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红楼]李长安 作者:临兵列阵 文案: 黛玉重生了 可怎么还是在贾府? 黛玉处处小心、事事谨慎,绕过了贾宝玉、躲开了薛宝钗 做了三年的模范外孙女,却仍旧换不来一世潇湘苑安宁 永安三年,黛玉由贾老夫人做主,嫁给扬州最会惹是生非少年 黛玉想,那便回扬州吧,至少还有家业能保衣食无忧 “你家东西早给人变卖了,贾家的人,你现在只有我。”李长安看着黛玉:“要夺回来吗?我帮你。” 黛玉坐在风陵渡码头,抬头看着李长安:“真的?我想要什么你都给?” “给,只要你想要的。” “那你容我想想,我过阵子告诉你。” 后来,李长安官拜一品,位极人臣,风光无限,是京城里人人巴结的大将军 贾府被抄了,李长安亲自带人抄的 李长安问黛玉:“你看,我说到做到了” 再后来,李长安得罪皇室,羁押大牢,流放边疆,要休了黛玉 黛玉换下锦衣玉钗,拎着包袱一路随行:“休书我撕了,我只要你。” ※食用指南: 一切OOC都是作者的,一切剧情、设定全为人物感情服务,diss作者也不要diss林妹妹和李长安(有二设),日更,blx勿考据,谢谢w 一句话简介:黛玉从来要的都是李长安而已 立意:成长 内容标签: 红楼梦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黛玉、李长安 ┃ 配角:贾宝玉、薛宝钗、楚子宁 ┃ 其它:红楼梦 ☆、第一章 夏日里的一场雨,打落了一地的花叶,铺在花茎周围,老远瞧着,连园子里的石径都着了一层绯色的绒毯。 穿着紫色衣裳的丫鬟小心翼翼护着手里的东西从小道尽头走来,脚下步子走得快,手上端着东西的动作稳稳当当,还略显稚嫩的脸上却是老成的神态。 身影飞快穿过园子,连小丫鬟打招呼都来不及回应,直至回到院子里种着一片绿竹的潇湘馆才松了口气。 门帘旁守着的丫鬟见着进来的人,一脸兴奋,连忙走上前:“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这回东西可给了?” “有了,可也不够几日的量,姑娘怎么样了?” “嘘,刚睡下,醒着的时候还问你去哪了,我只说你是去了二奶奶那儿,问问这月的月钱什么时候发。” 紫鹃闻言点点头,同雪雁一块往旁边的房间去,小心翼翼把东西收起来,却还是不免叹气。 她家姑娘这病,什么时候大好了,才真正能过上好日子。 “明日府上来客,老太太还特地交代,让姑娘过去,你说,这是哪门子的客,分明是——”雪雁说完看着紫鹃,气得跺脚:“那宝二爷又不是金银玉石做的,怎的那么金贵?姑娘说句话那太太也忌惮着,怎么不管管那院子里的——” “小点声!你可别把姑娘吵醒了,要听到这话,姑娘非得和你急。” 紫鹃着急的捂住雪雁的嘴,黑白分明的眼里尽是着急:“早和你说,这事姑娘都不介意,反正咱们姑娘早就绕着走了,奈何宝二爷着了魔似的纠缠。” “我瞧着宝姑娘不挺得太太他们喜欢,那早些把亲事定了不就好了,何必还——”雪雁拉下紫鹃的手,走至一边轻声道:“何必这般卑鄙,竟是想把姑娘给随便许了人家。” 身后的紫鹃听到这话,轻叹了一声。 这荣国府里,谁又是真正的称心如意的,谁心里不藏着些事,且不提当初老太太是如何掌家,便说几位老爷和太太也未必是清白的人。 想想那些莫名失踪的丫鬟,还有隔壁宁国府的事,她家姑娘当真是命苦,真要随便许了一户人家,是生生被推进火坑里。 两人细声说着说,却不知门帘外一道身影悄然离开。 垂眸盯着纤白手腕上的玉镯子,黛玉轻轻眨了一下眼,不由得笑了一下,伸手把玉镯取下来,搁在手里玩着。 三年,她从那虚无缥缈之处回到大观园已有三年。这三年里,她做了最乖巧听话的外孙女、表姑娘。 从不与身处花丛的贾宝玉单独相处,便是家宴上也少有交谈,倒不是一下子生疏,而是渐渐地有了距离。 所以,即便是这样,贾府也还是容不下她一人是吗? 黛玉把玉镯戴回手腕上,走至桌旁看着那些诗集和书,兴致缺缺,提不起劲儿去看,心里一直想着雪雁和紫鹃的话。 终究是不能从凡尘里脱身,还是有些失落。 仔细算着,再过半年就是她上一世香消玉殒的日子,如今身子倒是比那时候好多了,可到底也是有了病根,也不知能拖到几时。 黛玉趴伏在桌上,盯着窗外晃动的竹叶,莫名的想到了从前在姑苏、在扬州的事,那时候,院子里也有一窝竹子。 比不得潇湘馆这里的多,可生得青翠,每逢风吹过的时候,发出的沙沙声像是院墙外孩子的嬉闹声。 想着想着便走了神,直至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别的声响。 辨明了是谁的声音,黛玉眼睫跟着心一颤,直接把脸埋在了臂弯里,佯装睡着的样子,不愿意同正往屋里来的人说话。 “你拦着我做什么,林妹妹睡下了,我只看一眼便走。” 门外紫鹃和雪雁哪里敢真拦着,只得对视一眼,紧跟在后面进了屋,生怕贾宝玉进屋后吵着黛玉。 进了屋,见黛玉还趴在那儿小憩,身上披着的衣服松松散散,已经往下掉了不少。 紫鹃连忙放轻步子走过去,替黛玉把衣服给拉好,有些不满的抬眼看向贾宝玉:“二爷,人你也瞧见了,还不走吗?” “林妹妹昨夜睡得可好?那燕窝——” “已经去二奶奶那儿拿了,二爷别记挂着,待会儿让人瞧见,又该说你偏心我家姑娘,都是一个园子里的姐姐妹妹,二爷可别让姑娘为难了。”紫鹃打断贾宝玉的话,朝雪雁使了个眼色:“二爷可不紧着去太太那里,来时瞧见有人到处寻二爷,连袭人姐姐都到处寻你呢。” 闻言贾宝玉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在赶他走,心里顿时有些委屈又有些烦闷。 他一下学便来连忙来了潇湘馆,可这倒好,人家不领情,还要把她往外赶,别处姐姐妹妹可不知多想他一处玩闹。 再看一眼趴伏在那儿的人,平稳轻浅的呼吸声像是在他心上挠着一样,不由别开眼,拂袖转身往外走。 “待林妹妹醒了,你可要说我来找过她了,免得她又跟自己过不去,以为我只顾着别的姐姐妹妹,不理她了。” 送他出来的雪雁一听这话,连忙笑着道:“二爷的话我记下了,等姑娘睡醒了,自是要和她说的,还能瞒着吗?” 听见这话,贾宝玉面上表情才好看些,点点头绕出潇湘馆。 雪雁长出一口气,这尊佛可不容易送走,好几日不见人影,今儿个倒是来得巧,险些还不知道怎么应付。 摇摇头转身回到屋里,还不待她开口,便见黛玉已经坐在那儿,拿眼打量着她们。 “姑娘醒了?可是吵着了?” 黛玉笑着摇头,拿过一本书随意翻了两页:“只是小憩,本也睡得不沉,刚巧听到有人说话,迷迷糊糊还以为在梦里,才将醒来。” 站在旁边收拾衣服的紫鹃听到这句话,轻笑一声。 伺候了黛玉这么些年,真睡着还是假睡,难道她还不看不出来吗? “那便好,燕窝刚拿来,我去盯着。”雪雁瞧见紫鹃看来的眼神,寻了一个借口离开屋子。 紫鹃把衣服放回柜子里,转身给黛玉倒了一杯水,送到黛玉手里后才看着她。 黛玉抬眼看着紫鹃,托着下巴眼珠转了转道:“你是不是憋着许久的话想要问我了?” “我问过姑娘一回,姑娘既是那么说了,那边是下定了决心,这回不问,只是好奇姑娘如何看这件事。”紫鹃站在黛玉身边,习惯了做事,手里也不闲着,整理着桌上的东西。 闻言黛玉抿唇一笑,真觉得紫鹃这样的玲珑心思,怕是荣国府才培养得出这样招人喜欢的丫鬟。 黛玉想过,前世她便是欠了贾家的、贾宝玉的,也该还完了。至于贾府欠不欠她,她也不愿意追究,只当是两清。 “你问的是明日的事情还是我与宝玉的事?” “姑娘可以都说吗?” 听到这句话,黛玉笑出声:“你这人,倒学会了得寸进尺,难怪旁人说我御下无方,院子里的人一个比一个还难伺候。” “姑娘可别拿我取笑了,那回同宝二爷开了个玩笑,挨了一顿罚,早长记性了。”紫鹃笑着说:“晚些时候,要我去打听一下那户人家吗?” “不必了。” 黛玉敛去眼中笑意,起身走至里间的榻上坐着:“打听了也不过是让旁人瞧笑话,况且,我们打听了,这件事也改变不了。” “那姑娘就这般认命了?!”紫鹃一听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事情走到黛玉面前蹲下来,一脸担心:“万一是给人做续弦怎么办?要是那人年轻倒还好,可若是和老爷一般年纪,可怎么办?” 话音刚落,黛玉面色一白,尽管强撑着镇定,却还是让紫鹃看出来。 指尖掐进手心,黛玉只觉胸口憋着一股闷气,难以纾解,更别提释然。 三年的时间,她想过许多可能,想过离家出走,寻个僻静的地方度过一生,也想过写信回姑苏让人来接她,便是收拾东西回姑苏都想过,可她比谁都明白,她走不了。 贾老太太待她谈不上刻薄,吃穿用度同贾宝玉一般,下边的人背后议论她,也有挨了罚的,更别提,她已在这里住了许久,比起姑苏,这里更为熟悉。 回了姑苏林家,谁知是不是进了另一个荣国府。 黛玉眼睫轻颤,伸手覆在紫鹃的手上,轻声问道:“紫鹃,你待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姑娘进了贾府,老太太便把我送到姑娘身边伺候,姑娘——”紫鹃说着眼眶逐渐变红,忍不住道:“姑娘,你这副身子,真遇上那些人,岂不是在害你的命!” 哽咽的声音让黛玉鼻尖微微发酸,终究是忍不住叹了一声。 轻蹙着眉,黛玉握住紫鹃的手。 早告诫了自己要忘却前尘旧事,可住在这地方,怎么可能忘得了那些事,只不过是她一个人在挣扎,其余的人,早陷进去了。 那不如再赌一回,赌老天爷给了她重回人世的机会后,那便和从前不一样了。 “紫鹃,赌一回,赌赢了,我们一同离开荣国府,输了,也只是一条命罢了。”黛玉嘴角微微扬起:“信我吗?” 紫鹃一怔,反握住黛玉的手:“姑娘,我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在更新文《[系统]无限娱乐圈》求收】 焚稿断情后,林黛玉以为自己能做回小仙子了 林黛玉满心欢喜醒了,然后—— 成了一名三十八线开外的女明星,微博粉丝三万八,转发评论两位数 林黛玉:[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不是小仙子?] 系统:[亲亲,你的仙气值还差1000点才能飞升,加油喔!] 林黛玉:[……] 一月后,上部剧播出,林黛玉身为反派女三号,惨被攻击 几万条谩骂无风自起,上万层高楼拔地而起 从头到脚被黑得无一是处,怀疑她背后金主眼光有问题 两个字总结:差评 林黛玉拿着刚面试过的剧本邀约,笑着点开微博 @林黛玉:三轮面试,感恩。 配图[奥斯卡导演新电影剧本] 人人笑她不自量力、“演技差”、卖惨博同情,林黛玉靠着系统,拳打营销号、脚踢对家公司,偏要走出一条常人无法复制的演艺之路 ☆、第二章 “啪——!” 正厅上,猛然响起的响声让吵嚷的众人噤声,面面相觑,纷纷抬眼看向与贾政并排坐着的贾老太太。 荣国府一世殊荣,全靠着祖上庇荫,如今子孙却因一点小事在厅上争吵起来,当真是丢了贾府面子,亦叫人看了笑话。 黛玉坐在末尾,捏着手中的丝绢,面上神情未有变化,瞧着眼前的吵闹倒像是一出笑话。 明明是她的终身大事,却未问过她的意思,分明是林家的孙女,倒是连姑苏那边都不知会一声,全由着贾府安排了去。 事到如今,反倒在她面前演了一出戏,把这事推来推去,恨不得揪出一个人来,一股脑把事情全扣到他身上。 从前无心去看的笑话,如今倒是全都看了个明白,这贾府上下,可真是好戏连台,一出比一出精彩。 贾老太太扫一眼全场,看向黛玉:“林丫头,你到我身边来。” 正专心琢磨厅上众人表情的黛玉乍一听得这话,先是一愣,随后才点头起身走至贾老太太身边。 贾老太太拉过黛玉的手,一脸慈爱,如同黛玉第一回到贾府时一样,可惜黛玉早不是当初的模样,瞧见这样的神情,心中掀起的波澜不过像是一颗碎石子扔进汪洋大海一般,渐起了一点水花。 “外祖母。”乖巧的喊了一声,黛玉低眉顺眼的站在贾老夫人身边。 “自从你病了,这身子拖至今日也算是稳定了许多,我一瞧见你这样,便像是瞧见了你母亲,唉,你像极了你母亲。”贾老太太重重叹了一声:“你若不愿,那便回了那家人,不过是我去道个歉的事,人家想必也会卖我这张老脸一个面子。” 回了那家人? 黛玉仔细琢磨着这句话,倒是听出了一些从刚才争执中不曾提到的事。 这门亲事是早先定下的?谁定的? 她早无父母在世,到贾家已有快十年的时间,怎么就莫名的多了一门亲事在身上,怕是连她过世的父母都要惊讶,何时给自家女儿定了一门亲事。 “母亲,这事已定下,李家父母已经携着长子夫妻前来,就快到了家里,人家不远千里而来,便是为了林丫头,你这当场把人回了,岂不是——” 王夫人的话还未说话,便让贾政一眼给制住,只好看了看对面坐着的薛姨妈母女,不禁摇了摇头。 贾政看一眼贾老太太,又看了一眼黛玉,叹了一声道:“母亲,李家的人快到了,还未过礼,过妻书,那便还有回旋余地,留他们在府上多待两日,让黛玉好好想想,也容我们看看这家人如何。” “林丫头你如何想?你要是不愿——” 黛玉抬眼看向贾政,一时分辨不清这位舅舅是想帮他还是在拖延时间。 幼时她也曾对这位舅舅有过亲近,因为贾政的确是与旁人不同,与贾府里的人都不一样,除却行事太过苛责、迂腐外,竟是也有几分文人、儒雅的气度。 可终究,这里是贾府,贾政并非当家作主之人。 贾政为官平庸,在家中自然不愿与女眷多打交道,恪守规矩,又以孝道为先,凡事都依着贾老太太。 不由想起昨日和紫鹃说的话,想要再赌一回。 既是赌,那不妨就豁出去了,总好过在贾府里继续挣扎,赢也好输也罢,那也不能走上前世的老路。 朝着贾政微微点头一笑,眼神坚定又果断,笑看着贾老太太,不顾厅上众人关注的目光,轻声道:“从前在爹娘身边时,他们总说,人这一生要信守承诺,我既是他们的女儿,自该同他们一样。” 前世贾宝玉说过的话,不曾兑现,但她对他不曾食言,流尽了一世的泪,如今,是该了断了。 厅上有人倒吸一口气,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身边的人强行按住。有人露出满意的笑容,与旁人会心一笑,也有如贾政一般,楞在原地的。 黛玉却毫不介意反应不一的众人,继续道:“外祖母,黛玉得你和舅舅、舅母还有各位姐妹兄长照顾多年,已是幸运,再说,如今是去往扬州,再归故里,拜祭父母也方便许多。” 贾老夫人闻言,半晌只是叹了一声。 “紫鹃,扶姑娘回去休息。” 紫鹃连忙应声上前,扶着黛玉往外去,两人经过王熙凤身边时,却见细声说着悄悄话的贾琏夫妻同时抬头,朝着他们一笑。 走出正厅,往大观园去的路上,黛玉面露疲惫,惹得紫鹃一阵心疼。 “好姑娘,你何必——” “父亲曾任扬州巡盐御史,又病故在那处,即便归葬姑苏,入了宗祠,那里终究是我的家。” 姑苏林家在黛玉的记忆里只占了一小块地方,反倒是扬州的林府有些记忆,幼时母亲抱着她在院中玩耍,从衙门回来的父亲把她高举起来…… 何况那处漫天都是江南的秀丽景致,便只是换个地方住也能瞧见别样的景色,总要换一片天看看的。 朝紫鹃一笑:“昨日你才答应我,听我的,怎么今儿就反悔了,你这般,我出嫁时,如何同老太太说,把你给要了。” “我自是要跟着姑娘你去的,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这贾府,离了潇湘馆,哪里还有我的去处。”紫鹃一听急了:“老太太肯定会让我跟着你去的。” 黛玉正要开口说话,忽地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不由转身看去,在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声,拍了一下紫鹃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李纨先走上前来,面有急色,似有许多话要和黛玉说,可见着黛玉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在贾府多年,她哪里能不知道,贾老太太那句话的意思,怎么可能真回绝了,只不过是在逼着黛玉做决定,把难题交给了黛玉。 上前拉着黛玉的手,心疼道:“你真就这么应了?万一那李家公子是个不可靠的,你往后——” “颦儿,你这是何苦。” “可不是,林姐姐,你——” 李纨、宝钗和探春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黛玉哭笑不得,她这门亲事,反正如何都回绝不了,倒不如她自己做得漂亮些,也不至于让贾府里的人看了笑话。 扬州知府,虽不是京城,却也是一方父母官了。 黛玉等三人说完后才开口道:“我知你们的心意,不过,这些年住在这里已经是外祖母和舅舅念在我父母不在,又年幼,才百般照顾,可如今,我已长大,再留在府上,怕免不得非议。” 言外之意是说她到底不姓贾,与贾府众人只是因着母亲贾敏的关系才会有了牵扯,如今年纪大了,不适合再留在贾家。 从前的情分,一句话,撇了干净。 如同三年前醒来后,与贾宝玉再无半点亲昵的往来,一夕间,亲自做了决断,即使,她比谁都明白,情根深种难以自拔的滋味。 可不断,她不过是踏上重蹈覆辙的老路,她已无力再去纠缠,只愿平安度过一世。 “你当真这么想的?” “恩。”黛玉双眸明亮,不见半点躲避,坦坦荡荡的看着三人:“你们先回了吧,既是要走,我还得将潇湘馆的事安顿好,怕是陪不了你们。” 话已至此,其余三人也说不得什么,只能点头目送黛玉离开。 贾府如何忙着招待远来的客人,黛玉已是懒得过问,跟前只有雪雁和紫鹃陪着说完,三个人凑一块将潇湘馆这些年来的东西一一清点。 脑袋挤在一块,黛玉瞧见雪雁和紫鹃嬉闹,心踏实了不少。 其实去李家也不曾有什么担心,雪雁和紫鹃在身边陪着,也挺好。 “二爷、二爷!你不能进去,姑娘正休息,你、你可别往你去了!” 正盘算着去了扬州后要如何安排才能让日子好过些,还不及多想,便听得王妈妈的声音传来,黛玉坐直身子朝门口看去,颇为无奈。 原是贾宝玉下学了,看来,是听闻了李家的事。 “宝二爷!”紫鹃迎上前,正要拦住贾宝玉,却被贾宝玉往边上一推,面色一变,连忙朝雪雁使眼色。 贾宝玉是个任性的人,从小众星捧月,如今听得这事,指不定发什么病,要是又痴狂起来,那遭罪的还是黛玉。 谁知雪雁刚要挡在黛玉面前就被黛玉拉住,黛玉从椅子上起身,看着愣住的贾宝玉:“我知你有话要问我,今儿天气好,你同我去外边走走?” “好!”贾宝玉答应后便拉着黛玉往外走,面上怒气未消,不多时已经走出潇湘馆不见人影。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轻叹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王妈妈瞧着两人,有些着急:“李家的人到了,老爷正陪着在逛园子,可别瞧见了姑娘和二爷,你们、你们赶紧跟去!” “什么!李家的人在游园?” 大观园里早习惯了贾宝玉自由出入,既是贾政提醒过,王夫人也抄检过一回,可贾宝玉仗着贾老太太宠溺,何时有过避讳。 但荣国府外的人可不一样,未出阁的女子同男子这般亲近往来,说出去,怕是要平白的受了委屈。 紫鹃自幼在贾老太太身边伺候,自是眼观鼻观心,哪里能不知道这些事,听得王妈妈的话,急得追了出去。 “这地方也真够大,转个身多待了会儿便寻不到人了。” 面生的男人站在石径上,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打量了一眼荷塘里的荷花,笑着左右看看,未见到有丫鬟小厮经过,转身一看,正好那一地的花叶铺开来,挡住了松软的泥土,不由打了个哈□□脆坐在树下。 倚着树,刚闭眼打算歇会儿的人,还未入梦就听得一阵争执,不由好奇睁开眼看去。 “你当真这般想?你连我也不管了吗?你——你怎能答应,你明知我待你不一样,若是祖母和母亲逼你的,我同她们说去!” “宝玉,不曾有人逼我做任何事,你若去说了,那才是逼我。” “你该喜欢的人是我才对,你与我多年相交,那些、那些日子不作数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气我同宝姐姐一块玩?只要你应我一声,那往后我便不与她往来了——” 贾宝玉记得伸手去拉黛玉,谁知黛玉往后退让,还不待他再有动作,旁边传来声响,打断了他的动作。 “阿嚏——!” 黛玉面色瞬间一白,浑身僵硬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前世的记忆涌现,那些闲言碎语又在耳边回响。 “抱歉,无意偷听二位说话,只是这园子太大,和家里人走散了,要是不打扰的话,能否请二位和我说一下出园的路。” 黛玉闻声回过神来,往后退一步,匆匆瞥了一眼男人后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不是贾府的人便好,不过,这般面生,难道是刚来的? 贾宝玉似乎还未从惊讶里回过神,没有搭理男人。 黛玉只好道:“你沿着这条路直走,便能出园了。” “多谢姑娘指路。” 男人见黛玉又低下头,点头一笑,走了两步回头看向呆呆站着的贾宝玉,微挑起眉梢:“我瞧这位姑娘不愿与你多言,公子还是莫要为难一个姑娘了。” 黛玉讶然抬头,却只见一抹青衫隐入石径尽头,眨眼便不见了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不会断更的! 出门记得戴口罩啊~ ☆、第三章 荣国府是何等门第,寻常招待一个从乡下来的刘姥姥都要用上金银玉器,如今宫里有位贵妃娘娘做靠山,更是享尽荣华。 招待李家时,尽显富贵奢侈,别说金银玉器,连桌上的菜都照着宫宴来办,一顿饭,倒也宾主尽欢。 宴请散后,贾老太太携着贾政、贾赦夫妻陪着李家在园中赏月,闲话家常,倒真有了几分亲家的熟稔。 “听闻二公子自幼习武,练就一身好武艺,当真是少年意气,不像我们家的宝玉,平日让我们惯坏了。”贾老太太笑着看一眼李家的长子和随行护卫:“亲家好福气,两个儿子都有出息。” 李重闻言摆摆手,笑着道:“宝哥儿是个聪明的,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我这两个儿子,可比不得贵府上的公子,念书毫无天分,只能弃笔从戎罢了。” 李重为官数年,担任扬州知府也有五年余,尽管不曾出错,但也不曾有功,五年来,兢兢业业,倒也让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长子李西京是个老实听话的,成亲前也曾参加科举,奈何念书毫无天分,只得作罢,幸得学了几年的武艺,在扬州外的金水镇做了个捕头,也算得了一份差事做。 如今李西京妻儿作伴,常年住在金水镇,一月回扬州也不过三四回,但胜在为人厚道、方正,再过些年,调回扬州,也多些时间陪伴父母。 偏偏比李西京小了四岁的次子生来就是讨债的,让李重和夫人阮氏头疼不已,自打能走会跑起,每月上李府讨公道的人越发的多,甚至一月里有十多家登门。 扬州街头还流传一句话,生儿若作李长安,金山银山都败光。 要说李长安做了什么丧尽天良、十恶不赦的坏事,那李重倒是好办,大不了大义灭亲扭送衙门处置,可李长安做的事,衙门可不管。 今儿隔壁的柿子少了几个,明儿对街的家禽淹死了两只,你说,这要挨板子重了些,不挨板子又不长记性。 阮氏偏生疼惜在膝下的李长安,处处护短,李重无奈,只得罚禁闭,祠堂里的蒲团都让李长安跪坏了好些个。 “亲家这就是谦虚了,只是不知二公子是何事缠身,竟是无暇抽身来这一趟,原本还想多招待你们住几日。”贾政打量一眼李西京夫妻,又看了看那个站在远处的李家护院,总觉得不对劲。 李重闻言愣了下,和阮氏对视一眼,轻咳了一声才道:“那孩子不曾随我们到京城来探亲,探亲路上,是——” “路上遇着几个好友,便和他们一道去了,怕是有什么急事,过阵子自行回扬州去。”阮氏面上有难色,抬眼看了看王夫人,瞥见王夫人并未留心他们的话,稍有诧异。 向着王夫人视线方向看去,瞧见了坐在那儿的薛姨妈,心里暗暗有了猜测,不过,这荣国府的事,还轮不到他们去管。 越是富贵的地方,越是不易看透。 “看来二公子是个交友甚广的豁达之人,亲家倒不必担心,二公子年纪尚小,功名利禄不急于一时。”贾老太太笑着点点头,随后道:“这成亲的日子,不知亲家选的什么时候?” 正走神的贾宝玉听得这句话,一下要直起身,身边的薛宝钗和王熙凤连忙把人拽住,惊得贾琏都伸手把他往后拽。 要真让贾宝玉开口还了得,早知道还不如把人关在怡红院里,那样还省事些。 “宝哥儿,你可别添乱,当心吃一顿板子。”王熙凤朝薛宝钗使了一个眼色,随后悄悄起身走到王夫人身边低语了几句,见王夫人点头,这才转身回到座位旁。 轻轻踹了一下贾琏的小腿:“走,宝玉身子不舒服,我们送他回去,袭人丫头,来搭把手。” 薛宝钗一惊,抬眼朝那边正商量婚期的几人看去,见无人留意这边,只有那远处站在树下的护院朝这边扫了一眼,惊讶之余正要仔细看,对方已经挪开视线,似乎是无意的。 贾宝玉面有不忿,朝那边看了眼,心里难受得不行。 原先他以为黛玉只是和以往一样,和他闹着玩,心里别扭,不当回事,可谁知薛宝琴来了,他有心和薛家姐妹一块玩,尤其是贾老太太对薛宝琴也极为宠溺,更是一拍即合。 如今,他才知道,他那林妹妹是真不愿意和他一块玩了,是真要走了。 “凤姐,林妹妹真要嫁去扬州?”贾宝玉忽地拽住王熙凤,一双眼直直盯着她:“林妹妹不是——” “宝玉,你莫要胡言,李家的人可还在这,你要说错一句话,可是要把林丫头害死的,你要真为了她好,便当从前的事都不曾有过,让她安安心心的从家里嫁出去。”王熙凤是极为精明的人。 贾琏的那些事她早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得了巧姐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在身边,只想求母女能得一世太平日子。 闻言贾宝玉眼泪便掉下来,身边袭人连忙拿了手帕给他擦眼泪,心疼不已,却又无奈,好声哄着:“二爷,我们先回去歇着,你这怕是醉了。” “我不曾醉,谁醉了!” “快扶着二爷回去休息,你们几个丫头照顾好他,可别摔着磕着,不然别怪太太不给你们脸。”王熙凤抽出手,蹙眉低声吩咐袭人:“看紧他,别让他去潇湘馆了。” “我知道,二奶奶回去罢。”袭人点头,回头看了眼歪歪斜斜的贾宝玉,回身追了过去。 盯着贾宝玉离开,王熙凤斜眼看着贾琏,冷笑一声,扶着平儿的手往自个院子里去。 这回可麻烦了,原以为黛玉会在贾府里过一辈子,如今,不仅要嫁出去,还是嫁回扬州去,那当初的事,不都得被发现。 “你那姑父留下的东西可不少,你可倒好,全敛了家里来,这回东窗事发,你可打算怎么和人说?” “李家什么门第,发现了能上京里来闹?便是告到衙门也无人敢替他们申冤,再说,那丫头在家里住了这么些年,哪一样不花钱,她那身子,若不是府里的燕窝人参养着,能不能熬到这岁数都是个问题。” “你这人倒真是心狠,从前不见你说出这些话,如今倒什么都说得出口。” 王熙凤有些听不下去,拉着平儿走在前头。 贾琏哼哼两声,这事又不是他一人做的,只不过他做得绝了些,连宅子都未给林如海留下一座,能带走的全带了回来,拿不走的,全卖了换作银票拿回来。 贾府上下谁还脱得了关系,各个都拿了林家的钱。 园子里热闹依旧,独独本该出现在宴席上的黛玉因下午被贾宝玉气着,又吹了风,好不容易好了的身子又病倒了,此刻正躺在潇湘馆。 “姑娘,时辰不早,歇了吧。” “东西清点得如何了?”黛玉点头,往下钻进被子里,拉好被子后盯着紫鹃:“从这儿走水路回去也不少日子,怕是待不长久了。” 闻言紫鹃心里有些凄然,别家定亲出嫁,少说也有一年,可瞧着贾府的样子,别说一年,半年都是多的。 这么仓促的把黛玉往外送,怕不是要急着给怡红院里的女主人铺路。 “明天应该能理出来,姑娘别为着这事忧心,先养病,你瞧,好好地又病了,本该能见着李家的人,如今也——” “见着了也不能改变人家是什么样的,不如不见。” 黛玉对李家的人并无多少探究之意,毕竟好坏都已经是定下,若知道了对方品性,岂不是要提前担心。 她只是想不到,仔细着养了三年的身子居然还这么弱不禁风,不过是下午穿得薄了些,被贾宝玉拉到园子里待了会儿就又病了。 听着紫鹃往外走的动静,黛玉背过身面朝着墙,忍不住轻叹。 这病根是自小带着的,这么多年了,却也不见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拔掉病根,那才是真正的福运降临。 ——你真是狠心,从前当你是个知己,你我心意相通,素来合适,可今日,你连我也不顾,真是石头做的心! 耳边回响着下午贾宝玉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瞧着贾宝玉愤然离开的背影,黛玉轻轻合上眼,心底泛起一阵酸涩。 偌大的贾府,竟是没有她的栖身之处,伏低做小她前世做不到,这一世依旧不愿。 她从小无依无靠、寄人篱下,这身傲骨是她仅存能守住的尊严了。 厢房走廊上,李西京与妻子宁氏低语几句,让她先进房休息,亲眼见着人进房后才转身看向自家“护院”。 “今晚那林家的姑娘的不曾露面,说是病了,也不知贾家的人说的是真是假,原以为可以见一面,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大少爷——” “左右无人,你还装?”李西京做捕头多年,一听这话忍不住蹙眉:“你小子真不像话!真是让娘宠坏了,居然真由着你胡闹!” 刚才还像模像样的人闻言,笑着打了一个哈欠往廊柱上靠去,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不甚在意道:“瞧着贾家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那林家的姑娘必定也是好模样,只可惜身子弱了些,不过是——” “你见过?” “真不愧是捕头,这都让你知道了。” “什么时候见着的?”李西京忽地好奇,连李长安打趣的话都无暇顾及,忍不住追问:“你一直和我们一块,几时见着人家的?” 李长安掸掸袖口不小心沾上的白灰,忽地瞥见几片藏着的粉色花瓣,挑了挑眉,抬眼看向天上的圆月,脸上笑意更甚。 “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  ooc都是我的锅,不关他们的事! 感谢收藏评论扔地雷的大家!(*?▽?*)感谢在2020-01-30 16:55:30~2020-01-31 17:0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卷云舒 2个;Glaci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夏夜的风比白日里的要温柔许多,连水面荡开的涟漪都带着几分缱绻的意味,只是可惜了前院的热闹,惊醒了荷叶上正酣眠的青蛙。 披着一件秋衣坐在池边的人,听到青蛙入水的“扑通”一声,原本微微撇着的嘴角不自禁上扬,眼里露出了这一日来难得的笑意。 坐在这里看数青蛙可比在前院让人评头论足来得有意思,从前怎么不知道,这里竟是还有这么一方天地,能安放她无处可依的心。 这一方小小的角落是黛玉的秘密,只有紫鹃和雪雁知道,寻常躲着贾宝玉他们时便会悄悄从潇湘馆后面,沿着一条竹林小道过来,四周有高耸的绿竹和桃树遮挡,不往这里走来,根本瞧不见这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黛玉曾想过,若有一生出不了荣国府,那便把心安放在这处,也给了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 “扑通——” 又一声入水的动静,惊醒了正兀自想着往事的黛玉,不由睁圆了眼睛盯着刚才那地方,一圈圈的涟漪下竟是不见有青蛙游走的黑影。 噫,不是青蛙,那是她不小心踢了一块石头下去? 昨日风寒才好,贾家的人便忙着把她推到人前去,今晚陪着李家的人里,她仿佛成了供人观赏的花瓶,人人面上都叫着好,可心里所想,是猜不得多少。 好不容易借着身子尚未痊愈的理由,从宴席上离开,谁知却让贾宝玉又拦了去路,纠缠了一会儿,有紫鹃和雪雁帮着才脱身回到潇湘馆。 这么一番折腾,黛玉如何睡得着,全是刚才前厅上的事。 李家的人瞧着倒是好相处,父母恩爱、谦恭有礼,兄嫂和睦、琴瑟和鸣,言语间尽是一派客气和实诚。 尽管说的话不如贾府的人说得好听,可任谁都听得明白,那是敞亮人说的话。 可惜了,不知那李长安比起他这哥哥如何,只听说了是个爱玩爱闹的,可别是第二个贾宝玉,那她是受不起了。 “扑通扑通——” 黛玉惊讶的盯着水面,下意识咬着唇,忽地蹙眉抬头往隐蔽的山石上看去,一道黑影团在那里,吓得黛玉连忙缩回了脚,用裙摆挡着,又飞快的抓了一截断竹拿在手里。 “嘘。” 有些哑的声音响起,黑影直接从山石上跳下来,稳当落在黛玉身边。 黛玉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又往后缩了一些,还不待她开口,就听到黑夜里一声轻笑,声音比起刚才来,要清亮许多。 “前日多谢姑娘指路。” 前日? 黛玉一愣,随后想起来什么,稍稍松了一口气,把手里拿着的竹子往边上一扔,轻抚着胸口,平复紧张的心。 她还以为是府里进了贼,原来是那天迷路的人。 “你……你先转过身去。” 李长安原想把地上的人拉起来,谁知还不等他伸手,就听得埋着头的黛玉一声细若蚊嗡的声音,诧异挑眉,余光扫见旁边的一双鞋时才反应过来。 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背过身去:“惊扰姑娘兴致,是在下不对。” 黛玉闻言,恨不得寻一个地洞钻进去,这都叫什么事,居然让一个人瞧见她在这里戏水,若传出去,又不知该说成什么样。 这人倒也奇怪,前日迷路,怎么今天还迷路?荣国府再大,倒也不至于迷路到这地方来。 拍拍裙摆上的碎屑,黛玉直起腰,低声道:“你是新到府上的吗?” “在下是……李家的护院,闲来无事瞎转悠,谁知走到这里来,听到有声响,下意识以为有贼,这才——”李长安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朝黛玉作揖:“打扰姑娘了。” 黛玉轻笑一声,觉得眼前这人有些意思。 分明是个护院,举手投足倒是跟一个公子哥似的,这李家连护院都是这样做派,跟大观园反着来,看看大观园里的丫鬟,一个个拿自己当主子。 “姑娘笑什么?” “啊?”黛玉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随即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是李家的护院,怎么不在前厅,到这里来了?散心也走得太远了。” “前日瞧着这边的树养得好,正巧府上要办喜事,想趁着这机会多看看是什么种的,寻思着回去给我家公子院里也种一些。” 李长安盯着黛玉,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担心他贸然的举动给黛玉招来麻烦,毕竟一个待出阁的姑娘,夜里与男人碰面,不管是什么缘由,总会叫人无端猜测。 刚才前厅黛玉离开时他便紧跟着离开了,避开园里的丫鬟,左右寻了一会儿还是见不到人,刚要回去就听到这边动静,这发现了黛玉躲在这里。 前日匆匆一瞥,只觉黛玉人如其名,墨玉一般质地的人。 听到李长安的话,黛玉心念一动,想追问又不敢,可借着月色,黛玉瞧见了面前人的容貌,比起那日更显锋利,眼角眉梢无一不是带着锋芒。 那……李二公子究竟是什么模样的人? “你家公子?”黛玉试探着道:“我、我只是随口一问。” 瞧见黛玉试探的神情,比起刚才在前厅循规蹈矩又了无生趣的模样,莫名的生动了许多,连一双秋水瞳的眼里都让月色添了几笔明媚。 嘴角微微上扬,李长安往后退了一步,免得黛玉为难。 “我家公子是个奇人,自有奇处,谈不上好却也算不得坏。” “那——” 黛玉听到这话,心里更是奇怪,好奇如同羽毛在心上刮着,刚要抬头追问,谁知眼前已不见刚才的人,连刚才那人站的地方都不见痕迹。 探头左右看了看,不见对方,只有荷塘里的圆月让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搅得不成型。 微颤的莲叶下一团黑色的影子慢慢消失,潜入水中。 难道她刚才在做梦吗? “姑娘,时辰不早,该休息了。” 忽地出现的声音吓得黛玉一怔,恍惚的看向身后的紫鹃,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只有树叶晃动的影子,根本没有人。 怎么可能,刚才分明是有人的! 有些恼怒得蹙眉,黛玉朝紫鹃看了眼:“你——你来时有人瞧见你吗?” “不曾,避开人过来的。”紫鹃说完,朝黛玉伸出手:“夜里凉,姑娘还是别在这里玩水了,明日要是病了,可要耽误事的。” 闻言黛玉点头,知道明天要去送李家的人离开,的确是不该耽误。 如今婚期已定,她已算是李家的人,只差成亲这一步,往后便真的和贾府再无干系,生死都是李家的事。 两人回到潇湘馆不过一会儿,黛玉刚躺下还未睡熟,就听得门外一阵动静,像是有人来闹,听着还吵得厉害。 雪雁连忙把门拴上,回身去看床上的黛玉:“姑娘你歇着,别出来。” “是宝玉?”黛玉如何听不出是贾宝玉的声音,有些无奈。 贾宝玉犯了浑,这府上还有谁能制得住?哪一次不是闹得贾府上下人人不得安宁,所有人都跟着遭殃。 以往她任由贾宝玉闹着,如今听着这股劲儿,分明是想让她在贾府最后的日子都不得安宁。 “帮我拿衣服。” “姑娘!”雪雁急得不行:“外边有紫鹃和王妈妈拦着,你去了怕是又得让她欺负,何必要再去自讨无趣。” 黛玉抬眼看着雪雁,默然不语,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雪雁哪里还能坚持,只好红着眼给黛玉把衣服穿上。 门外已是吵得天翻地覆,连别的院子里的人都来了。 再这样下去,非得惊动了厢房那边的客人。 “二哥哥,你这会儿在林姐姐这儿撒了欢,可往后你快活了,林姐姐可如何自处,李家的人可还在那边儿睡着,一会儿听着动静过来,你——” “宝玉,你听我一句,快回了。” “愣着做什么,几个人还拉不住一个宝玉吗!平日里饭都白痴了!” 几人拉扯着贾宝玉,谁知贾宝玉喝了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挣脱了宝钗和探春还有身边袭人几个丫鬟的钳制,直接奔到了房门口。 门口的紫鹃伸手去挡,被生生撞开跌倒在一边,手心划在石子上,拉开一条口子。 “你便这般狠心,连我也一并不要了,你要回苏州,回扬州,连我一块带了去,你去哪我便跟着你去哪了,你不愿意待在这儿,那我也不留了!”贾宝玉一身酒味,拍着门:“你开门看看我,你——” 宝钗听得这话,已是面上尴尬,只得别开脸,不愿去看。 袭人瞧着门外赶来的王夫人,连忙上前去拉贾宝玉,刚要开口劝,紧闭着的房门一下打开,众人纷纷愣住。 扫一圈众人,黛玉只觉面上难堪,可心里只有悲戚。 这一出接一出的闹剧,才是荣国府最大的笑话。 “今日婚期已定、婚约已定,即便还未过门,但礼已下,妻书已给,二哥哥这般做,是要我吊死在房里还是要我去了李家让人厌弃?” “你——” 王夫人刚要开口,却被身边的薛姨妈拉住,姐妹俩对视一眼,薛姨妈摇了摇头。 黛玉吸了一口气,只觉头晕目眩,却强忍着看向面前发怔的贾宝玉,轻轻一笑,随后将手中的灯递给袭人。 “夜路难走,提盏灯,好走些。” 袭人一惊,这可是贾宝玉送给黛玉的,还是一个稀罕的物件,京城里少见得很,这如今还来,难道是—— 不待其余人明白,黛玉抓紧雪雁的手,看了眼从地上爬起来的紫鹃,朝她点头。 “李家二郎,李长安——”黛玉不知那李长安什么模样,可如今只觉得,便是纨绔之人,却也是救她出这牢笼的恩人。 “李长安,是我愿嫁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李长安:耳朵有点烫 ☆、第五章 耳边嗡嗡作响,黛玉攥紧手,轻咬着唇,全靠着紫鹃才能勉强站稳。 垂眸盯着跪坐在门边,忘了哭闹的贾宝玉,弯下腰看着他,见他如玉的面上挂着泪痕,好似见到了从前贾宝玉挨打后的模样。 那时黛玉总想,贾宝玉这性子和她是极像的,两人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生来就该在一起。 可如今瞧着这张依旧招人喜欢、疼惜的脸,心里再掀不起半点波澜,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惊讶。 轻叹一声,伸出手替贾宝玉抹掉脸上的泪痕:“你年长我一些,从前总是宝玉宝玉的叫你,园子里众多姐妹都这般待你,习惯了。” “林妹妹!”贾宝玉连忙握住黛玉的手,眼里露出希冀的表情,像是瞧见了希望:“你——” “如今却想,若一直都叫你二哥哥,倒省去许多事,你与我——”黛玉打断贾宝玉的话,眼中已没有其余人。 从前的一幕幕在脑中浮现,黛玉微微扬起唇角:“从前和现在,我说过的话,无一句是假的,二哥哥,你该知道,我的性子,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那便是不喜欢了。” 往事重重,再也回不到过去,黛玉也不想再走上以前的路。 她可以争,可以抢,甚至可以凭借着前世的记忆为自己铺就一条大道,可她不愿意了,从她焚稿那刻起,就不愿意了。 刚才她说,李长安是她愿嫁之人,也是真的。 看着贾宝玉槁木一般的眼神,黛玉直起腰,转身时轻声道:“让雪雁和王妈妈帮着收拾,我累了。” 一直不语的紫鹃含泪点头,扶着黛玉往房里去,房门关上的瞬间,黛玉猛地倒在她怀里。 “姑娘!”压着声音,紫鹃急得眼泪直掉:“好姑娘,你真是,天底下对自己最狠的人。” 门内紫鹃手忙脚乱,忽地听得门外传来贾宝玉一声哭嚎,跟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似的吵闹,已是听不清是谁的声音。 黛玉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逐渐安静下来,侧过身时,眼泪滑过唇角,苦进了心底。 大观园里一夜的风波随着第二日李家的辞行平息,谁都闭口不提昨夜里潇湘馆的闹剧,仿佛提了就是在打荣国府的脸。 贾府的老小都站在门前,李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前,车马上都带了不少东西,全是这回在京城置办的东西。 李重朝面前的贾老太太施了一礼:“这几日有劳老太太盛情款待,待回了扬州,迎亲队伍会在婚期前一月到京城,聘礼也会一同送到,至于送亲事宜,怕是要麻烦老太□□排了。” 闻言贾老太太笑着点头,拍了一下阮氏的手背:“日后就是亲家了,不用这么客气,只是林丫头昨夜吹了风,不能来送行,怕是失了规矩,亲家可别介意。” 阮氏摇摇头,回到李重身边:“老太太哪里的话,昨天见着这个丫头,我心里便认准了这个媳妇,不仅是个好模样的,瞧着更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言行举止,那真是大家闺秀,一般人家可出不了这样的秉性。” “时辰不早,还要赶路,便不多陪了,老太太、亲家,我们这就走了,不必送、不必再送了。”李重笑着说道:“保重。” 贾政闻言拱手道:“亲家一路顺风,那我们就不远送了。” 所有的行李都已经装上车,李西京扶着李重夫妻和阮氏上了马车,正要上马的时候停了一下,转身看向站着的贾府众人。 “今日怎么不见宝二爷?难道是昨夜喝醉了还未醒?”李西京面相忠厚,便是这不好听的话也让人不好说些别的什么。 王夫人面色一变,飞快的扫了一眼贾政后,又与薛姨妈对视一眼,尴尬道:“那孩子从小是个不着调的,昨夜高兴,喝了不少,还在房里睡着。” “素闻宝二爷是个难得的真性情,昨夜还未好好说上几句话,还想着今早再好好的聊聊,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李西京翻身上马,朝身边同样骑在马背上的人看了眼,随后朝贾府众人道:“晚辈告辞。” 王夫人长舒一口气,心中暗想,这李家的人,怎么瞧着好相处,却个个都憋着一股劲儿,真是不好应付。 贾政目送李家的车马离开,瞥一眼王夫人后,扶着贾老太太门里走。 昨夜大观园的事情,真当他不知道?别说他知道,怕是都要传到隔壁宁国府去了,好在宁国府人丁稀少,腌臜事儿也不少,才顾不上这些。 贾宝玉可真是一个祸根,险些闹出事情来,还叫旁人看了笑话。 今日送行,黛玉体弱,若是一个人因病不能出现那倒是并无什么,偏偏贾宝玉也一同病了,如何说得明白。 更别提昨晚宴席上,贾宝玉就险些闹起来,要不是有人拉着,怕真要当场捅出一个天大窟窿。 “母亲,外边风大,回屋里歇着吧。” “嫁妆的事,你们自个商量了,和自家姑娘一般,也算是尽了我这个外祖母的心意,送亲一时,你们也一并安排了。”贾老太太回头看了一眼王夫人和薛姨妈,回头看着贾政:“算是你替你妹妹做的最后一件事,体体面面的把事做完,才不枉你们兄妹一场。” 贾政愣住,随后点点头,他知道贾老太太向来疼爱贾敏,这些年来也少有提及,如今再提,是怕他们在黛玉出嫁这事上也有亏欠。 “儿子明白,一定亲力亲为,送林丫头出门。” 贾府里的人,谁不是玲珑心,这一句话,便明白了在黛玉婚事上,容不得有半点差错,不管是谁,都不能在这事动手脚。 李家离开的消息传回潇湘馆时,黛玉正躺在床上,面色不怎么好看,回想起昨夜的事,只觉满纸荒唐。 她稀里糊涂的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身边是紫鹃守着,问了才知道,她那一番话,险些要了贾宝玉的命。 而雪雁忙前忙后,服侍她睡下后,不敢离得远,就在外间趴着休息。 闭上眼,黛玉想起昨夜的事,连她都不敢相信,她竟是这般离经叛道,不过这样一来,是真和贾府撕破了脸,也断了日后的往来。 这般也好,在离开前,能得一段清净的日子。 “姑娘,吃点东西吗?”紫鹃端着一碗粥从前面进来,轻声问:“可好些了?” 黛玉摇了一下头,示意紫鹃扶自己坐起来。 紫鹃点点头,朝外间的雪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连忙放下门帘,生怕风吹进来,又加重了黛玉的病情。 “李家的人,走了多久了?” “怕是有一个时辰了。”紫鹃扶着黛玉靠在床头,犹豫了一下接着道:“走时,李家大公子问了一句宝二爷。” 问起宝玉? 黛玉一怔,随即想起什么,无奈一笑,靠在紫鹃身上:“宝玉那样闹,这府上谁还不知道?何况,李家的人也不傻,总能瞧出些来。” “姑娘莫放在心上,都怪我多嘴,我看李家的大公子是个面善好心肠的,而且,李家老爷和夫人更是明理的人,昨晚看姑娘的时候,心里定是喜欢。”紫鹃暗恼,自己居然没有分寸,瞎说什么。 闻言黛玉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不管如何,终于能离开这里。” “可惜未曾见到二公子是什么模样,有些遗憾。”紫鹃见黛玉并不在意昨夜的事,稍稍放了心。 黛玉听到紫鹃的话,莫名的想起了昨晚荷塘旁遇见的人,只觉得那才是像梦里一样,竟是分辨不清是不是真有这回是。 可是,那么真实的对话,怎么可能是梦。 黛玉正要说话,便听到外面雪雁走进来,面上能瞧见欢喜的神色:“姑娘,李家有人折回来,交代了一样东西要给姑娘,让姑娘好生按照方子调养身体。” “李家的人?” “门口的小厮说是一个人骑着马匆匆回来,留下东西和话便又匆匆离开了。”雪雁捧着锦盒,试探道:“姑娘可要这会儿来看看?” “打开看看。” 黛玉不由得好奇是什么方子,值得李家专门差人送回来。 京城里有不少名医,这些年来她也吃过不少名医配的药,但身子还是时好时坏,精心养了三年,也不见什么起效。 李家怎么凭空多了一张方子出来,还这么着急着送回来。 趁着黛玉走神的时候,雪雁已经打开锦盒,锦盒里的确是有一张方子,上面字迹娟秀,瞧着像是姑娘的字迹。 “姑娘你看,真是一张药方,这上面的药,平时的方子里也有,可也有——”雪雁拿着锦盒凑近了一些:“有一些却不曾见过,要不要拿到医馆里给大夫瞧过了再用药?” 黛玉刚要说话,忽地扫见锦盒里的一片叶子,叶子青翠,像是刚摘下来放进去的。 这叶子,好生眼熟。 “姑娘?”紫鹃见黛玉盯着锦盒发呆,低声喊了一句,也跟着朝锦盒里看去,自然也看见了那片叶子:“这不是芍药花的叶子吗?怎么会在锦盒里?” 随着紫鹃的话,黛玉的心一颤,随后眼底逐渐浮现笑意,松了一口气,抬眼看着雪雁:“你拿着方子去药铺,若有人问起来,你只管实话实说。” “明白了,我这就去给姑娘抓药。”雪雁点点头拿着药方往外走,心里奇怪,黛玉似乎心情比刚才要好了些。 紫鹃更是好奇,这芍药花叶有什么来历,能让黛玉舒展了眉头。 “我有些乏了,你忙去,我睡一会儿。” “那姑娘醒了叫我,东西在灶上热着,醒了可不能再不吃东西了。”紫鹃起身,替黛玉拉好被子,又放下了床帐才往外去。 听着紫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黛玉双手握着那片芍药叶子,不自觉弯了唇角——这回,她应该是能赌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dbq!! ☆、第六章 从初夏往后的日子,贾府如同死水一般,平静得叫人难以置信,以往热闹的大观园都瞧不见有人在外面赏荷、游湖。 倒是无知的丫鬟们提及黛玉的亲事,都忍不住多讨论几句,光是猜测李家那位二公子就能说一两个时辰。 只有怡红院往来的丫鬟步伐匆匆,全然不见以往的笑闹。 原是一个热闹、喜庆的时候,宫里的元春有了身孕,这可是全府上下都该庆贺的大喜事,偏偏因为黛玉和贾宝玉同时病倒这事,让大家心里跟沾了晦气似的,少有笑脸。 更别说贾宝玉这病折腾了一个月都不见好,折腾得所有人都休息不好。 荣国府上下,也只有潇湘馆与世隔绝,外面的闲言碎语一句都传不到黛玉耳边,更别说上门打扰黛玉养病,倒是落得一个清净。 掀起门帘,雪雁端着东西侧身往里走,刚进去就听到黛玉和紫鹃坐在桌边说话,听着心情不错。 雪雁走上前,把手里的药放下:“姑娘这两日可瞧着气色好了许多,连着心情也好了,脸上笑容都多了。” “你这丫头,连我也拿来打趣,瞧你笑得这模样,是在外面捡着什么好东西,还是偷吃了什么山珍海味?”黛玉手里拿着一把瓜子,手边还放着一本诗集,挑眼盯着雪雁:“你要说不出来,今晚可轮到你去抄书了。” 闻言雪雁朝紫鹃看了眼,面色发红,嗔道:“姑娘你把药喝了,我再告诉你。” 黛玉愣了愣,不知道雪雁在打什么哑谜,但好奇心让她心痒难耐,只好端起药碗一股脑喝下去,眯着眼接过紫鹃递来的妹子,才把嘴里的苦味压下去。 真苦! 李家的药方什么都要,却有一样让黛玉这个“药罐子”都难以忍受,就是这方子熬出的药,比未去芯的莲子还要苦。 吃进嘴里,不知道,还以为是生吞了一把莲子。 “你说的事可要对得起我刚才喝的药。”黛玉蹙着眉,拿起桌上的诗集,卷起来敲了一下雪雁:“你还不快些说。” “姑娘别急,这药不才喝完吗?”雪雁轻笑,朝外面看了看,见王妈妈在院子里训人,压低声音道:“刚才去拿药的时候听前院的妈妈们说,李家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进城,今早到的。” 黛玉看着雪雁,下意识的捏紧了手里的书。 李家的人已经到了京城? 仔细想来,自李家的人离开也快有两月,照着之前定下的婚期,李家的迎亲队伍这个时候来,时间正巧。 只是黛玉不曾想,日子竟然过得这么快,不知不觉已经从初夏到了盛夏,夜里都能听到外边传来的蟾啸和蝉鸣。 从未想过,在贾府的最后一段时间竟然会是这样度过,黛玉也未曾想,三年来的避让,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怕是连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只是…… 恍惚想起那日锦盒里的芍药,黛玉眉头不自觉舒展开,笑着起身,走到书架旁,将诗集放了回去,扭头看着两人。 “好些日子不曾到外面去走走,成日闷在房里,不如趁着今天风和日丽,我们出去转转?”黛玉说完见两个人的神情,失笑道;“你们怎么一副很惊讶的样子?难道我还不能出去了吗?” “瞧瞧姑娘你这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要出门透透气,我们可巴不得,正好这段时间园子里人少。” “恩?” 黛玉诧异的看了一眼紫鹃,随即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有些无奈。 贾宝玉的病让贾府上下都不得安生,刚从这里抬回去的时候还好,可一醒来就犯了痴,嘴里说着胡话又发了热,吓得贾老太太连夜请了名医来诊脉,生怕断了贾府的香火。 可这一病,园里的姐姐妹妹谁不疼惜,每日轮番在床前哭一回,偏偏这谁哭、谁劝都不管用,生生熬了五六日才不说痴话。 热退了,人清醒了,却不言不语,连吃食都要人亲自喂,睁着眼到睡着,睡着了又被梦靥缠身吓醒。 要不是有大夫保证,只是受了刺激和打击才意识消沉,怕是贾府的人能把她生吞活剥,给贾宝玉偿命。 从思绪中回神,黛玉摇了摇头,脑中贾宝玉绝望的眼神挥之不去。 真不知,是谁的心更狠。 “人少些也好,免得又节外生枝,惹出一些麻烦来。”黛玉朝紫鹃笑了一下:“院里有王妈妈在,你们俩都和我们一块出去晒晒太阳,别到时候去扬州的路上,嫌闷得慌。” 听到这话,紫鹃放了心。 雪雁闻言笑起来,跟在黛玉身后往外走。 “想起上回从扬州都是好多年前的事,那时走的水路,一路到了京城,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船上过的,仔细想想,还算是平静,要遇上大风大浪,在船上颠得更难受。” “中间不曾下过船吗?” “水路快些,下船、上船耽搁时间,而且一路上吃穿的东西早就备好了,所以基本不怎么靠岸。” 听着这些话,紫鹃忽地好奇起来,这沿着运河去往扬州,路上怕是能瞧见许多名山,只是将近半个月的水路,当真也不好走。 抬眼看向走在前面的黛玉,紫鹃不禁想起黛玉的身世。 嫁回扬州,算是回了故里,可如今的扬州,怕是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林宅等着黛玉回去。 三人从潇湘馆出来,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到了沁芳亭,黛玉面颊因走动变得红润,见着亭中无人,便往里去。 走近后一抬眼就能瞧见那副对联,黛玉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了当初在这里重建诗社的情形,轻叹一声坐下。 扶着栏杆往水中看去,能瞧见成片的莲叶聚在一起,开得正盛的荷花引了不少蜻蜓飞来,瞧着倒跟画里一样。 “颦……林丫头。” 黛玉闻声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去,坐直身子,收起了一身的慵懒劲儿,朝旁边雪雁和紫鹃看了眼。 两人点点头,托词去给黛玉拿东西便一块离开亭子。 “宝姐姐。” “这段时间回了趟家,不曾去探望你,还心里有些愧疚。”薛宝钗在黛玉旁边坐下,看了眼水中嬉戏的鲤鱼:“今日见你气色好了许多,想必身子也是好了许多。” 已经想不起上回和薛宝钗这样说话是什么时候,如今心下释然,再想起那些事,只觉得感慨,并无别扭之处。 两小无猜最是能迷惑人心,总以为两个人能这么一直在一起,直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那一天。 青梅竹马,当真是让人心动又浮想联翩的关系,可黛玉想,她和贾宝玉终究只是青梅竹马而已。 “你和姨妈向来是待我好的,我的性子,园里不知多少人瞧不惯,心底不喜欢。”黛玉往后靠着,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园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你说是不是?” “林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只是有些感慨,住了这么些年,终于是要离开这里了,一时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黛玉望着薛宝钗:“外祖母和舅妈都说宝姐姐是聪明人,连舅舅也欣赏你的聪慧和大方,不知……” 薛宝钗越发觉得面前的黛玉不是她第一回到大观园时见着的人,从那时起她们就相交,可不知何时起,黛玉便游离在所有人之外。 好似和从前无异,却又处处都不一样。 听到亭外传来的动静,黛玉抬眼看去,瞧见探春正往这里来,面上神情微变,扭头朝薛宝钗一笑:“外面风大,才将病愈,不敢在外面多待,既是有人来了,那我便不陪你了。” 起身朝外走,和探春迎面撞上。 探春怔住,不知该开口说什么,她同贾宝玉的感情一向很好,亲眼目睹了那晚黛玉用几句话“逼疯了”一个贾宝玉后,再见到“罪魁祸首”,竟是有些尴尬。 黛玉瞧着探春面上纠结,轻点了一下头:“你来得正好,我刚要走,还担心宝姐姐无人作陪,你倒是替我解了围。” “……姐姐客气。” “那我便不陪着你们,先回去了。”黛玉说完走出沁芳亭,走下台阶后突然想到什么,回身看向亭中的两人。 薛宝钗和探春对视一眼,向前走了两步:“你去看过宝玉吗?” 耳边传来风吹动柳树的声音,树叶沙沙作响,伴着青蛙的叫声,意外的抚平了黛玉的心,连带着刚才那一丝怪异的情绪也一并扫光。 “二哥哥身边有人照顾,我去了倒是添乱,更不提这几日我也病着,去了,若把身上的病气传给他,岂不是让他白喝了这么些天的药。” 黛玉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一身蓝色的裙衫,比以往红润的气色,显得眉目越发生动、明媚。 “听闻李家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 “恩。” “那……” “应是再过半月就要动身去往扬州,婚期在即,不好耽搁,可惜了,你才回来,我便要走。”黛玉说完,朝薛宝钗盈盈一笑:“我愿姐姐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 ☆、第七章 竹影下的石桌上摆着的书让风一吹,连着翻动了好几页,书页翻动的声音吵醒了趴在桌上睡过去的黛玉。 黛玉睁眼,朝四周看了看,不见紫鹃和雪雁,院子里安静得连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难道都午睡去了? “紫——” “姑娘你醒了?”雪雁拿着一件衣服过来,见黛玉已经醒了,不由笑道:“你的病可刚好,你要再病倒,过两日上花轿的时候怎么去。” 黛玉接过衣服披着,皱了皱鼻子,斜睨一眼雪雁:“平日里,外边那些人欺负你的时候不见你这么能说,我跟前你倒是能说会道,一张嘴,比谁都厉害。” 闻言雪雁连忙笑着赔罪,好声哄着黛玉。 离着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贾府上下也能瞧见一些办喜事的样子,大红灯笼和喜字高高挂着,走进走出的丫鬟们都换上了夏衫,面上喜庆。 黛玉拿着书起身,眼波流转,挑眉盯着雪雁:“可有人来?” “正要和姑娘说,老太太院里来了人,说是让姑娘去一趟,临行要走了,老太太心里惦记,想多和姑娘待会儿。” 黛玉轻蹙着眉,脚步停了一下,想了一下,把手里的书塞给雪雁。 “正好你给我拿了一件衣裳,我这就直接去,你帮我把书拿回去。” “那姑娘不要我陪着你去吗?” “不用,去老太太那里,还要你们陪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见谁,何况,院子里的事还不够你们忙的?”黛玉这几日光养病,还算闲,除了要试嫁衣,要让那些喜娘收拾,每日早上来一趟,午间才走。 昨天听她咳嗽了两声,才免了今天的罪。 想不到,成个亲竟然这么麻烦,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比起那年宫里娘娘回来省亲还要麻烦。 雪雁一听黛玉的话,忍不住笑出来。 “紫鹃可刚歇下,累得不轻,明天还得再清点一遍,免得有遗漏的东西。” “那你还不去帮忙,在这里待着。”黛玉敲了一下雪雁的胳膊:“我可先去老太太那里了,要晚饭过后还不见我,你们再来接我。” “是,听姑娘的安排。” 雪雁看着黛玉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句:“人家李公子给的信,我们可仔细的收起来,免得到时候您要拿出来再看,寻不到了,还要怪我们。” 黛玉回身,雪雁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不由暗恼——真不该纵着两人,越来越不知道规矩,这话也是能瞎说的吗? 可——李长安的那封信是迎亲的人送来的,黛玉拿到这封信的时候,从未想过,李长安这人的字行云流水、笔锋凌厉,像极了…… 那个在大观园里迷路了两回的糊涂人。 从潇湘馆去往贾老太太的院子,黛玉一路上都在想,贾老太太这个时候让她去,是要说些什么。 “鸳鸯姐姐。” “林姑娘来了?老太太刚醒,正好,你去陪着老太太说会儿话。”鸳鸯掀起门帘,引着黛玉往里走:“老太太,林姑娘来了。” 进了房间,黛玉看着贾老太太,笑着走上前。 “外祖母。” “林丫头来了?” 乖巧坐在贾老太太身边,任由贾老太太握住自己的手:“外祖母这两日听说有些咳嗽,请大夫来看过吗?” 闻言贾老太太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盯着黛玉看,见黛玉眉目间少了以往的愁绪,心里竟是不知是喜是忧。 当时黛玉到她身边的时候,才那么小一点,一晃眼,都过了这么多年。 “你刚来的时候,才这么点大,瞧瞧,如今都要嫁人了。”贾老太太说完,拍拍黛玉的手背:“那李家公子未曾见着,要是能瞧一眼倒是好了,总能看出七八分来,是个什么秉性的。” “外祖母净说笑,哪能一眼瞧出别人什么秉性?”黛玉垂下眼,嗔道:“何况,那李家的大郎不是一个好秉性的吗?李家二公子能差到哪里去。” 贾老太太面上表情一怔,竟是回答不上这句话。 李长安在外什么风评,怎么可能不知道? 大观园里都论过一回,处处说李长安是个纨绔子弟,从小比不上李西京,更别说秉性了,只怕是个风流的主。 这些话,黛玉不出门听不见,院子里的人难保不会私下讨论,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黛玉怎么可能不知。 “你心里——” “外祖母的心意,我明白,可总是待在一处,也有些腻,如今这门亲事尽管突然,可却正好衬了我的心意,让我也能瞧瞧外面的模样。” “你真这般想吗?” “您知道我从不说假话,打小性子就是这样。”黛玉抬眼朝贾老太太一笑,沉思片刻:“外祖母,我想我也该回去拜祭父亲和母亲,离开这么些年,还未曾再回去过。” 前路未知,可比起已知的结果,黛玉更愿意去闯一闯,大不了再得一个油尽灯枯的结局,那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陪着贾老太太说了半日的话,刚要走,忽地听到外面鸳鸯的声音。 “宝二爷,你——” “你拦着我做什么,老太太的房间我还进不得了?”贾宝玉径直往房里走,边和鸳鸯说话边回头,一回头就瞧见黛玉站在那里。 四目相对,贾宝玉怔在原地,忘了来这里是做什么。 倒是黛玉见状,先笑了起来,盈盈福身道:“二哥哥,你来得巧,我走你来,老太太这屋里什么时候都有人在,倒也好。” “你——要走?” “说了一下午的话,正要走。”黛玉回身看一眼贾老太太,见她眼神里如同第一回见着她时的疼爱,轻点一下头:“外祖母,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些,紫鹃和雪雁两个丫头是越发不知规矩,你不让跟着就不跟着。” “我可不愿意她们跟着。”黛玉说完边往外走,掀起帘子时停了一下:“二哥哥,往后成亲了,可记得往扬州送一张请柬。” 七月二十一,荣国府嫁女。 即便不是十里红妆,却也做足了场面,不仅宾客如云,还贵客亲临,来的都是京中的权贵。 黛玉身披嫁衣,让紫鹃和雪雁扶着往外走,要去前厅拜别长辈才能上轿。 眼前一片绯色,黛玉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姑娘,小心脚下。” 耳边忽地传来紫鹃的声音,黛玉一怔,轻点了一下头,立即听见珠帘晃动的声响,比起刚才更为紧张。 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耳边的声音明明以往能清晰辨别,这一刻黛玉竟是完全分不出来。 黛玉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将玉镯戴回了手腕上。 那日李家的人登门提及迎亲一事时,特地让人把一样东西送到了潇湘馆,原先黛玉还不知是什么,打开盒子才知道是一只玉镯。 盒子里的那封信就是李长安给黛玉的信,信上不止提及了玉镯的来历,说是李家给过门媳妇的见面礼,入京时匆忙,忘了带,特地交托给迎亲的人转交黛玉。 信中一支干花,随着一路上的颠簸,到了黛玉手里时,已经不像样子,花叶碎了不少,看上去颇为滑稽。 紫鹃和雪雁嘲笑时,黛玉只觉拿着干花的指尖发烫,像是能看到李长安手忙脚乱,蹙眉耐着性子倒腾的模样。 “林丫头——” 黛玉听得贾老太太的声音,稍稍抬了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拜:“拜别外祖母。” “到了扬州,可要好好的,若有机会,回京里来看看。”贾老太太看着面前的黛玉,仿佛瞧见了多年前的贾敏。 “拜别舅舅。”黛玉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拜别舅妈。” “好好好,这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贾政叹了一声:“这些年,你母亲若是瞧见你长成这般乖巧的样子,也会高兴。” 闻言黛玉垂下眼,并未应声。 喜娘和紫鹃见着贾府众人祝福的话都说了一遍,听到外面一声高唱“吉时到”,连忙扶着黛玉向娘家人最后一拜,便要往外走。 吉时可不能耽误,这上轿的时间得一刻不差。 转身时黛玉似乎听到了贾宝玉的声音,只觉恍然,心中惆怅——今日后,她与贾家,是真正的断了。 一步步朝着门外走,黛玉下意识抓紧了紫鹃的手。 这回总不该是梦了。 “新娘上轿——!”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黛玉弯腰正要进轿子里时,忽地听到热闹人声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怔。 “林妹妹!” 黛玉眼前忽地出现自她和贾宝玉相识以来所有的一幕幕,直至紫鹃的声音传入耳中,黛玉才惊觉,她心里不似想象的那么难过。 压在心里多年的石头,随着黛玉进轿子的动作,尽数丢在了荣国府。 “你做什么!好好的喜事,你难道想闹事不成?”王夫人拉过贾宝玉,狠狠瞪一眼袭人:“让旁人听了去,你怕是要捅出一个天大窟窿,成了天大的笑话!” “母亲……” “你要不愿意在这里待着,那就回去!”王夫人压低声音:“还愣着做什么!没瞧见宝玉醉了,还不把人扶回去!” 袭人连忙上前扶着贾宝玉,好声劝道:“二爷,你醉了,咱们回去吧。” 薛姨妈和薛宝钗对视一眼,见旁边的人招呼,笑着应声,跟着人群往回走,重新回到热闹里。 贾宝玉痴痴盯着黛玉的花轿远去,忍不住掉下两行泪。 “林妹妹……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 “二爷,我们回吧。” “往后,再没有林妹妹了。” ☆、第八章 水路迢迢,从京都到扬州,沿着运河一路南下,李家的两艘迎亲船,在运河上一前一后驶着,船尾掀起层层水纹。 黛玉趴在窗畔往外看,入眼便是群山绵绵的景色,加上前两日下了雨,山雾缭绕,不仔细看,像是误入仙境一般。 只不过—— 无奈又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紫鹃,这一路上,她和雪雁、王妈妈有过一回经验,从前来的时候不曾晕船,自然回去的时候也不觉得晕。 只是苦了紫鹃,从未离开京城过,这两天晕船晕得面色发白,连东西都吃不下。 起先几日还算好,毕竟风平浪静又船开的慢,但前两日连着下了两晚上的雨,运河水势变大,又起了风,免不得颠簸。 船上好些人都受不了,更别提紫鹃了。 “问船上的人要来的偏方,喝了能好受些。”雪雁掀起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要不喝,我可担心你这剩下的几天得把吃得东西全吐出来。” 紫鹃一听,挣扎着爬起来,接过药碗一股脑喝下去,连苦都顾不上,只要这药管用,苦点就苦点。 一碗药喝下去,紫鹃皱着脸,有些不解的盯着黛玉和雪雁。 “你们一点也不觉得难受?我还以为姑娘会晕船,结果姑娘一点反应没有,昨晚上浪大成那样,姑娘都睡得安稳。”紫鹃拍拍胸脯,靠在那里,脸都快白成一张纸了。 “小时候从扬州来时都不见晕船,难道在贾府待了一段时间,还坐不得船了?”黛玉盯着面前的人,笑道:“你要不要睡会儿?睡着要好受些。” 紫鹃忙摆手:“不了不了,晕船的时候睡着,更晕。” 闻言黛玉和雪雁对视一眼,默契的笑了。 起身走到桌旁坐下,黛玉拿起桌上的紫檀木,揭开香炉的盖子,拨了一下里面的香料。 从这里到扬州还有三天,想想这半月里,她还未曾离开过这艘船,一是因为沿途只停靠了一回,二是因为她是新娘,还未过门前,不宜露面。 好在船上除了随行的护院外,都是女子,到了夜里,她戴着面纱也能到甲板上透透气,否则真要在这小小的船舱里待半个月,是人都要闷坏。 “什么时辰了?” “刚才问了下,说是酉时了。”雪雁走到一边整理床铺:“晚饭该是要送来了,我进来的时候瞧见,王妈妈正在外面和李家的人说话,瞧着热络得很。” “王妈妈年纪大,又自小照顾我,这番回了扬州,同我一样是没有亲人可探,好在,回了这里,日后也算落叶归根。”黛玉点头,又朝外看了一眼。 雨后晴空,难得的见着了彩虹,又有火一样的晚霞映在天边,黛玉不由弯起了唇角,干脆放下手里的东西,托腮盯着天边的彩霞。 雪雁收拾完手里的东西,见黛玉望着外面出神,轻笑一声,和紫鹃相视一笑。 如今的黛玉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恬淡的气息,比起在荣国府时,有精神多了,不仅有精神,瞧着心情都轻快许多。 三个人有说有笑,黛玉兴致正好,出了一些字谜给雪雁和紫鹃猜,雪雁笨得很,每回都比紫鹃慢一会儿,又羞又恼,急得直接捂住紫鹃的嘴不让她开口。 这般打闹,时辰倒是过得快,不一会儿,运河上同行的各家船上都亮了灯,离得近,竟是还互相喊起话来。 同行的私船是前几日靠岸时,无意间闲话家常才知道大家都是往扬州去的,便便相商好了结伴同行,路上互相有个照应,遇上事情也人多些好应付。 晚饭后,雪雁和紫鹃将白日里全撑开的窗户关上,只留了一扇透气。黛玉只在灯下看了一会儿书,便觉得眼睛不适,怕伤了眼睛,便合上书,和紫鹃、雪雁说了会儿话,早早到床上歇下。 紫鹃和雪雁两人见黛玉睡着,守在床前,不一会儿撑着脑袋也睡过去。 “砰砰砰——” “少夫人,少夫人!” 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紫鹃和雪雁一下惊醒,这声音听上去像是李家的人,只是这样着急,莫不是除了什么事? 紫鹃推了一下雪雁:“你去看看怎么回事,我伺候姑娘穿衣,这外面——” “外面怎么这么吵?该不会真遇上水寇了!” “你别乌鸦嘴,先把灯灭了。” 外面突然响起的吵闹声吓得紫鹃忙把旁边的灯吹了,走到床边拍了拍黛玉:“姑娘醒醒,外面好像出事了。” 黛玉正睡得沉,忽地让紫鹃拍醒,不由蹙了一下眉,还不待开口,忽地听到外面一声尖叫,瞪圆了眼睛,伸手去捞衣服。 怎么回事,外面这么吵,还有打斗的声音,难道是—— 不祥的感觉让黛玉心里一颤,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心里着急,知道怕是水寇作乱,黛玉额角都是汗,可一时半刻也想不出办法,匆忙把衣服穿上,奴婢让自己镇定下来。 按着路程,这段水路应该隶属扬州府管辖,扬州大营,当年听父亲无意间提到过,扬州驻扎在城外的大营共有三处,有一营专管运河之事,晚上每隔十里有士兵专门巡逻,防止水寇作乱。 眼下这情况,怕是来不及。 同行的船只多是私船,不是运送货物的商船,就是回乡、探亲的船只,船上带着的护院,哪里是这些知玩命之徒的对手。 紫鹃连忙帮黛玉把衣服穿上,心里着急,频频往外看,听雪雁和门外那人说话。这要真是贼,那黛玉怎么办?一旦黛玉落入贼人之手,那往后,那旁人的闲言俗语还不知道说成什么样。 “姑娘——”紫鹃刚要开口,就让雪雁打断。 “不好了!真的有贼,旁边的船上已经打起来,咱们——”雪雁匆匆回来,看着黛玉已经穿戴整齐,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 黛玉穿上鞋,走至窗户边,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正好见到水寇一刀结果了船上人的性命,把人推入水中,动作一顿,忙把窗户放下。 “快去通知船上的人,都把灯灭了,他们手里没有火把,是怕引来周围的官府,我们摸黑乘小船离开。” “可小船哪里够,咱们这么多人——” 妈妈衣衫不整从外面进来,打断雪雁的话,见黛玉三人已经穿戴好,忙催促:“咱们快些走,那些贼还未上我们的船,能走得了,李家的人已经在放船,咱们快些过去。” 闻言黛玉点头,拉着紫鹃往外走,放低声音道:“雪雁,快扶着王妈妈,我们上船。” 黛玉一出门,刚才还有些模糊的厮打声一下变得清晰可闻,不由加快步子往甲板上去,连呼吸都不受控的变得急促。 匆匆到了甲板旁,床上的人立即伸手。 “少夫人,你先下来。” 李家的人在小船上接应,见黛玉不动,连忙道:“少夫人别担心,另一只船已经在放,你先上来,她们坐另外一只船。” 周围的打斗声和求救声传入耳中,黛玉心乱如麻,不由得抓紧了紫鹃的手,紧蹙着眉——她走了,那她们怎么办? “姑娘,你先下去,快些,再不下去,来不及了——” 紫鹃扒开黛玉的手,看一眼雪雁,两人同时催促道:“姑娘,你快上船!” 两边的人都在催着黛玉,黛玉心中悲戚,知道自己多耽误一刻,就是在耽搁大家逃命的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紫鹃拉着手交给了李家的护院,扶着上了小船。 “拜托两位,照顾好我家姑娘!”雪雁拉着紫鹃,不忘交代护院。 黛玉闻言,一下反应过来,抬眼看向还在甲板上的三人:“你们——” 李家的人见黛玉要起身去接身边丫鬟,船桨一撑,小船借力往后退了好些。 黛玉扶着船,眼眶一下红了,着急道:“你们——她们还在船上,船上还有那么多人,官府什么时候能到,定是来不及的!” “情急之下,只能先护送少夫人离开,待少夫人平安后,我们会立即回船。” 闻言黛玉哑然,知道这是保全她最好的办法,可是紫鹃和雪雁自小跟在她身边,还有王妈妈,这把年纪,竟然—— 难道真要命丧于此吗? 黛玉垂下眼,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声音,怕把水寇招来,连这两个护院都被她连累。 “这边有人跑了!快!不知是谁家的主子,抓住咱们可以大捞一笔!” 床上的打斗声越来越远,耳边忽地传来一声大喊,船上两个李家护院迅速把手里的浆搁下,拔刀把黛玉护在身后。 黛玉一惊,抬头看向四周。这群水寇居然会盯上小船,看来是早知道船只的主人多半会乘小船逃走,早有准备。 李家护院低声问道:“少夫人可会水?” “学过一些。”黛玉怔了怔,连忙答道:“是不是要弃船离开?我应是不成问题,你们——” 其实黛玉水性很差,小时候只学过一点,还险些被水淹死,那之后,尽管不怕谁,可再学水性的胆子是没了。 护院摇头,警惕的盯着四周的水面。 黛玉见状也反应过来,这些水寇以在水上打劫为生,水性了得,入水后比鱼还自在,她这点水性,怎么可能从这些水寇手里逃脱。 “嘭——” 小船让人从下面掀翻,黛玉心里有所准备,落水时却还是不免被水呛着。 听着尽在耳边的打斗声,黛玉憋着气,不敢浮出水面,更不敢有动静,任由水流推着她走。 黛玉闭上眼,悲从中来——这回是真的要听天由命。 “官兵来了,撤——!” 蹲在甲板隔层的紫鹃和雪雁抱在一起,忽地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紧绷着的情绪终于绷不住,猛地哭出声来,连忙去推厥过去的王妈妈。 甲板传来脚步声,紫鹃和雪雁听着上面的说话声,像是官府的人在检查各家船只受损情况,心里长出一口气。 紫鹃犹豫着伸手,轻轻推了一下甲板,就听得刀剑出鞘的动静,忙道:“我是京城贾府的陪嫁丫鬟!” 贾府? 正要去别的船只上查看情况的人忽地回身,看向从甲板隔层爬出来的三个人,眼神微怔,低声朝旁边的人交代几句,大步走到三人面前。 “你们是贾家的人?” “是,这是迎亲的船,我家——”紫鹃看着面前的人,只觉有些眼熟,望着满眼狼藉哽咽道:“我家姑娘刚才搭小船走了,是李家的人护送的,才走一会儿,可——” “那是不是姑娘的船?怎么翻了!王妈妈,你快看看,那是不是咱们的小船!” 刚醒过来的王妈妈眯着眼看去,黛玉坐的船翻了过来,正在水面上飘着,不见黛玉和那两个护院的身影。 急得又晕了过去。 紫鹃急得眼泪往外冒,扑通跪下:“官爷,快去救我家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 “让两个小队沿着这条河一路往下搜!” “我家姑娘身上是蓝色的衣裳,姓林。”紫鹃听这些人愿意帮忙,连忙解释:“姑娘体弱,劳烦各位了!” 闻言李长安看了一眼紫鹃,又看了看扶着王妈妈的雪雁,眉头一紧:“你是黛玉身边的丫鬟,我记得你。待会儿会有人来接你们进城,你们到客栈去等消息。” 紫鹃惊讶抬头,看着面前的人——是李家的人? 李长安回头看一眼走过来的人:“这里交给你,我先去找人。” “嗳!你去找谁?你走了,这里让我一个人收拾,你该不会是去寻姑娘陪你度春宵吧?”楚子宁口无遮拦,刚说完就被李长安的表情吓住:“我开个玩笑而已。” 不理会楚子宁的胡说八道,李长安对这个发小的口无遮拦早已经习惯,转身直接上了岸,牵过一匹马翻身上去。 扫了眼还在那儿碎碎念的楚子宁:“这回你还真胡说对了,我是要去找姑娘,不过这姑娘可是你堂妹。” “什么!” 楚子宁盯着李长安远去的背影,忽然回头盯着甲板上的人:“你们家姑娘叫什么?” 紫鹃低着头,小声答道: “姓林,名黛玉,下月初七,与李家二公子成婚。” ☆、第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看了!! 一直在等审核(哭了,看来审核真的很长时间感谢在2020-02-05 17:55:12~2020-02-05 23:4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藜小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烈日当头,运河中间的一块礁石上,一抹纤瘦的身影趴在上面,脸色发白,艰难的抬头看向四周,也不知道是不是幻想,竟是看到了一艘小船正往这边驶来,黛玉咬着牙,艰难的挥了挥手帕。 从她落水到现在,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之,黛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礁石上趴着,中间迷迷糊糊的又晕过去,等醒来还在礁石上。 周围偶尔传来动物的叫声,甚至还有水鸟从身边飞过,但是她醒着的时候,一个人都未见过,更别说船了。 黛玉眯着眼,身上的力气正在流失。 她竟然飘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四周别说城镇,连一座村子都看不到,放眼看去全是山和芦苇,飘过的东西,连块浮木都见不到。 再这样下去,黛玉觉得她真的会饿死在这块礁石上。 “公子,前面那儿趴着一个人,刚才好像招了招手。” “直接过去。”船头上的李长安身上衣服已经两天没有换过,刚才老远瞥见礁石上的人时,差点按捺不住心情,想要直接下水游过去。 离礁石越来越近,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李长安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从出事那天,李长安还未回过家,每天都在运河周围,包括支流到处寻找黛玉的下落,还不敢声张,生怕这件事情传出去,让黛玉为难。 那晚后,船上伤亡惨重,原本贾府跟着来的人就不多,更别提在生死关头还留在船上的,多的是出事后直接弃船而逃的人。 如今安顿在永安客栈里的人,除去紫鹃和雪雁、王妈妈三个人,从贾府来的,只有不到十个人,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往外说什么。 对外只称黛玉受惊,在房里休息,以备成亲之事。 黛玉失踪了两日,李长安就找了整整两天,直到今天早上匆匆吃了一点东西,听边上的人闲聊,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到过这里,顾不得和楚子宁多说,直接跑到码头,搭着船夫的船往这边找来。 扫了一眼两岸的芦苇,李长安忽地笑了一下。 尽管刚过雨季,但刚下过雨,河道情况复杂,平静的河面下不知藏有多少危险,要是黛玉被冲到其余地方,怕是连一条命都捡不回来,更别说名誉了。 小船靠近礁石时,船夫利落甩出绳索,铁钩直接挂在礁石周围,拿杆撑着船:“李公子,你快去看看,可是你要寻的人。” “有劳,回头请你吃卤猪蹄。” “行,我可记着公子这一顿酒了。”船夫笑着应声,背过身拿起水烟袋缓缓抽起来:“这地方可真是少有人来,连我都好久不曾到这里来了。” 这条河前些年就差不多废了,只用作浇灌稻田和下边的村子用水,原先官府在附近设置的码头早也荒废,现在两岸荒草丛生,要不是李长安要来,他老头子可不来这地方。 回头看一眼正往礁石上去的李长安,船夫笑了一下,干脆坐在船头唱起歌来。 听到歌声,李长安紧绷了两天的那根弦终于松落下来,盯着礁石上埋在臂弯里的那张脸,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回到原处。 爬到礁石上,李长安小心翼翼的伸手把黛玉扶起来,生怕黛玉身上还有其余的伤。狭窄的礁石上面,已经趴了一个人,再容下一个人,挤得仿佛随时要掉下去。 “咳咳——!” 黛玉察觉到有人扶着自己,挣扎着睁了眼睛,模糊看到是李长安时,忍不住想要说话,嗓子干痒难受,猛地咳嗽起来。 原来她猜对了,在大观园里的迷路人,真的是李长安。 自第一回见着李长安她便觉得奇怪,一个护院怎么能随便出入大观园,就算是贴身随从,那也不可能一个人离开游园的队伍走到沁芳亭附近的。 后来再见到李长安是同李家人见面的时候,不过那时阮氏一直在和她说话,黛玉不敢分心,只是入席瞥见一眼。 黛玉见过王府的侍卫,也见过宫里来的大人,的确是有气度非凡和衣着不俗的人,可李家一个五品知府,怎么可能一个护院也穿得那么好,而且—— 身上的玉佩尽管摘下来了,但腰带上常年佩戴玉佩的印子可还在。 所以她才大着胆子堵了这一回,才在那处竹林隐蔽处问李长安,李家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别急,你两日未进食,身上虚软无力,又一路被冲到这里,身上还不知道有什么伤,待回了客栈,让你那两个丫鬟替你检查,大夫给你诊治过再说也不迟。” 脱下身上的外衫,李长安把黛玉裹起来:“无奈之举,得罪了。” 贾府其余人看没看出他的身份,李长安也不在乎,可他知道,黛玉一定能猜得出来,因为—— 他相信黛玉是一个聪明人,早就听闻荣国府的事迹,入京后特意打听过,只是未曾想到,黛玉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只是,他从未想过两个人再见面会是这幅情形,李长安还以为,成亲之日会是两人再见之时。 黛玉点了一下头,脸色苍白,点头都有些费劲。 捡回一条命后,她彻悟了一个道理,什么是非都比不上这条命重要,这两日里她时常在想,她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不然老天爷为什么要安排这么一出来为难她。 待嫁新娘在运河上失踪,又是遇上水寇,不管她如何清白,若是有人传出去,那李家会如何做? 从前在荣国府,偶尔会从紫鹃那儿听到一些宁国府的事,紫鹃常说,别瞧宁国府人少,但腌臜事儿可不比荣国府少,黛玉闻言也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但现在—— “外面还不知道你失踪的事,你不用担心。” 还为从回忆里抽身的黛玉听见这句话,诧异抬眼看着李长安,却见李长安已经在和船夫说话,笑着垂下眼。 至少,李长安是护着她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李长安并非一个坏人。 两人回到船上,船夫放下烟杆,慢悠悠的划船,朝着来时的方向去。 黛玉闭着眼坐在李长安对面,狭窄的船舱里,能听到李长安的呼吸声,还能听到船夫的口哨声。 终于是活过来了。 李长安起身走出船舱,看一眼船夫:“初七府上设有酒席,你可一定得来,这杯喜酒,少了谁的,都不能少了你的。” 