 这里的天气很诡异,雪沫子一旦飘进来便会结成冰,花草上全部是霜,呵出来的气都是冰霜,冷的连嘴都不愿意张开。只要吸一口气,那股冷意便会钻进腹中,如同喝了毒药一样,煞的人心寒。 有人的身体渐渐的僵硬,这已经是极限了,所有人的极限。 张买诚毫无办法,竟然来问兰漱,“你有没有办法……” 兰漱摇头:“我虽然博学,但还没到这种地步。” 张买诚冷的搓手,拉起他的双手一起,道:“这下可有的等了。” 兰漱道:“我们要等宗里派人来吗?” 张买诚道:“还能如何呢,我前日看了看,这里应该是被夹在两个山谷中间,只能是外面的人找到那两个山谷,再打通道路,救我们出去。” 兰漱道:“没有别的办法?” 张买诚道:“有。” 兰漱道:“什么办法?” 张买诚道:“下一次再有妖兽来时,我们将它制服,逼迫他带我们出去。” 兰漱敛眉,心想这个办法太冒险了。 首先他们制服不了妖兽,再者是他们也不知道妖兽什么时候会再来,说不定下一次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齐齐冻死了。 张买诚顶着赵秋衡杀人的目光,小声问道:“你和沈蜚英怎么回事,他都不和你说话了。” 兰漱道:“可能是他觉得配不上我,有点自卑吧。” 张买诚:“……” 又坚持了几日,陆续有人发热咳喘。 几乎是生死一线,若是再不出去,他们都要命葬于此。 晚上黑黝黝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兰漱独身去查探,他心里没底,不敢跟赵秋衡说,万一无果,白白挑起他的期待。 摸黑到了崖边上,一堆顽石抵在边缘,白日反光之后,这些巨石便像是天降宝玉一般。突然低低沉沉一个声音响起,他以为是石头会说话了,心下一喜,待靠近了看才知是一个人。 眉毛都结了一层冰,跪在地上祈求什么,不住的念叨着。接着夹缝中的月光,兰漱一眼便认出来。 顾衣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来救人的吗? 他并不想打扰她,可顾衣人天生灵敏,早就发现他了,冷目转过来,皱眉道:“是你?” 兰漱有些无奈,好像害他的是她吧,怎么还一副无辜的模样呢? 这么理直气壮。 顾衣人问道:“你在那里面见到……” 兰漱笑道:“五爷?” 顾衣人道:“……你怎么知道?” 兰漱道:“你要将别人当成傻子,那你真不聪明。” 顾衣人冲过来提住他的衣领,怒道:“他怎么样了?” 兰漱推开她,整着衣服:“我怎么知道,就算知道,凭什么告诉你?” 本以为她要和他打一架,谁知顾衣人却蹲下来,神色悲凉的望向远处,若此时换成另外的男人,便会被她迷惑,心疼死了。可兰漱刚被她忽悠过,怎么还能生起怜悯之心。 赵秋衡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一回头将他吓了一跳,幸亏是方才在顾衣人面前横过了,否则他不骂两句都对不起自己。 但下一刻他就被沈蜚英那张脸吓到了。 兰漱:“……” 沈蜚英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顾衣人在这里,叹了口气,道:“先回去吧,此处并不安全。” 听他说话得体,仪容不乱,兰漱心里多少不是滋味,曾经他和沈蜚英无话不谈,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呢?甚至他都不知他二人之间究竟怎么了。 若是从前他可能还会同他讲一遍,但人一旦经历过漂浮,便不能再像从前那么天真,说了又能如何,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要是死的话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 而对于这些,沈蜚英似乎都比他自己清楚。 弟子们睡不着会在冰碴下面舔水喝,忧愁一会儿又去窄道中摘草,连萤火虫都没有,竟然走的不磕不绊,也能看得出来是走了许多遍了。 找出路并不顺利,或许是几天来的挖掘踩踏,某处的山口有崩开的趋势,在昨日终于塌陷,石块迅速往岩壁下滚落,连着几名离得近的弟子都被带了下去。 自此众人愈加小心。 岩壁中的弟子接收到李淮誉等人的讯息时,已经潦倒不已。只瞧见在不清楚的方向有仙船驶过来,上面有散心宗的弟子接应。 众人热泪盈眶,满身狼藉的一个个登上仙船,瘫下去便睁不开眼了。沈蜚英和张买诚是最后上船的,各站在两侧掩护弟子,救援的弟子劝道:“二位公子歇着去吧,此处有我们。” 沈蜚英道:“无碍。” 即便是将这一段写成故事,编纂成书,也会有人不满,因为太过容易便逃离苦难并不现实,事实是上天很公平,苦难也得有始有终。仙船还未驶出断谷,一只妖兽从天而降,带过几块落石,一把捏着仙船往岩壁中投去,张买诚趁其不备,一剑刺入它的臂膀。 妖兽嘶吼一声,手松开,却开始进攻。 而船上的人已经没了力气抵挡。 李伏天扔出银铃,做出仙障护着众人,赵秋衡立刻翻身跃起,和李伏天一起站在船首。巨石滚荡往妖兽身上砸去,它一点不让,吐出的浊气差点将船掀翻。 李伏天回头道:“你们先走,我和秋衡对付它。” 张买诚道:“不可能——” 李伏天和救援的弟子对视一眼,仙船立即调转方向,从另一侧飞过去。兰漱想着退后,不想影响他们,谁知‘妖兽’一臂横过来,搅乱了他的步履,若不是李伏天拉着,他怕是又要掉下去了。 仙船驶出很远后,李伏天才喊道:“找机会杀了它,我们才能走。” 可是妖兽力大无穷,修为极高,哪是他们能敌得了的。 赵秋衡一面与‘妖兽’缠斗,一面又担心兰漱,分心后竟被一条精壮的手臂击在胸口。兰漱没想到这些东西这么厉害,想必是赖尝早就发现他逃出来的事,早已布了幻象等他们钻进去。 但幻象既是幻象,想来弱点会比一个人的弱点明显。既是在峡谷中,野兽从天而降,说明是以小成大,此地大约还是地道之类的建筑,只要他们回到地面上,就算是回到了死胡同,也是回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他大声问道:“我爹什么时候来?” 宋酊道:“宗主和夫人就来了……” 说完后又拿剑劈出去了。 兰漱压下心中的慌乱,暗自道:再等等,再等等。 