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有忠犬》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裙下有忠犬[穿书] 作者:槐序青棠 文案: 一句话简介:【穿书救赎渣坏反派后,他成了我裙下忠犬。】 陈长宁穿书了。 书不重要,剧情和主角也不重要,因为她只是穿到了一个小炮灰的身上,成了一个傻不愣登欺软怕硬又没脑子的讨人厌的小姑娘,还是女N号。 巧的很,小炮灰也叫陈长宁。更巧的是,小炮灰跟她一样,都只活到了十八岁;不过她是当了十八年药罐子凄凄惨惨油尽灯枯,小炮灰是活不下去了被逼死的。 起因是书里的一个男配反派,幼时寄养在陈家时曾被小炮灰欺辱长达八年之久,长大后经历也惨不忍睹,然后人家黑化了,小姑娘首当其冲就是遭报复对象。 你说这女炮灰命好吧,她生龙活虎、狂妄娇纵地,才活了十八岁。 你要说她命不好吧,她好歹是生龙活虎、狂妄娇纵地活到了十八岁。 反正横竖都比她这个孱弱的短命鬼强。 所以后来,别人看小说盯男女主,她却因为重名问题,死盯炮灰女配和反派男配不放。 别人啊啊叫着:男主我可以! 陈某(一脸冷漠.jpg):不瞒你说,比起代入玛丽苏女主,我更倾向于穿成那个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炮灰女配(不是因为我俩重名所以我内心不甘,不是!),体验一把救赎渣坏反派的滋味,然后让他全身心依赖忠于我,不是更带感? 要不说老天爷最会作弄人?她前脚想,后脚挂。 再醒来,竟然真的穿成了书里那个陈长宁。 她虚,而且惜命到怂包的地步,大反派这时才小小一个,几乖巧安静地跟在她身边,眉眼漂亮的招人疼。 陈长宁眉梢一挑,想想日后这崽子的厉害程度,当机立断决定做那蝴蝶效应里的第一只蝴蝶,改变人生第一步,日后辉煌铺好路。 陈.想得美.宁: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我是穿书的,我没想到反派是重生的。 PS:没有系统任务,女主唯一金手指就是看过这本书并记得关于原主的剧情;私设架空世界跟现实世界差不多,可参考零几年的经济环境等情况。不黑原男女主,大概是个略显俗套的,关于救赎暖心和伪青梅竹马的故事。 一句话简介:救赎渣坏反派后他成了我裙下忠犬 立意:两个成年人披着小孩的身体互相救赎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穿书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醒,陈长宁 ┃ 配角:裴纪,苏柔,赵岚英,陈松世 ┃ 其它: 第1章 这地方叫平城。 高矮不一的居民楼泛着陈旧的气息,宽窄错落的小巷子,墙皮斑驳;到处都充斥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间烟火气。 有纷繁杂乱也有井然有序,一些淳朴善良的人们生活在这儿。 盛夏的清晨带着露水的凉意,早间第一缕泛着橙黄的晨光映在长满了爬山虎的高墙上; “……卖耗子药嘞,跌打损伤药——” 随着这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吆喝,沉寂了一夜的小县城又开始有了生气,熙来攘往地走动着好些人。 筒子楼区,楼下卖茶叶蛋的周姥姥又端了一盆煮的喷香的茶叶蛋叫卖了,隔壁卖油条豆浆生意的刘叔,最近又卖上了包子,好像生意还不错。 有一个穿着素净的女人,大约三十来岁,趿拉着拖鞋,着急忙慌地下楼,在巷子口买了两个包子和两个茶叶蛋,提在手里都来不及看上一眼,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家。 旁边卖早茶的人们就哈哈的笑,调侃着,说陈家这小婶子又起晚了,来不及做早饭喽,小囡囡又要上学,跑得飞快样的下来买早饭。 陈长宁还在梦里睡得香,小姑娘时不时地砸吧砸吧嘴,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愣是不醒。 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反正睡得无比安宁,浑然忘了上学的事儿。 “陈长宁——!” 略显尖厉地吼声从门外传来,随后是有点儿暴躁的开门声,提着一袋子早餐的女人跑到女儿的床边,“唰”的一下就掀开了她的小被子。 “快迟到了还睡,起床了——” 这声音如震天响,睡得正香的小姑娘一个激灵儿,猛的睁开了眼。 “快起床,要迟到了……” 见女儿醒了,赵岚英又重复了一遍儿方才的话,也没看她,自顾自叠了叠陈长宁的被子。陈长宁也不过清醒了那一瞬而已,然后眯了眯眼,惯性后仰,再次倒在了松软的床上。 赵岚英:!!! “陈长宁,你是不是想让我捶你!” 即便她吼的如此恐怖,床上的小女孩还是岿然不动,闻言还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 赵岚英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石英表,七点四十七,还有十三分钟。 她咬牙闭了闭眼,伸手到陈长宁腋下,一下把小姑娘提了起来—— “我告诉你,如果你害妈上班迟到,妈今天一定会揍你……” 女人咬牙切齿地把女儿提到卫生间,陈长宁两条小短腿还在空中晃荡。直到水龙头里冰凉清爽的水落在陈长宁脸上,她才终于清醒过来。 “…………” 哦,忘了,她现在是“陈长宁”。 小姑娘耷拉着眼帘,任由“母亲”给她洗脸挤牙膏,手里握着搪瓷缸,牙刷戳进嘴里的时候,她还浑浑噩噩呢。 啧,才来了两天,她还是不适应,不适应这具身体,不适应现在的生活。 她叫陈长宁,过了十八年半死不活的人生,因病去世后,穿书了。 书是好书,身体也是好身体,可惜这小姑娘的原身可不是什么好人呐。 生性娇纵傲慢,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乖戾难搞得很。原书有一个反派男三,名叫裴醒的;是男主裴纪同父异母的哥哥,幼时寄养在陈家,被陈长宁这心狠手辣的摧残欺辱的,那叫一个凄惨。后续发展也很戏剧性,作为造就裴醒不幸一生的第一人,这姑娘也被长大后黑化得势的裴醒折腾到自/尽。 可巧,也就活了十八岁,和她一样。 ——嘶,以前看的时候觉得这出场次数少之又少的小姑娘可恨活该,如今好死不死自己穿到了她身上,心中忽然万般复杂,还有点儿想哭。 好不容易有了一回能多活几年的机会,她原是想喜极而泣的,现在搞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是欲哭无泪。 她之前还心疼裴醒呢,现在想想,最该心疼的人是自己。 ——造孽呦。 前天来了这个世界以后,她看着镜子前这具穿着碎花小背心、稚嫩的只有八岁的身体,其实也还是感谢老天爷的:虽然结局既定,但好歹她可以像个正常人那样蹦蹦跳跳地活到十八岁,而不至于整日病殃殃的,躺在病床上数着日子等死。 第一晚她还失眠,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想着能不能靠一己之力,改变书中自己既定的结局,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约束,谁也没规定她一定要按照剧情来活。但心里还是没谱儿,夜里又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噩梦,全都是自己长大以后又年纪轻轻就挂掉的场景,惊得她半夜醒了好几次。 以至于第二天一直困倦,白天睡多了,晚上又失眠多梦,如此恶性循环,今早才会赖床的。 不行,再这样下去,不等十八岁裴醒给她搞死,她自己就给自己吓死了。得寻摸个好办法,让自己多苟活几年。 ——被母亲拎着坐在自行车后座的陈长宁,迷迷糊糊地如是想着。 她背着军绿色的小书包,双手环住母亲赵岚英的腰际,环视打量了一下四周。 现在大概是这个世界的一九九九年。她昨天周末在家看到过墙上挂的老日历,还有客厅那厚重如箱子一样的老旧电视机,连木门的锁都是插销的。她觉得新鲜,站在旁边研究了好久,也算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点儿了解。 这个小城并不繁华,楼层最高不过六,白墙多数发黄,道路两旁尽是高耸□□的、两人方能合抱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垂坠,堪称遮天蔽日,大路上基本都是影影绰绰、斑驳的阳光。 但是不拥挤不喧闹,只有店铺小摊偶尔低低的喇叭声,间断的婴啼,还有围坐在古槐底下下棋的老人们,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唱腔。 拐过巷子口的长街,只有到了晌儿里,才会人声鼎沸些。 蔡家馄饨馆在白墙青瓦的古街中央,红底黄字的横幅随处可见;商品拥挤的小卖部门口,小铁架子上摆满了明星海报和篮球杂志;街市尽头的石拱桥下流水潺潺,有和赵岚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拎着红胶水盆在洗衣服;青石桥边有一棵参天榕树,伞伞如盖的,枝叶蓬蓬垂坠下来,能遮住大半个桥,有人提了藤椅,在那儿乘凉。 没有多少手机电脑,时间很慢,蝉鸣声很长。 是个安稳和缓的小城。 该说不说,她从前没住过这样的地方,但如今见了,却很是喜欢。 陈长宁轻轻靠在赵岚英的后背上,想了想自己穿来这两天她照顾自己的光景,还是免不了一番怅然, ——往后,这个凶巴巴的女人就是她的母亲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旦你接受了这个设定,一切都变得自然且水到渠成起来。 虽然……虽然她是因为那个“陈长宁”才会对自己好,但陈长宁心里涩涩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以后好好待这个新妈妈。 绝不像原主那样,总让她操心难过。她虽然笨笨的,但最起码她可以乖一些,听话一些。 她现在想出来两条路,要么从小好好学习,用知识改变命运,只要比长大的裴醒混的好,那谁也不能奈她何,而且她一个十八岁的灵魂,想从现在开始成为学霸,应该也不会很难;要么——,就从根源解决问题,等那个裴醒来了陈家,自己不欺负他不就得了? 但是想想吧,书里说裴醒一生悲哀的因素也并不只有陈长宁的,还有娇纵女儿助纣为虐的陈母赵岚英等人。而且他骨子里又有黑化因子,即便陈长宁自己不欺负他,也难保赵岚英能善待他,万一到时候他哪里记了仇,蓄意迁怒报复的可能性还是不小。 那要不然,她就双管齐下,一边自强,一边儿讨好他,尽量……尽量为自己多挣点儿好感度,好续一续命吧。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人家正主儿还没来陈家呢,她如今换了芯子,以后局势会发展成什么样也是未知,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以前没死之前,就挺心大的。被病魔折磨了十几年,许多东西都看淡了,就为了个活命呗。她就觉得是自己幸运,老天爷才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即便只是个短命的女炮灰。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她尽所能把反派变成自己人,总不会好端端地再遭横祸吧? 陈长宁抿了抿唇,搂着赵岚英的小手又紧了紧,纯是过了柏油公路,又是一个宽宽的下坡,现在底下的地有些大车压坏了的疙瘩,并不平坦、坑坑洼洼地,自行车一颠一颠,她怕自己会掉下来。 路过一个稍气派些的工厂,门口的宣传栏贴着黑白报,厂楼顶上高高吊着“南丰纺织厂”的铁招牌,陈长宁正觉得熟悉,耳边就响起赵岚英的声音, “小宁,看见这个厂子的招牌没?” 赵岚英侧过头看她,脸上隐隐有些自豪,“妈以后就在这个厂上班了,比之前的蚕丝厂轻松,那地方太累眼睛,不好。妈是托了你小姨夫六伯伯的关系,送了多些条烟好酒,这才进来的。” 陈长宁有些懵,不懂赵岚英跟她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赵岚英又笑,“算了,我跟你一个小屁孩儿说这些你也听不懂,你只管记着,以后妈可以按时接你去下学了,发了工资,也能给你买你爱吃的桂花糕。” ——桂花糕,她不爱吃啊…… 她下意识就想张嘴,又忽然想起来自己是穿来的,兴许是以前的原主爱吃呢,这才悻悻地,又乖乖把嘴闭上。 ——赵岚英说这些话,几乎不难看出,她的确很宠溺这个头生的女儿,做了好几年的蚕丝厂女工都可以辞掉转行,除了累眼睛薪资低,估计也是为着考虑陈长宁。 原书里说,她不是一个善良的好女人,但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好母亲。 陈长宁心里有点酸涩,她前世没有经历过这些母爱温情什么的,父母把她扔在医院里,配了护工,平时基本不闻不问,只专心照顾她那个健健康康的弟弟。 但如今这些渴求不来的东西,她却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机会里,用别人的身体尝到了被母亲疼爱的滋味。 她试探着张了张嘴,努力去发出那个于她来说有些陌生且生涩的称呼: “……妈……” “我知道了。” ——很奇怪,她在叫赵岚英作妈妈,第一声很别扭,可叫出来之后,她心里却又涌上一股暖流,仿佛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她合该像这样,亲切地唤她作母亲。 试探的叫过这一声,赵岚英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是稍稍讶异,女儿今日的音量怎么这么小,“是不是上火了,嗓子不舒服?昨日周天,喊你不要睡那么久,有空多喝点儿绿豆汤败火,你就是不听……” 女人一边顾着自行车拐弯儿,一边照常在碎碎念,陈长宁眼眶微微一红,心里没有半点儿不耐烦,反而多是高兴。 除去能多活几年的欢欣,她如今对自己的新家庭也有了期待:她知道原书中陈长宁有一对很爱女儿的父母,她一想到这儿就忽然什么也不怕了,——只要她一直不暴露,最起码在这个世上,还有两个人真心爱她。 母女俩路过城西十字路口,陈长宁还看到了细长笔直的电线杆上,除了有七零八落的电线和鸽子,还上下左右地绑了几个大喇叭,挨着旁边儿粗壮的梧桐树。 哎,下一秒它就响起来一阵敲钟电铃声,还带着悠长的回声,“铃——铃——铃铃——” 赵岚英骑着自行车,险险停下了。 陈长宁从后座上跳下来,抬头看去。 这学校还算宽阔,尤其在她这样的小身板眼里,连门口的栅栏铁门都格外高大,更别说门口和校内那些耸立成荫的香樟树。 “红星小学。” 她低声念了一遍,又看向大门口正在检查学生红领巾的老师,那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又来了。 果真……她以后果真就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身体健康,上小学二年级。 “快进去吧,预备铃都响了……” 赵岚英从后头轻轻地推了她一把,陈长宁顺势,往前迈了几步。 ——是了,预备铃都响了。是她从没听过的,语调和缓的不知名钢琴曲。 她陈长宁,真的焕然新生了。 ———————————————————————————————————————— 陈长宁的位子有些靠后,而且不知怎么,全班就她一个没有同桌,她又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连询问一下周围同学,和他们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很快第一节 课就上完了,下课铃一响,这些七八岁的孩子都一窝蜂跑了出去,跳皮筋的,玩儿弹珠的,相约上厕所的。陈长宁好像并没有什么朋友,没有一个人过来找她。 想想也是,她那性格的确挺讨人嫌,一个被人惯坏了的小屁孩子,心眼儿还多。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一帮小女孩儿的欢声笑语,陈长宁心里是稍稍有些对陌生环境的无措的。 小姑娘双手放在木质课桌上,轻轻扣着指甲。环视了一下四周,还是没人来找她玩儿,这下真的失望了,耷拉着脑袋趴在桌子上。 ——唉,慢慢来吧,她也是刚来到这个世界,不可能一瞬间就改变别人对她长久以往的印象,而且她心理年龄都十八了,倒也不是很在意玩儿不玩儿的。 背上却忽然被人轻轻戳了戳。 她下意识转过头去,是坐在她后面的一个同学,像是男孩子,但是五官又秀气的不像话,又白的反光。一开口,“陈长宁,你今天怎么没有扎满头花朵发夹的小辫儿……?” 哦,是女孩子,只是打扮得像个假小子。 她下意识回答道,“我……我今天早晨起晚了,来不及……” ——她并不知道眼前这女孩儿姓甚名谁,也不知她和原主是什么关系,小孩子虽然小,但也是很敏感的,她不敢乱说话,怕暴露了什么,眼前这人再童言无忌地乱说一通出去,总是谨慎些的好。 那小姑娘闻言点了点头,一副很能理解的表情,“所以我就说让你妈妈给你剪成短发,像我这样,都不用梳头,脏了洗洗就好。” 陈长宁呐呐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一直有仔细观察那女孩儿的表情,发现她说话的时候面色挺平静的,语气也有些熟稔。怎么说,难道她和原主关系不错?是唯一的朋友吗? “我刚才看你一直在看着周小燕她们,你是想和她们一起玩儿吗?” ——周小燕?又是哪个? 陈长宁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呆头鹅,被一个八岁小孩儿问的一愣一愣的, “周小燕她们不会和你玩儿的,前不久你才欺负了张雅梅,张雅梅还磕掉了一颗牙今天都没来上学了,周小燕是她门口的邻居,玩儿的那么好的,现在她们又怕你又恨你,以后都不会来找你玩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 陈长宁:啊这,刚穿来就被针对了被排挤了吗? 她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原先她就自认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这会儿用了别人的身体,好像越发有点儿迟钝了。 但眼前的女孩儿毕竟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的很明白了,除了默默接受原主造下的孽,她又发散思维,联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 第2章 也是这一瞬间,陈长宁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为什么单单自己没有同桌了。 或许,那个素未谋面的张雅梅同学,就是她那位被欺负了的倒霉同桌。 “……那,你不怕我吗?” 她还是觉得,以原主女恶霸的气质,班里既然已经开始有人害怕孤立她了,那眼前这位,怎么还不以为然的?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就住你家楼上啊,你敢欺负我林嘉和,我妈分分钟下个楼就要你小命的哇。” 哦豁,原来你叫林嘉和。 陈长宁没想到这么快就套出来这么多有用的信息了,看来和她猜的差不多,可能是因为林嘉和跟陈家住的近,这些小姑娘们按家庭住址划分小帮派,原主就没欺负林嘉和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林嘉和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儿琉璃彩纸包着的糖块,塞进陈长宁手里, “这是我妈从外地回来给我带的,特别甜,给你也尝尝。谢谢你上周五那么仗义,张雅梅笑话我,你就替我出气……” “……” 好家伙,感情是为了你,才被扣上暴力的帽子然后全班孤立的。 林嘉和像个小大人一样,还抬手搂住陈长宁的肩膀,“害,别不高兴了,她们事儿很多的,又爱去老师面前告状。我和你玩儿不就好了,走,去代销点儿给你买汽水喝……” 说着,她就推着陈长宁,硬生生给人拖离了位置。 陈长宁还在心里琢磨,代销点儿?什么是代销点儿? 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陈长宁皱眉眯眼,抬头看着眼前小小的招牌,终于知道,原来代销点儿,就是小卖部。 陈长宁看着林嘉和熟练地捏着手里的纸币递过去,细看了才发现,是一块钱,可那个老板娘递过来两罐橘子汽水以后,还倒找给林嘉和一个暗黄色的五毛硬币。 陈长宁小嘴微微张着,脑子里转了好一圈儿才反应过来,这儿不是她现实那个世界,物价低也是应该的。 小卖部门口也有几棵树,还有葡萄藤哩,林嘉和就跟陈长宁一起坐在树荫下的台阶那儿,脚踩着从树叶隙里透下来斑驳的阳光,吸溜吸溜地喝手里的汽水。 “好好喝,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林嘉和扣着老树的树皮,自言自语。 陈长宁又想起来,陈家也是没冰箱的,这东西在这个时代大概是稀罕物。 “嗯,真的好好喝。”她轻声应和道。 她以前的身体喝不了冰的,所以没尝试过,原来真的比常温的甜。虽然这橘子汽水细品有股低廉的香精味儿,但并不影响她喜欢它。 两个小姑娘并排坐着,偶尔摇摇晃晃地头靠在一起说点儿悄悄话。随后那悠长的敲钟声又响了,分布在校园各处的孩子们又一窝蜂涌进教学楼。 哎,清净了。 老板娘就把藤编的竹椅搬出来,坐在刚才陈长宁她们待过的台阶,旁边的荫凉下小憩。 ———————————————————————————————————————— 一天过得说慢不慢,说快也不快。 陈长宁一整天就和林嘉和在一起,这俩小姑娘也就只有彼此,玩儿不成跳皮筋,她们就翻花绳。黑板上的内容陈长宁都不用听,她还可以偷偷告诉上课睡觉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林嘉和答案。林嘉和还惊奇她怎么一下子变聪明了,陈长宁又支支吾吾,编了些瞎话搪塞过去。 但她感觉自己有伴儿了,原先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心慌在慢慢平复。这些安心最初来源于赵岚英,现在林嘉和也功不可没:虽然她也仅仅八岁,却靠谱又仗义,而且对陈长宁特别好。 倒是她那个倒霉同桌,明明是因为她才没来上课,但是很奇怪,老师没有来质问过陈长宁,一整天她都相安无事地度过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老师在黑板上布置了今天的作业,又关掉教室里吭哧吭哧转了一整天的三叶吊扇,正好放学铃声就响了,又是那道敲钟声,唯一的不同是清校铃换成了与早上不同的琴曲。 陈长宁和林嘉和一前一后随人流走向校门口,偶尔还能看见高年级的孩子骑着自行车过去,不是陈长宁见过的那种,是老式的。车前把上有扁圆形的铃铛,侧面凸起划拉一下,弹簧锤弹到盖子上,立时就能发出清脆的铃声。 大家都背着花布书包,还有人手里捏着一根冰棍儿,光线是日头西落时的暖橘色,空气还是很闷,耳边掺杂着热烈的蝉鸣声,还有自行车经过的铃铛声。 陈长宁一眼就看到了赵岚英,她还特意站得高高的,朝陈长宁挥手。陈长宁跟林嘉和道了别,转身就被赵岚英轻巧地抱起来放在支着的自行车后座上。 “今天上课怎么样?” 赵岚英随口问着,陈长宁忽然就有点儿恍惚,这种时刻被关心的光景从前是没有的,她没有去过学校,请的家教和她的父母,也都一致认为她能好好活着就行,无人过问她的学习。 “……挺好的。妈,今天老师教的我都学会了,很简单的。” 她习惯性地压低声音,稚嫩的话随偶尔刮过的清风一起吹进了赵岚英耳朵里。陈长宁是实话实说,但也多少掺杂了几分自豪,这种心境有些莫名,她只是很想让这个“新妈妈”能开心一些。 赵岚英果然笑了,但还是佯装嗔了女儿几句,让她要虚心、不要骄傲,末了,又忍不住高兴,“小宁这两天好乖,好好学习了,也不和妈顶嘴了。” “今晚你爸回来,妈做好吃的,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香椿炒蛋。” 陈长宁眼前一亮。 她没吃过香椿,但听名字,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她又抬手,像早上那样,习惯性去拢母亲的腰。正这时一个土疙瘩,自行车颠簸一下,她小小的身子被颠起来一瞬,好在她抱住了支撑,安安稳稳的。 少倾,她那颗重活以后总是迟钝的脑袋,忽然反应过来赵岚英的前一句话:她马上要见到她那个爸爸了,算算日子,好像也就这几日,陈父会带把裴醒带回来,暂时寄养在陈家。 …… 喔豁,刺激。 ———————————————————————————————————————— 穿进来这段时间,裴醒对陈长宁来说还一直是个虚拟印象,她没有承袭原主的任何记忆,一切所知都是从那本书中的寥寥几笔得来,又自己小心翼翼地观察分析,颇有点儿如履薄冰的意味儿。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这位未来改变她人生的大反派,说实在的,她还莫名有点儿激动呢。 回去的路上依然和来时一样,不同的是比起早间喧闹了些,有几个小店在放着歌,旋律并非陈长宁熟悉的现代流行,大概也是他们这个时代的特色,倒是很带感。 赵岚英先带陈长宁去了一个小店,柜台的老板躺在摇椅上睡着了,台子上收音机还在响,那道女声优雅温柔。陈长宁伸长了耳朵仔细听,也只听得一句“今天是一九九九年七月一日,距离全国高考还有五天时间……” “小宁,吃雪糕不吃……?吃了自己过来挑……” 她一下回过神来, “哎——,来啦。” 陈长宁高声回了一句,亦步亦趋地走到赵岚英身边,看她掀开了冰柜,她自己就踮着脚尖去看。其实也没什么挑头儿,总共就那几样而已,但好像都并不便宜的,摆得整整齐齐。 她挑了一个大头雪糕,赵岚英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额外给女儿买了一罐糖水罐头:清透的玻璃罐,能看到里面塞的满满的黄桃肉,要是不想做饭了,可以给陈长宁就着甜粥吃。 可即便是这一堆加起来,赵岚英也只是递过去几块钱,陈长宁心里默默换算着,大约知道点儿这个地方的物价了。 那老板还在闭着眼,手边放了个铁皮盒子,里面很多零钱。赵岚英好像和老板还算相熟,并未叫醒她,直接把钱放进盒子里,硬币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就又牵着女儿走了。 空气是热的,但好在回家的路上绿荫遮蔽,陈长宁专心嗦着手里的雪糕,稍有些心不在蔫地,思绪又飘远了。 路两边有卖糖人儿和竹蜻蜓的,陈长宁眼馋了,心思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买来试试。又路过青石拱桥,赵岚英笑着和榕树下的街坊打了招呼,耳边还响着自行车轱辘轧过马路的轻微声音,陈长宁越过母亲的身子,便又看见了于她而言还不甚熟悉的小区居民楼。 像是升级版的筒子楼,栏杆和走廊仍是晾晒了许多被褥和衣服,夕阳打在上面,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带着烟火气的吵闹声。 忽然有了点儿莫名的归属感。 ———————————————————————————————————————— 陈长宁穿着人字拖,乖乖地踮起脚洗手,台子泛旧了,能嗅到微微的铁锈腥味儿。 她还是有些用不惯这身体,手起手落时,又不小心碰掉了小水池边放的半管牙膏,被赵岚英从底部卷起一半儿,挤着也方便。 她连忙捡起来,就听见外面赵岚英在唤, “小宁,快出来——,绿豆汤放凉了……” 她趿拉着拖鞋走出去,赵岚英已经用陶瓷小碗盛了小半碗儿清透的绿豆汤,放在客厅的碎花布小饭桌上。 “撒了半勺的白砂糖,嫌不够甜你再去舀,妈先去做饭了。” 陈长宁乖巧地点点头,赵岚英笑了笑,正打算转身,又眼尖地看到女儿胳膊上的红疙瘩, 第3章 “你们学校蚊子还挺多的,前些时候在家也没给咬出疙瘩来啊……” 赵岚英嘴里小声嘟囔着,顺手从旁边矮柜上拿了个绿色的玻璃瓶,陈长宁定睛一看,好像是花露水一类的东西。 赵岚英也顾不及做饭的事儿了,先走过去抬了陈长宁的胳膊,细细弱弱的,仿佛一拽就会断似的。 那红疙瘩的确有点儿痒,已经被陈长宁无意识地挠了几个长印子了。赵岚英用拇指指甲扣在那红疙瘩上,使了点儿劲摁了个十字形,又拧开花露水瓶,倒出来一点儿抹上去。 耳边还响着吊扇呼呼的风声,吹在抹了花露水的胳膊上,凉凉的。 “不痒了吧?晚上妈就把蚊帐支起来……这才几月份儿啊,这该死的蚊子……” 赵岚英又低头嘟囔了两句,陈长宁一直不发一言,直到母亲转身去了厨房,她垂首看着自己那条胳膊许久,好长时间才愣过神来。 …… 绿豆汤挺好喝的,还是温热的,熬出了软糯的豆沙,甜度也正好。原主好像不爱喝这个,不过她倒是挺喜欢的,又健康又败火。 陈长宁站在餐桌旁,捧着瓷碗咕吨咕吨把汤喝了个精光,见了碗底儿,她才放下,舔了舔唇,上面即刻就覆了一层水光。 ——啊……这是什么神仙一样的生活。 陈长宁打了个饱嗝儿,正打算去沙发那儿写作业,门口却忽然有了动静。 ——是钥匙插进门锁里的声音,拧动后插销弹进去,门应声而开, 陈长宁半侧过身,直直地盯着玄关。 门开了,一个身量高挺的男人,约摸三十来岁的年纪,面相看着稳重老实,唇下泛着青黑的胡茬;穿着蓝灰色的衬衫,还有洗得微微发白的牛仔裤。 他看见陈长宁,眼里瞬间迸发出显而易见的欣喜,应该就是原主爸爸,陈松世没跑儿了。 ——但这都不是重点。 陈长宁的视线从陈松世脸上往下挪,尔后停顿,瞳孔微缩。 他旁边还跟着一个男孩儿,十岁左右的模样。五官精致、皮肤白的不像话,穿得也讲究,但眼神冷淡、表情生疏,被陈松世牵着手,亦打量着站在客厅的陈长宁。 ——是……裴醒吗? 她其实是惊艳到了的,小崽子长了一副好颜色。 就是小小年纪,那眼神儿看得她直怵。 生得倒是好看,实在难以想象以后竟然会变成那么恶毒的一个人,这该是受了多少苦,才会一步一步从现在这样活成反社会变/态的? 陈长宁本能咽了口唾沫,这时候陈松世已经领着男孩儿走了进来,另一手还拎着一个黑色皮质的包儿,和一塑料袋不明物体。 “……爸……” 陈长宁有些艰难的开了口,表现的太淡漠怕陈松世看出什么,但是那人站在那儿,又让她莫名紧张。 陈松世好像很疲惫,所以即使女儿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的归家表现出狂喜,他也没有在意。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闷声开口: “小宁今天放学这么早啊?你妈呢?” 她闻言下意识就抬手,食指指向厨房,“在做饭。” 陈松世很熟稔地走过来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以后,喟叹一声,“唉,还是家里舒服。” 又抬头,看着陈长宁,“……小宁啊,帮爸爸把你妈叫出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商量。” 陈长宁眨巴着眼,又看了看那个乖顺地站在一边的男孩儿。但她什么也没问,努力表现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很听话地抬脚依言去叫赵岚英。 赵岚英应了,拧开水龙头洗手,陈长宁就又出来,继续像原来那样站着。陈松世眼见女儿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旁的男孩儿身上,知道她好奇,就笑了笑,“小宁,这孩子叫裴醒,以后估计就住咱们家了,他比你还大两岁,你得叫他作哥哥呢……” ——嘶,果然是他。 原书中对裴醒这个恶毒反派的前期一笔带过,但黑化后期却是用了大篇幅描写的;而今那些文字仍历历在目,又见到了真人,震慑力可想而知。是以陈长宁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别怂,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而已……这才面色如常地站在这儿。 但陈松世又面向裴醒,一脸慈善,“小醒啊,叔叔和阿姨有事情要说,这是你小宁妹妹,你先跟她去她房间里玩儿,等陈叔叔叫你了,你再出来,好吗?” 裴醒点了点头,走到陈长宁身边。他一靠近,陈长宁就赶紧转身,连看都不敢看他,直直地往自己房间去。 裴醒眼里划过一道暗芒,盯着陈长宁的背影,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瞬,尔后抬脚跟上,进了陈长宁的房间。 进去以后,他又轻轻地关上门,眼瞧着这个穿碎花小背心的小女孩儿把桌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凳子上摞得乱七八糟的书也有地方放了,她搬过来一把凳子放在他身旁,语气平静: “……那个……坐吧……” 话音落下,陈长宁瞬间就有些无所适从,她体内是十八岁的灵魂,是什么事情都能想得通透明白的成年人了,可她却并没有经验去应付面前这个才十岁的小孩子。 要怎么样装成一个原主那样八岁小孩的反应?话说原书中陈长宁对待裴醒的方式倒是既幼稚又恶毒,带着不谙世事的恶意,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她现在占用了这个身体,又决意改变一切,就当然不能像原身那样了。 好在裴醒是惯爱缄默的那种孩子,闻言什么也没说,依言就坐下了。 但沉默蔓延开来,空气胶着(zhuo)着,难免就有几分尴尬,陈长宁正打算试探着先开下口,毕竟要刷好感嘛,总得主动点儿。结果还不等她张嘴,外面客厅忽然传来几声尖厉的争吵,吓得本就敏感的陈长宁虎躯一震,话就硬生生堵在嘴边。 “……丧门星……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凭什么养……什么毛病……” “……你小点声吧……” 是赵岚英和陈松世的声音,尤其是赵岚英,以一种陈长宁从未听过的狠辣声调,在骂骂咧咧。她侧目去看垂首不语的裴醒,大家都心知肚明,赵岚英是在骂谁,这样一来,气氛突然就比刚才更尴尬了。 “…………” 陈长宁其实并不知道这一开始赵岚英对裴醒莫大的敌意从何而来,但也能理解,毕竟陈家不是做慈善的,没白的有自己的孩子还要再从外面领养一个,一是经济原因,再者也劳心劳力。 但裴醒一定会住在陈家的,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不能轻易改变了。与其让赵岚英在外头大声辱骂,再多添几分裴醒对陈家人的恐惧怨气,倒不如及时平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陈长宁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眼活泛,接受就接受呗,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就好像她从前好几次病得快死了,她爸妈埋怨医生护工也没法治好她的病,铺天盖地的唾沫星子还不如一针止痛剂来的有用。 ——语言本来就是这世上最苍白的东西了。 可她再去看裴醒时,却忽然从他低垂着头的模样里读出了一丝可怜的味道。 她又想起从前的自己,不知怎么就有些感同身受的心酸。 陈长宁从凳子上站起来,正打算领着裴醒去说服赵岚英,就见人家已经浑不在意地抬起头了,面色如常、气定神闲地把身后背的书包拿出来,又从里面一样一样掏出本子和笔,作势要写作业的样子。 ——就好像外头赵岚英口口声声骂的正主不是他一样。 “…………” 这人,是遭骂习惯了还是怎么?这么小的年纪,冷静地跟个小大人似的。她犹记得自己当初像他这么大时,听见父母争吵都能吓得大哭呢。 陈长宁慢慢地凑到裴醒身边,歪着头轻声试探,“你……你别怕,我妈她只是嘴上厉害,她不会赶你出去的……” 她也并不擅长安慰别人,想着他或许只是面上镇静,心里应该还是会害怕被丢弃的,这才说出这些话。 裴醒手里的笔尖一顿,再抬起头看向陈长宁的时候,眼里分明带了几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冰冷和讥诮,“我?我怕什么?等会儿你爸把我妈走之前留下的那笔高额抚养费拿出来,你妈立刻就会同意了,我有什么可怕的?” “……” 什……什么抚养费? 陈长宁原本脸上的怜惜凝固了,她愣神许久,才琢磨明白裴醒的话里有话。若论起赵岚英的性子,要是裴醒的妈真的给了陈家一笔钱,那…… 她实在记不清,原书里到底有没有提这一段儿了。陈长宁原本以为陈松世一开始是出于善意才会让裴醒寄养在陈家,那即便后来待他不好、到底也还有着几年养育的情分在。可要是陈家为着金钱利益才把裴醒领回家,后来却又弃如敝履,这…… 这性质一下子就变了啊。 还没等陈长宁癔怔过来里头的弯弯绕绕,另一个让她更讶异的认知又浮现心头。 她明明记得原书中描写反派裴醒幼年时,因为母亲叶纪棠性子温柔宽厚,所以他也很是乖巧温顺的;是后来受尽了屈辱,才会变成和幼年时期截然不同的性格。 可现在…… 陈长宁看着裴醒脸上淡漠的表情,还有他方才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儿的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分明是带着恶意的,讥讽之色溢于言表。 那个原书的作者,她可是对“乖巧温顺”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这叫乖巧温顺?更别说他才十岁。 第4章 十岁的小孩子,若非天生性格使然,怎么可能会对初次见面的人这么大的恶意? 更别说还是未来要寄住在她家里的,正常的不都是带着点儿对未知事物的畏惧怯弱吗? 陈长宁忽然觉得,自己才过来几天而已,已经遇到了苟活路上第一个坎儿了。 ——推翻原先幻想的反派幼年,什么温柔好rua都是假的,反派果然是反派,骨子里就不可能纯良无害。她原本理想中的水到渠成的和和美美已经成了泡沫,面前这小孩儿显然无比难搞,别说刷好感度,或许日常好好相处都成问题。 当事人表示,就挺突然的,和剧本不太一样,莫名其妙从“走剧情慢慢改变人生”变成了“随机改变人生”。 陈长宁脸上还带着微微的无措,裴醒定定地看着她。他眼里明明多是平静的,但她却总觉得里面有那么点儿她看不懂的东西。 这时候外面客厅里赵岚英的声音也戛然而止,陈长宁侧目,估计就是裴醒口中那笔钱,起作用了。 果然争吵声至此停下,客厅一片风平浪静了。裴醒不再看她,又低下头去,专注地写起自己的作业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松世探了个头,一如刚回家时的慈眉善目,“小宁,小醒,先出来一下好吗?” 看来是谈拢了,要宣布裴醒住在陈家以后的事儿了。 出去客厅以后,赵岚英抱胸坐在沙发上,脸撇向一边,一副不甚情愿又憋着火气的模样。沙发上铺了镂空的白色布巾,赵岚英就坐在正中间,瞧见女儿出来了,习惯性就伸出双手,陈长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走过去,被她环着腰抱起来,坐在母亲身边。 反观陈松世和裴醒,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扔在一边不闻不问也就算了,摆明了给他们脸子看,偏偏陈松世还颇有点儿理亏的心虚。 好在他一向豁达,也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嘿嘿一笑后,扶着裴醒也坐下,还给所有人都倒了茶。 陈长宁一直在不着痕迹地偷眼观察着裴醒,看他还是面无表情的,真心是觉得自己一个活了十八年的成年人,还猜不透他一个十岁小孩儿的心思。 “小宁啊,你刚才和小醒在屋里玩儿得怎么样啊?” 陈长宁懒得节外生枝,当然也不可能去跟陈松世告状说裴醒方才讽刺他们夫妻俩了,只能佯装天真地点了点头,“我们刚说了几句话,爸你就进来了。” 她这话术像在踢皮球,也没正面回答陈松世的问题,左右是搪塞过去了。倒是裴醒眼神不明地看了过来,又瞬间不着痕迹地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陈松世好像挺满意,又看了看赵岚英的脸色,这才开口道, “小醒的妈妈和我是故友,现在她离开了平城,临走前把小醒托付给我。以后,小醒就寄住在我们家。” 话音落下,陈松世垂眸看向赵岚英身旁的陈长宁,“小宁,我和你妈商量过了,她也同意。你们两个同龄,以后就住一起,当初爸买的就是上下床,本来想着给你生个弟弟或者妹妹才买的,现在正好给小醒住。” 赵岚英一听就翻了个白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陈长宁还是感觉很不真实,这迷迷瞪瞪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饭时间。赵岚英做了一大桌好吃的,饭桌上升腾着袅袅的热气,又被头顶吊扇呼呼吹开。 陈松世去开了阳台的窗户,穿堂风吹进来,带点儿盛夏独有的闷热,随后就微微泛着凉意了。外头的蛙叫蝉鸣一瞬清亮起来,偶尔夹杂点儿嘈杂的人声。 陈长宁拿碗筷的时候,特意记着裴醒的份儿,可人家却一直反应淡淡,接过去以后就沉默地坐着,存在感低得好像陈家没他这个人一样。 陈长宁起初往嘴里塞饭的时候,还会偷眼看看裴醒,生怕他拘谨,有什么想吃的菜却不敢夹,立等着机会去讨好呢。可裴醒却只夹自己面前那盘酸辣白菜,别的一筷头儿都不动。 “看什么呢?快吃。” 赵岚英给陈长宁夹了点儿香椿炒蛋,低低地轻嗔一声。她当然只见得女儿没有大口吃饭,一眼都未曾注意裴醒吃的更少。 陈松世亦然。 到底是别人的孩子,即便嘴上说着会好好待他,视如己出,但还是会下意识地忽视。更别说赵岚英还对裴醒有些莫名的厌烦,不似原书中描写得因为女儿衍生出的敌意,倒更像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尤其是陈松世每每提起裴醒的母亲叶纪棠,赵岚英的表情就格外怪异。 叶纪棠是裴醒父亲裴许的第一任妻子,在裴醒两三岁时两人离婚,尔后又娶了现任妻子,也就是原书男主裴纪的母亲阮灵珊,一朝飞黄腾达起来。 叶纪棠性情容貌皆无可挑剔,唯有家世不如那阮灵珊,也是裴许生的高大英俊,才能一连两任妻子,都是如此优秀的女人。但他因何无故抛妻弃子,自然也不言而喻。 这么一想,这崽还真的挺可怜的,可谓是从小不幸到大。上一辈的恩怨要他来承受,寄人篱下时的嫌弃恶意、还有回裴家后的一切苦难。 她好像有点儿理解他为什么小小年纪,就学会像刺猬一样把自己牢牢包裹起来,待外人冷淡,不敢轻易敞开心扉,时不时就会扎伤来靠近他的人。 毕竟从小就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啊,身边人的嘲讽和恶意估计也没少受。 陈长宁的筷子最终还是抬起来,夹了一块儿排骨,轻轻放到了裴醒的碗里。 陈松世和赵岚英咀嚼夹菜的动作双双一顿,齐刷刷看向这两个孩子。 裴醒约摸也是有些诧异,低着头许久都一动不动的,也不动筷子了。 两个大人好像一瞬才忽然意识到不妥,陈松世赶紧笑着给裴醒也夹了块儿炒肉,“小醒也吃,别跟陈叔客气,你岚姨她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就是给你和小宁做的……” 赵岚英倒是没有表态,就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陈长宁一眼。 裴醒眼皮抖了抖,“谢谢陈叔。” 捧着小碗、没有得到回应和感谢的陈长宁内心:呜呜,还有我呢,看我看我!我啊! “…………” ——好吧,放弃了。这小白眼儿狼,白瞎她一片好心。 一顿饭就这样诡异又平静地结束了。 陈长宁性子一直都不算怠惰,就扒着桌子帮赵岚英收拾,这才注意到,裴醒碗里的饭吃完了,却单单剩下了陈长宁给他夹的那块儿排骨。 她看看那碗,又抬头看看裴醒。对方好像半点儿愧疚或不自在的情绪都没有,甚至抿着唇,眼里微微带着冷淡的怠慢,无时无刻不在拒她于千里之外。 她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他今天才刚来陈家,她一直竭尽所能、悄无声息地向他表达自己的善意,照理说小孩子那么敏感,是敌是友应该早心里有数儿了吧?怎么他还是…… 而且还区别对待,她爸陈松世给他夹的他就吃了。 哼。 这会儿陈松世回了房间,赵岚英也在处理剩菜剩饭,客厅里只剩他们两个。陈长宁把手里那一摞瓷碗放在一边,伸手去拿裴醒的,却被一把按住。 裴醒右手覆在碗沿上,陈长宁拿不动,“你要去告诉你妈吗?” ——告诉赵岚英,赵岚英就会以浪费粮食为由借故发火,再辱骂他一番。这伪善的一家子反正早晚都要露出真面目,又何必装这一时,看的他直恶心。 裴醒这话问得突兀,陈长宁还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她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去告状,赶紧开口解释: “不是,我去告诉我妈,那她肯定要生气训你的,但是扔了又太可惜太浪费,我家好隔几天才能吃上这么多肉呢。你不想吃没关系,我偷偷用油纸包起来,拿给楼下的小狗阿黄。” “这样我妈就不会发现你剩了肉,你就不用挨骂啦。” “……” 客厅除了风扇声就很安静了,陈长宁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那么稚嫩柔软,说这么多话还有点儿不适应,感觉怪怪的。一抬头,裴醒怔愣着,手上不知何时松了力道,陈长宁顺势把瓷碗拿起来,摞在原先那几个上面,然后捧起来,转身去了厨房。 徒留裴醒一个娃子站在餐桌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岚英把厨房收拾齐整以后,陈松世就从木柜里抱出一床被褥,一铺一盖,花色也素淡,不像陈长宁的,尽是小碎花。 裴醒是男孩子,所以睡在上铺。赵岚英懒懒散散地铺好,当着丈夫的面,勉强承诺了明天给裴醒买一床蚊帐。 “小醒今晚就先凑合一下吧,你小宁妹妹身子娇气,蚊子一叮又疼又痒的,蚊帐先给她,明天你岚姨给你买更新更好的,好吗?” 陈松世都发话了,裴醒状似乖顺地点了点头。陈长宁觉得奇怪,他当着她的面才有的些许戾气,好像又忽然消失了。 ——这小屁孩儿,装乖装的挺像的啊,打量她一八岁小姑娘,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喜怒无常、性子古怪,所以就在她面前不装,释放天性了?? 可惜陈长宁里头的芯子是成年人了,还不至于傻到看不出他的敌意。 有意思,真有意思。 晚上近九点的时候,所有人都忙活完了手头的事情,赵岚英冲凉出来,在外头高声地唤,“小宁——,出来冲凉,别等你爸你俩争……” 第5章 陈长宁这会儿终于研究明白了屋里摆着的台式摇头扇,闻言高声应了,赶紧去摁风扇的开关。 是那种多是金属的旧式摇头扇,看不出牌子,表面微微泛着铁锈,把凸出的按钮使劲儿摁下去,它就会发出铁质扇叶和轴承摩擦时,钝钝的、嗡嗡的“吭哧”声,随后才是呼呼风声,没有消音,噪声很大。 但是透心凉,陈长宁穿着背心短裤坐在风扇前面,整个环住它,张大嘴凑过去,被吹乱了头发,喝一嘴凉风也是痛快。 “……啊………” 裴醒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 陈长宁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收敛了些,面色不自然地朝裴醒笑了笑,对方立刻冷淡地移开眼,陈长宁愣下,悻悻地转了回来。 调好风扇档以后,陈长宁从小柜子里拿出来换洗衣服,走到门口再往回看,裴醒已经坐在角落里看书了。 ——真勤奋啊,怪不得后来能混得那么好。 陈长宁收回思绪,转身离开前还不忘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她甫一出去,裴醒的目光立刻上移,盯着陈长宁刚关上的门出神,好像有点儿探究的意味儿,浓黑地像漩涡一样。 陈长宁来这儿好几天了,还是第一次正经洗澡呢,她拎着自己的衣领闻了闻,身上已经微微有了些湿咸的汗味儿。 平城气候还算宜人的,也四季分明,但就是夏天有点儿潮,而且不是燥热,是闷热。 再不洗澡她真的要疯了。 陈家的卫生间倒还好,竟然还有淋浴喷头,虽然是塑料胶质的那种,颜色丑丑的,还和地板砖一样,微微发黄泛旧。 陈长宁浑不在意,美滋滋地脱了衣服站过去,一小会儿就笑容凝固,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淋浴头大概是时间有些久远了,温水时有时无,动不动就会突然给你来点儿哇凉哇凉的凉水,刺激得陈长宁头皮发麻。 还好这会儿是盛夏,否则她真要难受死。 说是洗澡,其实也就是冲一冲,用了香皂去去汗味儿。陈长宁很快就洗好了,闻闻身上,香香的。哎,心满意足地换了干净衣服,脏的赶紧扔进洗衣盆里。 小客厅里陈松世在撑着报纸看,眼角余光看见女儿出来了,目不斜视地,“小宁洗完了?去叫小醒也去洗洗,你妈说热水没那么多,我怕我洗了小醒只能用凉水。” 陈松世虽然不如女人细腻,到底时时刻刻念着和叶纪棠的旧时情分,方才饭桌上的事儿他就怕裴醒觉得委屈,这会儿终于是有意识地什么都记着裴醒那份儿了。 陈长宁应了,转身拧开门把,裴醒还保持着她走之前的样子,跟个小大人儿似的,在看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书页都泛黄卷曲了的外文小说。 老实说,陈长宁自己都不一定看的懂,但上面附的图画花花绿绿的还挺好看,她猜他可能在看那些画儿。 “我爸让我叫你,去洗澡吧,洗了澡会凉快点儿……” 这声音稚嫩里带点儿怯生,裴醒眼皮都没抬一下,也没理她。径直站起来,从傍晚来陈家时背的书包里拿出几件折叠整齐的衣服,自顾自和陈长宁擦肩而过。 再次被无视了的陈某宁同学:“……” 好拽。 ——要不是忌惮长大后的你,我真的会分分钟教你做人啊,小子(zei)。 陈长宁决定不跟他小屁孩儿一般见识,撇了撇嘴,打算出去喝口水就睡觉。 客厅的收音机还宛转地唱着黄梅戏,陈松世约摸是等的久了犯困,在打盹儿。 陈长宁捧了玻璃矮柜上的糖罐子,打算喝赵岚英放凉了的绿豆汤去。糖勺还没拿起来呢,就看见赵岚英进了浴室对面的杂物间。 陈长宁放下手里的事儿追过去,想问问明早她和裴醒俩人儿怎么上学,手才扶到门框上,就见赵岚英躬下/身子,冷着脸拧上了标着热水的红色阀门。 那阀门一关,要不了一分钟,浴室淋浴头就只会出凉水了。 陈长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瞬间她心里的五味杂陈。 赵岚英打心底里有着丝丝缕缕的恶念,自私势利,就连在洗澡水这种小事上,都要想办法去苛待一下裴醒。 她恶毒吗?可她却对陈长宁好得挑不出毛病,这会儿关掉热水阀门,也是为了自己的丈夫等会儿能有热水用。 陈长宁的灵魂已经到了明白是非的年纪,也知道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设身处地去想,就知道“人性”二字何其复杂。更何况她也比谁都清楚,任何人都可以指着赵岚英的鼻子骂她恶毒,只有她和陈松世不能。 但是她尊敬这个“母亲”,愿意把她造的这点儿孽,再赎回来。 “妈——” 陈长宁佯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须臾之间就想了个借口出来,“我身上刚才又被蚊子咬了,好痒,妈你快点儿帮我把蚊帐挂上吧……” 她又央又闹的,拉长了声音撒娇,赵岚英教她头一声唤给吓了一跳,转身看是女儿,遂站直了,冲陈长宁嗔笑: “又被咬了?” “看你就是吃糖吃多了,蚊子专爱叮你这满身甜味儿的小姑娘……” 说着,赵岚英走了过来,揉了一把陈长宁的绒发,一脸爱怜,“妈去给你挂蚊帐,一会儿给你弄点儿花露水抹抹,就不痒了,啊……” ——唉,这疼爱要是能分给裴醒五分之一,原书里原主和陈家也不至于落得那种下场啊。 但腹诽归腹诽,陈长宁还是仰了头笑得像朵向日葵,“谢谢妈!” 赵岚英一愣,以前女儿娇纵得很,可从来不会这样……可她又转念一想,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兴许是看哪个好孩子乖巧懂事的,有样学样就转性了呢,她心里还高兴呢,为陈长宁的乖顺讨喜。 “妈去了啊,你在外面玩会儿……” 言罢赵岚英越过陈长宁,径直去了陈长宁的房间。 陈长宁眼看赵岚英的背影都瞧不见了,这才鬼鬼祟祟地走到刚才赵岚英待过的地方,蹲下去摆弄那些阀门。 林林总总好几个呢,陈长宁沉吟了一会儿,才试探着伸手拧了一下,摸了摸相连的那根管子,温热的,放心了。 淋浴头下冷的直发颤也没有躲开的裴醒正咬牙切齿:这些手段他从前经历过一遍,现在又来他已经见怪不怪,难得方才还以为那母女俩怎么转性,下一秒立刻就原形毕露了。 对嘛,这样阴损,才正是她们母女该有的样子,否则那个陈长宁在他面前一味装乖,害得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才是让他冰冷麻木的现实。 可还没等他心里那句怨毒的诅咒说完,花洒流出的水却慢慢变得温热起来,裴醒一滞,瞳孔微微涣散,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诧异。 怎……怎么和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抬手,攒起手心,不一会儿就积满了水,又顺着手腕儿往下流。不是幻觉,真的是温热的。 “……” 他低头看着眼前手里那汪水,许久都没有动弹。 ———————————————————————————————————————— 裴醒穿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潮湿的头发还往下滴着水珠,他的脚步踩过去,就会留下一片儿不甚明显的水渍。 经过主卧赵岚英夫妻的房间,他隐隐听到里头传来争辩声,倒也不是他想偷听,里头人声音并不小,带着尖厉嘲讽。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随即驻足。 “……不是你还能是谁……那姓裴的可一直在里头洗呢……怎么可能会知道咱们家的水阀……” “……你还把这事儿扣到小宁头上,小宁怎么……” 屋里赵岚英怒斥的声音猛的低了下去。 裴醒眼皮微垂着,又抬起手来,方才那温水萦绕在手上的感觉,好像至今还感觉到到。 “我去给她挂蚊帐了……之前她还看见我拧了。咱家这娃娃成日里不声不响的,还挺聪明的……心眼子忒多……” “……准是学你,给我女儿也教成了个吃里扒外的……好啊,好人全让你们父女做了……合着我想让自己男人用热水洗澡还是我的错了……” “……没良心!这小丧门星一来,你们一个个的,都开始跟我作对……” ——真的是她,陈长宁。 该受的苦难都已经浇到头上了,半路却又硬生生被人截断,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他双瞳再次失去焦距,看着眼前虚空处,微微出神。 重活后的第五天,他头一次有些无措起来。 ———————————————————————————————————————— 裴醒推门进屋的时候,陈长宁侧躺在下铺的床上背对着门口处。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 隔着白色的蚊帐,他欲言又止,还是没有问刚才发生的事儿。 ——或许只是一个小孩子突如其来的怜悯和善意,觉得好玩儿罢了。反正要不了几天,她还是会和她那个妈一样,想着法子地欺负他。 裴醒顶着湿漉漉的脑袋,踩着床梯上了自己的床,还没铺凉席,但因为冲了澡,也没有很热。 能睡得着的。 耳边“咔哒——”一声响,屋里瞬间一片漆黑。裴醒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只能听得轻微的胶质拖鞋的脚步声,尔后万籁俱寂,唯剩窗外的蝉鸣蛙叫。 他那双眼睛睁得大,好像要从映着一点儿月光的天花板上看出什么来。 第6章 越来越静的时候,裴醒才听到蚊子嗡嗡的细弱叫声,不大却令人烦躁,他估计今晚又要很晚才能睡着了。 他把辗转反侧的缘由归咎于恼人的蚊虫,听着房间里属于另一个人的轻浅呼吸,越来越绵长。 昏昏沉沉之际,裴醒的意识飘远,脑子里不知怎么地想到赵岚英的话,竟然又突兀地惊醒过来,然后一丝困意也无了。 那只蚊子还在嗡嗡的叫。 “迟早弄死你。”他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带着些不明的迁怒。 又是几番翻来覆去,眼睛闭上又睁开,裴醒有些挫败,失眠了,而他束手无策。 这时候床铺却微微晃动起来,裴醒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又听到了熄灯后的那种轻微脚步声。 ——是陈长宁,她开了门出去了。 裴醒没怎么在意,复又重新闭上眼,可越是想快点儿睡着,就越是会胡思乱想。 很多久远的东西,突然就在夜深人静时被勾了出来。 当初他刚来到陈家时,陈长宁不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安静乖顺的。她被赵岚英惯瞎了,甚至比起她母亲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私傲慢、刻薄娇纵。 他来陈家头一天,她就通了母亲赵岚英的气儿,阴阳怪气地对他一顿冷嘲热讽。陈松世算是这个家唯一一个待他还算好些的人,看到此情此景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斥了陈长宁两句。见自己的行为没人加以制止,陈长宁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他那时候也是十岁,不敢相信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竟会恶劣到这种地步,轻则语言欺辱,重则上手打骂。赵岚英多次撞见,只是冷眼旁观,更别提去阻止。他寄人篱下,以为忍耐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却不想非但没有被放过,反而换来更加肆无忌惮的暴/力。 他还年幼,不能反抗,否则就是一顿不需任何理由的毒打,间或带上他母亲叶纪棠的名头一起辱骂,言辞粗鄙、不堪入耳。 即便他小小年纪就学着委曲求全、奉承讨好,却依然没有改变如履薄冰的现状。甚至于他至今还记得清楚,有一段时日赵岚英母女在殴打虐待他这件事上乐此不疲,他浑身上下几乎就没有一块儿好肉,不是疤痕就是青紫。 那时候他才十一二岁,已经连哭泣求饶都不会了,因为知道没用。 裴醒侧过身子,曲起双腿,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所以那些阴暗痛苦的回忆,即便过了这么些年重新回想起来,他还是心有余悸。 