船夫楞了一下,笑道:“还从未见过你这么着急的样子,要是你在李大人面前也是这样子,李大人怕是高兴坏了。” “那老头子有什么好?顽固得很,非得让我念书参加科考,我是那块料吗?瞧瞧我大哥那样的都没中举,我不行。”李长安笑着摆手:“不过,我那一手字,真能唬人,在学堂里待了些年,也不算是浪费时间。” “得了,二公子你可就嘴硬。”船夫一笑,往船舱看了眼:“你这杯喜酒,我自是要喝的。” “说定了,一定来。” 船舱里坐着的黛玉身上裹着李长安的外衫,有些不自在,不知是因为陌生的气息还是因为外边李长安和船夫的谈笑声。 李长安,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以她现在的听闻,只知道李长安写得一手好字,是个习武之人,不爱念书,不想科考,似乎有些任性。 想着想着,黛玉不由笑了一声。 其实,这般了解也算得上不错,至少不是掀开盖头才知道对方是什么模样。 船只靠岸时,李长安从船舱外进来,扶着黛玉往外走,等上了岸,进了马车后才看向船夫。 “这件事情,还得你帮我保密。” “我明白,你啊,真是……”船夫摇头:“你回去可自己和大人说,别又挨了一顿打,一身伤到我这里喝酒。” 闻言李长安笑着摆手,转身往马车旁去,轻松跳到车上,拉着绳子。 “挨打都习惯了,你只要记得初七到府上喝喜酒,你不来,往后你这生意,可少了我这个大主顾。” “行了行了,你个不服管教的,赶紧走,在这里碍眼。” “多谢。” 杂草丛生的码头上,一辆简陋的马车沿着小道一路往扬州城去。 黛玉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越来越多的人声,知道自己是进了城,仔细听着熟悉又陌生的乡音,黛玉靠在车壁上,心里难得平静。 时隔多年,她竟然还有机会回来。 永安客栈后面的巷子里,李长安摘掉头上的斗笠,左右看了看,才跳下马车去敲门,敲了三声,门才从里面打开。 露出头的伙计左右看了看,朝李长安点点头。 “公子稍等,我立即去请两位姑娘来。” “恩。” 李长安答应了一声,转身回到马车旁,想了一下才开口:“你身边的两个丫鬟和嬷嬷都在这间客栈,待会儿她们会来接你,我等她们来就会离开。” 黛玉抓着身上的衣服,仔细听着李长安的话。 “……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不会有人知道你失踪的事,所以你不必担心,客栈的老板是我的老熟人,你们有什么缺的东西,只管告诉他们,后天我家里会有人到客栈来。” “谢谢。” 等李长安说完后,黛玉才轻声说了一句。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李长安立即转身往巷口方向走。 紫鹃和雪雁红着眼站在马车前,忍不住低喊了一声:“姑娘——?” 黛玉听到外面的声音,鼻尖一酸,这两日的委屈全涌上来,所有的想法全都抛之脑后,匆匆抬手掀起车帘,看着两人红了眼眶,哽咽道:“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们了。” 两人看着黛玉,心疼不已,含着泪把黛玉从马车扶下来。 默契的不去问是谁把黛玉送回来,也不问黛玉身上披着的衣衫是谁的,只是扶着黛玉,细声安慰着。 黛玉哪里还记得匆匆离开,还来不及告别的李长安,眼波流转,在雪雁和紫鹃身上来回扫着,抿着嘴角也不说话。 她真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两人,不是她先一步去见阎王就是这两人被水寇所害,在阎王殿等着她,如今—— 紫鹃和雪雁吓坏了,哪里见过黛玉这般,刚要开口询问,就见黛玉忽地扑在紫鹃怀里低声抽泣。 从永安客栈离开的李长安,拐了几条巷子才绕到府衙旁的自家门口,正打着哈欠往里走,还没上台阶,家里的管家牛叔急忙跑出来,一把拉住他。 “少爷,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老爷怕是要让衙门里的人,挨家挨户去找你。” “他老爷子又有什么事?平日我半个月不在家都不见想起我,怎么,现在两天不见还想起我来了?” “少爷,你可别——” 还不等牛叔再说话,李重手里拿着一根长棍,站在门内看着两人。 边上阮氏急得拉谁都不是,只好劝道:“儿子才回来,你可别动手,打坏了怎么办?过两天可就要成亲的人了,身上有伤不好看。” “逆子!”李重斥道:“都是你惯的!” 闻言李长安脸上表情变动不变,抬脚跨过门槛径直往自己房间去。 李重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不孝子!滚去祠堂里跪着,没有的允许,谁敢把他放出来,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轻点声,两天没睡觉,正好去和老祖宗们唠唠家常,还能睡会儿。” “砰”一声,李重手里的棍子直接摔倒了石屏上,直接敲出了一个印子。 越老越顽固,冥顽不化啊。 ☆、第十章 月上枝头,位于扬州城南的永安客栈也少了白日里的热闹喧嚣,安静得能听到院子里正收拾的伙计说话声。 白日里有不少事情都堆到了晚上来做,三五个伙计围在井口周边洗刷东西,瓷白的碗排列整齐地堆在盆里。 黛玉房间的窗户正巧在朝着院子,白日里还算得清静,能静心养伤。 托腮坐在窗边,黛玉抬眼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初七的月亮弯弯的,这会儿挂在天上,从她这里看去,正好和檐角贴在一块儿。 不知怎么,今晚上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毫无睡意,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披了一件衣服起身走到窗边,好奇的看了一眼院子,便一直坐着看到这会儿。 怎么就睡不着了? 分明什么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什么都不需要她担心,可她心里就是空落落的,没由来的心慌,总觉得不踏实。 人见过了,成亲就是后日的事,事已成定局,这个时候,她在怕什么? 轻叹一声,黛玉放下窗户,起身回到床边,掀开被子钻进去,强迫自己合上眼,只觉心里硌得慌。 罢了罢了,不想了,她早已有了决心,既是回了扬州,那就不该再任由自己还被缚在从前的回忆里。 清早,永安客栈还未迎来太多客人,后院却悄悄地忙碌起来。 雪雁和紫鹃拿着明日成亲要用的东西还有早饭在黛玉门外站着,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敲门。 昨夜黛玉辗转难眠,两人在隔壁也跟着一夜睡不安稳,更别提黛玉快天亮了才入睡,这会儿才睡下几个时辰? 她们还想让黛玉多睡会儿,可今天一整日还有不少事情要准备,光是李家的人晌午要过来就够折腾的。 “你说,咱们要不先回去,让姑娘再睡会儿?”雪雁蹙眉,担心的看一眼紫鹃:“以往你不是最有主意的吗?想想办法?” “这我能有什么主意?姑娘快天亮了才歇下,我们还是先回去,待会儿再过去,反正还有好一会儿李家才来。” “那你说,要是李家的人提前来了,怎么办?” 大婚之日的前夕,原先是不能和婆家的人见面。可黛玉从京城来,如今扬州又无亲人,身边只有丫鬟婆子跟着,李家这才让女眷到客栈来替黛玉安排出嫁前的事情。 李家倒是好意,可黛玉昨夜难以入眠,才刚歇下不久,两人也不忍心这会儿叫醒黛玉。只是梳洗打扮都要不少时间,要是李家的人提前来了,那可怎么办? 紫鹃和雪雁无奈的叹了一声:“还是把姑娘叫醒,要是困了,等见过李家的人,一觉睡到晚饭后去。” 两人在门外嘀咕,房里的黛玉在两个人来时就听到了动静,还在想两人怎么不进来,边收拾边听两人说话。 越听越好笑,心里却生出一股担当。 因着她的决定,两人跟着她一头扎进了扬州这还不知道深浅的地方,要是她真自怨自艾,又怎么能对得住这两人的交托? 走到门前,黛玉打开门望着两人,忍不住笑:“你们要在外边待着我也不拦着,可是李家的人快到了,见你们站在那儿,还以为是我罚你们,坏了我的名声。” 一番话惹得紫鹃和雪雁面上发烫,低笑着进了门。 看来她家姑娘这是雨过天晴,心情好了不少?瞧瞧这说话又是夹枪带棍的,可了不得了,真叫人辨不出好坏来,让不知道的人听了去,还以为是在和她们生气。 从茶盘上拿了一个杯子,黛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解渴,瞥一眼两人手里的东西,恍惚才有了马上要成亲的感觉:“这些东西都是王妈妈看过的吗?别拿错了,不然让人笑话是笑,犯了忌讳才是大事。” 昨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黛玉入睡前才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走至今日,她已无回头路可走,那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路闯出条生路来,生死不论,总不能让从前瞧不起她的人再笑话她。 黛玉心头并无什么祈盼,所愿不过一个安稳日子。 那日李长安能处处为她考虑,暗送她回到客栈,瞒天过海,那她就当李长安不是个坏人,至少,未曾让她陷入闲言碎语中。 只此一件事,黛玉也安心了许多。 “已经给王妈妈看过,都仔细检查了,并无错漏。”紫鹃把东西放下,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后,才回到黛玉身边,替她检查发髻可有梳好。 “王妈妈还在屋里歇着,那天可吓坏了,这几天,连饭都吃不下。”雪雁弯腰整理床铺,回头朝两人道:“明天可还指望着王妈妈当领路的,我和紫鹃可不行。” 闻言黛玉诧异的抬眼看着雪雁:“王妈妈还歇着?不过也罢,这两日也并无什么事情要忙,就让她歇着好了。” “谁说没有事情的?这不是还有许多事情都没做完吗?我看王妈妈是怕事情太多,才偷懒的。” “你又在胡说。” 紫鹃看一眼雪雁,不由道:“你有说话的功夫,不如先把东西收拾好,免得一会儿又急急忙忙的,弄不好。” 听着两人拌嘴,黛玉低头一笑,察觉到紫鹃已经替自己重新理了发髻,伸手摸了一下耳坠。 说来,李家的女眷会是谁来? 上回在京里见着的阮氏和宁氏定是要来的,一个是她未来婆婆,一个是大嫂,这要不来,那也不需要走这一趟。 只是,黛玉担心还有其余亲戚,要来个四五个,她怕是真不好应付。 还不等黛玉想出一个什么来,便听得敲门声响起。 黛玉惊讶,这不会是说曹操曹操到吧! “谁呀?” “林家姑娘,您家里人来了,说是担心姑娘这儿安排不过来,给您带了两个人手来。” 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三个人一听都是一头雾水——在扬州的亲戚?哪里来的亲戚,便是林家的,那也都在姑苏。 黛玉转了转眼,朝紫鹃看去,使了个眼色。 紫鹃见状,明白黛玉的意思。 “你等会儿,我这就下楼去看看。”紫鹃应了一声,听到伙计离开的声音,压低声音看向黛玉:“姑娘,你说是谁?” “我也不知,你去问问,我……”黛玉摇头,仔细想了想,林家可有什么人在扬州,但思来想去都想不起来。 那时父亲调任到扬州任巡盐御史,离了姑苏,也未见扬州内有亲戚做客,只记得那会儿贾雨村还到过林府,做过她几日老师。 “你先去问问,我只记得,父亲在姑苏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别的一概不记得了,先听听他怎么说的。”黛玉嘱咐了一句:“你可别让人绕了进去。” 对方知道她在永安客栈,那就知道他们是从京城来的,也知道是要嫁去李家的。 李重是扬州知府,已经是一方父母官,难保对方包藏恶意,欺她年少不记得从前的事,道听途说就上门来攀亲戚。 仗着黛玉对林家亲戚大多不熟,加上出了五服的人都敢认个亲戚,编一个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黛玉望着紫鹃出去,心也跟着悬起来。 自打离开扬州后,她和林家就像是彻底断了关联,要不是她父亲是林如海,怕连林家的门都不朝她打开,否则怎么会数年无一封书信送到京城。 雪雁见黛玉捏着帕子,故作镇定的模样,心里跟着紧张起来——这要是假的,她家姑娘心里得多难受。 主仆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心像是被一根线提着,越发的难安。 “姑娘!这回可真是一个惊喜!”紫鹃推门而入,打破屋内紧张的气氛,侧过身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盯着黛玉:“那日我还不知为什么要问我那些,今日可算是知道了!” 话音刚落下,门外便有人走了进来。 黛玉见到对方,惊讶之余,心轻飘飘的回到原处,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豁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瞧见两个人的表情,紫鹃朝门外伙计道:“快上一壶好茶,要上好的铁观音。” “是,我这就去给客官沏茶。” 身上军装还未脱下的楚子宁盯着面前的黛玉,将手里拎着的东西交给雪雁,坐下后上下打量一番,随后一笑,满眼欢喜:“你这妹妹,我可真的见过,那会儿,你才刚多大一点,刚学走步,摇摇晃晃的,不过,你叫哥哥的时候可真乖巧,差不多……” 楚子宁比了一个手势:“这么大一点。” 黛玉望着面前的人,鼻尖一酸,顿时满腹委屈。 眼前这人同父亲有五六分相似,更别说笑起来的样子,可是,林家何时有人到扬州来当差了? “表哥?” “嗳!真和小时候一般模样,和舅妈也长得一样,又像舅舅,真让贾家人占了便宜,白白得了你这么个好丫头这些年。”楚子宁走上前,把腰上的剑递给雪雁:“我可是趁着休息时间快马赶回来的,待会儿还得回营。” 黛玉望着面前的人,一肚子的疑问却又觉得高兴。 她那姑姑,是嫁给了一户楚姓人家。 林家比日贾府的人丁兴旺,算得人丁稀少,而且子女更不多,林如海膝下有一个儿子,却在三岁时夭折,后来之得了一个黛玉。 林家长子林如山膝下也独有两个儿子罢了,三女林如雪与楚家结亲,也只得了楚子宁这么一个孩子。算来,林家这一房,只得了黛玉这一个姑娘。 当初若黛玉进了林家,养在林家老太太膝下未必不受喜欢,这独一个的孙女,谁不放在手心里宠着? 偏偏让贾府接了去,一别数年不曾再见。 楚子宁见黛玉还未反应过来,不由道:“你还记得吗?咱俩一块把舅妈种在院子里的海棠全给摘了,我还挨了一顿打!” 海棠…… 闻言黛玉眼睛一亮,盯着楚子宁,脸上逐渐浮现笑容,刚才还有心怯,现在只有满心欢喜不知该怎么宣泄。 “你怎么到扬州来了?”黛玉忍不住道:“这一身打扮,可是从了军?” 楚子宁见黛玉放下戒心,摸了摸头:“去年参军,现在勉强有个一官半职的,对了,你这些年怎么不曾回姑苏?” 回姑苏?黛玉更是不解,她从未想过这个,因为她到京城前两年送往姑苏的信从未收到过回信,后来便不再写了。 她以为贾府早和林家断了亲家,不再往来了。 “母亲还念叨过,当初贾府来接你时,说是隔年送你回家里看望祖母和祖父,谁知这一走再未回来过,连封信都不曾写,所以……” 楚子宁看着黛玉的表情逐渐变化,声音渐渐弱下去,不由顿住,盯着黛玉。 他说错话了? 楚子宁盯着黛玉,眨了眨眼,仿佛知道黛玉心中所想,便道:“待会儿母亲会过来,这会儿怕是正忙着给你准备东西,你只管放心,咱们家里就得了你这么一个姑娘,光是模样也叫人喜欢了。” “姑姑要来?” “我——”楚子宁想起那晚的事李长安交代过,把话咽了回去:“你要家人,她不来,老太太该和她急了。” 说完楚子宁就起身:“军营里还有事,我得先走了,还有李长安那人,值当。我是过来同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准备,别的事,母亲会和你说的。” 闻言黛玉跟着站起来,送楚子宁出门,刚好撞见伙计:“楚哥儿要走?这茶才沏好。” “记我账上,回头到我府上拿。” 黛玉听到这话,不由失笑——这位表哥和李长安可真不愧是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些细节! 所有剧情都是为了男女主服务!勿考据QUQ 觉得不和胃口的可以去找其余文看,我不太想写贾府太多的事,但是贾家肯定会串在里面,然后把林家和李家作为主要的故事线,当然一切剧情都是为了让林妹妹和李长安在一起!!! 纯属我个人意愿,不爱看点×嘛qaq ☆、第十一章 房间里静悄悄的,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生怕手上的东西发出一丁半点的声响,打破房里的安静。 紫鹃和雪雁悄悄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坐在那儿不知想什么想得走神的黛玉,不免心中暗叹,真是命运弄人。 当初盼着从荣国府离开,一直都在想,离开后,那是天高地广,另有一番天地,开始另一段人生。 可现在,楚子宁告诉她,她以前遭受的所有都是因贾家而起,那她这些年,究竟是…… 黛玉坐在桌旁,怔怔的盯着桌上空了的杯子,不禁无奈,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脱离不了荣国府那群人,就算是千里之外,也总有牵连,断不干净。 真是可笑至极,她多年来的心结,究竟还有多少是出自荣国府的手笔? 从前她只当姑苏离得远,书信在途中丢失了,再有他们一家早早离开姑苏,不曾在林家老宅住过,才这般生疏,现在—— 原来,是家书被人扣下,才让她以为林家与她早断了联系,以为林家连她也不要了,从未把她当作林家的子孙。 只是,林家送往京城的家书和黛玉送回姑苏的信,石沉大海一般,什么时候才得以重见天日? 越想越觉得荒唐,连带着这些年里的所有事情都变得荒唐至极,造成这些的罪魁祸首,竟是贾府。 摇了摇头,收起所有的心思,毕竟待会儿还要应付对她而言并不熟悉的人。 年幼时见着贾老太太可以撒娇,即便是初见,也能哭一哭,说说心里的委屈,可如今,她要是再哭,倒有些不合适。 抬眼看向紫鹃和雪雁,黛玉眨了一下眼,朝两人笑了一下:“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问问可有什么吃的。” “姑娘你想吃点什么?要拿一些点心吗?” “拿一点,记得和厨房吩咐一下,待会儿有客人来。” “明白了。” 黛玉点点头,起身走到一边:“桌上收拾一下,别让客人笑话了。” “这我来,紫鹃你去吧。” 安排好了事情,黛玉想了想,她怕是只能放宽心,就当这些事情都不曾发生过,那她也不至于心里起了一丝不甘心。 黛玉起身说道:“时辰还早,李家的人怕是过了午时才到,你们也吃一些东西,记得给王妈妈房里送去,别让她觉得咱们忘了她。” “那姑娘你歇一会儿,我们这就去办。”紫鹃点头,给雪雁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往外去。 目送两人离开房间,黛玉望着屋子里的东西,忽地想起来她竟是忘了问楚子宁,现在她家里可还有什么人住着。 当初离开时,她只是遣散了家里的下人,但府邸是留下了的,时隔这么多年,也不知是什么模样,周围的街道怕是变得她不认识了。 门外雪雁和紫鹃往房间看一眼,轻叹一声,心里竟然不知该埋怨谁。 书信这件事,刚才黛玉还未在楚子宁面前说漏,只含糊的答应了几句,只字未提当初也写了信回来的事。 这人心真是难测,谁能想到,荣国府竟然还会做这样的事,图什么呢? 紫鹃拉着雪雁:“你去王妈妈房里看一眼,然后回房里伺候姑娘,我下去盯着,成亲前夕,可别吃坏了东西。” 两人早上还以为准备东西要耽搁不少时间,谁知道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才刚到午时,离着李家的人来还有不少时间,原本还觉得有些紧张的时间,一下充裕起来,雪雁和紫鹃都放松下来,一下闲了。 雪雁点点头,拉住要走的紫鹃,忍不住埋汰:“刚才表少爷在我不好问你,可你怎么直接把他给带上楼,这客栈掌柜和李家二公子认得,要给他说了,怕是会多想,到时候怪姑娘怎么办?” 雪雁压低声音,小声说着,怕让黛玉听见心里多想。 闻言紫鹃怔了怔后便笑了起来,朝房间里看了一眼,拉着雪雁走得远了一些。 见紫鹃笑,雪雁更是不解,不由羞恼起来,拍了一下她胳膊:“你瞧你,还未说话就先把自己给逗乐了,还不快说。” “你别急,你看你急得,我这不正要和你说吗?” 刚才伙计说是有林家亲戚到的时候,黛玉吩咐紫鹃下楼去问,紫鹃原先是想把人打发走的。 谁知道一下楼见到来人是楚子宁,便想起了遇上水寇时,楚子宁和李长安熟络的样子,楚子宁又追问了黛玉的身世,自是对楚子宁印象深刻。 见着她,她还未开口,楚子宁便先说了自己的来历,又将当年林如海在扬州为官的是仔细道来,表明了他母亲是黛玉姑姑,紫鹃才稍稍放了心。 她家姑娘在扬州未有亲眷的事她听黛玉说过,如今凭空冒出一个姑姑,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谁知道是什么居心,便是真的亲戚,那也指不定是另有目的。 还不等紫鹃回楼上和黛玉详说,一旁永安客栈的掌柜走上前来,拉着紫鹃到了边上说话。 女掌柜瞧紫鹃心有不信的样子,笑着打趣,只说了楚子宁和李长安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从认识就混在一起,林家外孙的身份更是如假包换,这楚家离李家就隔着两条街,往来连半个时辰都不要。 倒是从未听说,这楚员外家里还有一个京城里的亲戚。 紫鹃又挑着一些问题仔细问了,这才安了心,领着楚子宁上了楼。 “原是这样。”雪雁点点头,叹道:“这回可苦了姑娘,才刚放下心里的事,怎么又有这种事,你说,贾家的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扣着的信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这下姑娘知道了,心里必定是惦记着,更别说,要是信上……” 要是信上提了接黛玉回姑苏的事,那岂不是平添许多遗憾。 这些信,即便是重见天日也改变不了黛玉在荣国府寄人篱下多年的事,见着,还不如不见,可不见和不知道是两回事。 现在这般,黛玉心里如何能好受? 紫鹃想着便听到房间里传来动静,连忙噤声:“我下楼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你进房里陪着姑娘。” 雪雁点头,看着紫鹃下楼后再回了房间。 有些担心的推开房门,雪雁看着坐在床边的黛玉悄然松了一口气——还好黛玉看着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呆呆的坐在那儿。 “姑娘,你这是要拿什么东西吗?” “刚才想起箱子里有一些东西,想翻开看看,后来一想,东西你们都理好了,怕给翻乱了。”黛玉失笑:“早上你们在门外嘀咕什么?” 闻言雪雁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 “昨夜姑娘睡得晚,早上怕把你给吵醒了,睡得不安稳。”雪雁有些不好意思的盯着黛玉:“姑娘心里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说,你要不说,我们看着可心疼。” 黛玉怔了怔,随后笑起来:“只是想起了许多事,越想越睡不着。” 昨夜里刚想明白的事,如今又有了其余的事。 起身走至窗户旁,伸手推开窗户,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见伙计们忙前忙后,市井的烟火气一下让黛玉的心平静下来。 罢了,只是多知道一件,她原本不会知道的事,什么也不会变,她还是她。 往后也是一样,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 黛玉坐在那儿,托着脸,往院子里望了望,这会儿可比早上忙,伙计们恨不得有两双手,忙得后脚跟打后脑勺。 真有意思,原来,远离荣国府的日子可以变的这么有趣,遇上的人全部一样,可没有人听了一句话,然后变着法的分析话里的意思。 轻笑一下,黛玉回头看向雪雁:“你还记得家里是什么样的吗?我都快不记得了,要有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看看。” 雪雁怔了怔才答道:“我瞧着未来姑爷是个懂得疼人的,姑娘想去,还能拦着不让吗?都在城里,半天都要不了,只是我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是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也的确是记不太清,可是黛玉还记得,一砖一瓦还有家里的花草,种的什么她都还记得。 低头笑笑,抬眼看向雪雁时,黛玉想了想,不记得没什么,总有机会回去看看的,说不定,还能再重新招几个人去打扫一下屋子。 “姑娘是想家了吗?” 盯着黛玉的脸,雪雁忽然问了一句:“我知道,姑娘肯定是想家了,我和姑娘一样,也有些想了。” 雪雁从小跟着黛玉,从姑苏去京城,再回到扬州,这些年里,她陪着黛玉在贾府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个中委屈,她比谁都明白。 荣国府的人瞧不上她家姑娘,权当她家姑娘是赖着在贾家蹭吃蹭喝,后来黛玉的病越发严重,卧病在床时,那些人,个个躲着。 蹲在黛玉面前,雪雁握住黛玉的手,抬眼看着她:“姑娘,那李二公子,定是个心疼人的,有她护着你,往后谁也不能把你欺负了去。” 黛玉一笑,点点头:“不管可不可靠,靠着林家,也断不会再和从前一样。” 正说着话,便听得紫鹃的声音。 “姑娘,你看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点情节~ ☆、第十二章 房里很安静,能听到黛玉给林如雪倒茶的声音,伴着外面街道、后院传来的动静,竟是有一种午后惬意的轻松,连窗外洒进来的阳光都意外的恰如其分。 这样的气氛,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喝茶是再好不过。 可惜黛玉期盼过的情形从未实现过,在大观园里,她总是最“不合群”的那一个,时时刻刻都在边缘游离,仿佛随时都可以从那地方离开。 如今,她是真的离开了,可却从未真正的能抛下那些记忆。 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妇人,模样看着不过三十有余,身上珠钗环佩一样不少,眉目娟秀,自有一股文人墨客的清傲。 其实黛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回到扬州,更未曾想过,回到扬州后,一波接一波的意外之喜朝她打开了门。 就像是,她回到扬州是把从前的好运全都积攒到了这里,帮她一点点的补全了心里的祈愿。 黛玉朝林如雪一笑,其实她对林如雪印象并不多,可是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里,这个姑姑是个离经叛道的人。 当年他们因为林如海调任,举家搬到扬州,到了一个新环境,黛玉自然是新鲜,每天都缠着贾敏和林如海,想要到街上去看看。 有一日,家里来了客人,还有一个比她大一些的小孩,正是途径扬州前来探望兄长的林如雪一家。 林如雪嫁给楚搵,当年可是遭到林家上下反对。 堂堂世袭侯爵的书香世家,怎么能任由家里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白手起家的商人?为着这件事,林老太太和林老爷子可是险些把林如雪给锁在家里,半步不让出。 偏偏林如雪自小主意多,还不服管教,倒是饱读诗书,是姑苏有名的才女,可骨子里却对礼仪规矩厌恶得很,更讨厌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后,她这性子,在别人家里被为难。 官宦门第,从前都要求子嗣绵延,林如雪可不想生四五个孩子,她不生,便得其余人给她丈夫生,她可不愿意。 如此这般,闹了半年,才同意了与楚搵的亲事。 这些事,林如海夫妻到不曾在她面前提到,只是她和楚子宁在花园里玩闹的时候,大人们只当他们年幼,不知事,闲聊时也未曾避开。 当年不论是谁,可都觉得林如雪是下嫁,相当于嫁给了一个白丁。 “姑姑这些年来身子可好?姑父和家中一切都顺利吗?”黛玉给林如雪倒了一杯茶后,敛了心里所想,出声问道:“刚才表哥匆匆忙忙,便不好问他这些事。” 闻言林如雪抬了眼,打量一眼黛玉后,原本还有些严肃的神情变得温和。 真像,和她那位命薄的二嫂一般,眉目动人。 “你像极了你母亲,却又不太像。” 一句话将黛玉刚才的从容尽数击碎,饶是伶牙俐齿,也不禁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句话。 眼前的林如雪和她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年轻些的林如雪更温和些,如今的林如雪,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 同贾府的那些夫人不同,是浸润在舒心环境中养出来的富贵,全然不会见到那些算计与爱慕虚荣。 低下头,黛玉轻启唇道:“姑姑这话——” “你母亲比你更豁达些,即使到了要走的那天,心中唯一的遗憾也只是未能和二哥白头偕老,她待二哥的感情,从她愿意远嫁到姑苏就能窥见一二。” 放下手里的杯子,林如雪扫过黛玉的脸侧,轻叹一声:“可你不一样,你自小失了父母疼惜,被困在贾府那地方,便是同你母亲一样锦衣玉食伺候,金银玉石堆砌,却少了她的淡然,多了几分心气。” 所以黛玉像极了贾敏,却又不太像。 当年贾府能让贾敏为爱远嫁姑苏,如今却为了挽回家族繁荣,不惜将黛玉许给了一个素未蒙面的纨绔子。 贾府当年来料理丧事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母亲是母亲,我是我。” 闻言林如雪笑起来,眼里闪过欣慰。 从知道李长安与黛玉定了亲后,她便一直想着,黛玉多年未归,如今回来,心里怕是有许多顾虑。 不止是担心与李家的亲事,更是担心林家。 贾府的事情,有一个和李长安拜把子交情的楚子宁,她这个母亲,稍稍对那个一根筋的儿子套套话就能知道个大概。 何况即使不从楚子宁那里套话,光凭着贾府能做出让黛玉嫁给李长安这个决定,就能想到黛玉在贾府过的什么日子。 旁人不了解,那贾府的老太太还能不知道这门亲事的作用? 贾老太太把持贾府大权多年,里外之事无一不是她在操心,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晚辈胡闹,那也只是些小把戏,在她老人家眼里,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这心思,要真疼爱黛玉,还能将黛玉送到这里来? “你明白就好,二嫂不是你,你大可不必与她相比,她夫君是你父亲,而你的丈夫,已成定局,光想着如何比照着你母亲的样子去经营日子,还不如自己另辟蹊径,仔细的想想,这李家二郎是个什么人。” 黛玉诧异的看着林如雪,正好瞧见林如雪面上宠溺的笑,一时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林如海办公回家时看她的模样。 她是她,也只可能是她自己。 原来…… “姑姑的话,黛玉明白了。” “你自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母亲心里也觉得亏欠你,这回你和李家二郎成婚的事,姑苏那儿知道了,怕是明日都会到扬州,紧赶着,也不知道准备的东西合不合你的心,你——” 姑苏那边都知道了?黛玉更是惊讶,这件事情,难道是有人刻意传回去的? 脑海中莫名的想到一个人,颀长身形,说话时总带着三分笑意,有些不正经,却意外让人心安。 “都知道了?” “母亲身体不便出远门,你伯父和伯母该是让你大哥给你送了东西来。” 朝林如雪笑了一下,黛玉点点头:“难为姑姑这个时候到客栈来,不过一会儿李家也有人来,姑姑可要多待一会儿?” 谁知林如雪却摇了头,起身要离开。 黛玉见状跟着起身送林如雪往外走,有些不解道:“姑姑难道——” “你在这里,我是你亲姑姑,自是该来看看你,要是别的事,我自是在这里给你做主,免得你遭人欺负,可如今是谈婚论嫁的事,我到底外嫁,你见李家姐姐的事,我插手了,免不得日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说你的不是。” 对于婚嫁之事黛玉不明白,但她向来聪明,这么一提醒,立即明白了林如雪的意思,是在为她考虑,不给人留下机会编排她的不是。 远嫁之人,少了娘家撑腰,遇上个冤孽,那是诉苦无门,可要还未过门,便寻来已经外嫁的姑姑来撑腰,怕是要让对方留下心结。 点点头,扶着林如雪出了门,看了一眼门外还来不及掩去担心的雪雁和紫鹃,失笑道:“进去收拾一下,别叫人拿着我的短。” “是,我们这就进去。”两人一听黛玉的话,连忙往里走。 刚才她们俩在门外,什么也听不见,里面静悄悄,偶尔能听到说话声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弄得两人好一阵紧张,生怕林如雪不好相处,黛玉受了委屈。 “你这两个丫鬟倒是忠心。” “雪雁是自小跟着我的,紫鹃……”黛玉垂下眼:“是外祖母身边的二等丫鬟,我去后,便送到我身边伺候,也有好些年了。” 瞥见黛玉的神情,林如雪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听说荣国府里有一个孽障,生性贪玩,成日在姐妹中间笑闹,比你大一岁,可有这么一个人?” “……那是二舅舅家的二哥哥。”已经有许久不曾有人提到贾宝玉,黛玉听出林如雪语气里的不善,忙道:“他如今已被舅舅逼着进了学堂。” 闻言林如雪面上神情稍有缓和,站在黛玉门外,朝边上的嬷嬷使了个眼色:“这东西是给你的,是我这个姑姑的心意。” “这——” “并不贵重,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是诚心所求,你哥哥也有一个,是年后在寺里求来的。” 黛玉一听,才点头接过东西:“谢谢姑姑。” “我这东西可不比你手腕上的玉镯子,这东西,李家姐姐打从我们认识来就说了好些回,京哥儿的娘子有一个,你这手腕上的可是另一个。” 不知怎么,黛玉从林如雪的话里听出了一些打趣的意味,顿时面红耳赤,扯了一下袖子遮住玉镯。 她这姑姑的眼睛可真厉害,什么东西都一眼看出来,连她的心思都看得明白。 林如雪笑了一下:“瞧把你说得,好了好了,我可走了,不然待会儿遇上未来亲家,可又说不清楚。” “姑姑!”黛玉嗔道:“你何必拿这话来说取笑我。” “要是二哥能瞧见你成亲,那该多好。” 那可是这世上,最疼爱黛玉的人。 ☆、第十三章 永安客栈的雅间里,茶香缭绕,店里的伙计按着掌柜吩咐,守在门口,打了哈欠,有些散漫的看了看四周。 房里这位贵客,尽管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却也只知道是打京城来,是与李家结亲的人。早先掌柜就交代了,处处得小心伺候,不可有怠慢,要好生招待,免得李长安那混世魔王到客栈来兴师问罪。 李长安是什么人?是扬州城里有名的纨绔子,这城里的百姓,谁家孩子没有被李长安捉弄过?连家里养着的鸡都不放过。 只不过这回有些新鲜,这打京城来的媳妇,竟是奉若上宾住在这里,可不像是李长安的作风。 外界可都传,李长安在柳巷里养了不少女人,每日流连,连知府大人都看不下去。 想来,这位新少夫人,可不见得能让李长安收了心。 真安静。 黛玉手边放着一杯茶,对面坐着的是李长安的大嫂宁氏,右上方坐着的是李长安的母亲阮氏。 两位都是性情温和的人,又不是第一次见面,黛玉即便是不喜同人往来,却也不会失了礼数,不知分寸。 想着楚子宁来时说的话,黛玉不由多了些顾忌。 李家的人到了也不过是嘘寒问暖,说些明日要成亲的事,又仔细的问过了黛玉身边的人,成亲之礼上要用的东西一件也不能缺。 若缺了,自家人不介意,外人总是要拿出去说笑说笑的。 坐在雅间里说了好一会儿话,黛玉从容应付,让阮氏和宁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倒真有几分一家人的样子。 阮氏起身要走时,黛玉跟着起身送她们,和宁氏一左一右扶着阮氏走到门口,谁知刚要推开门阮氏便停了下来。 “这几日住得可还好?客栈里已经让二郎来打点过,只是多少还是担心怠慢了你,让你住得不惯。”阮氏看着黛玉,脸上是温和的笑意:“二郎这人,成亲后,怕还要你多包涵。” “您多虑了,夫妻本是一体,既已决定嫁给他,那便是同心同力,好好地把日子经营好了。”黛玉微微点头:“何况二公子是个好人。” 黛玉话音刚落,阮氏和宁氏的表情就变了,看上去,似乎有些心虚。 望着两人的表情,黛玉也猜到了一些。 原本和李家的这门亲事就是贾府胡乱定下的,为的只是让她离开荣国府,不是李长安也会是别人,那些人呐,只是不愿意她耽搁了贾宝玉的好亲事。 比起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来说,那些门当户对,娘家势力雄厚的人,才是为贾宝玉定亲的首选。 在那群人眼里,她算什么? 若非碍着她母亲的面、碍着贾老太太的面,怕是要把她说成是白吃白喝还不知羞耻的人,不过,怕也有不少人这般想她。 两人对视一眼,阮氏叹了一声拍拍黛玉的手背:“好孩子,是有些委屈你了,嫁得远,离了亲人,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到我房里同我说。” “黛玉明白。” 瞧着黛玉的好模样,阮氏自知李长安的性子,又不免生出许多担心来。 都快成亲了,还成日不着家,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胡闹,回到家里,又是鸡飞狗跳,惹得李重生气,罚他跪祠堂也不管用,倒是越发的不服管教。 这成了亲,黛玉怎么管得了他?她原来还想,寻一个凶悍些的儿媳,好好的治治李长安,可这会儿—— 真是老天爷定的命,谁都做不了主。 送走了阮氏和宁氏,黛玉一脸疲惫回到房里,紫鹃和雪雁是心疼也佩服,她们起先还担心黛玉应付不了这些事,毕竟是未来婆母和大嫂,不能在成亲前就先结下了恩怨。 寻常人家婆媳关系都难处,黛玉便是在大观园里看了好些年,但并无长辈教导,又无父母依靠,处理起来,是难上加难。 “躺下歇会儿吗?”紫鹃扶着黛玉到床边坐下:“王妈妈好多了,这会儿正使唤人布置东西,连我们都赶出来了。” 闻言黛玉失笑,干脆直接靠在紫鹃身上,懒懒的抬眼看着她:“她是念叨了些,可心肠是好的,你这张嘴,不知是学了谁,也怪不讨人喜欢。” 正给黛玉收拾床铺的雪雁听到黛玉拿紫鹃说笑,乐得笑出了声,一副看戏的样子。 平时她和紫鹃陪着黛玉最多,可紫鹃做事稳重,又是贾老太太身边养大的,自然眼观鼻鼻观心,比她要懂得看人眼色,会办事儿些,所以少有拿紫鹃来打趣。 倒是她,这两人可会合起伙来欺负她了。 听到雪雁在笑,紫鹃撇嘴恼道:“你们俩一回了扬州可就一条心来欺负我是个外乡人,早知这般,我巴巴的跟你们来做什么?还在船上遭了半个月的罪,你们不心疼,我可自个去找个晓得心疼人的了。” “那你去?我可得看你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人。”雪雁接过话,笑着道:“姑娘这才刚出嫁,你就迫不及待的想给自己找门亲事,怎么这般不知羞?” “你这人,给你杆子你还真顺着往上爬了?”紫鹃替黛玉理了理头发,正色道:“刚才我们不在里面,他家的人可有为难你?” “不曾。” 黛玉失笑,她明白紫鹃和雪雁是担心她在李家会受委屈,毕竟,如今林家与她算不得亲近,即使林如雪这个姑姑出现了,可还是改变不了,她无依无靠的事。 只是,黛玉想,在这世上,不管是靠谁,都比不得自己可靠来得重要。 再大的靠山也有倒下的那一天,要她真想着靠别人度日,又岂能过得安稳、过得放心。 这其中的盘根错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更别说,如今就有一个例子摆在眼前,看看贾府,这般费尽心思的将儿女嫁出,是为了什么? 宫里那位娘娘有了身孕,对贾府来说,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在那地方,能诞下皇嗣,那就是荣宠无限,可想要平安生下一个孩子有多难?黛玉不知,也不想知道。 “那姑娘歇会儿,我们去给王妈妈搭把手。”紫鹃笑着点头,看了一眼雪雁:“走了,别顾着笑,正事要紧。” “又来了,又来了。”雪雁撇嘴,“噗嗤”笑出声来,拉着紫鹃往外走:“姑娘,我帮你审审紫鹃,是不是真的想要嫁人了。” “你这人,还真不依不饶。” 两个人笑着往外走,黛玉躺在床上,伸手拉过被子盖着,盯着床帐看了会儿,直到眼睛酸涩才合上眼。 李长安……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到刚才阮氏和宁氏的表情,黛玉倒不觉担心,只不过,她不明白,明明是一家人,怎么看上去,李家似乎对李长安这个儿子,难以对外启齿。 翻了个身,黛玉想到锦盒里的信和干花,心头一暖,刚才那些杂念也全都被抛到脑后。 罢了,李长安救她一回,她欠了李长安一条命,李长安真是个纨绔子,那她也无后路可退,只能朝前走。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八月初七,李家娶亲。 门前宾客如云,扬州内有头有脸的人家全都登门道喜,李重向来严肃的面上难得有了笑容,阮氏更是笑得一脸欣慰。 “呀,花轿到了!新娘子来了!” “新娘子?快让我瞧瞧,这京城里的姑娘什么样的,是不是个个都跟宫里娘娘似的?” “呸,你个癞□□还想看人家新娘子?知道是从哪家府上来的吗?可是京城里的荣国府,皇亲国戚!” …… 街道两旁凑热闹的百姓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话,七嘴八舌议论着,恨不得亲自去掀开轿帘,看看李家新妇什么模样。 李长安骑着白马走在前面,戴着大红花,一身红袍,看着更是眉目俊朗、气度不凡,惹得好些姑娘暗自遗憾。 这李长安风评再不好,可抵不住人帅家世好,要是能嫁给他,还不在扬州城里横着走。 黛玉屏息坐在轿子里,耳边闹哄哄的,也听不清说的什么,正揪着衣角平复紧张时,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跟着不待她回神,眼前一亮,满目的红色褪去,能隐约瞧见一个人影。 “嗳,二公子,这——”喜娘的话还未说完,就让李长安一眼瞪了回去,不敢再开口。 黛玉有些惊讶,李长安做了什么让喜娘开口提醒,可谁知忽地有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很好看,就连虎口那层薄茧都不影响的好看。 看来,李长安不仅是一个“纨绔子”,还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 伸出手交给他,黛玉嘴角不自觉上扬。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和李长安这人是——相见恨晚,也许是他太过不羁的处世态度,也或许是别的。 钻出轿子后,黛玉只觉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着,耳边的惊呼声和起哄声都掩不住她此刻耳边回响着的心跳声。 怎么会忽然跳得这么快?热意爬上耳根,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你怕我吗?”李长安声音很低,但说话时胸膛起伏,让黛玉忽视不得。 怕? 黛玉微怔,却笑了:“为什么要怕?” ☆、第十四章 ——新妇到! 敲锣打鼓,满堂热闹,黛玉牵着手里的红绸,一步步朝着礼赞声音的方向走去,竟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有李长安那句“怕吗?”。 李长安那句话是在问什么?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黛玉听着礼赞的声音,猛地回过神来,小心转身,感觉到李长安正盯着自己,不自觉弯了唇角。 嫁给李长安,她是心甘情愿的。 这一拜,黛玉不曾有过半点犹豫,就像是在贾府时,当众承认李长安是她愿嫁之人时一样。 这一世,她不信命了。 便是李长安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她也要闯出个名堂来。 婚房里,丫鬟和嬷嬷各自站着,大气不出,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李长安直接闯进来。 比起李家下人的紧张,紫鹃和雪雁更是不停地搓着手,时不时看一眼黛玉,还未见着新郎,便替黛玉担心起来。 天杀的,谁知道她们家姑爷居然会是在京城时,李家的那个护院,真够黑心的,居然还玩这一出,要是—— 要是黛玉不是这模样,是个样子不好的,还有些凶的,李家是不是就打算退了这门亲事? 两人打见着李长安后,心里就恨不得把李长安给骂个八遍十遍。 前厅离得远,只能隐约听到那边的热闹,李长安却迟迟不见人。 “少夫人可要喝点水?今天一天什么东西都没吃。”李家的嬷嬷看着黛玉坐在那里,别说是动,连盖头都没怎么晃过,心里倒是喜欢。 这位少夫人可真是位好姑娘,身形模样无一不是好的,连说话也是叫人听了悦耳,只可惜了,居然嫁给了自家少爷。 府上这位二少爷,别的不会,麻烦倒是不少。 端坐着的黛玉听到这句话,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神志一下清醒过来,忙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真困,她天未亮就被王妈妈从被子里挖出来,随后又是一番折腾,也不知道是忙了些什么,她晕晕乎乎的就上了花轿。 如今唯一还清晰记得的,便是下花轿时,李长安超乎寻常的行为。 天底下,哪有这样直接掀开轿帘,把新娘直接抱到正厅的新郎?黛玉可从未听过,也未见过。 但书上和王妈妈都交代了,新妇入门,规矩可不少,她这—— 李家也当真是无人能拿李长安有办法,否则怎么会任由他胡来。 “嗳,不用,我不渴。” 黛玉话音刚落,门外院子里便传来动静,听着像是有人来了,黛玉不由睁圆了眼睛,没由来的有些紧张。 她和李长安,似乎每一次见面都有些狼狈,好像还未曾在这样的情形下见过。 门让人推开,李长安大步走进房间,看了一眼还待在房里的丫鬟,摆摆手:“出去,不用在这里候着了。” “可是盖头还有合卺酒……” “这些还要你们来做?那我来是做什么?”李长安语气里藏着浓浓的笑意,径直走到床边,看一眼守着的紫鹃和雪雁。 “姑爷——” “吩咐人打几桶热水进来。”李长安打断紫鹃的话:“不用兑凉水,只管拿热的来,一身酒味,怪难受。”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心里再担心,也不能在李府放肆,只好点头往外走。 边上的王妈妈见李长安分明是有了醉意,见他看来,朝他点点头弯腰凑到黛玉耳边,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这片刻功夫,房里只剩下两人,走得干干净净。 黛玉坐在那,听着李长安把所有人都打发走,心头越发没底——李长安这是要做什么?刚才王妈妈的话,别说是放心上,只是想着也不敢多想。 成亲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面前这人,细算下来,才见过四面。 正想着,眼前一亮,黛玉惊讶抬眼,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李长安牵着走到桌旁坐下。 “娘子。” …… 分明还未喝酒,可黛玉觉得她好像让李长安身上的酒气熏得有些醉了,面红耳热,连手脚都微微发烫。 微微垂下眼,黛玉手心让李长安握得越来越热:“相公。” 两个字到了嘴边,原本是想落落大方喊出口,可旁边李长安的眼神太过专注,让黛玉竟不敢对视。 李长安笑了一下,声音清冽,像极了山上流下的泉水,莫名安抚了黛玉不安的心。 兀自倒了两杯酒,李长安起身走到黛玉面前,把其中一杯递到她手里,脸上还挂着笑:“上回在贾府见你能喝一些,不过那酒是为了你们这些姑娘酿的,味甜,我手里这杯,酒味浓些。” “不碍事。” 贾家的姑娘个个都能吃酒,当初史湘云喝了酒,直接醉倒在芍药花从里,让园子里的姐妹笑了好一阵。 捏着酒杯,黛玉刚要抬头,李长安身上的酒气逼近,惹得黛玉微微往后靠了一些。 “刚才还说不怕?怎么又往后退?”李长安话中笑意还在,可这句话却让黛玉停住了动作。 真是个,任性又直接的人。 黛玉弯起唇角,不再往后退,反而像刚才一样坐着,大方抬眼盯着近在咫尺的李长安,眉目含笑。 “还喝吗?” “娘子爽快。” 手腕交缠,黛玉和李长安四目相视,几乎是同时仰头喝下了合卺酒。 真烈,难怪李长安特地提了荣国府里的那顿酒,原来是在这里暗示荣国府的人,太过沉浸奢靡。 抿了抿嘴角,黛玉放下杯子,越过李长安的肩,看向外间送水的小厮。 “要让人进来帮忙吗?”黛玉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初到李家,黛玉不知道李长安寻常起居是谁在照顾,但按着贾府的习惯,定是有一两个贴身丫鬟服侍起居。 李长安眉头轻蹙,盯着黛玉:“你想让谁来服侍我更衣?” “恩?”黛玉不解的看着李长安,见着李长安蹙着的眉头时,忍不住笑起来:“既然你不喜欢,那就不叫人进来便是。” 谁知黛玉还未说完话,就让李长安一下抱起来,大步朝床边去。 黛玉惊得一把抓住李长安的衣襟,恼怒的瞪他一眼。 “你做什么?” “睡觉。”李长安说完轻轻把黛玉放下,看着她头上的凤冠和还未卸下的妆容,摇摇头:“看来是睡不成了。” 这一番话弄得黛玉哭笑不得,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这样睡,真怕扎着你。” 闻言李长安笑出声,伸手把黛玉拉起来坐在床沿,干脆亲自动手给她拆掉凤冠:“我还是第一回替别人梳头。” “……真巧,我也是第一回让人替我摘下凤冠。” 李长安动作停下,再动作时,更温柔了些,生怕将头发扯断。 黛玉察觉到李长安的心思,垂眸一笑,抬手取下耳环:“这玉镯,平常我要戴着还是收起来?我怕不小心磕着。” “戴着好看,不管谁看了,便会知道你是我娘子。” “那便戴着。” “这般听话?” 黛玉不言,只是抬眼盯着李长安,神情平静,眼神里毫无杂念,似乎在等着李长安下面的话。 她不认为自己听话,也未曾想过讨好,她只是想同李长安过安稳日子而已。 随手把凤冠放在一旁,李长安蹲在黛玉面前,看着一头长发披肩的黛玉,忍不住伸手捧着她的脸。 “那日你说的话,我听见了。” 黛玉怔住,有些不太习惯突如其来的亲近,却让李长安的话分走了一些不安——李长安听到了什么? “哪一日?” “今生今世,有我李长安在,我便能护你周全。” ☆、第十五章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黛玉坐在妆镜前,盯着镜中映出的自己,扬起嘴角朝身后正替自己挽发的紫鹃笑了下,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 昨夜里,李长安说要护她一世长安,她信了,也当真了。 既是夫妻,那便祸福相依。 只是—— 垂下的眉眼里不经意染上了一些忧色,黛玉不由想起昨夜里的事。 从以前到现在,李长安和她想的都不一样,说的话、做的事,却又像极了她想象中的模样,只有昨晚,她有些不知所措。 当两个人梳洗过后,黛玉心有不安的躺在床上,不待她让紧张吓得一身僵硬,李长安便把她揽入怀中,然后…… 再未有其余的动作,就这么搂着她睡了一夜而已。 她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担心李家追究。 阮氏和宁氏若要问起,她该怎么回答? 若两人想偏了去,那她岂不是连自处之地都没有,还白白的受了委屈。 仔细想想,未定亲前李家兴许不曾打听过荣国府的事,可定了亲,怎么可能不打听?要打听了,那些腌臜事儿怕是早入了李家人的耳。 越想心头越是烦闷,连房外李长安练枪的动静都无心顾及。 端着早饭进来的雪雁,把东西放下刚要开口,就见紫鹃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不由惊讶,给了紫鹃一个不解的眼神。 紫鹃轻轻摇了一下头,示意雪雁收敛些,可别先开口招惹了黛玉,一大早的就闹心。 弯腰朝镜子里的黛玉看去,紫鹃笑着道:“姑娘看看,这样可行?” 闻言黛玉回过神来,朝镜子看了一眼,笑道:“你手一向巧,自是好的,只不过突然挽了发,还有些不大习惯这模样的自己。” “多看一阵子就习惯了。”紫鹃走到一边擦了擦手,朝雪雁使了个眼色:“姑娘,雪雁拿了早饭来,可要去院子里把姑爷叫来?” 抬手正弄着额角碎发的黛玉一怔,下意识朝窗外看了眼,正好见到一身白色劲装的李长安一闪而过,身手倒真不错。 又朝镜子里看了眼,指尖抚过发间珠钗,黛玉起身朝外走,声音听上去情绪不高:“早上父亲和母亲可有差人过来?” 两人跟着黛玉多年,岂能看不出黛玉的心思,便跟在后面往外走。 成亲之初,黛玉在李家自是该谨慎自处,免得让人拿了话柄,挑拨夫妻间的关系。如今,黛玉可依靠的,也只有李长安。 与林如雪、楚子宁再亲厚,那也多年未见,不过是因着林如海的缘故,才对她多有照顾。 “有差人来,让姑爷打发了回去,说是姑娘昨夜睡得迟,早上便不过去请安了,晚些再过去陪着夫人说话。” 黛玉步子一停,抬眼看了眼正在院子里把一杆□□舞得威风的李长安,惊讶之余又觉得李长安真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这算不算是护着她? 只不过风雅苑已经差人来了,不管对昨夜的事情有没有问起,但她身为新妇,总要去一趟,不能因为李长安把人打发走了,就真以为不用过去。 李长安是谁?是阮氏的小儿子,李家的人再罚,也不可能和他较真。 她不一样,她姓林,行差踏错一步,也会抬不起头来。 边上两人见黛玉怔住的神情,心头不免担忧——难道是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可昨夜里安静得很,早上两人进房伺候的时候,也并无什么奇怪之处。 紫鹃朝雪雁抛了个眼色,轻咳一声:“姑娘。” 黛玉回过神来,瞥一眼紫鹃:“你又背着我和雪雁在说什么?看你们俩的眼神,定不是什么好事。” 一听这话,紫鹃和雪雁便笑了。 听见两人的轻笑声,黛玉面上有些发烫,抬眼看向院中的李长安,眼里闪过一抹惊讶——她还以为,李长安习武是闹着玩的,原来,身手真的不错。 她尽管不懂得旁人的好功夫是什么样,可看着李长安的一招一式,利落干脆、身姿漂亮,想来,也是练了许久。 黛玉没有出声,站在旁边安静的看李长安练枪,这会儿眼里心里真的只剩下李长安了。 早在黛玉出现的时候李长安就发现了,只不过,李长安这些年来,花红柳绿的传闻不少,可少有人在他练功的时候这么安静的在旁边待着。 眉梢一挑,李长安枪头刺进花丛中,挑起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腕上用力,花便朝手里飞来。 伸手接住花,把手里的□□往兵器架上掷去,径直走到黛玉身边。 “昨夜睡得可安稳?”李长安把花递给黛玉,伸手一捞,直接把黛玉揽入怀中,带着往里走:“早上醒来见你睡得安稳,所以把人给打发了。” “每日早上都要练功吗?”黛玉从雪雁手里拿过帕子,抬手替李长安擦了一下脸上得汗:“不过这样也好,强身健体,不易生病。” 李长安握着黛玉的手,从她手里拿过帕子,垂眸盯着黛玉:“你身子弱只不过是常年闷在一个园子里,等过两日,闲下来我陪你到处去走走,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想去的地方? 黛玉让李长安拉着坐在凳子上,等她回过神来,李长安已经把一碗粥放在她面前,正盯着她看。 面上微热,黛玉端着碗,认真思考起李长安的话。 其实过了这么些年,街上的店铺怕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东家,她对于扬州实在是不熟了,记忆也变得模糊,只能隐约记得一些地方。 刚想要开口反问李长安扬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便突然想起来一处,她回来是该去看看的。 “……我想回家去看看。”黛玉语气里夹着一些犹豫,可心里的确很期待能回到林家老宅,那是他们一家,最后的一段时光。 “林家老宅?”李长安低头喝着粥,并没有特意抬眼看黛玉,反倒是叫黛玉心里的不安消散许多。 嫁给李长安,她最担心的是李长安处处都对她太过于……特殊,像是得了一件稀罕物件,精心照料一段时间后便弃之如履。 可黛玉更意外的是,李长安居然知道她想去的是什么地方,明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些希冀。 李长安愿意让她回去看看吗?哪怕只是在院子里走一会儿,那也……算是对父母有个交代。 “恩。”轻声应了一句,期待着李长安的回答。 李长安放下手里的勺子,擦了一下嘴角才扭头正视黛玉,认真道:“你若想去,那便等我明天办完事,后日同你一去回去。” “什么?” “即便你父母不在世,但你想回家,那就是回门,我不陪着,岂不失了礼数。”李长安一边说一边笑:“回门时丈夫不陪同,传出去是要让人笑话的。” 闻言黛玉心头萦绕着的所有不安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寻不到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弯起唇角,黛玉认真盯着李长安,发现眼前这人难怪会有那么多花红柳绿的传闻,生了一张好看的脸,的确容易招惹是非。 “好。”黛玉点了一下头,发觉李长安还盯着自己看,耳根发热,不自然的别开脸低头小口小口喝着粥。 难道是她刚才珠钗没有戴好? ☆、第十六章 晌午时分,李家门前车马停着,还有下人正在往车上搬东西,瞧着像是有人要离家出门,管家忙着清点东西,刚训了小厮两句,就听得门内传来声音。 抬眼一看,李家一家子正从里面出来。 “还想多留你们在家里待几天,结果……”阮氏叹了一声,拉着宁氏的手,一脸不舍:“这一走,下次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李西京在金水镇当差,又是衙门捕头,事务繁多,抽不开身,一年在家里待的时间也不到一月。 阮氏膝下只有这两个孩子,一个常年在外,一个成日惹事,如今李西京要走,又怎么舍得。 李家门上还挂着红绸,昨晚的热闹才刚停,李西京一家三口就要返回金水,难怪阮氏心头不舍。 “娘,我们走了又不是不回来,正好这次回去,给怀尘安排上学的事,这年纪,也该到学堂里去跟着先生做读书了。”宁氏笑着朝阮氏说道:“原本这回早该回去的,只不过因着小叔的婚事才多待了几日,如今小叔取得贤妻,也该走了。” “爹还在衙门,我们便不去衙门走一趟了,娘你转告爹一声,金水县令是个有才之人,莫听信了歹人谣言。”李西京说完看向李长安:“既已成亲,往后当以家人为重,莫要胡闹了。” 闻言李长安笑笑,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黛玉:“知道了,你在金水万事小心,听说最近闹贼。” “恩。” 李西京看着李长安对黛玉的态度,倒是欣慰。 之前在京城,总担心李长安是一时兴起,可现在看来,是真的上了心。他这个弟弟,生来就是个会惹事的,可偏偏又极为聪明,让人头疼。 “弟妹,往后就有劳你多担待了。” “大哥哪里的话,一家人,何必还这般客气。”黛玉有些讶然,不过倒也理解李西京话里意思:“大哥和大嫂只管放心,这家里,还有我和相公。” 李长安笑道:“娘子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你们别替我们操心了。” 这话一出,其余人面上露出惊讶——普天之下,居然还有人能让李长安听话?免不得朝黛玉看去,很是好奇黛玉是怎么让李长安能说出这种话来,还心甘情愿。 让宁氏牵着的李家长孙李怀尘探出头来,一双圆溜溜,跟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黛玉。 “小婶婶,你可要管着我二叔,二叔从来谁的话都不听。” “你这孩子!”宁氏连忙拉住李怀尘,抱歉的看着黛玉:“怀尘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小叔是个侠肝义胆的人。” “娘,我说的是真的,你瞧二叔现在,是不是全都听我小婶婶的?”李怀尘见黛玉面上未有怒色,又说了一句:“祖母,你说是不是?” “你这小子,半点不像是你爹的性子,哎哟,我的好孙子,你这一走,祖母可要半年见不到你了。”阮氏弯腰捧着李怀尘的脸:“记得听你爹娘的话,不许胡闹,乖乖去学堂里上学。” 边上李西京看阮氏越发舍不得,上前把李怀尘拉到自己身边,一脸无奈看着阮氏——东西早收拾得差不多,今早拖了半日,都这个时辰了,再不走,天黑前可到不了金水镇了。 一家三口站在马车前道别,阮氏红着眼,又叮嘱了好些话,李西京一家这才上了马车。 “外面起了风,母亲还是进去吧。” 黛玉看了一眼巷口,已经瞧不见马车的影子,连声音都逐渐被街上的热闹淹没,可阮氏却还站在门口,不免有些担心。 抬眼看向李长安,谁知李长安脸上神情似有其余的心事。 “唉,进去吧。”阮氏叹了一声,拉着黛玉往里走:“还好啊,有你在,这府上也不算冷清,也有个陪着说话的人。” “母亲要喜欢,我每日都到风雅苑去,只要你不嫌我烦。” “你这孩子,真是叫人喜欢。”仔细盯着黛玉,越看越是喜欢,刚才因为分别起的愁绪消散许多。 李长安跟在两人后面,心头大石落下。 娶黛玉这件事,他唯一担心的是,家里人因着黛玉的身世心头介意,可现在看来,黛玉倒是真讨人喜欢。 送别了李西京一家,黛玉和李长安陪着阮氏说话解闷,谁知才一会儿阮氏便推脱要休息,打发两人离开,让他们自个相处去。 阮氏担心黛玉远嫁至此,心头有委屈,便想让新婚夫妻多相处相处,生出感情后,远嫁的情绪才能被冲淡些。 更何况,两人才成亲一日,哪有道理让小夫妻陪着她说话的。 “大哥一家走了,你心头是不是在担心?”黛玉停下步子,抬头看着李长安:“刚才我见你一直看着大哥。” 闻言李长安跟着停下,伸手替黛玉拿下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发间的叶子,点了点头:“金水镇闹得贼不是寻常的贼,是大盗。” “大盗?” “就是贼祖宗。” 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总觉李长安说话,一点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少爷,反倒是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些话,三教九流都有,听着怪有意思。 见黛玉笑开了眉眼,李长安牵着她往亭子走去,边走边道:“这案子有些棘手,大哥是个尽责的人,只怕容易成了衙门那些人的挡箭牌。” 挡箭牌? 黛玉微蹙着眉头,要真和李长安说的一样,金水镇岂不是一个是非之地,衙门态度不明,李西京在那里待着,终是要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可刚才李西京不是说了,金水县令是个有才之人,身为共事的人,按理说,李西京也不至于分辨不清谁是好人。 不解的看着李长安,黛玉还未曾想,两人新婚第一日,说得竟是这些话。 “那大哥?” “再看看,也许是我多虑。”李长安说完就笑了,拿起一块点心堵住要开口说话的黛玉:“成亲第一日,我可不愿意和你说这些,不如来说说,你这从京城来的一路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刚过来的紫鹃和雪雁望着黛玉双颊让点心填满,加上瞪圆的眼睛,活像一只让人逗弄的仓鼠,忍俊不禁,憋着笑意走进来。 紫鹃正要给黛玉倒水,谁知让李长安抢了先,一下愣住,连忙收回手,拉着雪雁往外走。 她们家这位姑爷,可真是另类,不过,人家夫妻间的情趣,她们别待在一旁碍眼就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一路在船上,哪里有什么新鲜事,唯一的新鲜事,就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水寇的凶悍,可惜了,那些被害了性命的人。” 黛玉好不容易把点心咽下去,顺过气来:“你挑一块小些也好,险些让给噎着。”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去贾府时,要伪装成护院吗?”李长安伸手拍了拍黛玉的背,给她顺气:“那日救你回来的路上,我还以为你会问起。” 为什么不问? 黛玉心头想着,却也得不出一个答案。 原先是想问的,可等到她困在礁石上,饿了两天两夜,头晕目眩,甚至以为快要到地府去和父母团聚时,见到李长安立在船头的那一刻,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不管李长安是因为什么原因假扮护院出现,她都可以不追究。 轻轻摇了一下头:“问了,也许不是我想要的答案,索性不问,你心头不会觉得我烦,我也不会失望,这样不正好吗?” 说完黛玉看着李长安,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不免失笑:“我便是这么想的,不是来讨好你。” “你何须讨好我,光是能娶到你这件事,怕是老天爷喝醉了,才会给了你我一段姻缘,糊里糊涂的,牵了一条红线。” “你——” “客栈的掌柜说,楚家的人去找你了?” 连这个都知道?黛玉越发觉得李长安这人,深藏不露。 能看出金水镇衙门复杂,人心难测,更知道那边闹了什么事,可不像是一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少爷。 “姑姑和表哥前后到的,我也未曾想,他们竟然到了扬州,从前爹娘还在时,家里只有我们在扬州,别的,都在姑苏。” “姑苏林家,可是书香世家,在姑苏一带,有名望得很。”李长安说了一句,却是让黛玉惊讶的语气。 这听上去,不像是夸赞,怎么有点讽刺? 正要开口,李长安便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看,上回在街上买的,水晶坠子。” “这?” “给你的。” 不等黛玉反应,李长安便已经上手给黛玉挂在脖子上。 黛玉只觉李长安的气息靠过来时,下意识的紧张起来——她从未想过,李长安对她的好感这么直接。 “少爷。” 亭外传来的声音让黛玉和李长安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护院打扮的人站在那里。 “你等我一下。”李长安低声和黛玉说了一句便朝那人走去。 李长安看一眼面前的赵青,压低声音:“前一阵让你查的事情再多加一件,林家老宅的地契如今在谁手里。” 赵青惊讶的看一眼李长安,随后看一眼黛玉后了然的点头。 “少爷放心,会尽快查到的。” “下去吧。” “是。” ☆、第十七章 黛玉趴在桌上,抬眼盯着窗外的丝丝细雨,不自觉弯起嘴角。 江南的雨总让人有一种别样的兴致,想要撑着伞去街巷里走一趟,好像就能走进诗情画意中。 待在京城这些年,竟是快忘了,这江南的夏季是什么样的。 夏末秋初,南方的天可是最难预料的。 昨天送别李西京一家时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她和李长安用过晚饭回房后,便下起了毛毛细雨,到今早醒来,院子里已经积了一滩水,碎叶掉了一地。 下了一夜的雨到中午都不见停,不过雨势倒是缓了许多,颇有几分润物细无声的意味,只不过是错了季节。 换了一只手托着脸颊,黛玉轻叹一声,收回视线朝门口看去,并未见到心中所想的人出现,不免有些郁结。 明知才过了半日,可心里总惦记着李长安究竟去办了什么事。 今天一早,昨天在凉亭出现过的赵青就等在外面,等李长安醒了,便立刻向李长安禀报了不知什么事情。 李长安陪着她用过早饭,叮嘱她要是想休息,再回床上躺会儿,不必着急着去风雅苑陪阮氏说话,然后就出门了。 黛玉左思右想,又闲着无事可做,还是收拾了一番去陪阮氏说话,快到中饭时辰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想着要不要去躺会儿,睡个午觉,便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不得了了,老爷,老爷亲自把姑爷给绑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前厅里跪着,你快去看看,夫人已经过去了!” 雪雁急得不行,一进门便道:“瞧着,是要挨打。” “什么?!” 黛玉一下站起来,一边问一边往外走:“怎么回事?公公可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不知道,只说是,老爷正好从衙门回来,在路上遇着了,就把人带回来。”雪雁急道:“该不会是——” “你别胡说!”紫鹃拉住雪雁,紧蹙着眉看向黛玉:“姑娘别担心,姑爷是个有分寸的,不会胡闹,何况姑爷待姑娘的心,明显得很,任谁都看得出来。” 听到李长安要挨打,黛玉哪里还有心思听紫鹃和雪雁说话,脚下步子越来越快,沿着回廊一路往前厅去。 果然,赵青昨天肯定是和李长安说了什么事,否则李长安怎么会突然一大早的出门,这、这她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情?都不知从何说起! 紫鹃和雪雁见状,连忙跟上去,见王妈妈从房里探出头,忙道:“妈妈,你盯着灶上的东西,可别糊了。” “你们这是去哪?姑爷怎么了?”王妈妈见三个人慌慌张张离开,不由叹道:“慌慌张张的,这是怎么了!” 主仆三人一前一后到了前厅外面,还未靠近,已经听到李重的斥责。 刚要下台阶的黛玉听到李重的斥责,有些恍惚,檐角的雨打在脸上,黛玉一下回过神,提着裙摆就要往下走。 边上的紫鹃急得连忙撑开伞跟上去:“姑娘,别淋着了!” 前厅内,阮氏哭着伸手去拦,其余人也跟着去拉李重,生怕他手里的鞭子真落在李长安身上。 可李重是一家之主,又是朝廷命官,谁敢真的下手去拉,只有阮氏拼了命的拦着,可到底力气差别,根本拉不住。 七嘴八舌的劝着,鞭子还是落在了李长安背上,一条一条的血痕,触目惊心。 “黛玉拜见公公、婆婆!”黛玉放下裙摆,走进厅内,只扫了一眼李长安便不再看他,只是走到李重身边。 李重手里扬起的鞭子停下,不由看着黛玉,把怒气压下去,不由得道:“外面风寒,你怎么到外面来了?” “听闻公公和相公一道回来了,便想过来给您请安。”黛玉压着心里的担心,镇定道:“这两日您忙于公务,中饭和晚饭都不在家里,婆婆和我一块说话时,都惦记着您。” 一番话,让李重把鞭子收起来,转身走到上座,一屁股坐下去,猛灌了一口茶。 见状黛玉悄悄松了一口气,朝阮氏看了一眼,轻轻点头——好歹是拦住了,她是新过门的媳妇,李重自然不好在她面前太过苛责。 家法有必要,可谁也经不住这样的打。 “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李重见黛玉的小动作,不由笑了一下,无奈道:“你自己问问,这小子做了什么好事,真是安分不了几日,就要闹出一点事情来!” 提到李长安,李重脸上的笑容一下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黛玉闻言才想得了许可一样看向李长安,瞧着那些血痕,倒吸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李长安面不改色、不服软的模样有些幼稚。 哪有这样的,认错都不会,而且…… 父子关系,未免太差了一些。 “爹。” 黛玉才说了一个字,厅上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毕竟黛玉这几日来,称呼上少有这么亲近。 “相公已有十八,做什么事情,自是有自己的打算,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便是街边经营小摊,那也是正经差事。”黛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忽然感觉到李长安的眼神变化,太过炙热。 微微别开脸,面上微微发烫,理了一下思绪才继续道:“我相信他。” 边上阮氏和李重吃惊的表情如出一辙,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黛玉刚才说了什么话。 这—— 众人还在震惊黛玉的话,李长安清亮的声音响起,又掀起了一层浪。 “你看看你们,娘子才嫁过来多久,比你们还信我,在你们眼里,我是十恶不赦人还是杀人放火的强盗?” “你还敢说!当街进别人店里逞凶,闹得满街围观,捕快上门,你不配合调查,还想出手,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衙门每月有多少人状告你的百姓吗?你自己做的事,难道是别人做的?” 李长安闻言朗声大笑,看向李重:“您说什么都是对的,那些案子,最后可查出是我做的了?” “你还嘴硬!” “二郎,你别说了!” 阮氏吓得扑到李长安身边,一把抱住李长安,看向起身的李重,声泪俱下:“老爷,他也是你儿子,不管做错什么都是我们的孩子,你、你不能因为外面那些传言就误会他了啊!” 李重气急,恨不得再出手,可边上黛玉还站着,一气之下,把鞭子扔到椅子上,拂袖离去。 “滚去祠堂里跪着,不到天亮不准出来!” 这……算不算是大场面? 黛玉站在那里,心倒是落了回去,不免看了一眼被吓得呆呆站在厅外的紫鹃和雪雁,无奈一笑。 真是叫她开了眼界,这天底下的父子关系是不是都一样? “常嬷嬷,扶母亲回去歇着,相公这里有我。” 一边弯腰扶着阮氏的常嬷嬷是阮氏的乳娘,听到黛玉这回,有些犹豫,谁知还不等她想明白,阮氏便已经起身。 虚软的靠在她怀里,看着黛玉:“好孩子,辛苦你了。” “母亲多虑。”黛玉看着阮氏和常嬷嬷离开,又看了一眼一边的管家,想了一会儿想起来这位看上去憨厚耿直的中年男人叫什么。 “齐叔,家里的下人,还要麻烦你。” 齐叔一怔,忙点头:“少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办好的,这件事情传不出去。” 闻言黛玉放下心,蹲下来看着李长安,见李长安绷着的嘴角,轻叹一声,身后替他把脸上贴着的头发拨开,擦掉嘴角的血迹。 黛玉突然觉得,李长安这人一定很孤独。 自小有父母在身边,还有一个看似嫌弃却护短的兄长,慈母严父,不管做错什么都会有人去善后。 这样的李长安,怎么会孤独呢?可黛玉是真的感受到了,李长安活得并不高兴,尽管做了许多看似不羁的快事,却都不能让他打心眼里真正的高兴。 抬眼看向门口的紫鹃和雪雁:“去房里拿一些外伤药,还有准备一点吃的,最好是粥,送到祠堂去。” “祠堂?” “还要我帮你们去找祠堂在哪吗?”黛玉说完,刚要伸手去扶李长安,就见李长安自己站了起来往外走。 怔怔盯着李长安的背影,黛玉忽然意识到,除了刚才那两句,李长安竟是一句话都没说话,被打都没有吭过一声。 错愕过后,黛玉朝紫鹃使了个眼色,便拿了伞跟在李长安后面。 李长安长得高,黛玉胳膊伸直了才把伞举到他头上,可这样一来,雨几乎全飘到了她脸上,不一会儿,头发便粘粘的贴在脸上和脖子上。 黛玉也不知怎么,固执地举着伞,胳膊发酸也不愿意放下来,紧抿着嘴角,一言不发跟在李长安身侧。 祠堂外守着的老仆正打瞌睡,听到动静,抬眼一眼,还以为眼花了,忙揉了揉眼睛,吓得连忙从廊下出来。 “少爷,少夫人——” 话还未说完,李长安和黛玉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直接进了祠堂。 这是哪一出?老仆心里疑惑,摸了摸头,抖了抖肩,走到一边坐着,打了一个哈欠——算了,李长安也是祠堂罚跪的常客了。 李西京如今二十二岁,被罚跪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至于李长安?那一算盘的算珠都不够数。 李家牌位前,李长安背脊挺直,跪在那里,依旧不曾开口。 回身轻轻关上门,黛玉站在李长安身后,看着他背上的伤口,咬着下唇,忍不住道:“你是在和谁生气?连我也不理了吗?” ☆、第十八章 静悄悄的祠堂里,烛光晃动,映在牌位上忽明忽暗,伴着门外阴雨天,让人的心情莫名跟着沉闷。 八月中的天,原本是该进入秋天后的凉爽,这场雨落下来,热意未消,反倒增了几分黏热。 药箱和粥放在地上,能瞧见门口刚才进了人的痕迹,一进一出,留下了两排脚印。 从进了祠堂到现在,李长安别说开口,就是头都不曾扭一下,直直的跪在那里,眼睛盯着那一排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立在一边的伞周围积起了一滩水,沿着墙角,四散开来。 黛玉伸手打开药箱,一边从里面拿出药来一边道:“这药是从京城带来的,用着还不错,轻伤三两日就能恢复得差不多。” 不见李长安搭理自己,黛玉低头继续把棉布卷开,又道:“是你说的,要护着我一生一世,可现今,你连我也不理了,话,还作数吗?” 还是不理。 终是无奈的叹了一声,黛玉拿着药轻声细语道:“你……真不理我吗?” 绕至李长安面前,黛玉笑了一下,忍不住道:“想不到你瞧着稳重,居然是个幼稚鬼,自顾自的生闷气,也不愿意搭理我,那你不搭理我,我便走了,免得招你烦。” 说完这话,黛玉待在原处不动,浅笑盈盈盯着李长安。 她哪里舍得这个时候离开,她只是在等,等李长安愿意开口而已。 拿着棉布小心翼翼的替李长安处理背上的伤口,膝盖跪在软垫上,抬着手臂,袖口挽起来,生怕不小心碰着别处。 触目惊心的伤口加上看去留了疤的旧伤,一道叠着一道,新伤打在旧伤上,血肉模糊,能嗅到一丝血气。 “不疼吗?” 尽管李长安的态度算不得好,可李重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一些。 她原以为李长安纨绔的名声是因为家里宠出来的,如今看来倒不是,反倒像是叛逆的性子惹出来的。 “背上这些旧伤……看来你还真是挨了不少打。可被打了这么多回,却不长记性,是在和自己较劲还是在和旁人较劲?” 祠堂里只剩下黛玉的声音,语气轻柔,说着说着,背上的伤倒是处理得差不多,可李长安依旧毫无反应,连上药的时候都没吭气。 黛玉停下来,走到李长安身前,和他一样跪在软垫上,直着腰,抿着嘴角,直勾勾盯着他。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气?现在居然要她来哄。 低叹一声:“还不理我吗?”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一句话都不说,心里到底是有多少委屈和怨愤。 可黛玉转念一想,李长安到底也才十八,上有兄长,自是……难哄些。 盯着这张脸,瞥见被打湿的头发还贴着连,黛玉弯腰伸手拿过旁边刚才紫鹃她们送来的干帕子,凑到李长安面前,慢慢地给他擦着头发和脸。 湿了头发贴在脸上很不好受,有种难以言明的不适感。刚才她弄干身上的衣服也花了一些时间,好在只是细雨,只沾湿了外衫。 “你说你——” 话音未落,黛玉忽地被拽入李长安怀里,手里的帕子落在地上,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是……? 李长安力气大得很,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勒住腰的手还在收紧,黛玉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一动不动,任由李长安发泄出来。 勒得她有些疼,连骨头都在叫嚣着,可黛玉却不忍心让李长安难过。 这一刻,她或许是唯一能让李长安歇下防备的人。 察觉到李长安埋脸自自己的颈侧,刚要开口,黛玉只觉颈侧有热意浸透衣裳触及肌肤,心头一震,宛如一块大石沉沉砸下来。 “相公?” 很低的泣声传入耳中,黛玉心头一下跟吃了黄连一样苦,反应过来后,垂下眼,手轻轻放到李长安后颈,小心翼翼安抚着。 微微偏过头,黛玉凑近李长安,脸几乎贴在一起。 感受到李长安放松下来的身体,黛玉暗暗松了一口气——应该是好了,不再置气了吧? “淋着雨了?” “不碍事,已经好了。”黛玉轻轻摇头,从李长安怀抱里退出来,谁知这一抬眼便笑了,偏过头轻笑出声。 红着眼、红着鼻子的李长安可不多见,怕是连李重夫妻都未曾见过几回,她与李长安这才成亲就见到,算不算是…… 李长安愿意在她面前交心? 听到黛玉的笑声,李长安抿着嘴角,别开脸,吸了吸鼻子,梗着脖子道:“我头发还没干。” 黛玉怔住,随后无奈又好笑的拾起地方的帕子,直起腰继续替李长安擦头发,感觉到李长安松散的跪在那里,笑着问:“累了?” “你不问我吗?” “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当街抢劫的事,你做不出来,何况,你要的东西,光明正大也能要,何必要去抢。”黛玉语气缓缓,手上动作更轻。 李长安闻言脸上多了笑容,干脆伸手圈住黛玉的腰,往身边一带,直接靠在她怀里。 以前他不知道什么叫温柔乡,如今让他醉死在黛玉这一身温柔里,他死也心甘情愿了。 “你、你这样我怎么帮你把头发擦干?别闹了!”黛玉让李长安这个动作闹得面红耳赤,左右看看,余光扫到牌位,忙推了一下他肩膀:“相公,这里是祠堂,老祖宗可都看着!” 哪有人这么无赖的,居然在祠堂里这般动作。 李长安闻言笑道:“你我已成亲,何况老祖宗早去了,这些牌位是供我们后人祭奠,并非用来监视,要真有,那他们该高兴,我娶了一个了不起的娘子。” “你——!”黛玉让李长安气笑了:“就你能胡说八道。” “放心,这地方,我比谁都熟。”李长安松了手,盘腿坐着,把旁边放着的粥拿起来,呼噜两口就喝了大半。 黛玉笑着摇头,起身把药箱收拾好,又看了看李长安的衣裳,背上几乎被鞭子划破,见不到几块好的地方,还沾着血迹,看着怪吓人。 刚才怎么就忘了让紫鹃她们拿一身好的衣裳过来。 “你回去吧。” “恩?”黛玉回头,不解的看着李长安,却见李长安头也不回的坐在那里,仰着头盯着牌位,随后想到什么,点点头:“好。” “明早我回去换了衣服,就陪你回家。” “好。” 黛玉拎着药箱站起来,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外面的老仆应该会过来收拾,只不过,李长安这么呆一夜,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刚推开门要往外走,便听到身后响起李长安的声音。 “回去换身衣服,抱着怪凉的。” 脚下步子一顿,黛玉哭笑不得,这下才是真正的放了心——这回是真正的好了,这件事,真正的过去了。 出了门,外面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檐角挂着一滴一滴正往下掉的雨水,落在屋檐下的水缸里,打得睡莲一颤,惊醒了正躲在下面的几条鱼。 雨停了?真好。 这夜里,黛玉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是惦记还跪在祠堂的李长安还是别的缘故,醒了几次后,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瞪瞪的睡过去。 院里紫鹃和雪雁醒来,先把事情处理好了,又吩咐人去拿了早饭,正要进房去叫醒黛玉,便见李长安从院外进来。 两人忙停下,站在一边。 “姑爷早。” “还睡着吗?” “睡着,正要去叫醒。” 李长安点点头,抬脚往里走:“打两盆热水来,其余的不必伺候了,让人准备车马,一会儿要出去。”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点头应下。 她们家姑爷这是要做什么?昨天才挨了一顿打,身上的伤都还不见好,这又要出门去了吗? 当真是不长记性。 李长安进了房,看向那边刚起身的黛玉,放轻脚步靠近:“吵到你了?” 黛玉摇了摇头,她只是睡得不安稳,不过,也不知怎么,李长安刚到院子和紫鹃她们说话的时候,她就莫名的醒了。 