就在此时,一道烈光化成凛然的剑锋,一往无阻的便要刺穿赵秋衡的胸口。 而周围的弟子都腾不出手来帮他,兰漱一回头,眼睛被光刺到,像是最隐秘的皮肤被暴露,悚然、惊慌接踵而至。他并未思考过,便拔出剑来。 张买诚大喊道:“李兰漱!” 李伏天道:“小九——” 血珠比露珠重些,在袖袍上滚落。兰漱回过神来,看到面前的是胸口插着一把剑的赖尝。赖尝一只手即将伸进他的怀里,看五指蜷起的形状,大约是想拿什么东西。 而她的另一只手被赵秋衡的剑斩断。 她看着兰漱,低声道:“不可能……不可能……” 随后又怒目大喊:“是你!!!” 兰漱惊了惊,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身体突然不稳。 抱着他双肩的沈蜚英突然将他松开,不停的往后退。就在他想要去察看赵秋衡的伤势时,赵秋衡眼前却多出一个人。 兰漱怔怔的看着他,似乎是想从其中窥探出什么信息来。可李淮誉一言不发。 一同前来的秦炽则是面色发冷,看着他的时候有一种得逞的冷笑。 兰漱觉得有点头晕。赖尝趁此机会突然发力,将剑震了出去。那剑在空中转了一圈,自己回鞘。 她下一刻便将手伸向了李伏天身后的顾衣人。顾衣人连忙躲开,那只血手便停在李伏天面前。 就在她发力的前一刻,兰漱抓着李伏天的手,剑再次劈入她的身体,贯穿往下。 赖尝大叫一声,身体开始萎缩。目光阴狠的看着兰漱,突然狠狠的撞向他们二人,语气是与神色不同的绝望:“绝不让你们活!” 这一举动终于将众人的意识唤醒,当下便要救人,可等他们看清眼前的情况时,李伏天胸口插着兰漱的那把剑,招式分明是雪恨一脉的‘破怖’! 赖尝先一步掉下去,兰漱拽着李伏天,同样重重摔落下去。 ☆、鸠拂其羽3 手臂的血已经开始凝固,疼痛也缓了许多,他随手按下去,只觉得空洞又发涩。李伏天低喘一声,动了动脚,倒抽一口气。 兰漱连忙蹲下身,用金仪临走时给的药替她擦拭,扯了块衣服包扎。 李伏天上半身靠在石头上,额上冷汗滑下落在耳际,低声道:“别管我!” 兰漱皱眉道:“不要说话。” 刺耳的劲风从耳边划过去,似乎是沉戾的叫声,他找了些树枝铺在李伏天身下,将自己的衣裳除下披在她身上,道:“我想想办法,你别急就是了。” 李伏天咬着下唇,血珠往外渗,偏过头和他背对,道:“你和我都是什么样的人啊,怎么会有人冒着被埋葬的危险……来救我们?!” 兰漱未语,起身道:“想这么多做什么。” 两个人面临死亡,必须有个人清醒着。兰漱曾经觉得自己不论到哪里都应该是尊贵的,若真有一天面临生死关头,他绝不会让尊贵的自己自食其力,一定以死谢罪。可这时突然发觉,到了快死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没做完,他应该还活着的。 他必须要活着。 找了些木柴,在石块下架起火来。他手臂的伤越来越严重,有溃烂外发的趋势,行动不便,李伏天也好不到哪里去,赖尝将那把剑插入她的身体,可在所有人眼中,是兰漱做的。恐怕连李伏天都不例外。 还是没有人来救他们。 兰漱知道再不能等下去了,他必须找到出去的办法。就在他循着方位痕迹在峰腰找到一个小山洞时,环壁上突然滚下来一层水流,冲陷着岩壁带落泥流。 他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泥流越过干裂的杈枝奔向他,跑不及被淋了一身。跌跌撞撞回到原地,背起李伏天,他低声道:“外面好像下雨了,我们得避避,我找到一个山洞。” 说出口才发现,石流正好是山洞那边涌下来的,他们要怎么进去。 可是发现了一个山洞不是吗,等逃过这次,他们便有了避身之所。 李伏天咳了两声,紧紧攥着他的肩晕了过去。兰漱仰头看了看晕黑的上空,忍着疼背着李伏天往前走,要去哪儿他也不知道。 石流冲陷的速度慢下来,道路本就崎岖,现下更是愈发的难走,横倒的树杈挤在一起,他的脚无处安放,只能尽力保住李伏天,摔倒后不让她磕碰,走了没多久,他的下巴上已经一道长长的伤口。 应该是要留下疤痕了。 李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靠在他的肩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血,她说:“你怎么还在啊,我梦到你突然修为变得很高,扔下我跑了,我喊你你也不应……” 兰漱收紧了双手,抱得更重:“不会。” 李伏天突然咬上他的耳朵,抽着气道:“要是敢扔下我,我现在就杀了你,然后吃了你——” 冰碴从树枝上跌落下来,在空寂的幽谷中发出响声,心中似乎是激起几条波纹,李伏天听到他说好。 她很满足,舔了舔咬出来的血渍,道:“你要一直这么对我好……” 兰漱很想说,她是他姐姐,这是他应该做的,并不需要她以任何事作为要挟。可她再次晕过去,兰漱本来准备好的话尽数卡在嗓子里。 那把剑真是厉害啊。 兰漱心里已然有了打算,扯着力气将人背到滕树围绕的空落处,让她躺下,自己则是定定站着,来回踱步后才下定决心,双掌合十,吐出一口气来。 亲眼看着水流下来结成冰,缠绕着结霜的草木,纠葛不清。昏蒙天色,举目无亲。狂风搠倒阻碍的枝芽,枝芽撑持着不愿倒下。 李伏天耳中轰鸣一声,太阳穴一阵刺痛,慢慢睁开眼。 兰漱侧身躺在一边,薄衣被血染黑,手上却只是冻的青紫。她挪着身子侧面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一点点温热,放下心来。 至少还活着。 刮过一片雪幕,她顺手揉了揉胸口,伸着腰望天,表情突然凝固,一点喜悦顷刻尽丧。 再次换了药,包了新布,体内血脉也没那么促紧。 沉默了片刻,她颤着手将兰漱的身子扳过来,他怀里抱着那把剑。 冰草上啪嗒一声,她紧绷着神经。 温度越来越低,全身都浸泡在寒冷中,手指也无法灵活的动起来,兰漱蜷起身子,低咽一声,沉默几息,道:“你好了吗?” 李伏天抖着唇,突然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将他拉起来,重重一个巴掌落在脸颊,却在冰雪天中没有那么刺痛。 兰漱跌回地上,抬眼看她,有些委屈的声音:“你打我?” 李伏天眼里好像添上许多猩红:“你炼了什么邪术,你做了什么?!” 