仲夏夜是闷热的,他却因为想起那些往事,咬着牙打冷颤。 房间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裴醒的思绪被拽回来,不一会儿就闻到了淡淡的香精味儿,有些刺鼻呛人,像是蚊香。 “……你睡了吗?” 陈长宁压低了声音,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从下铺传到裴醒耳朵里,他分明睁着眼睛,却一声不吭的。 他面对着墙,以为陈长宁消停了的时候,床却又微微晃动起来。 是有人扶着床梯爬了上来。 裴醒的双手一瞬握紧床单,尔后闭上眼佯装睡熟了的样子。他还在心里猜,陈长宁这是又要作什么妖,就感觉到脚旁的床褥微微塌陷下去。 “……上边儿真的好热……” 陈长宁这话低得几乎成了气音,然后是一声轻不可闻的、短促的叹息。 裴醒不明就里,尤其她坐在他床边,又是自言自语又是轻叹的,好像生是被魔障附了体。 裴醒心里莫名升腾起些恶意出来:陈长宁自己不知所谓地的爬上来,他大可以踢她下去,反正早晚都要挨打,也不差这一回,他只想图个痛快,也叫她尝尝皮肉之苦。 半空中却突然送来一阵微凉的清风,带着蒲扇独有的蒲葵清苦味儿,扇得裴醒额边的碎发都轻扬了起来。 他猛的睁开了眼。 她……陈长宁在替他扇风? ——她哪根筋搭错了? 自己舒舒服服的蚊帐凉席不躺,风力强劲的风扇也不吹,拿个破扇子,坐在他床边在给他扇风。 裴醒忽然觉得,要么是他脑子坏了,要么就是陈长宁脑子坏了。 “……上边儿这么热,真亏你还能睡得着……” “可怜呦……” 她嘟嘟囔囔的声音极小,像在自言自语,但裴醒听得清楚,一字不落。 不知怎么,他心头忽然涌上些怅然,还有些微的酸涩。 所以她刚才去拿蚊香,是为了他?拿了蒲扇,也是为了他? 即便心里一万个不愿承认,裴醒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陈长宁本就不必受蚊虫闷热,赵岚英早给她安排的妥当的。她忙活这一圈儿,又受累爬上来给他扇风,都是为了他能舒坦一些。 她如今也是八岁,却和裴醒记忆里那个八岁的陈长宁大相径庭,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不想转身面对她,心里乱糟糟的,思绪也乱糟糟的。所以只能维持着背对着陈长宁的姿势,一直沉默。 但是……真的好舒服。 这蒲扇的风正是适宜,裴醒耳边萦绕着下铺床头桌上摆的摇头扇叶的风声。自己却吹着一下一下,轻柔的扇子风,没了蚊子,裴醒竟然慢慢地上下眼皮打架起来。 外头的月亮越升越高,隔着窗户洒进屋里的银辉也粲然起来。陈长宁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直到实在撑不住困意,才轻手轻脚地回去。 ———————————————————————————————————————— 晨间的阳光透过碎花窗帘照进来,裴醒才悠悠转醒。 很不可思议,裴醒睡了个安稳的觉。梦里没有可怕的毒打,没有任何丑恶的嘴脸。他只闻得到微微的潮湿香皂味儿,以为是幻觉,再睁眼,竟然已经天亮了。 从前的夜晚对他来说是最难捱的,个中苦楚无以言表,更多的是满心阴郁和对眼前处境的无望。 他想不通父母的抛弃,想不通世人对他的恶意,他们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垃圾。 但昨晚却好像过得格外的快,他甚至没有做噩梦。 裴醒的意识尚未完全回笼,他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白墙,能隐约听见楼上细细碎碎的杂声,还有陈家厨房里炒菜时油烟翻滚的声音。 现在大概是七点钟,这几栋楼里的人,要上班要上学的,都开始忙碌起来了。 他以前是没有闲空来在意这些琐碎的,因为很早就要被赵岚英叫起来做家务,还要踩着凌晨的露水去楼下给陈长宁领羊奶。 陈家的条件算是中等偏上,现挤的热羊奶在这儿算是稀罕物了,而且还得付路费请人家送来,这每月的开销都够买好些米面了。奶粉稍便宜且省事些,偏生陈长宁还不爱喝奶粉冲兑出来的,所以每天凌晨一瓶的鲜奶被郑重地列入了陈家的必有开支中。 至于他?奶粉冲兑的都没得喝。 裴醒翻了个身,等待着赵岚英的到来,在此之前,他可以再眯一会儿。 但总归是迷迷糊糊的不怎么安稳,可能是以前遭骂怕了留下的习惯,他略有些烦躁地坐起来,翻身下床。 底下空荡荡的,薄被也叠整齐了。裴醒一愣,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的确是陈长宁的床,还铺了整个平城最贵最好的软凉席。 她陈长宁,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裴醒不明所以地走出去,正好看到陈长宁趿拉着小拖鞋开门进来,怀里还捧了矮胖的玻璃瓶。她像是嫌烫手,随手放在了玄关口的矮柜上。 “妈,羊奶我拿回来了,那个叔说昨天你起晚了没去领就没扣,今天才扣了一瓶……” 陈长宁边走边朝厨房的赵岚英高声交代着,得了母亲回应后,小姑娘才抱着羊奶瓶走到客厅,就看见裴醒站着,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注视着她。 “……” ——要不是知道他只是个小孩儿,一大早的,这眼神能给她看心肌梗塞。 陈长宁昨晚上终于也没再像刚来那两天似的不安惶恐了,给裴醒摇了会儿扇,自认抹掉了原主造下的一丁点儿孽了,高高兴兴地回去睡觉,果然美滋滋地梦到了自己长命百岁。 今晨还起了个大早,想着让裴醒多睡一会儿,还拦了赵岚英去叫醒他呢。 哎可是吧,还得面对现实,这么大个□□还搁家里呢,革/命尚未成功。 “……那个……要喝羊奶吗……?” ——呸,真没出息,瞧你惯性讨好他那不值钱那出儿。 陈长宁试探地问出口后,一边在心里唾骂自己的没骨气,一边儿又期盼眼前这小阎王能给她个好脸儿,好歹让她知道她的努力是有回报的,要不多教人难受。 裴醒敛了好看的眸,不再看她。 “不喝。” 轻飘飘的一句话,话音落下,裴醒转身就进了旁边的洗漱间,好像多看她一眼就污了他似的。 “……” “切……也就我大度,懒得跟你这小鬼计较。”陈长宁心里腹诽,撇了撇嘴,还是去客厅那厚重的老电视机下面的矮柜里拿了两个玻璃杯。 赵岚英端着两盘菜从厨房里出来,正好儿看见陈长宁在分奶。 “分开干什么,赶紧趁热喝啊。” 赵岚英把女儿爱吃的炸馍片放到她面前,上面的热油渣还没凉下来,发出微微的“滋滋”声。 “裴醒哥哥在洗漱呢,我给他倒一杯……” 陈长宁随口答道,以为这不过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裴醒的妈还给了陈家那么大一笔抚养费,总不好连一口羊奶都短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稍微解释一下吧,女主是穿书,男主是重生。原书中裴醒二十岁逼死十八岁的原主陈长宁(他只是要把当初害过他的统统报/复回来,原主陈长宁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她只是第一个遭殃的而已),女主也是现实中十八岁去世后穿到八岁原主的身上,原书中裴醒结局不明但较惨烈,非死即残的失踪了。现在的裴醒说是重生,但是因为位面bug,他只有前世自己到十八岁的记忆(这个以后会有说明),也就是截止到离开陈家那年之前的记忆,黑化还不算彻底(所以现在的裴醒本质上才十八少年,还没到得势癫狂的地步)。至于他前世十八到二十那两年,也挺惨的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 第7章 却不想赵岚英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尔后脸一下子拉下来,有些不悦: “什么裴醒哥哥,他不是你哥哥。咱们家只有你一个女儿,什么时候一个父不详的崽种都是你哥哥了?以后不许叫他哥哥,直接叫名字。” 赵岚英这声斥责声音不小,洗漱间里裴醒刚右手搭上门把,就听到了。 他左手握紧,紧咬着牙,咯咯作响。 陈长宁一脸无措,陈松世正好端着搪瓷缸从阳台回来,闻言也皱着眉头,面上颇有几分冷然,“少说两句,孩子叫人家哥哥那是礼貌,是好品德,别整天把你那一套强加给孩子。” “再说了人小醒有什么错,那么小的孩子,听见你这话不得难过,可给自己嘴上积点儿德吧……” 赵岚英不依不饶,这下子又把火力转向丈夫,“你懂什么呀?!那羊奶贵的要死,小宁正是长身体的,还要分一半给他裴醒?你女儿以前什么性格你不知道?要不是裴醒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她能对他那么好?” 陈松世一噎,夫妻俩双双看向陈长宁去,陈长宁生怕再吵下去被裴醒听见,急急地解释,“……不是的,妈,不是他跟我说了什么话,是我自己要给他分的,我……” 她余光一下扫到洗漱间推门出来的裴醒,瞬间闭了嘴。 她朝赵岚英走近两步,把另一个杯子藏到身后,呐呐地低声恳求,“……妈,你别说了,我不给他分就是了……” ——不能据理力争,最起码也要护住他最后的尊严吧。 她比谁都知道裴醒有多可怜,即便抛开刷好感苟命不谈,从她为人的角度,也是真的心疼他。 赵岚英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过激了,但她厌恶裴醒成性,别说愧疚,连顾忌都没有,还斜着眼睛朝侧后方裴醒过来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儿。 陈松世正了正脸色,面上漾出微笑,佯装出一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小醒收拾好了吗?要吃饭了。” 裴醒好像还是怕生的乖巧模样,微垂着头,轻声回道: “陈叔早,我收拾好了。” 陈长宁原来看见他装乖,还会目瞪狗呆,现在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倒也没有讨厌他这样的意思,寄人篱下时适当地收敛性子去讨好旁人,是聪明的,不过总归是带着点儿弱势的意味,看的她微微有些心酸。 “好,吃饭,吃饭。” 陈松世转身去厨房拿碗筷,陈长宁被赵岚英盯着,把杯子里的羊奶一饮而尽。但却有些出神,脑子里总是闪过赵岚英刚才说过的话。 饭桌上四人心思各异,不过陈长宁和陈松世是吃的最安稳的。炒花菜爆香,炸馍片脆到她心里去,白粥里搅了个碎皮蛋,撒了一丁点儿盐巴和碎葱花,喝一口,她浑身都舒坦了。 ——活着真好,有爸妈疼爱真好。 这才是她巴巴讨好裴醒的根源,她真的太想好好活着了,也想一辈子都能被陈松世夫妻俩当女儿疼爱着。 陈松世叼着嘴里的馍片咬了一口,剩下地用筷子夹着搁在一边,看见旁边的裴醒了,一下子想起件事儿来。“岚英啊,俩孩子怎么上学呢?小醒先前是纪棠送到第一小学的,和小宁不在一处儿,这要是接送,还得再多走一段儿……” 赵岚英给陈长宁碗里放了个刚剥好的鸡蛋,闻言上一秒还和顺的脸上立刻就有些不耐烦,“不是有公交车吗?都十岁了难不成还不会坐公交?我整天接送小宁一个就够劳心劳力的了,那叶纪棠临走前怎么什么都不安排……” 赵岚英对叶纪棠一向是有看法的,现在找到借口,埋怨起来是没完没了,陈松世几次欲言又止,或是悄悄在桌子底下碰她的手,都没能阻止赵岚英的滔滔不绝。 陈长宁下意识就去看裴醒的脸,可惜他低着头在拿勺子舀粥,看不清脸色。她心里一揪,“妈——” “我有事儿想跟您说,妈。” 陈长宁这高声一唤,可比什么都来的管用,赵岚英一下子闭了嘴,悻悻地和缓了脸色;“怎么了,小宁?你说。” 陈长宁指着不远处的电视机的方向,“就是那个羊奶,我不想喝了,那么贵不说,我最近喝着总觉得好腥。妈,我喝不下去了,咱们给退了吧……” 赵岚英一听,注意力一瞬被如数转移到那羊奶上,陈长宁还没说完,已经被她急急地打断,“怎么会腥呢?咱们这平城里好些人家都订的这家啊,都说好我才给你买的。你正长身体呢,不喝怎么行啊……” ——可是贵的羊奶你就舍不得给裴醒喝,裴醒被区别对待了心里就会不平衡,然后就很可能会影响她的刷好感之路啊。 那要是这样的话,她宁愿不喝这几口奶。再者说,她随口提这茬儿,其实是为了给裴醒解围,正好事情现在被提上台面了,那干脆就一次解决,省的下次又因为这羊奶再出别的变故。 裴醒不受丝毫影响,置身事外地喝着自己的粥。陈长宁皱了眉头,口不对心地信口胡诌起来,“可是我真的不想喝了,我想喝电视上说的那种奶粉,甜甜的,也没有羊奶的腥味儿……”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有点儿过了,还带着小孩子不懂事无理取闹的意味儿,搁别人家准要挨顿训斥的,赵岚英却一点儿不生气,只以为女儿真的喝腻了鲜奶,又看电视上的奶粉觉得新鲜,才闹着要的。 “好好好,羊奶腥,咱不喝它了。今儿妈下了班就给你买奶粉,不过咱们可说好了,买了奶粉你就好好喝,可不许再这么挑食了啊?” 连陈松世都觉得妻子有些过于溺爱女儿了,你宠她是没错,可也不能什么要求都答应,下次她要天上的星星,你还能给她摘下来? “岚英。” 陈松世脸上带着些不悦,低声提醒她,“孩子说什么你都答应?她以后都分不清对错了……” 赵岚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小宁就跟我提过这一个要求,我当妈的我给她买点儿她喜欢的东西怎么了?你以为这天底下都跟那姓叶的似的,自己身下掉下的肉都能……” “妈——” “岚姨——” 裴醒放下勺子,语调带着凉意,几乎和陈长宁同时开口,打断了赵岚英。他再抬眼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陈长宁的错觉,她总觉着他眼里仿佛涌动着几分怨恨似的。“岚姨不用操心我,我可以自己坐公交,您慢慢吃吧,我吃饱了,先去上学了。” 十岁的裴醒尚且稚嫩,但他并非是傻的,不会听不出赵岚英话里那些夹枪带棒。陈长宁听他说完,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后怕:会不会之前赵岚英骂他的那些话,他都听着了?那……那他会不会记仇啊? 赵岚英冷哼一声,理都没理裴醒,自顾自端起了自己的碗。陈松世左右无法,只得关切地询问了裴醒几句,得知他还有些母亲留下的零花钱,也知道各路公交车和学校路线,这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上学。 裴醒回屋收拾书包了,陈长宁无暇顾及陈松世夫妻俩的斗嘴,低头看着自己的粥出神。 ——裴醒是男孩子,又是长身体的年纪,却只喝了一碗粥,估计连中午都捱不到就要饿了。他生气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但他又碍于寄人篱下的境况,只能一味忍耐着。 她呢?她自以为自己能帮助裴醒,能助他改变悲苦,结果却只是徒劳无功,笨拙地自作主张,然后把事情搞得更糟。 裴醒没有因为她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善意而得到好的对待,反而愈加被赵岚英针对。她性子太软,这不好不坏的毛病,活了近二十年也没能改过来,现在却让她觉得无力,还带着一点儿愧疚。 哪儿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呢?人心难测,变故又是突生;她没有聪明的头脑,也没有果断的性格,她也不是活在爽文小说里,没有什么金手指。 陈长宁眼睁睁地看着裴醒背着书包目不斜视地出了门,那么小的身板儿,直直地抻着脖子去看。直到门口传来关门的声音,她浑身像泄了气一般,无力地垂下了头。 赵岚英送陈长宁去上学前,跟丈夫交代了,晚上回来给女儿买一个专门冲泡奶粉的水瓶,“以前都是直接从玻璃杯里倒出来就能喝,现在还得摇晃摇晃才能泡好,买个带盖儿的、色儿好看的,小宁喜欢这种漂亮的物件儿……” 赵岚英一边说,一边用牛角梳给女儿绑了两个鱼骨辫儿,额前一点儿碎发,俏生生的好看。 陈长宁则心不在蔫的,听母亲说这话,心里也没什么高兴,赵岚英好像也看出来她不开心,还以为是她不想上学,也没怎么在意。 倒是在楼下碰到了林嘉和,小姑娘不情不愿地被母亲拉着手,嘴里叼着一袋豆浆。 看见陈长宁了,关心雀跃地,从楼梯上蹦下来,稳稳当当地跑到她面前。 “陈长宁!” 虽然不懂林嘉和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喜爱,陈长宁还是看在昨天那瓶气泡水的面子上冲她挤出来一个笑, “早上好。” “早早早!” 林嘉和脾气是有点儿冲,看着毛毛躁躁的那种孩子,和她是两个极端。俩孩子在楼下寒暄了几句,又道了别,各自被自己的母亲送去上学。 一路上陈长宁都在自行车后座上左顾右盼,试图找到裴醒的身影。但很可惜,大约他是抄了近道,陈长宁最终还是没能看到他。 第8章 还是和昨天一样的风景,一样的路线,不同的是小卖店的收音机里,“今天是一九九九年九月二日,距离全国高考还有四天时间……” 那个女声温柔优雅的不像话,声线独特。赵岚英骑着自行车经过时,她就在些微的嘈杂声中一瞬捕捉到了,转头一看,果然是昨天那家店,老板还是两手交叉地躺在竹编椅上,旁边的摇头扇呼呼的吹。 开始热了。 路上有了斑驳细碎的阳光,经过青石拱桥时,桥口那棵大榕树下一如既往地坐了几个老人在乘凉下棋。 自行车把上清脆的铃声响一下,陈长宁就知道,该抱紧母亲的腰,要下坡了。 “你们快放假了吧……” 赵岚英也没回头,虚虚地问了这一句,陈长宁刚从路边的风景回过神儿,“好像……好像是。” 赵岚英好像笑了一下,但是被风吹散了。 “好好学习,考得好了妈给你奖励。” 陈长宁心里一动, ——成绩不用说,还不是她想考多少就能考多少?可赵岚英说有奖励? “妈,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赵岚英控制着自行车拐了个弯儿,闻言即刻就“嗯”了一声。 “只要是妈能力范围内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这份承诺带给陈长宁的喜悦一直维持到她进教室以前。 之所以高兴,是想着能趁机给裴醒讨来点儿什么,她又没有想要的东西,但裴醒却什么都没有,就连昨天她们家口口声声答应的蚊帐,今天她妈赵岚英也没再提过了。 可是甫一进教室,她的位子旁边坐了个女孩儿,腰杆儿挺得笔直,胳膊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面上,看着都累的那种姿势。 陈长宁眼皮一跳,忽然就想到昨天林嘉和提过的,那个叫张雅梅、被原主打掉牙的,代号“同桌”的女孩儿。 ——该不会真是她吧? 陈长宁应付不来小孩子,家里有一个脾气古怪的裴醒就够她受得了,听林嘉和那意思,眼前这女孩儿也不是什么安静乖顺的性儿。 等会儿会不会打起来?那她要还手吗……会不会有点儿以大欺小……可是她现在的身体也很小啊…… 陈长宁这边儿胡思乱想着,左肩却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干嘛呢,怎么站这儿不走了……” 扭头一看,好家伙,救兵来了。 “嘉和……” 她苦着脸,抬手指了指刚才那个方向,又赶紧放下来。林嘉和看过去,瞬间了然。 “别怕,你是为了我才得罪她的,电影里面说了,这就叫为兄弟两肋插/刀,你现在是我林嘉和的人,谁敢欺负你,我绝不会放过她。” 这话听着好像有点儿搞笑,不过陈长宁还是挺感动的,甭管是真是假,最起码她不是孤身一人。 可坐下去之后,陈长宁立刻就遭了个白眼儿,雅梅姑娘一脸高傲,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公主般的气质,就是张嘴和周小燕她们说话的时候,缺的一颗门牙有点儿漏风。 要说这坏事儿,不是她干的,是那原主的历史遗留问题,但现在摊到她头上了,总得解决吧,人小姑娘都破相了。 陈长宁从书包里摸出了一个脆黄桃,是今晨赵岚英洗净擦干塞到她书包里的,怕她饿。她悄悄地塞到张雅梅的抽屉里,又推了张小字条过去。 “张雅梅同学,对不起,我不gai打你,我已经知道错了,请你原liang,桃子给你放在抽ti里了,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为了以假乱真,陈长宁还特意把字写的歪扭,里面有几个字还用拼音代替了。张雅梅抖了抖眼皮,面上一脸严肃,手却偷偷伸到抽屉里去,果真摸到了一个桃子。 她扭头去看陈长宁,陈长宁回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小姑娘“哼”了一声,又傲娇地把头扭了回去。 没有回复字条,也没有把桃子丢回来,但是桌上的三八线被她悄悄抹了,准备给老师说要换座位的念头也打消了。 这些陈长宁不知道,但她知道张雅梅也是嘴硬心软的那种人,否则依照原主把人门牙打掉的行为,受一顿批评都是轻的,但她却一直安然无恙的。显然是张雅梅没有告状,她才逃过一劫。小孩子嘛,哪有那么记仇的。 陈长宁依然没有融入周小燕她们的小团体里,所以下了课她就和林嘉和一起去买汽水,虾条干脆面、哨子薄荷糖是经典搭配,然后就坐在教室外边儿走廊下的两层阶梯上看她们跳皮筋儿,偶尔还拍手叫好。 几个小姑娘被满足了虚荣心,跳的越发起劲儿,倒也没再为难过她俩。 一天时间,就在头顶吊扇的风声中匆匆过去。林嘉和仍会因为打瞌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陈长宁写了答案举着给她看,张雅梅斜过来好几眼,悄悄地问她怎么算得这么快。她收了人小姑娘一个执意给的珠串儿头绳,答应教她老师还没教过的混合算数。 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停下,敲钟铃旋即响起,陈长宁叫醒了睡得正香的林嘉和,和她一起踩着对方的影子出了校门。 不用看就知道赵岚英一定准时地在老地方等着她的女儿,陈长宁心里挂念着没人接的小可怜裴醒,但是好几次刚提了个名字,就被母亲转移了话题,她只得悻悻地不再说这事儿了。 今天有火烧云,晚霞是橘粉色的,还有澄澈的蓝。陈长宁半路执意央求赵岚英去买了个蚊帐,说答应了给裴醒买的,就不能食言。赵岚英拗不过,只能去买了。 到家的时候,陈松世还没下班,裴醒也没到家。赵岚英洗着衣服,陈长宁就写作业。中间赵岚英下了一趟楼,回来的时候就拎了个青黑色的塑胶桶,里面是些番茄黄瓜。 她又把那会儿买的西瓜放进去,水是哇凉的井水,正是凉爽。 “妈——” 陈长宁一手扶着门框,踌躇着轻唤了一声,“妈我想去找裴……找嘉和玩儿,我写完作业了。” 赵岚英正擦着额上的汗,对着风扇吹,噪声大她也没听太清,闻言立刻就答应了。“去吧,晚上早点儿回来。妈买了最甜的那个奶粉,等你爸把水杯买回就来给你泡。等会儿西瓜冰过了正好吃呢,外面热,少玩一会儿就赶紧回来啊……” 陈长宁已经火急火燎地转身走了,赵岚英侧头,只来得及看到女儿碎花小背心的衣角儿。 陈长宁摸着楼梯扶手,急急地往楼下冲,她刚才做作业,却总也忍不住胡思乱想。她知道她如今在的这个世界不如她现实那个世界发达,法律体系什么的还不算完善,这年头儿一样有人/贩/子,是那种丢了就叫天天不应的,压根儿没有找回来的可能的。 这个点儿,早过了小学的放学时间了,可裴醒还没回来。 她怕啊。 裴醒要是丢了怎么办?他已经够不幸了,她无法再心安理得的视而不见任何会导致他更加痛苦的可能。 ——她笨,但至少她可以拉他一把。 陈长宁是跑出了筒子楼区,才想起来,自己压根儿不知道第一小学在哪里的。她来这儿不久,不通人际,平时都是跟着母亲赵岚英,否则连自己的学校都找不着。 去哪儿找? 小姑娘慢慢停了脚步,看着周围比她高大得多的街道房屋,泛着陌生的斑驳青苔,她四处张望,忽然感到些彷徨无措。 要是裴醒也找不到家了,他该有多害怕啊。 陈长宁只能依稀记得去学校的路线,知道要经过一座被老榕树覆盖的青石拱桥,那里应该是大多数人的必经之路,她找不到裴醒的学校,就只能在桥上等。 桥下流水潺潺,清澈见底。她觉得闷热,就站在河边的石板阶梯上,脱了凉鞋冲一冲脚。 然后继续回去坐在桥墩上等着。 这场等待其实无意义,而且是结果未知的那种,她甚至连裴醒是否已经经过了这桥都不知道,或许他只是在某个地方逗留,没回家而已。但她心里不知哪儿来了一股执念,就是不愿意走。 看着天上的晚霞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属于夜晚的凉意爬上人间,桥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终于在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下,她看到了逆着光走过来的裴醒。 她以为自己会生气会委屈,会怨裴醒为什么无故不回家害得她担心;可是没有,她心底竟然只有庆幸,庆幸这孩子还好好儿的,既没挨欺负,也没走丢。 裴醒看见她显然也是惊诧的,他比她要高上许多,此刻居高临下地打量凝视她,眼睫微微颤动着,分明划过一丝复杂。 “……裴……裴醒,” 她没再唤哥哥,裴醒就打消了原本想纠正她称呼的念头。 “你怎么不回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这么问,裴醒大约也知道她是在这儿等他了,但他毫无动容,眼皮微垂,径直越过了陈长宁。 擦肩而过之际,陈长宁听到他低声一句, “跟你没关系。” 第9章 比夜风还凉,是疏离的。 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清冷。 陈长宁微微一怔,万万没想到,等了这么久,等来了这样的待遇。 但好在她天生不是那种气性大的人,初初恍惚一下,也没怎么生气,转身还是跟在了裴醒身后。 ——开玩笑,不跟着他他等会儿拐弯儿了走丢了算谁的?她可不想一直再提心吊胆的了。 裴醒马上就发觉陈长宁跟在他身后了,他一开始置之不理,就无视她。后来不耐烦了,转头冷漠地撵她,“别跟到我身后,很烦。” ——呸,谁乐意巴巴地跟着你,还不是为你好?等你被拐/卖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陈长宁心里吐槽的起劲儿,却忘了自己的身体也是个比裴醒还小的小孩儿,真要遇到危险了,她才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一个。 但她嘴上什么也没说,真的停住了脚步,直到裴醒走出十步开外,她才又跟上。 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着这十步的距离,裴醒再转头时,她就一脸无辜地站在那儿,扮可怜,“我……我回家的方向也是这个……” 裴醒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原本以为陈长宁还跟上辈子一样,那样他大不了跟她硬碰硬。结果现在的陈长宁好像一个软柿子,打一巴掌都憋不出个屁那种,成日里软绵绵的,时不时还要向他展示一下她那点儿可笑的怜悯和善意。 ——她到底想干嘛?他都这样对她了,都不会生气的吗?以前不是挺豪横,像个恶狗一样逮谁咬谁? 裴醒眼前又闪过上辈子在陈长宁手上受过得打骂欺辱,可还没等他细细回忆,昨晚的事儿又突兀地撞入他脑海里。 他脸色一沉,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样的异样感,总之令他很不舒服。 她这副模样,让他满腔恨意无处安放,让他不自觉就生出,对眼前境况束手无策的烦躁。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了。 看到裴醒转身继续往前,陈长宁又亦步亦趋地跟上,这次裴醒没再轰她,任由她在“安全距离”外跟着。 裴醒半路进了一家书店,约摸是以前跟在亲生母亲身边儿时养成的习惯,他在这儿办了借书证,来换书看。 书店狭窄拥仄,成摞的书却乱中有序,陈长宁脚边的书架上是一排流行小人书,微微泛旧了,页角有些卷曲。 陈长宁翻了本颜色艳丽的漫画,乖乖巧巧地侯在另一排书架口等着裴醒挑书,以顺路之名,行监视之实。 裴醒好几次想趁她不注意自己偷偷溜走,结果人家警觉性高,只要他动弹,抬头必能看见她湿漉漉的眼神在盯着。 裴醒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 出了书店以后,陈长宁倒是无意间看到街边一个卖彩票的小店,什么大□□、双色球。她心里怅然一叹:要是在她那个世界里,她至少还能买个体育彩票的赌注,即便不能中头彩,最起码也能知道哪队赢了,押中了说不定就大赚一笔,哪儿至于在这儿受裴醒这小屁孩儿的窝囊气呢。 不过陈长宁最终还是如愿盯着裴醒回了家,俩人一前一后进家门,就见家里两个大人坐在客厅。台式摇头扇的声音不小,桌上摆了个颜色粉嫩的、带奶嘴的奶瓶。 “……”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四个人,一起面面相觑。 ———————————————————————————————————————— 奶瓶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因为陈松世拉不下脸面再去退。 “明明是你说的冲奶粉的水杯,这不,带盖儿的奶瓶嘛,还带着奶嘴的,颜色也好看啊……” “姓陈的你跟我这儿闹着玩儿呢?你女儿八岁了!不是八个月!你给她用带奶嘴的奶瓶?……” “用奶瓶怎么了?小时候能用现在就不能用啦?那卖店是我单位周围的,人老板都认识我,你让我怎么张这个嘴去退?” 赵岚英不依不饶,但陈松世这次格外硬气,陈长宁只好有气无力地出来打圆场,表示她愿意接受这个带奶嘴的奶瓶。 夫妻俩有了台阶下,谁都没再提这事儿了,还兴冲冲给女儿冲了一瓶刚买回来的奶粉。陈长宁抱着奶瓶回了屋子,又无奈至极地放到小桌上。 上铺的裴醒床上的蚊帐已经挂好了,他在看书,安静得很。好像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陈长宁,但其实自她推门进来,这一切就都落在他余光里了。 裴醒翻着手里的书,嘴角稍纵即逝地闪过一丝笑意,快的好像幻觉一样,他就又恢复了那副淡然沉着的模样。 陈长宁抬头看看他,颠颠儿地出去拿了个杯子,拧开奶瓶,从里面倒出来一半儿。又捧着走过去,仰起头来看着裴醒, “之前的牛奶我妈都是盯着我喝的,我没法儿给你分,但现在她不太在意奶粉,所以咱们两个可以一起喝了……” 她稍稍举高了些,裴醒立刻就闻到了淡淡的奶香味儿,带着甜梢儿。 “要不要尝尝,比牛奶还好喝,可甜了……” “不喝。” 裴醒沉声打断了陈长宁的示好,小姑娘脸上的笑一瞬凝滞,颇有些尴尬的放下了举高的杯子,然后自己咕吨咕吨喝完了。 晚饭有青椒炒蛋和炒茄瓜,而且赵岚英蒸了青豆米饭,又弄了个米酒小汤圆。两菜一汤,吃的陈长宁乐不思蜀,傍晚时候因为裴醒生出的那点儿不愉快也统统烟消云散了。 盛夏的时候平城人都不喝凉白开了,比起白水,绿豆汤和冰镇西瓜更能解暑。 赵岚英吃罢饭就煮了满满一锅绿豆汤,放凉以后盛到不锈钢小盆儿里。塑胶桶里的一半井水中,冰了西瓜和番茄黄瓜,把西瓜抱出来,盛着绿豆汤的小盆就有空儿放进去,隔着容器飘在水面上,等到喝的时候就清凉爽口了。 赵岚英把西瓜一分为二,一半儿放到镂空塑料篮里,盖上布巾防止蚊虫叮咬,又拿了个勺子插/进去,捧给陈长宁。 “回房间吃吧,凉快。吃好了送到妈房间里来,你爸我俩吃你剩的。” 这是他们陈家以往默认了的规矩,因为陈长宁吃西瓜只挖芯儿,又甜又少籽儿的部分。 裴醒去冲澡了,陈长宁用勺子给西瓜分了四等份,一份挖出来放碟子里留给裴醒,一份自己挖了吃了。剩下地送到父母房间里,赵岚英看着那被挖空了一半的、齐齐整整的西瓜,毫不夸张的说,眼睛都直了。 “老陈老陈。” 陈松世正靠在床头看报纸呢,灯光有点儿暗看的稍费力些,就听到妻子急急的唤,还盯着那块儿西瓜。 “怎么了又……” 赵岚英指给他看,忽然就漾出一个笑来,“是小宁……小宁她这回没挖芯儿……” 陈松世闻言扶了扶鼻翼上的眼镜,也看过来,果真——。以前送来的都是挖的七零八落的,他不喜孩子这种坏习惯,奈何妻子一直纵容,说孩子小什么都不懂,他才一直没有因此训斥她。 但这回的可大不一样,他讶异地朝妻子看去,对方也一脸不明所以,“这么一想,小宁好像这几天的确乖多了,话也变少了,性子也没那么急躁了,吃饭不用哄着喂,作业也每天早早儿就完成了……” “……嘿,这孩子……” 陈松世觉得高兴,“孩子懂事儿了,多好啊,我也觉着好像比以前省心多了,最近都没闹腾过,看着可乖……” ——怎么说呢,孩子还没到该懂事的年纪,却已经开始慢慢乖巧起来,赵岚英夫妻二人那种心情可想而知。 “你寻摸着,会不会是被小醒给熏陶的?” “那孩子小小年纪可太懂事了,看着沉默寡言的,学习又好又爱看书,也从不惹事儿。不定小宁就是跟着小醒有样学样,才这么懂事儿的。你还整天看人不起,这会儿都给你女儿教好了,小福星嘛这不……” 但裴醒是赵岚英心头一根刺,听丈夫这么一说,赵岚英瞬间僵下脸来,“你可拉倒吧!敢情啥好事儿都因为他?我跟你说是我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你吵嘴,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个小丧门星,听着就来气……” 陈松世反感地瞥她一眼,不再作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换榜,每周四不更 第10章 陈长宁这屋儿就风平浪静的多。 只不过洗完澡回来的裴醒又双叒叕拒绝了长宁的好意,小姑娘也没再坚持,自己吭哧吭哧把碟子里的西瓜吃完了,还顺手把吐的西瓜籽收拾了。 然后出去洗澡。 “裴醒,桌上放了扇子,你上/床之前记得拿,晚上热了可以扇扇。” 陈长宁背对着裴醒说的,说完后正打算开门,久久没听到回应,她还以为裴醒没注意听,又回过头去。 对方则被她执着的眸色盯的无所适从,只能眼神闪躲着,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陈长宁眼见他死犟脾气最后还是得开口,心里别提多舒坦。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反正本姑娘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我够厚脸皮,总有一天你会被本姑娘打动。 陈长宁心里得意,转过身后自得一笑,蹦蹦跳跳地洗澡去了。 回来的时候裴醒好像已经睡了,估计也热,薄被只搭了肚子,免得受凉。 陈长宁肚子有点儿胀,吃太多了睡不着,就坐书桌前吹着风扇描字帖。桌布是红白格子的,台灯泛着暖黄色的光,屋里很安静,她甚至能听见裴醒偶尔翻身的声音。 这字帖是这周末的作业,老师上课时提过一嘴,她就给记下了。想着提前写完,不定周末可以出去玩儿或者睡大觉呢。 她手快,没一会儿功夫,四页字帖就描完了,写的脖子酸疼,就站起来活动筋骨。顾忌着裴醒,所以也没敢发出声音,就扭了扭腰和脖子,对着书桌的小镜子做了几个鬼脸。 裴醒的确睡了,但中途又醒了,而且翻了个身,侧着躺正好能看见陈长宁。 自然也就看见了她那些滑稽的动作和鬼脸。 她甚至半点儿发现他在偷看的意思都没有,还在乐此不疲地自娱自乐。 ——像个小傻子。 裴醒嘴角莫名隐出一丝笑意,又忽然滞住,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人家就算是傻子,也是快乐的傻子,他算什么?狗屁不是,还不如她一个傻子快乐。 裴醒垂下眼帘,不再看下面的陈长宁,用力闭上了眼。 ———————————————————————————————————————— 第二天陈长宁依然起的比裴醒早,好像她生物钟就是要比他早半个小时那样。 裴醒把被子叠好下床的时候,陈长宁嘴里叼着她那个奶瓶,给他捧了一杯冲好的奶。 裴醒刚想开口,陈长宁已经用另一只手把嘴里的奶瓶拿下去,“我妈今天早上没做饭,你如果不喝你就要饿肚子。” “……” 即便不想承认,裴醒还是可耻地迟疑了。 之前他一直倔强地,吃饭时不愿意多吃,只吃自己面前那点儿菜,每次都是半饱,后半晌就要靠喝水充饥。他正在长身体,那种滋味很不好受,要是一丁点儿东西都不吃…… ——但裴醒还是没接。 “我有我妈留的钱,我可以自己去买早餐,用不着你管。” ——嘶,这人,怎么这么犟呢? 陈长宁这次忽然硬气起来,举着那杯奶挡在裴醒面前,“骗谁呢,你有钱你为什么不坐公交车?” 裴醒猛的抬眼看她,眼里迸射出些古怪之色。 “……你……” “我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跟着你回来的,你忘了吗?平城的公交车夏秋季节晚九点才会停,但你是走路回来的。” “你妈妈把抚养费都给我爸了,怎么可能还会给你钱……” 她这话说出来,裴醒接不上,一时之间就两两沉默着。 陈长宁垂下眼皮,声音是越来越小,但举着杯子的手没有放下去,反而又冲裴醒近了些。 “……喝吧,本来就该有你一份儿的,我家拿了你妈的钱,本来就该好好照顾你的……” 陈长宁的声音已经小的像蚊子叫,小姑娘眉目温软的不像话,裴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竟然会觉得,面前的人,并非前世那个欺辱他的陈长宁。 ——但她们分明长着同一张脸,除了她的怪异,赵岚英夫妻俩也和前世如出一辙。 裴醒深吸一口气,甩掉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他急于逃离这个地方,摆脱陈长宁无谓的纠缠。 他皱着眉,面色冷然地接过那杯温奶,仰头一饮而尽。把杯子还回去的时候,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他凌厉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竟然诡异地犹疑了一瞬。 “我有没有钱坐公交买早餐,都跟你、跟你们陈家没有半毛钱关系,用不着你管,也用不着你多嘴。” 这话冷冽,像是惯性说出来的,可陈长宁却一瞬听懂他的话里有话,“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我爸妈他们的,这是你的秘密,我不会乱说……” 裴醒一愣,不得不惊异陈长宁什么时候竟变得好脾气至此,他的确不想她多说些什么话传到陈松世俩人的耳朵里,再给他徒增麻烦。但他说这话其实只是字面意思,不想让她多管闲事而已,她却解读成他在警告,警告她保守秘密。 说实在的,裴醒不喜欢这种感觉。 保守秘密这四个字,听着就很亲切,让他觉得讨厌。 但裴醒已经懒得跟她浪费口舌,越过陈长宁就往外走。才拉开门,就看见陈松世端着一盘炒菜和一盘烙饼,从厨房里出来。 瞧见他了,还笑着招呼他,“小醒起床啦?快去洗漱,马上开饭了。” ——“我妈今天早上没做饭,你如果不喝你就要饿肚子。” 他猛的回过头去看陈长宁,对方歪着头笑得一脸狡黠,要多嘚瑟有多嘚瑟,从他身边经过时,还不忘多嘴,“……怎么这么好骗啊你,我说什么你都信……” “不用谢我,我也是为了你能多吃点儿,不至于长不高,以后变成个矮冬瓜。” 撒谎精冲他展颜一笑,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走向了餐桌。 “……” ——骗子。 赵岚英打了豆浆回来,稍微热一下就能喝,特别香醇,炒的菜是豆角肉片和番茄炒蛋。 番茄炒蛋偏甜口儿的,陈长宁很喜欢。约摸是因为那会儿裴醒喝了她冲的奶粉,心里还乐呵地找不着北呢,又贱兮兮地给裴醒碗边儿放了个煮鸡蛋。 裴醒没动,被陈长宁的眼神端详了好一会儿,弄得陈松世俩人都快注意到两个孩子之间怪异的气氛时,裴醒这才拧着眉,咬牙拿起了那个鸡蛋剥开。 ——啧,好喜欢你讨厌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哈,成年人的恶趣味)。 该说不说,这顿是裴醒来陈家以后,吃的第一顿饱饭。而且赵岚英几次翻了他白眼儿,好像想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但都没能说出口:因为没人帮腔,最宠爱的女儿还时不时冲他这个外人笑得一脸灿烂。 一顿饭快结束的时候,陈长宁搁了筷子,又开始作妖。她眼巴巴看着最疼她的母亲赵岚英,提要求: “妈,那个……我不想你接送我上下学了,我想坐公交车去。” 赵岚英筷子一停,满脸不解,“不是,为什么啊小宁?妈接送你从没迟到过啊,也没磕着碰着,你怎么就不愿意让妈接送你了?” 陈松世也看过来,等女儿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妈,我没有怪你,是我自己不想你接送了。你要上班,还要操心接送我上学。老师说了,能给父母减轻负担,就要力所能及地去做。” ——嘶,陈长宁啊陈长宁,你现在扯谎是越来越厉害了,而且还能说的这么漂亮,简直水滴不漏。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这话术了。 见赵岚英脸上果真有几分动容,陈长宁连忙趁热打铁,“妈——,每天坐公交还省事儿呢,我还可以和裴醒一起作伴儿,你也不用来回来地跑了。” 被突然点名的裴醒动了动眼皮,看向眉飞色舞的陈长宁。他不知道她又想搞什么幺蛾子,但直觉告诉他她真的很麻烦,还是个爱撒谎的缠人精。 陈松世一听她后面那句,哎——,觉得可行啊:本来小宁有老婆接送,寄养的小醒却要自己坐公交去上学这事儿,就一直梗在他心里头。他好面子,生怕这事儿传出去,被那些爱嚼舌根子的街坊邻居和单位同事戳脊梁骨儿,现在女儿这么一提,他就又有想法了。 那当然是坚定地站在女儿这边,还能成全女儿乖巧懂事的孝心呢。 “岚英啊,其实我觉得可以的。楼上嘉和妈当初送她儿子嘉绥上学,也只送到九岁啊。我看报纸上说,人家国外都是让小孩子自己认路坐公交上学的,让孩子自己独立一下,挺好。” 陈松世还不忘提提别人家的孩子作典例,以求妻子能同意。 赵岚英是个粗人,初中文化水平的,被丈夫和女儿这一通攻势说下来,竟然也品出了那么几分道理,不似刚开始那么排斥女儿自己坐公交上学这事儿了。 “……可……小宁那么小一孩子,连路都认不全呢……”,赵岚英还是担忧。 主要是担心陈长宁年纪太小,顾不住自己。 陈松世则没有那么玻璃心,不以为然: “人家那公交车上的司机师傅都大活人,还能给你孩子弄丢了?坐六路公交车,从第一站到最后一站才五毛钱,还是投币的,带上小醒俩孩子一天来回才两块钱。” “等两个孩子大一些了,给他俩一人买一辆自行车,就成了。” 第11章 “不认路有什么关系,红星小学旁边就有个站点,到站了下车不就行了……” “……你说的容易,小宁打小做什么都是我跟在身边的……” 陈长宁无奈地看着父母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其实很想义正辞严地跟他们说,她可以的,别说坐公交车,她那个时代都坐地铁了,坐个公交车有什么可讨论这么久的? 但是她怕她这话说出来要被当成异类,要知道原主从小生活在母亲赵岚英的羽翼之下,公交车对她来说就仅限于见过,会坐才有鬼了呢。 另一边,裴醒吃完了饭,已经准备起身去上学了,陈长宁见了就有点儿着急,爸妈再不讨论出个结果来,她的计划就得泡汤。 “妈——,你们俩别争了,我能自己坐的,我跟着裴醒,裴醒会坐,我先下车,再过几站他下车,晚上我们一起回来。” 话音刚落,赵岚英夫妻俩人瞬间噤声,又不约而同地看向裴醒,当事人半晌连眼皮都没抬。正当陈松世打算开口问他愿不愿意的时候,裴醒这才侧目看向陈长宁,“……我怎么样都行,让长宁跟着我吧。” 陈长宁表情一滞。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长宁”,陈家人都直接叫小宁的,长宁这个称呼就好像再疏离些,和他的人一样,正经又冷淡。 陈长宁还来不及细想裴醒怎么突然对她换了称呼,对方已经站起身来,转头作势要回房间了。 陈长宁也赶紧打发爸妈,“爸,妈,我也吃完了,我回房间收拾书包,你俩慢慢吃不用管我。” “我待会儿和裴醒一起坐公交车去学校。”说完就跑。 “哎——” 赵岚英在后头喊了小几声,都没喊应。只好悻悻地放下了胳膊。 “怎么这裴醒来了家里以后,小宁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以前没发现她这么黏人呢?中了什么降头……” 赵岚英扁了扁嘴,咬着筷子小声嘟囔着。陈松世刚喝一口茶,听见后摇摇头就笑,“俩孩子差不多大,玩儿到一起有什么稀奇的,咱们小宁这么可爱,又没有兄弟姐妹,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伴儿,你当妈的该开心才是……” 赵岚英则不以为然,没当着陈松世的面儿煞风景,心里却悄悄啐了一口,“……旁的哪家孩子不能当伴儿,非找他?敢情谁稀罕似的……” 陈松世眉头一皱,不悦地看向妻子,对方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自顾自去收拾碗筷了。 房间里,陈长宁看着裴醒秉承着沉默是金的原则在整理自己的书,她心里当然也有点儿开心的,想着裴醒叫她长宁,那应该算是态度转变了点儿吧,好感度上升了,不就离苟命的最终目的又近了一步。 “走到六路公交车的第一个站点要走两道街,我出门之前如果你没收拾好,那你就让你妈送你去,别耽误我上学。” 裴醒往自己书包里塞书,头都不抬一下。“而且我没钱坐公交车,把你送到站点以后你就自己坐,到站下车就行,不愿意的话现在就去和你妈说,让她继续接送你,也省的给我添麻烦。” 陈长宁赶紧信誓旦旦地保证,就差没拍着胸口,“好,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我东西昨晚就收拾好了,一会儿我问我妈要了零钱咱们就走,你稍微等我一下……” 配音没应她,不过陈长宁也早就习惯裴醒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了,赶紧转身出门,去客厅找赵岚英要硬币。赵岚英随手给了她好几个硬币,又给了她几块钱纸币。 “别乱花,宽备窄用,尤其是别买那些辣条吃……” 赵岚英嘱咐起来没完没了,后面响起开门的声音,是裴醒。背着他的书包出来了,像是要去门口换鞋。陈长宁想起来刚才在屋里他说过的话,又急着回屋拿书包,来不及再在这儿听母亲唠叨了。 “妈我知道啦,我得赶紧回屋拿书包,一会儿赶不上公交车……” 小姑娘火急火燎地跑进房间,再出来的时候玄关门开着,裴醒已经不见人影了,又慌里慌张地拎着书包往门口冲,连后面赵岚英给准备好的水杯都没拿。 “……小宁,水杯!” “哐——” 陈长宁夺门而出,水杯最终还是没拿。 赵岚英看着紧闭的门,又转头看看悠哉悠哉靠在沙发上看早报的丈夫,莫名其妙心里涌上点儿失落。 ———————————————————————————————————————— 楼下的小狗阿黄,吃了陈长宁一块儿肉以后就记住了她,裴醒俩人下了楼,它还冲他们汪汪的叫。卖茶叶蛋的周姥姥锅都快空了,听了动静还忙里偷闲地跟长宁打招呼,问她吃过饭了没。 不认识裴醒,也连带着夸了几句这娃儿长得好看,陈长宁就嘿嘿的笑,跟人家说裴醒是她家的远房亲戚,以后就住她家了。 只是离了楼区不远,陈长宁和裴醒之间,还是保持着十步的安全距离。 好像只有这样,他俩才能相安无事地共处。陈长宁也不气馁,就觉得这点儿进展也挺好,总比裴醒刚来陈家那两天一声不吭地强。 裴醒都不用回头,就知道陈长宁一定在后头跟着,而且对他有着莫名的信任,自己不知道路和站点,他往哪儿领,她就往哪儿跟。 生养在象牙塔里的人,果然够不谙世事,他还是不解,她怎么就那么相信他呢,信他一个才来家里两天,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裴醒恨她,恨赵岚英。整个陈家,除了陈松世,他恨这母女二人恨得发疯。所以即便这几天,陈长宁几次三番地对他示好,又竭尽所能地阻拦赵岚英对他的恶意和羞辱,他看在眼里,偶尔动摇。更多的时候,脑海里想起前世受过的苦难,他还是无法原谅她们。 怎么能原谅? 从前她们自己造下的孽,就算死了又生,赵岚英还是赵岚英,陈长宁还是陈长宁,没有就此抹去的道理。 她们得偿还。 所以那时候陈长宁提出要和他一起坐公交上学的时候,他垂着眸,心里就生出丝丝缕缕的恶念,缠绕住他整个人。 他非做不可。 和六路公交车站相反的那条路,过两条街道拐三个弯儿,有一条老巷子。老巷子的深处,蜗居了一群乱七八糟、不务正业的二流子。表面上看着像是一般的混混,只有他知道,他们其实是人/贩/子,专做各种地/下交易。 当年那一片儿丢了好几个孤身去玩儿的孩子,才开始有人留意,这伙人方才暴露出来,然后被抓进监狱判/刑。 但现在,还没有人发现。 ——裴醒心思毒,毒过蛇蝎。 他想送给那帮人一份大礼。 陈长宁当然无知无觉,或者换句话说,她骨子里是个十八岁的小大人儿了,都想不到裴醒根本不是个普通的十岁孩子,更想不到他心思会恶毒到这种地步。 她根本没防备。 裴醒把陈长宁越领越远,越走越偏,陈长宁不清楚地势,只当是裴醒在抄小道儿。只是走着走着,裴醒停了,停在一个路口,路口旁就是那条老巷。 “你过了这条巷子,就能看见站点,上车以后投一个五毛硬币,每到一站司机师傅就会喊一声,你听到红星小学的时候,下车就可以了。” 裴醒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装得再像不过了。他嘴上细细叮嘱着,心里却已经想好了眼前人以后的惨状,还有赵岚英丢了女儿后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模样。 他心里觉得快慰。 ——这是你和你妈该赎的罪。 他这样想,眼神都不自觉狰狞了两分。 陈长宁很乖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裴醒转身想走,下一秒袖口却被拉住,他顿住步子,转头看她,“?” “其实,我妈给了我好些钱,让我买喜欢的零食吃。咱们可以一起去坐公交的,那些钱足够了……” 裴醒垂下眼帘,没再看她,轻轻地挣脱开了。 “我不想坐公交。”不想和你。 陈长宁闻言,怯怯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声音越来越小,“我跟我妈说不想她接送,就是想让你能也坐车去,来回两趟,你用走的肯定会累……” 裴醒心口一颤,先前那种不可名状的怪异感觉又开始涌上来,他皱了皱眉头,双手垂于身侧紧握成拳。 半晌,一句极轻的: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对我好? 他终于还是问出口,像是要给自己心里那些莫名的酸涩找一个答案。 但陈长宁显然并未看出裴醒的情绪波动,听他问为什么,楞楞地“啊?”了一声。 裴醒没再追问,此事再没了下文。 他理智尚在,但还是想快快地甩了她离开,好像多待一秒,就怕自己会后悔似的。 可陈长宁不依不饶,不给他逃的机会。 “你先别急着走啊,你听我说完。” “我妈早上跟我说,她今天要买排骨,晚上炖冬瓜汤。你下午放学了得坐公交,和我一起回去,dfasefsgv要不然你像昨天一样回去那么晚,你就没得吃了。” 说着,她还低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个硬币,塞到裴醒手里。 “留了坐车的钱,剩下的你也可以买零食吃,裴醒,这是我们家该你的,所以,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说完,她冲他展颜一笑,映着盛夏清晨的日光,露出门牙来,格外灿烂。 第12章 “钱你拿着,千万记好了要坐公交,和我一起回去,别自己一个人乱跑,会丢的。” 终于嘱咐完了,她摆摆手,示意裴醒可以走了。 裴醒没走,他凝神注视着她,两两相觑,好像想要从她那双眼里看出来什么。 过会儿,又好像失神一样,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陈长宁的话。在陈长宁看不到的地方,裴醒的眼神变得晦涩粘稠,他不敢看她,不敢面对他亲手给她设的死局。 他笃定,只要陈长宁听他的话进了那条老巷,被拐或被掳是必然的结果。大仇马上得报,他以为他会欢欣雀跃的。 只是他以为。 最后裴醒心一横,还是转身离开了。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逃也似地跑走了。 陈长宁站在原地,看着人走远了,都瞧不见背影了,这才撇了撇嘴,回过头去看裴醒给她指的那个老巷子,一脸不屑。 ——呸,骗鬼呢,就这破巷子,穿过去以后怎么可能会有站点?十有八/九是个死胡同,当她傻啊,哪儿有公交车站点安在这种地儿的? 得亏她不是原主,要不那没脑子的傻姑娘准要被骗个结结实实。裴醒心眼儿是真的多,果然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孩子呐,你就不能指望他是个什么纯善货色。 不过她也是真的想不明白,这孩子至于这样吗?就因为她当时为了让他喝点儿奶粉骗了他一回,就记挂着非要睚眦必报地找回场子?给她骗到这旮沓,然后扔这儿不管好叫她上课迟到? 嘶,忒心狠。 陈长宁苦着脸摇摇头,再次在心里感叹世风日下,好人难做。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裴醒他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这事儿单纯算恶作剧吧,所以她心里早约摸出来了,也没有拆穿他。最后还故意施了个苦肉计,说那些话来刺他的心,果然小屁孩儿动容了,临走前那个眼神看得她哦,“好复杂好纠结”这六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好嘛,看在他还有一丝良知的份儿上,勉强原谅这兔崽子。 陈长宁打算寻个人问问,去红星小学的公交车站点到底在哪儿,四处张望了一圈儿,向着一个小水果店走去。 水果店外面支了棚顶,外头摆了方桌,立着一块儿纸箱上撕下来的牌子,上面写着:西瓜今日特价,0.3元/斤。 陈长宁第一想法是,这老板的字,有点儿丑啊,而且也没切了半个的给路人看看,地方本来就稍稍有点儿偏,这怎么吸引顾客? 不过还是问路要紧,陈长宁踮着脚尖看了看,抬脚往店里走去。 ———————————————————————————————————————— 裴醒拐过一个街道以后,脚步就逐渐慢了下来。他手里还握着陈长宁给他的那点儿钱,现在好像分外的烫手。 他垂着眼皮,心里一通乱跳,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她进那个巷子了吗? 裴醒这一瞬间忽然发现,他并非希望她进去的,就算他不想承认,但他脑子里出来了两个裴醒,一个说不要心软,想想你上辈子受的那些苦,你不用愧疚,这是她们的报应。 另一个却说,你都重活一回了,这辈子的赵岚英还没害过你,陈长宁也对你很好,你想想你刚来的时候,她顶着母亲的嗔斥给你换热水;晚上给你点蚊香给你扇风;几次三番在赵岚英面前替你解围;还连哄带骗地想让你多吃点儿东西,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呢? 他不是没有心,相反,因为缺爱,他更敏感,也更能清楚地感受到别人对他的喜恶。 裴醒停了,站在原地发愣。 ——会不会,这辈子投胎到赵岚英肚子里的,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陈长宁了?所以她的性子才会转变那么多,而且还对他这么好。 他开始胡思乱想,想法奇怪杂乱,然后他心里生出些后怕。 几分钟前,她还在笑着跟他说,想吃什么就买,晚上要和她一起回家喝肉汤。她笑得坦荡明媚,字里行间,都表现出了仿若要罩着他、要代替整个陈家好好照顾他的意思。 而他接了她的钱,却想着把她推进火坑。 裴醒紧咬下唇,脑子里乱糟糟的,额上甚至出了冷汗。方才一味想要报复的心思已经烟消云散,他像个可怜的小丑,要报仇的是他,心软后悔的也是他。 裴醒管自己这种心理叫犯贱。 他活两辈子,没得到过爱和善意,所以稍微得到一点儿,就想死死握在手里,捧在心尖儿上。 即便这点儿不确定的爱日后可能会变成玻璃渣,刺的他头破血流,他也舍不得扔。 爱恨这种东西,本来就难算。 裴醒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冗乱地想了些什么,大约是前世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者这两天陈长宁的温软善意。 他终于开始挣扎,动摇。 ——小孩儿去触碰了长相温顺的猫狗,被咬一次就知道远远逃开,下次再见扔个石子以示报复。 他却贪恋抚摸猫狗时心里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可怜的慰藉,手里握着石子儿,不忍心扔过去。 裴醒咬着牙,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醒点儿行不行?人心难测的苦你还没吃够? 裴醒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没有清醒过来,还是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拔腿就跑。 耳边风声呼呼,他脑子里又在放着刚来陈家的时候,发生的一切,关于他隐秘的委屈,关于陈长宁小心翼翼的示好。一帧一帧,无一不是在刺他的心。 ——裴醒,说句难听的话,这世上现在就只有她会对你好了。没了,可就真没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跑的飞快,恨不得再给当时鬼迷心窍的自己一巴掌。 没了,可就真没了。 这话循环在他脑海里闪过,炸得他脑仁儿生疼。裴醒咬着后槽牙,做好了拼了命也要从那些混混手里把陈长宁抢过来的准备。 回到原地一看,果然空无一人,他又跑进那条老巷,手里拎了一根随手捡的钢筋。 却在巷子口儿,又听见了那道熟悉的、甜软的声音:“谢谢老板,老板您继续忙吧,再见。” 他猛地转过身去,女孩儿正背着身后的小书包在下石板台阶,乖乖的模样。 “哐啷——” 裴醒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发出不小的声音,女孩儿循声望过来,有点儿惊异,随后一脸喜色, “裴醒——!你怎么回来了……” 裴醒没想到,自己是在这种情境下,尝到失而复得的滋味儿的,他松了一口气,魂儿都复位了,乱七八糟的意识也慢慢回归正轨。 他又恢复成了原来那个眉目清冷的裴醒。 只不过这次,他伸手去牵了陈长宁的手腕儿,声音很轻,微沉。“站点不是在这儿,我记错了。” “笨的要死,就不会自己找找……” 他背对着她,过着嘴瘾说着狠话,心里却在庆幸, ——总算没丢。 ———————————————————————————————————————— 陈长宁和裴醒之间,好像莫名地拉近了些。 起初陈长宁以为是她的幻觉,但又好像不是,譬如他竟然最后还是回来了,譬如他终于愿意屈尊降贵主动触碰她,甚至和她一起坐公交。 到红星小学那个站点的时候,她跟他告别,“晚上见。” 