揉了揉眉心,盯着李长安打量一番,边掀开被子边道:“你先去换身衣裳,用过早饭再出门。” “听你的。”李长安干脆答应,拿了衣服走到屏风后,三两下便换好了出来。 才穿好衣裳的黛玉惊讶看着李长安,不由笑了一下,兀自走到梳妆台前:“你不让紫鹃进来,谁替我梳发?” 伸手牵着黛玉坐下,李长安自告奋勇道:“我来。” “哪儿学的?”黛玉好奇问道:“从母亲那儿学来的?” “自学成才。” 两人一问一答间,李长安已经拿了梳子站在黛玉身后,瞧着架势像模像样,只是等到黛玉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发髻越来越简单时,不由笑了。 原来这就是自学成才的结果?揶揄的看一眼李长安,见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笑着起身。 “便这样吧,出门也没有几人瞧见。” “下回肯定比这回好。”李长安硬气道:“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让紫鹃和雪雁代劳,我再学学。” 紫鹃和雪雁进来时,见着黛玉的发髻,一时间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好匆匆放下东西出去,免得笑意太明显,得罪了李长安。 好笑的看着李长安脸上闪过的尴尬,黛玉把自己面前的碗推到李长安面前:“我想吃你那碗,看着更稠一些。” 刚才还有些尴尬的李长安一下把刚才的事抛之脑后,立即换了碗:“明儿想吃什么,让厨房做。” “好。” 怎么会有人把耍赖的话说得让人不讨厌? 这个问题,等黛玉出了门都未想明白,也没有时间让她想明白。 回家,黛玉坐在马车上,越来越紧张,比之前回扬州路上还紧张,不是简单的近乡情怯四个字能形容。 林府,还会是原来的模样吗? “少爷,到了。”赵青跳下马车,说了一声,有些不忍的看了眼门庭若市的地方,这块地方在扬州来说算不得繁华,可却是一处好地方,城内众多才子…… 风花雪月的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担心李长安会不太被大家喜欢,毕竟……写同人大多时候都会选择写一个很强大的男主来帮女主摆脱原来的困局 但这回就特别想写一个男主,有成长的,不是开场就很强大,和林妹妹各有各的成长 感谢大家喜欢!评论我都有看哦! ☆、第十九章 凭什么? 黛玉坐在风陵渡的码头,有些丧气的垂首不语,满脑都是刚才从马车下来后看到的一幕。 记忆里的地方,却成了一个饮酒作乐的地方。 诗社?这地方还能算作是诗社?不过是些文人才子寻欢作乐的地方,个个人模狗样,进去后身边三五女子作陪。 她总以为,自己做出一些让步可以换来一世安稳,可如今才明白,她是大错特错,人的贪欲只会因为她的让步不断膨胀。 真是天真,怎么就以为,人家还会念及亲情。 黯然的眸子盯着水面出神,昨日才将下过一场雨,可风陵渡的水却还未恢复以往的清澈,河底的泥沙翻滚上来,搅得河水浑浊。 盯着翻滚的河水,黛玉的心也被搅得七上八下。 这座宅子,是她在扬州城唯一的念想,就让人这么糟践了。 旁边坐着的李长安瞥一眼黛玉,随后抬手搁在膝盖上,挪开视线,看向水面——贾府的人,可真不是东西。 打京城回来,李长安便想着查一查黛玉在扬州可还有什么亲人,或是林如海在扬州留下的家业,无一意外,全都被卖了。 后来和楚子宁吃酒时提起自己的亲事,楚子宁惊得一拍桌子跳下来,直言李长安可是捡了个大宝贝。 李长安这才知道,原来楚子宁一家是从姑苏来了,意外的替黛玉寻了一个亲人。 再问楚子宁打听,才知道,林如海的家业在他死后,全都变卖了,兑了银票和现银,随着黛玉去了京城。 否则贾家怎么会甘心照顾黛玉这么多年,便是贾老太太念在祖孙情上不计较,那其余人可不会都不计较。 “你心头不痛快的话,不如——” “你说,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黛玉抬眼看着李长安,眼前起了雾,强忍着泪意道:“当真非要这么绝情?” 闻言李长安停住了要说的话,起身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低头盯着黛玉,笑了一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亘古都是这样。” 李长安见黛玉抿着嘴角,委屈又生气的模样,叹了一声:“当你是聪明的,怎么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黛玉对于这些,怕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碍着多年情分步步退让,可惜,有的人并非你退让就会收敛。 能做出这档子事的人来,自然是……得寸进尺。 “要回家吗?” “恩?”黛玉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难过。 从她再活一回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这么难过和委屈,这下,她是真的成了没有家的人了。 什么都没了。 李长安眉头紧皱,他不喜欢黛玉这样,让他的心也跟着变得乱糟糟,说不上的别扭,他只想让黛玉高兴。 理由也很简单,那日他在大观园里第一回见到黛玉,黛玉就朝着他笑了。 “你家的东西早让人卖了,一件不剩,贾府的人做的,可你现在有我了。”李长安望着风陵渡的水,从未有过的坚定:“你要夺回来吗?我帮你。” 他想给黛玉最好的,只有黛玉想要,那他会尽力而为。 黛玉闻言猛地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李长安——夺回来? “李长安……” “还是你想要别的?”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李长安,看见黛玉的眼神时,又软了态度,忍不住道:“你说,我替你去找。” 黛玉“噗嗤”笑出声来,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仰着头盯着李长安。 眼神澄澈,比天上的月还明亮。 “我还未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那你一定要记得和我说。”李长安见黛玉笑了,伸手把黛玉拉起来:“码头的风也吹够了,回家吧。” 黛玉拍了拍裙摆,看向不远处守在马车旁的紫鹃和雪雁,又看了一眼赵青,刚才郁结着的心,豁然开朗。 也许李长安说得对,她现在还有李长安,还有紫鹃、雪雁,她不是什么都没有。 “恩,回家。” 李长安一笑,牵着黛玉朝马车走去。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长出一口气——看着,黛玉应该是给李长安哄好了。 至于林家、贾家的,好像也和他们并无多大的关系了。 黛玉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风陵渡,这处可真好看,要是初春时来,应该是草长莺飞的大好春光。 不过,秋日也有秋日的好,瞧着两边的芦苇,倒也亲切。 “一千两?!” 李长安一拍桌子,盯着面前的人黑了脸。 前几日让他挨了打的罪魁祸首居然还敢叫价一千两? 他那日让赵青去打听到林家的宅子卖给了谁,立即赶去,看着能不能替黛玉把林家宅子买回来,谁知道这奸商一开口就是一千两。 一千两是多少?李重一年的俸禄的才不过三百五十七两。 这黑商就敢叫一千两,可不是坐地起价吗?扬州城内现在的有几处地方能卖得这么高?所以口角拉扯之间,才让人以为在闹事。 “李二公子,这可不是我胡乱叫价,你也别急,这有商有量,你要能拿出八百两来,我也卖,不过这价就三日,三日内你若拿八百两来,我定把地契交给你。” “那些乌烟瘴气的人也给我收走了?我可要个干净的房子。” “那是自然,二公子可听好了,这价,只限三日内有效。” 李长安看一眼掌柜,起身就走——三日八百两,不知道他收藏的东西卖出去,值不值这么多。 早知这样,早些年就该多收藏些玩意。 走出店门,李长安望了一眼街头左右,眉头紧蹙。 “少爷,八百两不是小数目,你真要这个时候买下来?” “再过一阵我就不在家里,好歹买下来,让她有点事情做,免得我不在了,每日胡思乱想。”李长安说完,盯着赵青:“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家里。” “少爷放心。” 八百两,真不是小数目,他多年来攒下的钱,怕是这回要折去大半。 摇了摇头,李长安笑着看一眼赵青:“临走时,我会把我偷摸在外面经营的生意都一一告诉她,她年纪轻,又自小养在深宅里,聪明却少了些经验,到时候,你多上点心。” 闻言赵青一脸无奈,总觉得李长安像是交代身后事一样,分明只是报了名参加冬日的招兵,能不能去还是个问题,这就把事情安排了。 还是多担心一下,到时候突然要离家去随军出行,这件事情该怎么解释清楚。 李长安回头看一眼刚才那间店,笑得一脸得意。 不过是拍了一下桌子就砍下来二百两,这笔买卖,值了。 李长安在外东逛西逛的时候,黛玉却因着快要到中秋发愁。 那日去了林家,发现已经成了别人的地盘,伤心之余有李长安陪着,如今倒是看开许多,只是心里对贾家仅存的好感也荡然无存。 可中秋快到了,她是不是该送点什么给李长安? “姑娘,你怎么看上去一脸发愁?要不和我们说说看,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紫鹃放下手里的茶,盯着黛玉:“是不是因为——” 紫鹃没说完,黛玉就摇了头。 托着脸一脸无奈的看着紫鹃:“你说,中秋快到了,我是不是该送给相公什么东西?” “不如,自己绣一个荷包,做一个香囊,或者别的小物件,可以挂在身上的。”紫鹃说完,便看着黛玉,随后想起来,黛玉的绣工,还真未曾好好地学过,也兴趣来时折腾过一阵,可后续大多是不了了之。 轻咳一声,看向刚进来的雪雁,使了个眼色,雪雁了然的走过来。 “姑娘要不要做个平安符?都说,至亲至爱的人做的平安符最有用,姑娘不妨做一个,正好应了中秋阖家团圆、平安顺意。” 至亲至爱…… 黛玉不知怎么,听到这四个,又想起了李长安在风陵渡口说的话,耳边不断的响起李长安说过的话。 一字一句,不是在说笑,并非逗她开心。 “姑爷——” 黛玉出神时,紫鹃和雪雁瞧见李长安回来,手里又拎了一些小吃,才刚喊了两个字,就让李长安抬手制止。 悄悄笑着往外走,贴心替两人将门关上。 李长安未免,太宠着黛玉了。 “我——”黛玉回过神,刚想问雪雁这平安符写些什么好,谁知一回头就见到李长安坐在那里,话头一顿,微张着嘴盯着李长安。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给你带的红豆糕,还热的,你尝尝。”李长安把食盒打开:“对了,刚巧经过水烟斋,刚到的胭脂,你闻闻,要不喜欢,便给紫鹃她们用,到时候我陪你再去买一盒新的。” 怔怔盯着李长安,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买东西的时候,险些被人坑了,又说了有几个街边乞丐有些可怜,所以打发了十几个铜板…… 为什么? 林家的家业被人卖了,黛玉想的是凭什么,因为,那是林如海一生攒下的,就算是要变卖,也该知会她一声。 “若我……”黛玉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笑了一下,拿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红豆的甜味和米面的清淡,刚刚好,不会太腻却又甜口。 伸手又拿了一块,递到李长安嘴边,还未开口。李长安就着她的动作,一口咬了过去。 黛玉瞳孔震动,飞快收回指尖,只觉刚才让李长安碰到的指尖快要烧起来。 ☆、第二十章 扬州街头人声鼎沸,往来行人和街边商贩各有各的热闹,连酒楼、客栈门口招揽客人的伙计都十分扎眼。 黛玉带着紫鹃和雪雁走在街头,她心中想着事,一心想要寻一味香料能安神定心的,并未察觉到身边两个人的兴奋。 紫鹃和雪雁上了街,就跟放出笼子的鸟一样,一脸兴奋,左看看右看看,小声嘀咕讨论着周围卖的东西。 以前她们都住在一个园子里,少有出门的机会,便是出门,也不过是从荣国府走到宁国府,两条巷子,里外都瞧不见外人,更别说看到扬州大街这样的热闹。 “嗳,姑娘,你看着点路!”紫鹃一伸手把黛玉给拽住:“差点撞上人,还好还好。” 让紫鹃这么一拉,黛玉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朝紫鹃笑了下,见紫鹃脸上的无奈,只好轻咳一声看向四周。 好热闹! “你们想要什么小玩意吗?” “姑娘,你这叫偏心。”雪雁看着黛玉,忍不住打趣:“姑娘出门是给姑爷挑东西,才顺道捎上我们的。” “你要不想来,那你就别跟来,这跟来了,还要嫌这嫌那,倒是全都成了你的理。”黛玉看一眼雪雁,转身继续朝着水烟斋去。 前日李长安送了她一盒水烟斋的胭脂,粉质细腻又味道清甜,不觉腻味。 那日想为李长安做一个平安符,便拿了一段料子,谁追做完后还剩下一些,丢了浪费,便又做了一个小巧的荷包,打算放些香料,让李长安随身戴着。 家里香料不多,而且少了几味,早上和阮氏说起,阮氏让她到水烟斋看看,应是什么都买得到,而且店家都给调配好了。 黛玉这才出了门,到外面来转转。 雪雁让黛玉一顿说,立即噤声。 她还以为她家姑娘成了亲,这说人的本事大大退步了,怎么这样一看,居然还比从前厉害。 “前面好像就是水烟斋,我们快些过去,待会儿再回头来逛。”黛玉见雪雁的表情,忍俊不禁:“城内有一家酱肘子,回去的时候买些回去。” “真的?”雪雁一下阴转晴,转头正要和紫鹃说话,忽地瞥见街角走过一个人,觉得有些眼熟:“姑爷?” “恩?” 黛玉听到雪雁的话回头,下意识问道:“你说谁?” 盯着刚才那条巷子,雪雁犹豫的看了看紫鹃,黛玉又问了一句。 “我问的你,你不说,看紫鹃做什么?又不是她问你的。”黛玉蹙眉,顺着雪雁看的方向看去。 李长安?早上李长安出门的时候倒是说了,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再回来,让她要是无聊,便到街上转转,别一直闷在家里。 还说李家的规矩没有贾府那么多,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不闹事不败家,女子一样可以出门逛街,不必守着深闺。 瞥一眼雪雁,见雪雁的眼神飘忽,一看就是有事,眉头更紧:“你——你不说,那我自己过去看便是。” “刚才我好像看见姑爷走过去了。”雪雁一听黛玉的话,急急忙忙拉住她:“街上人那么多,我担心是眼花了,才没说。” “见着便见着了,有什么不好说的?”黛玉失笑:“去水烟斋买东西去。” “你又吓唬人!” “谁让你说话支支吾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贼。”黛玉看一眼雪雁,轻笑一声,抬头看向水烟斋的牌匾。 不愧是扬州有名的胭脂铺子,光是门头便派头十足,更别说刚一进门,琳琅满目的精致箱子里放着的香料。 一间香料铺子,多数都会因为味杂、浓香让人觉得不适,偏偏这间铺子倒是特殊,并不觉得香气闷人。 “夫人,是想要胭脂水粉还是香料熏草?” “想买些安神定心的香料放在荷包里。”黛玉朝迎上前来的女子道:“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推荐的?” “夜里可有难眠的症状?” 黛玉摇摇头,仔细想了一下这半月来和李长安同塌而眠的事,好像,李长安从未出现过难眠,睡得安稳。 只是她偶然发现,李长安会时不时揉眉心,有时候会靠在椅子上,眉头都是蹙着的,这才想着买些安神的香料。 “那就取檀香、沉香、安息香调在一起,除了放在荷包香囊中外,也可以在香炉里放一些。” “那有劳了。”黛玉朝面前的女子点点头,看着她走到货柜后面去调香。 边上雪雁和紫鹃好奇的看着四周,这家店真不小,从街上看,倒是寻常店铺那么大,可一进来,后面还连着一处院子,用竹帘隔断开。 能在东关街拥有这么大一间铺子,可不是有钱就行的。 “从京城来也未给你们添置什么东西,你们要不要看看这里的胭脂,相公说,这里的胭脂是扬州一绝。” “姑娘开了口,那我们可不客气了。” “谁要你们客气了。”黛玉嗔道:“平时不见你客气,这会儿倒是真较真了。” 两人随着她一路从京城来,雪雁还能寻个理由,原本就是林家的丫头,但紫鹃可不是,还一心跟着她。 于情于理,她这个当姑娘的,自然不能亏待了两人。 更别说,两人对她而言,早不只是丫鬟而已。 盯着紫鹃和雪雁正在挑选胭脂的样子,黛玉眼神温柔,暗暗盘算着,是不是该早些给两人备一份嫁妆。 总不能,两个人一直都跟着自己,要遇上了喜欢的人,是不能耽搁的。 “上回和你说的,我隔壁那家的男人又去那地方鬼混了,还一夜不着家,他家娘子今早上哭着从旁边巷子出来,还牵着两岁大的孩子,我出门买菜看见,只觉怪可怜的。” “男人都喜新厌旧,要你长得有几分姿色还好,要普普通通又操持家事、洗衣做饭,过几年,再好看的闺女也都成了糟糠,可得去寻些讨人喜欢的姑娘。” “啧,不过他娘子可是有哥哥的,怕是要回娘家去告一状。” “真的?” “可不是,人家进门前也是娇滴滴的大小姐,选错人只当瞎了眼,可这样做,哪里受得这种委屈。” …… 紫鹃见雪雁和伙计在说话,回头见黛玉呆呆站着,叮嘱雪雁两句,把自己看上的胭脂交给她后便朝黛玉走来。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又站着发愣了? “姑娘,你看什么呢?” 闻声黛玉回国过神来,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旁边的紫鹃,摇了摇头。 别人家的事,她怎么胡思乱想起来了。 “夫人,你的香料,每回用料不过半勺,多了,怕是有些闷。” “多谢提醒,用量会小心的。” 旁边紫鹃接过东西,付了银两后担忧的看着黛玉——这是怎么了?才一会儿功夫,怎么脸色变得这么不好看。 还不待紫鹃问出口,黛玉已经先往外走。 见状紫鹃连忙拉上雪雁:“东西拿上了就走,别挑了!” “姑娘怎么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两个人跟上黛玉,却见黛玉不是往李府的方向去,更不是去买酱肘子,反而是朝着刚才雪雁瞥见李长安的方向去。 紫鹃诧异的看一眼雪雁,雪雁也是一脸迷茫。 她只是好奇,只是——好奇而已,想看看这地方到底是什么去处。 黛玉心里乱如麻,无意识的捏紧了手绢,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两个妇人说的话——流连烟花之地,一夜不着家。 回想起那两位夫人的打扮,瞧着衣着打扮应该是东关街这一片大户人家的女主人。 能说出这些话,怕是那户人家的事,早传开成了别人的谈资。 “姑娘,你这是去——” 跟着的紫鹃刚要叫住黛玉,就见黛玉忽地停住,一下楞在原地,忙走上前:“这急急忙忙的,可是想起什么着急买的东西了?” 紫鹃不敢提刚才的事,小心试探着道:“要不要问问,看看可有人知道在哪买。” 停下的黛玉站在那里,手心起了一层冷汗,脸色更不怎么好看。 刚才她是在做什么?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旁人的几句闲言碎语,居然就让她心里对李长安起了疑心,甚至以为他同那些男人一样。 先不说之前雪雁看到的人是不是李长安,就算是,那又如何? 李长安,不会是那种人。 她这样做,置李长安于何地? 黛玉站在那里,缓缓松了手上的力道,心平静许多,不觉好笑——她这是怎么了?竟然会这么糊涂。 扭头看着担心自己的两人,黛玉摇了摇头:“只是忽然想到什么,也不知怎么就往这里走。” “那我们还要过去吗?” “想不起是要去做什么就不去了,刚才不说买些酱肘子?再不去,怕是买不着了。”黛玉无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坠:“你们还想买些什么?难得出来,一并买回去。” “桃酥!”雪雁立即开口:“好像夫人也挺喜欢,咱们到了一品轩,不如多买两盒,拿一盒送到风雅苑去。” “是是是,买个八宝盒,什么都有了。”紫鹃见黛玉恢复如常,忍不住打趣雪雁逗黛玉开心:“光吃不长肉。” 听着两人笑闹,黛玉嗔笑,伸手点了一下雪雁额头:“有得吃,你就什么都好商量,日后有人用一桌拿手菜,怕是就能收买你了。” 说着话,黛玉才转身,一抬眼便见到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这个时辰,李重怎么不在衙门? “公公——” 看一眼黛玉,李重点头:“这条街不是什么好地方,下回急着,别忘这里走,容易吃亏。” “明白了。”黛玉心跳有些快,不知怎么,总担心刚才雪雁看到的人就是李长安,李重这么说,那这条街怕是……风月之地。 要是李长安撞上,那岂不是—— 飞快看一眼李重,黛玉忍不住问:“公公可是要回家?我正好要再去买些东西回去,公公要不要也去看看有什么婆婆喜欢的。” 搬出阮氏的话,李重应该就不会再去想她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了吧?黛玉心里打鼓,七上八下,恨不得立即离开这地方。 闻言李重点点头,笑了一下:“你这孩子乖巧、孝顺,要是长安能和你一样懂事,那倒省心了。” “……相公他也许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与寻常人认为的出息不太一样,可不偷不抢,不也是个好人吗?” “你是这么想的?” “黛玉念过几年书,跟着姐妹们上了几年学,知道得不多,可与相公相处下来,相公未曾怠慢过我,这样……”黛玉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走在身边的李重:“爹,相公不是坏人。” 李重盯着黛玉看了眼,忽地笑了。 笑什么?黛玉不解,可看李重的神情,是少有的放松。 身为一方父母官,李重应该也很不容易吧?这对父子,可真是天生的对头,性格不对付,连想法都背道而驰。 “他要是坏人,我便留不得他这么多年了。” 噫?这话的意思是—— 正想着,李重的步子忽然停下来,黛玉一怔,朝李重盯着的地方看去,脸色一白,只觉寒意从脚底一路窜到后颈。 耳边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脑袋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点点 ☆、第二十一章 李府正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格外明显,旁边伺候的丫鬟更是大气不敢出,恨不得立即被打发出去,不在厅里伺候。 盛怒的李重,谁敢去劝,连阮氏都噤声不语,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更是不敢。 “砰——!” 李重狠狠拍了桌子一下,放在上面的青花茶杯跟着一抖,茶水往外洒了一些,惊得众人把头低得更厉害。 坐在椅子上的黛玉快要手里的手绢揉成一团,直直盯着跪在中间的李长安——离着上回挨打才过去几日?怎么眼见着又要挨打了。 “老齐。” “是,老爷。”齐叔连忙应声,抬手把其余下人打发出去,看着所有人都离开了,这才走到一边拿出鞭子递给李重:“老爷,少爷他——” “今天谁敢求情,我一块打!” 李重不等齐叔说完,拿着鞭子站起来,径直走到李长安面前。 他李家虽算不得高门大户,可也是书香门第,自小识文断字,更是进士有名,仕途顺畅,祖祖辈辈都是兢兢业业的本分人,怎么偏他生出一个混不吝的不孝子来? 平时胡闹也就罢了,他睁一眼闭一眼,烂摊子一并拦下,谁家登门不是他礼让三分、赔礼道歉。 原以为成了亲会有所收敛,谁知道今日居然让他撞见,去了那烟花柳巷之地,这将刚进门的黛玉置于何地?李家的脸面置于何地? 新妇入门不到一月,便闹出这种笑话,真是欺负黛玉父母不在,无人撑腰。 “你这个不孝子,从小叛逆,不服管教,又让你娘和大哥护着,越来越无法无天,你要成了亲,好好过日子我便不计较,可今天做的什么事?那地方是你能去的?!” 李长安跪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是在李重说最后一段话的时候眼神动了动,不由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黛玉。 盯着黛玉看了会儿,李长安回头看着李重。 “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我解释了,你未必会信。” “你——!” 李重一抬手,眼看鞭子就要打下去,一直坐着的黛玉忽然开口。 烟花柳巷…… 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黛玉想起刚才街上看到李长安从那里出来的一幕,即使心里有准备,也还是有些难过。 为什么不和她说呢? 从街上回来的一路,她一直都在想,是什么让李长安要去那条巷子,办事还是去见朋友。 这一想才发现,她好像除了知道李长安的家世外,竟是对他一无所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身边有什么朋友、平日爱去什么地方…… 她通通都不知道,路上想要为他在李重面前辩解都想不出个理由。 “爹,相公他是为了帮我买东西。” 黛玉说完这句话,只扫了一眼李长安便再没有看他,起身走到李重面前:“我自幼身子弱,在……在贾府时便一直服用药丸,正巧带来的快吃完了,丫鬟们嘴碎提到这事,让相公听见,便一早出门去,我还当他去做什么,竟是偷偷赶早去买药。” 刚才坐在那里半晌,黛玉不是在发呆,想着想着忽然想到,她们站在那里是,远远有看到一间药铺。 只是无意瞥见,想不到竟是让她拿到这里来瞎说。 她吃药这事,她原先是不想提,毕竟在贾府时就因着这件事闹得尴尬,如今便不想再麻烦李家。 何况从贾府来时,贾老太太到底是念在祖孙情分,给了不少珍贵药材和补品,用来配药,两月的量都是够的。 至于日后…… 她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发病,换些普通的药想来也可以,说不定这病不吃药也能自己好了。 闻言李家三人都是一愣,这件事情,当初定亲的时候,贾家的人可没有说过,甚至提都未曾提。 李重放下手,看着黛玉,心念一转,已经想明白了贾家为何不说黛玉自小吃药的事,怕是担心他们会因此悔婚。 “你真是替黛玉去买药的?”李重扫一眼李长安,头一回顺着台阶下来:“城内药铺众多,你倒是会选,专挑这些地方。” 转身回到椅子旁坐下,李重担心的看着黛玉:“你平日里都是用的什么药?等会让齐叔拟一张单子,差人去买回来。” “我……” 黛玉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交代。 人参养荣丸和燕窝,连荣国府都嫌她每日服用,说了,是让李家和她都为难。 “只是些寻常的药,补气养血的。”黛玉看着李重,转而看向旁边的阮氏,走上前道:“母亲,刚才我还和父亲说,买几个您爱吃八宝盒回来,谁知让相公给耽搁了,你看,要不罚他去给我们买东西好了?” 真是个贴心的姑娘。 阮氏心头想着,拉着黛玉的手,一脸欣慰:“你说什么是什么,除了八宝盒,还想吃些什么?明日便是中秋,赏月时光吃月饼不行,你喜欢吃什么零嘴,全交代他去买好了。” 闻言黛玉笑着点点头,这才抬眼看向李长安。 “蜜饯和瓜子,还有梅子你都买些,刚才紫鹃和雪雁陪着我走了好一阵,想吃酱肘子,你也买了吧。” 李长安站起来,拍了拍衣摆转身就往外走。 见李长安这样子,李重气得又是一拍桌子,手里的鞭子重重放在桌上。 “你看看,这就你宠出来的好儿子!” 阮氏语塞,看了看黛玉,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两口子才成亲,可别因为这件事情生分了。 倒是黛玉看出两人的尴尬和为难,笑了一下朝外看一眼。 “刚才在外面转了一圈,买了些东西,我先去放了,待会儿再来陪您。” “那你快去歇着,让两个丫头扶你回去。” 闻言黛玉点点头,朝两人行了拜礼才往外走。 边上紫鹃和雪雁上前扶着黛玉,悄悄对视一眼,心里满是担忧——她们姑娘越是这样,越是心头难过。 何况今天遇上李长安还是在那样的地方,烟花柳巷,可不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去处。 刚走到庭院里,还未绕过石屏,就见李长安杵在那里,脸色不怎么好看,听到她们出来的动静,抬眼看了过来。 “姑娘——” “你们先回去。”黛玉打断紫鹃的话,朝两人点了一下头后,示意她们俩先回去。 李长安要是不等在这里,她便是真的要和李长安生气了,罚他——三日不得进房门。 紫鹃和雪雁才刚走,李长安便朝着黛玉走来,伸手牵着她往外去,一言不发,绷着嘴角。 “相公,你若每回生气都不和人说话,那我怎么知道你在和谁生气?”黛玉刚走出李家大门就笑着道:“你和谁都可以不说话,唯独我不行,我心眼小,真生气了,那就记一辈子。” 这句话的杀伤力成功止住了李长安往前走的步子,可握着黛玉的手力道却越来越大。 半晌终于转身看着黛玉,眼里尽是怜惜。 “京城里的名医都看过了?” “恩。” “那宫里的太医也瞧过了?” “是。” 李长安忽然抱住黛玉,埋头在她肩上,含糊道:“他们真是混蛋。” 闻言黛玉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忍不住笑起来,伸手轻轻抱住李长安:“他们是混蛋,这谁都知道,可你是个坦荡的人,知道的人,好像不多。” “你知道就够了。” “那我能问问吗?”黛玉好奇道:“还是你到时候再告诉我?” 李长安一笑,松了手,继续牵着黛玉的手往外走。 笑什么?黛玉抬眼看着李长安,有些不解,不过—— 这算不算是和好了? 在大观园待了这些年,黛玉对脂粉味道很是敏感,园子里但凡是个女人,身上都会有脂粉味道。 女子总爱打扮起来,不为别人也为了让自己瞧上去更好看些。 李长安身上可从未有过脂粉的味道,不仅没有,反而有时候竟然会有泥土的气息,就像是刚从田间回来。 “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李长安朝黛玉笑了一下:“你这病是从小就在身上的吗?要是的话,那可能大多大夫都瞧不出什么来,只能开一些补血气的方子——” 顿了一下忍不住问:“你老实和我说,你吃的到底都是些什么药?你若连我也瞒着,那往后要是药停了,你打算谁替你去买?” 吃的什么药? 黛玉低下头,知道李长安是因为贾府隐瞒她的病才会生气,恨贾府的人太过分,为了把她嫁出去,竟是不惜瞒着她的病。 要是他们不知情的时候,黛玉忽然发病了,那怎么办?手足无措,毫无准备,只能请个大夫来,连之前的病因都不明白,只会耽搁了治疗的时间。 李长安说得对,当真是混蛋。 “从小吃的是人参养荣丸,后来有一阵病得厉害,每日都卧床养着的时候吃的是燕窝,每日一两。” 抬眼看向李长安,黛玉道:“你看,养我又费钱还费力。” 谁知李长安听到这话笑起来,往巷口看了一眼,少有人经过,直接在黛玉面前蹲下:“上来。” 这……这是要做什么? 李长安回头看着黛玉:“我背你回去,买东西的事,交给赵青就行了。” 闻言黛玉哭笑不得,还在犹豫就被人一下拉着胳膊,背了起来。 小心趴在李长安背上,黛玉偷偷笑了起来,忍不住用手去碰李长安耳边的头发——细软得不像是李长安的脾气。 “这般轻,怎么就费力了。” ☆、第二十二章 早上,听风水榭里只有伺候的丫鬟们起了,正各自忙着自己手上的事,主屋里住着的两人还睡着。 紫鹃和雪雁从房里走出来,同时朝关着的门看了一眼,相视一笑。 昨天还以为两个人要闹别扭,至少黛玉的性子心里应该是会不高兴的,毕竟,烟花柳巷那地方,李长安打哪里出来,谁都得想歪。 可谁知道,她们先回来,等到这两人回来的时候,李长安直接背着黛玉进来的。 两人看上去,哪里像是吵架的样子,分明是蜜里调油的新欢夫妇。 “你说,姑娘是真的不在意?” “谁说不在意,你瞧姑娘一开始的脸色,可是——” 紫鹃想了想,笑道:“可是姑爷不是那种人,姑娘这是以退为进,让姑爷多心疼她。” 夫妻之道,从来都是需要仔细经营的,就算是情深似海,可也经不住消磨。 闻言雪雁点点头,了然的笑了一下。 两人正要去做事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在院里筑了巢的翠鸟,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间或还有几声喜鹊报喜的声音。 房里睡得正熟的黛玉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不由皱着眉翻了个身,直接钻到李长安怀里。 昨晚上两人睡得迟,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李长安实在担心黛玉的病,借着说话的功夫,把她的病情全给套了出来,等合眼睡去时,都过了子时。 这时辰正困着,就听到鸟儿叽喳叫个不停,许久不见的起床气一股脑的往上窜。 “这些鸟叫得烦人,我让赵青去收拾一下。” “别!”黛玉一把拉住李长安,一睁眼就见李长安满眼笑意的盯着她,又羞又恼,松了指尖力道:“人好好地在那,只是叫了几声,你就要杀了人家,这是个什么理。” 李长安笑了一下,他哪里是真的要让赵青去打那几只鸟,只是见黛玉起床气的样子有些可爱,所以才忍不住逗了两句。 搂着黛玉抬头朝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大亮,看着时辰也不早,是该起床的时候,人家这鸟叫得也没错。 “今天中秋,得先去祠堂给各位老祖宗上柱香,这时辰,差不多了。” 闻言黛玉一下坐起身,额头磕在李长安头上,疼得一声呜咽,捂着额头,一脸埋怨的瞪一眼还在笑的人。 刚要开口,额头忽然贴来一只手,轻轻地替她揉着被撞着的地方。 眼神瞬间温柔下来,正想说什么,忽地想到今天是中秋,直接推开李长安,下床穿上鞋往外间跑。 “你这样,要着凉了,又得在床上躺好一阵,我还想带你出门走走。” “出门?”黛玉蹲在箱子旁边,伸手翻着东西,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要去什么地方?” 李长安披着外衫走到黛玉身边,把手里黛玉的外衫给她披上,弯腰问:“什么宝贝,值得你放在这?” “这个!”黛玉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李长安面前晃了晃:“前两日闲着无聊做的,你看看——” “我喜欢。” 闻言黛玉轻笑,就这么披着衣服,手指灵巧的替李长安把荷包系在腰上,等到平安符的时候却楞了一下。 好像,有点够不着。 抬眼看着李长安,见他丝毫没有要伸手来帮忙的打算,撇撇嘴,不得不踮脚举高了胳膊。 手臂绕过李长安的脖子,小心翼翼的在他颈后打了一个结。 靠得太近,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不过一会儿功夫,黛玉便已经是面红耳赤,耳根红得像是染了胭脂一样。 垂下眼不敢看李长安太过直白的眼神,黛玉轻咳一声收回手。 “你这人,有时候幼稚得像是个三五岁的孩子。” “不喜欢?” 李长安伸手搂着黛玉的腰,低头看着她,眼里全是笑意:“这平安符里放了什么?” “不能说,说了便不灵验了。” 谁说只有李长安会卖关子的,她也会。 等什么时候李长安告诉她为什么要去那条巷子,她再告诉李长安,平安符里绣了什么字。 李长安一听,刚要有动作,就听得门口传来笑声,叹了一声看去,一脸无奈。 “你们这俩丫头,昨天才让赵青给你们买了吃的,你们俩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姑爷,这可不怪我们,早上听到动静了,我们当然得进来伺候,以前姑娘可不嫌弃我们。”紫鹃端着水,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下回我们注意一些。” 躲在紫鹃后面的雪雁探出头来看着黛玉,脸上笑意越发明显。 黛玉嗔怪的看一眼两人,拍了一下李长安的手后,朝着梳妆台前去——这三个人,一时间竟然看不出来谁更幼稚。 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黛玉眼里露出一抹惊讶。 打她到了李家后,气色比起在京城时好了许多,瞧着面色红润,倒是真看不出来还需要吃药。 “祠堂是和爹娘一起去吗?” “爹娘一早就去了,我们晚些去,这不是祭祖,不必全家一起,只是家里一直都是这么个规矩。”李长安从屏风后出来,看了一眼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黛玉。 走到她身后站着,同镜子里的黛玉对视一眼,示意紫鹃和雪雁让开。 这最后一直珠花,交给他给黛玉戴上好了。 “这回的手艺可是精进了?” “长进了许多。”黛玉抬手轻轻摸了一下,起身看着李长安,笑道:“相公你为什么对给我梳发这么执着?” “喜欢。” 李长安盯着黛玉,见黛玉微微错愕的模样,牵着她往外走——他是真的喜欢,不是在逗黛玉开心。 想想身边最亲近的人,三千青丝在自己手中变幻着形状,发丝在指缝间划过,像是能感觉到两个人的亲近。 悄悄握紧了李长安的手,黛玉扬起唇角,扭头看了一眼李长安,发现他嘴角的笑意,收回视线。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也可以是这么轻松的。 不会有人认为你们是错的,不会有人觉得你们不般配,更不会时时刻刻都担心他心里还有旁人。 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是喜欢李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李长安了吗?看到了 长玉发糖了吗?发了! 微博找不到,开了一个新的!ID·李长安· ☆、第二十三章 李家祠堂,供奉着李家列祖列宗,香火从来不断,寓意子嗣绵延。 说起李家,尽管祖上不如贾府那样显赫,但也出了不少举人、进士,在扬州府下的江阳县也算得是当地望族。 前几年李重调任扬州府,任知府一职,几年来扬州府不仅风调雨顺、百姓无忧,城内商道更是好做,李重这个知府自然受到重用。 因着李重的缘故,江阳的李家自然也得了不少便利,家中年轻男女,各自有了好归宿,连说亲时,底气都更硬些。 好在李重是一个要求甚严的人,碍着的缘故,倒是并无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闹出,举家上下门风甚严。 走到祠堂,黛玉听着李长安说李家的事,不免好奇道:“江阳?” “早年父亲高中后是衣锦还乡,回江阳做了几年的县令。”李长安握着黛玉的手,解释了一句,随后抬头看了一眼门口守着的老伯:“王叔,今天回家吗?” “晚些再回。”王叔乐呵呵应了一句,看着面前的李长安和黛玉,一脸欣慰:“香烛已经备好,少爷和少夫人进去吧。” 李长安点点头,扭头看着黛玉,见黛玉面上神情正经,不自觉握紧了黛玉的手。 香案里已经有了两炷新香,才烧了一个头,看来,李重和阮氏来得只比他们早一些。 走上前拿了两炷香,转身递给黛玉:“有时间,带你回江阳去。” “从前相公待过的地方吗?我也想去看看。”黛玉笑着应下,小心挽着袖子,将香点上。 江阳老家对李长安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手持着香,黛玉正欲上香时,忽地瞥见李长安竟然拉着她跪下,手里的香一抖,灰差点落在裙摆上。 这是要做什么? 黛玉一脸迷茫,还未开口问,李长安已经盯着祖宗牌位,一脸认真,惹得黛玉心头一热,隐隐知道李长安要做什么。 “列祖列宗在上,李长安今日向各位起誓,今生我要负了身边人、枕边人,永生永世都不得善终——” “你这是做什么!”黛玉忙叫了一句,伸手拉着李长安的手,打断他的话:“你——” 永生永世,怎么能用这种当作筹码起誓,便是真辜负她,那和下一世有什么关系?这人真是—— 正想说李长安这话分量太重,谁知一抬眼刚好撞上李长安看来的眼神,黛玉愣住,下意识的松了力气。 分明知道李长安定是一个稳重又可靠的人,可为什么每回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她只能瞧见李长安身上飞扬的少年意气。 “我想给你一个家。” 只是想给黛玉一个家,想让黛玉往后不再像是浮萍一样,无处可依,他是黛玉的归宿。 盯着李长安,见紧抿着的嘴角,眼神坚定,黛玉红了眼眶,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大好的日子,你非要惹我哭。”黛玉别开眼,低首垂眸道:“李长安,你可记得风陵渡口你说了什么?” 风陵渡口那天,是黛玉从贾府离开后,最不开心的一天。 那些与她有着亲戚情分的人,毫不犹豫将她唯一的念想变卖了,多年来一直惦记着的林家成了风月之地。 李长安说,只要是她想要的,都会替她夺回来。 可现在李长安说,要给她一个家。 “恩。” “现在我还想不到,等我想想,什么时候想到了,再告诉你。”黛玉低着头,没有去看李长安,可她知道,李长安一定在看她。 黛玉弯起嘴角,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轻声道:“在我想到之前,你不管做什么,请为了我,保重自己。” 闻言李长安一下笑了,重新拿起地上的香,伸手把黛玉拉起来。 为了黛玉保重自己?这算不算是心意相通,他要参军的事情,还未告诉黛玉,可黛玉就像是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一样。 两人恭敬的上了香,转身要走时默契的看向对方,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回是列祖列宗作证,我不会食言,你也不能离开,生死都是我的人。”李长安握住黛玉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生死……都是吗? 黛玉抬眼看着李长安,不由得笑了一下,回握住李长安的手。 “相公。” “恩?” “今夜扬州城内是不是有灯会?”黛玉都快忘了灯会是什么样的,大观园里尽管每逢除夕中秋都会有诗会,可同她记忆里儿时参加的灯会一点不一样。 李长安看一眼黛玉,忍不住笑了。 突然觉得黛玉有些别扭得可爱怎么回事? “晚上吃过饭,我带你去。” “那爹娘呢?不一块赏月吗?”黛玉一怔,她是想去,可没想过李长安答应得这么快,难道—— 黛玉不禁笑了下,把手抽回来,摸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 这李家的父子关系,真是一件难事。 实在是想不明白,父子俩怎么会变成这模样,不过比起贾政对贾宝玉来,李重对李长安倒是更像父子。 想起刚才李长安说了江阳老家的事,忍不住多问几句,免得日后江阳来了人:“江阳老家还有些什么亲戚?” 李长安有些惊讶黛玉会主动问起,想了想道:“二叔和三叔都在,还有一个姑姑,不过这个姑姑早已嫁到秦州,前年回去还有见着,这两年倒是往来少了。” “那你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也不少?”黛玉有些惊讶,这样看来,李家倒也不算得人多。 “二叔家有一个堂哥和堂妹,三叔家的堂姐已经嫁人,家里还有一对双生子,都是丫头,年纪比你还小些,姑姑那儿,只有一个独子。” 这般清楚,看来和江阳的关系还算不错。 黛玉点点头,同李长安并肩往前院走,听着李长安把李家在江阳的亲戚一一说了个遍,又说了一些家中长辈的事。 才走到花园,就见紫鹃正低头急匆匆地不知要去哪,见到他们俩,立即朝他们走来。 “姑娘,姑爷,可算是等到你们。” “急急忙忙的,什么事这么着急?” 紫鹃看看黛玉又看了看李长安:“姑娘,楚家的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了吗?更了! ☆、第二十四章 林如雪的突然到访,让李家上下都有些意外。 尽管林如雪是黛玉的姑姑,可是今日中秋,应当是在家里才对,这不到中午就过来,还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同在扬州,楚家从商,是远近闻名的茶香,不仅有各地名品,去年更是成功拿下贡茶的殊荣,一下名声鹊起,往来扬州的人,都会到一品轩买买些茶回去。 李重这个一府父母官对林如雪的来历也未必清楚,要不是李长安和黛玉定了亲,怕都不知是打姑苏林家来的,和黛玉是姑侄。 更别说阮氏这样常年待在府中,只同几家相交甚好的夫人往来的人。 上了府上珍藏的好茶,任由茶香四溢,林如雪只是象征性的抬了一下杯子便放下,转而看向李重夫妻。 “不请自来,也不曾提前递上拜帖,还请大人和夫人见谅。” 尽管嫁给商人,可林如雪出身侯爵之家,从前是大家闺秀,如今是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美貌妇人。 言行举止端庄、大方,又无市井妇人的烟火气,确是让人觉得不易亲近。 同李重交换一个眼神,阮氏接过话道:“楚家娘子这时候来,倒是我们失了礼数,黛玉进了门,只有大喜之日请了客人,可那是外客,妹妹是黛玉的姑母,理应是我们邀你上门才是。” 闻言林如雪倒不客气的点了一下头,正要开口,便听到厅外传来声响,不由扭头看去,眼里一下有了笑意。 半月不见,气色可是好了不少。 黛玉见着是林如雪,眼睛一亮,立即抽出手,直奔到林如雪面前。 “姑姑,怎么是你来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吗?”林如雪拉着黛玉的手,终于露出笑容:“刚才做什么去了?这可不早了,才成亲,哪有赖床的。” 黛玉一听便笑出声,回头看了一眼李长安:“同相公去了祠堂上香,这才过来。” 刚说完便见林如雪朝自己示意,反应过来竟是忘了向李重和阮氏问安,忙看过去:“给父亲母亲问安。” 进了李家的门后,李家人虽与她不亲近,却待她不薄,尤其阮氏,身边常嬷嬷隔一日就会到听风水榭问她可有什么缺用的。 她心里感激,平日李长安不在家时,便也常去陪阮氏说话,只感阮氏真是个好脾气,性子温良,不喜官眷间的比附,自有了两个孩子后,更一心相夫教子。 也不怪李重待她十年如一日的好。 “二郎,还不见过长辈。” 李长安同林如雪可不是一回见,谁让李重每回罚他都是下了死手,他要不找个地方避几天风头,怕身上连块好肉都没有。 年少时,阮氏还能护着他,年纪越发大了,自是不好再躲在家里,正好楚子宁一家搬来,两人自街上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 楚家,自然成了他挨打后最好的去处。 “长安见过姑姑。” 视线在李长安身上打量一圈,随即笑道:“一段时间不见,倒是长进了许多。” 旁边黛玉听得两个人说话的熟稔样子,想到李长安和楚子宁的关系,一下明了。 怕是李长安比起她来,对林如雪更熟悉。 “自是亲家,往后便是一家人。”林如雪看向阮氏和李重:“亲家,我这侄女生来体弱,又是独女,让我那哥哥和嫂嫂娇养惯了,成了亲怕还稀里糊涂的,好在自幼聪明,要麻烦亲家多教她些。” 李家是什么来历,林如雪自然是查过的。 同在扬州,李家是官,楚家是民,可自古来,官民关系一向是官府需要小心经营,更别说楚家这样算得上是扬州首富的人家。 黛玉微微惊讶,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李重和阮氏,却见两人神情不变,稍稍松了一口气。 李长安看一眼黛玉,见她面上忐忑,伸手拉着她走到旁边坐下——长辈们的事情,就交给长辈,他们可犯不着去掺和。 “她怎么来了?” “那是我姑姑,你这话什么意思?”黛玉斜睨着李长安,轻声嗔道:“瞧你见到姑姑的样子,平日里没少去表哥家吧?” 闻言李长安摸了摸鼻尖,尴尬地抬头看了一眼林如雪在李重面前游刃有余的模样,实在是佩服林如雪。 李重可是一方父母官,扬州知府,换作寻常百姓家的妇人,哪会有这样的镇定和大方。 “让我说中了?” “娘子什么时候这般得饶人处不饶人了?”李长安忍不住笑,反正在黛玉面前,往后再大的糗事都瞒不住,倒不如自己脸皮厚些:“你家这位姑姑可是厉害得很,楚员外那样在外叱咤风云的人,在她面前可大气不敢吭一声。” “那表哥呢?” “楚子宁?”李长安挑眉失笑,忍不住道:“他参军的事你知道吧?” 参军怎么了? 之前楚子宁和紫鹃都和她说过,当时在运河上遇见水寇,后来就是楚子宁领着附近的士兵赶来击退了水寇,这不是挺好? “楚子宁要参军的事让姑父知道了,险些被打断腿,说他家里有万贯家财不知享福,竟然要去沙场上挣那点饷银,丢了一条命都不见得能做个统领,更别说将帅,后来——” “是姑姑说动了姑父?”黛玉忍不住道:“若是姑姑说的话,姑父必定会同意。” 李长安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你姑姑可不是说服,那是陪着楚子宁一块饿了一天,姑父就缴械投降,随他去了。” 这算不算是—— 恃宠而骄? 黛玉总算是明白,林如雪为什么当初宁可和林家断了关系也要嫁给她姑父,如今这样的世道,能有一个人这般怜惜自己,可比“门当户对”来得重要。 长辈相谈甚欢,言语间倒是比刚开始要亲近许多,毕竟林如雪也不是登门找茬,只是为了让李家知道,黛玉在扬州并不是无依无靠,而是有她这个姑姑撑腰。 家中姑娘出嫁,贾家不放在心上,她嫌贾府小肚鸡肠。不过她也能护得黛玉在扬州活得自在,何必要靠贾府。 刚过晌午,黛玉陪着林如雪刚要去听风水榭里坐坐,便有小厮来报,楚家来了人请林如雪回去。 “姑姑——” “隔了两条街罢了,过两日你再和长安到我府上去坐坐,正好这几日你表哥也回了家中,你们兄妹二人,也能多说说话。”林如雪见黛玉眼里不舍,宠溺道:“长安这孩子,我不曾骗你吧?” 当日在永安客栈,林如雪知道黛玉心有不安,点破后只让她安心待嫁,不必担忧,李长安值得托付。 如今看来,李长安这小子的确是不负所托。 “那改日我们再去拜见姑姑和姑父。”黛玉笑着点头,还是不舍。 李长安揽着黛玉,一同送林如雪到府外上了马车,目送马车离开巷子隐入街市才转身回府。 低头见黛玉面上不舍,李长安看了一眼天色,轻咳一声。 听见李长安咳嗽,黛玉一下被吸引,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万般不舍,只蹙着眉道:“早上你还说我,怎么你先咳了起来,莫不是风吹着了?” “娘子可算是想起有我这么个人了,我还当你眼里只有姑姑了。” 黛玉错愕的盯着李长安,忽地笑出声来,只觉李长安这人真是没脸没皮的,竟是这话都说得出口,真不害臊。 无奈摇头往里走,懒得搭理还故作咳嗽的李长安。 入了秋,夜便来得早些,才刚用过晚饭,外面的天色竟是全黑了。 不等黛玉和阮氏多说几句话,李长安便拉着她往外走。 “嗳,拿件披风再去,夜里风大!”阮氏忍不住站起来叮嘱,一脸无奈:“这孩子,不顾自己还不顾林丫头吗?” 李长安的声音远远传来:“知道了,阿青他们在外面等着,早拿了。” 阮氏听到,忍不住摇头。 “你瞧他那样子,真不知道——”李重负手走到阮氏身边,叹了一声:“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成事!” 闻言阮氏扭头看着李重,欲言又止后缓缓道:“长安是个懂事的孩子,你那一套,大郎能服,可二郎的性子你还不懂吗?你越严,他越是不服。” 见李重要开口说教,阮氏连忙拉着李重的手:“老爷,你陪我到后院赏月去,你公务繁忙,好些日子都不曾陪着说话。” 百炼钢化绕指柔,大约便是阮氏这样的人了。 中秋灯会,东关街上人头攒动,妙龄女子和书生公子,相约赏灯猜谜,三五孩童聚在一起,手里举着兔儿灯,仗着身子小,到处钻来钻去躲着大人,活像是泥鳅。 黛玉和李长安领着紫鹃三人才到了街头,李长安看了一眼热闹的人群,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你们算着时辰在这里等我们就行。” “姑爷,我家姑娘可交给你了。”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会意一笑。 黛玉嗔道:“你们俩倒是见钱眼开,答应得倒是爽快。” 旁边李长安给赵青使了个眼色,让他看着紫鹃和雪雁,别让趁着灯会溜出来的小毛贼给欺负了。 望着三人离开,黛玉忍不住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长安一挑眉:“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十五章 层层阶梯之上,两层的阁楼飞檐下悬挂着的华灯,抬头看去,竟是比平时要亮许多,连灯上的纹饰都比以前精致。 几盏花灯映在地上,投出几道影子,让街上的热闹衬得有几分闹市中的静谧。 墙内的楼梯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着,能听到爬楼后喘息声由远至近,伴着声音两道身影绕过拐角,手撑着墙小作休息,打算一鼓作气爬完最后的一段台阶。 黛玉抬眼看向四周,除了这座阁楼外,别的什么都瞧不见,只能听到从街上传来的声音。 李长安跟在黛玉后面,脸上是一脸宠溺的笑,走到她旁边,伸手虚扶着黛玉,生怕她站不稳。 “这是哪?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处地方了?”黛玉好奇道:“我以前也在扬州住过些年,竟是毫无印象。” “还有一会儿就到了,到了上面再告诉你。” 撇撇嘴,黛玉回头看一眼李长安,忍不住道:“你又卖关子,仔细数数,你都欠下我好些事了。” 从刚才就卖关子,现在竟是还藏着掖着,弄得黛玉挠肝挠肺,恨不得一口气爬到最顶上去。 盯着眼前的十多道台阶,黛玉拍了拍着胸口,竟然还有这么多,她有些爬不动了。 “我背你上去。”看出黛玉的心思,李长安走上前刚要蹲下,就让黛玉一下拉起来。 松开拉着李长安的手,黛玉扭头看着那些台阶,仿佛看到了贾家那些人的嘴脸,眼里冒起一簇火:“不要。” 嫌她身子弱,嫌她无依无靠,嫌她…… 母亲早逝时,贾家待她还有几分真心实意,怎么到了父亲离世后,贾府这些人便把她当成了累赘。 黛玉想也不想的拒绝,拍开李长安的手,深吸一口气,扶着墙往上走。 她不想成为李长安的累赘,这世上,有的事,总要自己来的。 诧异的看一眼黛玉的背影,李长安忍不住笑了一下,突然觉得黛玉在一些小事情上,固执得有些可爱。 慢慢跟在黛玉身后,手上随时准备上前扶一把,免得脱力时不小心往后仰倒,这地方要摔下去,伤筋动骨是小,要摔着什么地方那才得不偿失。 想着,李长安忽然有些后悔让黛玉来这里。 “你看,我比你上来得快。”黛玉站在最后一层台阶上,转身看着李长安,歪着头一笑:“这回,算我赢你一筹?” “是,娘子厉害。” 闻言黛玉噗嗤笑了一声,朝李长安伸手,还不等她说什么,手便被李长安紧紧握住。 其实中秋的晚上已经有些凉,可和李长安走了这一段路,手脚都是暖呼呼的,让黛玉自己都惊讶。 手脚冰凉这事她早都习惯了,不管春夏秋冬都是这个样子,难得有手脚这么暖和的时候。 “这里是文昌阁。” “恩?” 她知道这处,只是想不到居然还能上来,看来李长安小时候一定没少在城里瞎跑。 正想着,就被李长安拉着走到了墙边。 “这里离巡盐御史衙门很近。” 巡盐御史衙门…… 黛玉不自觉的跟着念了一遍这几个字,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下意识寻着衙门的方向看去——快十年了,原来,都过去了这么多年。 “小时候,我去过衙门,是父亲领着我去的,那是母亲刚走的时候,我闹着不愿意待在家里,王嬷嬷也哄不好,父亲只能把我带在身边。” 黛玉垂下眼:“后来,总是去衙门也不是办法,刚好外祖母听闻消息,差人接我到京城,父亲便想,外祖母是疼惜母亲的,便答应了。” 这一去,就是好些年,再回扬州时,已经是贾琏陪着她回来料理林如海的后事。 那时从扬州离开,黛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回来,便想着,从此后,她除了姓林,和林家怕再无什么关系。 等她死时,林家的族谱上都未必有她的名字。 这世上,真就是这样,亲情在权势面前,显得一文不值。 李长安松开握着黛玉的手,走到黛玉身后,拦着她的肩,低声道:“你不是问我带你来这里做什么,马上就知道了。” 闻言黛玉一怔,不由一笑,配合的闭上眼。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哄你开心。”李长安小心带着黛玉走到墙边,朝下面看去,不由扬起唇角:“逛灯会是玩,可看灯,还得在这里看才好。” 心让李长安的话惹得痒痒的,黛玉抬手去拉李长安的手,微张着嘴想问什么,就听耳边传来李长安的声音。 “睁开眼吧。” 黛玉缓缓睁开眼,下意识超前走了一步,视野豁然开朗,连热闹都比刚才更靠近。 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街上熙熙攘攘,男男女女三五作伴走在一起,放眼望去,灯火阑珊,整座扬州城笼罩在灯火中。 走至黛玉身边,李长安盯着灯海,缓缓道:“每年的灯会,都有我陪着你。” “……相公?” “喏,还有这个。”李长安转身蹲在地上:“放天灯时可以许一个愿,老天爷一定会看到的。” 鼻尖一酸,黛玉盯着李长安的背影,眼泪不争气往下掉。 分明李长安说的话平时也听过,可为什么,偏偏她这么不争气,大好的团圆日子还哭了。 一抹光在黑暗的城墙上亮起来,李长安拿着灯回身看着黛玉,却见黛玉泪眼朦胧盯着他,顿时有些恍神。 “你别哭,我最怕你哭了,我——” “傻瓜。” 黛玉一下握住李长安的手,两人隔着灯对视一眼,黛玉吸了吸鼻子,垂眸盯着已经点燃的灯。 放灯许愿,老天爷会听到吗? “要你不喜欢——”李长安还未说完,便见黛玉闭上眼,立即停下。 灯火映照下,黛玉眉目比平时更温柔,萦绕着一层让人心动的生动,李长安不由一笑——他喜欢的人,必定是世上最好的。 “我愿,疼我爱我的人,一世——长安。” 一世长安,一生无虞。 扬州的夜空让灯火点亮,街上依旧热闹,黛玉和李长安却已经穿过热闹,直接回了李府。 “相公,你还未告诉我——”黛玉拍了一下李长安的肩,抬眼便见听风水榭外赵青站在那里,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赵青等在这里,肯定是有事。 李长安看着赵青,蹙了一下眉,小心把黛玉从背上放下:“紫鹃和雪雁可回来了?” “恩。”赵青点头,看了一眼黛玉后道:“金水镇传回消息,怀尘少爷让那大盗掳走,下落不明。” 什么!李怀尘出事了! 黛玉立即看向李长安,见李长安脸色瞬变,心一下提了起来。 李长安看着黛玉,正要说话,就见黛玉朝他一笑。 “你千万小心,我在家等你。” 李长安点点头,看一眼赵青:“备马,连夜去金水镇。” 待在院子里的紫鹃和雪雁见李长安离开,走到黛玉身边,不免担心起来——才成亲半月,李长安就离开扬州去金水镇,这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望着已经不见李长安身影的石径,黛玉的手攥紧了又松开,半晌才转身往里走。 “姑娘?” “他会回来的。” ☆、第二十六章 中秋后,天气越发的冷。 早上醒来,还能瞧见草上挂着的白霜,短短几天时间,一阵秋风吹遍扬州城,让扬州染上了秋色。 街上原先还能瞧见绿意的枫叶也一夕间全红了,往来行人身上衣裳全换上了秋衫。 雪雁端着刚熬好的药膳从小厨房里出来,风一吹,头发乱飞不说,从树上刮下来的叶子尽往脸上飞,连累这几日打扫院子的丫头,每天都要多扫一回。 绕进房里,扭头朝书桌的方向看去,雪雁不由看向紫鹃。 “姑娘,你先把粥喝了,这天,凉得快。”雪雁朝黛玉那边喊了声:“刚才夫人还差人来问,今天的药膳可做好了。” “放着,我把这一行抄完就过来。” 提腕抄书的黛玉听到雪雁的话,随口应了一声:“交代你办的事情,办了吗?” “姑娘你说的事,我哪里敢不去办。”雪雁笑着走到黛玉身边,看了一眼黛玉正在写的东西,愣了愣后道:“老爷和夫人那边都知道了,明天早上,府上备了轿子,挑两个好手跟着一块过去。” 闻言黛玉点点头,写完最后一笔,终于放下笔,抬眼看向雪雁:“姑姑那日过来,我便想着寻个时间去拜访姑姑和姑父,如今哥哥还在家中,再不去,怕是又要回军营了。” “礼已经备好了,姑娘可要检查?” “给王嬷嬷过目了吗?” “过了。” “那便不用再给我看了,王嬷嬷这两日身子不大舒服,你们多操心一些院里的事,别让她累着。”黛玉一边交代事情一边朝桌旁走:“也不知,姑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我——” “好姑娘,你这模样的,任谁见了都喜欢,别担心了。”紫鹃把热乎的帕子递给黛玉擦手,免不得笑起来。 黛玉瞥一眼紫鹃,端着碗尝了一口,药味在,可又不觉苦涩,反倒是又一些清甜的口感。 不一会儿一碗粥全吃光,比平时喝药快了许多。 边上雪雁一喜,忍不住道:“夫人给的这法子还真有效,姑娘往后这么吃药,可就不用人哄了。” “谁喝药要人哄了?”黛玉嗔道:“那是药太苦。” “瞧瞧,这都让姑爷给惯出脾气来了,怎么比以前还娇呢。”紫鹃笑着打趣:“不过,能把药吃下去便好。” 听到“姑爷”两个字,黛玉眼神微怔,尽管很快回过神,可就这一瞬间在心里掀起的波澜却迟迟平复不了。 今日已经八月二十一了,可是,李长安却还未从金水镇回来。 前两日阮氏问起,她只说李长安有事去办,可能要过几日才回来。阮氏向来是个性子温和的人,见黛玉这样说,自然放心不少。 可黛玉才安抚了阮氏,一出门转身便遇上了李重。 见着李重脸上的神情,黛玉才惊觉,李重身为知府,对金水镇的事情不可能毫不知情,心也提起来。 “父亲——” “长安去了金水吧?” “恩。” 黛玉点点头,放轻了声音,担心让阮氏听到:“爹可知道金水那边出了什么事情?相公走得急,只听赵青说了句,怀尘这孩子——” “前段时间有大盗出没金水,大郎身为捕头,又是个实心眼,怕是和大盗交上手,对方怀恨在心,这才对怀尘下手。”李重说完叹了一声:“他们兄弟自小感情好,他去,怕是好些日子才回得来。” 闻言黛玉稍稍放下心,李长安那么聪明,又懂得回旋,去了,应该是能和对方周旋几回,不会硬碰硬,只是李怀尘在对方手里,到底是受牵制了。 正要开口,李重倒是比她快些。 “为朝廷做事,在朝为官的人,难免会和道上的人打交道,容易牵连家人,往后你出门也小心些。” 黛玉怔住,看着李重离开,半晌才反应过来。 “姑娘,姑娘?” 耳边传来紫鹃的声音,黛玉一下回过神,朝外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她居然走神了。 见紫鹃眼里的担心,黛玉轻摇了一下头,起身走到门外:“再过几日就到九月了,想想,日子过得真快。” “姑娘……” 其实,离开京城也不过才一个多月,可怎么觉得已经过了许久,连贾府那些事那些人都快被封存起来。 轻叹一声,黛玉扬起一个笑。 李长安一定会把李怀尘救出来的。 扬州的热闹从来不会因着四季变化,一季一景,每个时节在扬州都能瞧见一样的集市热闹。 从李府出来的轿子朝着楚家去,黛玉在轿子里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眼里有了笑意。 人果然还是喜欢待在有烟火气的地方,人间百态、世间万物,各有各的活法,何必非要和从前比。 放下帘子,黛玉安心坐在轿子里,心境倒是平和许多。 “夫人,表姑娘来了。” 楚家上下林如雪一早就交代了,但凡往后是李家二少夫人过来,一概称表姑娘,得当成自家主子一样对待,要半点怠慢,领了月钱自己收拾东西离开。 正品茶的林如雪听到传话,立即朝身边的楚搵看了一眼。 “我可警告你,平时对待孩子那套可不准放在这丫头身上,我那哥哥去得早,这丫头这些年来受了不少委屈,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得很。” “夫人又来了,这话你都交代了十几遍,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和林家过不去,倒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小丫头。” “你知道就好。” “你们说你们的,我可去门口接她了。”楚子宁听到黛玉来了的消息,便立即放下茶起身:“好些日子不见,听说长安那家伙不在家,正好让我敲打敲打,看看可受了欺负。” 闻言林如雪无奈摇头,对楚子宁这半点没有自知之明的样子感到担忧,就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她才能抱上孙子。 抱个孙女也行,只要成亲就是。 “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又得挨念叨。”楚子宁大步朝黛玉走去,忍不住笑起来:“瞧着气色好了许多,看来,李家有好好待你。” 黛玉见着楚子宁,原本是想客气一番,毕竟她这不过是到扬州后第二回见到楚子宁,谁知楚子宁一上来是半点都不生分。 想着,人已经被楚子宁拉着往前走。 “你见过我娘了,还未见过我爹,我和你说,我爹那可是扬州城里有名的儒商,要不是他生得好看,我娘当初怕也看不上。” 黛玉忍不住笑出声,盯着楚子宁看了眼:“哪有你这样说话的,让姑姑听到,你这又是欠打了吧。”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她自己说的。”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厅里,黛玉抬眼便见林如雪和楚搵坐在一起,隐去心里的不安,走上前规规矩矩叫了人。 “见过姑父,姑姑。” “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快过来我这边,几日不见,你怎么瞧着瘦了些?”林如雪只得楚子宁一个儿子,膝下无女,从前就对自家哥哥的闺女喜欢,多年后再见,又多了几分怜惜,怎能不心疼。 他们三兄妹里,林如雪最喜欢的便是林如海,不为别的,因为林如海便是从了仕途,身上文人傲骨的气质从未泯然在官场上。 不像林如山,那才是正正经经在朝廷上当官的人,一身官威。 黛玉看了一眼楚搵,见他眼里全是林如雪,连楚子宁都没多给一个眼神。 “这两日换了新的方子在吃,一时有些吃不惯。”黛玉乖巧答道:“不过昨天换了药膳,应该过阵子就好了。” “那一会儿在这里吃过中饭再回去,我差人去李家说一声。” “听姑姑的。” 一句话逗得林如雪眉开眼笑,起身拉着黛玉往花园去,还不忘叮嘱楚搵记得吩咐厨房做些好菜。 楚搵点头答应,陪着两人往外走:“你姑姑就是这个性子,你习惯就好,这么多年了都这样。” “姑父哪里的话。” “在孩子面前,可不能揭我的短,你还是陪着儿子去书房里,考考他的功课,参军归参军,可功课不能落下。”林如雪扫一眼正要溜走的楚子宁:“要去哪?” “不去哪。” “去书房。” 旁边黛玉见状,忍不住别开脸笑。 陪着林如雪说话,黛玉倒是了解了扬州近年来的变化,连东关街上谁家的铺子关了,巡盐御史衙门换了几波人都同她说了一遍。 唯独一句话都没有提到从前黛玉一家住的宅子。 姑侄两人聚在一起,性子相投,像是有说不尽的话,用过午饭,黛玉又留到了晌午。 眼瞧着天要黑了,楚子宁和楚搵差人来催过两回,黛玉才打算要离开。 “下回再来时,可得把长安那小子带来。”林如雪不舍的拉着黛玉,送她到门口。 闻言黛玉点点头,应道:“姑姑同相公怕是比我见得还多,不过,从前他是因为表哥来的,往后自然是陪着我来。” 边上雪雁和紫鹃见姑侄两人说话,又要继续往下说,连忙阻止。 这要再说下去,回到家可不得天黑了,出门时可说了下黑前要回去的,可别再耽搁到晚饭后,那样怕是得等来李家的人催她们。 “姑娘,时辰不早,该回了。” “好——” 黛玉话还未说完,便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扭头看去,只见李家的小厮急匆匆跑来,见到黛玉,直接哭道:“少夫人,您快回家去吧!家里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现言求个预收《野爱》】 乔樾有一个小竹马,一直放在心里的理想型 人帅、学霸、会撩、会打球,偏偏不会喜欢她 乔樾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我想和你谈恋爱你却把我兄弟?! 司砚舟日记本的第一页:我好像喜欢上我兄弟??? 升高三那年,两人悄悄从电影院出来,撞上发小,一脸尴尬 才解释一句,发小一脸惊讶,爆米花掉了一地:“你们俩才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们暗度陈仓好些年了!” 高三开学前一晚,乔樾站在天文台上,对着星辰和司砚舟发誓:“我喜欢你,像野火燎原那样的爱。” 司砚舟握住了那双手,在她脸颊落了一个轻盈的吻 高三下,座位是空的,司砚舟的乔樾不见了 他的世界里再没有乔樾这个人 后来,司砚舟继承家业,接手公司 “总经理,这批进来的新人。” 如海一样的眼睛落在简历上的一寸照,没什么变化的脸,依旧澄澈的眼睛 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二十七章 黛玉站在门外的台阶下, 望着面前的一切,有一丝恍惚这是不是梦里,可高挂着的门匾和刚挂上的白绫,还隐约传出的哭声, 都太真实。 为什么才短短几天, 就翻了天呢。 刚想往外走, 黛玉便听到旁边传来楚子宁的声音。 “李长安人呢?” 一句话惊醒了黛玉,眼泪一下从眼眶往外冒, 黛玉提着裙摆飞快往家里走——不会的,谁都不会出事的。 李家上下, 谁都是好人, 该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好人命不长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李家。 刚绕过中庭, 入眼只剩下一抹白。 黛玉抬头看去, 棺椁和灵位新刻下的名姓, 心里发酸, 慢慢朝着灵堂走去。 “大、大哥。” 佝偻着身子跪在灵前的人身形一动,没有说话,旁边披麻戴孝的宁氏和李怀尘一言不发, 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耳边只有府上下人跟齐叔的哭声让人越发喘不过气。 李重不在, 阮氏不在—— 旁边的紫鹃和雪雁已经匆匆披上孝衣,见黛玉一身粉白跪在那里,免不得心头难过,连忙把孝衣递给黛玉披上。 “大少爷!” 齐叔哭喊一声, 黛玉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李西京是李重和阮氏的骄傲,尽管他天资普通,可从小就是家中最听话的孩子,耿直、厚道,即使科举并未中举,可他却在金水兢兢业业做了一个好捕头。 上至衙门,下到百姓,无一不夸。 这样一个人,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二岁,原本妻贤子孝,夫妻恩爱,前程不是大富大贵,也能在扬州有立足之地。 可现在…… 一切都没了。 分明半月前才道别,李西京说,李长安性子叛逆,不服管教,让她多担待,往后家中事情,她怕是要多平衡。 她明白,说的是李重和李长安的父子关系。 黛玉挪了一下身子,跪在李长安身边,望着一路运回来,沾了些泥的棺椁,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拿着手帕一点点擦干净:“大哥是个爱干净的人,你们——愣着做什么?” 齐叔红着眼眶跪在那里,听见黛玉的话,连忙挪到棺椁旁,直接用袖子小心翼翼擦着棺椁。 又是一阵沉默和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哭声。 黛玉看向宁氏和李怀尘,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人一死,什么都没了,后人悼念,都是后人的事。 楚子宁站在厅外,看了一眼匆忙挂上还有些歪斜的素缟,听着里里外外的哭声,盯着李长安看了一会,转身离开了李家。 “小叔,今晚我来守灵吧。”宁氏眼睛里带着血丝,一路上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掉了多少眼泪:“你已经好几日没合眼,先——” “让他守。” 李重站在灵前,面无表情,只是扫过李西京灵位时,有一瞬间恍惚:“这是他欠大郎的。” 闻言宁氏一怔,刚止住的眼泪又要掉下来,别开脸把李怀尘抱在怀里,低声哭起来。 坐在一旁的阮氏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听到李重的话,一动不动,只有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文秀,你带怀尘回去睡一会儿。” “婆婆,我……” “还有那么多天呢。”阮氏缓缓站起来,看向李重:“让……让他待在这里吧,心里还好受些。” 今晚的夜静得像死水一样,毫无生气。 李家上下,谁都睡不着,各自守在院子里,默默地替李西京守灵——他们家的大少爷,从来都是个宽厚的人,从不苛待下人。 好好地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留下孤儿寡母,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宁氏看了一眼李长安,拉着李怀尘往外走。 去京城时,李西京和她说,要替李长安好好地看看这未来的弟妹是什么样,最好是个能让李长安服管的。 后来见着了黛玉,知书达理,一身书卷气,却又带着一股倔劲儿,李西京说,这就对了,只有骨子里藏着一股韧劲儿的人,才能入得了李长安的眼。 等到离开的时候,李长安特地问她要了一张方子,说是给黛玉的。 “娘亲,爹是不是不会醒了?” 跪在灵前的李长安听到这句话,身形微晃,从回来后一直藏在眼里的情绪,一瞬间崩塌。 李西京是李长安的兄长,可在感情上,也许更像是长辈,一个包容、慈爱的长辈。 李长安的任性,在李西京眼里不过是小孩闹脾气,从来都是由着他来,毕竟,他是哥哥。 众人散去,灵堂里只剩下李长安和黛玉。 黛玉手中拿着冥纸,火盆里已经堆积了不少烧过的冥纸,一张一张往里放,余光留意着李长安的动作。 李长安一定很难过。 “我爹走的时候,我记得我从京城回来,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那个时候,望着两块冷硬的石碑,我就想,往后这家里再无人等着我回来了。” 语气很轻,轻到火盆里烧纸的声音都能轻松掩去黛玉的说话声音。 那个时候,黛玉就想,往后在扬州,她再无什么可以向往的,也再无什么可以留恋的。 如今—— 扬州内又有了她愿意守护的东西,她不想再失去在乎的人和事。 “人死了,什么都没了,可……他们还在心里是不是?” 人死了,记忆还在。 黛玉含泪看向李长安,见李长安眼眶红红的,紧抿着嘴角,依旧一言不发。 李长安每次难过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人心头,沉闷得喘不过气。 指尖传来的灼烧感让黛玉心头一惊,飞快收回手指,压下快要从嗓子冒出来的痛呼,也跟着垂下眼不再说话。 静默就像是一根线,在每个人心上反复拉扯、折磨,就连心头压着的难过连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都没有。 风吹起白绫的瞬间,黛玉下意识抬头看向正前方摆着的白烛。 “是我晚了一步,如果我早去半日,只要早去半日,大哥便不会——” 嘶哑的声音响起时,黛玉瞳孔一震,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李长安在说话,僵硬的扭头看过去,李长安赤红着眼,盯着李西京的灵位。 “身中数刀,死在了乱刀之下,你说,这么一个从不得罪人的老好人,怎么会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大哥他——?” 李长安凄惨一笑,捏紧了拳头,一拳打在地上。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李西京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成了别人的挡路石,必须要除掉,就算是他什么错都没有。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就是人人利益至上,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哪怕你只是一个路人,当你拦在别人利益面前的时候,那你就是那根肉中刺。 想不到,想不到堂堂扬州知府的大公子,竟然也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荒郊野岭…… 盯着李长安,黛玉心口堵着的那股难过一下像是有了宣泄口,忽然转身抱住李长安,头一次哭得泣不成声。 “我知道你自责、难过,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哪怕是——”哪怕是李长安为了报仇,敛去了现在的意气风发,去做一个“恶人”,她也认了。 反正所有人都瞧不上李长安,要是有一日李长安死了,怕是有不少人会拍手称赞,死了一个祸害。 埋头在李长安肩上,黛玉哭声越来越低,连黛玉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哭。 李长安听着怀里黛玉的呜咽声,盯着黑亮的棺椁,忽然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大哥这笔债,我定要讨回来。” ☆、第二十八章 李长安病倒了。 守灵到了天明, 黛玉听着窗外的鸡鸣,不由扭头去看李长安,谁知李长安低垂着头,呼吸很轻。 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黛玉连忙伸手去碰李长安, 才刚扶着他胳膊, 李长安便歪倒在她身上。 灵堂前一阵慌乱后,齐叔连忙差人去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 大夫来了, 问诊用药施针,李家的人才知道李长安身上竟是有两处刀伤, 竟是已经感染了炎症, 而且并未好好处理过。 李长安在床上躺了几日,伤势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整日高烧难退连地都下不得。 才短短七天, 脸颊已经瘦得凹下去。 “姑娘, 姑爷他——” 黛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转身轻轻带上门,拉着紫鹃朝院子里走,生怕吵醒了刚睡着的李长安。 眉头紧蹙,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 “大哥的灵柩可是要出殡了?” “恩,已经在府外了。”紫鹃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忍不住道:“老爷夫人他们都在外面了, 姑娘你——” “赵青呢?”黛玉摇摇头,打断紫鹃的话:“你把雪雁叫来这里守着,仔细听着房里动静,你再去找赵青来, 万一……有他在能好些。” “那姑娘你?” 黛玉抬头望着天,阴沉沉的,好似随时要压下来一般,连风都比平时喧嚣,吹得树叶四飞。 看着是要下雨了。 “我去送大哥最后一程。” 为自己送,也为了李长安送。 人死后,入土为安,可这一入土,这世上便真的再无这个人了,留下的,只有还记得他的人。 看着紫鹃:“好好照顾相公。” “姑娘……” 何止李长安病倒了、瘦了,李家上下,哪里还有往日的热闹和鸡飞狗跳,每日除了行走的动静和说话声,安静得像是石缸里的水。 紫鹃忽地有些想念每回李长安闹得府上不得安宁的日子,闹总是要比现在好。 “放心,我没事。” 黛玉朝紫鹃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往走,连个丫鬟都不带在身边。 王嬷嬷从房里出来,看着黛玉的背影,冲紫鹃招了招手:“你去跟着,院子里我和雪雁看着就是。” “这——” “姑娘是个心细的,姑爷尚能寻个借口不去,窝在房里消沉,姑娘却不能,她必须得去。” 黛玉能病倒吗? 不能。 阮氏痛失爱子尚未病倒,宁氏亦能强撑着丧夫之痛,黛玉哪里有理由倒下,她只是李家才过门一月的新妇罢了。 闻言紫鹃立即点头追上去,生怕晚一步便赶不上。 几十人的出殡队伍从李府门前慢慢往外走,扬州街上的百姓难免叹息——李西京可是个好人。 不过这世道,好人也未必有好报。 黛玉走在阮氏身边,目光一直停在宁氏和李怀尘身上,看着宁氏快要把灵位生生掰断一块的手劲,心揪了起来。 耳边传来的人声越来越少,不知走了多久,等黛玉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李家祖坟前。 “老爷——” “落棺吧。”李重盯着被放下的棺椁,闭上眼道:“刻字立碑,便——封土。” 边上阮氏闻言,一下哭出声来,伏在李重肩上,像是要把眼泪流尽。 黛玉听着传来的哭声,分辨不清是谁的,一时恍惚,抬眼又看向宁氏,心头一惊。 只有宁氏没有哭。 “娘亲,爹、爹爹是不是……我不要爹爹被埋进去,我要我爹!”李怀尘就像是从这几天的浑噩中突然明白过来李西京的事,抓着宁氏的衣摆大哭起来:“我要爹,我要我爹!” …… 孩子的哭声在众人的低泣声中显得尤为明显,府上的小厮手里拿着铁锹,黄土渐渐盖住了黑色的棺木。 黛玉下意识的看向宁氏,见宁氏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让她心里莫名的难受。 扭头看向新坟,李西京的碑已经立在坟前,这三个字从未有过的刺眼。 白发人送黑发人,李重和阮氏只待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生怕晚走一刻,会更接受不了。 “大嫂——” “回吧。” 宁氏抬眼看着黛玉,一手捧着灵位一手牵着李怀尘:“相公他……不会想看到家为了他终日抑郁。” 李西京向来是个心善的人,从不愿自己为被人带去麻烦,现在也是一样。 “大嫂,节哀。” 闻言宁氏点点头,牵着李怀尘往山下走,黛玉朝紫鹃看了一眼,正要跟上去时,突然停下,盯着正朝这边走来的人。 李长安站在原地,抬眼看着宁氏。 “你到底还是来了,你若不来,他怕也难心安。”宁氏看着李长安,情绪平静:“去送他吧。” 李长安张了张嘴,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感觉到宁氏从身边走过时,李长安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歉。” 宁氏脚步一顿,没有应声,只牵着李怀尘往前走。 “伞给我,你们都回去吧。” 天上不知不觉飘起了细雨,黛玉从赵青手里拿过伞,看了一眼一脸担忧的紫鹃,点了点头,示意她和赵青一起回去。 等目送赵青和紫鹃下山后,黛玉转身,已经只见到李长安蹲在坟前,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壶酒,身上白色的孝衣不止是让雨打湿还是汗浸湿,勾勒出的背影瘦削挺直。 黛玉撑着伞走上前,仿佛又回到了她第一次见李长安挨打的时候,只不过那回李长安是在和李重生气,这回……却是在和自己怄气。 伞面被雨拍打着,每一下都像是落在黛玉心上。 “大哥,我陪你喝最后一顿酒,来生——” “你别做我这个混账兄弟的哥哥了。” 李长安沉默半晌后的第一句话,让黛玉心不受控的抽了一下,不由捏紧了伞柄,往李长安身边靠近了些。 闻着酒香,黛玉慢慢蹲下来,看了一眼李长安后,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酒壶,轻轻尝了一口。 “回家吗?” “走。” 李长安扶着黛玉起身,把伞接了过来,一手搂着黛玉,一手撑着伞,目光坚定:“大哥,李家往后,有我。” 黛玉抬头望着身边的李长安,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 李长安,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 ☆、第二十九章 李西京的死像是一根紧绷的弦, 架在李家所有人的心上,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崩断一样,即使过了一个月,府里上下还是一片死寂。 