吼完一句,又觉得不对,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你能从赖尝哪儿逃出来,原来你们本就是一伙的,本就是雪恨一脉的……都是剑宗的耻辱!” 又是簌簌的风吹过叶子,藤架上滑下来一堆雪,落在兰漱身侧,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说:“是,我是。” 李伏天拽着他的手,道:“你怎么能这样?你知不知道若是这一次我们出去了,你就可以和沈蜚英他们一样立功,你是仙派的嫡长子!!” 兰漱看着她,道:“不是了,很早以前,就不是了。” 李伏天摸着他的脸,心中聚了一团火焰,当火焰炸开时也只能将自己伤个体无完肤,她漠然道:“你真是没有一点李淮誉的血骨啊。” 兰漱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的反应是对的。 他道:“长姐这么责怪我,是因为我没有带着星晷死在那座庙中吗?” 咄咄逼人:“难道给我下毒的人不是你和张买诚吗?你们下毒不是为了以防万一,生怕练过雪恨剑的我死不了?” “我小时候也很想练剑,很想成为散心宗的骄傲,我比谁都爱你们,我不忍心让你们每个人失望。” 脸上被风刮开几道口子,血痕淡淡的却深极了:“我那是也以为你们都想让我认真练剑,想让我出人头地,所以我才到处去找修籍,想让我爹,我娘,想让长姐都看得起我,而不是每次你们说什么我都得安安静静在一边听着,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你们本就是希望我不会追鸠剑术的,因为……” 李伏天大声道:“别说了!” 兰漱便听话的住口。 一直到现在,他已经无法分辨他们真正的目的,只觉得自己谁也不能相信,就连赵秋衡……他都十分怀疑,为何他剑术那么厉害,却会被赖尝伤到,而需要自己去救他? 他暗暗告诉自己,之后谁也不能相信。 同时他也恨自己,总是那么轻易的原谅,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人面兽心,他从前就知道了,可总是不长记性。 他没和李伏天再说话,而是等泥流停止后,他又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寻到山洞,口不过三尺,望之峭峻不能攀挤。边缘露出一截雪白的布条,挂在枝上面一样,摇晃了两下。 兰漱一直在下面看着,上面一声不吭,显然是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 兰漱道:“做个交易。” 正在养伤的赖尝并未理会他。 兰漱拿出星晷,道:“你以为等我死了便可以救五爷吗?不可能的,除了我,再没有人可以驱动星晷,它落在你手上,也只是一件废物,什么也做不了!” 赖尝向来是尊贵的四当家,从未被人如此要挟,何况此人还是大仇人。 她猛地从洞中飞出来,带过一阵疾风,掐住兰漱的脖子,脸色苍白却依旧毒辣:“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可以和我做交易?!” 兰漱面不改色:“只有我可以救五爷!只有我可以让你回到过去的时空,改变他,也改变你。” 赖尝似乎有些动摇了。 兰漱道:“我现如今不过亡命之徒,你大可信我一次。” 赖尝更加怀疑他:“你们追鸠一脉言而无信之人数不胜数,我凭什么相信你?” 兰漱道:“你以为你找的地方顾衣人进不去,可你知道正是她将我推下地道的!” “我们被困在此处,李淮誉是绝不会轻易让我死,到时他若是拿走了星晷,交给顾衣人,那五爷和你只能就此恩断义绝!” 赖尝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她若那么容易答应,兰漱反而会怀疑了。 见她仍然面有疑色,兰漱道:“这里既然是你设的机关道,想必是可以带我出去的吧?” 赖尝道:“你既说李淮誉不放过你,那怎么不等他来找你呢?” 兰漱愣了愣:“你以为他来找我,会让我活着回散心宗吗?他只会将雅绥山的人带来,亲眼见证我的死和星晷的毁灭。” 他竟也能没有表情的笑了:“你自己考虑,星晷没有我只不过是废物而已,你带五爷出来将近十年,不正是为了救他?” 兰漱道:“坯荒早已经不参与雅绥山和散心宗的事了,何况他们若真想帮你,在当年就不会袖手旁观,您说是吗?” 他慢慢走近她,身上流落飘零的味道弥漫着,粗糙却细长的手指从赖尝的脖颈滑到脸颊:“但我会帮你,一定让你今后事事如意。” 赖尝沉默了。 只有这一个办法,她太清楚,以致于无路可退。 她看着兰漱,心中无端的为他可怜起来:“你这个人,果真狠毒,若将这些计谋用在散心宗,李云渐那老贼也不必筹谋多年,让一宗两代人的罪过加承你一人之重。” 兰漱神色变了变,他心中疑问很多,至今也没有思考清楚,“什么意思?” 她用同样的方式触摸他,笑的温柔:“暂且不告诉你,待你帮我救回他,我自会一五一十的和你说。” 兰漱垂眸。 赖尝笑着看他身后,道:“李姑娘也过来了?怎么样,在这儿过得好吗?” 李伏天脸色苍白,唇角发麻:“你敢!” 赖尝当真要笑了:“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应该清楚我是什么人,我生平最讨厌三心二意之人,若想两头讨好,我只会让有的人生不如死。” 李伏天拽着兰漱,训斥道:“跟我走!” 兰漱甩开她,面色阴郁,眉目间有一种光明磊落的阴暗:“去哪里?乖乖待在你身边,等他们找来了杀我,为散心宗正名?” 他愤怒不已:“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傻子,我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我需要别人教我怎么活下去,而不是诱惑我去死!” 李伏天蓦然片刻,突然道:“小九信不信……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说过,你是我弟弟……” 兰漱打断她的话:“你走吧,我给你上过药了,等他们救你。” ☆、鸠拂其羽4 李淮誉等人花了不少时间找路,一直到两日后才在藤架底下看到了昏昏欲睡的李伏天。 