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贰臣》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不贰臣 作者:桥松 文案 越执心悦许伯容十三载。 不长,可他此生也不过活了二十八个年头。 他以为自己死得其所,然而一朝重生却发觉一切不过是早已安排好的阴谋。 即便是他的一朝谋逆也不过是某人早已安排好的棋局。 当局者,迷的不过他一人而已。 一朝天子一朝臣。 搜索标签:彩虹 重生 正剧 古代 古代架空 正剧剧情 强强甜文 腹黑心机权谋 第1章 谋逆 越执记起有人说过东都夜凉,他如今是要造那人的反的,脱下披风,手里握着火把,在城门立了约莫一刻钟后才做了个手势,手下人架起投掷车,火球若流星划破夜色,城楼被探子提前浇了油,遇火则燃。 顷刻后眼前便成了一片火海,热浪不断袭向越执,脸被灼的生疼,越执并不退后。 记忆里有那么个影子,也是在这般情景下将他从死尸堆中拉出,他吐出口气来,这反都造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暗骂着自己矫情,索性瞪着眼看着前方火墙。 越执没读过私塾,只在那人身边做过几年侍卫,耳濡目染也算是沾了几分书香气,他瞧着浓烟中隐约还见着几分月色,不由得就想说些什么,再一转头,空无一人。 他是将军,如今兵临城下,他是万人之上,自然无人与他同列而行。 “将军。” 手下人向他行礼,随后递上飞鸽传来的纸条,越执看了一眼,又看向那火光,城楼虽高,他眼底却已然显露出睥睨之色。 东都四门中有三门已被攻破,而防守最为严密又离王宫最近的南门如今也被越执一把火封了个干净。 依着计划,那个人应该应该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只可惜他天性高傲,君子宁折不屈,他不是会逃命的人。 越执心想还是得去看看,他造那人的反可不是为了一具尸体。 手下人不知他如今在何处,不过越执大概能猜到,那个人喜书,每每阅完奏章都会在昭阳殿看半柱香时间的的书,他喜兵法,但偶尔也看别的…… 眉头蹙起,越执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扬起马鞭快速向昭阳殿驶去,猎猎风声让他更加清醒了些。 “老头子说了,大行不顾细谨。” 越执反复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想着那个人的时候。 他的脸方才被灼伤,如今风吹着倒是舒服了许多。 只是心头突然不安,破空之声传来,越执心下一凝,翻身避开不知何处射出的长箭,迅速抽出腰策的配剑,迎面而来的,是一彪形大汉的怒骂。 “伯引,你在此处做什么?” 越执拉紧马缰绳使其停下,下马像那大汉走去,他心知伯引向来与那个人形影不离,可还是故意问他。 “做什么,你说做什么,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伯引见他就骂,他走的越近伯引骂的越起劲,越执并不恼怒反而发出一声轻笑,伯引见他如此,更似火上浇油,原本只是骂骂越执,而后越骂越起劲连带着爹娘兄弟一个也不放过。 “够了?” 越执也是有耐心的,听了几刻钟后还不见人有半分停下的意思,只好自己打断他。 “够你奶奶个腿。” 抹抹嘴角的口水,伯引不怕越执,见越执露出不悦之色,心头反倒舒坦,他还要骂下去,然而越执却实在没有耐心听下去。 “殿下呢,留你在此处磨够了时间,他也应该逃了吧。” 他这话似乎是踩到了伯引的痛处,原本就暴躁的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谩骂,然而越执心头突然不安起来,伯引虽脾气暴躁,但到底是他的心腹,说话虽咋咋呼呼但向来也是有理有据,而如今这架势,倒像是要破罐子破摔似的。 只怕不是为了耽误时间来的。 心头的不安让他在没了心思周旋,只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去揪住伯引的衣领,对方显然没料到他的动作,但也是出于本能的抬手照着他脸上给了一拳。 用了全力的,越执捂着脸,似乎感受不到痛意,他抬头看着伯引,如果没错的话他在伯引那常年日晒雨淋而粗糙黝黑的脸上看到了泪痕…… “兔崽子,王八蛋……” 一如多年前他害的那人身负重伤时一般,伯引冲上来照着他的脸又是一拳头,他不抵抗,任由伯引拳头落在脸上,身上…… 伯引向来与那个人形影不离,伯引向来鄙视男人落泪,他挡住伯引的攻击,只问他:“殿下呢?” “你还问,你还敢问!” “我问你殿下呢?” “死了!一把火在昭阳殿烧没了,你的贵妃娘娘亲手烧的,他被喂了药,就那么被丢在里面,你这狗崽子,养不熟的狼,我早就说过要殿下弄死你可殿下偏就是不听,还说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伯引起初还如虎狼咆哮着,随后声音越来越低,他松开越执,一边啜泣一边低低的说着。 “他死了,你怎么会活着。” 越执发问,这是他心头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的所有不安都被这道防线压制着。 “东都祸乱已除,西都不可无人镇守。” 伯引红着眼看他,越执知道这话其实应该是从那人口中传出,脚下一个不稳便栽了下来,身体没碰到地面,身下还垫着伯引,温热的血让他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伯引自刎,方才是拼着命来传话的。 “东都祸乱。” 他喃喃。 东都祸乱是指许伯容,自十三年前无故走失后再被寻回就性情大变的大皇子。 而在昨夜一夜之间满城风雨的是这皇子早被人掉了包的消息。 人皆言,那许伯容外是一副天子尊躯,其实不过是乡野来的村夫,冒名顶替,狼子野心。 第2章 风雨 皇室贵胄自然不会受流言的影响,可别有用心之人却能在莫须有中寻到利益来由。 数十日前,连着被言官上奏啰嗦了好几日的老皇帝已经渐渐失了耐心,呈上的奏章皆被抛之脑后,其间也包括“西都边界多次受流寇侵扰,而大将越执却不知所踪。” 这是开端,而后言官突然如约好了一般,齐齐谏言要废除太子,老皇帝只当这些人没事找事,拖出去着实打了三十棍就下令不许再论此事。 内阁首辅在逼宫前几日密见了老皇帝,太监宫女皆被退去,谈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首辅大人离开后老皇帝就不再上朝,而在逼宫前日,老皇帝崩了。 东都戒严,三日后,万钟齐响,举国同哀。 第六日大将军越执领着兵马回东都,说是守卫,实际上名不正言不顺,然而却鲜有人敢站出来反对。 因为越执回朝,是遗诏的内容。 东西二都相距极远,越执从消息传出到赶回却不过用了三日,要说其中没鬼,怕是鬼都不信,可越执行事高调,大有刻意要众人抓了把柄的意思。 遗诏的内容大多与先皇遗诏一般无二,只是末尾两句却别有深意。 身为太子的许伯容被派去西都与越执一同清剿贼寇,而越过一众皇子的幺子却被立为新皇。 不合礼教,不合规矩。 太子一派的大学士苏相及其言官弟子在东宫华荣殿外跪了好几日,未果。 几日后皇后的心腹又从宫中寻出另一份意思截然不同的遗诏来,众人皆惊,一腔怒火直指贵妃及十皇子,越执带人封了整个皇城,而后便是人人皆知的东都事变。 “内阁的老头子什么都知道。” 火光冲天,热浪将他与昭阳殿完完全全的隔离,今夜月明星朗,天空中不见半分云彩,越执跪在殿外,心如刀绞。 “怎么,后悔了,亲手杀了主子现在才后悔可晚了。” 越执闻言,对着火海磕了几个头,随后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太子当初救过越执,现在他死了,越执来送他一程是应该的。” “知恩图报是好,不过越将军是明白人,既然跪了就最好将前尘往事都跪干净了,免得以后惹得一身麻烦。” “微臣明白。” 贵妃满意点头。 “等十皇子你就带着将士回西都吧。” “是。” “还有,十皇子的位置终究不是顺顺当当来的,所以这弑兄的恶名是万万背不得的,过几日你就带着兵马回西都,我会派人打扮成太子的样子随你一齐前去,为避免被人发现中途休息时你就与他同住一屋,等到了西都找个由头把他关起来就是了。” “是。” 越执低着头看上去顺服而无害,贵妃满意点头,随后慢步离开,她走过后越执还能嗅到浓烈的熏香味道,抽了抽鼻子咳了两声这才舒服了些。 眼前偌大的宫殿被烧成断壁残垣,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老首辅的话犹在耳侧。 “草莽之辈,焉能与太子同榻而卧?” 他自始至终相信自己没有做错,他是狼子可未必包藏祸心,可只要许伯容一日为尊,他便只能将一腔心思藏与心中。 他不信天命,只信事在人为。 第3章 玉苑 纵是伯引以命相告,可细细想来越执还是不愿相信许伯容已死,他太了解许伯容这个人,面上装的温润如玉实则城府颇深,除非亲眼见到他尸身,否则谁知道是不是他在耍什么诡计。 他一路看似威风堂堂,心底却乱的很,步子迈的虽大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向哪里走,来人见他一副寻事般的模样都躲的远远的,宫中侍卫都是他的人,见了他也并不惊讶,他这一路心头压着怨气,火气,还夹杂着不知所措,无能为力,各种情绪交错起来反倒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走了许久才发现自己竟到了玉苑。 许伯容最喜欢的地方,也是宫里唯一一处被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因为传言玉苑闹鬼,而许伯容最喜的就是安静。 越执在被许伯容“收养”前都生活在农家,对鬼神还是存着敬畏与恐惧,因而他向来不爱来这玉苑,只是许伯容喜欢,他也就装着无所谓。 当然,每每进来时他都会悄悄抓住许伯容衣角,生怕下一秒许伯容也不见了。 他记得有一次许伯容看书时他蹲在一旁打瞌睡,手中揪着他的衣角,对方突然动了动他猝不及防的就栽了下去,许伯容只一眼就看出他害怕,随后摘了随身的玉佩给他。 “听说玉能驱邪,我不信,你帮我试试?” 越执嘴硬不要,偏偏玉苑就刮起了风来,呼啸声活像是要吃人的鬼魅的嚎叫,他吓的一哆嗦,一把抢了玉揣进怀里,许伯容笑他他也顾不上,那玉到手里还是温热的。 越执摸了摸怀里,那玉被他钻了个洞,本来别在腰上的玉佩被他当宝贝似的挂脖子上。 后来伯引还笑他项上栓东西,是狗,他气不过仗着自己轻敏,上前狠狠的给了伯引脸上一口,伯引大骂他是狗崽子,后来许伯容知道了,黑着脸罚他去抄了一夜兵书。 越执深呼出一口气。 想来也怪,昔日觉得平常的事情如今想来竟也开始留恋,方才一心念着许伯容而现在除却许伯容以外,他也开始想念那总骂他的伯引了。 他取出怀中温热的玉佩,沙场征战多年见惯了生死早已不怕鬼神,留着玉佩却始终舍不得扔。 他不是心冷之人,站了这半天回过神来才想起伯引,终究是护过他的人,再加上伯引是许伯容的心腹,那名字里的伯字就是许伯容赐的字。 他得回去好生安葬伯引。 快步走出玉苑,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密布着藤蔓,他的摸了摸腰侧心头大惊,佩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贵妃的笑声如鬼魅般刺耳。 “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娘娘这是做什么?” 他面上带笑,心头却大惊,贵妃一出现他心里便如明灯般明确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脚下错杂的藤蔓突然向上抬起,他一个不稳倒下这才发觉哪里有什么藤蔓,分明是张大网! “早前就有人说过你这人投的不干净,那时我还不信,可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贵妃并非一人来,但带的都是死士而非他的部下,想来他今天是难逃一劫,越执暗道自己木纳,方才表了忠心做什么不好非要来这许伯容最喜欢的地方。 这不是摆明了他还念着许伯容? 脑中已然略过多种脱身方案,然而都是必须舍弃一件重要东西的,越执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想着左右都是死,死在这玉苑倒也好。 只是不知道许伯容,能不能发现他留给他的东西。 他叹气。 第4章 稚子 越执闭了眼,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痛意,只觉身子突然轻盈了许多,早些年打仗留下的伤痛也随之不见,只是眼皮沉沉的死活睁不开。 任由自己的身体随着思想的涣散而疲惫下去,他只想要做一个长达万里的梦,耳畔的喧哗都逐渐随之而去,突然一身大喝使他彻底醒了过来。 “谁敢动他?” 越执坐起身,这声音他熟悉的很,那是自他围城后就不见了踪影的太子少师柳宏志的声音。 “没事吧?” 一队人马将周围强盗驱逐开,柳宏志翻身下马将他扶起,越执看着他的表情由关切到震惊,虽然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情况许伯容应该也是在附近的。 蓦的心头就多了些期许,他竟未发觉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定了定心思这柳宏志还在看他,越执心道自己是生的好看,但柳宏志好歹也是熟人,怎么看起来还没完了? 他避开柳宏志目光,这才转身,蓦的心头一紧,只看着那马上之人,竹色青衣,霞姿月韵可不就是宫中一干人等口中的已死之人许伯容吗? 伯引以命相告,他命丧玉苑,可这个人现在却看起来好端端的。 他嗤笑,转而又一拍脑门,心道自己脑子有问题,管那么多做什么,他好端端的不是就好了吗? 他看着许伯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心里不断酝酿着词句,偏偏柳宏志是个不识抬举的,上来就是给他一脚。 “愣着做什么,见到太子还不行礼?” 老子不发威你就蹬鼻子上脸了? 越执不满回瞪着他。 “太子,这小孩突然出现在这里,应该不会说巧合,更何况他还与那叛将越执生的十分相似。” 什么玩意? 孩子? 叛将越执? 说什么呢? 越执一脸茫然,柳宏志见他呆滞的像块木头,投手又给了他一掌。 越执忍无可忍,回头就想给他两拳头,一起身才发觉自己竟然还没有柳宏志腰高。 怪不得今天的天,都变得广阔了。 他想着,只觉遭了一番五雷轰顶。 一抬手,虽算不上什么娇皮嫩肉,却也绝非自己拿常年握着兵器的手,五指张开活像小版剪了蹼的鸭脚,竟是一点肉都没有,再一摸身上,像极了自己年幼时瘦弱的模样。 他这是怎么了,在玉苑好像死了,又好像没死,醒了过来就变小了,还是回到过去了? 他否定了回到过去的想法,毕竟柳宏志说的是“叛将越执”。 “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孩子。” 许伯容细细打量了越执好一阵,随后才说,这个“他”自然是说越执的。 “早些年不是有传闻说那死小子在梨花江宴上看上了个舞姬吗,听说为了带那舞姬走还毁了姜家的静心亭,要我说这孩子八成就是那时候留的。” 早些年他尚未及弱冠,不过年轻气盛闹了姜家宴会竟就被传出这种风流韵事了么? 越执心觉好笑,可转念一想如果不顺着他的话承认的话,自己这身份就真没法子确认了,反正那舞姬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倒不如先这么认下来。 许伯容点头,随后看向越执。 越执低下头一脸的无辜相,他的声音倒有几分南都人特有的味道,只是越执自己知道,那是被南都一个疯婆子逼出来的。 “我十二岁,南都人,我娘只说让我拿着玉佩来找我大将军,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他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 诚然,除了南都人外,其他都是假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年龄有多大。 他将玉佩呈上,只一眼,许伯容就看出,这是自己当年送越执的。 越执虽低着头,却也关注着许伯容的动静, “你叫什么名字?” “承业。” 越执答的快,这是他原本的名字,是许伯容不知道的。 后来许伯容将他从农人那里救出后给了他名字,越执。 再后来他弱冠之年就接了皇命前去西都反乱,他这一辈子不长,但也是成就了一番事业的,然而到如今他也没有字,他私心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回朝让许伯容为他取字。 “承业,”柳宏志念着他的名,捋着胡须接着道,“你可别承了你爹的业。” 许伯容浅浅的瞥了眼柳宏志,柳宏志心知说错了话,也就闭嘴,倒是越执心头如有针刺,他自问前生除却谋逆一事外再没做错什么,可现在他死了,没有辩解的机会,所以谋逆就成了他一生做过的唯一一件为人所知的事了么? “你说的对。” 越执仰着小脸,总归他现在是孩童模样,再怎么撒泼耍赖在人看来都不过童言无忌,他指着柳宏志说道:“可我要问你,越执这辈子只做过谋逆这件事吗?” 第5章 探子 “你这小孩,懂不懂礼,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 柳宏志不屑道。 越执却做出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表情。 “是说不出,还是不想说,不想承认,所以才拿这句话来搪塞,不过你既然要计较礼仪,我也问你,你当着我的面说我的越执,又算什么礼。” 柳宏志被堵的说不出话,转而想要动手却被许伯容喝住。 “你若是要动他,便是要动我。” 柳宏志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而越执确是听的清清楚楚,他愣了愣,一双眼眸看着许伯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柳宏志的手没有来得及收回。 越执脸上则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耳光。 “真狠啊,这厮。” 换作往常,越执定是要与柳宏志玩命的,偏生是今天,偏生是许伯容那席话,倒让他动不了手了。 “打回去。” 许伯容看着越执,他这话说的轻,确是绝对命令的语气,这下不止越执,回过神过来的柳宏志也愣住了。 上门的机会,不打白不打。 越执心想。 他这一掌,可是挑着地方的,不重,但足够让柳宏志记住他。 越执打完人,心满意足的拍拍手,双手环胸看着许伯容,十足的小霸王模样。 许伯容伸手拉他上马,这才缓缓道。 “越执原是救过我的,如今他死了,那以后,承业便是我的孩子,谁若动他一根汗毛,便是要与我许伯容过不去。” 他这话说的平淡,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柳宏志不满的看着两人,随后也上马随许伯容一齐。 一路上越执都如坐针毡,毕竟许伯容的孩子他可当不起,况且他心头疑惑颇多。 他很奇怪许伯容的举动,为了自己这么个毛孩子公然扫了太子少师的脸,这不是许伯容会做的事情。 收买人心吗? 因为有救命之恩所以即便越执背叛了他,他也要救下越执的“儿子”? 这算是个答案,可越执还是觉得奇怪。 而最主要的是,他在玉苑死了的消息,为什么出逃的许伯容会知道? 他看了看四周,凭着记忆认出这是东都郊外,从太子东宫出发,走最近的南门到这里也是要一整天的路程的,而南门又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莫非他们早就逃了出来? 不对,想提前逃出来,除非早十来天就得到了消息,若是这样,许伯容完全来得及反抗的。 或者是王宫中有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密道。 再想了一会儿,越执还是以为密道的想法是最靠谱的,心里重压顿时被释放,阴差阳错也好,其他的也罢,终归他没害的许伯容送命。 没送命,许伯容就能东山再起,只是东山再起也是要有条件的。 “太子,承业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何事?” “越执造了太子的反,罪该万死,可为什么太子还要收养承业,而那位先生虽您出生入死,您为什么要因为我而扫了他的颜面?” “原来你这心神不宁的,是在想这些问题,不愧是越执的孩子,倒是像他,”许伯容轻笑,随后又道:“承业你要记住,凡事不可看表面。” “什么意思?” “你日后自然会知道。” 越执虽坐在马上,但缰绳却是握在许伯容手中,他坐的久了不免疲惫,今天发生的事情又太多,他向后靠在许伯容怀中,好一阵后竟然睡着了。 柳宏志看在眼里,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东都城外有一破庙,一行人准备在此处歇下,柳宏志带人在外巡守,越执困的不行,一路颠簸却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许伯容抱着他坐下,命人燃了火,借着火光细细打量起越执的面容,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纸条展开,纸条上赫然写着“越执已死”。 许伯容将纸条丢入火中,不过顷刻,纸条化作灰烬。 越执方才眯缝着眼,虽看的不完全清楚,但还是明白大意。 果然,宫里是有许伯容的探子。 第6章 池鱼 出乎越执意料的是,他们此行目的地是西都,而更令越执惊讶的是,他们此行不是去西都蔺塞,而是去西都安交。 西都蔺塞,越执大军的驻扎地。 而安交,虽挂着西都二字,却常年受着流寇侵扰,百姓大多携家眷财产逃离,又因为这群流寇并没有组织,也无纪律,抢东西时间又随心所欲,加之向来抢完就走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所以越执也只能暂时由着这群流寇胡作非为。 于是时间久了,安交就成了实打实的流寇之城。 “太子为什么不直接去越执的军中,而要去那豺狼之地。” “笨。” 只此一字,再不多说什么。 越执眯着眼,今日天气甚好,阳光照的他整个人身子都暖暖的,许伯容虽说他笨,语气确似调侃,他心想自己这换了个身份,可许伯容还是那个许伯容,自己或许变了,可许伯容怎么也变温柔了? 莫非他真是喜欢小孩子? 日夜兼程在西都城内寻了处位置偏僻的店住下。 越执又提出这个问题,其实他知道不去军中原因,这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不做任何伪装却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而往来路途,哪怕是最热闹的街道也未听闻谁提及太子许伯容,大将军越执的事情,也就是说,在世人眼中这两个人还没有死。 依着贵妃的计划越执是要带着假太子赶往西都的,而其中变数不过是死了个越执。 既然太子都可以造假,越执这个身份自然也可以。 如果去军中,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东西的他们,无疑是自投火坑。 越执不明白的只是为什么去西都安交。 要避灾祸,并发展实力的话,难道不应该去南都姜家吗? “笨。” 又是这个字。 越执差点跳起来。 “承业本就不是聪明人,太子又不愿直说,承业只能靠自己瞎猜了!” 越执这话分明是抱怨,奈何许伯容闻言反而笑起来,笑容像微漾的波澜,逐渐泛开。 “不是你不聪明,可是你想的太简单。” 他这么一说,越执感到奇怪,许伯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这一路虽安静,但每逢有人提及南都姜家你总会不自觉的偏头,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去南都姜家。” 越执重重点头,面上是三分童真,心底却生了警觉,许伯容竟一直在观察他吗? “因为祸及池鱼,非君子所为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怎么知道那姜家不是另一个豺狼之地?” 这形容却是有意思了,任谁都知道,南都姜家最尊规矩,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姜家怎么会是豺狼之地? “姜家,没有兵权。” 他揉着小越执的头解释道。 “可越执有。” 越执急急说道,其实他是想着只要许伯容再说下去,他就把一半虎符给他,他死前虽表明忠于贵妃,却也留了一手,能指挥大军的一半虎符他从不带在身上。 然而许伯容没有问下去,他手上动作一顿,几乎是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收回手看着越执道:“承业,为什么总唤他名字?” “因为他没有字。” 许伯容站起身,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怎么会没有……” 又是一声浅笑。 “我原是想唤他池鱼的。” 他的声音小到越执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越执揪着他衣角想到既然说到这里不如直接要了字也好,免得等到这身子长大成人的时候许伯容都妻妾满堂了。 那时概念可完全不一样了,他不愿身为人父的许伯容为他取字,因为他不想被当做孩子。 第7章 沐浴 打定了心思后越执就开始询问,然而许伯容却不愿再开口,越执别的不会,撒泼耍赖的功夫却是一流,扯着许伯容衣角不依不饶的非要他给自己取字。 “不行,你才多大,要什么字?” 许伯容坐着倒了杯水,桌上放着凤梨酥,是专程叫人买来的。 越执曾经最爱吃的东西,他猜想许伯容是不是把他当做越执了。 虽然他就是越执,不过于许伯容而言,他应该是越执的儿子,而不是越执本人。 “那你给越执取字,我总是能知道的。” “他的字,你知道做什么?” “那就是你已经给他取了字了!” 越执大声道,许伯容不理睬他这挑字眼的功力,任由越执闹腾他纯作充耳不闻。 房间门被人敲了两下,进来的是店小二。 “客官,您的饭菜。” 这店小二声音尖的扎耳朵,倒像是宫里的太监。 越执如是想,待店小二一进门,自己差点被凤梨酥噎死。 哪里是像,分明就是! “承业,你先出去玩。” 越执听话出去,原想着可以偷听却没成想出了门就有人守着他再不许他靠近半步。 宫里的老太监怎么会到这里当店小二? 只怕这个店都是许伯容的。 守卫警惕的看着越执,像是防贼,越执心知这些人只怕都是私养的死士,嘴严的很,又防着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东西,索性就地坐下哪里也不去。 墙角有小蜘蛛爬过,他就转过去玩蜘蛛,蜘蛛逃了他又折腾别的,东扣西扯的,倒是也让守着他的人放下了些戒心。 老太监在里面待了好一阵才出来,彼时越执已经靠着墙角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看见一个人影走来,再醒来他已经在床上了。 鞋袜都被脱去,只着中衣中裤。 许伯容没有在,越执爬起身看见床尾水汽氤氲,他再一探头,可可惜隔了屏风,什么都看不见。 他有些无聊,肚子饿的响了他才注意到桌上放了饭菜。 “饿了就起来吃饭。” 越执闻言,立刻动身。 “太子又在看书?” “食不言,寝不语。” 他的声音给越执一种流水的感觉,缓缓的,很舒服,只是…… 糟糕。 他为什么要说“又”? 所幸许伯容没有听见。 一通狼吞虎咽后摸了摸肚子,他有些怀疑许伯容是不是掐算好了时间的,否则这饭菜怎么可能还是热的。 许伯容着寝衣,看着这一片狼藉瞧了瞧越执的脑袋。 “既是给你留的就没有人和你抢,所以细嚼慢咽,懂吗?” “承业明白,但承业习惯了,有吃的要立刻进了肚子才安全。” 越执抬头,一双瑞凤眼里全是笑意,许伯容滞了一下,又笑着说:“和你爹一样。” 越执暗自腹诽自己就是许伯容口中的爹。 许伯容叫人来收拾了一番,见越执又要睡,拎着越执衣领就不许他再上床。 “洗干净了再睡。” “哪有那么多讲究的!” 虽这么说,却也还是听话解开衣服,方才已经有人换了水,越执觉得麻烦极了。 “样貌也像,动作也与他一样。” 他听到许伯容这么说就想起昔日刚被许伯容救下时,好像也是如现在一般,只是那时他心存感激与畏惧,嫌麻烦却并不说出口。 “太子心里是否一直记挂着越执,否则为什么对承业万般的照顾?” 热水泡的人舒服,他问出口却久久得不到答复。 第8章 心结 心头已经有了答案,他起身擦干净了换上干净衣物,许伯容临窗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子。” 越执想要上前抱住许伯容,然而实际上他这身子着实是发育的不太好,相对许伯容,他实在是太矮。 “承业。” “嗯。” “知道,你的父亲与我是怎么相识的吗?” 怎么会不知道? 永安二十四年,南都三县旱灾。 十方饿殍,百里枯骨,饿极了的人便开始易子而食,他越执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十九岁的皇子许伯容救下的。 也是从那时起他立誓,即便他此生有了翻天的本事,他也是许伯容最忠心不二的一条狗。 “我不需要狗,我不过是觉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死了,不值。” 许伯容说。 “然而后来发现他虽出身农家大字不识,却是极有天赋的,我将他送去奇安那里学习兵法,可没想到奇安早就心怀不轨……” 他叹息,而越执明白他要说的话,许伯容一坐下,越执就上前抱住他。 越执一直知道,奇安虽心有鸿鹄之志,却未生逢乱世,一腔热情无处可用,就经常无端生事,许伯容怕他学坏三番两次要他回去,可他却想习得一身本事后回报许伯容。 最终许伯容没有再催他,而是用木枷镣铐,和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绑了回去,五十军棍后他几乎丢了大半条命。 良久无言。 终还是许伯容打破了沉默。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奇安心有不甘,想要叛乱却没那胆子,就借着越执的名头散播谣言,其实当初不该打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可若不打,父皇为了不牵连到我,势必是要灭他的口的。” 越执愣住,不可置信的看着许伯容。 “那为什么太子不告诉越执!”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在颤抖。 “他拒绝了我送去的一切,甚至伤好后就立刻立了军令状,自那以后我就很少见他了。” 越执低着头,许伯容又说:“再后来说与不说,裂痕都有了,人心不是流沙,伤了就平不了了。” “不是的!” 许伯容浅笑,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他要去休息了,而越执却再也无法入睡。 即便是不知情时,他也从没有怪过许伯容打他,他只是怕许伯容不相信他,不要他,所以躲着他。 那年调养好后他借着学来的本事在皇帝面前立下军令状誓要守卫西都,自此以后再回来就是叛乱那日了。 只一刹那,他会想如果许伯容告诉他是在保他…… 他不会离开,断然不会。 心乱了,思绪也乱了,太多记忆涌上心头,这么多年以来,这日不是他第一次感到难过,可往日难过是一阵子,而如今反倒消不去这感受。 心口堵着,淤积着对许伯容的诸多情感。 他蹲下来抱住自己,许久以后才平静下来,他告诉自己没有错。 即便没有奇安,不与许伯容置气,他也还是会走上这条路,因为他要权,只有权才能在危难之际护得许伯容的一切,这是他的命逃不开的。 “过来。” 许伯容唤他。 越执抬头。 “过来睡觉。” “来了。” 前世之事都不重要了,他这个人还在,许伯容还在,那他的誓言就没有丢。 麻溜的过去上床,吹了蜡烛。 从怀里取出玉来。 他观察过自己的身子,身上虽没有伤痕,但左臂的三角痣却在。 早些年有个疯婆子说过他是凤命,命里有一大劫,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谁知道许伯容是不是他命里的火呢? 改日遇到那疯婆子一定要好好询问一番。 只是不知道死在宫里的越执的尸身是丢了,臭了,还是不见了。 第9章 漠西 西都安交,荒城一座。 收拾好东西随许伯容一路来到这里,越执悄悄看了眼许伯容,见他没有什么表情不由得失望起来。 他第一次来这荒城的时候还以为误入了什么鬼城呢。 许伯容差手下放出信号弹时他稍稍留意了一下,看来是早就越好了的。 信号弹一放出他们就在此处等候,随着踏踏马蹄声,越执看着渐渐逼近的灰尘,手不自觉的摸像腰侧,原处飘扬的旗帜太过熟悉,漠西十三将麾下最强的骑兵。 越执干咽着口水,这才想起自己不过稚子一个,心跳极快,他拉着许伯容,可一扭头对方却安然自若。 “太子,是流寇!” 他挽回一些理智,没说出骑兵二字。 “是漠北的骑兵,不要怕。” 他浅笑。 却在这一瞬,越执顿悟。 太子许伯容,不去南都姜家,因为他需要的是兵马,而能给他兵马的是西都漠西部。 “太子你……” “嘘,安静。” 一队骑兵在距离许伯容百米处停了下来,而首领则下马向许伯容行礼。 “首领在我部等您。” 许伯容点头。 “那烦请将军带路。” 他们看起来已是极其熟络,而柳宏志亦更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越执很惊讶,太子自弱冠之年后便久居宫中,他是什么时候与漠西部有所交往的? 一路向西,出了西都安交便是大漠孤烟,柳宏志松了气,又回头看着只能隐约看着一个小点的安交道:“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 许伯容道,又问怀中的越执。 “你想不想去漠西?” 想不想,现在都已经去了,他还有选择? 越执腹诽,回望着许伯容。 “太子救了承业,所以太子去哪里承业就去哪里。” “那就是不想了。” 理解能力不错啊。 越执目视前方,只觉在这广袤的空间里突然就没有了方向,他不是没来过这里,只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依靠,没有身份,甚至没有自保能力。 “太子,承业以后也想当将军。” “为什么?” “承业想要保护太子,当了将军才有能力保护太子。” 许伯容敲了下他的头。 “看清楚眼下的路,不要总想以后的事情。” 越执不满,转过头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承业,你为什么很少提到你父亲的事情呢?” “因为我没有见过他。” “不好奇吗?” 越执心道自己能对自己有什么好奇的,只是突然想到一个孩子心底总是应该对父母有几分好奇的,便说:“好奇,但是越执造了太子反,承业问太子,太子必然不会告诉承业,柳先生也是讨厌越执的吧。” “胡说,你只要问我我便答。” “那太子恨越执吗?” “不恨。” “为什么不恨?” 疼! 许伯容又敲他的头。 “叫你关心自己的父亲,怎么反倒好奇我来了?” “太子不说就不说,为什么要引开承业的话?” “鬼机灵,漠西部要到了,承业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跟紧我,不要乱跑,无论任何人给你任何东西都不要接受。” “嗯,我知道,所以太子不回答承业的问题吗?” 第10章 苛刻 漠西二十四部,唯有一部自始至终保持完整独立。 阿孜部,漠西最强大的部落,其麾下十三将及其骑兵号称“夸父之子,永不退败”。 “太子是想联合这些部落,但是必须先从这块硬骨头下手?” 越执举着烤羊腿,吃的一脸油腻,许伯容有些嫌弃他的吃相,却对他的话持以赞许。 “先联合其余二十三部着实麻烦,但若有了阿孜部的帮助,再同时号召别的部落,不用一一去说服,事半功倍。” “但太子凭什么说服他们呢,您可是一点兵权都没有。” “因为我在这里。” “太过自信。” 肉吃完了,骨头也不放过,舔的干干净净的放下手中残骨对着许伯容下了定论,许伯容笑了笑,夹着切好的肉,慢慢送进嘴里。 越执打了个隔,他注意到许伯容无奈的表情,做了个鬼脸,更在心底里鄙视这种所谓文雅的吃法,吃的一点都不快活。 “不过太子,柳先生去了哪里?” “他去见首领了。” 这边刚说完,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柳宏志吹鼻子瞪眼气呼呼的走进来,倒像是别人家门上走出来的门神。 越执没憋住,笑了。 柳宏志不理会越执,反正一路上这臭小子也没少招惹他,且不说他有太子撑腰,单就看他的年龄柳宏志也懒得和他计较。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臭小子嘴太狠,就算计较他也说不过。 “岂有此理啊太子。” 柳宏志一坐下,好容易平了那口气,刚要说话又气不过似的也不知道端了谁的水直接灌了下去,面试涨的通红这才道:“他们虽答应了太子出兵,却要求事成以后将玉蛮公主下嫁给小王子做妃。” “和亲,算过分吗?” 越执低声道,况且他方才也见过那小王子,样貌堂堂,举止也并非粗鲁野蛮的人。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要但是和亲也没什么,只是公主的嫁妆必须得加上天弓弩的制造法子。” “他们善用骑兵,再配上天弓弩自然是如虎添翼,不过他们并不擅长冶炼,要制造的法子有什么用?” 越执再问,接下来他也就明白柳宏志在气什么了。 “所以他们还要西都安交,蔺塞,善和三县城,以及与其他县自由贸易的权利。” “别的都好说,安交虽是荒城,但若与蔺塞,善和加在一起就是西都的唇齿,没了唇齿那要攻入西都可就容易的多。” 越执蹙眉,别的都好说,这三县一个都不能给。 他正当思索着,却见许伯容正看着自己,他心头一惊,这才想起柳先生是来找许伯容的。 他刚刚不该说那些话,那哪里该是他一个舞姬生的孩子该懂的? 只是他既然已经说了,再解释反而欲盖弥彰,不然接下来老实听着。 “他们首领只提了这些要求?” “对。” “你怎么回答?” “我自然没有应承。” “嗯。” 嗯? 许伯容这什么意思? “您这是要答应?” 柳宏志胡子抖着胡子问道,越执也急切的看着许伯容。 “少师先下去休息,这件事改日再议。” “改日?” “嗯。” 柳宏志行礼退下,虽有疑虑却没有再说。 第11章 内忧 “太子要答应?” 舔了舔嘴,凉掉的油脂粘在嘴上并不舒服。 “承业,喜欢吃肉吗?” 这是什么回答,话锋转这么快是不想回答他? 虽有疑问,但还是老实回答许伯容。 “喜欢。” “喜欢吃那一块的肉?” “腿!” 越执不假思索道。 “因为腿的肉很多!” 许伯容浅笑,将自己的盘底推向越执,越执揉了揉肚子,很撑,但是又馋,纠结好一阵后才伸出手,但许伯容却又将盘子收了回去。 “吃多了会肚子痛。” “那给我做什么?” “你觉得那些要求对阿孜部来说,像不像一块肉?” “像!” 越执这才明白许伯容方才的动作,贪欲是人之本性,阿孜部会提出这些要求无非是出于需要,而在需要之上更多的则是贪欲。 “可惜贪求太多并非好事,树大招风。” “可是太子,对阿孜部来说有即是好事啊。” “所以才我才会告诉你吃的太多会肚子痛。” 许伯容这是要利用其他部落打压吗,这不可能,且不说这根本办不到,若当真有这能力根本就不用先联络阿孜部。 况且漠西若是内乱,于许伯容有百害而无一利。 越执虽点头,实际上确是糊涂的。 “笨,没有懂就不要点头。” 脑门上结结实实挨了个爆栗。 疼! “承业就是笨,可太子不说清楚。” 越执抱怨,心底还在思考着许伯容的意思。 “如果还没有明白,那就安安静静的待在这里,记住我的话,接下来的时间里不要出门,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不要吃任何人给的东西,不要接受任何人给的任何物件。” 噗。 “太子这样倒像是训小孩子。” 越执调侃。 “你本就是孩子。” 许伯容道。 越执没回话,低头翻看自己的手,纤瘦的却黝黑,毫无美感可言。 他竟然险些忘了自己就是个孩子。 “怎么了?” 看出越执心情不佳,许伯容问道。 “无事,太子应该是有要紧事吧,太子放心承业会听太子的话老实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嗯。” 许伯容回之一笑,这才起身出去,越执憋着一口气好半天才送下来。 他只是个孩子。 于许伯容而言。 越执推开面前的羊肉,彻底没了食欲。 回想早几年的时候,他顶着一个将军空号接替总兵位置镇守西都,那时他在想什么? 一腔热忱却也满腹心思。 他要替许伯容守着这江山,为他排除万难。 贵妃的人找到他时他正在练兵,那人来的极不是时候,他抓了几个逃兵,当着那人的面斩了。 贵妃以为他不满于她的敷衍,其实不然,越执没那么多意思。 不过吓跑了也好,他懒得应付那些事情。 直到后来首辅老头告诉他:“内忧外患,内忧在前,外患在后。” 内忧外患,内忧外患…… 首辅那老头告诉他先皇有子十人,其中以太子最势单力薄。 文臣只有几位大臣支持太子,而其余大臣皆怀私心,虽面上不说,但私下都是在几位皇子间权衡。 至于出现此番情形则是要归功与老皇帝数十年的不问朝政。 “可太子是正统的继承人。” 越执也曾这样询问,可就是这一问,才有了后来乱七八糟的事儿来。 第12章 善酒 太子幼年走丢过,再找回来时身上原本该有胎记的地方却只剩一片烫伤后的痕迹。 老头摇着头。 而最要命的是,他的记忆也是丢了大半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其中却有一个郑贵妃,她原本只是皇后身边的侍女。 “所以,太子的位置并不稳定。” “那么您为什么支持太子?” 越执心知首辅在朝中的地位,朝中大半朝臣都是他的学生,若他愿意支持太子,就根本不需要越执。 老头笑了笑,对上越执狐疑的眼神。 “我只是传达皇上的意思。” “您想要置身事外?” “没有什么置身事外,我这辈子支持的,只有皇上。” 废话废话。 扯什么犊子呢? “既然大人不愿卷入斗争,又为何来找越执。” “我说了,这是皇上的意思。” 老头说完就要走,越执心底如一团乱麻,再唤老头却得不到任何头绪。 而几日后,郑贵妃再次遣人来找他,彼时他方才明白,解决不了内忧,他便是在为他人铺路。 于是一番利诱,他佯装为难一番推脱,又是一番威逼,他才勉为其难的应下。 深入越多他便越明白先皇用心。 先皇有十子,可独独幼子生性疏懒不喜政治,可到底是他的儿子,满朝文武撑着又有内阁四臣在,这天下一时间出不了茬子。 而那幼子虽疏懒,但郑贵妃却不是良善之人,她若得权必要削去其他皇子的臂膀,太祖皇帝有训言,兄弟手足不得相残,所以郑贵妃能夺权却不敢伤人。 依照郑贵妃的性子权利一旦集中,她必不会满足于眼前,而朝中大臣亦会不满妇人干政,于是太子便在此刻带真正的遗诏回朝,再由他越执护着。 不伤许伯容一丝羽翼而成业,那才是真正的安定。 “唉……” 只是不知先皇是怎么想的,自一开始这计划便不曾向太子透露半分。 “有心事?” “太子?” 越执一回头,再一见帐外暮色沉沉,没想到自己竟会分就么久的神。 “太子似乎心情很好。” “何以见得?” 越执不语,许伯容善酿酒,却不饮酒,若不是心情极好他断不会惹得这一身的酒气。 “承业也只是猜测而已。” 越执如是回答,这不算撒谎,他本就是猜测。 “承业,你很像一个人。” 许伯容此时说话虽稳却带着几分欢愉,看来是喝了不少有些醉了。 越执浅笑,这才敢抬头对上许伯容的眼。 以他越执的身份。 “是谁?” “不知道。” “呵,太子在说笑话?” 他以为许伯容会说是越执的,桌上残羹冷炙还未收拾,他唤人来收拾。 许伯容一直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过了一阵后似乎觉得无趣便回了榻上。 许伯容喝醉后是不是清醒的越执不知道,不过他知道许伯容若是喝了酒醒来后便会头疼。 宫里太医倒也说过,这时候好好休息就可以。 只是许伯容向来浅眠,醉了酒更是睡不安生。 “太子向边上挪挪,承业也想睡。” 有人陪着,他也不必连睡着了也得时时警醒。 第13章 不眠 夜里刮了大风,吹的帐子呼呼作响,越执本就没睡,这一睁眼才发现许伯容也没睡。 “太子?” 越执低声呼唤,许伯容食指贴着唇。 “嘘。” 顺着他视线望去,帐篷顶部竟有东西。 他爬起身燃了只蜡烛,微弱的光映着许伯容酡红的面颊。 “太子需要承业把那东西取下来吗?” “不必。” 许伯容翻过身,许是因他和衣而眠,越执竟觉他身上的酒气又重了几分。 “承业今夜睡的怎么样?”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想来是还未酒醒,无奈的看了看许伯容他此时反倒轻松了许多。 “承业睡的很好。” “那就好。” 许伯容原本笑意很浅,然而还是被越执看的清清楚楚,于是直接后果就是越执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随手把烛台放在一旁,蜡油不慎滴在手背上,疼,但也让越执更清楚的明白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可以躺在许伯容身旁,可以看他笑,更可以肆无忌惮的泼皮耍赖。 夜里有些凉,他向许伯容靠的紧了些,合上眼后只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令人舒服。 躺了约摸半个时辰后再次醒来,他是被人强行叫醒的,叫他的人所用的方式粗鲁而蛮横,越执看着这张脸,黝黑的脸上各式刀疤在夜间微弱的光中显得极其可怖。 “大胆!” 越执有起床气,不重,但是足够让他忘记自己处在一个什么环境中,帐篷的门帘被拉起,风灌入帐篷内将越执的理智拉回,他看着粗壮的大汉将许伯容五花大绑,后者皱着眉头显然是不太舒服。 “你是漠西首领的直系士兵。” 越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大汉便得出结论,而这人敢绑许伯容,一定是得了命令的。 果然,那人抬头赞许的看着越执讥讽道:“没想到你个小屁孩还挺聪明的,我以为你们东都人只懂得养兔儿爷,没想到还知道教,果然是贵族。” 兔儿爷? 