不过, 有些事情, 正悄无声息的变着。 听风水榭, 紫鹃和雪雁正领着几个丫鬟打扫院子,搬弄那些刚送到的花, 不时能听到几句细语。 黛玉走至院里,看了一眼正在搬弄的东西的丫鬟, 不由朝门口看了眼, 不见有人来,眼里闪过一抹失落。 半个月了,李长安从未早归过。 “姑娘, 外面凉,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还是回——” 紫鹃话还未说完, 就让黛玉的动作打断了话,只好把剩下的劝诫咽了回去,上前陪着黛玉往亭中走去。 想不到, 短短的时间里,李家竟是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相公出去有几个时辰了?” “有两三个时辰了。”听到黛玉的话,紫鹃便担心了起来, 生怕黛玉会多想:“姑爷应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办,过一会儿便回来了。” 闻言黛玉笑了下,抬头看着紫鹃:“我知道。” 李长安不是胡闹的人,更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这样早出晚归,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办,而且是十分重要的事。 可黛玉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是李长安不能和她说的。 从两人成亲到现在已有不少时间,李长安待她好是好,可总觉得李长安还瞒着她什么事。 她无心去窥探李长安的秘密,可这半个多月来,李长安早出晚归,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安了。 盯着水中的鲤鱼,黛玉轻轻捡了一块碎石往水中扔去,过后才道:“你说,相公能去做什么?” 紫鹃正要回答,余光扫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走来,便笑着走开。 这回可算是救星来了。 “想知道,不如直接问我。” 忽然出现的声音,黛玉一怔,惊讶回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李长安,随即一笑,直直盯着他没有说话。 瞧着黛玉的神情,李长安不由一笑,绕到她旁边坐下。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那你为什么不说?” 一问一答,两个人之间好像总是出现这样的对话,不过好在,两人倒是从未因为这件事情生出间隙来。 垂下头,黛玉犹豫了一下道:“那我现在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为什么不?”李长安站起来,伸手直接把黛玉给拉起来,脸上是久违的笑容,仿佛拨开阴霾后瞧见的光。 黛玉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朝外走时,李长安不忘叮嘱雪雁和紫鹃,今晚上他们不回来吃饭,夜里晚些再回来。 扬州的街依旧热闹,这段时间里,不知多少家办了喜事,自是也有人家夜里哭丧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天明。 人去人留,也不过只留有短暂的记忆。 绕过几条街,等到了地方时,黛玉已经微微喘着气,有些诧异的看向李长安,不由错愕。 “这是——” 好端端的把她带到这里来做什么,上回在这里受得气还不够吗?蹙眉盯着李长安,甩开他的手就要走。 李长安轻叹一声,伸手把人一下拽回来。 “你仔细看看,这里真和之前来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黛玉话还未说话,忽地看到赵青从里面出来,身后能看到中庭清雅的布局,不由一惊。 这里难道—— 见黛玉面上神情变化,李长安轻笑,牵着黛玉往里走:“你看你,平时倒不见急性子,这回怎么真着急了?” “这地方,你买下来了?” “前一阵子就买了,一直都在布置,原先是想按着你小时候住的模样布置,可后来一想,往后是你和我住在这里,便琢磨着你的心思,按着我的想法购置了东西。”李长安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 那时把林家宅子买下来的时候,李长安是想在中秋时和黛玉说的,可后来一想,不如等一切都布置好了再告诉黛玉,给她一个惊喜。 这一拖,便拖了一个月。 直到今日才全部布置好,只请了一个老仆守着,还未雇佣下人。 之前那些人用过的东西,李长安一样都未留下,连花草都铲平了重新种下。 “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便是到这里来了?” “恩。” “你——”黛玉眼眶里早已经含着泪,听到李长安的应声,鼻尖一酸眼泪便掉下来,转身抬头看着他。 这世上,只有一个李长安,幸好是她遇上了。 眨了眨眼,黛玉扬起唇角,盯着李长安笑了起来。 “李长安。” “恩?”李长安一惊,忽地有一些紧张,这好像是黛玉第一回这么叫他的名字,从前叫他的时候,少有这么正经喊他的大名。 握紧黛玉的手,李长安正欲开口,便听得黛玉的话,瞬间愣住。 外面华灯已上,已能瞧见炊烟升起,扬州的天,在顷刻间便被灯火映着,萦着一层温暖的光。 “我们再拜一次堂吧。” 两只红烛,一盘瓜果、点心。 黛玉跪在软垫上,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李长安,弯唇一笑,轻声开口:“一拜天地。” 叩首时黛玉想,往后是生是死,她都和李长安在一处。 “二拜高堂。”李长安接过黛玉的话,眼里尽是疼惜。 自两人见面距今已过半年,半年的时光,即使到成亲的那刻,他都不确定黛玉是喜欢自己还是寻一处安身之处。 可今日,他懂了。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黛玉,让他遇上了。 “夫妻对拜——” 盯着近在咫尺的李长安,黛玉眉间映着烛光,对上李长安的眼神,俯身一拜。 让李长安抱起来时,黛玉微微一怔,干脆伸手抱住李长安脖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克制起来。 “往后,我只待你好。” “恩。” 黛玉只觉指尖发烫,脸颊、耳根也在发软,却不甘心闭上眼,显得太过胆怯,瞪圆了眼睛,任由李长安宽衣解带。 纱帐放下时,黛玉忍不住抓住了李长安手臂。 太暧昧了,呼吸紧密交缠,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得那么厉害,直到真实接触到与自己柔软不同的结实时,黛玉才羞得闭上了眼。 “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辆自行车开过…… ☆、第三十章 暧昧充斥着整间房, 红帐内依稀能瞧见两个人的身影。 微喘着看了一眼面前的人,黛玉垂下眼,眼角还挂着湿意,缩到被子里, 只露出脖子, 仿佛还未回过神来。 “你——” 刚一开口, 便被人搂着腰拽进怀里,黛玉面上刚退去的害羞一瞬间又窜上来, 不由轻轻拉了一下李长安的手腕。 李长安哪里会舍得放开黛玉,变本加厉, 直接把人整个圈到怀里抱着:“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是不是还有其余的打算?” 黛玉转过身, 和李长安面对面,因为太过靠近,说话时都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显得更亲密。 她知道, 李长安一定会做些什么, 也断不可能让这件事情就以李西京的死为止、 说到做到李长安, 说了会给李西京报仇,便一定会。 可以现在李长安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知府公子, 哪里能撼动金水镇已经扎根多年的那些人,便是李重亲自去,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所以…… 李长安定是还有其余的打算。 闻言李长安没有回答, 只是伸手替黛玉将耳边贴着的几缕头发拨到而后,又在她鼻尖亲了一下才开口。 “看来往后,什么话都得和你说,不然, 你都猜到了,那我瞒着,反倒是让我俩间生出间隙。”李长安笑道:“我是有打算。” “为大哥?” “不,是为了李家,也是为了你。” 外面弦月挂在枝头,李长安坐起身靠在床头,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伸手直接把黛玉捞到怀里靠着。 手揽着黛玉胳膊,拉了一下被子,继续道:“李家,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成为顶梁柱。” “那你……” 黛玉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可是,这样一来,那岂不是…… 抬眼看向李长安,黛玉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长安这人的音容笑貌已经刻进了心里。 勾住李长安的手指,低头道:“我在家等你。” 很轻的一句话,却让李长安心里怪难受。 他想陪着黛玉,也想过一过闲情惬意的日子,可好像老天爷总要和他们作对,总是要横生枝节,生出一些事来。 “还有段时间,不着急。” “恩?” “要等到年底,军营里才会开始征兵。” 闻言黛玉一下想到了楚子宁,不由道:“那你是要和表哥去一个大营吗?” “还不知道,要等朝廷的征兵令下来才知道。”李长安亲昵的在黛玉发间嗅着,眼里尽是笑,想了想道:“往后家里——” “有我在。” “原来是不想让你操持家业,只想你和从前一样,不过,往后你可是要比贾家那些还有富贵有势的人,倒也该学学她们的派头,免得叫人欺负。”李长安盯着黛玉:“明早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黛玉指尖在李长安手心划来划去,琢磨着李长安的话。 的确是,不止为了李家,也是为了她。 自她和李长安成亲以来,她总觉得李长安对贾家,不,还有林家都揣着其余的心思,打心眼里瞧不上。 贾家倒还好说,可林家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会让人欺负的。” “往后只有我能欺负你。”李长安伸长手,从后面握住黛玉在手心胡作非为的手:“夜还长。” “什——” 让李长安吞下的话,黛玉不过一会儿便再回想不起来是什么,只觉得,李长安这人,太不知餍足。 不过,夜的确还长。 坐在镜子前,黛玉慢条斯理地替自己挽发,不时看一眼身后站着已经穿戴好的李长安,嘴角笑意越来越明显。 “看什么?” “平常都是紫鹃她们替你梳妆,好像还是头一回见你自己打理,瞧着也不手生。”李长安比黛玉先一步拿了一支簪子:“戴这一支好了。” “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 闻言黛玉哭笑不得,突然觉得李长安这人,不仅喜欢卖关子,还特别喜欢在她面前卖关子。 起身站起来时,黛玉伸手拨开李长安不安分的手,瞪他一眼。 青天白日,哪有这般不知分寸的。 李长安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半晌才道:“娘子什么都猜到了,怎么这回反倒是不猜了?” “你能把这座宅子买下来,待会儿见着什么,我都不惊讶了。”黛玉看一眼李长安,转身往外走。 李长安跟上前去,笑了一下道:“看来是我悟性太低,竟是猜不透娘子的心思。” “这地方,不住人到底是——” “谁说不住。” 什么?他们才刚成亲,李西京又才离世,他们要是从家里搬出来,怕是真要把李家闹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停下步子蹙眉看着李长安,黛玉刚要开口,就被李长安抢了先。 “不是这个时候,是过些年。” 过些年? 黛玉还是不解,搬出家里,在外人看来,那就是分家。李家只剩下一个李长安,哪里还需要分家。 牵着黛玉往外走,李长安边走边道:“这几年自是不必,可怀尘终究是要长大的,我想……” “什么?” “李家如今的家业,我都想给怀尘和大嫂。” 从李西京坟前离开时,李长安就已经这么想了,只是这段时间,忙于收拾林宅的事,也还未想明白到底该怎么让宁氏和怀尘母子往后的日子好过些,才没有和黛玉商量。 如今,他想明白了。 不管这件事情的起因是谁,都改变不了李西京已死的事实,留下孤儿寡母,他自是该多照顾,至少,能让两人这辈子都不该为了衣食发愁。 只不过,黛玉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件事,总要和黛玉商量。 “你的意思是,往后李家的所有家业,都留给大嫂和怀尘吗?”黛玉不由重复了一遍,她知道李长安和李西京兄弟情深,可从未想过,还有李长安这样的人。 那京城中的宁荣二府,是怎样的荣华富贵,不说旁的,但就是一处宅子都价值连城,更别提园中收藏。 便是不分家,继承不了家业,成不了当家做主的人,也够一辈子的锦衣玉食,可即使这样,贾家内斗不断,暗地里谁不卯着劲儿想要把贾家的大权死死拽在手里。 她那位舅母,因为这事,对贾老太太可是已有抱怨。 嫁入贾府几十年,却还是不能拿起主母的大权,事事还得听老太太的定夺,心里又岂能不生出埋怨。 “你愿意便听你的。” “这又何不愿意的?离开了李家,我也一样能养活你,不仅能养活你,吃穿用度,也一样不差。” “谁跟你说这个了。” 黛玉嗔怪的看一眼李长安,知道他是在说笑寻开心,不免失笑:“这世上也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做出这种事。” “娘子这是——” “大哥泉下有知,必定会以你为傲。” 其实,李西京应该是一直都以李长安为傲的吧。 黛玉总觉得,这兄弟两人,一个规规矩矩的做着李家长子该做的事,另一个不按常理做着自己愿意做的事。 不会再有人比彼此更了解对方了。 李长安神情微变,扶着黛玉上了马车:“他知道的。” 因为相信他,所以李西京等到他去后,才闭上了眼睛。 李长安想起了他和李西京的最后一面,临死前,李西京死不瞑目,是他亲手为李西京合上眼睛。 “相公,我们一夜未归,爹娘不会担心吧?” “有你在他们才不会担心,好歹有个人能劝住我。” 闻言黛玉一笑,想到李长安在家里的地位,心里好奇,可她知道,李家的人怕也未曾真正的觉得李长安是个只知吃喝的纨绔子。 李重气得不过是李长安没有按照他想要的去做,阮氏夹在中间是两难,至于—— 有今日的李长安,怕是全赖着李西京纵容和掩护。 马车辘辘从扬州城往外走,黛玉听着李长安说话,不时掀起帘子往外看,发觉路边的景色越来越偏,从行人攘攘到形只影单,而且好像是出了城。 轻蹙眉头看向李长安:“出城做什么?” “我要去从军,自然也不能让你每日都嫌在家里胡思乱想。”李长安笑说道:“你这性子,一两月还行,隔了三五月,怕是该往坏了去想。” 不满的瞪一眼李长安,黛玉别开脸,撇撇嘴道:“谁说我只会胡思乱想了何况家里还有母亲和大嫂子,又有怀尘这个孩子,总不至于,成日闷在屋里。” “这……” “偏生是你,这还未去,便心里惦记着我在家中过得不如意,你这人,怎么是这心思,难怪呀——”黛玉说着说着斜睨一眼李长安:“难怪平日爹总让你给气着。” 李长安错愕过后一笑,看着黛玉气鼓鼓的脸颊,伸手想捏一下就让黛玉给拍开。 尴尬的摸了摸后脑,还未想好怎么哄,外面就传来赵青的声音。 “少爷,少夫人,咱们到了。” 深秋的风刮来,黛玉还来不及去想别的,便让眼前金灿灿的一片给晃了眼,楞在原地,脸上尽是诧异。 这…… 这都是稻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项目的年报终于搞完……QUQ 更了更了 ☆、第三十一章 正值秋日, 田野间尽是稻浪和待收割的粮食,田埂上还有挽着裤脚正在泥沟里捉泥鳅的小孩。 黛玉抬手勾掉了贴在脸颊上的头发,只觉秋风吹过,吹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心情不好的时候到这些地方来, 心境也能开阔许多。 “难怪你能买下林家的宅子, 原来是自己手里还握着这么多的佃租, 怕是——还不止这些吧?”黛玉回头看向李长安,笑道:“相公这是打算在临走前, 把手里握着多少产业都和我说一遍吗?” 李长安牵着黛玉往田间走,忍不住笑:“何止是要告诉你, 往后这些, 都是给你的。” 给她的? 这些都是给她的?黛玉一怔,半晌没反应过来。 她知道李长安心疼她,也知道李长安说的并非虚言, 可是这么多的佃租还有她不知道的别的铺子, 她怎么可能管得过来。 尤其是她从未接触过这些, 即便是学, 也得花些时间。 “赵青在,让赵青管着不好吗?” “我是打算让他帮着你,但你总归是要自己上手。这些佃租, 每户都有记录,你只需每月查账,看看可都收齐了, 还有那些交不上佃租的人家,要怎么解决,不是不能延期,只是——经商之道就在,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但凡欠了三五个月收不上来的,多半是老赖了。” 李长安边走边和黛玉解释,见黛玉面上还未敛去的讶然,柔声道:“城里我还有一间铺子,倒不是什么精贵营生,是间兵器铺子,你只管每月查账便是。” 竟然真有一间铺子?还是在扬州城内。 黛玉惊讶之余,又觉李长安当真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 但凡是生在李长安这样的官宦门第,谁会自己去白手起家,做这些营生,哪一个不是靠着家中势力,谋划前程。 偏生李长安不止放弃了仕途,竟是连科考都瞧不上。 那若是她—— 忽地生出一个念头来,黛玉停下步子,抬眼盯着李长安。 要是李长安娶的不是她,是不是李长安就——真的不打算从军、科考,娶一个门当户对或是自己喜欢的人,一块经营一两间铺子,每月收这佃租便过了一生。 也许,有朝一日生意做大了,会成为富甲一方的富商。 “怎么了?”李长安停下来看着黛玉:“要是累了,我们再歇会。” 黛玉低着头,越想越觉得,李长安如今这般,心里过得定是不痛快,离着他愿意过得日子,越来越远。 鼻尖微微发酸,只觉心头堵得慌。 她是知道的,这些并非是她的缘故,那李长安要从军的心思不是一朝一夕生出,不发生这些事情,李长安也会去从军。 可她还是忍不住难过,李长安原先想过的是,三五间房、一处小院,简单又自在的日子。 “相公。”黛玉一下靠进李长安怀里,埋头道:“你……” 李长安怔住,不知黛玉怎么突然委屈,回过神后,伸手轻轻拍了一下黛玉的背,轻声哄道:“难得见到娘子撒娇,看来是想我背你过去。” “谁和你说这个。”黛玉满腹的话,全让李长安这一句话给打碎,刚才的怅然一瞬间消失。 真不知道该说李长安太通透,还是说他不解风情。 松了抓着李长安衣襟的力道,黛玉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人,不由得一笑。 “你从这里去,岂不是要走到农家去?”黛玉从李长安怀里退开,朝四周看了眼,发觉有不少人都朝他们看来,还有人竟然和李长安打招呼。 看来,李长安是常来这里了。 好奇地看一眼李长安,黛玉问道:“你平时经常来这里吗?” “每个月里会来这里两三回,主要是看看农户的收成,收成不好,我的佃租自然收不起来,仔细算起来,应是有——” 李长安想了一下才道:“仔细算起来,也有三年多了。” “你哪里来的本钱?” “打赌赢的。” 什么?竟是还有这种办法赢得本钱?黛玉一听,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李长安的运气好,还是该说老天爷的确是眷顾他。 不过,要换作别的,大概这些钱便不是本钱,而是坐吃山空,或是挥霍掉了,李长安能想到拿来做本钱买地、开店,倒也真是有经商天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从田埂走到小道,已经能瞧见炊烟升起,看来是要准备午饭了。 乡间倒也真的适合隐居,每日不过为三餐烦恼,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简单又自在,可靠天吃饭,遇上旱灾,那一年里都过不好。 “想什么?” “以前我在贾府时想过,若有一日,能和——”黛玉顿了下,瞧见李长安脸上的表情,不禁一笑,嗔道:“那不是年少吗?总揣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总以为,那就是一辈子了,后来便明白了,那只是我一个人想过的一辈子。” 半年前,黛玉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她提起贾府的事,心里已经平静得掀不起一点波澜。 怨过、恨过、爱过,现在再回头去看,真是作茧自缚,自己连累了自己。 她已经不在那处,眼前有自己的日子要过,重要的人要喜欢,何必还苦苦执着从前。 “他待你倒不见得是假意,只是,那地方,不适合你。”李长安脸上的醋意飞快闪过:“宫里——” “恩?” “听闻贾府那位娘娘,有身孕,却病倒了。” 病倒了? 黛玉脸上闪过错愕,忽地记起来一些事,摇了摇头道:“宫里那地方,谁知道真病了还是假病了。” 李长安诧异的看着黛玉,随即一笑——他家娘子,是这世上少有聪明又笨的人。 握紧黛玉的手,李长安拉着她往旁边的小道里走去,到了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抬手敲了一下门,李长安见黛玉面上惊讶,只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别担心。 “谁啊?这——” “二公子!” “王嫂子,你家王大哥可在?” “在地里,估摸着要回来了。”王嫂子一脸笑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忙道:“快进来坐,别在外面待着。” 王嫂子招呼着,瞧见黛玉,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又是欣喜又是高兴,笑意更深:“这神仙般的姑娘,怕就是让二公子日夜牵挂的少夫人吧?快,快屋里坐。” 原来是认识的。 黛玉看一眼李长安,见李长安自容的进了院子,黛玉只得跟了上去,有些不明白李长安怎么会连这村子里的人都有交情。 “长安哥哥,你可算是来了,上回你说,你要娶媳妇,所以要好些日子不能来,这——”五岁大的小孩从木马上跑来,手里还抓着糖,黏糊糊的,也不管不顾的拽住李长安袖子:“这就是你刚娶的娘子吗?”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李长安伸手抱起小男孩,看一眼黛玉:“比画上的神仙可好看多了。” “画上的神仙什么样?我只瞧见过戏班子里的。” “豆子,你这一身脏兮兮的,怎么还望人身上蹿,你——快下来!”王嫂子刚进厨房抬头就见王豆豆被李长安抱着,边倒水边斥道:“下来,去洗洗再过来见客。” 李长安倒是毫不在乎,摆摆手:“不碍事,豆豆这孩子讨人喜欢,不过这一身,怕是和人抢糖在泥里滚了一圈吧?” “这几日,这群孩子三天两头的去地里,每天不是捡回来一堆田螺就是不少泥鳅和虾米,吵着要弄来吃,也不看看才多少,哪里够吃。” 王嫂子笑着嗔道:“不过,快要到收稻子的时候了,这群孩子倒是有了玩的去处,总好过去河边和山里。” 王豆豆一听自家母亲在揭自己的短,想要阻止,连说了好几句都没拦住。 旁边的黛玉瞧着李长安逗弄小孩,心里不知生出欣慰来,她还以为,李长安是不喜欢小孩的性子,毕竟,稳重之外,李长安这人幼稚得很, 想不到,李长安不仅喜欢小孩,还很讨小孩喜欢。 “快,叫人,叫……林姐姐。” “林姐姐?” “我家娘子,娘家姓林,你不叫林姐姐想叫什么?”李长安把小孩放下,瞥一眼袖口黑色的几个手掌印,一脸无奈的笑。 这还真是去地里滚了几圈,弄得这一身脏兮兮的,真够浑的。 王豆豆盯着黛玉半晌,忽然红了脸,然后跑到树下,难得乖巧的蹲在盆边洗了手,把手上和脸上的泥污都一一洗干净,还拿了一张帕子去擦身上的泥。 李长安抱着胳膊站在那里,挑了挑眉一脸看戏的表情。 这小子又在玩什么把戏? “他——” “这小子八成是又有了什么主意,你看着,一会儿就知道了。” 黛玉不由失笑,觉得李长安果然是幼稚偏多,稳重的一面,藏得太深,听听这话,哪里像是一个成家的人说出来的,竟是能和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玩到一起。 轻摇了一下头,等着看李长安说的好戏。 两个人正小声说着话,便见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些的王豆豆蹬着短腿跑了过来,而且—— 是朝着黛玉。 “林姐姐,你真和长安哥哥成亲了?要不,你等我几年,我娶你好了!” …… 空气有一瞬间仿佛凝住了一样,黛玉哭笑不得的盯着才及自己腰高的王豆豆,偏过头去看比她还震惊的李长安。 “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看我不收拾你!”王嫂子端着热茶走出来,恰好听到这句话,急得把茶盘放下,就要抄起木条去教训王豆豆。 王豆豆直接躲到黛玉伸手,探出头道:“阿娘,林姐姐生得好看,我以后也要娶这样的媳妇。” “你才多大,竟是想这些,看我不教训你,你——!” 真是—— 黛玉难为情的朝李长安看去,见李长安还在笑,羞恼的瞪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笑,没瞧见她都快要钻到地缝里去了吗? “你——你还笑!” “娘子真是好人缘。”李长安笑着朝黛玉走了两步,伸手直接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拨开王豆豆的手:“不过,你这辈子都娶不到她这样。” 拍了一下李长安的手,黛玉低声嗔道:“你跟孩子计较什么……” 听到黛玉这话,李长安又道:“因为她是我的,你这林姐姐,世上只有一个。” ☆、第三十二章 回城的路上, 黛玉不由得好奇,李长安是怎么认识这一家子的,毕竟,佃户那么多, 李长安总不至于有那么多时间, 一户人家一户人家去相处。 倒是佃户们对李长安倒是崇拜得很, 临走时还拿了好些东西送给他们,都是自家地里种的, 虽不值几个钱,却胜在心意。 “你和王嫂子一家怎么认识的?” “去年收成不怎么样, 手底下收租的人出了点事, 招来一个地痞,打着收租的名义,压榨佃户, 隔了好一阵才传到我这里。” 李长安伸手替黛玉理了一下头发, 见黛玉满脸好奇, 接着道:“其中受害严重的就是王大哥一家, 险些弄出人命。” “什么!” 闹出人命? 黛玉再不明白官府衙门的制度,也知道一旦闹出人命,必定会被闹到官府, 到时候李长安其实不是得替那地痞背了罪名。 依着李重的性子,怕是要大义灭亲,一命偿命。 那父子间的隔阂岂不是更深了。 “那后来?” “事情传到我耳中, 自然是不能放置不管,我亲自到村子里来,将前因后果弄明白,花了小半月的时间, 把事情解决了,才知道,王大哥不服地痞,两个人起了冲突,这地痞还聚集了人,几个人把他打了。” “人是谁招的?” 闻言李长安一笑,不由伸手在黛玉额头点了一下:“你倒是问到点子上了,人是我以前招来的管事,专管佃租一事,不过因为这事,已经被我打发了。” 黛玉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这种连好赖都分不清的管事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端,李长安将人打发走了,倒也是对的。 想不到,李长安在李家之外的生活,这么精彩,难怪会经常不回家,惹得李重不满。 “相公,这些事,爹真的不知道吗?” “他应该是知道一些,但不多,有大哥帮着遮掩,加上我在外的名声,他便是猜到一些,哪里敢信我真有这能耐。”李长安无奈一笑:“我先声明,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听李长安忙加上的解释,黛玉眼波流转,打趣问道:“哪些?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真不曾听说?” “不曾。” “那娘子就不必再问了,问了,也是假的。” 黛玉轻蹙眉头,有些诧异,李长安居然不上当,避开了这问题。 她倒不是不信李长安,只不过是真的好奇这些年来,李长安都是怎么招惹上这些传闻的,空穴来风的事,也总有个由头。 总不至于因为李长安是知府公子,就刻意编排他。 “其实也并无什么,不过是些寻常的事情,和朋友到酒楼里,传出去成了我寻欢作乐,不去酒楼,改去他们家里,这倒好,成了我在外养了外室。” 李长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来这么多传闻,大概,因为他有一个知府的爹,还生得比较俊秀。 全扬州城的百姓,都恨不得他真是一个纨绔子弟,豪掷千金那种,最好再不争气些,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少年。 黛玉失笑,盯着李长安仔细打量了一番。 论模样,李长安倒也真担得起少年意气风流的名声,在大观园里第一眼见着时,她便知道,这哪里会是寻常护院,连皇家侍卫也未必有这样的气度。 “外室,你要真有个外室,怕是不用我跟你置气,爹娘都不会轻易饶了你。” 外室,李长安要真养了一个外室,她…… 仔细想想,黛玉竟然想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马车外传来的声音越来越热闹,黛玉忍不住掀起帘子往外看,见到热闹的街道,不由得道:“大嫂和怀尘回来,那怀尘上学的事,可有什么安排了?我这几日也未曾听大嫂提到。” 李怀尘已经耽搁一个多月为去学堂,要是再不去,那怕是只有等到过完年后再去寻学堂。 “这件事不急,大哥才走,大嫂——”李长安顿了一下:“大嫂那边你多看着点,我怕她缓不过来,平日里,有怀尘在还好,要是怀尘去了学堂,我怕她一时想不开。” “什么?”黛玉惊讶回头,不敢相信的看着李长安。 她同宁氏相处也不多,可这段时间来,宁氏平静得有些出乎预料,连出殡那天都出奇的平静。 黛玉原以为,是因为李怀尘的缘故,因为孩子,所以才能接受这件事,可现在李长安的话一下点醒了她。 这恐怕不是接受了,而是…… 还未缓过劲来,要什么时候突然回过神,那真会想不开。 “这怎么办?” “得辛苦你了。” 明白这件事的黛玉,忽然打了个冷噤,不敢再去细想。 想着,黛玉摇了一下头,忍不住道:“那怀尘便在家里再等等,等过了年,再去入学,扬州城里的书院,还不至于进不去。” 握住黛玉的手,李长安不免懊恼。 与黛玉成亲时他也未曾想过让黛玉操心这么多事。 他原先想,为了保护黛玉,替黛玉讨一个公道,那就去从军,反正他和扬州大营外的那些士兵早就熟悉了,正好也借着这个机会,缓和跟李重的父子关系 。 李西京的死,来得这么突然,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 如今这样,他就是豁出半条命,也要在军中立下大功,换来荣华富贵,保李家的人一世平安,替李西京报仇。 “成亲时,从未想过会让你……” “我们是夫妻吗?” “恩?” “既是夫妻,那为什么不可以是这样?”黛玉失笑,看出李长安的心思:“如今你便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闻言李长安一怔,随后笑起来。 他喜欢的人,果然是独一无二的人。 谁道黛玉只是养在大观园里的病秧子,见不得外面的世界?看看贾家那些人的嘴脸,怕是从未想过,这“病秧子”遇见了风,比养在园子里精心养护的花开得更艳。 黛玉便是黛玉,世上只有一个的黛玉。 “娘子好气度。” “就你能贫。”黛玉嗔道:“快到家了,你可正经些,别又还未进门就先惹了爹生气。” 正说着话,马车忽然停下来,黛玉往前一倒,要不是李长安眼疾手快拉住,估计就要摔到车板上去。 两人对视一眼,还不等他们开口,就听到赵青的声音。 “公子,有人拦住了马车,是——” “是什么?”李长安掀起车帘,一看还未到家门口,才刚到街口,不少人已经停下来盯着他们看。 赵青有些犹豫,看了一眼跟着探出头来的黛玉,小声道:“是位姑娘。” 李长安眉头一蹙,忍不住道:“什么?” “公子!我终于见到了你,求求你念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吧!” 话音还未落下,周围的百姓已经纷纷议论起来。 谁不知道李长安才成亲不久,娶的还是打京城来的名门闺秀,样子又是少有的标致,正值新婚燕尔,这忽然跑出来一笔风流债,当街拦车,可不好生招人好奇。 黛玉愣住,看一眼李长安后,深吸一口气。 “赵青,把这位姑娘扶上车,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旁边的李长安诧异的看一眼黛玉,随后蹙眉盯着从地上站起来的年轻姑娘——这人是谁?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车内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一下变得狭窄,黛玉和李长安坐在一侧,对面就是不知姓名的女子。 “多谢夫人大量,愿意——” “不知你叫什么名字。”黛玉打断对方的话,抬眼看着她:“姑娘当街拦车,是有冤要申还是有情要诉?” “小女名叫莺莺。” “那为何拦车?” 莺莺抬眼看着黛玉,忍不住看向旁边坐着的李长安:“家里人要卖掉我,我不愿意,便逃出来,便想着到李府来,求二公子救我一命。” 扫一眼李长安,黛玉垂下眼:“你与相公几时认识的?” “……儿时便认识,在城外,二公子偷溜出府,正好和我遇上,去年我们还见过。” 倒真不像是编出来的,要是能编得出来,那也是厉害,当着李长安的面都能睁眼说瞎话,还面不改色。 黛玉琢磨了一下才抬眼看着对面的莺莺,微微歪着头仔细打量起来。 年纪不过十四五,瞧着比她小一些,生得倒是也算清秀,只不过身上挨了打,瞧着有些狼狈。 “少爷,少夫人,到家了。” 车上一直未曾开口的李长安伸手去扶黛玉时,黛玉看他一眼才把手交给他,由他扶着下了车。 “赵青,扶莺莺姑娘下车。” “是,少夫人。” 黛玉松了手,径直往里走,瞧见齐叔站在门口,想了想停下来等李长安过来,压低声音道:“相公这回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我——” 李长安刚要解释,谁知恰黛玉抬眼看他,只这一眼,便说不下去了,只剩下心疼。 摇了一下头,他还真当黛玉心里平静,半点不在乎,原来是在和自己置气。 置气才好,要真不生气,那才轮到他不痛快了。 伸手牵着黛玉往里走,李长安只觉无奈——老天爷一定是看他抱得美人归太顺利,所以才给他使了这么多绊子。 作者有话要说:  噫,更新了!(上一章都没留言qaq ☆、第三十三章 可气! 紫鹃和雪雁宛如两尊童子似的, 守在黛玉身后,两双眼睛死死盯着李长安,要是黛玉开口,她们估计会直接把李长安给“请”出去。 哪有这样的人, 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背地里居然还有别的莺莺燕燕纠缠不断, 表里不一,叫人生气。 “那位姑娘已经安顿好了?” “常嬷嬷让香杏带去她房里先住着。”李长安听到黛玉开口, 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回去。 李长安叹了一声,他知道黛玉在气什么, 平白无故的冒出一个女子, 口口声声说两人有旧情,黛玉只是不说话,已经是修养不俗。 听见李长安叹气, 黛玉不由放下手里的杯子, 抬眼看向他, 不由得笑了下。 她都还没唉声叹气, 李长安叹得是什么气? “既然已经带回府里,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总归是甩不掉这事, 那不如干脆查个明白,也好让相公你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免得成了书里写的薛平贵,坏了名声。” 薛平贵? 仔细琢磨了一下,李长安哭笑不得,却又辩解不了。 不过, 他不是薛平贵,黛玉也不是王宝钏。 “晚上你想吃些什么?”李长安扫一眼紫鹃和雪雁:“刚才车上带的那些东西都是从地里现摘的,让厨房里收拾了,今晚就做了吧。” 紫鹃正要动,就被雪雁拉住,赌气道:“姑爷,我家姑娘还未说要吃呢。” 闻言黛玉斥道:“雪雁。” “姑娘!” “听话。”黛玉说完,想了一下看向李长安:“那就吩咐厨房去做,正好也让爹娘尝尝鲜。” 话音刚落,不等李长安再开口,就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 李长安和黛玉同时看去,见赵青已经走到门口。 “少爷,少夫人。”赵青看了一眼两人后,犹豫了一下看向李长安:“少爷,老爷和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李重回来了? 黛玉看向李长安,好暇以整的盯着他,也不开口说话。 府上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又口口声声指向李长安和她有旧情,便是想瞒,也瞒不住李重。 知道是必然的,只不过,算着时辰,李重是提前回来了。 “知道了,马上过去。” “是。” 李长安回头看着黛玉,见黛玉一脸等着看戏的表情,弯腰掐了一下她的脸,不由感慨,这段时间来,黛玉当真是养好了一些,下手去掐的时候,脸上有肉了。 黛玉拍开李长安的手,忍不住道:“你做什么?爹让你过去呢,你还有心思闹。” “娘子这副等着看戏的样子,让为夫好生难过。” 闻言黛玉嗔道:“你有什么好难过的?这不是姐姐妹妹的陪着吗?指不定城里那些传闻都是无风不起浪。” “等我回来再好好和你说。” “那你也得回得来,我看,祠堂那儿,又有你的去处了。” 李长安无奈一笑,直起身朝外走。 他在这家里的地位是越来越低了,一件还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事情,全家上下都生怕他辜负了黛玉。 目送李长安离开,黛玉脸上的笑意褪去,扭头看了一眼紫鹃。 放下杯子起身道:“香杏和常嬷嬷住在一起吧?” “不是,常嬷嬷和夫人住在一个院子里,每日伺候起居,是夫人身边的贴心人。”紫鹃扶着黛玉往外走,朝雪雁使了个眼色,免得她赌气:“香杏是常嬷嬷的女儿,性子倒是讨喜,不过,有些被娇养,大家因为常嬷嬷的关系,都让着她。” “住在哪里?” “住在西院。” 黛玉想了想,这个香杏未必好应付,尤其是忽然多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怕是—— 走着走着,黛玉忽然想到了她应该是和香杏见过的。 李长安去金水的那几日,她每日都去陪着阮氏说话,常嬷嬷自然是在旁边伺候的。 有一次她们正在说话,香杏就闯了进来,也没有人通报,直接到常嬷嬷身边告状,说是有人抢了她的东西,还说她不是。 常嬷嬷是个识大体的人,当下把人拦住了,谁知香杏倒是仗着平日里阮氏和常嬷嬷的照顾,硬生生在她面前告了一状,又哭又委屈,娇憨的样子,倒是真的有几分讨人喜欢。 难怪阮氏这个没有女儿的人,会把香杏当成是自家女儿来宠。 “我记得了,见过一回,倒是印象颇深。” “姑娘见过?” “恩,见过。” 紫鹃不由得好奇起来,黛玉这是要去哪里,难道是要去给李长安求情吗?李重把李长安叫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真的挨罚。 边上还在生气的雪雁一脸郁闷,忍不住道:“姑娘,我看姑爷就是平日里觉得你性子太好,所以才——” “我不是要去爹那里,我是想去看莺莺住得怎么样。” “莺莺?” “就是那位声称和相公有旧情的姑娘,既然人家那么说了,我们倒也不能把人晾着,总该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要是——” 要是? 黛玉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里的意思,忽然觉得有些难过,要是真的,那她还能怎么样?至少要让李长安帮这位姑娘解决了家中事情。 总不能让一个清白的姑娘真给卖到了青楼,毁了别人一辈子。 “那就让相公自己决定吧。” 雪雁听了这话,直接把气撒在了路边的树上,硬生生折断了几根树枝,还不解气,把东西扔到草堆里。 这都叫什么事,才成亲多久,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就敢上门来了。 走到西院时,黛玉还未进院子就听到里面的冷嘲热讽。 “你说你一个贱皮子,有家不回,当街拦了别人的马车,还装无辜,你这样的,我家少爷瞧得上你?” “便是少夫人没了爹娘,可到底生得一副好皮相,少爷这才捧在手心你,你这样的,平日里连做丫鬟都嫌。” 紫鹃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忙看向黛玉,生怕黛玉把这两句话放在心上。 真不知规矩,对着一个外人都这么说,那平日在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和身边要好的人编排黛玉的。 想不到这李家,丫鬟比主子还嚣张。 “姑娘,我进去替你教训一下她,让她下回还敢胡说。” 雪雁正要往里走,被黛玉伸手拦住,轻摇了一下头,不紧不慢往里走:“她说得也是事实,我本就没有爹娘。” 她堵得住一个香杏的嘴,堵不住悠悠之口。 香杏不是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么说的人。 ☆、第三十四章 真是好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家碧玉。 黛玉走进院子后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个, 盯着跪在地上的莺莺,心里有些烦闷,只觉这件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感觉到香杏看向自己的眼神,黛玉蹙了一下眉, 抬眼看向香杏。 香杏一怔, 有些怯怯的盯着黛玉。 刚才她说的话, 不知道有多少被黛玉给听到了,要是—— “少夫人, 刚才这妹妹不懂得分寸,竟然真说自己和少爷有私情, 我气不过, 这才教训了——” 香杏的话咽了回去,怔怔盯着面前的人,不敢再开口。 黛玉看着香杏一会儿, 朝紫鹃使了个眼色, 让她把地上的莺莺扶起来——真当她眼神不好? 莺莺脸上的巴掌印, 这么清晰, 都快肿起来了,分明是吃了巴掌。 “常嬷嬷去母亲那里了?” “是,阿娘去了夫人那里, 说是,待夫人睡了再过来。”香杏盯着黛玉,小心回答:“少夫人过来是——只来找阿娘的吗?” 明知故问。 黛玉觉得, 这李家的人也不简单,还以为人少,应该会少些纷扰,可现在一看, 黛玉竟是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这些事,不是人少就能避开的,只要一个人存着这种心思,那都不安宁。 “莺莺既是我带回来的,原先是想留在母亲身边待着伺候,免得没有去处,如今母亲让常嬷嬷安排,在你这处,也耽搁你做事,我还是带回自己院子。” “少夫人,这——” “怎么了?” “少夫人,我的意思是,夫人既然安排了她住在这里,让我照看,少夫人要不要问过夫人的意思,再把人带走,不然我也不好向夫人交差。” 闻言黛玉眉头轻蹙,盯着香杏半晌,旁边的雪雁直接出声。 “香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少夫人把人带到自己的院子里去照看,还得要你允许?今日把人交给夫人的也是少夫人,若不是夫人,她能到你这里挨了一顿打?” “你怎么血口喷人,你——!你哪只眼睛见我打她了?是她自己不长眼,竟然还敢觊觎少爷,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香杏在李家本就少有人会和她置气,一是不愿意和她计较,二是常嬷嬷在府上的地位。 阮氏这个当家主母都礼遇三分,香杏是常嬷嬷的女儿,算是半个主子,她们倒也不想香杏搬弄一番是非后,惹得一身腥。 雪雁这一开口,可是当着西院里所有人的面打了她的脸,香杏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红了眼眶,一副委屈的样子看向黛玉:“少夫人,你身边的丫鬟好生厉害,竟然含血喷人,冤枉别人。” “姑娘!”雪雁听她恶人先告状,更是气不过。 这都是什么人呐,竟然还恶人先告状不说,居然还颠倒黑白。 黛玉轻叹一声,看着香杏:“莺莺我带走了,还要劳烦你去母亲那里一趟,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否则人不见了,她怪罪于你。” “少夫人,你——” “紫鹃,把莺莺带走。” 不愿意再和香杏多言,黛玉扫一眼满脸诧异的莺莺,转身便朝外走。 这府上,可真不少麻烦。 领着人,黛玉直接回了听风水榭,路上有撞见下人窃窃私语,见到她后,又急急忙忙离开的样子,便猜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回到水榭,黛玉径直往房间走,只吩咐了紫鹃把人带去收拾干净再带过来。 这件事情已经瞒不住,怕不止李府上下知道,连外面都起了传言,可是—— 她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堵住别人的嘴不让他们说吗? 为今之计,只有让莺莺自愿离开。 不管她说的事情是真是假,解决了,那就两讫了,往后生死都与李长安无关,与李家无关。 盯着桌上的杯子,黛玉垂下眼,忽地有些累。 “姑娘,喝这个,刚热的。”雪雁端来一碗甜汤,柔声道:“之前一直放在灶上温着,回来刚好。” 黛玉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雪雁,见她面上笑容,接过碗后问道:“我还以为你回来便要生气,怎么?也学会收敛性子了。” “平日里在这儿耍耍威风便罢了,真到了李家,人家可比我身份重,再有姑娘护着,我也不能给姑娘添乱。”雪雁说完,又有些气不过道:“一个嬷嬷的女儿,这么嚣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李家的小姐。” 话音刚落下,便听得门口传来王嬷嬷的声音。 黛玉抬头看去,见王嬷嬷气色比起前一阵好了许多,便放下碗,让雪雁给她抬了一张凳子。 “身子可好些了?” “劳姑娘惦记,大好了。”王嬷嬷抬头,仔细打量着黛玉,忍不住问道:“听闻……姑娘带回来一个女子?” “恩。”黛玉怔了怔才点头。 这一听,王嬷嬷哪里还坐得住。 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这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来历,姑娘还得小心些才是,她嘴里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心里得有个数。” 黛玉不由轻笑,觉得这件事情王嬷嬷倒是提点她了。 可是,她相信李长安不是这样的人。 行事光明磊落的李长安,便是在外真有这么一个人,也决计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开口,更不会抛下人家再来娶她。 “嬷嬷放心,我心里自有定夺,相公他,若真有这件事,定不会耍赖不认。” “姑娘,你——” “好了好了,嬷嬷你不信姑爷还不信姑娘吗?咱们姑娘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明白?” 雪雁连忙把王嬷嬷拉住,听到门外传来声响,伸手便把王嬷嬷拉起来往外走,给进来的紫鹃递了个眼色,好说歹说,把人拉出了房间。 刚进门的紫鹃见黛玉的脸色便知道王嬷嬷是来做什么,心里不由暗暗埋汰,王嬷嬷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叫人不省心,这些话,不是给黛玉添堵吗? 抬眼打量着面前收拾干净的莺莺,黛玉沉思片刻,才开了口。 “今年多大?” “十五。” “家中父母可在世?有无兄弟姐妹?” “父母都在,还有一个弟弟。” 黛玉点点头,手放在杯子旁,无意识的去轻轻敲着,又想了一下:“你说,家中人要把你卖出去,可是为了你弟弟?” 家中父母在世,还有一个弟弟,不难想出这里面的原因。 无非是,想卖了女儿,换一家三口过上好些的日子。 运气差些,那拿了银两,往后这血脉便断了,从此再无这个女儿,要是运气好些,凭着模样得了贵人喜欢,那往后可就是一棵摇钱树。 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作者有话要说:  3更了~ ☆、第三十五章 临近天黑, 李长安还为从前院回来,黛玉便知道,李长安这定是又被李重罚了,多半是在祠堂。 随便吃了两口东西, 让紫鹃和雪雁拿了一些点心, 便领着雪雁往祠堂去。 不让紫鹃跟着, 一是紫鹃比起雪雁来,更稳重些, 到底是多了一个人,紫鹃得照看着, 二是雪雁下午和香杏起了冲突, 黛玉怕她心里憋着气,不如同她一道去祠堂,怕是路上也会憋不住同她说。 刚走了不远, 雪雁便忍不住开了口。 她有些不明白, 黛玉为什么要把莺莺带回来, 带回来便罢了, 随便打发一些银两,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把人留在身边, 还要替别人申冤。 “姑娘,这位莺莺姑娘目的不纯,你把她带回来便罢了, 何必还要再管她的事,李家,可不见得愿意管。” 黛玉这样做,要是让李家人心里有了膈应怎么办?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在路上拦车,这分明是要借着看热闹的人为自己讨好处,在路上扔下,难道还真能闹到家门口来? 闻言黛玉笑了笑,继续朝祠堂去。 这件事情的确是有很多不把人带回来的办法去解决问题,可是,只有把人带来了,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否则,一直是个隐患。 黛玉可不想,隔一段时间,来一个人闹一回事,那她便是心胸开阔,也忍不下这些事。 “人已经跪在路上,拦住了车,你把人丢在路边,置之不理,百姓如何想?父亲是一地知府,若这姑娘想不开,寻死觅活,民间又该如何传扬?” 如何传? 不过是说些高门大院,欺负贫苦百姓,仗势欺人,生生把一个人给逼死了。 “可是——” “总要为李家的名声想想,带回来一个姑娘,先不说到底是为何带回来,往后理由可以任意编一个出来,若不带回来,闹出人命,怕是李家上下都难辞其咎。” “那姑娘就要这样忍着?” “我忍着什么了?”黛玉笑着问道:“你几时见我忍着了?” “可姑娘现在这般,府里上下都等着瞧你的笑话,尤其是那些心怀别的心思的人,更等着看你的笑话。” 黛玉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门,扭头扫一眼雪雁。 直至今日,雪雁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想看她笑话的人,这不是的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别人愿意看戏,那是旁人的事,我们,倒也不必和他们纠缠,你若是纠缠了,还不只要怎么地。” “那香杏都说得那么难听了,姑娘不气吗?”雪雁忽然觉得她家姑娘如今也太“大方”了,连这话都能当做没听见。 不过,从前黛玉好像也不曾和别人纠缠这些,顶多是自己生闷气。 走进祠堂,黛玉瞧见王叔已经坐在那里,见着她后,一副等着她来的表情,让黛玉面上微热,有些不好意思。 谁没事三天两头的往祠堂里来,这家里,除了李长安外,其余人上一次来这里,是放置李西京灵位的时候。 “王叔。” “少夫人来了?” “恩。” 黛玉点点头,交代了雪雁几句话才拎着食盒往里走。 推开门的瞬间,黛玉见到李长安跪在那里的背影,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一种……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娘子这回应该是不气了?” 李长安一开口,黛玉便笑了。 真不知道李长安这人究竟平日里都在琢磨什么,分明看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偏偏她的事情全都放在了心上。 走至李长安身边,弯腰把食盒放下,黛玉走至一边拿了一炷香,给李西京上了一炷新香。 “相公在这里闭门思过,可有想起什么?” 李长安已经盘腿坐着,正吃东西,听到这话,连忙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答道:“毫无印象,我这记性,想要忘了这么一个人,那倒不容易。” “那你说,为何选了你?” “大概是名声在外,挑了一个,扬州城内,最好申冤的地方。” 闻言黛玉慢慢蹲下来,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李长安,一句话也不说话。 四目相对,李长安一下后悔了。 他刚才不该那么说的。 伸手握住黛玉的手腕,认真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不管这姑娘抱着什么心思来的,让你不高兴了,那就留不得。” 留在府上做个下人也不行,这心眼,迟早要真闹出事。 李长安说完不见黛玉回答,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声,拉着黛玉起身往外走,出了门才吩咐雪雁把还留在祠堂里的食盒收拾了。 “挨打了吗?”黛玉忽然问了一句:“爹下手重,你——” 话还未说完,李长安一下拽着她的手腕,把人揽在怀里:“我还真以为你不理我了。” “你——!” 黛玉见李长安面上神情,便知道又被他给捉弄了。 “我已经让赵青去查了,不出意外,这个时辰应该是回来了。” “什么?” “这件事,既是他们家的纠纷,闹到我们面前来,那我只好从了她的意,让她和那狠心的爹娘对簿公堂。” 什么! 黛玉一脸惊讶,顾不得还被李长安揽着的事,急切道:“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对簿公堂,交给爹来处置?” 这简直是…… 高明。 压在心里的大石瞬间消失,黛玉不由摇头,她还以为李长安尚未想到解决的办法,却忘了,这里是知府,惹上的是知府公子。 什么冤情、什么冤案,交给衙门不就一了百了了,何必要他们去亲自查。 “爹可知道?” “要他不知道,我这背上的伤,怕是够你钓一晚上的泪珠子。”李长安松了手,转为牵着她往听风水榭去:“今天晚了,明天一早,带你去看热闹。” 黛玉哭笑不得,哪有人把对簿公堂的事当成是看热闹的。 不过,她还从未去过公堂外听审,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能去吗?” “有什么不能去,我打小就在衙门里长大,见我爹审的案子比衙役们见的都多,那可叫一个精彩,比那书上写的还厉害。”李长安瞥见黛玉脸上的好奇,不露声色笑了笑,故意道:“娘子明日和我一起去?” 难得黛玉想去,就算是再打一顿打,他也得陪着黛玉去。 正心痒痒的黛玉没发现李长安眼底狡黠的笑,点点头:“那明日,起早一些。” “不必,我们在爹后面出门。” “恩?” “升堂麻烦得很,不急。” 黛玉点点头,乖乖让李长安牵着,一边听他说话一边问一些公堂上的见闻,心思全让李长安绘声绘色的描述吸引了去。 快到院子外时,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才突然想起,她好像忘记和李长安说了。 “相公。” “怎么了?” “……那莺莺姑娘,我从西院带过来了。” ☆、第三十六章 小厨房里, 阵阵香味飘出,勾起人的口腹欲。 本该在房间里伺候的紫鹃和雪雁,挤在灶台前,小声的说着话, 不时留意着火上还炖着的东西。 半个时辰前, 黛玉和李长安从祠堂回来, 瞧着倒不像是起了争执,紫鹃心里好奇, 还不待她从雪雁嘴里问出些什么,便吩咐她们俩做些吃的。 “你真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 姑娘和姑爷在里边, 我在外边和王老头大眼瞪小眼,等他们出来的时候,瞧着就和好了。” 雪雁一脸无辜, 这是她要是知道, 那还能不和紫鹃说吗? 紫鹃不由叹气, 回头朝外面看了一眼。 那位莺莺姑娘可还杵在这里, 外边都已经传开了,尤其是那个香杏,还不知道背地里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姑娘那么聪明, 怎么也不会叫人欺负了去,要她真生了气,你瞧姑爷还能好过?”雪雁见紫鹃一脸担心, 忍不住劝道:“我瞧姑娘和姑爷那是一条心,一根绳,谁也别想从中作梗。” “这你又知道了。” “你想姑娘的脾气,是能忍得了的?从前——” 从前在大观园里, 脾气便叫那些下人们个个背后说道,不外乎就是黛玉娇养,嘴上说话刻薄,不招人喜欢。 不喜欢谁,当着谁的面都不留面子。 “咳,东西好像快好了,你看看。”紫鹃打断雪雁的话,免得她再说出些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雪雁撇撇嘴,不过倒是听话的起身去看灶上炖着的汤。 清爽可口的鸡汤加上离骨软弱的鸡肉,加上里面放的枸杞和枣子、党参一块,在这天气里喝一碗便觉得身上暖和。 “差不多了,现在拿进去?” “恩。”紫鹃也跟着起身,从旁边拿了碗和勺子,往外看了一眼,一下愣住。 十月的天,夜里刮的风透着彻骨的冷气,穿少一些别说在院子里站着,就是在房里都有些耐不住冻。 莺莺怎么一个人站在厨房外,也不进来,这—— 紫鹃忙把东西放下,转身往外走,蹙眉盯着面前的人:“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你——” “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莺莺低着头盯着脚尖不敢抬眼,说完之后又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厨房……你们不用管我的,你们走了我拿一个馒头就好。” 刚把东西收拾完的雪雁恰好听到这话,回头盯着门口瞧着可怜兮兮的莺莺,不由走到紫鹃身边低声道:“怎么办?” “你先去给姑娘送吃的,我在这里好了。”紫鹃摇摇头:“别把这事和姑娘他们说。” “知道了。” 紫鹃是个聪明的,又见识过大观园里形形色色的女人,什么样的没有? 她倒是真小瞧了这个莺莺的心眼,小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她以为都是纯朴、善良,再不济,那也不过是贪些小便宜,不至于心思用到别处。 如今,可差点让这乖巧的样子给骗了。 “你进来吧,还有些饭菜,你先填饱肚子,你家的事,想要解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紫鹃一边说一边把饭菜端到桌上:“先填饱肚子吧。” “多谢姑娘,我——我不是有意败坏二公子的名声,实在是被逼无奈,所以才会这样。” “主子们的事,我们不得过问,姑娘要想知道些什么,还是想申冤诉苦,等明日再和姑爷他们说吧。” 紫鹃说完便朝外走,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莺莺,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好好地一个姑娘,何必为了这一丝有可能成真的机会糟践自己,败坏了名声。 走到院子里,恰好见到出来的雪雁,两人眼神对上,紫鹃快走几步上前,低声问:“怎么样?” “看着是好了。”雪雁笑了下,又想起刚才的莺莺,笑容淡了几分:“她怎么样?” “让她吃些东西,这件事,明日姑爷和姑娘怎么着也该处理了。” 两人看向对方,心里倒是也没有底。 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明日真去衙门?” “交给衙门处理再妥当不过,既是她自己说的有冤要申,还是买卖女子的事,这可是大事,扬州城内早些年就颁布了禁令,严令买卖人口,我一个知府少爷,一无官职在身,二无军职在身,怎么也轮不到我来管这案子。” 案子? 黛玉喝了一口汤,抬眼盯着李长安,不由笑起来。 原本是一件风流事,竟让李长安生生的掰成了违反禁令的案子,也不知道莺莺知道了李长安这念头,会如何做想。 见黛玉笑了,李长安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继续道:“本该不经过我们这里,这案子爹也会受理,既是闹到我们跟前来了,那不如就由我们出面,亲自把她送到公堂上去,好好地申冤诉苦。” 闻言黛玉垂眼捧着碗慢慢喝着汤,觉得李长安实在是太幼稚。 不过—— 她到不可怜莺莺,既是有胆子上门来闹事,那便怪不得李长安把她送到公堂上去,让他们一家对峙。 “相公。” “饱了?”李长安扭头看着黛玉,应了一声,直接拿过她的碗:“这两日大嫂可有去母亲那里?” 黛玉见李长安直接把自己剩下的半碗汤喝了,耳根微热:“没有,一直都在陪着怀尘。” 提到这件事,黛玉忽然想起来,李西京在金水遇害,连下三道追捕令,可至今还未查到半点线索,凶手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难道真就什么都没查到吗? “大哥的案子,现在是——” “金水县衙在查,不过,那些人要真能查出来,大哥就不会命丧荒郊野岭了。”李长安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黛玉怔了怔,伸手覆在李长安手背上,认真道:“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为大哥讨回公道。” 金水隶属扬州,这件事情,按理来说,这件事情李重应该会插手才是,可是在李西京出事后,李重好像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还是李重也在暗中调查? 扬州官吏众多,层层下去,少说也有几百号人,光是金水一处,衙门吃官粮的也有几十人,要查,谈何容易。 这种事,还不撇得干干净净的。 正想着这件事情,还未理出一个头绪,李长安的手便伸向了黛玉,捏了捏她的脸,强行让她正视自己。 “明天从衙门回来,我们一块去见大嫂。” “见大嫂?” “我担心……”李长安还是放心不下宁氏,说到底,李西京一走,宁氏和李怀尘便没了依靠,就算李家还在,可那不一样。 黛玉闻言笑着拍开李长安的手,忍不住嗔道:“去便去,你总捏我的脸做什么?” “这样才能让你一心看着我。” “你这人,倒真是半点不含蓄。” 起身走到门口,黛玉打开门,脸色变了变,忍不住朝紫鹃的房间喊了一声:“紫鹃,雪雁。” 院子里杵着的莺莺见到黛玉,二话不说,直接扑到黛玉面前跪下,拉着她的裙摆哭起来。 李长安闻声跟上前,正要开口,便看到这一幕,脸上闪过不耐,倒是把话咽了回去。 好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体弱心思倒不少。 紫鹃和雪雁匆忙从房里出来,让风一吹,缩了缩脖子,搓着手走到黛玉跟前,还未开口,见到莺莺跪在那里,不由对视一眼。 这又是哪一出?莫不是跪上瘾了。 “姑娘,我不是有意破坏你们夫妻感情,实在是——迫于无奈才会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我不想被卖到青楼去,你就收下我,让我在——” “不可能。” 李长安不等黛玉说完,便走到黛玉身边,扫一眼莺莺:“李家留不得你,给你十几二十两银子谋生,已经是大发慈悲。” “公子——”莺莺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盯着他:“难道公子真的不管我了吗?” 倒真有几分意思,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忘把他拉下水。 李长安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揽着黛玉:“你能看得见吗?” 莺莺怔怔点了一下头。 见状李长安满意一笑,挑眉道:“我已经娶妻,也不曾有过纳妾的念头,正值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你……既然能看得见,那我娘子什么模样和品行,你也该明白。” “奴家不懂。” “呸!你还不懂,我都懂了!”雪雁气不过,直接开口道:“我家姑娘脾气好、性子好、模样好,一肚子才华,姑爷娶了她还能喜欢你吗?你拦在马车前,既已得了申冤的机会,倒也不必在我们面前卖可怜,也就紫鹃和姑娘怜惜你年纪小才不和你计较,你这要——” 要放到大观园里去,早不知道被教训了几回。 不知天高地厚,毫无自知之明。 厚着脸皮进了府,还不知道收敛,想靠着卖可怜博得主人家怜惜,那也得看自己几斤几两,当真以为,进了这道门就成了金凤凰。 “雪雁。”黛玉见雪雁气得为她出头,越说越气,朝紫鹃使了个眼色,让她把雪雁拉住。 再这么说下去,还了得? 转头看向跪在地上已经说不出话的莺莺,黛玉轻叹一声,想了想道:“我怜你身世可怜,并非是在纵容你。” 黛玉承认,她是把人心往好了想。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心眼能坏到哪里去?一身破烂,可怜兮兮的跪在那里,她起了怜悯之心。 想着,带回来也算是积了功德。 谁曾想,竟是看走了眼,人家不领她的情。 “你这般费尽心思想进李家的门,若把这些心思放在别处,倒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了。” 黛玉转过身往房间走,走到门口时停下来道:“明天衙门会替你主持公道,过后,你好自为之。” ☆、第三十七章 一觉睡至午时, 悠悠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了。 扶着被子坐在床上,一丝冷意从窗户缝隙飘进来,黛玉清醒了不少, 转头看向外间, 听到有人收拾东西的声音, 掀开被子披着衣服往外走。 正在收拾桌上杯子的雪雁听到黛玉起身,放轻了动作看着她:“姑娘, 你醒了?” “相公呢?” “姑爷一早出去了,见姑娘睡得沉, 说是姑娘夜里睡不踏实, 便让我们别叫你,等你自己醒了。” 雪雁说完,见黛玉眉头轻蹙着, 不免担心黛玉是不是在和李长安怄气, 连忙解释:“那女子, 已经打发走了。” 闻言黛玉不由失笑, 不过以及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几日,当真是荒唐, 竟然有一种恍惚感。 她从未想过,对人持有怜惜之心也能成伤害自己的一把利刃。 “我伺候姑娘梳洗,紫鹃还在厨房里守着灶上的东西。” “恩。”黛玉应了一声, 转身走回到梳妆台前,朝镜子里看了一眼,任由雪雁替自己梳发,脑袋里全都是李长安独自一人去了衙门的事。 也不知, 衙门那边怎么样了。 有李重在,审案公正,自是不会冤枉了好人,可这件事情……公堂之上,也不知还会传出些什么来。 待梳洗收拾好之后,紫鹃已经端着午饭进来。 “姑娘,吃过午饭可要到园子里走走?”紫鹃瞧着黛玉的脸色,不由问道:“今年的天冷得早,还不到腊月,梅花就开了。” “开了?” “恩,昨夜风吹得冷,大概是等不及了。” 黛玉端着碗,咬了一口糯米圆子后点点头:“那便去看看,正巧,叫上大嫂一起。” 之前李长安的话还在耳边,宁氏和李怀尘已经好些日子不问外事,只在院子里待着,她还是有些放不下。 如果真和李长安想的一样,那岂不是—— 随意吃了几口,黛玉便觉着饱了。 “去大嫂那里,雪雁你留在这儿,要是相公回来了,便说我在大嫂那儿。” “知道了,姑娘你放心,姑爷一回来,我就和他说。” 紫鹃在一边收拾东西,不由笑起来。 看向雪雁,笑道:“你倒是答应得快,到时候要忘了,看你怎么圆回来,对了,王嬷嬷屋里你去一趟。” “王嬷嬷怎么了?” “年纪大了,又咳嗽了。” 听见这话,黛玉面上露出一丝担心,停下步子吩咐道:“请大夫来瞧瞧,她这年纪,经不起折腾,别拖坏了身子。” “待会儿便叫下面的丫鬟们去请。” 交代完事情,黛玉这才领着紫鹃去找宁氏。 刚走出水榭,便见那边一个丫鬟急急忙忙的走来,黛玉眼尖,一眼看出是跟在宁氏身边的丫鬟。 “二少夫人!” “怎么回事?”黛玉还未开口问话,丫鬟已经跪在地上,哭道:“我家少夫人不见了,夫人那边我不敢去打扰,夫人因着大少爷的事,郁郁寡欢,要是少夫人再出事——” “哭什么,人什么时候不见的?” 完了,李长安不在家,家里只有她和阮氏在。 阮氏再经不起打击,这件事情得先瞒着,可是—— “快、快一个时辰了,说是午睡,我们便在外面伺候,等这会儿进去,人就不见了,小少爷正在哭。” “齐叔呢?” “在、在——” 黛玉听她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急得直接往前院走。 这个时辰,齐叔定是在前院里忙着。 见黛玉急急忙忙往前院去,紫鹃连忙追上去,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小丫鬟:“还不回去守着怀尘少爷,要是怀尘少爷再出事,你还能呆得下去!” 宁氏会去哪? 黛玉看了一眼天色,灰茫茫的,像极了她那年离世时的样子,黛玉都快忘了,她走时,是什么样了。 和李长安待在一起越久,从前的记忆就变得越模糊。 可冷不丁想起来时,心就跟这天一样,灰蒙蒙的,毫无生色。 “少夫人?” “齐叔。”黛玉走上前,见齐叔周边还有人,便压低了声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嫂不知去了哪,你差人到衙门去寻相公,便说大嫂不见了,我——府上可有好手?” “什么!”齐叔看着黛玉,忙道:“我这就让人去。” “不可声张,免得外边的人越传越离谱,只管让个人去,告诉相公便是,我……不见了快一个时辰,我担心出事,我想去大哥坟前看看,还要劳烦齐叔给我两个好手随我一块去,也免得路上节外生枝。” 她实在是放心不下,要是晚一刻,会不会—— 不知怎么,想到了李西京。 也许,更早一点的话,就不会是这个结果。 “我陪少夫人去。” “不行,爹不在家,娘那边还得有人瞒着,你走了,若问起来,岂不是让娘跟着担心,你还得留在家里主持大局,我去便好了。” 说完黛玉看向紫鹃,紫鹃点点头,主仆俩便一同看向齐叔。 齐叔见黛玉因为着急,眉头紧蹙,也不好再耽搁时间,忙唤来两个人,仔细交代了几句,便朝黛玉道:“少夫人路上小心。” “放心,不会有事的,家里就麻烦您了。”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可黛玉闷头往前走时,心里只想着宁氏在李西京下葬那天的表情,冷静得让她不由走得更快。 山路泥泞,黛玉扶着紫鹃的手往上去,不时抬头看一眼路边已经枯了的树叶,掉在地上,和泥混在了一起。 黛玉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紫鹃隔一会儿便说一句的“小心”。 快到山上时,脚下踩着一块石头,黛玉只觉身形一歪,要不是有紫鹃拉着,估计能从山上滚到山脚去。 “姑娘!” “少夫人,小心。” 跟在旁边的两个护院也吓得不轻,黛玉对李长安而言多重要,李家上下谁不知道?要真出了点事,李长安怕是要拿他们是问。 稳住身形,黛玉长出一口气,抓着紫鹃的胳膊,额角和鬓边的头发已经让汗打湿,贴在脸上。 “你们先上去一个人看看,留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了。”黛玉喘得不行,手脚更是冰凉,忙站定不敢再和刚才一样快走。 不行,她的喘病不能这会儿犯,否则—— “是。” 紫鹃握住黛玉的手,急得不行,连忙拿着手帕给黛玉擦汗,忍不住道:“姑娘,你歇会儿,你这病,可折腾不得。” 好不容易养好了,可别为了这事,又折腾回去。 摇了摇头,黛玉朝山上看去。 宁氏一定不能出事,她不敢想象,如果连宁氏也保不住,李长安和李家会遭到多少的打击。 黛玉正要继续往上走,忽地听到一声痛哭,哭声凄厉,就像是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顾不上脚下泥泞的路,拉着紫鹃边往上去。 “大嫂——” 黛玉看着坐在石头上,头发散乱,面色凄楚的宁氏,旁边还有一条绳子,看上去是被人割断了,心头一松。 人没事,好在人没事。 松开紫鹃的手,黛玉慢慢往前走。 “怀尘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他若见不到你了,定是会伤心的。”黛玉声音很轻,慢慢握住宁氏的手:“疼吗?” 脖子上鲜红的勒痕,怎么能不疼。 可黛玉知道,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什么都比不上丧夫之痛。 宁氏缓缓抬起头来,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突出,竟是大得有些脱相,双手颤抖着回握住黛玉的手。 嗓子疼得说不出一个字,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 为什么偏偏是她? 黛玉看着她的眼睛,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就刺痛了宁氏的心,她怕,怕宁氏的心结依旧在没有解开。 正想着,忽然让人一下抱住。 黛玉愣住,半晌才轻轻把手放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 心里一股酸涩王上冒,黛玉闭上眼,任由宁氏抱着她哭个够。 李长安赶来时,便见到黛玉蹲在地上,宁氏抱着她痛哭的一幕,盯着黛玉的背影,李长安心里的大石落下。 静静站在那里,等着宁氏平复情绪。 从山上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暗下来,李长安握着黛玉的手往水榭走,连晚饭都只吩咐了,送到房里。 “相公——” 才不过几个时辰,黛玉却累得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好在两件事都有了一个了结。 黛玉话才说了两字就让李长安一下抱住,不由惊讶的看着李长安,想了想才明白,李长安是怎么了。 伸手轻轻搂着他的腰,往他怀里一靠。 “没事了。” “不气了?” “怎么不气?你早上一个人去了衙门,还不叫我,说好了一块去看热闹的,怎么丢下我一个人在家里?”黛玉笑着道:“不能有下回。” 闻言李长安收紧胳膊,有一种失而复得的错觉。 在衙门听到黛玉去山上寻宁氏的时候,李长安恨不得能一瞬间就到黛玉身边,他总觉得,如果宁氏出事了,那黛玉…… 埋脸在黛玉颈侧,李长安闷闷低声答应:“不会有下回的。”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更了!甜回来了! ☆、第三十八章 初冬里难得有好天气, 太阳挂在天上,照得整个金陵城都暖洋洋的,青瓦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连沉闷、阴郁的心情也随着好天气消散不少。 黛玉不知是因为前段时间太累, 还是压力太大, 偏偏在这时候病倒了。 水榭里都飘着一股药味, 雪雁和紫鹃不在黛玉跟前时,脸上愁云密布, 生怕黛玉这一病了,又要勾起旧疾。 “姑娘怎么样了?” “还躺着, 瞧着像是好些了, 可姑爷不放心,让我们再请大夫来看看。”紫鹃端着一盆水,忍不住道:“你呀——” “什么?”雪雁不由好奇道:“我又怎么了?” 紫鹃嗔道:“让你别在姑爷面前胡乱说话, 你倒好, 不仅说了, 还说得夸张, 能不把姑爷给吓着吗?” 自那天从李西京坟前回来,第二日黛玉就病倒了,离着今日都过了两天, 瞧着怕是半个月都不见得大好。 李长安为着,专门避开黛玉,把两人叫去, 仔细的问过从前在贾府时替黛玉看过病的黛玉可有说过什么要紧的事项。 便是请大夫来看,大夫也要问病史的,黛玉病着的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去记这些, 但身边的人总是该替她记住的。 谁知道雪雁一股脑的全说了出去,不止说了,还控诉了贾府的不公。 “你这样说,岂不是让姑娘的处境为难吗?再如何,姑爷是姑爷,娘家里的那些事说出来,叫旁人听去,难免会以为姑娘也是那样。” “我——” “好在只是姑爷一个人听到了,你可长点心。” 闻言雪雁看着紫鹃端着水走开,站在那里,看了看紫鹃的背影,又看了看关着的房门,忽地有些难过。 其实她知道不该说得太多,可是李长安护着黛玉,她便想让李长安对黛玉更怜惜些。 男人不都是喜欢这样,以为自己能拯救别人与水火中,做个豪杰。 “咳咳!” 正背对着床的李长安听到床那边传来的咳嗽声,立即放下手上的东西,转身走过去,一刻不敢耽搁。 眉头紧锁,伸手替黛玉掖了一下被子:“你这样咳嗽下去,不是办法。” “止咳的药吃下了,总要等等才见效。”黛玉盯着李长安,见他着急,不由失笑:“你在我面前着急什么?你着急了,我的病若是能好,那也值了,可别自己焦急上火,同我一样病倒了。” 黛玉眼珠子转了转,直勾勾看着李长安:“你可是还要去参军的人。” “你这样,我如何放得下心。” 李长安一定会去参军,可是瞧着这个样子的黛玉,实在是放心不下。他知道李家上下都会把黛玉照顾得很好,可是他不在,便安不下心。 总觉得,人在眼前才能真正放下心。 “家里有父母和大嫂照顾,还有紫鹃、雪雁作伴,你这担心得什么?反倒是你,去了军中,这性子免不得会招人嫉恨。” 太张扬了。 李长安处处都好,就是行事张扬,而且丝毫没有自觉,若是去了军中,崭露头角是好事,可也免不得会得罪了小人。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她有些担心李长安到了军中,行事还是和现在一般,怕是真的会招来不少是非。 “你担心得有道理,我的确是该低调些。” “你这事,还是未和爹娘说吗?” “不急,这才十月,都还未到腊月,每年朝廷征兵要等到正月过后,二月初差不多。”李长安说完忽地想起什么,伸手捏了一下黛玉的鼻尖:“等你的生辰过了再走。” 她的生辰? 黛玉眨眨眼,有些惊讶,李长安居然把她的生辰放在了心上,其实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事。 园中姐妹和贾老太太倒是都惦记着,有差人送东西到潇湘馆,可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日子,李长安忽地提起,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失笑道:“去军中还能是你决定什么时候去的吗?” “这可不一定,说不定,人家就过了你的生辰才开始收拾东西去军中报道。”李长安见黛玉脸上清浅笑容,安心不少。 看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留在黛玉心里的阴霾是散去了。 琢磨了一会儿,黛玉不由问道:“这件事,你还是早些说罢,还是你有别的担心,爹不让你——” 想到李重和李长安的父子关系,黛玉便觉得头疼。 即使过了李西京的事情,两人的关系也并未有什么缓和。 时至今日,在家里除了偶尔说几句话外,还不如和齐叔说的话多。 “他不会不让,只是,他要的和我要的不一样。”李长安倒了一杯温水递给黛玉,免得她说话太久嗓子不舒服:“等过了年再说。” “……那倒也好。” 两人在屋里待了有一阵,说了好一会儿话,黛玉服了药,药效慢慢上来,困意也跟着冒头,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见黛玉睡熟,李长安轻手轻脚离开房间,刚一抬眼,就见赵青走来。 “少爷。” “什么事?” “楚家夫人来了。” 这一下李长安忍不住回头去看刚关上的门,点头示意赵青先到外面等他,他交代一些事情就过去。 那边廊下坐着的紫鹃和雪雁,一人手里抱着一个暖炉,听到这边动静已经抬头看来。 “照看好她,我去见客,晚些回来。” “知道了,姑爷。” “贾家的事——可能这两日有变,京中会传来消息,若听到什么,在她面前,不可多说一句,明白吗?” 京城里的事? 紫鹃和雪雁都愣住了,难道是贾府出了什么事?可贾府不是还有位宫里的娘娘做靠山,风光得很。 即便不是有这位娘娘,那荣国府在她们离开时都还风光得很,个个眼高着。 两人对视一眼,再回过神来,李长安已经不见人影。 李长安大步走到前厅,见林如雪一个人来的,便知道林如雪定是有什么事情要问他,不止是来看黛玉的病那么简单。 林如雪是他见过的林家人里,最厉害的,也是,最不像林家人的。 “见过姑姑,刚才有点事耽搁了,姑姑莫见怪。” “坐吧。”林如雪笑了一下,放下茶,和上回一样,只是做了样子,并没有喝过:“那丫头的病,可好了?” “在房里养着,已经不见风,大夫来说过,是累着,心里藏着事才一下病倒,不打紧。”李长安朝赵青看了一眼:“都下去,我和姑姑说会儿话。” “是。” 闻言林如雪不由挑眉,理了一下袖口:“那丫头从小体弱,我那哥哥和嫂嫂都捧在手心里,什么名贵珍奇的药材全都用上,便是怕她和之前夭折的孩子一样。” “她既嫁给了我,我便把她放在心上,不会让她受委屈。” “城里都说知府公子不成气候,对子宁的夸赞也不少,这些话里几分真假,旁人不知,身边亲近的人总该知道。” “姑姑是想说——” 林如雪忽然道:“贾家的事,听说了吧?” 李长安眼神微怔,随即笑了一下道:“姑姑指的是哪一件事?” “在我跟前你不用装蒜,贾家那些人,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从前埋下的因,现在就得受着。” 提到贾家,林如雪便一肚子的火气。 不过贾家倒也真不争气,才多少年的荣华富贵,竟是就已经显出日落西山的模样来,繁华之下是摇摇欲坠的空架子。 李长安端起手边的茶:“这叫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解释一下 莺莺这个是长安从前在扬州的传言的一个了结,对两个人也是一个了结 李西京的事,不是偶然加的情节,之前他回金水的时候长安就提醒了要小心 宁氏前面笔墨不多,但她懂医,七夕送到黛玉手里的药方是她开的 李长安不是一个圣父,他就是对在意的很在意,豁出一切都要讨她开心,他有担当也有任性也会闹情绪还会撒娇……他不完美,也不是最强大的人 说回黛玉,其实很复杂,成亲了,她会不会接地气?是不是因为开始管家就变得不那么傲气,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绛珠草了 以我浅薄的认知,我觉得,她的傲更多是因为贾府里那些事和人,她不从、不服、不认可,到了李家,有了李长安,突然间所有的人都是温柔的、善意的、没有勾心斗角的…… 总之,不一样了,所以她愿意和李长安生活在一起 逼逼叨叨半天其实就想说,我文里人物的性格走向不是忽然就变得,其实就是,都在成长(明天加班的苦命阿临表示,你们评论我都在认真的看! ☆、第三十九章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黛玉的病反反复复,加上天气转凉,拖了快一月才大好,能离开房间到外边走走, 不用日日都在房里闷着。 为了黛玉的病, 水榭里上下都重新布置过, 这回黛玉的病大好了,李长安又重新吩咐了人把园子打理一番, 连房里都仔仔细细的清扫,免得病气留在屋里。 忙了一日的紫鹃正在伸手关窗户, 听着黛玉和宁氏的说话声, 可算是放下心来。 窗户开了一天,尽管只是开了一半,但到底是腊月, 风寒露重, 隔着幔子也能感觉到外面的寒意, 要不趁着这会儿关了, 怕是夜里,寒风吹进来,黛玉又该着凉了。 “你这身子, 倒也养好了许多,这回病倒,给小叔吓得不轻, 只差没把扬州城的名医都请来给你诊脉。”