张买诚立即将她抱起来,喂了解药给她,道:“还好吗?” 李伏天攥住他的手臂,哭了起来:“他……他……” 张买诚想说没关系,但又不知以什么立场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局外人可以评价的,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兰漱不在场,说明他已经有了别的想法,是要铁了心同他们为敌,可倘若不这样,兰漱又能如何,他也未能想通这一段,便只能沉默着,不去安慰李伏天。 李淮誉怒声道:“孽子!” 他不自禁往后看去,见崔政胥与几十位紫衣宝相纹的雅绥山弟子面露不悦,他们虽未明说,但都知道此次来的目的便是要同多年前的一场恩怨论个是非,可现在能够打开那个裂缝的人不在,甚至不知所处,事情便无法开始。 他脑门上发起虚汗,佯装关心的蹲在李伏天身旁,低声问道:“兰漱呢!” 李伏天唇色苍白,看着他时便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答非所问:“爹……” 李淮誉靠近她,想听个仔细。 李伏天似乎是十分的好奇:“爹本来想怎么处置小九的?” 李淮誉怒道:“他私自练雪恨一脉的破怖剑法,又伤你至此,我还能放过他吗?说不定他早已同坯荒有了勾结!” 越说越觉得可信,他大声起来:“明明你们三人掉下来的,却只有你一人,你告诉我,李兰漱是不是和赖尝那个妖女走了,他是不是早有心背叛散心宗!” 李伏天再次答非所问:“是不是小九死了,下一个就是我,是不是……爹宁愿等李樱长大,也不愿相信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 李淮誉看着一向听话懂巧的她,无奈极了:“伏天到底怎么了?” 李伏天摇头,说没事。 崔政胥等人早已经等不及了,也没什么心情看他们父慈女孝,摇着折扇过来,撩着眉,淡淡的道:“还是先找人吧,毕竟他拿着星晷,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本座如何向师尊交代?” 李淮誉点头:“是,确实。” 沉吟半响,他才将目光移向一言不发的赵秋衡,柔和的语气:“秋衡,你可以感应到星晷的位置吗?” 赵秋衡摇头,眼中半点情绪都没有。 崔政胥似乎是好奇的道:“本座一直想知道,为何星晷会在李兰漱手中,难道是他有心反逆,早在之前便从赵公子手中带走了星晷,还窃走声图。” 赵秋衡没说话,在这场并不高明的嫁祸中,他仿佛一直在冷眼旁观。 李淮誉多少有点心虚,因为赵秋衡助他是因为恩情,更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些年来暗地里保护他的人是谁,也不晓得兰漱为何会变化那么大,非要欺辱于他。 偷窃早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默契。 李淮誉道:“仙尊不知,我那孽子早些年便一直嫉恨秋衡,一直不肯接纳他,欺压他不知多少次,我也是防不胜防,竟逼的秋衡只能装傻,以假乱真,方可逃过一劫。” 崔政胥笑道:“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赵公子唯一能成为赵氏后人的声图也被抢走了。” 他这么说了,便是认同了李淮誉的意思,将所有的罪责尽数安在兰漱身上。想来也是,崔政胥能够在雅绥山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到如今,定然是个识数的,他比谁都清楚雅绥山想要的服从是什么样的。 若是星晷和声图在赵秋衡身上,反倒不美,无法下手,毕竟赵氏美名在外,杀了他的后代,无论是什么方式,都会被世人唾弃,毁坏声明。但若是那东西在兰漱手中,情况则完全相反,本身就出自中立派的散心宗,又是练邪剑的,杀了也是为民除害,更何况还是散心宗的嫡长子。 再没有比这样的杀鸡儆猴更美妙的了。 他道:“你们帮忙看看,赖尝设的出口到底在哪里,我们也好助李宗主一臂之力。” 雅绥山的弟子动作迅速,做事规律默契,短短片刻已经分头去找,崔政胥也走了。 待看不到他的人影后,众人才像是松了口气,绝地求生一样的刺激感。 李淮誉连忙将李伏天扶了起来,关切的道:“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李伏天道:“父亲计划缜密,小九又在气头上,何况他以为在我们眼中,那一剑是他刺的,不可能回散心宗,只能和赖尝一起走了。” 李淮誉大笑道:“还是你有办法。” 秦炽在一边道:“难道不应该谢谢秋衡吗,若不是他装作不敌,兰漱也不可能出手。” 赵秋衡神色凝重,依旧不说话。 李淮誉试探道:“秋衡放心,等抓到孽子,我一定让他为这些年的不敬负荆请罪。” 赵秋衡摩挲着剑柄,拔剑出鞘,却在离李淮誉一寸时停住,剑身上沾着一片羽毛。 李淮誉心惊胆战,众人也大惊失色。 沈蜚英立刻将赵秋衡拉过去,训道:“有脏东西直说好了,有的是人帮忙打扫,你出剑做什么?!” 赵秋衡道:“不小心。” 沈蜚英看着李淮誉,道:“宗主,他性子就是这样……” 秦炽突然道:“我们还是先找到通往那座庙的入口吧。” 李伏天道:“那些女孩都救出来了吗?” 李淮誉闻言,瞪着她道:“什么女孩?” 李伏天道:“就是赖尝抓的那些……” 张买诚轻咳了一声,道:“或许是顾衣人救走了,她找我们来不正是为了救那些无辜的女子?” 李伏天愣了愣,旋即点头。 李淮誉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领着一众弟子去寻路了。 沈蜚英猛然松了口气,将赵秋衡推了一把,愤然道:“你太莽撞了,再有下次我才不管你!” 他叹着气道:“若不是为了那个王八蛋,我才不管你。” 赵秋衡面色严肃的看着他,道:“我知道,所以谢谢。” 张买诚低声问:“顾衣人去哪儿了?” 沈蜚英道:“不会根本就没下来吧?” 几个人顿时都怔住了,眼中有几分恐惧。因为现在兰漱和赖尝在一起,而崔政胥又步步紧逼,倘若她临时倒戈,那么计划将全盘倾覆! 