越执乐了,他转眼细细看了眼许伯容,对方闭着眼似乎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越执猜测这男人许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许伯容晕了过去。 倒是可惜他没听见,不过就算他听见怕是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拍了拍脸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人上。 毕竟越执虽心头惦记着许伯容,但眼前这事儿还是得解决的,他留意到方才大汉提到东都人,而东都又是王都,一般漠西人是不能进去的。 所以这家伙是不但是直系士兵,还是不久前随首领去吊唁的近侍。 不过依着他方才对东都贵族的评价,他是看不起贵族的,因为他以为贵族都盛行奢靡之风。 而实际上东都大臣向来以清廉为荣,纵是私下有黑色收入也绝不会浮于表面,臣子都如此那么为了争取臣子支持,得到皇帝青睐的皇子更是不敢有丝毫铺张。 当然,除了一人。 “原来当朝皇上早已和首领有了交易吗?” 大汉面色变了变,警惕的眼神将面前的人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再开口讥讽之意荡然无存。 “你当真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孩?” 越执笑了。 “我才十二岁。” 当然,随口胡诌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准确的说到目前为止他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过依着他前世的年龄的话,他该二十有一了。 第14章 选择 “倒是可惜你这么个小娃娃了。” 大汉摇了摇头,转而又想到什么似的,拍拍胸口对越执说道:“要是首领不杀你,你就来找我,我养你。” “这可不行,我们东都人向来讲究个忠字,太子既然收留了我,那我就不能再寻二主。” “寻主?”大汉的面上显露出疑惑来“我又不当你主子,我收你当儿子等你长大就娶我女儿。” 啧,现在的人都这么喜欢收儿子么? 越执笑了笑,不过这大汉心思倒是单纯的很,是个简单的人。 大汉见越执不再说话也就扛起许伯容走了,待脚步声远了越执才出去,出乎意料的是太子营帐竟无人看守。 是大汉想要放了他么? 不太可能。 他记得柳宏志的营帐应当就在太子营帐的旁边,一眼看去只有一座营帐内还燃着烛光。 漠西人可没有夜里看书的习惯,他走去,帐外依旧没有守卫。 “柳先生,太子被人掳走了。” 他直接了当,柳宏志似乎并不奇怪他的突然出现。 “嗯。” “嗯?” “我知道。” 柳宏志甚至没有抬头多看越执一眼,仿佛越执不过是来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看来他是早就知道了,白日时许伯容出去见首领,柳宏志也应该是一同去了的。 “您在犹豫什么?” 柳宏志知道许伯容被抓却并没有动作,如果不是他已有了二心的话,那就是在等一个契机。 “你一个孩子关心那么多做什么?”柳宏志始终是不耐的,而在越执眼中,向来性子直爽的柳宏志出现这神情只能说明他已无计可施。 “承业是太子的义子自然应当为太子分忧。” 柳宏志轻蔑的看着他。 “分忧,你那狼崽子父亲就是最大的忧!” 倒也难怪这一路他对自己的敌意始终不曾削弱半分。 “他是他,我是我,柳先生把对越执的不满转嫁到我身上,不觉得可笑吗?” “算了算了,我并不想与你这毛孩子置气,你快些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 他摆手,越执却并不理会他,反而跪下,柳宏志以为越执是要赖在这里便开口道:“我可不是太子,我不需要儿子。” “先生误会了,承业只是想向先生讨要个东西,先生给了承业,承业就立刻离开。” “不愧是越执的儿子,背后捅刀子的功夫也是一绝。” 越执懒得再理会柳宏志尖酸的话意,他的时间并不多,也由不得这么折腾。 “承业想要柳先生证明,承业潜伏在太子身侧的刺客,是要刺杀太子的。” “你什么意思?” “漠西人向来不关心冶炼之事,要讨要东西也该要粮食布匹才对,所以今日那些要求应当是有人暗中教唆,如果承业没猜错的话首领绑了太子是要向东都来的使者表忠心的,那么如果承业今日去杀了那些使者断了漠西后路,他们便不得不选择与太子合作。” 越执一口气说完,却见柳宏志看着自己。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因为柳先生也知道这些,而到现在还未有动作只是因为太子部下有内奸。” “可我是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先生你没有选择!” 第15章 刺杀 白日许伯容告诫他时他就知道要出事,只是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手中的匕首意外的轻巧,他知道方才临走时柳宏志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那是看一个死人的表情。 越执知道,柳宏志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十二岁的稚子身上,相反,他或许更希望这个越执之子被剁成肉泥才好。 其实越执并不在乎柳宏志怎么看他,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柳宏志对自己的敌意那么明显。 从维护到厌恶,不过是因为他看了自己一眼。 或许他厌恶的不是自己来历不明的身份,而是自己这张脸究其根本的话,那就是越执。 漠西人夜里在帐外燃了篝火,夜里可以防止野兽偷袭,越执避开来往巡夜的人,东都使臣向来讲究排场,故而要找他们也容易,灯火通明且守卫又着东都人衣装的那一间就是了。 太子和随从住在最偏僻的西方,而顺着脚印最密集的地方走去,最首领住最东方,四周环绕着略小的帐篷应当是妃子王子的住所,而使臣居住之处…… 越执暗笑。 他们倒是谨慎的很。 四名东都士兵守在门帐前,相邻的一个帐篷里大概住着其余的兵力。 越执猫着腰上前,突然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随后是一阵谩骂,越执扶手贴着一侧的帐篷,却见出来的是一个老熟人,方才柳宏志口中他的目标——笑面虎苏文钊。 万没想到向来中立的苏文钊也会被发配到这里来,不过若是抓了太子的话他倒也是立功,在越执记忆中此人善弄权,在朝中人脉也广,是个左右逢源的人物。 越执看准了时机,他并不打算把命送在这里,动了动手腕将手中匕首掷出,他算的刚好,只可惜力道不足,擦着苏文钊的脖子过去而没有当他当场送命。 不过这也够了,依着柳宏志的说法,淬了毒的匕首是见血封喉的,故而他的本意只是刺伤苏文钊,无论哪里。 越执闪身爬上高墙,追兵来时只见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而越执已纵身跳下高墙。 只是有人发现了越执。 “操。” 在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越执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字了。 漠西人为什么把墙筑在河边。 甚至连腹诽都来不及就坠落下去。 呛水的滋味并不好受,越执一直在挣扎,脑子里乱哄哄的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可是又什么也不知道,两只手乱拍着耳畔嗡嗡作响。 “水很脏的,你还要玩多久?”在越执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水里的时候,小孩终于开口了,“你试着站起来,别乱拍了,这水本来就脏。” 虽那么嫌弃这,小孩还是下水,越执感受到手被握住,他被拉回了岸上。 “你是里面的人,怎么会跑出来?” 里面? “我是掉下来的。” “哦,那你也别想回去了,正好刚刚捡到了一个大哥哥,你可以和他一起住。” 大哥哥? “你不会说话吗,啧,真是麻烦死了,算了你跟着我别乱走,外面很乱的。” 越执点点头,抬头看了那约莫两米高的城墙,再回头,面上又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第16章 居上 有时越执真的以为这世间是有天命的,譬如眼前还在昏迷的的许伯容,便是换了身衣裳也是如瓷如玉的人。 “他这是怎么了?” 越执装着好奇,小孩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越执走上去,那衣裳料子摸起来并不适手。 “你也换上,脏死了。” 那小孩将干净衣服交给越执,又生了火,就在院子里。 火光生起时越执想起不久前的南门,倒不知他那一把火后有人又要费多少心思才能重新再修筑那么一座城楼。 “你们怎么会在河道旁筑起墙?” “他们说我们该死,所以把我们赶出了部落。” “为什么?” “我们惹怒了瘟神,瘟神降了罪死了很多人所以我们要在这里赎罪。” 小孩声音越来越低,越执闻言只觉不可思议,蓦的想起许多年前自己险些上了邻人家的餐桌,于是怒从心生当下就说道:“岂有此理!” 小孩奇怪的看着越执,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略微仰着头看着越执,眼里泛着微光,双唇因惊讶而微微张开,他忽然小心道:“你也觉得这没有道理?” “这本来就没有道理!” 越执不假思索。 小孩笑了笑,他原坐在越执对面,站起身走到越执身侧坐下。 “我们是下层人,在里面是牛马,被赶出来反而成了人,虽然是罪人但也没什么坏处。” “你要把自己当人看!” 越执听的怒意更甚,其情绪甚至开始迁怒于小孩,越执只觉一团无名火在心里烧起。 “这世间凭什么有高下之分,贵贱之别……” 他愤愤道,他这番话本是为小孩抱不平,加之又忆起往日种种于是心底更加抑郁难抑恨不能将世间一切不平都燃个干净,小孩见他如此反倒不知说些什么,于是也就任由他自说自话似的。 “贤能者居上,何错之有?” 越执被人打断了话语心底不适,而小孩却也转头面色却更加红润。 “是神仙吗?” “太子!” 满腹牢骚正要出口,越执一转头却见是许伯容,眼里凶意顿时消了大半,只瞧着许伯容那淡琥珀色的眸子分明是没有半分情绪的。 可他就是觉得这眼眸能消去自己所有的不堪。 “你叫什么名字?” 视线一转便落在小孩身上,这时越执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是谁救了自己,又收留了自己。 “也和。” 许伯容笑容不深,却总是能让人感到舒服,越执见许伯容未看自己心道方才是说错了话,他没有粘人的毛病却也不愿被忽视过去,索性拉过也和的手道:“我叫承业。” “承业,是子承父业的承业吗?” 也和倒也懂,可偏就挑了这么个问题,越执心想自己要早能想到这个结果是断断不会选了这个名字。 “是。” 他尴尬笑笑,目光落在许伯容脸上却却见他只看着眼前的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子。” 他又唤,许伯容回过神来。 “何事?” “你说贤能者居上,那么承业可能做贤能者?” 他将一腔野心吐露出来,却未料到许伯容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承业不怨地位之别了?” 是了,他方才是怨的。 “所以也和也要像承业说的那样,要做强者,强者才能有能力改变一切。” 也和抢答道,许伯容微眯起眼。 “你要怎么做?” “也和愿意跟随太子。” 也和上前走到许伯容面前,他非东都人不懂东都理解,只双膝跪地。 第17章 能臣 这场景着实让人熟悉。 他昔年也是如此吧。 向来骄傲的他便是被养父送与邻家做砧上食肉他也未说半句软话,却在许伯容救他出去后双膝跪地对天立誓。 “我从今以后就是容哥哥的人,容哥哥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若有忤逆,就,就天打五雷轰,万箭穿心,然后……反正反正不得好死!” “你如何知道,我是太子?” 他眼中那煦风的许伯容反问,淡漠的眼神中透出几分疏离。 于是越执明白这不是个可以随意欺哄的软柿子。 彼时越执不知如何作答,他低了头,而眼前的也和,眸光坚定若磐石。 “你可知道东都已经有了新皇?” “也和不知道东都的事情,也和只知道太子是有能耐的人。” “为什么这样认为?” 也和不答话,越执看着他仿佛看着自己一般,他不知道许伯容是否也如自己一样想起往日的事,但他明白许伯容会收下这个人。 然后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也和一眼,张了张嘴被许伯容看出他的欲言又止。 “承业想说什么?” “苏先生。” 他并不说全话语,又看了也和一眼,对方还未能回答许伯容的话,低着头,而许伯容却是先要他起来,随后道:“也和既然愿意跟着我,那我也没有必要瞒着他。” 还是有不一样的,越执心想,将今日的事情和盘托出,他以为许伯容会为他的行为所动容,然而他不过皱眉,随后却是责备道:“胡闹。” “承业只是担心太子。” 他跪下。 “承业你知道越执为什么会死?” 越执摇头,心里却生出不安,他向来不以自己的死为失败,相反,他在重生后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死得其所。 “目光短浅。” “太子,越执想知道为什么太子认为越执目光短浅。” “斩草须除根。” “太子是觉得越执应该杀了太子!” “既选择了篡位,就要断的干净。” “那太子为什么告诉承业这些……” “没有为什么。” 是因为无所谓吗? 这个越执的孩子,对他构不成威胁,还是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那么接下来的事太子是如何打算的?” 他放低语气颇有几分投降的意思,而许伯容却是一贯的语气:“斩草除根。” “怎……” “太子也和知道了!” 话语被打断,越执一转头,也会仰着脸自信的说:“太子是被阿曼请出来的,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被丢进河里。” 阿曼? “阿曼从不对人客气的。” “太子不是被下药吗?” 越执感到奇怪,也和像听到笑话似的看着越执:“太子只是醉了酒需要休息,阿曼将他安置在城外就走了,我怕有豺狼来才将太子拖了回来。” 他越说声音越小,面色红了大半越执这才明白为什么许伯容会换上这身衣裳。 “衣服磨坏了。” “无妨。” 也和笑了,露出两颗虎牙,一双圆眼仿佛容着星星,越执心里烦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道头仰面朝天就要睡去。 “别着凉。” 许伯容叹气。 第18章 制衡 越执心想着许伯容不是那种见谁都收的人,待也和去提水时方才将一腔心思问出,许伯容浅浅的看了他一眼后边说出让他吐血的话来。 “他知道我身份。” 也和为什么会知道许伯容身份。 越执想了想,是因为他在许伯容醒来后不假思索的称呼。 换句话来说,这倒是怪他? 越执倒也不是心肠狠毒的人,虽想了想却也说不出杀了也和的话。 “况且他也算聪明。” 许伯容意味深长道。 “太子要收他为义子?” “在你看来是谁都可以认我做义父的吗?” 倒是让他安心了些。 “不过为什么那阿曼要放太子出来。” 他定了心思,仔细想想才发觉许伯容责怪的有理,刺杀苏文钊虽能解这一时之急,但也会招致更大的灾祸。 东都虽陷入权利之争但朝臣在外被杀,东都不可能不出兵。 这样的话,不但是太子的计划会受影响,暂居于此的众手下也可能被阿孜部首领斩了头作为投降的献礼。 “他们本就没打算要绑我。” “为什么?” “因为苏文钊自己会回去。” 许伯容看着也和离开的方向,他没有向护城河方向走,反而挑了远路。 “那我今日刺杀苏文钊,而且,柳先生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我?” 越执有些激动,他本就懊悔自己的冲动举动,生怕影响了许伯容,而现在又听许伯容这样说,更是觉得自己做了多余的事还不自知,再加之今日柳宏志的举动…… 他小心看向许伯容。 “许是想看看你是否忠心于我吧。” 许伯容明白越执的意思但话语间大有一笔带过的敷衍意味。 这一点越执看的透彻也就不多问,起身去找来干柴火添柴,目光却落在他脸上,剑眉英气,鼻梁高挺,只是那一双眸子却澄澈如水,又透着些空灵幽静,而他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时,那水面才隐隐泛着亮光有了些生气。 越执以为许伯容生的最好看的,便是那双眼,如此细看倒也难怪也和一见他时,竟觉得是仙。 也和跑了极远才带回水来,这时越执才知道护城河的水不干净,喝了这里的水会无端端的生病。 因为这里没有供他们挑剔的条件,众人便简单收拾一番就着草席以天为被草草睡去,越执心里憋着事,一夜没有安生睡下,许伯容却是睡的安稳,越执悄悄爬起身从怀里摸出那玉佩来。 长年累月的摩挲让其更加细腻光滑。 “越执。” 越执心里惊了一下,浑身因慌张而仿佛脱了力气,心跳极快。 “嗯?” 他轻轻应着,转头看见许伯容浅浅的笑了笑。 竟不是梦语,他醒着! 攥着玉佩的掌心湿腻潮热,许伯容却淡淡道:“越执既是你生父,以后就不要直呼其名了。” “好。” 他回应。 心跳难以平复。 他的兵符安置在姜家静心亭的一株榕树下,有人他守着。 待取回兵符后,他就告诉许伯容自己便是越执,若许伯容信他留他,他便留下。 若不愿,待他查明自己为何能重生后他就将这第二条命还给许伯容。 第19章 归程 越执不比许伯容的浅眠,他睡的死,日上三竿时才被灼热的日光搅醒。 他起时见着许伯容背对他坐在石板上,而面对许伯容的也和正襟危坐,衣着端正小脸也洗的白静,越执心想也和许是在向许伯容学习礼仪。 “太子在与也和说什么,承业也想听。” 越执慢步向两人走去,还未见许伯容说话却见也和抢先答道。 “是宫中礼节……” 越执在许伯容身后停下,他看着也和面上的喜悦之色一下子畏缩下去就知道许伯容定是皱了眉。 “这些礼节你不必学习。” 许伯容淡淡的说,越执应了一声,他相信许伯容是做事总有他的理由。 他有些饿,又想到留在这里反而影响两人,于是就向着身后架起的简易的大锅走去,锅里还冒着热气,越执踢开脚下的石子,因为用力过大石子被踢进锅里发出“扑通”的声响。 许伯容没有转头,而也和则是一脸惶恐。 “太子,让承业哥哥和也和一起学好吗?” 原是以为他生气了吗? 越执笑了笑想要解释他是无心之举,却听许伯容说:“承业你可知那一锅是也和多久的食粮?” “承业知错!” “只知错没有用。” 许伯容道。 随后越执被禁食三日,而也和则多了个师傅。 三日后阿曼亲自出来接许伯容回去,越执饿的浑身脱力,见着阿曼是那日绑架许伯容的大汉笑了笑,两眼一白,晕了过去。 他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也和守着他,见他醒来忙跑了出去,越执伸手想要叫他回来张了张嘴才发觉自己的舌头仿佛不存在了似的,他哪里想要发出点声音却发觉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打量四周发觉自己睡在原先居住的地方,他隐约记得自己最后一眼是看见阿曼了。 那么使臣应该是回去了,他猜想。 “醒了?” 竟是柳宏志的声音。 越执睁眼,也和站在柳宏志身后,抿着唇向他眨了眨眼。 越执说不出话,但柳宏志见他东瞧西看的模样也能猜出他什么意思。 “太子还有事,这段时间都不会过来。” 越执想着前些日子许伯容说根源问题,他想许伯容应当是知道如何快速解决现在的难题了。 柳宏志带来的人为越执把脉,又看了看越执这才向柳宏志点了点头,柳宏志也不多说出去了好一阵后也和才回来,一脸开心道:“睡了好几日你可算醒了。” 什么? 越执感觉自己好像没听懂似的,他不过是挨了三天饿,怎么会睡好几日? “你中了毒,是师傅亲自为你解的毒。” 越执蹙眉,师傅大概就是说许伯容了,只是许伯容什么时候学会的医术? 越执心下疑虑又想起这些时日的事来,他假装困了闭眼翻身休息,脑子却一刻也停不下来,他这几日一直与许伯容,也和,待在一起吃穿用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而再往前几日许伯容还未被绑架时他也不曾接受外来东西。 若要说其中有什么不同的,除了他单独照顾柳宏志要了匕首外…… 水! 也和宁愿走远路也不愿使用的护城河水。 只是这也和知道护城河水有问题。 他心中隐约有个答案,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越拒绝潜意识便越是坚定答案的正确性,越执感觉自己游走在一个边缘,向外一部他所有的记忆都将被推翻。 他敲了敲身下的床榻,哒哒的声音将帐外也和引来,他对上也和的眼对方笑得异常开心。 “怎么了?” 越执垂眸,他想着什么都说不了,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摇摇头,抿了抿干裂的唇,指着帐中案几上的茶杯示意自己渴了。 也和明白后就去倒水,越执瞧着他动作不痛不快的着实难受死了。 看样子许伯容是为他讲了倒水的礼节。 也和小心将水递来,越执不算太渴,实际上他的整个口腔都没是麻木而没有感觉的,只是瞄了眼递来的茶杯,杯中只盛一半水,越执心中暗翻白眼,一口喝了个干净。 “还要吗?” 越执摇头。 合上眼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微暝,也和手里拿着书,越执认出那是许伯容的。 越执生前是武将而许伯容是偏爱文臣的。 大抵他们之间有更多的共同之处吧。 越执心想,若是他曾经没有选择武将而是文臣呢? 他是否也会如今日也和一般随他学礼。 心知不会,他还是想要想想。 口中麻痹感已经消了大半,也和见他醒来又端来一大碗苦死人的药,一口饮尽后喉间开始火燎般刺疼,他皱着眉头却是一声不吭。 “莫非是蜜饯和药不能一起吃吗,为什么我喉咙那么疼?” 也和小声低喃,越执听得不够清楚却也是抓住了重点。 “你喉咙痛?” 他下意识问话,而后在自己嘶哑的声音中意识到自己竟已经能发出声音。 “我偷喝了一点你的药。” 他低下头一脸大祸临头的模样,越执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觉得小孩倒是有些可爱。 “没事,你先回去休息。” 也和闻言一溜烟跑的没影了,承业下床推荐有些酸麻,他撑着周围物件慢慢走了两步,稍微适应了这种感觉后才向外走去。 今夜没有月光却能看见几颗黯淡无光的星辰,越执笃定许伯容今夜还会在首领帐内,然而路过柳宏志帐外时却被许伯容抓个正着。 “不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 “承业担心太子。” 他的声音如黑鸦一般嘶哑,许伯容将手中纸包交到他手上。 “这是明天的,身子没有好就不要出来乱走,你帮不了什么忙。” “可是……” “回去。” 越执感觉自己像是被嫌弃的狗似的,捏了捏手中的纸包,打开一看竟然是蜜饯。 他向来不爱吃甜,前生是,今生也是。 回了帐子将蜜饯随意搁置在一旁,近几日他睡的够久了,如今再躺下一点困意也没有,点了一只蜡烛将也和忘在桌上的书拿过来。 是史书啊,越执随手翻了翻,又拿过纸包打开,边看边吃,翻到一半后蜜饯已经吃完了,越执有些扫兴倒了杯水,凉意入喉他突然看见书页上写了小小的一排字。 “池鱼思故渊。” 故渊是许伯容的字,意指广阔大海,而实际上似乎是说要他胸有大义,海纳百川。 第20章 变局 “池鱼思故渊……” 越执念着,却是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默默记住这句诗,他思索着若此生能活到及冠之年他便要为自己取字“池鱼”。 这几日许伯容再没来看他,倒是也和常跑来找他却是为了躲柳宏志的课业。 “承业你可知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越执笑笑心里默数数字,恰好数到七时也和迈入他的营帐,额头上全是汗液。 “真,真的吗,谁告诉你的?” 越执瞪大双眼看着也和,尽管他内心并没有太多惊讶。 他看出也和是一路狂奔而来,而越执明白无论也和本心如何,但他总是想要第一时间把他刚知道的新消息告诉越执。 也和面上颇有几分得意,他甚至来不及喝一口水,只等着越执问出声他就立刻答道:“柳先生问我也没有什么要带上的东西,他这样问一定是因为我们要离开这里。” 也和仰着头,越执又说了几句违心的夸奖话这才送走他。 他知道也和走的不甘心,他肚子里憋了太多“秘密”并且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越执面前表现他的无所不知,也因此越执总能知道许多柳宏志不愿意告诉他的话,究其代价不过是在也和面前装傻充愣,偶时一两句的阿谀奉承。 至是今日他着实不需要也和的消息。 早时他听说东都来的使者用奇药救了数百深受疫病之苦的阿孜部人,能给出奇药的只能是许伯容,因为这药他也喝了好几日。 阿孜部从来就没有什么“瘟神”,不过是有人利用水源让众人染了一场为许伯容救急的“重病”,越执不打算再想是谁下了毒,相比之下他的思绪全部放在首领谈和的条件上,他深信阿孜部首领若再与许伯容谈条件,他一定不会再想要边界三城,而比起这些他或许更想见识鈤朝医术。 摸了摸胸前的玉佩,无论何时这总是能让他感到心安。 他想到昨日也和来时提到苏文钊的队伍已经匆匆回朝,越执虽无法判断是为什么但他却明白朝中发生了大事,一件足以让苏文钊这个中立的大臣受牵连的事。 这件事可能与皇权有关,而始作俑者却一定与许伯容有关。 又在帐子里静坐了许久,他的嗓子还有些干哑但已经不影响他说话,又斟了一杯水饮下。 “太子?” 他虽背向帐门,可许伯容一来他就知道,越执私心希望那是一种日久天长的默契,而实际上不过是他早年跟随许伯容时刻意锻炼出的能力。 “好些了吗?” 越执转身,他见到许伯容并不行礼,实际上他见任何人都无须行礼,不是因为他骨子里的骄傲,而是许伯容不允许。 “还好,托太子的福能说话了。” 越执并不低头,反而直视许伯容,他眼中有责问的意味。 “好了就好。” 许伯容坐下,又拿越执案上书本,信手翻开又喝上,越执发觉他眼中有闪躲的意味。 “承业以为太子会对承业无话不谈的。” “我们现在不是无话不谈吗?” “太子可没有告诉承业成大业可不拘小节。” “有话就直说。” “为什么下毒。” 越执脑子里白了片刻,他也不知自己这怨妇般的心境是怎么回事,他甚至在责问许伯容,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分明只是希望自己成为许伯容计划中的一部分。 而如今,他置身事外。 像被圈养的家畜。 “承业认为这很卑鄙?” 他这是承认,并且没有一丝被揭穿的羞耻。 “越执只是……” 越执情绪有些低迷,他还在为自己跳跃的思绪而感到苦恼,竟不觉将越执说了出口,索性他回神的快,又镇定道“承业希望自己能做越执一般的人。” 末了,他又补充道。 “忠心不二的人。” 许伯容不悦,略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搭上越执的肩告诉越执“你只需做我的孩子,其他的你不需要知道。” “承业不是笼中之鸟!” “可承业,越执,这世间也只有一个越执。” 越执忽觉心里慌张起来,他能感到眼眶的湿润,却不想这被许伯容当做了什么,他向来如春风,便是语调冷漠也难以让人感到不适。 “承业,你只做承业就好。” 第21章 迷局 只做他自己,他如今是什么个身份? 越执之子! 叛将之后! 许伯容义子! “承业不会背叛太子……” 他说话柔的如柳絮一般,许是话说多了,越执自己偶时也会怀疑,然而他却不愿许伯容对他有分毫质疑。 “承业,你不懂我的意思。” 分明是唇角上扬,可眼中却满含伤感,若沧海茫茫却不见归人,越执前世未见他露出这副模样,因而也不知改如何是好。 索性也和闯了进来,带着他为数不多的行李。 “承业承业,我们离开阿孜部后会回东都吗?” 许伯容不悦,他虽不亲自教授也和,但对他要求却是极严,如今不顾礼仪硬闯进来,想来是不知道许伯容在他这里。 “今日的事做完了吗?” “师傅……” 也和低头,许伯容倒也不为难他,只要他回去抄训言,越执倒是记起昔日许伯容罚他,不过他从不自己抄,他都是交给伯引的,伯引与柳宏志交情好,而许伯容总是让柳宏志检查他的罚抄。 伯引…… 他再回神,也和已经退去,他不想勾起许伯容的伤心事,可却未想到自己一张口就说出了伯引的名字。 “承业你也知伯引?” “嗯。” 早年他随许伯容入宫时许伯容便教过他,言多必失。 “也罢,伯引与一众手下交情甚好,他们会说起伯引也是正常。”许伯容一叹,又忆起诸多往事来,他拉过越执,仿佛自己已经步入暮年,思虑颇多便将心事全然道个干净。 越执愿洗耳恭听却不愿许伯容做出这父辈姿态,他顺势坐在地上,倚在许伯容腿脚旁,私心底却暗嘲自己当真像极了一条狗。 “伯引早年为我挡过一箭,又与越执交情极深,他虽生的粗糙,但心思却极细,便是柳宏志也常夸这个人……” “柳少师也会夸人?” 承业倒像是听见什么稀奇事似的。 “怎么不会?” 许伯容说起柳宏志的往事像打开了话匣子,他并不避讳越执的名字,又将这些旧事讲的津津有味,越执蹲在他身侧,被勾起了许多记忆来。 想的越多,就越难控制自己的心思。 “可柳少师是讨厌……” 讨厌我。 讨厌……我? 这段时日他总想着许伯容的事,便将柳宏志这个人抛之脑后,他记得生前柳宏志虽也不喜他但绝非刻薄之人,更不是会为测忠心而有意让他一个稚子丢命之人。 除非…… “太子,柳少师恨的是越执吗?” 他用了问句,意思确已是肯定的,他本想许伯容或许会安慰他两句,但也坐实了真相,却没想到许伯容竟变了脸色。 越执造了反,柳宏志恨他也是情理之中,可许伯容这般表情是什么意思? “太子?” “嗯。” “承业想求个答案,否则心里有事就会夜不能寐!” 他理所当然,可许伯容却不愿再说,他只得妄自揣测。 “莫非柳少师恨越执是因为伯引?” 许伯容急急呵斥越执,却让越执坚定了自己想法。 可伯引是承了许伯容的令。 “越执,该休息了。” 不过说了寥寥几句话,夜色竟已至深。 第22章 叛变 此夜许伯容歇在越执帐里,与来时一般,只是越执却一夜未眠。 “你怎么像老了似的。” 次日也和来找越执是见着他一副憔悴模样不由得打趣道。 “没睡好呗。” “怎么,和太子一屋睡的不习惯?” “那倒没有。” “哦……” 他语调拉长,看着越执的眼神也变了些,越执倒没留意到他眼里的深意只觉自己困极了想要找个地方再眯一眯。 “我倒是羡慕你。” “什么意思?” 越执张大嘴打了个呵欠。 “阿曼给我说了很多关于东都的事,嗯……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也和说完就挥手说去找柳宏志,越执困得不行也顾不得他说了什么,嘟囔着糊弄了两句又倒回了塌上,再醒来时恰好对上柳宏志满怀怒气的柳宏志 “先生?” 柳宏志揪着他衣领也不容他再多说就将他拖了出去,一众人马尚在外等候许伯容见他出来才上了马,又看了看越执,越执被领着后领险些喘不过气来却也清醒了,看着一众人都看着自己就知道是他误了众人的时辰。 他麻溜上了马,许伯容倒没什么反应,小腿向马肚子蹬了两蹬马儿,越执转头看了看身后,也和还未上马,直愣愣的盯着他。 不由得想起也和今日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他面上滚烫,许伯容以为是柳宏志将他勒成这幅模样,问他需不需要下马透透气,越执忙摇头生怕许伯容再做出什么让众人误会的事来。 阿曼就是个混蛋,才去过东都几次去,见过几个东都人就敢口出妄言胡乱教人。 越执一直没开口心里却将阿曼从头到脚损了个遍,又不时的看向身后一众人等,他自以为自己是个二皮脸丢人现眼倒是无所谓,可总不能毁了许伯容的清誉。 他可记得许伯容到现在连个侍妾都没有。 “怎么今日不说话了,还在惦记睡过头的事?” 平日越执是个闲不住的人,又仗着自己年龄小且自以为熟悉许伯容这个人,所以路上总是与许伯容打趣,而如今反倒沉默不语,许伯容自然不知他心里那番计较,只以为他还在为睡过头的事过意不去,正要开口安慰他却听见他咬牙切齿道:“黄口小儿,信口雌黄……” 许伯容收回看着越执的眼神没再说话。 出部落时原本寂静的地方突然喧闹起来,阿孜部人拦住为首的许伯容,还未缓过思绪的越执下意识想要摸向腰间发觉没有佩剑后好一阵才想起自己如今身份,对方没有为难许伯容只是突然跪下面朝下双手合十高举,也和下马上前为许伯容解释。 “这是祈神礼。” 他眼眶湿润,越执发觉他有些激动,他说话时声音有些抖。 跪下的阿孜部人摊开手,手中是一抔浸了水的泥土。 “感谢。” 他操着不甚熟练的东都话,随后说了什么越执也不明白,他心知许伯容也不明白,可他却始终面含浅笑。 “他说这些人都是来感谢您的,是您带来了希望让被驱逐的族人恢复健康,您是圣人,漠西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片土地如母亲一般,他希望您收下漠西的土壤,漠西阿孜部永远感谢您……” 也和说完,看了许伯容一眼,见许伯容点头才取出手绢小心将泥土收好,此时跟随来的阿孜部人皆热泪盈眶,有老人不顾腿脚不便硬是柱着木棍走上前。 也和说老人的媳妇怀了孩子,如果不是许伯容的药,那么今日他的媳妇将会被驱逐出去。 越执心乱如麻,他从未想过一场政治阴谋下尚有纯粹与美好。 许伯容带着祝愿离开阿孜部,而越执回望那些真挚的眼神却只感受到了辜负,愧疚。 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这样的感情。 或许他们都是错的。 只一瞬间,他看向许伯容,突然觉得自己昔年带兵的目的好像都是错的。 第23章 变故 越执一路无言,甚至是许伯容主动与他说他他也不过浅浅敷衍,他心里仍旧是那些质朴的面容,尽管那都与他无关。 “或许我们都错了。” 许伯容发觉越执的自言自语,他问他什么错了,然而越执回过神后却什么也不说。 “太子,承业有问题。” “你说。” “太子认为皇权有什么好的。” 许伯容略微思考,随后越执就打断了他的话。 “且不论皇权,单一个权字便足以让人为它痴狂,可若有了权又该如何?” “承业,若有朝一日你大权在握,你是否还能秉持初心?” 越执低头却不是心虚,恰恰相反,他敢拍着胸口告诉许伯容他能。 可他不能那样说。 出了阿孜部约莫半日就到了安交,只是入城所见却不是孤城一座,城门有重兵把守,越执有些担心无法通过,但见许伯容仍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后也就将心放了一半。 他不知许伯容试了什么手段,入城时守卫竟似没有看见他们这浩浩荡荡一行人似的。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城中找了客栈,伙计将马匹牵去马厩时越执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 “小二小二,安交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伙计看越执小,没太在意他,可越执却向他塞了块硬物,伙计只低头看了看蜡黄的面上便立刻堆满了笑容,他先探看四周随后将越执拉至角落处。 “都是逃难的。” 伙计从怀里掏出一把花生来,看了看越执越执见了直摇头,那伙计便将花生尽数塞入嘴中,拍了拍手掌心在胸口擦了擦,又拉着越执坐下,待嘴里花生悉数进了肚才心满意足的舔舔唇摆出一副要说书的架势。 越执心道还好他告诉许伯容他要出来逛逛,否则天知道这伙计得耽误多少时辰。 “那帮海上的野蛮子又去别地祸祸了?” 越执见伙计吃完这才问道,可伙计却做出一副神秘模样,他拉进了越执附在他耳旁将声音降的极低道:“是皇上。” 他说完又张望四周生怕被什么人看见,可一转脸见越执惊讶的模样又满足的露出笑来。 “听说前些日子皇上头疼,怎么治都治不好,然后没过几日就有人在先皇常去的地方搜出了偶人。” 偶人? “谁搜出来的?”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有那么个东西,贵妃下了令要互相督着,结果现在有些人为求自保活像疯狗一样见谁都咬,有的人怕被牵连就逃到安交来了……” “怪不得安交这般热闹。” 越执想起往日朝中有人谏言要舍弃安交这座孤城,倒不知那些人是否也会来次,讽刺之意自喉间而出化作轻蔑一笑,他看了看伙计又道: “不过你这一番耽误,真不怕店家揍你?” 他这话题说的突兀摆明了是要走,可伙计却说上了瘾拉着越执不让他走。 “不怕,我爹舍不得揍我。” 越执脸色变了变,倒也不知他那养父如今是什么模样。 “我看你这面黄肌瘦模样到以为是谁家的小乞丐偷了好人家衣裳,却没想到还是个爷。” 越执不与他计较,也随他说道,这世间以貌取人的人多了去了,不过一副躯壳罢了…… 躯壳…… 金蝉脱壳。 蓦的想起早前的伯引,越执遇见他,是在去昭阳殿的路上,可值得玩味的是,先帝早年最喜的地方也要通过这条路的。 他总觉得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伯引自刎时他未想太多,事后也想过或许许伯容留他是因为相信越执会留伯引一条活路…… 可若要伯引死的就是许伯容呢? 安置偶人,挑起内乱,再用死来迷惑越执…… 越执嗤笑着,他以为许伯容是逃亡,而就在方才他忽然明白自己的错处。 先帝不的局里没有许伯容,许伯容自己的局亦将自己瞥的干干净净,他以朝臣为棋天下作盘,而从世人眼中消失不过是以便他更好操控这盘棋局。 偶人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借刀杀人,铲除他不需要的障碍。 而真相也根本不重要,除非太子许伯容在贵妃眼中死而复生,而一旦那一刻来临,天下也无人再敢探查真相。 越执不知心中是何感受,他庆幸许伯容有此心机,却悲哀于便是伯引那般人物也不过他棋局中的一人。 倒也难怪那日提起伯引他会变了脸色。 踱步至许伯容屋前,越执在玄关口不知进退,他肯定许伯容是看见他了。 第24章 观心 昔年越执随许伯容时听人说起过一句话,“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他问许伯容这是何意。 许伯容从容回答。 越执不以为然,他以为若一个人有心要隐瞒的话,总是有法子瞒过众人的。 “没有人能瞒天过海。”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过此时他尚在玄关踌躇不前,许伯容读着那半卷论语,语调不知是哀是喜。 “过来。” 许伯容道。 越执总是身体快过脑子的,尤其是听到许伯容唤他时。 “太子。” “喜欢读书吗?” 越执摇头,纵是他清楚的知道许伯容喜书,但那不是他喜欢的他便不会用这个来讨好许伯容半分,更何况他心里憋闷着气着实不愿与许伯容多说两句。 “倒也随你父亲,不过我方才看到句话,你可愿听听。” “太子请说。”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越执没想到许伯容还会提起这个,心里犹是滚油加水,激烈不已。 “承业不懂。” 他低着头叫人无法看见他目光间的逃避,而内心又一刻也不得安宁的怨着自己犹墙头之草,挣扎不过刹那便被许伯容的只字片语又捆的死死的。 “也不必懂,只是突然想起了,想和你说说,”许伯容呷了一口茶,随后又道:“你和越执很像。” “太子不是也说过承业不是越执吗?” 他这话算是带了怒气,未待许伯容回神便气冲冲的跑了出去,走了许久后又回头,莫说是追上来,许伯容甚至出来看他一眼都没有。 他又想起老头子的话,大行不顾细谨。 倒是不知于许伯容而言,他是否连细谨也算不得。 出了客栈后他就不愿再回去,心里沉甸甸的唯有想些别的事宜才能让他暂且安心。 他随着人群四处走动着,这一路的吆喝声叫卖声倒让他有了一种身在东都的错觉。 往日安交从不曾这般热闹。 倒是为了防着东都人外逃,此处调来重兵把守确是让流寇不敢来犯。 他寻了处茶馆待小厮上齐了甜点后支着头看着说书人。 这人面熟的很。 他眯缝着眼,那说书人见了他突然就闭了嘴,也顾不得台下一片倒喝。 “越执!” 果然是识得他的。 越执再瞧得细了,随着那人渐渐走进了越执总算想起来,杏眸桃腮,身段妖娆,分明是个男人却穿的花枝招展的,这样的人他的记忆里也就只有一个。 姜家姜柳居。 “越执!” 姜柳居见越执不理会他,又唤了两声,此时听书的人已经被小厮遣散了去,越执也起身却被姜柳居拦下。 “你跑什么,见了鬼啦?” 他越执死了一月有余了,要说见鬼,究竟是谁见了鬼? “你是谁?” “你不是越执?” 见了面才发觉眼前的人虽与越执有十分的想像,但总归是是小了,越执心想这姜柳居也算是个人才然而后来才得知他有眼疾,看东西总是不太真切的。 “我叫承业。” “承业?” 姜柳居面色变了几变。 第25章 承业 “你是承业?” 他问了一次,语气不善甚是带了几分厌恶,越执见他如是反应反而疑惑,他生前与这姜柳居并没有什么交际。 “你好像讨厌我?” “没有。” 心口不一,越执撇嘴。 姜柳居一坐下便有小厮送来茶水糕点,那小厮恭敬顺从模样的模样让越执留了心,对方发觉到越执打量的目光时浅浅的撇了他一眼,于是越执明白这小厮分明是姜柳居的家仆。 倒不愧是姜家公子,这安交最热闹的地竟也是他的产业。 他捻起花生投入嘴中又猛喝一口茶水,那姜柳居本是要走的,再一看他动作后又坐了下来,似是看不清的缘故,一双杏眸眯起眉头轻蹙。 “为什么不走了?” 越执心知这姜柳居在看自己,他不知是否自己动作引起了姜柳居的注意,但他明白方才这人是不愿看见他的。 “越...执?” 姜柳居话语间带了不确定,他歪着头,一只手探向越执,越执下意识躲开做出要揍人的架势,这时姜柳居又收回手却敛去那副见不得越执的模样,将自己的糕点推向越执道:“桂花糕。” 越执不吃桂花糕。 “听说许伯容收你做义子?” 越执点头,心下腹诽这姜家向来将礼可姜柳居却敢直呼太子名讳。 “跟着他对你没有好处。” 姜柳居又道。 “我家先生有什么好,我知道就够了。” 越执不喜他这言辞又发觉与此人没什么好说的,将茶钱放在桌上也懒得再理会姜柳居。 出了茶楼后他想到要回去又不知如何再面对许伯容,方才一时心急与许伯容置气而现在后悔的反倒是自己。 背向来时的方向漫无目的走了许久,越执心虽活了二十多年,却还是喜欢稀奇古怪的小孩子玩意儿。 只是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钱是许伯容给的,他什么也没做便没有资格肆意挥霍。 沿途走着突然又想到这姜柳居,他与姜柳居没什么交际,只是早些年在姜家见过几面,后来他大闹梨花江宴后就再没见过他,要说这姜柳居烦他也是应该,可方才第一眼时姜柳居唤他那模样又不像是厌恶。 他是听见自己叫承业时才露出那副表情的。 可承业这名讳他生前应该没几个人知晓,至于如今要知道他又要与许伯容扯上关系…… 看来姜家大公子来这安交并不是来凑热闹的,而许伯容暂居于此也是有目的的。 越执心里烦闷,只觉有种被隐瞒的憋屈,玩乐的心思是再没有了,他想快些回去向许伯容讨个真相,纵是许伯容或许不会告诉他。 “烦。” 越执心里不舒服,口也渴的很,于是决定快些回去,到了客栈后却见也和坐在门槛上,见他来方才提起几分精神。 “你坐这儿做什么?” “我等你呢!” “怎么?” “你快跑吧,我方才听说柳先生要打断你的腿!” 也和一遍将他拉开,避免客栈内的人看见他,一边将事情告诉他。 越执有些好笑,觉得也和说的有趣竟连口渴也忘了,他走久了腿酸索性就坐下,也和一脸焦急看他不慌不忙的模样面上也就越发焦虑。 “你胆子真肥,敢和太子吵,我刚刚问柳先生事时恰好就听见了,你快跑吧,柳先生现在可拿着棒槌要打死你呢!” “不怕,我等着他来。” 第26章 谋取 许伯容没有多说什么,倒是柳宏志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越执瞧了眼他手中烧火棍暗道这柳宏志向来不是会出手伤人的人。 “先生这是做什么?” 柳宏志挥起手中烧火棍指了指后厨。 “自己看。” 浓烟自布帘中溢出,越执又看了眼门外,他并不愿以恶意揣度别人,可一旦想法在心底成了形就难以再改变,他想也和方才不过是吓他,其目的是要他离开。 许伯容见他回来就兀自上了楼,柳宏志与他没什么好说的,待后厨烟雾散去大半后就去了后厨,越执出门见也和蹲在墙角,踱步过去扶着他隔壁将他拉起来。 “你想我走?” 也和比他矮半个头,此时仰着头看他咬唇的样子倒有几分可怜。 “我没有。” 他这话说的极没底气,越执闻言反觉好笑。 “我会走,但你需告诉我为什么太子要收下你?” 自发觉许伯容绝情一面后越执就开始怀疑也和的真实身份,毕竟许伯容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若只是因他说了句太子露了身份的话,那杀了他不是更省事? “太子说我很像一个人。” 也和声音极轻,倒如做了什么心虚事儿一般。 “嗯?” “那个人也是被太子收养的!” 许是被越执的态度激的恼了,也和争辩着,越执笑了笑却发觉也和的真实心思。 “你说的是越执?” 也和应了一声,越执嗤笑着。 “你可知我与他有十分的相似?” “你见过他?” 越执有些惊讶于也和竟不知自己。 “我该唤他一声爹。” “难怪太子什么都不愿教你。” 越执看着对方异常难看的面色心里并无太多欢喜,只是也和这句话却被他琢磨出别的味儿来,他看着也和那委屈巴巴的模样等着他的下文然而对方却始终不再开口。 凡涉及许伯容的越执都想知道,他本是想顾着几分矜持让也和主动说出来,可偏偏也和这时倒是学会了缄默。 “怎么,你不喜欢他做你师傅?” “他教我是要用我,而你呢?” 是妒么? 越执竟不知这孩子心性是对是错,然而有句话他却说得对,他越执在此处没有用处,许伯容因他是越执之子所以不愿他再承了越执的业步了越执的后尘。 这心意他心领,可他就是承业,便是换了身子更了名字可那份许诺却是亘古不变的。 他越执此生便是有个翻天的本领,也是许伯容一条忠心不二的狗。 也和眼圈红了,他逃似的窜进自己的屋子,越执坐下来,静坐了好一阵后才发觉脸上一阵冰凉,细雨如丝来的也突然。 天色阴沉沉的,只是出了这条街一转弯却见着许多人一手打伞一手提着灯笼。 修竹为骨,画做面,便是头顶着那倾了墨似的天可一抬头总是能见着一朵盛开的牡丹。 “那伞,很好看。” 心声外泄,再一抬头是一只锦鲤。 姜柳居不知什么时候在他身后,他手里亦提着灯笼,是莲花的模样。 “今日贵人生辰。” 面若清莲,眸含星陨,青衣若修竹,纤手似葱玉,越执不否认,这姜柳居并不负他那南都姜容玉的名头。 “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只是说说,我是来赴许伯容约的。” 