他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失了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但眸子仍然澄澈,哑着嗓子回了她一句,“再见。” ——意外之喜。 陈长宁嘴角噙着笑下了公交车,迎头儿就碰到了被母亲送来的林嘉和,像个倔强的小牛,顶着桀骜的嘴脸,和家人僵持。 看到陈长宁了,林妈妈好像看到了救兵似的,急急地唤陈长宁过去,“小宁来了,快快,领着嘉和一起进去,这孩子闹脾气,不乐意去上学呢……” 林嘉和看见她了,原本噘着的嘴慢慢平整下去,但还是有点儿不情愿似的。陈长宁就笑着去牵她的手,对方这下终于消停,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进去了。 林妈妈在后面看着女儿和陈长宁的背影,心里暗下决心,下次女儿再闹腾,她就把楼下这小宁搬来,你还别说,她家嘉和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一看见小宁,什么小性子都软下来了。 陈长宁今天心情好,看谁都笑眯眯的,林嘉和破天荒地没有上课睡觉,也参与到陈长宁和张雅梅的知识遨游中。陈长宁还疑惑呢,心想她怎么突然转性了。 “就……马上放暑假了,要是我没考好,我妈又该给我关在家里学习,我就没办法找你玩儿了……”林嘉和支支吾吾地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自己也知道她平时那副德行,不是玩儿就是睡的,现在快考试了,这才想起临时抱佛脚来。 陈长宁一听就笑,搁了手里的铅笔,抬头看外面的天。 仲夏已深,热浪正滚滚地炙烤着,她不知怎么就想起早上的事儿来,还有那个明明想骗她却又中途反悔的崽。 “再冷的冰,也会有化的那一天吧?”她这样想,忽然对那一天有了些期待。 第13章 下午放学以后,陈长宁穿过人群,站在离学校门口不远的站点等着。大约是刚过去了一趟,站点只有零星几个人,她心里默数着数字,默默期盼老天爷,不要让裴醒作妖,一定要出现在下一辆公交车上。 这事儿于她而言至关重要,不仅代表着裴醒今天听她的话了,更是说明冰山开始融化一角,她的苟命大业又往前迈进了一个里程碑式的跨度。 这么一想,嘿,竟然还有点点忐忑。 不过这次老天爷没有辜负陈长宁,她上车以后,一眼就看到了这么多座位里最显眼的那个,面上一喜,就听见旁边司机师傅浑厚的一声催促: “停下干嘛呀小姑娘,赶紧投了币坐下安稳着吧,要不一会儿车开了你就得摔……” 陈长宁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投了币,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句,慢慢走到裴醒身边坐下。 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侧目,专注地盯着车窗外的风景。公交车开的慢,车内隐隐约约泛着些夏季独有的湿汗味儿。 陈长宁受得住汗臭,就是受不住闷气,但裴醒坐在靠窗的位置,她踌躇许久,观望了又观望,才壮着胆子抬起身子去开车窗。 她倒是想着赶紧开了窗户坐下了事,所以没注意到,她甫一凑近时,裴醒不明就里,被惊到了的反应:眼睫颤动着,呼吸一滞。 ——是那晚梦里的潮湿香皂味儿。陈长宁每每洗澡,都爱抹上许多,再打出泡沫。大约跟那腌入味儿的腊肉一个道理。如今小姑娘出了些香汗,那香皂味儿就零零散散地挥发出来,连带着那晚的所有记忆,莽撞地冲进裴醒的鼻子和脑海里。 陈长宁重新坐下的时候,裴醒分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下来。 不过俩人终究一路都没再说话,裴醒性子淡,寡言惯了。陈长宁则是怕败好感,知道他喜怒无常,怕说了什么不自知的话惹到他。 下了公交车,又走了一段儿路,楼下有个不相识的爷爷在迎着夕光打太极,陈长宁觉得新鲜,驻足多看了两眼,裴醒无意识地停下,等着她。 没走两步呢,她又去逗阿黄,小土狗长得敦实,陈长宁喜欢得紧。 裴醒仍是沉默,没有催促,也没有自己先走。 等回到家的时候,就比预想的晚了那么几分钟。赵岚英早就等的急了,正打算换鞋出去寻,门开了,却是裴醒。 赵岚英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刚要发作,又见女儿那颗毛绒绒的头凑过来,“妈,我回来了……” 赵岚英变脸那叫一个快,直接越过裴醒,去接陈长宁背上的书包。 “妈还想着你找不着路去接接你呢,你就回来了。我们小宁真厉害,这么小就会自己坐公交了,饿不饿啊……” 陈长宁摸了摸瘪瘪的肚子,脸色微红,“有点儿……” 赵岚英就笑,带着柔软的、专属母亲的爱意:“妈买了橘子,在桌上放着呢。有一个特别甜的,妈吃了一瓣儿就舍不得吃了,留着给你尝尝呢……” 正说着,玄关又传来声音,除了裴醒,母女二人都习惯性转头看去。 来人开了门,竟是陈松世。不在下班的点儿,却下班回家了。 陈长宁母女二人目光又下移,就见陈松世手里,还提了两尾鱼,活蹦乱跳呢。 陈松世把那鱼拎得高些,一脸得意,“单位今天有实践活动,教去南淮河钓鱼,钓多少拿走多少。我这算公费,哈,给你和俩孩子打打牙祭。”他向赵岚英说,说话间还看向赵岚英身后的裴醒,这次特地没忘了他的。 赵岚英果然眉开眼笑,指挥着陈松世把鱼放到水桶里先养着,“要不是今天那冬瓜排骨汤早炖上了,今晚就做鱼汤,不过缓两天再吃也好,要不这几天吃多了肉,给孩子的嘴都养叼了,下次又该不正经吃饭了……” 陈松世应和着,去了厨房。赵岚英看女儿刚把橘子整个剥出来塞嘴里,丈夫就出来了。 裴醒正被赵岚英使唤着扫地,陈长宁饿的心里发慌,正打算把橘子一股脑塞嘴里,然后就去帮裴醒扫地的。而陈松世一看自家女儿在吃橘子,小醒却没得吃还要被支使着干活儿,那表情一瞬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赵岚英自然也看的清楚,她知道丈夫什么意思,也懒得为了这点儿小事夫妻生出嫌隙,只得不情不愿地叫住裴醒,令他先别扫了。转而往他手里也塞了两个橘子。 搪塞过丈夫的眼以后,赵岚英摸了摸女儿的发,起身去厨房盯着汤了。 裴醒手里的扫把已经不知何时被陈长宁夺走了,他不自觉抬眼看去,她嘴角附近还沾了那些橘子上的白色纤维。 “你吃吧,我来扫就好。” 裴醒低头看赵岚英塞给他的橘子,一看就是青涩的那种酸橘,不是陈长宁手里那种熟透了的。 他轻轻地皱了皱眉。 他不意外赵岚英面上一套、背后一套地区别对待他和陈长宁,毕竟也习惯了,只是他一惯厌恶酸到发苦的食物,刚才赵岚英猛的塞过来,压根儿不给他回绝的机会。 如今手里的东西像烫手山芋一样,令他扔也不是,吃也不是。 好不容易勉强压下厌恶,刚想抬手剥开,专属于青橘那种苦涩刺鼻的香味儿就径直冲进了他的鼻腔,硬生生逼停了他的动作。 有的选的话,他其实更想藏起来扔了。裴醒这样想着,当真作势要把青橘塞进裤子口袋里。 陈长宁却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后,大约也看到了他手里的橘子,劈手就夺了,给他换了两个泛黄的。 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嘟囔,“傻不傻啊你,这么青怎么吃,一整袋橘子都在这儿呢,过来换俩不就得了……”小姑娘手里握着扫把柄,念叨完了,可能也想起来裴醒现在在陈家的地位,要是被赵岚英知道了,好像是有些不妥,又推搡他, “去去去,回屋吃去,别挡着我扫地。” 裴醒不是爱多话的性子,她撵了,他依言转身就走。 回去以后,裴醒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剥开了其中一个,掰下一瓣儿塞进嘴里。 甜的。 不经意间,好像心湖被扔进去一粒石子儿,动静不大,但波澜还是有的。 晚饭的时候,陈长宁抢着盛饭。这个年代多数家庭不富裕,也没有很多可供娱乐的东西,电视里热播着《还/珠格格》,插播的广告也多是汽水和日用品,赵岚英最近爱看,乐得把盛饭的活计交给女儿。 陈长宁小心翼翼地掀开锅盖儿,热气蒸腾起来,惊得她往后退了一步。盛的时候,先给父母和裴醒盛,排骨也多是放到他们的碗里,自己倒是大半冬瓜,只有最上面可怜地躺了几块儿排骨。 楼上隐约传来了几道打孩子的声音,也不知是哪一户,小孩儿正是闹腾的年纪,哭的撕心裂肺的。楼下就应景地传来几声狗叫,掺杂着电视剧里人们的说话声。 来了这么几天,家里的电视还是头一次开,陈长宁原先以为是看不了的,后来才知道,这电视以前是她的专属,除了她也基本没人动。 她对这种剧不太感兴趣,倒是陈松世和赵岚英,吃着吃着,看入了迷,眼珠子快长到电视上去了,都忘了动筷子。 陈长宁咀嚼着嘴里被炖的软烂的冬瓜,低着头呢,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块儿排骨,落到了她碗里。 抬头一看,是裴醒。 又连续夹了好几块儿,都给了她。 “我不爱吃猪肉。” 他这话说的轻,和电视上的杂声儿一起传进耳朵儿里,陈长宁差点儿以为自己听觉出了毛病。 ——她明明记得,原书上说裴醒幼年很喜欢吃小排骨的,只是后来不知怎么,长大了才不喜欢的。 草(一种植物),拍马屁又没拍对地方,这让她有亿点点挫败。 她不知道裴醒其实盯了她的碗很久,眼见她碗里底下尽是冬瓜,再好吃的排骨,他也吃不下去了。 这感觉实在不太好,他还没有完全接纳她,所以也没办法心安理得的自己吃肉,让她喝汤。 对,他不是心疼她,不是。 晚饭快吃完的时候,陈长宁打了个饱嗝儿,站起来收拾碗筷,裴醒倒没想劳烦她,自己动手不说,还顺手把陈长宁收回去的碗筷都刷了。 陈长宁在旁边儿看着烧水壶,都忍不住在心里夸赞,瞧,这乖崽。 晚上洗过澡后,依然是刚出来那会儿凉快,不多时身上又开始冒出来细细密密的汗珠,陈长宁感觉自己像一块儿烙饼,侧着睡,一面儿烘热了,翻个身烘另一面。 不能平躺,因为烘的面积大,更热。 裴醒好像睡得也不□□稳,没听见他睡着以后的绵长呼吸声。 陈长宁仗着白天俩人之间的那点儿亲近,壮着胆子找人家说话,“裴醒……你没睡吗?”她稍顿了片刻,“你是不是还热,所以才睡不着?” 上边儿没凉席,她忽然想到。 ——所以这崽是真的好惨。 第14章 陈长宁的话夹着蝉鸣一起落到裴醒耳朵儿里,他随即应到,“不是,还没到困的时间。” 他夜里常常失眠,自然就总是睡得晚一些。 陈长宁弯了眉眼。她一笑起来,俩圆鼓鼓的眼睛,在夜里都亮得出奇。她一听他说话,就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儿不是她的错觉,俩人之间的关系,真的缓和了些。 她能不高兴嘛。 “那咱们说说话吧,以前我睡不着的时候,只要有人在我旁边小声跟我说话,说着说着,我就会困了。” 是以前照顾她的护工姐姐,来疗养院勤工俭学,很温柔,把她照顾的很好。她以前因为生病,总是睡不着,那个姐姐就给她说话,乱七八糟的,毫无逻辑的那种,她迷迷糊糊地,就会犯困了。 这法子她觉得有用,碎碎念她也会。裴醒脑子一抽,竟然破天荒地应允了。 于是陈长宁就开始,吹牛和侃大山,不着边际,裴醒听着听着,竟然真的慢慢意识涣散起来。只差一点儿,快要完全睡着的时候,他好像隐隐约约听见陈长宁在说什么“月亮”,他思绪跟着这两个字,忽然就想起幼时。 接着,裴醒在陈长宁停顿的间隙,冷不丁地来了句,“要是有月亮就好了。”他这话说的飘忽,轻的风扇一吹就散,但还是给陈长宁听到了。 “…………” ——“你很喜欢月亮吗?”她也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惊到上铺的裴醒。 他翻了个身,语气平平。 ——“不是,只是忽然想起来了。” 话是这样说,谁不喜欢月亮呢?干干净净地垂在天上,清冷皎洁,配的上世上一切美好。 他这样想着,又不禁思及起从前,那时候家里还是困顿,叶纪棠离了娘家,又和那个男人离了婚。屋漏偏逢连阴雨,她一场重病,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因为穷,她们就住在一个肮脏的弄堂里,拥挤潮湿,晚上就经常有野猫叫和滴滴答答的水声,他常常睡得不安稳。 总是心生害怕的、难熬的夜晚,窗外的月亮就是他唯一的慰藉。 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随后那道碎花的窗帘被拉开,银白一寸一寸地照进屋里,裴醒一抬眼,就能看见悬在穹顶的那弯明月。 又是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然后是女孩儿稚嫩又带着欢喜地,“月亮,看吧。” 裴醒歪着头,眼里是月亮,心里也是月亮。 ——“月亮月亮,她大概也是月亮,不过她没那么清冷,总是乖软的。” 他这样想着,最后一丝意识沉下去,满足地闭上了眼。 ———————————————————————————————————————— 翌日裴醒也是睡到自然醒,他的身子好像都被陈长宁惯得怠懒了,每次都得舒舒服服地的睡够了,才会睁开眼来。 前两日他睡得轻,曾被赵岚英在门外的大声叫嚷吵醒过。他不是没听见陈长宁的阻止。她不止一次地,拦下了赵岚英的为难,然后赠他个好觉。 她没在他面前提过,自然是不为邀功。她说要好好照顾他,真的不是挂在嘴上而已。 若他当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或许他发现不了她的诸多细心,但如今他换了芯子,很多细微的东西,他一眼就能注意得到。 真奇怪,都叫陈长宁,却是两个极端。 一个温柔到骨子里,一个连细节都是恶毒的。 裴醒掀开身上的薄被,下床的时候看到开了一夜的窗帘,忽然又想到昨晚的月亮。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点儿酸软,这感觉于他来说奇异,是少有的,和“委屈、憎恨”这一类情绪丝毫不沾边的东西。 裴醒出了房间,打算去洗漱,经过主卧,门开了一条缝儿。巧得很,裴醒一瞬就捕捉到从门缝儿里传出来的,隐隐约约的“抚养费”三个字。 他停住了脚步。 “……买一个冰箱,平城卖家电的,逢夏季正打折。虽说这东西大多数人家没有,可楼上林家就有……家里东西一到春夏就放不住,我想冰镇个西瓜都得拐两条街去老巷子的周姥姥家提凉井水,累的我够呛…… “……再给小宁买一身新衣服,今年夏天过去小半儿了,还没给她添置过一根线呢……” 是赵岚英的声音,好像在算计着买什么。裴醒以为自己方才听错了,又抬脚准备离开—— “我刚才还想着,家里没钱,你上哪儿去买个那么贵的冰箱,感情你把主意打到这上头儿了?可是你怎么不想想,那是小醒以后上学的学费啊,你动他学费做什么……”是陈松世,语气颇不认同妻子。 裴醒身影一顿,脑海里突兀地闪进来一件事儿。 ”……抚养费是管他吃喝拉撒的,这学费的钱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买家电了,过两年钱贬值了,你花一样的钱都不一定能买到一个冰箱……” 赵岚英大约有些气急败坏,声音较之刚才拔高了点儿, “……再者说,咱们不也就借用一下,等他上学了,我又不是不给他掏钱供他……”最后这两句,说的格外没底气。 裴醒的眼神冷厉了几分。 他年龄更小些的时候,也是吃着穷苦长大的。后来叶纪棠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求助自己的娘家,母子俩的日子这才稍稍好过些。这些钱,是领叶纪棠走的那个男人留下的,男人不喜裴醒,就让叶纪棠寻个人家收养他。叶纪棠和裴醒之间的母子情浅薄到可笑的地步,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给了陈松世三笔钱,一笔是抚养费,足够养裴醒活到十八岁;另外一笔是学费,是能直接供他上完大学的学费。说是如果有剩余,就送给陈家作感谢,然后叶纪棠自己又额外贴补了好些,那么多钱,只为了陈家能好好养着裴醒到大学毕业。 他知道赵岚英不会还的,因为前世她也是这样的说辞,然后陈松世拗不过妻子,就此默认了。可是后来他的学费从十四岁那年开始,就是他自己去附近餐馆帮忙打工挣来的钱了。他个子生的高,虚报个年龄,因为年代早,平城管童/工管的不严,他这才勉强上的起学。 她根本没继续供他。 欺上瞒下,每次都有不一样的谎言来搪塞裴醒,陈松世后来好像也明白了赵岚英的谋算,但不知何故没再替他争要。 裴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感觉一阵寒气从脚底升起,随后包裹住他。 昨夜才刚被捂热一点儿的一颗心,忽然就一寸一寸地凉了。裴醒心里油然生出令他无比熟悉的愤恨怨怼,还有丝丝缕缕的无奈。 他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才勉强抑制住推开门质问赵岚英的冲动。 ——说了还没发生的事,要么被戴个以小人之心胡乱猜度收养他的好心人的高帽,要么被当成异类,人人喊打。 他除了隐忍,别无他法。 正这时,陈长宁刚从洗漱间出来,直接就看到了脸色发白的裴醒。他也抬眼看见了她,陈长宁就习惯性冲他一笑, “早……” 本以为经过昨天那几遭,能得个好脸的,结果对方只看了她一眼,随后就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和她擦肩而过了。 陈长宁嘴里没来得及说完的早安和脸上的笑一起凝固了。 “…………” ——草(一种植物),喜怒无常真的是病。 陈某宁:咱也不知道这小祖宗一大早又发什么疯,咱只知道咱现在很惆怅。 陈长宁双肩无力地塌了下来,歪垂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搞得裴醒对她转变了态度,甚至冷淡得好像刚来陈家那天似的。 但人都是有脾气的,就算她是大人,是性格本来就软的女孩子,但她终究才十八岁,心情成日里随着个十岁孩子的脸色忽上忽下,昨天刚得了个糖,今天又得了个巴掌。 陈长宁不得不承认,这一瞬间她心底深深的无力,以及些许委屈。 陈长宁站在洗漱间门口,听着身后传来的哗哗水声,轻轻地叹了口气。 心里的失落揉吧揉吧,日子还得过啊。 陈长宁回屋冲奶粉去了,她这几天养成了习惯,一顿不喝,就总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似的。 裴醒等会儿再哄,先喝点儿热奶慰藉一下她可怜的心灵。 陈长宁前脚刚走,裴醒后脚就关掉了水龙头。 他两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池子里水中他的倒影。 那张脸上稚气未脱,额前的发都湿了,冰凉的水勉强浇灭了点儿他心里的怒火,冷静下来以后,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 他迁怒了无辜的人,把情绪当成利刃,刺伤了陈长宁。 可就在昨晚,他还把她比作月亮。 裴醒紧紧地闭上眼,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怎么会不后悔呢,她那一瞬间眼里的怔愣和不知所措,至今还历历在目,让他到现在想起来,各种复杂涌上心头,抑都抑不住。 怒气和懊恼两种情绪团团围绕着他,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第15章 裴醒回屋里喝水的时候,他的小桌上还是放了一杯温奶。 他想起之前他态度恶劣的时候,她也是很包容很温柔的,从不和他一般见识。 ——所以刚才,她并没有生气,对吗? 裴醒心里又生出些小小的侥幸,他于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经把陈长宁的感受看的比较重要了,只是不自知。 这份侥幸掺杂着些微的歉意,支使着裴醒在面对陈长宁的时候,极力佯装出一副晨间在走廊里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他想着她没有生气的,她一向软的像棉花,一个小插曲,小孩子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早饭是酸辣汤,薄如蝉翼的腌牛肉切片,豆腐小块翻滚着,还有金针菇和木耳丁,葱花、鸡蛋打散,花花绿绿地,色香味俱全。 陈松世早起晨跑,拎回了小斤两的油条,外酥里嫩,能摆满两大盘。 “果然还是老刘家的油条好吃,上次我图新鲜在后街那家买了一次,没内味儿。下次再尝尝他家的素包,估计也好吃。”陈松世手里捏了根儿油条,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跟谁说话呢。赵岚英敷衍地应了丈夫两声,免得他尴尬,然后照例塞给陈长宁一个剥了一半儿的煮鸡蛋。 “用凉水过了两遍儿了,不热。”赵岚英知道女儿怕烫,特意多过了一遍水的。 陈长宁乖乖地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咬着。 她以前吃饭的时候,总是顾忌着裴醒,难免吃着不专心,爱偏头偷眼地去看他,帮他夹个菜盛碗粥什么的。裴醒也习惯了她这样的照顾,可是今天早上,他等了很久,甚至于每隔几秒就要侧眼看看,可陈长宁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到他身上。 说不上难受吧,只是一颗心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悬得他有些惶然。 他发现自己这种心情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不喜欢,他讨厌牵挂,也讨厌被动,尤其是现在这种处境,他感觉她已经能轻易左右他的想法了。 ——好像他很在乎她似的。 这个迟来的认知,远比他被陈长宁冷落,要更让他不舒服。 他自小就是情薄的人,也自私心狠,她对他好,他就愿意放过她,但他不想自己被牵制,尤其是,她姓陈。 裴醒默默压下心里隐隐生出的主动示好的苗头,压下心底那些烦闷,然后告诉自己说:本来就该是疏离的,现在这样不是更好,你还去招她做什么?她有人疼有人爱,不缺你一个,先管好你自己吧。 ——对的,本来就该是这样形同陌路的。人家以前愿意施舍给他好,现在不过是随心所欲地收回去了而已,一切都返回正轨了。 他这样想着,又咽下一口失落。 ———————————————————————————————————————— 临去上学前,裴醒站在玄关等陈长宁,后者笔直地站着,由着身后的母亲往她书包里塞了水杯和洗净擦干的水果。 不知道是时间太久裴醒等的不耐烦,还是他自己想提前出去透透气,反正他最后看了陈长宁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出了门,都没顾一下家里的妹妹。 赵岚英一贯是看裴醒不起,自然是逮到机会就想糟践他几句: “……怪崽种,成天摆着个死脸给谁看?住在我陈家,还敢对我陈家的女儿摆脸色,什么毛病……”赵岚英小声嘟囔个没完,陈长宁轻轻皱眉,拦了她一句, “妈,您少说两句——” 就算不是为裴醒鸣不平,陈长宁也想赵岚英能积点儿口德,她把赵岚英当母亲看待,自然只希望她好,不想她因为这嘴巴坏的毛病,落下什么后患。 赵岚英却不懂女儿苦心,以为她只是被裴醒那个崽种莫名勾去了魂魄,吃里扒外的,事事都向着他那个外人。 “妈才懒得说他,还不是看他整天不识好歹地对你,你这孩子,怎么也学着胳膊肘往外拐了,你说说你,一个跟咱家连远房亲戚都攀不上的没爸没妈的人,生就一副命硬刻薄的造孽样,你对他那么好干什么?” 陈长宁语气则平和多了,她抬手揪了揪裙摆,垂着眼帘,试图跟母亲弱弱地对峙: “……我……我积我的德……还不行嘛。” 陈长宁只说了这一句。 赵岚英却心头一震。 这话原先是,他造他的孽,我积我的德。是说你不必觉得别人造孽,你只管积你自己的德,日后就会有善报。 赵岚英不知女儿何时会有这样的性子,但她稍稍琢磨,又不由得想到她自己。她日日觉得裴醒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来了陈家更是膈应她,还冷着个脸极不讨喜,所以她一言一行,无一不在排挤薄待裴醒。她刚才说裴醒造孽,她又何尝不是在造自己的孽? 但赵岚英只呆愣了一瞬,破天荒地,头一次对女儿疾言厉色: “胡说什么?什么积德造孽,你跟谁学的……” 陈长宁被她这声斥责吓到,声音又弱了一个度,“没跟谁学,是楼下打太极的爷爷,给我讲的故事里面的。” “妈,你早该听我爸的,我爸都说,你说那些话不好,让你少说两句积口德。可是妈你管不住嘴,那只好我来跟您说。您也甭说什么裴醒造孽,裴醒可从来都没说过什么,反倒是妈你……” “你——” 赵岚英教自己的表面怯弱的娇贵女儿噎得说不出话来,“你”了半天,也没蹦出一个字。陈长宁倒是给了母亲面子,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赵岚英也是这一瞬间,忽然明白,女儿已经到了明辨善恶的年纪,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倒是醍醐灌顶,因为一个八岁小孩子的话,额上冒了好些冷汗。 ——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她赵岚英竟然也变成了一个电视剧里那种恶毒的女人,而且还被自己的女儿批判。 赵岚英无法形容这一瞬间她内心的复杂,但基于人性的逃避,她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甚至低了头不敢看女儿,只伸手过去,推搡她出玄关。 “行行行,你赶紧上学去,小孩子懂什么,胡说八道……” 陈长宁很善于察言观色的,她当然第一时间就捕捉到母亲脸上的异样,也知道自己的话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打击。不过这些话她憋在心里许久,早就想找机会说出来了,所以就算现在赵岚英一时无法接受,能给她打个预防针,教她能良心发现收敛一些,安安分分地不去招惹裴醒,也算是她苟命大业的一大进程了。 陈长宁面上不显,面对母亲避之不及的轰撵,她只是撇了撇嘴,转身就走了。 下楼以后,就看见裴醒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等着。 他这几天好像又长高了些。看见她出来,什么也没说,但是很默契的,一前一后,和她保持着十步的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陈长宁的错觉,裴醒今天好像走的有点儿慢,她正常速度,时不时地她就会靠近他些。怕他不高兴,又得停住步子,好跟他保持着那个安全距离。 还没到中午,太阳已经像个火球一样挂在天上了。陈长宁往路边的荫凉下偏了偏,抬眼看看前面,即使是暴晒在太阳底下,也白的发光的裴醒,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在没走多远就到站点了,也是她俩赶得巧,公交车正好过来,陈长宁跟在裴醒身后,看着他扔进去两个硬币。 ——看来是之前给的那点儿,他从没花过。 裴醒照例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微闭了眼靠在窗玻璃上,等着那股熟悉的香皂味儿传来。 但直到公交发动,他身旁都空无一人。 裴醒睁开眼,陈长宁坐在他斜前方的座位上,没有朝他这边看过来哪怕一眼。 裴醒重新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风景。车开的不快,路两旁的梧桐树会斑驳下阳光,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的脸上,他没有如往常那样闭眼小憩,倒更像是在看着虚空处发愣。 陈长宁偶然侧目,循着眼角的余光看过去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她眼花,才十岁的一个孩子,脸上竟然会有那种沉寂的落寞。 ——她大约不该跟他计较的,跟一个无父无母的,这么小的孩子使气。 陈长宁随即又想起临走前赵岚英的话,想起裴醒在陈家无依无靠的情境,想起昨晚,裴醒那句极轻的,“要是有月亮就好了。” 他在传达他的无助和孤单,他想要一个寄托,或者说依赖。 陈长宁不知道他是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性格,又缺爱,又笨拙。 但是他这样喜怒无常,现在她脾气好尚且能容忍,要是日后长大了上学工作,估计也是人堆儿里最被看不惯的那一个。 她现在的心境就有点儿类似老母亲的那种,总想着冷他两天,教他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然后稍微改改这脾性吧。 她收回思绪,看着窗外熟悉的站点。车停了,陈长宁无暇再多想什么,起身下车。 裴醒余光看见她下车,眼皮抖了抖,但终究没有侧目,尔后轻轻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说好的约定,因每周四换榜,所以明天周四不更,小天使们,周五见咯 第16章 这场莫名其妙的冷战来势汹汹且旷日持久。 很多次裴醒都以为陈长宁的冷落或许是他的错觉,因为温奶还是每天都有,每晚的蚊香也从不迟到,偶尔赵岚英一张嘴把不住门儿冷嘲热讽他时,她还是会找机会转移话题来保护他的尊严。 可是他们好几天没再说过话了。 那晚的“月亮”像一场梦,她也没再因为恐他冷了热了睡不着了来寻他说悄悄话,但裴醒知道,陈长宁只是在履行她之前对他许下的诺言,无关其他。 客厅电视柜上放的那半袋子青橘,赵岚英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法子,把它们和苹果放在一起,已经闷熟了。陈松世偶尔递给他的时候,他闻着和上次截然不同的橘香味儿,忽然又想起来那时候陈长宁塞给他的甜橘。 橘子还是甜的,心里却一点儿也不甜。 ——所以说,他真的很烦这种突如其来的苦涩和失落。 尤其是这种情绪愈加频繁的时候。 裴醒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种局面,他大约该跟她道个歉,但又想了想,只是当时冷淡地面对了她的一个招呼,要是道歉,以什么由头? 好像不管怎么说,都很拧巴。 但裴醒的纠结没持续多久,因为班上来了个转学生。转学生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来了没多久,就琢磨撺掇着班里其他人欺负裴醒。 上辈子,裴醒的人生中压根儿就没出现过这个人。 转学生叫段屿,家世好像很好的样子,白白瘦瘦的男孩儿,一脸桀骜不驯。转来第一天,就极狂傲地和老师顶撞起来。就在班里所有孩子都以为这个男孩儿完蛋了的时候,年级主任凑到老师跟前儿一阵私语,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好像就是打这时候开始,其他孩子们对他莫不畏惧,莫不崇拜。段屿很快收获了一帮“小弟”,一群小孩儿年龄不大,派头倒是足足的,四处惹是生非。 裴醒就是第一个被段屿盯上的倒霉鬼。 大约是因为班上其他男孩儿都追随他,只有裴醒清高孤傲地不以为然;也或许是某个早晨,段屿习惯性在裴醒面前颐指气使,而裴醒并未依言照做,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笑脸。 小孩子的恶意就是突如其来,毫不讲理。 起先是人类幼崽惯用的冷暴/力手段,段屿不知道私底下跟他的小喽啰们说了什么,原先偶尔还会和裴醒说两句话的同学,突然纷纷一致对外,矛头直指裴醒。 整整三天,全班没有一个人理过裴醒。就连收作业,都会略过他。女生们大概是不敢,也都避而远之。 好在裴醒性子寡淡,没人跟他说话,他也不甚在乎,还是和以前一样独来独往,既不反抗也不委曲求全。 唯一不好的是,陈长宁仍然没有恢复成以前那样,就连陈松世都发现了女儿的异样,还悄悄问裴醒,俩孩子是不是吵架了。 裴醒搪塞过去,一颗心却抑制不住地往下沉,直沉得没边儿了,又联想起自己在学校受的冷遇,想想以前他至少还有陈长宁可以偶尔说说话诉诉苦,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孤立无援。 都十八岁的人了,竟然一瞬间委屈的不行。 但也只是一瞬间。 事后想想,裴醒还觉得自己丢人呢。 矫情。 但现实却由不得他故作坚强,立马就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段屿的欺/凌开始变本加厉,毫无顾忌了起来。 具体体现在由原来的冷暴/力,变为现在明目张胆的暴/力。 一开始是阴阳怪气的嘲讽,或是周围人随之附和的为难;然后是表面偶然实则故意为之的磕碰绊倒;最后是扔作业、刻坏裴醒的桌子、抽屉里的垃圾,以及凳子上的胶水。 小孩子一旦恶毒起来,其实和大人一样可怕,而且花样百出,断不是一句“孩子小不懂事儿”能敷衍过去的。 他太懂事了,他甚至知道怎么欺辱你会使你更痛苦,而他的快乐即来源于此。 带着天真、自以为无伤大雅的心理,他甚至嘻嘻哈哈地笑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作恶。 老师明明看得一清二楚,但眼神冷漠,裴醒打赌即使自己去告状,也只会得到一个应付性的安抚,随后任由段屿他们我行我素。 裴醒没想到自己重活一次还能遭一回校园霸/凌,因为周围那些人年龄太小,他甚至一度以为他们只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直到段屿从讲台上扔下的黑板擦,砸破了裴醒的眼角,他才一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会更过分的,得寸进尺本来就是人类本性。 裴醒头一次开始了反抗。 他当然不屑于跟段屿他们耍任何的嘴皮子功夫,既浪费时间,又没有半点用处。 裴醒直接上了手,在段屿等人再一次欺负裴醒,把他水杯里的水,倒在裴醒头上时,裴醒反手夺过水杯,把剩下地悉数倒在了行/凶者的头上。 所有人都当场愣住了,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谁也没想到裴醒会反抗,而且还这么激烈。 正逢放学的时间,在大家没有反应过来之际,裴醒拽出抽屉里的书包,径直离开了教室。 那天傍晚,在公交车上,陈长宁看着裴醒上衣的褶皱脏污,以及他眼角来历不明的伤口,惊了一跳。 她一贯细心,裴醒故意没有整理自己,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可惜对方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那晚临睡前,裴醒爬上床梯的时候,陈长宁分明看到了他腿上成片的青紫痕迹,不像磕绊出来的,在裴醒皙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陈长宁心里开始有些隐隐的不安,因为不明真相,又乱七八糟地胡乱猜测了很多可能。 她以前没怎么去过学校上课,挂了学籍和学费,一年四季不见得能去几天,大部分时间待在家或者疗养院苟命。所以从来不知道学校这种教书育人的地方,竟然会发生欺/凌暴/力这种事情。 她以为是裴醒性情乖僻,阴晴不定地和人起了冲突,小孩子打架。 陈长宁想着让他长长教训也好,外面的其他人可并不会像她那样包容他,他总该要学会和旁人相处。 裴醒则更是三缄其口,从不主动和陈长宁诉委屈。 但段屿的报复来的十分迅猛。 倒数第二节 下课以后,段屿领着他那帮拥护者,把坐在座位上的裴醒层层拥簇起来,逼得他退无可退。 领头的男孩儿脸上是不谙世事的恶劣笑容,嘴角带着痞气,极嚣张地敲了敲裴醒的桌子,语气强势: “放学以后,给我等着,我弄不死你,我段屿两个字倒着写。” 裴醒心想眼前这该死的东西大概是看多了热血中二的港片,所以才狂得像个神经病一样,逮谁咬谁。 十八岁的他是不屑的,面对霸凌者的威胁,他心想,一拳撂倒一个,三分钟就能走人。 但现实很残酷。 即便他的灵魂是十八岁,即便他毫无畏惧并且还觉得这帮兔崽子很可笑,但事实是双拳难敌众手,他忘了他的身体仅有十岁,而且是孤身一人。 裴醒感受到血液从额头流下来的时候,他的鼻腔酸痛难耐,好像也冒出了温热的液体。脸被摁在地上,摩擦地生疼,身上也被拳脚相加,胸腔都被踩了好几脚。 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护住头部。 混乱中他好像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两声,又感觉到有眼泪从眼尾掉下来。 照理说他不该哭的,他也不会哭,这点儿疼,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不,不能说是“这点儿疼”吧,他生理性泪水都被逼出来了,大概称得上“剧痛”。 小孩子下手,哪有轻重的,一个个发了狠地,照死里打。 其实裴醒也跟他们没有多大仇怨。 ——所以说,他真的一直不理解,别人对他无缘由的恶意。 ———————————————————————————————————————— 这天下午陈长宁没能等到裴醒。 夕阳西斜,公交车踏着橙红的余晖停在陈长宁面前时,她刚打定了主意,等会儿坐到裴醒身边去,仔细问问他身上的伤。 她上车以后,下意识先扫视了一圈儿,没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司机师傅看她怔愣,开口提醒她,“小姑娘,快坐下啦,要开车了。” 她只能先坐下,尔后寄希望于裴醒已经先她一步回了家。但转念一想,第一小学的放学时间和她们学校一样,他没有早回家的可能,除非逃学。 陈长宁坐了一站就下车了,又转乘了去裴醒学校的公交。 她不放心,她得去找找。 想起这几天裴醒身上的伤,陈长宁揪紧了身上的布料,越发局促不安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去裴醒的学校,其实距离红星小学也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 学校比起她的更大更气派些,校门宏伟,零零散散地往外走着几个学生。 她背着小书包,先循着记忆里的班级号,去问了看门的保安老大爷。 第17章 陈长宁大概摸索了十分钟不到, 才找到裴醒的教室。 整栋教学楼都人去楼空了,夕阳斜落下来,照的她有些焦躁。 推开那扇门以前, 她原本是不抱希望的,裴醒还待在教室的可能性极低, 毕竟他也没什么朋友, 倒是很有可能去了书店。 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 她透过余光,看到些许阳光打过窗玻璃, 落在教室里的黑板上,突然又看到一阵纷乱的人影,然后光影一瞬碎裂。 不知怎么,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推开了门,大约那一刹那她也无法形容自己的所见所感。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一手扶在门框上,微张着嘴, 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浑身都在轻颤。 “啊——” 这声尖叫极稚嫩,但很锐利,几乎响彻了整栋教学楼。那些男生应声而停, 纷纷转头, 看向声源处。就连地上被打的快失去意识的裴醒,听见这道声音也是浑身一僵。 陈长宁其实很笨的,譬如这种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发生的时候, 而她又着急使眼前的行凶者停手,就只会本能地叫出声。 霸凌者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之际, 陈长宁已经冲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推开了那些人。 “……滚,滚开——” 她厉声叫着,一个,又一个,作恶者太多,她的裴醒终于整个身体都露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殴打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地方。原本精致的脸,看不出本来模样。 这四周尘土飞扬,惨烈程度可见一斑,裴醒蜷缩着侧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脏土和污血,额头上还有个不小的伤口,在往下淌着血珠。 陈长宁快哭了。 这一瞬她心里忽然涌上了数不清的愤怒和心疼。 ——她原先看书的时候,裴醒作为一个人人喊打的反派,评论对他几乎是一片辱骂声时,她心里却一直莫名惦记着他幼年及少年时期受过的非人般的苦难。她不敢公然发表自己的看法,怕惹来其他读者的众怒,却仍倔强的,在心里替他委屈、替他辩解。 所以说,在作者没有写出来的东西里,裴醒还曾经被学校的同学殴/打虐/待? 陈长宁生平头一次,心里起了些暴/虐的冲动。 段屿不知道莫名其妙冲进来这小姑娘是谁,他正打到兴头上,眼见裴醒马上就要扛不住了,突然来了个小女孩儿,还这么在乎他。 应该是家里的妹妹吧。 段屿虽然混账,但是从来不打女孩儿,这小姑娘一掺和进来,弄得他束手无措,都没法儿继续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走走走,真晦气,这次就先饶他一条狗命,下次老子一定弄死他。” 男孩儿皱着眉头说完,趾高气昂地带头出去了,其他人当然也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功夫,喧闹的教室就只剩陈长宁她们两个人,安静下来以后,除了裴醒不稳定的呼吸声,几乎落针可闻。 “……裴……裴醒……” 陈长宁带着些许哭腔,一点儿眼泪挂在眼眶里打转,她蹲下/身去,伸了手,也不敢碰他,急得六神无主。 裴醒大概是缓过劲儿来了,他沉默着,极艰难地用胳膊撑着地,想坐起来。 陈长宁慌忙去扶,他这才稳稳当当地坐起身,尔后无力地靠在墙上。 裴醒垂着头,眼皮上都是细碎的伤口,他抖了抖眼帘,声音很低,泛着嘶哑: “别哭,死不了的。” 陈长宁很听话,立刻就压住泪意,鼻翼翕动着,一抽一抽的,到底没有哭。 裴醒的呼吸忽高忽低,偶尔扯到伤口了,他会极轻地倒抽一口凉气,但谁都没有先开口。 陈长宁没有问裴醒他为什么会挨打,裴醒也没有主动解释。 ——好丢人啊。他这样想着。 而且还被她看了个正着。 他抬眼看看她,那张软白的小脸上全是担忧和无措,好像这伤是她身上的似的。裴醒就心想,她大概真的是月亮,才会每次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他挨揍的时候,心里是滔天的怨毒憎恨,现在见到她,那些情绪被压下去,只余庆幸。 “长宁。” 他又一次叫了她长宁,这次,和以往不一样,大约是含了感激的,他勉强勾了勾嘴角, “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没坐上车,就……” 裴醒了然,沉默少倾,再度开口。 “谢谢你刚才帮我,还有上次,你和我打招呼……” 他稍顿了片刻,略有些为难地垂敛下眼睑, “对不起。” 陈长宁一愣。 他难得会说软话,听得她心口酸酸涨涨的,说不上难受,就是塌了一块儿。 陈长宁什么话也没说,侧头从书包的侧袋里,掏出个手帕;又用水杯里的水打湿,轻轻地给裴醒擦脸上的血灰。 裴醒一动不动,任她施为。 ——所以,算是和好了吧? 裴醒顾不上身上的伤,脑子里莫名其妙第一个冒出来的,居然是这个念头。 陈长宁足足用了一杯水,才把裴醒露在外面的皮肤擦了个差不多,虽然还是很狼狈,但比起一开始要好太多。她收了东西,又抬起身子帮裴醒整理头发。 都弄完以后,裴醒自己想试探着站起来,却不小心牵动浑身的伤口,刺痛钝痛铺天盖地地袭来,他抑制不住地低低“嘶——”了一声,重新跌坐回去。 陈长宁身子僵硬了,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她咬了咬嘴唇,两人之间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良久,她轻轻地拍了拍裴醒衣服上的灰尘,站起身来, “难受的话,你就哭吧。”她这样说。 然后转过了身。 “男孩子也可以哭的,不丢人,我保证,绝不说出去。”她心想,一个十岁的孩子,就是再凉薄再坚强,挨了这样的打,光疼痛都难忍。该哭,会哭才是正常的。 但裴醒终究没哭。 ——怎么说,被爱的人才有资格哭,而他只配把眼泪吞进肚子里。 陈长宁看着抿唇一声不吭的裴醒,心里五味杂陈。她第一次见到不那么清冷整齐的他,竟然是在这种心酸的境况下。 她看着他满身狼狈,心里猜测良多,但她没打算追问,小心翼翼的目光甚至闪躲着,都没有落在他脸颊上显而易见的伤。 关于原因及受欺过程,她只字不提。 没什么难猜的,无非是性格使然不被待见,或是因双亲原因等受了歧视。可要非说他性子冷是错,生在那样的原生家庭,他又怎么可能会和正常孩子一样活泼? 左右无解。 正因为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更不能问。 那是他心口的疤,是他遭受欺辱的根源,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能提,她知道于他而言,心里的伤才是真正让他支离破碎的东西。 陈长宁重新俯下/身子,那么小的身体,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让裴醒借着力站了起来。 小姑娘肯定还是吃力的,说话声音都有些不稳。 但她还是极力朝裴醒温声道: “走吧,我们回家。” 裴醒觉得自己大抵是鼻子被重伤到了,听她说这话,竟然莫名鼻头一酸。 ———————————————————————————————————————— 两个人遮遮掩掩地回到家,结果还是被守在客厅的赵岚英给撞见了。 她今天下班的早,发了工资后就去给女儿买了裙子和桂花糕,结果回来了还不见人影,左等右等,等到人终于回来了。 她那眼中钉肉中刺,竟然顶着满身的伤,赵岚英下意识地刚想质问,外加一顿冷嘲热讽,却又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女儿说的那番话,心里涌上一阵后怕,张了张嘴,竟然没再多说什么。 也不知是不甘心,还是忍不住,陈长宁和裴醒经过的时候,赵岚英翻了个白眼儿,阴阳怪气地: “小宁啊,电视柜底下有碘伏和棉签,还有些红花油,你拿去给你那好哥哥抹一下,省的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赵岚英打他呢。” 陈长宁连连应着,留裴醒站在原地,依言去拿了伤药,又听见赵岚英说,“抹完了药就出来啊,给你买了小裙子,料子特别好,还有你爱吃的桂花糕。” “晚饭炖了豆腐鲫鱼汤,你吃完了桂花糕消化一会儿,还能多多吃些鱼肉呢。” 这番话当然是对着陈长宁说的,可惜后者听了也没多高兴,“好,妈我知道了。” 陈长宁又扶着裴醒回了屋,他坐在书桌前,她去倒了温水,打湿毛巾,先擦掉在路上伤口流的凝血块儿,然后用棉签蘸碘伏消毒。 风扇开着,还是铁质轴承摩擦的噪声,扇叶转的飞快,吹动了陈长宁额前的碎发。 她也出了些细汗,但无暇顾及去擦一擦,极仔细地处理着裴醒的伤口,凑的很近,近到裴醒呼吸都不敢重,只敢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睫看。 半晌—— “你……你怎么会抹药的……?” 裴醒少有主动开口的时候,这会儿却很想和陈长宁说说话。故而就没话找话,提了一嘴。 陈长宁没在意,随口瞎编了个回答:“小时候我爬树摔了,我妈就是这么给我弄得,只要没伤到骨头,这么抹就可以好。” 裴醒想想也是,抹药还是很简单的,思绪正纷乱时,陈长宁手里的棉签刚好碰到裴醒额头的伤口,大抵是重了些,他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长宁随即停了动作,顿了半刻,凑近了些,开始轻轻地给他的伤处吹风。 一小股不同于风扇的风拂过伤口,泛着微凉,带起一小阵麻痒。 厨房里煮着豆腐鲫鱼汤,高压锅的冲汽声隐约传来,还有楼下三两人下棋唠嗑的喧闹,裴醒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小脸,竟莫名恍惚起来。 “……好了。” 陈长宁如释重负的声音拉回了裴醒的神游天外,他侧目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额上处理干净了,还贴了个创可贴。 “身上那些皮外伤淤青多,流血的地方少,我就没给你贴,夏天天热贴了容易感染。你头上的也要勤换,不要碰水……” 她很久没这么对他碎碎念过了,裴醒忽然发现自己很怀念这种感觉,以至于破天荒地,极乖巧地开口应了陈长宁所有的叮嘱。 陈长宁歪了歪小脑袋,大概也不解他的忽然转性,想了想还是叮嘱道,“你还是和以前那样少说话吧,你嘴角也有伤口,别扯到了。” 裴醒一怔,眼里又流露出两分笑意。 陈松世晚上回家的时候,又带了新的东西。 一小盆没有开花,但是枝叶葱郁、长长垂坠下来的吊兰,还有一个简朴的石质小鱼缸。 “路过花店的时候,打折贱卖,我想着家里也没养什么东西,人家说这东西好,养了清新空气。咱也不知道真假,不过那老板娘又送了一个小鱼缸,我寻思挺值的,就买了。” 赵岚英听了这话,撇了撇嘴,倒也没数落丈夫什么,在阳台腾了一块儿空地,放这两样东西。 于是水桶里剩的一条鲫鱼有了新家,以及和它在锅里的兄弟截然不同的命运。 晚饭果真是豆腐鲫鱼汤,奶白色的,还有小葱和玉米粒的点缀,让人很有食欲。饭是青豆米饭,赵岚英的专属爱好。 裴醒坐在餐桌前,应付着陈松世略带关切的问话,虽然他一早就和长宁统一过口径,说是不小心摔了,磕到的,不过撒起谎来还是差一点儿说漏。 “真的不用去看大夫吗?要不陈叔带你去看看,有没有伤筋动骨什么的……”陈松世大约还是还是不太放心,多嘴问了两句。 裴醒则反应平平,好像受伤的不是他似的。“不用了陈叔,真的没事儿,抹点儿药膏就好了。” 他执意不去,陈松世只得不再坚持。 终于搪塞过去以后,裴醒垂眼看着面前的格子桌布,还能感受到嘴里残留的桂花糕甜味儿。 是陈长宁捧着喂给他的,说她不爱吃这个。虽然他依稀记得,上辈子的陈长宁,最爱就是巷子口那家桂花糕,每次买了都是她一个人的,谁都不许碰的那种。 算是因祸得福吧,裴醒又有了以前的好待遇。他那颗无处安放的心稳稳当当地落下来,然后小月亮又高高地悬在他心尖儿上了。 陈长宁就坐在他身边,面前两碗带鱼肉的汤。赵岚英本想帮女儿把刺挑出来,话说到一半儿被陈松世用眼神示意,生生憋了回去。 大概是怕妻子再把女儿溺爱成以前那副娇纵的样子,所以陈松世这回终于阻止了。 陈长宁没注意到父母之间的暗潮,挑鱼刺对她来说不过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儿,她甚至觉得安心,这鱼块儿经过她的手细致处理过了,不会卡到她的嗓子。 于是她又把裴醒那碗也端过去,顺手给他那份也弄了。 裴醒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也因此他的动作不得不比平时慢上两拍儿。但那口爽滑的鱼肉,连带着鲜香的热汤进入他嘴里,又顺着喉咙滑进胃部时的那种熨帖舒服,大抵是能暂时抚平一切伤痛的。 他又不自觉去看陈长宁,小姑娘垂在耳后的两条辫子偶尔随着主人咀嚼的动作晃动两下,双颊圆润,一鼓一鼓的。 陈长宁好像感受到了裴醒的视线,侧目看过去时,裴醒又像被惊到了似的不再看她。 陈长宁咽下嘴里那口肉,就抻长胳膊去够桌上的大汤勺,给裴醒那碗添满了。 “多吃点儿,好的快。” 她边给他盛汤,边凑过去低声细语地说了这句。 裴醒手里的小勺子一顿,忽然发觉自己先前因为赵岚英迁怒陈长宁的行为有多狭隘。 他其实最该感谢她的。 如果一切都按照前世那样重来一次,他现在的处境会有多难熬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自从他遇到了陈长宁,好像一切都好了起来。 即便出了段屿这么个意外,但至少有人会心疼他,会带他回家,给他上药。 裴醒活了这么多年,许多从前未曾体会过的心情,大起大落地,今天一次性体会了个遍。 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怨恨和痛苦。好比现在,他心口酸软地不像话,若再造作些,该说他终于明白,会爱人是一种天赋,被人爱是一种幸运。 虽然……虽然她只是个孩子,大抵也不懂什么是爱人,只是性格使然,天性善良罢了。 “……谢谢。”他声音低,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还没坐回自己位置的陈长宁听了一顿,然后就咧嘴笑,露出两个小虎牙。 只是晚上的洗澡就变得特别难受了些。 陈长宁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了一个塑料袋,“噔噔噔”地跑过来,还没问过裴醒的意愿呢,直接就套在了他头上。手提的地方,正好能绕两圈儿套在裴醒的耳朵上固定。 然后陈长宁就笑了,裴醒那副憨态可掬、任人宰割的样子,让她根本就憋不住笑。 而且她还特别放肆,打定主意裴醒不会跟她生气,笑得那叫一个开怀。 裴醒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不过是没伸手把头上的袋子摘下来而已。 “千万别摘,这样去洗澡头上的伤就不会碰到水。等你洗完了,我用酒精给你擦擦伤口,然后再上一遍药。” 小姑娘事无巨细地叮嘱着,像一个操心不听话儿子的老母亲。 裴醒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应允了。 温水能洗去一身的疲惫和脏污。裴醒站在淋浴头下,低头看着自己这副稚嫩又伤痕累累的身体,僵着脸,眼里慢慢凝聚起阴狠。 第18章 裴醒洗完澡出来以后, 陈长宁又给他上了一遍药。 然后她出去逗了会儿鱼缸里的鱼,进来的时候捧了一碗绿豆汤。 “裴醒,给, 我放了很多白砂糖,我妈说了, 前两天小暑, 这几天正热呢。”陈家能解暑的东西, 除了风扇,大概也就这个绿豆汤了。 裴醒接过去, 喝了几口,甜甜的、凉凉的,回味时略带了一丝绿豆的涩。 然后照例是他看书,她翻小人书或是临摹字帖,一人占一片书桌的地儿,谁也不扰着谁。 “快期末考试了,整个平城的小学都是同一天考, 考完就放暑假。裴醒, 你怕不怕考试?”陈长宁眼皮都没抬,随口问道。 裴醒正想开口答“不怕”,陈长宁又好像想到了什么, 眼前一亮, “我妈说我考的好就给我奖励,裴醒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裴醒心里一软,温声道, “没有,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不用替我要。” 陈长宁看了他一眼, 一脸神秘莫测地转了转眼珠子,也不知道脑子里盘算了什么,又若有所思地站起来出去了。 那天晚上仍是一贯的闷热,所幸这种天气月亮都极亮。陈长宁兴冲冲地拉开窗帘,然后躺在下铺不知所云地东拉西扯些话。裴醒偶尔会回她几句,多数是附和的话。直到裴醒睡着了,不再回应陈长宁的话,她轻轻试探着,“裴醒……” “…………”无人应声。 确定他果真睡熟了,陈长宁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她摸了房间里的手电筒,白光细弱,又被她特意用掌心捂住,只勉强照的见走廊。 陈长宁去了厨房,能闻见些许酱醋油腻的味道。她另一只手还拿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塑料汽水瓶。小姑娘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到天然气灶旁边,拿了那瓶辣椒粉。 瓶口对准水龙头一通灌,大概留了两指宽空隙的时候停下,又把辣椒粉往里兑,不要钱似的,狠命往里面倒了很多。微弱的手电光照过来,整瓶水已经基本成了红色。 她拧上盖子,又像来时那样轻手轻脚地回去。回到房间以后,偷偷把一瓶辣椒水,都塞到书包最下面,上面特意盖了个笔袋子,不扒拉开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下面藏了个这玩意儿。 做完这一切,陈长宁这才上床去,心满意足地盖上薄毯睡觉。 翌日一早,裴醒是被陈长宁叫醒的,一睁开眼,小姑娘那张圆脸就离得特别近,眨巴着乌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他。 裴醒呼吸微滞,不着痕迹地身子往后蹭了蹭,终于腾出来些许空隙,才坐起身来。陈长宁大约是扒拉着上铺的床栏杆有些吃力,脸都涨红了。 “今天六路公交停啦,线路上有一段儿在修路,我爸早上去跑步看到的。我爸说让咱们早点儿吃饭,然后走着去学校。”陈长宁给他解释,因为平时她都会让他睡到自然醒的。 裴醒还诧异了一瞬,“你怎么……怎么不让你妈送你,她……” 陈长宁笑嘻嘻地打断了他,“我妈送我你不就要一个人去学校啦。你身上有伤,我陪着会好些,你要是疼了痒了,我还能搭把手扶一下。” 说完,她轻轻拍了一下裴醒身上搭得薄被,“好了,快快快,快起床——” 说完她就扶着栏杆又下去,跟个欢快的百灵鸟儿似的,颠颠儿地跑出去了。 裴醒洗漱完以后,就看到陈长宁捧着一摞瓷碗,往餐桌上摆。旁边放了一大钵面疙瘩汤,里面搅了碎鸡蛋,还有若隐若现、沉沉浮浮的玉米粒。 他走过去,接过陈长宁手里的汤勺,“我来吧,别烫着你。” 裴醒记得前两天她就是盛饭的时候被溅起来的汤水烫了一下,“嗷嗷”叫了好几声,那时候他有心想凑近看看伤的重不重,却苦于两人之间的别扭不敢过去。这事儿他还记得清楚,当时梗在心口好久呢。 陈长宁当然乐得交给他,她就可以转身去厨房把炒菜端出来。 赵岚英还炒着第二道,厨房里充斥着诱人的油香,还有尚未挥散的烟雾。 ——是洋葱炒蛋,还有豆角肉丝。 都是陈长宁爱吃的,她放下刚才踮起来看炒菜锅的脚尖,略带些欢快地端着洋葱炒蛋出去了。 “裴醒——,客厅桌上有我爸买的素包,你拿过来——”陈长宁提高了声音唤了裴醒一声,裴醒放下水杯,拎起客桌上的一袋子包子,交给陈长宁。 小姑娘颇有仪式感的用筷子一个个夹出来,摆到盘子里,整整齐齐,白白胖胖。 然后两个孩子就乖乖地坐在一边,等赵岚英炒好菜开饭。 吃饭的时候赵岚英又提起期末考试奖励的事儿了,随即关切道,“小宁啊,你们是不是明天考试来着?明天下午考完就放假了?” 陈长宁咬了一口包子,豆腐包菜馅儿的,贼香。然后她嘴里含糊其辞地应了一下,点了点头。 赵岚英就眉开眼笑,想想女儿以前的破烂儿成绩,又激励她道:“小宁记好和妈的约定哦,考得好了,妈给你奖励,要啥买啥。” 陈松世一听,顿了顿筷子,“光说小宁,小醒呢?俩孩子一起的,小醒要是考好了,也该给奖励的。” 陈长宁一听,赶紧侧目去看母亲的表情,果不其然,赵岚英的脸色又僵了僵,“……那,那就也给他……” “不用了岚姨。”当事人微沉着声,打断了赵岚英不情不愿的话。 裴醒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他甚至没有抬眼看赵岚英。 “我谢谢你和陈叔,不过不用了。”他受不起,说句不好听的,他都怕她在东西里投/毒。 赵岚英撇了撇嘴,好整以暇地看向丈夫,“人家小醒都说不用了,那就单给小宁吧。” 陈松世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噤声。 陈长宁倒好像有点儿心事,往嘴里送汤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儿的。 因为修路的缘故,原先的大路走不成了。两人只能拐弯儿循另一条路。中途看见个颇古朴的杂货铺,东西多又杂乱,屋里好像都放不下了,堆积到外头去了。 裴醒的眼神不经意间往里瞥了一下,须臾之间,他便停住了脚步,直勾勾地盯着那杂货铺里面架子上摆的东西。 陈长宁很快发觉裴醒没有跟上来,她转过头去,就看见裴醒目不转睛地、怅惘的眼神。 “怎么了?”陈长宁走过去,顺着裴醒的眼神,只看得到一堆乱七八糟的饰品。 裴醒旋即回过神来,指了指店铺,“我想进去看看。” 陈长宁身上没有能看时间的东西,不过出门的时候看了一下钟表,离上课的时间还早。“好,我和你一起。” 两人进去以后,裴醒明显带有目的地,直奔那一排古铜色的法式饰品,取了一个怀表,放在手心儿里。 陈长宁不是傻子,看裴醒这么热切,心里当然也有察觉,正好这时候一个老板模样的女人走过来,看是两个小孩子,也没有轻视,笑眯眯地问询:“喜欢这个怀表吗?” 裴醒点了点头,“这个,卖多少钱?” 那老板娘接过去细看了看,好像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小会儿,“这个好像是不久前有人卖给我的,我看了工艺不错,听那人说是国外进口的,我就收了,三百块吧大概……” 三百? 陈长宁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三百在这个时代什么概念,赵岚英一个月工资才四五百,就是陈松世一个公家单位的,一个月才五六百块。 三百块,可以买一辆很好的自行车,再加两身料子不错的衣服。 陈家的条件算是中等偏上吧,不过这三百对陈家来说也不是一个太小的数目,不太可能被用来买一个表。倒也不是一定就拿不出来,只是她陈长宁肯定是拿不出来的。 陈长宁带了一丝忐忑地看向裴醒,心里已经做好如果他撒泼打滚非得要买,她就拽起他飞奔的准备。 但裴醒却只是眼神平静地收回了自己落在那个怀表上的视线,很礼貌地和老板娘告辞:“我暂时还买不起,打扰您了,您继续忙吧,再见。” 说完就牵了陈长宁的手腕儿,拉她出了店。 陈长宁期期艾艾地叫了两声,裴醒这才停下,转过身去,陈长宁眼里还带着不解,“那个怀表,看起来那么老旧,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呢……” 她的意思是,像裴醒这么大的孩子,不都应该喜欢弹弓陀螺、网吧游戏机这一类的东西吗?他怎么会喜欢一个表? 裴醒松了手,整了整上衣下摆,垂着眼皮,语气中略带了两分失望:“那是我外公留给我的,一直在我妈手里,的确贵重,值得这个价。我没想到我妈临走前,把它给卖了。” 他的外公,曾经是他唯一敬畏的人,幼时叶纪棠没离婚的时候,他也曾承欢外公膝下,那个中年老人,总是很慈祥地唤他阿醒,待他很好。 只可惜去世的早,后来的变故又那么猝不及防。 上辈子,他一直没能找见这个怀表,还以为是丢了,没想到重活一次,竟然又见到它了。 他方才放在手心儿里看,确信就是,那个怀表的外形在国内本就少见,也是不流行的款式,更何况那表盘背部还有一道不甚明显的划痕,是他幼时拿着玩儿不小心摔了,留下的。 “……啊?” 陈长宁眼睫颤着,也讶异了一瞬,少倾,又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眼里多了点儿歉意,“我……我不知道……” “没关系。”他没有要怨她提起他旧事的意思,她本来就什么也不知道,随口一问罢了。他只是忽然被问起来,对着她生出了些许倾诉的欲/望,这才和盘托出其中缘由。 “走吧,先去上学。” 话音落下,裴醒继续往前走,示意陈长宁跟上。陈长宁走在他后侧,还频频回头去看那个店铺的招牌。 裴醒爱装。 他装的不太在乎的模样,可她看的出来,他对那个怀表的感情。大约他的外公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亲人。而他又如浮萍一般无依无靠地漂浮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在侧,甚至连个可以留作念想的物什都没有。 陈长宁小跑两步,追上裴醒,什么也没说,乖乖地很紧他。 经历了昨天那场殴打,裴醒本来已经做好准备今天和段屿等人的恶战了。 结果段屿上午迟到了半节课,进班的时候,脸上还多了几道通红的指印。他大抵也觉得丢人,眼神躲闪,遮遮掩掩地进了教室。 然后一个上午都风平浪静的,段屿没有再来找裴醒的麻烦,他那些小跟班儿当然也就安生的多。 上午最后一节课课前,裴醒去上厕所,未出隔间,手才搭上门把,忽然听到外面洗手的两个男生,听声音像是他班里的,隐隐约约说起了段屿。 “……段屿那么牛x,谁敢打他啊,还打脸,打那么重,段屿今天上午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都不敢抬头……” “……还能是谁,肯定他爹呗。你没听段屿之前说,他家是暴发户,他老爸脾气特别暴躁,一逮到他逃学就狠狠地揍他一顿。那昨天咱们整了那姓裴的以后,不是一起去游戏厅了嘛,我走的时候都特别晚了,段屿还没要走的意思,指定给他爹逮了……” “……怪不得啊,好像段屿上次退学,不就是因为打群架,他爸掏了不少钱,才把他塞到咱们学校来的……” “……真假……我怎么不知……” 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了,裴醒才拽开门栓,推门出去。 洗手的时候,还算平静,拐个弯儿的功夫,他细想着刚才那两个人的话,一个稍显恶毒的念头,慢慢浮现在他脑海里。 ——被打的那么狠,他竟然都忘了,武力斗不过,他还可以用脑子的。 但凡在他身上作恶的,他总要一一报复回来。 ———————————————————————————————————————— 说是还剩一天就期末考试,其实也很快,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一天就那么过去了。 这天陈家的早饭是油条鸡蛋,还有白粥咸菜。陈长宁起了个大早,用油条和鸡蛋摆了两份儿“100”,还邀功似的捧给裴醒看,“吃了就能考一百,百试百灵。” 裴醒轻笑一声,“那要是考不到呢?” 陈长宁含笑的眉眼一下子耷拉下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你说说你,这还没考呢,就说这丧气话,呸呸呸——” 裴醒愣了一下,不明白她最后那句,陈长宁就把盘子推给他,又顺带解释道:“人家说,不好的话说出口,要是被老天爷听见,不定就会成真,只要再说个‘呸呸呸’,老天爷就不会当真了。” 真幼稚。裴醒心里这样想着,顶着陈长宁略带希冀的眼神,还是无可奈何地开了口,“好——,呸呸呸。” 陈长宁满意了,嘿嘿笑了笑,又递给裴醒一双筷子,俩孩子就坐下吃饭。 裴醒上的是五年级,考试内容对他来说简单的不值一提。头一场考语文,裴醒很快写完了自己的卷子。他回过头一次,看到段屿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显然是什么也不会,草稿纸撕的乱七八糟揉成球扔到地上,这会儿又在玩儿转笔。 他又转头看周围,有四五个认识的,大多是跟着段屿,曾参与过欺凌他的男生。各班的考号打乱了排的,多巧,他正好和他们一个考场。 裴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压在自己的考卷下面,全程气定神闲,谁都没有发现他的丝毫异样和小动作。 考试还剩半个小时的时候,考场有过几次明显的小骚动,监考老师个个都是老油条,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个别学生坐不住了,随即两人都站起来,厉声警告后,开始徘徊在考场各处。 就是这时候,裴醒的余光,看到后侧方,往他前面右侧座位上的男生那儿扔了一张纸条。 裴醒没有侧目,余光里那条抛物线躲过了所有人的耳目,裴醒一手把自己的考卷掀起一个角儿,眼睛死死地盯着接到段屿纸条的男生。 扔纸条当然不可能次次都准,终于在第三个回合的时候,那个纸条中道掉落,掉在裴醒脚边不远处。 段屿像被击到脊背的鱼,猛的从桌上弹起来,挺直了腰。 裴醒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对方还一脸蔑视,表情都在诉说着“威胁”二字,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警告他,要是敢坏了他段屿的事,他就会弄死裴醒。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裴醒心里想着这句话,弯腰捡起那张纸条的动作特别大。 两个监考老师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过来,双双绕过其他考生,朝裴醒这处走来。 监考老师看到了裴醒手里的纸,伸手问他要的时候,他格外的乖顺,眉眼清润,十足无害地交给了老师。“老师,从后面扔过来的,不知道是谁。” 监考老师倒也不会直接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拿过他的考卷对比了一下字迹,裴醒卷子上的字都干净整洁,写的满满当当。反观纸条,皱皱巴巴不说,字迹潦草至极,密密麻麻地都是小抄,而且监考老师也注意到,裴醒的草稿纸是完好的,他可以完全排除嫌疑。 两个老师又拿着纸条对比附近其他同学的考卷,裴醒眼里噙着笑意,没有往后看一眼,安静地合上自己的笔盖的同时,一团小纸条滑进裤子口袋。 很快—— “你叫什么名字?段屿是吧?这作弊的纸条是不是你的?” 裴醒听到男孩儿着急慌乱的辩解声,带着点儿惊诧的疑惑,“我……我的确扔了纸条,但我是问我的同学考完以后去哪儿玩儿的,不是这个小抄啊……” “……你还狡辩?这方圆十几个座位都看遍了,就你和那个叫赵淼的字迹最潦草,和这纸条上的最像,而且你的草稿纸都撕的粉碎,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纸条不是你的?” “……老师,不是——,这真的不是我的……” “行了,你别再狡辩了,我教了这么多年的学,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冥顽不灵的,都被逮到正着证据确凿了,还死不承认。” “不过既然你自己都说你扔纸条了,那就取消你和那个赵淼这一门的考试成绩,零分。” 不顾段屿他们的哀嚎,监考老师一锤定音。 零分啊。裴醒听得心花怒放。 ——段屿家里那个暴发户爹,该打死他了吧。 裴醒垂着头,右手挡在额前,隐在无人察觉的阴影中,他眼里是阴狠玩味,脸上是故作无辜的笑。 第一场考试结束,裴醒第一个交了卷子,走出考场很远了,他掏出裤子口袋里那张纸条,看了一眼,撕的粉碎,然后扔进垃圾桶。 他只是有些没想到,那张被他掉包过来的,段屿的纸条上,竟然真的不是作弊内容。正如他所言,只是考试太无聊了,问那个赵淼考完试去哪个游戏厅玩儿。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让段屿的纸条上是作弊内容,那这张纸条上,就只能是作弊内容。 赵淼和段屿的字迹都好模仿,差生的字也都长得像,特点是潦草又丑。他记得段屿爱叫赵淼作“淼子”,所以特意在准备的时候,加了这个称呼上去。 反正脏水已经泼了,不在乎多泼一桶。 这个年代,才十岁的孩子,因为大考作弊被记零分,对他们及他们的家庭,应该是天塌一样的打击吧。裴醒都不用看,就能想象到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多惨烈。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可惜世人总喜欢把不声不响的人当成好欺负。 后来的几场考试,段屿和赵淼一直萎靡不振,别说找裴醒的麻烦,他们大概只焦急如何应对家人的质问。段屿虽然又蠢又狂,不过也怀疑过裴醒,毕竟是他捡了起来给的老师。 可是交卷的时候,他又分明看见裴醒的草稿纸是完好无损的,掉包的罪名归不到裴醒头上,段屿只能猜测,是裴醒捡错了纸条,而他又恰好手贱扔了纸条,只能自认倒霉。 ————————————————————————————————————————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裴醒稍有些如释重负地合上笔盖儿,背着书包出考场的时候,外面已经挂上了梅子味儿的晚霞。虽然闷热,好在平城树多有凉荫,他踩着橙黄的夕光坐上公交,心想马上又可以见到陈长宁,心情莫名大好。 公车经过红星小学的时候,他没看到陈长宁熟悉的身影,车停下以后,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上车,其中也没有陈长宁。 他想起上次他被困在教室里,是长宁不放心找他,才给他救出来。裴醒叫了正准备关车门的司机师傅,说自己要下车。 裴醒走到学校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夕阳把他的影子越拉越长,裴醒有些慌了,心想她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挨了欺负,赶紧进学校找。 倒是半路,碰到了陈家楼上那个叫林嘉和的,和长宁感情不错,来陈家送过青豆,裴醒认得她。 林嘉和牵着她妈妈的手,告诉裴醒说长宁去他的学校了。 裴醒心里“咯噔”一下,就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甚至来不及向林嘉和道别,转身风一样地冲了出去。等公交太慢,他跑的飞快,每个步子都迈到最大,耳边阵阵急促的风声,裴醒只觉一颗心好像被放在火炉上炙烤。 ——段屿见过她的,万一他们碰上了,他十有八/九会因为考试的事儿迁怒她,她那么瘦弱,只怕挨不住段屿轻轻一拳。 裴醒能感受到心脏在狂跳,他从未如此惶恐,这种剧烈的不安甚至盖过他当初被叶纪棠抛弃时的慌乱。 学校人烟稀少,大多已经人去楼空。裴醒没有无头苍蝇的乱找,而是直奔自己的教室过去。 他跨着台阶飞奔到教室的时候,听见里面异样的响动惨叫,几乎目眦欲裂。 裴醒双眼猩红地撞开教室后门的时候,一瞬愣在原地。 ——想象中的长宁挨打的画面丝毫没有,反倒是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段屿等人,四处分散开来,有的蹲下捂着脸哀叫,有的惊恐万状地看着高高站在桌子上的女孩儿,半步不敢靠近。 这个僵局,由闯进来的裴醒打破了。 “裴醒!”小姑娘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看到他来,好像更有底气了。 陈长宁显然已经经过一场恶战了,头发蓬乱像鸟窝,身上的衣服和书包七歪八扭地被拽出了极明显的褶皱,浅色短袖上还有些不明湿痕。 但显而易见,小姑娘是胜利者。 这屋里带上段屿拢共六个男孩儿,个个都比当初的裴醒还要狼狈,脸颊通红,眼睛也是红的,疼的他们嘶嘶直叫,鼻青脸肿,嘴角淌血丝。 裴醒微张着嘴,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这……这是他那个温温软软的长宁……干的? 陈长宁没注意裴醒的惊诧,一脸喜色地从桌子上跳下来,那几个男孩儿还是不太敢靠近她,她一下来,他们就手忙脚乱的往后退。 尤其是段屿,脸都肿得不像样子了,明明也不敢往前,还非要嘴硬逞强:“疯子!你是不是女的啊,你个疯婆子!姓裴的你看看,你看看你妹妹这个疯婆子!”骂骂咧咧,没完没了。 陈长宁不耐烦了,右手的钢筋一扬,一群兔崽子瞬间噤若寒蝉,再没人吭声了。 裴醒这才注意到,陈长宁手里的东西。左手是半瓶红色液体,但看瓶子内壁上的残留,大概之前是满瓶的。右手也是约半米多长的钢筋,小姑娘也不嫌沉,拎在手里再轻松不过了。 说真的,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就是前世陈长宁欺辱他的时候,也只是恶毒刻薄,而非现在这样霸气侧漏、意气风发。 “怎么回事儿?”裴醒轻声地发问了,还上前一步,把陈长宁背上滑落到胳膊肘的书包接下来,提在自己手里。 陈长宁一脸骄傲,但没有立刻回答裴醒的问题,而是转头轰撵段屿他们。 “还不滚?再不走我就继续揍你们,让你们欺负裴醒,本姑娘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段屿他们霎时如惊弓之鸟般四下逃窜,教室门好像成了救赎,不出几秒,全都溜了个干净。 “现在,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吧?”裴醒见她平安无事,已经放了心,说话又恢复成以前那样。 陈长宁狡黠一笑,举起了手里的塑料水瓶。 “这是辣椒水,特别辣那种,我在瓶口戳了几个洞,他们谁敢靠近我,我就呲他们一脸。这水多烈性,呲到脸上脸像火烧,呲到眼睛里,疼他们个半死,等他们一个个捂着眼睛叫魂儿的时候,我就用棍子打他们,他们打了你哪儿,我就通通还回去!” 陈长宁兴高采烈地,眼里都迸射出极兴奋的光来。她眉飞色舞地向裴醒描述当时的一切,听的裴醒直惊掉了下巴。 “裴醒,我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我特别记仇的,他们敢欺负你,还欺负的那么厉害,我心里窝着一团火,我非揍回去给你出气不可。” 陈长宁说着说着就笑,她这副模样,像极了仗剑江湖的女侠,豪迈又仗义,让裴醒一恍惚,忽然觉得,她根本不像是个才八九岁的小女孩儿。 她甚至知道自己打不过,还准备了武器,准备得这么周全,冒着险,也要替他报仇。 她怎么这么勇敢呢。 她还得意,滔滔不绝地:“而且我发现那个段屿不打女的,我揍其他人,他们打不到我,还要薅我头发,段屿被呲了辣椒水,什么也看不到,抓住我好几次都没下手。呸,装什么君子,他当初怎么欺负你的,我可记得清楚,我才不来那一套虚的,狠狠地打了回去。” 裴醒看着她,一直没有吭声,也没有打断她。 他忽然觉得他大概是上次挨揍鼻子留了后遗症,怎么又开始鼻酸地想要掉泪了? “长宁……” 他真的没想到她会给他报仇。 裴醒那颗心,不可抑制地漏跳了一拍儿。 ——陈长宁自小被陈松世夫妻二人捧在手心里溺爱,如珠似玉地宝贝着,有什么好的都尽着她,别说亏待,简直是疼爱都不知道怎么个疼法好了。两辈子,裴醒都没见陈长宁受过什么委屈苦痛。 可现在她为了他,去找那些男生单挑,那么小的身板儿,对抗六个比她年龄大的男孩儿。 她应该也是受了伤的,那么些人,她绝不可能一下打都不挨。可她却仰着脸冲他笑,绝口不提自己受的,还不忘安慰他,“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骂你了,你别看我被拽的乱糟糟,但其实他们比我疼的多多了。” “有什么好怕的,虽然你没有爸妈在身边,但是你有我,还有我爸妈他们。你是我陈家的人,谁也别想欺负了你去……” 裴醒心口堵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长宁又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伸手在衣服口袋里一阵摸索,摸出来个东西,细链子缠在她指尖,东西长长垂坠下来,一摇一晃的。 是那个他很想买回来的,他外公的怀表。 “裴醒,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不等裴醒回话,又自顾自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捉裴醒的手,然后把怀表放进他手心里。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忘了?我以前听我爸提起过一次,就记下了,昨晚上,我找我妈说要奖励,我说我能考满分。” “虽然她不信,不过我还是买到了。” 她眉眼弯弯地,“裴醒,生日快乐。” 他听这话,忽然觉得窒息,也终于憋不住泪意。 鼻头和心口一样酸涩,难过得他喘不过气来。 很奇怪,这种感情。 前世被母亲迁怒、被丢弃的时候他忍着泪,被赵岚英母女俩打骂侮辱的时候他没哭,后来经受的一切苦难他也没哭。可如今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为了他挨了打了,还生怕他委屈、口口声声安慰他,甚至,记得他的生日。 他明明该高兴的,心里却铺天盖地地涌上委屈酸涩,抑制不住地想哭。 为什么? 裴醒紧抿着唇,双手垂于身侧紧握成拳,浑身都在轻颤。又死死咬紧牙关,明明眼前都模糊一片了,却还是倔强地仰起头来,试图把眼泪逼回去。 陈长宁一愣,还有点儿不知所措,她上前一步,“……你怎么……你别哭呀…………” 还没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经被裴醒揽进怀里,她愣着,他就伏在她肩膀处,也不出声。须臾之间,陈长宁慢慢放松了僵硬的身体,就感受到右肩的氤湿,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没再不依不饶地追问了。 裴醒起初只是在无声地发颤落泪,直到陈长宁迟疑着伸出手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浑身一僵,尔后喉咙里发出被困幼兽一样的呜咽,少倾,终于溢出稀碎的哭声。 ——等我感受被爱的那天,我一定要大哭一场,祭奠从前我所受过的,所有不为人知的委屈苦难。 陈长宁是陈长宁,长宁是长宁,她们分明不是同一个人。 他先前不懂为什么老天爷让他在十八岁终于能离开陈家的时候重活一次,而今他终于明白了。 老天爷只是为了叫他能遇见长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一万四千字,既补昨天请假的份,也可能包含未来两天的份,临近开学要准备东西,很有可能没空更新,所以到时候还请大家看在今天一万四千多的份上,饶我两天。最后,还是感谢小天使的喜欢与支持。爱你们 第19章 说起帮裴醒报仇这事儿, 可能都没人信,陈长宁心里记挂好几天了。 从裴醒第一次被欺负带着轻伤回家的时候,陈长宁就曾经想过作为裴醒的家人, 替他讨回公道的。只是后来又以为是小打小闹的同学矛盾,才压下了。 可当她亲眼看到裴醒被摁在地上殴打的那一瞬, 她心里真的有闪过无数个报复的念头。 她从前虽然没有父母疼爱, 但因为家境颇好, 所以绝不存在畏缩懦弱一类的性格,再加上她是一个成年人, 本身在心理上,也不会去畏惧几个毛孩子。 但她也并不莽撞,知道自己单枪匹马,空有一腔孤勇没有用,估计不出两下她就要被揍个半死。 所以她吃饭也想,睡觉也想,想着怎么降低那些个兔崽子的战斗力。然后在她帮母亲端菜的时候, 她看到了那瓶红色的辣椒粉。 不是一时起意, 而是筹谋已久。 她那几天总是想着,这个委屈不能她们来受,也不能白受, 一天不还回去, 她心中就难安。 所以谁都没有发现,陈长宁自己也从来没有提过,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 她不喜欢弄得人尽皆知。 然后小姑娘不声不响地,选在这样一个,报复回去以后, 对方也没有机会再迁怒裴醒的时间来完成。 一个暑假,足够她想办法求爸妈给裴醒转学了。 她嘴上说着,帮他只是为了苟命,为了以后的好日子,但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既为自己,也为他。她曾经心中的夙愿,就是能拉他一把,使他不至于在泥沼深渊里,堕落至死。 只是做出一点儿小小的牺牲,再稍稍费点儿心思,就会有一个人,因为她的善意而拥有更好的人生。 这很值得。 架,打的很漂亮;美救英雄,玩的出神入化。 可是结局,就很难收场。 陈长宁顶着蒙头垢面和乱七八糟的衣服回家的时候,陈家就翻了天了。 其实裴醒还帮她整理了很久的,头发也重新扎过了。可惜裴醒手笨,根本不会扎女孩子的头发,她也不会扎赵岚英的那种鱼骨辫,就随手拢了拢,所以看着也没有好太多。身上沾的辣椒水只用清水也洗不掉,还额外氤湿了一大片。 尤其是陈长宁胳膊上被拧紫了的小块儿皮肤,额前散乱的碎发,简直像个没人要的流浪小孩儿。 “……?” “……和别人打……打架了……”陈长宁说这话时低着头,格外地没底气。她知道躲不过的,母亲肯定要刨根究底,与其撒个谁都不信的谎,那还不如现在就招。 赵岚英听了女儿的话,脸色愈发阴沉起来。 女儿挨打,这真的比打赵岚英一巴掌还让她难受,“怎么弄成这样……天爷——,哪个狗/娘养的打了我的小宁啊……”赵岚英看起来快要撒泼了,声音尖厉,骂的话又难听又刻薄。尤其是掀开陈长宁的袖子以后,看到那些红印和淤青,气的火冒三丈。 “……日/它奶奶的,下手这狠?我女儿平时犯了天大的错我都舍不得碰一下,竟给他们些混球欺负去了?”赵岚英骂骂咧咧地,把陈长宁翻来覆去地看遍以后,火气已经直冲头顶,压不住了。 前些日子裴醒回来了带一身伤,她心里就觉得不对劲,不过她懒得管,裴醒自己也不说到底怎么回事,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她更乐得轻松,全当自己不知道。可现在自己亲亲的女儿竟然也受了伤,虽然比起裴醒的轻上许多,可还是不亚于在她赵岚英的心口上剜肉。 她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家里这俩孩子都叫外人欺负了去,前几天是裴醒,今天又是小宁。 陈长宁和裴醒站在一起,谁都不敢说话,赵岚英喘着粗气,瞪得眼睛都红了,气急败坏地放下了女儿的袖子,转身蹲在地上开始翻电视机附近的矮柜。 陈长宁和裴醒对视一眼,不明所以但还是鼓起勇气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妈,你找什么呢?我身上没有流血没有伤口,就这些淤青了,不用抹药,我待会儿洗了澡换身衣服就好了。” 赵岚英头都没抬一下,“妈要找家伙,去替你讨回公道!这些该死的死孩子,他们敢欺负你?!!今个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非寻着他们给你赔不是,连我赵岚英的女儿都敢欺负?我弄不死他们!” 前面说了,赵岚英并不像是丈夫陈松世那样的儒雅文化人,遇事儿得过且过,连个奶瓶都拉不下脸面去退;她就是全国亿万妇女的真实缩影,带点儿自私刻薄,有时候咄咄逼人,特点是刀子嘴;但是又特别护短,自己的孩子怎么样的都行,别人碰一指头都不行。 所以她也是绝不会讲理的,不会先询问了女儿是谁的错处、又是哪方伤的比较重,然后再斟酌是否要去讨回“公道”,反正她只看得到她老陈家两个孩子都被欺负了,她咽不下这口气。 好了,不知不觉,连她讨厌的裴醒,都被划进她家的范围里,现在要去找事儿,连带着把裴醒那份儿一起掰扯明白了。 陈长宁一听,这还得了,本来他们打了裴醒,她也替他揍回去了这叫公平,就是段屿他们家里人找上门来她也能理直气壮地跟他们对峙;可她当时都下手那么狠了,那几个男孩儿的眼睛还不知道伤成什么样,赵岚英要再找上门去,他们陈家占不占理还两说,还不得跟人家父母打起来啊? “妈——,妈妈妈……” 陈长宁着急忙慌地伸手拦她,赵岚英还以为女儿是胆小怕事,直接推开她的手,“小宁你别怕啊,你妈我这回一次就给他们治改。你告诉妈,哪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你们班上的?我等会儿非给你们班老师打电话问问,怎么管孩子的?怎么都欺负到孩子头上了都没人管,什么道理?!” 赵岚英这话连珠炮似的喷涌而出,根本就不给陈长宁稍微解释一下的机会。陈长宁看着眼前的母亲唾沫飞溅的泼辣模样,心里苦笑: ——我的好妈妈,你单看我身上几块淤青就气成这样,您知不知道您女儿把对方揍成什么样了?您要知道了,还会这么义愤填膺地去讨公道不? 等到赵岚英终于说完了,陈长宁赶紧去拽她的袖子,以示安抚:“妈,你先听我说,我不是被欺负,我没吃亏,我把那几个孩子打得鼻青脸肿,泼了他们辣椒水,嘴角都淌血丝啦!身上那淤血块儿,是我的好几倍……” “…………” 赵岚英一愣,“……什么?你打他们……你?” 她显然是不太相信的,但是看女儿的样子,也不太像撒谎,她想起刚才听女儿说的那些话,心里惊了一跳。 “平白无故地,打架做什么?”赵岚英松了松手里的鸡毛掸子,她得问清楚,要真如女儿所说对方伤的更重,那她这趟还真是去不了了。 “怎么平白无故了?就是街上那几个凶神恶煞的男生,附近好些孩子都被他们欺负过。我是跟他们拌了几句嘴,吵起来了呗,都忘了谁先动的手,反正打了场架,正好前几天嘉和说要下课了玩儿过家家,我在书包里放了一瓶辣椒水,就泼上去然后趁他们不备揍了他们一顿。”陈长宁没提裴醒,怕赵岚英知道此事因裴醒而起更给他带来麻烦和谩骂;只能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而且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看的一旁的裴醒都愣。 赵岚英知道女儿以前的确娇纵的,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撒泼,乖巧懂事了啊,怎么现在……都打起架来了? 但又听她说是附近几个坏孩子,就更确定是欺负裴醒那拨了。 “你没跟妈撒谎吧?”赵岚英心里嘀咕,怎么就是不信女儿说这话呢。 陈长宁就差拍胸脯保证自己所说句句属实了:“真的,妈你要不信,你现在去找他们。但是我跟你说,我把人家孩子打的很严重,你去了可不一定占理。” 赵岚英一噎。 她又细想了想陈长宁的话,也是,照小宁这么说,她身上的水印也都解释的清了。而且相较于之前裴醒身上的伤,她的确像是占了上风的那个。 赵岚英左右无法,只能扔了手里的鸡毛掸子,拽着陈长宁坐下,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咒骂着,但没再提去“讨公道”的事儿了。 裴醒去接了些温水,赵岚英就着温水把女儿的头发洗了,又用毛巾包起来,推她去洗澡。 给女儿找干净衣服的间隙,玄关有了动静。 裴醒正写作业的手猛的顿住,注意着门口的声响。 他本以为是段屿他们的家人找上门来了,但又不是,是陈松世下班了,又拎了新的花回来,正遭赵岚英数落呢: “……什么呀?荷花?……又是上次那个花店老板娘卖给你的?你知不知道女儿在外面遭人欺负了……什么也不知道,整天就知道买花买花……” 不知道陈松世回了什么,大概是带些微微难堪和无奈地,小声给妻子解释着,或是询问一下女儿的情况。 屋里的裴醒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 他抬眼,看向陈长宁桌子上那把小梳子。 裴醒站起来,没走两步,把梳子拿起来握在手里。 女孩子的辫子,应该怎么梳来着? 他都不知怎么回事,感受着手里梳子的重量,他竟然莫名生出这个念头出来。 裴醒回忆着平日里赵岚英给长宁梳那些复杂的辫子时的手法,手轻微地动了动,梳子在空中划过些弧度,带着笨拙和试探。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本文恢复正常更新。 正常更新是指:日更三千及以上,周四换榜(每周四不更),如有偶尔生病或其他突发状况会挂请假条,每月请假绝不超过三次,每次绝不超过两天 有个小小的推文,《让我闻一下[女a男o]》作者吾怵 是关系很好的小姐妹的文,文文很可爱,作者也很可爱哦,欢迎前去围观。 最后,还是感谢小天使们的厚爱和支持 第20章 陈长宁洗完澡出来, 头发已经半干了,赵岚英包得有点儿紧,她费了劲儿, 才把毛巾弄下来,一进屋, 看见裴醒拿着她的梳子在端详。 小姑娘就笑:“一个梳子, 有什么好看的, 连个花儿都没有。” 说着,她从裴醒手里拿过来, 自己梳了梳湿发。 头发末梢儿有点儿打结,陈长宁小胳膊小腿儿,够不着的时候就颇有些吃力。 裴醒注视她好一会儿,还是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接过梳子帮她梳。他动作比较轻,也细致, 推着长宁使她坐在凳子上, 吹着摇头扇,一下一下地,梳的陈长宁快要舒服地睡着。 这崽, 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手艺的? 陈长宁来不及想, 因为裴醒的手指穿过她头皮的时候,实在太温柔,她觉得头越来越沉, 一个没防备,惯性后仰,后脑勺就磕在裴醒身上。 小姑娘一个激灵, 瞬间清醒。 ——她隐约记得,裴醒好像不太喜欢别人主动和他有接触的。 她刚想转头,看看他的表情,面前却伸过来一双白皙的手,分别搁在她太阳穴上,摆正了她的脸。“别乱动,等会儿不小心扯到了头发,疼的还是你。” 陈长宁眼睫扑闪着,微微怔了一瞬。 这么温柔的语气,在裴醒身上是很少见的,他大多时候寡言,书里也说,他不害人都是好的,当然也从不在意别人的死活。 陈长宁想起来那会儿他抱着她掉眼泪的情境,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他大概把她当自己人了。不过想想也是,谁的人心还不是肉做的?他现在毕竟也只是个孩子,没有那么大的怨气,还不是谁对他好就跟着谁跑。 陈长宁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赵岚英正和陈松世一起侍弄那盆小荷花。荷叶不大,花苞也才长了两个。夫妻俩给挪到了原先养鱼的小石缸里,就摆在阳台,正正好。 “晚饭要吃什么啊,小宁——”赵岚英想着依女儿的意思做顿她爱吃的,一是她放暑假了庆祝一下,再来她受了委屈,算是点儿小小的补偿。 陈长宁打开电视,瘫倒在沙发上,“妈,好热哦,没胃口啊。” 楼下传来些小孩子的耍闹声,闲暇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不像以前都躲在屋里。 无所事事,但又很快乐,因为时间过得慢,暑假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放假的这天,每个人都高兴的好像中了彩票。 赵岚英拍了拍手上的泥水,四处打量了一下,“裴醒呢?”她顺口就问了。 “裴醒在屋里看书。”陈长宁心里有点儿讶异,她以前不是很讨厌裴醒,现在怎么还主动问? 赵岚英从客厅桌上的袋子里抓出一把豆角,那是她下班以后在菜市场买的菜肉。“裴醒不在,那你来帮帮妈。” 原来要支使人干活啊。陈长宁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 “把猪肉拿过来,泡在水里去去血腥。” 陈长宁依言照做,又多嘴问了一句,“今晚吃什么啊?” 赵岚英左手拎着豆角,右手把厨房门口角落里的酸菜坛子搬出来。“你不是说没胃口,妈给你做酸菜豆角肉沫面,酸香开胃,你以前可喜欢吃了。” 哇哦,这个面的名字,一听就很好吃哎。 陈长宁高兴了,嘴里哼着曲儿拿了一个不锈钢钵子盛猪肉泡上。赵岚英一边切菜,一边又吩咐女儿:“桌子上有几个我买的水蜜桃,正可口儿,你洗一个尝尝去,回头妈用来做酱,先给你提前尝鲜儿。” 陈长宁又乐颠颠儿地出去,赵岚英突然发现女儿真的很好哄,每次说起有吃的,就很高兴,别的什么都不计较,就图一口吃的。 陈长宁洗了两个,桃子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绒毛毛,要是不洗净,沾到脖子上、脸上,痒得要死。 一个给了裴醒,对方推脱了几下,还是被她硬塞了过去。另一个先捧着给爸妈咬一口,然后才自己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陈长宁得到了一大碗喷香的臊子面,香的她可以忘记一切。难得了了心口一桩大事儿,她心里高兴,嗦面的时候,都是大口大口地,有点儿零星的豆角粘在嘴边,都没发现。 裴醒吃的颇安静,中途还放下筷子,帮陈长宁擦掉了嘴角的菜沫儿。陈松世瞧见了,用胳膊肘碰了碰妻子,极小声地:“你瞧瞧,连小醒性子这么冷淡的孩子,都能跟咱们小宁玩儿到一起,这说明咱们小宁多讨人喜欢啊。” 赵岚英这次倒没说什么,瞥了一眼两个孩子,的确如丈夫说的,相处特别融洽。自从那次和女儿在门口发生的争执以后,她现在收敛很多了,造孽积德这种事儿,本来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她可不想为了个不怎么相关的人造自己和家人的业障。 “行了行了,赶紧吃你的饭吧,话真多。”赵岚英嗔斥了丈夫一句,陈松世这才悻悻地收回了视线。 南丰纺织厂还没有放暑假,不过周日休息一天。赵岚英忙活了很久,做那个答应过陈长宁的桃子果酱。 陈长宁好奇心大,扒着案台看了很久。最后赵岚英拿来上次买的糖水罐头,里面的糖水和果肉已经被吃光了,只剩一个透明的玻璃瓶,被洗干净放在柜子里,现在正好用来装果酱。 陈长宁看着母亲扣好瓶口的铁丝环扣,又插上一小枝嫩叶卡在缝儿里,陈长宁不懂就问,“妈,插叶子干什么?” 赵岚英抬高了身子,把果酱往橱柜里放。“桃子酱经不住放,怕坏。瓶口叶子完全枯黄之前,就要把里面的果酱吃完。” 陈长宁一听,瞪圆了眼:哇,这样啊,学到了。 七月中旬,盛夏了。 知了已经泛滥成灾,夏天很热,摇头扇吹不到裴醒。陈长宁就把凉席搬到客厅,吹着吊扇睡午觉。 裴醒起初不知怎么,迟迟不愿意躺上,陈长宁倒是不计较什么男女有别,在她心里都是小孩子,就硬拽着裴醒,让他也躺那儿。 客厅的吊扇风力强劲,呼呼地十足凉快,凉席又挨着地板,除了有点硌腰之外,温度那叫一个舒适。 电视里放的还/珠格格,两个孩子看着看着就犯困,头对着头就睡着了,一睡能睡一个下午。 裴醒中途醒了一次,回屋去抱了个毛毯,盖住陈长宁露出来的肚脐眼儿,剩下一半儿盖在自己身上,又吹着风扇沉沉地睡过去。 赵岚英去打麻将了,陈松世在和棋友坐筒子楼附近的大槐树下下象棋,谁都没看着。 下午四五点裴醒顶着额头的细汗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抱着陈长宁,小姑娘睡得死,身上也热烘烘地,但还是没醒。 裴醒想起刚才自己做了噩梦,摸到身边的什么软和的东西,觉得安心,不自觉就抱了。裴醒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仿佛还能嗅到陈长宁身上那种好闻的温软气味。 裴醒站起来,去洗漱间拿了毛巾,过水以后,再拧掉多余的水。回到客厅,坐在席子上,仔细地帮长宁擦额头上的汗。 睡乱了的,被氤湿的碎发也被裴醒轻轻地整到一边去。 “长宁……”他很轻地唤了一声,见陈长宁仍是一点儿醒的迹象都没有,他鼓了鼓勇气,倾身拥了她一下。 做贼一样,又生怕惊醒她,赶紧放开。 陈长宁睡得像小猪一样,醒了又该吃晚饭了。结果等到晚上的时候,俩孩子都睡不着了,瞪着一双眼睛,一个看床板,一个看天花板。 于是陈长宁又开始碎碎念地和裴醒找话说。 裴醒当然很愿意了,但他的往事里又好像没什么值得说的,太负面的东西他不想讲,怕影响她心情。只能挑着拣着,提了些半真半假的家长里短。 倒是陈长宁欢欣鼓舞地,跟裴醒说了很多她的糗事,这些事不是原身的,是她的。不过她刻意隐去了真实的地名和其他人,也逗笑了裴醒好几次。 说着说着,就困了,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 裴醒等陈长宁最后那句结尾等了十几分钟,等到确定对方已经睡熟了,他也闭上眼睛,声音里含了一丝依恋: “晚安,长宁。” 陈长宁称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叫颓废。 “不过颓废起来真快乐呀,暑假不就是用来颓废的嘛……”小姑娘嘚瑟地说着,盘起腿坐到沙发上,裴醒就捧给她一个插了勺子的西瓜。 电视上今天播的是射/雕英雄传,陈长宁喜欢看。 陈松世中午回家,看女儿瘫在沙发上像团烂泥,忍不住开口吐槽:“爸爸看楼上嘉和妈妈,都请了家教啦!等这两天成绩下来,小宁你要是考不好,爸饶不了你。”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你妈也饶不了你。”他可是知道的,女儿说能考满分,从妻子手里要走了一笔不小的钱。 这几天女儿的作业一个字都没动,回回他推门进去她的房间,人小醒就在看书,她就在那儿翻漫画。要不是看在刚放暑假的份儿上,他早想训她了。 陈长宁浑不在意:“害——,爸您就放心吧,我考试前学的可认真了,指定能考好。”就那小学的东西,她闭着眼填都能全对好嘛。 陈松世面上没怎么,也不想开口泼女儿冷水,但心里还是不信:她以前贪玩儿,成绩就没好过。等着吧,小毛孩子,到最后还得自圆其说。 陈松世甚至都想好等成绩下来,家里鸡飞狗跳的场面了。 第21章 陈长宁在家颓废的第三天, 一大早赵岚英就扒了日历,神情激动:“十二号啦,下午去领成绩单和通知书。” 这对陈家来说, 是头等大事。 “对了小宁,你之前说要满分奖励, 问妈要走了三百块, 那么多, 你用来干嘛了?”赵岚英还是好奇,虽说她惯是宠溺女儿成性, 看她这段时间这么乖,正好手头儿宽裕,一时脑热就给她了。但那毕竟不是三十块,还是要问问去向的。 陈长宁没个正行的身体瞬间绷直了,看着母亲的眼神有些怔忪。 她咽了咽唾沫:一时之间想撒个天衣无缝的谎,还真是不太容易的,真是逞能一时爽, 收尾火葬场。 “我……我存起来了, 花了一点点买吃的,吃进肚子里了。”意思就是花掉的拿不出来证明给你看,存在手里的钱你也不要想让我拿出来。 赵岚英哭笑不得, “妈既然给了你, 当然就不会想要拿回来了,想什么呢你?不过那可不是小钱,别乱买东西, 省着点儿花,咱家可不是什么富裕人家。” 陈长宁面上勉强撑着笑,心里呜呜落泪:求求了求求了, 求求老天爷,让我妈赶紧忘掉这笔钱吧,我已经全花掉了,一分都没剩…… “妈……,要是我乱花了,会怎么样……”她是没什么底气的,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赵岚英收拾屋子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她,“怎么,你乱花了?” 陈长宁赶紧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我怎么敢,真的存起来了。” 赵岚英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嗔了女儿一眼,继续做自己的活计去了。 陈长宁松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力地后仰,瘫在了沙发上。 ——要死,还好她还给自己留了后路。只要这次考的好,她支棱起来,谁也别想再拿这三百块当把柄捏她喉咙管子。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陈长宁和裴醒坐上了公交车。没有大人跟着,都去上班了。大热的天哦,路两旁投下的细碎光影,亮的好像能煎熟鸡蛋了。 就这,还有不少摆摊儿卖小吃的,为生活计,也是没办法。 陈长宁闻了一路的香味儿,临了了,眼馋地转过头,拽了拽裴醒的袖子:“回来的时候,你坐到我们学校了下车,咱们走着回来吧。五六点太阳西落,就不太热了,我想买那些吃的……” 小姑娘馋得眼珠晶晶亮,哀哀地央求着,裴醒任由他拽着,极顺从地点了点头:“我这儿还有点儿钱,全给你,应该够。” 他知道她手里没多少钱了,上次为了给他买怀表,赵岚英给的钱全花了。 陈长宁一听,笑得见牙不见眼:“好!” 领通知书还是比较麻烦的,第一小学的老师都较真,能请来家长的,全都请来了,尤其是差生的。还要一个个念成绩,再悉心告诉家长孩子的不足,请他们暑假督促孩子查漏补缺。 原本不大的教室瞬间就变得有些拥挤了,汗味逼仄。裴醒自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干净安分地像朵青荷。尤其是他面前桌子上摆的,成摞的奖状奖品,不多时就吸引了大批家长的目光。 上辈子的裴醒,小学时成绩只能算中上,又因为各种原因存在感低,别说老师,同班同学都没几个记得他的。这回可算出了名了,一匹黑马,全校第一,超出第二名一大截子。 老师笑意盈盈地介绍着裴醒,话里话外无一不在炫耀着,裴醒之所以有今天的成绩,都是她教得好。又号召班里其他同学,向裴醒学习。 其他学生的家长,心里也知道这种孩子难遇,但还是不甘,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家孩子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尤其那几个以前欺负裴醒、不务正业的男生,后脑勺已经挨了自己父亲好几个小巴掌了,早没了平时的神气,怯怯地低着头,一脸羞惭。 全年级那么多班,能出一个全校第一,的确够老师炫耀很长时间了。于是这次的家长会被拉的格外长,再加上结束后老师拉着裴醒又谈了一个多小时的话,等一切都结束以后,裴醒踩着走廊里橙黄的夕光飞快地冲下楼时,整个学校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他却在楼梯转角,看到了脸上带着红色掌印的段屿,一脸桀骜,咬着牙倔强地站在那里。面前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生的五大三粗,和陈松世是两个极端,带着俗气的大金戒指,恶声恶气地数落着段屿。 “……没用的东西,上次被个女娃娃打成那个样子,老子都不好意思去替你讨公道。现在考个试还能考成这样?竟然还有零分?闭着眼蒙也不会有零分!老子整天忙生意,花那么多钱养你是干什么吃的,丢不丢人?!” 说着,还嫌辱骂的不够解气,又上脚,狠狠地踢了段屿的大腿好几脚,那种沉重地闷响,裴醒不用想都知道有多痛。 他父亲甚至不顾及身旁偶尔来往的学生和家长,肆无忌惮地羞辱着儿子的尊严。 “……问你怎么考成这样,半个多钟头了连个屁都放不出来,老子花钱让你来混日子的?跟你那个整天就知道打麻将来赌的死妈一个样。烂泥,扶不上墙!……” 裴醒扶着楼梯的手一抖。 ——“没用的东西,为什么你留不住你爸爸?为什么你跟他长得那么像他还是不爱你……为什么你跟他那么像?都怪你……都怪你,拖油瓶……丧门星……跟你那个该死的爸一样……” 记忆里叶纪棠也是这样,每次喝了酒,就歇斯底里地,把那个负心男人的错处,归在她和她的小儿子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和段屿的家庭,都不能像陈家那样?为什么他们这些人,总觉得自己做父母是合格的? 他想起上辈子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偏激阴郁,性格越来越孤僻易怒,眼前一片黑,看不到希望。心里除了恨,什么也没有。到后来,都迷茫了,恨的人太多,都不知道该恨谁。 可是他投胎到这世上的时候,本不是为了过这样的人生的。 他好像突然理解,为什么段屿会有这样的性格了。他除了家境优越、独生子这两项所带来的狂傲以外,其他那些讨人厌的,譬如叛逆乖戾的性子,都像极了上辈子那个长大了的他。 被生生毁掉的那个裴醒。 从他们父子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段屿和父亲都注意到裴醒,侧目过来,裴醒压下了心里原本的告状、落井下石的想法。 谈不上原谅,但同病相怜的人,大抵如他一般,会冲淡两分怨恨吧。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段屿不要成为下一个他。 裴醒握着手里卷好的奖品本子和奖状,寻到陈长宁的时候,她正坐在红星小学大门口那棵大香樟树下,还算聪明,知道躲凉荫里。 估计等很久了,抱膝坐着,半边脸埋进腿弯处,打着瞌睡,脸上硌了好几道红印子。 裴醒沉重的心情一瞬松快起来,他疾步跑过去,稳稳地停在她面前,语气里带了些欢欣: “长宁……” 陈长宁睁了眼,还迷糊惺忪呢,一看是裴醒,眼前一亮:“你可算来了……” 裴醒带着歉意,抬手拍了拍陈长宁的头发。经过前几天午睡时俩人一起睡在客厅的席子上,他现在对于这些稍显亲昵的动作已经习以为常了,做起来毫无违和感。 “老师讲的太久了,我下了公交车,跑着过来的,你别生气,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陈长宁压根儿就没生气,眉眼弯弯地,从小书包里掏出来她的成绩单和奖状,给裴醒看,语气兴奋极了:“满分!我考了满分,这下我妈没话说了。” 裴醒也笑,虽然不明显,但看的出来他心情不错,还罕见地话多了起来,夸她:“长宁真棒。”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儿,心头忽然涌上些怅然和庆幸。 ——怎么说,他大概比段屿幸运,他有长宁。 世上唯一的长宁。 ———————————————————————————————————————— 陈长宁在前面蹦蹦跳跳,看见什么都想来一口尝尝,裴醒跟着她,偶尔伸手拉她一下,使她免于被疾行的自行车碰到。 陈长宁隔一会儿兴致来了,就会踩裴醒的影子玩儿,裴醒心里笑她幼稚,嘴上还是好不敷衍地,配合着她玩闹。 到家的时候,赵岚英正洗衣服,急急地迎上来,吓得陈长宁赶紧打开书包把成绩单和奖状递过去: “满分!满分!班里六个双满分,我就是其中一个。”赵岚英几乎是用抢的,待看到成绩单和奖状上的内容,那个高兴的呦,笑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了。 “妈的好女儿,可给妈长脸了啊,头一次考这么好,庆祝,今晚必须庆祝!” 陈长宁把身后的裴醒也拉过来,“妈——,裴醒也考的特别好,全校第一!” “妈,说出去,你老陈家养出了两个考的好的,别人还不羡慕死你……” 听到裴醒,赵岚英的表情就有些松动了,没刚才那么高兴,但还是笑着,应了女儿两句,“是啊,那别人肯定羡慕死。别骄傲啊,争取到裴醒那个年级的时候,也能考出人家全校第一的成绩。” 陈长宁听她妈的话,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赵岚英面对裴醒的时候,可是少有好脸的,不奚落他都是给他面子的。 她转头和裴醒对视一眼,对方显然也和她一样的想法。 哦呦,不得了不得了,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她妈赵岚英转性。 第22章 晚上陈松世拎回来一塑料袋子的不明物体, 和两瓶长得像啤酒的饮料。 “爸你怎么天天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前的花和鱼缸也就算了,这是什么……蛐蛐儿……吗?” 黑乎乎的,还是活的, 整整一袋子,看的陈长宁心里发怵。 “小心我妈等会儿发飙哦。”小姑娘心有余悸地警告了父亲以后, 赶紧移开了眼, 旁边看电视的裴醒刚切了苹果, 递给陈长宁一半儿。 “……今天这不是买的,是刚才回来的时候, 楼下好些人家都在和孩子捉知了,爸碰见几个棋友,他们给的,说吃不完。” “……???” “吃……吃知了?!” 那玩意儿,真能吃吗? 陈松世点了点头,“你妈做知了手艺不错的,以前我吃过, 不过这几年倒是一直没机会尝这口儿, 等会儿你和小醒好好品品,保准你吃了这回想下回!” 说着,陈松世把袋子放到客厅桌上, 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 今天不是出成绩吗?我记得你妈一大早就嚷嚷着,说学校通知的今天。” 他顿了一顿,眉眼间带点儿兴味:“考了多少啊?” 陈长宁一脸骄傲, 指他去看旁边小沙发那一小摞:“我是双满分,我们班只有六个哦;裴醒是全校第一,我们两个都考的超级超级好——” 陈松世一听来劲儿了, 赶紧绕过桌子去拿那些成绩单奖状细细端详,脸上的喜意越增越多,到后来,都合不拢嘴了。 “……我的妈呀,文曲星可算照顾到我老陈家了,老天保佑,保佑我家能出两个名牌大学生……” 陈长宁听了就“咯咯”的笑:“就考好一次就是文曲星照顾啦?放心,以后文曲星照顾咱们家的时候,还长着呢!” 陈松世没太在意女儿的话,以为她是考好了兴奋过头,才说大话。这次考好可能是发挥超常,下次,还不一定呢! “好好好——,爸希望你们次次都被文曲星照顾,不过小宁,不能松懈啊,你看小醒多棒,等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得像他那样考全校第一才好。”陈松世不愧是和赵岚英做夫妻,说的话都如出一辙的。 陈长宁佯装不耐地快速点了点头,一脸装乖作怪的样子,陈松世带着笑斜她一眼,转身去厨房帮忙了。 陈长宁则继续抱着腿看电视,偶尔画面变成雪花了,小姑娘就跑过去,拍拍电视机,画面就又恢复了。 裴醒今天没窝在屋里看书,陪在陈长宁身边,一会儿给她递个水果,一会儿给她倒杯水。好像两个人之间,“照顾”和“被照顾”的角色,一夜之间调换了似的,关键是两个人都没发觉,仿佛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陈长宁没想到,晚饭竟然真的有知了。 准确来说,是油炸辣炒的知了。 闻着,很香。 陈长宁吞了下口水。 “怕什么?处理干净了的,放了很多调味的,全是辣香。”陈松世见女儿踌躇,明明一副很想尝尝的模样,又碍于这东西的外表不敢伸手。 “爸爸小时候,经常缺吃少穿的,春天吃洋槐花,夏天你爷爷奶奶就给我捉知了。那时候知了还是抢手东西,去捉晚了,都不一定有。” 陈长宁不太信,又转头去看赵岚英,结果连她妈也深谙此事,还点了点头,颇赞同丈夫似的:“对啊,很多人都吃过,小宁你尝尝。或者你要实在不爱吃,妈不是还做了青椒炒蛋和炒土豆丝,还有红烧肉,你和裴醒吃那些。” “也亏得我赵岚英贤惠啊,看你们老陈家这一个个的,一家人还吃两锅饭呢。”赵岚英拿了半块儿馒头,嘴里嘀嘀咕咕。 陈长宁又看了看那盘已经炒得很诱人,掺了青红辣椒的知了,还是受不起这美味珍馐,刚想抬手去夹炒蛋,一边的陈松世就使坏,夹了个知了,一把塞进陈长宁嘴里—— “……啊——” 陈长宁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满嘴的辣香了。她抬眼,迎着陈松世怂恿的眼神:“你先尝尝,不好吃了你再吐……” 陈长宁试探地咀嚼了两下,然后肉眼可见地眼前一亮:“……好吃……” 陈松世和赵岚英就笑,“哈哈哈……这馋嘴猫,我就说……我就说她尝了肯定喜欢……” 陈长宁被戳穿了嘴馋的事实,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陈松世两人也没再继续调侃女儿,而是拿起桌上的玻璃酒瓶开了盖儿。 “啵——”的一声,黄白的液体瞬间冒出许多白色泡沫,差一点儿就要溢出来。 “不是啤酒,是菠萝啤,甜的。小宁喝不喝?” 陈松世作势想给女儿倒,被赵岚英从后面轻拍了一巴掌,“喝了她今晚就拉肚子,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喝喝得了,还去祸害小孩子……” 说完,转过身站起来,把茶几上陈长宁的奶瓶递给她。 “小宁喝这个,这个对身体好。” 赵岚英在陈家一向是做主的,她都发话了,陈松世就把酒瓶收了回来,又不太甘心,转头问裴醒:“小醒啊,你喝不喝?” 这东西对裴醒来说纯粹是饮料,有什么不能喝的?他抬起自己的杯子端过去,陈松世立刻眉开眼笑:“还是小醒豪气,男孩子就该这样,来!” “咕吨咕吨——”,满上。 “谢谢陈叔。”裴醒还不忘礼貌一下。 “干杯——!”这一桌子,属陈长宁最欢快,捧了杯奶,和自己老爹碰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不羁的酒蒙子。 赵岚英和裴醒也特别捧场,虽然一个端的茶水,一个端的饮料,但还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格外悠远。 ———————————————————————————————————————— 这天晚饭过后,趁着陈长宁去洗澡的间隙,赵岚英手里捏了个红本,进了女儿和裴醒的房间。 裴醒听见声响,下意识抬头,见了她有些意外,但还是合上了手里的书,端端正正地:“岚姨。” 赵岚英站在距离门口几尺的地方,听见裴醒这声,微微一怔, 她在陈家待他是极不好的,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平时她也很少跟他说话,两个人基本不搭腔,他唤她“岚姨”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有凳子,但她没坐。脸上表情也有些别扭,总躲他眼神。裴醒不明所以,就见赵岚英上前两步,把手里的小本放在他身前的书桌上。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 “……你妈给了陈家的钱,你大概也知道吧?”没等裴醒张嘴,她又继续道: “那两笔,你的住宿抚养费和贴补,你妈说任我们陈家支配。这存折里,是你的学费,密码你陈叔知道,不过他没存折,也取不走。你收好,等你日后再上学交学费,就问他密码,自己管吧。” “我知道你不是会乱花钱的孩子,这毕竟也是你的钱。上回我和你陈叔在屋里说话,鬼迷心窍了,才想着用你的学费去买那劳什子冰箱,等我开了门,一看到门口地板上的水渍,我就知道你听见了。” 裴醒的手隐在大腿外侧,不着痕迹地握住了。 赵岚英低了头,脸上表情有些怪异,“你性子淡,听见了我说那话,也没跟我闹。你陈叔说我占便宜没够,你小宁妹妹说我总造孽……” 她好像轻轻皱了皱眉头,大概也多少有了些后知后觉的歉意,再开口的时候,分明带了点儿后悔:“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懂,这么些天呐,我也睡不好,心里总挂念这事儿。” 原先她其实是没什么所谓的,可自从她知道裴醒偷听到她的话,小宁又在她跟前儿说了那些;这件事儿就像个蛊虫似的,时不时地溜出来,咬的她的心口,细细密密地不爽利。 她最后憋不住,还是跟陈松世说了,丈夫也沉默了很久,今晨把那些钱装到包里,晚上回来,就递给他一个存折。 ——“……给小醒吧,给了就安心了,那孩子,大概也不是记仇的。”丈夫这样的话,犹如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再者她算了算,家里要是真想买冰箱,紧紧凑凑地也能拿出来,更何况也不是非买不可。 她知道裴醒和小宁关系好,还总护着他,日后要是叫女儿知道,她妈是个偷用别人钱的贼,她估计也没脸再见小宁了。 裴醒没想到,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原本以为学费打水漂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但是长宁也是陈家人,他如今在心里把她摆到至高的位置,即便怨恨,也愿意看在长宁的面子上放弃计较:上辈子没有这笔钱,他也照样上了大学,也不想因为钱,和长宁生出隔阂;但他着实没想到,赵岚英竟然没有动,一个子儿不少的给他还回来了。 