宁氏笑道:“明日起,你这药只用睡前服用便好,不用一日三时都吃了。” “他就是干着急,只是小病拖得久一些罢了。”黛玉有些不好意思, 解释道:“还要多亏了大嫂,不过大嫂从前家中是学医的吗?” “恩,不过是在金陵,现在家里还是经营医馆。”宁氏点点头:“为了我嫁来扬州一事,至今还跟我怄气,怪我颇有天赋却不继承父亲衣钵。” 宁氏闺名宁姝,原是金陵医学世家的千金小姐,上面只有一位兄长,但在学医天份上自小不如她,她天分高,用药医理信手拈来,十四岁便已经能替人诊脉开药。 谁知道一意孤行,偏生要嫁给李西京,闹了一通才得成亲,成亲后,和家中便断了联系,至今已有多年不曾回过金陵。 这些事,李家上下从来不提,倒也处处对宁姝尊敬。 “娘亲!” 门外传来李怀尘的声音,还不等两人反应,李怀尘已经跑了进来,衣摆上还有些脏兮兮的。 一下扑到宁姝怀里,蹭了蹭。 “娘亲,我想你,你陪我好不好?” 宁姝失笑,轻轻搂着他,拍着他的背:“你这孩子,平日里不见得这么粘人,自己跑出去玩,玩回来了,就要人陪了?” 李怀尘埋脸在宁姝怀里,不肯抬头。 闷闷地应了一声之后,窝在宁姝怀里撒娇,一副孩子气的模样,惹得边上黛玉都免不得要拿他打趣。 “怎么了?这么腻歪,你以前可不这样。” “不要不要,我就想要娘亲陪着我。” 宁姝一脸无奈的看着黛玉,又笑了一下,朝黛玉道:“这孩子平时撒娇就是这模样,少有得不撒娇的,我们先回去,明天再过来看你,你记得我给你说的话,养好身子,药不可多吃。” “知道了,劳烦大嫂替我担心,也都怪相公,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的。” “他这是疼你。”宁姝说完,朝外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来,回过头道:“那位莺莺姑娘的事,你怎么好像不在意似的,衙门审理的结果,你也不问了吗?” 闻言黛玉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只是一笑道;“其实马车被拦下的时候,想起那些传言便生出了无数种念头,连最坏的打算都做了,可后来,我便知道,这件事,只当是他和那些传言的一个了结。” 李长安再无情,也断不会做出亲手把红颜知己送到公堂的道理。 经过这一事,坊间传闻也该收敛一些了。 “那便好。” 送走宁姝和李怀尘,黛玉转身,看着走来的紫鹃和雪雁,想了一下道:“王嬷嬷的病可好了?” “大夫说,过几日就好了。” “恩,你们平日多留意一下,别疏忽了她,嬷嬷年纪大了,心里难免会落寞。”黛玉跨过门槛,想起了李长安今早出门时的交代。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黛玉坐下后,手里捧着暖炉。 雪雁进来后把东西放下,盯着黛玉,见黛玉面上的笑容,跟着笑意:“姑娘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看来病好了,心情也好了。” “你们这两天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我都还未问你们,你反倒是先问我了,什么事情那么神秘,犯得着避开我说?” 这几天两个人总是背着她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见到她来了,又不说了。 闻言雪雁面上神情变了变,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可不敢在黛玉面前说谎,黛玉肯定一眼就看出来。 正好紫鹃走进来,见到雪雁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样子,愣了一下才上前。 “你这是又让姑娘说什么了?” “你们俩这几日,是不是——” 黛玉抬起眼看两人:“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瞒着什么事? 这件事情要是黛玉知道了,怕是免不得又要想起贾家的事,为贾家的事情忧心,可不说,在黛玉面前撒谎,是瞒不过去的。 正纠结着,就听得门外一声响。 “买了不少东西回来,你们帮着赵青理一下,都是些细致的东西,他一个人,怕是连糖和盐都分不清。” 李长安大步走进来,还未进门就先吩咐紫鹃和雪雁下去做事。 两人一听李长安的吩咐,如获大释,立即转身往外走,连东西都收拾得飞快。 黛玉瞧着两人离开的动作,不得不怀疑,李长安是不是特地来为这两个丫头解围的,否则,怎么会进来得这么刚好。 “那两个丫头,怕是把你当成了救星。” “你想知道的,不如直接问我来得快。”李长安走到黛玉身边坐下,伸手拿了一块糕点:“你是不是想问,她们最近在说什么?” “恩。” “是我不让她们告诉你的。” 闻言黛玉一下语塞,等一眼李长安后,伸手抢过他手里的点心,嗔道:“你瞒着我做什么?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 “贾家的事,你知道做什么?怕给你添堵。” 什么? 贾家的事?黛玉一下有些懵了。 恍惚间才察觉,其实她已经许久不曾过问贾家的事情了,从离开京城到现在,也有半年的时间,竟是…… 过去这么久了。 “那你怎么这会儿想着要告诉我了?” “事情不多时就能传到扬州来,你迟早要知道的。”李长安说完,低头凑到黛玉手边,把点心咬了回来,囫囵吞下后,正色道:“宫里那位娘娘,殁了。” 啪—— 一声脆响,黛玉手边的杯子应声而碎。 ☆、第四十章 灯下, 黛玉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杂集,低着头像是正看得津津有味,可进出伺候的人都发现, 那本书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动过。 从早上李长安出去到现在, 她眼皮一直在跳, 心里也莫名的心慌。 直至李长安披着一身寒风进来,黛玉才有了反应, 抬起头来看他。 匆匆放下手里的书,走上前接过李长安脱下的披风:“怎么样?” “不大好。” 什么叫不大好?黛玉转身把披风挂上, 回身看着正倒水喝的李长安, 忍着心里的急切问:“京城的消息传得这么快,怕是有人故意散布的。” 李长安喝了一杯热水,身上才暖和了些。 见黛玉一脸着急, 伸手把人拉到自己膝上坐下:“你急什么, 隔着十万八千里, 急也不可能立即去京城。” “谁说要去京城?”黛玉看着李长安:“我只是有些不明, 分明是风光无限的人,在那地方处处小心从一个尚宫走到了贵妃的位置,怎么才不过——” “宫里那地方, 有孩子和没有孩子是两回事。” 尤其是像元春这样出身的人,晋封为贵妃,不止是在后宫, 连在前朝都是让贾家处于一个树大招风的处境。 闻言黛玉低叹一声,靠在李长安肩上。 “只是有些感慨,半年光景,竟是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这样一来,贾府——” 便没了靠山,从前那些金银器具、铺张奢侈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只靠着世袭的爵位,贾府还能撑几时? 李长安瞪着黛玉,严厉警告:“不许过分同情,心里感慨一下便罢了,你要真同情这一家人,往后贾家的消息,我是一句也不和你说了。” “你——” 黛玉失笑,又气又好笑,可笑过之后,埋脸在他肩头,心里平静得很。 关心贾家的事,只不过是因为那些年住在那里,不光是有苛刻她的人,也有一些和她一般的人。 大厦将倾,都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还能全身而退?一概而论,都是宁荣二府的人。 “年后我便要去军中,遇上事,你要拿不定主意的,和大嫂商量,实在不行,去寻你那个姑姑,她定是护着你。” “恩?” 有些不解李长安话里意思,黛玉眼里露出疑惑。 即使李长安去了军中,那也不是一年到头都不回来,便是不回来,李重是一州知府,难道还能任人欺负到家里来吗? “我一走,家中只有你和母亲、大嫂,爹忙于公务,齐叔也不一定能护着你们。” “可这里离衙门很近。”黛玉说完见李长安眉头还蹙着,便道:“放心,你的话我记着了,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有黛玉这句话,李长安总算是舒展眉头,笑了起来。 盯着面前的人,黛玉忽地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好奇:“这几日去母亲那里时,怎么不见香杏了?” “常嬷嬷说老家有事,便让她回家里去,娘本来想劝来着,可常嬷嬷坚持要把人送回去,这不,给了好些东西,还差了人送她回去,估计,这也快到了。” 送走了?还是回老家? 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黛玉或许还信,可是从李长安嘴里说出来,黛玉便觉得这里面有内情。 好端端的,之前还那么嚣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就想通了,离开衣食无忧还享受着比一般丫鬟还好的待遇,回到老家乡下去? 黛玉可不认为,香杏是主动离开的。 斜睨着李长安,见他一副全然不关自己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凑近道:“你平日也少在家里,怎么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你莫不是在府里处处都安插了眼线吧?” “那不然怎么知道你每天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你这叫——” 抱起黛玉往床边走,李长安把人塞到被子里,蹲在床边,握住黛玉的手:“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恩?” “明天去家里一趟。” “你买了东西?” “买了不少,总要在我走之前把东西置办全了,免得你还要事事操心。”李长安笑看着黛玉:“不过还是有不少东西得你自己置办,照着你的喜好来。” 黛玉点点头,往里面躺了一些。 冬日里的寒意总逼得人容易犯困,才钻到暖和的被子里,话还没说几句,困意就夺走了黛玉大半的思考,连上下眼皮都不听话的开始打架。 半眯着眼,一脸困意。 “相公……” 黛玉感觉到李长安的手有些凉,和平时暖和的感觉不到大一样,加上刚才她往李长安身上靠的时候,隐约闻到了一些烟味。 像是,不久前烧过什么东西。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 黛玉背过身,轻浅的呼吸声传来,惹得李长安不由失笑。 伸手替黛玉拉好被子,李长安摇头失笑——这段时间的确是辛苦黛玉了,接下来,所有的事情就交给他吧。 放轻步子走到外面,李长安见紫鹃和雪雁还未歇下,便把两人叫到跟前。 “贾家那位娘娘殁了。” “……什么?”紫鹃一愣,下意识开口。 元春比他们年长许多,见过她的次数也不多,可每回见着,都不得不称其的确担得起这大家闺秀的几个字。 这样的人物,竟是也在那宫墙里过得这般艰难。 “这往后要是遇上贾家的人来,权当远客来访,不必多加理会,他家的事,我们管不上。”李长安压低声音道:“人家是侯爵贵府,我们只是一小小知府,岂能管得了京城里的事。” 闻言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一下明白了李长安的话。 尽管李家身在扬州,可李家在京中也有亲戚,虽非贵胄,却也是朝廷命官,还是三司机要,手里握着实权,要贾府真出了事,那也能是能帮衬着说上一二句话的。 “姑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姑娘的。” “时辰不早,都歇着吧,院子里的事,明早再忙。” “是。” 李长安走到旁边的屋子里,赵青紧跟着端了一盆热水进去,打发走了其余人后,只留下赵青一个人。 赵青放下手里的东西,熟练地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箱子。 “公子,有结果了吗?” “对方太狡猾,差点中了他们的计。”李长安直接脱掉上衣坐下,从怀里拿出一本沾了血的账本:“东西拿到了。” 赵青看着李长安背上的伤口,倒是不深,可口子长,锋利的刀刃划过,血迹斑斑。 为了不让黛玉担心,只是随便处理了一下,哪里会好。 “伤口可能要三五日才能好,这几天换药……”赵青不由担心起来:“少夫人可能会发现。” 李长安额头都是细密的汗,这么大的伤口不可能不疼。 负伤从金水一路回来,路途颠簸加重了伤势,要不是他从小习武,怕是撑不到回家就先晕倒在路边。 听赵青提到黛玉,眼神暗了暗,拿了干净的衣服披上:“寻个借口先瞒住,这件事,还不能让她知道。” “少夫人她——” “放心,不碍事。”李长安摇了一下头,将账本收起来:“年后我去了军中,家中就拜托你了。” “是。” 赵青闻声答应,看一眼面前的李长安,不免担心。 他自小跟在李长安身边,几乎是看着李长安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李长安这个人,太倔,又不是个服输的人。 现在…… “时辰不早,收拾一下也去睡吧。” “公子的伤势,不如早点告诉少夫人,少夫人……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走到门口的李长安闻言一怔,随后笑了一下摇头。 黛玉的病才好,要是让她知道这些事,免不得又要一阵担心,等过一阵子再告诉黛玉也不迟。 李长安回到房间,身上已经收拾干净,身上的血气已经被随身佩戴的香囊压下去,倒是闻不出什么来。 钻到被子里,李长安刚躺下,黛玉便自然地靠在他怀里来。 伸手把黛玉揽到怀里,李长安低头看着黛玉,见她眉间舒展,心里格外平和,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唔,你回来了?” “恩。” “身上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吗?”黛玉迷迷瞪瞪的问了一句,声音很轻:“听你声音好像很累。” 语气有些粘糯,李长安下巴在她脸上蹭了蹭。 “只是有点累,这几日可能会有点忙,过段时间就好了。” “恩?” “睡吧。” 窗外突然响起了巷子里的狗吠,李长安拉好被子,心里还想着账本的事情,怀里的黛玉已经睡过去。 现在有账本在手,那事情就好解决了。 只要顺藤摸瓜,总能把金水镇那群祸害背后的人给揪出来。 可惜,只有一个账本,证据不够,不足以把对方扳倒,他必须冷静下来,等到可以一击命中的那天。 这件事情,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否则,牵连整个李家,黛玉也会牵扯其中。 看着黛玉的睡脸,李长安眼里尽是宠溺。 为了李家和黛玉,他可以等。 腊月的夜里,少有月明星稀的夜色,巷子里还有狗吠的声音传来,听着黛玉的呼吸,李长安不知不觉也睡过去。 ☆、第四十一章 “姑娘, 你怎么突然想起到街上走走了?” 雪雁看着面前的黛玉,忍不住问了一句:“姑爷居然在书房里待着,寻常可都会陪着姑娘到——” 这句话还未说完,就让旁边的紫鹃撞了一下胳膊。 立刻噤声不敢再说话, 雪雁有些懊恼的看向黛玉。 怎么办?她不是有意的, 但是—— “相公这段时间不少事情要忙, 难得有时间休息,倒是不该叫他出来陪我。”黛玉轻声说了一句, 眼睛盯着面前的铺子,只犹豫了一下便往里走。 端看这铺子看不出什么独特之处, 不过, 卖的东西倒是口碑颇好,不大的店里,已经有不少人。 紫鹃和雪雁不解黛玉怎么到这家店里来, 瞧着卖的东西也并非什么别的店里买不到的东西, 怎么黛玉专门出来一趟就为了这个。 要买香的话, 去水烟斋便好了。 “你——” “这位夫人, 想买点什么?” “可有什么防水的料子,能在行军打仗时,用来放贴身物件的。”黛玉望着面前的掌柜, 认真问道:“我想用来……” 女掌柜见状立即笑起来,一下看穿了黛玉的心思。 眼睛瞄着黛玉,上下打量一番, 道:“有是有,姑娘要软一些的用来做衣服内衬吗?” “是想用来做衣服内衬,这样在外行军会好受些。”黛玉倒也不扭捏,大方承认:“掌柜料子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那姑娘得和我进来, 到里面拿,这料子,一般也少有人问,所以外边不曾放有。” “有劳掌柜了。” “雪雁你在外边等着,紫鹃和我一块进去看看,我怕自己不知道该选什么。” 衣服的料子,黛玉识得的不多,平日里穿的便罢,真有别的,她也分不出好赖,适不适合,紫鹃平日针线一向不错,怕是比她更懂些。 闻言紫鹃点点头,朝雪雁示意了一眼才跟着往里走。 穿过门帘,入眼便是四方的庭院,掌柜领着两人往里走,绕到了庭院的右边,恰好是一间花厅。 “请夫人稍等片刻,我给你们去拿布料。” “麻烦了。” 掌柜点点头,笑着往里间去。 紫鹃警惕的打量着四周,担心这店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毕竟,这院子里太幽静,还不见有人走动,仿佛除了他们就是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越是安静,紫鹃心里越是紧张。 “姑娘——” “不碍事,外边还有那么多人,雪雁不也在。”黛玉伸手拿起了茶杯,只是掀开茶盖拂去了面上的叶子,并未喝。 店不是黑店,只是黛玉心里惦记着李长安,倒也无心品茶。 今早上醒来时,李长安便已经梳洗好,其实…… 这情况并不多见。 只要李长安不是有事要一早出门的话,更多时候,李长安都会陪着她睡到自然醒来,而且还会在床上腻一会儿,今早有些反常。 而且,被子上莫名的血迹让她有些心慌。 李长安肯定有事瞒着她。 “夫人,你看,这一共有三款防水的料子,你瞧瞧要哪一种,我们店在扬州内有口皆碑,只管放心质量。” 竟是还有三种?黛玉不由得好奇起来。 起身走到桌旁,伸手去摸那料子,一摸着便觉得和寻常的料子不大一样,有些滑,可也有不滑的,两边摸着不一样。 “贴身的,还是这种好一些,不过,可不能身上衣服都防水,衣服不透气,穿着容易盗汗。” “恩。” 旁边紫鹃伸手摸了一下料子,仔细的斟酌后才看向黛玉:“选这个,冬天和夏天都舒服,不会太厚也不会太薄。” “要多少尺?” “这……” 黛玉的问题可是难倒了紫鹃,她哪里知道要多少尺,这东西,用来做内衬倒是可以,可具体要多少,她还真不知道。 “要不——” 掌柜见两人为难,不知道该选多少,便出了主意道:“你看,十尺够不够?” “好像差不多。” “夫人只管放心,要是不够了,再回来买,这料子,寻常也不会有人用。”掌柜笑道:“要是夫人确定要十尺的话,我这就给你裁了。” “那麻烦掌柜的帮我把料子裁了。” “行,这十尺是六两银子,夫人到外边柜台前把钱付了,一会儿就把东西给你送来,还是要给你送到府上去?” 黛玉摇摇头,领着紫鹃往外走:“我们拿去便是,东西倒也不沉。” 刚走到庭院中间,就听到前面店里传来吵嚷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人在闹事,刚才还慢悠悠和黛玉说话的掌柜,急得快步往外走。 黛玉和紫鹃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上去。 当街闹事,这腊月里,怎么还会有人嫌日子过得太清闲。 “你这个碎牙子,怎么说话的?我家姑娘,那不比你厉害许多,知书达理得多,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你——” “背着人说人坏话,你这样的人,下了地府是要被拔舌的,让你下辈子做个哑巴,不能搬弄是非。” 让这话气得面红耳赤的人,一巴掌打在了对面的人脸上,旁边瞧热闹的人恨不得叫好,让两人打起来。 黛玉和紫鹃挤到人群中间,听着声音,连忙往里走。 “雪雁!” “你——”正欲还手的雪雁听到黛玉的轻斥,不由放下手,红着眼睛道:“姑娘,你看,这人分明是在败坏你的名声,竟然还拿那不知道打哪来的野丫头说事,还说咱们府上迫害了人家姑娘。” 紫鹃蹙眉,担心的看一眼黛玉。 黛玉神情自若,辨不清息怒,只是走到雪雁身边,叹了一声,拿着手绢替她擦掉嘴角的血迹。 好端端的挨了一巴掌,这要是下手重一些,岂不是破相了。 “姑娘……” “疼不疼?” “不疼。”雪雁摇摇头,可眼圈红红的。 黛玉放下手,眼里闪过一丝怒意:“瞎说,分明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说完这话,黛玉才慢慢转身看向那边有些发怯的人。 “不知这位姑娘家住何处,可曾婚配?” “你——你想做什么!你们这衙门里的人,官老爷,我们小百姓惹不起。” 闻言黛玉轻哼一声,竟是觉得好笑:“既是知道李家是什么门第,又何必招惹我,既是招惹了我,那便和我到衙门去说理?” “仗势欺人!” “若是你嫁入了李府,别说打人,怕是杀人也敢,却道我仗势欺人,那——”黛玉斥道:“那今日我便仗势欺人了,你又当如何!” ☆、第四十二章 “都让让!” “衙门里的人来了, 这下可惨了,惹谁不好,要惹知府家新过门的媳妇。” 店里其余人纷纷让开,只有赵掌柜还陪在黛玉旁边, 这件事情是在她店里发生的, 要是出了什么事, 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人家是官眷,她这平头百姓, 算什么。 衙门的官差一进来,大着嗓门开口:“谁在这里闹事?当街闹事, 想去大牢里蹲几天吗?吃吃牢饭, 过几天不见天日的日子?” “是谁在这里闹事!” “这位是——” 黛玉站在原处,面上神情平静,不见怒意, 只是扫一眼走进来的衙差, 仔细想着这件事情若是闹到李重面前去, 是个什么结果。 一桩再寻常不过的事, 若是闹到了李重面前,依着李重的性子,怕是要问罪公堂, 何况这女子所言—— “民妇林氏。” “为何当街闹事?” 雪雁一听这衙差的话,顿时气得张口就要吐出黛玉的身份来,黛玉蹙了一下眉, 伸手把人拉住。 刚才那么说,是为了让刁蛮的女子闭嘴,可不是真要仗势欺人。 “只是家中丫鬟与人起了口角,争执了几句, 不过这位姑娘动怒之下,出手伤人倒也是过于蛮横了一些。” “你血口喷人,你家这丫鬟牙尖嘴利,你更是仗势欺人,竟然还拿了自己的身份欺压百姓,你——!” 真是,够蛮横。 即使黛玉常年住在府内,少有出门的时候,可也从未见过有这样的人,非但不识时务,还反咬一口,真是千人千样。 “我家姑娘是姑爷八抬大轿迎进门的,从未仗势欺人,更未欺负过谁,分明是这人背后嚼人舌根,让人当场撞见竟然还不道歉,反倒是得寸进尺。” 雪雁挣脱紫鹃的拉扯,气得开口:“你若不信,问这家掌柜的便知道了。” 衙差一听,又仔细端详着面前的黛玉,不敢贸然再问。 这要是真得罪了什么人物,他一家老小可养不了了。 转而看向一旁的赵掌柜:“掌柜,刚才那小丫鬟说的可是真的?” “这——” “她说的是真的,我作证。” 店里的伙计还未等赵掌柜开口就抢声道:“刚才我家掌柜和这位夫人在里边选料子,留了一个丫鬟在外边等着,谁知道这家姑娘一进门来就念叨着李大人府上新娶的少夫人如何如何,让人听到,两人就理论起来,谁知道就……” “下官、下官见过少夫人!” 黛玉眉头微蹙,听到这话,忽地有些恍惚,随后摇头一笑。 “于情于理,你这一声下官民妇都当不起,不过,既是口角之争,也不必对簿公堂,只是——” 转身看向依旧不愿意顺着台阶往下走的女子,黛玉斟酌道:“这位姑娘,你我素不相识,更无相交,往后还是莫要在人背后搬弄是非,瞧着姑娘也不像是白目,祸从口出四个字,应当明白。” “姑娘,你就这么轻易——” 雪雁还想再争,让黛玉一个眼神制止住。 今日之事,必定会传到李家人的耳朵里去,在场的人,往后也免不得把这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黛玉半分不想和这个人纠缠。 “赵掌柜,麻烦你把料子送到府上,这是银两。” “是,夫人慢走。” 望着黛玉的背影,紫鹃低声斥道:“好端端你和人争什么一时之快,难道不知这些事情是平时姑娘最恼的,你偏生还这么办,不依不饶,倒真叫姑娘为难。” “我只是一时气不过,你不知道,她说的话多难听。” “那你和她争辩过后,她那些话就不作数了?旁人便能听不到了?你呀你,真是糊涂!”紫鹃说完,兀自追上去,生怕跟丢了黛玉。 早知这样,还不如安安心心的待在府里,出门来买什么布。 院子里种着的几片竹子,因着入冬的关系,竹叶凋零,只见几片干黄的叶子稀稀拉拉的挂在竹节上。 赵青从院外进来,敲门听到李长安的答应声后才推门而入。 “什么事?” “是少夫人的事。” 闻言李长安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向赵青,追问道:“不是说出门逛街,去买些东西,出了什么事?” 说完转念一想,寻常事情赵青也不至于会在这个时候来,多半是棘手的事,越想越坐不住,起身朝外走。 “可是在街上遇见什么事了?” 见李长安往外走,赵青立即跟了上去。 “是张员外家的二姑娘,正好在店里遇见了少夫人,少夫人在后厢挑选料子,留了雪雁在前边,雪雁……” 张二姑娘? 李长安对这人有些印象,倒不是见过,只是这位张二姑娘的跋扈行为在扬州城里,怕是与他不相上下。 前些年张员外还差媒人到家里来打探过消息,有意促成两人婚事。 可是,他是无福消受这位张二姑娘的青睐。 “那可是个说话不过脑,又跋扈的主,遇上她,饶是雪雁平时再伶牙俐齿怕也说不过,是不是——” 李长安拿着扇子敲了一下手心:“怕是吃亏了。” “衙门的人也去了。” 李长安听见这话,脸色瞬间变了。 这下,黛玉怕是正的要怄气了。 快步回到水榭,才刚进院子就见紫鹃和雪雁在外面探头探脑往里看,听到他来的动静,像是见到了救星。 放慢步子,看一眼两人。 “睡了?” “应是睡着了,回来便躺着,说是想休息一会儿,有些累。” 李长安点点头,示意两人不必担心,去各自忙着,便转身往里走。 细算下来,自他和黛玉成亲后,黛玉不是在担惊受怕就是在为了他掉眼泪,原本是一桩美满姻缘,可如今看,他却没有保护好黛玉。 走至床边,望着闭眼侧躺着的人,李长安脱下外衫,轻轻掀开被子便躺下去。 “你——!” 黛玉恼道:“你还来做什么,你不是在书房里苦学吗?分明是有事瞒着我,既是不愿意与我说,又何必还来招我?” 从街上回来,黛玉越想越气,气的不是那人说的话,反倒是细想这段时间来李长安的种种。 倔。 李长安这人的脾气跟牛一样倔,遇事总想着自己解决,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不愿意她担心,可分明两人已经是夫妻,夫妻是一体,祸福相依,怎么就只是报喜不报忧。 挨打了,跪在祠堂里半日不理她的人是李长安。 以身犯险,去金水后回来自责不理她的也是李长安,到如今—— 身上不知背着什么伤,却还是不肯告诉她的还是李长安。 “你若事事都不愿意与我说,那你何必要、何必要说那些话,叫我心存念想,想要同你做一世夫妻。” “你别哭。” 李长安听着黛玉的哽咽,一下慌了手脚,他平生最怕人哭,不管男女,只要掉眼泪,他就没有招架之力。 更别说是黛玉,只蹙一下眉头,他也能挠心挠肝几日费神。 “你管我,我哭了,你还——” “娘子。” 李长安忽地轻笑一声,伸手揽住黛玉,并未刻意让她正视自己,他这个娘子,心比天高,却也胸怀广阔,他最怕的是这方寸天地,困住了她。 他最不愿见到的是黛玉逐渐磨平了棱角和性子,忘了从前的模样。 可幸好,黛玉从来都是她的样子,一颦一笑,都未曾变过。 但变了又如何,变了,依旧还是他当日在大观园里,惊鸿一瞥的心上人。 “我伤口才好,你一动,怕是又要裂开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怀里还在动气的人瞬间安静下来,李长安收紧了胳膊,叹道:“大哥一事尚有不明之处,证据未明,我只能冒险一试,夫人——” “我会为了你保重自己。” 李长安的话入了黛玉的心里,黛玉咬着下唇,心里百味杂陈,忽然从李长安怀里离开,直接越过他,又赤着脚跑到柜子边翻东西。 李长安跟着起身,见黛玉光脚拿着东西往回走,无奈上前把人抱起来。 “又光着脚,不是夏日,你这样,迟早得吃教训。” 闻言黛玉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按了一下,见他皱眉,又心疼的松了手,暗骂自己不争气,居然连半日都撑不住就妥协了。 三言两语就让李长安给哄好了,真没出息。 “坐下,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这——” “坐下。”黛玉见李长安还敢犹豫,眼珠一转,别开脸低声道:“你不愿,那便——” 李长安哪里还分得清黛玉是真恼了还是在逗他,无奈解开上衣,背对着黛玉坐下:“只是轻伤,而且快要好了。” 长长的刀口还泛着血色,里衣不小心沾了一些血迹。 黛玉拿药的手抖了一下,垂下眼盯着药箱,手上动作利索,视线却逐渐模糊。 这人什么都不说,那旁人怎么知道他这个傻子都做了些什么? 药粉撒在上去,黛玉小心翼翼拿了干净的布替李长安重新把伤口包扎好:“我给你拿一身干净的衣服。” 听到黛玉声音的瞬间,李长安忍不住回头,见黛玉背对着他站在柜子前,低垂着脑袋,能听到低泣声。 “我——” “生当复还归,死当长相思。” ☆、第四十三章 红梅披风裹在身上, 身后撑伞的丫鬟小心跟在后面,主仆两人钻过院门,径直走到了廊下,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腊月底的天比寻常时候更冷, 风刮着, 像是刀子似的, 更别说,这雪已经连着下了两日。 紫鹃收了伞立在门外, 抬头朝里看了一眼,雪雁已经替黛玉把身上的披风拿下来挂在一旁。 “今儿屋外可冷了。” “可不是, 一早的醒来, 还以为误入仙境,不过这雪堆起来可真好看,不知道外边街上什么样。”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 你是别想再往去了。” 雪雁努努嘴, 朝一旁走去。 黛玉听见两人又开始拌嘴, 忍俊不禁, 翻杯倒了一杯热茶捧着,低头啜了一口,笑弯了眼睛。 “什么时候你们俩要分开了, 怕不是各自欢喜,落了一个清静,没人吵嘴了。”黛玉说完又道:“让你们办的事情, 都办妥了?” “早办好了,东西一早清点就送了过去,不过,这几日姑爷又忙得不见人, 好在,府上大少夫人和夫人都是好说话的,处处都替你想着,生怕你无聊。” 这几日,阮氏和宁氏一早就会差人过来请黛玉过去,婆媳三人加上李怀尘,倒也是有说有笑,秋日里的那场阴霾,悄悄离开了李家。 连李重回来得都比寻常要早,饭桌上也会同他们说几句话,聊一聊家常,和李长安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黛玉心里只盼着这个年能平安过去。 手心暖和了些,黛玉扭头看向正忙着的紫鹃:“屋子里都打扫得差不多,院子里的花盆再好好摆弄一下,枯了的叶子便全都摘了,挂着倒是不好。” “是,一会儿便差人去办。” “姑娘,刚炖好的汤,你先喝了,别一会儿又凉了。”王嬷嬷从外边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鸡汤,这是从市场上买来的乌鸡,炖汤最是好喝。 “谢谢嬷嬷,你怎么不多穿些,这外面雪还下得大,我们从母亲那边过来,身上都挂着雪,你可要多注意身子。” “姑娘关心,老身心领了,会多注意的。” 为了给黛玉调养身子,家里的厨子都是特地吩咐过的,而且还有宁氏这样懂得医理的人在,更是不愁配不了药。 鸡汤味鲜而不腻,入口清爽,还有竹荪的嫩和香,一碗汤才不过一会儿,黛玉就喝了见底。 旁边几人见状,纷纷笑起来。 看来,还是李长安好了,黛玉才能见好,这夫妻间的事情,只有夫妻和睦,日子才过得舒坦,否则,那还真是堵得慌。 “你们都盯着我看做什么?” “姑娘今天瞧着心情好,不过头发看着还是有些湿,我寻一张干帕子过来给你擦擦。”雪雁看着黛玉有些湿润的头发,边说边往外走。 黛玉一听笑了起来,歪头摸了一下头发。 好像是有些湿润,之前在来的路上沾了一些雪花儿,之前倒不觉得,现在好像是雪化了,有些凉凉的。 “姑娘还是要当心些,别弄得着凉风寒的,到时候——” “知道知道,你都念叨多少回了。” 黛玉捂着耳朵,一脸郁闷,忍不住斜睨一眼面前的紫鹃:“好紫鹃,你可别说了,再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每日早晚都乣念叨三次,黛玉都听腻了。 瞧瞧,这真是让人给惯坏了。 紫鹃和王嬷嬷对视一眼,忍不住笑着往外去,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了院外走进来的人,顿时笑了。 说曹操曹操到,来得可真是巧了。 “姑爷。” “醒着?” “才从夫人那儿回来,还没睡下,刚才下了点雪,淋着了。”紫鹃见雪雁已经拿了帕子过来,点头道:“姑爷快些进去,别在外面冻着了。” 冻着了?李长安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往里走,一撩衣摆跨过门槛,就见到黛玉正捂着耳朵,探头往外看。 两人视线对上,黛玉一下就笑了,起身走到李长安面前,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凉飕飕的,快进来。” “刚喝了汤?” “恩。”黛玉点点头,歪过头看了一眼紫鹃:“你去再拿一碗过来,还有,帕子够吗?” 拉着李长安走到屋里坐下,把披风递给了丫鬟:“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还以为你要再多耽搁一会儿。” “外面的事情忙完了,想着家里,自然回来了。” 李长安还想伸手去摸黛玉的脸,忽然想起自己的手还冰着,顿了一下收回手,在腿上放着。 黛玉见他动作,眨了一下眼,伸手拉着他。 “刚才娘问我,你可有什么想吃的,让厨房早些去买,不然,除夕那天一早去买,怕完了,人家都回家了。” “想吃的?” “恩,随便什么想吃的都行。” “哪有你这样的。” 黛玉嗔道:“娘是好心问你,你可别在她跟前说随便什么都好,你……” 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快说嘛,难不成还是家里厨子做不出的?” 做不出的? 李家的厨子可是从金陵请来的大厨,做得一手好菜,别说扬州的菜系,便是金陵那一带的,连北方的菜都能做。 见黛玉恼了,李长安笑着问:“那你说,你喜欢吃什么?” “我说了,佛跳墙还有狮子头,唔,再加一个酒酿丸子。”黛玉盯着面前的人,掰着手指仔细的数着。 原先在贾府的时候,她吃得清淡,家里人总说,吃得太油腻影响病情。 可宁氏前阵子给她诊脉的时候说了,她这是吃得太偏,多少东西吃不少,身子自然弱,该吃的一点都不能含糊,只要注意量便好了。 那些珍贵药材,再贵也不能多吃,要吃多了,也该吃出毛病来。 更别说,黛玉这身子,吃什么都是补不进去,得从根上开始调理。 见房间里没有别人,李长安伸手把黛玉楼到怀里,笑道:“这几日饮食不错,可怎么也不见你身上长几两肉?” 黛玉听出李长安话外之意,顿时恼羞道:“青天白日的,你这说得什么话,你呀——真不知羞。” “你是我娘子,又无外人,我只说你瘦了,娘子可是自个想歪了。” “你——!” 伸手掐了一下李长安的胳膊,黛玉推了他一下:“怎么样,账本的事,有眉目了吗?” “等。” 得等到背后的那条鱼,甘愿咬饵的时候。 ☆、第四十四章 两个人的相处, 从来都是需要默契和经营的。 拆下纱布,黛玉看了一眼浅白色的伤口,心终于放下,又觉得有些好笑。 李长安身上的伤口, 换作别人, 怕是也要休养半月才能好, 偏偏在李长安身上,这不到十日就全好利索了, 真不知该说李长安这些年挨打挨多了还是说他皮糙肉厚是好。 绕至李长安面前,弯腰收起药箱。 “伤口好了, 你可别再去招惹事情, 好歹等过完年再说。”黛玉一句话里,便透露了心思,并非是让李长安妥协, 只是让他即便是要去查, 那也等到过完年。 今年本就不太平, 李家经历了这么多变故, 李长安若再有个三长两短,黛玉不敢想会是什么情形。 偶尔夜里她也会胡思乱想,尤其是想到李长安要去军营中, 便心有不安。 战场上刀剑无眼,李长安…… “忘了和你说,子宁回来了。” “表哥回来了?” 双眸一下亮了不少, 刚才纠缠在心上的烦忧也一扫而空,眉开眼笑:“军中逢年过节会放人回来的吗?” “自是要给探亲假的。” 李长安见黛玉面上笑意,笑道:“所以等过了除夕和初一,初二那天, 我和你一块去拜见姑姑和姑父。” 黛玉点头,这样自然是好。 林如雪自她来了扬州,对她多有照顾,可是—— 忽地想起来,初二那天要回娘家,林如雪难道不回苏州吗? 抬眼瞧着李长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上回听你提到苏州林家,心里似有——什么误会。” 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李长安从黛玉嫁到李家那天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可黛玉从未提到,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提。 毕竟,姑苏林家是书香世家,门风颇严,但有的事是纸包不住火的。 “你想知道?” “恩。” “你可知,你还有一个伯父,你伯父膝下一儿一女,这一儿一女,当真是天闹翻了去。” “这话从何说起?” 林家家风甚严,历来教养都是不错,更别说,林家也是世袭的公爵,虽比不得侯爵高,但那也是世袭的殊荣。 当年父亲在世时,林家尽管人丁不旺,但也得圣上信任、重用。 怎么—— “说来话长。”李长安叹了一声:“你仔细想想,你父亲当初任巡盐御史,可是一个肥差?你伯父虽有爵位在身,但论起重用,自是比不得岳父,后来岳父离世,你家的财产让贾家收刮了去,可林家的,原本属于你的,你想想,落到了谁手里?” “可老太太还在,总不至于连——” “老太太再厉害,那也是年事已高,你姑姑又远到扬州来,你想,家中是谁做主。” 话说到这份上,黛玉岂能还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看来,林家人丁再少,那也免不得为了钱财起了纠葛。 黛玉轻摇了一下头:“那便不管了,从前既无交集,日后也少往来便是。” “你倒是看得开。” 闻言黛玉失笑,知道李长安是在安慰她。 可是她最在乎的家,李长安已经给了她,不论是现在的小家,还是从前和爹娘在一起时的家,她都有了,何必还要再去争那些东西。 只当是替爹娘孝敬了林老太太。 “我只想和你安稳过日子。” 李长安一笑,捏了一下黛玉的脸:“明天可得早起,起早不说,晚上还要守岁,这是我们俩第一年一起守岁,可不能先睡了。” “知道,知道。” 好快,已是新年了。 除夕是旧岁的最后一天,一早,才刚从梦中醒来,外面已经是热闹至极,大街小巷的全都是热闹,这还未到夜里,就能听到各种声响。 黛玉心中好奇又欣喜,飞快穿上衣服,梳洗时都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 她已经许久不曾在除夕的时候到街上去,这种热闹好像自打她进了贾府后变成了奢望,别说出门,连大观园也是少有得离开。 难怪笼中鸟一旦离开了笼子,便再也不会怀念衣食无忧的日子。 金丝雀一样的日子,哪里比得了天高海阔的自由。 “好了好了,姑娘你这一脸心急,是忙着去哪?” “给爹娘请安。” 正好从屏风后出来的李长安闻言,忍不住笑道:“你这哪里是要去请安,我瞧着比上阵杀敌的士兵还要积极,怕是想着请安后去街上逛一圈吧?” 黛玉努努嘴,起身时摸了一下头上的珠钗,嗔道:“外边那么热闹,难道相公不想去?你要不去,那我便和紫鹃雪雁一块去了 。” “怎么这般小气?” “你今日才知我小气吗?” 忍不住笑了一下,望着面前的人:“才不走,给爹娘请安都晚了。” “是,娘子说得对。” 李长安牵着黛玉往外走,还不忘吩咐紫鹃和雪雁两人:“收拾一下,待会儿用过早饭便一道出门去,午饭时回来便是。” “是!姑爷!” 雪雁拉着紫鹃:“这回可算是有热闹瞧了,我还打算趁着这会儿,买些小玩意儿,这一年里,也攒了不少银两。” “你想买什么?” “胭脂,还有手绢,再……想换一只镯子。”雪雁说完,蹙眉跺了跺脚:“这下完了,好像要买的还挺多。” “好了好了,买多少我们都得去收拾了,不然,待会儿可来不及。” 待几人出门时,已经不早了,街上比起早间醒来更热闹。 不少商贩趁着除夕一早街市人多,便早早的开了门,这还不到午时,就已经卖了大半,怕是晌午时分就能收摊回家安心过年。 “咱们要买些什么东西回去吗?” “家中什么都买了,不过,你若是想买,倒也有,不如去买点焰火棒。” “恩?”黛玉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一下回过神,忍不住笑了起来,盯着面前的人道:“你还玩这东西?” 李长安一脸如常的表情,丝毫没有被黛玉揶揄后的不好意思,大方道:“这有什么不能玩的?多大年纪都能玩。” 便是七老八十了,黛玉想上城楼上去看灯会,他都会继续翻墙带黛玉去。 更别说只是一个焰火棒了。 “我瞧你是和怀尘一般大。” “玩吗?”李长安继续追问,眼里有光的样子让黛玉不忍拒绝。 其实她也许久不曾玩过这些东西了,贾府再热闹了,那府上规矩众多,便是私下里处得好,那也是私下的事,可不敢让主事的知道。 年年都是一台大戏,围着老太太斗诗作曲,再也有行酒令等事情作玩意,身在其中时不觉什么,离开了才觉,好像是有些乏闷。 摇了一下头,禁不住笑道:“李长安。” 李长安少有听到黛玉直呼自己的名字,每回这般叫他,那便是正事要说。 立即正色,小心道:“什么?” “我发现我好像让你给养得有些……野了。” 出了笼子的鸟,可不愿意再回到笼子里,哪怕是金子做的。 从东市到西市,黛玉不仅填饱了肚子,还买了不少东西,全是些小玩意,焰火棒之外,又买了给李怀尘的玩具,给阮氏、宁氏的手绢,李重的文房四宝,甚至连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备了东西。 跟在一旁的紫鹃和雪雁望着黛玉像是放出笼子的鸟一样,暗暗庆幸还好有赵青跟着,否则这些东西,她们可拿不完。 “小婶婶!” 黛玉才刚进门,就听到李怀尘的声音,回头便见李怀尘朝自己扑过来,忙弯腰伸手接住,谁知小家伙长大不少,这一扑,黛玉往后退了两步。 身后的李长安伸手揽着黛玉,低头看向李怀尘:“你小子,不知轻重。” “小婶婶,你买了什么!” “焰火棒,晚上我们一块放。” “好耶!我还以为今年不会买了,肯定是二叔要买的,他平时可贪玩了,每年带着我玩,都要挨爷爷一顿打。” “好小子,还当着我的面告状,你是不是——” 黛玉伸手护着李怀尘:“你多大人,还和他计较,难怪连怀尘都说你是个爱胡闹的。” 边上紫鹃和雪雁已经忍不住笑出声,见李长安看过来,连忙捧着手里的东西往里走:“姑娘,东西我们先拿回去了。” 见势不妙,溜之大吉。 李怀尘从黛玉身后探出脑袋,瞧着李长安,笑得露出了两颗尖尖的牙齿:“二叔,爷爷让你去书房,你放心好了,婶婶我一定给你照顾好。” “小鬼头。” “快些去,别去晚了。” 黛玉催促了一句,牵着李怀尘往里走:“你怎么一个人?娘亲不陪着你吗?” “娘亲在午睡,我便一个人在家里玩。”李怀尘说完,忽地想起什么,扯了扯黛玉的衣角。 察觉李怀尘动作,黛玉耐心低头:“怎么了?” “婶婶,你和二叔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小弟弟,到时候我就有伴了,而且,我是哥哥,我可以照顾他。” 什、什么! 黛玉差点反应不过来,一瞬间面红耳赤:“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因为婶婶和二叔成亲了,就要有小宝宝。” 孩子? 黛玉怔住,不知怎么,居然就想到了李长安带孩子的场面—— 好像有点精彩。 ☆、第四十五章 除夕的夜, 格外的明亮。 大街小巷全是烟花爆竹的声音,耳边都不得片刻的清净,难得不招人生厌的喧嚣,连炮竹的味道都格外亲切。 齐叔撤掉了桌上的所有东西, 摆上瓜子、水果, 打发了所有的下人, 本地的就回家去过年,别处的, 那就留在府上,可以自行外出, 子时前回府即可。 换下了官袍的李重, 两手抱着李怀尘在膝上逗弄,总算是有了天伦之乐的模样。 “来来来,黛玉, 到娘这边来。” 正被李长安拉着说小话的黛玉, 乍一听得阮氏叫自己, 有些心虚的应声, 拍开李长安揽在腰上的手,起身走到阮氏面前。 “娘,怎么了?” “今年可是你到家里的第一年, 新妇进门,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可收好了。”阮氏拿了一个红包递给黛玉:“你今年可要收两份的压岁钱。” 闻言黛玉一脸错愕, 低头看一眼红包,不知该如何是好。 阮氏心疼她,可她要是拿了,也有些不好。 “娘给你的, 你就收下,不信你问大嫂,大嫂也有。” 李长安坐在那儿,剥了一手心的瓜子,献宝似的递到李怀尘面前:“来,给你小子剥的瓜子,给二叔一个面子。” “二叔,你这些都是给小婶婶剥的,才不是给我的。” “你这小子,什么都知道。” 宁氏正在剥橘子,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抬眼看向黛玉:“当初娘也给了我两个,你安心收着,你要不收,估计娘心里还不踏实,以为你跟她见外。” “这——” “我这还有两个,你这不收,待会儿就给小怀尘了。”李长安跟着笑说:“来,叫一声好听的,二叔给你两个大红包。” “二叔!小叔!新年好,来年你要和婶婶有个小弟弟!” 那边正局促的黛玉听到这话,耳根一下烫了,立即把红包手下,别的话也说不出来,轻咳一声,恨不得寻一个洞钻进去。 李怀尘怎么还惦记着这件事,小孩子当真是把一件事情记下了就一直惦记着。 童言无忌。 一句话逗得全家上下都笑起来,连李长安和李重都相视一笑,伸手捏了捏李怀尘肉乎乎的脸蛋。 “这句话,我喜欢,给,红包可收好了。” “谢谢二叔!” 李长安摸了摸她的脑袋,看向李重:“爹,娘,我和黛玉出去走走,晚些回来和你们守岁。” “这时候出去走走吗?也好,林丫头才回来,去瞧瞧街上的灯会热闹,每年除夕,街上都可热闹着。”阮氏先开了口,原本想让宁氏也出去走走,可忽地想到什么,便把话收了回去。 黛玉捏着手里的红包,小心收起来。 起身朝阮氏弯腰一拜:“谢谢娘。” 语气轻软,抬头时又是满眼笑意,怎么瞧都是招人喜欢的模样,阮氏欣慰的点点头——这个家,总算是又有了生气。 李怀尘从李重怀里探出头来,笑着问:“二叔,你记得要回来陪我放焰火。” “忘不了,你可等着二叔回来和你一块放,别睡了。” 李长安伸手拉着黛玉往外走,走出门时,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黛玉,紧了紧手:“红包分我一个?” 黛玉自问她也见过了许多大场面,还在生死轮回里走了一遭。 却来不知道,在遇上李长安后,永远都不知道这人下一回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 这话,李长安也说得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李长安:我有点皮 ☆、第四十六章 灯火阑珊, 焰火遮月。 熙熙攘攘的街道让除夕的夜变得格外生动,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小孩,贪玩的咬了一口后递给旁边的人,趁着别人要张口咬的时候, 又猛地一下收回手, 逗得对方跺脚着急。 合着手掌, 朝手心呵了一口气,黛玉抬起眼越过人群, 看向正在给自己买糖糕的李长安。 瞧见李长安拿着热乎的糖糕转身看来,黛玉笑弯了眼睛, 抬手挥了两下。 “慢点!” 朝前走了两步, 黛玉连忙拉住李长安的手腕,嗔道:“你急什么,小心撞着人, 我在这里又不会丢了。” 刚才李长安急急走过来的样子, 险些把人撞倒, 这过年的, 她可不想还要和别人在大街上纠缠。 闻言李长安不甚在意的笑了下,把手里糖糕递给黛玉:“尝尝?” “到边上去,嗳!你慢点, 灯,刚才赢的,可别弄丢了。”黛玉小口要掉一块糖糕, 香软甜糯的味道瞬间占据了味觉。 “刚才看你站在那里,跟画中仙一般,还以为你要羽化登仙了,我还能不急着过来吗?” “胡说八道, 少看些话本子。” 牵着黛玉,李长安不禁失笑,小心护着她被别人撞到:“再过两个时辰就到新年了。” “怎么了?” “和你一块过的除夕。” 黛玉愣了一会儿才觉出这里边的不寻常来,悄悄把糖糕收起来,伸手擦了一下嘴角,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他家娘子,怎么越来越招人喜欢? 走至街尾,身边的人已经少了许多,连灯都比别处少一些,不过明明暗暗间,倒是有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黛玉咬着下唇,想了想,伸手拽了一下李长安的袖口。 “什么——” 话还未说出口,唇角一热,李长安眼里露出惊喜。 他与黛玉成亲已有半年,可从未想过,黛玉竟然会有这么“大胆”的动作,不禁笑着伸手揽住黛玉逇腰,低头望着她。 黛玉原本就是踮脚去亲李长安的,亲完便有些悔了,可又有一种痛快。 “你——你做什么!”腰上的胳膊紧紧地搂着,黛玉只好保持踮脚的动作,几乎整个人都贴在李长安身侧。 早知刚才就不那么做了,看看,李长安这人就是招惹不得。 “你看你,又恼了,刚才不挺好,怎么才一会儿就变了脸。” “你松手,不然我可要说你欺负我了。” 双颊泛红,双目含露,李长安仔仔细细地望着这张脸,心间一动,想也不想便低头亲了一下黛玉的眼睛。 这双眼,生得极好看。 眼睛感觉到不属于自己温热触碰的瞬间,黛玉听到耳边传来的焰火声,可又只剩下了焰火声,天地仿佛瞬间失了颜色,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缓缓闭上眼,黛玉笑着抱住李长安的腰。 难得纵容,那便放肆一回。 “二叔,婶婶你们回来了!” 守了半宿的李怀尘一听到齐叔的通报,立即从宁姝怀里跳下来,直奔门外,才跑到李长安面前,便被李长安抱住。 李长安伸手把小家伙抱着举高,望了一眼身边的人,不由一笑:“焰火棒呢?” “在的!” “走,二叔带你去放焰火。” 黛玉望着李长安的背影,见李怀尘还朝自己挥挥手,心里跟灌了蜜一样,慢慢走到宁姝旁边。 “还热乎着,大嫂你尝一点?” “爹娘去后面歇着了,一会儿时辰到了再叫他们。”宁姝接过东西,咬了一口,轻笑道:“这段时间,气色越发好了。” “大嫂的药方可比之前御医的还管用。” “你这话可是抬举我了,不过是对症下药,下对了。”宁姝看了一眼四周,院子里李长安已经和李怀尘玩了起来,便道:“小叔要去从军的事,爹和娘都知道了,不过——” “他的意思是,等过了正月再走。” “到了军营,可就聚少离多了,你们这才成亲——” 黛玉摇摇头,垂眼轻声道:“他有他的抱负,若拦着,日后他悔了便是我的错,离间了夫妻的感情,何况,他这一去,也不是不回。” 宁姝有些错愕,她以为,黛玉会舍不得,毕竟新婚不久,哪里有舍得的,却不曾想,黛玉居然这般看得开。 倒是真叫她惊讶了。 瞥见宁姝的表情,黛玉轻笑:“家中还有你和爹娘,还有怀尘,我岂会无聊,总归,是有事情做的。” “小婶婶,来放焰火了!” 那边李怀尘手里拿着一根焰火棒,飞快的跑过来,一脸兴奋道:“二叔欺负我,还拿焰火棒来靠近我,吓我,你快帮帮我。” “你小子,又来告状!” 看一眼宁姝,黛玉起身走过去,拿了搁在旁边的焰火棒,不由失笑:“你怎么跟孩子一样,还拿这个来吓唬他。” “过年不就得玩,哪里要分什么年纪,何况这小子还告状,拉了你来,我要不趁着这会儿,你来了,我可只有受欺负的命。” 闻言黛玉抬头看着李长安,借着李长安的火把焰火点燃。 焰火在两人中间噼里啪啦的烧着,隔着星星散散的光,笑得眉眼弯弯:“好像到新年了。” “恩?” “故岁今宵去,新年还复来。” 黛玉说完目光灼灼,直直的看着李长安:“相公,新年好。” 不大的声音淹没在外边响起的鞭炮声中,可李长安听得真切,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点点头:“娘子。” “什么——” 话还未说完,便把李长安抱住,耳边传来他的轻喃。 “年年岁岁,相守相依。” 放过鞭炮,吃过饺子,忙了一日的众人互相道喜,总算是能各自回房去休息。 头才刚沾上枕头,黛玉便被困意侵袭,往李长安怀里靠着,不住道:“明天一早,可要记得给院子里的人发红包,忙了一年,总该有些好处的。” “放心,我都备好了。”亲了一下黛玉额头,李长安伸手圈着她:“早些睡,明天可不能贪睡,得早起拜年。” 迷糊着应了一声,抱着李长安的腰,黛玉还隐约听到他说了什么,便昏沉着睡过去。 清早,黛玉还未起身,迷糊间听得李长安和谁在说话,迷迷瞪瞪睁开眼,拢了拢身上的被子才向外边看去。 这一早的,是谁来了? “你刚才和——” “姑姑来了,苏州也有人来了。” “什么?” 苏州来人了? 黛玉坐起身,接过李长安递来的衣服,忍不住问:“可说了什么?” “林老夫人病了,让你姑姑回去,还有——苏州来的人,说是老太太想你了,念叨着你,想见见你。” 听见这话,黛玉穿衣的动作顿了一下,复又慢条斯理的穿上。 李长安见她这样,知道她心里怕是已经起了不少猜想,想了想道:“你若不想去,那便不去,我——” “我想想。” 去还是不去,黛玉一时间也决定不了。 不管林老太太的病如何,既是托人来了说了,那定是要去的,可她与苏州早无什么往来,这一去,她又该如何应对? 何况李长安还说了,她那位伯父,可不见得是个好应付的。 “那同姑姑商量一下,若是去,有她在,也定吃不了亏,怕就怕,你一去,又该为了这些事伤神。” 李长安扶着黛玉起身,替她理了一下头发。 瞧着黛玉的脸,伸手抚平她蹙着的眉头:“只可惜,我不能陪着你去。” “又不是小孩,总要你陪着。” “娘子这话可真叫人伤心,都要分别了,也不让我心头高兴些。”李长安笑着说完,便得了黛玉一个白眼。 门外进来的紫鹃和雪雁听两人还有心情说笑,倒是放心不少。 不管苏州那边什么情况,如今的黛玉,倒也叫人欺负不了。 梳洗后,黛玉和李长安便往前院去,生怕林如雪等得久了。 “姑姑。” 走进前厅,黛玉便迎上前去:“姑姑新年好。” “说事前可得先把压岁钱给你了,来,这是给你们的。” 旁边陪着来的楚子宁见黛玉和李长安一块来的,忍不住笑看向李长安——他可是许久都未回来了,看着他这位表妹和好友倒是相处得很好。 不枉他当初在黛玉面前给李长安说了好话。 笑了一下道:“母亲给你的可是不小,比我的都还多呢。” “你身为兄长,有这么和妹妹计较的吗?”林如雪看一眼楚子宁:“你这样,回了苏州,那些人定是瞧你不顺眼。” 什么?已经决定要回去了吗? 黛玉惊讶的看向林如雪:“姑姑——” “苏州来的人应是还在偏厅里待着,这会儿,怕也喝完了一盏茶。”林如雪道:“我来是想和你透个底,林家倒也不像是贾府那样,人多事多,可倒也不是什么其乐融融的地方,这次回去,只怕闹得不好看。” “姑姑的意思是?” “你总要回去的,老太太病了,还差人特地到李家来请你,你若不去,往后传出什么来,只怕是不好听。” 这个她倒是想到了,可是黛玉还是有些犹豫。 她与林老太太并不亲厚,幼年时虽也承欢膝下,可到了扬州后,一年也不见得能回去一次,哪里还有多少记忆。 这番病了,特地让她回去,还不知是什么目的。 低下头道:“姑姑,我还不知道——” “有我在,怕什么。” 林如雪笑道:“我看长安这孩子,怕也希望你去一趟。” 这下黛玉是真的惊讶了,抬眼看向李长安,见到他脸上的笑意时,心有灵犀似的,一下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第四十七章 苏州, 可真远。 水榭里,黛玉贴身的几个丫鬟正在收拾着行李,原先只收拾一个人的,这会儿倒好, 一下要整理两个人的, 走得都还急。 这边几个人收拾东西, 热火朝天,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来, 那边要离开的两人倒是挺镇定。 “军中诏令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应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朝廷不可能突然下急令。”李长安看了一眼正在收拾行李的丫鬟们, 不免叹了一声。 原先是想陪着黛玉安安心心的过一个年, 谁知道,居然会遇上朝廷下急令,不得不提前离家。 李长安并不担心自己这一趟去营中, 只是有些担心黛玉的苏州之行, 这一去, 免不得要生出许多无端的事。 听见李长安叹气, 黛玉笑了一下,伸手给李长安倒了一杯热茶。 “我还未叹气,你这叹的什么气?姑姑不也说了, 苏州一行,倒也不见得是坏事,总归是爹爹埋骨之地, 终是要去的。” 原先黛玉就想回苏州去祭拜父母,可一直不知怎么提起,加上李家事情接二连三的不少事情,她倒是不知该怎么提这件事。 如今正好有了机会回去, 也能去祭拜父母。 “原想是陪着你回去的,我这个女婿早该去祭拜岳父岳母。”李长安抬眼看着面前的人,眼里全是不舍:“你这一走,怕是没有三五月回不来。” “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也该回来探亲了吧?” 黛玉盯着李长安,想起之前给李长安做的内衬,都还未给李长安,怎么人就要走了,竟是半点准备都没有。 起身走至一边,从箱子里拿出了之前加了内衬的衣服,交代了紫鹃和雪雁收起来。 “你这是收的什么东西?” “前一阵不是拿了你的几件衣服改了些地方,是想着你行军打仗,有些东西贴身收着,但遇上雨天、蹚水的时候,用得上。” 才说完话,便感觉到李长安的眼神有了变化,黛玉眼里盈满了笑意。 走至李长安身边,低头弯腰笑问:“相公想说什么?” “什么都不想说,就是想——” 那边东西收拾得差不多的紫鹃和雪雁见夫妻俩又开始了,便把放下手里的东西,识时务的离开。 两人才刚离开,黛玉便把人揽进怀里。 肩侧感觉到李长安靠着,一副撒娇的样子,黛玉便笑着埋头在他怀里,伸手圈着他的腰,几乎是贴在了他身上。 “想抱抱你。” 每回心烦意乱的时候,李长安就想要抱着黛玉,黛玉总会让他觉得安心,会有一种难得的宁静。 埋头在她颈侧蹭了蹭,忍不住道:“记得,到了苏州,保护好自己,什么事儿都要想着有我了,不能不管不顾,我会给你寄信的。” “寄信?” “在军中可以给家人寄信。”李长安说完,贴着黛玉的脸蹭了蹭,这才松了手:“拿不定的事,记得和姑姑商量。” 耳边是李长安絮絮叨叨的交代,黛玉嘴角一直挂着笑。 要不是担心她,李长安哪里会这么絮絮叨叨的。 “好,我会和姑姑多商量,也会多想着你。” 心里时刻都会记挂着李长安,也会安心的等着他的心,然后—— 抬眼看着李长安,黛玉忍不住道:“给你的平安符,你一定要随身带着,我答应你了,你也要答应我,在战场上,刀剑无眼,多加小心。” “好。” 两个人对视一眼,黛玉心里忽然涌起不舍,一头扎进李长安怀里,手上力气大了些,抱紧了李长安。 才成亲半年,两人都还未好好的过几天的日子,怎么就要分开这么长时间?黛玉咬着下唇,眼眶泛红,不愿意让李长安看出自己难过。 她就只有一点、一点舍不得,才不是离不开李长安。 李长安轻笑着伸手拍了拍黛玉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顺着头发——他何尝想分开,只是如今不去,那往后再去,怕是要通过李重的关系了。 而且,他相信黛玉。 他的夫人,可不是一个轻易就会被这些事情绊倒的人。 “我能进去了吗?” 门外传来楚子宁的声音,李长安忍不住一笑,松开黛玉,答应了一声:“你不回家里待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问问你,行李收拾得怎么样,要不要我来帮着收拾,不然到时候进了——” “我和你又不是一个大营,行军路线都不是一条,你操的什么心?”李长安倒了一杯水,然后看向走进来的楚子宁:“你这是来打听敌情来了?” “你有什么好打听的,我来这里还能知道得比我那边多?”楚子宁拿起茶杯,瞧见黛玉红红的眼眶。 可怜他这个表妹,自小离家不说,又无依无靠,好不容易得了一个依靠,如今又要分开,这才成亲半年,还算新婚呢。 想了想,安慰的话是一点都说不出口。 总觉得,他来说这话怪怪的,尤其是去苏州,苏州那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连鸿门宴都算不上,至多是有些让人反感罢了。 “表哥,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我是想问,去了林家,你和母亲也有一个伴,我们大营留守扬州,暂时不拔营,所以,抽空我会回去一趟,离着也不远。” 闻言边上的李长安顿时有些发酸,他这一走,可就要北上,北上要回来,那可真不近,哪里想到楚子宁居然不拔营。 黛玉一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长安,见李长安的表情后,顿时笑了。 哪有人还这么幼稚的,没有半点要上战场的样子,就算只是边陲战事将近,敌情不明,像是李长安这样,在军中怕是年岁都是小的。 轻轻摇了一下头:“其实你不必担心我,这一趟,回去探病,祖母尚还病着,掀不起什么风浪。” 林老夫人还在,要是林如山真闹出什么事来,那岂不是违背了孝道。 以黛玉对这些人的了解,不会让不孝之名传扬出去,影响了自己的声誉,在他们眼中,家族声望和名誉是最重的。 ☆、第四十八章 水路迢迢, 从扬州一路南下,行至苏州府时,离着元宵也不远,只有三日罢了。 好在这回水路太平, 尽管运河水势有变, 还算是风平浪静, 直到下了船,连紫鹃都不见半点不适。 众人换乘马车, 将行李尽数都搬到车上,黛玉陪着林如雪, 有些好奇的掀开车帘往外看。 苏州城可真热闹, 连正月里的码头都人头攒动。 “待会儿见着你伯父伯母,照着礼数来便是,旁的, 不必多想。”林如雪见黛玉眉间舒展, 心情不错的样子, 倒是放下了心。 来时她便担心黛玉因为这些事情, 心有忧思,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黛玉轻轻放下帘子, 点头应道:“姑姑放心,伯父与伯母,倒也不会与我计较, 何况,这行回来是探病,倒也并无其余想法。” 林家情况,黛玉倒也不知多少。 从前她便想过, 为何她是住进了贾家,而不是去了林家。 要说母亲离世,外祖母思念成疾,想她与母亲生得相似便把她要到身边陪伴,倒也说得过去,可后来父亲也病逝了,她还是被接到了贾府。 按理说,是该归林家照顾的。 说起林家倒也复杂,如今的林老夫人是续弦,林如山的确是林如海兄长,可并非一母同胞,又怎么像是林如海和林如山这样亲厚。 念及此,黛玉摇了摇头。 “姑姑,祖母的病是经年积累还是突发恶疾?来的人也说得不清不楚,只说是祖母差来的。” 林如雪失笑,倚在一旁,想了想才开口解了黛玉的疑惑。 “不管是什么病,老太太开了口,还有能不去的理?原先想有长安这孩子陪你回来,倒也省心,可现在这样,倒是得小心些。” “姑姑的意思是——” “你那堂兄堂姐可不是一般人物。”林如雪说话向来是点到为止,毕竟,话说得太明白,那就没意思了。 闻言黛玉一怔,琢磨着这句话里的意思。 只想了一会儿便作罢,算了,还不如不想,都到了苏州,总不能再回去,何况,只是听闻其名,还未见其人,哪有退缩的道理。 探病而已。 马车辘辘,驶过苏州大街,一路走到了林府门前。 感觉到马车停下,黛玉看向旁边闭眼小憩的林如雪,正要开口,林如雪已经自己先睁开了眼睛。 “到了?” “到了。” 林如雪点点头,坐起身来,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眼:“应是大嫂在家,大哥怕是不在,倒是你那位堂姐和堂兄该是在的。” “堂姐至今还未成亲吗?” “招了个上门女婿。” 什么? 可转念一想,倒也没有什么惊讶的,毕竟林家也是公爵之家,有一个上门女婿倒也并不奇怪。 紫鹃和雪雁在马车外唤了一声,黛玉点点头,便先一步掀了帘子,让两人扶着下了马车。 林如雪身边的丫鬟和她们一辆马车,黛玉下了马车,林如雪跟着也下来了。 “这、这不是姑奶奶吗?姑奶奶回来了!” 门口的管家上前迎接,看着林如雪,激动地喊了声:“老太太可等了很久,可盼姑奶奶回来了。” “母亲这几日病情如何?” “老太太这几日稍好些了,不过还卧床养着,不敢轻易见风。”东来回了一句,瞧着林黛玉,试探道:“这可是二老爷家那位二姑娘?” “恩。”林如雪点头,示意身边丫鬟翠环去盯着把行李卸下来:“我们先去看看老太太,若大嫂差人来了,再过去。” 黛玉打量这林家,左右看了看,让紫鹃和翠环一块去收拾行李,自己领着雪雁跟在林如雪身边往林老太太的院子去。 路上听着林如雪询问东来近来府里的事情,几乎把这段时间来的事情都一一问了个遍,听着听着,黛玉便觉出一些不寻常来。 这怎么听上去,像是在刻意套话给她听的。 林家之事,她了解不多,这样一来,倒是把近来林家的事情都了解了一个大概,至少至少了,林老夫人的病已经有一月了。 一个月前的病,半月前才忽地差人到扬州去,这期间,怕是有什么事。 再有一点,她这位大伯可是厉害得很,父母久病,居然不在身旁侍奉,甚至每隔三五日才去一趟,未免有些“不孝”了。 “二姑娘和姑奶奶请,老太太正房里歇着,这会儿多半是醒着的。” “母亲这段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睡着?” “起初病了的时候睡不着,夜里也难受,后来大夫开了方子,说是老太太这病得仔细养着,睡好了才能见好。”东来回了一句,见林如雪面上还有疑虑,继续道:“姑奶奶这是——”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母亲近来的情况。” 边上黛玉眼神暗了暗,垂眼敛去心头的担忧。 如今看来,林家这一趟来得,就算不是鸿门宴,那也是讨不了好处。 “张嬷嬷,姑奶奶回来了。” “老太太还念叨着几时能到,这就来了?快快快,请进去。” 门帘里走出来一位老妇,立在门口,看着面前的林如雪和林黛玉,眼睛一亮:“姑奶奶和……二姑娘赶紧得里边去,外边冷,可别冻坏了。” “多年不见,张嬷嬷还是老样子,母亲身边有您,我也放心了。” “姑奶奶哪里的话,是老太太怜我,才让我在身边伺候。” 黛玉瞧了一眼面前的人,从林如雪和张嬷嬷的话里倒是听出了一些东西,看来,这位张嬷嬷倒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心腹。 走进里间,药味扑面而来,黛玉不免蹙起眉头。 这么重的药味,这病,怕是不见得已经好了。 “如雪回来了?” “女儿拜见母亲,问母亲安好。”林如雪走上前,在床边坐下:“您这身子,何必拖到今日才告诉我?” 林老夫人半靠在床头,伸手拉着林如雪,垂眼无奈一笑。 林老爷早年就去世了,去世后,林老夫人一直都独居一院,平时少有出门,走动更是少了,只有院子里的下人们伺候。 这回要不是病得重了,怕是不会差人到扬州去。 “黛玉拜见祖母。” 黛玉瞧着面前的人,不知怎么,眼眶湿润,视线有些模糊,矮身跪下:“给祖母请安。” 林老夫人侧过头看着黛玉,眼泪一下就落下来。 “天可怜见,幸得一桩好姻缘,不负你这一生。” ☆、第四十九章 香炉里点着黛玉这阵子新换的香, 进出的紫鹃和雪雁手脚都很轻,生怕惊动了正伏在榻上小憩的黛玉。 想起一个时辰前的事,两人都是长松一口气。 原以为林家好赖是个书香门第,不会闹得难看, 至少会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可谁知道, 这文人吵架更锥心,一句话说出来, 能噎得人半晌说不出话,句句扎心。 连林如雪那端庄性子的人, 都能拍案而起, 愤然离席,就能窥见一二,这林家以往是如何了。 雪雁轻轻扯了一下紫鹃的袖子, 小声道:“你说, 姑娘睡了吗?” “怕是在想事, 哪里睡得着。”紫鹃往黛玉那边看了眼, 随后轻声道:“任谁瞧见这样的情形,心头都会憋着事。” “你的意思是?” “你不想想,刚才那情形, 姑娘别说是说话,坐在那处都已经让堂小姐和堂少爷指摘得不像话,不过这林家大太太也是奇怪, 说得话,怪不好听。” 闻言雪雁认同的点点头,那位林家大太太说话也未免是太不客气了一些。 黛玉再如何,那也是林家的嫡亲孙女, 林老太太可还在世上,这大太太就这般专权,全然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这像什么话。 续弦那也是名门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来的。 何况以前那位离得那么早,林老太太过门的时候,林如山才六岁大,这倒好,竟是翻脸不认人,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两人悄声说着话往外走,没有留意到黛玉叹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 黛玉到底是忍不住坐起身来,一脸无奈,却又不知该从哪里理起这件事情,刚才不欢而散,却好像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林家这样的世家,人丁稀少,竟是闹得这般难看。 走至桌前,拿起笔来,黛玉便笑了。 这时候写信给李长安,怕都不知道要送往何处去。有些失落的垂下眼,把笔放下,干脆往后靠在椅子上。 “姑娘,喝杯热茶,缓缓。”紫鹃轻手轻脚进来,伸手推开门后笑了一下:“知你肯定心头藏着事,不如和我说说?” 黛玉抬眼看向紫鹃,有些无奈:“倒是你贴心,连这都看出来。” “那姑娘要和我说吗?” “祖父过世多年,原以为伯父会善待祖母,想不到,伯父居然放任大伯母这般对待祖母,真……叫人大开眼界,即便不是生身父母,却也是养育多年的长辈,无功也有劳,何至于此。” 但凡心存一点仁善,也不至于纵容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回想起年幼时,父亲提到林家,话不多,可也说过,父母相亲,兄弟姐妹和睦,少有争执。 可现在一看,当年之景,都像是假象。 “大约是,老太太瞧着病了,心里头只是惦记着姑娘和林姑妈,这才——” “家业、家产,当然是个劫。” 按了按眉心,黛玉叹道:“祖母应该歇下了吧?” “这时辰应该喝过药,睡了。” “明天早一些过去看看,我有些事想问问祖母。”黛玉起身:“真想不到,才来,就遭了一个下马威。” 这个下马威,可给得不小。 紫鹃见黛玉的表情,顿时笑了,走到黛玉面前,伸手摸了摸黛玉的头,小声道:“姑娘好好歇着,不想这些烦心事,要真觉得烦,那想想从前姑爷说的话,天大的事,那也不可能真把天捅了个窟窿去。” 有些凉的手贴着脸颊,黛玉不由歪过头,贴在她手上,冰冰凉凉的感觉,倒是缓解了一些心头的烦闷。 正收拾了东西打算要去睡觉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声音,像是有人寻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揣着疑虑,黛玉正要让紫鹃去外面看看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就见雪雁把人领了进来。 “姑娘,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 “这位姐姐先坐下说话。”黛玉望着面前的人,身上穿着斗篷,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的来,就是为了避人耳目,这样的情况下,怕是—— 有事要说。 “二姑娘,求求您救救老太太吧!” 丫鬟红着眼睛一下跪在地上,伸手拉着黛玉的裙摆,声泪俱下:“老太太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所想不过临死前再见您和姑奶奶一面,可那些人要的是老太太的命,这般不孝子女,所行罄竹难书!” 黛玉面色一白,僵在原地,怔怔道:“你说什么?” “老太太自老太爷离世后,在府上几乎未有见外人机会,姑奶奶早年与家中断了关系,嫁去扬州,书信往来时,老太太也瞒着姑奶奶,我知姑娘你必定是恨,恨林家对你这般冷意绝情,不曾在二老爷离世后照拂你,可老太太她自身难保,又如何护得住您?如今看来老太太她时日不多的份上,求您菩萨心肠,救她离了这火海吧!” 林家老太爷在林如海离世后不久便也辞世,至此已有近十年光景,这十年里,林老太太被软禁内宅,与世隔绝,别说黛玉的事,就连林如雪寄来的书信也有大半被拦截下来。 母女间生了嫌隙,如此这般,林老太太的处境越发无人知晓,连亲生女儿都不知道,林老太太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连翘只是一个孤女,承蒙老太太怜悯,才得以在她身边伺候,这些年来,我与张嬷嬷几乎没有机会离开林家,更别说求救,所行之事,都在大太太掌控中,姑娘,您——” 连翘松了手,连磕几个响头。 这几句话给黛玉带来的震撼不亚于当初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原以为,已经见识过一回人间冷暖,却不曾想,这世上,还有更多事情是她难以想象的。 为人子女,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 倒也是,林如山并非林老太太所出,又岂会有孝心。 “唷,这屋里还亮着灯,看来二姑娘还未歇下,正巧,太太让我来问问看,明儿个二姑娘可有时间,除了陪着老太太,可还有其余的事。” 院子里忽然传来声音,雪雁和紫鹃一下慌了起来。 这要怎么办?这是大太太那边的人,要是见到连翘在这里,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而且这时候来,分明是不怀好意。 “快,到床后面藏起来!”黛玉低声道:“快去,别让她看到了,雪雁去铺床,紫鹃你去应付,我去歇下头上珠钗。” 黛玉飞快交代几句,伸手拉着连翘往床边走:“你且放心,此事若是真的,我定不会坐视不理。” 这件事情若是真的,那林如山根本配不上林家如今的圣宠,更别说,按着本朝律法,这样做已经是犯法了。 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不管。 “多谢二姑娘。” 闻言黛玉摇头一笑,示意人藏好,自己便伸手把头上的珠钗歇下,抬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能慌了神,若她慌了,其余人肯定更是心里没底。 “大太太这么晚了让您来,这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紫鹃的声音传来,黛玉听着由远至近的声音,坐着扭头看去。 面上神情已经看不出什么来,只是道:“这正要睡下,你怎么来了?伯母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林大太太娘家姓宋,出身也不是小户人家,也算得大家千金。 这会儿来的便是当初的陪嫁丫鬟,如今也成了这府上的嬷嬷,底下的人做事都得看她脸色。 差了这么一个“狠角”来,可真不像是来交代什么的。 “瞧瞧,都怪我这性子,早些时候忘了不来,临到睡了竟是想起来这件事,耽搁姑娘歇下了,可这事不说,老身实在睡不着。” “嬷嬷说笑了,这不是还未睡下吗?紫鹃,给嬷嬷倒杯水缓缓,这夜深了,就不招待茶了。” 黛玉走至外间,打量一眼面前的李嬷嬷,点头示意:“不知伯母有什么吩咐,劳你这会儿来一趟。” 能有什么吩咐? 怕是眼线瞧见了连翘出门,赶紧的来这里捉人的,生怕她知道些什么,做贼心虚,倒也真是行事小心。 黛玉心里盘算着,面上镇定。 李嬷嬷伸长了脖子看了看,见黛玉气定神闲喝着茶,这才收敛了目光,笑了一下:“明儿老爷就要回来了,太太说得提前给姑娘说一声,对了,还让我把这东西送过来,是给姑娘的,让姑娘别介意晚饭的事,我家哥儿和姑娘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理由倒是想得充分,可惜…… 眨了一下眼,黛玉点点头,示意紫鹃接过东西:“哥哥和姐姐只是脾性大了些,又非故意在我来时吵嘴,我哪能当真,家中有兄弟姐妹吵架,看着倒也羡慕,父亲和母亲只得我这么一个女儿,有个哥哥也可怜,早早离世,倒是没有这个福分。” 好厉害的丫头! 李嬷嬷心里暗想着,这位少有往来的二姑娘可真够牙尖嘴利的,说话听着是一个意思,仔细琢磨却是句句都不简单。 朝黛玉一拜,李嬷嬷道:“那老身先告辞了,不打扰姑娘歇息。” “紫鹃,送嬷嬷。” “是,姑娘。” 直至紫鹃回来,黛玉才舒了一口气,示意雪雁把连翘带出来。 打量着连翘一双通红的眼,黛玉沉吟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不管发生什么事,保护好自己,其余的,我会想办法。” 连翘忙点头,重新戴上斗篷,一身黑色,拜别黛玉后小心避开人,往林老太太住的院子去。 “姑娘,这件事——”雪雁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黛玉打断了。 黛玉摇头,朝床边走:“若她所言非虚,那我可要做个多管闲事的闲人了。” ☆、第五十章 药香扑鼻, 才一进房间便闻到了浓韵的药味,比起昨日还要明显,让人不由得皱起了眉。 冬日里,因天寒少有开窗通风, 有也不过是开了小半个时辰就赶紧得关上, 加上屋内摆放的炭盆, 倒真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绕过帘子,朝里看了一眼, 黛玉眉头紧锁,见连翘面上悲戚, 不由低叹一声。 今早醒来的时候黛玉便在想, 林家之事,她管了,以什么理由来管? 她一个十多年不曾回来的孙女, 姓着林, 却与贾家更为亲厚, 不说别的, 但这一单,再加上林如海已过世,她一个晚辈, 又如何来插手父辈之间的事情。 寻一个理由? 那只剩下替林老太太讨个公道的这一个,可此事事关重大,一旦捅了出去, 那就是整个林家的门风事情,丑事一桩。 别说如今的姑苏林家,怕是连其余的旁支都要受此影响。 原是一体,全靠着林老太爷当年的功绩, 才能庇佑林家一脉,如今若闹出这样的事,真不知几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低眉抬眼间,黛玉心头已经是想过万千种可能了。 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林家在外的声誉,林家上下,怕是真无人会帮她。 最差不过林家无一人站在她这边,她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以寡敌多,更别提讨回公道,能保住自己已是不错。 可她怎么能甘心? 原先以为林家对自己不管不顾是亲情凉薄,如今却发现了其中还有这些事情,她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姑娘,老太太醒着。” 连翘陪着黛玉往里走,见张嬷嬷守在床边,便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张嬷嬷往外来,让黛玉过去。 “老身,拜谢姑娘!” “嬷嬷哪里话,还请起,你这一拜,倒真是受不起了。”黛玉回过神,忙弯腰把人扶起来:“你们且容我和祖母说几句话,待会儿再进来。” 柳眉拧着,黛玉示意紫鹃和雪雁陪着两人出去,便朝床边走去。 走至床边,望着床上半靠着的林老夫人,黛玉眼眶一润,挤出一个笑脸上前坐下,低声道:“祖母。” “你这孩子,像极了你母亲,不过性子倒是像极了你父亲。” “黛玉不曾想,原来祖母……”黛玉垂眼握住林老夫人的手,喃喃道:“是父亲和我未有想过,祖母竟然这般为难。” “好孩子,想来你外祖母一家待你是好的,供你衣食无忧近十年,又替你寻了一门这样的亲事,若有机会——” 黛玉眼神微动,心里却没由来的一阵难过。 原来林家上下竟是这么想的?真不知是贾府在外做得太粉饰太平还是林家有意瞒着林老夫人。 身在贾府多年,寄人篱下,又得了多少好处? 连她家宅子都能卖了,又何曾把她放在心上过。 “怎么了?”林老夫人瞧出黛玉心思,不由得问了句:“可是有什么心里话,我一介老妇,不妨与我说说。” “祖母,您的身子这些年来可都是伯父他们请的大夫来瞧?” “你伯父忙于公务,都是你伯母操持内务,夫妻两人尽管少来我这处,但差人伺候的事情上从未有过半分怠慢,只是你那堂兄堂姐性格骄纵,你莫要与他们计较。” 话里意思,竟是还替这一家子隐瞒? 黛玉这下是真有些不懂了,忽地想到什么,难道昨日连翘来,是背着她祖母来的? 可为什么林老夫人要替林如山隐瞒这些事?要她和姑姑回来,不就是为了清理门户,脱离苦海吗? “兄弟姐妹间的笑闹,我又哪里会当真。”黛玉眼波微变,已经是猜得七八分,便道:“祖母提到我这亲事,我这才想起,我那大嫂懂得医术,我这身上的病,用她的方子,才好了七八,待会儿我写封信回去,将病症一一详说,看看可有什么别的法子。” “你别费心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我和姑姑既是来了,您这病我们又怎么能不放在心上?总要去多寻一些法子的。”黛玉耐心劝道:“你这真不让我们替你担心,那才是置我们于不孝。” “你这丫头,伶牙俐齿,比起你父亲来,又有你姑姑的性子,你同她一块来的,在扬州可相处得好?” 想起自己这一儿一女,晚年竟是都不在自己身边,不免心头遗憾,更勿论当初林如海离世时,母子二人竟是未能见到最后一面。 生死有命,可临死前竟未能见一面,如何不心生遗憾。 人生最苦不过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她这一生,倒也真尝了个遍。 黛玉陪坐在一旁,瞧见林老夫人面上的神情,无声叹气,这深宅大院里,的确是没有几个人能逃脱这些规则。 握紧林老夫人的手,黛玉安慰道:“祖母,万事都有我和姑姑在,放心。” “你……”林老夫人诧异的看着黛玉,总觉得黛玉这话里有其余的意思,欲言又止,忍不住道:“你祖父总说,家和万事兴。” “黛玉记得。” 家和万事兴? 那也要这家里的人没有歹心,要是家里的人起了歹心,就是在助纣为虐。 安抚了林老夫人,黛玉陪在一旁,见她睡着了,才悄悄起身离开。 走到外面,见张嬷嬷和连翘等在那里,心下了然。 “守着祖母,每日煎服的药都必须要从你们手里过了再给祖母,方子,你去拿那方子给我看看。” “是。” 想了想,黛玉停下步子:“连翘,你随我来。” 连翘看了一眼张嬷嬷,点点头跟上。 紫鹃和雪雁见黛玉面上神情,不由感慨,黛玉竟然也不得不被这些事情缠身,不过,再如何,也比从前好。 一生一世一双人,有李长安一人便够了。 “我问你,这回的事情,祖母是不是不知?你们向我求救,也是瞒着她?” “二姑娘恕罪,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别的办法,老太太心善,又一心觉得大老爷自幼丧母,她是继室,来了不能有偏颇,即使公正也难免会被认为偏护自己的子女,对大老爷已经是极为纵容,打不得骂不得,这——” 闻言黛玉摇头打断连翘的话,看来和她猜的不差。 她这祖母,当真是为了这些受累,这世上,继母最是难做,不管如何,旁人总有话说。 ☆、第五十一章 眨眼正月便过去, 尽管寒意未退,可春风已过,院子里的梨花竞相开放,连柳树都跟着发了新芽。 从扬州来时, 黛玉还以为至多半月就能回去, 谁曾想, 这一待,竟是待了快两个月, 眼看着就要到她的生辰。 “姑姑的话,黛玉记下了。” “你回去歇着, 仔细想想我说的。”林如雪轻咳两声, 示意身边的翠环送黛玉出去,便自己起身往里间走。 几日前,林如雪和林如山见了一面, 兄妹二人多年未见, 这一见面, 吵了个天翻地覆, 连府上管家都忍不住想要去敲开房门劝解。 守在外面的人心急如焚,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林如雪却从房里出来了, 面色铁青,径直离开书房。 这一吵,林如雪回到房里竟是病了。 离开林如雪的住处, 黛玉走到园中,盯着还未谢去的梅花,忽地停下步子站在那里,疲惫一下从心底漫上来。 半月前, 宁姝的药方到了,跟着信一块。 只说林老夫人这是积郁成疾,加上用药有些奇怪,开的竟是安神定心的方子,对去疾毫无作用,她根据症状另行开了一个保守些的方子,按时服用,病能好转不少。 就算不能根治,至少也能下地走动,不用卧床。 这话里的意思,黛玉如何能不明白,分明是在消耗林老夫人的命,这日复一日的拖下去,能熬得过几时? 偏偏方子还看不出什么来,顶多怪一句那是个庸医,对症下药都不会。 “姑娘,你这几日奔走,又——”雪雁看着黛玉瘦了不少的脸,心疼道:“要不先回去歇会儿,老太太那儿不是来了话,说这几日睡得安稳多了。” “你说,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情绪?” 