他将油纸伞交给越执,自己则步入于细雨之间。 越执道了声谢将油纸伞还了回去。 “今日是谁的生辰?” “西都丹城牧自邯。” 第27章 离开 这头越执还在想着牧自邯是谁,那姜柳居却已被小二迎了进去。 越执要跟上去却被小二拦了下来,许伯容没阻止小二的动作想来也是不愿越执听这些的。 许伯容究竟是护他还是防他不得而知,但他需得做些什么。 西都丹城百年没出过什么人物。 越执想了许久才想起,西都牧家虽低调,可牧家族长的妻妹却是郑贵妃兄长的正室夫人, 倒也难怪这些人会冒着雨去送灯笼。 那郑国舅平生最喜的可不就是灯笼了吗? 他越执要入朝政便少不得要借住外界的力量,姜家的力量他是借不得的,那他能利用的便只有郑家。 越执起身,却又坐下从怀中摸出自己的玉佩摸了摸,许伯容就在楼上,一只脚踩在台阶上,步子迈的慢极了。 “小越执怎么不上去?” 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姜柳居已与许伯容说完事出了玄关,越执心里发慌只觉每走一步心里都有重鼓在锤似的,他只想在走上最后台阶时想好如何与许伯容辞行故而也无暇理会姜柳居。 “太子。” 越执上前,许伯容看了他一眼,翻书的动作一顿。 “有事?” “承业想离开太子一段时间。” 许伯容动作并不停下。 “为什么?” “承业想要保护太子,而不是被太子护着。” “我不需要一个小孩子的保护。” “可……” “没有可是,你要做什么我不拦着你,但你若是想走越执的旧路,那么你我恩断义绝。” 许伯容果真是秋风一般,将决绝也说的风轻云淡,越执心下一怔分明已是有了退却之意,却又想起老首辅的话来。 “入不了朝,他便成不了许伯容眼下的第一人。” “太子,承业心意已决。” 他跪下,许伯容缄默。 越执以头抢地声响之大惊的柳宏志也上了来,见越执青紫着额头似乎还不甚清醒,心下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放下火棍扶起越执,越执踉跄起身摇了摇头眼前仿佛生了万千灰色的花似的。 脑子里嗡嗡的,柳宏志想着带越执下去包扎便叫了也和上来帮忙,下台阶时越执脚下发虚莫名的生出自己踩在云端的错觉,蓦的自嘲般笑了笑,正要伸出步子时突然被人甩了一棍在推上扶着他的柳宏志亦被连带着摔了下去,越执腿疼的厉害,可脑子也晕乎的不受控制,恍惚中听见有人说话,他连抬头的力气也没了只听见有人说。 “你那般决绝,究竟是做给承业看,还是做给越执看,还是做给自己看?” 越执没等到许伯容的答复就昏了过去。 “到底是你对不住他。” 柳宏志爬起身看着台上的许伯容,他对一旁尚未回神的也和试了眼神也和便立刻离开了。 许伯容只看着已经昏迷的越执。 “你收养他不也因为他是越执的孩子么,只有他才能让越执麾下大军听命于你,而现在你要放他走?” “他像极了越执。” “那又如何,欲成大业便要有所舍弃,伯引你舍得,越执你舍得,现在不过一个相识不久的孩子你就舍不得了,还是你把对所有人的愧疚都加诸在这孩子身上了。” “少师,你想太多。” 第28章 拉拢 越执这一睡就是一天,然而潜意识里却是走马观花的将人生再走了一遭,今日阳光烈的很,阳光斜入照在脸上,他是被热醒的。 “醒了?” 他还未缓过神以为是许伯容在说话。 “太子。” 这声音透着些无力,越执没等到回复眯缝着眼却见着一席大红的衣裳。 越执心里一惊,脑子却是清醒了过来。 “別乱叫唤,醒了啊就赶紧起来。” “你是谁?” 额头还是疼的厉害,他总觉得面前这女子面熟的很。 “我是谁,你不是说我是你娘么!” 眉似远山,眸含秋水,倒是标致的美人脸,只是越执始终是想不起这是那一号人物,再一看她她手中把玩的物件,摸了摸怀里,怒气登时涌上心头。 “谁许你碰别人的东西!” “我只是看看。” “快还给我” 女子倒没想到前一刻还病怏怏的越执突然如老虎似的一脸的吃人相,他赶紧将玉佩扔了。 “小越执醒了?” 是姜柳居的声音,入了玄关便让女子退了去,越执反复探看手中玉佩看了好一阵才将玉佩带上,姜柳居见状只道:“玉是好玉,可你戴错了地方。” “要你管?” 越执心里还有气他见谁都烦,故而也不管来的是谁。 “可这是我的地方。” “那我走就是……” “不想要回你的兵符了么?” “什么?” 越执装作不知姜柳居在说什么心里却疑虑颇深,警惕在心中升起,环顾四周唯有烛台靠他最近。 “啊,我是说你父亲留给你的兵符,不想要了吗?” “既是我父亲留的东西你就该直接给我。” “我并没有带在身上。” “那就等带了再给我。” 越执只当他是试探,当初他埋兵符时姜家一门都遭了难他并不信有人会发觉他在静心亭藏的东西。 姜柳居撇了越执看过的烛台一眼。 “我只是顺口提了一下牧自邯你就这么急着出来,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却想着要怎么逃吗?” “我离开不认识的人家里,算逃吗?。” 姜柳居浅笑。 “入我姜家,莫要再打那郑氏的主意。” 南都姜家的修书院几乎影响这大半的朝政,越执看着眼前这公子哥那没正形的模样,他倒是敢开这个口。 “我偏就喜欢那郑国舅的大方豪迈。” “你是说我姜家小气?” 越执摇头。 “姜家也是大家族,不过规矩太多承业不喜欢,今日姜公子对承业的恩承业都记得,来日若姜公子需要承业承业也一定竭力相助。” 越执去意坚决,姜柳居也就不多挽留,待越执出了门后方才的红衣女子才从屏风后走出。 “看的清楚了?” “是。” 女子颔首。 “他早年闹那梨花江宴时被人削了大半的衣袖,因而我看的清清楚楚,他左臂有三角痣那是旁人仿不来的。” 许伯容应了,随后又道:“许伯容那边若追究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 “知道,承业是我与越执的孩子。” 女子答道,姜柳居挥手示意她下去,她退了两步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咬着唇想了想才道:“死而复生,返老还童,公子,这世上会有这么离奇的事么?”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姜柳居回答,心里却也疑惑的很。 第29章 赌场 越执出了姜柳居那处走了好一段路才发觉自己身上东西没了。 “这姜柳居可真没自觉,亏的他还是姜家大公子,缺我腰包那点碎银子么?” 越执踢开脚下石子嘴里不停的怨着姜柳居将他衣服换了却未归还荷包的事,石子被踢入湖中泛起涟漪,这时越执终于停了脚——前方没有路了。 “总不能空手去那牧家。” 越执想着,可他又着实不愿再去那姜柳居处,且不说早时那私拿了他玉佩的女人,但是姜柳居这个人就让他不舒服。 他总觉得姜柳居是知道了什么。 他这一路走走停停已路过了好几次牧家,他不能再耽误下去,至少在牧自邯回东都前他必须与这人达成某种协议,而这前提是牧自邯不会因他是个稚子就嫌弃或敷衍于他。 越执长叹一口气兀自懊恼早些年许伯容家中仆人做灯笼事他没去看看。 懊恼倒是一时的,不过转头就瞥见家赌场,小厮如笑面佛似的站在门口恭送着他口中的大爷。 越执笑了笑顺着人群走了进去。 “哟,这是哪家的公子?” 那小厮眯缝着一双眼,眼神却是如夜猫一般的锐利,便是越执挤在人群中仍旧是被他提溜了出来,许是看着越执年龄小,可着衣服也是好料子,故而与他说话还算客气。 “南都姜家。” 越执倒是面不红心不跳的,那小厮却不信。 “姜家的爷可个个都是清高的主儿。” 越执无奈,他这身上也确实没什么好东西,除了…… 他自颈间摸出玉来,那玉虽是宫里的东西可一般人也没那眼力见。 “玉倒是好玉,可小少爷您恕小的多句嘴,要在这儿玩可少不了银子……” “闭嘴,给小爷让开。” 越执倒也不是不耐这小厮的聒噪只是怕再多说两句他便要将底交在这儿,他前脚刚跨入大门,便又被拉住了衣领子。 越执心里一急便开口吼道:“小爷今儿要是交不起这个钱,便将自己压这里了,你莫要扫了爷的兴,赶紧松开!” “把自己交这里?” 越执顿时一愣面上如受惊了的兔子,他便是不转头也知是谁的声音。 “太……义父!” 那小厮装作没看见似的由着许伯容将越执拎了下去,浮着油腻的笑脸迎着客人。 “这边是你护我的法子?” 许伯容愠怒,虽面上不动声色可越执心里清楚的很,他那眼神分明是要吃了人的。 越执不敢说话许伯容便接着道:“身上没了钱便去那赌场赌,还要拿自己当东西似的白送了?” “越……承业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 越执随许伯容回了客栈,他也不知许伯容是何处寻来的戒尺只瞧着那细密的小字他就脑子疼。 “知错?” 许伯容要越执伸出双手,也和端着茶许伯容皱眉要他出去,他也就守在门口。 “承业知错。” 许伯容将戒尺举的极高,越执眼看他是要用力便有收手的意思。 他不觉自己有什么大错更何况还是事出有因,不过是顺着许伯容的意思由着他折腾自己顺便也能享受被关心的刹那。 不过他可并不打算白白受了这一顿打。 第30章 挨打 “手伸直了,你还知道怕呢。” 许伯容没好气的说着。 他这模样倒让越执忆起往日那老太师,他教许伯容君王之道时似乎也是这般,手执戒条面无表情。 “你在笑?” 他这话可没有半分疑问的意味。 “承业只是想起一些事。” “也是挨打?” “不是!” “那是什么?” 越执低头,脑子里闪过无数借口然而他又着实不愿骗许伯容,然而他又不能讲事实道出,许伯容见越执那憋屈模样心也就软了些许。 “罢了罢了,今日赌场的事也不与你计较,只是你该知道你是我的人,无论今后你要入那家的宅院,遇了难你都该想到我这里有容你的地方,那赌场以后莫要再去。” “承业明白。” 越执起身各种心思交错,心里胀胀的,待一转身要走时却又听许伯容道:“那玉佩……” “嗯?” “莫要丢了。” 许伯容声音轻的很,他看着越执时眼神里流露出的究竟是什么心思,越执不知道,只知许伯容心情应当是不太好的。 “承业便是丢了命,也不会丢了这玉佩。” “你便是我的命啊……” 许伯容见越执走后才轻声道,也和端着托盘的手已经酸痛,闻言更是一抖直不敢信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匆匆放下茶水逃似的溜了,拍着胸脯出了门却见越执木桩似的杵在门口。 “你还不走!” 也和已经没了耐心,又想起许伯容那副模样。 “祸害似的东西。” 他嘴里喃喃着撇了越执一眼在玄关处踌躇了一番后才摘下腰上揣的满满当当的荷包颠了颠丢给越执。 “再入那赌场试试,弄脏了我的荷包我就扒了你衣服再做一个。” “谢了。” 越执笑道,也和撅起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等……” 越执正要走又被也和叫回。 “你与太子什么关系?” 也和问。 “你与太子什么关系?” 越执反问。 “不说算了。” 他自是不想说的,他与许伯容,曾经是主仆,或许也曾是共进退的友人,再后来也算的上是敌人,而如今许伯容收他做了义子。 都是称得上关系万千,都算不得他要的关系。 越执取出几枚铜钱依着记忆走到一家卖制作灯笼的地方。 他早时留意过,这些卖灯笼的都是新搬来的,有些人还是生手,就像面前这家,做出的灯笼扭曲的看不出制作者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可越执偏就挑了这么一家人。 “店家,有灯笼吗?” 那店家抬起黝黑的脸,一双眯眯眼细细打量起眼前这小孩。 “有,我这店里什么样儿的灯笼都有。” “我只要个普通的灯笼。” 越执将钱交给店家,店家下巴指着店里示意越执自己去选。 “ 有笔么?” 店家不语,越执又给了碎银子店家放才拿出纸笔来,越执瞧了瞧柜台在砚台蘸了些墨在灯笼上画了起来。 “这世道无知稚子也敢议政了?” 越执自恃善画却未想到自己不过寥寥几笔这老人竟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第31章 居心 “先生看出了什么?” 越执软了语气,做出请教的姿态。 “老朽眼拙,什么也看不出。” 店家虽这么说着,越执却发觉他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腰包上。 “那晚辈就不打扰先生了。” 越执又执笔却只专注于眼前,那老人本是在看书,见越执如此竟连书也不看了,只瞄着他灯笼上栩栩如生的莲藕人。 “先生看着我做什么?” 那老人不说心之所想,越执也就抬头与他干瞪着,老人见越执分明是装的不知道一拂袖竟将笔夺了过去。 “你这画的不行,还得添点东西才够意境。” “求先生赐教。” “赐教不敢,给钱就行。” 越执拿过笔来,在偶人一旁又填了座大院子,日出东方,那偶人扶着额头似有疑惑。 “你这画的可是大逆不道。” 老人啧啧道。 “先生只看出了大逆不道么?” “你是想借送灯笼的名头接近牧自邯这么个人。” 越执浅笑。 “鬼机灵,看来你是知道这巫蛊之祸的幕后主使了?” 老人那眯眯眼直盯着越执。 “幕后主使,不就是贵妃心里的人么,啊不对,现在应该是太后娘娘了。” “无知稚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这般是非不分的话是谁教你的?” “牧先生,谁教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如何保住牧家,不是吗?” “原是打听清楚了的?” “那倒不是,我不过是猜测,运气好猜对了。” 越执顿了顿将灯笼转了个面。 “说说你是怎么猜到的?” “在安交听见巫蛊之祸还能面不改色的人可不多,除却我见过的几位大人,就剩您了。” “聪明。” “不,是细致,路过的人都说您倚老卖老,丑急了的灯笼却价钱极高,可我现在却以为您本意是想躲着那些想要借灯笼巴结郑国舅的人。” “可还是没躲开你这小鬼头。” “我不一样,他们巴结少不得目的,而我不过求一闲职。” “说说。” “待我能解了这巫蛊之祸再说可好?” “你可知这祸于郑氏是久旱逢甘霖,你要是解了,反而是扫了有些人的兴。” “不对,他们没那么蠢。” 越执道,再看那老头他已收了那那不正经的模样,捋着胡子听的兴致正浓。 “无论是八王还是太子一党都要除,可不能借祸蛊的名头,南都大家向来不信鬼神,若当真以祸蛊为由头发难,无论除了谁郑氏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是哪家的孩子?” 老头赞许的看着越执,而赞许之余也开始仔细看越执。 “我娘是个舞姬。” “我倒是没听过那家大人娶了舞姬生了如此聪慧的孩子……” “我没爹。” 越执这是实话,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自己的儿子。 “那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承业。” “好,承业,你以后便随了我牧自邯如何?” 越执心中一动,他倒没猜到这白发苍苍的老人便是那牧家的牧自邯。 “承业谢过先生错爱,但承业立过誓此生不入任何党派。” 越执胡扯着,确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只做太子的人。 第32章 难题 越执原是想着借牧自邯的身份接近郑国舅的,可那牧自邯偏是个执拗人,任凭越执说破了天也不肯答应。 越执无奈,他也心知今日这牧自邯是不会再答应他的话。 越执想着先出去找些吃食,再找家店安顿下来,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前脚刚出这卖灯笼的小店便被围了起来,再一回头那牧自邯也是一脸的错愕。 “先生,这些都是什么人?” 越执眼见着周遭这一派凶神恶煞的模样便知不妙,然而又瞥了眼那为首男人手中的长棍。 许是路边捡来的,越执心想,再一打量后越执便猜测这些人都是临时聚集来的,他们中有的人甚至没来得及换身衣裳,越执瞧着其中一人那一身油腻的模样,倒像极了那家的厨子。 “你们是什么人?” 越执这副身子声音尚带着童稚的稚气,便是扯着嗓子也吼不出几分气势来。 “你是那家的小孩,还不快回去找你娘去?” “我偏就不走,光天化日的莫非你还要吃了我?” 越执叉着腰,那为首的见越执不走索性上前将越执绑了,越执奋力挣扎着却被那男人货物似的扛上了肩,再一看老人,已经被众人死死围住。 “你们要做什么?” 男人手臂圈住越执双脚防着他乱蹬,越执动不了手脚没法子只得如虫子似的扭动身子。 “牧老贼,你别不识抬举。” 原是找牧自邯的,可西都牧家向来低调,怎会招惹了这地痞流氓。 “竖子敢直呼我名讳?” 牧自邯甚是不屑的看着这大汉。 “你当老子喜欢,那么些达官贵人们拉着脸求你愣是给人甩了脸子,现在遭人恨了,人也不要你那三分薄面了,你还装什么清高?” “我道是谁,原是东都来的东西。” 牧自邯对着为首那男子猛唾了一口。 “一群狗东西。” 长棍落在老头手臂上,原沉默不语的越执听到一身闷响,扭头斜眼一看,却是老头勉强撑起身子死死咬牙的模样。 “你们怎可如此对待先生!” 越执大怒。 “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男子打了人也撒了气,他将越执扔下,右脚向前走了一步双臂靠着膝盖低头对着牧自邯道:“牧先生,国舅爷让您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探看此处那些被冤枉的老爷们……” “冤枉,好一个冤枉!” 牧自邯嗤笑着打断了男人要说的话。 “你!” “你什么你,便是犬吠也该有个主子做靠山才敢那般的肆无忌惮,你倒是连个家门也不敢抱么?” “我是赵家总管赵钱升,”赵钱升答这话时一脸的凶恶相,然而眼珠子一转,不过扎眼的功夫却是换了副神情,“牧先生若是有什么不满也该憋憋,万一憋坏了,那牧小公子该怎么办,他今日刚学了孝,若是您气坏了身子,可让小公子以后孝敬谁去?” 这是威胁。 越执心道,他面上做出恐惧内心却在盘算这解决这事情的最佳方法,那赵钱升以小公子要挟倒是恰好遂了越执的意。 他心中已有解围之法,只需牧自邯开出条件他便为他摆平了这难题。 第33章 流寇 若是这些人早些年来这安交是能听到越执的名头的。 蔺塞白脸将军越执。 在流寇打安交的主意前,在知县老爷带着一众老小出逃后,越执只身前来未带一兵一卒便收拾了安交的烂摊子。 “承业愿替先生收拾这烂摊子。” 一如多年前年轻气盛的越执听闻太子旧部在安交闯了祸时一样,越执不过闭目想了片刻,便勾着笑,自信说道。 他向来言出必行。 牧自邯许是被逼得没了法子,竟就这么答应了越执。 这些人并不拘着越执,当越执要求解开束缚他的绳子时他们甚至改给了他几枚糖果。 “小子,你出了这大门便去那牧家,别的不用做,你只管告诉那些个看门狗他家主子在我们手里就够了。” 越执乖巧的点头,出了大门就开溜,不过是在拐角处转了方向而已。 “哟,这不是小越执吗?” 越执脚底抹油只盼着快些去他要去的地方,然而不出一条街他便遇到了熟人。 倒是天凉便有人送秋衣了,越执暗道,转过头挤了挤眼睛嘟囔着嘴再看向姜柳居便已然换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姜柳居将死死抱住自己的人儿推开,对上那一对水汽氤氲的眼顿时觉得心里有那么个地方就软了。 越执学着那些受了惊吓的孩子结结巴巴的将方才的事情和盘托出,他小心观察着姜柳居的反应却发觉对方只是一脸怜惜的看着自己。 “哥哥是不愿救牧先生么?” 姜柳居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他本是不愿掺和这件事的,于是想着含含糊糊的想要糊弄过去。 越执见状吹下眼眸然而心底却乐的更甚。 姜柳居不掺和这件事自然是极好的,一来那牧自邯欠的便是他“承业”一份完完整整的大人情,二来姜柳居不参与这件事那么许伯容也就不会知道了。 只是现在还有个问题…… “哥哥这么不情不愿的模样,难道那些个坏东西里也有哥哥派去的人?” 姜柳居本还在消化着越执这莫名其妙的称呼,一时间也来得及思考,只摇着头表示与他无关,于是越执连装也懒的装了只草草敷衍了两句就跑了。 越执信姜柳居,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也懒得再去想,不过自那件事以后越执便清楚的认识到这姜柳居便是是个怪人,便是天大的事情他也不愿撒一句谎,哪怕是个善意的,微不足道的谎,一旦出了口便是要命的难受。 他先是跑出了安交城,距城百米远的地方插了一只颜色鲜丽的旗帜,越执笑了笑。 便是这安交城的掌权的被乱七八糟的事儿逼的告老的告老,上吊的上吊,这城外的土匪窝仍旧在此处乐得逍遥。 越执迎着旗帜跑去,在不足十米的地方吹起了口哨,口哨声一响起几个男子便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见是个小孩就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你们这样可不好,若我是哪家的诱饵呢,你们这么出来怕是要当活靶子的。” 众人一听,乐了。 “小家伙,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越执点头,他知道的很。 “这才是安交,哪里不过是个壳子。” 第34章 良心 “空壳子,哈哈,你倒是个明白人。” 众人又是一番笑,领着越执进了“城”,越执看着周遭黄泥砌成的土墙,比不得真正安交的城墙坚固牢靠,可却能让这些百姓安心。 许是这假墙里有真正愿意护着他们的人。 再走了百来步,这些人引他去见这里能做主的人,他们以为越执是与那些出逃的百姓一样来寻依靠的,越执对此没多说什么,也就由着他们来。 “大哥,又来了个孩子。” 男人将长矛舞的虎虎生风,越执底下人都在叫好,越执却不觉,他看的出男人动作慢了,他并非年老,只是当年受过的伤多了,身子也比不得当年。 男人停下来并未转头看越执,倒是一个壮汉皱着眉打量了越执好半天。 越执见他眼熟却并不理会他只兀自走向安合志,脸上突然凉了。 越执摸了摸,有水,他看着眼前银丝般的雨越来越密。 这雨来的突然,黄泥砌成的外墙被大雨冲出了几个眼子,越执笑了笑直接了当吼道:“伯父如今正值壮年能护得这安交百姓一时安乐,可十年百年后呢?” “哪里来的小子在此胡言乱语?” 壮汉呵道,一双狭长的眼显出几分薄凉来。 “越执之子承业见过安伯父。” 雨势甚大,安合志只着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越执的面前,而越执却总能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手执长矛如劲松般立于天地之间扬言要扫平一切不平的汉子。 “你是越执那小子的儿子?” 壮汉闻言也甚是惊奇。 “大哥,越执那小子居然留了后!” 壮汉惊喜道,那安合志却在打量了越执一番后只淡然的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来,是要求我做什么?” “大哥,这是越执那小子……” “闭嘴。” 安合志打断壮汉的话只使了个颜色那壮汉便如猫儿般垂着头走了,越执仰着头,他并不惧这安合志。 “越执希望安伯父能回安交。” “你可知我已不是朝廷官员,不过一介布衣落草为寇,若是大张旗鼓的回去,便是造反!” “可伯父便是不回去,这造反的名头也是逃不掉的。” 安合志向越执走进了两步,蹲下身看着越执。 “小子,你知道什么?” 他语气平淡,越执却清楚的很,凶恶的野兽生来就会蛰伏,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抹掉脸上的雨水定定的看着安合志。 “承业是越执的儿子,他的事承业自然是清楚的很,”越执顿了顿,环顾左右又低声言道:“几年前越执只身来此处以己之命为担保求安伯父接下太子旧部的烂摊子,安伯父不愿,越执便在那安伯父的大门外跪了三天,那几日本不是该下雨的日子,却意外下了暴雨,一如今天。” 安合志看着越执,这个与越执生的一般无二的稚子,隔着一片水幕仿佛看到当年越执的身影,那个身形消瘦的少年以头抢地只求他听完他一番肺腑之言。 “我这一生的开始是在二十年前的一户农家里,可真正为人却是在十五岁的西城之变中,太子将越执从邻家砧板上救下,告诉越执生而为人的道理。” 越执说着,似有两行温热的泪水自他眼中流出,他深吸一口气复而哽咽道:“大人知道人饿极了确又怕遭天谴会做什么吗,将孩子与邻人孩子交换来吃,填了肚子,也平良心。” 他嗤笑,泪水入了雨水便见不到踪影,可安合志却仿佛听到越执歇斯底里的心声。 千般万般的遭遇化作他一声嗤笑。 “平了他们的良心。” 呵……良心。 第35章 忠心 “安大人,太子能救越执一人,也能就这世间千万人!” 越执蓦的想起来意,他以头抢地,额上溢出的血被雨水冲走又溢出。 安合志只叹一声。 “你要我如何帮你?” 越执瞪大了眼傻笑了一下,安合志只觉这个人不像是朝廷上公然放肆的将军,而是一个讨到了糖吃的孩子。 “你的忠心,他又知道吗?” 安合志问道,前些日子他收到密信,太子少师柳宏志召集言官上奏要将越执调离,想来越执应当还不知这件事的。 “他是知的。” 越执神色落寞,许是自己也不信,可又想到什么似乎匆匆抹了把脸上的睡换了副比哭还难看的笑。 “安大人方才是答应了越执对吧?” 安合志点头将越执扶起,他差人讲越执带去换身衣裳,越执欲言又止,安合志皱了眉。 “你大可放心,我既应了你,就不会出尔反尔,你去换身衣裳莫要染上风寒。” 越执点头,这才随下人去了。 “安伯父,安伯父!” 小越执换了他好几声才将他思绪拉回。 “你啊,先进屋,换身衣裳再说话。” 越执没想到他这般好说话总觉得自己一走他也要走,索性拽住他衣角抬头便是一副可怜模样。 “小承业,事出向来有因,你这般急切究竟是为了谁?” “自是为了……承父之志。” “到底还是他的一条狗。” 安合志冷哼一声让人把越执带了下去。 “安伯父。” 几番纠结,越执想了想还是叫了出口。 “做什么?” “你也淋了雨……” 越执说了一半,只见那安合志哼了一声,转身便不再听他的话。 “喝些热汤驱驱寒,莫要染了风寒!” 越执大声道,随后又随着身侧的人去换衣裳,他踏着一路泥泞进了一个狭小的房屋,身侧汉子叫来女人给他送件衣裳,女人不放心他又说为他放些热水驱驱寒,越执笑了笑着谢过,只觉心头涌起一阵寒意来。 “小承业。” 他泡澡泡了一半,屏风后传来安合志的声音,越执匆匆穿上衣裳却见安合志手里还拿着热壶。 “过来,与我喝两碗。” 越执一闻便知那是壶酒,想来还是热的。 “安伯父先要答应承业。” “呵,小鬼头,你先喝了这碗酒。” 他将瓷碗分开放在桌上斟满了热酒,酒香入鼻,越执端起碗一口饮尽。 胃里顿时灼热起来,安合志又斟满了酒,越执没再动,他酒量不算好,如今又是少儿身子更是不胜酒力。 “安伯父不喝么?” “喝,怎么不喝?” 安合志笑了笑,端起碗将酒饮尽。 “你说你要承你父的业,可你知道你父亲付出了什么代价么?” 越执点头,清楚,他清楚的很。 安合志斟满酒,仿佛壶里不是酒而是他满腔的心思似的,他喝完又道:“我从未见过你父亲那样的人,不是愚人,却是愚忠。” “安伯父可知何为愚何为忠?” “我不知,可越执就知道了么?” 他说话如飞湍遇石,声音越发激动,他看着小越执这脸仿佛他就是越执一般。 “听安伯父的劝,那许伯容不是善主,他救你父亲一命,你父亲也一命抵一命还清了,若再有别的也是他负了你……” 又是一口酒,越执尚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只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不该抓住的东西。 许伯容负了他。 这天下无人不知越执造了东宫太子的反,可安合志却说许伯容负了他。 越执想起多年前的雨夜,他点了一只烛,安合志与他在那夜成了挚友,也是那也安合志取代了许伯容的旧部。 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第36章 自愚 越执不过两三碗便已觉腹胀的厉害,再一瞥安合志,除却面上浮了些桃色外竟是一点醉意也看不出。 “安伯父究竟想告诉越执什么?” 越执以为许伯容负他不过是安合志的一番醉语,可显然不是这样,安合志对许伯容是报了敌意的。 “早年越执要我接了他旧部的位置,又许我在这安交私招兵马,甚至从流寇处夺来的财务也尽归我所有,我原以为能借着太子羽翼实现早年才志却没想到两年后那兵马便被人带了去。” “什么?” 越执虽有醉意脑子也开始混沌不清可他还是敏锐的捕捉到这信息。 “许伯容夺了兵马?” “夺,怎么能叫夺呢,那本就是他的东西,不过是在我这里。” 安合志嗤笑着讲着,越执却困的很,他只觉眼皮极重,竟顺着桌就趴着睡了过去。 漫漫长日也不过他毫无知觉的一瞬,没有梦境,唯有安合志的絮叨,在那么也刹那也没了声音。 他是夜深时醒来的,醒来时浑身被汗液浸湿,头还有点晕,他动了动身子旁边还睡了人。 越执一惊,忽的想起安合志的那些酒后之语。 若他所说无误的话,那么许伯容早就知晓自己身处陷阱,他也为此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那个日日在昭阳殿温书的温润太子不过是个幌子。 只是他为什么在郑贵妃发难前选择了逃避? 韬光养晦么? 且不说以他的性子是否会这么做,单说当时的情形若他愿意放手一搏让安合志麾下昔日最强兵马镇守四门的话越执未必就能成功攻下四门。 呼噜声一浪高过一浪,这时越执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睡在一个极大的屋子里,而睡在这里的绝对不止是他。 这安合志是将他安置在什么地方了? 他想着,又觉自己不该诸多挑剔。 他这一睡醒就变得兴奋了起来,倒下身子却再也睡不着了,又想起刚活过来那日遇见许伯容时那人的模样,他挑不出这人的坏。 一点也挑不出。 许是他生来脑子就缺根筋呢? 如是自嘲着心里虽得不到痛快却也不至让自己堵的难受。 不过他一醒来就遇见许伯容这一点是否太过巧合? 而一来这安交又遇到了那姜柳居。 姜柳居,南都姜家…… 是了,越执一排脑门子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 先帝驾崩那几日朝廷为储君一事闹的不可开交可姜家却一反常态无所作为。 就像是…… 越执想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像是他们早就知晓会有此情形一般。 许伯容早先为太子缺的不过一个兵权,而实际上他早就多了安交驻守的安家军…… 越执开始琢磨起其间不对来,他隐隐觉得此事已不是自己原本所知道那样,而最为重要的是,内阁首辅那老头为他越执算计好的一切里,也独独没有许伯容的半分身影。 越执左思右想心乱如麻,翻来覆去的险些惹醒了身侧的人。 粗壮的手臂直直的搭在越执身上,他皱了皱眉推开这人后像旁边滚了滚。 第37章 变故 倒是第二日醒来时头昏沉的很。 越执是被安合志叫醒的。 “安伯父昨日是什么意思?” 他此时清醒了,也想起昨日安合志的话来,他不是没心肝的人,彻底清醒后昨日的麻木便彻底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惶恐。 “什么什么意思。” 他倒没想到安合志竟将昨日所有的牢骚都收回了腹里,出了口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覆水焉有收回的道理? 偏生安合志在此时便是不讲道理。 “你既来了,便将你要做的事告诉我,能帮你的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安合志一改昨日酒后推推阻阻的模样,他这般爽朗反而让越执疑惑的很。 只是他先收了满腔的疑惑,毕竟那牧自邯着实是等不得他再拖沓下去。 “安伯父可知宫中出了件大事?” “何事?” “先皇最喜的地方搜出了巫蛊。” 越执眯缝着眼看着安合志,对方倒是做出几分惊讶的模样,越执皱起了眉头却见对方斟茶的动作微微平稳的很,只是…… “安伯父不是不喜南都贡茶么。” 对方手抖了一下。 “你怎知我不喜?” 越执端起茶盏闻了闻,是茶香清新淡雅。 “家父说安伯父向来不喜南都的贡茶,因为安伯父的亡妻原是南都周城人,周城人最善的便是沏茶,而最喜的便是南都贡茶。” “不过一杯水,那有那么多讲究,着越执也是……” 安合志看了看越执,茶水逐渐凉去,他自始至终却只是浅浅的呷了一口。 “不过一杯水……” 呵…… 越执心底嗤笑,却也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必着安合志,知道出他来的目的。 “安伯父,越执希望伯父能扮成流寇吓唬吓唬那些贪赃枉法的无耻之徒。” 安合志愣了愣,随机大笑。 “小承业,我当你有多聪明,原来也只将兵家大事做儿戏看待么?” 越执摇头。 “安伯父以为承业是在泄一时之气?” 安合志看着他,越执笑了笑。 “安交的原是没有守军的,依着您的说法……”越执低声道:“是被太子调走了。” “而现在的安交虽有守卫却看守不严,那日绑架牧大人的人中竟有不知那家大人的厨子混在其中,这偌大的安交逃难的大人不在少数却以厨子充数那么守城的应当是家里家仆所扮。” 他顿了顿,看着安合志。 “您既落草为寇便少不得要些钱财来养活手下,可除却往年剿匪所得您还有什么来钱的法子么?” 将要说的话说完了,越执这才端起茶一饮而尽。 他不是个文人雅客,上好的茶于他也品不出几分滋味来。 “你倒是早就盘算妥当了。” “那些逃难来的大人,应当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这安交可离漠西不远,要逃也是方便的很。” 安合志嗤笑,随机又换了副神情,此时小越执在他面前倒是有了几分越执的影子。 “只是我若是劫了他们的财,那便成了朝廷的祸患。” 越执浅笑,一字一顿道:“那便祸水东引。” “安交的百姓不就是被流寇逼走的么?” 第38章 伯容 “好一招祸水东引。” 安合志大赞,随机又生了痛饮一番的意思,越执忙谢绝只道自己还有事要做。 “小承业,先不急着走。” 安合志留住他。 “可牧大人还在奸人手里。” 越执蹙眉。 “牧大人吉人天相你不用担心,倒是你,现在还不能走。” 安合志动作散漫随意,越执看了他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困在了此处。 “安伯父这是要做什么,过河拆桥?” “瞧你,说的那么严重,你是越执唯一的儿子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留你这片刻也是为了保你的命。” 安合志不是会口说大话的人,越执只定定的看着他。 “保我的命?” “昨日我左思右想,总觉得你来找我还有别的目的,我问你有什么打算,你说你要承越执的业,可我派人去查了这牧家才知西都牧家分明是郑氏的人,你这不是要承业,是要丢越执的脸。” “越执造反天下皆知,丢脸,安伯父可是在与我玩笑?” 安合志拍桌立起。 “胡闹!” 越执见他如此反应心下不由得感叹道这安合志急而上火的毛病便是这么多年也不见改。 “承业可不是在胡闹。” 越执故意引得这安合志以为自己目的是为与许伯容为敌,他坚信安合志不是去查了牧家而是有人来报了信。 想将他越执留在此处的人是谁,是否知他真实身份? “承业啊承业,莫非你不知这越执的为人?” “他为人如何,与我何干?” 越执仰着头一副桀骜模样,心下却是为自己这动作感到有些好笑,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借着这小孩身子装模作样的。 “他为人忠善,绝非会背叛太子!” 心里倒是涌上一阵暖流,这世间竟会有人理解与他。 “安伯父,你怕是误会了越执,越执此人两面三刀背信弃义是人人皆知的伪君子,啊不对,目不识丁,他可连君子都算不上。” “还不是为了……!” 话语戛然而止,越执眯起眼,心底顿生警觉,果然,安合志是知道些什么的。 早年安交并非荒城,安合志虽有私兵但却是直接听命于先皇,而太子要夺得这一军队若没有先皇的命令是断然不可能的。 “安伯父,承业累了,既然安伯父不许承业出去那承业留在此处便是了。” 越执笑了笑,安合志闻言忙连连应答,匆匆离去的模样倒让越执看出几分惊慌之意。 安合志恨许伯容。 安合志知道越执造反的内幕。 安合志不愿承业承越执的业。 越执笑了笑,眼底尽是冷漠。 看来他常年在外消息闭塞,倒是错过了许多有趣的事。 越执不出门,只看着玄关出徘徊的身影就知自己是被困在了此处,如今知他承业的大人物也就两人。 太子许伯容。 姜家姜柳居。 许伯容尚不知他在何处,而他今日又在路上撞见了姜柳居,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然而他总觉得不太对。 南都姜家虽家大业大但到底是一帮书生,虽在朝中有人但如何管得了这已然为寇的安合志。 第39章 轻薄 纵是心里已有了几分答案,意识里却还是犹豫不定。 越执如无骨般瘫在土炕上,他听见安合志颇有威严的话语心里竟想出许伯容也是这般威风的模样。 不像他。 太不像他。 越执始终以为许伯容是嫡仙般的人,比起这宫中朝中尔虞我诈,他更适合在一方静地,或潜心读书,或谈论诗画,似乎那般生活才配的上他。 只是越执偏就忘了昔年许伯容救下他时的模样。 那年他救下越执时腰间长剑剑鞘还带着血,纵是狼狈不堪可眼神中却是带着决绝的杀意。 越执摇头,一张小脸上尽是无奈。 看守他的人似乎走了,越执知道自己可以借此机会离开这里,可他身子已经全然不听使唤,他清楚的很。 如果所料不错,他只要一出玄关就能看见他想象中那个嫡仙般的人,只是他手里握的不是诗画,是兵符。 姜家静心亭的榕树,越执早前一直疑惑为什么姜柳居会寻到他藏下的东西。 如今他才知道,是许伯容。 越执扪心自问这辈子从不做心虚事,唯独对许伯容他是心里有鬼的。 早年他大闹姜家梨花江宴借着许伯容醉酒之际在那静心亭的榕树下将一腔心思暴露的干干净净。 那地方与他而言是这辈子也无法忘怀之地,能在那处找出兵符的话…… 越执面上燥热,心里发胀,脑中却异常清晰。 那许伯容是知道了吧…… 他想着。 但凡熟悉许伯容的人都知许伯容温柔的像水,唯独越执清楚,这个人着实没什么耐心,那年梨花江宴客套人太多,人人都想着来敬这东都太子一杯酒讨个面熟。 当初他不在许伯容身边只知他是喝多了,可现在想想许伯容怕是疏于交际索性装出醉酒模样。 越执越想越觉心里虚的厉害,而再想想事后许伯容是如何待他的呢。 似乎没有事后了。 那日他心乱如麻逃去了别处而许伯容则被伯引寻到带去了别处。 他没有跟随,再去见许伯容时他已经离开了,没有与越执透露任何消息的离开,再之后越执西都平乱。 直到许伯容带着圣旨前来慰问将士他也没能再见到许伯容,因为当时的有人将他引去了别处。 现在想想许伯容分明是在刻意躲他。 越执突然发觉自己上辈子着实太蠢,竟然看不出许伯容心思。 心里空落落,越执突然急切的想要见到许伯容,想要问他究竟给自己取了什么字,想要问他为何对自己那么好,究竟对自己……有没有心思。 他怎会如此……肮脏!下流! 越执捂着脸恨不能将心剖出来,将脑子剜出来洗干净了。 他怎能知晓他与许伯容关系已被捅破后还存着不该有的心思! 他怎能觍着脸还有所期待! 蓦的想起首辅老头说过的话。 “草莽之辈,焉能与太子同榻而卧?” 老头没错,他这样的人,怎能?怎配! 他捧着头,脸埋在双腿间,腿上感觉到一阵温热。 他竟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双目肿胀的厉害,可就是止不住眼里的泪水,许伯容的好一点一点在记忆里闪过越执只觉心里在被一刀一刀的凌迟。 第40章 利用 “你哭了?” 来人在玄关处踌躇了一番,才轻声道。 出乎越执意料,那人是也和。 现在许伯容无论做什么都要带上也和了么? “操兵符而令全军,太子是要去蔺塞,对么?” 也和蹙了蹙眉,似是没能懂越执意思,而后眉头舒展,转而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 果真如此。 越执揉着太阳穴,双眼肿胀着实不太舒服。 “我还知道是太子下令不许我离开的,对么?” 也和没说话,见越执如此看着自己便收了眼神,只是抿着唇,随后才道:“不是,师傅不愿留你,是柳大人要安大人强留你的。” 越执怔怔的看着他。 “柳大人下了命令要你不许踏入安交半步,所以师傅才让我我来寻你,若你要走现在便走。” “柳大人什么时候也敢命令太子了?” 越执嗤笑,也和不语。 “罢了罢了,我不走。” 此言一出,也和反而惊了一惊,复而又松了一口气,越执看着他的反应知道奇怪。 也和不是最盼着他走么? 也和未再多留,他一出玄关看守越执的人便将门关上,屋里登时黑了,越执借着这一方昏暗蓦的想起他刚活过来那几日。 许伯容在宫中有探子,他“已死”的消息便是探子带出,他对宫中清醒了如指掌,而如今他又掌了兵权,那他为何多此一举去那漠西部谈判? 往日他以为许伯容是要借兵,可如今想想那些人又何尝不是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没有万全的对策许伯容断不会涉险。 而最巧的是苏文钊,他也在漠西。 “扣扣” 敲门声将越执思绪拉回,越执猜想应当是有人送来饭食,然而门一开,却是许伯容。 他眸中全然是温柔。 “为什么不走?” “承业为什么要走?” 越执侧过身让出路,许伯容将饭食放下,越执闻着饭香便凑了过去确始终不敢抬头看许伯容一眼。 “我原以为姜柳居会将你带去姜家,可你却去了牧自邯那处,”许伯容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话锋陡然一转,越执夹菜的手抖了,“承业,为何姜柳居愿用半块兵符换你?” “太子在说什么?” 姜柳居用兵符换他越执? 越执面上装着无知,心中始终吊着的大石却坠了地,原是他多想,那日许伯容根本不知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牧家向来低调,承业,莫要告诉我你去他的店只是巧合,你从歹人手下逃脱是运气,而找到安合志……” “太子究竟在怀疑什么?” 许伯容的问题是身为承业的越执答不了的,尤其是最后,越执可以诱导安合志他是从越执口中得知诸多事情,可对许伯容却不能这样做,许伯容到底是个明白人。 化被动为主动,越执索性反问许伯容。 “承业……” 许伯容看着他。 “莫要欺瞒于我。” “承业不会……” 他低声道,亦如多年前的越执,他鲜少对许伯容说不敢二字,于越执而言,他对许伯容只有不会。 第41章 托孤 “那承业你告诉我,为何那姜柳居会愿意用兵符换你。” 姜柳居用兵符换他? 许伯容再一次发问,攥着茶盏的手指指尖微微发白,他仍旧那般温润模样。 越执心知,许伯容动了气,他敷衍不过去,可论起原由他也不知。 便是在茶馆那一次,姜柳居似乎也是厌他的,而后救了他又被他拒绝,他实在不知姜柳居要做什么。 “承业,不知。” 他如是道。 许伯容垂眸,他笑得格外笑的落寞。 “昨日姜柳居来找过我,他说他要带你走,用越执留下的东西换你。” 他动了动唇,看了看越执这张酷似记忆中的面容。 “原来越执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却连个念想也不愿给我吗?” 越执心里一紧,他尚不知姜柳居还与许伯容说了什么才招致这般误会,只是他清楚的听到了许伯容话语中的重点。 “太子要这念想做什么?” “做什么?” 许伯容低喃。 “我不过想着他这一方池鱼,也会盼着故渊,” 许伯容语毕,又自嘲的笑笑。 “他哪是什么池鱼呢?” “太子……” 越执唤他,心里越发不能平静,他只觉自己仿佛无法呼吸,只看着许伯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他心想,又听许伯容道:“承业啊,若是有一天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便是锁着,拷着,也要将她留住,莫要再让她离开了……” “太子,我……” 他由着许伯容如此说道,鼻尖陡然一酸再回过神竟已是热泪盈眶。 他也想过如何将事实和盘托出然而不等他说话许伯容的话确是将他惊的收回了所有话语。 “若木已成舟,她再不愿留下,那便毁了她……” 许伯容定定的说,似乎是沉溺于自己世界一般,随后猛地回过神见越执面色惨白,这才挥了挥手。 越执张着唇却似被扼住了喉似的吐不出字来。 “随姜柳居去吧,他总归是个能护你一生的人。” 出玄关时未留意脚下竟被绊的直直的摔了下去。 他这方只觉整个人被抽去了魂似的连知觉也没了,再一抬头,是姜柳居的笑靥。 越执心头乱的很,恐惧似乎要将心脏溃烂发酵,他看着姜柳居心里似有绝处逃生后难以言说的余意。 “小越执这是怎么了?” “他名唤承业。” 不待越执开口,许伯容便道。 姜柳居笑了笑。 “他是我的,我怎么叫他,太子可管不着。” 越执一阵心涩也不着作何姿态,他今日恍若做了一场梦,许伯容于他越执的喜仿佛将他置于九天之上,然而那末尾那句话却又让他在无尽高处坠落。 他的死,与许伯容脱不了干系…… 若他当真是越执的儿子,于许伯容而言也不过是个筹码。 “我便是如此不值钱么?” 姜柳居揉着他的头,被他抬手挥开。 “怎么不值,你可抵得上十万大军呢。” 他这话分明是讽刺许伯容,然而对方已经做出逐客是意思。 “既然是要送走承业,那么承业也有问题要问太子。” “什么问题?” “为何对承业好?” 我在期许,或许有那么几分好是酷似越执的脸,愧疚也好什么也罢…… “越执死了,那十来万的兄弟总是认他的儿子的。” 越执甚至不敢扎眼,末了,却只闻得许伯容浅浅开口。 “走吧。” 他这是默认了姜柳居啊…… 第42章 愧疚 若说越执前世对许伯容是有期许的,那么现在所得也算得上受宠若惊了,只是这许伯容于他却成了另一人。 “为何用兵符换我?” 越执清醒了,方才问起姜柳居,他生前与姜柳居交际不多,不过见过几面,也算不得可以托付的挚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东西许伯容而言是宝贝,可在我这里却是祸端。” 姜柳居折扇轻轻扇动,带起他鬓角的发,越执看着他的动作想了想才觉疑惑更甚。 “那为何换了我?” “因为那本就是你的东西。” 姜柳居合上折扇敲了敲越执的头,越执警惕心起,这姜柳居说的是他的东西,而非他爹,或者应该是他的东西。 莫非姜柳居是知他身份了? 他对上姜柳居的眸子,姜柳居眸如曜石,黑如幽静,越执着实看不透那其中有几分情意。 “小越执你不用试探,自茶馆之后我便开始猜测你的身份,只是到了现在才敢确定而已。” 姜柳居道,可心里却是另一番思量。 这世间尚有一人能一眼看穿越执,只可惜不是越执的心上人。 摇了摇头大步流星的先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着还在发愣的越执喊道:“走了,小越执,随我回家。” 越执心里有些难受的慌,细雨飘在脸上带来些许凉意,他走过一路的泥泞看着背向自己的背影,不是许伯容,而是姜柳居。 不过是草草见过几面的过路之交,竟也能识破他。 “姜大人其实早就看上我了吧!” 暂时收起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他追上姜柳居玩笑道。 “是啊,很早就看上你了。” 姜柳居的回答让越执更加无所适从,他干咳了一声权当姜柳居在玩笑,然而他又实在找不到话说,只好与他聊起姜家的事来。 “姜老太太如今怎么样了?” “祖母前些日子受了惊,仙逝了。” 越执停下脚步,前些日子受了惊,前些日子的大事不多,可个个都与他越执脱不了干系,他双唇未合,抱歉二字却咬在齿间始终说不出口来。 姜柳居一看便看出他在纠结什么上前摸了摸他的头道:“前些日子家里婢子不慎打翻了烛台惹了场大火,加之祖母身体一直欠安,这才……”姜柳居话语戛然而止,笑意淡了下去,越执以为他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来正想要要安慰几分,那姜柳居却又低声道:“反正与你是没有关系的。” 他这副样子倒与许伯容有几分相似。 越执心知姜柳居在安慰自己,但负罪愧疚确确实实是削弱了几分,然而转念又想起自己造反时竟只顾如何护着许伯容而忽视了别人顿时心里便更不是滋味。 “是我太过浅薄,自己惹了祸事却要姜家承担恶果。” 越执道,姜柳居愣了一下,随后又道:“树大招风,姜家这些年一直处于风口浪尖,此番遭了难也未必是坏事,倒是你不必想太多,若你当真觉得愧疚便随我回去陪我喝上一杯杏花醉可好?” 第43章 变节 “太子就这么放走了承业,他可是越执的儿子,若有他在手上那些与越执交好的将士……” 柳宏志步履匆匆赶来,却不见承业半分身影,虽是又急又恼却也不敢太过批评,许伯容似乎也失了往日耐心,只呵斥一句便将柳宏志的话语尽数堵了回去。 “既然不愿利用他那又为何不留下他,总归和那越执生的一般无二……” “少师今日没有别的事了吗?” 许伯容向来与人和善,说话也似春风般,如此疾言厉色想来是已经动了怒,柳宏志深知这一点也不敢再多说只得默默退了出去,只是踏出玄关时似乎听到许伯容说:“他到底是与别人的孩子……” 柳宏志步子顿了顿,心里却如明镜似的。 原来许伯容竟是不愿面对这个。 他摇了摇头。 那又何必将他收为义子日日看护着。 柳宏志猜不透许伯容心里想着什么索性也懒得再管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想到虽然手中没了承业这枚棋子但却换来了兵符他眸色暗了暗,唇角上扬又转头看了眼许伯容喃喃道:“这东都的天,到底是该换了。” 越执不是个识路的人,随姜柳居一路走着走马观花的将周遭景致看了看只觉和东都也一般无二,姜柳居笑他重生了一遭也如此不解风情。 “姜公子原来也喜欢这些小孩子的东西么?” 越执见他买了个草蛐蛐便打趣道,姜柳居看了看手中蛐蛐又看着越执:“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没意思,没意思。” 越执耸肩环顾四周,视线反倒定在了卖糖人的地方。 “谁说我不是孩子?” 越执叉着腰仰着小脸指了指那糖人摊。 “那东西我便挺喜欢的。” 姜柳居顺着他视线看去笑了笑自荷包里取出一锭金子也不知与那卖糖人的说了什么,再回来时那人便收摊走了。 越执以为姜柳居是将那人赶走了心里堵着气直接对着姜柳居的脚踩了下去。 “混小子!” 越执那一脚也是用了力气的,姜柳居吃痛倒吸一口凉气然而也不忘给了越执额头一个爆栗。 “哟哟哟欺负小孩了啊!” 越执大声嚷道,姜柳居却留意到他闹起来时发自内心的笑意故而也不与他计较,周围好事的人挤了过来越执便拉着姜柳居衣角一溜烟跑了。 “你跑什么?” 姜柳居觉得好笑,越执如今是个稚子模样,个头不过及他腰,姜柳居弯着腰跑的十分吃力然而也并不停下来。 “不知道。” 越执回到。 而后放开姜柳居。 “人多了心里不舒服。” 姜柳居顺了顺衣角,却又听到越执说:“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这一路走来也想了许多,姜公子和我第一次见面应该不是在梨花江宴上吧。” 姜柳居闭口不言,他深知越执的性子,除了许伯容以外的人他是绝对太过留心。 无端端的叹了口气。 “走吧。” 越执摸了摸鼻尖。 “那牧自邯你还要不要见?”  “见!” 第44章 明智 越执本不是什么良善人,于姜柳居的愧疚却是生的莫名其妙,扯着自己衣角就这一个线头也看了许久。 “牧老爷子也算是个好人。” 他这话一出姜柳居便停下来。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只是突然想到。” 姜柳居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没说话,待越执再开口时他才明白这个人究竟在纠结着什么。 “至少他是不愿助纣为虐的。” 姜柳居叹气。 “你可知十年前牧家的小姐牧云?” 越执先是想到十年前的自己便立刻摇了摇头,姜柳居见他反应如此迅速便先不搭话只寻了处坐下,待越执提溜着眼眼珠想了好半晌才“哦”了一声后才笑了笑。 “你是说牧家小姐出嫁么?” 牧家虽是向来低调,但对女儿却是极其上心,十年前牧家小姐出嫁牧家陪了十车嫁妆,一大队人马环城而过,场面盛大。 “你知道那牧家小姐现在如何吗?” 见越执有想起来的意思,姜柳居再次问道。 “相夫教子?” “不对。” 姜柳居道。 “她嫁的虽是南都大家,可那家人前些日子得罪了郑国舅,合族上下百余人皆被流放去了宁远,而那牧家小姐则逃回了牧家。” “然后?” “郑国舅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牧家,再后来便再也没有听说过牧家小姐的事,即便是牧家家仆对牧家小姐这一名讳也是讳莫如深。” “死了?” 姜柳居摇头。 “不知,不过有坊间传闻说是饮了毒酒。” 怎么可能,越执嗤笑,她若有心求死又怎会逃回娘家避难? 再一想到十年前,越执叹道:“十年前的牧家娘子出嫁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吗?” “她出嫁承的是家族的风光,夫家出了事,又怎能让她害了一族的人?” “那牧自邯……” “听说那毒酒便是他斟上的。” 姜柳居这话说的不轻不重,然而越执却动了他的意思,这世间没有什么好人,不过是承担的有所不同。 “若是护着一方净土,却害了得一人枉死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越执了然,随机拱手谢过姜柳居,姜柳居对他的客气并不感到高兴,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既然明白了就走吧。” 越执回之一笑,心里蓦的又重了些许。 他经历过连年大旱颗粒无收的无助,见识过易子而食的绝望,然而当许伯容将他自深渊拉出时他却连初心都丢的干干净净。 他以为自己护了许伯容既是护了一个明君,护了整个天下,然而当他自己陷入那些个尔虞我诈时他所做的却尽是些无益之事。 许是他错了,错的离谱。 “走快些,这雨好像下的更大了。” 姜柳居催促着,却见越执木桩似的杵在雨中。 “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身问越执。 “我在想……” 越执回过神没再说剩下的话。 “雨好像下大了,我们走吧。” 他先一步走开,这雨淋湿了他的衣衫,然而心却是格外的明朗。 第45章 宁远 纵是姜柳居步子轻慢,可越执却活像只猴子,姜柳居也猜不透他此时心情如何只是入了安交城后看了看自己衣尾的泥浆。 许是比方才要好了吧。 姜柳居收回视线,又想到敢在雨日溅的他一身泥浆的,也就越执一人了。 许是雨日的缘故,安交城竟里竟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入城时城门两侧挂着精致的灯笼,一点橙红倒比起安合志那假城里更多了几分精致。 越执就着地面凹槽形成的水塘将一脚泥泞擦去,姜柳居瞥了眼他早已湿透的双鞋却也没说话,越执自城门一路直走却发觉竟找不到一处吃东西的地方。 “今日蒋家柳宴,这城中说的出名号的大概都去赴宴了,有人的地方才有买卖,你想要的这里怕是没有了。” 越执点头,略带可惜的对姜柳居说:“可惜安交城里是买不到糖人了。” 姜柳居没说什么,于是一路无言,到了姜府时越执才在台阶下站定。 小厮见是了浑身是泥的越执拦在姜府中央也未去驱赶,倒是见了略带狼狈的姜柳居后忙迎了上来。 “公子不是去处理事务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迎上来的小厮越执总觉得有几分面熟,然而姜柳居笑了笑便让人下去,越执看的也不够清楚只是心里大概猜出了几分。 “我要找的人呢,不会被你关起来了吧。” 入了府越执一路随姜柳居走去,他是个没方向感的人,姜柳居停在半路指了个方向道:“直走,左边第一间房便是了。” 他说完又顿了顿。 “你还是想要通过他入朝吗?” 越执脚下步子慢了两步。 “纵是那许伯容待你从未有过真心,你也要入朝吗?” 越执摸了摸怀里,隔着衣服隐约摸出一个轮廓来。 “人心难测,他教我的。” 姜柳居缄默,他清楚越执的意思,他说那许伯容没有真心,越执便用这近乎自欺欺人的话堵他。 他摇着头暗笑自己,随后入了屋子,淡淡的香味压下心头的异感,又自窗棂向外看去,恰好看见越执踌躇不前的模样。 越执入朝与郑氏为伍左右不过是想借二人的手先除了许伯容的眼中钉。 可他又怎知许伯容最大的眼中钉从来就不是朝野中人。 姜柳居嗤笑。 越执停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想着如今的东都受的是巫蛊之祸的乱,表面上看起郑氏独揽大权,实际上这权却是蚁穴之上的长堤,而那祸乱便是一个烫手山芋,无论除了谁都免不了一番祸乱,能暗中平息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那郑贵妃,她断然是不愿吃这亏的。 而牧家家长此番前来这安交表面上替郑氏看着众人,可就前些日子那牧自邯的表现来看他应当不是与郑国舅一条心的,否则依他的阅历应当知道此时是笼络人心的最佳时机。 而姜柳居今日说起十年前风光大嫁的牧家小姐…… 这牧家绝非低调,分明是蛰伏。 越执笑了笑,又调转了方向。 第46章 心安 “章台是在等我?” 姜柳居不过换了身衣裳又喝了点温酒,出了门便见着越执向自己走来,那声章台唤的他有些恍惚一时间姜柳居竟将在那十二岁稚子的身子上看出许久不见的越执身影。 “章台?” 越执生前年龄是要大上姜柳居半月的,他记得清楚。 “嗯,你这么叫我倒是有些不习惯。” “你已知了我身份,莫非还要我唤你叔伯?” 姜柳居摇头。 这姜家在安交本是没有府邸的,然而越执打量了四周却发觉这住所虽比不上南都姜家但也算是处好地方。 他靠着颗树,顿时叶上的雨露便顺势落在他身上 越执倒也不觉冷,只是姜柳居微微皱眉。 “去换身衣裳。” 越执摇头只将姜柳居的关切抛之脑后。 “章台为何不入朝为官?” 越执抵着树干却并不看姜柳居,倒也因此他错过了姜柳居面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他张了张口却并未说出什么,末了叹了口气才道:“我不愿对你说谎。” “我也不想听你说谎。” 越执道,心下已然有了几分猜疑。 世人皆知南都姜家树大招风,若是姜柳居以此为借口那么越执也不会多说什么,可偏生他是个不会说谎的主。 “既入朝,那又为何留住牧自邯?” “无可奉告。” 好一个无可奉告,越执笑了笑,偏是这无可奉告却将答案一一赤裸裸的展现给了他。 “你与太子其实还有别的交易。” 越执再一抬头已然收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同一个姿势站久了并不舒服,他索性走到姜柳居身侧的石凳上坐下。 “姜家已经到了不得不选主的时候了么?” 他语气本带着猜疑,只是姜柳居却未发觉其中玄虚,只叹了口气。 “不得不?” 将面前的酒一口饮进,辛辣入胃带起一阵灼热,他方才道:“姜家从来就没有过选择。” 姜家虽是大家确鲜少插手王子夺嫡,只是许伯容早已设下大局,先是诱得郑氏谋反将名不正言不顺的名号扣给天性懦弱的十皇子,再将以早已埋好的巫蛊为引让所有人对郑氏心生间隙,而同事亦可借郑氏的手除去那八王。 一坛酒饮尽了,姜柳居眼中才现出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哀。 “倒是和我想的差不多。” 越执听完他的话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那牧自邯在你这处实为避祸?” “前些日子安交各大人受到密信,说那牧自邯搜罗了许多不利的东西要交给郑国舅。” 他话未说完,但越执却能猜到,这密信大概也是许伯容的手笔了。 “这样一来这些想着讨好郑国舅的人便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越执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今日那什么宴也是为这事?” “他们哪敢这么高调?” 姜柳居嗤笑。 “不过是背后讲几句编排话,不过也够了。” “有了百官支持,边塞暂时安稳,如今又掌了兵权……” 呵…… 越执心下将自己鄙视了一番。 连自己的造反都是被算计在内的。 那许伯容哪里是需要他的呢? 第47章 变故 人心难测,人心难测…… 越执也不知自己是否已经被气了连脑子也糊涂了,手指不断叩击石桌,忽然他站起来对姜柳居说道:“章台用兵符换我,莫非是要防着太子?” 姜柳居哑然,像是一口气没喘上来一般,连带着面上表情也是极其怪异的。 “原来你觉得我对你的好都是别有目的。” 他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后才对越执道:“蔺塞布防图,我只要这一样东西。” 越执心下没由来的愧疚,姜柳居此番对他好的太过不真实,分明前生只是萍水相逢的人罢了。 他只自己如此未免显得薄情寡义,然而若是没由来的接受别人的好,越执是断然做不到的。 既然姜柳居提了要求越执心底愧疚便削去些许,尽管他心头也明白的很,这布防图给不了姜家半分好处,不过是姜柳居提了个天大的要求以平息他内心无端接受好处的别扭罢了。 只是他与姜柳居初见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始终是忆不起来。 “东都扶桑花不知开了没有。” 姜柳居故意扯开方才的话语,省的越执心下别扭的紧。 “我也许久未回去过了。” 越执说道,他又想起许伯容了,在他第一次去东都时适逢扶桑花开,许伯容手执兵书坐在扶桑树下,桃色的花瓣落在他肩头,他挥手抚去抬首对越执招手。 “过来。” 他道,也是那一日他心里对所谓情爱有了几分模糊印象。 越执面上不自觉就扬起了笑意,姜柳居看的出神,心里却清楚明白的很。 许伯容是越执那荒芜许久的心的三月春风。 他忽觉心底苍凉,空虚孤寂将他的心剖出一个大口子,疼的难受,而看着面前心不在焉的越执更是伤口撒盐般的疼。 越执突然听到鸟雀咕咕叫的声音。 姜柳居一抬手,是姜家驯养的家鸽,他取下信鸽脚上附上的卷纸一展开面上便是变了几分。 “怎么?” “赵大人出事了。” 赵伍羊,越执一听便觉熟悉的很。 “他做什么了?” “他上书弹劾礼部尚书吴旭欺男霸女,私占民宅。” 越执嗤笑。 “那吴旭可是与那个王爷一党的?” 姜柳居点头。 “这赵伍羊也算个人才,可惜马屁拍错了地方。” “怎么?” “若我没记错,郑国舅原是永安十九年的举人。” 见姜柳居不解,越执又道。 “永安十九年阅卷的大人正是吴旭。” 姜柳居恍然。 “原是有师生关系。” 那就难怪这内阁会驳回这奏折了。 “赵家原不是什么大家,赵伍羊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章台为何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你可知许伯容在宫中留有探子?” 姜柳居叹气,越执自然是清楚的很。 “只是,那探子是赵伍羊?” “是他的妻弟。” 越执没由来的翻了个白眼心里直骂这赵伍羊多事。 “这个人得保。” 越执道,又看了看姜柳居:“既然书信来了,那对方是什么意思?” 第48章 神赋 “自是不能留。” 姜柳居道,纸条被他紧攥在手中,他眼神有些飘忽,看了看越执又转头看向别处。 “不行,”越执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调道,“东都朝堂向来没有什么纯良之人,虽说赵伍羊不是什么大人物,可逃无端端的除去他而不引人注意却是极难,倒是赵伍羊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若此番救下他,那于郑国舅而言倒是一桩麻烦。” “你倒说的容易,可如何救他?” 越执又是一笑。 “郑贵妃信道,每年的祭神礼要烧九十九张神赋于东都南桥……” 他顿了顿,别有深意的看着姜柳居。 “这神赋是以骈丽体书文,再誊抄于符箓上,而誊抄之人需得是国之圣手方可彰显对神的虔诚,我记得这国手的名还是先帝在时赐给章台的。” “咳咳……” 姜柳居险些被一口茶水呛死,好半晌后才缓过来看着越执。 “你想让我抄这九十九章?” “怎么会,那郑贵妃哪里是识货的人,你只管让赵伍羊抄,到时候承你的名便是。” 姜柳居不语。 越执知他这人最不愿的便是为人不诚,便忙着打圆场:“也不是要你……” “可以。” “啊?” “我说可以。” 越执呐呐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随后他抿了抿唇,这时又听姜柳居道:“不过你此番安排只会,日后又有何打算?” 越执笑着挠了挠头。 “我吗,自然是将前世错过的都一一弥补回来。” “不追随许伯容了?” “他不需要我。” 他说完,又笑了两声,站起身上前靠着姜柳居,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侧身道:“不过如果章台需要我的话,就去东都王城外的扶桑林。” 他提起姜柳居面前的酒壶壶嘴对准口中。 “章台,有缘再见。” 他饮进这酒而后任凭酒意肆意,只凭着直觉一路前行。 姜柳居并不放心他,待他一出门便差人跟上,再展开那纸条,上面对策与越执所言竟一般无二。 他骗了越执,这信是许伯容传来的,心下有些不舒服却也不得不承认,到底是许伯容亲手调解出来的人,竟是想法都一样。 只是这纸张后还有一页内容。 “承业究竟是何人?” 这是许伯容的字,笔力劲挺,字字见心。 待越执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他背影后姜柳居才回了书房取出一页信笺来。 “叛臣越执,幼名承业。” 他不否认自己心底那一丝恶趣味,他的确是故意如此,越执造反那日他就在王城外接应许伯容一行人。 那日夜里火光涛涛,就着一星半点的月色,许伯容只冷声道:“除去越执。” 不过四字,再之后他便再未说话,甚至是伯引的死讯也不能再勾起他的半分情绪。 他这人装的风轻云淡可姜柳居却只此人已然心死。 而如今他倒要瞧瞧这许伯容知道越执没死还在他身侧待了多日,如今却又被他以半枚兵符送了出去时他会有何表情。 第49章 追逐 也和听柳宏志说许伯容善酿酒,特跑去四处找酿酒用的东西,安合志手下人大多纯良,见也和那一脸的真挚便心生好感,于是不但给了工具,还传授了许多酿酒的秘法。 假城内没什么好的东西,唯独那一路野花,久经风雨,亭亭玉立。 也和顺路摘了野花想着可以用作装饰,然而刚进了许伯容所居的院子便见着许伯容风风火火的走了出来,他步履匆匆,衣诀迎风而动,也和还未唤出声他已走的极远。 “师傅这是怎么了?” 也和张了张嘴。 “见鬼了。” 身后突然传来柳宏志怀着怒气的声音,也不知是对谁说的,也和吓的一哆嗦手里东西险些落了地,他叹出一口气来好半天才平复了心情,然而回过神心里疑惑更甚事确发觉柳宏志也不见了身影。 “这都是怎么了?” 也和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想到许伯容对自己露出笑靥的模样就觉开心的很。 小心翼翼将东西捧回许伯容房内,将案桌上未读完的书卷拿起翻了两页忽的就瞥见书页上小小的“越”字。 蔺塞越军将军越执。 这两日听够了他的传闻,连带着看见他的名字心里都带着些不屑。 承业那样的人的父亲,能是什么好人? 被传的再厉害不也死在了宫里吗? 也和如是想着,心里又是一番计较,想了许多后只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年。 若他与越执同岁他定然不会比那越执差多少,或许……或许他才应该是万军口中的常胜将军,是他们心悦诚服之人。 他如是想着索性合上书本,方才见着许伯容急匆匆的出去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他方才应该跟上才对。 也和将东西收上,他要等许伯容回来再当面送他。 假城内另有一马厩,当安合志听闻有人要“越峰”时心下便已有了几分答案,他冷笑了两声不急不缓的走向马厩,然而当他到了时看守马厩的人恰好晕倒在茅屋下,许伯容手里拉着缰绳而另一端一匹棕红色大宛马却极不配合的晃着身子。 “越峰老了,禁不起太子如此折腾。” 许伯容没理会安合志的冷言冷语,上前想要安抚越峰,越峰“噗”的喘出一口气随后立即躲开了许伯容。 “这越峰跟越执久了,也是有感情的,”安合志见许伯容被如此对待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解气,然而面上却故作为许伯容出策的模样,“太子还是换一批马吧。” 许伯容不理会安合志的话将越峰缰绳解开,越峰先是在周遭走了一圈,随后又站定,直愣愣的如木头般待了好一阵后突然长嘶了一声后…… 跑了…… 安合志怔怔的看着,倒是许伯容反应极快牵了另一匹马追了上去。 尽管离东都祸乱已过去许久,但越执的死讯依旧尚未传开,偶尔有一两个朝中有关系的安合志手下提起这里的人也只当笑话听听。 只是前些日子越执坐骑越峰确实极其消沉,而随着一声的马嘶声,众人都以为是越执来了。 不过片刻便听到一阵阵高呼声。 柳宏志臭着一张脸看着安合志,安合志捋了捋胡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然而一转身背过柳宏志时握着胡须的手却不断的在发抖。 第50章 反思 “说来也怪,早些年我去过越执故乡,他父母那般样貌却能生出越将军这般样貌的人……啧……” 也和听见有人说起越执便凑了过去,随后是一声呵斥,柳宏志提着鸟笼正迎面走来。 “背后说什么闲话呢?” 四周突然鸦雀无声,柳宏志只看了眼也和便又急匆匆的走了,也和低着头,只看了柳宏志手中那家鸽一眼眯着眼心里便有了一番思量。 他早先听闻越执是许伯容身边的红人,越执身死才有了承业的后者居上,而如今承业走了,或许他才能入的许伯容的眼。 那若是越执这人当真是死透了了呢? 早先他在柳宏志醉酒后便听说诛杀越执是许伯容亲自下的令,那如今许伯容失了方寸他也和便要替他许伯容寻回初心。 柳宏志将信鸽置于屋中,不多时又听安合志传了命令要大军整顿,他只道这安合志许是要反水急急停下手中事宜赶去安合志处。 也和展开方才写好的纸条“越执欲起兵谋反”几字赫然显现在前面。 许伯容一路策马追去,只听得猎猎风声在耳畔呼啸,哒哒的马蹄声将与越执有关的记忆勾起,他心中仿佛容着一片月下的浪潮,汹涌澎湃,久难平复。 承业竟是越执…… 他苦笑,连那姜柳居都能看出的实情他竟被隐瞒如此之久,再一细想这些时日“承业”的所作所为,疑点颇多,可他偏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视线紧缩大宛马越峰离去方向 越峰本是一路奔着安交城去的,然而到了中途却突然转了方向,许伯容本意是要去安交的,然而见越峰半路转了方向竟也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倒也幸亏自越执死后这马便一直不吃不喝萎靡不振,如今跑起来速度大不如前,否则许伯容是断然追不上越峰的。 自拐了方向后越峰便窜入了一条小路,小路两侧尽是参天的古树,枝繁叶茂几乎将视线所及处悉数遮蔽,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里漏出,许伯容忽然就想起越执生前的一幕来。 “你刚才是不是说古圣人认为君子当行大道,为什么要行大道,走小路不好么?” 走小路…… 他面上显露出笑意来,越执生前不爱读书,虽随他听过几堂课但要细说起某句话来却总只是一知半解。 “大道哪里是你说的意思?” 越执双手托着下巴靠在许伯容面前的案桌上,许伯容手执书卷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他便顺势按住书卷一角笑着说:“越执是粗人哪里懂这些,越执只要保护好太子不就行了吗?” 许伯容只摇摇头浅浅的说了句:“朽木不可雕也,”而后命人将东西呈上来,越执尚不知许伯容说的“东西”是什么,待一阵香味传来他看着许伯容的眼神里便似有星星似的。 “太子真好,知道越执想吃茶糕就让人做了!” 许伯容挑眉道:“我何时说这是给你的了?” 东西呈了上来就在越执面前,许伯容虽看着圣贤书可余光所及处却是越执上下滑动的喉结。 “吃吧。” 他这话倒像是解开越执理智的最后一道绳索。 “多谢太子!” 越执拿起茶糕,眸如弯月,眼含星光,大抵是那便是许伯容心动的由头了。 他始终以为越执这个人复杂的很。 越执心思极多,做事却不问因果对错,然而细细想来,不论他做了什么,终究不过是为了一块茶糕,一份誓死守护许伯容的执着。 只是这执着许伯容当不起…… 身后路已看不见来时的景色,四周一片森浓,大宛马突然停了下来,许伯容急忙拉住缰绳马儿随着“吁”的一声停了下来。 越峰此番动作倒叫他有些看不透,他环顾四周并未发现越执踪影,前者缰绳随越峰一路走走停停,忽然听到潺潺流水的声音,越峰嘶叫了一声便奔向水声处。 许伯容也忙顺着越峰离开方向随了过去,好一阵后才再次见到越峰身影。 越峰站在一条小溪旁,嘴里扯着一件衣裳。 许伯容走过去,只一眼就认出这沾满了泥浆的衣裳是越执的。 第51章 抓捕 女人食指如葱,长甲被养的水灵光洁,只是身段娇小,那一席玄色衣袍竟被她穿出几分摇曳桔梗的味道。 “那越执还活着?” 她摘了一朵扶桑花,转而又松开手,扶桑花落在地上,恰好紧贴着土中露出的一截衣袍。 传信的小太监哆嗦着将手中密信传上,汗液顺着脸颊滑入唇角,女人拿过信并不看,只让人去寻了把铁锹。 对着那刚移植来的扶桑花,女人绣口轻启,却是吐出极恶毒的话来。 “挖出来,莫要伤了脸,哀家倒要悄悄这死了的人怎么还能去蔺塞作祟。” 东都昨日下了一夜的雨,到了午时日头正盛,郑太后遣去所有下人,只看着面前这腐烂的身体,心头疑惑的很,此时又是一封信传来,信上赫然写着:“越执奸人,臂上有三角痣,乃是大凶大恶的命格。” “太后?” 婢子轻唤了一声,郑太后瞥了眼这婢子,朱唇扬起。 “你去瞧瞧,这尸体的手臂上可有三角痣?” 婢子捂着婢子犹犹豫豫的凑上前将,小心捏住衣角闭上眼用力一拉,连带着一些皮肉也被她剥落下来。 此时那尸体散发的恶臭直熏的人眼花,婢子匆匆看了眼左臂便立刻答道:“回太后的话,有。” 郑太后离得远,只道这婢子也没那胆子欺骗自己,虽是惊奇的很却并不恐惧,郑太后素来信道,宫中养了诸多术士不过是为求青春永驻,福寿延年。 如今听闻越执竟死而复生,她料定其中有鬼,一双狐狸似的眼微微眯起,丹红的唇一勾。 “传哀家的旨,自即日起,便是将这世间翻上一翻,也要把越执给哀家找出来。” 太监承了命立刻溜得没了影,郑太后看着尸体心里不适的很,又怕脏东西沾在衣裳上,于是立刻退了两步,婢子见状更是犹豫了片刻方才道:“太后娘娘不怕那越执当真回去造反?” “我那锦衣司近日也筹备齐全了,他去了倒好,省的哀家还要费尽心思给他造出个进去的理由。” 郑太后笑道,婢子似是想起什么来,只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多言。 柳宏志回屋时才发觉鸟笼落在地上,而信鸽已然不见踪影,他只抬起鸟笼看了看,又看着那敞开的狭窄木门,一声坏了脱口而出,此时适逢也和送来茶水,柳宏志只叫也和上前离他近些。 也和近了两步。 柳宏志微眯起眼,也和只见着他鼻尖耸了耸,突然一记耳光迎面而来。 滚烫的茶水顺着也和一齐栽倒在地,也和惊呼了一声忙爬起来跪下。 “你以为柳家的家鸽是你能动的?” 也和只觉心都不跳了,哆嗦着想要拽柳宏志衣角然而迎来的又是猛地一脚。 “说,你干了什么?” 他这一声犹晴天霹雳只惊的也和魂魄出窍,倒是安合志和事的声音让也和多了几分安慰。 “柳大人好大的脾气。” 安合志前一脚迈如玄关便制止了柳宏志,柳宏志一甩衣袖匆匆离了去,也和还跪在原地,胸襟前已经湿透,安合志上前看了看他,又叹了口气。 第52章 酒酿 骤雨初停,只是林间树梢还带着残留的雨露,风起落得许伯容湿了一身衣裳,他沿着小溪下游一路直走,不多时便出了这片林子,宽阔的大道映入眼帘。 四下无人,大宛马越峰也随许伯容而来,见他停下便开始低头吃草,许伯容忘着这一方漫无边际的宁静终于生出了一丝将要溺亡于大海的无助。 他丢了越执。 他终于生出了这般念头,若是说早些时候下令诛杀越执不过是因他做好了他的世界再无此人的准备,那么现在便是连心也丢了。 他有那么一刹那的不知所措,若是换作以往越执会如何做? 他总说将忠诚常置口中的人大多心口难一,然而到了此时他才发觉,常说要做他一世忠臣的越执似乎从未如今日的他一般踌躇不前。 越执总有办法找到许伯容。 便是死而复生第一眼也是醒在他许伯容面前。 雨后阴沉的天色豁然明朗,他深吸一口气从林间与大道交界处走出。 “太子?” 他从未如此喜欢承业那尚带稚气的声音。 越执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手中木叉上的烤鱼尚带着热气,许伯容如木桩定在原地,他原是想做些什么,然而看见越执的一刹突然就什么也做不了了,他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噗……” 视线转向许伯容身后,这时越执才发觉越峰就在许伯容身后。 “儿……哥啊!” 越执突然窜了上去,越峰低下头,越执便抱住他的头,摸着他的头。 “吃的也不要了?” 许伯容看着被抛下的鱼摇了摇头,越执起初心疼的看着越峰,只道自己不过一段时间不在这帮家伙便敢亏待越峰,待听见许伯容是话后才扬起调皮的笑来。 “既然太子来了,我还吃那没味的东西做什么?” 越执上马,又看了眼大宛马身后还有一匹马,自己方才换下的衣服仍在马背上,越执不过一想就知许伯容这是刻意来寻自己的。 他故作没见着那和着泥浆的旧衣,许伯容只上前将衣服拉下便上了马。 只是大宛马越峰方才吃了一路,又歇了片刻,也算得上食饱力足,如今越执一喝便即刻跑的没了踪影。 他是背着日落方向离开的,尚驻足原地的许伯容心想,那越执许是要去东都。 “走的真快。” 许伯容苦笑着。 越执这一逃,便是将后事想的清楚极了。 他在东都埋了一箱珠宝,那是他全部家当,早些年首辅找上他的时候他便做足了打算,无论是他还是许伯容出了事,这都是一条后路。 他笑了笑,顿感苍凉。 许伯容有足够的心机面对那波云诡谲,反倒是他越执成了阻碍,否则他也不必要花大力气接郑贵妃,如今的太后的手除了他。 再想起早年有个疯女人的话,竟是一语成谶。 “你与他不过是游鱼与海,鱼不可离水,可海却能纳百川。” 只是可惜了早年从许伯容哪儿偷学得来的杏花酿。 他本想着待许伯容一朝功成,再取了那酒酿的。 第53章 决然 只是东都路途遥远,他一直留意身后,却发觉许伯容并未追来,他停下,翻身下马。 此处是无人之地。 他自怀里摸出那玉佩来,光润的玉带着他体温的炽热,然而不消多时温热散去后便是凉透了。 越执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喃喃道:“越执既说过要做太子一人之臣,那这辈子就不会再有二主。” 说话间他又将玉佩小心取下,解开外衣将内衣最洁处撕下一大块衣料来,将玉佩小心包住在伸手在脚下挖出一个泥坑来。 “只是那份喜欢,越执不会再有,不敢再有。” 将玉佩小心埋了,他原听许伯容说过一个词来,突然想起却发觉竟是无比的应景。 “封心葬爱。” 他亦是苦笑,起身拍去手上稀泥,再放眼望去便是彻底没了方向。 他自问自己不过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杀身成仁,他不是不可,但那人绝不能是许伯容。 他不是个大度的人,实在不是。 他蹲下蜷着身子环抱住双膝,这些时日来发生的事如决了堤的洪水泛滥成灾,而那些疑惑的,半知半解的,如今都汇成了一片湖,将越执溺于其间。 太子许伯容,那是插在他心口柔弱处的利刃。 早些年有人告诉他这世间最不可说的是情,可如今想来哪里是情呢,是人心。 往日随许伯容去看戏时那模模糊糊的一段词就这么浮现在记忆中。 “人心啊,那猜不透,摸不准,近时觉远,远时又近在咫尺的东西。” 他近在许伯容身侧受着千般万般的好,却从未发觉许伯容一颗欲斩草除根的心。 大宛马越峰过来蹭了蹭他的背脊,随后又走到他身侧弯膝伏下。 “这人啊,较不得真,这世间那么大,可哪有什么纯粹的呢?” 越执嗤笑,这一番话也不知说给谁,再本能的摸着胸口时却发觉那里已然是空荡荡的一片。 心里那股子过不了,他靠着越峰红着眼看着那日落西山,暮色沉沉。 夜色来临时他便寻了些干柴来点上,夜里风凉,席地而眠着实太冷,再加之他又撕了衣角,模模糊糊中也不知是不是冷极了而产生了错觉,他直觉周身都暖和了起来。 本能的循着暖和的地方靠去,越执砸吧着嘴总算是睡的安生了许多。 次日醒来时面前只剩了一堆灰烬,他拍了拍身子,拉起越峰。 拿得起便要放得下。 他唇角再扬起一抹笑,刻意避过昨日埋玉的地方大步流星的走了。 待他走的远极了,林间隐蔽处才走出个人来。 “夜里露水重,就这么睡着也不怕染了风寒。” 他轻叹息。 再走向越执方才待过的地方,轻轻掘开那松软的泥土,衣料已然被浸湿,然而玉佩却是干净的,放在手中尚能感受到凉意。 许伯容只看着玉佩愣了许久,唇角紧抿,只攥着那玉佩。 他是知道越执这个人的。 若是下定了决心要将谁放下,总是心里情意再多,他也不会再念起这个人半分来。 倒底是他亲手送走的越执。 第54章 变故 大宛马向来以日行千里闻名,越执骑着越峰一路飞驰才抵达东西二都交界的营城,此时营城城门尚在盘查,越执拉住个妇人只问道:“请问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妇人见拉住自己的是个穿着还算干净的小孩,再一看周围又不见他家人,心里生了怜悯说话时也就放软了语气:“听说是在找逃犯,也不说是什么名字,就按着一张图在找人,我说小朋友,你家人呢。” “我哥哥先进城取药,让我在此处等他。” 越执胡说八道着,那妇人却是一副了然的模样,见着小孩面黄肌瘦心下更觉可怜。 “那你可要小心,不是大娘吓唬你,这段日子营城常有人莫名其妙的就没了……” “哎,怎么还在哪里傻站着,官爷查完了,快走啊!” 那妇人还未说完便被一男人叫走了,临着进城似乎不放心又回过头对越执又嘱咐了几声小心。 越执挥手笑着待妇人走远了脸上笑意才全然消失。 他定定的看着城门手拿画像的士兵,心里蓦的生出不详的感觉。 倒也没人拦着他,许是他想多了,越执想着,那官差见着人多,只要看了他两眼就放他进了城。 入城后越执找了家客栈住下,大宛马被小厮拉去了马厩,翻身上了床时越执感受到一阵惬意,又想起昨晚来脸上不觉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他心知自己这一夜安生是怎么来的,他衣服是干的,摸了摸自己额间垂下的碎发。 藕断丝连。 他笑了。 许伯容放不开他。 摸了摸怀里那片空当,越执面上的笑意忽然散去。 他不疑姜柳居的话,只是他还是在怀疑许伯容下令诛杀他的原由。 当年老首辅寻到他时曾直言先皇的计划不可告诉许伯容,他原以为那是以他为暗棋,许伯容在明,虽都是为了许伯容但却也多了对许伯容的磨练。 不过依着现在的局势来看,似乎是别有隐情。 他摸向荷包,里面凭空又多出了许多银两,放在手中摩挲了一番后再看向身后的。 许伯容应当是不会再跟上来了。 他笃定。 再想起早些年老首辅对他说过的话,细细揣摩一番后越执又发觉了更多有意思的东西。 他突然饶有兴致的笑起。 老首辅对他说话向来客气,然而每当提到许伯容时总免不了要捧一方而踩一方大有坐实他越执卑贱地位的意思。 可偏偏老首辅不是个看中身份的人。 他在蓄意挑起越执对许伯容身份的不满甚至仇恨。 越执如是想着,又觉那老首辅甚至首辅背后的先皇实际上对许伯容的关心似乎少之又少。 倒像是再放养一匹马,他们心知那是好马也昭告天下那千里马的地位,然而偏就不去驯养他。 这事态简直可疑,然而越执想清楚了事情后却发觉自己不过是将一个巨大谜团挑开了一个头,在这背后便是无尽深渊。 将银两放回荷包,又讲荷包挂回腰上,颈上没了东西总有那么几分不舒服,然而想到许伯容对他的感情后便心里便被填满了。 此时太阳高挂,他心情极佳心道倒是要多谢那姜柳居,若不是为了躲开那姜柳居的下人他也不会再城外树林乱走白白浪费时间,更不会恰好遇上一路追来的许伯容。 第55章 诡秘 一觉醒来方觉有了些力气,借着热水将一身疲乏洗了个干净,这时他才突然想起那妇人的话。 近些日子总是有人无故消失。 听那妇人的语气,比起劝诫更多也是恐惧。 莫非这营城内亦有猖匪却无人管束? 他心中自有一番计较,再走向铜镜看着自己这张脸。 与弱冠之年的越执已有八成相似,不过是多了些稚气,且消瘦了些许。 又在屋中熬了些时辰,营城今日倒是冷清的很,越执总觉得心底有什么不对劲,待过了好一阵才发觉这营城似乎清冷的异常。 他虽睡了许久,但眼见这天光未暗,客栈外怎么会一点叫卖声也听不见? 分明是有鬼。 他下了楼,却见店家虽端坐帐台面上面上却满是惶恐,店里吃饭的人虽多却都是死气沉沉的,越执再看细了些发觉这些人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有诈! 越执心下一惊,虽不知这些人是否针对自己,然而自他下楼以来,便总觉芒刺在背,浑身的不自在。 他先是试探的慢慢向店门外走了两步发觉有人频频向自己看来,他心里生出一种被绳缚而不能呼吸的惶恐。 此时突然见了门外蹲坐的小乞丐他忙迎上去不由分说的将整个荷包交付给那小乞丐。 “这客栈马厩有一匹大宛马,你将那大宛马带去安交寻一个叫姜柳居的人告诉他是越执把你和马托付给他的。” 那小乞丐蓬头垢面整张脸都隐藏才杂草似的乱发中,只露出一双眼眸来看着越执,他想要挣脱,然而越执却拽紧了他的手臂只道:“我给你钱,你能活到用这些钱的时候吗?” 越执清楚这营城内的小乞丐背后另有人管束,每日讨来的钱都是要交给他背后的人,故而才这般威逼利诱,这是那小乞丐却上下将越执打量了一番然后说出一段让越执生疑的话来。 “你不记得我了?” 那小乞丐眸色黑的略带妖冶,越执皱着眉头着实想不起记忆里何曾有过这样的人物。 他这一思量,忽的就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小乞丐身后一条街的人都被退散,只隐隐约约见着些红色迎面而来。 越执心道这是哪来的活宝行事这般高调,忽然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他一转身忽的就见着面前寒光一现,他将荷包塞给小乞丐随后奋力将他推开。 “钱都给你,将那马带走。” 小乞丐猝不及防的被他推的极远,一个趔趄栽了下去,他怀中落出一个木盘来,木盘周遭刻着繁复的花纹,唯有中间被挖空一枚小小的指针悬空在空槽中,丹红的指针并不随主人的动作而晃动,倒是越执入那客栈时指针像是被什么吸引似的小小的动了动。 “我寻你这些时日,你倒是过的潇洒。” 小乞丐哼了一声,将那荷包放在鼻尖,他眉头一皱,将荷包取下丢的极远,再一看那银两竟像是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也抛的极远。 “许伯容。” 小乞丐语气中满是不屑,他将罗盘收入怀中,再一看那客栈内诡秘的气氛,忽然福至心灵的一笑。 “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是救还是不救。” 第56章 锦衣 许久不见,郑贵妃倒是容光焕发。 越执心想着,他的脸贴着地,他呼出一口气,地上灰尘便被扬起又扑了他一脸,他眨了眨眼,刀刃抵着他的脖子。 “这世界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郑贵妃一双绣鞋近的仿佛要触到越执的鼻尖,他斜眼看着客栈外原本空空的街道如今已经乌泱泱的挤满了人——都是身着官服的家伙们。 他不屑,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心下腹诽这些人想一睹郑贵妃尊颜,又或者讨个眼熟? 呵。 他突然自嘲似的呼出一口气来,他怎么就忘了眼前的女人现在已经不是郑贵妃了。 她可是太后。 “你怎么不说话?” 郑太后尖细的护甲套划过他脸颊将那碎发刮到他的耳后,越执蹙眉他还在想泄露他行踪的人是谁。 心急剧跳动。 既然这人能泄露他的行踪,那么许伯容的行踪亦是能泄露的。 他回想起自己临死之际从郑太后那里承来的命令,带领假太子前往蔺塞,而后他身死倒也不知那假太子是否如约去了蔺塞。 “不说话么,”郑太后那一双眼眸恍若流转的碧波,她原也是个美人,可惜那美眸里始终藏着些怨毒。 “不说话的话,我便只能将你送去一个能让你开口的地方了。” 郑太后今日心情极佳,一群官员乘机拥上前将满腹讨好话抖了个干净,越执便在那一群聒噪声中上了郑太后早已命人备好的囚车。 “你运气好,如今锦衣司刚建成,你是第一个去那处的。” 押送他时一个胆大的士兵借机和他答话。 “锦衣司,那是什么?” 这是自从被抓捕后越执说的第一句话,那士兵也是一愣,他本以为再见了那班大场面还始终冷静不语的越执的越执是个哑巴。 “是个……” 他脸上突然带着莫大的敬意,只左右看了好一阵才单手捂住唇小声道:“审犯人的地方。” 看他那样子,其实是想说那是个立私刑的缺德处吧。 越执听了那废话后黑着脸腹诽道。 “锦衣司在何处,东都王城吗?” 越执又问,那士兵点了点头。 那便好。 他虽不知只会将发生什么,不过能顺路去王城倒也好,他本就是要调查许伯容的事的,如今借了郑太后的光乘车去王城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遇见老首辅。 他合上眼索性就这枷锁镣铐在囚车上休憩起来。 倒是个心大的主。 方才与越执说话的士兵想着。 “妖人越执。” 一盆凉水将他浇的透心凉。 “做什么!” 越执还未完全清醒,意识尚在梦境与现实徘徊,突然被泼了水他下意识的吼了出来。 泼水的人先是愣了愣,随后一个巴掌打在越执脸上。 “小兔崽子,入了这锦衣司你还敢猖狂?” 这就是锦衣司? 越执全然不理会眼前这个人,反倒是游览般将四周看了个遍。 倒是比普通刑房大了许多,往日在刑房里见过的这里都有,而没见过的,这也不少。 “那铜牛是做什么的?” 越执努了努嘴。 吼他的人又是一愣。 感情这小兔崽子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又气又恼,然而心上忽然涌起一计。 “自然是玩的。” 他笑得奸佞,说着还舔了舔唇,越执咽下口水突然不想听这人再说话。 他看到了铜牛下端被灼烧过的痕迹。 第57章 不贰 “妖人越执,本官问你,你是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死而复生的?” 越执思绪尚在那铜牛之上,待他这一问先是抬头一愣,随后心中突然明镜似的将一切都照的透亮。 怪不得要亲自抓他越执,原来是为了他重生的秘法。 越执心生一计,他估摸着那郑太后应该是躲在暗处窥听的。 本想着要以越执之子承业身份自居的他忽然换了话锋,只看着面前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就软了语气。 “哥们儿,我饿。” 那汉子刚喝了点酒,酒劲上脑面色通红,闻言手中鞭子在地上抽的啪啪作响,看着越执如同见了猎物,然而越执只轻飘飘的将他上下扫视一眼。 “你这小子胆儿够肥啊!” 汉子手握长鞭对着越执跃跃欲试,然而越执又开口道:“不对不对,我胆子可小了,你看你刚刚这么一吓唬我,我就忘记我是谁了。” “你是谁,你不是妖人越执么!” 汉子笑道。 “哦,对哦。”越执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是越执,可我怎么又活过来了呢,让我想想啊,我记得……” 越执尾音拉的老长,他这话一点题,那汉子手中长鞭也不再动作,一时间牢房忽的安静下来,越执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你这……!” 咳! 不知何方传来一声咳嗽,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汉子闭了嘴。 “越执,别来无恙。” 那人自黑暗中走出,对着越执一笑,刹那间越执只觉心里都生出了诸多凉意。 越执被捕后又过了几日许伯容才得到消息,彼时他尚在与安合志商讨事宜,见也和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心下疑惑于是跟了上去。 “千万不能让太子知道。” 他听闻柳宏志如是道。 “可是太后下令要处死越执!” 也和争辩道,许伯容把这门框心头如被人攥死了一般。 “哪又如何,妖人越执以妖法重生,将其诛杀有什么错?” 柳宏志道,忽的看见门外站着个人。 “太子!” “师傅!” “你们究竟瞒了我何事?” 柳宏志咬着牙,直直的跪了下去,许伯容不理会他只定定的看着也和。 也和心下慌张,又被他这样看着,一时心急竟将知道的事全然和盘托出。 许伯容抿着唇,一双眸子里全然是冷漠,他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追上来的安合志被他当做空气,安合志看个面前的两人呸了一声也拂袖离去。 又是几日过去,安交近日淫雨霏霏,鲜少放晴,许伯容独自在屋忠不吃不喝,也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柳宏志亦是手足无措。 他顾不得礼仪直接推开许伯容的屋门。 他行礼,许伯容不予理会。 他又唤,许伯容仍不予理会。 “殿下!” 宏志扑通跪下,胡须随着他的动作抖了两抖。 许伯容依旧连头也不抬。 “殿下,臣求您了,难道越执死了您也不活了吗?” 许伯容侧头,平静的像一汪波澜不起的清水。 “是啊,少师,越执若要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活的呢?” 