裴醒说不上来,那一瞬间他心里的复杂。 赵岚英要一直坏,他一直恨她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又良心发现。 准确来说,是及时约束了自己的恶念。 也是这时候,裴醒忽然发现:以长宁为中心,她周围的一切,都在因为她的不同,而和上辈子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赵岚英到最后,大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把存折放下,旁的什么软话也没说,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裴醒拿过那个颜色鲜艳的存折,翻开来看。里面赫然就是那个额度不小的数字,和叶纪棠走之前告诉他的,一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咳,要是有人对炒知了这道菜感到不适的,我先说声抱歉哈,是我们这里经常有人吃的,我没吃过,不过听我父母说味道挺不错的,我也百度了的确可以吃,而且是富含高蛋白,我才这样写的,如有冒犯,实在抱歉 第23章 盛夏难耐的暴晒过后, 就会有暴雨。 “一场大雨一场寒啊,下过了雨,就没那么热了。”赵岚英这样说的, 陈长宁深信不疑。 终于在一个午后,这场气势滂沱的雷雨, 迎着人们的期盼, 哗哗啦啦地砸向了人间。 这天果然温度骤降, 陈长宁穿着背心短裤,就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凉意包围了自己。 “……阿嚏——”陈长宁好像有点受凉, 吸溜吸溜鼻涕,裹上了裴醒递过来的小毛毯。 客厅头顶的吊扇被关了,慢慢、慢慢地停下,屋里很昏暗,陈长宁只好把灯打开。 赵岚英因为听见了陈长宁打喷嚏的那声,正在准备着给女儿炖鸡汤驱寒气。 裴醒先拿了热水瓶,给陈长宁倒了一杯, 等它放温的间隙, 小姑娘贪凉,又跑到阳台的隔断玻璃门那儿,满脸好奇, 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好东西。 裴醒也凑过去, 就被陈长宁拉住,兴奋地指给他看: 原是陈松世之前买的荷花,叶子虽然不大, 但是覆在石缸上头,也像几个小雨伞了。 石缸放在檐下,不至于被暴雨淋打, 但也不可避免会被飘进来的雨打湿,于是陈长宁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就想到很早以前读过的诗。 “……什么诗?”裴醒也好奇,不自觉就张嘴问了。 陈长宁嘿嘿笑着,双手扒着玻璃门,脸都快贴上去了:“……忘记是哪里听来的,但又好像不是在说雨的,就是刚才我看荷叶上落的雨珠儿,觉得贴切而已。” 她这么一说,裴醒更好奇了,脑子里翻遍了,好像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大概是什么诗。 陈长宁侧过脸,略沉吟了一下,字正腔圆地: “……大珠小珠……落玉盘。”她顿了一顿,“大概是吧,我记不太清了。” 裴醒一愣。 他再转头去看那荷叶,还有点点滴滴落在它叶盘上的、四处滑落如珍珠一样的雨滴,果真。 小姑娘懂的还不少。 大概也就是这时候起,裴醒忽然发现,长宁她虽然不似其他女孩儿那般古灵精怪,多数时候是温和平静的,但也自有一番独属于长宁她自己的娇憨灵性。 裴醒能听到厨房传来的鸡汤沸腾的声音,“咕噜咕噜——”地,带着和外面天气截然不同的暖意,冲进了他的思绪。 长宁的碎碎念掺杂着雷雨声,裴醒侧眼看着她,一动一静,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裴醒心里压了这句话,却迟迟没有问出口。人这一辈子变故太多,说任何承诺都好像很无力。 但他不想再被抛弃了,真的不想。 ———————————————————————————————————————— ——八年后——。 零七年的五月,大街小巷的收音机都在说着,还有多少天临近高考。陈长宁蒙着被子被她妈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时候,才猛的想起来,零三年高考改/革,从七月改到六月,她家裴醒,马上就要考大学了。 八年的时间,足够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儿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也会发生很多很多事情,但陈长宁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儿,都十六岁上高一了,除了贪吃,没二事儿。 八年,裴醒长到了一米八七,从眉眼精致的崽长成了长身玉立的清隽少年,而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矮。 镜子里的小姑娘褪去了婴儿肥,拥有了个耐看的鹅蛋脸,眉目清秀讨喜,黑发梳个简单利落的高马尾,额前少许碎刘海儿。 陈家买了冰箱,玄关门框上用粉笔划着家里两个孩子的身高,一个猛窜,一个停滞在一米六三再也不动。陈长宁和裴醒分了房间,家里把杂物间腾了出来,也收拾的很干净。 年幼时曾经欺负过裴醒的那个叫段屿的男孩儿没再遇见过,听说家里碰了不干净的生意,那个暴发户爹进去了。于是关于九九年那个夏天,那场惨痛但又轰烈的记忆,慢慢淡出了所有人的脑海。 蔡家面馆的面翻了一倍的价格,家里的吊扇被款式笨重的空调取代,偶尔陈长宁才能听到幼时那种扇叶轴承摩擦的声音。 好像所有人事都在快快地长大、发展,由不得任何人去作留恋。 “……昨天周末,你不是骑着你那个自行车溜很久了嘛?今天骑着去上学没事儿吧?” 赵岚英给女儿夹了口青菜,时不时看向墙上的挂钟,生怕她迟到。 陈长宁往嘴里塞着早饭,含糊不清地:“嗯……没事没事儿……我可以的……” ——真噎挺。 裴醒眼看长宁的脸色,赶紧把搅凉的豆浆推过去,“喝点儿豆浆,别噎着了。” 陈长宁感激地看了一眼裴醒,端过瓷碗就猛灌一通,喉咙里堵着的馒头咽下去,终于没那么噎了。 早些时候,裴醒和陈长宁还都是坐公交,但裴醒这不高三了,早上要去得早一点儿,公交车没那么早的,只能买自行车让裴醒骑着去。两个孩子平时又跟连体婴儿似的分不开,陈松世一合计,就买了两辆,还让女儿和裴醒一起,正好去早点儿,背个单词啥的。 但今天是个意外,因为陈松世看错了时间,赵岚英没在原本该起床的时间叫醒两个孩子,于是乎,双双起晚。 裴醒不急,吃的安静,相对来说陈长宁那边就粗犷的多,好在在座几个没人嫌弃她的。 自行车停在楼下小车棚里,陈长宁和裴醒的车是崭新的,也极显眼。只是光是好看还是不够,陈长宁比裴醒矮了一截,蹬自行车的时候,弱势就显出来了,同样是这么远的距离和速度,同样的踏频和自行车,裴醒就气定神闲,陈长宁就“吭哧吭哧”,费劲儿得像个短腿的哈巴狗儿。 裴醒很快发现,长宁要追上他的吃力,他稍稍慢了些,尽量照顾着她的速度。 陈长宁是个粗神经的,没发现裴醒的细心,不过的确松了一口气,能相对轻松地跟上他了。 “长宁——” “啊?怎么了?”陈长宁听到裴醒叫她,脸都没转过去,有些紧张地盯着眼前的路。 少年侧目过去,看了女孩儿好几眼,骨节分明的手握在车把上,略带些惶然:“不如明天我带你吧,等等有空你再练练车技,不然这样,磕着碰着……” 裴醒没再说下去,只是盯着陈长宁的反应。陈长宁倒没想那么多,而且她骑得的确不好,带着莫名的生疏和畏怯,有人愿意主动载她,她还求之不得。 “好啊!反正再过一两个月就放暑假了,到时候我好好练练,回头你考上大学,我就得自己上学了。” “……”裴醒没应声。 这话一说出来,两个人都后知后觉、有点儿发怔,尤其是裴醒,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失落。 话题就这样终止了。 两人上的同一所学校,平城一中,是这儿一片最好的高中,陈家真的如当年陈松世所言,出了两个预备大学生。 陈长宁的名次没有小学初中那么拔尖儿了,不过她自有她的“小小金手指”,学东西比其他人轻松的多,所以也算名列前茅。 裴醒进班的时候,班里已经零星来了几个同学了,和他一样穿着平城一中的蓝白校服,脸上映着初夏清晨的阳光,正低头用功呢。 有个带厚厚眼镜的女同学,留着乖巧的齐耳短发,身旁的朋友看见裴醒进来,碰了碰她的胳膊,极小声地:“那不裴醒嘛——,你刚不是还说想看看他昨天作业答案,对一下来着……” 女孩儿一下子红了脸,踌躇着,试探着,不敢过去。 裴醒在一中是传说级人物,外表没得说,就是怀春少女最喜欢的干净清润、眉目疏朗。成绩又好,次次考试全校第一。性子冷淡都是次要,女孩子只会觉得这种男孩儿更吸引人。同比班里其他那些不拾掇自己、对待女生又轻佻的男生,裴醒简直就是梦中情人一般的存在。 但从来没听说谁能和他走的近,很怪,这么受欢迎的一个男生,竟然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桃色绯闻。 女孩儿心里也怕,怕自己会像那些前仆后继的其他人一样被拒绝,但终究还是心里的爱慕占了上风,幻想着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一个,鼓足了勇气走过去:“裴醒同学,早上好。” 裴醒刚坐下,在往抽屉里放书包,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礼貌回道:“早。” 那女生心里一喜,以为有戏,又开口:“……能不能,给我看看你昨天的作业呢?我想对一下答案。”她心想,这么简单的要求,应该没有人会拒绝吧? 裴醒放在书包边缘的手一滞。 昨晚的作业是几张复习模拟卷,几科的老师都说要今天评讲的。但是昨晚他写完以后,长宁去他屋里送温奶,给他在卷子上用铅笔画了几朵小花和简笔小人,他没舍得擦。可,他的东西,凭什么给外人看? 裴醒心里生出些距离感。 他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也很讨厌任何形式的麻烦,比如现在她向他借作业,他就要找借口回绝她,这就很麻烦。 ——“裴醒去了学校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哦,就算处不来也要维持表面和气,不然会惹来不必要的小麻烦。” 他很听长宁的话,只要是她交代的,他都愿意一一记下并照做,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对眼前人皱了皱眉头: “我大概记得,上次同学你的排名也很靠前的,昨晚的题不难,你来做,应该是能全部正确的,不用和我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个治愈的故事,目测不会太长,大概十几万字最多,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厚爱 第24章 言下之意, 即便你错了,也别来找我,与我无关, 我在拒绝你。 他甚至连她的名姓都没提,她脑子里下意识冒出个念头:他该不是, 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女生的脸色一瞬就僵硬了。 愣过没一会儿, 带点儿尴尬地垂着眼皮, 大概实在没什么话能说,只得悻悻地:“那……那好吧……”, 转身离开了。 裴醒面色如常,自顾自温书去了,只是拿出卷子平铺在桌面上时,他看着长宁画在他卷子一角的小人儿,又圆又矮,比着滑稽的姿势,但很可爱。 “和她一样可爱。”他心里这样想着, 手抬上去摸了摸。 只是—— ——“……回头你考上大学, 我就得自己上学了……” 裴醒的思绪断了,眸色有些深沉。不知道从哪儿涌上来的烦躁和焦灼,眼前的单词再也看不进去了。 ———————————————————————————————————————— 陈长宁在平城一中的高一一班, 全校最好的重点班。 这种班里最不缺的就是天赋和勤奋, 她进班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做卷子背书了。 她昨晚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漫画,看到很晚才睡, 这会儿正困,沾上桌子就能进入梦乡。 她又不敢睡得太沉,脑子里一直绷着一根弦儿, 注意着周围的动向。能约摸感觉到同学来的越来越多,声音开始嘈杂的时候,她就知道,马上要打预备铃了。 这时候就该坚定不移的直起身子,揉揉眼睛再喝口水,清醒一下准备上课了。 可惜,陈长宁一向在这种事情上格外怠惰,拖延症晚期。别说清醒过来了,能赶在老师进门前一秒睁开眼都是好的。 不过好在今天陈长宁掐到了点儿,没被那个素来凶神恶煞的班主任周媛逮到。只是她还是带着困意,只能单手挡在额头前,遮住昏昏欲睡的眼,也遮住老师的视线。 很奇怪,一向精明的周老狐狸今天没在意她,甚至于班里低低的窃窃私语,也没有被喝止。 她带着好奇心,下意识支起耳朵—— “……新来的吗?……长得好帅啊……好高……该有一米八吧……” 她已经在细听其他同学的断断续续地低语后习惯性抬眼了,然后,小姑娘微微皱了皱眉。 的确帅,也高。棱角分明的脸,过分端正的五官,扬眉的时候,又带了一丝偶像剧男主角的痞气,透着点儿说不上来的邪性。 但这不是重点。 “这长相,这眉眼,怎么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她这样想了,可是绞尽脑汁,也没有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来,向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老班面对着新同学的时候,格外的和蔼,陈长宁在心里吐槽:呸,装的挺像。 她没兴趣看了,低头去扒拉书包里的练习册,耳边大概响起了一阵粉笔在黑板上摩擦上的声音,hfgdhsfgsefg然后她听见一个陌生地、不同于青春期男生那般过分嘶哑的男声: “大家好,我叫段屿。我在家休学了两年,所以今年十八。以后都是同学,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陈长宁的手猛的一顿,像被击中脊背似的瞬间直起身子,看向讲台处。 她的瞳孔一瞬紧缩,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的震惊了。 讲台上那人好像也注意到她的目光,隔着重重人群,远远地朝她看过来,起初诧异了一瞬,然后他露出了一个不明就里的、玩味的笑。 这笑是什么意思?!!! 冤家路窄?!!! 陈长宁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 ———————————————————————————————————————— 段屿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上。 “一中一向是按照考试名次排座位的,下次考试你排了名次,就不会给你坐最后一排了。”班主任这样安抚着,得了段屿一个点头后,重新走上讲台维持秩序,然后开始上课。 陈长宁心里装着事儿,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回过头去两次,每次都被段屿逮个正着,他好像也盯上她了,每次但凡她回头,就能和他视线撞上。 ——呸,晦气。 陈长宁心里啐他一口,再也不转过头去了。 她是记仇的,虽说过去这么多年了,但是再提起这兔崽子,她头一个还是想起来他当初欺负裴醒的时候那光景,当初听街坊说什么他爸爸进监/狱、家里破产的事儿,也就可怜了他一下而已。这么长时间,淡忘了也就罢了,偏生他竟然又回到平城,还好死不死地碰到她,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让她想忘都不成。 烦烦烦,看见讨厌的人,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宁,新来的那个同学认识你吗?他怎么总朝你这边看啊?……”陈长宁那个关系还不错的同桌怯生生地凑过来,问了一嘴。 小姑娘听了,一脸没好气,拿练习册扔在桌子上的声音,都格外大:“不认识,谁会认识他啊……”带着点儿阴阳怪气的冷嘲,说不认识,都没人信的那种。 小同桌识相地乖乖闭了嘴,没再多问。 上午最后一节课放学,陈长宁挂念着等她一起回家吃饭的裴醒,几乎没有多作逗留,铃声一响,拎起书包就往外冲。 前门被老师和问难题的好学生堵的严严实实,她只能从后门。一步之隔时,手里的书包感受到阻力,怎么也拽不动了,她低头一看,书包带子,正正好被段屿拽了个结实。 “……” 垂眼看去,人家也不吭声,就定定地微抬着头看她,眼里带一丁点儿探究。 陈长宁忍了小半天的火儿一下子直冲脑门儿:“有病吧你?松开!”她低低地斥他,还时不时抬头注意周围经过的同学和前门的老师,生怕别人误会他俩有什么关系。 段屿听了,非但没松,甚至还拽着那条带子,连着陈长宁,都往他边上拖了半步。 陈长宁一个细弱的小姑娘,除非放弃书包,否则根本拽不过他。 她目光凶狠地瞪过去:“想死啊你?赶快给我松手听见没有……?” 她原以为经过幼时那场架,他该对她有所忌惮的,结果对方听了她的威胁,半点儿惧色都无,甚至还轻笑一声:“我说……你是叫陈长宁吧?你不记得我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当年那副凶悍的样子?你看看别的小姑娘,哪个跟你似的……” 陈长宁极其厌烦他说这话的语气,搞得好像他们很熟似的,隔了十万八千里的陌生人,唯一的牵绊,也只是当初的仇气。 她使了浑身的力气,猛的把书包拽过来,没想到段屿会忽然松手,小姑娘被逗弄的往后一个踉跄,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缓过神来,还是凶得像头小牛:“神经病啊你,我怎么样关你屁事?!” 段屿歪了歪头:“的确不关我事,不过我一看见你,就想起来当初被你揍得那么惨,我心里过不去,你说怎么办?” 陈长宁一脸警惕地往后退了退,毕竟他现在不是当初那个小屁孩子,她也不是当初那个靠小聪明就能侥幸占上风的陈长宁了。 “你别跟我提以前。你好意思吗你?要不是你手贱欺负我家裴醒,我会无事生非去揍你?再说了,你比我大两岁,还打不过我,你一大小伙子,真好意思提!”她目露不屑,语气嘲弄。 段屿听了竟没有什么气性,反倒被她这话挑起两分兴致:“你家裴醒?我原先以为他是你亲哥哥,后来才知道你俩半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一个借住在你家的、远得不能再远的人,你当初至于那么拼了命的去替他报仇吗?”他问这话莫名其妙,至少在陈长宁看来是的,她没听出他语气里除了疑惑还有藏也藏不住的羡慕,和不明原因的些微妒意。 “多管闲事,我凭什么回答你?我告诉你段屿,我当初能狠狠地揍你一顿,我就还能揍你第二顿,你最好给我安分点,不要惹是生非,否则……” 小姑娘顿了一顿,扬了扬拳头。 段屿眼前恍惚了一瞬,面前的人就忽然和当年那个举着钢筋,挡在裴醒面前的、又凶又勇猛的小姑娘重叠在一起。 ——“让你们欺负裴醒,本姑娘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当初知道裴醒和来救他、替他报仇的小姑娘压根儿不是亲兄妹的时候,那个意难平的坎儿,就足已叫他惦记这么多年。 旁人没法理解他那种奇怪的执念。 他苍白惨烈的童年和青春期,也曾遭受过不亚于裴醒的委屈苦难,裴醒只是一时,而他则是长年累月。他何尝没有幻想过,他的生命里,也能像裴醒那样,出现一个如陈长宁这般的人;没有血缘牵绊,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救他。再逞能地对伤害他的人说一句:敢欺负段屿,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等啊等,等到所有苦难都扛过来了,等到鲜血淋漓地拼凑好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以后,他仍是没等到。 真羡慕啊。 怪不得他当初,第一次见到裴醒,就看他不顺眼。 陈长宁趁段屿失神,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段屿收回刚才拉扯陈长宁的手,捻了捻指尖的温度。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裴醒,没有扶正段屿的意思,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会有他的戏份来推动男女主感情进展,另外,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的厚爱和支持 第25章 陈长宁跑到学校小车棚附近的时候, 放学来骑车的人还不是很多。 裴醒一向不会站在人群中,他怕长宁看不到他,往往就会站在旁边那棵没什么人驻足的大榕树下, 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 一堆一模一样的黑白校服里, 树底下的裴醒格外显眼。 少年长身玉立, 一手扶上书包的肩带, 双腿修长。慢慢自榕树的阴影下走出,看见长宁了, 他脸上显出几分笑意,温软又惊艳的模样。 “……饿不饿?等会儿回去路上,给你买个小肉饼吧……”裴醒随口说着,习惯性去牵长宁的手腕儿,再掏出她的车钥匙给她:小姑娘粗心大意,怕自己弄丢钥匙,所以就给裴醒保管了。 陈长宁听见了自己平时最爱的孜然羊肉饼, 也不见欢欣, 懒懒地垂着头,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哦——。” 她鲜少这样。 裴醒的心往上提了提,状似不经意地低声试探:“怎么……不开心吗?老师批评你了……?” 小姑娘把自行车推出来, 闻言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老周今天心情好,没折腾我。” 那是怎么了?除了这个,裴醒一时之间还真的想不出会有什么能让她摆出这副表情, 她惯来是乐天得很,一般的挫折都甭想让她变脸的。 陈长宁扶着车把,轻轻叹了口气, 跨上车座。想想裴醒马上就要高考,省得他胡思乱想,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说段屿的事儿。 “没什么,作业留的有点儿多了。” ——撒谎。 从小到大,长宁只要一撒谎,就不敢看人,而且会红耳朵尖儿。他太了解她,以至于她一开口,他就发觉出不对劲来。 裴醒握着车把的双手倏地握紧,他抬眼盯她,心里闪过诸多猜测,甚至想她是不是早恋了、打架了,又一一推翻。 谁还没有点儿小秘密了?更何况她正到了会有心事的年纪,关系再亲近,也不见得她就非要把什么话都告诉他。 他心里想着,给她找尽理由,告诉自己说他不该事无巨细地盯着她,他不该毫无立场、莽莽撞撞地开口逼问她的隐瞒。 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莫名其妙地,比他考试考砸了还要不舒服的多。 裴醒憋了半路,陈长宁一点儿没发现他的异样,主要他平时话就不多,她能察觉才怪。 路上裴醒给陈长宁买了一个肉饼,从烧烤摊主手里接过来前,他特意叮嘱了外面多套一层报纸,免得烫手。 陈长宁吃了几口,烫到了舌头尖儿,呼呼吹气,裴醒顺手把饼接过来,再递给她一瓶拧开盖子的汽水。 小姑娘“咕吨咕吨”喝了几口,缓过来嘴里的热烫,脸上终于显了几分笑:“裴醒,今天羊肉比昨天多哎,给你吃一口……” 裴醒这才心下松了一口气。 他依言去咬长宁手里的饼时,脑子里不知怎的灵光一闪,忽然发觉了自己异于常人的控制欲。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是有关长宁的事,他总是格外的关注。他越来越喜欢照顾她,享受被她依赖被她信任的莫名快感;可但凡她做出半点儿脱离他视线范围的事,他立刻就生理性不适,恨不得化成空气,干脆每分每秒都环绕着她才好。 陈长宁看裴醒发愣,不明所以地去环他胳膊:“怎么了……发什么呆啊你……” 裴醒抖了抖眼皮,一瞬回过神来,装得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任谁都看不出他有心事:“算时间呢,怕回去晚了你没午休时间。快吃,吃完了好回家。” 陈长宁不疑有他,低头把塑料袋子整好扎住:“回家再吃吧,太烫了。” 裴醒点头,顺手把汽水拧住。 回去路上,仍是让陈长宁在里侧,正午的阳光明媚,裴醒听她嘟嘟囔囔,说下午要戴顶帽子。 午饭赵岚英做了凉面,还没好。陈长宁去洗了手弄了个凉拌番茄,撒了许多绵白糖,酸甜可口。 现在才初夏,还不是很热,陈长宁给裴醒一个勺子,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碎碎念: “……马上就全国高考了,裴醒你都十八啦,过得好快……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才十岁,那么点儿高的个子……” 她说着,还抬手比了一下。裴醒听了轻笑一声,把瓷碗里最后剩的番茄糖水舀起来,送到陈长宁嘴边儿。 陈长宁也毫不客气,嘴一张就含进去,嗷呜一口,喝了满嘴酸甜的汁水。 她又继续:“但我记得你小时候很乖,不太爱吭声,但也不惹是生非的那种孩子,比我强太多,你要是我妈的亲儿子,她估计能高兴死……” “……所以我至今不太理解为啥你们班会有人欺负你,今天我见了他都差点没打……” 陈长宁含笑的声音猛的一顿,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以后,微张着嘴,有些无措地看向裴醒。 裴醒手里的勺子还高举着,闻言脸上原本不明显的笑也僵住了。 也是这时候,他忽然明白那会儿她的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其他,且到了最后,也没有说实话。 裴醒知道她是照顾他的情绪,小姑娘平日里大大咧咧,但从小就在人情世故方面格外的懂,该细腻温柔的时候,从不含糊。 裴醒心里的那股劲头慢慢地平了下去,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事儿,他早便不记了,只要她不瞒他就好。 裴醒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揉了揉陈长宁的头发:“没事儿,你继续说,我没有不高兴。” 他顿了顿—— “……长宁,我没那么脆弱。不过下次,你也不用什么都忌惮着不跟我说。我喜欢你跟我说你身边发生的事儿,我们是最亲的人,对吗?” 裴醒很少一连串儿说这么多话。 “最亲的人”这四个字说出来,不知怎么,裴醒只觉舌头尖儿都泛起了甜梢儿,还没等他来得及捕捉心里那点儿异样,那些若隐若现的情愫又溜得无影无踪了。 陈长宁看看他,又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她心里想了些什么,迎着裴醒略含希冀的目光,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段屿……他休学两年,现在上高一,和我在一个班。别的,没有了。” 陈长宁的声音,好似一瞬染上了些怅然。 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在有意转移思绪。她才听裴醒说那句,他们是最亲近的人时,脑子里就猛的想起来,裴醒今年十八了,按照原书中的剧情,裴家该在他高考后接他回去了。 她的任务马上就完成了。她水到渠成地,既全了自己救赎裴醒的心愿,也为自己今后的安稳一生铺好了路。 ——裴醒会有自己曲折但富贵的后半生,她也会有平平无奇但又衣食无忧的新人生,他们会像两条相交线,只相遇这八年,从此渐行渐远。 她从前天天在心里啐,骂那个时候一身冷意、喜怒无常的小裴醒是□□;她心想等她功成身退的那天,她一定会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至少还要大肆庆祝一下。 可这天真的快要来临时,她脑子里闪过这八年来两个人所有在一起的时光:想起来幼时她给他看月亮、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她替他报仇、和他一起上下学,好多好多,数都数不清。 他刚来陈家的时候,才十岁,她眼睁睁看着,看着他一年一年,长成现在这样。 她又想到裴醒回了裴家以后还要遭受的苦难,心口一阵钝疼:他还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他要离开平城,山高水长地,去另一个毫不熟悉、注定要刺得他鲜血淋漓的家。 ——人非草木。 来的时候,她是局外人。她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都可以如此,为自己最初的目的而活就好,别的,她不想管,也管不了。但现在,小姑娘把头埋的低低的,眼里包了一眼眶的泪,摇摇晃晃地,半晌没有掉下来。 这种时候,突然矫情起来。陈长宁紧抿着嘴唇,怕裴醒发现她的异样。 但裴醒盯她盯得紧,不可能不发现,他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瞬间失落起来,也不知道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但他已经下意识地坐过去,扶起了陈长宁的脸。 长宁要躲他视线,但被阻止,可怜兮兮地,看的裴醒心口软塌。 他心里骂自己,肯定是刚才哪句话说的太严肃了,吓到她了。 “……长宁……长宁……” 他伸手擦了她眼角的丁点儿泪珠,轻声哄她:“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要实在不愿意同我说,不说也罢,别哭……别哭……” 他真的怕了,就算自己心里受再多煎熬,他也不想她因为他的控制欲而心里为难;他觉得自己是罪人,竟然把世上最好的长宁都弄哭了。 陈长宁一听他说软话,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眶,扑过去抱住裴醒,呜呜咽咽起来。 “……不是……不是这个……” 她断断续续地辩了两句,嘴里一直含糊地说着:不是因为这个,不是,可又不说具体是怎么了。裴醒起初因为长宁的忽然亲近,愣了一下,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也抬起胳膊轻轻环住她的后背。 他没再逼问了,只是嘴里哄着劝着,像小时候她哄劝他时候那样。 ——算了,什么都没有长宁重要。 他心里这样想着,心底深处又隐隐升腾起方才那会儿那些虚无缥缈的陌生情愫。 心口酸胀、微涩的,就那么坠着他,令他有些许惶然。 作者有话要说:  约定好的:周四换榜所以不更,周五凌晨零点见哦 第26章 夜幕降临, 星光点点的时候,陈家准时响起了炒菜的油烟碰撞声。 晚饭没好,裴醒在屋里做题, 陈松世推门进来,眉目比起从前沧桑了些, 但仍是和善温儒的模样:“小醒, 吃饭了。” 裴醒点点头, 合上手里厚厚的模拟卷,又听到头顶传来了陈松世的嘱咐:“你最近正是关键时期, 用功没错,但也要注意身体啊,昨晚我起夜,看到你屋里还亮着灯呢……” 裴醒侧过去,声音微沉:“我没事的,陈叔。” “好,去叫小宁吃饭吧, 估计又看漫画呢, 这小姑娘,连你半点用心都没有……”陈松世说完,爽朗一笑, 转身走了。 裴醒直接去了陈长宁的房间, 拉开门的动作放的很轻,果不其然,她趴在书桌前, 桌子上摊开着一本颜色艳丽的漫画,她就侧着脸睡得正香,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他刚洗了手, 指尖还带着冰凉。他悄悄曲起,在手心里捂热了,才抬手去碰她的脸。 很软,大抵比她最喜欢的那家奶油芯儿菠萝包还要软。他心头微微一动,眼里也浮了几分柔和。 “……长宁……长宁……”他轻轻地推她几下,眼看着小姑娘惺忪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向他:“……嗯?” 他伸手把她额边被汗湿的碎发撩到一边去,顺手拽了纸巾给她擦漫画书:“该吃饭了,岚姨今晚炖了你喜欢的肉片汤,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陈长宁还没癔怔过来,含糊地应了,站起身的时候,还歪了一下身子。幸而裴醒眼疾手快,在后面稳稳地扶了她一把,她这才免于磕到锋利的桌角。 陈长宁没发现裴醒僵住的身子,她像没骨头似的,被裴醒扶了一下,整个人就覆在他身上,睡得不是时候,醒了就没精打采。 裴醒险险控制住自己紊乱的呼吸,这才开口: “……小心点儿,上次睡迷糊了就磕到门框,疼的你直哭,怎么这么快又忘了?……”裴醒脸上带着点儿后怕,斥她的话也不敢说太重,说到底还不是关心则乱。 小姑娘没应,胡乱点了点头。 他拽着她的手腕儿,直接领到卫生间去,微凉的清水触到她的脸上时,小姑娘深呼吸一下,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门口这时候却传来门铃声,裴醒放下手里的毛巾去开门,一拉开,门外站着林嘉和,哭的稀里哗啦地,推开他就往屋里走。 陈长宁迎出来,惊了一跳:“……怎么了?嘉和……怎么哭了……” 林嘉和一看见陈长宁,突然就哭的更大声了。 “……呜呜,我不就没考好嘛,凭什么骂我骂得那么难听……” 话还没说完,陈长宁一听就了然。 头发不及肩,穿的像个男孩子的林嘉和,竟然也会因为父母的责骂哭的这么厉害,这倒是稀奇事儿。陈长宁抬脸去看林嘉和身后的裴醒:“裴醒,跟我爸妈说一声,今晚嘉和在咱们家吃饭,多添双筷子——” 裴醒依言应下,转身去了厨房。 晚饭的时候,嘉和妈妈来了一趟,连连说了好几句抱歉,想把女儿领走。但林嘉和这次格外的倔强,软硬不吃,死活不想回家。 陈长宁和赵岚英只能出来打圆场,劝了几句,好说歹说把嘉和妈妈劝走了,说让林嘉和在陈家跟长宁住一晚。 结果陈长宁和裴醒刚洗了碗筷,就有人敲门,小姑娘擦了擦手去开门,一瞧见来人,一瞬就眉开眼笑:“嘉绥哥!” ———————————————————————————————————————— 裴醒一向不喜欢林家兄妹,不是没有原因的。 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陈长宁。 且不论那些近来才隐隐出现的陌生情愫,单说从小到大,他把长宁看做私有。分给陈松世夫妻一些是无可厚非,但林家兄妹于他而言即像赤/裸/裸的侵/略者。 尤其是那个林嘉绥。 裴醒冷着眉眼关了水龙头,把果盘里洗好的提子稍摆正些,从厨房端出去。 还没到就已经能听到些欢声笑语,人都在客厅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和林嘉绥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兴高采烈地聊着。 他放下提子在桌上,又转头去倒茶水,一切收拾妥当了,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视线时不时地飘向陈长宁。 裴醒融不进去,是因为他不想。他打心底里,讨厌林嘉绥。 林嘉绥是大林嘉和四岁的哥哥,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生的好,性格开朗大方。不比裴醒令人无措的淡漠,他是如冬日温阳般的存在。 裴醒知道长宁喜欢林嘉绥。虽然只是同林嘉和那般,妹妹对兄长的孺慕和崇拜,但也足够他嫉妒到咬牙了。 “……嘉绥这次在家待多久啊……听你妈妈说你这学期又得了好多奖学金哦,保送研究生啦?不得了哦……” “……是,岚姨别听我妈胡说,保送名单还没正式确定呢……长宁和小醒也很聪明的,成绩这么好……”声音极温和,字字讨喜。 介于男孩儿和男人之间的林嘉绥,说的一手圆滑世故之言,裴醒来不及听他话里话外,只听他唤一声“长宁”,瞬时就握紧了拳头。 旁人都唤“小宁”的,凭什么该他林嘉绥唤“长宁”? 长宁,长宁。 自来就是单他一个能唤的。 他心里涌上铺天盖地的醋意,看林嘉绥的眼神,厌恶地像看一只臭虫。 许是太明显,林嘉绥目光移过来,裴醒的眼珠子又恢复成从前那副古井无波的漠然,林嘉绥以为自己花了眼,又继续和陈家人闲聊。 陈长宁话多了不少,问林嘉绥所在的大学,问他那个名叫“新京”的城市,气候交通、事无巨细。 裴醒听不下去了,转头去开冰箱,拿了几个苹果去厨房。 门关上,也关不住那些声音。裴醒削着苹果,心里莫名涌上些焦躁不安,一个没注意,水果刀剌过指腹,一点儿血珠随即肉眼可见的速度冒了出来。 他皱了皱眉,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端着切好的苹果块儿出去时,陈长宁刚结束上一个问题,抬头瞧见他了,眼前一亮,招呼他坐过去。 裴醒用叉子扎了苹果送到陈长宁嘴边,长宁一口咬了,低头就看见裴醒手指上的又凝结出来的血珠,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 小姑娘抬眼看了看裴醒,又转脸端起笑:“妈,你们先和嘉绥哥他们聊着,我想起来个事儿,去弄一下……” 说完就示意裴醒站起来,推搡着他,离了客厅,牵着手腕儿进了自己的卧室。 “……真行,切个苹果都能割伤手,也不收拾一下,大热天的,感染了你就等着化脓吧……” 小姑娘半埋怨半关切的,按裴醒坐在床上,自己转头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裴醒没注意听她碎碎念,眼神却一直随着她的身影来动。 ——没关系的,不管怎么样,这世上总是有长宁永远关切他,他不必怕她被抢走,“嘉绥哥”叫的再好听,她还是会一眼看见他的小伤口,担心的不行。 他心里莫名生出些病态的欢欣。 陈长宁找了碘伏和创可贴,蹲下/身子,去寻裴醒的手。那双手真如削葱一般,陈长宁想起她当初看小说,写到裴醒少时做苦工,双手半点儿不像个矜贵少爷;她心里就想啊,要是让她来养,肯定养的很好。 果真一语成谶。 翻个面儿过来,一眼就能看到伤口。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皮肉有些外翻,切口长点儿。 裴醒实在爱她那副慌他关心他的模样,但又恐她担忧太过:“没事儿,只是看着吓人,不疼的。”他这样安慰她,她听了也不大信,哪儿有人割了口子不疼的? “……该你疼,疼了下回就长记性,就知道小心了。”她说这话是嘴硬,心里却想着,如今有她心疼他,日后离了她,别说割了手,就是断头,都不一定有人为他眨下眼。 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她都不敢想。 处理伤口的时候,裴醒看她满眼心疼,垂首冲着他的伤处吹了吹。约摸是下意识的动作,他心里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无端端地,忽然很想再亲近她一些。 他心里好像溢出来一些什么,教他想起从前上课的时候,生物书上讲的费洛蒙信息素。 于是羽毛变成重石,猝不及防地砸向了裴醒的心湖。 爱和心动从来都是让人措手不及的。 他脑子一热,忽然抓住陈长宁的手腕儿。 后者疑惑地抬头看他,生生给他看出了几分罪恶感。 “……怎么了?”陈长宁还以为按到了他的伤口。 裴醒很想问问她,问她知不知道他最近到底是为什么而嗔痴,问她知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有多想永远陪在她身边。 长宁,他的小月亮,他真的、真的很喜欢她。 话冲到嘴边,他又犹豫。她把他当家人,他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的,话说出来逞一时之快,日后该把她置于何地?万一,万一这种关系破裂,就此疏离呢? 他不敢赌。 在他将将知道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借着所谓的亲情,倾身抱了抱他的长宁。 “……长宁,我不喜欢你总和林嘉绥说话,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想办法去查去学,然后告诉你……” 他心里又骂自己自私,不自觉就开了口,又想限制她的自由。 但陈长宁什么也没说,仍是顺从地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防盗比例为70%,72小时。 购买章节等于或大于此比例,即可正常观看;若跳订章节导致不够此比例,72小时后即可正常观看(72小时后也可正常跳章节)。 因此给各位带来的一些不便,敬请谅解。 感谢支持和喜欢。 第27章 林嘉绥所在的新京, 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裴家在那儿,裴醒日后半辈子, 也会在那儿。 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控制不住自己去向林嘉绥打听个没完。 她好像有些察觉出来裴醒不高兴的原因, 大抵基于些无关痛痒的占有欲, 他一向习惯依赖她, 她并不觉得他吃味是心胸狭隘,就斟酌了下, 解释几句: “前些日子我听你们百日誓师大会上面表彰你,说你的成绩可以冲新京的a大了,嘉绥哥不是也在那儿,我才想着问问他。” “……日后要是你真的考去那儿……”她顿住话头儿,话说的半真半假的。裴醒没察觉出她语气里些许不舍的异样,只信她真的是因为他才去问的。 这时候陈长宁刚把裴醒指尖的创可贴贴好,裴醒乖乖地接过她手里的几片儿创可贴包装纸扔到垃圾桶里, 期间还是没放开她手腕儿。 陈长宁轻轻地抽了抽, “咱们该出去啦,等会儿送走嘉和他们,赶紧洗洗睡了, 明天还要早起, 高三千万不能耽误……” 裴醒却抬眼紧紧盯着她,让她莫名想起流云微风下,斑驳在树下白墙上的光影, 细碎、但又明亮。 “还有一个月。”他轻声的说。 ——还有一个月,等等我,再等等我。等我熬过这段时日, 等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我一定让那些心思重见天日。 陈长宁不知道他想了什么,以为他说“一个月”,只单纯是说高三还剩一个月,闻言还笑着点了点头,附和道:“对,还有一个月,你就解放了。” 裴醒弯了弯嘴角,起身和她一起出去。 林嘉绥最终还是带走了妹妹,林嘉和脾气倔强,不过倒是蛮听她哥哥的话,陈家又恢复了清净。 裴醒洗完澡出来,照例去敲陈长宁的门,喊她洗澡。小姑娘正捧着一本小说,盘腿坐在凳子上看的津津有味。 “长宁,长宁?该洗澡了。” 从门口到她身边,裴醒叫了好几声,她都是嘴上敷衍地应着,眼珠子都不舍得离开眼前的书哪怕一秒,而且身子也不带动弹一下的。 裴醒心里生出点儿逗弄她的心思,伸手抽走了陈长宁的书。小姑娘“哀哀——”叫着,眼睛随书移动,这才看到裴醒已经近身了。 她伸手问他要:“快还我,看完这一章我就去洗。”她说这话,裴醒是一个字都不信。说的挺好听,那她天天晚上钻被窝里打着电筒,熬的黑眼圈儿生生像个陈小熊猫了。 裴醒偏不还她。 “长宁乖,先去洗澡,洗完了我就还你,早点儿洗完早点儿安生。昨晚你拖到十一点多才去洗,怎么被陈叔骂得,你都忘干净了?” 没忘是没忘,可是那小说正看到精彩部分呢,不看完这章,她抓心挠肺的,怎么有心情去做别的事情嘛? “……裴醒……”她朝他撒娇,娇气又软和的样子,裴醒后退了一步,想着她熬坏了身子、白日里总是没精神的模样,不为所动。 陈长宁见他这样,只能伸手去夺。裴醒顺势举高起来,书被举过头顶,一看就是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陈长宁也没多想什么,凑过去还想继续抢。够不到没关系,踮着脚也要试探。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裴醒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小姑娘已经不择手段地攀到他身上了。 “……给我……我真的就看完这一章……”她丝毫没察觉身下少年耳根的潮红和不正常的呼吸,还在锲而不舍地伸手。 他喉结动了一下。 裴醒能感觉到她身上的软玉温香,不浓烈的皂角粉和洗发膏的味道,和他身上的如出一辙,却又好像有哪里不同。 他遭不住。 陈长宁趁裴醒不注意,一蹦起来,拽下裴醒的胳膊,猛的揣走了她心心念念的书,那副得意的样子哦。 “……不给我?最后不还是被我搞到手……” 她拿着书,眼看裴醒那副不太正常的失神模样,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裴醒这才回过神来,这下看着陈长宁的眼神儿也开始不对劲儿起来,浓重如墨一般,好像有极厚重的情愫掺杂着。 陈长宁是个活了几十年情树没开过花的姑娘,哪里可能看得懂裴醒眼里的东西?她只是觉得他最近很不寻常,经常用一些莫名的眼神盯她,而且老是无缘由地发怔。 裴醒抑住心口的狂跳,还有身上突如其来的燥热,努力装作正常的样子:“……没什么……” “……你……看完了就快点儿去洗澡,知道吗……” ——这怎么说个话还结巴上了? 陈长宁搞不明白,悠闲地翻开自己刚才看的那一页,又好似不经意地开口: “裴醒,你身上好香哦,妈新买了香皂吗?怎么和我身上的不太一样,好好闻啊……”是那种较清冽一点儿的味道,干净的少年味儿。 她就是随口一说,裴醒却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有烟花炸开似的,炸的他整个人都不清醒、迷乱了起来。 青春期的少年最容易起意,心上人随口三两句话,就足够燃起燎原烈火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想亲吻她的欲/望。 陈长宁低着头,专注地看自己的书,这时候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裴醒的眼里的狂热和恍惚。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说,长宁,你抬头看我一眼吧,只要你发现了,我就孤注一掷,把什么都说出来。 可惜陈长宁一直没有再抬眼,怪就怪那本书的吸引力太大。 裴醒有些形容狼狈地出了陈长宁的房间,开门又关门的动作,都带了两分踉跄。 于是这天晚上他失眠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心悸的感觉,夜晚总是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毛病,也在少时被陈长宁一一抚/慰。而今这场不合时宜、不知深浅的单相思,再度让他体验了一把夜晚的难捱。 睁开眼,他满脑子都是那会儿她伏在他身上蹭来蹭去;闭上眼,又是这么些年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久远的东西最容易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被翻出来,他更加难眠。 裴醒最终还是掀了被子坐起来,本想着喝口水缓缓,结果开了灯,想见长宁的念头越发强烈起来。 像中了邪似的,他摸索着走到了陈长宁的房间门口。 门没锁,一拧门把,就推开了。 他没开灯,像个贼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床边。月光下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不过她始终没醒。 大概今天终于乖了一次,没有半夜打着电筒窝在被窝里偷偷看书。 可惜月亮没有从前亮了,否则他一定可以看清她的脸。 裴醒半蹲下/身子,心里的躁动其实已经压下去大半,他没有做什么逾距的,只是捉了她搭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握。 近距离来,他又嗅到当时那种熟悉的香味儿,这味道让他觉得安心。 长宁没多久半梦半醒地,嘤咛了两声,可能也感觉到旁边的异样,将将想睁眼,裴醒伸手过去,盖住她的眼皮,极柔地哄:“……睡吧……睡吧……” 于是小姑娘大约就以为只是一场梦,迷迷糊糊地沉了呼吸,终归没醒。 ———————————————————————————————————————— 期末考试前,一中举办了一场夏季运动会,由高一学生自由参与。 这天正是炽热,上午第二节 大课间休息,广播里传出这则消息的时候,高一两栋楼几乎全都沸腾了。 运动会意味着玩乐和激增的体育课,是一年里仅有两次的盛会,而且老师非但不能阻止,偶尔还要腾出正课的时间给参赛的学生练习。 一班都在叽叽喳喳的讨论,还有男生高声欢呼着,起哄某个同学去报名参加,每个人都高兴得不得了。 陈长宁从梦里被欢呼声惊醒的时候,段屿刚从教室办公室回来。怀里抱了厚厚一摞的新书,从前门处经过陈长宁身侧。 她带着惺忪困意,听同桌陶姜热切地讲即将到来的运动会,抬头之际,正好撞上段屿的眼神。 不能说正好撞上吧,他好像真的盯上她了。 这让她无端想起家里电视上经常播放的,科普频道里的动物世界,盯紧猎物的毒蛇。 她刻意转过眼,不再看他。可不过须臾,陈长宁感觉到身旁落下阴影,再抬眼,段屿就站在她旁边。 “学委,刚才周老师说,让我借你的课本,划一下重点,我的都是新书,上面也没有记笔记。”他没有看陈长宁,径直对着陶姜说的。 陈长宁那个一向乖顺的小同桌一下子就红了脸,应下的声音都有点儿哆嗦,略带些羞怯,一本一本从抽屉里掏出了自己的课本,放在一起递给段屿。 陈长宁全程看着前方,懒得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儿。但段屿在接过陶姜的书时,胳膊在她面前扬过。分明一样的校服,一样年岁的男孩儿,陈长宁却在段屿身上闻到了和裴醒截然不同的味道。 是淡淡的薄荷烟味儿,凉苦,微涩。 她终于还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感觉到,立刻就移过视线,看向她。大概像是捉到了鸟儿的猫,肚里不饥,只想逗弄: “陈长宁同学,你总是瞪我做什么?” 陈长宁心口抖了一下,不知道他想搞什么幺蛾子。陶姜已经低低地惊了一句,凑过来问:“段屿同学,你刚转来,就认识小宁了?” 段屿把刚接过的书和自己的摞在一起,闻言又看向陈长宁,嘴里却在回答陶姜: “对啊,小时候就认识了,印象特别深刻呢。” 第28章 段屿在没事找事。 陈长宁已经感受到了。 他昨天对她说, 他心里过不去小时候被她揍的坎儿,原来不是戏言,这货真的卯足了劲儿, 要折腾陈长宁去报以前的仇。 幼稚。 陈长宁不怕他,她一看见他, 就想起来他小时候那么豪横最后还被她揍得狗血淋头的模样, 现在家里都落败了, 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陶姜听了段屿的话,好奇心更大了, 还想再问些什么,被陈长宁捂着嘴挤到一边儿去,小声警告她:“你跟他很熟吗,就说这么多话?我跟他就只是小时候见过一次而已,想知道我等会儿自己跟你说!” 说完,不松开对陶姜的桎梏,转头瞪着段屿:“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堵在走廊里别的同学都过不去, 回你自己位置上去。” ——“真够凶的。”段屿和陶姜都在心里这么吐槽着。 段屿对她的恶言不置可否,倒是顺从地抱了书转身走了,没再多做纠缠。 第三节 课周媛就占了任课老师五分钟时间, 看起来像是刚开过会回来的, 手上还拿着厚厚的黑色封皮笔记本。 她惯例用教鞭敲了敲桌子,示意同学们安静,然后转身用折断一截的白色粉笔写了“夏季运动会”这几个大字, 另附上时间和各个项目。 陈长宁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开运动会的时间,距离高考正好还有半个月, 距离高一期末还有一个月半。 周媛毕竟当了多年的班主任,能次次都教全校最好的班级,能力可见一斑。她隔着那副四方黑框眼镜,眼神略带些尖厉地环视了一下全班,声音威严厚重: “这次运动会只有高一可以参加,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老师我争强好胜在整个一中都是出了名的,所以这次,我不仅要你们在学习上做一中高一年级的领头羊,在这种关乎集体荣誉的活动上也要争当第一。” 她顿了顿,看着这帮大多数只会死读书的学生,唯恐不能震慑激励他们,又强调一遍:“一班必须永远第一,都听懂了吗?!这段时间的体育课统统正常进行,任何人不得旷课,特殊情况只能病假,不能事假。” 班上立刻此起彼伏地响起附和呼应声,周媛的脸上这才浮现几分满意的笑意。 她又拍了拍讲桌,班里瞬间安静下来:“体委来记下黑板上的项目和时间,下课后来我办公室领报名表,名额是固定的,择优来选。机会不多,大家都积极踊跃地参加,知道吗?” 陈长宁侧后方两排的体委立刻站起来,还带着稚气的麦色皮肤男孩儿,爽朗地应了声“好”,高高兴兴地坐下了。 那节课老师上的不大尽兴。没几个孩子愿意听她枯燥无味的文化课了,多数都在底下寻到机会就窃窃私语,讨论的都是即将到来的运动会。 甫一下课,体育委员就冲出了教室,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摞纸,兴高采烈地站在讲台上招呼:“谁要报名运动会项目,来找我填表,大家积极参与,积极参与!” 一中平时的学习生活是极严密紧张的,现在好不容易能趁机会好好疯闹一番,就是不报名参加,当个看客也是高兴的。 陈长宁就懒得报,有那个空当,她还不如摸出她昨天在书店新借的散文小说看看呢。 倒是陶姜不声不响地报了个女子八百米,回来的时候,神秘兮兮地凑到陈长宁身边,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我看到段屿的报名表了,他报了篮球,我的妈,篮球啊,咱们全班就他和韩亮他们两个报了篮球……” 陈长宁对段屿的事情提不起兴趣来:“报就报了呗,弱鸡,等着看他在比赛上出丑吧,呸!” 陶姜盯着她,一脸不明所以:“你对人家段屿怎么那么大仇气?又高又帅的,你看咱班班花范莹莹,昨天段屿来她就盯着人家,盯到今天,和她那几个小姐妹围过去好几趟了。” 陈长宁闻言转过头去,果然见段屿的座位旁边围了好几个女孩子,脸上都笑出来褶子了,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亏得是段屿坐最后一排,要不还交通堵塞呢。 陈长宁和范莹莹不对付,那小姑娘心思不正,仗着自己家里有点儿小钱,看见谁都想欺负两把,以前因为见陶姜性子软过来挑衅,还被她骂回去过。 她一看见这苍蝇叮屎的景象,心里愈加讨厌起来:“能吸引范莹莹的能是什么好鸟儿?亏你还是学委呢陶姜,臭味相投、蛇鼠一窝这俩词儿学没学过?” 陶姜瞬间噤声。她性子软惯了,又一向很信服陈长宁,眼见陈长宁骂段屿骂的如此难听,多大的好奇心都压下去了。其实倒也不难猜,不定就是以前的旧怨呗,时间长了小宁肯定就告诉她了。 于是这事儿翻篇儿。 这边,段屿被班里几个刚认识的女生弄的心烦,脸上已经表现出了十足的不耐,可惜人家愣是跟没看到似的,还在旁边啰嗦个没完。 他一抬眼,就看见陈长宁右手撑着下巴,搁在桌子上,侧脸不知跟她那学委同桌说什么悄悄话。 他好像犯贱似的,明明俩人还有旧账没算完呢,他却不知道对她哪儿来的兴趣,总是晃着晃着,眼珠子就挪过去了。 范莹莹眼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段屿的视线往哪儿飘?她一向自诩清高漂亮,优越感十足,现在却在段屿这个新来的这儿屡屡碰壁,而且人家还明显的对那个样样不如她的陈长宁感兴趣,气的她一口银牙咬碎。 ——凭什么呀?凭什么所有好的都落她陈长宁身上?高三那个经常和她一起的不知名学长,她曾经远远见过他们走在一起,生的那叫一个好看;现在班里来了个不相上下的,竟然又有些被她陈长宁勾去了的苗头儿。 “不要脸。”范莹莹心里偷偷的骂了一句,从电视上学来的话。 她不痛快,那就要找陈长宁的不痛快。 下午第二节 课下课,陈长宁拉着陶姜去热水房接了一杯热水,回来往里泡了几颗橘子糖,放凉了再喝,酸酸甜甜地像汽水。 可还没等她盖上茶杯盖子,她就感觉到一股力量狠狠地撞了她一下,猝不及防地身子前倾碰到茶杯,未封盖的热水杯“咣——”地一声倒在桌子上…… “啊——” 陈长宁被流下来的滚烫热水猛的烫到,下意识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已经迟了。 周围所有人,包括陶姜,都傻了,愣愣地看过来。陶姜最先反应过来,拽了抽屉里的纸巾就帮陈长宁擦拭,周围其他人也都纷纷帮忙,挪个书以防被水浸湿什么的。 段屿被声音吸引过视线,放下了手里的笔,看向这边的时候,就瞧见陈长宁被烫的“嘶嘶”直叫,轻轻地皱了皱眉。 只有肇事者得意洋洋地假惺惺:“对不起啊陈长宁,我不是故意的。”语气欠揍至极,让人想相信她不是故意的都难。 “范莹莹!”陈长宁从座位上走到走廊,显然是生气了,眉眼带了怒意地瞪着对方:“你又发什么神经?!” 她知道俩人之前有仇,但这么长时间一直处于冷战状态,今天怎么又莫名其妙过来找事儿?陈长宁烦都快烦死了。 范莹莹脸上丁点儿愧疚都没有:“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我也道歉了,你有必要吗……”说着,还装上委屈了。 陈长宁看着,气得脑仁儿疼:这踏马什么极品? 她又逼近范莹莹一步:“狗屁不是故意的!你说这话你觉得我信不信?你自己信不信?!道歉有个屁用,你看看你假惺惺那个嘴脸!”陈长宁质问她的时候格外凶狠,让后排围观的段屿一下子就想到护食的小狮子,就像她当初保护裴醒的时候那样。 他垂了垂眼帘,眼里不知道划过了一丝什么东西。 陶姜和周围的同学看见发生冲突了,看热闹的也有,趁乱打小报告的也有,不过更多的还是老好人劝架的。 “小宁……小宁……,咱不跟她一般见识,本来就是她的错。啊,你别气,咱们去洗洗,看看你刚才烫的严不严重……”陶姜站起来拢陈长宁的袖口,挡着她,生怕她跟范莹莹打起来。 陈长宁想想也是,何必跟个傻x计较?她最后翻了范莹莹个白眼,低低咒骂:“烦死了,作精。” 这时候陶姜正打算拉着陈长宁去用凉水冲一下被烫伤的胳膊,还没侧过身子,谁知道范莹莹听见陈长宁最后那句,又突然发狂:谁都没反应过来,她忽然伸手,狠狠地推了陈长宁的肩膀一把:“你骂谁作精呢……” 陈长宁一个踉跄,惯性后仰过去,她瞪圆了眼,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估计这次后脑勺和背后骨头必有一个地方要挂彩了。 但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她只后倒了一点儿,后背就触到温热,被从后面扶住了。 有些硬朗,不像女孩子的身子。 