黛玉问完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继续往自己的住处走——这段时间,她可真见识了不少。 雪雁和紫鹃对视一眼,突然有些想念在李家的时候了。 有李长安在,黛玉就能是世外仙姝,而不是裹搅在这些事情里。 “你说,姑娘怎么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姑爷?” “姑爷这会儿怕是到了边关,正在忙着平定边疆之乱,哪里有时间来这里,不过,一南一北,倒真的离得远了。” “要是姑爷在,姑娘哪里还用得着为难。” 两人低声说完,再去看前面,黛玉已经走远了,正回头看着她们俩。 连忙跟上前去,朝着黛玉笑了笑。 黛玉见两人表情,不由得笑了下:“你们俩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别是背着我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哪敢,只是在说,姑娘越发有当家主母的样子。” “哪里就像了?难道我从前不是?这一人说一话,你们这会儿倒是会主动给我捧脸面了,怎的从前不见。” “说着说着怎么还生气了?姑娘这模样,我看林家的人也不敢得罪。” 听着这句话玩笑话,黛玉心头总算是开朗一些,否则真要让林家这几日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 如今,她只盼着这件事情能尽早解决,也让她能快些回到扬州。 可天不遂人愿,黛玉以为,林如山好歹还会顾念着林老夫人为林家这么多年的功劳,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可是如今,居然连林如雪主动开口提出要带林老夫人去扬州养病都不愿意答应。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林老夫人嫁入林家,哪里有随着外嫁的女儿去住的。 “大哥,我今日称你一声大哥,你这般做,是不是太过分了!母亲她年事已高,在府上住得既然不畅快,你又何必这般为难我们母女?你应了我的要求,大家面子上也过得去。” “三妹这话从何说起,母亲住在家中,衣食无忧,身边又有人照顾,只不过是年纪大了染了病,怎么就成了在家里住得不畅快?” “这话从里口中说出来,你当真是半点不心虚。” “你——!” 堂上坐着的都是林家的人,连管家东来都被打发到外面去守着,可这样的动静,外面的人又岂能听不到。 黛玉瞧着她那位大伯母,面不改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皱起眉头,才一转眼又看到自家堂兄堂姐,心里一梗,索性垂下眼盯着指尖。 真是糟心,连处省心都没有。 “三妹妹这话可是冤枉我们了?母亲的药方错了,我们又不懂医术,只怪那大夫是个庸才,你又何苦把这些栽到我们头上来,你大哥是个文人,平日里忙,说话粗苯,不比你伶牙俐齿,你可别仗着嘴皮子功夫,欺负他了。” “大嫂嫂话是在理,不过,大哥身边有你在,谁还能从这家里讨得了半分好处去?我便是不想了,可从前我二哥在世的时候,这家里倒也像是拿他不存在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二哥不是林家人,怜他一个巡盐御史,也算得皇恩晃荡,离世后膝下独女竟是远去京城多年才得以回来。” “你——!” 林如雪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平日里别说是红了脸,就是和人争执都显得掉分,更别说现在这样说话。 听着几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好几回,黛玉却有些乏了。 她只关心林老夫人的病,照宁姝的话来看,应该是能治得好,不过还需要多加调养才行。 如今的林家的确不是一个养病的好地方,可是接去扬州,那的确也只能和林如雪一块,她一个孙女,总不能越过尚还在世的几位长辈,把人接到李家去。 就算是上无长辈,那还有林家的嫡孙,也轮不到她。 掰着手指,竟是走神的想到了明日是她生辰,不免想起李长安在除夕时还道,这年能陪着她过完一个生辰。 想着,黛玉便笑了一下。 怕是要等等了。 “老爷、老爷,外面来了个人,骑着马,一身铠甲,瞧着像是军营里的人!” “什么?” 东来连忙解释:“凶得很。” 军营里的?黛玉下意识和林如雪对视一眼,这怕不是楚子宁听闻了这边的事情,抽空从扬州大营里来了吧? 毕竟楚家一家子都护短得很,听到林如雪在这边病了,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林如山看一眼林如雪,起身朝外走:“林家岂是莽夫能闯之地,居然敢上门来,我倒是要看看,敢到朝廷命官门前撒野的是何人。” 瞥一眼往外走的林如山一家,黛玉起身走到林如雪身边,扶着她往外走。 “姑姑,表哥这可来得及时。” “他这孩子,怕是——” “别担心,表哥平日里那是藏拙,可不见得就能吃了亏。”黛玉见林如雪担心,笑着安抚:“咱们也去看看。” 林家门外隔着一条街就是街市,才一会儿功夫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远远地探头围观。 等着林家的人出来时,马背上的人已经下了马,一身轻甲,有些风尘仆仆——瞧着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听闻姑苏林家乃是书香世家,如今一看,不过如此。” “你个轻狂小辈,胆敢在朝廷命官门前挑衅,当真是无法无天!”林如山上前,望着面前的人,斥道:“东来,把这人给我赶走,若不听劝,通报衙门!” 刚从马背翻身下来的人闻言只是一笑,拍了拍马脖子,挑眉看向台阶上的人。 这林家,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区区从四品,也敢这么嚣张。 “定远军左前校尉,李长安见过林大人。” 还未走至门口的黛玉听到这句话,忽地步子顿住,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连身边林如雪和紫鹃、雪雁跟自己说话都没听到。 李长安? 怎么会是他,此刻他不该在北疆吗? “是姑爷!”紫鹃和雪雁同时惊呼出声,一脸欣喜的看着黛玉。 就知道她们家姑爷是天底下最靠谱的人,不止是最靠谱的,还是最心疼她们家姑娘的人。 推着黛玉走到门前,黛玉恍惚回过神,望着那边一身风尘仆仆的人,鼻尖一酸,不由低下头来。 近两个月的心事和委屈,见着李长安便越发委屈了。 她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可是她从未想过,李长安这人的心思,竟然会这般细,说过的话,那便是真的。 “一个左前校尉,也敢——” 林如山正欲开口讽刺,忽地想起什么,不由瞪大眼:“你是定远军的李长安?” “正是在下,看来,半月前的一战,也传到了大人的耳中。” 李长安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我家娘子在何处?早知你这林家是这般,我就不该让她来,直接把老夫人抢回去不就好了。” “你个黄口小儿,大放厥词,就算是你立了军功,是如今马元帅跟前红人,也不是你这么嚣张的理由!” 李长安向来行事乖张,尤其是遇上恶人,更是不讲道理。 和恶人讲道理,那无疑是对牛弹琴。 探头看了一眼,瞥见角落里的黛玉,李长安立即笑开了,大步走上前,一把牵住黛玉的手:“娘子受苦了。” 黛玉怔怔抬头,憋了许久的委屈一下宣泄出来。 感觉到李长安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不由握紧了他的手,强忍着泪意道:“你怎么来了?” “替你出气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算是见面了,我发誓再也不写两人分开那么久了,真的累 ☆、第五十二章 家丑不可外扬, 还不待围观的人探出个究竟来,人已经全进了家里,留下几个小厮把围观的人驱走。 李长安握着黛玉的手,跟在人群后往前厅去, 回头朝门外看了眼, 冷笑一声。 他还以为林如山真有天大的胆子, 不怕这事传扬出去,原来还是怕的。 林老太爷在的时候, 林家可是家风清正,算得上是姑苏一带的名门望族, 如今却出了一个不肖子孙, 变相软禁长辈,这等丑事要传了出去,林如山这官怕也做到头了。 真是欺负林老太太是个心善的, 才敢这么胡作非为。 “你不是该去北疆的路上吗?” “水寇为患, 半个月前我们碰巧遇上一伙水寇, 元帅临时起意, 帮地方水军平定了祸乱,我奉命押解这些人回来,想起离着不远, 就赶过来。” “你——” 黛玉眼眶有些润,她岂能不知李长安为何来,怕是知道了她在此处受了委屈, 这才过来的。 可这一来,要赶回去,怕是要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才赶得上大部队了。 “你都让人欺负成这样了,我还能不来?再不来, 等我从北疆回来,怕是得挨一顿板子。”李长安见黛玉神情,随后板着脸道:“这段时间是不是又没好好吃东西?手捏着都瘦了些。” “我——” “脸也瘦了,怕是身上也清减了不少。” 两人细声说着话,声音不大,但离得近的人倒也都听得分明,李长安话里话外意思,全是黛玉在此处受了委屈,要替人出头来了。 这个李长安,真是目中无人。 “东来,让其余人都出去,到外面守着。” “是,老爷。” 李长安一挑眉,拉着黛玉在一边坐下,扫视一圈,打量着,倒是看明白了,正好,人都在,倒是省得他再来。 这些破烂事情,一次性解决了最好。 “大哥,我要把母亲接到扬州去。” “你已经嫁给楚家,当年离家时也闹得不痛快,如今母亲在府上住得好好的,你这一接走,指不定外界传出什么话来,何况母亲病着,你问过她的意见吗?就要把人接走。” “住得好好的?这话你说出来不心虚?” “三妹!” 旁边黛玉听着两人争执,不免叹气。 怎么又回到了这个话题上,林老夫人住在这里,是个人都看得出住得不安生,再住下去,这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好。 “林如山,这些年来你做的事情,你若同意了,我自是不与你计较,若你还要再说,那——” “那什么?” “休怪我翻脸不认人,将你做过的事情都捅了出去,倒要看看你这官帽还能戴几时。”林如雪忍着不适道:“纸包不住火,你做过的事,你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那边的大太太听得这话,哪里还忍得住,立即开口道:“你这是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证明——” “姑姑没有,我有。” 横插进来的声音让众人一怔,纷纷看向那边坐着的李长安,脸上皆是诧异,只有黛玉端坐在那里,眼神平静。 抬眼看向林如山,一直未有开口的黛玉终于开了口。 “伯父,祖母长居于一处,心境难免受阻,这病症原是由心病起的,换一处地方住,倒也有助于恢复。” “此处不必扬州好?” “伯父常年忙于公务,伯母又有儿孙要照拂,祖母虽有人照顾,可到底少了亲近的人说话,姑姑与我同在扬州,又是妇人,自是有时间陪着她。” 黛玉目光坚定,见林如山看来,半点不怯,更不打算退让。 让林老夫人继续住在这里,怕才真的是眼睁睁看着她在这处送了一条命。 “你一个晚辈,父亲说话,你在这里说什么?更别提,你和你那爹一样,可有尽过孝道?如今倒是上赶着来尽孝,从前怎么不见你来?” 原本坐着没开口的李长安听到这话,一下抬眼看去,难得露出不耐。 生得人模人样,倒是一开口就不说人话。 “敢问一句,伯父如今官居四品,也算得朝中大员,怎么,连地方赋税一事都不清楚,竟是纵容手下的官吏做出些——” “你!”林如山出声打断,眉头紧皱:“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道是要受牢狱之灾的!” “便是因为知道,才要好心的提醒。” 李长安失笑道:“听闻伯父公务繁忙,难怪还不知道朝廷已经差人到各州暗中考核官吏,一旦发现地方官吏有阳奉阴违、作奸犯科之行,立即罢黜官职,用不复用。” 朝廷历年都会有钦差暗中考察,尤其是远离京城的地州,这些地方,有不少仗着天高皇帝远的官吏,胡作非为,狂妄自大,不仅对百姓无功,甚至还剥削百姓,自诩王法。 “言尽于此,希望伯父好自为之。” “你这是在要挟!” “何出此言?我只是想替我家娘子说句话罢了,这老太太的病既然在这里久治不愈,那不妨到扬州试试,家中大嫂也算得医术精湛,再不济,还有众多名医可以求诊,你又何必拦着。” “父母长辈岂有入住别家之理?楚家,去了那不就是寄人篱下。” “真要这样,再接回来便是,何况老太太还未拒绝,哪里来的道理就说楚家欺负人了。” 林家众人见李长安话里话外尽是要挟,半点不让分毫,倒是有些担心起来。 当初黛玉嫁给李长安的时候,为着脸面,他们也是送了礼去李家的,那时倒也得知李长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得见,倒真是一个混不吝的主,性情这般乖张,哪里惹得起。 真要惹急了,说不定连黛玉是林家的也不顾,直接把事情捅了出去,到那个时候,林家可就真的丢尽脸面。 黛玉居然嫁了个这么纨绔又霸道的主,真是丢了林家的脸。 “要接了去也不是不行,不过——” “大嫂是有话要说?” “三妹妹嫁了个好夫家,寻着以往的情分来说,这出嫁了那也是一家人,自有往来,可今日,你们姑侄二人,领着人闹到家里来,还有意要挟,那就怪不得我们不留情面了。” 闻言黛玉下意识朝身边的李长安看了一眼,见李长安神情,一下安心了不少。 李长安这样笃定,定是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 “伯母打算如何不留情面?”李长安再问一句:“情面这东西,也要看人的。” “人你们接走,但往后,这林家上下,都与你们无关了。” 欺人太甚! 林如雪拍桌而起,怒目瞪着林如山和杜氏,斥道:“我外嫁,我认,你林家的东西我半点不稀罕,可当初二哥有幸得圣恩眷顾,也曾任巡盐御史,为这个家里也添了不少东西,如今你一句话就要将黛玉也撇了干净,未免欺她年幼,父母不在。” “三妹妹何必动怒,黛玉这丫头可养在贾家,而且当初二弟那些家产,家中可半分未得,她已嫁人,又不是林家的人了,嫁妆自有人出,我们也补了一份贺礼去,不该两清?” 家业、家产…… 黛玉暗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生怕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怒。 又是家产,怎么处处都躲不开这东西。 “伯母既是要两清,今日便立下字据,日后不管林家飞黄腾达还是落魄失意,都与我们再无瓜葛。” “立字据?” “白纸黑字,倘若反悔,也好有个凭证。”黛玉抬眼看向林如山:“伯母所想,应是伯父心里说不出来的话,今日正好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个明白,我祖母为林家辛劳数十年,如今由姑姑接去赡养,日后生死都与你们没有瓜葛,按着这理,往后林家祸福,也与我们再无半分关系。” 怎能不气。 这些日子来,黛玉才从连翘和张嬷嬷的口中得知林老夫人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林如山这人不止妄顾孝道,更连半分的羞耻心、善意都一并从心里剥了去,连待他如亲生子的林老夫人都能以怨报德,还能指望他什么? 倘若林如山还有一点良心,也不至于闹到林老夫人抱着见最后一面的打算,差人去扬州把她们叫来。 “拿纸笔来!” “伯父为官多年,应知字据的意思,今日签下这一份字据,日后若有悔改,公堂上也占不了好处。” “哼!” 听得林如山冷哼一声,黛玉别开眼看向林如雪,见林如雪面色不太好看,轻叹一声。 有林如山这样忘恩负义的兄长,倒不如不要,今日断了干净,往后怕是也免去了许多的祸端。 能在赋税一事上做手脚的人,能避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的。 …… “困了吗?” 李长安侧过身,将黛玉揽入怀里,轻声道:“好像,子时二刻了。” “恩?”黛玉自来了苏州,难得睡一个安稳觉,听得这话,睡意正浓,迷迷瞪瞪道:“好晚了,相公还不睡吗?” 粘糯的语调,不自觉的亲昵气氛让李长安受用得很,唇边笑意更深,贴着黛玉耳边亲了一下。 “今年的生辰,还好没有错过。” 从前黛玉总觉得,李长安身上带着孩子气,是少年人独有的意气,做事尚存几分任性,可如今…… 耳边的声音里已经多了几分稳重,让她的心一下安定下来。 不管两人如何变,在对方面前从未变过,只不过,是更明白了怎么维系两人的感情。 “还好有你在。”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还是发糖比较快乐 ☆、第五十三章 三月初, 草长莺飞,一艘船在扬州城的码头靠了岸,锚才刚入水,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走到甲板上。 总算是到了扬州, 脚能落地了。 “姑娘, 姑爷, 我们先去外面盯着人把行李卸了。”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和黛玉、李长安说了一声便往船舱外走。 好不容易才见面, 可又要分开,两个人怕是有说不完的话。 看一眼往外走的两个丫头, 黛玉低头一笑, 随即看向身边的李长安。 “我等你回家。” 千言万语,在这一瞬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既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就索性只说一句好了, 这一句, 也抵得上千万句了。 不见李长安答应自己, 黛玉走上前一步,离李长安更近一些。 这男人,也太难哄了一些。 踮起脚, 闭了眼睛在李长安唇角亲了一下,心里的不舍瞬间爬上来,不由抱住了李长安, 往他怀里靠了靠。 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居然也会有这般黏人的时候,还以为—— 会孤独一生。 “你一定要回来。” 真是个,心思太细的女子。 李长安心里感慨,伸手圈着黛玉, 轻声叹了一句。 “等我回来。” “恩。” 两人从船舱出来,其余人已经等在码头,林老夫人体弱,林如雪便陪着先上了马车,在一旁停着。 听到动静,掀了帘子朝黛玉这边看来,姑侄俩对视一眼,倒是默契一笑, 走至甲板上,黛玉低头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先把手抽了出来。 “你要换船走水路去追赶大军?” “恩,最快五日便能在北疆外的陇州追上。” 黛玉点点头,还是忍不住抬眼盯着李长安,又道: “我知你心思缜密,可战场上的事,到底不同于家中,你交予我的铺子和佃租,我会好好打理,有赵青帮着,你不必牵挂。” 李长安一听便笑了:“家里的事情,我自是放心,唯独放心不下你,好在有大嫂作陪,你祖母也接到了姑姑那边住着,倒是有了忙的事。” 怕的是黛玉闲着时会胡思乱想,尤其他不是去别处,是去了战场上,怕是会替他担惊受怕。 平定北疆之乱,可不是小打小闹。 闻言黛玉朝他眨了一下眼,一脸笑意:“你再不走,我可要走了。” “你呀。” 李长安握住她的手往码头上去,把黛玉送到了紫鹃和雪雁身边才算放了心:“你们姑娘是个心思细腻的,平日里,要多费心。” “姑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姑娘的。” 要起锚的船上,船工见李长安还在话别,高喊了一声,催促着李长安赶紧上船,这就要走了。 黛玉闻声看去,连忙收回了视线,压下心里不舍道:“保重。” 抽回手正要转身离开,还不等黛玉反应,人已经被李长安揽入怀中,扣在腰间的胳膊稍一收紧,耳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真是,偏要找她掉眼泪。 “你……” “我会想你的。” 李长安贴着黛玉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音才落就松了手,拿着不多的行李跳上已经起锚的船。 望着李长安站在甲板上的身影,黛玉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别,怕是半年也见不到了。 站在黛玉身后的紫鹃和雪雁见黛玉这样,默默叹了一声,陪着黛玉直至船已经开远了才出声提醒。 “姑娘,咱们回吧。” 黛玉红着眼,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还停在那里的马车,抬手擦掉眼泪,扬起一个笑走过去。 “恩,回家。” 离开两个多月,再回到李家时,黛玉站在门前抬头望着门匾,心底生出的心安冲散了一些和李长安分开的不舍。 从未想过,有一日她嫁入的人家,才是真正不带半点利益对待她的人。 “嗳,少夫人回来了!快快快,快去通知夫人和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回来了,今晚上吩咐厨房,再添几个少夫人平时喜欢吃的菜。” “齐叔,母亲和大嫂都在家?” “在,不过小少爷去了学堂,这时候还未回来,要等到傍晚了。” 齐叔陪在黛玉身边,唤来几个小厮帮着把行李拿进去,又赶紧吩咐了人去拿来茶水和点心,生怕黛玉饿着。 黛玉见齐叔满脸高兴地样子,心里也跟着暖洋洋的。 她早想家了。 “这段时间,家里可有什么事?” “一切都好,只是都念叨着您什么时候回来,夫人和少夫人可是一直念叨着,尤其接到来信,正担心。” “让你们担心了。” 齐叔见黛玉气色不错,倒也安了心。 如今家里,可万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才刚走到正厅坐下,便听到脚步声由远至近,黛玉抬眼看去,阮氏和宁姝一块从外走进来,起身笑着迎上去。 “母亲,大嫂!” “回来便好,回来了便好。”阮氏握住黛玉的手,感慨道:“你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又来信说遇上了事,我们在家里也是不安,好在回来了。” 黛玉有些鼻酸,扶着阮氏坐下,笑着道:“让母亲替我担心了,这回来了,便在家里待着,哪也不去了。” “傻孩子。”阮氏也是出身良好的闺秀,怎能不知黛玉来信带着的意思,就算是有意隐瞒,却也能大致猜出一些,更别提,如今林老夫人还接了过来。 边上宁姝见阮氏说完话,黛玉眼角微红,立即开口。 “黛玉这才到家,还未歇上一会儿,您说这些话,可不是存心招惹她掉眼泪。”宁姝笑道:“小叔可有去过苏州?” 正想开口,黛玉却一下想到了李长安这一回直接走了,连家门都没进,要是让阮氏知道,怕阮氏心头难过,便改了口。 “他押解犯人途径苏州,便去了一趟,原想同我们一道回家里来,但在苏州已耽搁了时间,便赶着去跟大部队会合了。” “他这孩子,参军一事临到要去了,才和家里说,真是,行事太任性,这到了军中,还不知道——” 提到李长安,阮氏叹了一声。 “相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黛玉抬眼看着面前的阮氏,眼神坚定:“娘,他一定会回来的。” 还有这么多人等着他,李长安舍不得的。 李长安说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第五十四章 从春入夏, 柳条迎来一池粉荷,还不待世人抱怨天热难耐,便有急急地走过了漫山枫叶的秋日,四季轮换, 街头的行人已经换上了薄袄。 城东的楚员外府上难得热闹, 为着老太太的生辰大摆宴席, 家中宴请了亲朋满座,院子里也摆了宴席, 用屏风隔着,每桌下面放了火盆, 保证桌上的菜是热的, 邀了街坊四邻来为老太太庆生。 黛玉早早地从李家过来,服侍林老夫人起了床,收拾一番, 用了早饭, 这才出来见客。 “你这丫头, 有心了, 这么早过来,陪我一个老太婆,这李家……”林老夫人牵着黛玉的手, 走在花园里,有些担心李家会因为这个,对黛玉的事有症结。 闻言黛玉一笑, 伸手将垂下来的梅花枝拨开,扶着林老夫人往外走。 别说是今早上来的,就算是昨晚上来的,李家的人也不会因此有心结, 更别说,这会儿才过来。 “李相公一家待你是真心实意,你能有这门亲事,真也是歪打正着,老天爷眷顾。”林老夫人这段日子也从林如雪那里听到了一些李长安和黛玉的事。 红梅大氅在雪地上扫过,黛玉听到林老夫人提起李长安便笑了。 什么人待她好,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祖母都说了,这是歪打正着的缘分,那也是上天注定的,便不必忧心了,今日是您的大寿,可别光顾着我了,不然待会儿姑姑可要说我又劳你操心了。” “你公婆和嫂嫂什么时候过来?” “婆婆和大嫂该是午饭时来,公公要晚些,这几日,衙门里事务繁重,怕不得闲。” “有心便好,不必过来。” “恩。”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前院,黛玉让张嬷嬷和连翘陪着林老夫人去前面会客,自己带着紫鹃和雪雁走到另一边去。 尽管是老太太的大寿,可是黛玉倒不好喧宾夺主的,前院待客,还是得让她姑姑来。 进了屋里,紫鹃接过黛玉的大氅,侧身挂在一边,回头时见雪雁正给黛玉倒茶,便道:“姑爷上个月来了信,这个月的信,估摸着也就这两天到了。” 闻言黛玉点点头,接过茶喝了一口,身上的寒意便被驱去不少。 外面天寒,这杯热茶可是救了她这天冷便手脚冰凉的毛病。 “天越发冷,路上怕免不得要多耽搁些日子。” “姑爷那样心思的人,怕是早料到,说不定早两日就让人送来了。”紫鹃走到黛玉身边,打量黛玉的表情,一下笑了。 分明是心里期待,还故作不在意,也不知,这傲娇的性子是不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 抿唇也挡不住唇角的笑意,黛玉放下杯子,托腮看向紫鹃和雪雁:“你说,相公年前就能回来,是不是——” “姑娘想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要先回京城复命才能回来。” 快一年的时间,李长安期间每月一封书信不曾落下,从书信中,黛玉和李家知道李长安在军中立下了军功,两个月前更是领着一支小队在,在驻守的城池外十里地发现了一支敌军试图潜入。 李长安当机立断,立即安排部署,将所有敌军全部生擒,为大军再立下一功。 定远军马骏马元帅为此给李长安记了一功,这一场平定北疆之乱的军功上,李长安可不止这一笔军功。 待到班师回朝时,论功行赏,怕李长安就要一飞冲天、飞黄腾达了。 “若要领赏的话,怕是还要去京城一趟的,也不知,不过依着姑爷的性子,怕是不论怎么都会在除夕前回来。” 别的她们不知,可李长安对黛玉的心思,这世上怕是无人能及。 随军出征前都能赶回来陪着黛玉过了一个生辰,又怎么会不回到李家,安安生生的过一个年。 “那可能又要晚一些了。” 放下手,黛玉朝外面看了一眼,听着外面的喧闹声,突然特别想李长安。 分开这么久,她还真的从来想过,她居然会不觉得时间漫长,两人在码头上分开,恍如昨日,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楚家的热闹,热闹一直维持到入夜,入夜后,宾客几乎都散去,只剩下自家人聚在屋内,厚厚的屏风和门帘挡着,四角还放着火盆,寒风就算是渗进来,也不见得会冷。 黛玉捧着手里的暖炉,窝在厚厚的大氅里,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笑盈盈的看着其余人聊天说话,偶尔附和一两句。 其实楚家上下的气氛一点都不活跃,楚搵从商,可自来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人,经商怕也是因为祖传的家业才会选择从商。 全家上下,只有一个楚子宁和父母的性子半点都不想,性格随行,又好客热情,逢人三分笑,颇为讨喜。 “我说你这妹妹,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黛玉不禁一笑,抬眼看着楚子宁:“表哥你说得正高兴,我怎么好打断你呢?再说了,祖母和姑姑、姑父都在说着话,我可不好意思说。” “我可是听出来了,你这是变着法的说我脸皮厚,你这嘴皮子是一点没变。”楚子宁打量着黛玉,见她裹着大氅坐在那,跟一团糯米似的,不由笑得更开心。 “哥哥笑什么?” “笑你这伶牙俐齿,也就李长安那家伙把你这些话当甜枣吃,我可吃不消。” “你这孩子,自家妹妹也不护着,尽说些话来惹人恼了。” “母亲,你这可是太偏心眼了,不信,你问问父亲,自打林丫头来了,你这心眼可是越来越偏了。” 林如雪放下茶,和楚搵对视一眼,那边林老夫人更是已经笑了起来。 楚子宁这小子还学会告状了? “你问问你父亲,他可觉得我偏心眼。” “那父亲肯定是听您的,哪能和您对着干。”楚子宁还是有这点自知之明的,林如雪对黛玉宠爱,那也是应该的。 尽管苏州的事情他不太知道内情,可是他知道黛玉肯定是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他母亲能把林老夫人接来,衣食住行全都是亲自盯着,这不念别的,也要念着黛玉这回的功劳。 楚搵放下杯子,看向楚子宁。 “黛玉这丫头讨人喜欢,那是人眼睛都看得出来的事,倒是你,自己要去军中,这么多年还是个不着调的,混了一个校尉,可没少让你母亲替你担心。” 这下楚子宁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尤其是有李长安这个人做对比,看看现在的李长安,班师回朝,待上面论功行赏,那到时候,李长安怕是要一连升不少,成了军中红人。 北疆战事打了一年,半个月前才终于击退敌军,收服所有的边防重镇,还让对方签下了二十年不进犯的条约,期间年年进贡。 这可是头等功。 能在这回战事中保了一条命的,真是风光回来,便是死了的,尽管遗憾,可往后家族却也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老爷,夫人,外边来了个人,说是给表姑娘送信的,去了知府大人家里,不见人,这有寻了过来。” “打哪来的?” “好像、好像是从陇边来的,连夜赶着进了城。” 刚才脸上还挂着笑的黛玉,表情一下凝住,起身时险些把手边的杯子碰倒,朝林如雪看了眼,还没开口,就得了林如雪的应允。 黛玉点头,提着裙摆就往外走,连身上的大氅都来不及系好。 这一定是李长安的信,从陇边来的,只有李长安的信了。 到了外边的偏厅,黛玉见人站在那里,身上还带着寒意,吸了一口气走上前。 “这一路上,辛苦了。” “是……李将军的夫人吧?” 李将军?李长安竟是已经成了将军吗? 黛玉一惊,跟来的雪雁和紫鹃已经先替她应了话。 “这是李将军的家书,夫人收好了,小的信送到了,这便要回去了,明早还有其余地方的信要送。”信差看着黛玉,将信交给她:“李将军还捎了一句话,说是让夫人和家里人不必替他担心,他一切都好。” 闻言黛玉点点头,回头朝紫鹃示意了一下:“紫鹃,送一下这位大人。” 紫鹃笑着点头,给雪雁递了个眼色。 这封信可是黛玉这一个月里的“救命符”,少了这样东西,怕是黛玉这一年里都熬不下去。 捏着手里的信,黛玉走到一边坐下,小心翼翼打开,眉宇间都是欣喜。 边上雪雁看着,立即走到门边把门帘那些小心的拉好,又把火盆往黛玉身边挪了一些,生怕把人冻着。 “姑娘,你小心着凉,姑爷都快回来了,要是着凉了,怕是又该招人担心了。” “知道了。” 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黛玉打开信,看了一眼信上熟悉的字迹,嘴角不住上扬。 ——吾妻见信,一切放心。 …… “雪雁!” 正想着要怎么把漏风的地方遮住的雪雁,让黛玉这一声吓得愣住了。 连忙回头看向黛玉,忍不住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他、他下个月就要回来了。” ☆、第五十五章 腊月十二, 扬州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可来势不小,才一个晚上的时间,雪便覆盖了整座城, 连同街道上都铺着厚厚的一层积雪, 被行人踏过后, 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李府门前,才清早, 便已经有人守在那里,指挥着人在门楣上挂新换的灯笼, 还有刚裁剪好的绸子。 这几日, 李长安可就要回来了。 黛玉坐在榻上,手里拿着笔,无意识的用笔头在脸上戳来戳去, 眉头微蹙, 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事, 一大早的就在那里呆坐着。 这几日就要回来了 黛玉到这个时候都还不敢相信, 李长安竟然就要回来了,竟然这么快,想不到, 一眨眼就一年过去了。 门外进来的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在一边站了会儿,等身上的寒意退了才走上前去, 生怕身上的寒意染到黛玉身上。 “姑娘,刚送来的青团,可要尝尝看?” “恩?”黛玉回过神,看一眼紫鹃和雪雁, 反应还没完全恢复,只慢慢道:“今年这雪下得厉害,是有些瑞雪兆丰年的兆头。” 闻言紫鹃忍俊不禁,走到黛玉面前,轻声道:“问你吃不吃青团,你倒好,说了别的话来,这东西还吃吗?” 黛玉这才回过神来,盯着面前的人,不由笑了一下:“吃,怎么就不吃了?我只是走了神,又不是丢了魂,瞧你,越发没耐心了。” 紫鹃失笑,抬头看向雪雁,随即笑了。 “嗳,姑娘说的你。” “又来了,又拿我开涮。” 雪雁翻个白眼,放下手里的掸子,仔细把东西都收拾好,顺道把柜子里,李长安从前用的东西都拿出来。 一年光景,原先全放在屋子里的东西,李长安的好些都收了起来,生怕不小心给碰坏了。 如今人要回来了,可不得摆出来。 “相公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全收拾好了,一样不差,都按着之前的样子摆的,姑娘只管放心。”雪雁应声,想起什么来:“姑娘,夫人那边说,待会儿要不要一同去寺里上香,说是这一年里,菩萨、佛祖保佑,想去寺里还愿。” 去寺里还愿? 黛玉拿着青团,轻轻咬了一口,眯着眼想了一下,倒也不错,这一趟去的话,一则是去还愿,二来是可以陪着阮氏,总不能扫了她的性。 吃下一颗青团,黛玉擦了擦手才点头。 “去,你去给母亲那边回个话,说是一会儿收拾了就过去。”黛玉起身,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好像也用不着换。 看一眼雪雁,问道:“你瞧我身上有哪出不合适的?不过这一身去寺里,倒也不会太招眼。” “姑娘这一身得体得很,不必担心了,不过这头发,我再给你梳一下,有些松散了。” “恩。” 黛玉规规矩矩走到一边坐下,然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好像胖了些。 前阵子,不小心染了风寒,倒不是照顾不好,是她自己贪玩,在花园里瞧见了几株开的不错梅花,便在花园里多待了一阵,谁知道隔日起来的时候,就有些不舒服了。 之前黛玉还以为不打紧,可宁姝看了,直接让她在屋里待几天,别出门再受了寒,这一开口,李府上下就像是她得了什么重症,处处小心不说,每日进补也不少。 才半个月,这就长了些肉。 “我是不是——” “姑娘不必在意,这衣服看着都合身,还有些大,哪里就能胖了。”雪雁岂能看不出黛玉的心思,见状一下就笑了。 她家姑娘真是得了李长安这人宠着,换做了旁人,哪里会让黛玉多了些这些小心思,以前的黛玉可不会这样。 “那就行。”黛玉悄悄松了口气,随即笑了。 听到紫鹃进来的声音,黛玉和雪雁起身走过去。 时辰不早,还是早些出门为好。 “大嫂和我们一起去吗?”黛玉问完又想起什么,忍不住道:“这两日,怀尘有些不舒服,怕是去不了了。” 李怀尘这阵子书院放休,便在家里玩,性子活泼好动,玩了几日就待不住,到外边去和街坊四邻的小孩玩。 谁知道,这几日就不舒服,反复发热,连宁姝都有一些束手无策,到城里去请了大夫来看。 “大少夫人怕是不去,刚才我来时,听说是怀尘少爷又发热了。”紫鹃见黛玉担心,忍不住摇头:“也不知道怀尘少爷得了什么病,反反复复,怪吓人的。” 闻言黛玉皱了一下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阮氏今天要去上香,怕是有一半原因在李怀尘身上。 李西京走了,剩下宁姝和李怀尘母子俩,肯定是着急。 往外走时,黛玉不由得看了眼天色。 希望李怀尘的病能尽快好,否则,全家上下都得提心吊胆的,才多大的孩子,遭这份罪。 “我去看看他,不着急去母亲那。” “嗳!姑娘你慢些,这般着急,你这是,急什么,怀尘少爷在屋里呢。”紫鹃连忙拿了暖手的东西拉着雪雁一块跟上去。 进了宁姝住的院子,黛玉步子快了些,进了屋里,见宁姝正送人出来,不由愣了下站住——这是又请了大夫来看? 等着宁姝把人送走了,黛玉才开口。 “怎么回事?怀尘的病,还是不见好转吗?” 闻言宁姝摇了摇头,眉头不见舒展,掀起帘子往里走:“这孩子的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怕只怕……” 她总觉得,这症状来得奇怪。 可这李怀尘除了在外玩的时候,基本都在家里,病因也寻不到,她是真的束手无策了,只能请城里的大夫来看看。 要是城里的大夫来看了,都还没有办法,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跟着宁姝到了床边,黛玉看着床上的李怀尘,一下心疼得不行,之前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这要不要——” “刚才大夫说,可能是炎症,过阵子可能就自己好了,但是这样反复发热的话,再持续下去,可能会——” “不会有事的,大嫂,你放心。” “恩。” 黛玉安慰了宁姝好一会儿,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起身离开。 看来,阮氏也是无奈了,只能到寺里去求神拜佛,保佑李怀尘能平安无事,如果李怀尘出事了,怎么对得起李西京。 “去看过你大嫂了?” 马车上,阮氏忽然问了一句:“怀尘这孩子,从小身体好,可是——” 这一病起来,怎么就来势汹汹,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母亲放心,怀尘是你家的孩子,肯定有祖上庇佑,福泽深厚,必定会好的。”黛玉忍不住安慰道:“再不醒,咱们多寻几个大夫来看看。” 扬州城的不行,那就去别处找,天大地大,总还有名医在外。 马车辘辘,朝着城外去。 出了城,朝东走十里路,就能到了寺里。 一路上阮氏的心都不太平,直到进了寺里,听到了里面的钟声,才终于回过神来,添了香油钱,又买了香烛,领着黛玉进了大殿。 黛玉陪着进了两个大殿,见阮氏还望里走,正要跟上去,就被阮氏拦住。 “你自行在寺里转转,我和寺里的住持去讨些东西,待会儿到了用斋饭的时间,我让严嬷嬷来找你。” “是,母亲。” 目送阮氏离开,黛玉领着紫鹃和雪雁往人少的地方走,想不到冬日里,寒风吹着,寺里还有这么多香客。 走到人少的地方,亭子里也透着寒风,黛玉只觉寒风吹进来,脸上都觉得冻人。 “那边是什么?” “点长生灯的,那一排排的,都是长生灯,姑娘怎么了 ?” 黛玉一听是长生灯,盯着那排长生灯看了眼,咬了咬下唇,心里升起一个想法,刚想要上前去,忽然听到旁边拥挤的人群里冒出一声尖叫,立即停下步子。 佛门净地,什么事值得这群人在这里大声喧哗? “都让开,让开!谁敢靠近,我就把这丫头杀了!” “施主,此处乃是佛门净地,请勿存杀念,佛门重地,使不得!” “你们这些秃驴,个个拿着朝廷官府的粮饷过日子,我们这些人都快饿死了,官府都不管不顾,你们——”持刀的男人挟持着一个小姑娘,手里的刀胡乱的挥着。 紫鹃和雪雁一听对方的话,又是一副凶狠的样子,连忙把黛玉护在身后,生怕会误伤黛玉。 要是黛玉出了什么事,她们拿什么和自己交代,和李长安交代? “赵青。” “少夫人有何吩咐?” “你的身手,救下这小姑娘的几率有多少?” 盯着被挟持住的小姑娘,黛玉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再这样下去,那男人的手劲都能把小姑娘的脖子都掐断了。 周围的人不小心刺激到他,怕是发起疯来,这小姑娘性命不保。 “若趁其不备的话,应该是能顺利救下孩子。” “那你——” 黛玉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得人群之外传来声音,听着倒有些中气十足,不由得被吸引看去,便瞧见几个穿着军服的人从人群外走来。 军营里的人? “报官,你们只管去报,这小姑娘的命,给我陪葬,和我一起死,值了!我一条烂命,值得!” “你这个混账东西,欺负老小,我老裴最看不惯这样的人,看我不教训你!” “你再靠近一步,我立即把这孩子杀了!” “你——” “别过来,都别过来,让住持出来,我要你们住持里的人都给我看看,佛门里,都是什么人——”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得柴刀落地的动静,刚才还嚣张至极的男人被踹翻在地,抱着胳膊嗷嗷的叫唤。 围观的人呆愣片刻,回过神来,立即喝彩。 被救下的小姑娘一脸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站在地上大哭出来。 “坏人已经被打败了,不哭了,快去找你阿娘和阿爹。” 一身盔甲,头发高束的男人蹲在小姑娘面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安慰,见小姑娘跑开,才起身看向刚才那人。 “我说老裴,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这不是——” 呆愣在原地的黛玉怔怔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手里捏着的丝绢飘然落地,轻轻落在雪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 “姑爷!” 紫鹃和雪雁激动地喊出声,见李长安回过头来,默契看向黛玉,却见黛玉已经失了神站在那里。 李长安闻声回头,嘴角一下咧开。 他就说,怎么会鬼使神差的进了这寺里,原来是…… 心有灵犀。 ☆、第五十六章 寒冬的雪还堆在地上, 铺成了一条白色的路,上面偶有一串脚印留下,倒也算得上是人和自然的和谐相处。 黛玉和李长安并肩走在寺里的一处小径上,谁也不说话, 就这么安静的走着, 直到李长安先停下来。 刚才他回身见到黛玉的那瞬间, 是这一年里,他心里最轻松的一刻。 “你——” 太突然了。 毫无防备的就突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甚至连一个准备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黛玉在这之前一直都在想,李长安回来的时候, 她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发愣,心里的激动, 也没有预想中的那样。 好像, 分开不过几日而已。 抬眼望着面前的人, 黛玉眼里露出心疼。 她好像, 从未像是现在这样观察过李长安。 不过一年,李长安瘦了,还黑了一些, 可看着,还是当时的那样子,眼神一点都没有变 。 “还以为你要过几日才回来。” “好想你。” 伸手抱住黛玉, 李长安这回手劲很轻,可语气却让黛玉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三个字里,夹杂着太重的感情了。 铠甲有些凉, 可黛玉还是毫无顾忌的伸手抱住他。 笑弯了眼睛,靠在他怀里:“我也好想你。” 靠在一起,周围一切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一样,黛玉轻声呢喃道:“你怎么会忽然到寺里来?我还以为你从京里回来,会直接回家去。” “不知道,经过这里的时候,忽然就想进来了,倒是——” 刚才是老裴拉着他进来的,老裴这个人别的毛病没有,倒是信佛,之前在路上就是,遇见和尚在街上讨斋,他也会多给两个钱。 遇上有寺庙的地方,都会下来拜一拜。 这倒是真的巧了,黛玉居然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糟糕!” 黛玉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李长安,有些着急。 李怀尘的事情,李长安还不知道呢。 “母亲和我一起来的,说是来寺里还愿,保佑你平安回来,还有就是给怀尘祈愿。”黛玉拉着李长安往外走,边走边解释道:“怀尘这两日病了,反反复复的发热,大嫂也没辙,请了人来。” “连大嫂也没有办法?” “恩,病了几日,母亲也是没办法了。”黛玉摇摇头,瞧见那边严嬷嬷找了过来,连忙示意紫鹃和雪雁上去扶着,别地滑摔着了。 闻言李长安蹙了一下眉头,握紧黛玉的手往前走。 两人跟着严嬷嬷到斋堂,阮氏刚要开口,见到李长安一下就懵了。 “长安……” “娘,是我。” 李长安喊了一声,上前倾身抱住了阮氏:“是儿子不孝,无法在父母膝前尽孝,好在家中有大嫂和娘子帮忙,不至于让二老操心。”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阮氏连声说了几句,拍了拍李长安的背:“你这孩子,一走就是一年,这家里,都念叨着你,真是——” 回来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一年里,每回听到前线战报的时候,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听到噩耗。 还好,每回听到的都是好消息。 “我这不是回来了。” “用过斋饭,我们便回家去,你爹见到你回来,肯定高兴。”阮氏看着李长安,是满眼欢喜。 李长安和黛玉陪着阮氏坐下,说了些在军中的事情,挑拣了一些听上去好接受的 ,避开了战场上的凶险,倒也让阮氏笑了几回。 待到要返程回去的时候,李长安看了一眼同行的老裴 。 “我说你这一走就失踪了一样,不是说好我跟你回家里来过年的,还是你邀请我的,你就这个态度,早知道我就留在京城里了。” 闻声看向老裴,李长安忍不住笑:“遭了,忘了你还在这里,吃过东西了吗?” “这就是弟妹吗?” 老裴把视线从李长安身上挪到黛玉身上,仔细打量一眼,眼里露出惊喜——之前在军中听李长安说起,他还不信,这回是真的信了。 这当真是位神仙般的姑娘。 黛玉望着对方,见对方打量自己,和李长安还很熟稔的样子,顿时笑了起来,朝天点了点头。 “你那眼神收收,好心让你到家里来过年,你倒是反咬一口?可是你硬要跟着来的。”李长安拍了一下老裴的胳膊:“我母亲在马车上,回到家中给你引见,这位是我夫人,娘家姓林,你——” 李长安扶着黛玉望马车上去:“裴元是定远军前锋将军,家乡在西南,生得倒是像本地人,家中无人,便随着我回到家中来过年,过完年再回京复职。” “过完年要去京城?” “我们也要去。” 什么? 黛玉躬身进马车时,正好听到这句话,一下愣住了。 去京城,那岂不是回去了? 那地方,竟然也这么远了吗? 都过了两年了。 盯着李长安看了眼,见李长安眼神里带着的安抚意味,顿时心安了不少——有李长安在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时解决不了的。 “这件事,还是等回到家里,你单独和爹娘说。” “恩,听你的。” 看着黛玉进了马车 ,李长安翻身上了马,看一眼那边的裴元,忍不住笑起来:“你的表情怎么回事?羡慕我有这个福分,能娶到我娘子这样的姑娘?” “嘁,说得谁不行一样,我以后也娶得到。”裴元哼哼一声,打量了一眼李长安:“你小子,在战场上就出尽风头,现在居然还是。” 连娶妻这件事情上,都让人羡慕 。 裴元哼哼两声,牵着缰绳往前走:“不过,你要去京城里复职的事情,难道你家里人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在之前的书信上提到过了。” “哪里敢提,我这娘子就是打京城里来的,那地方,跟个吃人的地方似的,再说,那地方也不见得好,在那,还不如我们在朔边自在。” 李长安是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人,也不喜欢守规矩,尤其是守规矩的事,他就觉得浑身难受,到了京城里任职,怕也免不得会得罪人。 天子脚下,非富即贵,一砖头扔出去,还不知道是不是砸到了惹不起的人。 李长安有自知之明得很,就算是现在不这样,那往后也说不定。 “咱们兄弟俩待在一起还怕这些人吗?大不了,辞官回乡,还干老本行,种一两亩地,以天为庐,以地为床,自在得很。” “老裴,你这句话我可是记住了,到时候真要闹到那地步,咱们就寻一个地方,买块地,种地为生,还不愁饿肚子。” “那你得把你的漂亮媳妇戴上,我再娶一个喜欢的,岂不是人间没事,两家人住在一起。”裴元倒是看得开,完全不当回事。 他这一身荣耀都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所以,就算是罢官,那也不过是回到以前的日子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李长安笑了笑,他就是看中裴元这一点,生性豁达不说,为人更是好玩。 “行,说好了,到时候做邻居。” 李长安回头看一眼马车,知道黛玉此刻必定是心里百味杂陈。 京城那地方、那些人,要是他们去了京城,同朝为官,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消息,如今面上两家也未曾撕破脸,倒也不必老死不相往来。 一旦进了京,从前避开的那些事,又要被牵扯进去。 挑眉看向远处的扬州城,李长安心头也不免考虑起这个问题,入了京,贾家的事情该如何处置?贾府如今可是日落西山,在朝中,仅靠着一个贾政支撑着贾府上下,那贾赦和贾琏,没一个靠得住的,再说宁国府,那更是—— 不过倒有一事,他还没想好怎么和黛玉说。 贾府为了这些维护这繁荣,不惜以婚姻作为代价,早拉拢了薛家,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事是正式定下了。 算着日子,怕是就在他们到京城那几日。 “夫人和少夫人的马车回来了,快快快,快去告诉大少夫人,这小少爷的事,咱们——” 门口左右走着的小厮见着马车从街口进来,高声喊了一句,谁知刚说话就见李长安骑在马上,连忙擦了擦眼睛。 他们家少爷回来了? “嗳!齐叔,少爷、少爷回来了!我这不是眼花了吧!少爷回来了!” 李长安走到马车旁,把黛玉和阮氏先后扶下车,朝门口的小厮笑了下:“你家少爷我回来了,你怎么一脸惊讶的样子?” “真是少爷!”齐叔走出来,见着李长安,一下热泪盈眶。 真是回来了! 正想说什么,忽地想起正事来,急急忙忙走上前。 “夫人,少爷少夫人,不好了,小少爷病得不轻,这会儿人已经开始抽搐,而且还发着热,大少夫人吓坏了,已经差人去请了大夫来。” “抽搐?发热?” 阮氏一听,脸上表情大骇。 搭着严嬷嬷的手连忙往里走,跨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 黛玉和李长安对视一眼,连忙跟上去。 出门的时候不是瞧着还好,连发热都退下去了,怎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黛玉心里总觉得不安,李怀尘这症状,实在是太像、太像…… 眉头紧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房间里。 “姝儿,怀尘怎么样了?” “母亲……”宁姝回头正要说话,见着黛玉和李长安跟进来,表情大变,立即道:“你们别进来,怀尘怕是、怕是染了天花!” 砰—— 门口端着水进来的丫鬟,手里的水盆直直摔在地上。 天花?! 这可是会染给别人的恶疾! ☆、第五十七章 烛火跳动, 映在墙上,有种叫人心神不宁的感觉,尤其是这寒冬里,听着外面的风声, 越发难受, 恨不得把风声全堵在外面。 黛玉手撑着脸, 坐在桌旁,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 闭着眼,连呼吸都很轻。 旁边守着的紫鹃和雪雁不时检查火盆和门帘, 生怕屋里进了冷风。 等过了今年, 家里是不是能太平些 ,这一年里,都是什么事, 可别过了年还是这样, 霉运也该走了。 那边李长安守着李怀尘休息不了, 这边黛玉也陪着睡不了觉, 一晚上不是坐着到天亮,就是在床上睡了也睡不安稳,一晚上醒来不少次。 这也真是折磨人, 只盼着李怀尘早些好,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咚咚咚——” 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紫鹃和雪雁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见黛玉已经醒了,正起身朝门口去。 “姑娘,你慢点,别着急!” “少夫人, 那边、小少爷那边出事了!” “边走边说!” 黛玉一听,想也不想就往外走,连披风都顾不上去拿。 紫鹃和雪雁连忙拿了披风跟上,急急忙忙替黛玉穿上。 “刚才小少爷忽然就抽搐,而且一直在发热,连嘴里都在说着胡话,少爷看着不对劲,就忙叫醒了大少夫人和旁边正休息的大夫,大夫说,说小少爷怕是撑不过去了!” “胡说!” 撑不过去? 这两日分明都好转了,想不到竟然…… 怎么会突然恶化? 想着,脚下步子越来越快——要是李怀尘有个好歹,那宁姝也肯定撑不下去了,当初李西京的事情,宁姝就动了寻短见的念头,现在…… 不敢想要是真的出事,那岂不是要了宁姝的命。 “这件事情先不要去惊动娘,太晚了 ,要真的……你们再去。”黛玉停下步子,看着面前的地方,忽地有些不敢进去。 红玉点点头,见黛玉站在门口,眼泪便掉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紫鹃和雪雁也有些不敢进去,可是 —— “紫鹃,你和雪雁不用跟着我进屋了,你们在外面帮忙,看看有什事是你们能做的,我自己进去。”黛玉交代了一句便往里走。 雪雁想跟上去,被紫鹃一把拉住。 正要开口问,就让紫鹃抢先开了口。 “要是我们跟进去,姑娘肯定要生气,而且 ,要是我们病了,谁来照顾姑娘?”紫鹃怎么可能不担心,黛玉未出过天花,这一进去,是有可能被染上的。 那要真的运气不好,岂不是—— 她们俩不能跟着病倒了,要是病倒了,谁来照顾黛玉? “可是姑娘这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姑爷在里面,大少夫人也在,姑娘如何都会进去的。”紫鹃说完,伸长脖子往里看:“咱们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好。” 黛玉跟着红玉往里走,绕过了竹帘,走到里间去,已经听到了宁姝的哭声,立即走进去道:“怀尘怎么样?” “你怎么进来了!” 听到黛玉的声音,宁姝一下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黛玉,又见红玉在一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严辞斥道:“你擅作主张,要你——” “是我自己要进来的。”黛玉走上前,看了一眼李长安便拉着宁姝的手:“怀尘、大夫怎么说?” “大夫,大夫正在施针,要是、要是这口气提不上来,怀尘就……” 握紧宁姝的手,黛玉连声安慰:“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有李家的列祖列宗保佑,还有娘在寺里给他祈福,再说,大哥不舍得的,一定会保佑怀尘的。” 李长安看一眼黛玉,刚才黛玉进来的那瞬间,他的心都提起来了。 里面的大夫正在替李怀尘施针,不时传来呜咽声,惹得宁姝恨不得闯进去,可是刚才就是因为她在里面见不得李怀尘被扎针,才让她出来了。 现在是奶娘和丫鬟在里面看着。 “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黛玉,你说——” “大嫂,你信我,肯定不会有事的,怀尘这孩子一定是吉人自有天相。”黛玉不停地安慰着宁姝,连和李长安说话都顾不上。 忽地里面传来动静,李长安抬脚直接往里走。 黛玉也一下拉着宁姝往里走,生怕她会不小心磕着 。 “夫人放心,小少爷的命是保住了,接下来只要不再发热,注意不要挠到身上水痘的位置,免得留下了疤,其余的,就是在病愈前切记不可碰水,碰水可是大忌,等身上的水痘全都脱落了,便可以用湿了水的帕子擦拭身体,病好了一个月,才可以用洗澡。” 大夫满头大汗,擦了擦脸上的汗道:“小少爷也是吉人天相,刚才施针的时候,竟是生生挺过来了,今日就当是一个劫数,往后肯定是大福之相。” 宁姝一听,身子一下软了下去。 老天爷可怜她,大夫真是李怀尘的再生父母。 “多谢大夫,请这边走,我送您出去。” 旁边的嬷嬷见状,帮忙把东西收拾了,送大夫出去。 李长安见状,抬手示意,亲自送了大夫离开。 “有劳大夫,要不是有您在,我这侄子怕是……您的大恩,李家没齿难忘。”拿出了一张银票,李长安道:“大夫,请您万万要收下。” 正欲拒绝的大夫听到这句话,朝李长安拱手一拜。 “赵青,送大夫回医馆。” “是。” 目送大夫离开,李长安才转身回到屋里。 接下来的事,有宁姝应该够了,李怀尘没有性命之忧,宁姝也不至于因为太着急而束手无策。 这个年,是能好好过了。 进了屋里,还未走到里间就见黛玉从里面出来。 “嘘,大嫂陪着怀尘,我们先回去。” “恩。” 李长安握住黛玉的手往外走,真的已经太久好好地和黛玉待在一起,从回来,两个人不得不分开,一眨眼,就过了七天。 手心里握着的手有些凉,不知道是来时冷着了,还是被吓出来的。 搓了搓黛玉的手,侧目道:“手这么凉,出来的时候再着急也不能忘了这个,快过年了,可不能再病了。” “哪有那么娇弱,你就是瞎担心,这一年里,我身子可好多了。” “真的?” 李长安笑着问了一句:“我怎么听大嫂说,你身上的伤寒才好。” 黛玉撇嘴,停下来抬眼看着李长安:“那你是在怪我吗?” 闻言李长安嘴角笑意更深,余光扫见那边紫鹃和雪雁偷着笑,便俯身抱住黛玉,在她耳边低声道:“怪你做什么,你这么好,我若怪你,那就是不识抬举,狼心狗肺了。” “相公……” 黛玉有些诧异,正想开口,便听得李长安开了口。 “该说,你是我的骄傲才是。” ☆、第五十八章 又一年除夕, 清早天才亮,黛玉和李长安便起身收拾,和去年一样,打算去祠堂里祭拜先祖。 端着碗喝完一半的燕窝粥, 黛玉正和李长安说话, 便见雪雁拿着东西进来, 便放下碗。 “外面是来人了吗?” “刚才裴将军来了,说是要出去一下, 中午再回来。”雪雁放下东西答道:“裴将军身边也没有一个小厮,难道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 闻言黛玉也有一些好奇, 裴元在府上也住了一阵子, 相处下来,裴元这人就是北方性子,爽朗大方, 但玩笑也懂得分寸, 不会让人尴尬。 可是, 除了李长安提过的几点外, 裴元似乎有些独来独往了,和李长安若不是特别投缘的话,怕也不会跟着来家里。 李长安放下碗, 替黛玉擦了一下嘴角。 “老裴从前成过亲,可惜那姑娘身子弱,成亲不到半年便因病离世, 老裴又因从小父母双亡,便觉得,自己往后也不必再耽误人家姑娘,不再娶了, 等到从了军,更没有这个心思去管这些,至于小厮,在军中,哪里有人还带小厮的。” 耳根微热,黛玉悄悄看一眼那边的雪雁,见她正在偷笑,不由得伸手去拉了一下李长安的手。 有人在也不注意些。 “咳,我先出去,紫鹃还等着我帮她收拾东西,一会儿又得去前院帮着安排。”雪雁连忙拿了东西往外走。 雪雁身影消失后,黛玉嗔怪的看一眼李长安。 “你看你,每回都这样,也不收敛些。” “我们是夫妻,这样又不犯法,这还是在房间里。”李长安笑着把黛玉从凳子上拉起来:“走,去祠堂,张大爷今年回去了,这回可是不会有人说我了。” “今年张大爷的孙子来接他回去了,可算是一家团聚,过一个安享天年的年。”黛玉笑着说:“不过今年的时辰也没晚,连爹都夸你,这段时间你勤奋多了。” “军中养成的习惯,还怕吵着你。” 除了照顾李怀尘的那段时间,李长安几乎都起得很早,习惯性的和裴元比划几招,顺便练练枪,免得生疏了。 在战场上,只有身体比别人强,反应比别人好,才能在危险里谋生。 两人牵着手往外走,走出院子后便能瞧见花园里的盛开的梅花,黛玉眉间染上笑意,伸手拂过一枝梅花。 才刚碰着,就被李长安握住,比自己大了一圈的手,黛玉皱了皱鼻子:“连碰都不让碰了?” “你这身子,别再冻坏了。” “人都在外面走着,风一直都吹着,难道,你还能让我在屋里待一个冬天不成?”黛玉忍俊不禁,只觉好笑。 李长安真是把她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弄得她也有一些不知所措。 感觉到李长安靠近,几乎是把自己揽在怀里,黛玉都怀疑,要是从后面看的话,估计都看不见她。 “我不碰冷的就是,再不过去,你这几天在爹那里积攒下来的好印象怕是全都得毁了,也就你不着急。” 李长安闻言一笑,转而牵着黛玉往前走。 “你猜爹是为什么总看不惯我?” “为什么?”黛玉下意识问了一句,然后面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重的确是对李长安太过苛刻,可是李重倒也不是真的想要李长安离开这个家,这对父子的心结,反而像是互相拉不下脸,不肯各自退一步。 好在这回从军中回来,李重对李长安的事情一下看开了。 “去京城的事情,你和爹娘说了吗?” “正要说。”李长安笑看着黛玉:“其实,爹倒不是讨厌我,只是因为我小时候太顽劣,不过再顽劣他都会在后面替我收拾,后来……” 后来是李长安自己作死,遇人不淑,居然为了朋友义气,差点害了一个无辜女子,事后李长安也后悔莫及,可李重却失望了。 因为这件事情,父子俩的关系才彻底的僵化。 闻言黛玉不由得惊讶,李长安这样心思的人,居然也会在交朋友上走错路,看来,吃一堑长一智,李长安这些年是长进了许多。 轻声道:“那个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救回来了,可是,却不愿意再和外界接触,每年我娘都会去看她,爹也颇有照顾,但——” “那你呢?” “在和你成亲前,办了一件事,就是替她寻了一门好亲事,难得她也不拒绝,前阵子收到消息,已经有身孕了。” 听到这个结局,黛玉原本蹙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 她原以为是一个悲剧,想不到,竟然还能圆满收场,那这么一想也正常,要是那个姑娘真的出事了,那李长安和李重的关系真没有机会缓和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祠堂,李重和阮氏夫妻已经等在那里。 “大嫂她——” “已经来过,我让她先回去了,毕竟怀尘那孩子的病还要人照顾,除了她之外,交给别人照顾,她也不放心。” 阮氏听黛玉面上疑惑,解释了一句,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一脸欣慰。 让阮氏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黛玉别开脸,从李长安手里抽出了手,走到阮氏身边。 李长安摸了摸鼻尖,看向李重,父子俩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四人进了祠堂,各自拿了香点着后,便站在牌位前。 “李家列祖列宗在上,李重只求家宅太平,儿孙健康,往后李家能否极泰来,不再受苦难折磨,望祖上庇佑,儿孙福泽平安。” 李重说完,神情严肃的朝灵位三拜,先行上了香。 待李重侧身让开,另外三人才上前行祭拜之礼。 “黛玉,你和我一块去看看厨房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今年北疆大胜,府上不少人都回家中过年去了,怕他们有准备得不周的地方。” 走出祠堂,不等李长安开口,阮氏便出声要走了黛玉。 说完还看一眼李长安,见小夫妻不好意思了才笑着把人拉走。 其实阮氏是有心让黛玉跟着管家,如今宁姝一门心思都在李怀尘身上,少有操持家里的事,加上从前也多是把心思放在医术上,对管家之事不怎么在意。 如今黛玉将家里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遇事不慌、头脑冷静,对下也颇有规矩,不会过分的苛刻,倒也不见纵容,往后李家有黛玉操持,她倒也放心许多。 “娘,你是不是想让爹和相公说说话?” “都说你这丫头说话得理不饶人,句句话都扎人心窝,连身边两个丫头都让你逗得又气又急,可偏偏又护着你,我看呐,你这是玉做的玲珑心,什么都门清,只是不愿意道与人听。” “哪有。”黛玉娇嗔道:“连娘你也拿我打趣。” “长安从前性格乖张,虽然讲义气,可世道不是义气就可以过活的,人还要讲公道、讲理,要明白大义,都怪当初我太过溺爱他,上面又有兄长照顾,所以才年少时惹出不少事情,好在——”阮氏看着黛玉:“和你成亲后,他这性子是改了许多,往后,怕是要多劳你费心了,你会辛苦些。” “母亲多虑了,相公他很好。” 黛玉扶着阮氏,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相公尽管有时候会任性,可都无伤大雅,他有经商的天赋,如今佃租和铁器铺都不错,便是不参军,也够一家人开销,如今从了军,得了名,往后只会更好。” “那去了京城呢?” 去了京城? 黛玉先是惊讶,可是随后一想,阮氏与李重好歹也是为官的人,如何能不知道李长安得了圣恩后,得入京的事。 “京城里达官贵人遍地都是,一条街上住的,不到人家自己说,怕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不起的人,长安性子太倔,又太直,怕——” “母亲放心,那地方再多贵人,那也与我们无关。” 旁人富贵,那是别人的事,他们不会眼红,也不至于要去攀附,何况文人向来瞧不上武将,怕也不会有人到他们们前来拜访,除非—— 李长安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到那个时候,怕也无可奈何了。 园中石径上,李长安和李重并排走着,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只是聊了些李长安在北疆的事情。 “京城是个是非之地,你去了,往后要更谨慎些,莫要一时气急就不顾后果,不想想自己,也该考虑一下黛玉的处境。” 李长安闻言一愣,看着李重:“爹的意思我明白。” “如今贾府的处境你也该知道是什么样,贵妃娘娘薨了,如今——”李重停下步子看着李长安:“凡事要有定夺,不可逞一时之快。” “我明白。” 李重点点头,叹了一声:“京城离家路途遥远,你们一去,一年怕也难得回来一次,往后,更要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 “爹……” 李长安迟疑了片刻才继续道:“这些年来,孩儿不孝,日后不能在跟前尽孝,待有机会,再接你和娘进京。” “哪怕是要等到我致仕的时候了。”李重笑起来,摸了摸胡子:“家里有你娘,还有姝儿和怀尘,倒也人多热闹,你们夫妻俩年轻,入了京城,怕是会冷清,好在黛玉身边的两个丫鬟机灵,你又与裴将军交好,平日里也有人作伴。” 儿行千里,父母家人又岂能不担心。 李重一直在扬州做官,与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也不熟识,就算是有旧年同窗,那也过了许多年,又何必再去打扰别人。 京城里,贾府的人,怕是不好应付。 今年的除夕比去年还热闹,因为北疆大胜,天子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各府各道、州府衙门都要安排庆典灯会,才至申时一刻,外面已经是炮竹声连天了。 李家正厅,几道屏风阻了外面的冷风,厅内一片热闹。 尽管裴元与李家相识不久,可他与李长安是生死之交,那是过命的交情,人又大方豪爽,杯盏之间,和李重、李长安聊了不少。 怀尘病好了些,裹着厚厚的袄子,又戴了帽子坐在一边,一会儿说几句话,逗得黛玉、阮氏和宁姝三人忍俊不禁。 一家其乐融融,倒真是一件快事。 “砰——!” 外面的升起烟火,一片天都被照亮,李怀尘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扒在门缝那里往外看。 “哇,好漂亮!” 黛玉放下杯子,扭头看向李长安时,不经意瞥见宁姝的神情,心里那点担忧全都不见了。 宁姝是真的看开了。 正要劝李长安吃些菜再喝,放在膝盖上的手被人握住,不由瞪大眼,惊讶的看向李长安。 谁知这人一点也不在乎旁边的人,凑到黛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语气认真却又带着一丝笑意,连一双黑眸里的醉意都被笑意遮掩,让黛玉瞬间失了神。 “娘子,新年快乐。” 侧首一笑,黛玉握紧了李长安的手,扫见了其余人或多或少的“不经意”的打量,也顾不上害羞,回了一句。 “又一年了。” 这世上纵然还有更多千般好、万般好的人,可黛玉如今只觉得,谁都不及李长安待她好。 她家相公,是这个世上待她最好的人。 也是她放在心上一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部分要结束了! 要开始另一段人生了 ☆、第五十九章 三月正值草长莺飞的季节, 人家都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像他们这样,赶着往京城去的,怕是不多, 至少一路上除了赴试的考生, 少见有人同行的。 马车上, 黛玉抬手掀开车帘往外看,明亮的眸子里映出车外的风光, 不由盯着沿途的风景看。 这一段时间的天气,可真是难得好。 仔细算来, 从扬州出发到现在, 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离着京城也不过只有梁三日的路程,她居然回来了。 从这里离开时, 她是抱着再也不回来的念头, 可谁曾想, 才隔了两年光景, 就回来了。 经历了这许多,黛玉已经分不清她去何处才是回了。 扬州?苏州?还是……京城。 垂眸收回手,心里浮起的异样情绪让黛玉有些不是滋味, 总觉得,命运异常的爱捉弄她,时至今日, 还是这样。 正想着,心里的事还未压下去,手忽然被人握住。 心头一惊,看向身边闭眼靠着的李长安, 不知怎么,烦忧从心里一点点的被抽离,然后脑中一片清明,心里也只剩下平静。 弯唇笑了笑,歪头靠在李长安身上。 真是,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就说京城与她八字不合,到了这地方,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哪里会不知道什么是回,有李长安在的地方,那就是回。 “京中的府邸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和老裴家的院子挨着,他打的主意就是到时候过来蹭饭。”李长安揽着黛玉的肩,下巴在她脸颊处蹭了蹭:“不过我瞧他对雪雁有些上心,你——” “呀?”黛玉惊呼一声,不敢相信道:“你说的是雪雁?” “恩,雪雁。” 这下黛玉是真的有些懵了,雪雁那丫头和紫鹃不是一个性子,平日里也少一些稳重,不过胜在活泼,想不到,裴元喜欢的是雪雁。 她原以为,紫鹃那样持家有道,而且稳重的人会更让裴元另眼相看,毕竟裴元从小的经历,理应是这样。 不过缘分一事最是难料,想来裴元也过惯了军中枯燥的生活,想过得轻松一些。 “那也得看雪雁自己的意思。”黛玉仰头看着李长安,伸手去捏他的鼻子:“反正你不许从中帮忙,要她不喜欢,那也只当是没有缘分罢了。” 勉强雪雁的事,黛玉是做不来的。 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图一个欢喜,若真的彼此不喜欢,那倒也不必在一起,强扭的瓜,那是真的不甜。 “是,全听夫人的。” “恩?” “往后我家娘子,那可是将军夫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找上门来,我家夫人也不必担心,自是拿出教训人的模样来,把人全赶了出去。” 李长安笑着说了一句,才刚说完就被黛玉拍了一下。 “净胡说。” 两辆马车行在官道上,偶尔能听得几声笑闹,一路倒也不算无聊、枯燥。 三月十二,终于到了京城。 马车缓缓驶进巷子里的时候,周围的百姓纷纷好奇,这里新搬来的人家是什么来历,前几日也只见到有人进出收拾,但也不见什么人来。 今天一来,可就两辆马车,瞧着是不少人。 “少爷,到了。” “恩,先敲门,东西一会儿让人来帮着收拾进去。” “是。” 赵青走上台阶去敲门的同时,李长安已经跳下马车,伸手把黛玉接下来,又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 雪雁和紫鹃已经下来,倒是裴元,一路骑马,偶尔才会上马车和李长安闲聊几句,不过他一上来,黛玉便会去和雪雁他们一车。 一行从扬州来,为了轻装简骑,加上东西再多,那也觉得不够,倒不如拿了些有用的和不得不拿,其余的东西都在京城里添置好了。 紫鹃和雪雁匆匆走上前来,见黛玉面色如常才安下心来。 他们还担心黛玉一路舟车劳顿,脸色不太好,想不到,比起她们来可是好多了。 紫鹃轻笑着道:“要知道将军府是这样的,那就该把王嬷嬷一块接过来,不过她年纪大了,在扬州养老也好,咱们院子还有人看着。” “她一把年纪,不愿意再奔波,那便由着她了。”黛玉说了一句后道:“往后再回去看她就是了。” 又不是再也不回去了,扬州可是李长安的家。 抬眼看向李长安,正好撞见李长安看过来,便笑了。 “少爷,府上的管家来了。” “见过将军,将军一路辛苦,里面请,已经备了热水和点心,厨房里也已经开了火,一会儿就有热饭上来了。” 李长安看一眼赵青,和黛玉对视一眼后才道:“这段时间的置办,有劳了,里边说话,这是我夫人,随从赵青,两个丫鬟紫鹃、黛玉。” “几位里边请。” “我说李长安,你是不是——” 听到裴元的声音,李长安一下就笑了:“住在隔壁的裴元裴将军,他家里怕是什么都没有,就算是有,估计也觉得我们这边热闹,让后他来,不用通传了。” “是。” 从入京到安顿下来,一直折腾到入夜了才歇下来,院子里静悄悄的,能听到偶尔传来的狗吠。 黛玉侧躺在床上,睁眼看向对面还坐在书桌后的李长安,不由眨了眨眼。 做了官,往后是不是每日都很忙? 便是五日一个朝会,那也够忙的,平日里在自己的府衙里处理正事,等到朝会的时候再呈上去。 “睡不着了吗?” “才不是!” 黛玉让李长安捉了个正着,立即不好意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只是刚好不困。” 话音落下,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等黛玉反应,已经感觉到李长安的气息靠近,忍不住笑了起来。 伸手捉住黛玉的挥来的手,李长安俯身低头:“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黛玉蹙眉,正欲争辩两句,忽地想到什么,眼波流转,另一只手直接抚上李长安后颈:“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 “那你还不睡吗?” 李长安失笑,觉得黛玉这性子真是别扭得可爱,连劝他休息的方法都别具一格。 捏了捏黛玉的鼻子,笑道:“好了,我去收拾一下就休息。” “谁要你休息了?” “嘴硬。” “我才——” 剩余的话被李长安尽数吞下,黛玉睁眼看着,眼里的惊讶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笑意。 ☆、第六十章 细雨如油, 三月的京城也难得的湿润起来,只是难免有些让行人、商贩心烦,耽搁了路途,少了生意。 伺候的丫鬟将各院子里撑起的窗轻轻放下, 只留了一道缝透气。 几道青色的身影穿梭在各处的廊下, 倒是和三月的天格外适合, 连一直倚窗休息的黛玉都不免多瞧一眼。 不知是谁挑的,倒是都是些手脚麻利的使唤丫鬟。 “姑娘怎么又坐在这处?外面飘着雨, 当着别受寒了。”紫鹃进来,瞧见黛玉又坐在窗户旁, 不由得劝了一句:“你这受了寒, 可了不得。” 闻言黛玉还是盯着窗外,闷闷道:“有那么娇气?只是在这里坐会儿,你看你, 都有得说了。” “是是是, 不娇气, 可别到时候又不肯吃苦药了。” “那我吃得还少了吗?” 这下紫鹃可看出来了, 黛玉是心情不好,正无处发泄烦闷。 要说为什么心情不好,倒也不难明白, 不就是这入了京城来,李长安每日公务繁重,到了夜里才回来, 第二日一早又出门去,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陪着黛玉了。 黛玉倒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这日下了雨, 怕才生了烦闷。 放下手里的东西,紫鹃走过去,将热茶送上:“要不,等放晴了,我们到街上去走走?” “不去。” 接过茶,黛玉眨眨眼,拒绝道:“你别哄着我,我只是心烦而已,这雨下了一日,黏黏糊糊的,怪难受。” “真的?” “你看你,我说了你不信,那你何必还问我——”黛玉笑着嗔道:“往后,不许你问了。” “姑娘可别,我这——” 紫鹃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雪雁走了进来,将伞搁在门外,拍着身上的水珠往里走,边抬头边道:“前院来人了,你们猜猜是谁?” 府上来了客人? 黛玉轻轻将杯盖放回去,抬眼瞧着雪雁,笑着把杯子放下,起身走到柜子旁,拿了一件外衫披着。 入京也有好几日,李长安都不知见了多少同僚,贾府的人却迟迟未有动静,她还当贾府不知,如今看来,不是不知,是不敢登门。 等了这几日,可算是等来了,她还怕他们不来呢。 打量一眼雪雁和紫鹃,黛玉笑了下,理了理裙摆便往外走:“怎么?这才离开多久,就见不得他们了?” “姑娘你……” “相公说,该来的总要来的,要一直不来,心里还七上八下,来了,才好。”黛玉说着已经跨过门槛。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同时笑起来,立即跟上黛玉。 说得有道理,这不来,心里还惦记着什么时候来了,来了好,来了便不会惦记着,有什么话、什么事,索性都说明白了。 主仆三人到了前院,唐伯已经差人上了茶水和点心,见着黛玉来了,立即上前,低声和黛玉说了几句。 贾家虽已式微,可到底还是侯爵世家,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更别说,家里还有在朝廷当官的,自要给三分薄面。 “唐伯,麻烦了,你去忙,不过,晚饭不必准备了,想来是留不到那时候。” “夫人若有差遣,再让人来叫我。”唐伯点点头,便去忙了。 朝里看了一眼,黛玉理了理思绪,抬脚往里走,脸上挂着轻浅的笑容,见着坐在椅子上的人时,还是有一瞬的愣神。 想不到,如今她也嫁做人妇了。 也是,她已离开了那么久,这两人早该成亲了。 “宝姐姐,你来了。” “林、林妹妹。” 黛玉走上前,在薛宝钗面前停了一下,见对方神情,便走至一旁坐下,倒不曾上了主位坐着。 和从前一样,可好像又不一样。 “入京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何时才适合见面,想不到,你却先来了,看来我还是心思绕一些,连与你们见面都要想上许久。” 垂眸看了看指尖,黛玉抬头时,眼里已不见犹豫和恍惚,只道:“如今家里一切可好?” “……都挺好。” “那便好。”黛玉说完,又道:“在扬州时,从相公那里听说了一些娘娘的事,她一向是老太太和舅妈的心尖肉,这一去,怕是招惹她们伤心了,又有姐姐妹妹们远嫁,我倒是不曾赶上,这回来,备了礼却也不能亲自送到她们手里去。” “你有这个心意便好,倒是你,这些年可过得好?” “他待我很好。” 薛宝钗闻言愣了下,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黛玉眼里出现这样的神情了,即使……是她刚到贾府时,也少有见到。 黛玉从不是个闷葫芦,反之总能说些玩笑话逗人,在她面前就爱撒娇,可后来,黛玉便不一样了,事事都点到为止,便是一身才华也尽数敛了去,人前极有分寸,人后亲近却不亲密。 原来,都不一样了。 那时黛玉去扬州时,临别前对她说,愿她所愿皆所得,可如今,她却求不得。 “我听闻你进了京,原先想递了拜帖再来,可一再耽搁,这就来了,也还好你在家中,不然怕又不知何时再见。” “该是我去府上给老太太和舅舅、舅妈问安,虽离开了多年,可当初也承了老太太和舅舅多年照顾,可相公说,既是来了,那就该一起去,他又一直忙不得空,才耽搁下来。”黛玉说完,想了一下:“等他得了空,便去府上。” “那当然好。” “你我久别重逢,竟是在这雨天,倒也应景,你瞧,正适合说些旧事。”黛玉是个玲珑心思的人,只是不愿意与人争执计较。 如今看着薛宝钗,当年的那些不平和不忿也早已烟消云散,说来,也是从小一同玩闹的姐妹,倒不该真的计较。 只怕是,贾府会与她计较。 林家的房契、家产,那可是一分都未给她,尽数吞了下去,依着李长安的性子,又怎么会不计较。 “说了半天,倒是忘了,老太太这两日受了寒,卧床养了几日,听闻你来了,倒是高兴。” “老太太病了?” “不打紧,天气转凉,下边伺候的人疏忽了,训了一顿,长长记性,这几天日夜都陪着。” 病了? 仔细捉摸着这几句话,黛玉忽地就明白了。 原来,这才是要说的话。 ☆、第六十一章 “刚进家门就听唐伯说家里来了贵客, 正想是谁府上的,这般早就知道我们来了,想不到居然是荣国府的二奶奶,来得好, 长安正愁我家娘子在家中无聊, 没个说话解闷的人, 巧了你就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黛玉和薛宝钗抬头看去, 李长安身上朝服还未换下,手拿着官帽, 大步流星走进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 现在的李长安,当真是春风得意。 定远军的马元帅对他是赞赏有加,屡立大功, 连皇上都对李长安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后生颇为欣赏。 这等殊荣, 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 都不需要刻意去说, 就传遍了京城。 黛玉见他进来,立即起身迎上前,拿着手绢替他擦了脸上的汗:“不忙了?” “有什么好忙的, 趁早回来陪你,老裴可就惨了,这会儿还在都统衙门里不能脱身, 要说马元帅也是,非得揽下都统衙门的差事,那地方哪里必得京营来得自在。” “你还有得说了?” “嗳,你可别气, 我只是说说而已,又不是当真。”李长安笑着拉住黛玉的手:“在都统衙门,好歹还能在京城里,一天回来一趟,要去了京营,那岂不是得半月才回来一趟了。” “就你能胡说。” 李长安笑着看向那边薛宝钗,倒不见半分不耐:“二奶奶来一趟,娘子的心情瞧着好多了,不过,倒也是我糊涂,忙着公务,忘了要先去荣国府上拜访老太太和舅舅。” 被晾在一旁的薛宝钗岂能看不出李长安的态度,分明是有意把她晾在一旁,反倒像是她不识抬举,打扰了别人。 朝李长安点头示意,薛宝钗自问望族出身,自幼锦衣玉食,除了在贾宝玉那里碰过一鼻子的灰,在其余人面前未曾受过这份气。 “李将军公务繁重,拜访一事倒也随缘,不过是听闻林妹妹进了京,想着多年未见,今日有了空过来瞧瞧,时辰不早,也该告辞了。” “宝姐姐——” “二奶奶慢走,紫鹃,送客。”