李伏天不甘心:“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然后……” 不远处突然走来一名穿深衣的美貌女子,冷若冰霜的道:“然后杀了我?” 不理会众人呆若木石的表情,她道:“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怎么可能会临阵脱逃?” 张买诚恨恨不已:“那可不一定!” 顾衣人道:“我知道通道在哪里,但他们很可能已经到了散心宗。” 李伏天急切道:“为何?” 顾衣人道:“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用星晷,但有一个人知道,所以他们一定会带着五爷去找那个人!” 这时,一直沉默的秦炽突然跑过来,不可置信的道:“他去找沈灵献了?” 顾衣人赞赏道:“聪明。” 张买诚警惕的看着她,道:“你怎么会知道?” 顾衣人道:“星晷的秘密只有我大哥知道,我大哥当年那么爱护沈灵献,自然也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他,而事实证明,他确实知道,他早已用过了不是吗?” 她知道所有的事。 秦炽全身发寒,颤抖不已:“兰漱,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她的印象中,他从不会变坏,他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别人好,他是个善良、正直的孩子,可是不留神间,她便不懂他了。 这时候母亲的天然优越感便出来了,她痛苦于沈灵献如今的遭遇,更痛苦于兰漱的变化不是因为她。 顾衣人笑道:“李夫人,您的想法恕我无法理解,在您看来,他应该变成什么样呢?我相信所有信仰剑的人,他绝不是苟且偷生之徒。若您担忧沈灵献会被他怎么样,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秦炽哽咽不语。 赵秋衡手中的剑又开始蠢蠢欲动,待秦炽发现时,那把剑已经横在了她眼前,她大惊:“秋衡?” 赵秋衡心内的矛盾比谁都甚,他爱的人希望他是赵氏的‘仙子鸣琴’,干净通透,为世造福,他为了遵从他的意愿,便要舍弃全心全意的爱他。 可是在他看来,他是他记着的,因此天下的所有好都变成了私情,而他是他的大义了。 他确实是个俗人,没有他父亲的风骨。 李伏天皱眉,道:“把剑放下!” 赵秋衡不动。 李伏天眼眶蔓着红色,连嘴角的微动都成就了一番血恨:“赵秋衡,你的‘藏息’剑以别人为名,现在你却要用这把剑杀了他的母亲吗?” 她表现的比谁都了解李九息:“他会恨你!” 赵秋衡被她激怒,本来并未打算伤害秦炽,现在却加重了力道:“我和他的事,不用你说!” 李伏天握紧了双手,“你——” 顾衣人看够了这场闹剧,方才罢休:“你们要是吵完了,我们便动身去散心宗吧,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她深知,沉默不言的人才最狠毒,并非是天生狠毒,而是他们的聪慧。 若是这些人还有点脑子,就该知道绝不能惹恼赵秋衡。 她第一眼见他,便看出此人与赵氏骨风相悖,做事隐忍,却极具目的性。而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如此耀眼夺目,竟会让旁人时常忘记他的存在。 每个人都应该相信,一个人从灰头土脸变得明媚并不伟大。而一个人本身惊心眩目,却能不动声色的隐蔽锋芒,才是超越伟大!试想这样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懒得想赵秋衡变成这样的原因,便将他归为这类人。 可谁都一样,不停地定义谁是某类人,却从不深究背后的原因。 李伏天示意张买诚将她松开,走到赵秋衡面前,一只手握住了剑尖。 张买诚道:“你——” 李伏天怒声道:“都别动!” 她眼中是先前的绝望又被颠覆,“秋衡,你若是现在杀了夫人,便是背信弃义,你要知道,你自小得到的全是小九拼了命也不曾得到的东西,你忍心就这么毁了吗?” 顾衣人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便没阻止,否则以她的剑术,和赵秋衡一战是不成问题的,但李伏天却太能抓人短处。 她几乎是直击赵秋衡的痛处! 她确实比谁都了解李兰漱和赵秋衡,知道他们‘畸形’的感情,知道他们的惺惺相惜,知道彼此的爱和憎。 她若是想,确实散心宗早晚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赵秋衡的剑顿住了,再也不能够用力。 沈蜚英沉重的叹了口气,对他道:“把剑收了,我们去找李九息吧。” 赵秋衡出奇的听他的话,将剑收回了。秦炽不禁往后退了好几步,震惊不已。她本以为李家待他亲如子嗣,定能赢他许多真心,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待他们,反而是将真心给了她最不希望承受那份真心的人。 秦炽暗暗的道:兰漱啊兰漱…… 不多时,薛政胥带着人回来了,李淮誉跟在后面。 感觉到气氛不对,崔政胥道:“衣人?” 顾衣人一向不喜欢他笑眯眯的样子,以前也总和兄长说他坏话,可是没有一次成功将他从德高无量的雅绥山赶走,她很失望,对这个人愈发的讨厌起来。 崔政胥再道:“通道找到了,不过看痕迹,应该走了有一日了,想必我们去庙中也是扑空的。” 李淮誉深思熟虑后道:“我猜,兰漱回散心宗了。” 跟在后面的弟子道:“那老宗主怎么办?” 李淮誉很纠结,又不想在崔政胥面前失了面子,可更加不想在兰漱未死之前暴露散心宗真正的实力,便压低声音道:“放心,有三位家臣在,应该可以扛几天,我们便动身吧。” 崔政胥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顾南烧出来交代他的也只是收服这个不知死活的中立派,让他们做出一些事来告知世人雅绥山的尊贵地位,而不是替他们救人。 秦炽愣愣的走到李淮誉身后,在御剑时,李淮誉发觉她的异常,便道:“怎么了?” 秦炽摇了摇头,道:“没事,走吧。” 