她侧过脸去,抬头,正好看见少年冷硬的下颌骨。 段屿扶正陈长宁的身体,然后把她拽到他身后一点儿的位置。 陈长宁以为他是来落井下石的,但显然不是。男孩儿面无表情地,朝动手的范莹莹冷声开口:“……范……莹莹?”他皱着眉稍稍迟疑,是因为记不太清楚了。 女孩儿被叫了名字,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行径被有好感的男生看见不太好,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段屿抬手,指了指前门,示意范莹莹看,声音沁着厌恶的凉意: “有功夫在这儿找事儿,你不如回头看看,周老师来了。” 第29章 陈长宁左手段屿, 右手陶姜,陶姜旁边还有个范莹莹,四个人排成排, 个个儿都低着头站在周媛面前。 带着眼镜的中年女人不怒自威,手里不知拿了什么资料, 看了又看, 直到四个人的话都说完了, 这才开口:“所以总结出来就是,范莹莹故意撞倒陈长宁使她烫伤, 陈长宁生气和范莹莹发生冲突,学习委员和段屿同学,都是目击证人,对吗?” ——很显然,范莹莹是那个寻衅滋事的,而且她被学生叫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范莹莹推陈长宁那一下。她周媛教范莹莹时间不长, 但也知道这小姑娘娇气造作的性子, 她会挑衅同学一点儿也不稀奇,估计现在随便拉一个和范莹莹关系一般的同学,口供也和陈长宁她们的一模一样。 孰是孰非, 一目了然。 陶姜虽怯懦, 但这个时候不知怎的莫名勇敢起来,上前一步跟老师强调:“不止我和段屿,周围的刘雅、王欣她们也都亲眼所见, 范莹莹她真的语气很恶劣。而且那么宽的走廊,没人挤没人碰的,她怎么就那么巧碰到陈长宁啦?……” 周媛抬手, 示意陶姜先停下,陶姜赶紧闭嘴,退后一步站到自己原先的位置。 周媛缓了缓脸色,“我大概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陶姜、段屿和陈长宁,你们三个先回教室上课,陈长宁看需不需要去下医务室……”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范莹莹,对方脸色青白,闪躲着不敢看她这个老师。 “范莹莹留下,老师要和你谈谈。” 范莹莹一下子僵了脸。 陶姜拉着陈长宁的手,转身就走,段屿随即跟上。 出了办公室,陶姜转过头对跟在后面的段屿道:“段屿同学,你先回班吧,我带小宁去冲一下胳膊,去校医务室抹点儿药什么的。” 段屿点了点头,和陶姜她们分道扬镳。 每层楼都有厕所,厕所外就有成排的洗手池。陶姜拉着陈长宁过去,仔细地冲她胳膊上那些成片的烫红。 其实还好,陈长宁不是什么矜贵身子,倒是陶姜一脸心疼:“范莹莹真是忒心狠了,多大的仇气,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也真是……” “……还好刚才有段屿在,要不然估计闹得更凶,她推你哪一下,摆明用了狠劲儿的……”陶姜小姑娘看的真切,到现在还在后怕。 陈长宁眼神儿有点儿恍惚,但这次罕见地没有开口打断陶姜的话,也没有再骂段屿。 陶姜后来领着陈长宁去了医务室,抹了些烫伤药,校医生是个温柔的娴雅女人,给了陈长宁一管儿药膏,嘱咐她一天两涂,避免暴晒。 回班的时候范莹莹还没回来,刚下课班里还有些闹哄,瞧见她俩进来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随后讨论的声音变成了窃窃私语。 陈长宁坐到位置上,才发现自己的桌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水渍没了,本子也摞得整齐,甚至连空杯子都装满了热水,而且盖子扣的好好儿的。 前面坐的刘雅马尾一甩,转头来告诉陈长宁:“喏——,新同学给你弄得,好贴心的哦~”带着点儿无恶意的调侃,大约是随口一说,关心了她几句就又转过头去了。 她倒是怔了一下,属实有点儿没想到,下意识侧过头去看,又直直撞上段屿看过来的视线。 还是那张带着三分桀骜的脸,但又好像少了些玩世不恭。她想起自己这两天私底下骂他的话,还有刚才他救她那一下,心底不觉生出些似有若无地愧疚。 ———————————————————————————————————————— 下午放学的时候,裴醒几乎是一瞬间就闻到了陈长宁身上的药膏味儿。 “受伤了吗?怎么身上一股药味儿?”说着,他接过她手里的书包,放进前面的自行车篓里。 陈长宁藏着掖着,怕裴醒告诉赵岚英他们,再生事端。裴醒见状,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保证道:“我不会告诉陈叔他们的,你放心,从小到大,只要是你不想让他们知道的,我什么时候说漏嘴过?” 也是,他那么寡言,又不是爱多事的性子。陈长宁得了保证,扁了扁嘴,抬起胳膊撸起校服袖子给他看:“也没怎么,同学碰到了,倒了热水杯,抹的烫伤药膏。” 言简意赅,掐头去尾。 裴醒脸上霎时涌出几分心疼,他单手去捉陈长宁的手腕儿,抬起来些,细细地看。瞧他那表情,好像要是可以的话,他宁愿被替她受过似的。 “疼不疼啊?”知道是废话,他还是忍不住问,心里想哄哄她吧,小姑娘又太坚强,倒叫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果然,陈长宁浅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这点儿算什么呀,小菜一碟,皮儿都没破的……” 裴醒心里软乎乎的,看她一笑,就忍不住想抱抱她。 “好,先上车吧,咱们回家。” 现在每天都是裴醒载着陈长宁,她闻言点了点头,侧坐在自行车后座,等裴醒坐上去,顺手就从后面环住他的腰。 “裴醒你好瘦,平时也没少给你吃的,怎么这么瘦……”说着,还拍了拍他小腹。 她没发现裴醒身影一滞。 听者有意。他浑身紧绷。 “……有肉的,只是没有赘肉,不信你摸摸……”他连头都不敢回,微红着脸,不动声色地引诱她。 陈长宁果然上钩,依言就仔细去摸,摸到了一手坚实的肌肉,摸得裴醒呼吸乱的不像样。 “……啊呀,你的肉是绷到一起的,是肌肉……”她什么都没发现,松了环住他腰肌的手,又去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 “……为什么我的就是软塌塌的肥肉呢……” 裴醒轻笑一声:“软肉多可爱。”反正她怎么样都是好的,怎么样他都喜欢。 陈长宁撇了撇嘴,催促着裴醒赶紧走了。 裴醒骑车不是很快,但初夏的傍晚是有微风的。于是凉风吹起他的白衬衫,都带着皂角味儿。 少女怀里抱着少年的校服外套,一手环住男孩儿的腰稳定身形,时不时晃荡一下脚腕儿。 ———————————————————————————————————————— 陈长宁和裴醒经过那座青石板的虹桥时,南淮河旁边遮天蔽日的许多洋槐树正开满了花,沁人心脾的香。花瓣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了一整个南淮河面。 于是陈家今天的晚饭是洋槐花蒸菜。 陈长宁捧了石臼,里面放上剥好切碎的蒜瓣、碎辣椒和姜,慢慢捣碎,再倒进菜籽油,是绝好的蒸菜蘸料。 电视上正播放着腔调微微蹩脚的台偶像剧,正演到狗血的部分,陈长宁实在闲的慌,往常觉得无聊的剧情也能多看几眼了。 裴醒大概是做完了作业,拿着空杯子出来倒水喝,正好看见陈长宁被姜蒜辣到了眼睛,红红的,眼泪汪汪地。 他连忙放下杯子,拿了毛巾蘸水给她擦。陈长宁仰着头,裴醒弯腰低头,细细地又敷又擦,陈长宁这才缓过来劲儿。 电视上正演到高/潮部分,男女主角起了冲突,不顾大雨淋漓,一口爱一口恨的,浑身狼狈又歇斯底里。 陈长宁示意裴醒坐下,手里的石臼已经被裴醒接过去弄,她没事儿可做,只得转头专注地盯着电视。 看着看着,又有感而发,嘴里嘟嘟囔囔道:“怎么这么容易就把这些爱啊恨啊的说出口啊,前几集还只是欢喜冤家呢,这么快就喜欢上了……” 裴醒捣蒜的手一顿,抬头看她,小姑娘目光平视正看的专注,没发现他的眼神。 他垂了眼,声音不辨喜怒:“大概朝夕相处着,是会日久生情的吧……” 他停了一瞬:“……再者说如果真的喜欢的不得了,自然是能轻易地说出口的……” 裴醒的话混杂着电视剧的背景音传到陈长宁的耳朵里,高高低低也不知她听进去了几句,只是后知后觉地转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裴醒:“……啊?这个男女主没有在一起很久啊,他们才认识几个星期而已……” 裴醒瞬时抬头回看她,眸子里有些莫名的神色,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奈地轻笑一声:“……大概是我记错了,背书背多了,人都傻了。” 陈长宁一脸了然的表情,转过头去不再纠结这事儿了。倒是裴醒心里叹了口气,不知是失望还是不甘,他又试探着开口: “长宁。” “嗯?”小姑娘脸都没转,稍带着应付性的应了一声。 裴醒斟酌了两秒:“你今年都十六了,有没有什么……有好感的男生啊……” 话说出口,他心里已经带了六分期待,又怕陈长宁心有顾虑不敢说实话,又添了一句:“你悄悄告诉我也没关系,我绝不会泄密。” 谁知陈长宁听了这话一下子像见鬼似的看向他,表情带着怪异:“……裴醒,无缘无故地……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还没等裴醒回话,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吸了口凉气,忽然瞪大了眼抬起身子倾向裴醒: “……天爷!该不会……你早恋了吧?!” “……啊?”裴醒都愣了。 陈长宁一脸痛心疾首地拍了拍裴醒的肩膀:“我以前怎么没想过你也会喜欢女孩子这个问题呢?不是,你高三啊,马上要高考了,我拿你当一家人我才告诫你的,现在阶段要以学业为重……” 裴醒看着她误会,然后喋喋不休地小声絮叨,眼神已经慢慢变味儿。 第30章 他心里压了很多话想说, 想告诉他自己的心之所向,想说他刚才话里那句“朝夕相处会日久生情”,说的就是他和她。 ——小傻子, 为什么总是看不出来他对她的情意?他对别人从不会这样上心,却稳稳当当把她放在心尖尖儿上, 盯她盯得死紧。 她不仅什么都没发现, 甚至还误以为他早恋喜欢上别人了。 他心底升腾出些恶意的逼迫之意, 忽然就想让她知道,让她接受, 让她没办法再事不关己地煎熬他的心。 事发突然,该说什么他都没想好,原本想好的计划全都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打断。 小姑娘还在说,他已经听不进去,她也没发现他越来越近的距离。 “……不是说谈恋爱不好,也不是所有早恋的学生都没好结果哈,不过高三毕业季真的太重要, 尤其你还剩这么点儿时间就要高考, 你得……” 千言万语都被一个动作代替,小姑娘所有的话都被一个落在脸颊上的轻吻截断。 “长宁。” 他忽然发现,自己唤她的时候, 真的极尽缱绻。 “我没有喜欢别人。” 轻轻一句话, 像无边惊雷,炸响在陈长宁耳边。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可身边人的温热的体温是真, 刚才的每一个字也都真真切切地进了她的耳朵,至今余音绕梁。 她整个人都懵了,微张着嘴,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珠子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毫无焦距地看着眼前虚空处。 只听得又一声对她来说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地: “我喜欢你。” ———————————————————————————————————————— 像踏马做梦一样。 太突然了,这比告诉她,她命数已尽还要让她难以接受。 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起初当他是小孩子,母性泛滥想心疼他待他好,这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到了现在,他长成大男孩儿了,都成年了,她心里还总是记得他幼年时那副小小的模样。 但现实却“啪——”的给了她一个巴掌,强硬无比地告诉她,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儿已经长大了,知道喜欢女孩子了,可千不该万不该,他竟然说喜欢她?! 怎么可以喜欢她?! 她是……是家人啊,是亲人啊,怎么会有人,去喜欢自己的亲人呢? 陈长宁心乱如麻,所以落荒而逃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只能逃。 要么是她疯了,要么是裴醒疯了。 陈长宁烦躁无比地抓了抓头发,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理不清头绪,乱七八糟搅得她头疼。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喜欢是什么样的感情,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她可以接受裴醒有喜欢的人,无非就是自己养的白菜崽子被别人家的猪拱了的失落感,可是他喜欢的人不能是她。 对他来说,她或许只是个寄养家庭的无血缘妹妹,年龄小一点点,几乎相仿,从小感情深厚,青梅竹马;正如他所说那般,朝夕相处会日久生情。可对她来说,他裴醒是个原本活在小说里的反派男配,是虚构出来的人物,是有恶毒黑化史、清楚记载着害死她原身的的凶手。 现在好了,所有一切,原本被她压在记忆深处的历史遗留问题,统统因为今天的刺激被翻了出来。 那些事情她以前不愿意细究,想着过好眼前的安稳生活就足够了。可是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剧变:裴醒照着她想的那样好好长大,中途却长了个不该有的孽枝。 撇开那些复杂的感情问题不论,她首先只能确定自己对他无意,只有亲情和怜爱;再者她终究还是对他有惧意,晓得他生就不是善茬,既怕他的所谓情意,又恐她不接受,日后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她好不容易才把一切掰到她期望的那个轨道,不想因为旁的变故再重蹈书中原主的覆辙。但裴醒骨子里有疯狂的基因,会否因爱生恨对她不利…… 她越想越远,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有些愧疚:和裴醒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她心知他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心有芥蒂,总怕他会害她;又有些急惶,怕那些不好的臆想成了真。 “……啊啊啊……” 陈长宁愤愤地揪被子、踢空气,可惜都无济于事,十足烦躁到,看见外面照进来的月光都想起裴醒那个烦人精。 倒是裴醒这边,风平浪静的多。 挺奇怪的,刚发觉自己感情的时候,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子里除了卷子就装着这事儿,就连表白前的几十秒,他也一直都是精神紧绷、高度紧张的。 可是想了无数遍的话就那么说出来以后,他忽然如释重负。 终究还是没能等到考完试再说,但也没什么遗憾,反而觉得自己终于发自内心的勇敢了一回。 冲动是魔鬼。裴醒第二天就深切体会到了这句话。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表明心意以后长宁的反应,她或许也会对他有些感情,或许会羞怯地小鹿乱撞,但也许会拒绝他,令他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诸如此类。 他没想到她会躲他,而且家里的气氛变得格外怪异起来:吃饭的时候,陈长宁刻意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学的时候,她推出了自己那辆自行车,即便是笨拙地握不稳车把,也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裴醒心里开始隐隐失落,他想起前两天自己收到的粉红色情书,他只看了信封上的寄语,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了,没有兴趣,所以随手扔掉了。 类似这种东西他收到过不少,他知道自己生的不赖,或许也有别的一些加分项。他以为,长宁至少会春心萌动地犹疑一下,但结果和他预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怎么舍得呢?小时候他刚来陈家,对她态度那么冷淡恶劣,她都是笑眯眯地。 裴醒心底生出些类似害怕的情绪出来,是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害怕被抛弃的恐慌。 上午第三节 是语文,老师是一位很有资历但教学方式不够新颖的中年老先生。每次一上他的课,班里的学生都听得昏昏欲睡,好在考试适应应试教育,重点班的学生摸到了套路,自己又勤奋,也没怎么拉下语文成绩。 照例是头顶呼呼吹的三叶吊扇,裴醒周围的几个同学已经开始趁着初夏的闷热打瞌睡了。他也捱不住,微微恍惚着,一转眼,看到教学楼前的操场上,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 隔着重重叠叠的香樟树叶,他一眼就看到零散人群里的陈长宁。 只是一个模糊身形。 裴醒索性单手撑着下巴,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身影,看着看着,也不知想了什么,出了神,清隽的眉眼露出点儿茫然。 陈长宁在玩儿羽毛球,陈长宁在爬单杠,陈长宁在…… 裴醒双眸微敛,盯着操场的方向,表情开始不太好看起来。 操场上,正热火朝天着呢。 段屿因为要参加运动会里的篮球赛,又正好今天一、三、五这三个班一起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兴起,安排了一场友谊赛。 陈长宁被陶姜拽着,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单杠,去篮球场当看客。 ——真无聊,要不是看在陶姜愿意给她买瓜子和汽水,她才懒得来。 全是男孩子的荷尔蒙和臭汗,她除了投篮一个也看不懂,尤其瞧他们拼了命的样子,单看着都觉得累。 “好帅哦。”陶姜小姑娘又开始犯花痴了,陈长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段屿。 穿着蓝白色的球衣,什么单手运球,什么三分上篮,用陶姜的话说,真的是一场很哇塞的视觉盛宴。 尤其是上半场打完,大概是一班这边胜了,段屿被班里的男生层层簇拥着欢呼。他撩起球衣一角,擦脸上的汗时,陈长宁分明听到了陶姜这小花痴压低了的尖叫。 “至于嘛你?”陈长宁斜过去一眼,吐槽一句,心里悻悻地说,动作再帅,长得也不如她家裴醒帅。又忽然想到昨晚的事儿,心沉下去,脸上的笑意也没了。 “小宁你不喜欢看嘛,多帅啊,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像段屿这么帅的男孩子了,上一个,还是住在你家那个远房表哥,姓裴的那个。”陶姜说到这儿,有点儿了然了:“也是,家里摆了个天仙,再看别的就肯定是少了几分味道。” 陈长宁笑着拍陶姜肩膀:“乱猜什么呢你,抓紧看你的段屿吧。” 她表面装的若无其事,心里却因为陶姜提到裴醒,又是不可抑制的波涛汹涌。 “嘟——”耳边传来一道嚁嚁而清厉哨声,陈长宁的思绪被拉回来,下半场比赛开始了。 陶姜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好开始欢呼了。 篮球场上人影攒动,防守、接球,跳跃、扣篮。陈长宁看的眼花缭乱,耳边是女孩子们欢呼雀跃的加油喝彩声,她脑子里那些思绪倒也渐渐飘远了。 中场休息时。 陶姜拉着陈长宁窃窃私语:“你看段屿,喝水都那么帅,上下滑动着喉结的样子,汗从额头上滴下来,像不像国外的某某球星……” 快中午了,头顶的阳光直射下来,白光有些刺眼。 陈长宁的意识跟着陶姜的话在动,她眼前是球衣被汗渗透贴紧后背的段屿,脑子里却想着:裴醒不爱打篮球,也不知他穿上球衣是什么样子的。 大概也是这样意气风发,胜利以后转头朝她笑,眼里明亮如繁星,眉眼周围即便带汗,大概也是人群中最好看的。 第31章 她忽然发现, 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裴醒的感情。 陈长宁吐出一口气,拽了拽陶姜的袖子:“我不想看篮球了,我去那边爬单杠, 你在这儿看吧,结束了过去找我。” 陶姜正看到兴头上, 闻言点了点头, 松开了因为兴奋一直拉着陈长宁的那只手。 裴醒的目光随着陈长宁的身影在移动, 看她没有再盯那帮打篮球的男生,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她好像很喜欢单杠, 几乎每次体育课都要过去摸摸,就算晃荡着短腿够不着,也要试探着蹦跶两下。 裴醒眼里隐了些笑意。这时候语文老师正好讲到《氓》的后半段。 其实不是太重要的复习内容,但大抵他们这些感情细腻的人,偏爱这些风花雪月的多些;所以即便是只有几句考试内容,老师还是完完整整又讲了一遍。 几近中年的老先生,念诗的声音儒雅温和: “……士之耽兮, 犹可脱也;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 裴醒的眼神一滞,思绪被拽回来一点儿。 “……这句话一定要会背,考试会出古诗词填空。它的意思是说, 男子若是迷恋上一个女子, 想解脱还有办法。女子若是迷恋上一个男子,要想解脱却太不容易了……” 裴醒心里涌上些许苦涩,又不自觉地在心底深处悄悄为自己作无谓的辩解:“不是的, 能否解脱和性别无关。就好像现在的我,明知陷进泥沼,还甘之如饴, 压根儿就不想解脱。” 他又继续专注地盯着窗外,看着陈长宁上蹿下跳,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很想看着她。 忽然,裴醒那双总是和湖泊一样平静的眸子泛起了波纹,他瞳孔一缩,眼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不知怎么从单杠上掉落下来,呼吸暂停。 “老师。”他举了手,一句话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连那些打瞌睡的同学都纷纷看过来。 “怎么了,裴醒同学?”老师还以为这个全级闻名的好学生是想问什么学术问题,自然喜闻乐见,连眼尾都笑出了褶子。 裴醒站起来,面不改色地撒谎:“老师,我不舒服,想去医务室。” 那模样,可半点儿也不像是不舒服。讲台上的老师愣了一下,还是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 裴醒得了准许,几乎是冲出了教室,下楼梯的时候一步三阶,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大概率是摔得不轻,他心里这样想着,又是急慌又是心疼。 操场这边。 陈长宁自己还懵着,正好好地扒拉着呢,怎么就手一滑,她人还没反应过来,惊呼都没出口呢,人就已经“怦——”地一声闷响,摔到了塑胶地上。 好了,这下子,连疼都不用喊了。她直接就生理性泪水包在眼眶里,连喊人都喊不出来了。 ——嘶,是真疼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骨头都是发酸的钝痛。 身旁连个看见的人都没有,全都围过去看篮球赛了,她所在的地方还是角落。 陶姜刚欢呼过段屿的一个好球,下意识转头去寻自己的小伙伴儿,透过有点点缝隙的人群,这才看见侧躺在地上苦苦挣扎的陈长宁。 连身旁的零食饮料和外套都顾不上了,赶紧就站起来往那边儿走,边走还边拉班里相熟的女孩子:“先别看了刘雅,小宁好像摔着了……咱们过去……” 话还没说完呢,她再抬起头,眼前又虚虚地晃过一个人影,定睛一看,是从前见过几次的,住在陈长宁家姓裴的那个远房亲戚。 这会儿已经陆陆续续有那么几个人发现不对劲儿了看过来,段屿停下脚步喘口气儿的功夫,也看见了倒地的陈长宁,还有她身旁刚刚赶过来的裴醒。 段屿这才猛的想起来,裴醒跟他同岁,现在该在上高三了。不过,他又不是体育课,怎么这会儿……他怎么跑过来的? 还没等他细想,下一秒,所有人都看见裴醒半跪在地上,然后毫不费力地拦腰抱起陈长宁。 陶姜她们都呆了。 段屿停住了欲图赶过去的脚步,像被钉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长宁觉得自己脑子都转不过来弯儿了。 裴醒不是在上课吗?难道他俩还有什么心灵感应不成?但身上的剧痛让她无力多问什么了,裴醒拽着她的胳膊使她环住他脖颈,抱她起来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她才感受到身体悬空,抬眼一看就是裴醒的下颌角。 “……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医务室,忍着点儿啊……”他轻声地哄了她两句,转身就往校医务室的方向去。 陈长宁感受着耳朵边上微微涌动的风声,略带些依赖和无力地,靠在裴醒的心口处。 “……嗯。” 他身子僵了一点儿,她也能听到他过快的心率。抬头,就见他眉目紧锁着,紧张的样子,好像摔下来的人是他一样。 ——大概他是极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选在高考前这么重要的时间跟她表白,不会这么在意她。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至少现在他说的没有半句虚言。 她心里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猜忌他,多少是辜负他了。 老毛病了。面对裴醒的时候,她心软的毛病从来就改不了。 ———————————————————————————————————————— 裴醒抱着她进医务室的时候,因为短短几天她已经来过两次,里面的老师都认得她了:“呦嘿,小姑娘又是你啊,上次的烫伤好了没有?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啊?” 陈长宁微红了脸:“还没,不过也快了。这次……是上体育课从单杠上摔了……” 那女老师“哎呦”一声,“从单杠上摔了?这可不得了,来来来,这位男同学,把她放到床上,我得仔细检查一下。” 裴醒赶紧放她平躺在床上,还不忘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抚。帘子拉上,裴醒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还有陈长宁时不时倒抽冷气的低低呼痛声。 好在没多久帘子又被拉开,医务室老师端了个放用过的棉签什么的托盘出来,嘱咐裴醒和陈长宁:“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磕出了淤青和擦伤,估计也有些骨头上的磕碰,休养休养就好了。” 裴醒放下心来。 老师写了个单子,去隔壁药房配药去了,看诊室里就只剩下裴醒和陈长宁两个人。 也是相对无言,毕竟裴醒才刚说了那样的话,对谁来说,都难免不自在。 裴醒原先站得稍有些远,而今抬脚走了几步,走到陈长宁身边,又半蹲下/身子。 陈长宁起初还不知道他想干嘛,就见他伸了细长白净的手,去捉她的脚踝。 陈长宁惊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就往后躲:“……哎——,别,干嘛……” 可惜还是还是被裴醒握到了,他手有些凉,和他小时候一样。那时候天热,又没有空调,一到夏天,午休她就喜欢抱着他降温。 “别动,我给你揉揉。” 裴醒软了声音,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以前那个扮演着“哥哥”角色的裴醒,那个没有觊觎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也没有不管不顾地说什么喜欢的那个裴醒。 陈长宁颤着眼睫,还是不适应他那么亲切的触碰:“……去上课吧,你们高三的学习要紧。我这儿已经没事了,等会儿老师开了药,我自己回去就行……” 裴醒分明听了,但还是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往上抬了抬,去按陈长宁的膝盖:“我轻点儿按,疼了你就说一声。” 陈长宁知道他什么意思,她想躲他,他就偏要逼她到角落里,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 于是再也无言。整个医务室,只能听见两人的轻浅呼吸声。 按着按着,裴醒手上的动作越发慢了。他张了张嘴,分明想说些什么,抬头一看,看陈长宁的头埋得低低的,一副不敢看、不想看他的样子,忽然一肚子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给她造成困扰,他怀念她以前见了他总是活泼的样子,怀念她待他毫无芥蒂的笑脸。她这两天总是受伤,他又心疼,又忽然发觉自己也很混账,怎么总想着逼她,她那么小一颗脑袋,能想明白什么东西呢? “长宁。” 他轻声唤她,没抬头,怕她看见他眼里粘稠的不舍和爱意,怕自己看她两眼,就舍不得说什么放过她的话了。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他的手收了回来,无力地垂在身侧。 “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不能跟你说清楚……” 是了,感情从来就没有说得清楚的,某个瞬间多巴胺上头,再抬眼,眼前人即成了心上人。 “……这两天,你没有明确告诉我你的心意,但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他轻轻地喟叹一声:“没关系,这都没关系。是我没和你说清楚,长宁,两情相悦是两个人的事情,是概率小之又小的上天恩赐,我不敢强求;但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你不想接受,就权当那些话我没有说过,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你把我当家人或朋友,我就把心思藏的深深的,不打扰你,也不纠缠你。” ——我认输,我是胆小鬼,我懦弱,这些罪名我都认,只要你别疏远我。我不想被抛弃,真的不想。 裴醒心想他现在眼里大概全都是丢人的、类似流浪小狗的哀求,他没所谓,没能让长宁也喜欢他,本就是他没用。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不更,周五凌点见 第32章 陈长宁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僵局这么快就被打破。 前两天他拘着她表白的时候, 还有那会儿在医务室他那些话,还都言犹在耳,她本以为两个人还要因为这件事再僵持很久。 但是裴醒率先服软了, 那些话说的太戳她心窝子,甚至让她一度以为, 自己是否是个罪人, 这么好、这么优秀的男孩儿, 她都能狠心拒绝。 裴醒让她别再多想,说还像以前那样。 陈长宁压下心底深处那点儿不易察觉的失望, 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班里以后,陶姜和刘雅她们几个女孩子围着陈长宁叽叽喳喳地议论,知道她没事儿以后,又说起抱她去医务室的男孩子。 “……他就是裴醒吧,天哪,怪不得段屿这种的你都瞧不上眼,原来是家里藏了个更好看的……”刘雅一脸惊奇, 说完用胳膊肘撞了撞陶姜, 两人就相视一笑。 正好段屿抱着陶姜的书过来还,一下就听见了,刘雅等人后知后觉, 尴尬地轻咳了两声。 “学委, 还你书,谢谢啊。” 陈长宁这次没有冷眼瞪他,但也没有抬眼, 只是颇友好地往里收了收身子,好让段屿能顺利把书递给陶姜。 这间隙她又想起上次他段屿帮她的事儿,心口突了一下, 犹疑着还是叫住了欲图转身的他。 段屿侧目过来,看的陈长宁挺不自在。“……上次,上次谢谢你啊……” 没办法,她就这性格,爱憎分明的,所以说如果这声谢谢不说出口,这事儿一定会变成个坎儿,总觉得哪里欠他似的。 ——“有机会的话,下次还他一个人情吧。”陈长宁心里又这样暗暗想着,不舒服感终于压下去一点儿。 段屿大概也没想到陈长宁会突然说这事儿,眼神飘忽着,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小事儿,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了,抬腿就走。 晚上放学的时候,裴醒早早就锁了陈长宁停在车棚里的自行车,又锁了自己的。 “我今晚背你回家,明天坐公交,早自习的假我已经请好了,明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不用陪我起那么早。”裴醒把钥匙放进自己的校服外套口袋里,半蹲下去,抬手拍拍自己的左肩:“上来。” 陈长宁有点儿抗拒:“……不……不用了吧,我坐自行车后面就行的,也没那么严重……” 裴醒回眸看她,倒是很平静:“医务室的老师都说了,不能再伤筋动骨,你坐自行车后面,一是硌得慌,还有就是路上也颠簸,再震着碰着哪儿了,遭罪的还是你。”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陈长宁只能妥协,犹犹豫豫地,顶着身旁别人异样的目光,趴在裴醒的背上。 第一感觉就是很好闻,是她熟悉的味道,少年的肩背还不是特别宽厚,但是很有安全感。裴醒走的很稳,他让她伸着胳膊环住他脖子,不小心碰到他喉结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轻颤一下。 她心里立刻升腾出一些很奇怪的感觉,有点儿说不上来的舒服,毕竟是这么一个,长得好看学习又好的男孩子,干干净净地,像天上星。 他嘴上说着,愿意把情意藏的深深的,不扰她不缠她,但其实他不经意间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无一不是在传达着他的感情。 不管到什么时候,被爱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长宁。”裴醒出声叫她,小姑娘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他也没有转头看她,就好像以前无数次一起聊天时那样,随意地问:“你觉得,男生打篮球的样子,帅不帅?” 陈长宁初初没反应过来,秉承着夸奖可以脱口而出的原则,她甚至没有多想,下意识就张嘴:“帅啊,我们班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会打篮球的男生,而且一般爱打篮球的都是比较阳光的男孩子吧,很有朝气,挺好的……” 这是实话,换谁来说也都差不多是这个说辞,但不知道哪句惹裴醒不高兴了,他忽然住了嘴,沉默着,没再继续回应她。她身上正疼呢,裴醒不主动问,她也没心情开口,于是一路上都没人再吭声,偶尔路上碰见熟人,免不得要被问起,由裴醒负责打招呼和解释陈长宁的伤。 回家以后,可把赵岚英心疼坏了,忙前忙后地找东西给陈长宁敷抹。 晚上陈长宁洗澡洗的格外艰难,大概膝盖有些挫伤,不能打弯儿。洗完以后又洗头发,一切都收拾完,刚才还干爽着的身上就又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她长吁了一口气,想起这两天的不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 她去拿洗手台旁边的梳子,忽然听到脚步声,还没来得及转头,已经听到来人的声音:“我来吧,你胳膊有擦伤,一直抬着会疼的。” 是裴醒,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梳子,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已经开始细细地握了她的头发去梳理通顺。 他没再说那些话,陈长宁就竭力在心里告诉自己说,别多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多想多乱。 于是她勾着嘴角笑了笑,跟他开玩笑:“你这梳头发的手艺,真的日益见长了。我记得小时候,你不会给我扎辫子,还非要学,结果扎的乱七八糟的,还被我妈训了一通呢……” 好像只是一眨眼,明明感觉那都是才发生没多久的事儿,一恍过神来,大家都长大了。 裴醒也垂着眼帘笑,指尖穿过陈长宁潮湿的发梢,忽然品出了两分夫妻之间互相照顾的缱绻意味儿。 他为这样美好的幻想而笑。 “可不,那时候我还跟岚姨保证了,说以后一定会学会,然后给你扎头发,她这才允许我去摆弄你的头发。” ——但后来他真的很认真的学会了,对一个男孩儿来说是极复杂的那种鱼骨辫儿,甚至其他更难梳的,他都信手拈来。陈长宁内心深处还是有小小的爱美之心,但她又懒,但好在有裴醒的耐心细致,才得以被成全。 “梳好了。”说着,裴醒放下了手里的梳子,转而拿起旁边的吹风机,那是家里最近才添置不久的东西,好用是好用,就是每次吹头发要举很久,累得胳膊酸疼。 裴醒比她高出许多,故而并不怎么费力,呼呼的厚噪风声传出来,裴醒动弹着她头顶那些头发,偶尔热着头皮了,她动一下,他立刻就察觉出来,连忙挪开。 平时三五分钟就好的,今天却好像格外慢,陈长宁也不好意思催,毕竟人家受累帮她,她哪儿有不耐烦的道理。 她要是这会儿回头,就能看见裴醒手里的吹风机摁的中档,也能看见他直勾勾地、像野兽一样肆虐迷恋的眼神。 ——他很享受这种照顾长宁的感觉。他甚至恶劣的幻想过,她最好被他养废,什么也不会做,只能依赖着他,这样她就能明白他有多好,自然而然也就会像他爱她那样慢慢爱上他。 裴醒想起自己在医务室说的那些妥协的话,现在想想,还是觉得虚伪又可笑,藏什么?放弃什么?绝不可能。 就好像牢牢手里的风筝,他最多在这段特殊时期小小地放一段儿手里的线,时间一过,生拉硬拽地也要重新弄到手。 不急。对陈长宁,他一向是来日方长的。 没有爱情,那就想别的法子去牵绊她,总有一天,他会得偿所愿。 他自己都没看到,他眼里那些疯狂的势在必得。 ———————————————————————————————————————— 陈长宁这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夏季夜长,她睡得沉了,模模糊糊的,意识好像沉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再睁开眼,她躺着,眼前是裴醒。 她看的不是特别清楚,带着梦境独有的缥缈虚无感,她看着他弯腰抱她,看着他亲她的头发,她的脸。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不能动弹一下。她只能看着,被动接受着一切。 最后的最后,裴醒停了动作,魔怔一样地盯着她的双眼,用她平生从未听过的语调问她爱不爱他。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好像不从她嘴里得到一个答案,决不罢休似的。他语气又那样令人害怕,没有了平日里的清隽淡然,像个无法得到救赎的疯子。 “……你喜欢我吗?你不想亲亲我,抱着我吗?我今天抱着你背着你的时候,你有没有过哪怕一丝丝对我的喜欢?你对我,就从来都没有动心过吗?你有吗?……” ——有吗?她也这样问自己。 她原先以为疯的人只有裴醒,她心想他会不会是把朝夕相处生出的依赖和亲情错以为是爱情了,才会说出那些话,她以为自己是绝对清醒且理智的,她甚至庆幸至少她自己没有脱轨。 直到她从梦里惊醒的前一秒,她也还是这么想的。 死寂的夜晚带着点儿令人畏惧的安静,她瞪着眼,看着覆了些许月光的天花板,还在喘着粗气。 惊吓未歇。 梦里的内容光怪陆离,大多都记不清了,她只模糊想出些亲吻、眼神之类的东西,可是思绪一转,她又陡地想起梦里他质问她的情境。 那么真实,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梦似的,甚至那点儿微凉的温度,停顿的习惯,都和现实里的裴醒一模一样。 但这都不是她惊吓至此的原因。 她惊醒的前一刻,也就是梦里那个裴醒话音刚落时。 她不知道自己入了什么魔障,看着眼前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还有那双饱含情意期盼的眼神,她竟然主动凑上去,结结实实地亲了裴醒一下。 她有。 她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作者的碎碎念,和文章无关,不喜可跳过:我真的很喜欢写笔下角色做了那种梦以后发现自己的心意的梗。我记得我大概高一那年吧,本来也以为自己从来没有喜欢的男孩子的,有天后桌突然夸了我一句,晚上就梦到人家了,才发现我原来是喜欢他的,要不然也不会老是找他说话闹着玩儿什么的。我母胎单身十九年到现在,但至今还能清晰记得当初那个梦,还有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初恋很美好的,希望大家且行且珍惜。 第33章 高考前四天的时候, 一中给所有高三学生拍了毕业照,那两栋楼响彻着欢呼声,掺杂着广播里催泪的青春歌曲, 既是离别,也是新生。 周媛派了班里几个班干部, 领值日生去打扫高三生的教室。 “那些学生把书啊、卷子啊什么的都撕了个干净, 可有的扫了, 多带几个人吧。” 老师漫不经心地吩咐着,陈长宁心里突兀地生出些不合时宜的难过, 也不知是难过自己还要再累两年才能解脱,还是难过什么人的即将离开。 陶姜好像也看出来她不高兴,没让她扫地,只让她拿了扫把跟着去,装个样子。 “出来透透气也好,后两节数学课你不是最讨厌了。”陶姜脾气很好,包揽了陈长宁的任务, 想了想又说:“不然你去找你那个表哥吧, 说不定还能和他拍个照什么的。反正这次是学校掏钱,不拍白不拍,等以后他去外地上大学了, 估计你们能见面的次数就少了。” 陈长宁更怅然了。 她拎着扫把, 爬上了高三的教学楼。整栋楼现在都很乱,有人在跑进跑出地拍照,有人抱在一起哭的稀里哗啦, 还有人在簇拥着老师作最后的告别。 她凭着记忆里裴醒告诉过她的班级号,一个一个地找,终于找到了裴醒的班。她还没进去, 隔着正方形的大窗,已经看见了教室中间端坐的他。 还是和平时那样,看着有点难以接近的冷淡表情,有女生期期艾艾地凑过去,大概是商量着想拍照。但裴醒反应平平,上下嘴唇一碰,几个女生即刻一脸失望的,转身离开了。 他又抬眼,一下子就看见窗外的陈长宁,立刻就起身,越过杂乱的人群,脚步急促地走到陈长宁身边。 “你们高一不是还在上课吗?怎么过来了?”他好像下意识想去触碰她,半路上又止住欲图,堪堪停下。 “老师让陶姜我们来打扫高三教学楼的卫生区,我就想着过来找你一下……” 裴醒当然乐得她想着他,闻言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去牵她的手腕儿:“走吧,我带你去拍照,家里好像还没有咱们的合照呢,正好拍几张。” 陈长宁被动着被扯动身子,经过教室前门的时候,刚才那几个找裴醒的女生都直勾勾地看过来,眼神或探究或敌视的。 她这才忽然发现,对了,像裴醒这种男孩子,时刻都是身边人追逐的对象,他对她太好,搞得她都忘了,他是这样优秀的人了。 拍照的人是学校专门从照相馆请来的,带了很多专业设备,拖家带口的。 “……同学往中间站站啊,笑一笑……” 陈长宁勾了勾嘴角,就感觉到裴醒往她身边又凑近些,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感觉。 裴醒的确是局促不安的,他迟疑着抬了抬胳膊,想去揽住陈长宁的肩,中间几度试探,最终还是轻轻地搭了上去。 陈长宁一下子就感觉到,下意识向右侧目,耳边又传来摄影师的催促:“……小姑娘不要乱动啊,笑一笑……” 陈长宁来不及管别的,赶紧回过头来,展颜一笑,一瞬定格。 最终还是没能多拍几张,因为刚拍完第一张,陶姜就找过来了,说是其他打扫的同学都扫完了要回教室,陈长宁不和大家一起的话估计要被老师骂的。 陈长宁看着裴醒眼里难掩的失落,又忍不住叮嘱了他几句:“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拍。你放学回家的时候,记得把重要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别遗漏了,尤其是准考证什么的……” 陶姜大约有点儿急了,轻轻地拽陈长宁的袖子:“……哎呀,回家你们再说吧,多少话都够你们说的,再不回去周老师真该生气了………” 裴醒只能附和:“……好,我知道了。下午你放学我来接你,还是老地方。” 陈长宁这才放心离开。 眼看着陈长宁的背影越来越远,裴醒慢慢收回了目光。他走到正在摆弄手里相机的摄影师身边,温声问了句:“……师傅,刚才的照片,可以按照我想要的尺寸洗出来吗?我可以自费。”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来那个,当年陈长宁花高价为他买回来的怀表。 打开来,表盘还是完好无损地,只是指针不会转动了。 “……麻烦您,我想做个大概这么大的,可以镶嵌进去的那种。” ———————————————————————————————————————— 高三的学生一走,整个一中好像突然安静空旷了下来,早晨没有那么多早起来温书的学生了,陈长宁也可以多睡半个多小时,再由裴醒载着送到学校去。 这两天她过得格外惬意,又因为临近期末考,连老师也没空折腾她了,她偷偷去书店买了好几本想看的书,攒起来,立等着暑假看。 班里也是挺平静的,偶尔范莹莹会在经过时瞪她一眼,或者在厕所里说她坏话被她逮到,她也都不甘示弱地反击了回去。 高考前两天的下午,学校要收拾出考场,所以破例给高一高二的学生放假,广播里刚念完通知,正上着课呢,班里就响起一阵欢呼声,隔壁其他班也是,此起彼伏的。 好像夏天的闷热都被一下子冲淡了很多,连任课老师都没有阻止同学们这点儿欢喜,只是布置作业的时候,又多留了两张卷子而已。 又有好起哄的男生一听,垂头丧气的长吁短叹起来,周媛喝止以后,忽然点了陶姜的名字:“学习委员,你放学以后收拾收拾段屿的东西和假期作业,回去的时候拐个弯儿捎给他,他说是生病发烧,请假好几天了。就是你们家旁边那个小区,四楼第三户。” 想了想,大概是有点儿不放心,又叮嘱了句:“你找个朋友和你一起,早去早回,不用多作逗留,把作业捎给他就回家。” 陶姜顺从地站起来,应了声“好”。周媛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又念叨起来:“……同学们在学习之余一定要注意身体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饮食、作息规律,尽量避免病痛的发生……” “……另外马上就要期末考了,下一学期我们就要升高二,是很关键的一个转折,所以不能轻易放松,这次腾考场给大家放假,要学会合理利用……” 班主任老师的通病,一说起来这些杂碎小事儿,就没完没了的。 陈长宁忙着收拾书包,刚把那本封面鲜艳的小说塞进书包夹层,陶姜就凑了过来:“小宁,放学了咱们俩一起去段屿家吧?” 陈长宁没怎么思虑地就答应了,脑子里却在算时间:裴醒还是老时间过来接她,但今天因为特殊原因会提前两小时放学,陪着陶姜去一趟段屿家,正好。 没办法,她还是担心陶姜一个小姑娘,有个伴儿总归是好的。 陈长宁是知道段屿家里出过事儿破产的,但她心思着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段屿家里应该不算富足,也够得上正常家庭的标准了吧? 她没想到会落魄成这样。 一路上她问过陶姜,她也迷迷糊糊地,说从没近距离看过,也没进去过那座小区。陈长宁还以为是个和她们家差不多的那种。 等到进去以后亲眼看了,才知道什么叫老旧破陋。 楼下的公共区域还好,上了楼梯以后,阴暗潮湿不说,偶尔还能听见老鼠细弱的叽叽喳喳声;每层的楼梯拐角处,都堆放着很多杂物垃圾,显得并不宽敞干净的地方更加脏乱。 两个小姑娘走路都要注意着地面,生怕踩到什么不明物体,时不时还要被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厉声争吵给吓到。 好不容易寻到周媛说的那户,陈长宁率先敲门,也是敲了很久,才似有若无地听见里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谁?” 听着像是段屿,陈长宁还没来得及应声,陶姜面上一喜,高声回应道:“……是我,学习委员陶姜,还有……” 话还没说完,门内传出些声响,已经开了。 拉开门,果然是段屿,形容比起平时稍稍有些狼狈,脸色发白嘴唇干裂的,身上的短袖裤子不甚整齐,头发也乱蓬蓬地,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 他先是看到了陈长宁,明显地一愣,然后眼神后移,才看到陈长宁后面的陶姜。 他侧过身子留出空处,示意她们进去:“……你们怎么来了?”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有点儿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段屿好像也察觉出来她们的迟疑,没有坚持:“那行,有什么事儿,直接说吧……” 陶姜刚打算开口,屋里忽然传出一阵中年女人尖厉刻薄的高腔:“……段屿!死到哪里去了?你老娘我快渴死了,赶紧滚过来……” 陶姜和陈长宁双双受了一惊,陶姜一瞬噤声,怯怯地下意识看了看屋里,不敢吭声。 倒是陈长宁见过大风大浪的,拉着陶姜往自己身后护了护,眼神示意段屿:“要不……你还是先去处理一下吧?我们不急,你弄完了再说也成……” 段屿脸上表情还是很冷漠,好像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是颇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舔了舔干裂的唇:“好,你们先进来吧,坐下等,我妈生病了脾气不好,你们别见外,我去收拾一下,马上就出来。” 陈长宁和陶姜比段屿这个当事人还尴尬。 第34章 陈长宁知道周媛特意交代了陶姜, 作业里面有些细节部分,比如有的题目超纲不必写的,有的古诗词具体的抄写要求的, 都要陶姜仔细说给段屿,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于是两个人只能依言先进去, 等段屿处理好他的家事。 陶姜胆小, 坐下后接了段屿倒的茶, 就低下头不敢多看。陈长宁没有多说什么,但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周遭。 简陋, 但还算整洁。她想起幼年时那个嚣张跋扈的段屿,难以想象他这么些年是如何被一点一点磨平了棱角,连家务都学会做了,而且还做的不错的样子。 她记得听街坊邻居提起过,段屿家里所谓的碰了不干净的生意,其实就是贩/毒。他父亲判了四十三年,几乎等同于无期, 段屿能不能等到他父亲出狱, 还是两说。刚才从屋里传出来那三言两语,再结合以前听来的八卦,不难想象段屿的母亲是个怎样的女人。 “……要死啊你……这么烫的水, 你是要烫死我?我可是你亲娘, 你说你活着有什么用……还上学,上个狗屁的学!你就该和你那个该死的爹一样,滚滚滚……” “……滚出去!”辱骂声夹杂着玻璃杯摔碎的清脆裂声, 还有些沉闷的巴掌声。 “…………” 陈长宁没想到,自己会亲耳听到这样的一切。她听得心里难受,转身拍了拍已经吓得轻轻发抖的陶姜的脊背:“……没事儿的, 那毕竟是他亲妈,可能就是脾气不好……” 话是这样说,实际上那个男孩到底在遭受什么样的折磨,她和陶姜都明白,遭遇这样不堪的家庭变故,母亲又这般疯癫狂躁,实在是难为人。 门开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就见段屿脸上挂了彩,额上是些血渍。但他还是那样诡异地平静,只是拽了客厅桌上的抽纸随意地擦了擦:“……见笑了,我妈她精神状态不太好……” “……” 陈长宁她们一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太苍白,一时之间也组织不好措辞。 陶姜颤颤巍巍地取了背上的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厚厚一摞的卷子和作业本练习册,小心地递给段屿:“这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四套卷子里面的第二十三题都不用写,作文需要全部另写一个本子上……” “咣——” 陶姜的话还没说完,那扇刚刚被段屿关上的门已经被猛的踢开,众人循声望过去:一个身型臃肿的中年女人走出来,瞪着那双一看就极刻薄的倒三角眼,狠狠地剜了段屿一眼。 尔后看见沙发上坐着的陈长宁两人,眼神一下就变了。她冲过来那一瞬间,两个小姑娘都吓懵了,段屿已经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 陶姜手里、放在桌子上的所有卷子作业本,全都被女人胡乱地抓起来,表情疯癫、唾沫飞溅,一边奋力撕毁手里的东西,一边厉声辱骂:“……姓段的你个老不死的狗东西,你在外面养三儿还敢带回来?!这是离婚协议书是不是,你要抛弃我和儿子、一分钱都不给我们留是不是?!那是我的钱!你凭什么都给这几个狐狸精?!我不离!我死也不离……” 陈长宁这一刻真的愣在当场。 陶姜已经在她身边抖成了筛子,段屿在费劲儿地阻拦自己母亲发疯的行为,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魔幻且混乱,要不是段屿母亲的尖叫险些冲破她的耳膜,她错点儿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陈长宁却在这时候出奇地冷静下来,她想起小时候裴醒被欺负那回,也是这样的兵荒马乱,她凭一己之力,替他讨回了公道,而且没受什么重伤。 那个时候她就想明白了,她们家和段屿,各自狠狠地揍了对方,已经两不相欠。现在,他是作为帮过她的,被她欠着人情的同班同学在受苦受难,于情于理,她都没办法坐视不理。 更别说陶姜,明明已经怕的要死,还是极力想救救段屿,拽着陈长宁的袖口,急得快要哭出来:“……怎么办……怎么办啊小宁?她干什么啊她,她怎么无缘无故打自己的亲儿子还这么狠心,她想打死段屿吗……” ——看样子,她的确是想打死段屿,如果没人阻止的话。 陈长宁想都没想,径直抄起桌上刚才段屿给她们倒得白开水,还是温热的,猛地泼到正发疯的女人头上。 所有的吵闹和混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这下愣住的人换成了段屿和陶姜。 “阿姨。” 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然,眼睛死盯着眼前的女人,字字珠玑:“我们不是叔叔的小三,我们是你亲儿子的同学,来给他送作业的,你在撕的也不是什么狗屁离婚协议书,是你亲儿子的作业,你别再发疯了,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 “好吗?” ———————————————————————————————————————— 段屿帮母亲把被子盖好以后,示意陈长宁两人和他一起出去,三个人的动作都很小心翼翼,尤其是带上门的时候。 段屿蹲在地上,开始收拾刚才的残局,陈长宁她们也赶紧过去,帮他一起。 收拾起来以后,段屿坐在她们对面,低着头小心地粘贴着被撕裂的卷子。没有人率先开口。 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段屿才略带些艰难地、幽幽地开了口:“我妈当初被我爸干的那些混账事儿刺激到了,前几年被诊断出精神病,狂躁抑郁症什么的,脑子时好时坏,脾气也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前几天她病情恶化,正常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正好发烧了,这才得空请假在家照顾她。” “……对不起,我妈不是故意辱骂你们是小三儿的,是她真的神志不清了……”男孩儿垂着眼帘,好像被什么梗着脖子似的,说话间中途断续了几次,满是歉意和为难。 陈长宁想起那会儿她说了那些话以后,段屿母亲大概是被刺激到了,先是眼神空洞的怔愣了会儿,然后等慢慢回过神来,又开始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语无伦次地拽着段屿、对段屿说什么知道错了,不该撕毁他的东西之类的话,看的人心酸得不行。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段屿受到如此对待还能面不改色习以为常,对方是他亲生母亲,还是个精神病人。他倒是想哭喊,想申冤,可惜对方又是他这辈子唯一仅剩在身边的亲人。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正常人和疯子计较的道理。 各人有各人的苦难。 陈长宁心里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安慰他道:“……没关系,我和陶姜都没有要怪你和阿姨的意思,你也别太难过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陶姜也赶紧附和:“对对对,上次摸底考试你考的那么好,以后上了重点大学前途无量,可以给阿姨治病,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他自己最后的希望,也只剩下上学这一条出路,也唯有这条路,能将他灰暗的人生彻底翻盘。 段屿勉强勾了勾嘴角,但眼神和语气是真诚的:“谢谢你们。” ——说是你们,他的眼神却一直看着陈长宁,她刚才出手帮他解围的那股气势,他差点儿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的那个陈长宁。 所以说,裴醒怎么就那么幸运呢?他垂了眼帘,心里不可抑制地涌上失落。 