李长安不等黛玉说完,握住她的手紧了些力道,向薛宝钗笑了笑,便唤来紫鹃送客。 紫鹃走上前来,微微躬身道:“二奶奶,我送你出去。” “有劳。” 外边的莺儿见着薛宝钗出来,又想到刚才进去的李长安,不由担心起来,忙上前扶着薛宝钗,眼里尽是心疼。 原以为嫁了贾府是个好归宿,可谁曾想贾府衰败得如此快,不到两年光景,已经走到了日暮穷途,竟是还要她家姑娘前来求人。 那一屋子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个个心思蔫坏,自私自利,纵着一个贾宝玉成了着不疯痴傻的样子。 想想,当年她家姑娘也是送入宫去的好苗子,怎地就毁了。 “二奶奶慢走。” “紫鹃,你家姑娘这些年——” “二奶奶放心,承蒙当年府上老太太和太太照拂,寻了一门好亲事,姑娘这些年过得很好,公婆疼惜,兄嫂怜惜,姑爷更是待姑娘一心一意。” 紫鹃微低着头,说话不疾不徐,毫无炫耀之一,毕竟这些都是事实。 黛玉嫁入李家,嫁给了李长安,是紫鹃觉得贾府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也到底是因祸得福。 原以为是个火坑,却不曾想坑不过一尺深,里面还垫着厚实的褥子,摔不着半分,又叫人破了胆子。 闻言薛宝钗面上表情凝住,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笑了一下。 真的是命,命运一事,最是难料。 “替我向你家姑娘说一声,我从未有意与她争抢,父母之命大过天,如今我倒也是自食其果。”薛宝钗说完,转身离开。 想她当年也是大观园里最夺目的姑娘,一身才华,生得貌美,又有父母兄长撑腰,风头极盛,可今夕何夕,到底是躲不过老天爷的捉弄。 紫鹃盯着薛宝钗离开的背影,竟然认真的仔细回想当年的事,可如何也想不起来,当年薛宝钗和黛玉究竟是如何相处的。 说好,那自然是好,可有的时候却也说不上好。 人家说,既生瑜何生亮,虽有些不恰当,可大观园里,有了一个黛玉又何必再来一个宝钗,双姝同处,总要让人生出些计较来。 自己坦荡,旁人未必有这份坦荡。 更别说,后来招老太太喜欢的薛宝琴,这大观园里,终究是一场黄粱梦。 “宝姐姐说,外祖母病了。”黛玉抬眼看着李长安,停下步子道:“你明日还忙吗?” “我若说忙,你打算如何?”李长安回身看着她,眼里难得露出些严厉来:“老太太病了你去是理当的,可为什么让她来?” “如今家里管事的,可能是——” 闻言李长安失笑,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的娘子,好夫人,你知不知道,这荣国府的情况?老太太病了,管家的自然是你那位舅妈,让她来,只不过是因为如今贾府上,也只有她与你亲近些,难道还要让你那珠大嫂子来吗?” 李纨? 黛玉眨眨眼,李纨的确是怜她,可何尝不是自怜,早年丧父,好在有一个孩子在跟前,否则,年纪轻轻,这么多年又如何能熬得过去。 “她来也不是不行。” “你这人,明知道我说的什么,你还非得岔开。”李长安无奈又宠溺:“你自己想想,到底是不是这回事?” “你都说了,外祖母病了,我去是应当的,那是谁来又有何分别。”黛玉见李长安不知在和谁生气,伸手牵住他:“你和我一道去。” “不去。” 黛玉闻言气得差点把李长安的手甩出去,横眉冷对,干脆松了手。 她知道李长安是在气贾府,可—— 背过身哀哀道:“原来相公也不陪我去,若我在那里受了欺负,那岂不是更无人替我出头,我一个人哪里说得过那些人,要是一心软了,怕是就留在那里了。” “你——” 李长安哭笑不得,只觉得黛玉也不知是从哪看来的这些。 “明日我不去都统衙门。” “那你就是要和我一块去了?”黛玉转过身,眼里哪里有半点凄哀,全是得逞之后的得意。 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长安习惯的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谁知黛玉一下退后,两只手捧着脸,摇了摇头,一脸拒绝。 “你每回都捏脸,这样下去,我的脸都要被你捏大了。”黛玉说完自己也觉得荒唐,差点忍不住笑:“咳!那明日去,该备些礼,你让人准备去。” “都是给谁的?” “舅舅和舅妈算下来就是四份,然后外祖母的,珠大嫂子和贾兰的,再有,宝玉和宝姐姐的,如今家里,也只剩下他们了。” “你那——” “凤二嫂子到底是撑不过去走了,宁府那边,备一份同样的边好了,照着外祖母的给。”黛玉掰着手指算了一遍:“你看还差吗?” “你家相公我第一个月的俸禄还未拿到,囊中羞涩。” “我信你才怪。” 深谙李长安话里套路的黛玉哪里会心,听了之后笑道:“不过你那些佃租给了大嫂也好,让大嫂也有些事情可以做。” “今年怀尘就该去学堂里,家中又有齐叔照顾,事情并不多,总和娘待在一起,我都不愿意,大嫂也不可能总是陪着,有些事情做总是好事。” 李长安牵着黛玉往房间去:“老裴今日和我打听了雪雁的事,我只说了些寻常的。” 闻言黛玉愣了下才回过神来,随后点了一下头。 其实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倒看得出裴元事一个性格好的,也会照顾人,主要是不闷,更别说家中规矩了。 要不是在外要顾及自己的形象,维护朝廷官员的名声,他连官服都懒得穿,恨不得每日常服出入。 “要是雪雁喜欢,那倒合适,离得也近,要是受了欺负我还能替她做主,也不至于让她受了欺负。” “那就听你的,让他们自己相处。” “老裴这段时间都是在家里吃饭,倒也是卯足了劲儿,看着不像是一时兴起,等过阵子再看看。”李长安倒也不帮着裴元。 感情的事情,要是外人插手,那就变味了。 回到房中,黛玉脖子上已经起了一层汗,不由想起了过后的夏天,待这阵子过后,就该是京城入夏的时节。 那是又闷又热,坐着不动都能汗流浃背。 “明日不知这雨还下不下,要是还下,那倒是连着下了三天。” 黛玉朝外看了眼,擦了擦脸:“对了,刚才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知道了宝姐姐来了的事情?” “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 “那你……?” “几日不见你,也没陪着你,想你了。”李长安说完,黛玉脸上一下发烫。 李长安总是会出其不意的冒出这种话,猝不及防的直接打进黛玉的心里,让黛玉毫无准备的闯进了李长安的甜蜜中。 其实,这些好听话,若别人说,黛玉一定嫌弃,可是李长安说出来,偏生有一种坦荡又直接的感受。 嘴角不自觉上扬,黛玉托腮看着他:“相公。” “娘子有何吩咐?” “我也想你了。” 人间烟火、人情冷暖,有太多事情比从前更让黛玉留恋,她不愿意再做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她从始至终要的都是一个知己,能明白她所想所要所恋的人。 弯了眼睛,黛玉让李长安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里露出一些慌乱。 她是不是不该说那句话? ☆、第六十二章 荣国府门前, 两顶轿子从街口进来,稳稳当当停在门口,门房瞧见,立即上前询问。 这可不是谁家轿子都能在这里停放的, 荣国府就算不复当年的荣宠, 但那也是侯爵之家, 受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 “你们这是谁家的轿子,不知道——” 紫鹃扶着黛玉下轿, 看了眼走来的门房, 也不说话,就笑了一下。 贾家是换了一批人在伺候?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了? “定远军左将军府上的。” “定远军左将军府!那可是、可是表姑娘——” “听闻老太太身子不适,我家姑娘和姑爷前来探病, 你这还不去里面通报一声, 要让姑娘和姑爷等到几时?”紫鹃从前念着旧情对贾家存着几分客气, 可是现在, 想着黛玉遭的罪,还有林家家宅被卖一事,便心中气愤。 当初莫名其妙的给人定了亲, 又卖了家里的宅子,这样的人家,哪里还要给他们留面子。 不落井下石, 那都是大度。 “表姑娘和姑爷里边厅里等着,这就去告诉老太太和太太。” “可紧着去。” 李长安走上前来,伸手虚揽着黛玉的腰,笑看着紫鹃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忍不住想要拿她打趣,难得见到一向稳重的紫鹃会这么生气。 不过今日是裴元留住了雪雁,否则紫鹃要来了,怕是跟炮竹一样,能把贾府炸个底朝天。 黛玉拉了一下李长安的手,朝紫鹃道:“待会儿去看外祖母,你随我一块去,好歹儿时也是在她屋里长大的。” “是,听姑娘的。” “相公,你——” “我在外边等你,顺道和宝二爷叙叙旧,听闻这些年来,他也上进不少。”李长安是外男,自是不好去探望贾老夫人。 其实黛玉原不是姓贾,只是一个外孙女,要不是因为那些年的情分,若一直住在林家,怕是和贾家就更无多少情分了。 这回来,念的是贾老夫人当年的照顾,不管后来如何,总归是要念这点情。 闻言黛玉失笑,看着眼前的一切,既是陌生又是熟悉,想不到,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 不过,李长安怎么还惦记着贾宝玉? 倒不像是在吃醋,反倒是真的关注这个人。 “林丫头回来了?” “舅妈。”黛玉闻声站起来,朝正在走来的王夫人行了礼:“舅妈和舅舅近来可安好?” 王夫人打量一眼黛玉,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比起离开时,可有些判若两人,尤其是眉宇间的神采,完全不同。 其实年前李长安被封左将军,进京收风时,贾家已经收到了风声,府上还有不少人议论,风水轮流转,当初以为黛玉跳进的是火坑,没想到,如今风光了,成了将军夫人。 御前得宠,这可不比如今的贾府风光吗? “家里……都好,只是老太太前几日受寒,便一直在屋里养着,这不你来了,她若瞧见你,这比病怕是也好了大半。” 黛玉笑了笑,回头看着李长安:“相公,我去看望外祖母,你在这里等我。” “放心去,我在这里等着。” 李长安站在那里,身高体长,又是上阵杀过敌的人,光是站在那里,一身气魄就足够让人不得不谨慎起来。 王夫人也算是见多识广,面对李长安也着实有几分怯。 李长安对贾家,半点不友善,眼里露出来的都是不屑。 朝李长安笑了下,黛玉领着黛玉和王夫人一块离开,临走时王夫人交代了下人去怡红院叫贾宝玉,家中有男客,自是该让贾宝玉来招待。 知道贾宝玉在府上,李长安倒是一下起了兴致。 早闻贾宝玉是个有才之人,天资也高,可惜一门心思都在花花草草、男女之情上,不愿与世俗同流,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梦里。 这份心性,也不怪当初黛玉能另眼看他。 “二爷,这就是表姑爷,刚从北疆回来的定远军左将军。” 焙烟微微弯着腰走在前面,到了厅内便侧身站着,替贾宝玉介绍李长安的来历,他说个心细的,待在贾宝玉身边多年,知道贾宝玉的性子,所以才特地提点了李长安的身份。 不为别的,只为了提醒贾宝玉,眼前的人是如今的御前红人,得罪不起。 旧情难了,也不能为了一时意气用事,害了自己。 “不知——” “轮着辈分,我倒该称呼你一句二哥,你直唤我名字就行了。”李长安抱拳还礼:“老太太的病大夫可说了什么?” “大夫说是受寒,静养几日就好,已开了方子,每日鸳鸯盯着。”贾宝玉坐下,让焙烟添了两杯新茶:“刚安顿下来,可还习惯?” “在北疆待了一段时间,倒也习惯,不过倒是黛玉,这几年在扬州习惯了,回来倒觉得春日里柳絮乱飞,漫天都是,怪有些不适应的。” 两人都是聪明人,李长安这话一说出口,饶是有再多的旧情也不得不收敛,连光明正大单独问一句都显得多余。 李长安主动提了黛玉,却又把黛玉和贾家、和京城撇得干干净净。 贾宝玉怔了怔,才道:“林妹妹这次回来是随你一起,想来也是心里头念着你才舍不得分居两地,只是祖母这一病,倒是让你们多跑一趟了。” “本是亲戚,长辈病了,原就该早些来,是我府衙公务繁重,才耽搁了。” 这句话听上去可比之前要中听许多,李长安本就是个不喜欢弯弯绕绕的人,即使清楚内里门道,也不代表愿意一样处事。 贾宝玉刚才的话,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瞧着也不像是个拎不清的人,这样一来,倒是清醒许多。 “都统衙门是刚建的,是要忙一些,这一战,也算是扬眉吐气,难得的大胜。”贾宝玉这两年闷着读了不少书。 性子还是从前一样,但再好的玉,被人浸润久了,也不得不染上了人间习性。 他还是不爱那些为官之道,但为人子,他要守孝道,必须要尽到为人子的责任,这一世,他必须得这么做。 “今春的大考,快开始了吧?” “还有十日,今年开得晚,往年这个时候,都已经考完了,快到放榜的时候。”贾宝玉说完,想起今春的大考,心也有些不定。 考取了功名自是让家里高兴,可这也意味着,他往后就再无自己想过的生活。 李长安打量着贾宝玉的表情,放下手里的茶:“那就祝你能金榜题名。” 毕竟,贾府也没有多少风光的光景了。 ☆、第六十三章 熟悉的石径, 连周围的树木都还是从前的样子,又逢春暖花开的季节,一路上都能闻到花的味道。 进了院子,鸳鸯正在院子里交代事情, 瞧见黛玉进来, 愣了神, 反应过来后,把两个使唤丫鬟打发下去, 走上前来。 “林姑娘回来了?” “才知道外祖母病了,安顿好了家里便过来看看。”黛玉抬脸看着鸳鸯, 在这儿都能闻到药味, 这怕是才刚吃了药。 鸳鸯跟着贾老夫人多年,怎能不知黛玉这时才来是为了什么,定远军左将军入京已经有小半月了, 竟是都没有露面, 甚至连差人来递个拜帖都没有。 这不明摆着的, 已经要和贾府划清界限。 如今来, 那全是之前薛宝钗受王夫人之托,去了一趟将军府才把人给请来了,要不是这一趟, 怕是不会来。 进了里屋,黛玉闻着药箱,到了床边, 药箱越发浓。 朝床上瞥了一眼,黛玉靠近窗边,低声道:“外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林丫头来了?快到我这边来, 让外祖母好好看看,这些年身子可是养得好了。”贾老夫人的声音传来,黛玉依言走过去坐着。 黛玉刚坐下,手已经被贾老夫人握住,比起当年来,这双手已经不像是当年那般,已见老态。 心中感慨万千,黛玉放柔声音,仔细问了。 “您的身子大夫瞧过了,如何说的?外祖母该听着大夫的话,好生休养才是。”黛玉安慰道:“莫要太多操心。” “那李家小子待你好不好?瞧你这模样,想来他是把你照顾得很好,这桩亲事,倒是……” “他待我很好,李家也很好,公婆谦和,兄嫂怜爱,这些年来,一直都待我很好。”提到李长安,黛玉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所言都是真的,嫁去李家,和李长安成亲,真的是她重活一回,上天对她的怜惜,怜她上辈子孤苦。 抬眼时对上贾老夫人的眼睛,黛玉见她眼里的迟疑,便知道了她所想。 这些年来,怕是贾府也不见得心安理得,生怕她有一日回来,一旦揭开贾府的丑事,让贾府从此压面扫地,不复从前。 李长安如今在朝廷的地位,又如此珍惜她,想要查当年的事情简直是轻而易举,贾府做过的腌臜事指不定就全被李长安知道了。 “待你好,那我就放心了。” “外祖母安心养病,过几日,等你好了,再到外面走走,也好让相公来拜见你。”黛玉说完,瞧了一眼空着的药碗:“刚喝了药,可是乏了?” “有些乏了,你若早来些,这药晚些喝,还能多和你多说会儿话。” 贾老夫人盯着黛玉,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拉了被子躺下,还是不舍松开黛玉的手。 她心里怎能无愧,可她肩上是整个荣国府,她必须要护住荣国府上下,保住这份殊荣,就算是牺牲儿孙,那也心甘情愿。 贾宝玉是她的心肝肉,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未曾在婚事上纵着贾宝玉,亲手拆散了当初她撮合的一对鸳鸯。 贾府繁荣时,她可以将贾敏放在手心宠,可…… “长安那孩子,是个好孩子。” “他的确很好。” “待我病好了,你们夫妻再一同到府上来小坐,与家中人一块用饭,也了了我这个老太婆的心愿。” 闻言黛玉一怔,有些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轻蹙眉头,见贾老夫人已经合上眼,实在困倦,便轻轻抽出手来,起身往外走。 见着紫鹃在外面,和鸳鸯面面相觑,黛玉不由错愕。 说来鸳鸯算是贾老夫人身边较为公正的人了,就算是看眼色,那也是看贾老夫人的眼色,比起王夫人来,着实友善许多。 “林姑娘出来了?老太太是睡下了?” “外祖母睡下了,你进去守着吧,我去前院和舅妈说会儿话便要回去,家中还有不少事情。” 黛玉朝鸳鸯点了一下头,便领着紫鹃往外走。 走在去前院的路上,紫鹃见黛玉若有所思,便忍不住道:“姑娘,刚才老太太和你说了什么,你这副模样?刚才连衣裳被挂住了都不知道。” 这下黛玉才反应过来,朝紫鹃笑了一下,摇摇头道:“只是外祖母说,待她病好了,让我和相公一同过来,和家里人吃顿饭。” “这不是……很正常吗?” “可我心里却觉得不踏实。”黛玉轻轻摇头,心里还是恨不踏实,不过待会儿见着李长安,李长安应该会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吧? 贾府的人会想要见到李长安? 才怪,怕是连她都不愿意见,见到她来了,像是见了讨债鬼一样,不过,她也的确是有债可以套,不然,这群人怕什么。 旁边紫鹃看着黛玉忽然露出的笑容,正欲开口问,忽地想起来什么,跟着笑了。 这一瞧就知道了是想到了什么,看来,还是她家姑爷好用。 待走到前院时,黛玉遇上了从另一边走来的薛宝钗,顿时一愣,倒不是因为薛宝钗,而是因为她身边的王夫人。 为了这贾府的管家权,王夫人心里多年不忿,对贾老夫人已有埋怨,如今贾宝玉和薛宝钗成了亲,得了薛家的势,再加上家中只有贾政一人还算有实权,贾府上下还不是她说了算? 可算了如了多年的心愿。 “舅妈。” “宝玉在里面,刚才匆匆说了几句话你就去陪老太太,这会儿过来,老太太可是歇下了?”王夫人问了一句,迈腿朝里走。 三人走进去时,黛玉一眼见到李长安,眼中也只看得到李长安。 刚才还莫名的心慌,可李长安声音传来的那一刻,便彻底的心安了。 李长安听到声音,抬眼朝门外看去,见到黛玉,刚才还算客气的笑一下变了,起身朝黛玉走去。 先是朝王夫人施了理,然后才走到黛玉身边。 “老太太的身子可还好?” “瞧着还好,过几日便能大好了,还说等她病好了,让我们到家里来做客。”黛玉一句“做客”让其余人都有些惊讶。 不过,贾府如今哪里还算得上是黛玉的家。 李长安闻言一笑,伸手虚搂着黛玉的腰:“好,听你的。” ☆、第六十四章 细雨绵绵的四月快要到头, 将军府终于安定下来,才一忙完,突然就闲了下来,连一日三餐都不用操心, 每日就看书、赏花、游园, 至多也不过到街上去几家熟悉的铺子转转。 平日里三个人还算是有说有笑, 可黛玉是闲得住的性子,闲下来了, 也不乏有事情做,但紫鹃和雪雁便有些闷了。 比起在扬州的自由来, 京城可是无趣多了。 连去街上都比不得在扬州自在。 黛玉捧着一本书坐在树荫下, 才看了半页,身边的雪雁已经叹了三声,唉声叹气, 坐立不安的。 合上书, 眯眼看向雪雁, 黛玉不禁笑道:“你这唉声叹气的是做什么?你要闲着无聊, 隔壁院子里可不少事情等着你去操办。” “姑娘!你也拿我打趣!”雪雁撇撇嘴,不满道:“姑娘,我可是一心向你, 你怎么不拿紫鹃说笑?” 那边紫鹃正在收拾院子里晾着的东西,听到这话,一下笑了。 和黛玉对视一眼, 边往屋里走边道:“那人家裴将军每回来,寻得也不是我,要他来找的是我,没那福分。” 闻言雪雁更是一脸郁闷, 那裴元乐意来找她,又不是她愿意的,再说了,裴将军来,难道不是为了和李长安说话的吗? 倒也不像是来寻她的,顶多是偶尔寻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后给了她一份,这不是…… 很寻常的事情吗? 坐在廊下,两条腿不安分的晃来晃去,心里也有些乱糟糟的。 黛玉扭头看了一眼,瞧见雪雁心神不宁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她说过不干涉雪雁和裴元的事情,可是,雪雁这般不开窍,总分不清裴元的感情,也不是办法。 她提点一下,让雪雁心里有个数,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也该给裴元一个准话,总不能让人吊着。 不过,看雪雁这样子,倒也不是一问三不知,怕是心里不敢去想罢了。 裴元不论出身,如今是和李长安平起平坐的右将军,官职一样,且不论日后,那也是朝廷命官,还是手握兵权的人。 放眼京城,定远军的名声,谁敢得罪。 连定远军的都统衙门,都不敢有人在门前闹事,路过时都绕得远远的,生怕热闹了府衙里的人——这可不是一般的衙门,是军机要处,个个都是在战场上见过血、杀过人的。 “姑娘,贾家那边一早递来的帖子,说是明日设宴,请你和姑爷过去。” “明天吗?” 黛玉稳住秋千,扶着秋千绳子,将手里的书放在旁边,想了想:“让唐伯去准备一些东西,明天随手带过去。” “那一会儿我吩咐人去说一声。”紫鹃走到黛玉身边,瞄一眼雪雁笑了笑,凑到黛玉耳边低声道:“裴将军今早上又差人送东西来了,说是前几日在街上买的,你说裴将军是不是也有些捏不准,送东西都送多份,雪雁哪里明白得了。” 秋千轻晃,黛玉一脸惬意,瞧着紫鹃:“任由他们自己去,今日我已经提醒过了,这要再不明白,那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回避,那就是没这个意思了。” “其实我倒觉得挺般配的。” “我们说了可不算,她自己说了才算。” 正说着话,李长安和裴元说话的声音便传来了。 两人有说有笑,听着像是有什么好事。 紫鹃见秋千还晃着,黛玉就要下来,连忙伸手扶住黛玉,往门口那边看了眼,还真是李长安和裴元来了。 今天从府衙回来这么早,总算是忙完了,仔细算算,都快忙了一月。 “府衙连着放了三日休,可算是能好好待在家里陪你了。”李长安才一进来,直奔黛玉,便把黛玉的手握住:“还是你想到外面去玩?” “这天气,应该这几日都不会有变,要不要去踏青?我想骑马。” 来京城的路上,有几日天气晴朗,黛玉一时兴起,便让李长安骑马带她走了一段,迎风而行,目之所及都是风景的,沿途更是能看着山脉一处处变得不同,心境豁然开朗。 原来,骑马也不是一件讨厌的事。 一双明媚的眼睛,满眼期待的看着他,更别说还是放在心上的人,李长安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拒绝不了黛玉的要求。 别说是踏青,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摘下来献给黛玉。 “那就后天去。” “正好,明天要过去贾家一趟。” 黛玉仰着脸看李长安:“我已经让唐伯去帮忙选东西了。” “还以为三天都能和你待在一起,不过去也好,正好——”李长安话还未说完,那边裴元忽然发出一声哀嚎,这边三个人看去,就见雪雁一脸怒气的站在廊下,裴元灰溜溜的隔着一道栏杆站着。 这是怎么了? 一晃眼的功夫,难不成还打了一架? “你——你刚才做什么,我告诉,我不是那样的人,你这么做,我、我没同意!”雪雁指着裴元,又羞又恼:“你平白的走过来做什么?还吓唬我!” “天知道我冤枉,我只是看你在那里坐着发愣,想叫你一声,结果你反应那么大,还把我推出来。”裴元一个八尺大汉,生得又精壮,听到这句话,真的是哭笑不得。 当着李长安和黛玉的面,他真想做什么,那也不敢,更别说他虽然是个武夫,可礼义廉耻还是懂得。 无奈的看着雪雁:“你是不是——” “什么?”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裴元看着楞楞地雪雁,干脆直接开口问。 仔细算下来,从扬州到京城,也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他第一眼看到雪雁就觉得心里高兴,后来多见了几回,更觉得喜欢。 费了这么多心思,可得不到半点回应,也有些着急,索性今天李长安和黛玉都在,他直接问明白了。 答应就答应,不答应,那往后他少来就是。 “你——你胡说什么!” “我又胡说了什么?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和我成亲。” 那边黛玉和李长安对视一眼,默契一笑——他们虽然猜到了裴元估计也等不了多久了,可万万没想到,裴元居然会这么直接的开口。 太意外了。 不过对付雪雁这样磨磨叽叽的态度,直接一点会更好。 摇了一下头,忍不住笑道:“你说裴大哥真的能让雪雁答应吗?” “可能有些,难。” 李长安可一点都不看好裴元能成功,毕竟雪雁平时也不像是这个性子的人,要是能成功,那就证明,心里早就看对眼了。 围观的三个人,见雪雁不开口,更是心里紧张——这雪雁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雪雁脸色绯红,跟火烧的一样,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 她长这么大,从未有一个男子这么直白的和她说这些话。 仔细打量着裴元,尽管不如李长安潇洒英俊,可到底是个生得端正的男人,又是上过战场的人,就连脸上几乎不可见的疤痕都格外让人有记忆。 所以,她是可以的吗? “你是要娶我?” 静静等了半刻的裴元差点让这句话给气得一口气上不来,他等了这么久,雪雁居然才反应过来吗? 哭笑不得,朝雪雁走了一步,还未靠近,雪雁就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靠在墙上。 “我娶的不是你,这段日子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裴元失笑:“你与我成亲,我保证这辈子就你一个夫人,家里大小事务都交给你,绝对让你当家作主,我孤家寡人一个,你也不必担心婆媳关系,我也没有兄嫂,家里能看见的都是我的,我就是死了,那也不会有人冒出来和你争夺家产,欺负你——” “嗳嗳嗳!你停停,我还没说要和你成亲,你说那么多做什么!” 雪雁急得连忙打断裴元的话,着急道:“谁要你的那些东西了,我——” “我是真心想娶你。” 刚才还有些围观看戏的三个人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话,真是意外之喜,真的从未想过裴元还有这一面,连表露心迹都这般不一样。 悄悄退出院子,黛玉同李长安朝前院走,紫鹃寻了个借口,去别处走走,也不愿意打扰这两人。 “想不到,裴大哥居然还有这一面,刚才说的话,听着虽是啰嗦了些,可是话里话外,连我听了都想替雪雁应下。” 一生一世一双人,一个男人能许下这个承诺,大多数女子怕是都难以拒绝,更别说,对方还不是平头百姓。 李长安牵着她的手:“我对你说的,那就不心动了?” “你这人,怎么连这个都计较。”黛玉白一眼李长安,失笑道:“不过应该是成了,但你说,要选个日子把事情办了吗?” “这事我可不行,怕是要交给你了,你若有不懂的,不如问问唐伯,他这年纪,应是懂得多一些。”李长安担心黛玉一个人忙不过来,忍不住叮嘱。 要办婚事,那可不是容易的,就说成亲要置办的东西,想要理明白,一个人怕是要累坏。 闻言黛玉点点头,知道这事不容易,可是好歹也成过亲,一路上也听了王嬷嬷说起这些事,让紫鹃搭把手,应该还好。 身边打小跟着的人要出嫁了,黛玉还是有些不舍。 替她高兴,可往后即使是一墙之隔,那也是两家人了。 “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黛玉恍惚时听到这句话,一下懵了,随后回过神来,明白李长安话里的意思,停下来看着李长安,眼里笑意分明。 日子久了,身边的人总是要一个一个离开的。 连紫鹃也是一样,等到那时候,她便会更不舍,可是黛玉想,若是有李长安在身边作陪,这些不舍总会过去的。 “相公,我想出门走走。” “好。” 毫不犹豫、不问理由的答应,黛玉心里的不舍和那些愁绪,顿时化作烟,从心底飘走不见。 经历了这许多事,黛玉终于明白,李长安是她在大观园那一方天地里,从未见过的光,直接又不容拒绝的照进了她的世界里。 也许是过了太久寂静的日子,李长安好不遮掩的直接,比那些嘘寒问暖的真情假意,多了几分暖意。 悄悄抬头瞄了一眼身边的李长安,黛玉低头时唇边露出笑意,伸手去握住李长安的手,十指纠缠在一起。 ☆、第六十五章 荣国府设宴, 这可是街头巷尾这一早就议论起的事,倒不是八卦,只是这一年来,荣国府行事可低调了许多, 设宴可是难得一见。 倒也不怪这回荣国府这般铺张, 毕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这将军府门上挂着的匾额都还热乎着。 这不,天才刚亮, 就已经让人外出采买,一筐一筐的新鲜瓜果往府里送。 府外热闹, 府内也不闲着, 许久未这般热闹的气氛,不少人都满心欢喜的收拾起来,这一下, 可是冲散了这段时间来的阴霾。 自打宫里那位娘娘离世, 贾府是日薄西山, 连往日欢声笑语的大观园都在几位姑娘接连出嫁后, 显得有几分的凄凉。 相比之下,作为今天贾府贵客的将军府,黛玉和李长安才刚起身, 李长安呵欠连天,伸手一拉黛玉,直接把人拽到怀里, 又倒回床上。 黛玉伸手推了两下,有些无奈,不由得失笑。 “你这是做什么?时辰不早,咱们该出门了。”黛玉哭笑不得, 觉得李长安有些赖皮,可心里又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些宠溺。 这个人,在外独当一面,是人上人,那些朝廷命官见了都要礼让三分,连一向自视过高的荣国府也不例外。 那日在荣国府,黛玉终于知道贾老夫人不惜一切都要保住贾府门楣的缘由,不为别的,只为在京城这贵胄云集的地方,不向人低头。 只可惜,造化弄人,如今的荣国府,哪里还有昔日的风光。 伸手去勾了一下李长安的头发,黛玉笑弯了眼睛,难得纵容他赖床,索性陪着一块,毕竟,李长安还愿意在她面前露出幼稚的一面。 “不出门了” “你要不想,那就不出门了。” 窝进李长安怀里,黛玉轻笑一声,感觉到李长安的笑意后继续道:“那地方住了好些年,倒也看遍了,你若想去看看,那倒也无妨。” “早闻那大观园不一般,不是人间之物,如今瞧着,倒是该去看看了,而且,应是美人——” “你——!” 黛玉抬头,也不管自己磕到了李长安的下巴,秀眉拧着,愠怒道:“你、你是存心要拿我逗趣?” “哪敢哪敢,大观园里的潇湘妃子都被我娶进了家门,旁的,我哪里还看得进去,眼里心里也只容得下你一人。” “你怎么知道?” 惊讶的看着李长安,在大观园里,几个姐妹凑在一处,闲着无事便办了几次诗会斗诗,她这潇湘妃子的称呼也是在姐妹间叫出来的,李长安上京时,诗会的事,早就搁下了。 李长安是从哪里知道的? “紫鹃还是雪雁和你说的?”除了这两个丫头外,还能有谁? 见黛玉一脸认真的模样,李长安失笑,倒是不赖床了,坐起身道:“那天紫鹃和雪雁说了去贾府的事情,便提了一句,我恰好听到,便问了。” “你问这做什么?” 黛玉跟着起身,伸手理着微乱的头发,歪着头道:“你若想知道,改日我说给你听。” 谁知话音刚落,李长安便握住她的手:“从前未能多陪着你,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从前你与那人是木石良缘,有缘无分,如今我和你成亲,那就是天注定的缘分,总想……” 在北疆一年,李长安夜里想得最多的便是黛玉的事、家里的事。 越想越觉得,他要能早一些遇上黛玉该多好,那便是从小在一起的情分,她的一切都有他在,也不会受了那么多委屈。 “你想什么?” “想和你多待在一处。” 轻笑一声,李长安穿鞋下床,拿了挂在屏风上的衣服穿好,朝外喊了一声。 早在外面等着的紫鹃和雪雁闻声进来,见到黛玉还披散着头发,不免笑了起来——她们家姑娘可被李长安带坏了。 看看如今的脾气和性子,越发的任性。 “姑娘,今天穿这件?” “恩。” 看一眼紫鹃手里的衣服,黛玉点点头,这翠色的裙衫,遇着夏日倒是般配。 走至屏风后换了衣服,黛玉在镜子前坐下,伸手拿了耳坠,偏过头仔细给自己戴上,又看了眼那边正在擦脸的李长安。 “唐伯那边可准备好了?” “早准备了,就等着我们出去。”李长安答了一句,瞧了一眼黛玉身上的衣服,不由笑了起来:“少得见你穿这颜色,倒是好看。” 闻言黛玉不由笑了下,她的确是在李长安面前少有穿这般轻薄的颜色,而且两人相处时,多是秋冬,去年一整个春夏时节,李长安都在北疆,哪里能见得了。 仔细想来,这算是两人一块过的第一个夏天,连…… 早过一阵,便道七夕了。 “姑娘?”紫鹃见黛玉走神,轻唤一声:“这脸上倒是补些胭脂就好了,这段时间,姑娘气色越发好,连水粉都省了。” “好像是……胖了些。”黛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了片刻,突然道:“还好身上不见丰盈,不然夏日里穿衣还不看得更明显。” 已收拾好的李长安听到这话,不由走到她伸手拿了黛粉,轻轻替黛玉描了眉。 四目相对,李长安手停下来,嘴角不自觉上扬,见黛玉眼神微动,又凑近了一些继续轻描。 一边的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悄悄退出房间。 “你这是做什么?” “替你描眉,看不出来吗?” 黛玉轻拍他胳膊一下,认真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早上醒来心情便这般好,定是有什么事。” “的确是有件喜事,你——” “可是扬州传来的?还是,裴大哥定下了日子?”黛玉见李长安卖关子,追问道:“你再不说,我可不听了。” 李长安放下笔,伸手捧着黛玉的脸,低声道:“当年大哥的案子,破了,爹亲自带人抓捕的人,而且……一网打尽,整个金水镇的衙门都没跑掉。” 什么? 整个金水镇的衙门都牵扯进了这件事里?难怪当初李长安没有轻举妄动,连李重都不曾出手,原来是…… 那岂不是连扬州府衙都有牵扯? 见黛玉眼神,李长安又点了一下头:“是,扬州衙门里,也有人。” “大嫂一定很高兴,大哥全下能安息了。” 话音才落,黛玉便被李长安一把抱进怀里。 微怔片刻,立即伸手抱住李长安,黛玉微仰着脖子,无声的拍了拍李长安的背——李西京的死是李长安心里一辈子的遗憾。 这个遗憾没有办法弥补,但能让当初害他之人绳之以法,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辛苦了。” 背后的利益牵扯和明争暗斗,李长安不说,黛玉也能想到是如何凶险,稍有不慎,那就是李家被牵连进去。 李长安不止花费了多少心思,才将这一张网收拢。 李长安埋头在黛玉颈侧,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 ☆、第六十六章 人情世故, 最是无常。 初进荣国府时,黛玉小心翼翼、谨慎自持,怕不知这贵府高门的规矩,让父母蒙羞。 等再进这地方时, 再多的感情却也被消磨掉, 黛玉从不是无情的人, 朝夕相处的日子是真实存在的,即使再来一回, 也不得不承认,这段日子, 不可能从记忆里抹去。 可如今, 昔日高高在上的荣国府竟然为了权力卑躬屈膝,主动请宴,只为了巩固自家的地位。 怎么瞧都觉得可笑至极, 可笑又可悲。 杯盏交错, 黛玉有李长安护着, 自是谁也欺负不了, 只是临到撤席在大观园里赏景时,黛玉坐在那儿有些恍惚。 紫鹃和雪雁岂能看不出黛玉的心思,对视一眼, 只得轻叹了一声。 “将军真是年少有为,才及弱冠就已功名显赫,又得圣恩眷顾, 往后前程一片大好,当真是——” “老夫人过誉,长安所做不过是为了家国太平,只有百姓太平, 天下方能长治久安,分内之事而已。” 奉承的话这一个月来,李长安听得够多了。 定远军左将军,官至二品,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命,可这些都是他用命换来的,还有多少在战事中丧生的人,就算是被追封,那也无福享受。 见贾老夫人有话要说,李长安倒也不避讳,直接问道:“老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虽黛玉并非贾府的人,可也是您的外孙女,既是有这层关系,老夫人不妨直言,不必有所担心。” 从宴席一开始,李长安就看出这场家宴可不是单纯的吃个饭,做给外人看的,尽管有几分向外宣告贾府又有了新靠山的意味,可李长安不信,这个岁数的贾老夫人会这般单纯。 这一生里,贾老夫人什么没有见过,可不是十几岁的少女那样天真,真以为能倚仗李长安。 闻言贾老夫人面上闪过一丝错愕,对于李长安是越发刮目相看。 当初李家登门时,还未看出什么,可如今再看,李长安的确不是池中物,年纪轻轻能有这番作为,已经不是常人能比。 “贾府已今非昔比,他日贾府有难时,忘你能替老身保住贾府的血脉,留宝玉一条生路。” 烟花炸开的声音掩去了贾老夫人的话,旁边的人只见贾老夫人和李长安的表情变化,却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李长安却听得分明,只觉好笑。 时至今日,在贾老夫人眼里,竟然也只有贾宝玉。 “贾兰可是贾府血脉?” “妇孺孩童依律,祸不及,便是牵连,也罪不至死。”贾老夫人望着远处,低声道:“我老了,贾府……也老了。” 十年风水轮流转,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便是京中这些年来亘古不变的事,贾府风光了数十年,如今也要到头了。 当初她的决定,也不过是延缓了日子。 闻言李长安不由看向黛玉坐着的方向,黛玉坐在那里,目光温柔,和初见时不一样,可又一样。 还记得在当时的宴席上见到黛玉,和白日里在花园里见到的人完全不同。 可人群里一眼,他还是寻到了黛玉的身影。 正想着,黛玉像是知道了他的心事,回头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李长安心底流过一股细流,像是春天从山涧里淌下的溪水,干净、澄澈,就像是黛玉对他而言一样。 从贾府离开时,黛玉已经有了困意,才上马车便已靠在李长安怀里,一脸恹恹,打了个哈欠往他怀里又靠了些。 “早知道这么晚,就该早点走。” “人家邀的是你,你作为主宾要先走了,这宴席便结束了,往后——”黛玉喃喃道:“往后也不知有多少机会再来,只这一回。” 只这一回,往后贾府便和她再无瓜葛了。 闻言李长安不由笑了下:“想明白了?” “一直都明白,只是突然想通,这些事,再如何都无法改变,如今这样,那也算是求仁得仁。” 贾府这样,的确是求仁得仁,当初那般,就该料到今日的情况,没有人的荣华富贵是可以永世享受的。 连皇室都有朝代更迭,更勿论一个侯爵之家,新人来、旧人去,虽然显得无情了些,可这便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黛玉说着话,也清醒了一些,不由道:“相公,我会陪着你的。” “放心,你相公我,向来不爱荣华富贵,有一两间草屋也能住下去,只要人在,那就留得青山在。” “好。” 马车在将军府前停下,李长安抱着黛玉下了马车,径直朝房间去,一进门便吩咐走了紫鹃和雪雁。 这一晚,倒也是乏了。 待收拾妥当,躺在被子里时,都已过了子夜,李长安伸手圈住黛玉,见她睡脸安稳,心也跟着落下。 还担心这一晚见到故人,黛玉会心有牵挂,毕竟,贾府如今的模样,的确是叫人唏嘘,而且—— 李长安眼神暗了暗,这京城局势暗流涌动,之前李西京的案子的确是破了,可背后的黑手还未露面。 循着线索,是在京城里的大人物,那就意味着,他想要真正的报仇,就得得罪权贵,可那样一来,李家上下都不得安宁,何况,人家位高权重,怕是都不知道手底下的人杀了一个小小的捕头。 金水镇那群人,只不过是狗仗人势,胡作非为罢了,如今也落了一个弃子的下场,这是报应。 如今最重要的事,怕是…… 低头看一眼怀里的黛玉,李长安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收紧胳膊跟着睡去。 第二日黛玉醒来时,李长安已经醒来,正侧身半躺着,见状黛玉不由得一笑,伸了一个懒腰起身。 “不是说了去踏青吗?” “东西都让他们去准备了,今儿天正好,这会儿去,城门关前回来。” “那去换衣服?” 黛玉试探问了一句,果不其然李长安又靠了过来,在她身上腻歪着:“有些不想去了,还是在家里比较好。” 闻言黛玉忍不住笑,伸手轻轻在他后颈上拍着,跟哄孩子一样:“可是相公答应了的事,如何能反悔?” 李长安失笑,抬起头来:“雪雁和老裴的事情——” “这件事,可要裴大哥自己做主,我们做主,总不像话,他不提,我倒也想把雪雁多留在身边一段日子。” 换上衣服,黛玉坐在镜子前,看向正在替自己理头发的李长安,不由道:“裴大哥可有说什么?” “这几日已经开始置办家里的东西,总怕委屈了雪雁。” “他有心便好。” 黛玉低头一笑,不由想起和李长安成亲前的第一面,自己狼狈不堪的趴在礁石上,那时—— 想着抬起头来,突然好奇李长安那时是怎么想的。 “你见着我在礁石上时,心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还好你没事。” ☆、第六十七章 初夏时节, 京郊也难得热闹起来。 黛玉少有出门,前些日子因为李长安的缘故登门拜访的人,虽理了一份名单,却也未放在心上, 这时看着路上前后的马车, 要不是身边李长安提醒, 还不知道这些是谁家的。 放下车帘,黛玉侧过脸看向李长安。 “这车上并无灯笼, 你是怎么看出是谁家的车马?” “随行的小厮各有不同,身上穿着也不一样, 不过——想不到咱们还能和那位同行。”李长安坐在一旁, 惬意的拿着杯子,听到黛玉的话抬眼看向她:“我们回京不久,一直在外的安阳王府的小王爷也回来了。” “什么?” “听说是生性贪玩, 但是颇得太后宠溺, 所以……”李长安见黛玉一脸好奇, 失笑道:“所以有些乖戾, 脾气也不怎么好,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不怎么好应付。” 闻言黛玉笑了笑, 拿了杯子在手里:“你和他有往来吗?” “离得远。” “那相公就放宽心,今天也离得远些。” 李长安一愣,随后伸手捏了捏黛玉的脸, 只觉黛玉如今的心思是越发招人喜欢,这话虽说得直接,可多少人不明白。 有的人,就算是你攀附上去, 可最后不一定落得好下场。 越是这样看似能飞黄腾达的机会,越要小心谨慎,否则一着不慎,可不单单是门庭败落的下场,是要命的。 京城里这样的诱惑太多,若非皇上下旨要他入京,他倒是宁可守着扬州的大营,或是直接住在北疆,天高地广,哪里需要这般小心谨慎。 “相公?” 见李长安走神,黛玉轻唤一声,微微蹙了眉,不免有些担心朝廷中事,让李长安心里有所不忿。 李长安这人生来随性,又极为自由,官场里的事情尽管对他而言不难,想要像那些人更是简单,可…… 她明白,这不是李长安要的。 其实,她也不喜欢。 “放心,你我好生过日子就是了,旁的,与我何干?”李长安瞧出黛玉眼里的担心,出言宽慰:“不过,什么时候咱们府上更热闹些就好了。” “恩?” 正因李长安的话发愣的黛玉,听见这话回过神来,有些不解的看着李长安:“雪雁要是嫁了,府上怎么会热闹?还是相公想多招些人?” 闻言李长安哭笑不得,他这捧在心上的人,有玲珑心思的人,居然也有这般糊涂的时候,看来,是他这阵子太忙了。 凑到黛玉耳边,李长安低声说了几句,只见黛玉脸色一变,耳根发烫,伸手朝李长安胳膊拍去。 “又胡说。” “这不正好战事告歇,我能陪着你,这样才能心安吗?” 羞恼的黛玉一怔,不由抬眼看着李长安,见他表情不像说笑,不由想到两人成亲已有两年,的确是—— 可是这事情,又不是她想就有的。 “你真想要?” “逗你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伸手把黛玉纳入怀中,李长安柔声道:“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可是你我成亲也有……” 黛玉忽地想到些什么,一下忍不住道:“爹娘虽不问,那是因为有怀尘,可是……” 两年都未有喜讯传来,怕是阮氏和李重心里也有担心。 李家不至于无后,那李长安呢? 垂下眼,乖巧靠在李长安怀里,闷闷道:“大夫可有说过什么?我从前身子弱,是不是那时……” “真要那样,我会瞒着你吗?” “不会吗?” “不会。” 要真有大夫说黛玉身子因为从前的病落下了病根,李长安绝对不会瞒着她,反倒是会早些告诉她,否则…… 一直抱着期许,心里对这件事情有所期待,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期待和失望里度过,最后才知道是根本不会有孕,那样的打击,太大了。 他活得坦荡,和黛玉成亲也并非是为了要个孩子,有那是缘分,没有,他老了也能护着黛玉。 闻言黛玉心里才有的郁结便消失不见,轻笑一声,手抱着李长安的腰:“恩。” 马车在郊外的山脚停下,一片空旷的草地加上几座修葺的凉亭和湖水,倒真是踏青的好地方。 李长安扶着黛玉下了马车,朝四周看了眼。 幸得出门早,否则怕是连遮阴的凉亭都没位置了。 “姑娘,姑爷,我们先把东西拿过去。”紫鹃拎着食盒,朝黛玉和李长安道:“不然待会儿怕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了。” 黛玉点点头,见李长安脸上的细汗,拿着手绢替他擦脸。 李长安笑着替她将耳边的头发勾到耳后,对上黛玉的眼神,四目相对,不由笑了起来。 从成亲后,两人这般闲适出门的时候还真不多,想不到来了京城反倒是把从前许多还未一起做过的事都做了。 放下手,黛玉朝紫鹃那边看去,习惯去拉李长安的手:“好像弄好了,我们过去吧。” “大人和夫人先过去,车马我牵到另一边去。”赵青适时开口,见李长安点头,便把车马牵走。 那边裴元见黛玉和李长安还在远处,忍不住喊了一声:“李长安,你这是光明正大的偷懒?” “老裴,总不能因为你眼红我们夫妻和睦,就胡说八道,才多少东西,就拿不了了?”李长安牵着黛玉往那边走,和裴元又争了起来。 黛玉听着两人拌嘴,颇为无奈又觉得好笑。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一见面就要互相拆台,也不知道在军中一年是不是也这样过的? 不过,这样的日子,更有意思些。 李长安见黛玉脸上的笑,把黛玉的手握得更紧,嘴上也不见收敛,逗得裴元把一个苹果扔了过来。 不远处的马车刚停下,一身紫袍的青年从车内下来,扫了一眼一片笑闹的李长安几人。 “这就是最近朝中众人巴结的定远军?” “回小王爷的话,这两位便是定远军的左右将军,蓝色衣服的是李长安,出身扬州,另一位是裴元,出身——” “李长安?” “是。” “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余额要不足了 不过糖的分量还是足的3 ☆、第六十八章 “姑娘, 你慢点!” 雪雁见黛玉拉着纸鸢越走越远,玩心大起,丝毫没有留意身后的人,要是撞着人了怎么办?撞着人赔礼道歉便是, 要是磕伤了自己, 那才是要紧。 连着唤了几声, 还不等雪雁上前陪着,就见黛玉已经要撞身后走来的人。 担心喊道:“姑娘小心, 身后有人!” 黛玉反应过来,立即要收住步子, 可哪里收得住, 匆忙停下步子,身子往后仰去,手里的绳子也脱手而出, 纸鸢随着风飞走。 “没事吧?” 耳边传来不熟悉的声音, 黛玉一怔, 连忙站起身, 朝好心扶住自己的陌生男人道歉:“多有得罪,请公子见谅。” “不碍事,倒是第一次见有人放风筝都能走了神, 看来平日里少有接触这些。”男人不甚在意这件事,反倒是笑着打趣黛玉。 闻言黛玉脸上一阵发烫,自觉丢人。 她也想不到身后会突然有人走来, 原本是打算放一会儿纸鸢就回去,谁让李长安和裴元两人兴起,在那儿坐着喝酒。 她虽能小酌几杯,可和几个在北疆军营中待过的男人比, 那就是不会喝酒。 倒是李长安早有准备,怕她来这里无趣,又只有雪雁和紫鹃陪着说话,准备了一只风筝,让她不至于无聊。 这下好了,可坏事了。 “公子见谅,我——” “下官李长安,见过小王爷,内子刚才失礼之处,下官替她向小王爷赔个不是。” 黛玉话未说完就听到李长安的声音响起,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人刚好走到她身边,将她护在身侧。 有李长安在,黛玉松了口气。 不过有些惊讶,面前这男子,居然是之前李长安在马车上提到的安阳王府的小王爷,他不是才回京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周桓盯着李长安,扫了一眼低头的黛玉:“原来是定远军左将军李长安,闻名不如见面,今日得见,的确是青年才俊,难怪皇上甚是宠爱。” “小王爷过誉,下官不才,只是运气好了些。” “那本王就希望,李将军的运气一直这么好。” 李长安眸色微怔,随即笑道:“借小王爷吉言,不打扰小王爷雅兴,我与内子先行告退。” 周桓到也不在乎,点点头,只是目送两人离开时,多看了一眼黛玉。 早就听北静王提起过,荣国府上的姑娘,个个都是人间绝色,且不说入宫的那位,便是其余几位,都是少有的才色双绝的妙人。 这位…… 该就是荣国府上那位体弱多病的表姑娘,姑苏林家的。 瞧着倒不像是体弱多病,不过,隔着面纱也能瞧出姿色不俗,配一个粗人,可惜了。 “可伤着哪?”回到凉亭里,李长安拉着黛玉坐下,仔细问道:“刚才风筝飞走了,绳子可刮着手了” 黛玉乖巧坐在那里,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见李长安眼里的担心才忙摇头。 她没伤着,可是刚才那小王爷说的话,听着是来者不善。 好像,很不喜欢李长安似的。 “紫鹃,雪雁——” “奴婢知错。” 李长安看着两人,见旁边裴元的表情,一下收敛了几分,转而看向一脸紧张的黛玉——护主之责,这两人是怎么做的? 察觉李长安的反常,黛玉愣了下,试探道:“相公?” “没事。” 不对劲,李长安又在闹别扭了。 原本好好地踏青,才过了半日,便扫兴而归,回程路上,李长安一言不发,上了车便闭眼假寐,黛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也坐在一旁。 等回了将军府,紫鹃和雪雁扶着黛玉刚下马车,那边李长安就吩咐赵青安排好车马,向黛玉交代了自己的去处,便一个人朝书房去。 这下紫鹃和雪雁是真的慌了,李长安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姑娘,姑爷是不是生气了?” 黛玉摇摇头,朝两人笑了下:“不是和你们置气,怕是那位小王爷惹出的事,我们先回去,等晚些我再过去。” “可是——” “不碍事。” 尽管不知道李长安这回的气要生多久,可黛玉知道,李长安不是在和自己生气,只是…… 她有些不安。 今天那位安阳王府的小王爷,方才回京,怎么会和李长安一副结怨已久的样子?这怎么可能。 待到晚间,李长安别说消气,连晚饭都没来吃。 黛玉坐在桌旁,盯着桌上的菜半晌,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起身正要朝外走去,就见李长安姗姗来迟。 陪在一边的紫鹃和黛玉对视一眼,默契离开。 “饿了?” “早饿了。” “那你生的什么气?连饭都不吃了。”黛玉将筷子递给李长安,嘴上忍不住道:“你气什么?那小王爷——” “不碍事。”李长安见黛玉迟疑,接过她的话道:“只是他说的那些话未免有些轻视人,这种高高在上惯了的人,的确是瞧不惯我这种人,说话难听了些,正常的。” 闻言黛玉轻蹙眉头,愣愣看着李长安。 不对劲,这可不像是李长安会说的话,可是李长安的表情,又不像是…… 李长安见黛玉的表情,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才吃这一点就饱了?” “相公,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李长安埋头吃了一口,脸上闪过一抹不屑:“周桓一向自视过高,也颇得皇上信任,这次离京后回来,朝廷势力变了天,他岂能不把气撒在我身上。” 听到这番话,黛玉稍稍放下心。 拿起筷子不禁一笑,她真的是想太多了,今日的事,也不过是周桓仗着身份瞧不起人,李长安生气,是理所应当。 尽管平日里李长安总和人说笑,也不愿提起自己的家世,但他出身官宦之家,即使从小顽劣,那也是饱读诗文的人,那凭借一身力气打出一番功业的莽夫自是不同。 骨子里是个又傲又倔的人。 低头时弯了眼,一想到李长安,她便忍不住笑。 “偷偷笑什么?” “在想你呀——” 拖长的尾音就像是一根弦,准确无误的横在李长安心上,让李长安刚才满腹的郁闷烟消云散。 说完这句话,黛玉迟来的羞意让她连忙低下头,可又想知道李长安的表情,匆匆一瞥,四目相对,顿时羞红了脸,埋头不敢再抬眼。 她这是怎么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李长安盯着黛玉的耳根,拿着手里的碗。 有黛玉在身边,天大的事他也能顶着。 ☆、第六十九章 五月匆匆而过, 京城里便真正的热了起来,连夜里吹的风都是夹着一股热浪,叫人夜难安寝,便是放了几盆冰在旁边, 也觉得热意闹人。 手里捧着一碗冰镇酸梅汁, 黛玉坐在秋千上, 抬头看了眼秋千上的藤蔓,不由得笑弯了眼。 想不到当初做这个秋千的时候, 连这些也安排了。 “姑娘,外面热, 你要不要到屋里去?”紫鹃有些担心中暑, 毕竟这天热得有些愁人,连空气里都能看到一波一波的热浪,要不是有树荫遮着, 怕是连一刻也待不住。 闻言黛玉摇了摇头, 拿着瓷勺子盛了满满一勺往嘴里送, 凉意从嘴里一直窜遍全身, 眯了眯眼。 到屋里多闷得慌,还是在外面舒服,风一吹, 加上放在旁边的冰块,凉丝丝的风格外舒坦。 见黛玉这样,紫鹃忍不住笑, 怎么还跟一个孩子一样,从前可不见得这样的。 “真是拿你没办法。” “雪雁人呢?” “在屋里收拾东西,说是,想把东西理一理, 免得到时候寻不到。”紫鹃说完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 这两日,雪雁有些奇怪。 黛玉听到这话愣了愣,不由抬头看向紫鹃:“是不是怎么了?” “这两日她总待在房里,而且好像——裴将军有好几日没来了,不知是不是府衙里有事,所以才没来。” 这下黛玉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是裴元好几日没有来过了。 仔细想想,李长安这几日回家都是照常回家,可想而知,衙门里应该没有那么忙,所以—— 裴元理应是有时间过来的,毕竟,两家离得也不远,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可是裴元那种人,像是会吵架、发脾气的吗?倒也不像是。 脚在地上踩实,黛玉朝屋里看了眼,不见雪雁身影,不免道:“晚些时候,你把雪雁支开,我问问相公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件事,除了问李长安,黛玉一时间也想不到可以问谁,尤其是—— 雪雁这脸皮薄的,又是婚嫁之事,裴元还是个将军,便是吵架了,怕是雪雁就算是真的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出口。 还真只有她去问比较合适。 想了又想,黛玉不由担心起来,这往后要是成亲,要是也受了委屈,那怎么办? “你先去忙,我自己待一会儿。”黛玉抬眼看向紫鹃,笑道:“这事,怕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则相公不会瞒着我,估计,是闹别扭了。” “尽早姑爷出门的时候说了,晚上不用等他回来,让姑娘先休息,衙门里有事,回来得晚。”紫鹃点点头,想起什么早上李长安的叮嘱,连忙交代。 “恩,知道了。” 黛玉点头答应,又想到雪雁和裴元的事,不由得低下头,仔细琢磨起来。 李长安要晚些回来,看来得明天才能问明白了。 子时的更声敲响,李长安方才披星戴月回到家里,匆匆洗漱后进了房间,见床上睡得不踏实的人,不由失笑。 夏夜里,就算是开着窗户,还放了解暑的水在屋里,到底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连黛玉这样性凉的人都能热得两条胳膊全搁在被子外面。 才刚靠近床侧,就见黛玉一声嘤咛,翻了个身面朝着里面。 李长安不由放轻了动作,笑起来。 让酷暑的天热得睡不着的黛玉,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靠近,可动作太轻,热意黏在身上,倒有种连睁眼都费劲的错觉。 刚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时,便觉得身后有人躺下,下意识的伸手去碰。 “相公?” “吵醒你了?”李长安轻叹一声,拿起搁在床头的扇子轻轻摇起来,一阵风拂过黛玉的面颊,让黛玉舒服不少。 闻言黛玉睁了眼睛,转头看着李长安笑了一下:“衙门里很忙了?前阵子不还说空闲的时候多。” “最近有桩事情得处理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黛玉点点头,习惯性往李长安身上靠,可才刚抱在一处,便觉得热,困意也褪去不少,不由得轻笑了声,从李长安怀里退出来。 见状李长安忍不住道:“热得睡不着?明天让紫鹃她们多放两盆冰在,这样怕是能——” “不用,只是心里有事,所以睡不安稳。” “是老裴和雪雁的事吧?” “你知道?” 黛玉一脸惊讶,她以为李长安是不知道的,不过,若是李长安知道,那这件事情就好办了,她到不需要多问什么,因为裴元怕是已经和李长安吐露心思。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闹了别扭? 见黛玉脸上表情,李长安不禁一笑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今天到了衙门才知道,不过说来也是,老裴的性子的确是爽快又大方,但难免粗心,雪雁是姑娘家,心思细,这两人同一件事也能想到不同处去,才闹了别扭。” “什么事?” “聘礼的事。” 聘礼 聘礼怎么还能闹别扭了?黛玉一脸不解,不住问道:“裴大哥难道说聘礼的时候,说了别的什么吗?” 李长安手里的扇子依旧摇着,不过手却伸去搂着黛玉的肩,动了动身子,让黛玉枕在自己胳膊上。 倒也不算的什么大事,不过是…… 裴元这人想,雪雁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唯一算得上亲人的就是黛玉和紫鹃,那聘礼该下多一些,这样才能表示自己的重视。 可偏偏在说的时候,让雪雁误会了,还以为裴元把她当成了爱慕虚荣的人。 这一来二去,雪雁心里委屈又难受,裴元又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雪雁,两边一闹,裴元也生出些性子来,干脆躲在衙门里不回来。 听了李长安的话,黛玉哭笑不得。 倒也真是两人性子都是一样的直,连这误会也能闹上三天的别扭,要不是裴元实在忍不住和李长安说了,估计,这别扭还要闹下去。 往李长安怀里靠着,黛玉忍俊不禁:“这可如何是好?裴大哥不回来,雪雁是断不会去找他的,这——” “放心,不出一日,老裴肯定来府上,到时候,还望娘子多指点指点。” “恩?” “否则怕还有下回。” 错愕看着李长安,黛玉失笑,明白过来:“知道了。” ☆、第七十章 府衙内, 李长安坐在案后,正在处理手上的东西,毕竟定远军不能就这么歇下来,日常练兵还是不能落下。 所以他们得制定一套方案, 让定远军继续正常进行练兵, 毕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保不准什么时候又要披甲上阵了。 瞧一眼对面的裴元,李长安忍不住笑。 裴元在衙门里住了四天了, 衙门上下都知道这件事,可谁也不知道裴元是为什么住在这这里, 明明将军府离得也不远。 搁下笔, 李长安走到裴元身边道:“你打算闹别扭到什么时候?我可是才和黛玉打了包票,说你顶多三天就回去了。” “那是你的事,我还不想回去。” “但就一个聘礼的事, 你自己说不清, 也不怪雪雁误解了你的意思, 你作为一个大男人, 是不是也太小气了一点?”李长安拿起桌上的书拍了一下裴元,正要继续往下说,就见外面进来人。 这个时辰, 不都在休息,怎么过来人了? 收住话,朝进来的人看去。 “什么事?” “元帅说, 之前的事,可以去拿人了。” “知道了,立即召集一百人的小队,随我前去。” 李长安蹙眉, 看一眼为情所困的裴元,无奈摇头——算了,这事还是他一个人去好了,看裴元这模样,倒也无心公务,而且…… 这件事情他一个人去是最好。 从桌子上下来,拍拍裴元的肩,李长安转身往外走:“晚上你再不回去,我看你这亲也别成了,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你小子,仗着自己有夫人,嚣张了!”裴元抬头骂了一句,看着李长安离开的背影,倒也认真的思考起来。 不过不是思考雪雁的事,而是思考起了李长安要去办的事。 荣国府…… 当初那位姓贾的娘娘一走,贾府就该料到有今日的,这几年已经是给了他们机会苟延残喘,可惜,在皇上眼中,已经毫无价值。 所以一个多月里,一直有人在针对贾府,连贾政都倍感压力,想必荣国府上下也有了感觉,才会这般。 不过,这回牵连的不止是荣国府,宁国府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皇上要抄的,是整个贾家。 宁荣二府,没有哪一处是无辜的。 “这怎么那么多官兵?” “该不会是去捉拿在逃烦人吧?” “谁知道,说不定是哪家又犯了错,得罪了不该得罪人,这会儿是要上府里来拿人了吧!” …… 街边的百姓见着一队官兵走过,纷纷议论起来。 也有眼尖的瞧见了,这去处可是往这条街上最富贵的人家去的,不然哪里值得出动这么多兵马。 街角一个小厮瞧见这队人,连忙把手里的东西丢下,拔腿就往后面的小巷子里去。 可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一拉缰绳,身下的马高扬前蹄,一声嘶鸣打破了四周的议论,高头大马上的人一脸肃色,盯着那道红漆大门。 “将军,门外小厮不在,我们——” “直接进去,任何企图逃窜的人,罪加一等,府内财物一律收缴,府内男人一并带走,,听后衙门发落,女子和老小收押在府上,不得出府!” 李长安打断士兵的话,一声令下,听到回应,翻身下马,大步流星,不由抬眼看了看高挂着的荣国府匾额。 真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三年前荣国府还是一片繁荣,如今就落得被抄家的下场。 “对待老弱妇孺不可动粗,违令者,三十军棍处置。” “是!属下领命!” 大门被撞开,里面的小厮吓得魂飞魄散,个个软了膝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等到被拉走的时候才高声喊冤。 嘴里直嚷着和自己无关,是无辜的。 李长安面不改色,手里拿着一杆银枪站在门前,看着涌入的士兵,忽地抬头去看那块匾,眼神凛冽,生生将高挂着的匾挑落,重重砸在地上。 荣国府? 林家被敛来的钱财他还没有和贾琏清算,如今倒是有别的人急着和他们算了,这贾府—— 到底是做了多少缺德事。 门外围观的百姓让士兵拦住,只得探头往里看,见到一个个平时坐在软轿里出门的人被押着出来,不免唏嘘。 都是些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富贵人,想不到也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可真是天意弄人。 李长安走到前厅,正欲转身,忽地瞧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怔了下,大大方方站在那里,看着临危不乱的贾老夫人。 不愧是执掌贾府多年的老夫人,到了这时候,光是坐在这里,也通身气势。 “李将军,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老夫人客气,不过今日是来例行公事的,怕是没有时间和老夫人寒暄,若有什么事,日后一定有机会。”李长安面不改色,三言两句就把话堵了回去。 不动妇孺不代表,这群人没有错,只是贾府上下人口众多,全部收押,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一步步来。 贾老夫人闻言,握紧了手里的梨木杖。 早知道李家哥儿是个心狠的,却没有想到,这么心狠。 “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初将林丫头许给你,也未曾嫌你门第不高,如今却忘恩负义!我们这些女人是得罪了谁?一辈子关在这地方,到头来居然还要被你一个混账小子欺负,还将我府上的男丁尽数带走,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罪得这般受辱,你——” 旁边王夫人已经哭诉起来,不停地擦眼泪,恨不得将李长安骂个狗血淋头。 府上女眷都到了前厅,四周全是人守着,别说是逃走报信,就是往外走一步都会被赶回来。 李长安听着王夫人的哭诉,面无表情,只是拿眼看了看李纨和薛宝钗。 搂着贾兰的李纨低着头,看不出什么,只有薛宝钗红了眼,却依旧强装镇定陪在王夫人身边不断安慰。 贾宝玉和贾政应该是不在府上,不过,多半比这边还早进大牢。 “夫人说得对,忘恩负义这个词用得好,可惜,不该是用在我身上。” “你——!” 李长安提着银枪朝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道:“不知这些年来,我那未蒙面的岳父留下诸多家产和家业,还有那些地契、铺子,府上众位用得可还称心?”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些事,一查便知,你真以为贾府能只手遮天,还是觉得,无人能帮黛玉去查?巡盐御史,这差事,想必众位也知道是什么衙门。” 想起那日黛玉在风陵渡上的神情,落寞又无助,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原本的支柱,若非…… 要他是个混账的,黛玉或许就在风陵渡跳下去了。 “忘恩负义?谁能比得上贾府,连亲外孙女都能瞧不上,随便打发了一门亲事,免得耽误自家富贵之路,也的确是,忘恩负义。” 竟然还有脸说出忘恩负义这话,黛玉在荣国府住了还未到十年,便已经成了累赘,她一个人,就算带了王嬷嬷和雪雁,照着贾府的吃穿用度,想花光林如海留下的家产,也足够养她一辈子。 贾府这群人的心,真是从根上烂了。 丢下这话,李长安大步走出。 “丢了一个人,你们自行回衙门领罚。” “是!将军!” ☆、第七十一章 熟睡中的黛玉猛地惊醒过来, 朝外看了一眼,便见外面的天色暗沉,雨声唰唰,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感。 刚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去倒杯水喝, 一阵雷声夹着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 惊得黛玉愣在原地, 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六月的天,雷雨夜并不稀罕, 可是现在这样子,让黛玉越发不安, 尤其是李长安到这个时辰都还未回来。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居然这个时辰了,还未回来。 “姑娘?” “你怎么醒了?”黛玉诧异看向门口的雪雁,笑了一下:“雷声太大, 加上这大雨倾盆的, 有些睡不着, 正想倒杯水喝。” 雪雁轻轻拉上门, 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给黛玉递过去:“我有点睡不着,刚才看到房里有影子,担心你夜里起来没人照顾, 自己绊倒了,就想着过来看看,谁知道还真——” “好了, 别担心。” 轻笑一声,黛玉一杯水下肚,总算觉得舒服不了不少,只是, 怕也睡不着了,尤其是这天气,哪里还睡得着。 抬眼看着雪雁,黛玉眼波流转,拉着雪雁往床边走。 “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躺着陪我说话话,我正心里难受,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 “放心,这夜里,相公是不回来了,怕是在衙门里过夜。”黛玉拉着雪雁,自己先往被子里钻:“从家里到京城,再回扬州,又到了这地方,都是你一路陪着我,早已情如姐妹,你怕不是连这回儿了都还担心着主仆之别。” 闻言雪雁愣住,随后笑着钻到被子里。 其实黛玉年幼时,夜里害怕,她也陪着黛玉一块睡过,可是后来进了荣国府,这日子反倒是少了。 荣国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有的比主人还要有架子,连黛玉往后了都是谨慎的,她一个丫鬟,性子又有些丢三落四,帮不了黛玉出主意,只好也更加收敛,免得给黛玉惹麻烦。 想想那回紫鹃不过是言语上和贾宝玉多说了几句,就让黛玉吃了闷亏,在王夫人那儿越发不受待见。 她又怎么能让黛玉再为了她的事情担心。 “我们俩也许久没有凑在一起说话了。” “姑娘有姑爷陪着,什么话都能说,我和紫鹃自然该让着姑爷,毕竟姑爷和姑娘才是夫妻。”雪雁失笑,觉得黛玉这性子半点没变。 当初什么样,这会儿还是什么样。 轻笑一声道:“你——” “姑娘,我有些想扬州的日子了。” 在扬州那段日子,雪雁觉得是最快乐的,尽管李家出了不少事,可她不累,如今回了京城,待在这里,也没有约束,反倒连长辈都不在一块,黛玉当家作主,可她还是觉得不自在。 闻言黛玉有些吃惊,伸手拉着雪雁:“是不是裴大哥的事?” “他很好。” 可就是太好了,雪雁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斤两,但偏偏裴元总说,她也很好。 嫁给裴元,怕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连荣国府那些人怕也都觉得是梦寐以求的事,尤其是如今,这种好姻缘居然回轮到她一个丫鬟。 “你若不喜欢,便是往后两家断了往来我也帮你回了,可你要是喜欢,何不试一下,往后他欺负你了,有我替你出气,再不行,和离了我也还养得起你。” 黛玉失笑,知道雪雁的心思,这种事,不管是谁都会这么考虑。 可如今裴元不管是大事小事还是在对待雪雁上,都是一番真心,又何必觉得,这事情,不可以。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如今——” “好了,别担心,不还有我。” 雪雁惊讶看着黛玉,忽然埋头在黛玉怀里,低低喊了一声“姑娘”。 自小相处的情分,如今雪雁才知道,原来两人之间早已经是相依为命了,不过好在,黛玉有了李长安。 伸手揽着雪雁,黛玉不禁一笑。 今夜的雨下了这么久,明日也该雨过天晴了。 待到两人后半夜迷迷糊糊的睡去,第二日紫鹃四处寻不到雪雁,瞧着时辰也该叫醒黛玉时,一推门进去,瞥见床上熟睡中的两人,一脸无奈。 真是—— 轻轻带上门走到外面,紫鹃伸了个懒腰。 今儿的天,真不错。 “夫人醒了吗?” “唐伯,你怎么来了?” 紫鹃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人,有些奇怪一早的,是什么事能让唐伯赶过来,瞧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朝门里看了眼,紫鹃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姑爷出了什么事?” 唐伯领会到唐伯的意思,也跟着放轻了声音。 “荣国府和宁国府,昨天下午,让朝廷抄了。” 什么! 紫鹃不由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风光了几十年的贾家,居然被抄了,还这么突然。 不,也不突然。 元春病逝后,贾家就该意识到的,最大的靠山不在,往后不仅改收敛作风,更应该有所警惕,而不是毫无改变。 想想她们还未离开贾家的时候,贾家已经有败落的趋势,看着大不如前,只不过府上吃穿用度,早已经习惯了从前的铺张浪费,想要一时改过来,倒也不容易。 “我知道了,待会儿姑娘醒了,我自是和她说明,前院的事,还有姑爷回来了,怕是得你多照顾。” “分内的事,应该的。” 刚送走唐伯,紫鹃一转身就听到房内传来动静,听着应该是黛玉和雪雁起床了,想到才刚知道的事,不由犯难。 她要怎么说这件事? 推开门进去,紫鹃抬脚往里走,见雪雁已经在帮黛玉梳妆,笑着走过去,看了一眼黛玉,不知道怎么开口。 贾家的事情…… “刚才是有人来了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黛玉见紫鹃面色,想起刚才听到的人声,忍不住开口问:“有什么话还不能在我面前说,是不是——” “刚才唐伯来了,说……” “相公的事?” 紫鹃犹豫了一下,轻叹一声。 算了,这件事情就算她不说,黛玉迟早也会知道的。 “贾家被抄了。” 雪雁动作停下,黛玉神情愣住——贾府被抄了?上个月还去过贾府,依旧的奢侈铺张,跟离开时一样,居然就这个样子倒下了。 大厦将倾,居然来得这么快。 “你们都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黛玉起身朝两人笑了笑,走到一边书桌后坐着,脸上神情看不出什么,只是紫鹃和雪雁的心一下吊起来。 听到关门声,黛玉仿佛才回过神来一样,坐在那儿,不知怎么,竟然有些想笑,又觉得恍惚,想不到,这些事情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贾府被抄,她远嫁,如何也想不到,风水轮流转的结果居然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呀,为啥这张看不到…… ☆、第七十二章 日暮时分, 李长安才从衙门回来。 才一进家门,就见紫鹃和雪雁坐在那,愁眉不展、一脸郁卒,像是出了什么事, 连旁边唐伯站着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毕竟, 两个小姑娘, 从早到晚就在这儿叹气了。 “你们俩——” “姑爷!你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 姑娘怕是要出事了!” 雪雁担心得连忙道:“早上醒来就知道贾府的事,倒是瞧着没什么反常, 可是吃过了东西又自己回房间里待着, 知道这会儿都还不见人。” 还不见人? 蹙起眉头,李长安看了一眼在外面庭院里磨磨蹭蹭的裴元,一脸嫌弃。 一个大男人, 跟着来这里, 就是道个歉, 和个好, 都这么磨磨唧唧的,到时候成亲也这么磨叽? “老裴,你在外面待着做什么?赶紧进来, 别在外面转来转去,这里交给我,我得过去看看。”李长安朝外面喊了一声, 立即迈腿往后院去。 早知道黛玉是一个心思细腻的,贾府被抄的事,肯定会多想,但是没想到居然会这样想, 分明也不见得是一件很意外的事,可在黛玉心里,怕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步履匆匆来到房门外,刚要进去就见黛玉走出来,两人在门口撞个正着。 “相公?” “这东西在路上买的,待会儿怕凉了不好吃。” 黛玉诧异看着李长安手里的东西,居然是……酱肉?寻常李长安会从街上买些吃的小玩意儿回来,但酱肉还是第一回。 想着想着,不由得笑起来。 侧身笑道:“你这是打算买来下酒吗?怎么知道我今日酒兴也不错。” “因为我也闹酒虫,看来我们夫妻是心有灵犀。” “就会贫。” 想着轻笑一声,和李长安一同在桌旁坐下,见李长安把酱肉放下,便把刚才拿上桌的酒揭开。 酒香溢出来,一股果酒的味道立即散开。 抬眼望向李长安,黛玉托腮歪头一笑:“今天相公是不是很高兴?进门来时,虽然蹙着眉,可总觉得大快人心的样子。” “你不高兴吗?” “我……” 黛玉垂下眼,她又怎么能不知道李长安这两日在忙什么,贾府被抄,是李长安亲自带人去抄的家,不过是为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李长安当初在风陵渡口的话,实现了,她想要从前爹娘所留下的念想,那座宅子回来了,连贾府当初私吞下的家业也都拿回来了。 她的事,李长安从未食言。 “我又怎么会不高兴?” 笑着看向李长安,黛玉拿起杯子,小酌一口便迷了眼:“相公,有一日要是你……” “没有那一日,京城也不过尔尔,我还是想和你一处。”李长安起身,看着黛玉迷离的眼神,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 进门时,他就闻到酒味了。 勾着李长安脖子,黛玉埋头在他怀里:“你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何况……你不也醉了?” 胸襟传来湿意,李长安眼神微怔,大步朝床边走去——黛玉是这世上最脆弱又最坚强的女子。 他倒是怕黛玉不哭,哭出来,反倒是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明天会更一章肥一点的,最近加班到自闭 ☆、第七十三章 七夕灯会, 向来是青年和少年最爱的场合,不说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去灯会上转一圈,也能收获不少, 光是看别人猜灯谜都能入了迷。 方才入夜, 黛玉还不急和雪雁、紫鹃交代事情, 便被李长安拉走,只得匆匆忙忙的让两人今天不必守着府上, 自行出门游玩。 蹙眉望着面前的人,黛玉忍俊不禁, 轻笑道:“要出门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平日里倒是不见你这么着急,时辰还早,你急什么?” 李长安牵着黛玉往街上走, 还在街口, 街上的热闹就已经传来。 “早些去能在外面多玩会儿。”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贪玩?”黛玉一脸笑意, 微微抬头望着李长安:“不过, 我好像还是第一回在京看街市灯会。” “往后的,我都跟你一起。” “那可不许食言。” 握紧李长安的手,黛玉心头暖暖的, 她只想一直抓着李长安的手,两个人能过着现在这般的日子。 荣华富贵也好,归隐乡野也罢, 只要是李长安和她在一起,在哪都一样。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嗳!你看那边的花灯!” 黛玉轻轻拽了一下李长安的袖口,抬手指着不远处, 脸上因为兴奋微微发红:“我们也去买一个?” 两人声音几乎被四周的热闹淹没,李长安看着黛玉脸上的兴奋,宠溺笑了笑,心念一动,直接拉着黛玉往人群里钻。 正欲开口的黛玉吓一跳,还以为李长安要做什么,忙不迭且跟上,和人群擦肩而过时,竟然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原来,在人群中这样不顾一切,难得任性的跑是这样的感觉。 一路小跑,穿过人群,来到河边,李长安掏出几个铜板递给摊主:“要一个灯,劳烦了。” “公子,夫人稍等,不知喜欢哪一款?”摊主接过铜板问道:“不如先选一个,我再给您点上。” 少有跑动的黛玉,微喘着站在后面,听到这话,朝身边的李长安看去,见李长安看向自己,四目相对,不禁笑起来。 擦了擦脸上的细汗,黛玉上前一步,在摊位上扫了扫,一眼看上角落里的一盏画着梅花的灯。 “就那副冬梅图样的。” “夫人稍等,我这就拿过来。” “多谢。” “改日在院子里移栽几株梅花?这会儿种下,到了今天冬天应该能开花了,不过肯定是比不上从前在扬州园子里的花。” “不打紧,能开就好。”黛玉接过灯提在手里,举高看了看,笑弯了眼睛,又朝摊主点头示意:“这灯真好看。” 摊主见黛玉眉宇娟秀,虽戴着面纱,可言谈举止和眉宇娟秀,不由害起羞来,挠挠头笑着埋下头。 李长安挑了挑眉,握着黛玉的手转身离开,不免失笑。 七夕佳节,连街上的小贩都格外不一样。 “要不要去放天灯?” “那这灯——”黛玉诧异看着李长安,发现他额上有汗,下意识便去拿手绢想要替他擦掉,刚抬起手,就想到这是在外面,顿时不好意思。 手正要放下,被李长安握住手腕,引着擦了脸上的汗。 李长安眼睛盯着黛玉,过了会儿不禁一笑:“你这是在害羞?” “大庭广众之下,也只有你才这般。” “谁说的,你看!”李长安挑眉,不服的指了一个地方给黛玉看,黛玉惊讶看去,才看一下就有些后悔了。 伸手拍一下顾南城,脸上的红晕从脸颊一直到耳根,耳垂红得快要滴血。 见状李长安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揽着黛玉往河岸旁走,那边人少一些,不过…… “夫人,往后还是得多习惯,这京城之地,也不像是想象中的那么风气严谨,往后有机会,去北地看看,那儿才是真的自在广袤天地。” 自由自在,不被皇权束缚,不被所有的事情牵扯,有的只是自己的心,想喝酒便喝酒,想骑马就骑马,不用顾忌多半人情世故。 想必黛玉去那样的地方,也是快乐的。 若不去北地,那到金陵寻一处城郊小院里住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两三个月还能回扬州去看望父母,倒也是一件人生快事。 黛玉盯着李长安脸上的向往,悄悄握住他的手,像是无声的承诺。 她比谁都知道李长安如今在京城有多不自在,不是不能和那些人一样,只是不喜欢这样的事,也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京城和权力牵扯太深,一旦踏足,终有一日会被卷入漩涡之中。 连贾府这样的名门望族都有如今的下场,更何况是李长安这样的后起之秀,有一日惹得天子震怒,让皇室容不下,贾府今日的下场就是李长安的下场。 马元帅如今得势,定远军威名远扬,那有一日…… “不放天灯了,我们放河灯好不好?”黛玉一手提着灯,一手扯了扯李长安的袖口,语气软绵,撒娇道:“上回我们放过天灯了,这回我们去放河灯,这样一来,也算许的愿,天地都知道。” “恩?” “好不好?” 自打成亲后,黛玉的衣裳大多都还和从前一样素雅,多是黄蓝绿之色,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换上暖色的衣服。 恰逢七夕,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挑了一身粉色的轻软裙衫,发髻挽得简单,可又轻巧,简单的珠花点缀在发间,倒有几分桃色。 视线在黛玉身上来回扫着,李长安心头一片柔软,实在拒绝不了这样的黛玉。 “都依你。” “就知道相公最好了!” 黛玉听见李长安答应,立即笑着扑在他怀里——刚才街上的年轻男女,比她行径大胆的可不少,她这样已经算含蓄了。 从李长安怀里抬头看着他,黛玉弯起唇角,一脸得逞的表情:“相公,一会儿还要去别处吗?那边什么东西好香。” 盯着黛玉半晌,李长安失笑,低头用下巴去蹭了蹭黛玉的脸:“原来打的这个主意,一会儿过去看看。” “恩!” 李长安看了一眼四周,见到不远处树下有一个老伯在卖河灯,手里已经不剩下几盏,松开了手,打量一眼周围。 “你去那里等着我,我到树下买了灯就回来,遇上事就大叫,几步路的距离,我听得见。” “好。”黛玉乖巧点头,见李长安走开,朝他挥挥手才转身往李长安指的岸边去。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花灯,黛玉不由得心里一甜,正打算抬头看过去时,险些撞上突然靠过来的人。 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黛玉惊讶望着面前的人,愣了愣。 “小王——” “嘘。”周桓打断黛玉的话,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拿出刚才捡到的东西:“这是你掉的吧?还给你。” 黛玉瞧见周桓手里的东西,面上一惊,连忙道谢:“多谢。” “是你的便好,下回别这么粗心大意了。”周桓一身玄色长袍,将手绢递给黛玉,又看了一眼四周,轻松发现了李长安的身影。 原来是夫妻出门共度七夕,不过—— 周桓笑笑,见黛玉面上惊愕,低声道:“李夫人今日这一身,很好看。” 