赵秋衡单独御剑,落在后面。 沈蜚英见状,也落在后面,和他平齐。 赵秋衡不说话。 沈蜚英却忍不住了:“当时你为何要听我们的……假意不敌赖尝,诱他出手,暴露剑法?” 赵秋衡不愿和他解释。 沈蜚英声音分量重了些,警告道:“回去后必定是一场争斗,你若再那样,我绝不放过你。” 赵秋衡惦着剑,很不满意:“你不放过我?你凭什么不放过我?” 沈蜚英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宗主没有带你回来之前,都是我和他在宗里兴风作浪,我们一起长大的,赵秋衡,你不要以为他只待你好,他待我也不差,他心里从来都是有我的。” 赵秋衡摇头,干脆坐在剑上。 沈蜚英看到他的这把剑,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兰漱的那把剑,都是碧血丹青铸成,一把称作‘藏息’,一把称作‘留痕’。 他不明白:“你跟我们一点都不一样,你呢身份高贵,血统高贵,资质上佳,而我们却真是淤泥了,唯恐将你染了。秋衡,你们真的不适合!若非是两家这点恩怨,你们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你敢说你若一直是赵氏的‘仙子鸣琴’,还会看他一眼吗?” 戾风愈疾,赵秋衡抬头,眼色深沉:“会!” 他实在有些激动了。沈蜚英有点高兴,大笑道:“同样的话他也说过是吗,所以啊,我多了解他,伏天师姐多了解他,唯你不知深浅!” ☆、鸠拂其羽5 李究在学堂整顿书籍,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连头也不回,手中翻阅一本杂文,道:“来了?” 那人道:“是,来了几日了,别的地方都设了阵,让人看住了,就差祖父一人。” 李究将轮椅转过来,道:“小九待我果真是极好的。” 兰漱笑道:“那是自然,我永远不会忘记祖父的大恩大德。” 李究顿了顿,手中的书被夺了去,他面色不改,道:“若是想要,我自会给你,何必要这样抢夺呢?” 他发现了眼前之人的目光,阴柔的残忍,如同一把冰刃,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砍碎。 他道:“你在等他们回来吗?” 兰漱点头,道:“自然,若是人不到齐,我还怎么大施拳脚?” 李究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倒真是后悔叫你练雪恨的破怖剑法了。” 兰漱没说话,只是想到小时候。 赵秋衡来了不久,他在游园时发现崔政胥向赵秋衡索要星晷,他本想出头,可是不懂剑术,没有修为,无异于送死。 几日后,他去了藏书阁,黑暗中有个声音跟他说:“想练剑吗,想保护他吗?” 他迫不及待的点头。 那个声音说:“你一直往里走,会有一样东西救你,只要你勤加修炼,定能敌过任何人。” 他听信了,确实往里面走了。 这么多年,他唯一得到的两次快乐,全是别人施舍来,以备日后不时之需的。 本来他可以不用死,但他学会了雪恨一脉的破怖剑法,必死无疑。坯荒不容叛徒,定会杀死他,向雅绥山证明清白,雅绥山更不必说。 他成功的无路可走。 兰漱很是好奇,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李究伸手将那本书拿回去,依旧笑得很温柔,道:“小九啊,就是因为你是你,若你是别人,便不必如此。” 他抬头看着门口,道:“灵献来了?” 兰漱也跟着回头,果然看见沈灵献也推着轮椅进来,他很想笑,好心的走过去推他,低声问道:“沈公子,为什么呢?” 沈灵献沉默了一会儿,道:“为你不懂的责任和大义。” 兰漱大笑道:“好,好一个为我不懂得大义!本来我还想认你做后爹的,可现在看来是我心太好了,放心吧,到了阎王爷哪儿,我一定好好告你一状。” 沈灵献挑眉:“告我什么?” 兰漱道:“告你和我娘私通!” 李究眼神不变。 兰漱突然意识到他再次算漏了:“原来祖父也是很早便知道了吗,哎呀,真的是只有我一个人把此事当做秘密呢。” 李究淡淡的道:“小辈的事我从不过问。” 兰漱俯身与沈灵献平视,道:“我唤你一声爹,你告诉我星晷怎么用?” 沈灵献摇头:“我倒是没有兴趣帮别人养儿子。” 兰漱苦恼的道:“啊,那你都帮人家养老婆了,养个儿子不过分吧,这都算做慈善了。” 沈灵献突然很认真的道:“小九,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说的吗,你既然是这个位子,便无可厚非要负起责任。难道你还想让宗里有‘禁勤奋、禁助人’的规矩吗,难道师兄弟们赢获美名你不开心吗?” 兰漱觉得这个逻辑很是神奇:“得美名的又不是我,我高兴什么,我有病啊?” 沈灵献:“……” 兰漱觉得没希望了,便朝内室喊道:“四当家的,您自己来吧,我可是没法子了,他不告诉我用法,我还怎么救人啊?” 赖尝沉着脸出来,看向沈灵献,虽一只手断了,却不减妇人的狠辣:“沈灵献公子,许久未见。” 沈灵献颔首道:“我也没想到下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赖尝感叹道:“当年你我算是半个知己,不知你可否帮我一回,告诉我星晷怎么用,到时候我一定重谢。” 沈灵献拒绝:“四当家的重谢沈某人受不起,便算了。” 赖尝脸色阴沉:“不知好歹!” 兰漱劝道:“消消气,大不了揍一顿,或者等我娘来了,我把她揍一顿,你总该告诉我了吧?” 沈灵献笃定的道:“她绝不会向你低头。” 沉默起来。 兰漱承认被他刺激到了,他知道秦炽绝不会因为他而让步,否则不会在他尚未恢复记忆前和他那么交代,让他不得不去游猎。然后和李伏天他们里应外合的逼他使出破怖剑法,又不知用了什么计谋,让他不得不和赖尝同流合污,他此生再也摘不干净,死不足惜。 宗里留下来的人大多是不知道此事的,但有一个人却很可能参与其中。 兰漱回到寑殿,却没发现金仪。 他想起那日问金仪的问题,金仪和他说可以去威胁秦炽,让她帮助自己达成目的,突然觉得就连他看到秦炽同沈灵献的事情,也都是有意安排的。 看来秦炽走之前早将金仪送走了。 赖尝带了不少人来,他便不操心宗内的事情,听说连三位家臣都被赖尝控制住了,连门都不能出。 