宏志猛然抬头,却又听他说。 “可是少师,他还没死,却是生不如死。” 锦衣司是什么地方,是让活人恨不能立刻死去的地方。 可如今已过五日,他还在里面。 “太子昔日不也亲自下令诛杀越执吗,为何今日突然心软!” “少师又哪里知道失去他一次后我的感受呢,我这人,最不愿的便是重蹈覆辙了,既然错过一次,那便不能再有第二次。” 宏志原本忧虑的眸光彻底变得惊愕,他随许伯容多年,许伯容的话意,他总是能摸透几分的。 许伯容这个人,看似海纳百川,实则睚眦必报,锦衣司借着天下的名义私自抓捕了越执,那许伯容。 他不敢再想。 第58章 设计 “少师你先下去罢,我乏了。” 许伯容面露疲色,也不知是真累了还是仅仅想图个清净。 柳宏志琢磨不透便带着也和出去,只是临着要出玄关时许伯容突然叫住了柳宏志,也和看了看两人便急急退了下去。 柳宏志垂下眸登时觉得一颗心仿佛被提到了嗓子眼上。 “我不信别人,少师。” 他这话倒是来的突然,柳宏志那紧绷的弦霎那间松了些,然而也不过刹那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警惕。 许伯容不是轻易与人推心置腹的人。 他低下头避免对上许伯容的视线,抛开一切心思只静等着许伯容的后语。 “这世间知道越执身份的人不多……” 许伯容低喃。 柳宏志咽下口水,汗液顺着额角滑下,眼睛因汗液进入而有些刺疼,他眨了眨眼却始终保持低眉顺色的模样。 许伯容未尽的话持续许久,柳宏志大抵能听到心跳的的声音。 许伯容不知想到什么,随后又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 他摆摆手。 柳宏志这才松一口气就要退下,他直接自己正驻足于冰火两重天,然而就在将要解脱时许伯容似乎并不想轻易饶恕他似的。 “少师。” 柳宏志只觉周身寒毛都要炸起。 “替我将安将军叫来。” “是。” 这并非解脱。 只是踏出了那玄关口后连呼吸都畅通许多。 越执被捕绝非偶然,他柳宏志知道这一点,许伯容不可能不知道。 那他叫安合志做什么? 柳宏志一面踱步去安合志那处一面观察着周遭环境,越执被捕于他柳宏志而言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若这安交假城出了叛徒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他皱眉,不过再一思虑后面上愁云一扫而光,撇过头匆匆扫了一眼军旗上硕大的“越”字,不屑之意在眼中流转。 “先生!” 他突然被叫住,眨了眨眼又是一派证据模样。 “也和?” 他转过身,也和此时看起来十分异常。 “越执……会死吗?” 也和双手攥着衣角小心翼翼的问着,随后一件柳宏志皱眉又急忙改口道:“我是说承业,承业他会死吗?” “不会。” 柳宏志否认道。 “可是那锦衣司……” “锦衣司创立至今日虽以手段残忍而闻名,可真正死在里面的人到现在为止,也不上十个。” “先生这么说也和就放心了。” 也和回道,然而柳宏志却不信他的话,直言道:“你既这么关心他,那你告诉我,那日你动鸽笼究竟是要做什么?” 也和面色一白,双腿一软猝然跪了下去。 “也和不敢背叛师傅。” 柳宏志嗤笑道:“我只你没那个胆子。” 他上前将也和扶起,然而也和还未站直又听柳宏志道:“可我柳家的鸽子不是你该动的。” 柳宏志话一尽便松了手,也和猝不及防的摔了下去,身子不住的哆嗦起来,他看着柳宏志远去的背影仿佛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惊吓出来。 柳家的信鸽动不得。 这话意思明白极了,可柳宏志却把着他也和的命脉要他只能知晓这秘密却不得透露出半个字来。 第59章 奸细 世间诸事皆讲求个前因后果,越执被锦衣司抓捕借的是天下的缘由,而许伯容将安合志唤来以半枚兵符号令蔺塞三十万大军承的,便是越执的名义。 “听闻殿下现正处于伤心时,叫微臣来,是有什么事么?” 他这话分明是在讽刺。 然而许伯容面上平淡,一双浅色眸子也如水一般,安合志余光处只看着不远处匆匆而过的身影,他想起方才柳宏志叫他时那心不在焉的模样。 “柳家的信鸽总是要好过常人家养的。” 许伯容开口淡淡的说,他连头也未抬,然而安合志却下意识的认为他正看着自己,也看着柳宏志,以及那尚在安交城里的姜柳居。 安合志叹了一口气,早时姜柳居来这安交便说过许伯容的队伍不干净,他知,许伯容也只,唯独柳宏志不知。 柳宏志这人为人处世谨小慎微,如此明目张胆的告密他是万万做不出的,可不论是谁告了越执,这柳宏志的身份却是确定无疑了。 不过是缺个理由。 方才柳宏志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唤安合志,他说许伯容疯了,要提前起兵夺权,然而安合志来时见了这许伯容才知何为演技。 ”许伯容这装孙子的能耐可真是炉火纯青!” 安合志私道。 “安大人莫要在背后编排故渊的不是。” 许伯容为安合志斟了一杯茶,茶水温热,安合志瞧着水杯上氤氲的水汽,直道这人果真不能看面上。 这许伯容可不就是将心思藏于水汽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也见不得,窥不到半分真实的人么? “殿下自是技高一筹,只是安合志斗胆向太子殿下求个答案。” “安大人请讲。” 他定了定心思,然而许伯容却似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似的。 “安将军,人有七情六欲,却非只有爱憎。” 他只这一言,安合志却是明了他真实的意思。 越执这个人,他许伯容能诛杀一次,便有两次,三次…… “只是殿下在柳宏志那厮面前当真都是装出来的?” 许伯容没说话。 此事安合志心里反而升起一丝期待与希望,他也不知是为越执还是为自己,亦或为天下,他不过是觉得面前这个人,冷血的有些不像话。 他不喜许伯容,可几遍如此这天下他认可的君王却也只有许伯容。 不是他心有苍生,这世间从不缺善良正义的人,治理江山从不是用善良与正义稳固的,许伯容有点,安合志要的,是手段。 许伯容缄默了一刻便下了逐客令,他望了望屋外仿佛自己刚走过万水千山似的疲惫极了。 “时候不早了,安大人,该安排人手了。” 安合志心知得不到答案,可再一想他又已经有了答案。 “容微臣多嘴再问一句,那越执,是救还是杀。” 向来果断的许伯容似乎也犯了难,他动了动唇随后又道:“没有杀他的必要。” 许伯容到底还是有几分真情。 安合志想着,得到满意答案后便退了下去。 第60章 起风 安合志退出许伯容屋后便去安排人手,屋里霎时间安居下来,许伯容看着案桌另一侧的杯盏。 人走茶凉。 他暗叹,也不知是嘲这身边终究人心不古,还是笑自己倒底守不住初心。 他慢慢起身看了看身侧,都是死物,没有一丁点感情的死物。 他收回眼光,唇角微不可查的向下卸去他淡然的伪装。 早年伯引还在时仗着醉酒在他面前大闹过一通,他记得那时伯引说过他许伯容这个人,面上端的温文尔雅可实际上从骨子里就透不出几分真心。 倒也难怪他要伯引去先皇故居藏巫蛊时他连后路都没有向他求。 不过一死。 这世间最懂他的不是越执而是伯引。 “臣死不足惜,只是臣有一事斗胆向太子请求。” “何事。” “臣有一幼子,年十一,早些年臣去漠西时不甚弄丢了他……” “孤明白了。” 伯引回之一笑,往日气宇轩昂的人在此时尚有温情的一面,然而他许伯容始终是不懂的,便是最近的那日,他跟上越执也不过一时兴起。 不过是他为数不多的思绪紊乱而理智不足的时刻。 “只是关心则乱。” 那日后姜柳居如是说。 许伯容蹙眉,这些哪里该是他有的心思。 他脑中乱的很,一面极力否认自己所有情绪,另一面又不自觉想起越执以及别的事来表明自己尚有情意,他一步步走的极快自己也尚未察觉,待突然回神发觉自己不经意间竟失了方寸时他已至城门口。 也和也在,只是手中拿了两个馒头在城门口张望着。 “你在做什么?” 许伯容向他走去。 “师傅?” 也和像他行礼道:“张家大娘腿疼,故让我来帮她等人。” “张家,是那张李氏么?” 许伯容略一思索忽然想起初来假城时也时时站在城门口那妇人,她似乎每日都候在此处。 也和点了点头。 “张大娘说她在等她的丈夫,饭熟了。” 张李氏的丈夫…… 许伯容恰好清楚,那张李氏的丈夫原是越执的部下,不过可惜…… 许伯容低下头,良久,突然面上一阵湿润,原是落了雨。 “回去罢。” 他看见也和弓着腰将馒头护在怀里不由的想起初见越执时的模样。 他也是如此护着怀里的食物一言不发。 “可是师傅,张大娘的丈夫还没有回来。” “他回不来了。” 许伯容难得的极有耐心的解释,也和听出言下之意后失落的应了一声。 “这样啊……” 他看着怀里的馒头,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再一抬头许伯容已经离开了。 锦衣司不是什么好地方。 自那人现身后越执便知道后果。 他向来以为自己皮糙肉厚,久经沙场千刀万仞也不过那样,而如今他才方觉自己是小瞧了锦衣司的能耐。 不足小腿高的铁椅上是满是指头长的长针,越执被生生的按下时,只觉疼到心都仿佛要停止跳动了。 越执咬紧了牙关偏就不遂那些可憎面庞的愿,他并不叫疼,只在忍无可忍时自齿间生生挤出一句嘶吼。 “竖子!!!” 第61章 百年邢家 东都邢家早年以机关术闻名天下,然而到了如今新皇上任,真正让他们站稳脚的却是靠另一门本事。 ——刑具 “坐钉板算什么,我邢家最不屑的便是这般肤浅的刑具。” 那声音仿佛来自地下,阴冷而恶毒,越执垂着头,肩上两处骨钉叫他不得不挺直了身子,臀下已然鲜血淋漓,他知疼,只是除却身子上的疼外还觉心口也似千刀万剐了一般。 他唾出一口血来。 “咳……百年邢家……如今却沦为妇人手中一柄剜人血肉的刀……咳咳……你却还以之为荣……” 邢预微不可查的蹙眉,随后又将随身带着的长针铺开,他抽出一根细长的针直直刺入越执穴位,越执闷哼出声只觉周身如遭蚁噬,他狠狠吸入一口凉气,腐烂的味道让他在暗无天日的折磨中有了几分生的真切。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竟听到一阵低叹。 邢预手中长针所指并非越执而是他自己。 “百年邢家,”他大笑,“原来还有人知我邢家的好。” “东都建安,宁都火炽,越军骑兵所用的火枪……咳,我朝……我朝镇朝之宝火筒,哪一样不是出自邢家……” 越执低声道,方才咳嗽的剧烈引的身子颤起来,他这一动又是一番彻头彻尾的疼痛。 邢预见此并未停下手中动作,只是越执却觉他手上动作滞了一拍,本该扎在穴位上的长针偏了方向。 邢预撇了他一眼。 “你在留情……咳咳……” 邢预对此不置可否,又是一根长针,巨大的疼痛让因失血过多而逐渐麻木的越执彻底清醒了,然而在疼痛过后取而代之的却是对痛意的彻底丧失。 这邢预有意封了他的穴道让他失去痛感。 他猜想。 “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只是这世间的人大多见不得人好,先帝赐我邢家百年之称,然而旁人看我邢家家大业大,念我邢家趋炎附势,盼我邢家早日败落……” 他突然笑了笑。 “哪里有人看见这百年之后我邢家积了多少功德?” “世人……咳咳,你把小人当世人,那真正记挂着你的呢?” 邢预蓦然抬头,眼里闪着十分的不可置信,然而又摇了摇头,想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我怎么忘了你是越执,奇安的弟子。” 他声音细如蚊吟,越执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恍惚中有个疯疯癫癫的人影在记忆闪过。 “奇安……” 他低喃,暗自责怪自己竟差点忘了他是谁。 “对了,奇安……他也曾,他……”邢预抬头,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期许,随后又失望的低了头。 “算了,你与他没有什么相像的……” “奇安也会说出那样的话么?” “不然你以为呢,你觉得该说出这番话的是许伯容吗!” 邢预突然激动起来,目眦欲裂。 越执心下闪过一丝猜疑,然而又被别的声音打断,愤怒顷刻间将他的全部思绪绕乱。 “柳宏志!” 他仿佛在隐忍着满腔的怒火,只死死的将目光锁早起面前这衣冠楚楚的来者身上,柳宏志只看着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唇上扬起讽刺的笑来。 第62章 明确心意 “回殿下的话,柳宏志于昨夜出发,骑的是千里马,若是不作停留一路赶去东都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东都王城。” “知道了。” 许伯容挥手,又召来安合志。 “消息放出去了吗?” “放出去了。” 安合志道,见许伯容未再做指示便又道:“殿下,那假冒您的人已经被越军抓了起来,只是要怎么处置,还得看您。” “放了。” 安合志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行过礼出玄关不过半步突然回过神来转过头看着许伯容。 “殿下?” 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还有何事?” “殿下方才可是说'放了他'?” 许伯容浅浅的抬眸看了他一眼。 “是。” “殿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许伯容抬头。 “这不是安将军想要的吗?” 安合志默然,诚然,如今越执被抓生死不明,若要他回来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越军依礼数将那假太子送回东都王城,可如此一来却也坐实了假太子的身份,而日后许伯容再举兵便难免被扣上假冒太子的乱臣贼子的名分。 许伯容见安合志不说话便挥手要他下去。 “我累了,该如何处理那人将军是知道的。” 安合志退下,许伯容揉着头,腰间的玉佩被摩挲的极有光泽,他只看了一眼,心里落寞更甚。 他要救越执,即便心知自己不该如此选择,可一想到这世间的千万人里,他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他就更是怀念与越执为伴的日子。 他恨不得,恨不能在此时立刻将越执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救出。 可他做不到…… 此时天空已被一层浓密的云覆住,阵阵大风刮起,只是越执并不知外面的天气,他只知现在很冷,冷意彻骨。 “你如此折磨我又有什么用?” 越执吊着一口气,血水和着汗液流经眼中令他睁不开眼,只听得皮鞭被抽的极响,柳宏志现在应当是笑着的,狰狞的笑着的。 越执猜想。 “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越执又说。 柳宏志闻言笑了。 “恰恰相反。” 他道。 “太后娘娘想要重生的法门,朝中大臣想要儆越军的鸡,而天下人想要越执妖人立刻死去,”皮鞭拍了拍越执的脸,“而这些,你都有。” “那你呢,你要什么?” 越执挺着他的哼声心底已然有了几分答案,然而他还是无法确定。 “我要的,你给不了,许伯容也给不了,这天下……” “伯引……” 越执有气无力的说着,霎时间暗室里安静的可怖,越执虚着眼只看到个柳宏志的轮廓,他手里的烧红的铁烙悬在半空,怪不得方才听到滋滋的声音。 越执心想。 倒是要感谢邢预的长针了。 “你知道。” 柳宏志放下手里的玩意。 “伯引是个好人。” 越执虽未上过私塾却也不是个嘴笨的人,可一提到伯引他便实在不知说什么,他能想到的总是这个人有多好。 “什么好人,愚昧,无知,被人当成狗一样的使唤到最后丢了命还以为是大义!” 柳宏志如触礁的水浪发出沉闷的低吼,越执看不见,只听着他的话脑子里总是能勾勒出一个抱头痛哭的男人身影。 “是他死后吧。”越执心里如有明镜,“你背叛太子是因为他吧。” 第63章 身份成迷 “不是。” 柳宏志一口否认。 “我会选择另一条路,不过是因为想要活着。” 越执下意识认为他在撒谎。 “少师何必糊弄与我,不愿说不说便是了。” 柳宏志不屑的道:“糊弄你做什么,我柳宏志是人,是人便总是有怕的,我若是死得其所那也就罢了,可在许伯容手下死却着实似的冤枉。” “嚯,你还挑人手下死,古之忠臣不侍二主,而你……啧啧” “我从来就只有一主,”柳宏志突然摸着胡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越执。 “再说,你又哪里是臣呢?” 越执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待妖问他却又来了人,越执努力睁眼试图看清楚来人的模样,眼睛疼的厉害,他不过看到个大致轮廓,耳畔隐约飘过一阵窃窃私语,柳宏志似乎点了点头。 越执用力晃了晃头,他实在是想要揉揉眼睛。 “越将军。” 竟是邢预。 “那柳少师要去那里?” 邢预没说话,越执心里生出不好的感觉来,刚要问却又听他说:“将军,那越军以太子做要挟,要换您出去……” “不行!” 越执并未多想便立刻否认,他只道越军口中所谓太子便是许伯容,羊入虎口的时他越执断不能成全。 “偏偏这事由不得越将军。” 长针被一点一点拖出身体,不过瞬间痛意全然爆发,越执面颊抽动着,邢预看出他的隐忍,他解开束缚越执的锁链,又按住越执身子不让他蜷缩起来,以莫大的力气拔出越执肩上的骨钉。 只一瞬间,越执再也忍不住,也只在这一霎那,他想起自己不过是个稚子身子。 邢预看着他隆起的两颊消下,喉结上下滑动,张着嘴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奇安,从未想过叛逆。” 邢预在越执最虚弱的时候突然如是说着,他声音不大,越执也似没听见似的,越执身上的骨钉已被拔除,邢预带了伤药来为他做了简单的处理。 东都王城近日多雨,潮热之感让人浑身生腻,安合志只带了一队护卫来,然而还是被扣在了王城门外 。 “安将军为寇久了,连规矩也不顾了吗?” 守城之人居高临下,视线浅浅的扫了安合志队伍中的那一顶骄子后便紧盯着安合志。 “孟大人怕是安生日子过糊涂了罢,我安合志奉命镇守安交如今又奉太子的命护送太子回朝,这其中那一件事是不合规矩?” “你!” 孟行指着安合志,不待他多说,安合志又开口道:“倒是孟大人堂堂七品官员不在王城好好待着,却派亲属去安交闹事,这是什么规矩?” 安合志反将一军,他仰着头却并不将那高位的人看在眼里,论辈分也好,论辈分也罢,他安合志以探花身份入朝为官时他孟行还不知在哪里玩尿泥巴呢,一个小小七品官员也敢狗仗人势。 他嗤笑,更何况这狗还是个墙头草,面上装的对那郑氏无比忠心,背地里却将家私悉数运去了安交,这打的什么心思别人不知道,他安合志可知道的清楚。 “孟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咱们毕竟同朝为官,前些日子你那表弟在安交惹了事,我现在也给你送回来了,就在此处等着你开门好与你团聚……” 第64章 不谋其政 孟行一时气结,他自是不在乎那活宝弟弟的死活,只是他那弟弟临走时将他这多年积蓄也一齐护着。 他只道这安合志分明是故意的,然而又一瞬间他回过神来心里顿时凉了下去。 他不是举人出身,这辈子能进朝廷这染缸除却他混的能耐外更多的便是看事儿准。 这安合志明知朝廷官员私带财产有出逃的迹象却并不上报朝廷反而私自扣了人。 这什么意思…… 再一看台下诸人,一个个如饿狼似的盯着这高楼,孟行只道要变天,于是陡然换了表情,只一副谄媚模样恭恭敬敬的差人开了城门。 哼…… 安合志不屑,又想起出行时许伯容提起孟行等人的模样,竟是满不在乎的。 “将越执好好的带回来就好。” 许伯容终是下了这道令,尽管无论他说不说安合志都会这样做。 “太子殿下……” 安合志望着天,面上并无表情,然而他眸中映出的东都王城的天,却是变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有风吹起,夹杂着些许雨露,柳宏志踏出刑房那一瞬间,郑太后也恰好敢来,他并不跪,甚至连屈膝的打算也没有。 “大胆!” 郑太后身侧公公呵斥,柳宏志狠狠的剜了他一眼,那人被这一眼吓得退了退,兰花指再对上柳宏志后便没了气势。 郑太后嗫嚅着唇,嫌恶似的看了那公公低低呵了声“没用”而后竟加快了步子绕开柳宏志。 雨势渐大,若是柳宏志抬头或许还能看见那雨泼似的落在屋檐上又随之溅起形成一道白雾似的茫白。 柳宏志忽然跪了下来,面朝东方,向着王城中的某一殿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少师!” 邢预见着雨水中那片浅浅的红忙赶上来。 “少师这是做什么!” 柳宏志不言。 邢预挽着他的手臂想要扶他起身却发觉这个人双膝似扎如地下了一般,任凭他如何用力也无法将他扶起。 “一臣不侍二主……” 柳宏志低低的说,这时邢预才恍然明白。 “少师后悔了吗?”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尚未得官职却能与大学士柳宏志等人齐聚先皇殿前,那夜里他听到了最不可置信的事,那夜后他成了祖训中的人。 他邢预此生无悔,然而他的大学士却在此处忏悔…… “若太子是贤良之辈倒也罢,”他试图叫醒眼前这个陷入内心僵局的人“可他偏是个无情的人……” 柳宏志闭上眼。 “我哪里是说他合不合适呢,”柳宏志抹了把脸上的雨露,“先帝将一切都算好了,可独独一点,越执对许伯容执念太深,若那年他未大闹梨花江宴也就罢了,可……” 邢预打断他的话。 “到底是你的心,偏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里显出几分决绝。 “你说要将越执引来此处告知真相,可我迎来的却是囚车枷锁,少师,你的心偏了……” 柳宏志低头。 “我只是以为,能者居上。” “借口!” 第65章 不二之臣 越执忍住眼里那点酸涩泪心底全然是天意弄人几个大字。 他被人拦腰抱起,视线一点点凝聚,是他想看到的人。 他蓦的笑了。 “太子。” 许伯容应了他。 “你疼吗?” 许伯容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他小心翼翼生怕牵着越执的伤口然而越执却似没心没肺似的。 “我怎会疼?” 许伯容问道。 “你不该心疼心疼我吗?” 许伯容咬着他又将越执这伤痕累累的模样上下扫视一番,那止心疼呢…… 他快了几步,此时安合志牵制着众人,城中有内应护着他出去,最好的大夫就候在城外。 “太子,为何这次要救越执。” 想来越执是知道自己被诛杀的真相了。 许伯容并不愿再骗他,即便如果他原因这件事总是能被盖过去。 “是我负你。” 许伯容道,而后张了张口却又不敢再说接下来的话,他不是个善言辞的人,能想到的也不多,但此番来寻越执他确确实实是在心里攒了许多话的。 只是难以说出口。 越执如今已卸下所有位置,不过是十二岁稚子的身子容着一个已经被他伤过的魂灵。 “太子,你没错。” 越执如是说着,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多言了。 他静静的靠着许伯容,他的侧脸贴着许伯容的胸襟,他吸入的每一丝空气都带着许伯容的味道。 “只是不要再骗我了。” 许伯容虽应了他,然而越执却觉周身仿佛置于虚空之上,身下是无边悬崖,他从不惧这世界的未知却偏偏对许伯容空口而来的诺言生了惧怕。 算了。 他心想…… 此后的岁月尚长,但凡他还在许伯容身边,实言也好,虚诺也罢,他既下定了心思要跟着许伯容便容不得心里还有别的杂念。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他索性闭上眼,他虽看不见却在静心后更能感受到许伯容怀中的温度。 他不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也学不来古人所谓忠心,不过瞬间他便下定了决心忘却方才听到的一切,对于自己另一身份的事只当不知道,只是有一点。 他自认为自己有所弃,那么他也要得,许伯容这个人,是别人眼中千山暮雪,也是他檐上一点白他要可望也要可即。 他想着,心里不安却一点都未散去,突然又想到许伯容入这王城恐免不了暴露身份,然而许伯容见着他突然皱起眉突然睁眼看着自己时却像知他心事似的安慰他。 “放心,”他说话若风托着叶儿般温和,“安将军守着,乱不了。” 安合志是押送“太子”归城,哪里有功夫顾着王城中事,越执心中暗暗叹出气来。 许伯容没骗他,却也不与他说实话。 他脸上血迹被雨露淡化却又落在许伯容身上,许伯容看着衣襟上浅浅的红印子像一朵小小的梅花。 “越执,那柳宏志可有与你说什么奇怪的事?” 越执心知方才来救自己时柳宏志已被许伯容亲手诛杀但在临死前他的肺腑之言却是忠于许伯容的,许伯容并不知邢预的事,故而他不说许伯容也不会知道自己对身份已有几分猜疑。 “没有。” 他道。 第66章 番外:杀身成仁 柳宏志临死前对许伯容提的唯一要求是葬在伯引的墓旁,许伯容应了他,而后长剑落下溅得一地猩红。 越执自是不知的,但是那邢预却看的清清楚楚。 他向来以为许伯容是无情之辈。 他回了府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内沉默不言,家里人以为是中了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马上将邢预敲晕了捆起来送去驱邪。 倒底是冷静了下来。 在持续的焦虑不安中邢预推开了书房的门,此时已是第二日,晚霞初显映红了半边儿的天。 他差人送来酒,随后遣退了所有家丁。 长廊拐角处橙红的灯笼下几个脑袋鬼鬼祟祟的探了出来,邢家的家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老爷露出那般神情。 似是悲哀又似落魄。 “仅我一人了。” 烈酒入喉并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只是辣到舌根子都不舒服极了。 可他放不下手中的酒。 “若无那伯引,柳宏志是断不会寻死的。” 柳宏志此人是先皇选中的人之一,以他的心机若非有意他断不会命丧许伯容剑下。 邢预心里有点闷,脸上想是烧起了一团火似的热,然而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却让他莫名的感到一丝畅快。 柳宏志与邢预相识更早,他们是同乡。 十多年前伯引还只是个普通侍卫,不过在柳宏志家的酒馆买了几两酒便被他记住了,多年后邢预对此事依旧十分不解,柳宏志知道他的疑惑后道:“士为知己者死。” 邢预嗤笑。 柳宏志不是天生的文人,他早年是个屠夫,浑话比肚子里那点墨水多得多。 邢预问他。 “什么知己?” “他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邢预盯了他许久,塞了一嘴的牛肉后道:“你当真懂他意思了?” 柳宏志红了脸,邢预大笑着为他释意,过程中不忘讽刺柳宏志两句,他以为柳宏志是充学问假把式过两日便该忘了。 可两日后他却搬了家。 这一来二去便是许多年,再见他已是考场上,虽不过也是一身粗布麻衣却已然扫去眉眼间的戾气。 “好久不见。” 梨花江宴上他才有机会上前寒暄,只是柳宏志话语间已然没了往日风趣,倒是客套之语他说的更是利落。 索然无味,邢预心想着。 不一会突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是往日买酒买肉的人。 此事他已有了名字,叫伯引。 与他谈话之人,叫柳宏志。 邢预觉得更加无趣却也不想扰了这两人兴致,再转向旁人突然发觉原来注意到这两人的不止是自己。 “伯引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少年美若冠玉,然而说话时却带着几分江湖气,他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端着一盏茶,整个人歪坐着,身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靠着另一人衣冠楚楚的公子哥。 “此话怎讲?” 那公子面含桃色却着一身素白,越执一口饮尽了茶。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况且还有伯引这样的友人,难道不是此生无憾吗?” 那公子并不多少,只低头看了越执一眼。 “莫要喝了,酒这东西,伤身。” “带我去找许伯容,我就不喝了。” “你这是放肆。” 公子呵斥着,声音却不大,更像是哄小孩似的。 邢预别开视线,再看向柳宏志时摇了摇头。 时隔多年后伯引身死,幼子下落不明,娇妻另嫁他人,友人为了避嫌都不敢来吊唁,那尸体是柳宏志付出代价才换出来的。 柳宏志究竟懂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到现在邢预也不知道,只是他清楚的很,伯引杀身成全道义,他的道义名为忠贞,而柳宏志杀身也是成就道义,却是为了成就伯引的道义。 一坛酒尽,邢家的家丁将老爷抬回了屋里歇着,到最后也没人知晓为何一个素来不会喝酒的人要如诗中所言借酒消愁。 第67章 诡计 越执此时已料定许伯容不愿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他掐不准是怕他误了许伯容的大事,还是不愿与他疏离。 许伯容带来的大夫将他安置在随行的轿中,越执一躺下便觉如身置云端。 “殿下,小公子的伤虽重,但未伤及内脏,加之已经受过治疗,只需稍后小的开些外伤药擦上再辅之以调养的内药不日即可痊愈。” 越执闻言心中不由得紧了紧,他身上的伤是邢预治疗的,然而邢预的事许伯容并不知晓…… “殿下。” 他虽清醒的很,却有意装出虚弱极了的样子,他未睁眼却也听见许伯容遣退大夫的声音。 “何事?” “柳少师……” “你想说他背叛了?” 越执应了一声,然而心底却清楚,柳家不是什么大家,却有一项独到的本事,驯鸽。 “家鸽无论去向何方,能回的都是驯养之地,柳家的鸽送消息的同时等同于为我们引了路。” 许伯容对此一直都是知道的。 “那为何纵容柳宏志在您身侧潜伏如此之久?” “我没有杀他的必要。” 那东都事变那日便是有了必须杀我的理由? 越执心道,蓦的想起无论是郑太后还是先皇近侍都没能拿到真正的遗诏。 他以为那东西该是在许伯容这里的,然而转念一想先皇既定了前事便应该会做最坏的打算。 遗诏还未被人发现不代表没有人惦记着,只是还未被发现而已。 先帝在位事内阁首辅便处处与他为敌,也因此临至告老还乡的年龄还被先帝当堂打了十大棍子,首辅老头是先帝心腹的事若不是他找上门来越执是断然不会想到的。 “殿下,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等。” 许伯容这一字含义颇深,越执心知他虽手握大军却并不会轻易起事。 那么要等的便是八王乱。 至于遗诏,比起得到,他更想毁灭。 先皇之所以容着之后郑太后胡作非为无非是念着十皇子生性怯懦不会伤及兄长,先皇不是个残忍的父亲,自己的儿子他总是留了后路的,那么对于许伯容他也一定有所提防,既然如此那八王便乱不得,否则对许伯容而言只有无穷后患。 “殿下,既然越执身份已露,那就让越执回蔺塞罢,若是半枚兵符不管用,我的话他们总是能听下几句的。” 他们,自是指的越执大军。 果然,许伯容并没有回答,反而退了出去。 “你好好休息。” 连搪塞都不愿。 既然如此他就只能换一种方式了。 他合着眼,身上溃烂的肉被邢预剜了去,新伤上了药后如有虫蚁爬过般的疼痒。 他知这是伤口愈合故而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外界,雨声淅淅,但还是常有行人过路时带起一整水泥溅落的声音,想来这雨下的不久,许伯容出去时没有换衣裳应该不会走太远。 大抵是去通知安合志了。 两声号角深沉而悠远,安合志得了消息后便立即将身后“太子”送入了城。 第68章 星星之火 安合志一行人退出了成孟行方才觉上了当,这安合志根本就没有将他那便宜弟弟带来。 “那孟行也是个蠢东西。” 安合志策马扬长离去,独留孟行一人僵着一张假笑的脸守在城门口。 “是啊。” 安合志身侧的人也附和道。 “这孟大人一定想不到他那败家弟弟在安交做了东,白花花的银子流成水宴,全进了别人的肚子。” 身后既然闻言没忍住笑了出声,安合志却未笑,只叹一口气来。 “若不是他们这些个蛀虫,哪里会有越执呢?” 行军整齐的脚步声和着马蹄声盖过安合志的叹息声,氛围蓦的沉重起来。 世人皆知越执是太子救回来的,他背后靠山是太子。 唯有越军清楚的很,越执背后靠山不是太子,是对朝廷腐败的无可奈何,是对多年前的饥荒的恐惧心哀,是易子而食的惨状…… “安将军……” 一声硬朗的声音打破沉寂。 “将军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越执的名讳是一簇微弱的火苗,蓦的点燃了越军多日以来的低靡。 “不信我?” 安合志闻言也是一愣,面上却露出许久不见的温和笑容。 忽然又是一阵安静。 安合志转头却见方才发文的汉子一只手捂着嘴眼圈竟是红了。 “怎么还哭了?” 安合志低笑。 那汉子脸上露着笑面部却不住的抽着又似要哭,再一看安合志才发觉其他人也是如此。 “多谢安将军告诉我们将军的消息。” 越执的手下只认他一人为将,对于别人向来客套,便是安合志也要带了姓以表距离。 安合志没再开口说话。 他们走的不快,约莫一个时辰才出了城到达许伯容那处。 “城里的通消息的探子可以撤了。” 许伯容见安合志来便对手下说。 手下点头不一会没了踪影,许伯容看了看安合志又看向他身后。 “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许是终于得了准信,安心了。” 安合志道,这是有人见许伯容要走立刻不顾规矩上前。 “太子!” “何事?” “小的,小的有一事相求!” 许伯容将他扶起。 “何事?” “小的想见见将军。” 许伯容一愣,又道:“他伤的重,尚在静养……” “小的保证不会打扰将军安……歇息,小的……小的只是许久未见到将军……” 他话说的并不利索,断断续续的似乎是试图将憋闷许久的话语以一种文雅的方式说出来,然而这样反而让他如茶壶倒汤圆似的。 他越说越急又怕许伯容不耐要走便又跪了下来,身后突然穿来一声巨响,号称鈅国第一军的越军竟就这样直直的跪了下来。 安合志心有触动忽然就想起昔日越执那大逆不道的话语:“我越执要的军队,一不跪天地,二不拜鬼神,眼里见着的是我鈅国的山河,脚下踩着的是我鈅国的土地,护的是我鈅国的人。” 越执带兵有方,向来不是如传闻那般残酷狠厌,不过是吊着一颗真心,来换取真心。 第69章 祸水东引 安合志心道今日即便许伯容不点头,这些人也会硬闯进去,他又抬眼看了看许伯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他以为许伯容是犯了难,殊不知许伯容心里却别有一番算计。 “别扰了他。” 许伯容妥协,反应最快的是为首的男子,他迅速起身奔去越执面前唯一的马车,身上盔甲因他的动作而发出剧烈声响,他身后另一男子眼疾手快将他拉了回来。 “叫你轻点!” 为首男子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却换了副蹑手蹑脚的模样。 许伯容看着这群号称“鈅国之盾”的越军如今也会这般憨态不由得会心一笑,待安合志走了以后面上的笑又逐渐的散了去。 连日的雨终于还了东都天空一片湛蓝,越执闭着眼迷迷糊糊的也睡了过去,只是睡得浅,一点风吹草动声都能让他迅速醒来。 他扪心自问自己带兵虽算不上不苟言笑,却也绝非油腔滑调怎么手下净出些跳蚤似的人物。 “阿南……”越执吊着一口气朗声道:“你快给我闭嘴!” 受不了阿南仿佛见了鬼似的刻意憋气,却又因憋不住而间歇发出粗喘呼吸声的越执终于忍不住吼了出声,他这一嗓子算不得多大但却也让挤在马车门外的人彻底安分了。 “看什么看,看猴子呢?” 又是一嗓子,阿南咬着牙,半天没吭声,越执慢慢歪过头他实在没什么力气,慢慢睁了眼却看见恰好对上阿南那兔子似的眼睛。 “哭了啊……” 越执温和道。 阿南许是许久没见着越执这一感慨便将诸多往事抛之脑后,待心里煽情逐渐消了这才回过味儿来。 “将军,您……” “别问我这副身子怎么回事,我不知道。” 越执道,也知这阿南是刻意要避开方才的矫情,他没心思计较,身体已经疲惫至极,然而视线又不自觉的顺着撩起车帘向外看。 许伯容并不在外面。 越执心有疑虑,他并非将自己看的多重,只是奇怪这种时候许伯容不该许了这群人来看自己才是。 “看够了就赶紧走。” 越执这冷淡模样似乎也在众人意料之中,越执本身就不是热情的人,他是比许伯容那淡漠性子还要冷上几分,只是不熟之人往往只看到他表面那似乎的假皮囊罢了。 已是同生共死过的人,反而不愿装出那八面玲珑的模样,越执索性直接下了逐客令,众人闻言就收了一肚子的话,唯有阿南犹豫着没有跟着一起离开。 “将军方才是有心事?” 到底是同吃同住的副将,若是有亲兄弟的话大概也不会再比他更了解自己了。 越执心想,这时看见已经走了的人突然回过头看了自己这里几眼,视线方向到不像是冲着自己的。 越执心中起疑试探道:“阿南,你过来。” 阿南不解越执这是做什么,但一见着他那严肃的模样便立刻凑了上去。 “你将这些兄弟给我好好的送回蔺塞。” 阿南点点头。 越执微微眯了眼,又道。 “我如今身上有伤,诸事不便,但有的事又是现在非做不可的。” 阿南又点了点头,立马明白了越执的意思。 “将军有什么事尽管说,我阿南没什么本事,就这一条命,将军的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阿南也一定办妥了。” 越执躺着翻了个白眼,一张尚带着稚气的脸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混小子,只要你传个话。” “啊?” 阿南挠着头:“只是这样?” 越执真想给这小子一顿揍,然而马车外轻微的声音又将他思绪拉回。 “只是这件事莫要让太子知道。” 第70章 以国为姓 阿南逐渐敛了表情却又听越执道:“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太子深谙为政利民之道,亦不是穷兵黩武之人,可如今天子座上尚有小人作祟,若有朝一日到了不得不动兵的时候,你们便只管听他的便是。” 阿南听不懂他的前半句话又为后半句而感到费解。 “将军这是要反?” 阿南看了看四周,眉头蹙成小丘,只看着越执低声试探道。 “不过是帮太子拿回属于他的江山罢了。” 越执暗道,阿南却半信半疑,朝中的事波诡云谲又哪里是他这等人参的透的? “那将军要阿南传什么话?” “将我方才的话原封不动的带回蔺塞。” 阿南心知他意思,又沉默一阵才道:“那若是有人不服呢?” “斩。” “将军如此,是为仁义忠哪一德?” “只为太子。” “阿南遵命。” 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阿南退下,却在马车另一侧看见许伯容的身影,想来是将方才的话都听全了,他狠狠的剜了对方一眼,这才哼出一口气来。 “越执。” 待阿南走远后许久,许伯容才入了马车。 越执合着眼,碎发因汗液而粘在额上,许伯容取出手帕汗液擦去,又看着他因伤而睡的并不安稳的面容心底竟是乱的出奇。 “你究竟想要什么?” 许伯容叹息,顺着榻沿一点空隙坐下,方才越执的话他听得真切,可也因如此他心底才会如被剜去一般的空荡难受甚至是有些……疼痛。 时间仿佛又回到初见越执时,越执也是这般身子瘦弱,蓬头垢面黝黑的眸子却带着万分的坚定。 “既然你这么执着,那便叫执,随国姓,叫越执可好?” “越执……”越执反复咀嚼这个名字许久,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赐一般,一脸好几日逢人便要将名字说上好几次。 贱民无名,他所识之人大多以数字作名,见他得了名字也为他随了贵人而高兴,毕竟都是穷苦人家,哪里又知道这随国姓是杀头的重罪。 许伯容自一开始便是打着别的算计。 许伯容,左臂生三角痣,天生的凤命,先帝尚还是太子事便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只是四岁那年东宫起火,彼时太子受了一场大惊身染重病。 王城太医束手无策,东宫不得不四处张榜重金寻医。 药石无灵。 又是一冬,有江湖人士前来东宫寻求庇护,同时,太子之病不治而愈。 世皆称奇,然而许伯容却明白的很,没有什么太子,那江湖人别人不会,却最善相法,不过一眼他便将自己拖至老太子面前并断言。 “此子身兼两命,是做太子的不二人选。” 皇帝身体尚健,却言太子之自坐太子,大不敬。 可这荒唐话却成了东宫太子府最大的秘密。 许伯容又是一声叹,他始终无法忘记太子妃死死搂住的悲痛欲绝,更无法忘记那具冰冷尸体被抬走后太子妃看向他时绝望的眼神。 “你不是我儿。” 第71章 药可忘情 “殿下。” 手下端来汤药,棕色的汤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倒了罢。” 许伯容低声,手下不解。 “我乏了。” 手下退出,许伯容向后仰去。 “情可诛心,药可忘情。” 他低声也合了眼,故而不知身侧越执手握成拳。 许伯容窥听,越执假寐,就这么合了眼却是各有各的算计。 为避免暴露许伯容,安合志带着越军先一步离开,许伯容的暗卫也回了城中,临至夜色初显还未归来,越执一直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的竟也睡了过去。 他醒来时天色已黑,越执撑起身。 车内亦有一些颠簸,他只随手碰了碰身侧冰凉入手,黑暗顿时如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心脏,慌乱中拿起身侧许伯容留下的佩剑。 “太子!” 越执大吼出声,一声轻呵后马车骤然停下,越执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动了动,这时听见许伯容的声音。 “怎么了?” 原是去架马了,他道自己想的太多,定下心神这才发觉自己惊出了一声冷汗。 “伤还没好,不要乱动。” 许伯容认真道,然而一听到许伯容声音越执便安了心,随即又起了打趣他的心思。 “越执何德何能,竟能劳得太子屈尊为越执做马夫?” “你喜欢么?” 越执一愣,面上不觉一阵燥热,许伯容原也是个清冷如风的人物,如今说起话来随也平淡的很,可越执偏就总能听出几分暧昧之色。 “今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许伯容没再说话,越执又躺了下去,他将许伯容佩剑挽在臂弯里,方才动时撤到了伤过,冰凉入怀似乎能让难受消去几分。 “太子,越执有事要问。” “何事?” “太子先答应越执一定不欺瞒于越执。” “我答应你。” 许伯容倒也爽快。 越执这才道:“越执想要回自己的字。” “要回?” 越执面上带着笑。 “太子当真忘了自己与承业说过的话吗?” 倒是给自己留了坑。 许伯容摇头。 “池鱼。” 他道。 许伯容并不知马车内的情况,只在许久的寂静后听到越执的声音:“太子这样反倒让越执再也生不出二心了。” “你还想跟谁走?” 越执挽着剑鞘。 “走不了了,再也走不了了。” 池鱼思故渊。 无论许伯容是否欺他骗他,他都想将所知一切合盘托出…… 他眼角滑出泪来却并非感动。 “我如何信你……” 他心中想着,池鱼二子仿佛成了他心底的枷锁,拷住所有二心所生出的愧疚。 我不信你,信事却要说服自己绝疑你,明知被利用的彻底,却也甘之如饴。 他是一方故渊,将池鱼死死禁锢在怀里。 鈅国有王,然东都王城却以太后为尊,而依着礼数她只该做个太妃去德清庙里祈福,只是先皇死后,皇后主动承了这业债,削发为尼,法号静安。 许伯容扶着越执,背过月光一步步走上高台。 “故渊求见静安师太。” 寺门只开了半扇,自里面走出一个女尼,只看了看许伯容,又看了看越执,忙将门打开将二人迎来进去。 越执这是第一次来静安寺,他心里清楚的很,这里住着的,或许便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第72章 静安何安 妇人未施粉黛,眼尾生出波澜似的纹,鼻梁高挑,薄唇微微上扬带着慈悲的笑意,眉眼间却透着悲悯。 她见了许伯容时面上并没有露出太多余的表情,清冷而疏离,反倒是见了越执时瞳孔稍稍外扩。 “母后。” 许伯容这潭死水的平静被打破越执无端端的便生出身侧这人语气里平白多了些期许。 然而静安不过双手合十客气回道。 “阿弥陀佛,施主该唤我一声静安师太。” 许伯容缄默,越执侧头却见他垂眸浅笑,只是手却不自觉的攥着衣角。 越执暗暗伸出手环过许伯容的腰拉了拉他的衣角,许伯容低头,对越执笑了笑。 “母后,儿臣是想将一个人带给母后看。” 静安早就看见越执,两人动作也尽收眼底,总是越执看起来不过稚子一个,与许伯容暧昧不明的动作也未让她有过多反应。 她只轻声道:“衣服都浸湿了,外面下雨了吗?” “一点小伤而已。” 越执语调轻快然而脚下已然开始发虚,他强撑着身子让自己不至于向下倒去。 诚然,他对这个妇人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心跳快乐些…… “母后,越执遭歹人袭击受了重伤……” “既受了重伤便该好好调养。” 静安打断他的话。 “带他去斋房,我哪里有药,过会让七姑和斋饭一起给你送过去。” 许伯容点头,越执已经撑不住,他头昏的厉害,呼吸也开始困难,两耳发鸣,眼前蓦的一黑,也没听见许伯容后话,只拽着他衣角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越执!” 许伯容拉住他。 “早些天城中贴的皇榜,就是他罢。” 静安叹气。 许伯容未答话,小心翼翼抱起越执,静安在前方引路他便跟在后面。 一路无言,微弱的灯光映出静安身影,消瘦的架不起宽大的衣服,步伐迈的小,然而此时却走的极快。 想来心里也是急切的。 许伯容收回目光,怀中越执更像是睡去了一般。 “母后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儿臣一件事?” 静安脚下步伐一滞。 世界仿佛回到初见这个孩子时。 “你不是我的孩子!” 尚还是皇后的静安几乎哭伤了一双眼。 “儿臣是许伯容,只是不是母后的阿容,可若母后愿意留下儿臣,儿臣便替母后寻回您的阿容。” 思及往事静安脚步放的慢了一些,又摇了摇头。 往事荒唐。 “何必再提,承业他已经死了。” 荣平三十八年,太子喜得麟儿,皇大喜,赐名伯容,而承业,是许伯容的乳名。 许伯容看着怀中越执,没再回答静安的话,若是静安此时回头,大概是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东斋你住的屋子七姑一直打扫着,我倒也懂些医术,若是你放心,我便为他看看伤。” 