闻言原本正不安的黛玉,心里大为吃惊,险些要往后再退几步,别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不语。 这位安阳王府的小王爷是不是…… 太轻浮了。 “怎么了?” 李长安的声音传来,黛玉忙抬起头来,不见周桓身影,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提起心来,难免眼神慌乱。 李长安怎么看不出黛玉的心思,不免担心起来:“刚才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了?” “不、不是!”黛玉矢口否认,随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反常,连忙深吸一口气道:“刚才有一个喝了酒的人在那边摊位上纠缠一个姑娘,我见了又气又急,还好旁边有人拉住,否则那姑娘不受了欺负。” 说着心里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盯着李长安:“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两个小孩也想买,我便让给他们了,所以来晚了。”李长安不疑有他,只当黛玉被吓着,握住她的手:“看来以后一刻也不能让你离开我视野,免得吓着。” “哪有这么胆小!”黛玉嗔怪道:“嗳,快去,再不去,河岸边都站不下人了。” “上面人少些,我们往上面去。” “恩。”黛玉点头答应,将手绢悄悄收了起来。 刚才周桓的话,她…… 希望只是她想多了。 周桓离开街上,见到身边随从阿乔,上了马车,立即吩咐道:“之前定远军的折子,先撤回来。” “不上了吗?” “我想换个法子,这京城里难得这般好玩了,不得好好玩玩。” “对了,主子,北静王爷去过宫里,多半是为了荣国府去的。”阿乔将打探到的事情告诉周桓。 闻言周桓愣了愣,思忖片刻。 北静王? 和荣国府的确走得近,倒也不奇怪会去给贾府的人求情,他那个人,向来是不管朝政,是一个闲散王爷罢了。 “一会儿去替我办件事,不许露出马脚,手脚干净些。” “是。” ☆、第七十四章 七夕一过, 眨眼功夫就到了七月底,天气也越发的热,每天日头才不过卯时三刻就已经能见到挂在天边,等到了正午过后更是在太阳下站不住。 春乏秋困, 夏盹冬眠, 一向贪凉的黛玉到了这时节, 便是能不出门便不出门,每天都窝在院子里乘凉, 顶多替雪雁斟酌斟酌成亲要用的东西。 两家挨得近,雪雁虽和裴元定了亲, 可就算是他们不在乎, 但在京城这地方,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所以裴府准备成亲的事, 自然要黛玉去盯着。 总不能指望裴元一直盯着。 平时黛玉倒也不用亲自过去, 隔三差五去一趟, 看看进度如何, 再吩咐裴府的人手去置办东西,实在懒得去的时候,还有紫鹃帮着过去看。 闲归闲, 这事情倒也不见少,这半个月倒也有事情做了。 “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仔细数过,这是我照着姑娘给的单子一一核对的, 一样不差,姑娘再看看,可有什么要添置的。” “恩。” 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十,日子不错, 而且成亲后,两人还能在新婚燕尔时,赶上第一个中秋,倒也让裴元多年欠缺的亲情有了些补偿。 这日子是黛玉和李长安一块翻出来的,又和雪雁、裴元商量后才定下来,否则哪里敢把事情就这般定下。 “紫鹃回来了?” “你衣裳收拾好了?”紫鹃听到雪雁的声音,忍不住笑着道:“都是要搬过去的人,东西还丢三落四的,你看你,真半点没有收拾。” 闻言雪雁撇嘴,走到黛玉旁边,见黛玉正在核对东西,也不好打扰,正好把手里的一杯凉茶放下。 这东西解渴又好喝,黛玉这几日喝了不少,连李长安都看不下去,嘱咐她们平日里盯着点,每日顶多三碗。 “东西的确是一样不差,不过到时候还是仔细点,过两天你跟我再去一趟,和那边府上请来的嬷嬷好好合计一下成亲当天的事,别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那——” “什么?” “裴将军那边什么时候安排?总不能一直都让姑爷给他说成亲时该怎么做。”紫鹃哭笑不得,总觉得李长安出的这个主意不行。 可偏偏贾府的案子牵连颇多,如今衙门里忙得不行,李长安和裴元每次到家都已经天黑,早过了晚饭的时辰。 要不是厨房里都备着,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相公心里有数,而且,这么近,那天裴大哥到了吉时把人接走,骑马绕着这边一圈,等到了时辰再进门就是,只是这主婚人,马元帅那边要是不来,元帅夫人是一定得来的。” 要是那天,连元帅夫人都不来的话,这主婚人才麻烦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马元帅的夫人来最为合适。 “反正到了那天,总该是要好好地合计的,千万别出错,否则,裴大哥岂不是要成定远军的笑话了。” 旁边雪雁听着黛玉小心交代,又是担心这个,又是担心那个的,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好像,之前一直都没有紧张的。 捏着手绢,雪雁半晌才道:“姑娘,成亲那天,是不是真的——” “怎么了?还以为你这几天看上去半点不怕,是真的不担心。”黛玉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安心便是,总不会难的,何况,又算不得什么事。” 成亲只是礼节多了些,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闹一点小笑话,那也不过是让成亲那天更特殊些罢了。 和紫鹃对视一眼,黛玉忍不住笑。 “好了,我不也成过亲,你怕什么。” “那姑娘成亲和我不一样,裴元他——”雪雁这几日已经在裴元的要求下改了口,叫裴大哥有些怪怪的,私下里,倒是直接叫裴元了。 这件事情惹得裴元在李长安面前诉苦好几回,怎么他和李长安一点不一样。 伸手摸了摸雪雁的脸颊,黛玉小声道:“不管是什么事,我们离得这么近,往后总要互相照顾的,和现在一样,只不过,你得以自己的事情为重,不需要以我为中心了。” 留在她身边这么多年,雪雁已经做了许多事情了,往后,也该为自己和喜欢的人多做一点事。 朝身边紫鹃看了眼:“往后紫鹃也是一样的。” “姑娘!”紫鹃有些急,可见黛玉的眼神,却又明白她说的是真的,只好跺了跺脚,没有再说话。 三个人在院子里说着成亲的事,太阳还未下山,便见有人走来,是府上的丫鬟,估计是唐伯叫来的。 见着黛玉,上前施了一礼道:“少夫人,有人求见。” “有客人?” “是……” 黛玉眉头紧了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看向对方:“先过去再说,是哪家来的人,还是什么衙门里的人?” 那丫鬟见黛玉并未惊慌,心里松了口气,连忙道:“是贾家来的,说是想见姑娘一面。” 听到“贾家”两个字,黛玉只是微微错愕,倒不奇怪会有人来,毕竟,如今贾府里的人,男的大多贬为白丁,女的自然也跟着成了白丁,家中钱财尽数充了国库,只是在李长安的逼问下,贾府承认了其中有当初林家的家业。 衙门那边还未决定这一部分该不该还给林家,但多半是不可能尽数要回来了。 雪雁和紫鹃可没有那么大度,听到这话,只想到了阴魂不散四个字,尤其不解,都知道是李长安带人前去抄家,怎么还敢来这里求情? 怎么想都觉得不该。 到了前厅,黛玉见唐伯为难的站在那儿,知道李长安怕是有所交代,朝他点头示意,便走了进去。 “宝姐姐,多日不见,你——” 黛玉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 怔怔盯着转过身来的薛宝钗,黛玉眼里闪过震惊,又觉得错愕,可到头来,只剩下唏嘘和无奈。 是对自己居然有一瞬间心软感到无奈。 “紫鹃。”轻唤了一声紫鹃,紫鹃见到薛宝钗后,瞬间明白了黛玉的意思,立即点头出去。 轻叹一声,黛玉走上前将站着的薛宝钗扶着坐下,又让雪雁拿来软垫。 “身子重,别站着了。” ☆、第七十五章 相比上回登门, 这回薛宝钗的气色比起之前更差,有身孕倒是不见养的丰腴,脸上反倒消瘦了不少。 薛宝钗的确是聪明人,登门来, 一句话都不曾提到贾府的事情, 甚至连贾宝玉都未曾提到, 她比谁都明白,黛玉从前在贾府和如今在李家过的日子。 贾府虽富贵奢侈, 吃穿用度铺张、奢靡,连京城这样富贵之人聚集之地, 都格外显眼, 更别说其余地方。 像是贾家这样不知收敛,在外依旧处事张扬的,的确是少见。 “难得你来一趟, 自打我回来后, 我们还未好好地说上几句话, 这回便听我的, 留在家里用过晚饭,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闻言薛宝钗愣了下,抬眼看着黛玉, 手不自觉的抚着小腹——这条小生命在她身体里,不管如何,她都会保全自己的。 “他——” “这段时间, 衙门正忙,所以很晚才会回来。” 黛玉知道李长安在贾府的人心里是什么模样,怕是玩世不恭却又嚣张跋扈,的确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听得黛玉解释, 薛宝钗有些慌张解释道:“不是,不是这个原因,我只是担心他会不喜欢我到府上拜访,他……很看重你。” 想也知道,对于李长安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比黛玉更重要了。 黛玉闻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过这件事情,怎么都不可能解释明白,毕竟李长安的确对贾府的人有敌意。 大半的原因是因为她,可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贾府行事太过张扬,尤其是对下,那些腌臜事儿,外面的人也未必不知道。 所以李长安查,也并非毫无证据的去查,把人抄家更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留下来,恩?”黛玉微微倾身,眼里尽是笑意和温柔:“连一顿饭也不愿意和我一块吃了吗?” 惊讶看着黛玉,薛宝钗突然很羡慕,原来,黛玉从来都是招人羡慕的,自由自在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 抬眼笑着看黛玉,薛宝钗认真点头。 “紫鹃,麻烦你去厨房让人多准备,记得要……”黛玉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道:“你和厨子说了后,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比起她来,厨子肯定知道有身孕的人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起身拉着薛宝钗往旁边坐:“这身子有三月了吗?看着应该差不多,大夫可瞧过了?不过你总是想得周全,应该都仔细的照顾了。” 身边少有怀着身孕的人,黛玉心结已了,对薛宝钗原本也无多少芥蒂,如今见她有了身孕,自是免不了多问一些。 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问得多了些。 人家有身孕,她在这里担心什么。 “大夫看过,说孩子长得很好,往后小心些,不摔着磕着,保持心情开朗,他就能平安来到这个世上。” “那便好。” 那边雪雁见着,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不过这个样子,只要黛玉高兴,什么都由着她便好。 在世上走一遭,有什么比高兴更重要。 “宝姑娘口味可有什么忌口的?紫鹃匆匆过去,怕时辰晚了,也问不明白,要有忌口的,我再过去说一声。” “还叫宝姑娘,早该改口了。”黛玉轻斥一声,生怕薛宝钗心里多想。 当初几人在大观园里,从十一二岁的年纪便相处着,直到离开,那些年里,谁不是将彼此的心思看在眼里,放在了心里。 她未有回避过这些事,如今倒是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闻言雪雁愣了下,见黛玉表情,点了点头。 “二奶奶。” “倒是没有什么忌口,不过辛辣的东西,怕是这阵子吃不了太多。”薛宝钗低头看一眼微微隆起的小腹,朝黛玉一笑。 从出门到见着黛玉,她一路上都在想,见面了该怎么说,可又有什么好说的。 贾府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李长安不来抄家,往后几年,也会有别的人来抄家,只不过恰好是李长安罢了。 所以她也不怨,贾府旁人怎么想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猜测,但是她和贾宝玉对黛玉心里依旧只有亏欠。 她欠的是当初没有硬着心肠将婚事回绝,贾宝玉欠的……何止良多。 “姐姐在想什么?半晌不说话。” “你——” “刚才不是好好的吗?”黛玉双眸明亮:“过去的事,再回想也总归不会改变,过好眼下的日子,善待眼前的人。” 这些道理,从前黛玉明白,可身边的人不明白。 后来,李长安出现了。 待在李长安身边,她不需要再顾及良多,世上那么多的事,有为家国天下指点江山的人,可她不是那样的人。 “恩!”薛宝钗点头,忽地笑起来:“这些年,你当真变了。” “的确是变了,都过了两个生辰了。” 闻言薛宝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黛玉见着,终于放下了心。 李长安在北疆的那些年,黛玉总在想,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怨,也不恨,心里很少再想起贾府,只有旁人提起时,会因为世道变化失神。 也许是她得到的东西太多,家人、爱人,还有朋友,每一个都待她很好,她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斤斤计较也不容易。 心胸开阔后,自然不愿意去计较,显得宽容许多。 “从前只当你还小,一眨眼,也是独当一面。”薛宝钗说完,想起来刚才来时旁边府上的红绸,小声道:“雪雁可是要嫁人了?” 黛玉轻点头,朝外看了眼:“恩,到时你们若能来,也来凑个热闹,我们在京中所识的人不多。” 两人相视一笑,从前种种,也泯然在一笑中。 天色见晚,再留也不适当,黛玉正打算差人送薛宝钗回去时,便想起来贾府被抄,如今已经换了别的住处。 一时正犹豫如何改口,便听得外面有人进来。 “夫人,外面来了人,说是来接人的。” 接人?黛玉微微惊讶,看着薛宝钗,见她也是一脸迷茫,有些放不下心,唤来紫鹃和自己一同把人送到门口。 要是真来接人的,那就不需要她担心,如果不是,也免得有什么岔子。 走到大门口,黛玉扶着薛宝钗,小心脚下,又忍不住叮嘱莺儿:“你平日里多上心,别出岔子。” “林姑娘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姑娘的。” 几人抬头朝门外看去,这一看几人都愣住。 薛宝钗站在那儿,看着一身布衫,手里拿着一把伞的贾宝玉,下意识的看了眼身边黛玉,却见黛玉微微错愕后,脸上表情如常。 “早知二哥哥来接你,我可不擅自做主了。”黛玉轻笑着说道:“不过二哥哥心细,天阴,还拿了伞。” “你……太晚未归,天色变了,我便想着拿了伞出来接你,怕你们半路淋了雨。”贾宝玉朝黛玉点了点头,上前扶着薛宝钗:“多谢林妹妹好心,往后若有机会,再来拜访,先告辞了。” 闻言黛玉轻点了一下头,和紫鹃站在那儿看着三人离去。 紫鹃瞧着这幅情形,也有一些感慨,真是世事无常。 “你们在门口站着做什么?送客?” 人才走了会儿,黛玉和紫鹃就听到李长安的声音响起,黛玉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回头看向走来的李长安。 今天居然比平时早了些! 瞥见黛玉眼里惊讶,李长安走得快了些,上前揽着她往里走:“眼看着要下雨,不冷吗?走,进家去。” “好。” ☆、第七十六章 夜里, 外面传来蝉鸣声。 已至初秋,树上的秋蝉再唱过这几日,便要等明年的秋日了,那时, 也换了一批蝉, 今年的蝉, 全留在了今年的秋天。 房间里,黛玉侧身靠在李长安怀里, 想起今天薛宝钗来的事情,又联想到后面来接她的贾宝玉, 心里只剩下唏嘘。 当初相处算得亲近的人, 如今见面,仅剩下客套。 “心神不定,到这个时候都不见睡意, 是什么事情惹你心烦了?” 头顶传来李长安的声音, 黛玉刚才那些小心思一瞬间消失不见, 仰着脸看他, 忍不住往他怀里靠了靠。 果然还是有李长安在的时候,她才不会有空去胡思乱想。 光是想着李长安这个人,就已经无暇去想别的事情了。 “白日里, 宝姐姐来了,她有了身孕,我留她在家里用了晚饭, 原本是想让人送她回去的,但谁知道宝玉亲自来接她,我就不送了。” 黛玉将白日里的事情说给李长安听,又想了想。 “宝玉怎么回来了?” “北静王插手, 把人保出来的,贾府里的男丁,如今只有你二舅舅和宝玉留下,女眷大多都还留在京城。” “原来是这样,你要不说我都不知道,不过——贾府封了,已经是官家的东西,往后他们怕是要不习惯住小院子的日子。” 要花些时间来适应,就算是薛家、王家帮忙,可到底也不能帮到哪里去,何况贾政和贾宝玉父子,未必肯受这些。 听见黛玉的话,李长安侧了侧身,挪动身子和黛玉平视:“你可别发好心去帮他们,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如今不还,日后也得还。” 闻言黛玉伸手推一下李长安,忍不住翻个白眼。 她再好心,也不至于拿着家里的钱和地契去给贾府挥霍,如今贾府的人,怕是恨她至极,以为这一切都是她指使李长安做的。 薛宝钗和贾宝玉今日的态度,她都有些意外,原本意外,这件事后,从此是老死不相往来。 “睡觉。” “嗳,你怎么又生气了?” “相公公务繁忙,过几日还有雪雁成亲的事情,我也很困,得好好休息。”黛玉背过身,嘴角挂着笑,哪里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只是觉得李长安刚才的话不对,这才有意和他说这个。 李长安未必是真觉得她会这般做,不过说出来,是让她断了日后想帮贾家的心思,就算是想一下都不行。 圈着黛玉的腰,李长安笑道:“等忙过这一阵,我们到郊外去小住几日,免得你在家里闷坏了。” “什么?” “谁也不带,就你和我。” 成亲之后,两人独处的时间越发少,偏偏李长安这人的随性,又喜欢和黛玉寻一个安静人少的地方,有山有水最好。 等到那时候,可以在水边嬉闹,在山里漫步,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担心。 这样的日子才是他向往的生活,高官厚禄和名利声望,李长安还真不觉得有什么,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麻烦。 黛玉轻笑,握住李长安的手:“好。” ☆、第七十七章 雪雁成亲那日, 天朗气清,下了几日的雨在头一日的夜里就停了,等到第二天,地上只有几处水洼, 花草透着葱葱绿意。 才清早, 两府就忙了起来。 黛玉和紫鹃一边一头忙着, 甚至还不够,还要裴元那边的嬷嬷和丫鬟们跟着忙起来, 连李长安都不得不去裴元那边帮忙招待客人。 “嗳,紫鹃紫鹃, 你快帮我看一下东西放在哪里, 就是耳环,快快快,马上就是吉时了。” “如意耳环不是给你了吗?我的姑娘, 你这是忙得连放哪都不知道了, 雪雁耳朵上也没戴着吗?” “雪雁, 你——” 坐在镜子前, 雪雁忍不住笑着摸了一下耳朵,回头看着两人,连旁边的喜娘都已经忍不住笑出声。 见过迷糊的, 可是没见过这么迷糊的。 谁家成亲前要是都这般忙、乱,那估计够呛。 “在耳朵上戴着,刚才姑娘才给我戴上, 转头就忘了。”雪雁见黛玉一脸紧张,脸色发红,不忍道:“快上轿子了,姑娘你要不要歇一会儿, 事情交代下去给他们办就好了,你从醒来,就没歇过。” 闻言黛玉走到雪雁身边,弯腰看着镜子里的雪雁,心里全是感慨。 想不到有一日她会亲自送雪雁出阁,从前真的很少会想到有这么一天,就算是—— “你这一辈子,我替你也只忙这一回,往后的事,互相照顾,彼此依靠,也不需要我替你再操心,你可不许拦着我。” 闻言雪雁怔了一下才抬眼,眼眶里含着泪水,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她,呢喃道:“姑娘……” “住在隔壁,都能见着,你安心照顾好自己和裴元,往后,莫辜负了自己和身边人。”黛玉轻声说了一句,听见外面锣鼓声响起,知道吉时快到,说不了几句话,退开站在一旁,盯着喜娘交代雪雁事情。 旁边紫鹃凑近,站在黛玉身边,见黛玉眼神落在雪雁身上,心里想到什么,见黛玉看向自己,不由朝黛玉一笑。 从前她和雪雁陪伴在黛玉身边,往后她会连带雪雁的那份都照顾好的。 不管如何,黛玉都是她想要一辈子都照顾好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便听到外面丫鬟传来“吉时到”的声音,一下全看向雪雁。 “请夫人给新娘拿盖头。” 黛玉点头,伸手拿了盖头,望着面前的雪雁,正要替她盖上,就见雪雁绕过凳子在她面前跪下。 正要伸手去扶雪雁,便被雪雁拦住。 跪在地上,雪雁认认真真朝黛玉行了三拜。 “姑娘,从前我在你身边,总是糊涂,你与我年纪一般,可离家后,也未曾照顾好你,让你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好在如今有姑爷在你身边,我也放了心,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一定能安心。” “雪雁……” “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同我说过的我牢记在心,必定将姑娘所言谨记,不敢忘,只盼姑娘日后夫妻琴瑟和鸣,门第安康,我——谢过姑娘多年照顾。” 昨日才和李长安说了,今日一定要高高兴兴把雪雁送出门,可才这一会儿,泪珠子就忍不住往下掉。 见雪雁泪眼婆娑,黛玉红着眼眶伸手扶她起来。 “你瞧你,说好不招惹我哭的,你又招惹我哭起来,你这人,怎么这般不听话,哪有新妇还未出门就掉泪珠子的。” 话里是埋怨,可语气里却都是心疼。 她自小和雪雁在一处,从扬州到此处,几经周折,她终于有了家,如今雪雁也有了家,她如何能不高兴。 从裴元第一回表露心意,问她讨了雪雁时,她就想,这般真好,一个信得过的人,品行端正的人,一心一意的待雪雁好,往后即便是他们不住在一处了,雪雁也有了自己的家,不会无处可去。 尽管总要分开,可是,这般分开,她心里是高兴的。 “别哭了,再哭可不好看了。” 盯着面前的人,黛玉笑了一下,替雪雁擦掉眼泪,然后结果紫鹃递来的盖头,替她盖上:“往后一定要待自己更好,知道吗?” 雪雁含泪点头,知道黛玉说的话都是为了自己好。 隔着盖头,看了一眼紫鹃,两人相视一笑,这些年来相伴左右的情谊,到底是存在了心意。 日后一定会更好的。 “吉时到——!” 门外声音传来,黛玉牵着雪雁的手,亲自把她送出门,走到了门外,再把他的手交给喜娘。 轻声道:“他很好,会待你很好的。” 雪雁闻言轻点了一下头,便跟着喜娘离开。 鞭炮声响起,黛玉和紫鹃站在门口,看着裴元把人接走,到底还是有些不舍,等今日后,雪雁就是别人家的了,再回来,也始终跟从前不一样。 轻叹一声,黛玉让紫鹃招揽街坊四邻,自己转身回到了里面。 她还是见不得这样的情形,心里高兴散去,只剩下不舍。 刚绕过前庭,忽然被人一把拦住了去路,忍不住蹙了一下眉,正打算开口叫人,就听得走来的人声音响起。 “心里想着事,连我都认不出了?娘子这般,未免太令我伤心了。” “相公!” 黛玉猛地抬起头,盯着眼前的李长安,一脸不敢相信——这个时辰,李长安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不该在裴元府上的吗? 眼里又惊又喜,忍不住上前一步,盯着李长安道:“你怎么回来了?” “就在隔壁,又不是隔了老远,事情忙完了,怕你心里舍不得,所以赶紧回来看着,只有亲眼看着你,我才能放心。” “哪有。” “嘴硬。” 伸手牵着黛玉往花园那边走,李长安望着已经有些泛黄的几片叶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把黛玉拉到亭子里坐下。 其实刚才裴元出门时他就回来了,不过黛玉一直都待在雪雁房里,他也不好进去,只好在外面等着。 等到黛玉送雪雁出门,一看黛玉的神情,他就知道黛玉心里定是舍不得。 两人相处那么多年,早已经不是主仆的情谊,黛玉这样重情重诺的人,怎么会舍得?就算是在隔壁,可往后雪雁回来,那就是回娘家,终究是要回婆家的。 “这会儿只剩下你和我了,你可以想哭就哭的。” “谁和你说的,我才没有哭。”黛玉别开脸,抿着嘴角,一脸倔强地否认。 成亲是大喜的事情,她要是哭了,那岂不是不像话,何况—— 闻言李长安轻叹一声,忍不住笑起来,然后道:“连我面前你都要遮掩的话,往后你真哭了,我该怎么哄你?” 说完这句话,李长安在她面前蹲下,捧着她的脸,眼神认真:“以后还有我陪着你的。” 一直会陪着,不管生老病死都会陪着。 原本忍回去的泪意,听到李长安这句话,黛玉鼻尖一酸,扑在李长安怀里靠着,半晌眼泪才掉下来。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 “是,一直都在。” 黛玉得到自己要的答案,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从小到大,身边疼惜她的人,一个个都说,不会离开她,会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可是爹娘相继离去,到了贾府,也并非所想那般,也一个个的都离开,不管是从心里还是身边,直到如今—— 雪雁也走了,她这回连雪雁都没有了。 仿佛孑然一身,到这个世上时是什么样,离开时还是什么样。 轻轻拍着黛玉的背,李长安轻叹一声,他一直知道黛玉心里还有别的事,直到雪雁出嫁,他才明白比起贾府那些事,黛玉最难解开的心结是什么。 父母的离开,还有身边在乎的人一一不再是从前模样,这才是黛玉耿耿于怀的心结。 哭到最后,黛玉声音变轻,抬头看着李长安时,眼眶发红,整张脸也跟着变得红红的,忍不住笑起来。 许久不见这个样子的黛玉了,好一阵子黛玉都是笑着的。 “你看什么,我哭完了。” “再过一会,还要过去那边入席,你这样子,倒是又要叫人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不喜欢裴元。” “他要是待雪雁不好,那我就真不喜欢他。” 笑着替黛玉擦掉脸上的泪痕,忍不住笑起来,想了一下道:“你真是,像是个孩子一样,平白无故的,真是拿你没辙。” 不过,他倒真希望黛玉一直都这样。 轻笑一声,望着面前的人,不禁一笑。 “好了,回去换身衣服就过去。” “我们真不用去前院看着吗?只有紫鹃一个人,我怕——” 李长安拉着黛玉往房间去,边走边道:“你放心,紫鹃可是厉害,别说是前院的人,再把隔壁府里的事情都揽下来,都能安排得一清二楚。” 闻言黛玉嗔怪的瞪一眼李长安,不过紫鹃的确是已经有些管家的样子,做事有条理,又有管制下人的手段,的确是好苗子。 日后府上的事情交给她,倒也放心。 宾主尽欢的一日,等到两人回府,黛玉难得喝了几杯酒,有些几分醉意,才进院门,就被李长安打横抱着直接回了房间。 紫鹃交代人把热水送到房里,便让其余人各自去忙,前院收拾好后,各自休息,不用在旁边伺候。 又和赵青将白日里的事情一一对了,这才回到房里休息。 微醺的黛玉坐在床边,乖巧等着李长安过来,眼角眉梢都能瞧见一丝笑意,微微歪着头,眼神一直追着李长安。 李长安见黛玉这般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才多久功夫,看不住你,就贪杯了。” “我困了。” 一听这话,李长安一下笑了。 刚才伺候黛玉梳洗,自己才刚洗完,一回头就见黛玉娇憨的样子,心里一软,心里眼里都只有黛玉。 “那我吹了灯就来。” “亮着好一些,你先过来。”黛玉伸手一拽,直接连人带自己,全倒在床上,气氛瞬间暧昧起来。 黛玉还不知利害,只是笑着拉住李长安的胳膊:“相公——” 平时自持的李长安,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克制,伸手将床帐拉下,翻身覆住黛玉,低头凑上前去。 微醺的黛玉,实在是太过于坦率和……直接,连他都有些意外,怎么会这般可爱。 “你做什么!” 风吹进来,黛玉稍稍清醒,顿时羞恼道:“灯!灯还没灭!” “你说的,亮着好些,正巧也让我好好地认认你。”李长安声音难得的低沉,全然不给黛玉机会。 此刻黛玉面色羞红,恼道:“你这分明是在占便宜!哪有你这样认人的!” ☆、第七十八章 转眼已到十月, 京城的天也渐渐有了凉意,白日里还能见到日头高照,可才刚入暮,风吹来已经带着寒意。 好在自贾家的事情过后, 京城里难得一段太平日子, 衙门闲下来, 李长安每日去衙门里一趟,不过晌午时分便回来, 两人相处的日子越发多。 午后有些太阳晃着,寻了一本新书在看的黛玉, 书看了一半便觉困意袭来, 伏在桌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端着点心正要进来的紫鹃,见黛玉这般,放轻了动作, 进去后小心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轻轻把桌上散开的书收起来。 自打雪雁和裴元成亲后, 三天两头往这边跑, 平日里也算了,后来裴元也跟着闲下来,起初还算好, 李长安和裴元下棋、练枪,两人有来有往,也算不得无趣。 可谁知道, 日子久了,裴元便吃味起来,因为每回过来,雪雁的心思全都在黛玉身上, 拉着黛玉说话,都不往他身上看一眼,他打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前几日把雪雁从这里扛回去后,雪雁已经有大概五日没有过来了。 裴元也有五天没有来过了。 为了这件事,黛玉还问了李长安,李长安只说裴元心里吃味,觉得雪雁一门心思都是她,不把他这个丈夫放在心里,打算好好培养一样雪雁对他的依赖。 黛玉听后,只觉裴元这人胡来。 可仔细一想,倒也不能让雪雁总是事事都放在她身上,心思也还在她身上,到底和裴元成亲了,往后也该为两个人的家考虑,这才作罢,不上门去。 “唔——” 紫鹃见黛玉有要醒来的样子,收拾了东西往外走,担心自己动作太重,吵醒了黛玉。 才到院子,便见李长安大步走来,忙朝李长安行礼:“姑爷,姑娘看书睡着,也不知睡了多久,瞧着好像是要醒了。” “我进去看看。” 李长安闻言笑了一下,抬脚往里走。 这段时间,定远军可是太舒服了,几乎没有什么事情缠身,也没有什么麻烦的事情登门,他正打算寻一个得空的时间,带着黛玉出去小住几天。 京郊有不少地方可以小住,问农户租一间小院,他们也去感受一下轻松地乡间生活,远离京城的这些纷扰。 也正好带着黛玉去散散心。 走进房间,抬眼便见到黛玉伏在桌上,听见轻哼几声,便知道是要醒来的样子,立即走上前,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 羽毛软滑,又已经开过笔尖,李长安拿着笔在黛玉脸颊上轻轻扫过,见黛玉皱起眉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挑眉继续捣乱,等到黛玉忍不住睁眼起身,立即收起笔,俯身低头看她。 “醒了?” “你刚才在做什么?”黛玉抬头盯着李长安,咬了下唇问道:“你又在捉弄我是不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李长安侧身躲开,立即道:“哪有什么东西,你自己看,真的没有!” “分明就有,你肯定藏起来了!” 黛玉起身,伸手绕到李长安后面,谁知刚绕过去,人就被李长安抱到怀里,一下气恼的瞪他一眼。 这段时间来,李长安是越来越…… “怎么了?” “过几日,我们去京郊外面玩好不好?到时候,让紫鹃去雪雁那边,你也放心,这边事情她也盯着,这不正好。” “你倒是精打细算。” “不想去吗?” “都听你的。” 靠进李长安怀里,黛玉轻声道:“相公,这段时间,府衙里这么清闲,难道是朝廷中也没有什么事吗?” 闻言李长安有些奇怪,黛玉怎么今日问起了这个事情。 仔细想,倒也不是有什么事,但和他无关的事情,他就无心去办,而且,北静王和安阳王在斗,定远军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好。 只不过周桓那个人,还是要小心为妙,尤其是—— 那个人对黛玉的态度不一般,不过是见过几面,居然觊觎他的人,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行。 “并无什么,不过我们出去前,我还得在衙门里替元帅办点事。” “那是分内的事,你去便是,你定好了日子,到时候我让紫鹃提前把行李收拾了,要去的话,总要收拾些东西的。” “恩。” 将黛玉圈在怀里,李长安想起贾府的下场,心里自然也有了警惕——他一个毫无背景的人,坐到如今的位置,尽管人前风光,但是皇上怕是对定远军已经有了忌惮。 加上安阳王和北静王明里暗里的不对盘,皇帝自然更是对这些掌握权势、兵马的人有所不满。 马元帅也是其中之一,自然他们也在其中。 若有机会,他想调离京城,带着黛玉离开这个地方,这样,也能轻松些,至少不会像是现在这样。 两人依偎在一起,黛玉心里不知怎么因为李长安的话有些不安,就像是当初李西京出事的时候一样。 那样的李长安,她不想在看到了。 无意识收紧了胳膊,黛玉埋头在他怀里,低声道:“不管什么事,我都和你一起,你不能撇下我。” “我紧张你都来不及,撇下你做什么?”李长安失笑,伸手轻轻抚着黛玉的背。 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算计,李长安在战场上历练那么多,生死已经不算什么,他早见过了尸体堆积如山的样子。 年少时的棱角被抹去了不少,可他还是当初的李长安,遇上不平的事,依旧要管。 “我不知道。”黛玉声音闷闷的,心里就是很闷。 不安持续到晚上,一个突如其来的人终于让黛玉的不安有了源头。 “将军,元帅让你速速回衙门,说是有事情要交代,事关重大,还请将军立即随我回去。” 饭桌上的菜才动了几筷子,唐伯领着一个士兵进来,身上的衣服黛玉认得,的确是定远军衙门的。 黛玉坐在那,怔怔盯着李长安。 李长安蹙眉,回头看向黛玉时,已经恢复了常色。 “你安心在家等着我回来,紫鹃,照顾好你家姑娘。”李长安走到黛玉面前,握住她的手:“放心,晚上别等我了。” “李长安……” “不会有事的,可能只是北疆那边有急报。”李长安脸上笑容不变,一如既往地令人心安。 旁边紫鹃看着黛玉的样子,几乎是一瞬间白了脸——这可怎么办,黛玉今夜怕是要睁眼到天亮,非等到李长安回来不可。 轻声安抚几句,黛玉听着李长安的安抚,终于缓缓点头:“你去吧。” 李长安看一眼紫鹃,起身往外走。 “赵青,照顾好家里。” “是。” ☆、第七十九章 天将明, 将军府却显得有些冷清。 赵青和紫鹃守在黛玉身边,不时对视一眼,心里也不敢劝,也不敢说这件事情——从昨晚上到现在, 黛玉别说是开口, 连动作都很少, 一直坐在这,目不转睛的盯着外面。 寂静的前厅, 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闻声其余人还未反应过来,黛玉已经起身站着, 快步朝外走了两步, 只见唐伯走来,顿时慌了神。 “夫人——” “可是有消息了?” 唐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昨晚将军离开后,才到衙门, 不一会儿就被刑部的人带走, 直接进了大牢, 这一早的, 衙门那边才传来消息说,将军这回怕是——” 话未说完,黛玉眼前一黑, 人踉跄了一下,往后倒去,手下意识扶住桌子。 真出事了。 她预感一向很强烈, 昨夜李长安被叫走,她就一直心神不宁,只盼着能早些收到消息,却不曾想, 居然会是这个结果。 一夜过去,李长安都在大牢里。 “裴大哥人在何处?” “奔走了各处衙门想要给将军求情,可是都闭门不见。”唐伯叹了声,摇了摇头:“夫人,你可要保重,将军不在,你万不能出事。” 裴元还在外面,那雪雁应该还不知道此事。 但李长安怎么会犯事?不说他对于朝廷这些明争暗斗的态度,就说他自小长在衙门里,不可能那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冒险。 “刑部大牢那边,你们找人去打点一下,最好是能见到相公一面,要是见不到,能有人托句话出来也好。” “我马上差人去办。” 望着唐伯离开的背影,黛玉缓缓坐下,见紫鹃伸手扶自己,摆了摆手,靠在那里,只觉手脚冰凉。 这个时候,她一定要冷静。 “这件事情,先瞒着雪雁,别让她担心,我——” 放眼京城,竟是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黛玉迟疑了片刻道:“去准备东西,我想去一趟马元帅的府邸。” “姑娘是打算?” “旁人不知情,元帅还能不知情吗?人是从衙门带走的,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 不知道内情,她连怎么帮李长安都不知道。 垂下眼,黛玉心里一片复杂。 其实她知道,去了元帅府也未必能知道什么,人是马元帅叫去的,这件事情,未必会有真相。 “夫人,不好了,将军府外面全被人给守着,根本出不去!” “是谁——” 黛玉抬眼看向外面走来的人,忍不住皱了一下眉,收住了话:“小王爷,别来无恙。” “看来,夫人是不太欢迎我?” “唐伯,送客。” 周桓这个时候出现,所有的一切都串起来了。 不管周桓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些事情,现在登门,无非是落井下石,而且,怕是李长安的罪名,也和周桓脱不了干系。 两人未见过几面,周桓何故要做这些? 闻言周桓也不恼怒,只是笑了一下道:“你不欢迎我,可是刑部的大牢可是欢迎我得很,你不是想救李长安吗?” “想,但如果是靠你,那我宁可不救。” 旁边三人见状,脸上表情不一,纷纷向外走,不敢在厅上多留。 这位安阳王府的小王爷,看上去,是有意而为之,有目的的过来。 “真是个倔脾气,和李长安不愧是夫妻,他在大牢里也是这么倔,咬死了,什么都不说。”周桓走到一边坐下,抬眼看着黛玉:“以下犯上,意图谋逆,这可是大罪,株连九族的事情。” “不可能。” “成王败寇,怪只怪李长安跟错了人,就算是有北静王替他开脱,马元帅联合其余人保他,也不过是减轻一些罪名,最轻,也是流放。” “那便流放。” 黛玉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小王爷身份尊贵,这里是罪臣府邸,怕是不宜多留,请离开吧。” 回头看着周桓,黛玉忽地想到了之前与周桓的几次见面,心下有几分猜测却不敢名言,只能轻摇了一下头。 不管事情如何,如今的局面,她都会和李长安共进退。 “他哪里好?我可以保你平安,就连你身边的两个丫鬟都可以平安无事,除了李长安,你——” “小王爷请自重。” 侧身避开周桓伸过来的手,黛玉眼神暗了暗,深吸一口气。 她万万想不到,李长安居然还存有这样的心思。 见状周桓拂袖离开:“你跟着他,没有好下场的。” 门外几人听到这话,等周桓一走,小心走到厅内,见黛玉表情,面面相觑不敢再议论。 “出不去,我们就等。” 李长安不可能就这么认命,他不是个认命的人,一定还有转机,裴元和马元帅不至于让周桓算计得毫无回击之力。 何况…… 李长安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只是往后,怕是要无官一身轻了。 倒也好,那样的话,便再也不用被卷进权势的漩涡里。 天色渐渐暗下去,黛玉等了一日也不见什么人来,别说人,连鸟都飞不进来一只,关于李长安的消息,一点没有。 等到了夜里,晚饭时辰才过,就听得门外有了动静。 “姑娘!” 雪雁声音传来,黛玉眼里露出惊讶,随后飞快朝外走,见雪雁和裴元一块来了,裴元面上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 心往下沉了几分,握住雪雁的手。 “如何?” “这件事情一定会有转机,姑娘你别太担心了。” 后面跟上来的裴元脸上闪过一丝不忍,犹豫道:“刑部我们谁都进不去,正在想办法,我来是想问问你,平时长安可有提到过什么东西,或者是给你提到过什么地方,这个局设下,但长安被捕,肯定有什么东西留下,不可能毫无准备。” “你们之前就有察觉到了?”黛玉拧眉问了一句,心里却还有话说不出口。 既然察觉到了,那又为什么是李长安去承担这些 咽下心里的疑虑,黛玉仔细回想着平时李长安提到的东西,思来想去,只有一处地方:“你们跟我来!” 重要的东西,不会在书房,太容易被人搜出来,但—— 女子放东西的梳妆匣却不会有人注意。 之前李长安就喜欢研究她的梳妆匣,而且都是李长安亲自定做的,如果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那就只有这处了。 ☆、第八十章 整整五天, 黛玉不曾收到过有关李长安的消息,别说是他,连裴元那边都打听不到身边,仿佛李长安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刑部打听不到, 大理寺没有, 御史台没有, 就连马元帅那里也没有任何要处置李长安的消息。 人是生是死都不知,更别说其余的了。 直到第六天, 黛玉才睁眼醒来,便见紫鹃守在床边, 眼睛红肿, 像是哭过了一回,见着她醒来,面上闪过惊慌, 这才上前扶她。 “姑娘。” “你老实和我说, 是不是相公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我——” 黛玉坐在床边, 手撑着床沿, 盯着眼前的紫鹃,努力将自己心里的不安压下去,她现在是真的不安, 可是—— 不管如何,不管李长安是生是死,她都想知道李长安的消息。 哪怕是最坏的消息。 “紫鹃你不说, 我自己难道还打听不出来吗?”黛玉忍不住道:“你快些说,我还能早些准备。” 紫鹃越是不说,黛玉心里越是不安。 难道李长安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吗? 深吸一口气, 黛玉披着衣服往外走:“你不愿意说,我自是能问别人,你——” “姑娘!” 紫鹃猛地转身拉住黛玉的胳膊,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忍不住哭道:“姑娘,你别去了,这是姑爷从狱中托人带给你的,你看过便明白了!” 一封信出现在黛玉面前,黛玉接过那封信,指尖控制不住发颤。 如果是—— 别开脸,拿着信走到一边坐下,见信封被拆开,黛玉联想到刚才紫鹃的表情,心头一颤,还不等打开信,神思已经有些恍惚。 “休书”两个字赫然映入眼中时,黛玉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觉得这一切太过于不真实。 李长安怎么可能会要休掉她? “你这信,确定是相公送来的吗?” 紫鹃站在一边,听出黛玉话里意思,不忍道:“是裴将军亲自送来的,说是今天早上天刚亮时,终于松口能到狱中探监,姑爷什么都不曾说,只给了他这一封信,让他务必转交给姑娘,姑娘看过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 她能明白什么! 黛玉把信扔在桌上,黛眉拧着。 李长安凭什么认为他擅作主张的为她好,她就一定得接受,什么休书,短短几行字就想要断了他们俩之间的一切关联,怎么可能! 太过分了! 黛玉把信扔进火盆,抬眼看向黛玉:“裴元回来了?我要去见他——” “夫人,裴将军在外等候,说是夫人醒了,可——” “不必让他等着,我这就去。” “嗳,姑娘你——!” 盯着黛玉的背影,紫鹃皱起眉头,叹了一声,只得摇头跟上去——这般情形,黛玉也断不可能再有其余的顾虑了。 瞥一眼已经被烧为灰烬的休书,紫鹃转身跟了上去。 前院裴元站在那里,正想着怎么和黛玉说这件事,要怎么替李长安说话,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一转身,便见黛玉走来。 “你见着他了?” “弟妹,你听我和你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不牵连你,你若要跟着去流放,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头,不说路途遥远,便是路上风餐露宿,你也受不住,他那个人,怎么可能舍得你吃苦头。” “所以便一封休书想把我给打发了?往后我和他一了百了,再无瓜葛,生死不复往来?”黛玉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 便是贾府的人欺负到了头上,也只是咬着牙气恼,指摘那群人的不要脸,从未这般咄咄逼人,不肯退步。 李长安这人,真是个混蛋! 分明知道她早已经把他刻到了心上,便是遇上了天大的事情也不曾想过退却,不管生死都做好了和他在一起的打算。 如今真到了同甘共苦的时候,这人却一把推开她,不止推开,还要把她推得远远的,只为了不让她吃苦头。 这算什么道理,又是什么保护她的做法。 眼圈泛红,黛玉盯着裴元,鼻尖一酸,泪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他凭什么替我做了选择?一封休便想把我打发了,这辈子都休想!” “弟妹,他那是——” “你若再见到他,告诉他,休书我收下了,往后我便是改嫁了,嫁给了一个地痞流氓,也绝不惦记他的半分好,往后,他和我死生不复相见,便是同日死了,在奈河桥上也碰不到。” “嗳?这是——何苦至此,你们俩这……” 盯着黛玉愤然离开的背影,裴元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叹了一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紫鹃。 入京才一年,怎么原本举案齐眉的两人闹得这般模样,他也想不到,风光无限的李长安,才一年就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从朝廷命官沦为阶下囚,只不过是位高权重之人的一句话。 如今又是一句话,从阶下囚沦为流放的犯人。 “我家姑娘说的话,裴将军还是原话带给姑爷。”紫鹃丢下这句话,匆匆转身去追黛玉,生怕黛玉想不开。 能说出这番话,黛玉肯定是伤心了。 原先以为李长安在刑部大牢里吃尽苦头,整日都为了他掉泪,这些年省下来的眼泪都在这几日流尽了。 从前厅回到房间,黛玉坐在床边,不时看一眼烧毁了休书的火盆,别扭的擦了擦眼泪,又不争气的锤了一下床畔。 明明都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夫妻,李长安竟是不了解她,是太了解还是不了解?一封休书给她,就想要她明哲保身,从这场漩涡里退出,能得一个安生日子。 怎么偏偏忘了,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别的,只是一个李长安而已。 真是个傻子,为了她竟然连这种办法都想出来,真是气死她了! “姑娘,你——” “紫鹃,你替我收拾一下行李,衣裳准备两套便是,其余的,装上外伤药,还有银两,银票多准备一些。” 紫鹃闻言怔住,诧异道:“姑娘这便要走了?” “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反正这里是将军府,可不是林家。”黛玉擦掉眼泪,起身看着紫鹃:“你尽快去收拾,我……要出去一趟。” 看向窗外的天,阴沉沉的,黛玉怔了片刻,回过神来时,眼神却坚定了许多。 祸兮福兮,谁又知道呢。 ☆、第八十一章 腊月初一, 京城的第一场雪不期而来。 京城不改往日热闹,即便前几日朝廷才抄了几位大人物的家,那在百姓眼中,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人继续在那个位置上坐着。 不关衣食的事, 也只能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伴着风雪, 城门处往来的人, 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不时往手心呵气, 希望能缓解被冻坏的手。 只不过一夜北风吹过,便冷得人在外站不住。 从城门往外, 走过护城河, 不远处便是官道,两个负责押送流放犯人的狱卒正守在那里——他们是要去往朔州的,等着刑部的狱卒来交接。 算着时辰, 也差不多快到了。 不远处的茶棚, 热气从灶台上的铁锅里飘出, 整个地方看上去暖洋洋的, 倒是一处歇脚的好地方。 一名青衫女子,裹着黄色的夹袄坐在那里,不时朝城门口看去。 “姑娘, 你——” “山高路远,你们陪了我这么些年,终究是要分开的, 这些年,也辛苦你们了。” 黛玉闻言回过神,只是笑笑,并不觉得什么。 三日前, 李长安定罪,流放朔州。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了一晚上的闷气,第二日就遣散了将军府上的所有的下人,除去被收缴的钱财,其余的都一一按份发了出去,只留下一些傍身所用。 至于紫鹃,自然交托给了雪雁。 裴元在此事里未受牵连,是件好事,至少雪雁和紫鹃还有人能庇佑他们无恙,至于她,该是和李长安同在一处的。 李长安去哪,她便去哪。 雪雁握着黛玉的手,心里有千万个不舍,从昨晚上就开始哭,眼眶这会儿还发红,听得黛玉的话,不由看向身边紫鹃,要是能把黛玉劝住,她们也不至于会在这里。 寒冬腊月,她们怎么舍得黛玉在外面挨冻。 “姑娘,你不能留下吗?或者、或者你听我们的——” “我不是一个人,有赵青在。” 黛玉笑了一下,盯着面前的人,不住道:“其实,也不远,而且,大家都是一样的走,别人走的,我也走的,你们只管好生过日子,若——” 事到如今,黛玉庆幸雪雁和紫鹃还有可以依靠的人在,当初若无裴元和雪雁的这门亲事,如今,她是真不知道把这两人托付给谁。 陪她半生冷暖,若还要他们和自己一块走去朔州流放之地,她是不忍心的。 “姑娘!”雪雁忍不住喊一声,心里又急又心疼,不住道:“你——” “你要真的心疼我,就听我的,别让我替你们俩担心,要是一路上我还要为你们俩担心的话,你们忍心吗?” “可是——” “裴大哥会照顾好你们的,往后,你们俩不必牵挂我,我若有机会,我定会给你们写信。”黛玉说完,又看向城门口,这回终于见到了被押着出来的人。 身带镣铐,肩挂枷锁,可模样还是那个他,和心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黛玉拎着包袱起身,将身上的斗篷拉好,扬唇一笑:“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俩送我这一程,已经够久了。” 紫鹃和雪雁跟着起身,一脸紧张看着黛玉,眼泪一下掉下来。 相处了这么多年,几经变故,却想不到终于到了这一日,分开得这么快。 这一去,往后要想再见,那真是山海相隔,不一定能再见了。 眼睛紧紧跟着那边的人,黛玉眼底浮起欣喜,回身看着紫鹃和黛玉,笑着道:“为了我,也请好好保重自己。” “珍重。” 背上包袱,黛玉深一口气便往茶棚外走。 走出茶棚,不顾身后传来紫鹃和雪雁的不舍,黛玉拉了拉斗篷,朝旁边一直等着的赵青看去,郑重点了一下头。 “姑娘——!” 耳边风声将这一句话吞掉了大半,黛玉只觉模糊,可每走一步,便觉得未来的样子和李长安越发清晰。 盯着愣在原地的人,黛玉唇角的笑意不减,走得越发坚定。 这一回,换她来守着李长安吧。 世上千千万的人,偏偏在她已经心如死水的时候,冒出一个李长安,不费多少力气就将她的心俘获。 从上一世到如今,她过的每一日都像是偷来的一样,明明知道那些不属于自己,明明知道结果可能是什么,她却还是相信了李长安说的。 有一个人,对她从不失言。 “姑娘,这是要流放的犯人,若是道别,抓紧时间。” “我不是来道别的。” “那你来——” 黛玉抬眼看向眼中尽是震惊李长安,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狱卒道:“官爷,你们可以启程了。” 见过许多流放的犯人,家中人来送别时,哭得稀里哗啦,还从未见过面前这女子这样,主动让他们启程的。 押送的狱卒不由一笑,检查了一下李长安的枷锁,便朝同僚抱拳示意,转身离开。 刚走了一段路,肩上已经有了一层薄雪。 “小娘子,你这样要跟到什么时候?” 赵青见狱卒看来,不由担心的侧身护住黛玉,怕对方脾气不好,惹急了对黛玉动手,他家少夫人,哪里经得住这些人的打。 不等赵青开口,黛玉便先开了口。 “那我们跟得远一些,抱歉,妨碍到你们了。”黛玉看一眼头上已经被雪色覆盖,脸色通红的李长安,压下心里的委屈,转身往后走了几步。 旁边赵青见状,心里不解,可见黛玉神情,只好跟上去。 狱卒一脸疑惑,但又见黛玉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等着他们走了再跟上的倔强样子,摇了摇头,又继续押着李长安往前走。 如今的世道真奇怪,人家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倒也有傻子,连流放的路上都要陪着。 路途遥远,一路向北,能坚持到几时? “少夫人——” “不碍事,原本我们这样就是不该的,只是——”黛玉看向李长安的背影,心底又泛上委屈——李长安到现在,除了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都没拿正眼看过她,更别说跟她说话了。 咬着牙,黛玉抬脚复又跟上前去。 望着黛玉背影,赵青无奈叹了声。 这两人,倒真是一样的倔强。 ☆、第八十二章 从京城一路往朔州, 不管风吹雨打,从冬至夏,黛玉从未有过一次想要放弃跟着李长安流放朔州的念头。 可是一连五个月,徒步走到了朔州外三十里的白河镇上, 李长安却不曾和她说过一次话。 黛玉从委屈到难安, 直到最后憋着一口气, 也不再搭理李长安,除非必要时候, 眼睛都不往他身上看去。 一路随行,保护黛玉安全的赵青, 看着两人这样, 左右为难。 明明心里互相记挂,还一路互不搭理,真够有脾气。 “你们——” 狱卒一路上和赵青倒是熟络不少, 一来是赵青时不时要照顾李长安, 二来赵青是个好容易相处的人。 入了夜, 押送李长安前往朔州的张东和钱二见黛玉和赵青站在驿站外, 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留宿,心下不忍。 “前面就是驿站,你们和我们一块去吧, 听说白河镇这几日不太平,赵兄弟,你能保护自己, 但要保护林姑娘,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张东回头看一眼那边的钱二和李长安,有些无奈:“李长安倒也是个能人,我倒是很佩服, 毕竟,像是他这样的人不多了,只不过一路上寡言少语,你们——” “多谢,有劳了。” 不等张东说完话,黛玉便先开了口,朝驿站那边看了眼,并未看向李长安。 这一路走来,早就风餐露宿惯了,住在野外更是常有的事,能有个遮风挡雨,还有床的驿站可以住,不知多奢侈。 有床的话,李长安身上的枷锁应该可以拿下来,睡一个好觉了吧。 久违的床铺和热水,黛玉收拾妥当,听到门外赵青的声音,擦了擦手才走到门口去:“你一会儿和他们住一起吗?” “少夫人先吃点东西,好不容易住在了驿站,今晚可以早些休息,明天一早还要继续往朔州去。” “恩。”黛玉点头,接过赵青手里的饭菜。 这段时间,赵青才是最辛苦的,一路上要照顾两个人不说,还要兼顾各种事情,累得够呛。 朝外面看了眼,见钱二和张东坐在大堂吃东西,忍不住左右张望,试图找到李长安的身影。 见状赵青不由失笑,这两人的口是心非和嘴硬,也真是般配。 “少爷已经吃过东西,这会儿在房里休息,应该是驿站里的驿兵在守着。” “我才没有问他。” 黛玉蹙眉,转身往房间里走:“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也去休息吧,从这里去朔州,应该没有驿站了,后面两天都要露宿。” 闻言赵青也只能无奈点头,黛玉这是在跟李长安置气,谁让李长安这一路上全然当他们不存在,甚至连一句都没有和黛玉说过。 他实在不明白,平时把黛玉放在心尖上的李长安,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面前关上的门,赵青无奈摇头,对这两人暗中较劲又彼此牵挂的心思,只觉幼稚。 怎么会这么幼稚? “少爷,少夫人安顿好了。” 和张东、钱二同行,他们并无劫囚打算,一路上相熟不少,只要不过分,或者有别的想法,赵青和李长安说话,那两人都假装看不到。 反正,他们只负责把人安全押送到朔州,不出事,那就不干他们的事。 “恩。” 枷锁戴在身上很不舒服,李长安靠在床头,抬头看向窗外,正逢十五,天上挂着的月亮很圆。 想不到,身为阶下囚,流放犯的他,也不算是太狼狈。 定远军名声在外,张东和钱二一路待他还算客气,只不过这枷锁未曾摘下过,睡觉难免有些不方便。 “少爷,你——这又是何必。” “我们从京城出来,几个月了?” “半年了。” 原来已经半年,都过去这么久了。 李长安收回视线,还不等他开口,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声响,李长安忍不住道:“怎么回事,你去看看。” 赵青不敢耽误,走过去看了一眼,有些懵了。 驿兵们忽然紧闭门窗,全都聚集到一处,看上去—— “好像是外面出了什么事,大家都聚集到大堂里。” “快,你过去看一眼黛玉,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出来!”李长安下床往外走——能让驿站如临大敌,肯定是遇上山匪了。 闻言赵青点点头,和李长安前后出了房间,走到黛玉门前,见李长安往这边看了眼,不由郑重点了一下头。 李长安知道赵青会保护好黛玉,径直走到楼下。 张东和钱二喝了几杯酒,听到动静,酒醒了大半。 “怎么、怎么回事?” “山匪。”李长安走到两人面前,看了一眼周围的驿兵,大多都毫无章法的拿着刀,面面相觑,生怕山匪冲进来。 闻言张东和钱二一下清醒了,突然不知道怎么办。 白河镇的山匪传言,他们过来的时候就听说了不少,可是也不知道居然这么凶悍,竟然敢到驿站来撒野。 这岂不是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帮我把枷锁打开,山匪你们搞不定,这群人敢挑衅官府,肯定是训练有素,你们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 “你可是朝廷重犯,怎么可能放开你!” “这个时候,你们难道真的想所有人都死在这里,这群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李长安蹙眉看向外面,火光已经照进来。 再等下去,外面的人就要攻进来。 张东拿着钥匙要给李长安打开枷锁,旁边钱二伸手拉着张东,两个人僵持着,外面传来一阵声音,钱二皱眉,立即松开手。 “这件事情解决完了之后,立即戴回去。” “放心,我不会跑。” 李长安身上的枷锁打开,立即走到一边,轻轻打开窗户往外面看,外面的人还真不少,忍不住蹙眉。 人不少,快五十号人,看起来很不好对付。 摇了一下头,关上窗户,看向其余人:“你们两个人成一组,然后守住在窗户。” “然后呢?” “桌椅全部堵住门,来五个人跟我去二楼,准备火还有油,再来几个罐子,记得,离窗户远一点,这房屋不厚,对方的箭可能会飞进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 “定远军的左将军,不过现在是个阶下囚。” 什么?定远军?竟然是定远军的人。 ☆、第八十三章 门外传来的不寻常声音, 让黛玉不由提起心,转了两圈,妥协了一般走到门口,拉开门就见赵青守在门外。 惊讶看着赵青, 黛玉立即意识到不对劲。 朝门外看了一眼, 蹙眉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 “驿站外有山匪包围, 少爷应该是正在组织驿兵准备抵御那些家伙,少夫人不必担心, 少爷经验丰富,对付这些山匪没有问题的。”赵青知道瞒不住黛玉, 索性把事情简单说一遍, 至少能让黛玉心里有底。 闻言黛玉表情变了变,想要往外走的步子突然停下。 这个时候出去,肯定是添乱, 可是—— 正想着, 就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 黛玉抬眼看去, 便见李长安走来,心头一喜,这半年来所有的委屈和倔强全都不见。 怎么可能不知道李长安是担心她一路跟着吃不消, 想让她离开,不必跟着他受苦。 一个比一个脾气还要倔,真如赵青所说, 天生一对。 “你——!”黛玉开口,只说了一个字便见李长安看过来,四目相对,一切都在不言中:“小心, 我等你。” 只有几个字,却让李长安的心安定下来。 在黛玉身边,是他最安心的时候。 笑着走到黛玉面前,这是半年来,李长安第一次主动和黛玉说话,伸手替她理了一下头发,小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有这句话,比千万句话还要有用。 只要李长安答应了,那就一定不会食言。 “好。” 李长安看向赵青,赵青立即认真点头,这件事情—— 他会保护好李长安重视的人。 望着李长安离开的背影,还有那些驿兵,黛玉心依旧提着——这些毫无作战经验的驿兵,要怎么才能对付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 那些人,可都不是好对付的人。 “少夫人放心,少爷不会败的。” 应付这群草莽,李长安要是毫无办法,那就有愧于当年在定远军的名声了,李长安可是战无不胜的厉害人物,不过二十,已经是位列朝廷大员。 定远军上下,对李长安评价高得很。 闻言黛玉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笑起来。 李长安,一定可以的。 如果他不可以,那大不了就,同生共死。 “恩!” 黛玉回到房里,走到桌边坐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外面的事情,也不去想如果这次的抵御失败了会如何。 总之,她相信李长安不会失败的。 一定不会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黛玉的手无意识握在一起,有些焦虑的不断纠缠着,像是要排解心里的不安和担心。 时间太久了,这个时间,外面不知道怎么样,只能听到传来的声响。 “砰——!” 门被人猛地推开,黛玉浑身一颤,脑中闪过千万种可能,抬眼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只有一个念头。 几乎是瞬间起身扑到门口的李长安怀里,黛玉紧抓着对方的衣襟,眼神暗了暗,埋头道:“还好,还好你没事!” 赵青体贴将门拉上,看了一眼面前不少挂彩的人,立即让人拿出外伤药,帮忙善后。 处理伤口这种事,他很擅长。 “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被押着去朔州,然后——” “刚才钱二和赵东说,打算将此事报给朝廷,看一下朔州知府怎么说,原本流放的犯人就有可能会提前服刑结束,我这也算是立了功,将功折罪的话,也有机会了。” “那往后……” “巧了,官场呆腻了,想回扬州去,不还有几间铺子吗?咱们俩一块经营,利润丰厚,养活一家人不是问题。”李长安搂着黛玉坐下,久违的亲昵并未让两人有任何的生疏。 即使半年来,两人一直在冷战。 但刻在骨子里的亲近是无法拒绝的,而且,这种亲昵仿佛是与生俱来,两个人就是这么靠在一起,一句话不说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闻言黛玉轻笑,伸手握住李长安的手。 这双手比起初次见面时,已经粗糙了许多,可是这双眼睛未曾变过。 “好,回到扬州,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都陪着你,而且,我也有些想爹娘和嫂嫂了,也不知道……怀尘如今什么样了。” 离开两年的时间,说不定,已经长大了许多。 当初就是小大人的孩子,如今肯定更懂事。 “早该回去看看了。” “还有姑姑和姑父,祖母也在,表哥也在,你看,还有那么多人,你若——”黛玉忽地委屈,伏在李长安肩头,张口咬下去:“非要和我赌气,你担心我,要赶我走,一纸休书让我离开,何曾想过,若我离开,那我也没有家了。” 真的过分,明明知道,自从成亲后,她只有这一个家了,却为了什么劳什子的理由,擅自做主的替她好,竟然给了一纸休书。 难道,她就真经不起半点的风吹雨打吗? 都已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了,还是不相信她可以扛下来,连这一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谈什么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话。 “抱歉,我——” “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 黛玉打断李长安的话,想了一下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也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可是,拜托以后不要再把我推开了,就算是为了我好,也不可以。” 勾住李长安的小指,黛玉呢喃道:“我们的红线已经拴在一处,怎么可以轻易地放弃。” 感觉到黛玉话里的不甘心和委屈,李长安心疼得收紧胳膊,低头在她眉梢眼角落下一个个轻柔的印记——他的确是自私了。 从未想过,黛玉想的从始至终都是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而他,单方面的拒绝了这件事,想要把她保护起来,和以前一样。 就算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也要保护她平安无恙。 但只有在他身边,才是最好的保护不是吗? “以后再也不会了。” 黛玉听到这句话,抬眼看着他,终于露出笑容,主动凑上前:“真是混蛋,半年来不理我,这一路上,知不知道我——” “都怪我。” “恩。” 闻言李长安失笑,他的黛玉回到他身边了。 ☆、第八十四章 一行人抵达朔州后, 事情远比想象的要顺利。 朔州知府亲自出面为李长安作保,不过,意外的是,李长安还得在朔州两年, 为衙门效力。 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从官家子弟到大将军, 沦为阶下囚后竟然又脱去囚衣,成了朔州衙门里的捕快。 任凭李长安再是一个聪明人, 也避免不了,在这件事情的惊讶。 当年的李西京, 也是一个捕快。 这大概就是上天的安排, 注定了,他要完成李西京未了的心愿,替李西京做未完成的事, 也好, 这样很好了。 从一个犯人到有了一份正经事情, 黛玉跟着他, 便不会受苦了。 不过钱二和张东要离开的那天,李长安倒还真有些不舍,一切安顿好后, 请了两人到家里做客。 “这一路,多谢两位照顾。” “哪里哪里,李兄弟, 你这是客气了,你又不打算逃跑,路上还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倒是我们该祝你, 一帆风顺。” 张东想起一路上和李长安相处,李长安话虽不多,但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 再后来,了解到李长安为何下狱被流放,这种感觉就更深了。 李长安这种人,也的确不适合呆在京城那样的地方,权力的漩涡中心,是是非非不是以真相来判定的,从来都是—— 位高权重的说话才管用。 “那我只能住你们一路顺风。” “好说好说,回京复命,下一回遇上的犯人,可不知道有没有你们这么有意思了。”钱二笑起来,看了一眼那边安静坐着看书的黛玉。 从黛玉跟着李长安流放开始,他们眼中的黛玉一直都很坚韧,就像是蒲苇一样,出乎意料的不服输。 有些时候,他们几个大男人都有些吃不消了,风吹日晒、夜宿野外,这么一个看上去柔弱的姑娘,居然一声不吭的全扛下来。 真是个,韧性很强的人。 “你夫人——” “放心,说不定下回你们到朔州来的时候,就有喜讯了。” “哈哈哈,那说定了,下回我们来的时候,讨一杯喜酒了,怕来不及,先说一句,恭喜恭喜。” 恭喜? 黛玉隐约听到那边说话,有些诧异的抬了一下眼,见李长安和对方正在兴头上,倒也不打扰,莞尔一笑,继续拿着手里的书看。 这几日的清闲,已经是这半年来,难得的好日子。 待到尽兴,已经是入夜,赵青送走张东和钱二,李长安留在家里收拾杯盏,见黛玉要来帮忙,立即拦下。 “你去歇着,我来就好。” “你这是——” “衙门那边还未让我去报道,正好有时间多陪陪你,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听说朔州的夏天,也很好。” 闻言黛玉眼中含笑,轻点头答应下来。 她到过最北的地方就是朔州,比京城还要靠北,也不知道这地方的夏天是什么样,她也很想见识一下书中,风吹草地见牛羊的风光。 那是和江南烟雨秀丽不同的。 “什么时候去?” “大后天?”李长安见黛玉答应,心头一喜——从入了朔州,李长安一直都在担心黛玉不能适应。 毕竟朔州不同于京城。 谁知道黛玉没事,反倒是他,才刚告别流放犯的身份,回到家里就流了两次鼻血,连赵青都咋舌。 “好啊,家里交给赵青?” “也让他休息休息,免得为了我们俩还要操劳。” “你也知道啊。”黛玉打趣道:“还以为相公不知道自己有的时候,真的像个孩子,总是让赵青担心。” 闻言李长安撇嘴,擦干净手走到黛玉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些委屈。 黛玉现在都帮着别人说话,都不帮他了。 低头靠在她肩上,李长安闷闷道:“你怎么还帮着别人说话,都不帮着我说话,我哪里像是孩子了?” “除了模样不像,心气很像,只有孩子才会这么嫉恶如仇,才会这么坦率,才会这么——” 直言不讳。 大人们的世界,真诚太可贵了。 黛玉抬手环抱着李长安,靠在他肩上:“还好你没事。” 这几日黛玉过得总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像是偷来的一样,所以才会时不时地抬头去看李长安是不是真的在自己身边。 “抱歉,让你担心了。” 李长安怎么会不明白黛玉的担心,他等着黛玉说出来,他们之间不该有这样的小心翼翼。 正欲开口,忽然听到门口那边传来动静,李长安顿时愣了。 门口的赵青也愣住,带着笑意道:“刚才想起来,有东西没买,我这就去买。” 糟糕,这下黛玉要不好意思了。 低头看着埋脸在怀里的黛玉,李长安轻笑出声,伸长胳膊,几乎把黛玉整个人都包围在双臂间。 可算是等到了。 “怎么办?我好像更离不开你了。” “那就别离开。” 黛玉对李长安从来都是坦率又直接,她知道,李长安喜欢这样,偶尔的嘴硬不过是两人笑闹,可如今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愿意说出来,对方又怎么能确定。 所以—— 黛玉笑盈盈从李长安怀里抬起头来,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心念一动,李长安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感觉。 “唔!” 不由瞪大眼,黛玉吓一跳,忍不住抓紧了李长安衣服——太大胆了,这可是在院子里,要是周围邻居看见,那怎么办! 还不待黛玉多想,李长安便已经把人抱起往房里走。 “你——”黛玉看着李长安,眼睛睁大,总觉得今天的李长安很高兴,是打从心里的高兴,有点像…… 两人刚成亲那会儿,李西京夫妻还在金水镇,林家的宅院被买回来,家里不曾经历变故。 眨眨眼,趁着李长安还有理智的时候飞快问道:“在朔州待一年,要回扬州吗?” “想回去吗?” “想爹娘和嫂嫂了。” “那就回去。” ——这衣服可真难解开。 李长安心里嘀咕,不忘回答黛玉的问题,每一个字都说得认真,可手上动作又偏偏撩拨人的理智逐渐远走。 到最后,黛玉都忘了自己原本想和李长安说什么,只觉意识混沌,完全被李长安占据。 ☆、第八十五章 篝火升起, 四周一阵风吹过,火焰飘动,像是在迎风舞动,周围聚在一起的人群像是受到鼓动一样, 嘹亮的歌声随着风飘远。 众人围坐在一起, 矮桌上放着酒肉, 纵情高歌、随性而为,让人不禁跟着被吸引, 不由自主的沉浸其中。 拥着黛玉坐在人群中,火光映在脸上, 李长安看着已经跳起来的众人, 低头笑了一下。 “早就想带你来这里走走,之前还想,什么时候才会有时间, 现在倒好了, 不用想, 什么时候有空, 才半日的时间就能过来。” 闻言黛玉抬头看着李长安,忍不住笑了笑:“你怎么不问我一下,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 “在京城时你不就会了, 只是想不到,你能骑得这么好。”李长安还记得当时黛玉还需要人牵着,现在可自己能骑着马溜达。 “也不夸夸我。”黛玉嗔怪一句, 吃饱喝足后,困意不知不觉上来,打了一个哈欠:“不知道我们的信紫鹃和雪雁有没有收到,你说回信的话, 要多久?” “可能要一阵,但怎么也不会等到八月。” “好快,又要到七月了。” 分明两人初相识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仔细一想,四年匆匆而过,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后,庆幸的是,两人还在一起。 能在一起,便是老天爷的格外眷顾了。 李长安拿起旁边的碗,一口烈酒入腹,酣畅淋漓,心头的热血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在黛玉发间亲了一下,立刻感觉到怀里的黛玉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轻笑出声。 “怕什么,又没人看到。” “你这人,和你说不明白。” 黛玉忍不住笑起来,握住李长安的手,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不时抬头看向满天星辰,心境开阔,就像是这一望无际的天一般。 原来,自由自在是这个样子。 在前二十年里,黛玉从未想过自己能遇上这么一个人,像李长安这样,视若珍宝,却又从未干涉过她的想法。 敬她、重她、爱她。 过往的一切,是随着李长安到来而消失,这一切,就像是—— 一场梦,她也不愿意再醒过来。 有李长安,那前半生所受的一切,前世遭遇的一切,她都可以原谅了,也原谅了从前的自己。 果然,只有得到了,才能说原谅。 意难平和不甘,从来都是得不到。 “想什么?” “在想,在朔州待着也挺好,白日里,我见着风吹草地见牛羊的一幕,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黛玉往李长安怀里靠了靠,声音很轻:“我不贪心,只想要你。” 哪怕再来一回,她还是会选择李长安,即使……贾家未做出那些事也一样。 伸手摸了摸黛玉的头,李长安的下巴轻轻蹭了一下黛玉的脸颊:“你这还不叫贪心啊?全天下最好的人,对林家姑娘最好的人都被你要去了,还说不贪。” 闻言黛玉略一错愕,却不禁笑得更肆意。 真的是,一点都不客气。 黛玉点点头:“是,我很贪心,怎么不贪心,只有贪心才会遇上你。” “逗你的。” “知道。” 两个人凑到一起说话,旁边的人不时看过来,脸上的笑容都很友善——在他们这里,可不会觉得不合规矩。 黛玉凑到李长安面前,轻轻吻了一下李长安的脸。 “很高兴能遇见你。” “恩?” “要是遇见的不是你,也许我这后半生就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黛玉垂下眼。 从李长安入狱后,黛玉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总担心李长安会出事,更担心往后再也见不到李长安。 再后来,跟着李长安一路到朔州,她未曾有怨言,一路上不曾说话,并不只是因为和李长安怄气。 她那时,是在怀疑自己。 不过,如今一想,还真有点傻,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是因为她的缘故。 “你知道,我当时在河岸上寻见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什么?好像从未听你提起过这件事。” 当时她趴在礁石上,只想着要活下去,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些事情,不过,见到李长安时,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辈子,就这个人了。 换作旁人,或许已经当她死了,或者被河水冲到别处,李长安整整找了她三天,光是这样,也足以让她安心,至少,不会被欺负。 李长安笑看着一脸好奇的黛玉,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一身婚服,趴在礁石上,连开口求救的力气都没有,凤冠霞帔反倒有些累赘,身上的珠钗环佩早就沉入水底。 可黛玉那张脸和眼神,一下嵌入了李长安心里。 他想,这一辈子都要保护好这个人。 “若我成亲,那新娘只能是你。”李长安说完,笑了起来:“我告诉大哥的时候,大哥笑我,分明在贾府见你的时候就动了心思,竟然还要自己找补理由。” 闻言黛玉脸上闪过错愕,随即忍不住笑起来。 原来,那时李长安是真的。 她没有自作多情。 “嗳,你和去他们一块玩,我看那几个人看你好一会儿了,是不是……想跟你喝酒?”黛玉看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几个年轻人,年纪应该比他们稍长,白日里骑马的时候就见过,这会儿又遇见,岂不是有缘。 见黛玉看去,那几人连忙点点头算作示意,然后扭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避开。 李长安点头,拉着黛玉起身,正打算开口时,就被黛玉打断。 “我在这边看着,你去就好。” “不一块去吗?” “人家都是男人在跳,我可不去。” 原先在朔州安顿下来时,是打算早些来的,可七七八八的事情落下来,竟然隔了半个月,李长安才得空抽身。 不过—— 黛玉望着李长安向人群走去的背影,干脆坐下,手托着脸专注的看着他。 这个人,真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惹人注目。 才半个月,朔州衙门里大半的衙役都和他称兄道弟,平日里没少关照家里,让黛玉怪不好意思。 不过这样家里倒是太平得很,小毛贼根本不敢到家里来,谁家有院子里晾晒的东西被偷,都不会偷到他们头上。 “你——和他是一起的吗?你们成亲了?” 身边走来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在黛玉身边坐下,仔细盯着黛玉看了看,又自觉不礼貌,转过头去。 黛玉回过神,惊讶的看着对方。 见对方眼里没有恶意,黛玉笑着点头:“恩,我们成亲有……四年了。” “孩子,长生天会保佑你的。” “老人家——” “你这个孩子,很有福气,往后的日子,会顺利太平。” “谢谢。” 老妇人拉住黛玉的手,已经不似年轻人的手一般光滑,可是温热的手心让黛玉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就像是,灵台清醒一样。 瞪大眼看着对方,却见对方眼神落在她小腹处,匆匆看一眼后,脸上笑意更甚,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发烫。 还以为这件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原来…… “孩子,他会平安来到这个世上的。” “我要怎么称呼您?” “往后也不一定会再见,往来之人不问姓名,有缘自会再见。”老妇人笑着拍拍黛玉的手,将一颗檀珠放在黛玉手心:“这是老身的心意,小娘子收下吧。” 摊开手,黛玉不由垂眼盯着那颗檀珠,好奇地打算再问,谁知一抬头,却不见对方身影,抬眼在人群里搜寻—— 奇怪,怎么可能一会儿人就消失不见了。 正打算起身再找找看,手腕就被人握住,下意识回头,见到李长安的脸,愣了下。 “刚才有一个老人家,给了我这个,不过我才低头看了一眼,就见不到她了,你过来有见着吗?” “见着了,往那边走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哪有人会走得那么快,而且——”黛玉举着手,让李长安看手心里的檀珠:“这颗珠子,我答应她收下了。” 李长安看了一眼檀珠,并无古怪,笑着搂住黛玉,脸上还挂着刚才和那群人载歌载舞的汗。 这东西留下也没什么,不过刚才那老人家的打扮,可不是一般人。 北地自来有各族的人居住,往来商贾众多,平日里生活还不会察觉,可是每逢过年过节就能瞧出习俗不同。 “刚才那人的打扮——” “相公。” 黛玉不想李长安去纠结刚才那人的来历,毕竟人家没有恶意,也不必去深究背景——相逢不问来处,不是吗? 听到黛玉的话,李长安笑着问:“怎么了?” “檀珠是老人家给我们的礼物。” “礼物?” “给他的。” 手覆在小腹上,黛玉微低着头,声音轻柔,只是垂下眼里带着几分捉弄人的促狭——谁让李长安一点都没察觉。 这算是对李长安这半年来,小小的惩罚。 等了半晌,不见李长安有反应,黛玉才一抬头,人就被李长安抱进怀里,瞬间被熟悉的气息包围。 “相公?” “你才是上天给我最大的礼物。” 李长安收紧胳膊,可又担心黛玉不舒服,小心翼翼的松开手,低头看着她,从眼角眉梢到唇角脸颊。 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可此时眼角的笑意,还是让李长安心动不已。 好似察觉到李长安的心意,黛玉倾身向前,环抱住李长安的腰身:“这件事,要保密,给爹娘和嫂嫂一个惊喜。” “你要不说,我恨不得昭告天下,我要当爹了。” “嘘——!” 紧张拉住李长安,可附近还是有不少人听到这话,瞬间羞红了脸,埋头在李长安怀里,不愿意抬起头。 这个人,怎么还是如此张扬。 李长安见黛玉羞恼,朗声笑着将她抱起来:“怕什么,你是我李长安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子,全天下都知道。” 全天下都知道,你和我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  拖拖拉拉的更新和中断的崩塌…… 不过好歹是把所有想写的都写了 林妹妹和李长安往后的日子,如意太平 【在更新文《[系统]无限娱乐圈》求收】 焚稿断情后,林黛玉以为自己能做回小仙子了 林黛玉满心欢喜醒了,然后—— 成了一名三十八线开外的女明星,微博粉丝三万八,转发评论两位数 林黛玉:[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不是小仙子?] 系统:[亲亲,你的仙气值还差1000点才能飞升,加油喔!] 林黛玉:[……] 一月后,上部剧播出,林黛玉身为反派女三号,惨被攻击 几万条谩骂无风自起,上万层高楼拔地而起 从头到脚被黑得无一是处,怀疑她背后金主眼光有问题 两个字总结:差评 林黛玉拿着刚面试过的剧本邀约,笑着点开微博 @林黛玉:三轮面试,感恩。 配图[奥斯卡导演新电影剧本] 人人笑她不自量力、“演技差”、卖惨博同情,林黛玉靠着系统,拳打营销号、脚踢对家公司,偏要走出一条常人无法复制的演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