兰漱很满意,便好好的睡了一天一夜。 等他十分清醒时,赖尝便来找他,警告道:“他们已经回来了。” 见他不说话,继续道:“你想怎么办?” 兰漱道:“我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帅下去。” 赖尝摸着他的头发,道:“真是可爱,若不是五爷快要醒了,我还真想……和你在一起呢。” 兰漱想起了被她压制过的赵秋衡,问出了这些天来唯一一个正常的问题:“赵秋衡同你比,如何?” 赖尝道:“你说剑术?” 兰漱道:“不然呢?” 赖尝道:“你这小鬼头注意多的很,我才不信你那么好心只问剑术。” 兰漱苦心的解释:“你想多了,这次我真的只是想问剑术。” 赖尝心情好,自然也认真回答:“我自是比不过他的。” 兰漱一颗心跌到了谷底。 李淮誉带着人进了散心宗,发现除了宗廷之外,哪里都被赖尝的人守住。 他气极了,便要去找兰漱,可他还未派人,却见兰漱同赖尝已经过来了,两个人脸上是十分病态的满足的笑容,像是北方的蛮子,狠厉中带着极致的温柔。 他一瞬间不知该如何谴责,不知该怎么问话。 兰漱首先道:“爹,娘,你们怎么才回来?” 秦炽已经不想同他说话,一种怜悯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压倒了她,她根本不想看见今日发生的事情,可是没办法。 崔政胥笑道:“四当家为何要同李兰漱在一起呢,难道不知此人是追鸠一派的叛逆之徒?” 赖尝道:“崔政胥,我没空和你打哑谜,你想说什么直说,再拐弯抹角的信不信我阉了你?” 崔政胥唇角抖了抖,摇着扇子别开脸。 李淮誉道:“兰漱,你怎么能和她……你快过来!” 兰漱思考了一会儿,道:“过来让你杀死吗?” 他慢慢将目光移到赵秋衡身上:“衡儿,你过来好不好?” 赵秋衡愣了愣,已经提了剑,可是手被李伏天死死拽住。兰漱自然也看到了,可是他连赖尝都能敌过,何况是一个病弱女子。 他有些失望了:“衡儿怎么能这样呢?” 赵秋衡沉默很久才道:“对不起……我……宗主对我有恩,这些年护我周全……” 兰漱顿了顿,摘了一片蔷薇,长叹一声,道:“是吗?很好……” 他又看了看李伏天,道:“长姐呢,我在谷底救你一命,你可要同我一起,是否愿意和我携手抗敌?” 李伏天道:“小九,你收手吧,好不好?父亲绝不会杀你……” 兰漱大笑起来,道:“是吗,真不会吗?” 他看着李淮誉,李淮誉没有回答。 因为答案谁都知道,他不得不死,他若不死,散心宗永无出头之日。 沈蜚英开始担心了,他想要过去和兰漱说个清楚,可是张买诚拉住他,训道:“当初我说不让他去,你们非让他去,现在结果又不敢承担吗?” 一句话便让沈蜚英停了下来。他也没有资格去指责别人,因为他是凶手中的一个。 当时他只是……他只是很在意赵秋衡和他在一起,一时冲动,可现在…… 李伏天道:“小九,你……” 兰漱道:“既然我会这剑法,还是和大家比一场的好,长姐说呢?反正我觉得挺好的,要不我就和长姐比吧,毕竟你受伤了,我的赢面大一些。” “……” 李淮誉怒道:“孽子,你怎么能当众欺辱伏天?” 兰漱抬手道:“小点声儿,不知道还以为我干了什么呢,你自己戴你的绿帽子,别管我们年轻人的事儿。” 李淮誉:“……” 他实在没忍住,当即拔剑冲上去,兰漱抬眼的功夫,那剑已经到了自己跟前。 他抬了抬眼皮,道:“咦,不厚道啊,你都这么老了,欺负年轻人,欺负手无寸铁的我,好意思吗你?” 李淮誉大怒道:“你休管我,便和我比一场。” 兰漱道:“那我杀了你怎么办?” 李淮誉又偏开一剑:“你杀的了我再说。” 兰漱笑了笑,道:“我当然是杀不了你的……” 他已经将剑拔了出来,同李淮誉打起来,但眼睛却一直在赵秋衡身上,口无遮拦道:“谁想以真心换真心,还不如把心挖了的好。” 边说边接着李淮誉的招式。 这是一种羞辱。 他不用心也不会被李淮誉伤到。 不仅羞辱了李淮誉这个人,更是羞辱了整个追鸠一脉。 崔政胥面色一变,腾空而起,已成无剑之人,人剑合一,剑光横冲直撞的劈在兰漱身上。 他本想躲开,可李淮誉另一剑堵在他身后,便不曾躲开。 这一道剑光多强大,看李淮誉的剑都震了三分就知道了。 兰漱皱着眉,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败了,他下意识的想为自己找一个鸣不平的人,可是又惧怕看到无动于衷的眼神,便自取其辱的看着赖尝,重重的摔了下来。 “你怎么不帮我?” 赖尝没想到崔政胥的剑法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显然是有些怯了,没有回答兰漱的话。 兰漱苦笑着,挣扎着站了起来,从怀里拿出星晷,狰狞的笑着,“都让开,都给我让开!!!” 他快要疯了。 李伏天不忍道:“……小九……” 兰漱低着头,举起星晷,在星晷发出一道强烈的毁灭的光华时,他冷冷的道:“纵然我以身殉葬,也难敌诸位铁石心肠!” 眼中是扭曲的破碎:“倒不如死在自己手里,反正我也不想活在这儿……” 赵秋衡的一双手死死握着,如同寂厉的寒风,赖尝被这样的目光看了一眼,虚的立即去看兰漱。 只见他大半个身子已经快透明了。 星晷也在逐渐消失,赖尝突然大吼道:“李兰漱,你言而无信!!!” 她好像是忽然意识到,李兰漱一死,谁还能帮她救五爷?她就要永远失去五爷。 随意从侍从手中抽出一把剑,差点砍在兰漱身上,大哭大闹:“李兰漱,你给我回来!!!” 这一声倒是让不少人动容了。 崔政胥也有几分看戏的心思,道:“原来是他骗你了啊,不过现在他和星晷一同毁灭了,你的愿望怕是得落空了。” 当年星晷出世时便是这么的光华祥瑞,而那缓缓裂开的细缝也昭示着它的永遁。 众人都看呆了,因为许多人都不曾见过星晷,却亲眼见证了它的毁灭。 有一种怪异的自满。 直到兰漱的身体消失,李伏天等人已经泪流满面。连秦炽都有些心虚,甚至觉得自己错了,她想不通,一直将头低着。 李淮誉道:“四当家,既然孽子已经死了,您还要和本宗作对吗?” 赖尝狠厉着道:“父债子偿,子债父偿!” 说着便一剑横了过来,她哭的很伤心,是肉眼可见的伤心。 崔政胥觉得差不多了,便将二人隔开,平淡的语气,得意的眉眼:“既然事情了了,本座便也该交差了,我会和师尊表示李宗主的决心,此次雅绥山的考学,散心宗众人都可参与,游猎地点不限!” 