仁清寺是建于荣平年间,以鈅国地理为基调而建,日出东方,故而东斋向来是王子皇孙的下榻之所。 “母后的医术,儿臣是相信的。” 第73章 伤人伤心 长廊木桥年久失修,踩上去尚会发出咯吱的声响,借着一方微弱的烛光隐约可见两侧雕栏的花式仍是先帝在时最喜的合欢花的模样。 “听说皇上下令要整修仁清寺,母后是特意要他们留下这东廊吗?” “我说这是先皇最喜的地方,他们便没有再为难我来。” 静安声音平和,许伯容看向她的侧脸,亦是平静如一盏长明的宫灯,鹅黄暖色的光强烈却无生意。 此夜云雾缭绕,明月高挂,却也不是清冷的白,已行至东斋,静安推开门点了两只红烛。 关门时带起一阵风惹得烛光忽暗忽明。 许伯容将越执轻轻放在榻上,越执昏迷中尚有些不安的动了动,静安解开他的衣服这才发觉伤口已经裂开,血色浸湿了包扎用的布料,静安剪开布料,待碰到肩上大伤时只稍一用力便听见越执口中溢出的呻吟。 衣料因血液干涸而粘在了伤口上。 静安轻轻将衣料一点一点揭下,待肩头那块揭开时她额上已然浮出细密的汗液,然而衣料顺着左肩完全褪下要翻看背部伤口时静安动作忽的停了下来。 她从越执衣料中抠出一点棕色硬块放在鼻尖闻了闻。 “他已经用了伤药。” 她道。 “伯容,你在他的伤药里加了什么东西?” “母后不是想要会阿容吗,他就是阿容。” 许伯容答非所问,然而却并未在静安脸上寻到半分笑意。 静安只浅浅扫了一眼越执左肩上那三点痣便将衣服盖了回去。 “我去叫七姑配些药来。” “母后!” 许伯容背对静安,他声音不受控的加大,像个讨不到奖赏的人。 他眸光含水,一闭眼,便是泪。 “母后难道不思念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哪里有什么思念,你就是我的儿子,先皇钦点的太子,许伯容。” 不过十来字,字字诛心。 许伯容是记得年幼时那荒唐的交易。 “你若是寻回我的容儿,那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皇后双目已然哭不出泪来,一抹殷红顺着眼角滑下。 而如今她的阿容回来了,她给许伯容的不过是个背影,一句平淡的废话。 许伯容转头看着越执,他的手下送来的药里多了两样东西,不致命,只是让他伤口发炎而已。 他顺势坐下,眼里闪着的是近门那盏烛火。 风入灌屋中惹得人发颤,到底是雨后,有些冷。 许伯容这才回神,干净的棉被还未送来,他脱下衣服改在越执身上。 “执念太深则成魔。” 静安端着热汤,方才的女尼捧着干净棉被进来,放下后又退了出去。 “伯容,我已经清醒了,阿容早已死了,你也放下罢。” 许伯容嗤笑。 “母后当真如此薄情?” 静安将一盏热汤递给许伯容。 “夜凉,暖暖身子。” 许伯容只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 静安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转而又去为越执处理伤口。 “药下的不重,不会影响什么,只是以后莫要如此了,伤人更伤心。” “伤的是母后的心还是谁的心?” “你何必如此?” “儿臣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母后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母后却如此冷漠。” 他不解,亦不愿静安如此,他与静安没有关系,可他却会自心底的觉得自己的薄情都是自静安来的。 “还是说害死父皇那剂毒药是取自母后?” 话语出口已是伤人致深。 静安霎那间白了脸,手中动作顿了顿便不再说话,又是一阵冷漠,许伯容去关了门,此事静安已将伤口处理好。 这才起身道:“伯容,你父皇汤药里的毒,是他自己下的。” 天大的笑话! 第74章 扪心自问 “我不过一介妇人,朝堂之事我也不懂,可我知道,只要阿容还活着,你便放不下这个心结。” 静安拿过那碗热汤再次递给许伯容,她定定的看着许伯容,这个平淡如柔光的女人眸光中带着异样的柔情。 “伯容,何不放下阿容,做你自己。” 碗沿触碰到唇角,他呡了一口热汤,没有半分油腥味,只淡淡的,他却觉刺喉的厉害。 “呵,母后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瓷碗重重的放回桌上,热汤因他的动作而溅出,静安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见状也不过别开眼而已。 许伯容唇角上扬,眼里没有半分的笑意,只如浸了水似的。 他以为静安今日也不过虚情假意,不过是借着莫须有的温情留他一时不去动那宫中几人而已。 “母后不认阿容也是为牵制我吗?” 他道,静安并未看越执。 “既然如此何不将真正的遗诏交给儿臣?” 许伯容又道。 静安叹一口气。 “你既如此疑我,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你好好休息。” “母后是不愿给儿臣么?” “我从不知有什么遗诏。” “母后身居高位却自甘堕落入这地方,难道不是为护着那遗诏?” “伯容!” 这大抵是自静安入这仁清寺以来第一次如此大声说话,他胸口起伏的厉害想来也是气急了,然而却双手合十只道了几声“罪过”,随后才看着许伯容。 “你是何时起变的如此冷漠?” 她虽是责问却难掩眼中的愧疚,想来所有答案她心里都清楚的如明镜似的。 “先帝是我夫,我爱的从不是他的皇权,而是他这么个人,他走了,我又何必留在那清冷的宫中?” 她道,看了看越执,又看向许伯容。 “他的事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怕你多想我也不说,可是伯容,这世间人不少,可要寻一个始终守你如初的不容易,你对他也非无心,又何必如此伤人。” “难道非要等到彻底失去了,你才知悔恨?” 她的话许伯容不是不知,只是总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有不得不伤他的理由。 亦或是……借口。 许伯容这个人,看似对谁都有清,可实际上自从骨子里就透不出几分真心。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这大抵是许伯容第一次与静安说话,静安关了门后他才又端起那碗热汤。 静安是为先皇削发,他看了看越执,这情节倒是在他身上也发生过。 许多年前的梨花江宴上越执醉的厉害,闹了一场后便被送回了屋子,大概是半夜醒来但脑子还是糊涂的,独自出了屋后便找不到回去的路,索性一路跌跌撞撞的竟乱撞进了许伯容的屋子。 “太子可知越执这一颗心?” 他如软脚虾一般趴在许伯容身上,许伯容便是如此被他惊醒的。 “太子。” “嗯。” “太子究竟知不知越执这颗心!” 越执大闹着。 “知知知。” 一连三答尚透着许多无奈,不过是想要将这个醉酒的人哄睡,却未曾想这个又抓紧了自己。 “那太子不要辜负越执,否则越执便去出家!” 第75章 亲手熬药 越执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晨光穿过窗棂落在他身上,暖烘烘的,整整钟声沉闷而悠长,偶时也听得几声雀鸟的叫声,越执直起身子想要伸懒腰伤口却一阵阵的发疼。 他只好老实侧躺着。 案桌上放着汤药,还是温热的,只是不见许伯容踪影。 他昨晚晕的突然,想说的话还憋着,越执有些懊恼没能与静安说上几句话,到底是他的生身母亲,心里总有几分挂念的。 跟何况他想知道真相,为何自己会被抛弃,为何许伯容成了另一个自己。 他造反那几日的有关许伯容的流言蜚语自然是假的,他也不会信走丢那样荒唐的理由。 应当是别有隐情的。 又看了看身上新换的伤药,也不知是不是许伯容为他换上的。 “你醒了?” 七姑端了碗细粥来,这才看见一侧的汤药,她放下粥看了看那汤药这才道:“先喝些粥垫垫肚子,过一阵再喝粥罢。” 越执见她如此反应心下反而暗喜。 “看来这药是许伯容亲自熬的。” 七姑放下粥便退了出去,越执忙不迭的喝了粥便急急将药喝下,药味虽苦他却硬是品出几分甜意来。 “太子!” 许伯容捧着衣裳进来,他看了眼空碗又将手上衣裳递给越执。 “换身衣裳,我们待会走。” “去哪里?” “蔺塞。” 越执面上表情淡去。 西都蔺塞,许伯容是要出征了么? 许伯容浅笑,抬手在越执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在想什么呢,只是回家而已。” 越执木讷的看着许伯容,一时不知他是何意。 “听说兵部尚书曾经参过你一本,说你私建府邸,我也想去看看。” 越执愣了一愣,扬起笑来。 “好。” 昨日夜里下过雨,早起时阳光便十分灼热,静安只在念经,没有出来送二人,越执偷偷跑来扒着门框看静安几眼,终是没有踏入门槛。 七姑送行时不忍心,便问许伯容要不要多留些时日,许伯容看了看越执,越执抬头看着牌匾上那三个烫金的大字——仁清寺 听说是某位皇帝亲手题的字。 “走吧。” 他婉言谢过七姑好意,这才被许伯容搀扶上了马车。 “太子。” 许伯容策马,突然听见越执呼喊。 “嗯,我在。” 越执又不说话了。 许伯容耐心等了许久也未在听见越执说什么,他也不问,越执便闷着。 好一阵后许伯容终究还是停下马车。 “究竟何事?” 越执撇着嘴。 “那玉佩。” 他道,许伯容浅笑。 “什么玉佩。” “太子说那玉佩能驱邪,越执现在已经不怕鬼了,所以玉佩太子提越执好好保管着!” “嗯。” 越执这才躺了回去,他坐了钉板,屁股还疼着,突然坐下引起好一阵疼痛,许伯容皱眉扶着他趴下,又取来软枕垫在他胸前。 越执疼得厉害,心里将邢预全族上下问候了个遍,然而过后又想起让他坐了钉板的是另一个人,他并不认识。 他骂骂咧咧的,许伯容也就不再多话,兀自又坐回了前方驾车。 第76章 有无相生 许伯容当真是言出必行,整整两月未都未出过越执道府邸,每日不过一盏清茶,一卷书。 所谓府邸其实不过是占了当地乡绅的宅院,越执早年来这蔺塞本事打算清剿匪寇的,然而每每他有所动作时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久而久之他便怀疑是自己这里出了问题。 越执所率军队中只有五千人是他亲自选的人,在边塞最贫苦处高价征召。 而后一年里也是由他亲自训练,同吃同住。 “我越执自问以心交心,你既先负了我,便莫再怪我不讲情面。” 彼时自自己亲自带的人中寻出了那奸细,越执只这一语,而后军法处置。 至于从这厮手中得来军情又倒卖给流寇的乡绅,亦被越执抄了家,万贯家财皆散给了被流寇所扰过的百姓。 “你做的太过。” 越执身上伤好利索了便无所事事起来,借着许伯容喝茶的功夫溜去了他的屋里与他说起此事来。 “你为刀俎,可乡绅却未必是鱼肉,蔺塞,安交,三城常年受流寇所扰而城中乡绅却总能安然不仅仅靠的是钱财。” 越执撇嘴,许伯容看着他不服气的模样将面前凤梨酥抵了过去,越执并不用手拿,眼见着许伯容用手递来便立刻含住,许伯容微愣,又摇摇头笑了笑。 “流寇不是傻子,若那些乡绅当真只有钱财的话,他们断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他们这些人手底下总是有那么几个打手的。” 越执将一嘴凤梨酥咽下,又觉得噎的厉害,便又将许伯容的茶端来,许伯容眉头微微动了动,越执便立刻放了回去。 “牛嚼牡丹。” 他无奈道。 “哪里是打手这么简单。” 越执不解,片刻后才带着猜忌道。 “难道太子说想说这些人暗自勾结,豢养私兵?” “嘶……疼!” 被许伯容敲了敲脑门,虽没什么感觉,但越执还是不依不饶。 “我且问你,那些乡绅都是什么出身?” 许伯容端着茶不急不慢的呷了一口,今日这书生看不成了,他合上书卷决定好好教越执。 “落榜的考生啊。” 越执道。 随后又看着许伯容,许伯容眯着眼,越执想了好一阵突然回过神。 “同门?” 许伯容赞许,随后又道: “这么说也不准确。” “入朝为官要上下打点,而为乡一霸又少不得权,于是二者勾结,互取所需。” 越执大悟,一拍手。 “那些流寇大多成团,团中又有匪首……” 许伯容看着越执等着他的下文,越执略一私吟立刻瞪大了眼。 “太子,这可是叛国的罪。” “算不得叛国。” 许伯容道。 “不过是人尽皆知的事,只是你常年在边关,不接触朝政罢了。” 越执见许伯容面色平淡,也就明白先皇大抵也是知晓这些事的,既然他们都未有所表示那自己又何必多操那心思。 “那太子知不知道越执究竟得罪了那些大人?” “你还未处理那乡绅一家,私建府邸的奏折便已经传到了宫里。” 许伯容这么一说,越执也就明白了。 自己早已是众矢之的。 第77章 心之所向 “既然如此,为何先皇从未对越执降过罪?” 许伯容闻言眸色一暗却并不想再多说什么,他放下手中书卷,却对越执斟的茶故作不见,理了理衣衫出了玄关,独留越执在坐上莫名其妙。 虽说是乡绅所建但这园子远远观去却十分雅致,许伯容在玄关口静立了许久,微微侧头看了眼屋内呆若木鸡的越执,倒也不多言语便自己走了。 越执并不知自己是如何触了许伯容的霉头,他想了想自己方才的话蓦的想到自己似乎自言自语似的提了一句先皇。 他一拍脑门子。 许伯容是知他身份的。 只是他也不至于那么大气性吧。 越执暗自腹诽,过了一阵见许伯容走的没影了便立刻追了上去。 他停在一株扶桑树旁,只可惜那扶桑树已经枯死,大半的黄叶落得一地,独留那孤零零的几瓣也摇摇欲坠的挂在枝头。 许伯容手中捏着一片焦黄的叶子,只一捏,一声脆响后便什么也没了。 “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今日陪我走走。”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怅意,随后又收了眼神只对越执一笑,越执点点头,跟了上去。 越执这府邸算不得大却也不小,但却是一个婢子也没有,吃喝睡全靠自己亲自动手。 许伯容倒也好奇他在这里是如何活下去的。 他心直口快。 “自己动手。” 越执倒也十分骄傲。 “你是耐得住性子的人?” 许伯容反问。 “自然会去清风楼……” “嗯。” 许伯容一甩袖口走了。 他听不得这些话。 只是越执未发觉许伯容那莫名其妙的气性自何而来,他挠了挠头,一耸肩,又是一声哀嚎。 天杀的邢预! 他追上去,这日许伯容显得格外奇怪。 “是太子要行动了吗?” 他忍不住问道。 许伯容似乎想了很多,转过身定定的看着他,张了张口又没有说,越执不知他是何意,便没说话,只看着这个人突然流露出一种或是焦虑的,又或是不安期许的。 “越执。” 他道。 “嗯。” 越执歪着头。 许伯容的欲言又止让他心中生出些怪异来。 “你喜欢这蔺塞吗?” 紧绷的一更弦忽的松了,越执几乎要学着许伯容的给他脑门上也弹几下。 “哪有人会喜欢这种鬼地方?” 越执道。 可话锋一转却又言:“可呆久了总是会生出些感情的。” 他倒是乐观。 “太子何时回东都?” 已经猜出几分许伯容的话,他索性开门见山,也免得许伯容再犹犹豫豫的。 “回东都做什么?” “太子知道越执知道意思。” “越执……” 许伯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 “你走吧。” 晴天霹雳似的。 越执一时没有明白许伯容的话意。 “我离不得你,可若你现在不走,终有一天我怕会再见不到你。” “太子在戏弄越执?” 越执觉得好笑,然而许伯容又道 “下令诛杀你时我并未想过你会如此重要,如今知道了便不想再让你涉险……” 第78章 八王可囚 “呵……” 越执摇头,许伯容有没有真心他不知道,许伯容这般言语他自是有高兴的,然而除此以外更多的是猜测怀疑。 老人常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是有道理的。 “太子将越执当做女儿家?” “不是。” 许伯容道。 却看着这一院的枯黄,如旧日画卷一般。 “太子是要动手了吧。” 越执心里却清楚,许伯容尚不知自己已只身世,只当自己还是好糊弄似的,他这些日子说是陪自己养伤,可每隔七日便会传来的信鸽却骗不了人。 “巫蛊之祸。” 他已然看破许伯容。 “太子的目标,是那位越执见不得的大人?” 他讽刺道。 许伯容面色不变,眸色一沉,他眼神是若大理石一般的深沉。 “八王?” 越执一语点题。 “太子要归朝少不得一个名正言顺,手足兄弟不可残,想来太子不会亲自对他们动手。” 许伯容眉眼间皆是含着浅淡如暮春时微微消融那一点冰雪的笑意。 “姜柳居虽不见得与太子说一条心,然到底尊的是姜家祖训,立长立嫡,北都如今囚着宁家,宁家又与西都牧家是姻亲关系,南北西都已定,太子是要猎猴?” “大智若愚。” 许伯容赞许。 “谁说不是吃一堑长一智呢?” 越执反道。 “宁家并非大家,北都已定着实不准。” “可宁家有一人人脉却不输姜家。” 越执面路骄傲,仰着头看着许伯容大有讨赏的意味。 “宁家有一庶子,吏部尚书,宁清。” 许伯容却未说话,越执不知他心之所想,索性又赌气似的自言自语起来。 “越执愚昧,不知政事,可太子愿意,越执到底还是有几分用处的,只是太子若铁了心不要越执,那便直接说的好!” “何时说不要你了?” 许伯容转头道。 “太子总吊着越执,若说是金屋藏娇,可越执如今连只木笼也未曾见到,难道不是随时要弃了越执的意思?” “哪里学的乱七八糟的。” “你身上有两道刺伤,二十道鞭伤,还受了钉刑,我都记着。” 许伯容抬手拂去落在肩上的枯叶。 “伤你之人是郑家的人,我此番去也是要向他讨个公道的。” 越执一怔,许伯容知他的伤,却不知还有银针封了他的穴道吊着他的命,他这番言语面上说的是讨公道可意思却明确的很。 他要动手了! 那邢预…… 越执心道不好。 不过转眼间许伯容已向前走了很远,他走的方向是茹安院,据说哪里曾住着南都有名的戏子,然而越执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只觉得这院子还不错便留着没去祸祸。 许伯容似乎不太喜这处。 “到底是独守空房。” 越执只看着那处已败茶蘼听见许伯容小声道。 “太子说什么?” “没什么,先帝崩的突然,而后又在他所居处搜出巫蛊,郑氏说要彻查却闹的东都人心惶惶反倒有欲盖弥彰之嫌。” “所以是时候了?” “不,还欠一环。” 第79章 只欠东风 西都牧家。 不过一眼越执便想起这么个人。 他未结交,却不见得许伯容不会。 他蓦的觉得这天地宽大,人心似海,便是相隔几里若要有意隐瞒对方便是捅破了天你也未必知道。 他也累了,不想再猜这些事端,然而他心底却知道,无论他猜不猜,过不了几日该知道的都会传入他耳中。 果然。 又是十日,家中柴米已尽,越执说要拉着许伯容这谪仙般的人物去沾沾人气,许伯容自不与他理会,却也出奇的应了下来,他生的本就俊美,穿着也不似普通人家出来的,出府不过几步便引得大队人来。 “瞧瞧这是那家的公子,也不知有无婚配。” 身后大娘虽捂着嘴,声音却出奇的大,越执笑了笑又刻意与拉了拉许伯容的衣袖。 许伯容不作为,议论之人却更多。 “你可得了吧,人家儿子都那么大了。” 有人道,然而反驳也是随之而来 “谁说不是书童呢?” “那样子哪里像亲生的?” 手中提着菜篮的大娘胳膊肘向那人推了推。 “就是就是,那小孩面黄肌瘦的,怎么看也就是个仆人。” 许伯容不言,那风轻云淡的样子倒像是根本没看见周围的人似的。 越执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许伯容,蓦的想起前世的自己纵是算不得天人之姿,但收拾收拾也是翩翩公子一个,怎么重获新生后五官也不曾变化可怎么看着都像个猴子? 他心中郁闷,又向许伯容靠的近了些。 他这么想着,也就不知自己走向何方,却突然待一回神自己也有些找不着方向,许伯容挑眉看他,他生着一双瑞凤眼本就好看,然而却透着疏离,如此一细微动作显得多了几分情意又是引得一番议论。 越执心中暗暗不满,却听得一男子大声道。 “眼小鼻尖,颧高皮薄,生来就是刻薄的面相,又是薄唇,谁要是把闺女嫁给他,哎呦,天大的晦气。” “你这老头还懂面相?” 方才说越执面黄肌瘦的人掺和道。 这人捋了一把胡须悠悠回道。 “懂,有什么是我老头不懂的?” “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大娘你可莫要信了他的话。” 旁边有人笑道。 老头不服顿时揪着人衣服撕打起来。 “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兔崽子,说谁是狗?” “说你这满口喷粪的假道士。” 越执拉了拉许伯容的衣袖,却见许伯容只顾着眼前的路,倒是并不将身后之事放在眼里。 越执对此那诽谤之人没什么好感,听着那片喧闹也只好当做蚊蝇,许伯容被人夸他心里自是高兴的,而现在更多的是气恼。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 越执只见着许伯容突然蹲下身,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一种别样的感觉迅速满布全身,他尚未回过神,突然整个人视线变宽阔了些。 许伯容竟将他报了起来。 身后看客也是一惊,越执愣愣的,尚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微黄的皮肤下蓦的泛起红来。 “别乱动,摔了会疼的。” 越执不安的动了动,却听到许伯容笑道。 他这一路走走停停,看热闹的人也散的七七八八后,越执见着一家粮行,他嚷着要下来,许伯容反倒不许,越执无奈只好老实由他抱着,入了粮行却突然听到一群孩子的童谣。 “真假娇娘子,独坐高台上,左牵黄,右猷蟒,敢把天也谎。” 第80章 真假娘子 “真假娇娘子,独坐高台上,左牵黄,右猷蟒,敢把天也谎。” 这回越执听得真切,前来买米的人不多,但总还是有那么三四人的,越执狐疑的看着那几个孩子,那几人做着游戏,兴致正浓,根本无暇理会越执,越执又看了看周围买米的人,倒像是习以为常了般,再转而又看着掌柜。 那掌柜抬头对上越执的眼神,大概也觉他不过是个孩子便也不理会他。 那些孩子声音越发的大,然而掌柜的并未阻拦反而任由那孩子唱着,许伯容放下越执去买米,越执未说话,取了米一出来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童谣分明意有所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郑氏夺权本就惹的民心不满,而如今只要一阵风便能将高位上的人吹下高台。 “东风已至?” “不,还没有。” 他这连日来的眼中的温柔终于一扫而去。 “太子在等什么?” “契机。” 他唇角勾起,恰如狩猎的狼带着志在必得的模样。 越执说不出内心是何感受,他到底是没有亲眼见过许伯容狠戾那一面,那谪仙般的人物尚在他心底手执书卷。 “越执恭贺太子。” 话语着实客套。 许伯容蓦的彻底没了笑意。 他并不喜欢越执道客套,仿佛硬生生的提醒许伯容他们尊卑有别理应疏离一般。 “走吧。” 他眼中仅存的温柔也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十二月底寒,便是一眼也要将人冻穿那般。 大抵是想到了什么,他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是如积雪消融露出那一点将要吐露新芽的土地,他眼中突然涌现出一丝愉悦。 “越执,若我做了天下之主,你想要什么?” 越执万没想到他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一腔心思吐露。 “祸从口出,太子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路上行人大抵也在靠近许伯容时突然感到来者不善,竟都识趣的闭了开,许伯容合上眼站定了,身后颔首低眉的越执没留意便撞上了许伯容这个人。 “越执,没有什么人是没有欲望的。” 他低语,越执抬头却只看到他的发冠。 “占有便是欲望。” 越执心道,然而话从口出却又成了:“一国股肱,便是越执所想。” 许伯容未说话,越执又想,这个人大概是在思虑给自己什么官职,侍卫,还是尚书? 又或者等他再长大些便阉了入宫。 下身陡然一疼,越执被自己自嘲般的想法逗笑了,他刚要开口将他那满心思的荒唐告诉许伯容,却又听他说: “霞月殿你可喜欢?” 越执心底那点笑意彻底断了去,要说的话还未出口便散了。 霞月殿,历代皇后居所。 越执再也说不出玩笑话。 许伯容却突然笑出声来,似是心底阴云散开了般,便是步子也带着些轻快。 越执没追上去。 他知许伯容言出必行,也只许伯容从不妄言,故而他心底更加发酸。 他如今不过是个稚子的身子,纵是天下人都知他是越执又如何,那满朝文武若知了许伯容的心思还有谁会许他越执入王城半步。 第81章 牧家娘子 蔺塞到底比安交热闹几分,此时适逢立秋,街上商贩卖的果子品种较之往日也多了许多,许伯容上前去看了看,他并不会挑选,转而有看了眼越执,然而越执却无暇理会,只随手跳了几个品相好的便要走。 还是许伯容多付了钱那小贩才一改凶神恶煞的样子连连叫了几声大爷后不再追究。 叫卖吆喝声仿佛都被越执脑子自动筛了去,这时不知是谁大声叫嚷了一声。 “牧家夫人死了!” 越执回过神,看着那叫嚷之人,穿着普通,可不自觉的端正身姿却暴露了他的身份。 “牧家夫人死了?” 立刻有人围上来关切道。 “昨日夜里吊死的,听说是鬼上了身,见着不干净东西了!” 传消息的人上身前倾,说着面上还做出神神秘秘的模样,然而却又被人立刻打断。 “什么干净不干净,要我说啊,就是心虚了!” 围观者总是乐意将自己“阅历”分享于其他人的,越执心想,又看向说话者。 “哟,这话这么说?” 旁人立刻闻道。 “当年牧家嫁女那日是何等的风光,听说光是喜服就耗了不少银子请了东都最好的绣娘亲手绣的,更别说那整整十车的嫁妆……” “哟,东都的绣娘,那可是宫里娘娘才请的动的……” “要不怎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咱这些小民怕是见不着啰。” 那人说着还摆了摆手,立刻有人不屑道。 “有钱,有钱又如何,还不是死的凄凄惨惨,再多的钱也随了贼鼠!” “嘘!可不敢乱说!” 有人胆小怕事,却盖不住周遭人的好奇心思。 “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听说啊,有位大老爷看上了牧家小娘子和她那嫁妆,就寻了个由头……咔” “哟,啧啧啧……” “死了?” “没死,发配了,不过那宁家合族上下一百多口子人,一个没留,全发配了,牧家小娘子怀了孩子想回牧家避难,结果啊……” “听说是毒死的!” “唔……” 越执还未听完便被人捂住了眼睛,宽大的衣袖垂下恰好贴着越执脸颊,是许伯容。 越执深吸一口气,身子向后动了动,恰好贴在许伯容身上。 “怎么喜欢这些家长里短的话了?” “倒不是不是喜欢,不过是有些感叹罢了。” “嗯?” “流言如洪水,泛滥则成灾,偏生世人偏听偏信,不过三言两语有人便坐实了莫须有的罪名。” 许伯容轻笑。 “你为那人悲哀?” 越执摇摇头,那人自是指的郑国舅。 “那人坏事做的不少,死不足惜,越执只是在想起自己做过的坏事罢了。” “哦?” 许伯容此时倒装起了好奇。 “越执也曾利用流言害过一个人,不过好在这个人如今平安无恙,只是越执自己心里却过不了这关。” 他说着,又握住许伯容的手。 “太子,你说这个人要怎样才能原谅越执?” 越执转过身,许伯容弯下腰只看着越执。 “那就别离开他。” 他侧到越执耳边低声道。 “永远不要离开他。” 第82章 风声鹤唳 “越执,不会离开太子殿下。” 越执笑道,从许伯容那提篮里摸出一个桃子来,他凑近闻了闻,尚带着水果的清香,撩起衣角擦了擦便是一大口。 “甜!” 越执道,他将桃子掰开,将核挑去抬高了手想要递到许伯容嘴边。 许伯容眼里噙着笑意,视线撇了眼带着一点牙印的桃子,眉峰一挑。 “分桃。” 他笑了笑,弯下腰咬住那半桃。 越执不知他是何意,但又怕自己多想,便将桃塞入许伯容手中兀自啃着自己手里那桃去了。 这一路没少听到那童谣,越执回了府上便再也不顾及仪态,只看着园中那参天大树叶儿还未落光还有几分树荫就躺了过去,倒是被他口口声声要体会人间尘世的许伯容将东西放回了厨房。 “最近怎么变得懒散起来了?” 许伯容理了理衣衫,见越执躺在树根下手枕着头,半眯着眼看着树梢那片黄便问道。 “不知道。” 他道。 又觉得躺着也不自在,便翘起腿,转头看向许伯容。 “巫蛊一案其实并非无解。” 他这话来的突然,许伯容抬头,手中把玩着什么,只是越执并未看清。 “越执一直不明白这巫蛊的用处是什么,若说是清扫障碍的话,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那位大人被拉下水,可别的原因越执也想不通。” 他斜着眼,眼睛有些难受,索性直接侧过身好让自己正对许伯容。 “牧家娘子不是什么大人物,即便是死也不过求个名节,可偏偏赶上巫蛊一案闹的人心惶惶,有些大人甚至不惜顶着叛国的罪名也要将家财送往安交,可不就是因为有宁家这前车之鉴么?” 他一顿,似乎有些口渴,他抿了抿唇又扫了眼许伯容面前的茶盏,大概是真的不想再动弹,翻了个身又道:“那巫蛊不过是根棍子。” “牧家大夫人自缢才是东风,如今这水已经混了,太子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聪明。” 许伯容夸赞。 许伯容的夸奖话越执听得多了,却总是不腻的。 “只是牧家当真是舍得,总归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枉死了么?” 大概这才是越执真正想说的话,倒底是久经沙场的人,他见多了生死却从未见惯生死,每每披上盔甲拿起兵器那一刻他总会想到何时是自己的死期。 他也是会怕的人。 每每凯旋归来他都会暗自高兴自己侥幸得了条命,可如今这人命却如草芥一般。 “牧家大夫人原也是宁家人。” 许伯容道。 “她有她的命。” 越执叹。 世道艰难,人常说认命二字,可到底是人心不古,谁又知道这所谓命究竟是天给的,还是人定的? 他想起许多年前那场梨花江宴。 “太子,越执想要见一个人。” “何人?” “姜柳居。” 他开口,许伯容不语,然而他也心知许伯容拒绝不了,许伯容接下来要做的事牵涉众多,越执自问自己此生不会背叛许伯容,可有件事却是他无法左右的。 第83章 梨花江宴 说到底越执最躲不过的便是个身份,若他牵涉过多必然勾起千丝万缕,而这些对许伯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许伯容略一思量后还是点了头,于是越执便定了一颗心。 他回想起自己最初随许伯容前去南都姜家那日,分明是天大的喜事,可姜家门口却静的门可罗雀,越执一路风尘仆仆本以为能寻个好地方歇歇脚可一打听才知这姜家周围百里地连个风月场所都不曾有。 “再怎么两袖清风也不至掏不出几吊买炮仗的钱吧。” 越执低声道。 “聒耳之声,是为大不雅。” 许伯容解释,越执却露出失望表情来。 卸下贺礼,越执随许伯容一路入了姜家,彼时梨花开的正好,满庭梨花似月白。 越执听着周遭连绵不绝的赞叹声,心底却连半个关乎梨花的字眼也扣不出来。 到底是读书人,他想着,突然灵光一显只问许伯容:“太子,这一树梨花压海棠是不是也是赞叹梨花的?” 许伯容闻言一愣,周遭突然安静的怪异。 “哪里来的混子?” 越执心知说错了话,然说他是混子他是机不乐意的,他肚子里那点墨水都是从许伯容书上窃来的,若说他是混子,那许伯容是什么? 只是他是随许伯容来的,若要上前理论反而跌了许伯容的面子。 “是越执的错。” 他道。 许伯容未有责怪之语,对说话者也未多在意,然而说话之人似乎不打算轻易饶了越执,然而却听得另一人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何况他是求知,何必要总抓着错处不放。” 倒不知是谁解了围,越执心中松下一口气,却也决定这几日定要谨言慎行。 在南都住了几日越执也渐渐明白了些南都习俗。 南都人向来讲求个“礼”字,便是街边目不识丁商贩家里也挂着“路不拾遗”几个大字。 越执说南都人说南都这个地方是许伯容书房中最厚重的那本。 许伯容不解其意。 越执又道:“无趣!无趣极了!” 许伯容顺手用书卷敲了敲越执道头。 “南都姜家最重的便是个礼义廉耻,姜家又是南都大家,那修书院更是聚集了一方人杰,这潜移暗化的,南都人自然也带了几分姜家影子。” 越执吃疼嘟囔着道:“用手中的雅砸大不雅都头,算雅还是不雅!” “怎么又把自己放在大不雅去了?” “越执扫了太子的面子,不是大不雅是什么!” 许伯容这一明白他的话意后方才道:“那个人真正想指责的不过我一人,倒是我连累你不得自由了。” “越执本就是不愿太子受委屈的!” “你何时见我委屈了?” 许伯容面上轻松自在,全然没有受任何事情的影响,反倒是越执始终哭丧着脸。 “不过今日替你说话时,是你熟识的人?” 许伯容话锋一转,这才止住越执道胡思乱想。 今日? 越执想了想,似乎是有人为自己说了话的,可惜他没在意那人是谁。 许伯容闻言一愣,反倒不知说越执什么才好。 第84章 物是人非 “道是人生不相见。” 姜柳居兀自斟上酒,烈酒入喉将嗓子灼的生疼,小厮只站在一侧却不知如何劝慰。 姜家公子何时如此落魄过? 那小厮微微摇了摇头。 “都是业障。” 他如此想着,又想起早些年皇上一时兴起召集各地神童进京,姜柳居以一曲《国赋》博得诸多赞誉却在归家途中遇一青衣少年,那少年对姜柳居也是赞不绝口然他身后那少年郎却道:“公子当真知这人世疾苦吗?” 他眼里是万分的不屑。 那青衣少年自是太子许伯容,而那少年郎的名讳 姜柳居确是在许多年后才知晓的。 姜家重名节,轻名利,便是公子天赋异禀,早早便得皇上垂青,得神童名号,可碍着家中规矩,姜柳居临至弱冠仍不过是个秀才。 他自是不甘心,借着家中繁忙之际溜去了西都,阿福自是不知他去那方过了什么日子,只是公子打那处回来后已是半月后的家宴,依着族规他被罚入书塔 抄完了西楼古籍又受了三十戒鞭。 姜柳居在此之前哪里受过这样的责罚? 可阿福去寻他时,他却笑着,若穿石之水,谦和却也坚韧。 “学而不用,不如不学,他教我的,我都记着。” 这话他说了多年,当年受了西都风沙而黝黑的皮肤也已褪回往日的白皙,可念念不忘的人却在记忆深处生根发芽长成心中的执念。 “阿福……” 姜柳居唤了一声阿福,阿福上前,他虽自幼与姜柳居一齐长大,然而到底是姜家的仆人,一举一动都是恭而有礼。 “早些年也不知听谁说,缘木求鱼实不可得,可我偏偏不信,可今日见了他才知道这话没错,他心里除却那人外果真是没有别人了。” 姜柳居说着。 阿福上前拭去他额角的汗液。 “公子,少喝点。 他说着,却看着窗外有人匆匆过来。 姜家最讲行容规矩,如此行色匆匆,若不是姜家的人便一定是出了天大的急事。 阿福忙收了这一桌的狼藉。 “慢些。” 竟是许伯容的声音。 “太子说的越执都记着,只是现在没人看着……” “凡事都讲求个自觉。” “知道了知道了……” 前面那兔子似的人影总算消停了下去,阿福斜眼看了看一侧的姜柳居。 “公子……” “我……无事……” 他失落道,脸颊两侧浮起一片红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醉了酒。 “太子说行容,自己却加快了步子,太子你说这是不是说话不算话!” 越执嚷着要许伯容停下,只听得两声轻笑,许伯容停了下来,越执上前勾住他的脖子动作是说不出的亲昵。 “原来他也是近人情的。” 阿福看着被姜柳居紧紧攥住的酒杯,他的指尖已然开始发白,然而本人却毫无知觉般。 “公子……” “阿福,他在我面前从未如此开怀过……” 姜柳居想了想,又自嘲的笑了笑。 “不对,他对谁都没有这般开怀过,不过是因为谁都不是许伯容罢了……” 第85章 调他离开 越执算不得什么识抬举的人,可偏就在许伯容面前温顺成了一匹马。 姜家梨花江宴邀的人里,越执是唯一的武将,适逢他断袖的名号传的响亮,他想其实那场江宴本就是 场鸿门宴罢。 “当今太子,呵,也不过废人一个。” 这大概是点燃越执道一根线,那时他算不得知人事,不过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个,那人话一出口便将他足够将他引向他们文人的圈套。 可是事后多年再回想起这一日来,越执才发觉原来一切都是被算计好的诡计,自始至终他都不过是砧板上那待宰的肉,反倒是许伯容,将他一步步推向将来的从不是权利。 而是越执这个人。 许伯容没来得及问越执要去做什么,只见着越执自马厩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许伯容想着,又暗自比较着他与自己的差异。 “太子,越执先走一步!” 许伯容向他挥了挥手,却突然想起多年前少年少不经事时的模样。 彼时越执脸上常挂着这样的笑颜,如春日常盛的 花,算不得妖冶,但看着却极为舒服。 到如今哪里还会有那般表情。 许伯容收了表情,越执既走,他便不再有任何顾及。 目送着越执没了踪影,许伯容这才转身入府,口中哨声轻响,一个人影便不知从何处出了来,若是越执在场大概也是会震惊的。 他竟也不知自己住了许久的府邸竟养了外人。 “若不是大人伤的厉害,我们这些人也不至藏的这么轻松。” 那人调笑道,随后又正经了。 “主子今日寻我们是有什么事?” “去告诉那姜柳居,北都宁家恐有危险,叫他速去。” 手下微愣,倒底是跟过许伯容多年的人,转眼便懂了他那暗藏的心思,承了命令后就立刻如光见影,瞬间便没了影子。 许伯容的暗卫要比越执先到,那姜柳居尚不知越执要来的消息,他本该待在安交搜罗朝廷命官贪污受 贿等罪证,故而听了许伯容的话也是一愣。 “宁家?”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次。 “将军确定太子说的是北都宁家?” “太子的命令,我等自然不敢有任何隐瞒,倒是北 都宁家随时可能遭难,还请大人即刻出发以免徒生事端。” 姜柳居心中有疑,想了想还是应了话,然而待影卫一离开便立刻叫了下人来。 “太子这道命令分明是有事要避开我,等我走后你随时注意着家里的动向,有事随时通知我。” 下人得了命令就退下,这时姜柳居才放心骑马离开。 越执是在姜柳居离开后一日才到的,他也猜到自己此行不会顺利,但他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马被人做了手脚,分明是养在马厩中的千里马,出了城他才发觉这千里马跛了脚,成了废马。 他心知是许伯容做的,故而心里也未有多少惊讶。 入了安交城他并未去找姜柳居,反而一路向着牧家方向而去。 第86章 步步紧逼 许伯容大概不会想到自己对他亦有防备。 下了马,越执入城时并无守卫拦他,牵着马一路径直走,他并未对许伯容说实话,此番回安交他要寻的人其实是牧自邯。 安合志大概是将假城内的人都迁了回来,只是看着街边行人来往匆匆,应该是还忌惮着流寇。 越执入了城便放了这马,老马识途,他想若是许伯容看见这马无故自己跑了回来,出于几分担忧,他总该骑着最快的马来寻自己。 心下有几分快意,毕竟是许伯容将他的马弄跛了脚。 牧家向来行事低调,亦不爱结交权贵,每逢佳节总免不了要扫些人的面子,官场中不少人不满其“清高”作风,却又因他牧家与郑国舅沾了亲而耐他不得。 如今虽不至树倒猢狲散,但或多或少得了消息明白这天要变色的人都如那墙头之才,倒也不用风吹,只在越执到那牧家时见着那满府空寂便明白,都去了别的墙角。 “哟,哪里来的小孩儿。” 越执来的早,倒泔水的人见着越执便走了过来,越执鼻子微微抽动,那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 “我是蔺塞人,来这里投靠表叔。” 那倒泔水的人闻言,左右看了看,见府上没什么家丁便将挑子放下。 “小朋友,我劝你啊赶紧回家,这家人晦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只手遮住嘴,好像这样就不会被人知晓他这背后伤人之言了一般。 越执心中好笑,却露出不解表情,无需多言,这足够逗引他说下去了。 “这家人得罪人了,现在除了我,谁还来这家啊。” 这人也是有趣,便是说着别人的闲话也不忘抬高自己。 “我只要有口吃的就够了。” 倒泔水的人闻言立刻道:“听叔的劝,这种得罪了大人物的人家的东西啊,吃不得,不然万一哪天这家人遭了难,你也受影响。” 他想了想,又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娇里娇气的公子哥,要是你愿意,随了我。” 他拍拍胸腹,一阵灰尘被他的动作带起。 “大叔虽然穷,但有的是力气,只要有力气,就有钱养活自己。” “既然有力气,大叔为什么不去当兵?” 那人微愣,随后“嗤”的笑了出来。 “当兵?当兵做什么,我现在这样虽赚不了几个钱,但好歹活的好好的。” 越执摇头,也不知为何要与他说这些话,索性也就闭了嘴,那人自讨论个没趣也就走了,倒是越执看着他的背影,忽而生出一种悲凉却转瞬即逝的想法,若他并未生于饥荒,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大字不识却善言家长里短? 还是胆大包天却身无长物? 他并不觉得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有多么痛苦,倒是那碌碌无为的日子与他而言,才是折磨。 然而他又是哪里来的资格妄自评价别人,这世间千人千面,各有各的活法,他到底不是别人。 “太子……” 他又想起许伯容,在此时此刻,或许他在的话能与自己多说两句话,让自己一颗心平静下来。 第87章 七夕求温暖! 牧家人喜兰,便是这临时的居所也植了许多秋兰,因是立秋刚过,秋兰尚含着花苞,然而越执踏入牧府时却能隐隐闻到浅淡的幽香。 “哪里来的小孩?” 牧府的婢子瞧见越执在玄关处踌躇不前,立刻迎了上来,她穿的普通,然而越执却瞥见她腰间赘着的玉佩,大概是那位夫人小姐赏赐的。 “安叔叔要我来找牧大人。” 他撒谎,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牧家大夫人是郑国舅嫡亲的姊妹,如今太子尚在暗处,他还是要时时留心才对,安合志虽与郑国舅不对盘,但到底是这安交的大人,借他的名号行事也不至找来后患。 那婢子闻言立刻换上一副和善面貌,仿佛方才那满脸警惕的人不是她似的。 “安家丁小公子啊,快别站这里,老爷在花亭,我这就带你去找他。” 这婢子心思倒是浅了,越执心想着,她也不惧受了他越执的骗就这么将他带去了花亭。 牧家的府邸比起别的大人倒是别致了许多,若说别家大人那满堂金碧辉煌是俗,姜家处处精致却透着雅,那牧家便是普通,是那种让人一看就极其舒服的普通。 那婢子在前方带路,越执跟在她身后,绕开一片假山,游鱼在湖中悠悠然。 “哟,倒是熟人。” 那老头倒是还记得他越执。 婢子闻言见牧老头慢悠悠的走出来,行了礼便立刻退了下去。 “您还记得承业?” “承业?” “是啊,承业。” 老头一律胡须,上下扫视了越执一番才哈哈大笑道。 “分明是只熟透了的狐狸。” 越执随之无奈笑笑,转而又觉奇怪,这老头仿佛知道自己要来似的。 “自从那日平白被讹了百两黄金后,我这日子就不好过啰。” 他笑言,越执却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 “怎么,小承业不知道?” 越执不言。 “那姜柳居那日帮了我。” 越执蹙眉,牧老头见他如此模样便知晓他是真的对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 “唉,既然你不知,那便不说了。” 他挥挥手,这才又问。 “小承业今日找我,总不是来求闲职的吧。” 越执笑道。 “为何不可。” “这个国家都在你手里,你哪里还需要我这糟老头子帮你打点。” 这人倒有趣,看他模样虽是戏言却不是胡言。 “您可真是折煞晚辈了,这国家都在晚辈手中的话,还是不要胡说的好,免得徒生事端。” 牧老头摇摇头。 “哎……那许伯容手中握着的,可不就是这个国家吗?” 越执心头一凝,果然这牧老头什么都知晓了。 “晚辈今日来可不是与先生说笑的。” 他忙转了话锋。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来要什么东西的。” 越执不解。 “什么东西?” 牧自邯一改没正形的模样只直直的看着越执。 “小承业要的,是遗诏吧。” 越执唇角笑意化为乌有。 “那东西可不在我手里。”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首辅大人的下落。” 第88章 心之所安 “小承业,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牧大人既知越执是来要什么,又何必要绕关子的戏弄越执?” 越执说道,牧自邯却饶有兴致的看着越执,越执自然没有心思再与他玩笑。 “先帝选人总是有他的道理的。” 他这话说的突兀,却足够让牧自邯卸下那嬉笑的伪装,他左右看了看,这才将越执引去花亭,周遭兰花未开,只绿着一片却能也叫人感到心旷神怡。 “怎么,牧大人不与越执绕弯子了?” 牧自邯随意坐下,为越执斟好茶。 “比起这些,我更好奇小承业都知道了些什么?” 越执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眼前花糕做的十分精致,越执只看了一眼。 桂花糕。 越执不吃桂花糕。 牧自邯看着他这点小动作唇角不觉扬起笑意来。 越执没见着他那一星半点的笑意。 “姜家为文,柳家为谋,百年邢家,而我又习了武……” 他看着牧自邯。 “只差牧家这根线。” 牧自邯似乎并不满意他的答案,他未说话,这似乎也在越执的意料之中。 “只差牧家这根线将郑氏的傀儡牢牢掌控在手中。” 早在第一次见到许伯容密信时越执就在疑惑,什么样的人物才能让郑贵妃不加思量立刻下定决心除去越执。 而后牧家来这安交,越执想要去寻那牧自邯,牧自邯便遭了难,他逃出那伙贼寇手中,去了安合志处,许伯容就去了安合志那处……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印证着他牧自邯以及他所代表的牧家背后从来不是郑家。 郑家如今掌权,牧家大夫人还是郑家的人,而那许伯容却与牧家没有丝毫关系。 故而越执猜测,这牧家也同柳家一样,忠的始终只有一个皇字。 他并不再多说,也不想再与牧自邯多说。 “我不能在牧大人这里久留,若牧大人不说,那越执便再也不问了。” 不是不问,是再也不问。 越执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他这话说的轻轻巧巧的,课要是应了真,先皇的心血付之东流,那牧自邯便是天大的罪人。 “唉……” 牧自邯不由得感叹着,现在的年轻人,没什么耐性了。 “北都,宁家。” 他道。 人常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话总是没错的。 宁家被贬去了北都,受尽了疾苦,大多人都为起叹惋,可明事的人却明白,若有朝一日朝廷内乱,无论结果如何,那宁家都不会被牵涉其中。 