陈长宁有点儿不忍,刚想开口说点儿安慰的话,陶姜这时候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看着陈长宁:“附近新开了一家小烧烤摊儿,我爸妈前几天去吃了,说挺好吃的,不如我们也去尝尝吧,顺便带段屿散散心,反正阿姨睡了,烧烤摊也不远……” 陈长宁心想也是,看段屿这样子,估计也不打算好好做饭吃了,就是凑合,更别说待在这么压抑的家里,心情能好才怪。 “好啊,段屿你说呢?”她带着询问地看过去,也是好心,再者是还那时候的人情。 段屿也不知道心底生出什么冲动,竟然也没有多考虑,径自点了点头。两个小姑娘一看,脸上明显添了点儿喜色。 夏天的夜市排挡独有的特点是闷热喧嚣,还有滋滋热油混杂着烤肉韭菜等食物的刺激香味儿。路灯下支起几个大伞棚,随意几张塑料桌椅,这时候没人再在意油渍污腻,得过且过地放任着自己。 这时候天还没暗下去,来吃烧烤的没几个人。陶姜自告奋勇去点烤串儿和饮料了,段屿和陈长宁坐下静静侯着。段屿看着心情貌似变好了一点儿,看陈长宁的时候,眼里都好像有光。 陈长宁刚想问,怎么这种眼神看她,对方好像下定决心似的,已经率先开口:“陈长宁——” 她就闭嘴,等着他把话说完。 少年早已不见当年讨人厌的娇纵模样,踌躇一会儿,复又开口: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陈长宁摆弄手里一次性筷子的动作一顿。 段屿看她沉默,以为她还记挂小时候那件事,自己的要求太无理,又着急忙慌地挽救道:“……不愿意就算了,我就随口一说而已,你别……” 陈长宁打断了他:“没关系。” 她定定看着他,“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段屿愣了一瞬,然后脸上笑意越聚越多。 他张了张嘴,想继续说什么,陶姜回来了。叽叽喳喳地说什么烤肉还没串好、要再等等之类的碎碎念,陈长宁给他们俩各倒了一杯饮料,笑得眉眼弯弯。 段屿于是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又开口附和了陶姜几句。 傍晚的光打下来了,染黄了几个人的发梢,身边的公路时不时有人经过,人影攒动。 烤串儿端上来了,陶姜要干杯,然后一小杯汽水咕吨咕吨一饮而尽,她又调侃说要陈长宁她俩都多吃点儿,白白胖胖、充满希望。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陈长宁揽着裴醒的腰坐在自行车上。她原本想着裴醒马上要高考,段屿的事情就先不说了,省的他想太多影响他考试。 但裴醒远比她想象的要精明的多,直接就开口问:“我今天去学校的早,问了你们班留堂值日的同学,说你和学习委员一起去段屿家送作业了。” 陈长宁知道瞒不住了,只好一五一十,把在段屿家看到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裴醒听完也没有回头,沉默了许久,最后也没有反对这事,只是一个“嗯”字,算是默认。 很快,两天眨眼而过。 陈长宁在裴醒高考这两天格外的固执,不顾父母和裴醒的劝阻,打着太阳伞去陪考了整整两天。 最后一场考完,陈长宁爬上了一中门口那棵歪脖子榕树上,看着那些考生欢呼着从考场里冲出来。 她等裴醒出来,扑到他怀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解放啦——” 周遭的各种欢呼雀跃,简直让人想要喜极而泣。 陈长宁约了陶姜和段屿,给裴醒庆祝。夕阳下四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并排走着,时而兴起竞相奔跑几步,让旁边的路人都不由感叹:如此鲜活的生命,就是美好。 今天晚上的一切好像都是那么疯狂又快乐,冰释前嫌,过往不究,不再回头,只看前方。 最后的最后,四个人在街角口告别。裴醒使了浑身的勇气去牵陈长宁的手,她没有挣开。 两人双双回去,一眼就看到家门口,停的几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豪车。 第35章 客厅的气氛正剑拔弩张。 沙发一端坐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和陈松世差不多的年纪,不注意脸上的沧桑和细纹,单看眉眼和脸型, 能看得出年轻时是怎样的风采,亦和裴醒有着五分相似。 正是裴醒的亲生父亲, 裴许。 裴许的身后, 还站了几个穿黑西装的青年男子, 一脸难以接近的凛然。 赵岚英脸上挂着笑,稍显殷勤地给丈夫和来客倒茶, 只是由于裴许的冷脸,客厅的气氛并不太好。 陈长宁扒了门缝看了很久,但陈松世赵岚英他们的声音压的低,什么也偷听不到,只能转身,去看坐在书桌边摆弄相片框的裴醒。 他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各种反应,难过或是高兴都无, 其他一丁点儿异样也没有。好像外头坐的不是他的生父, 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陈长宁轻轻关上门,走到裴醒身边坐下:“……” 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脸的欲言又止。裴醒抬头看她一眼, 把手里的相片框递给她。 是那时候一起照的合照, 摄影师傅手艺不错,抓拍的正好是陈长宁笑得最灿烂那一瞬,裴醒一手搭在她肩上, 两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一中校服,满是青春洋溢的模样。 “照片一式两份,我去上大学不在家的时候, 你记得想我。”他不知想到什么,又温声埋怨她:“不过或许我刚去上大学,你就给我忘了,要真是这样,我可饶不了你。” 他顿了一顿,带点儿对未知的惶恐那般警告她: “不要早恋。” 陈长宁哭笑不得。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记挂着这些情情爱爱的?他亲爹都找上门来了,他倒好,在这儿又是叮嘱照片又是强调早恋的,却绝口不提外头那帮人、以及他未来的归宿。 陈长宁琢磨他这意思,只说上大学不说回不回裴家的,莫不是打定主意不回了?还是说在逃避现实?她是真的摸不准他的心思了。 “先不说这个,裴醒,外面那些人……” 裴醒眼神沉了沉,放下手里的相片儿,双手握拳搁在桌子上,一声不吭,陈长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话说一半就噎了。 “我不想回去。”裴醒抬眼看向陈长宁,眼里多是坚定:“我已经十八了,这么多年,裴家没有养过我哪怕一天。以前他是我爸的时候,就没有尽过自己父亲的责任;后来我妈养我,再后来我来了你家。长宁,那里不是我的家,我待那个男人,甚至还没有和陈叔亲。” 陈长宁当然比谁都清楚,她心里何尝不想让裴醒一直住在陈家?可原书中他回到裴家是一个既定的重大转折,她无力阻止改变:裴许亲自来接这个前妻生的儿子,就是铁了心的要带裴醒回去,原书中陈家当然乐得把这个累赘送走,裴醒根本没有选择。 而现在只比当时的情况好了那么一点儿,赵岚英夫妻俩没有那么嫌恶裴醒,或许对于他的离开还有不舍,但绝称不上会为了他一个外人和裴家劳心劳力地作对的地步。 而陈长宁作为他们的女儿,就算撒泼打滚地想要留下裴醒,届时裴家一纸诉状,告她一个无抚养权却强留别人亲生儿子的罪名,就够她全家喝一壶的了。 她心里第一次生出对权力和金钱望而生畏的无力感,凭她一己之力无法撼动人家一分一毫的无力感。 “……我也很想你留下来,可是……你爸他们……” ——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的,这个事实,裴醒心里明镜一样。 但他现在莫名很想要陈长宁一个态度,“如果你想我留下来,我跟裴家拼命,我绝不跟他们走,长宁,长宁……” 他一边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一边倾身想去碰她的手,好像她就是他彷徨人生中最后一块儿救命的浮木。可是他才刚碰到她,房间门被推开,她下意识抽回手,再抬眼,裴醒那副无助的样子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平静。 果不其然—— “……裴醒?”男人的声音带着点儿小心翼翼的讨好,陈长宁转头看过去,是裴许。 裴许看见她以后脸上略微有些不自然,但稍纵即逝。陈长宁心里了然,正打算起身离开给他们父子二人腾出空间好好谈谈,裴醒的手伸过来,轻轻按下了陈长宁的身子。 “……你坐下。”裴醒的声音没有什么波动,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的生父一眼。话里话外,意思就是让她不必理会裴许了。陈长宁心里左右为难,不过又怕裴醒情绪失控,只好依言坐下。 裴许倒也不介意屋里有外人,他眼看儿子和这陈家小女儿关系不错,眼下儿子看着很是抗拒认祖归宗,日后说不定还要靠这小姑娘去游说规劝呢。 “……你就是小宁吧?刚才陈先生跟我提了一嘴,看着这么聪明乖巧,真是个好姑娘……”裴许说着客套话,却察言观色地盯着儿子的表情,果然见他轻轻皱了皱眉头,就知道这陈长宁对他而言大概很重要了,旁人连提一提他都不高兴。 陈长宁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闻言还能说什么?只能客客气气地回应,“是——,裴叔叔好。” “哎,好好好,好孩子……”裴许一笑,那股子资/本商人奸诈狡猾的气质就暴露的淋漓尽致,这么看着又好像和裴醒没有那么相似了。裴醒是清冷端方的,偶尔温煦,但绝不会笑得这么假,而且眼神也浑浊苍郁的不像话。 “有什么话就直说,长宁她不是外人。”裴醒说这话时语气不耐,全然没有了面对陈长宁的时候好脾气。 裴许约摸也知道自己什么处境,只得拉下脸来,放低了姿态:“……对,小宁的确不是外人,那……那我就直说吧……” 话音落下,裴许从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封信,放到裴醒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上个月你妈寄来的,说当年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到期,她抚养你到十八岁,如今该爸爸领你回去继续抚养了。你……你阮姨的意思是,既然都是我的儿子,她也愿意一视同仁,家里你还有一个弟弟,叫裴纪。你回去了,正好你们兄弟俩还能作伴儿,多好啊……” 陈长宁一听到阮姨和裴纪这四个字,心里就突突的疼。 原书中裴家的确接到了叶纪棠的信,但那时候裴家根本没有要接回裴醒的意思。是阮灵珊的儿子、原男主裴纪被查出败血症,需要骨髓移植。裴家这才生出算计。叶纪棠一封为儿子打点后路的信,也成了把儿子送上木仓(qiang)口的罪魁祸首。 裴醒回到裴家以后的经历,堪堪不如在陈家。阮灵珊是个狠毒的女人,她本就嫉恨丈夫的前妻,尤其是儿子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纪”字,她就知道裴许忘不了旧爱,她恨叶纪棠,也恨叶纪棠的孩子。 骨髓移植或许对裴醒来说不算什么,但阮灵珊对裴醒精神上的折磨虐待、以及嫌恶践踏,并不比他当初在陈家受的少。 “我不回去。”裴醒终于舍得抬眼看他,有些阴郁:“我不稀罕。” 裴许脸上的笑僵住,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想到,面对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和优越生活,竟然有人能随口说出“我不稀罕”这四个字。他抬头打量这四周,难以想象这样穷苦的地方,对裴醒来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小醒,话别说的这么早。” 裴许眼里闪过算计,拿出在商战中威逼利诱那一套:“当初爸和你妈离婚,是过不下去了的无奈之举,大家和平分手。爸知道你心中有怨气,回家以后,一定尽力弥补你这么多年的缺失的委屈,好不好?再者,你离开爸爸太久,你不知道现在的裴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裴家了。你同你陈叔叔打听打听就知道,爸现在在新京,那是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只要你愿意,钱财荣华,就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你想要,爸也能给你摘下来。” ——“鬼话连篇。”陈长宁心里这么想着,有点儿担忧地看向裴醒。她知道的,裴家除了自己最不缺的钱,别的什么也给不了裴醒,反而会因为他无依无靠,肆无忌惮地践踏他。 陈长宁和裴许都以为裴醒听了这话会有所动摇,最起码不会像刚才那样斩钉截铁说出不想回去的话。但显然两个人都想错了,裴醒的眼神再平静不过,仍然是一开始那句说辞:“我不回去,我不稀罕。” ———————————————————————————————————————— 裴许带着那些人离开了陈家,说去住附近的旅馆了,明天会继续来说服裴醒回家。 陈长宁被赵岚英叫过去谈了近一个小时的心。 话里话外无非是开解她,晓得她和裴醒自小关系不错,怕她临了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给自己和陈家添麻烦。 “裴醒他本就不是你真正的亲人,无非是寄养在咱们家几年,要不是你爸认识你叶阿姨这点儿缘分,你们这辈子都没有遇到的可能。” 赵岚英轻轻叹了口气,养了八年的孩子忽然送出去,即便她没那么喜欢裴醒,心里还是挺不舍的。 “缘分缘分,都是有数儿的。他在咱们家住了八年,咱们也算是仁至义尽,现在是他亲生父亲来要,我们就是外人,没有置喙的资格。” “缘分到头儿了,强留不住。” 第36章 道理永远是容易说出口, 不易入人心。 陈长宁比谁都懂,听了赵岚英的话,心里更像是压了一块儿沉重无比的巨石, 坠得她喘不过气儿。 她一直没说话,很安静地听母亲说。 “咱们都是小人物, 哪儿能跟他姓裴的比?裴醒现在就算意气用事不跟他爸回去, 在咱们家也不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前程。就好比他明明是大富大贵的命, 屈居在平城这么个小地方,日后也一定会后悔的。” “咱们一家人才是最没立场说什么的, 撵也没资格撵,留也没资格留。咱们就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掺和,让人家父子俩自己处理就好。” 陈长宁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带上门的一瞬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一抬头,裴醒就站在走廊尽头处, 刚从房间里走出来。 离得有些远, 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那双明月般清冷的双眼,格外的亮, 紧紧地盯着她。 陈长宁就那么站在原地, 两人视线交接,裴醒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牵着她的手, 一同进了她的房间。 “岚姨和你说了什么?”他这话说是探询,倒不如说是肯定句。他根本就不用想,都能猜到赵岚英会和长宁说些什么。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向来是人之常情。 陈长宁垂下眼帘, 咬着下嘴唇久久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 “裴醒,你心里怎么想的?”别人如何纠结有什么用,最后还是裴醒这个当事人的意愿最重要。 裴醒的眼移向桌上摆着的合照相框,脱口而出:“我不会跟他回去的。” “……” “你不用担心,我去跟他说。长宁,我不需要那些荣华富贵,我就想过现在这种生活,我可以好好上学,想要的一切都靠自己挣……” 他垂下眼,“……我舍不得你,我也不想去什么新京……” 陈长宁听得鼻头一酸,莫名有点儿想哭。 裴醒看见她红了眼圈儿,一下儿就慌了,站起来拽纸巾给她擦眼泪,她再也崩不住,抱住裴醒的腰,呜呜咽咽的开始抽泣。 “……裴醒……裴醒……” 她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童谣,叫《小白菜》的,“小白菜,地里黄啊,两三岁,没了娘……”。裴醒,就是她养大的小白菜啊,现在要被别人生生挖走,她能不难过吗她? 裴醒没她那么失态,但心里明白她不舍得他,当然也欢喜也欣慰。他低头揉了揉陈长宁的头发:“……别哭……我不会走的,我绝不走……” 只要她还要他,那谁都别想赶他走。 陈长宁这天晚上睡得很晚,辗转反侧,一直到后半夜,熬的太阳穴生疼,她才有了那么点儿困意。 做了个很长很长、好像永远走不出的梦。一片漆黑,四周的景象环绕着她,熟悉又繁杂。有她没穿书之前坐在病床上翻书的场景;有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对见到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有她和裴醒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真的小小一个,她伸手去碰,那个刚来陈家时、寡言少语的裴醒,还没碰到,面前的景象全都如水中波纹般慢慢消散。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道声音,陌生的女人,却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由远及近地叫着她的名字:“陈长宁——” “谁——”她惊了一下,急促地转身,却什么也没有,还是一片漆黑。 那道女声没有回答她,四周静的可怕。就在她等的直恐慌的时候,那道声音重新响起, “你不能阻止裴醒回去裴家,你也阻止不了。” “谁——,你到底是谁?”陈长宁又环顾四周,声音里带着惊诧和不解:“我为什么不能阻止,我已经改变了很多了,我可以……我可以再救他一次的……” “你不能。”那道女声忽然冰冷起来,没有任何感情地打断了她。 陈长宁这次是真的急了,她还想辩驳,还没来得及开口,女人已经率先出声:“你要清楚你的处境和资本,你代替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我给你重活一次的机会,是为了成全你的夙愿,同时也让裴醒不再那么凄苦。你们两个配角,可以躲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互相救赎,你们改变了你们的生活,但没有对两位主角造成任何影响,所以我不会干涉。” “但如果裴醒不回去,裴纪就会病发死亡,他是主角,一旦死亡,位面崩塌,这个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陈长宁听完,眼神空洞,突然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对,她这些年过得太顺风顺水,都快忘了,她和裴醒,只是两个小小的配角而已啊。她竟然还可笑地,想要阻止裴醒回去救那个所谓的主角,她怎么可能阻止得了? 她心里想明白了,却还是不甘,有点儿癫狂地,冲四周的虚空处高声质问:“……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裴醒就一定要受这些苦?!他不只是个为主角而生的配角,他是个人!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你不必难过,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以后你会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活到老死,你会有一个和原本的陈长宁截然不同的完美结局。” “你不必再管裴醒会如何了,和你无关……” 那道声音又慢慢地远了,陈长宁奋力爬起来,跑了几步,她还想挽救:“……不……不行……不能这样对他……” “不——” 她猛的从梦里惊醒,眼前还是她房间里的天花板,覆了一层银白的月光,昭示着这已经不是梦了。她浑身颤抖着,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无法自拔,惊魂未定之际,她好像感觉到什么,抬手一摸,眼周一片凉意。 ——全是眼泪。 ———————————————————————————————————————— 陈长宁醒的时候,闹钟刚响两声。赵岚英进来,身上带着夏天凌晨露水的凉意,往她桌子上放了包子和袋装的热豆浆。 “吃完了就去上学,你们也快期末考试了,别为其他事情分心。”她对陈长宁说话还是关切温柔,但话却让陈长宁心里止不住的难受。 大约在赵岚英夫妻俩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寄住在自己家的一个孩子马上要回家了而已,他们可能无法理解两个孩子的感情。她说这话也意有所指,兴许还心思裴醒的离开,不如一场期末考试来的重要。 她吃不下去了,拎在手里。临走之前,敲了裴醒的门。 即便他已经跟她保证多次,陈长宁也相信他的确不会食言;但昨天晚上的梦、乱七八糟的猜测,还有裴醒父亲的态度,都让她心里极度不安,她急需见他一面,以慰藉这种惶恐。 门开了,裴醒已经穿戴整齐,低头看着她:“我今天醒的早,正好也赶上了,我送你去上学吧。” 陈长宁捧着怀里的包子,乖巧地点了点头,陈松世从客厅走过来,脸色有点儿复杂:“去吧……估计这也就最后一次了……路上慢点儿……” 裴醒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陈长宁又想起昨晚的梦,心口一寸一寸冷下去,直沉到最底层,喉咙噎着,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裴醒开口,温声安慰她:“……别怕,他们决定不了的……下午,下午我还去接你放学……” 陈长宁信他。 整整一天,她在学校都心神不宁的,作业写错,倒个水都能发呆。陶姜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儿,吓得一直追问。 放学的时候她冲得比谁都快,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煎熬的她不得安生。 平时裴醒都会早早在车棚旁边那棵树下等着的,但今天没有。 她只迟疑了一瞬,转身就跑。 出校门的时候,公交车还没来,她心里越来越慌,等不及了,直接徒步跑起来,疯了一样地飞奔,跑的满头是汗。 耳边风声呼呼,她从来没感觉家到学校这段路有这么漫长。她好像也感觉到什么,只是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期盼着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裴醒肯定还在家里,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她…… 陈长宁跑到楼下的时候,赵岚英和陈松世正站在那儿,看见她了惊了一下,又有些复杂。她慢慢走过去,还在平复呼吸,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开口第一句:“……妈,裴醒呢?” 赵岚英眼神有点儿闪躲,艰难地抬手指了指陈长宁跑回来的方向:“……已经走了,刚才……” 陈长宁手里的书包“哐——”地掉到地上,她猛的转过身就想去追,被反应过来的陈松世和赵岚英双双拖住:“……小宁……小宁你冷静点儿……走远了,已经走远了,那是汽车!你追的上吗?你追的上吗?!” 陈长宁的眼泪一下子被逼出来:“……不可能!他答应过我!裴醒他说过他不会走的……”她忽然歇斯底里起来,使劲儿想挣脱父母的桎梏,可惜却慢慢脱力地坠下/身子,哭得不成样子。 赵岚英看女儿这样,也忽然红了眼眶:“是,他是不想走,可那姓裴的说如果他不回去,就不放过咱们家,不放过你啊。他上午说的,中午你爸的过错察看处分就下来了,天爷啊,我们这种小门小户,我们怎么跟他斗啊……” 赵岚英半跪下来,把陈长宁拥进怀里,声音里掺着哀求和痛苦:“算妈求你,别闹了,别闹了……” 那个从前总是骄傲厉害的女人已经有了根根白发。她也很无助,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满足女儿的一切要求,无理取闹的也愿意纵容。可是她没本事,她除了央求女儿,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陈长宁听完这些话,身子僵住。她彻底没有力气了,停了哭声,趴在母亲肩头,一动不动。 她闭上眼睛,好像死了一样。 ———————————————————————————————————————— 连告别都没有。 时间好像一头鲁莽的幼兽,跌跌撞撞但又极快速地冲过去。小时候写作文,硬凹文艺,为了堆砌华丽的词藻,最爱写什么“时间如白驹过隙”之类的话,可真到了这一天,才恍然发现,过往皆如大梦一场,时间当真像白驹过隙一样,“嗖——”的一下过去,谁也抓不住。 陈长宁站在客厅中央,环视着四周的一切,她想起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小心翼翼但又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想起裴醒刚来陈家时,那么小小的一个,一点一点被她养成了现在这样,这样正常的少年,而非在污泥里挣扎致死的可怜之人。 可现在,这个家里属于裴醒的身影都不见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他留下的那张照片证实过主人的存在以外,他什么也没留下。 她忽然有些无力,瘫坐在沙发上。 这场于她而言声势浩大又用时良久的救赎,完美落幕了。 从此以后,她可以高枕无忧,她有属于自己的,平淡安稳的完美人生,不必如履薄冰地担心裴醒的仇杀,也不必担心早夭。 她做到了。 她本该开心的。 陈长宁低头垂着眼,愣了很久,眼睫一直在颤。 ——“照片一式两份,我去上大学不在家的时候,你记得想我。”“不要早恋。” ——“如果你想我留下来,我跟裴家拼命,我绝不跟他们走,长宁,长宁……” ——“我舍不得你,我也不想去什么新京。” 她忽的落下泪来。 ——骗子。 大抵是心口缺失了一块儿,生疼。疼的她喘不过气,疼的她捂住脸泣不成声。 ——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配bgm《小小》,对,就是郭敬明老师的作品《AI》中的插曲《小小》 对不起,虐到你们了,别哭,下章就重逢 第37章 裴醒走了以后, 这个名字在陈家成了一个禁忌。好像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默契,谁都没有再提起过他,一次也没有。 大概赵岚英夫妻俩也是想让女儿能够尽早释怀, 正如她当初劝告陈长宁的那样,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辈子能再遇到、能再相伴左右的可能微乎其微了。 只是过客。不必留恋。 陈长宁也仅在裴醒离开当天失态至此。 第二天早上醒了, 眼睛肿得不成样子, 赵岚英心疼的不行,让她再多睡会儿, 拿了冰块放进绢布袋里给她冷敷。 她又安慰自己,没关系,日子还要过下去,她还有爸妈,她还有陶姜,还有自己一片光明的前程。 难受个十天半月的,什么都能想通, 什么都能接受。 后来裴醒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 是陈松世接的,陈长宁和陶姜段屿跑去鬼屋玩儿了没赶上。等到她回家着急忙慌地拨回去,那边已经无法接通了。 再后来成了空号, 裴醒也再没有来过电话了。 于是那个眉眼都刻在她心脏上的清润少年被硬生生挖下来, 连同这么多年所有和他有关的记忆,都扔进心底最深处。 或许她偶尔还会想起,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 心上尘土越来越厚,总能将其掩盖。 只是有时候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会让她猛的怔愣一下, 然后眼泪就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再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快。 她身边没有了裴醒,取而代之的是陶姜和段屿。段屿的成绩越来越好,几乎可以和陶姜齐名,陈长宁大多时候还是懒懒散散的,以至于明明脑子好使却还是被压在他俩后面。 林嘉和从二中退学了,去职专学了护理。再见她的时候她好像变温柔了些,没有大大咧咧地和陈长宁打招呼,看着陈长宁孤身一人,甚至小心翼翼地没有提起裴醒。 她有时候甚至恍惚,或许裴醒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梦醒了,谁都不再记得有这么个人。 一眨眼,她也十八岁,要高考了。好像有谁在庇佑她似的,那两天考的格外顺利,超常发挥。 考完出场的时候,陈长宁再一次爬上了一中门口那棵歪脖子树,只是这一次,再也没能等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已经过去两年了。 ——“裴醒,我真的要忘记你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学校。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 三年后。 新京a大,女生宿舍静和楼902。 现在是盛夏,九月份开学季。大二大三大四提前五天开学,今天九月一,正是新生报到的热闹时候。 902整个宿舍却安静如鸡。阳台的窗帘牢牢拉上,弄得屋里昏暗似夜。四个女孩儿睡姿各异,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之外,落针可闻。 直到一阵略显刺耳的闹铃声响起,靠门那张床上,从紧紧蒙着全身的被子里伸出一截藕白的胳膊,窸窸窣窣的一阵摸索,显示着九点半的手机闹铃被按掉。 屋里再次恢复安静。 五分钟后,胳膊的主人重新缩进被窝,从床帘里面传出一道迷迷糊糊的低低女声:“小宁——,起床啦,今天有你的选修课,走之前记得把空调关了,好冷……” 睡她对头的床铺上,床帘拉开着。看不见头的被窝里一阵蠕动,终于鼓涌鼓涌着,探出了一个头。女孩儿头发蓬乱,紧紧闭着眼,不情不愿地:“雅雅,你说我不要选修课这两学分了好不好?我真的好困啊……” 叫雅雅的那个定闹钟的女孩儿闻言翻了个身,语气平淡:“可以,修不够学分你就等周末做志愿者去补回来。” 陈长宁猛的睁开眼,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好家伙,一下子就清醒了。 对面两张床的女孩儿也听着动静睁开眼,不过眯了眯眼,一摸手机,看了看今天的日期,又闭上眼。临睡前还不忘和唯一的倒霉鬼陈长宁交代:“小宁上完选修课就赶紧回来,我们等你一起去吃午饭,走之前把门带上,轻点哦。” 陈长宁欲哭无泪:“知道了。” 所以说,真的最讨厌选修课了。 她慢吞吞地换衣服,爬下床。a大宿舍都是四人间的上床下桌,昨晚上追剧太晚,笔记本电脑都没合上,桌上乱七八糟的。她也来不及收拾了,胡乱洗漱完了,换了鞋就去关空调,临出宿舍门,离上课正好还有十五分钟。 一出门就看见许多一看就极青涩的女孩子,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等电梯,闹哄哄地,让她不由得就想起她当初刚来上大学的时候,哇,也和她们一样,青春两个字都顶在脸上哦。现在倒好,已经被摧残成了沧桑颓废的大三老学姐。 陈长宁抱着怀里的书,和她们一起挤电梯。出了宿舍楼,外面也更热闹,人比起前两天忽然多了起来,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她听见熟悉的铃声,从包里摸出手机,上面显示是陶姜。 “喂——”陈长宁一边说话,一边循着记忆往前走。九月的太阳还很刺眼,她挤了挤眼,低下头往凉荫里凑。 陶姜的声音还是那样,软和又有点儿咋呼,兴奋无比地,说着今晚的聚会。 陈长宁漫不经心地应着,没抬头看路,一个不防,忽然迎头撞上前面过来的人,怀里的书“啪——”地掉到地上,她的手机也随即偏离了耳边, “……对不起对不起……”道歉的话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她又蹲下去捡书,那个被撞的人也蹲下来帮她捡。gfhgghjhj陈长宁带着些歉意的笑着抬起头,正想道谢,却在看见那人的脸以后,整个愣住。 她呼吸骤停,双眼发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没什么变化,一如记忆中那个干净的少年,大概又长高了些,站在她面前,生生覆下一层阴影。他微微笑着,把她的书递给她: “好久不见,长宁。” ———————————————————————————————————————— “……裴醒回来了?!”电话那边显然还是不敢置信的模样,惊呼过后,又接连追问了陈长宁好几遍。 她有些无奈地把手机从耳边拿来些距离,省的被震聋了。“是——,你没听错,裴醒的确回来了。” 念起这两个字,陈长宁眼里划过一丝暗芒,敲击电脑键盘的右手顿了顿。 不怪陶姜会惊讶成这样,当年裴醒一走了之,连告别都没有,联系方式就更别提,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后来她高考超常发挥考上了新京的a大,陶姜和段屿分数差不多,一起报了稍次一些的b大,也在同一个城市。 但却一直没见过裴醒,音信全无。只偶尔听说裴氏集团越做越大,倒是那个正统少爷裴纪广为人知。他也在a大,最近正因为恋情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陈长宁留意打听了一下,可不就是原书女主苏柔嘛。 关于裴醒的事谁都没说,但陶姜她们心里都明白,不出意外的话,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裴醒了。 可要不说老天爷最爱捉弄人呢,时隔五年,竟然又重逢了。 她思绪发散着,又想起刚遇到那会儿—— ——“……长宁,我先前在国外上大学,现在回来a大读研……” 可能他还说了别的话,但当时她脑子里一团浆糊,几乎懵了,就记得后来急匆匆地要赶着去上课,裴醒留了她的电话。 陈长宁拿起桌上的手机,划开屏锁,看到新增联系人那里的电话号码,思绪终于收了回来。 裴醒离开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重逢了,会是怎样轰烈又感慨的情景,她该是会质问他当初为什么一言不发地离开,也该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个电话,也要问问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在裴家受委屈…… 想说的话太多了,这样类似的场景她幻想过无数遍。可真到了这一天,真的又相遇了,双方竟然也只是一句风平浪静的“好久不见”,她甚至来不及和他多说几句话,而且也无从开口。 五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好比她从没想过,她会和裴醒生疏到这种地步。 大概这些年她心里也有怨气,怨他当初的离开。就是现在长大了看开了,仍然无法轻易释怀。 他看起来过得还不错,或许剧情发生了改变,他学会了反抗,也或许裴家并不似原书中描写的那样苛待他。 她心里最后那点儿担忧也放了下来。 “……小宁,那咱们今晚的聚会,还聚吗?段屿他都订好餐厅了……” 陶姜迟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离的远稍有些听不清。陈长宁把手机放的近一些,语气平静:“去,还是老时间,等着我。” 她刚挂断电话,手机又震动两声,她点开看,来自手机联系人的短信。 是裴醒。 ——“长宁,最近有空吗?” “要不要出来一起吃个饭?” ———————————————————————————————————————— 短信发出去五分钟,裴醒就盯着手机盯了五分钟。 装修严谨冷淡的卧室,越发衬得他整个人清冷起来。但裴醒现在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静。 为了今天,他昨晚一晚上没睡,从没在外表上下功夫的人,为了能在重逢那一刻让人眼前一亮,他几乎出动了衣柜里所有的应季衣服。 但显然,效果并不怎么样。 裴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又觉得不应该的,他去学校之前照过镜子,没有变丑,甚至还因为经常打篮球又长高了。 但是长宁看见他,并没有他想象中诸如惊喜之类的情绪。 原本设想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长宁待他冷淡的像一个陌路人。 种种迹象,都让他原本就高悬的一颗心更加惶然。 然后这两条试探的短信也石沉大海了。 没有回应,裴醒的心口想被蚂蚁啃噬,又像被放在油锅上炙烤。 裴醒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指尖轻缓地敲击着木质桌面,最后还是坐不住,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往外冲。 陈长宁当然看到信息了,不回自然也就是不想回。她心里那个坎儿没轻易过去是其一,约见了不知道说什么徒增尴尬是其二。 反正他也不走了,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吧。 陈长宁把手机关了静音,放到一边,专注地看手里的菜单。段屿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他今天穿的很活泼,就是校园里最讨女孩子喜欢的那种阳光男孩。 陈长宁抬头看他一眼,就算打招呼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段屿也不拘小节,一坐下就招呼服务员拿菜单。 “陶姜学生会有点儿事,晚一会儿就来。”语气熟稔地不像话。 陈长宁点点头,没说什么。 她们坐的靠窗的位置,整个餐厅一圈透明玻璃,一到晚上,外面看里面看的清清楚楚。 两个人点菜点的兴起,谁都没看到餐厅外不远处停的那辆白车。 裴醒就坐在车里,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就是盯陈长宁盯得清楚。人群中他一定是最先一眼看到她的那个人,所以开车经过的时候,他一下就看见一个人坐在那儿的小姑娘。 等他停车在路边,刚熄个火儿的功夫,再抬眼,长宁对面已经坐了人了。 那人,化成灰他都认识,段屿。 裴醒是怎么也没想到,段屿竟然会这么多年都一直和长宁保持着联系。 他整个身子隐在黑暗中,双手握着方向盘,越来越紧。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虐男主以及甜甜的追妻现场吧。 第38章 半年前裴醒从裴纪手里扣走百分之二十股份的时候, 裴家和半个新京的天都变了。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一看这裴家老大得势,就开始瞒着裴二少开始讨好裴醒这个前妻生的儿子了。 所以裴醒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一呼百应的酒局。 他以前在国外酗酒成瘾, 但后来回国以后基本上戒得差不多了。大半年没碰过酒这东西,再喝一口, 辛辣直从鼻腔窜到整个头部和胃部, 呛得他咬牙。 攒局的是宋梁, 兄弟几年,别人不知道裴醒突然发什么疯, 一改往日滴酒不沾的习惯,但他最清楚。 那时候裴醒在国外被裴家那老东西掐了所有的经济来源,苦心经营的科技公司也被阮灵珊暗算一窝端,他就是这样,喝得像个鬼一样,给宋梁打电话。 ——“她今天过生日,我好久没见过她的新照片了。你帮帮我, 你帮我去看看, 再拍两张照片。我瞧瞧,要不,我怕我活不下去了。” 宋梁照做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裴醒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刚上大一, 客观来说, 只能称得上清秀,看着娇娇软软的,跳舞的时候又像个女汉子一样, 彪悍的很。 或许别人理解不了这种近乎执念的爱,但宋梁自己经历过,所以他完全能明白裴醒的心境。 他偷拍了很多, 甚至掏钱买了那小姑娘在ktv里唱歌跳舞的监控视频,一股脑地传给裴醒。 那也是他第一次听到裴醒说谢谢。 ——“你怎么自己不给她打电话呢?你怕什么?”宋梁知道自己不该过问别人的私事,但他知道爱而不得有多痛苦,就想着推裴醒一把,至少让他不留遗憾。 裴醒因为这句话沉默了很久。 “……裴家看不起我,也看不起陈家和长宁。” 宋梁这才知道,原来那小姑娘叫陈长宁。 “……裴家不允许我留恋前十八年的一切,说那叫污点。裴许毁了我的东西,说我再敢给陈家打电话,这辈子都不会让我回国。老不死的,他自己活得不开心,也见不得我好,他想控制我,做梦……” 裴醒说这话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为了放松裴家的警惕,他只能隐忍。 同辈的这些人里,裴醒是宋梁见过夺权最凶的。不要命一样,钻各种空子,那种如果夺不过来就要和裴家同归于尽的架势,令很多人如今提起还是望而生畏。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裴醒上一次提起那个叫陈长宁的女孩儿,也是在她生日那天,他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高兴,隔着大洋彼岸传过来:“……她二十岁了,我二十二,到法定结婚年龄了,我想回国。” 宋梁忽然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急切地除掉裴家这个大麻烦。 冒险,但好在老天保佑。 但是现在—— 宋梁凑过去夺了裴醒的酒瓶,“这酒烈,你喝这么多,不要命了?” 裴醒不跟他抢,又另开了一瓶,神情萎靡地苦笑一声:“我今天见到她了。” 宋梁的动作一顿。 算起来,这应该是裴醒回国以后第二次见她了。他回国第一天,下了飞机下午五点多,宋梁接的机,直奔a大。 俩大男人,像个猥琐的变/态,躲车里蹲哨儿人家小姑娘。 当时陈长宁和室友一起,四个人并排走。他就看着裴醒直勾勾地盯着人家,这场真正意义上的久别重逢,让裴醒好几次差点儿失态。宋梁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几乎见证了一切连陈长宁都不知道的事情。 照理说裴醒今天和陈长宁正式见面,他该是欢喜的,现在却又来喝闷酒。宋梁沉了沉双眸,把刚才夺下来的酒瓶重新放到裴醒手边。 “怎么?她不认你?还是……” “……身边儿有别人了?” 说起来这句话,宋梁心口就突突的疼,他想起况意结婚那天,他比现在的裴醒喝得还凶,喝到胃出血,喝到进急诊。 裴醒没搭腔,宋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忽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劝裴醒了。 眉眼稍有些妖异的男人身子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拦了身边儿几个想过去借机搭讪的富家子弟。 “……别烦他,没看他是在喝闷酒吗……” 宋梁皱了皱眉头,他看着裴醒面上在纵情声色、借酒浇愁,其实他眼底都是悲凉,比在座任何人都清醒。他心里有念的人,那姑娘现在在别人身边儿。你说他不痛,谁痛? ———————————————————————————————————————— 陈长宁洗了澡从独卫里出来,寝室其他几个女孩子还没回来,发了短信,说是在图书馆,等会儿吃点儿宵夜就回去,还问她需不需要带。 她刚还吃的肚圆滚滚,哪儿还吃得下什么夜宵? “不吃了,早点儿回来,路上注意安全。”信息“叮咚”一声,显示发送成功。陈长宁从桌架上拿了干贡菊和冰糖,准备泡茶喝。 手机却又响起了熟悉的铃声,她放下杯子,拿过来一看,竟然还是裴醒。 她往右边一划,电话接通:“喂——”声音不疾不徐,她有点儿恍惚,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裴醒是真的回来了吗? 那边传来一阵陌生又熟悉的低音,带着细微的电流声,每个字都击在她心上,把她左右摇晃的思绪拉回正轨:“……长宁,我是裴醒……” ——裴醒。这两个字以前是她陈长宁的心结。但可能是离别的时间太久了,现在人都在电话另一头唤她,她居然也可以心绪平静地和他说话。 不易腐蚀的塑料长时间丢在角落,落了厚厚的灰尘,褪色变脆,再一碰,立刻就能风化飘散得无影无踪。更别说什么情爱不舍之类的感情,本来就脆弱的不堪一击。 原来这世上什么都经不起时间的摧残和沉淀,她心里突然生出怅然和怨怼,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了几分冷漠: “我知道,有事吗?” 裴醒一噎,握着酒杯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小姑娘长大了,说话都带刺了,他却知道她是恨他当初食言不告而别,想想她后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怀念他,就止不住的心疼。 “我……,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一说出口,裴醒就感觉到陈长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被酒精浸泡过得头脑忽然剧痛起来,他咬着后槽牙忍过这阵疼,静静地等着陈长宁的反应。 那边儿沉默的时间越长,裴醒的心里就越慌。他也是猛然间才发现,陈长宁较之当年的性子变了很多,早不是以前那个事事以他为主,好拿捏的陈长宁了。 “……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我也没有立场接受你的道歉……”她大概还在赌气,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些刻意的埋怨冷嘲。话说出口她又后悔,斟酌着会否说的太重了些。 “长宁……” 裴醒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尤为喑哑,他好像有些不知所措,语调不似少年时期经常端着的清冷:“……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希望我这辈子都不要对你说。可是这次……” 他顿了顿, “……我真的太想你了,我打这个电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开头儿。我想起今天我见你那一面,你大约心里是怨我的,所以在我说想你之前,我想先求得你的原谅。” “对不起。” 终于还是说出口,裴醒如释重负,他想起那时候在国外,他常常看着窗外的月亮失眠,想着要是长宁也在看月亮,那就算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了。 对不起早晚要说,但这次他决意再也不走,有的是时间慢慢挽回他的长宁。他只是今天受了刺激,又喝了酒,心里实在难受,于是莽莽撞撞地打了电话,心想着,能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裴醒,你不用胡思乱想。我没有怨你,我说了,我没有立场。” 撒谎。人总是嘴硬。 陈长宁舒了一口气,靠在吊椅靠背上。“那时候太小了,可能会心里有芥蒂,但你也是被逼无奈不是吗?我知道,所以你不用跟我道歉。” ——比起对不起,她其实更想听听他说他这些年怎么样,有没有给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捐骨髓,有没有被那位裴夫人虐待。 可是她心里有莫名的距离感,又觉得她好像更没立场去主动问他的近况。 怎么好像长大以后,连相互坦诚都做不到了。 电话那头的裴醒深吸了一口气,带了两分痛意:“那你有想我吗?这么多年没见,我想约你出来吃饭,怎么都不行了?” 很委屈。 陈长宁这时候忽然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劲儿,裴醒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不是那种爱把这些稍显肉麻的话挂在嘴上的人。 “你喝酒了?”她刚问出口,几乎就已经确定了。 “你现在在哪儿?” “是我先问你的,长宁,你说,你有想我吗?” 听着裴醒固执的语气,陈长宁几乎隔着电话都能想到裴醒那副醉醺醺的模样。她还从没见过他喝酒后的样子呢。 陈长宁知道他想听什么,她偏不说。久久的沉默过后,裴醒最终率先妥协:“好了,我不逼你。” “但你别挂电话好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陈长宁抬眸瞥了一眼电脑上完成一半的思修小论文,把手机拿下来,按了免提,放在桌子的一边。 “好,你说吧。” 话音落下,陈长宁继续做自己的事,泡茶,写论文。 电话那头只沉寂了十几秒,大概裴醒在斟酌从哪里开口,陈长宁这边电脑上已经敲出了一行字了,那边才又重新传来裴醒的声音: “……裴家的那个儿子,叫裴纪。我做过检查,配型成功了。我回裴家没多久,他们却又找到了基因配型度更高的人,医生说由那个人给裴纪做骨髓移植更好,裴家就用不上我了……” 陈长宁的指尖一滞。 她听见裴醒苦笑一声,呼吸忽然沉重下来:“……我想回平城,我那个所谓的后妈,说什么已经回了裴家再离开会被人戳脊梁骨,不让我走。谁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算盘?捐献骨髓的那个人因为术后身体变得很不好,拒绝和裴家继续联系,说不会给裴纪捐献第二次;医生又说裴纪可能会复发,那个女人当然就舍不得放我走,我离开了,保不齐下次她儿子就一命呜呼……” 陈长宁忽然想起,当初裴醒离开不久,往陈家打过去的那通电话。也是自那次以后,他才彻底杳无音讯。 “……我给你打电话,裴许发现了,他砸了电话,又怕我逃跑,说要送我去国外……” 裴醒靠在墙上,想起当初的一切,眼神空洞。 ——裴许一脸惊慌地摔了他的电话,又给了他一巴掌,可能是怕他跑了,他的小儿子就没有保命的骨髓,狰狞地恨不得打断裴醒的腿。 ——“……你是不是在给陈松世打电话,你以为陈家就能帮的了你?那是你亲弟弟,你给他移植点儿骨髓又怎么了?!” ——“你才十几岁,你未来的路还长着。你在裴家,谁都不会亏待你,你总想着陈家做什么?你总想着你那些寒酸的过往做什么?你是我裴许的种,不是他陈家的!” 陈长宁心里开始一抽一抽的疼,她写不下去了,抬手捂住双眼。 “他们讨厌我,又不能放过我。后来裴家把我送到国外,派人盯着,整整四年,我没有回来过一次。” 他孤身一人,语言不通又被人监视,那边的法律为有钱人开脱,他求助无门。他不是没想过凭一己之力逃跑,但裴家根本没把他当儿子,逃跑过几次,每次都被打到进医院。 陈长宁吸了吸鼻子,好像有点儿湿润的液体从指缝里流出来。 裴醒以为经过这些年,他早就已经对那些记忆麻木了,可现在重新提起一次,还是那么痛苦。 “……监视我的人是裴许的生活助理,像个老管家一样,也照顾我管着我的学业。他得了裴许的吩咐,劝我顺服。” ——“……你还年轻,遇到的人太少了,所以才总念着旧人。以后你见的人多了,就会明白,旧人不值一提。日子一长,自然就忘了。”年过半百的男人这样安慰他,说的一板一眼。 可后来他待在国外,又遇到了那么多的人,夜深人静辗转难眠的时候,他还是会想他的长宁。 “后来整整五年,我又见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我却没能像他们说的那样忘记旧人……” 说到最后,裴醒的腔调里,好像带了一丝颤音: “长宁,我好想你。” ———————————————————————————————————————— 人这一辈子,从生下来开始,绝大多数都是不缺疼爱的。父母、家人、朋友以及恋人,每个角色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爱他。 裴醒算是个例外。 他曾经和宋梁说过这么一句话:“我只有长宁,我只要长宁。” 法律意义上来说,她是和他没有任何牵绊关系的一个人。他也没有半个字作假,他只有她,他只要她。 这是一种怎样的、类似于执念的感情? 好比当初裴醒在陈家,裴许和他带去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磨破了嘴皮也没能带走裴醒,只是后来轻飘飘的一句,“如果你执意不走,陈家和陈长宁都要受连累”这样的话,就能瞬间击溃他所有的坚持。 陈长宁就是裴醒唯一的弱点。 他不怕受苦,但他怕长宁受苦。所以他别无选择,即使知道裴家是龙潭虎穴,他也得先保住陈长宁的安稳。 …… 陈长宁站在裴醒家门口,踌躇了大概两分钟,才按了密码。 是她的生日。 这是她第一次来,裴醒在电话里说了地址,甚至密码。在市中心,离a大也不过几分钟的车程。 ——“长宁,我好想你。” ——“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 然后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她也担心他,怕他独居还醉酒,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出什么事儿。 “咔哒——”一声,门锁开了。陈长宁握住门把手轻轻推开,玄关没有开灯,有点儿昏暗。她进去以后下意识转身关门,旋即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大概是用跑的,她将将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已经被猛的从后面抱住。 有微微的酒气,他身上的气息变得陌生了,但感觉没错。 “长宁……你来了……” 裴醒喝的迷醉了,但还有最后点儿残存的意识,他声音还和电话一样,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着,敛气屏息,死死地抱着她。 陈长宁没动,任由裴醒拥着。他想她想的狠了,急需要这样的拥抱来聊以慰藉。 陈长宁想起来没来的时候,裴醒在电话里说的话,强忍了一路的情绪又蔓延上来,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能这么对他呢?他们裴家,主宰这个世界的人,还有这本书的作者,所有的这些人,他们怎么能这样对裴醒呢? 她以前是把裴醒捧在手里养着的,她和他非亲非故,都能对他好,那些人凭什么这么糟践他? 裴醒感觉到手上有点儿湿意的时候,才发现陈长宁在掉眼泪的。 他慢慢松开胳膊,扶着她的肩膀转过她的身体,果然——,哭了,连声音也没有,就抿着唇流眼泪。 裴醒一下子就慌了。 他从来就见不得陈长宁掉眼泪。上次她哭,还是他临走前那晚,就那么几滴,害得他记了好几年,每次一想到她因为他才哭的,他心里就有抑制不住的钝痛。 裴醒又手忙脚乱地给陈长宁擦眼泪,小姑娘再也绷不住,像从前他背她回家那样,抱住裴醒的脖颈哭了声,把这么多年所有的遗憾、期盼,都统统发泄出来。 “……裴醒……”她呜咽着叫他的名字的时候,裴醒就心想,值了,之前那么多的煎熬,全都值了。 他低下头去,亲了亲她的眼睛,也亲掉了她的眼泪。 “……别哭……日后半辈子,我都陪着你,哪儿也不去了。” ——我只有长宁,我只要长宁。 ———————————————————————————————————————— 新生开学三天后,a大举行了开学典礼,由大一优秀新生代表及研一优秀新生代表发言致辞。 陈长宁大三,课排的松散,大部分时间都是空闲的。她午休醒来,才下午两点半。习惯性打开静音了的手机,除了软件推送消息,还有两个电话和几条消息。 一个电话来自段屿,剩下地都是裴醒。 “晚上七点半行知大会堂,要不要来看看我?” ——裴醒 陈长宁笑了笑,给他回了个“好”。 那晚她和裴醒算是敞开心扉地谈了很久吧,于她来说压在心底的很多坎儿才算是彻底烟消云散,之前裴醒刚回来的时候那点儿别扭也几乎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们对彼此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是不能轻易放弃的人,于是水到渠成的和解。 陈长宁拔了手机的数据线,随口问室友:“晚上的迎新典礼,要不要去看看……” 先前那个叫陈长宁起床去上选修课的,叫舒雅的女孩儿,长得就很文静乖巧,在学生会也担任着干事的职位,闻言立刻应和陈长宁:“我我我!青志部晚上要派人去组织典礼,副部叫我过去帮忙,我正愁没人陪我呢,小宁你就开口了。正好咱俩一起,给你物色几个俊俏的小学弟……” 陈长宁会心一笑,“物色小学弟是假,拉我做免费苦力才是真吧?” 这话一出,宿舍里另外两个女孩儿立刻点头称是,表示自己也都不是第一次被舒雅坑了。 舒雅噘着嘴走到陈长宁身边儿,又摇晃她胳膊冲她撒娇:“去嘛去嘛,听说今晚发言的新生代表有几个长得特别帅的,你帮我的忙,说不定还能和人家接触接触呢……” 陈长宁摆手:“得得得,别冲我撒娇,我去,我帮你的忙还不成嘛……” 舒雅一听,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得寸进尺:“那现在就去吧,收拾收拾,我们那个副部,已经打电话让我过去按专业分座位了。” “……” 陈长宁脸上的笑一下耷拉下来,其他两个室友又开始幸灾乐祸地捂着嘴偷笑了:“小宁也就你脾气好,才每次都被舒雅奴役……” 陈长宁却不这样想,她一想到马上又能见到裴醒,心里那点儿受累的不乐意都消失了。 只是临出宿舍以前,陈长宁一边收拾自己,一边给段屿去了个电话。