这是无上的殊荣。 李淮誉看着兰漱消失的地方,心中两道气在斗。儿子死了他伤心吗,当然伤心,可是散心宗终于熬出头了,他也开心,这种有喜有悲的情绪最能伤人。 直到二夫人抱着李樱出来,他终于心宽了。 李伏天猛地栽倒在地上,目光紧锁着赖尝。 赖尝大悲之下,道:“我和散心宗没完,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李淮誉又不安起来。 崔政胥却道:“坯荒早已不管四当家的事,若有难,师尊必会支援。” 不安又消失了。 赵秋衡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李淮誉见状,立即喊住他:“秋衡!” 赵秋衡回头,看了李淮誉一眼,突然跪了下来,但是面上没有一分卑屈:“李宗主,这一跪便是谢您的养育之恩。” 语罢,便御剑离开了。 李淮誉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他也没仔细想那养育之恩是谢对谁的养育之恩,便这么囫囵过去了。 赖尝也疯疯癫癫的乱跑乱窜,崔政胥笑道:“看来是得办个庆功宴了……” ☆、大结局 湘水之滨的一座城中,紫衣宝相纹的弟子正在点卯,夜晚寂静,却时不时能从远处听到一声声的哭嚎。 一个女人拖长着声音:“五爷……我绝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会为你报仇,那日在场的人谁也逃不过!” 一名弟子道:“她到底还要哭多久?都三个月了!!!” 他明显被烦到了,若不是打不过,说不定就上去打她了。 另一名弟子深知这一点,便劝道:“死了情人当然难过,先忍忍,明日巡查就结束了,我们也能解放了!” 本来大家都很讨厌这个女人,但是碍于她是坯荒的四当家,即使坯荒不再管她,身份却摆在那里,他们无法对她动手。这一抱怨便引来了许多受过她魔音缭绕的弟子: “我也说,这个女人真是太能哭了,我这几天做梦都是她在吼!” “真想毒哑她!” “她连赵秋衡都杀了……说是为了报仇……” “话说宗主为何要让我们巡查三月,这三月可是将湘水之滨找了个遍。” “听说朝阳大泽和菩提大漠也在找什么。” “是李淮誉宗主的儿子,他竟然和星晷一起殉葬了……” “那为何还要找?” “你傻啊,崔仙尊显然不信,那个李兰漱听说是个混账,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死掉……” “但他确实死了。” “顾宗主已经测过了,星晷确实已经消失,那李兰漱想必也不会活着。” 毕竟星晷的灭遁一旦使出,自然无人生还。 此时,众人口中的主人公正在梼杌丘的鬼市中招摇过市。 顾衣人站在酒楼顶,喊了一声:“李兰漱!” 兰漱抬头,背光而立,扯了扯唇。 两人在酒楼中坐下,看着街上来往的鬼童,各自叹了口气,临了又对视一眼,本该笑一声,却怎么也笑不出。 顾衣人道:“这地方与世隔绝,你确定能一直待下去?” 兰漱道:“当然。” 顾衣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李伏天还在养伤,不过沈蜚英与张买诚二人倒是参与了雅绥山的游猎,已经颇有名声,可能会被我大哥收做徒弟。” 兰漱道:“也挺好的,他们一直想要这样,很好了……” 顾衣人摇了摇酒杯,被一名身穿小红袄的鬼童摸着头发,她面不改色,道:“我当真搞不懂你们,当年我为了去偷五爷的身体,被赖尝打成重伤,好不容易逃到大漠,便被李伏天救下。我本以为她会用这次救命之恩要我带她荣华声名,可她却托沈蜚英来找我,非要让我配合演这场戏,我倒也没料到,更没料到她为了迷惑李淮誉给你下毒,却也将那毒给自己下了一份,你们二人倒真是!” 兰漱顿了顿,道:“帮我谢谢她。” 顾衣人道:“不必了,她说你在完璧谷救他那一回,足够了。” 她想了想,道:“赵秋衡真的同意你将声图毁掉,用星晷救五爷?” 兰漱道:“他要是不同意,你也看不到现在的我。” 顾衣人不明白:“什么意思?” 兰漱看到桌角下的影子,道:“我若是不这样做,黄泉下他都不放过我了。” 顾衣人愈发疑惑了。 她一抬头,便看见了脸色凝重的赵秋衡,他总是那样,眉宇间有一种接近残酷的热情,想让人去接近,可是接近后发现他又冷冰冰的。 赵秋衡走了过来,将兰漱拽过去,沉声问道:“你去哪儿了?” 兰漱提起两颗白菜:“你不是要做饭吗,买菜去了。” 赵秋衡道:“还不回去?” 顾衣人发现这句话好像在问自己,尴尬的咳了一声,道:“你们都是聪明人,得亏能想出让赖尝天天以泪洗面,去散心宗报仇的阴招。” 兰漱道:“崔政胥那老狐狸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相信,必须来点狠的,何况赖尝她是自愿的,对她而言,这是欠五爷的。” 顾衣人才发现他很聪明,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和赖尝的区别,他只需要做一件事,便可以让两个足够优秀足够有能力的人为他卖命。 他知道自己只希望五爷活下来,便以此为要挟。 他知道赖尝只希望五爷在她身边活下来,便警告她,她若不帮忙,便会促成顾衣人和五爷的一段姻缘。 她实在小看他了。 她道:“若不是赵秋衡和李伏天以命相要,我是不会救你的。” 梼杌丘能有今日,都是赵氏的功劳,她欠赵家很多,能够在此安身立命亦是。 顿了顿,她没打招呼,从窗子飞下去。 赵秋衡一言不发。兰漱笑了笑,道:“你怎么了,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赵秋衡坐在他对面,道:“你也没同我说是和顾衣人幽会来的。” 兰漱:“好吧,这么几天就让你对我厌倦了,我这个人呢,你对我好我发现不了,但你要是对我不好,我一下子就发现,既然这样,咱们分道扬镳吧。” 赵秋衡:“……” 赵秋衡突然笑了:“你当真一直信我。” 兰漱很认真的回答他:“我对你不是信不信,而是忠诚。” 赵秋衡想到那层岩壁,想到琥珀斋的床帐,心热起来:“小九,我们回家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