忙音几秒,那边接通很快,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开口第一句就问: “小宁,是裴醒回来了吗?” 说起来段屿,以前那么跋扈的男孩儿,现在长大了也慢慢稳重起来。用陶姜的话说,挺励志的,自己把自己中途破碎的人生重新捡起拼凑好,如今终于一切都好了起来。 这五年陶姜他们三个像铁三角似的,虽然不是经常在一块儿,但也都因为年少时的情谊互相牵挂着,见面了不温不火,提起来也就算是老友罢了。 “消息挺灵通啊你。对——,他的确回国了,前两天新生报到碰见了,在我们学校读研究生。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恍惚记得,她好像没把裴醒回来这事儿大肆宣扬啊,段屿天高皇帝远的,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陶姜告诉我的。”那边的男声随口回了一句,带了点儿恍神儿的心不在焉儿。 “我就知道,陶姜最管不住她那张嘴……”陈长宁说着,忽然反应过来段屿语气有点儿不对劲儿。想着他是不是正忙或者有心思弄别的,她这电话可能打得不是时候,赶紧三言两语结束了这个话题,段屿也没重要的事,这就挂断电话了。 陈长宁正好整理好自己,拎了包挎在身上,和舒雅一起往行知楼去。 会场这会儿还没几个人,打扫的阿姨,还有青志部的干事等零星几个,分布在会场各处,正查看设备什么的。 舒雅给陈长宁领到舞台旁边的后勤处,搬了办公椅给她坐。“小宁你试音吧,桌上有背景音乐曲目名单和标准时间顺序,你看一下过一遍,没问题就可以了。等会儿会有礼仪部的主持过来,你们可以商量一下……” 正说着,舒雅身后又有人拍她的肩膀:“舒雅姐,你看这儿该怎么弄啊……” 舒雅下意识转过身去,没说两句又想起陈长宁来,一脸歉意地转过来:“不好意思啊小宁……一到这种时候就特别忙……” 陈长宁表示理解,摆摆手示意她去忙就行:“这点儿小事交给我完全没问题,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舒雅一脸感激:“好,回头请你吃饭,我过去了啊,那边儿有几个我们部的学妹,平时就挺粗心,我怕不盯着她们又出错……” 等陈长宁点头应了,舒雅立刻就去了那边。 陈长宁左看右看,那个礼仪部的主持还没来,她自顾自坐下调试音响起来,才试了没一会儿,舞台上的灯忽然全亮起来,所有人都纷纷往台上看去—— 耀眼的灯光下,自那暗红色的天鹅绒幕布后,走出来一个男生,不,不是男生,已经可以称的上是一个没有任何稚气的男人了。穿着修身得体的西装,长身玉立地,拿着两张稿子站到台子中央。 不消一分钟,另有一个长相精致、穿华丽黑色礼服裙的女孩儿拿着手卡走上去,和裴醒并肩而立,这一幕,简直称得上“天造地设”这四个字。 陈长宁和这会场内其他大多数人一样,眼都不眨地盯着他们看。大概是在彩排,所以没有拿话筒,也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就见两人的嘴开开合合,只是裴醒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礼貌疏离地保持着和女主持的距离。 “……喏,艺术学院舞蹈系的周凝,多少男生心目中的高岭之花。不知道今天中了什么邪,竟然主动接下这苦差事。”舒雅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到陈长宁身边儿,视线也和陈长宁一样,落在裴醒两人身上,语气颇有些戏谑。 陈长宁来了兴趣,转头看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舒雅当然也懂,八卦本来就是女生的天性。 “上次忘了什么大会来着,比这开学典礼排场大多了,都请不来这位,听说组织部的人派去的小学弟还被骂了一顿,这姑娘可不是什么善茬哦……” 陈长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挺漂亮的,高傲点儿也在所难免。” 舒雅点点头,表示同意:“也是,毕竟人家有那个资本。”说着,从身边儿的箱子里拿了一瓶水递给陈长宁:“坐下歇会儿吧,她俩这彩排还得好一会儿呢。那个帅的人神共愤的,听说是这一届研究生优秀代表,国外留学回来的,学校安排的、光他的致辞和表彰就占了整场典礼的五分之一。” 舒雅轻轻地“啧”了一声,“怎么人家就这么命好呢,得了老天爷这么大的眷顾,家世长相学识全都有了,人中龙凤。” 陈长宁没打算说什么她认得他的话,闻言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坐下喝起了自己的水,只是时不时地看向舞台。 裴醒是偶然一次发现陈长宁在舞台侧面的角落的。在此之前他在念词之余,已经借机环顾整个会场多次,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 周凝早就发现了身边人的心神不宁,某个瞬间却发现他又忽然不再四处乱看,情绪也稳定下来。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只有两个长相打扮都一般的女孩儿,其中一个她也认识,同为学生会的成员,不过不同部罢了。 她没放在心上,不过是毫无竞争压力的路人甲,连做她情敌都不配。 裴醒的目光却逐渐炙热起来,越到最后,连陈长宁都被他看的浑身冒虚汗,周凝也有些疑惑地随之看过去好几次。 陈长宁从没见过这样的裴醒。 这样沉稳世故,带着成熟男人独特魅力的裴醒。但他又慢慢和她记忆里那个清润如玉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左看右看,完美地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 真好看。陈长宁脑子里就只有这三个字,她承认自己见色起意,因为她手心儿已经莫名出了汗,心也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她双眼发直,又忽然想起少时和裴醒同住一个屋檐下,他极细致的照顾她,给她梳头发、载她去上学,甚至背她回家。好像那些年,关于皂角味儿的白衬衫的记忆,猛的鲜活起来,重新活跃在陈长宁的脑子里。 那个时候,他好像也是极喜欢她的,鼓了勇气向她告白。少年人的感情,真诚又浓烈,从不考虑什么长相性格,只管自己心之所向,目之所及。 以前竟然从来不觉得,拥有这样一个男孩子的真心,是这么一件概率低又让人骄傲欣喜的事情。 他们有过拥抱,好像在梦里也有过亲吻,他曾一字一句地:“我喜欢你,你喜欢过我吗?” 陈长宁瞥眼看见会场墙上贴的名家箴言:心如止水鉴常明,见尽人间万物情。 她心里想着:才不是呢,什么都见过、也想明白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心如止水了。 裴醒站在台上,大多数时候眸子是平静的,只有和陈长宁视线相交时,才会忽的亮起来,隔得那么远,陈长宁都能感觉到变得柔软的眼神。 “我赌五毛钱,他大概率还喜欢着我。”陈长宁心里生出点儿莫名的雀跃,不由得这样猜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入秋,没有奶茶给你们,所以周四破例加更一次哦,八千六百多字。 同时也庆祝俺得奖学金,太开心了哈哈哈。 第39章 开学典礼进行的很顺利。 托舒雅的福, 陈长宁得以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看着台上闪闪发光的裴醒,接受表彰、致辞。 大概两个多小时, 典礼圆满结束。舒雅去通知组织部的人疏通学生离开了,陈长宁帮着旁边的人收拾桌上的音响设备, 关掉电脑和投影。忙碌间抬眼一看, 裴醒站在台下不远处, 身边簇拥了几个女孩子,离得远, 看口型像在喊着学长,要联系方式。 “真勇敢啊。”陈长宁心里默默感叹着,低下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太了解裴醒了,不是相熟的人,他最会保持适当的距离了,性子疏离的不像话,当初她不也是费了很大功夫, 才艰难地走进他内心的嘛。 收起来最后一根线, 会场已经剩了没几个人。有学生会的人来陆续收走了设备,跟陈长宁一起的小姑娘连连道谢着离开了。陈长宁抬头一看,舒雅还没踪影, 不知道去哪儿忙了。 倒是裴醒终于摆脱了学妹们的纠缠, 目的明确地朝她走过来。陈长宁受着不远处各种异样的目光,心里莫名生出点儿压力出来。 走近了,裴醒接过去陈长宁手里的包。其实也没多重,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能改掉少时的习惯,因为她一句嫌弃书包太重的抱怨, 每次放了学他都先接过去她的书包。 “还没吃晚饭吧,带你去吃饭,好吗?”他语气熟稔,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以前。 陈长宁下午很早就跟着舒雅过来了,当然也不可能有时间吃晚饭,正饿得慌,一听裴醒这话,哪儿有拒绝的道理? “好啊,我想吃西苑餐厅的叉烧饭。”她停了一下,想了想又说:“就是有点儿远,走过去要很久。” 裴醒浑不在意,“没事儿,正好一起走走,还能说说话。”他有很多话想同她说呢,也有些梗在心口的事儿,不问清楚总是不痛快。 这个点儿了,校园里没有多少人闲逛了,就算有也是相约散步的小情侣,没走多远就扛不住夏夜的闷热,急急地分道扬镳各自回去。 裴醒偏头问陈长宁:“热不热?”他心想要是她热的话,他可以送她先回去,再买了那家叉烧饭送到她寝室去。 陈长宁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点儿热算什么呀,都晚上了连太阳都没。你记得咱们小的时候,连个空调都没有,有时候停电风扇也不转,就拿个破蒲扇扇风,那么多年的夏天,不也过来了……” 裴醒一想也是,点头附和着,又往陈长宁那边凑了凑。 四处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隔个两米就有一片暖黄,偶尔会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两人,就有些微的气流风声吹过。 裴醒有心想问一下这些年陈长宁身边都发生了什么,正斟酌着怎么开口呢,还没来得及张嘴,从两人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车轱辘轧过马路的声音,带着一道焦急的女声,按着自行车清脆的铃—— “……不好意思,两位同学麻烦让让……”意外只发生在一瞬,两人同时回头。陈长宁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愣着,好在裴醒反应快,拉着陈长宁往身边儿护,她也身体下意识应激性地往后躲,大约是受了些惊吓,也好像被疾驰而过的自行车把蹭了一下,“哎呦”了一声。 从他们身后斜坡上冲下来的女孩子已经歪着车把差点儿倒地了,不过好在车子停下了,她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弃了自行车就往回走:“同学——,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这个车刹车突然失灵了,这又是斜坡,不是故意的……你,你没事儿吧……” 陈长宁的一条胳膊还在裴醒手里紧紧攥着呢,她这会儿惊魂甫定,但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闻言动了动脚脖子,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惊有点儿扭着了。 裴醒也低头温声询问:“怎么样,还好吧?”陈长宁随即冲他摆摆手,示意他放心,又转头面向那个骑车的女孩儿: “没关系,我没事儿的。不过你下次小心点儿,刚才可把我吓了一跳……”她脾气还是挺好的,好说话。人姑娘也不是故意的,纯是意外,道歉态度也挺好。 那女生一听,脸上歉意更多了些: “……是,真没想到怎么突然就坏了。同学你有没有伤着哪儿啊,要不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陈长宁扶着裴醒的手稳定了一下身形,摆摆手冲她和善的笑:“没事儿没事儿,你走吧,不用担心我,回头给你那刹车修修……” 那女生一听,赶紧谢过,又说了几句抱歉的话,这才转身走了。 这小插曲算是影响了裴醒原本的计划。他扶着陈长宁坐到马路一边的公共长椅上,低头弯腰去捉她的脚踝。 他刚才看的清楚,她踮了踮脚试探,脸上随即就有一闪而过的痛意。不明显,大概是扭到了,不严重而已。 裴醒抬着陈长宁一条腿,捏了捏她的脚踝。也是奇怪,这种亲密到有些过分的动作,当年裴醒也是没少对陈长宁做的,那时候没觉得怎样,现在怎么就越想越觉得暧昧呢? 陈长宁有些心虚地想放下腿,奈何裴醒没用什么劲儿、却还是坚定不移地用手握住陈长宁的脚腕儿,令她无法动弹。 “……别……”映着微暖色的灯光,陈长宁的脸上出现了微微潮红,这大庭广众的,好像的确有点儿不太好。 裴醒则从容得多,手是半点儿没松,还捏起两指,轻轻揉了揉陈长宁的脚踝骨。 “没什么的,你忘了以前,比这更亲密的我们都做过,那时候你受伤了,我还背你回家呢,旁人谁会置喙呢……”他没抬眼,专注地看着陈长宁的脚,只是说的话教人羞极了,还不许她躲。 “……那……那都小时候的事儿了……” ——今时不同往日。 裴醒的动作一顿。掀起眼帘看她。小姑娘对上视线,眼神就开始闪躲起来:这样独处的孤男寡女,很容易出事的…… “西苑的叉烧饭,还吃不吃了?”裴醒话锋一转,忽然问了个和当下毫不相关的问题。 陈长宁一懵,抬头“啊?”了一声,脚踝骨又被裴醒轻轻捏了一下,有点儿刺痛,她无意识哼了一声。 “歇一歇再去吧,应该过一会儿会好的。”裴醒声音压得低,对着陈长宁,他越发温柔起来。“要是歇一会儿还好不了,我就背着你去餐厅吃。” 陈长宁听这话,感觉脑子里好像有无数烟花炸开:妈呀,他怎么突然这么温柔地、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呢?他…… 她只能呐呐地点了点头:“……那,就歇一会儿吧……” 裴醒重新低下头去,给她揉捏着,两两无言。 少倾—— “长宁。”他一唤,陈长宁因为胡思乱想而神游天外的思绪一下子被拽回来,愣愣地:“嗯?怎么了……” 裴醒装得很像,看着好像只是随口、实则却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地:“……以前认识的那些朋友,我是说平城那些,都没有和你考到同一个学校吗?我看你身边……” 陈长宁还以为他支支吾吾地是想问什么,原来就这个,她舒了口气,给他解释:“以前和我玩儿的好的,嘉和……陶姜……” 陈长宁迟疑了一下,还是坦白:“……还有段屿……” 裴醒呼吸不着痕迹地一滞。 “嘉和你知道的,去了职专,现在在做实习护士。陶姜和段屿高考发挥挺好,总分只差了两分,都去了a大隔壁的b大。他们也才知道你回来了,下次有空,大家可以一起聚聚。” 裴醒盯着陈长宁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发现她除了最开始提到段屿时面对他的些许不自在,后来再说起,语气就平平,和提起陶姜等差不多的那种,丝毫没有什么暧昧痕迹,只是说起一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那样。 没有在一起吗?是他误会了? 裴醒一想,大概自己当时气急攻心,竟然都没有仔细考虑过,他央求宋梁时不时就去跟踪长宁的,要是长宁和段屿在一起了,宋梁派的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或者不报给他呢? 裴醒点了点头,心情还不错的样子。陈长宁推了推他:“好了,已经不疼了。” 裴醒随即松了手,陈长宁顺势把腿放下来,转眼又被裴醒抓住了手。 “……” “……干,干什么……”看着裴醒略有些庄重的表情,好家伙,她都给吓得结巴了。 裴醒笑了笑,把她因为惊吓落下的碎刘海捋上去,顺带摸了一把头发。 “问你两个问题,如实回答我,好不好?” 陈长宁有点儿茫然地点了点头,懵懂的样子落在裴醒眼里,实在可爱。 “……你有喜欢的人吗?”话说出口,裴醒心里即刻生起忐忑出来。 陈长宁只感觉自己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脑子好像也短路了,心里小鹿乱撞一样。 “问,问这个干嘛?” “有没有?”裴醒很执着,追问的语气温柔又坚定。 陈长宁慌得不行,她心里隐约感觉到裴醒想说什么,又想抽回手,又想逃避。可惜被裴醒察觉,牢牢抓着不给她逃。 “……没有!没有——,行了吧……”小姑娘都气急败坏了,怎么一碰上裴醒,她就老是被他牵着鼻子走,还束手无策呢? 裴醒满意的轻笑一声,凑到陈长宁耳朵边儿,温热的气流喷洒在她颈边,让她有些心悸的轻颤: “第二个问题,如果我喜欢你,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第40章 陈长宁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 “啪——”的一声断了个彻底。 她浑身滚烫,心脏乱跳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偏偏裴醒离得越来越近, 那双素来摄人心魄的双眸紧紧盯着她,好像今天不从她嘴里撬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决不罢休似的, 从他问出那句话开始, 陈长宁的呼吸就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那种短促的微喘, 听得裴醒有些起意。他心里盘算着,今天不管她回答是或否,放她走之前,一定要亲一下。以慰藉自己这么多年见不到人的相思之苦。 仲夏的夜本就闷热,沉默之际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急剧升温,这会儿但凡有个人经过都能发现这路边公共长椅上一对男女暧昧的气氛,陈长宁这个当事人自然也一身燥热。 裴醒见陈长宁不说话, 甚至捉着她的手上抬, 往他心口处放—— “刚才那句不算正式,表白该是肯定句的。所以我再说一次,长宁, 我喜欢你。”他停了一下, “如果你觉得喜欢这两个字太浅薄,那我爱你。我爱你从我十八岁那年起,到今年盛夏, 整整五年。” “我从未忘记过你一秒,也从没有喜欢过别人,我对你是想娶回家的那种喜欢, 所以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陈长宁垂下眼帘,看向被裴醒控制住的那只手,它被安放在心脏的位置,裴醒每剖白一个字,那个地方就应景地狂跳一下。好像连它也在为他证明,他的真心与期盼。 她紧紧抿着唇,在自己问自己:你愿意吗? 人类的感情实在是扑朔迷离又变化莫测的。好比五年前的裴醒说出喜欢她的话,她可以只惊讶一瞬就心如止水的拒绝。可经过当初的离别,她才终于发现他在自己心里的重要性,这份思念经过五年的发酵,甚至于面对这个长大后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的裴醒面前,她没有惊讶,只余迷乱和些许纠结。 她是喜欢裴醒的,毋庸置疑。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男孩子,可以在她心里爬上这样高的地位。而今她又心绪不宁地、羞得像一只浑身煮熟的红虾,她身体的每个反应都在告诉她,她对眼前人有男女之情。 裴醒尚且不依不饶,放过了陈长宁的手,又去捧她的脸,又软又嫩,裴醒忍不住轻轻捏了两把。 “答应我,好吗?” 话音落下,裴醒觉得不够,又略带些硬气的强调:“只能回答一个字。” 于是陈长宁被迫抬眼,将自己波动潋滟的眸子展示给他看。裴醒初初在路灯下看清陈长宁稚鹿一样的眼神,还愣了一瞬,下一秒他心里又生起异样的高兴:直觉告诉他,这次不会输。 陈长宁眼睫轻颤着,犹犹疑疑地嘴唇轻启“……好……” 然后她就看到裴醒那双眼猛的一亮,涌动着数不清的欢喜和柔情。 他凑过去,两人额头相抵,好像周遭一切都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裴醒的低语: “……长宁,我好高兴……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陈长宁不作声,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应他。但裴醒早已被高兴的情绪冲昏了头脑,他柔柔笑了一下,再次开口: “长宁,把眼睛闭上吧……” 他呼吸微乱,带着点儿预谋得逞的愉悦。 “作为你的新晋男朋友,我要亲你了……” 话音才落,陈长宁将将慌乱地闭上双眼,已经有一个轻吻,迫不及待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且有隐隐下移的趋势。 ——月下花前,两相情浓。 ———————————————————————————————————————— 陈长宁回到宿舍的时候,一屋子乱闹一瞬间寂静,正扶着床梯往上爬的舒雅也停住了,仨人六眼,齐刷刷地看向门口的陈长宁。 弄得陈长宁都懵了,踌躇着在门口,都不太敢进去,“干,干嘛呀一个个的……怎么都这副眼神儿看我……” 舒雅蹭蹭蹭从床梯上爬下去,抓住陈长宁的胳膊就把她往屋里拖,还一脸坏笑地念念有词:“……可算回来了,来吧,全宿舍人刚才还在说呢,怎么你今天这么反常……” 说着,把陈长宁一把摁在椅子上,另外两个已经上床了的女孩儿也纷纷关了手机笔记本,探过头来,一副三堂会审的严肃模样: “……快快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有个略活泼的女生已经兴奋的跃跃欲试了。 也不怪她们,这一屋子都是那种比较文静腼腆的乖乖女,也就陈长宁平时还稍跳脱些。又不爱打扮不爱和异□□流的,至今一宿舍四个都是母胎单身。这要是陈长宁成了第一个脱单的,那还不是全寝都跟着操心的大事。 陈长宁刚才脸上的潮红就没下去过,现在被她们怀疑,脸更红了。蚊子样的低声呐呐:“……我……我坦白……” 真有戏?其他三个人眼珠子都放光了。 “我今天,谈恋爱了。”她是豁出去了,反正她们早晚都要知道,当初大家一起说好了,谁脱单了,就要广而告之。 陈长宁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发现她眼里的笑意,还有脸上的骄傲。毕竟裴醒真的是个极优秀的男孩子呀,肯定拿得出手,而她则显得很一般,但他又喜欢她喜欢得要命。 “……啊~”其他几个人就一边叫着,一边调侃的笑,舒雅站在陈长宁旁边,还借机捏了捏她的圆脸:“不声不响的,就给我们放了个大招啊你,真行!” 陈长宁嘿嘿笑了笑,舒雅离了她的床位,显然是大家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狂热度也降下去了。 “留点儿神秘感,我们就不看照片了。” “那成,下次有空见见吧,大家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小宁,你赶紧洗漱去吧,今天下午给你累坏了,一会儿你上来我给你捏捏……” 陈长宁应了两声,换鞋去卫生间,她前脚进去,后脚儿对面床的女孩儿就又出声,问着舒雅: “你们青志部今天负责开学典礼的,应该知道那个研究生代表吧,叫什么……”她又看了一眼手机,“……叫裴醒的,我的妈,你见过没?学校表白墙都传疯了……” 说着,把手机屏幕转过去,给舒雅看。舒雅眯着眼瞧了瞧,一组九宫格图片里,六张都是关于裴醒的。 “就几张模糊的照片儿,也能看出来有多帅了,真的超正,好后悔下午没跟舒雅一起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啊……” 舒雅身子前倾,眯着眼看了看,先前的记忆清晰起来:“……这个啊,我见过的,真人比照片还帅,我那会儿还跟小宁说呢,人中龙凤……” 给舒雅看表白墙那个女孩子把手机转回去,又放大了其他人偷拍的照片看,感慨万千:“……这种级别的,也不知哪个神仙能配的上。这不活生生偶像剧男主角的配置嘛,这也太让人向往了……” 舒雅表示苟同,三个人啧啧了几声,结束了这次闲聊。 于是陈长宁披着浴巾从独卫里出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刚才她的舍友已经对她的男朋友进行过一番激烈的讨论了。 她拿着毛巾和吹风机去阳台吹头发,对着镜子里那个相貌清秀的女孩儿眨眼,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会儿发生的一切。 交付出自己的初吻后,裴醒领着陈长宁去西苑餐厅吃了她心心念念的叉烧饭,中途怕她不够,还把自己的肉夹给她吃。 ——他真是个十足合格甚至超标的男朋友,对吧? 陈长宁心里涌上点儿类似蜜糖的那种香甜,不腻,刚刚好。 裴醒送她回宿舍的路上,都紧紧牵着她的手。路上遇到的女同学,无一不对陈长宁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女生宿舍楼下还是有很多形形色色的情侣在相依相偎。陈长宁抽回自己的手,刚告别完,转身想走,又被裴醒牵着手,猝不及防地转一圈儿,拽回来重新搂在怀里。 他真的特别喜欢对她做各种亲密的动作,或抱或亲。只要有接触,他都着迷。好像只有这些肢体语言,既能表达他无处安放到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又能让心上人稍稍缓解他对她那种瘾。 “……长宁,你抱抱我……” 他对她下达了第一道指令,陈长宁不明所以地被他带着,抬起胳膊环住他后背。裴醒满足了,又逼她说爱他。 “……不然我会幻灭,会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找尽借口,陈长宁也是忽然发觉,五年不见,裴醒竟然已经从以前的寡言少语变成了现在的油嘴滑舌。 “……我没有安全感……”威逼不成,他又开始装可怜。陈长宁终于缴械投降,踮着脚尖附在他耳边极轻声地诉说着爱,于是猎人收起了脑子里的plan.C,决定下次还用这个法子。 腻腻歪歪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裴醒终于愿意放过她,陈长宁回寝室的时间比她在群里回复三个室友的足足晚了半个小时。 陈长宁收拾好一切,也慢腾腾地扶着床梯爬上了床,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明天早上给你送早饭,我爱你,晚安。” ——裴醒 陈长宁这一刻不得不承认,她心底深处再次泛起了甜蜜的小泡泡,前一秒她还在问自己,这一切那么不真实,该不是梦吧?下一秒裴醒的信息就发过来,好像在刷存在感之余,还要按着她的头让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也爱你,晚安。 第41章 第二天一大早, 陈长宁还没醒,宿舍里其他几个醒的早的姑娘,已经躲在被窝里开始隔空说悄悄话了。 舒雅她们原本都以为那个叫裴醒的研一生会轰动整个学校很久, 但实际是只一天以后,表白墙把所有关于他的偷拍照片都删了, 只留下几张没照片的表白。 “……我一同学也发了, 说是此等神颜, 不能做男朋友认识一下也是好的。谁知道她发的话等了很久表白墙也没能给她发出去,她就去问, 你们猜人回了什么?” 睡陈长宁对床的女生,就是整个宿舍为数不多的爱八卦的存在。舒雅正好闲着没事儿做,闻言对此表现出了三分兴趣,只是轻轻地嘘了两声,示意那姑娘小点儿声:“小宁还没醒呢,咱们悠着点儿,让她多睡会儿……” 对床那女生比了个“OK”的手势, 声调果然低了下去, 几乎就是气音。 “……表白墙说人裴醒本人找过去了,直言偷拍又公布的人太多,算是侵犯他的肖像权了, 而且也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生活, 希望管理表白墙的那个同学予以删除。” 舒雅点了点头,回想起她在会场看到他时,那副一看就很清冷端正的姿态, 不难想象这的确会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你们以为到这儿就结束了?”那妹子继续神秘兮兮地吊人胃口,她旁边那女孩儿轻拍了她一巴掌:“快说啊!” “……表白墙后来又给我朋友添了一句,我的妈, 我朋友到现在还跟我哭诉呢……”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很爱她,不想她看到那些东西心里不舒服或者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这是原话,表白墙截屏给我朋友看,我现在又告诉你们……” 舒雅听了,脑瓜里除了羡慕,就是被“神仙爱情”这四个字充斥着。想想也是,那么优秀的男生,没有女朋友才奇怪嘞,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又不缺异性追求,肯定早就有主儿了。 舒雅瞥眼一看,脚那头儿的陈长宁睡姿太豪放,已经蹬开了半边被子。她屈着身子过去,帮陈长宁拽了拽,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感慨: “……唉,像我们这种平凡人,大概这辈子都遇不到这种的了……” 她哪里知道,面前呼呼大睡的这个平凡人NO.2,已经成功爬进了男神心里,还在里面占据了数十年的重要地位。 而且人家还是被爱的那一方,嘿,人比人,气死人。 ———————————————————————————————————————— 陶姜作为陈长宁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也是知道点儿裴醒和好友的旧事的,只是没想到人家裴醒动作那么快,才刚回来几天啊,就已经重新勾搭上她家小宁,正式确定关系了。 于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就把这事儿告诉了段屿。毕竟两个人是同系同班,吃饭也可以一起。 她本来以为段屿会和她一样惊讶的,谁知道人家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就把刚洗过的筷子勺子递给她,面色平平:“吃饭吧先,他们的事儿随后再说,反正要不了多久,就要一起聚聚的。” 陶姜懵懵地接过去,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你不是喜欢小宁吗……” 段屿夹菜的动作一顿,再抬头看她的时候,表情多了几分哭笑不得:“你这次又是从哪儿得来的小道消息?我喜欢小宁?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陶姜眨巴眨巴眼睛,不依不饶:“……那你之前怎么对她那么上心的,还经常跟我打听她?……” 段屿脸上丝毫没有被逼问的窘迫,反而多是从容:“因为都是老朋友,你知道的,我来新京以后基本上没有交什么别的朋友,只有你和小宁。你经常在我身边我对你了如指掌,但小宁是孤身一人,换你你不担心吗?而且她和你更亲,有什么都先和你说,我想知道她的近况,当然只能向你打听。”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好像真的就是那么回事儿,陶姜嗫嚅着,嘴巴张了又张,到底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了。 于是聚餐的事情就被提上了日程。 原定的是十号,问过其他两个人的意思,也都说可以。 七号这天陈长宁一整天都没课,中午她谢绝了舍友们的邀请,在她们兴味的目光中出了宿舍,找裴醒一起吃饭。 研究生公寓离得不远,主要是她想吃公寓最近那个餐厅的酸菜鱼了。半路上路过小超市,她又摸进去买了紫提和半个西瓜。 a大的研究生公寓都是单人间,整整两栋比邻。陈长宁拎着两大袋水果,还没走近,远远地就看到楼下拥挤了一小堆人群,每层楼都或多或少地探出几个头颅来往楼下看。 陈长宁不爱看和自己无关的热闹,但那个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裴醒”二字时,她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冒出点儿不详的预感。 她从挎包里摸出手机,动作稍微有点儿哆嗦。有人给她发短信,是裴醒。说马上就下楼接她,把她买的水果放回去就一起去吃饭。 她又抬头看向那个人群,恍惚着想,难道她听错了,他怎么浑不知事的模样,好像楼下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裴醒很守时,她收到信息不到半分钟,他就穿的整齐地下了楼。只是很简单的白色棉质短袖和牛仔裤,但穿在他身上就是格外的好看。 还没等陈长宁心里感慨完毕,楼下距离她不远的人群再次沸腾了。从里面冲出个打扮极抢眼的女孩儿,笔直地拦住了裴醒的去路。 陈长宁到这时候,心里才突兀地生出点点危机感出来。她也终于舍得挪动步子,往前几步,凑近了看。果然就是开学典礼那天那个女主持,好像叫什么周凝的。 这才短短几天,她就好像一副已经爱裴醒爱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丢弃了自己a大女神的尊严和矜持,跑到男方宿舍楼下公然告白。 隔得有点儿远,陈长宁只能看得见她泫然欲泣的侧脸以及裴醒冷淡中带着嫌弃的表情,甚至他频频后退的动作,无形中又给眼前这位可圈可点的高岭之花增添了一丝丝尴尬。 陈长宁现在没有要冲上去宣示主权的意思。哈,这么丢人的事情,真的过去了大家就转移焦点,凭她的外表,只会被做对比然后诟病。 “女神大概率会死的很惨。”她心里默默想着,忽然还觉得她有点儿可怜:她要是真聪明的话,就应该选在咖啡厅或者短信表白之类的方式,这样裴醒最起码会出于最基本的礼貌留给她体面。可她偏偏选择逼迫,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裴醒难堪。 天可怜见儿的,依照她对裴醒的了解,他那个人这辈子吃够了被威逼的苦,最恨别人逼他了。 果不其然—— 陈长宁还没从各种猜测里回过神来,那封粉白色的、象征着神女有心的情书,已经被裴醒毫不留情地挥到了地上,轻飘飘的,好像还伴随着周女神心碎的声音。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好巧不巧的,裴醒这会儿没有任何功夫应付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女人了。他想起他站在太阳底下拎着水果苦等着的长宁,抬眼一瞧,正主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踮起脚尖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陈长宁和裴醒的眼神刚一对上,第六感就告诉她好像有点儿不对劲,果然下一秒裴醒就推开周凝的阻拦,径直朝她走过来。 “……老天保佑,希望偷拍的吃瓜群众像素可以糊一点儿,希望那些看脸定高低的网友可以嘴下留情一点儿……”她心里这样想着,拎着两袋子不怎么高档的水果,被一个万众瞩目的男生牵住了手。 这意味着她就要接受周女神杀人一样的目光,以及那些转过来看热闹的人群或惊诧或探究或八卦的眼神。 “事发突然,待会儿再和你解释。”面对她的时候,他又和刚才面对周凝的时候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还贴心地接过去她手里的水果。“这儿太乱了,咱们提着水果去吃饭,等回来他们就都散了。” “我保证,以后这种事情我会提前处理好,绝不叫你看见了心烦……”他眼里好像还有点儿惶然,大概是生怕她因此迁怒于他。其实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发生这种状况,真正该惶恐的该是她这个平平无奇的女朋友,而非他这个完美无缺的男朋友。 陈长宁好像忽然一瞬间明白了自己刚才亲眼看到那一幕后心里的淡定和有恃无恐。自小到大的相互了解是一方面,他深入骨髓的偏爱则是另一方面。 她冲他扬起一个笑,像往常那样:“好。不过我也没有生气,我相信你。”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已经昭然若揭:男神再高不可攀,也名草有主。即使对方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姑娘,说她有手段也好,说她命好也罢,总归人家是合法情侣。再者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裴醒有多喜欢他女朋友,那眼神柔得能滴出水儿来,好像生生把眼前平凡的女孩儿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于是吃瓜群众纷纷散了,带着感慨或羡慕,徒留周女神一个人站在那儿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尴尬地低头抹眼泪。 到这里,这场闹剧本来该就此告一段落了。 裴醒牵着陈长宁的手,转身就要走。周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两个人身边,谁都没反应过来,陈长宁已经被她狠狠往后一推。 裴醒双眼微微撑开,好在他反应还算快,紧紧牵着手,另一只手就去扶她的肩膀,这才使她免于后仰倒下。 “你做什么?!”裴醒到这会儿才是真的动怒了,冷着脸厉声质问周凝的同时,向前一步挡在陈长宁身前。 那傻姑娘还懵着呢,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她惹她了要被这样恶意地对待。 这种她原本以为只会发生在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有朝一日竟然也会让她碰上? 周凝被疾言厉色的裴醒吓了一跳,哭的跟朵小白花似的,好似裴醒他们二人是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儿:“你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就她这种女的都能和你在一起,凭什么我就不可以?我比她漂亮比她优秀,就是论家世,裴伯父也很喜欢我我这个后辈,我完全可以代替她……” 陈长宁脸色有点儿不太好看了。 就算她再包子,被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也会生气的,就是她漂亮、家里又和裴家有点儿关系,再想横刀夺爱,怎么连家教素质都能不顾了呢? 她刚想越过裴醒和这位女性好好聊聊人生,谁承想裴醒已经先她一步:“如果你继续说这些侮辱人的话,我绝对要讨一个道歉回来。而且刚才那些话,只是你自以为是而已。在我心里,你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我女朋友优秀。” 周凝的脸色瞬间发白,好像裴醒的话是什么鬼话一样,让她不敢置信:“……就她?”周凝有些崩溃:“……她算什么,你不就是因为小时候寄住她家里,她对你好了点儿吗?你要是感恩你可以给她钱啊,你怎么会喜欢她呢?如果换做我我也会因为怜悯对你好的啊,只是你小时候没住在我家而已……裴醒……” ——外人看来,真够可怜的,梨花带雨的美人儿。 裴醒半点儿怜香惜玉都无,且听周凝提起那些事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凛声打断了周凝:“闭嘴。” “没有人会是长宁,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她哪怕一根头发。” 他这样说着,声音冷的像冰。 “你口口声声,说你怜悯我,可怜我的遭遇。” 他垂眸嗤笑一声,眼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不屑。 “狗屁。”裴醒极少开口骂脏话,但她竟然敢提长宁,竟然敢把自己和长宁相提并论,他无法忍受。 “你知不知道,我遇见长宁那年,她才八岁。八岁的孩子,没有你那么多的心计,她从未开口对我说过什么怜悯我的话,但她很懂事善良,用实际行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的尊严,竭尽所能地待我好。” “你?你算什么东西?说什么你可以代替她照顾我?你也配?” 陈长宁都愣住了,说实在的,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裴醒对幼时的她作出评价。 而且他为了维护她,对周凝说了那么重的话。陈长宁的素养告诉她不该的,但她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暗爽。 她全程都没有吭声,被裴醒护得牢牢的,他像个穿着尖刺铠甲的勇士,冲在最前线、竭尽所能地维护他的公主。 陈长宁低下头去,勇士在冲锋陷阵之余,还不忘牢牢握着她的手,安全感十足。 周凝又开始哭了,裴醒犹觉得不够解气,还想张口骂她。却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弱弱的力量扯了扯他的衣角,转过脸去,是长宁,一脸温顺地: “算了……别管她了,我们去吃饭吧……” “……我好饿。” 裴醒慢慢收回了身上的尖刺。公主说她饿了,那就屏蔽别的闲杂人等,专心带她去吃饭吧。 裴醒伸手揉了揉陈长宁的发顶,语气又温柔下来: “好,都听你的。” ———————————————————————————————————————— 陈长宁回宿舍以后,再次经历了一番盘问,只是比起上次,显然这次三个舍友受到的冲击更大。 “……妈呀,男神名草有主,那个主儿竟然就是你!我做梦都不敢这么做,没想到事实就发生在我身边!” 舒雅把手团成拳状,比作话筒放到陈长宁嘴边:“小宁你这次可太争气了,所以我想请问一下当事人,做这种美梦需要以什么姿势入睡呢?” 其他几个人一听,就哈哈的笑,陈长宁原本心里还有点点担忧呢,被几个朋友一感染,那些不好的情绪也抛诸脑后了。 几个女孩儿闹作一团。 尔后事态也没有像陈长宁想象的那般糟糕:周凝可能觉得太丢脸,后来就销声匿迹了,也没再来纠缠裴醒。裴醒说是他去找了他那个后妈阮灵珊,警告过她了。学校关于裴醒的风声只传了没多久,大约因为男主角的护短,倒也没有多少恶言。 很快这些事情就淡出所有人的记忆了。 一眨眼约定聚餐的时间到了,陈长宁和裴醒一起进去的时候,陶姜两个早就恭候多时了。一顿饭吃的分外和谐,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是提起幼时那些事儿也都是一笑而过。 裴醒倒是从头到尾都盯着段屿,他能感觉到段屿在意长宁,但要说喜欢,又好像有些牵强。他看向长宁的眼神,倒更像是一种想要了很久的玩具被别人买走了的遗憾。 裴醒凭直觉就可以肯定,段屿对长宁绝对没有男女之情。 少了一个潜在情敌,他放心了。 这天晚上的聚餐可以说是宾主尽欢,尤其是陈长宁,喝点儿小酒,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乐个什么劲儿,一会儿胡言乱语,一会儿又往裴醒身上扑,嘴里还念念有词。 陶姜往嘴里塞烤肉,一边儿给段屿吐槽:“得了个这么帅的男人,搁我我也乐。” 小段剪烤肉的手一顿,转头看了看陶姜。 聚餐结束的时候,都月上柳梢头了,段屿和陶姜一个学校,当然一道儿回去。裴醒嘴上说着送长宁回宿舍。 车却半路掉头,往自己在校外买的房子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再甜一甜,就要完结了(因为是小短篇,以前就说过啦,十几万字),感谢这段时间以来大家的喜欢和不离不弃。完结后紧跟婚后番外以及段屿x陶姜番外(很短,但也算是圆部分读者的一个期盼) 另外上一章被我安排打酱油的宋梁x况意,就是以后的一篇预收文里面的男女主角《偏执狂的白月光是我》,感兴趣的可以去收藏一下,感谢。 这本完结以后不会无缝开新文,存稿下一篇《【快穿】渣男打脸系统》目测十二月份左右开,感兴趣的也可以去隔壁看看,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 第42章 裴醒倒也没别的意思, 他扶着陈长宁上车的时候,还是那个正人.裴醒.君子,谁知道副驾驶那个磨人精念念有词了那么久, 一口一个裴醒,喊得他心都化了。 那当然也就不舍得再放她回去了。算临时起意吧。 裴醒回国以后就没再回过裴家了, 阮灵珊母子二人如今忌惮他手里的股权, 裴许老了不中用, 除了骂他是个不孝子赶他走以外,什么招数也使不出来了。 他倒乐得搬出来出, 清闲自在,省的看见那一家子心烦。 距离聚餐的地方也不算远,地段挺好,主要是繁华热闹,他就打算这几天磨着陈长宁从宿舍里搬出来和他一起住呢,都琢磨着收拾的差不多了。 小姑娘今天真的喝得凶了,浑身都软的不像样子, 直直地往他身上扑, 瘫成一团。 裴醒巴不得她天天都像喝醉了这样,他就愿意她亲近他,最好一天二十四小时, 分分秒秒都挂在他身上才好。 裴醒扶着陈长宁坐电梯, 她小脸红扑扑的,双目迷离。拱在裴醒的怀里不停地蹭来蹭去,裴醒抬头看看天花板角落的监控, 高大的身形罩住陈长宁的身子,把她逼到角落里,低头就噙住她的唇瓣。 闭眼, 沉醉。 ——爱情,当真是这世上一等美妙的东西了。 裴醒单手扣住陈长宁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意乱情迷地同时还不忘这样想着。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此刻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充斥着令人面红心跳的喘/息和唇齿交融的不明低响(没有脖子以下,只是亲亲,审核求放过),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当裴醒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飞速见长的情/欲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这才把裴醒的理智勉强拉回来。 他终于舍得放开陈长宁,就看见她脸上因缺氧泛起的不正常潮红,像是药性猛烈的催/情剂一般,逼得他喉结都颤。 但是不行,还没结婚。 裴醒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握成拳,松了又紧,最终还是抬手,把陈长宁身上滑落到肩部的衣服拉好。 他拉着她坐到客厅沙发上,小姑娘还不老实,翻个身就骑到他腿上,用胳膊环住裴醒的脖颈,面对面地,歪着头玩儿他的喉结。 裴醒仿佛听见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的声音。他额前头发稍有些乱了,也顾不上,捧着陈长宁的脸,低头就亲上去。 这次特别凶,带点儿欲罢不能的狠意,直亲的陈长宁呜呜咽咽地推他,他这才轻轻放开对她的桎梏。 一抬眼,她还没醒酒呢,委委屈屈的小样子,眼皮还不大睁开。裴醒胸腔震动着,轻笑几声,扣着陈长宁的后脑搂在怀里,让她仔细听听他的心跳。 “长宁,我爱你。” ———————————————————————————————————————— 陈长宁醒的稍微早一些。 梦里就感觉被抱的很舒服,睁眼一看,就是裴醒。两人都穿着衣服,裴醒身上的大概是睡衣,料子很软,陈长宁凑上去轻蹭了蹭,还是记忆里差不多的味道。 然后裴醒也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 他五官生的极好的,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里面就好像有数不尽的情意一样。 裴醒倾身过去,陈长宁立刻识相地闭上眼,随即就感觉到一个稍带湿意的吻落在额头,zxfdfgfbh还有一声轻笑, “醒了。” “昨晚睡得好吗?”说着,拢着她腰际的胳膊又紧了紧。陈长宁被碰到了敏感的软肉,不自觉笑出了声,磨蹭着往后躲。 “……挺好的……” 这样温情的时刻,是曾经只出现在裴醒梦里的。他看着眼前这个爱了多年的姑娘,心里突兀地生出一股冲动。 陈长宁一见裴醒眼神变得不对劲儿,就猜他是不是想对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做些什么。谁知道人家安分守己地,也不动手动脚了,而是很认真地问:“长宁,我记得你已经满二十了吧……” 陈长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被诱导着,下意识点了点头:“对,满二十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裴醒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做的这件大事,甚至有点儿抑制不住激动,他捧着陈长宁的脸又亲了两口,“先起床,然后我再告诉你……” 说是起床,其实是裴醒单方面的去卫生间洗漱和换衣服。出来的时候,他竟然穿了一身西装,搞得那么正式,让坐在床边玩手机的陈长宁忽然无所适从起来。 她一双小鹿一样的圆眼盯着裴醒绕了个弯儿,最终停在她跟前儿,单膝跪下。 吓得陈长宁惯性就想往后抻,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裴醒捉住了脚踝。 “怎么不穿拖鞋,着凉了怎么办?你以前没来过,但我买的时候,都记着你那份的……”他语气中最开始淡淡的责备已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昔日美梦成真的欢欣。 他很早就抱着要和她共度一生的准备,毫无动摇,如今果真得偿所愿。 陈长宁以前就不大愿意别人碰她脚踝,因为很痒,虽然裴醒是亲近的人,也碰过不止一次,她还是不适应地想往后躲。 好在裴醒给她穿上拖鞋以后就放开她了,陈长宁心尖儿那一丝紧张褪去,恢复如常。 裴醒还是没有直起身子,反而在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陈长宁看那盒子一眼,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儿,眼珠子都瞪圆了。 裴醒双手捧着那个丝绒面的盒子,像虔诚的骑士为自己心爱的公主献上此生最珍贵的礼物那样:“戒指是回国的时候就买了的……” 他轻轻地打开,戒指上镶嵌的钻石正璀璨夺目,晶莹剔透的,好像能映出人的真心。 陈长宁有点儿恍惚,感觉全身飘飘然地,仿佛置身幻梦之境,毫不真实。 直到裴醒把戒指取下来,亲手带在陈长宁的无名指上,微凉的触感终于让她觉出一丝真实。陈长宁双唇微张,眼里有惊讶,更多的是不亚于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时的激动。 “长宁,我爱你。” “嫁给我吧。” 好像时间就此静止,世界上只余他们两个人。裴醒满眼都是希冀,好像比她还要紧张。 “长辈、婚房那些事情,我都会全部处理好,你什么都不用操心,长宁,你只需要答应我,嫁给我。” “好吗?” 在这种节骨眼儿上,陈长宁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刚才裴醒去换衣服的时候,她不小心瞥见的、裴醒放在桌子上那个怀表。 那是她幼时花钱给他买的,送给他的那天,也是他彻底敞开心扉的那天。这么多年了,怀表早就不能用了,但外表还是和当年一样,被他悉心带在身边儿。打开来,里面是一张圆形的相片。 他和她,当初在一中的合照。 微微有些泛黄了,照片里他们两个还很青涩,穿着校服,他揽着她肩的动作都格外笨拙。 恍若隔世,但足够把她的眼泪逼出来了。 他很少把爱她多年这件事挂在嘴上,但她却一次不落地发现他爱她所做的桩桩件件。 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眼前微微模糊之际,陈长宁听到自己低声又坚定地: “好。” ——正文完—— ———————————————————————————————————————— 婚后小番外or小剧场 结婚半个月,陈长宁就发现裴醒很重欲。 就新婚夜以后,裴醒好像打开了某个新世界的大门那样。尝到了某种快乐的裴醒,变成了一只贪婪好色的大尾巴狼。 ——咬紧一点儿。 成了他的口头禅。 但有一说一,裴醒在床事上的表情和反应也很能取悦到陈长宁。 他每每临近巅峰前脸上的迷离潮红和痴狂贪恋,无一不像即使浇了毒液也引人动心的朱果一样娇艳。 像刀锋一样闯进来的时候,他很有耐心,顶开膝盖,让她四肢舒展。 或者像蛇一样缠绕在她身上,然后爬进深处的泥沼。 裴醒曾经亲口对她说,一到晚上,他都不敢看她的眼,一看那双泛着雾气的眸子,里面升腾的娇怯□□,他能瞬间缴械投降。 怪不得,好几次他都爱捂着她的眼睛。 老色批。 骂归骂,下次裴醒想的时候,陈长宁还是会顺他。 谁让他长得那么好看呢,她也是老色批。 陈长宁这样想着,又沉浸在自家男人的吻里。 ———————————————————————————————————————— 段屿x陶姜番外 我是段屿。 那天陶姜问我,是不是喜欢小宁,我心里那个明确的回答,是不喜欢。 原本,我也以为那种感情是喜欢。 但后来又发现,一直以来,我都搞错了。我渴望的是陈长宁对裴醒的那种偏爱,而非陈长宁这个人。我幻想过如果我能代替裴醒,我会有多幸福。什么牵绊关系都可以,我可以做她哥哥,或者地位很高的朋友,我甚至为之努力过。 但世上毕竟只有一个陈长宁,她也只会对世上唯一的裴醒有那样的偏爱。 我除了放弃,似乎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大概到死都无法治愈缺爱的毛病,身边有人接近我,我一旦看清,她们对我并非像陈长宁对裴醒的那种程度的爱,我就会排斥。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陶姜。 小姑娘不太起眼,我对她所有的印象,都基于陈长宁。记忆里就是一个温软怯弱的小女孩儿,好像永远长不大似的,梳着齐耳的学生头,圆脸大眼。 高中一别就要再没见过了,没想到大学会考到一起去。 她还跟以前差不多,有些羞怯的唤我的名字,给我打招呼。 那时候的我因为刚刚想通,失去了盼头,正是有些无望。小姑娘就莽撞地冲了进来,不管不问地,硬要挤进我的生活。 她好像很喜欢我,帮忙去图书馆占位,带早饭,一系列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的操作。 我心里无感,屡次拒绝,都被她以朋友之名搪塞过去,于是我慢慢习惯了。 大二下学期,我莫名遭受了一场幼稚的校园暴力,同学之间开始疯传我的家庭情况,说我是贩/毒犯的儿子,辱骂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我是无所谓的,谁会在乎他们那些不相干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但我没想到陶姜会站出来,她明明看起来那么瘦弱,却忽然间好像有了无穷的力量。她和那些污蔑我的同学吵架,发帖帮我辩驳,找幕后黑手的劲头,比我这个当事人还热切。 我突然恍惚了很久,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心脏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又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来。 我不懂她为什么愿意这样,就像我不懂当初陈长宁为什么对裴醒那么好一样。 我问她,直白简单,我迫切需要一个答案。 她那时候已经很疲惫了,因为很多同学因为我开始孤立她了,但她听了我的话,还是撑着脸上的笑,很正式地说:“因为我喜欢你啊,段屿,我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你了,很多很多年,我一直喜欢你。” 很多很多年,这是个对我来说很遥远的词,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听不到别人说,曾爱我三五年这种话。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要去给我作业的人是她,陈长宁是陪同的,要救我想帮我的人也有她一份,只是她当初没勇气。 “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段屿,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懦弱了,我再也不会退缩了。”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但我心里是幸福的。而且也是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她在我心里的地位,无形之间,已经丝丝缕缕地侵入到我生活的每一部分,让我无法轻易割舍了。 于是我默认陶姜留在我身边,还像以前那样相处着。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欢她,但我知道我不能失去她。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我,她默认了我的卑劣,没有因为我的不回应也不放过她而离开我。我松了一口气,尽力在其他事情上对她好,来弥补她。 这样又过了很久,陈长宁的裴醒从国外回来了。 于是那几天,经常可以在陶姜的手机屏幕上,看到她和陈长宁聊关于裴醒的事情。 我心想,用不着咱们操心的,他有陈长宁不是嘛。 我没发现我心里小小的醋意。 直到那天一起聚餐,陶姜说了那句:“得了这么帅的男人,搁我我也乐。” 我因为这句话,吃饭的兴致一瞬烟消云散,透过餐厅的玻璃,照了很久的镜子。 不要脸一点儿地说,我大概,有裴醒七分的帅吧? 就算没有,陶姜也喜欢我。 不过这次—— 我转头看了看一边儿正吃的不亦乐乎的小姑娘,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就由我来开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