于郑家,那不过是个被刮尽了油脂的空壳,丢了便是。 “但是小承业,我且劝你一句,那北都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为何。”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打算?” 牧自邯笑道。 “只要你的心思还放在许伯容身上一日,那遗诏便不会现世,我能告诉你他今日在北都,就能抱住他明日会在南都,西都。” 老头喝了口茶,大概也是说的口渴。 越执却被磨的彻底没了性子。 若是依着当年闹梨花江宴时的性子,他该掀了这花亭,再一刀削了牧自邯才对。 然而此时他却只是慢慢站起身,对那牧自邯一字一顿道:“越执不是治国之材,对这天下也没太多眷恋,然而太子不同,他是越执心之所安,此生不换。” 第89章 姜家容玉 姜柳居收到消息时已经出了南都边境,他心知许伯容是刻意要调他离开,然而他却未想到许伯容调他是为越执。 他心有不甘,可多年良好教养却叫他说不出半句脏话来,心中固然憋闷,思虑良久还是未能调转马头。 家中密探传言越执来安交寻人…… 他心中猜想或许越执来寻的便是他。 “为人臣子,不可不忠!” 然而家中族长在他弱冠之年的训言却是他心底最后的锁链。 “安交……” 他默念,却又想起早些年有人策马扬鞭,潇洒恣肆的模样。 为人臣子,不可不忠! 为人臣子,不可不忠!! 为人臣子,不可不忠!!! “驾!” 猎猎风声在他耳侧响起,却无法将他心思磨灭。 一如他入世多年却仍无法忘怀心中那个声音。 “哪里来的公子哥,赶紧滚。” 蔺塞南界战场上,那人将一把长缨枪舞的虎虎生威,看着身后面色惨白的姜柳居竟是一句好话也说不出。 边庭流血成海水…… 原来那竟不是只存于诗句的夸大之语。 他心想,也是那日他知晓了越执的名号——蔺塞白面将军,越执。 怪不得他看不起自己,姜柳居那时如是想着,他一直记着被圣上夸赞那日许伯容身后那不屑道声音。 “公子当真知道这人世疾苦么?” 姜柳居深呼出一口气。 他到底是从不了心,回不了头。 白日里安交城中尚能看到一些来往的百姓,穿的是粗布麻衣,吃的是糠米野菜,日子不富裕,但平静的很。 安合志带着手下驻扎在城楼上,时刻提防着流寇来犯,此事城门已经有人把守,凡进来的人都要检查,若是被找出身上藏了长刀匕首的,也不必多说,直接送去监狱询问。 越执在牧自邯家中也不过小住了几日,然而出了府伸了个懒腰才发觉自己仿佛度过了几年似的。 掐算着时间他想那马也应该回到蔺塞了府邸了,他现在已经没了什么大事,牧自邯既说了不会轻易给他遗诏那他不高便是,只要那东西入不了东都,那就是废物一样。 当然,他越执提防的事情许伯容未必就不知道,又或者说许伯容其实比他还要了解几分。 他没再去管别的,身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出了牧府他便无所事事起来,然而行至曾经走过的地方后他才想起这多日以来他都忘了一个人的存在。 也和。 他已经知道也和是伯引之子。 但是这么些时日来他都未曾听见许伯容提起半分关于这个人的事来。 他离开假城时,也和还在假城,如今假城中的人都搬回了安交城,那也和也该回了安交才是。 除非他跟着安合志。 他想着。 老马识途。 当那匹跛了脚的老马悠哉悠哉的回到蔺塞时,许伯容一看那马便蹙起了眉,随即却又无奈的笑了笑。 越执的意思他自是知道的。 密探见了那马后向许伯容询问是否去寻越执,许伯容抬手示意他退下,又过了一阵,他才去了马厩。 “呵……” 小祖宗。 第90章 清君侧 本就是为避着越执,到没成想这一番手脚反而弄巧成拙。 许伯容无奈,只在马厩外看了一圈便走了。 新帝即位不足一年,尚未立年号,而在他最后一次上朝前郑太后已经选好年号,只等他上朝,这天下便彻彻底底是他儿子的天下。 “山儿,自此以后,你便是鈅国的皇。” 纵是郑太后保养得当的,此时也抑不住因笑而翻开的褶皱,然而许伯山并不像她一样高兴,只看着她镶着细碎珠玉的护甲像自己脸上摸来本能的闪了开。 “山儿。” 郑太后知他还在为自己对许伯容动手的事生气,然他的儿子,如今是一国之君,而不是拽着哥哥衣服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 “山儿,那许伯容根本就不是……” “额娘!” 许伯山忍无可忍,郑太后到底还算想的起自己的身份,只在许伯容露出不耐表情时,眸光凌厉起来。 许伯容天性敦厚胆小,见郑太后如此立刻收了不耐的表情,斜眼撇了撇生后的心腹公公,恨不能马上离开此处。 “太后,该上朝了,今儿可是个吉利日子。” 心腹公公懂他意思,立刻迎上前脸上堆满了笑,见郑太后面色稍有缓和又接着道:“再说您何必与那早已化成灰的人计较?” 许伯山面色微不可查的变了一边,郑太后却是大悦,只道了一声“赏。” 许伯山匆匆去了朝堂再懒得说什么。 今日朝廷安静的怪异。 郑国舅依着常态坐在一侧,那大不敬的动作在今日也未遭到任何非议,他也是个狐狸似的人物,在一众官员眼中看出几分奇怪表情后慢慢收起来吊儿郎当的动作,僵直了上身。 “众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许伯山漫不经心道,他看着台下几十双眼睛如今都齐齐看着自己心里便生出一种奇怪感觉。 今日着实奇怪。 “臣有奏!” 吏部尚书宁清大声道。 “臣有冤屈,望陛下做主!” 这是怎么回事? 郑国舅心中不安越发浓烈,他已做好起身的准备,他看向身后官员,那些对他唯命是从的人,今日却似撵了点狗尾巴草直低着头。 “有什么冤屈,宁爱卿只管说出来。” 许伯山抬头。 得了许伯容首肯,宁清忽的就一改那硬汉,噗通一下跪了下来,郑国舅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宁清就哭嚎了出来。 “臣有冤,然那恶人势大,臣不敢轻言!” “爱卿但说无妨。” 那宁清哭的厉害,若是细看或许还能看见他衣袖上满是水渍。 那郑国舅听他这么一说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咳嗽了一两声,却听到有人说:“国舅爷可是不舒服?” 郑国舅顿时臊红了脸,他虽知道要发生什么,但台上高坐的到底是他侄子,而他做的坏事,与这身后满堂也也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有恃无恐,他诠释的极好。 只是他没料到这宁清毒就毒在一张嘴。 他先道自己家如何忠心耿耿,又道这百年基业却因一小人妒忌而毁之一旦,虽提到自己家是被垢陷,却又将那些为虎作伥之人说的无奈至极。 简而言之一句话。 错都是郑家的。 郑国舅虽是坏事做尽,可到底是有恃无恐,他又哪里想得到这宁清既为了整他竟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一派胡言!” 他突然起身,身后椅子架不住他的折腾蒙的倒下,巨大的声响回荡在这偌大的空间里,郑国舅突然慌了。 因为他的依靠,许伯山正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许伯山向来是不管政事的,因为上有郑太后暗中操控,下有百官以郑国舅之流马首是瞻,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他懒得管,他始终以为这位置是自许伯容拿处偷来的。 然而他的心还没丢,那宁清口中所言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遭了天大的杀孽,然而他却好好活着。 因为自己。 当郑国舅发觉事态越发不对劲时他的额角已经冒出细密的汗液,汗液顺着他的脸颊滑下,背后凉意阵阵。 偏就是今日,郑太后没有来上朝。 宁清将郑国舅私受贿银,倒卖官位,强抢民女又逼良为娼等坏事一一言之,字字铿锵,句句带血,目眦欲裂,说道兴至之时额头上甚至能看见青筋爆出。 “舅舅,还有什么话要说?” 许伯山语气温和,然而那声舅舅却让郑国舅直直跪了下去,他不知许伯山是何意,但心下已经确定自己难逃一劫。 他忙磕头,却又不直言自己罪过反而试图将百官拉下水。 “陛下!臣有罪,但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满朝文武百官又有几个干干净净的?” 身后有人嗤笑,这郑国舅也是蠢到极致,许是以为法不责众,竟还妄图拉众人下水,宁清见他这般反应,又哭诉着自家嫂嫂怀有身孕却惨死家中,就是得了郑国舅的授意,他抬手袖口擦去眼泪。 许伯山自始至终都没用再多说一句话。 大多官员都是在安交被许伯容抓了把柄的,都知道今日这一闹不过是为除郑国舅。 然而许伯山态度却着实可疑的很,大有要包庇的意味。 宁清自是不许这样的事发生的,其他人也亦然,今日虽不过都是嘴皮子的事,但出了这门让郑国舅好端端的出去,那边是要放虎归山! 宁清突然以头抢地,转而起身抓住郑国舅的衣领,事发突然,郑国舅被突然拉车过去,头上官帽顺势掉下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宁清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把人活活打晕了过去。 殿前失仪乃是重罪,然而许伯山却似乎没看见似的,他为发话侍卫便不敢上前劝阻,加之都是文人他们也不觉会闹出什么大事。 然而却没想到这郑国舅为官之久,却是个招人恨的货色,他这一晕过去那些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们却是活了一样,都齐齐上奏说曾受欺侮。 许伯山没有阻止这些人。 于是这些人便蜂拥而上,当然也有人装模作样的劝架,可脚下却比嘴要诚实许多。 许伯山依旧不言,然而一声尖细的声音却将气氛推至最高潮。 “太后驾到!” 这许是鈅国建国百年来第一次发生这样的时,太后驾到,无人迎驾。 天要变了。 许伯山心想,却笑了。 隐隐有血溢出,宁清收回了脚,他衣摆上带着被学浸过的痕迹,他周围几个官员也亦然,那声尖细的通禀并未让这群大人停下来,反而大有让事态恶化的驱使。 “先皇尸骨未寒,太后就这么纵容弟弟犯罪吗?” 郑太后听闻自家弟弟被打了时本是不信的,到底是自家人,皇上不可能坐视不管,然而看着那小太监哭丧着脸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那家不长眼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她想着。 她不是太岁。 在她刚见到自家弟弟的惨状时她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哪里来的混账,敢在朝堂之上撒野?!” 宁清有些好笑,却垂着头一言不发,身后言官持笏而上前。 “禀告太后娘娘,臣等只是循着古圣人都话……清君侧!” 他这话着实气人,可偏偏郑太后又挑不得毛病,只皮笑肉不笑的咬牙切齿道:“哀家怎么不知国舅爷何事成了奸邪之辈?” “太后身处高位,自该避着闲。” “放肆!” 那言官却并不下跪。 倒是宁清,又将方才的戏码重新上眼了一次,郑太后自然知道自己弟弟那点乱七八糟的破事,然而却也知道这些事与对立自己的人脱不了什么干系。 只是郑国舅已经晕了过去,而那些墙头草又似乎铁了心要于她作对,她被宁清那不间断的话吵得头疼,然而回头看了眼皇帝,皇帝却直望着头上发愣。 事不关己。 到底是亲娘,她这一眼就明白,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要作壁上观。 她自是说不过这群言官的。 然而随从的太监却凑了过来。 “娘娘,先皇的遗诏还在,这群人就翻不了天。” 郑太后被吵得脑子晕头转向,也顾不得那太监出的什么馊主意,只一开口,洪水……决堤了。 若抗过这一日,郑太后或许能见着自己选的国号被记入史册,只是可惜的很。 圆和一年,东都王城清君侧。 又几日,新皇猝。 郑太后吊死宫中。 再回到王城,许伯容还是那副样子,素衣白裳,谦和有礼。 “只是万没想到太子竟将唾手可得的位置拱手让人了。” 越执跟在他身侧,手中握着玉佩,那是许伯容前些日子给他的。 “伯山是自杀的。” 许伯容叹惋,越执没说话,他自私知道许伯容死的蹊跷。 “他为什么自杀?” 他问,心里却清楚的很。 先皇有十子,九人中唯有许伯山秉性醇厚,待人和善,即便是许伯容,他也是当做亲哥哥对待。 “只是他为何要放弃郑氏?” 这才是最大的疑惑,许伯山似乎知道了什么。 许伯容并不回答,他们还站在城楼上,放眼望去这世间也尽收眼底。 “太子,我们走吧。” 越执这几日倒是习惯拉他的衣角。 许伯容点头,一声马嘶却将两人注意拉去,越执俯瞰城楼,指尖一匹高头大马如一簇红色的火苗极速窜来。 是越峰。 越执这才想起,他在被抓时曾将越峰托付给别人。 第91章 番外:伯容之心 晨起时天光微现,橙红将那一半的天晕染,许伯容在城楼上久立,将这江山尽收眼底,即便是依着上位者的绝对优势,心底还是缺了什么似的。 他看了看越执,心中并无大权在握的喜悦感,依着当初诛杀越执的心思,他心底该是无限快活才是…… 许伯容摇头。 越执见着越峰奔驰而来便立刻跑了下去。 许伯容跟在他身后,走的不快,然而每至转角处都要加快步子,他与越执始终保持距离——但对方一定会在他的视线里。 血色大宛马对曾经朝夕相处的主人异常的亲近,然而许伯容一靠近它便如临大敌。 “故渊,多日不见,你倒是更胆小了。” 那声音粗糙的如锯木一般,许伯容一惊,随即转头。 “无名。” 竟是他来,许伯容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饱含期待,仿佛无名就该在此时此刻来通告他什么似的。 无名只是浅浅的笑了笑。 “那身子他用的可还好?” 许伯容不解,随即又恍然大悟,东都妖师无名,最喜逆天而为。 “原来他死而复生,是你的功劳。” 无名无奈,对上许伯容不解的眸子又开口道:“他于我有恩,但那恩情还不至于让我担着遭天谴的风险去救他。” 他随即又摇了摇头。 “算了,你哪里会记得这些,我此次来只是将越峰送回来,那马儿着实太讨厌,有他在我就没安生日子。” 许伯容心里升起更多的期许,越执离他不远,他抱着越峰的头十分的亲热,分明那才应该是亲近,他在此事突然就不喜越峰,仿佛那是什么碍眼东西…… “无名,你有事瞒我。” 许伯容直觉一项敏锐,更何况他能查觉出无名刻意的避开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无名早年受过越执的恩情,然而最终成全这个妖师的却是他许伯容,因为…… 因为…… 许伯容眉头轻蹙,这才发觉事态着实不对,他没有帮无名的理由! 他自认为自己能掌控大局,可偏偏却有这么一个漏网之鱼硬生生在他眼皮底下作祟。 无名倒是饶有兴致的观察着许伯容面上的所有表情。 “还在计划内。” 他如是说着,是故意要让许伯容听见的。 “我对谁都没有隐瞒,”无名一顿,双眼合成一条缝,狐狸似的看着许伯容,“隐瞒你的是你自己。” 许伯容猜不透他的话语,却又听他说: “尽管是有苦衷,但我从不认可你的行为。” 待许伯容还要说什么,却见无名眼神明显转向他的身后,话语戛然而止,他转身安合志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上来。 “殿下。” 安合志这两声说的有些没有底气,显然是在位许伯容的称呼而犯难。 许伯容此时已然有些心烦意乱,他还在为无名的话语感到奇怪,他本能的察觉到那是一把钥匙,能打开他与越执某道障碍的钥匙。 “安将军有事?” 他这话问的多余,其含义不过是要安合志快些说完走人,倒是无名见他如此笑的更加明显。 “西都,乱了……” 倒在意料之中,况且瞧着安合志神情倒也不是紧张。 许伯容将大部分兵力调来东都,那些匪寇自然会乘机作乱。 好在他早有防备。 “我知道了。” 许伯容道。 此事无名却换了表情。 “等等!” 他叫住安合志。 “乱的是哪里?” “俞句。” 无名脸色越发的难看,他看着许伯容。 “越执的身子就在俞句。” 第92章 七月为上 许伯容本未想太多,只在那无名提及越执尸身时心脏骤然一疼。 “他不是被葬在玉苑了么?” 安合志代许伯容问出了这个问题。 无名浅浅看了许伯容一眼后迅速收回了目光,安合志倒是留意到这一点,却不敢再多问。 “无名有话要对太子说。” 他这话暗里分明是要让安合志离开的意思,只是不知安合志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他刻意避开无名视线只如木桩似的站定了。 “安将军先下去吧。” 许伯容道。 安合志虽答应了,走的却并不痛快,五大三粗的汉子愣是在离开时走出待字闺中的小女子碎花步。 “何事。” 倒不知是不是错觉,无名明显看见那安合志耳朵动了动。 “太子,三年内,尸身不腐,方可活。” 许伯容没有太多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因为他记忆里实在没有这件事。 越执离他们不远,越峰又不愿亲近许伯容,故而无论越执怎么拉,越峰都似一半的蹄子嵌入了土似的,固执的很。 越执没好气的拍了越峰一下。 无名转头看了越执一眼,这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道。 “看太子的样子是要想起来了,不过无名还是要提醒一句,尸身不腐,可活,但若真拖到三年期满,那怎么个活法无名可就不敢保证了。” 他这一句话说的淡然,许伯容却因此一愣。 越峰看了这两人许久,大概是觉得许伯容此时无害,悄悄凑了过来,无名嘴上说着烦它的很,可许伯容告辞时还是上前摸了摸越峰。 越执将越峰托给无名时尚未能看清他的样貌,此事见了才发觉眼熟的很。 “我总觉得见过你。” 越执道。 “越将军尚在奇安府中时偷偷给无名送过几个包子。” 他说。 越执想了想,突然哦了一声。 记忆里确实有那么一个小孩总蹲在奇安府前,周围人家常说这是青楼里不要的小孩,身上带了病,越执不信,便总偷偷带些吃的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 彼时越执心思单纯的很,只觉这个孩子和自己遭遇大同小异。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乞丐。” “那我先叫你无名好不好,我认识一个人,他取名子很好听的,我的名字就是他给的,等他接我回去让他帮你想个名字怎么样?” 他眼里是抑不住的笑意,无名点了点头。 “可他会嫌弃我有病的。” 越执不悦,只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大声道:“谁再敢在奇将军府前胡说八道!” 无名面上的表情大抵是感动,也与越执约好以后要做兄弟。 只可惜兄弟没有做成,后来奇府被抄了家,来接越执的不是他口中的那个人,而是一顿几乎要了他的命的板子。 无名还是无名,只是又多了条丧门星的称呼,大概是总蹲在奇安府前找了霉运。 被人戳着脊梁骨时无名总会觉得自己该恨越执的,可又一次见到他时,一眼扫见他身后的白衣公子他还是轻身道。 “他来接你了。” 越执没听见,转而告诉许伯容他是无名。 第93章 欲盖弥彰 越执送走无名后便见着许伯容面色凝重,他似乎正想着别的事情。 “太子?” 他拉了拉许伯容的衣袖,已是一年,他这身子竟一点也没有长高。 许伯容低头,忽的听见一阵马蹄声,不待越执有所反应,越峰已经挣脱向着无名的方向奔了出去。 “不去追吗?” 越执看着越峰跑去的方向,黯然道:“越峰只认一个主人,他认的主人已经死了。” 越执自只是突然有所感慨,许伯容的面色却更加凝重。 “若是你还没有死呢?” 许伯容想着方才无名的话,他要去俞句,不仅仅是为越执道身体,更是为求个答案。 东都祸乱那日他为一己之私诛杀越执而无半分悔意,如今想想分明是冥冥之中早已求得心安。 入夜,月儿正圆,若是细细看去天空中那稀稀朗朗的星儿似乎白的不纯,带了些橙红。 许伯容未住入东宫,甚至连宫门也未入半步,安合志为他准备了府邸,他只带着越执一人去了客栈歇息。 越执不解其意也不多问,待他洗浴时才悄悄将早年那玉佩掏出来,放在手心尚是温热的。 隔着雕花木屏后水汽氤氲,越执看不清许伯容的身影,也只他现在也是看不见自己的。 他想了想还是抬头溜了下去,小二撑着头靠在桌上打着瞌睡,见越执下来只略略抬了抬眼皮。 “有酒吗?” 越执问道,小二见他是小孩甚是不耐,招了招手也没多说半句话。 越执自荷包中取出碎银子,小二这才睁了眼。 “哟,是哪家的书童吧?” 这小二啰嗦的很,越执心想。 “要一坛梨花春。” 他道。 抱着那坛酒回了房,许伯容已经穿好衣裳,看着越执手中的就挑了挑眉。 “越执是来贺太子的。” 许伯容面上并无笑意,只在越执将酒倒好是才露出牵强的笑来。 “太子大业已成,为何反而不高兴?” 他一杯酒下肚,胃里如火撩一般,他这身子无论哪里都比不得原来的身子。 “未成。” 许伯容道,只看了看那酒。 他并不想碰那杯酒,越执看的出来。 “为何?” 夺来之食,何喜之有? 这江山本就不是他许伯容的。 许伯容眉头蹙起,他只道夜深,要越执早些休息,越执有些奇怪,又是一杯酒入喉,这才道:“太子早年为权,为何如今反而生了退意。” 这是他猜的。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许伯容原也是个心怀抱负的人,然而心有千结,反而使人眼界不再如以往般敞亮。 如今许伯容既然拥有了他想要的,就不该被拘束着,这些话越执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在此时此刻说了出来。 只是越执能猜透许伯容的心结却无法点透。 “早些年听说先帝很亲近首辅大人,可后来却因为一些小事而日渐生疏,越执以为这是有小人作祟,害的一个忠臣不得不告老还乡……” 许伯容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却也点头。 “只是前些日子又听说大人去了北都宁家……” 第94章 欲盖弥彰 他这话已经说的直接,许伯容不过浅浅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所想。 能布如此大局的先帝本就不是平庸之辈,他宠幸的朝臣亦是城府颇深,可让老首辅退出朝廷的却是十六道奏章。 一告首辅私置府邸。 二告首辅勾结朝臣。 三告首辅私收贿赂。 十七告首辅为臣无礼。 这十七章字字诛心,然而将首辅送回老家的却是第十八条。 “不忠不孝” 先帝在时曾经历过一场浩劫,说来也巧了,这浩劫恰好在俞句,名:“俞句寇难” 起初先帝并不将俞句寇贼放在眼里,只草草派出两万兵马,大将是从未有过经验的赵填,赵填以为区区小城不足为患,大队兵马到了临近俞句的小城后也是松松垮垮。 不成想不过一夜,兵马没了。 小城也没了。 赵填的身子被做成了肉干挂在俞句墙头,悍匪站在城头上俯览那一众不知所措的恐惧面庞说出了让人闻风丧胆的话。 “区区鈅国,不足八月,可攻。” 此人是名什么史书上没记,因为他活的也不长,之所以将他称做噩梦仅仅是因为他只用十日,攻下了蔺塞。 蔺塞为唇,善和,安交为齿,唇亡齿寒尚不可惧,只是这三座城护的是最柔软之地。 鈅国之腹,如舌。 一旦没了这三城,长驱直入攻入鈅国便方便许多。 而巧的就是赵填死的那日,惨状也吓坏了另一个人。 首辅之父——王自行。 当时情况危机,朝堂上下众说纷纭,有人主和,以为随便封那个贼寇一个官做,就可平息此事。 首辅闻言不顾礼仪痛斥其卖国。 于是先帝毅然行使夺情之道,将首辅派去安交。 首辅也不负先帝所托,寥寥几日便将那贼寇敢回了老家,而后又派人加固俞句城墙…… 然而也就是他的出色险些要了他的命。 当他回到朝廷后已是次年二月,无人问他显赫功绩,只道他无情无义。 “大人,您父亲的坟,被撅了!” 首辅闻言大骇,随即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一道圣旨,不忠之人不可用。 他平静接旨却也多嘴问了一句。 “何人参我?” 公公面色犹豫,却在收了一锭金子后惋惜道:“是大人的得意门生。” 有的话不必多说,大家都懂。 自此以后首辅再无音讯。 越执告诉许伯容他去了北都宁家无非是要告诉他,这个人与前朝旧事藕断丝连。 以及…… 若他愿意多想想就可明白。 遗诏在此人手中。 只是许伯容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只道瞌睡,便回了床上。 越执本意是看看许伯容笑脸的。 许伯容善酿酒,然而酒品着实不行,不过还好,他喝了酒后喜笑。 “太子怎会知道越执愿意为太子放弃什么?” 他摇摇头,这梨花春灼喉的很。 “越执。” 许伯容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分明他滴酒未沾,大概是疲惫了。 越执未答话。 却又听得他说:“过来。” 草莽之辈安能与太子同塌而卧? 他现在反而不明白首辅的话在说谁。 “过来睡。” 许伯容再道,越执转眼看去,床上已然空出一半来,许伯容微微侧着身子,空出一般恰好可将他揽在怀里。 第95章 莫问因果 许多事终究是善恶有报,姜家算不得什么忠烈满门的大家,若要论起一个忠字,甚至抵不上百年邢家。 只是邢家早年只谈初心,对朝堂政事向来忌讳莫深。 “姜公子,这茶,凉了。” 老人虽是烛尽之年,精气神依旧好得很,眼下这盘棋下的正是精彩之处,老人突然这般言语倒叫姜柳居有些捉摸不透。 “姜公子可知越执?” 姜柳居手中白子一抖,竟从手中滑落,不偏不倚,恰好落在那十字格上,他有些怀疑老人是否故意而为,然而老人却始终云淡风轻,眼中全然不见有得逞之色。 倒是姜柳居心中生出愧意,是自己龌龊了。 为了输赢不择手段,他到底是姜家的人,容不得有那般心思。 “越将军年轻有为,晚辈身为同辈自然有所耳闻的。” 他这话不卑不亢,老头却似乎有所不满,他那一双眼恍若洗涤过世间百态一般,姜柳居本能的有种被洞察的感觉,他握着旗子的手紧了紧,然而却又觉得寒意来的更加突然。 他心里认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然。 老头捋了捋胡须。 “姜公子对越执不止了解那般肤浅吧。” “恕晚辈无礼。” 他打断老头的话,这是一种来自内心的下意识的反抗。 “您究竟想说什么不妨明说,这两日每日拉着晚辈友善无所谓,可话里话外却总是提及越将军,您是想要说什么?” 老头笑了笑。 “若是喜欢,难道不该得到他?” 姜柳居心思一定,原来老头打的是这般主意。 可不待他再说什么,老头却开口。 “故渊并非良人。” 棋子十分的硌手,可偏偏却也抵不过心头涌上的剧烈情绪,那是一种不甘,妒忌,却也无能无力,怯懦而被某种不明情绪所束缚的奇怪感情,如一根巨大的鼓槌,狠狠的敲击着他那颗不安躁动的心。 “晚辈不知先生这是何意。” 首辅不动声色的看着姜柳居,玉石雕刻的旗子在指尖摩挲,不消片刻,一字落下,胜负已定。 “天下无主。” 姜柳居心思更乱。 “太子尚在,何来无主之说?” 姜柳居亦是试探,然而首辅略略眯缝着眼,意味不明。 “太子,你道的是哪个太子?” 姜柳居大骇,随即定了心神,只道这许伯容大抵是万万没有想到的,首辅大人似乎知道些他的底细。 “先生有言不妨直说。” 他拱手做礼。 “姜公子难道不知那许伯容的身份,姜家不比那百年邢家,可到底也是名门望族,如今眼见着皇位之上被他人沾污却熟视无睹,这便是姜家的礼?” 姜柳居下意识低头,然而,他那里还在乎这些? 许伯容虽非皇室出身,到底还是有那么层皮面在,再者,他的能力也不知比那八王强上多少。 “那能者为上。” 他未意识到自己面颊微红,姜家柳居自幼便说不得违心话。 首辅唇角微微上扬。 “不过是狸猫换太子,若是让越执回来呢?” 第96章 四面楚歌 姜柳居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看着眼前首辅嘴唇一张一合。 他什么都知道。 “越执才是皇室正统,这你也是知道的吧。” 他笑言,眼尾皱纹为他平添了几分和善,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姜柳居感到万分不安。 “依着先皇的意思,越执不该活到现在。” 啪!!! 姜柳居的手开始抖动,旗子落在棋盘上,却也搅乱了本已按部就班的旗子。 “越执臂生三角痣,凤命,然而天下太平,这命数变乱之征,他的死不过是早已安排好的一场疏离。” 首辅平和的说着。 “只可惜许伯容那孩子,他本可安然度过这一生,可他偏偏要去寻回那越执。” 他端起茶杯,在姜柳居不可置信的眸光中珉下一口上好的普洱茶,末了不忘称赞一句。 “奇安之变是一场试探,许伯容为护越执不惜牺牲恩师,大概从那时起先帝就知东都祸乱不可避免,所有的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越执和许伯容两人不可活。” 他叹气。 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人。 “许伯容分明是薄情之人!” 姜柳居哪里还顾忌礼节。 “封心葬爱故而薄情。” 又是一声长叹,一如早已离开的无名,他还是会想起东都祸乱的那一日。 “你看到了什么?” 传言妖士无名的眼眸能看透人心,许伯容忍不住,还是问他。 无名微愣,然而还是道: “太子。” 那是越执全部心之所想。 无名是最后一个离开王城的人,即便复活越执一事已是十拿九稳,许伯容还是忍不住唤他来。 无名一双眸子带着浅淡的蓝,如海,然而他却说那是业火的颜色,是逆天改命的报应。 “十年过往,百世执念,我还缺这些东西。” 无名祭了自己的十年过往,于是一夜醒来,他便又是十年前与越执初遇的模样。 “这样也好。” 他说。 “至死我都将会是这副模样。” 他语气轻快,许伯容不觉皱。 “越执说你此生最恨的便是被人欺负的那段日子。” “不过是身体回到那段日子罢了。” 许伯容不再多言,他也是存了私心的,再一看无名的衣襟,他穿的衣服不太合身,只一动便能看见颈下那一片青紫。 复活越执的代价或许并不是十年过往。 他想。 而是身心皆回到最痛苦的日子。 “百年执念。” 无名打断许伯容的话。 “此后百年你都不会想起他。” “要是想起来了呢?” “他会死,无论是这幼童身子,还是真正的他,都会死。” 许伯容哑然。 “你还是要如此选择吗?” “我哪里还有什么选择?” 无名叹息,却又回到现实,大概是越峰也感受到他的落寞,只靠过来静静的跪下。 “十年往生,百年执念,他若是知道,会觉得亏欠谁更多一些?” 他问。 越峰不解其意。 “不过他到底还记着我的好,而许伯容确实彻彻底底没了对他的心思。” 他这么想着,却又有着许多纠结。 许伯容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没了对越执道心思。 “看不透,看不透……” 他想着,倒下去靠着越峰合了眼。 第97章 将死之人 他道善行无辙迹,许伯容这个人行事从不留痕迹,故而便是他自己设的局,在忘却一些是非后他也捉摸不透自己当初为何那般。 “许伯容不可活。” 首辅自方桌下取出一长条,藏青色花布包裹着,他 一面打开那布包一面直接了当道的告诉姜柳居。 “只要取了许伯容的性命,日后无论是那位八王中的哪一位做了皇帝,你都是开国功臣,既是开国功臣,那么之前的一切为虎作伥都将会成为你卧薪尝胆流传千古的事迹。” 姜柳居心觉恶心,对首辅的话也是将信将疑,纵使这首辅是先帝的宠臣,可先帝已崩,他又远离王城,不过一只脱了毛的孔雀,说什么日后,他哪里来的勇气保证日后呢? 花布拆去露出一截明黄来,他顿时了然。 遗诏。 东都祸乱中众说纷纭的一件东西。 “奇安虽被诛,然而其子奇叶却还苟活。” 姜柳居蹙眉,却想着莫非先帝能料到如此多的后事? “他逃走并非意外,是有人刻意放他离开,他现在已然成了流寇之首,迟迟龟缩于俞句不与朝廷为敌不过是守着越执尸首。” 首辅顿了顿,他那因年老而日渐松弛的皮肤上露出一丝惋惜, “到底是作孽。” 他道。 “若不是他,许伯容现在该将越执忘得干干净净才对,可也因如此,先帝以越执牵制许伯容的计划才得以顺利实施。” “恕晚辈眼拙,先生似乎并不以此未幸。” “哪有人时时刻刻盼着别人不好呢?” 他合上眼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仿佛穿过这漫长光阴,在他苍老的面容上显出几分平和。 “奇叶能守着越执尸骨说明他心底有越执这么个人,可到底是许伯容下令诛杀越执,你将这遗诏交予他,他自会想着法的为难许伯容。” “他总会知道许伯容是情非得已。” “那就是你的事了。” 那平和也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俞句是个尴尬的地界。 向东靠着蔺塞,再南一点便近着安交,虽在三县以内,然而蔺塞被扰,他便受着牵连,蔺塞好时,安交等流寇便来了,加之地理位置易守难攻,然而早些年又无守军,如今便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贼窝。 “太子,我们来此处做什么?” “寻回你的身子。” 越执咬牙,好半晌突然道。 “太子可是忘了越执说过的话?” “那一句?” 许伯容挑眉,一双眸子里蕴着万分情深。 人若是装的久了,莫说旁人不信,便是自己也信不得几分,越执撇过头,许伯容如此反叫他觉得陌生的很。 “北都。” 他这二字说的轻飘飘的,许伯容没有回话,倒有故作没听见的意味。 “太子难道以为自己已是稳坐皇位?” 许伯容依旧不回话,这倒叫越执急了。 “太子!” “唤我故渊。” 他道,声如清风拂过,却是暖的。 “故……故……渊。” 他尾音低的叫人听不见,如此叫法并未伤大雅,可越执偏就觉得别扭的很。 “我不要这江山。” 他道。 “待你寻回身子我们就离开这里。” 第98章 攻城之术 “太子是一时兴起么?” 纵是心头十分触动,他到底是还是不知该信许伯容几分,人是没有安全感的生物,尤其于情于爱,更是付出的大胆收回的小心。 他这话藏着的小心翼翼,许伯容不是听不出,只是一思及缘由就总会想到祸根是自己…… 他叹气。 “我先前做过许多错事,然而事有因果,这果已成,我却不知其因,越执,我许伯容再次对天发誓,此后只你一人,若有一日我再负了你,那我不得好死,而你只此以后再不会记得我这个负心人……” 许伯容抬手,衣袖顺着手臂滑落,却见几道已然结痂的伤痕,入天崩地裂时残留的痕迹,可怖的令人生畏。 “太……故渊何必如此,越执不是君子,却也知为人臣子当始终如一,这忠字既出了口越执便不会再寻二主。” 许伯容心中寒的很,恍若置身十方严寒之中,越执这话客套的仿佛是要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一路颠簸,马车离俞句越发之近,他近几日总是能梦到些细碎片段,那是与记忆截然不同的,他疑心那是自己潜意识为自己所做错事寻的开脱,他心中也对自己生出许多厌恶,然而片段多了他便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困惑如一张大网让他身于清醒却心入混沌,他开始揣测是否自己当真入无名那模棱两可的话语一般忘了什么。 十年过往,百年执念。 在临近俞句边境时他已然想到这一句。 夜凉,他迷迷糊糊的醒来,却见越执醒着,自己手臂枕在他腿上。 “太子。” 这称呼分明生分的很,可他却觉出几分别的意味。 “何事?” 他欲要收回手,然而越执却死命不放。 “越执不记得太子何时受过这伤。” 这算得上自前些日子无顿顿告白后他第一次不那么客套与他说话了。 许伯容浅笑。 “不过些小伤,更何况你又不是我身上的衣裳,贴身穿着,哪里会知道我的全部事呢?” “这伤来的纵横交错倒是比东都底图还要来的曲折,可太子却说是小伤?” 越执认真的很,许伯容心头一热,然而面上却也不动声色,他知这此事天色昏暗越执看不清什么,白日里他也不曾捋过衣袖,大概是这几日夜里看清的。 “这伤我也不记得了。” 许伯容道。 越执却不依不饶,并不打算混过去。 “太子还是不信任越执?” “越执,这伤我确实不记得了。” 越执轻叹,放开许伯容,他猫着身子仰面躺下,背贴着许伯容侧身。 “还是太瘦了些。” 许伯容侧身揽住他。 “越执……” 他轻唤,然而待越执要答复时又收了话语。 “睡吧。” 他轻声,然后便没了声,越执合了眼,一睡便直日上三竿。 “直至彻底除了郑氏,我亦未感到多少欢悦,仿佛先前心中所想,不过是为自己织的骗局一场,而如今想到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可诸事种种却让我不得不再考虑当初一心求问权究竟为何。” 倒底是我失了初心,还是…… …… 第99章 枉死之人 “只让出一城,便可要了那许伯容一命……” 这话着实说的阴邪的很,男子歪坐着,只手撑着脸,只看着这一众朝臣,眸中晦暗不明。 “怎么,疑我?” 仗声闷响,惨叫声声声入耳,无人敢答。 都是老狐狸。 许伯川笑,略略正身,只捋了捋衣袍,心中如是想着。 众所周知,郑氏于朝廷之乱被除,先皇亦下罪己诏后自缢而亡,然而伯容携大军自西都归来,拥立的却是三王伯川。 “怎么,诸位都舍不得我那大哥?” “臣等不敢。” 伯川并不知恩,倒是觉得伯容所做不过理所应当,伯容亦知功成弗居,倒未多说什么,一人一马车,带着越执便走了。 “怎立了这么个奸邪之徒?” 出了朝堂边有人下意识出口,礼部侍郎向来心直口快,身侧吏部尚书大人闻言不着痕迹的离他远了些,摇着头不过是想起了越执在锦衣司的惨状。 那许伯容立此人,要么便是要群臣清君侧,要么便是要放权,可无论哪一个,总会有人要殒命于此。 西都近日热闹,越执坐的屁股疼,下了马车便不待#许伯容找好安生处立即窜的没了影子,许伯容无奈笑笑。 西都营城,这地方越执算不上熟,只是这地到底是他栽了跟头的地方,故而心里总带着些奇异的排斥感。 他寻思着找些吃食,然而营城人却偏爱桂花糕,他生就不爱那东西。 他在一处戏园子坐了不久,觉得无趣,便转而去了别处。 “怎么?” 这话一出来时越执尚未察觉是对他说的,出了戏园子又转去了别处,然而心底却生出异样来,一路上小贩的吆喝声都被抛之脑后,唯有一点是明确的,有人跟踪他。 他转头却不见此人,他并不走小径反而循着大道走,倒是没一阵子就遇到了许伯容。 “营城人好武,那不居阁今日谈论兵法,你可要去?” “不去不去。” 越执挥手,只道是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 “这话未免有失公正?” 越执不答,却岔开了话题,反问许伯容。 “太子说如何寻得越执的?” 许伯容闻言暗笑。 “寻你哪里还用找的,便顺着一条大道直走就好。” 越执闻言撇嘴,诚然,若是没个准确目标,他确实不爱走那拐角之处。 “太子这就是运气,若是越执要寻一知己或觅一红颜,太子又该如何寻越执?” “你哪里有什么红颜知己?” 他倒是会寻重点。 越执别开脸不去看许伯容带着些调笑的眼神。 “我怎就不能有红颜知己。” 他自是有的,年芳二九,也待字闺中,不过算不得小家碧玉,而是左将军嫡亲的掌上明珠,通晓军事,善谋,也喜武。 “只可惜那姚小姐一心惦记的是你那麾下,赵无为。” 是了。 越执顿时蔫了下去,早年他出征蔺塞也承了那姚小姐不少恩情,然而那姚小姐日日寻他夜夜扰他却只为让他提拔那赵无为。 “我爹说了,只要无为官至五品,就许我嫁给他。” 越执此时也不过是四品大将,只看着眼前这女孩露出少有的天真模样,张了张口,这才道: “你爹前些日子才写信来,要我把无为调远些。” “呸呸呸!” 姚小姐急了眼,跑了。 此后越执便鲜少再见到她。 “她去告了状。” 许伯容道。 越执点头 他知。 “不是告你。” 许伯容又道,越执不解其意,却是听出了诸多八卦意味。 “那是谁?” 他问。 “左将军姚近武。” “后来她被赐婚……” 许伯容未言,然而越执却已然什么都知了。 那姚小姐生得一副好容貌,家世也好,提亲足矣踏破门口,可赐婚对象却是赵无为这不知名的小人物,越执当时只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如今才觉是许伯容的功劳。 “太子倒是有一颗成人之美之心。” 他说道。 许伯容低头看了他一眼,敛去眸中异样神色。 “走吧,先去吃饭。” 他道。 越执点头。 越执喜肉喜辣,许伯容却喜清淡,越执原想着回了客栈便叫些素食,然而入了大堂却不见有别的客人,他心中有疑,许伯容则看出他的疑惑道:“这是我在营城的产业。” 越执了然,刚坐下,小二便立刻布了一桌的好菜。 大都合越执的口味。 他欲要说话,许伯容却道:“食不言,寝不语。” 他嘴上答应的快,心里却更加疑惑许伯容是如何知晓他的口味。 一顿饱饭越执摸了摸肚子起了身要出门,然而临着出门时身子猛然一沉,眼前突然一暗,他隐约听得许伯容的声音,然而脑海中却闪现出从未见过的画面。 “百年执念。” 他也道出这句话,许伯容愣了愣,然而惊讶也不过一刹,他便抱起越执冲了上楼。 小二只一眼便去寻大夫,然而待人急匆匆的来时,那大夫只一眼便道: “公子何故要拿一具死尸来寻老夫开心?” 许伯容面色惨白,只看着那大夫,他伸手探向越执鼻息,小二看出他手似乎有些抖,只道:“还是麻烦先生再看看吧,这小少爷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呢!” 大夫闻言微诧,忙伸手为越执把脉,又是一番查看,这才道:“分明是死去多日的未腐尸身,公子莫不是撞了什么邪祟?” 小二闻言大骇,却不是因为大夫的这番话,他仔细的看了看许伯容的表情,将大夫打发走后这才回来。 许伯容面色仍旧惨白,表情却无多大变化,只是他握着越执手的两手却克制不住力量。 “主子。” 他道。 “去取信号弹。” 小二未有动作,只看了看许伯容这才又道:“信号弹前些日子受了潮……” 他还未说完,便低了头不敢再看许伯容。 许伯容许久不言,然而到底是随他许久的手下,总归能看出些许端倪,他这副珉唇不言牙关紧咬的模样分明已是气到极致。 可是人为?” 良久,他才言道。 小二拱手。 “属下这就去查!” 第100章 越执之身 许伯容心中已然生出诸多不安,他从不惧死别,然而却怕极了生离。 信号弹被人动了手脚一事他看的透彻的很,无非是要他留于此地,依着表面来看想要牵制他的不过一个许伯川,然而他却料定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俞句在三县之后,地处尴尬,可偏偏营城便是那软肋,许伯容转头看了眼越执,心中烦躁消去几分,转而一声口哨,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蹿出,只听得一声沉闷的问安,许伯容挥手免去繁杂礼仪。 “许伯容可有动静?” 黑衣人眸中仰慕之色更甚。 “已出东都。” 果真是他。 “飞鸽可还在?” 他问。 “在。” 许伯容闻言,回头取出一小卷纸来,黑衣人一接过便又消失不见,许伯容转头,案桌上置了一部兵书,许伯容移开那部书,不知在何处按了按,案桌便露出一小口,他自期间取出一瓷瓶来,指尖抵在瓶口微微倾倒,红色药液粘上他的指尖,又被他点在越执眉心。 百年执念,他心底不安更甚,自那日无名那番模棱两可的话后,他便开始忆起许多与越执有关的事来,恰如越执的身体是他特意寻来的,而这药是固他意识到。 只是这身体虽是按着无名要求,可不知为何却与越执本身产生排斥,最严重的便是他无法长大。 “你倒好,合上眼便不知烦忧。” 他这话依着责备的语气,然而其间却是十分的欢喜。 “莫要再说自己是我的狗,我哪里要狗,不过是要一个完完整整的你……” 他又低语,越执心跳猝然快了几拍,他有直觉,听得见,却动不得,仿佛那身子已然不是他的。 许伯容未能察觉越执反应,只看着眼前这人眼珠动了动,然而人却始终无法醒来。 “百年执念,原不是一段回忆那么简单……” 许伯容轻叹,越执突觉心口似要被人生生剜去一般。 百年执念是何物? 一段回忆又是说什么? 仿佛有什么将他的意识开始剥离,他如置身温水,一点点浸没,然而许伯容却是抑住他呼吸的痛处,叫他在混沌中不得不清醒。 “百年执念,我来收它。” 只听得一声女声,他再无意识。 “许伯容,不见。” 女声如回荡于空谷的一声轻叹。 越执心跳已然停止,许伯容守在他身侧,尚不知他心上的人儿已经西去,他只手撑着头,还想着待这些琐碎事宜完结,便带着越执去风花雪月。 “殿下……” 他被竟迷迷糊糊的睡了去,待被叫醒时日头渐落,他只匆匆看得越执一眼便出了门。 一路直奔县衙。 “许伯容,许久不见。” 呵。 倒是客气。 许伯容看着眼前这人,眉宇间没有分毫的动容,只是目光扫过他腰间那双龙戏珠时开了口。 “那蓝田玉原是十弟的东西。” 他道,眸色沉沉,却似逼迫而来的滚滚黑云压人心魄。 默然。 那许伯川竟也会觉恐惧,他别开眼神,只摘下腰间佩玉故作不在乎的模样,自欺欺人的做出气势。 “不过死物,你要,拿去。” 他原要抛开,那许伯容不过蹙眉,许伯川便又顿了手,只看着眼前这人,见他没有上前的意思这才默默收了手。 “活物也好,死物也罢,既拿不牢靠,就不要多手。” 许伯容道。 “大哥现在有心了?” 许伯川倒是话里有话。 “于你何必用心?” 许伯容道,许伯川不过是他随意挑出的一枚旗子,承的是他许伯容的业,担的却不是这天下的果,生为享受,他还不知足? “真是薄情寡义之人,倒也难怪十弟死的干脆利落,原不是被伤透了心,而是怕成了你的累赘。” 他这话着实刻薄的很。 许伯容不由得蹙眉,许伯山的死并非他所谓,先帝九子,独许伯山虽胆怯懦弱却也信极了他这兄长。 东都祸乱前日,他赤脚跑出他的寝殿,一路奔波脚下被碎石磨出口子,也只为告诉许伯容莫要轻信谗言。 “哪里是什么谗言?” 许伯容看着小十弟那天真模样心想着,随手掏了枚玉佩给他。 “多谢皇兄!” 小孩笑的天真,却温暖不了许伯容那心,倒是听说他“死”后小孩哭着闹着要将寻他尸身葬于皇陵时他心头再道了声天真。 那郑氏前脚才寻了一个“许伯容”回来,小十弟便不顾母意,不顾大局,不顾天下。 “我只要一个交代给皇兄!” 许伯川见许伯容面上露出几分动容,便觉改趁热打铁,只一转眼珠又立刻道。 “我们兄弟九人,只有小十受尽了宠爱从未受过太傅责骂,也只有小十一个成了父王心意的王,大哥,你说这是为什么?” 是为牵制…… 许伯容猜测。 可已经有了越执,又何必再牵入小十? 他不解。 小十不是他的软肋,从不是。 “可这位置,你终究没有握在自己手上。” 许伯川笑。 “你扪心自问,是为何?” 许伯容见他如此急迫,反而心中有疑,忽而想起被他安置在客栈的越执,他今日心中一直不甚安宁。 这许伯川怕是自一开始就在胡说八道。 “十年过往,百年执念。” 待他终于要走,却听闻许伯川朗声道。 “你以为这天下只有无名一个人会那妖术?” “你敢动他?” 淡漠在他脸上一点点裂开,目眦欲裂。 “我哪里会动他,不过是为人指了路。” 他低声,却又上前,在许伯容极度愤怒的眸光中只道。 “你爱他不少,可你伤他更不少,何不成全了别人?” 许伯容不说话,只看着他,片刻。 “奇叶。”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后悔么?” 许伯川道。 许伯容不言,只急匆匆的要走,许伯川看着许伯容的背影心中畅快无限,脸上笑意更深,然而不过瞬间笑容便定在脸上。 “你这根,便是最留不得的祸患。” 暗卫抽出手中刀刃,在许伯川袖口上擦的干净了,这才离开。 第101章 痛彻心扉 “我不懂人,却也知因爱生恨,若有一天许伯容负了你,你该如何。” “功成弗居,我付出从不是为了从他那处得到什么。” 人心这种东西,哪里是付出就能得到呢? 许伯容的预感终于成了真,屋中香料燃尽,他揭开衾被一角,只摸了摸越执的手腕便迅速收回了手。 身体已然发凉。 许伯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步子却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脚后触到了香炉,他停下,心中竟不是大悲的痛彻。 他略一迟疑,迈出了玄关,仿佛越执还活着似的,他亲自端来热水,一点一点温暖越执的身子。 无济于事…… 许伯容并未发觉自己的都手在抖动,只定定的看着越执,仿佛他一眨眼就会错过能证明越执未死亡的瞬间般。 暗卫在屋檐上漠视这一切,他心知越执已经死去,也只许伯容心底该有个答案,只是看着这个向来淡然的男人突然乱了方寸,他便知不该道破,只暗暗收起佩剑便离开了。 “曾是得他不拥,如今却又拥他不得。” 他摇头。 夜色撩人,许伯容不知温过多少水,可越执却再为给过他片刻希望,他知越执是死了。 可心里又觉他不该就这么死了。 他合上眼,脸颊感到些许温热,竟是泪水。 他是有多久未哭过了? 屋内淡淡的熏香大抵有安神的功效,他伏在越执身侧,看他面色红润,看他模样安然,然而他偏就是不睁开眼,偏就是……再不与他说话。 他的心口有些疼。 那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奇怪的感觉,想有人捏住他的心脏,只狠狠插入一刀,再又转动刀刃,他疼得仿佛要窒息,此事他终于想到那堆信号弹。 发了潮的信号弹已然是废物。 可他心中却想着自己并未亲眼见着那信号弹发潮,兴许是手下错了也说不定,又或者…… 他一路奔去,发潮的信号弹早已被清理走,他无顿顿的将守卫一顿好骂,心底却清楚与他们无关。 许伯容疯了。 他的手下皆道。 小二送来几坛梨花醉,他便又想起越执,他越想,心里便越加酸疼,他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心被挖空的感觉。 然而暗卫却在此事急匆匆敢来。 “殿……殿下……” 暗卫面上露出纠结之色,他低着头并不敢直视许伯容。 “说……” 许伯容了无生机道。 “越将军的身子……” 他抬头暗看了许伯容一眼,仿佛下定了决心般。 “不见了!” 什么? 许伯容上前。 “你说什么?” 山雨欲来风满楼,许伯容已然临近崩溃,却要作出无所谓的姿态。 “越将军的身体被人盗走了……” 心…… 空了…… 他没有去看,也来不及再入那件屋子,只一转身命人封了这个据点。 封条被贴上时他尚在漫无边际的游荡,怪不得他会忆起诸多事来,原不是不记了,而是都换了越执道命数,如今越执不需要命数了,他的记忆也回来了。 越执死的那日,俞句却是一反常态的热闹。 鈅国原就不安的很,初初上位的新王又险些命丧营城,百官不闻朝政,只将心思用于勾心斗角,故而那俞句虽被流寇所占,却无人管治。 地方不报,故中央不知。 然而这里百姓确是乐的自在,奇叶虽为寇,心中到底是向往一片安康盛世的,他不为难别人,所谓无为而治,这俞句的百姓反倒能安居乐业。 “这是何处,我为何着这种衣裳?” 少年生得剑眉星目,容颜硬朗,身段挺拔只是皮肤透着毫无生机的白。 他初醒来,脑子里乱哄哄的,细碎的回忆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闪现,而他却觉自己如一个走马观花的旁观者,始终分不清记忆中的谁是谁。 “越执。” 奇叶道,他亦着大红的衣裳,只是那边角的花纹越执看了却十分的不喜。 “那是凤么?” 他道。 “你左臂生三角痣,乃天生的凤命,凤凰凤凰,我这衣裳与你是一对。” 越执又低头,只撇了眼自己。 “太子……” 奇叶面色略有紧张,越执低着头。 “当今太子是何人,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好像认识他……” 奇叶松下一口气。 “先皇崩后,先后立过两任新皇,但都没有立太子,你睡的太久了,先起来活动活动。” “嗯,我身子酸疼的厉害,你扶我一把。” 奇叶将榻上之人扶起,眼里心里皆是喜意。 “池鱼思故渊……” 他又道。 见奇叶看着自己,这才又觉不对。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句话。” 他如是说着,奇叶轻笑。 “你是先帝亲封的大将军,那句话原是先帝告诉你的。” 不对…… 越执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却觉察不出理由,索性也就不说话。 “只是为何我穿着这么身衣裳,你也穿着,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有些激动,大概是好奇极了。 “我父亲曾做过你师傅,不过后来他入了狱便与你脱离了关系,后来你被人谋害,我托人将你运出,又守了你两年,我原以为你不会醒来……” 奇叶垂眸,越执只道自己是否太过薄情,心中竟无太多触动。 “我为何被人谋害?”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 “起兵谋反……” 奇叶道。 越执为怔,这可是大罪。 “我为何起兵谋反?” 太阳穴突然生疼起来,脑中记忆断断续续的,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只一瞬便被奇叶一章拍晕了过去。 奇叶抱着他,又送回了榻上。 “主子,这婚礼?” “且停着吧,他到底是不愿意的……” “将军他哪里知道主子为他付出了多少!” “十三!” 奇叶呵斥。 “一厢情愿只会伤人伤己,为他好不过是我心甘情愿,你是我的人,自然觉得我做的都是对的,越执不是你。” “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下去罢。” 他挥手,再看向越执时眼中亦是无限深情。 他自不会逼迫他,然而也不会再将他送于许伯容身边…… 第102章 百年执念 越执再度醒来已是第二日,奇叶温了粥,越执想吃甜,奇叶便拆人送了差点,越执心直口快,只看着一碟点心道:“为何没有桂花糕?” “那东西你吃不得。” 越执原是爱吃桂花糕的,只因早年赠予许伯容的桂花糕里被人藏了毒害的许伯容躺了好些日子,便再也不吃桂花糕。 “可是我想吃。” 奇叶微愣,却还是拆人送来桂花糕。 越执见了,只一蹙眉,不过浅浅一口胃里便是翻江倒海般的滋味,恶心到了极致,他心想着。 “你吃不得这东西。” 奇叶又道,像早已知道结局似的,只将手帕送至越执唇角,越执微微转头避开奇叶的动作。 “我自己来就好。” 他心里奇怪的很,诚然,他的仍能回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至少在仅存的记忆里,他爱极了桂花糕。 “物极必反。” 奇叶道。 “你不记得,可我还能想起你十六岁时偷吃桂花糕,吃撑了结果闹肚子,后来看见桂花糕就吐。” 越执点头,可心里却存着猜疑,尽管他并不知缘由。 “你是谁?” 他憋着满肚子疑问,然而想到还不识眼前这人心中便觉愧疚的很。 “南都奇家,奇叶。” “奇安……” 他觉头有些痛,奇叶觉察出他的异样,转而探出手为他按揉。 “你还能记起家父?” 他声音轻柔,手指力道恰好,越执身子逐渐疲软下来,渐渐生出了困意。 想来他是熟悉自己的。 “师傅教兵书,而……教我为人……” 话语是出自本能,然而记忆已然没有身体来的诚实。 他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记忆里是有那么一个人的,可究竟是谁教了他为人? 奇叶略略蹙眉。 “大人。” 奇叶手下只一声便打断了越执的所有思绪。 “那姜柳居来了。” 姜柳居……又是何人? “来了便来了。” 奇叶道。 他心知与许伯容相关的人事物越执皆不会记得,可听到姜柳居时还是心中还是难免一紧。 “带他去花阁。” 他道。 出了门便叫手下看紧了越执。 他这个人也是别扭的很,他怕越执知道姜柳居故而想让他去远些的偏院,可又想让越执看见姜柳居以确定他是否还能记得些东西,然而出了门还是决定让越执离的远一些的好。 花阁离的远一些,他的别有用心姜柳居也是知的。 几盏茶尽,腹中微涨,这才见着奇叶不急不缓而来。 “奇大人当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茶水刚饮尽,你便来了。” “方才有些事耽搁,误了时辰,容玉可莫要怪罪才好。” “我哪里敢怪罪奇大人,我不过替人来带句话。” “什么话?” 姜柳居这才取出一物件递来。 “清君侧。” 原是罪己诏。 “我不过流寇一个,肩上尚带着罪臣奇安的名号,你要我清君侧?” 奇安大笑,又言。 “天大的笑话!” 姜柳居嗤笑,可面上确实红了些许。 “容玉说不得谎的。” 他道,又言:“容玉可还记挂着越执?” “我记挂他做甚?” 奇叶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姜柳居面上那点绯红更甚。 “这世间最污浊的姜家偏生生出了一朵白莲花,说不得谎,不然就成了红莲。” “奇叶,你可知这世间还有分寸一词,我姜家如何哪里由得你置喙!” “那你将这罪己诏给我做甚,莫要告诉我你要反那许伯容?” “这江山本就不该沦于他手。” “这话怎么说?” 姜柳居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奇叶真相,只半真半假的含糊道:“机关算尽却将唾手可得的位置转赠他人,那许伯容的心思哪里在这江山上?” 诚然,他这话也没错,只是八王未以合理理由尽数除去,他许伯容总是免不了被一番诟病的,尤其是老首辅还留了后手。 “那罪己诏究竟为何给我?” 奇叶问。 “保命。” “谁的命。” 姜柳居不言,只看着奇叶,良久才道:“越执的命。” “我护的了他。” “不过是苟且这乱世之下,你何来本事护住越执,待过些时日,那许伯容再无记挂,他第一个要铲除的便是你。” “你姜家多次阳奉阴违,为何却将这保命的东西给了我?” “百年姜家,树大招风,我护不住,然而越执这人便是陪上性命我也是要救的。” “真该让你那族长大人听听这不肖子孙的话。” 奇叶道。 “不过那许伯容竟未发觉自己的异常?” 他又问。 “他还不知那百年执念的真实意味。” 奇叶摇头。 百年执念,既道百年,便要百年,少一天都不行。 “可他两人合龄也不过五十……” “故而以七情替之,七情之中,以思为上,这东西和记忆一样,好的总是更容易被遗忘,坏的反而刻骨铭心……” 故而,越执再不会将许伯容放在心上,一点儿也不会。 再无所思,再无所念,故不生惧。 “这罪己诏我收下,权当我欠你个人情,以后若有所需便来找我。。” “巧了,我现在就有事。” “何事?” “我这里还有个烫手的山芋无处安放。” 奇叶揉着太阳穴。 “你东西不少啊。” 他已然起疑心。 “姜家人,少不得藏点保命的东西。” “何物?” “先帝遗诏。” “咵!” 奇叶手中茶杯落地,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姜柳居,对方,对方微微扬起一点笑意大抵是能预料到他的反应。 “怎么,怕了?” “先帝另有遗诏?” 姜柳居点头,慎重从身后取出一木匣。 “许家的奇锁。” 他道。 “我还以为能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 “能用上此锁已然不是凡物,别要小心些,莫要被伤了。” 外域最出名的大家中最善奇门遁甲的便是许家,许家的锁匣只可用钥匙打开,不可强拆,否则自行销毁其中物件,而若用钥匙也只可用一次。 故而这东西向来少用。 “只是你既藏的紧密,又何必告诉我这是个什么东西。” “总是要让你知道的。” 姜柳居道,却是不安好心。 第103章 斗转星移 越执死去第七天,许伯容捧着他的灵位,着一席素衣,然面上却挂着笑。 他意识已然不甚清晰。 便是那身素白的衣裳已无往日风骨,只若萧瑟寒风中一株摇曳枯萎的残枝。 他眸中无神,扣着灵位的手指却紧紧抓住,仿佛溺水之人触及救命稻草一般。 安合志看着他的模样,已如记忆中那翩翩公子判若两人。 也和不懂他,又因垢陷过越越执,故此时亦之敢安静待在人群。 “太子,越军,已候了六日。” 秘不发丧,却还是走漏了消息。 然,许伯容并不想再管束这些事情。 “都走吧。” 影卫若磐石坚定的跪着,不肯动半分,安合志瞧着气氛尴尬直接离去,也和本想一起走,然而又看着许伯容踌躇着不知所措。 “走……” 不过一字,无人再敢反驳。 安合志临出玄关却还是叹了口气。 “无论是柳宏志那老贼,还是伯引那傻子,能与你说上话的都死了,现在越执也死了,你难道还不知错在何处吗?” 他问,一只脚出了玄关便再不回头。 许伯容合上眼。 他怎会不知。 说到底,他只知他们在时是他一颗棋子,可他哪里考虑过便是棋子亦是有心,他那里又能料到,他自己也算不得什么薄情之人。 “你既选了这条路,便没有再后悔的权利,纵身死,也该死在这条路上……” 也和面上惨白的很。 来人他识得,鈅国的皇。 许伯川…… “你来的倒快。” 他道。 已然没了气力,便如霜降后将要凋敝的一剪枝儿,只怏怏的杵着,没了魂似的。 许伯川面色并不比他好,惨白如幽魂,然而他笑的张狂,只看着许伯容惨,他便开心的很。 “将军枯骨到底不比得你心底那点算计?” 许伯容暗卫只道。 “你算什么东西?” 许伯川看了他一眼,他认得出那是前几日捅刀子的人。 然而到底还是许伯容的人,他动不起。 “陛下忘了,小人是先帝亲封的影卫,十三。” 十三微微抬头,露出清秀的面容。 许伯川冷哼。 先帝在位时亲封十三影卫。 都是无家眷无牵挂的布衣子弟,唯有十三,是开国功臣的独子。 “十三?不过是从了贼的竖子。” “陛下这话,是要承认自己是被贼人送上位的无用之人?” 十三道。 许伯容只转身。 他头晕的厉害,心口怦然直跳。 “热闹看够了,就回罢。” “我来,不过知会你一声,奇家要办婚宴,我要你去。” “要,这个字眼,你哪里配?” 许伯容道。 琉璃般的眸子中透出几分怒气。 “越执……” 许伯川微微向前倾,只侧到许伯容耳侧。 “拿下俞句,我便告诉你越执尸身的下落。” 他便是吃准了便是尸身一句,许伯容也会拼尽了全力去寻回他。 “兵符在你手中,越军也由你号令,我只要俞句。” 他笑。 许伯容眉头如小丘般隆起,眉目间透露出万分的不信任,然而许伯川见他如此又立刻道。 “你果真有顾虑,就像越执尚在时,你也如此。” 越执如纸鸢,许伯川说的没错,他在时许伯容便将越执那感情当丝线般,既盼着越执飞远了,可当他真远了,总是要拉拉手中的线将他牵制。 “说到底,救他的是你,害死他的还是你。” 许伯川接着道。 十三只恶狠狠的看着这个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恨不能将许伯川撕来吃了一般。 “我去。” 许伯容道。 他已经没有顾虑来避开越执了。 他已经……没有越执了…… 西都俞句,以三县为唇齿,又有天险为界。 奇叶登高而远望,只看着被关在城门外的数名流浪者。 “将军,那狗皇帝言而无信,竟如此明目张胆的派探子来。” 奇叶手中长弩直指着台下一靠城墙打盹的男子。 “那蠢货,何惧之有。” “他自是不足为惧,但是那许伯容……” 奇叶蹙眉。 “主子。” 手下拱手。 “说。” “属下有一计……” 他话音未落,奇叶便收了手中长弩。 “你若要说借越执来威胁许伯容,那便免了罢。” 奇叶道。 手下又道。 “越将军现在尚不记得许伯容这个人,便是让许伯容见他一次也他也不会想起许伯容,但总是能让许伯容忌惮为此而主子几分的。” “你把我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吗?” 手下不敢再言,只微微抬头等候命令。 “下去罢。” 他道。 越执见人走远了,才慢步走来。 “子冠在担心这城楼下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打量起奇叶来。 奇叶身姿挺拔,着一身玄色衣裳,黑中扬红,衣角被风微微撩起,张狂而肆意。 只走进了些,奇叶见他来面上松了表情,他那一双狭长的眼眸色偏深,如狐一般,却又带着鹰的敏锐,鼻梁高挺,薄唇抿着,唇角微微扬起,又添了几分和善来。 越执微愣,这时记忆里已然想起几分奇叶年少时与他同在奇府学习的场景,细细品来,这奇叶确是少年之时便有老成之相。 “自是。” 越执大步走来,靠着奇叶。 “倒是怪了。” “怎么个怪法?” 越执自是不知奇叶与许伯川的事,更不知这个男人是个匪寇,只当他是驻守俞句的太守。 “并非秋收之际,却引得如此多的流浪之人……” 他沉思着…… “只是不知城中还有多少这样的流浪者。” “今早流浪汉大肆迁移,被我发现后便立刻闭了城门,不过陆陆续续被放进来的也有数十人。” 越执缄默。 “子冠可有去查来人的身份?” 奇叶叹出一口气来。 “已经找不到这些人了。” “坏了……” “怎么?” “我这些日子也想起了许多事来,当初我驻守蔺塞,那些匪寇便最喜用这种手段,乔装入城,待摸清楚情况守军情况后便大肆袭击,俞句虽倚仗天险,可背后却是一片无人去过的山野,要逃,还是容易的。” 奇叶点头。 第104章 画地为牢 许伯容扬鞭策马,猎猎风声将也和撕心裂肺的呼喊撕裂,安合志眯着眼。 “他要寻死你便由着他去。” 他冷语,随后转身而去,也和瘫坐在地上,他知安合志的意思。 他不过学的柳宏志的一点皮毛,也知许伯川要将许伯容引去俞句。 他都明白,许伯容怎会不明白。 只是他不懂,为何许伯容还是要去寻死。 “百年执念,越执。” 许伯容念着,他心里明白的很,因着妄图逆天改命,他将要接受莫大的惩罚,彻底的遗忘…… 然而最讽刺的莫过于,越执仍旧未能活过来。 前往俞句便是送死,他不是不知,只是他已经快要记不得越执了。 便是死,也要与越执合葬。 他如是想着。 这风刮的厉害,越执打了个哆嗦,自醒来后他身子就惧冷的很,奇叶脱下披风,越执不知为何心里排斥的很,只摆了摆手。 “我又不是女子。” 他说完,亲手再将披风给奇叶系好。 “你看这俞句,也不过就巴掌大,可却是最富饶的城,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既然想探这虚实,那我们便给他们看。” 奇叶笑,只一挥手,手下便立刻送来手炉。 “探子不是百姓,凑不来热闹,倒是借着城中无人,啧……倒不知越执有什么好计将城中百姓聚来?” “唔,有倒是有,只是怕子冠不愿意。” 奇叶笑道。 “你说。” “子冠是这俞句的太守,造福这一方,还有什么是比子冠的婚事更重要的事呢?” 奇叶缄默,面颊红了红,只定定的看着越执,待越执转过身却又避开眼神。 “只是不知子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没有。” “子冠莫要瞒我,方才你分明是红了脸的。” 越执笑着调侃道。 奇叶上前走了两步,离他近了些,薄唇轻启,然而又退了退,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越执更加以为他是面薄而不好直言。 “既然子冠不愿说,那我也不逼着子冠,只是有越执另有一事想要询问子冠。” “何事?” “我如今已是二十有五,却还没有字,不知是不是原本有的,只是忘了,所以想问问子冠。” 奇叶面上笑意如石子渐沉大海。 越执及冠那日原是有长者要赐字的,那长者也算得越执半个恩师,却被越执拂了面子。 “不是太子给的,越执收不下。” 他叹气。 “没有。” 他道。 越执点点头,可他总以为自己是有的。 他又问了奇叶一番,这才知自己曾那般轻狂。 “只是为何我执意太子赐字?” “你幼年故乡大旱,被生父送予邻人,许伯容是在那时救了你。” 奇叶解释道。 越执倒是记得那段,只是身后之事便记得不甚清楚了,在他的记忆里,总有些桥段,是迷糊的,如被罩上云雾。 他只要试图去想那些片段,他的脑子便开始不可控的空荡起来,眼前蓦的无神,奇叶拍了拍他的肩他这才拉回思绪来。 “怎么了?” “没什么……” “那就好,只是有件事还要麻烦你。” “子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十日后是大吉的日子,但到底是做戏给旁人看,想来还是不要连累别人家的姑娘好。” 越执蹙眉,不要连累别家的姑娘,可自家有什么姑娘? 总不能让自己去当姑娘吧…… 他想着,突然一愣,想到奇叶方才的反应心头便有不好的预感。 他这么一想,再一转头,那奇叶便看着他。 “越执,我心悦……” 越执心疼如有重物压着,面上露出几分怪异来,却又听奇叶道。 “我心悦之人虽不爱我,可我也不愿再与别的姑娘成婚,只是……” 原来是打着这样的心思。 “那我便委屈一下,着红妆勉强与你凑上一凑如何?” 不待奇叶再开口,越执便爽朗道。 “行啦行啦,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哪里有什么事,只是又想起记忆里那人,心口难免有些酸疼。 他想喝酒。 梨花酿香甜醇厚,恰好是他喜欢的,可是他寻来酒时又没了兴致,心头总觉得空落落的,是少了什么。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脑子里一片黑白,只动了动唇,他有感觉,他忘了的,兴许是他的命。 营城到俞句虽远,但许伯容快马加鞭,也不过五日便到了俞句的地界。 他未去驿站,只随意找了个野店,虽破烂,但周遭却萦绕着淡淡的酒香,许伯容下马,店前插着一面大旗,旗上绣着硕大的“酒”字。 许伯容自腰间取下荷包,从中拿出些碎银来。 “一杯梨花酿。” 他寻了处坐下,小二怏怏的收了银子,视线却锁在许伯容的马上。 许伯容并未留心到他的表情,只揉了揉头,他浑身都酸疼的很。 小二的酒端来时,他尚未察觉有什么不对,事后突然明白这酒香肆意的真正缘故时已然饮下大碗的酒。 黑店。 他如是想着,先前饮这酒便是食不知味,他本身最善酒的,如今却连变了味都品不出。 “看你这模样也生的俊俏,可惜太苦了些……” 那小二再上前,已是换了副模样,垂涎之意在眼中流转不止,手中匕首被摩的锃亮,许伯容脑子晕的很,他已然开始想不起越执道模样。 “劫财?” 他开门见山。 “什么都劫,什么都要。” 那小二解开腰带上前,在他靠近时许伯容嗅到浓烈的腥臭,如腐烂尸肉。。 “你可知我是谁?” 此情此景说这话委实多余了些。 偏偏他就说了。 “怎么不知,许伯容,东都前太子。” 可偏就这多余的话,又引出诸多麻烦事来。 许伯容几杯酒下肚已是浑浑噩噩,他并不在乎眼前此人,心中慌乱的反而是已经记不得的往事,心中酸疼不已,他只自袖剑抽出随身的短匕来。 “你要做什么,自保吗,那那么小的小刀?” 那小二张狂笑着,随后笑意却戛然而止。 许伯容撩起衣袖,只握紧了短匕,刀尖莫如另一手臂肉中,温热血液渐渐流出,他身子微颤,咬紧了牙关却也不停手,热泪顺着脸颊二下。 “越执……” 那张狂的绑匪从未见过如此疯癫之人,又低头撇了眼许伯容血迹斑斑的手臂上。 “我不能忘了他……” 许伯容咬着牙。 那手臂上赫然刻着“执”字…… 第105章 孤灯寒照雨 他许伯容到底有多大的耐性才能对自己下此毒手。 那小二看的目瞪口呆,匆忙中竟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只寻出些药来为许伯容疗伤。 许伯容面色已然见不着半分血色,远远望去的话大概是会被人当做一具尸体的。 “我当你是什么忠贞之人,原来还是为了个越执。” 这人倒是知道的透彻。 许伯容垂眸,已然没了气力再说话,直动了动手,对手臂那血淋淋的场满意的点点头。 这条命也就这样了吧…… 他想着。 痛意到了一定程度就开始麻木,失血过多让他如置深渊,唯有一点是明确的。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记忆的流失。 “你这模样,到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无名,这酒里的东西,放多了。” 无名一愣,这才轻手轻脚为许伯容包扎。 “说吧,怎么回事?” “你胆子倒是大的很。” “我活了二十多年,对钱熟视无睹却总惦记着别人马的店小二,还是第一次见。” 无名脱下外套,他一靠近,许伯容鼻腔中的味道就更加浓烈。 “这是我的本身,只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已然成了腐尸一具……” 他叹气。 “越峰跑了?” 许伯容问道。 无名点头。 “大概是循着味儿了。” 许伯容缄默,倒不是身子着实太虚,他虽觉昏沉,却还能强撑着意识。 越执未死。 他只是蓦然回过神来。 面上不觉扬起了笑意。 “你这般高兴,可我得告诉你,天道不可违,若越执当真活了过来却不是因为我,那二度违抗天道,你和他怕是再无机会见面。” 他话未说完,见许伯容已经合上眼,再没精力说话。 情深不寿。 他想着,突然就打了个哆嗦,他心道不好,他这身子死了多日,已然没了知觉,如今好端端的待着也全靠秘术吊着。 只是许伯容这一睡过去,祭出的便是真正的百年执念,那越执若还有命,大概也不会再记得许伯容这个人。 “许伯容。” 无名突然推了推许伯容,许伯容没有反应,想睡着了一般。 他死不了的。 无名心道,手下却并不因此而停下动作,许伯容便如一块面团,任他错捏偏就是睁不开眼。 “许伯容!” “你醒醒!” 无名觉得自己是该慌张的,然而心底却并无几分怪异,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天道使然,然而他却也明白,都是轮回业果罢了。 “太子!” 十三赶来的晚了些,只看了一眼满地的血将地面浸成黑色。 “是你这厮?” 怒上心头已拔剑而出,却在将要砍下无名头颅时停了手。 “为什么停手,莫不是你看上我了?” 无名伸着脖子就等着对方一剑下来,却迟迟没能等到。 “我不蠢,太子的伤是你治的。” “蠢不蠢哪由得你说了算?” 他道。 十三不与他多言,只留下一袋银子就走了。 “这是做什么?” 心知十三是许伯容的人,无名也就放了心。 孤灯寒照雨,夜来的清冷的很。 越执撑着头,这奇叶倒也速度,他这前脚刚回了房,衣服后脚就送到了家。 那大红的衣裳不知为何在越执眼中竟扎眼的很,他不喜这明丽的有些刺目的色调。 “做戏而已。” 他只当自己是个男人,穿那女子衣裳总会有些不适,可说到底,即便是男子的衣服,他便穿得了吗? 不可能。 这答案久久萦绕在心头,如空谷中的一声嘶鸣,绝望却不知根源。 他心中犹有什么梗着,堵着,难受的很,然而偏就想不出究竟是什么缘由让他如此。 扣扣扣…… 有人敲门,屋内烛光映着,他瞧着那影子,说不出的熟悉。 “进。” 奇叶推门而入,压抑在越执心底的不知名的失落便立刻充斥整个心脏。 “这衣服,倒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奇叶顿时面颊红了些。 “子冠和认识心上人许久了吧。” 越执感叹着。 “你还未看过这衣裳?” “女儿家的衣服,穿一次就够了。” 奇叶蹙眉,什么女儿家的衣服? “这不是你准备给新娘子的嫁衣吗?” “新嫁娘的衣服怎会让我准备,这件是我给自己备的。” 越执拿起衣服左右端详着,这才发觉似乎确实如此。 “奇叶你和我的身材竟是一般无二的。” 越执如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脱了外衣换上那红裳便冲着奇叶瞎得瑟起来,倒是方才那郁结心思被抛的远远的。 奇叶没解释,这衣裳是按着越执身材量身定做的。 “这头发也给我弄弄。” 越执道。 “好。” 奇叶拿起青梳,铜镜映出他一半的身子,越执看着自己的脸,他的发冠被松开,青丝垂下。 “子冠,给我取个字吧。” 他忽然说,悲从心来。 “好。” 奇叶想了想。 “子衿如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奇叶,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字。” 他不置可否,只问。 这两日他想了许多,自己沉睡一年,日复一日好好照看自己的,不一定是友人。 奇叶手中动作顿了顿。 “我记忆里有这么这个人,待我极好。” 越执接着说,无论此人是谁,他心知自己是无法再失去他了。 “越执,你可知心悦一个人有多难?” 奇叶也道。 “我……好像知。” “若那人是男人呢?” “奇叶……” “越执我爱你。” 越执忽然一愣,头皮发麻,心底不知是何滋味,他不过期待着有那么一个人的出现。 自己未免矫情了太多。 “子冠。” “嗯。” “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吧……” 他与奇叶说到底只是陌生人,至少与他而言。 可相处起来却是难得的舒适。 只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缺了些什么。 奇叶浅笑,想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为他束发,随后放下青梳。 只是越执瞥见那一侧喜帖,烫金的喜字好看极了。 他思虑许久,终于还是取来笔。 越执…… 他念着自己名讳,一字一顿,却在那子冠一侧添上二字。 “子衿。” 第106章 不思量两相忘 许伯容这刀断的潇洒干净,十三将他带回后他足足睡了三日才悠悠转醒,彼时手臂的伤尚未痊愈,鲜血溢出结了痂,看的人更觉触目惊心。 “十三。” 十三上前,这屋中只他一人。 “我这伤是怎么来的?” 果真是不记得了。 十三沉默一阵,心中已然生出诸多隐瞒的手段,他甚至想要杀了无名灭口。 然而许伯容只消一眼便看出他的心思。 “你行事向来干脆果断,这一番犹豫却是为瞒我什么吗?” “不是……” 他道,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退下罢。” 许伯容亦说,他不强人所难,只是兀自将白布拆开,如山路盘亘的伤顿时暴露在外。 未愈合的伤口外翻,这足够表明刻这伤的人都心思了。 因为恐惧痊愈。 这是在提醒他什么吗? 许伯容左右看了看,他翻身下床,从案上取下一短匕来,只对着手比划了一下,十三突然闯入只拦下许伯容的动作。 “殿下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许伯容蹙眉,虽不知十三在说什么,但想必是与自己有关的,他沉着脸,只看着十三。 “十三,我以为你是知我的。''” 十三松开许伯容,然而随即又抽剑而出,剑刃架在肩上。 “属下斗胆,只问太子一句,太子既已忘了越执,又为何还要为他劳心伤己!” 他那义愤填膺的模样倒是让许伯容一笑。 “原是为了越执。” 他道。 十三微愣,这才明白许伯容方才那话说的模棱两可,本意不过是戏弄他罢了。 “我拿这匕首只是想看看这伤是不是我自己刻的。” 他说。 “不过我这人向来惜命的很,这伤划掉烂七八糟的一看就是疼得要死,我应当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许伯容又道。 十三在一侧蹲着心中是说不出的怪异,许伯容这话倒是说的轻巧,倒不知他若是哪天有了记忆再回首想起自己这番话当是和滋味。 “只是你方才说那越执,我怎么想不起有这么一号人?” 十三不言,心中却另有一番盘算。 他本就是名臣之后,跟随许伯容也是因他能有一番作为,如今他忘了与越执的前尘往事,大概也就会抛去那些功成身退的想法。 他大权在握,只要他想,就没有做不了的事情。 他要瞒着许伯容。 十三想着。 既然是瞒着,那就要彻彻底底,一点端倪都不要给许伯容漏出。 “南都白面将军,生的俊朗的很。” 他开口,只一言,许伯容就看出马脚来。 “你与他熟?” “不熟。” “十三,你十六从军,十八岁便跟了我,当时南都的将军还不是越执,之后的时间里你作为我的暗卫也与我寸步不离,你是如何见得这南都的大将军?” 十三愣了愣,随即跪下。 “请太子恕罪!” “我知他不是一般人。” 许伯容道。 “这手上血淋淋的本来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可你这般阻挠到让我怀疑是不是刻了个越,或者是执?” 言多必失,十三不敢再言。 “能让我生出手上刻字着损招的应该是在万分情急之下,看来这越执,是我应该要见的人。” 十三低着头,看不清眼中那点情绪。 “十三,伯引呢?” “死了。” “死了?” 是将与越执相干的人都忘的一干二净了吗? “太子可还能忆起东都祸乱?” 许伯容眉头已然蹙成一座小丘。 “这与他的死有何干系?” “旁人都以为太子那日是要伯引去藏祸蛊,可……” “可?” “太子莫要再问了!” 他眼中挤出泪来,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十三自随他起倒是第一次落泪。 “你分明是要告诉我。” 许伯容尚能保持几分冷静,他好奇心不重,然而事关伯引,他到底是要问上几分的。 “东都祸乱,贵妃一把火烧了太子的朝阳殿,那伯引是去收太子为越执准备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为何不记得越执这么一号人物,什么东西能让他搭上伯引的一条命? 他疑惑不解。 十三却再不说话。 “前程往事不过过眼烟云,还请太子为眼前事早做打算的好。” 许伯容更加不解,然而看了看十三他还是起身先将自己伤口包扎好了。 “过眼烟云,十三,你瞒我,是不愿我忆起那些过眼烟云,还是你放不下自己的那些云烟。” 一语中的。 随后便再不知说些什么。 十三这个人,到底是放不下家族身段。 许伯容兀自摇头,却又不住的想着越执这个人。 越,谐音国姓。 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敢以越作名? 为何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十三有意瞒他…… 许伯容摇摇头。 “十三,你以为这国于我,算什么?” “太子一腔抱负,如何是十三能去揣度的?” “我哪里有什么抱负。” 他叹息。 忽然眯起眼。 “那鸽子?” “也和自柳大人那里学来的手艺。” “也和又是谁?” “伯引嫡子,原拜太子做了师傅,可教他的一直却是柳大人。” 柳宏志。 “大概是因着伯引的关系,太子收养了他。” 十三说着,却又听那许伯容说。 “那柳宏志呢?” 十三不言。 于是许伯容便知晓了。 也死了。 他仍旧没有记忆。 想来是与那越执有关的。 “那越执在何处?” 十三一愣,心中吊起一口气,他突然紧张起来,许伯容看着他的动作,似乎能从中寻出几分乐意。 “越执于十日后嫁……与奇叶成婚。” 许伯容眸色带着些危险,心中突然生出连自己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怒意。 “成婚?” 他低低喃。 十三有些惧怕的看着这个男人。 他不是忘记了么? “我手臂上尚带着他的名字,要嫁也该嫁于我才是……” 此话一出,他皱眉,他也不知着心思是何处来的,他只觉起初是愤懑,可过了一会便生出一种想要操控的欲望,他只觉这个人,似乎应该是自己的才对。 “他在何处?” “俞句……” 第107章 冬日干冷 大婚不日将至,越执这人没心肝的很,不记往事也好,他也乐的自在逍遥,摸了摸肚子,他嘴里馋的很。 奇子衿那家伙总把他关家里,喂些奇奇怪怪的汤药,他嘴里发苦,那家伙却不许他吃辣。 偷摸翻墙出来,为的就是找些吃食。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俞句竟不知何时搭了这戏台子。 越执心中好奇,那露天的戏台子看着也别有一番情调,他挤上前去寻了处坐,要了一盒梨花糕来,小二见他穿的华丽出手阔绰面上便露出几分谄媚。 越执看着台上的人,又转头扫视周遭,目光突然落在角落处的锦衣公子身上。 那公子生的俊俏的很,模样是一等一的好,越执想着,尤其是那双眸子,浅淡的眸色如晶莹剔透的琉璃美玉似的。 只是越执倒不是为看脸而去。 “公子,荷包。” 越执声音也大,然而台上却突然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他的声音被台上的盖了过去。 “公子!” 无人应答,越执心觉不对,转而看了看那小二,虽鞠着半身,可手却始终有意无意的摸着中袖。 他的手垂着,像是放了什么东西似的。 越执招了招手,那小二便立刻迎上来。 “梨花酿有吗?” 小二点头。 “帮我给哪位公子送一壶去。” 越执始终看着那方,方才有个小贼一直贴着那公子坐着,若是不出意外,他是要莫了人家的荷包。 只是…… 手怎么看上去不甚规矩? 那公子看着倒像是好欺负似的。 越执在方才提醒那公子时便猜测这戏班子恐与那贼人有勾结,他故意叫小二去送梨花酿而那贼人却有恃无恐的模样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岂有此理。 越执塞了一大口梨花糕,尚未来得及的急咽下却见着那小贼已然掏出一枚银光闪闪的刀片来。 小贼! 越执迅速起身,却未留意衣带勾在桌角上,只一用力,木桌被他带的动了动。 “我,操……” 越执腰撞的生疼,龇牙咧嘴的也顾不得公子不公子的,只爬起身捂着腰。 “啊啊啊啊,疼疼疼,你放手放手,疼!” 越执暗自腹诽,自己还没闹呢,谁倒是挺自觉替他叫嚷了出来。 他抬头,方才看他的人都转了方向,那人群中央分明是方才那被偷的白衣公子。 那公子兴致正高,只当什么都未发生似的,倒是那小贼如一只待宰的鸡被一黑衣男人揪住脖颈。 臂力不错。 腰间那块肉疼的厉害,他念起花生米丢进嘴里。 那公子不是普通人。 越执心想着。 那黑衣男人方才并不在他身侧,想来是暗卫,这世间能如此光明正大豢养暗卫的怕是再寻不出第二个人了。 许伯容。 越执对这名字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切。 他看了看桌上的一坛酒,拿起便要向着那许伯容走去。 “子衿?!” 他被人拉住,不用转头,只听所以也能猜出一定是奇叶。 “子冠。” “你怎会在这里?” 越执哑然,他不能说。 他不愿于奇叶待在一处,并非不喜他,可越想到要与他在一起心中便越发排斥。 只是假戏罢了。 他想。 奇叶于他有恩。 “走吧。” 他说,心中倒也坦然,却是装给自己看的。 “不过你怎会来此处?” “处理些事情罢了。” 奇叶看上去心情不佳,他唇角笑意浅淡,眉宇间那愁绪几乎要结出云来,他鲜少露出如此表情的。 “武器的事?” 奇叶有些惊讶,无奈摇了摇头随后赞许问那越执。 “你怎么知道?” “总是能猜出几分的。” 越执心中其实早有一番对策。 “冬日干冷的很,该备些柴火了。” 越执笑言。 奇叶不解其意。 “火攻。” 他戳了戳奇叶道脑袋。 “傻。” 原是这般亲密了吗? 许伯容只在人群中草草撇了眼两人,冷笑一声。 “公子何不擒贼先擒王。” 十三低言。 “这城本就收不得。” 许伯容深吸一口气。 “那家伙狼子野心,为何收不得?” 那家伙自是指的奇叶。 “俞句虽非要塞,却是鈅国真正的国库,但要真正掌握这地方,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许伯容道,随后又看了看越执离开方向。 “他便是是子衿?” 十三点头。 “我总觉得这人熟悉的很。” 许伯容又道。 “奇然的徒弟。” 许伯容浅浅的看了十三一眼,他心知,十三向来别扭,若是说话简洁明了了,反而是有事藏着掖着不肯说道明白。 他不说,许伯容自懒得再问。 “不过这两人何时成婚?” 十三转头看着许伯容。 “公子不是没兴致去凑这热闹?” “若不是奇将军功高盖主又起二心的话,他该是我的老师的。” 即便如此那二人的事又与你何干? 十三心中腹诽,他只觉许伯容这理由并不足矣让人信服。 不过是藕断丝连。 他又想着,然而却不敢说出口,于是便换了说法,总归是自己听着舒坦就行。 “所以公子要去那二人婚宴?” “嗯,我想去看看。” 只是想而已么? 他并不觉许伯容心思有这般单纯。 “那奇叶心思不正,婚宴那日定会十分热闹的。” 许伯容嗤笑,意味深长的看着越执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总觉得公子自打醒来后就变了。” 十三道。 “怎么?” “变坏了。” 啧…… 许伯容挑眉。 “公子从前便是再坏面上总是要装出几分云淡风轻,现在可……” “装?” 十三闭嘴。 “走吧公子。” 他一步离去,倒是许伯容未有动作,他负手站定,双眸微眯,十三见状心中一怵,竟有种想要快些离开的心思。 “你知道的不少。” 他道。 “若是不愿告诉我,便一点也不要说,如此试探,又是想要知道些什么?” 十三面色渐白。 到底是许伯容,便是丢了记忆又如何,他从未对谁放下戒心,更不会推心置腹。 故而谁的一言一行,都带了算计。 “十三并不想试探什么,只是想知道太……公子,纠结对前尘往事是否还记得一二罢了。” 第108章 一颦一笑 “十三,你逾越了。” 他冷声道。 十日也不过日出月落转瞬间。 他那日 许伯川算不得什么好人,却也懂藩政割据是为大祸。 “三日可攻城。” 许伯容尚不敢如此狂妄,许伯川却在朝上如此说到。 他似是觉不够,又道要御驾亲征,朝臣中一片哗然,却没有许伯川想象中的赞许。 不信他? 他思咐。 随即一笑将那满朝尴尬盖去。 “待朕凯旋归来,定要将那些个小人挨个儿抓出来瞧瞧。” 回了宫中,许伯容一甩衣袖,怒道。 “陛下何必与那些个没眼力见的计较,这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个老东西哪一个不是向着许伯容的。” 他身边公公适时的抵来一杯茶,话语间却是火上浇油。 “许伯容。” 许伯川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捡来的野东西也敢和朕比。” 那公公闻言附和。 “陛下现在是九五至尊,而那许伯容却只是个太子,还是个名头上早该死了的人。” 许伯川双唇微抿。 早该死了…… “那些个探子现在何处?” “已经进了俞句,只要皇上吩咐,要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许伯川笑了笑。 “做什么都可以么?” 他挑眉,忽然计上心头。 “那许伯容也该入了俞句,既然如此,那我今日就要玩一玩瓮中捉鳖。” 俞句今日落了雨,天色昏沉如搅了那墨汁儿,偶时也有风,但只轻轻拂过,倒是和着俞句城中似的,平淡无奇。 “子衿,干柴棉衣已经备好了。” 奇叶那一身红衣着实扎眼的很,然而面上却异常严肃,越执只扫了一眼总觉得他那模样像谁欠了他银两又不肯还似的。 他没忍住,便“噗”的笑了。 “怎么?” 奇叶摸了摸脸又看了看手,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怎么,” 越执道。 “柴油呢?” “也备好了。” 奇叶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他开了口奇叶自然也愿意信他。 “今日是你的喜日,城中百姓自是要来瞧瞧热闹的,西谷阁是地大,容得下百八十人,周围地势开阔,那些探子若要来也不易逃。” 越执道,奇叶点头看着越执一席黑衣张了张口又将要说的憋了回去。 越执见他如此扭捏想着大概不是什么好话也就没有再问,只是在奇叶要走时还是叫住了他。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派些人去四处守着,我担心有人趁此机会对你下手。” 奇叶闻言,笑意如碧波缓缓荡漾开。 “好。” 他道。 “只是子冠。” “怎么?” “我印象里那些流寇素来喜欢速战速决,为何这次居要派探子来?” 那些流寇散漫惯了,虽有人管着,但实际上还是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不知道。” 奇叶随口的答。 “你好好准备准备,你原来最喜的匕首我放在衣服下了,你带上,总要好过没有。” 越执手撑在那衣服上,果然有一块匕首模样的凸出。 “谢谢。” 他道。 奇叶蹙眉。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他道。 俞句的雨下不大,雨丝落在脸上总觉是被人温柔拂过脸颊,许伯容今日心中不适的很。 烫金的大字在眼中,却也郁结在心中。 “为何我心中不适极了?” 他想着。 “殿下,那许伯川要御驾亲征。” 十三送来信件。 许伯容只淡淡扫视一眼。 “蠢货。” 十三不言,自那日许伯容说他逾越后他便再未多话。 “十三,现在是什么时辰?” “辰时。” 时间尚早。 还有两个时辰。 许伯容合上眼。 其实奇叶道目的他能猜到几分,俞句城城主的婚事本就是大事,新娘竟还是个男人,且又连包了西谷阁这种地界七日,摆明了就是要将城中人都招去。 他既能得到许伯川御驾亲征的消息,那么那奇叶也该能收到,早几日他来时便觉这俞句城守卫奇怪的很。 如今想想那般懈惰大概也就是本着引狼入室来的。 将那些个探子一网打尽。 许伯容唇角扬起几分笑意,不浅不淡,倒与这雨露有几分相似。 “贺礼可备好了?” 十三点头。 “梨花酿,和东都城中最有名的十九道花糕都备好了。” 许伯容点头。 “那桂花糕……?” “换了。” 许伯容点头。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换,大概从心任性罢了。 他看那桂花糕不甚欢喜。 借着十三送来的宣纸,许伯容提笔。 “越执。” 他写道,手臂伤口尚未能彻底痊愈。 再看了眼窗外。 所谓流寇侵扰不过是个借口,越执猜测。 那红装上身,越执身上本就没几两肉,加之长期昏迷肤色惨白如死人,他拒绝涂抹胭脂腮红,只在喜婆催促下用力咬唇。 “麻烦。” 越执说着,那大红盖头上了头他就更加感到头疼的很。 他拒绝这个东西。 他坐的花轿要环着俞句绕一圈,偷偷撩开一角,人群中却并未看见有什么异常。 临行前他又找过奇叶。 “你且记得围师必阙,那西谷阁没什么好的,就是西门那处不太好出入,你将那处作为缺口,叫人偷偷去拦着。” 奇叶点头。 “对了,那些探子莫要杀光了,总要留个人回去替我们捎带些消息回去的。” 越执道,随即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小来,奇叶了然,随即回之一笑。 “布防图你可放好了?” 越执又问。 “好了。” 他这才安心。 花轿一路颠簸,越执自醒来后胃便不太好,这一颠簸下来只觉恶心的厉害。 下了花轿依着俞句风俗本该是奇叶背他如祠堂,然而其一此处奇家在此处祠堂,其二越执实在不喜欢被人如此对待,于是便成了携手入内。 许伯容也是此时来的。 只看着这两日十指相扣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不离不弃 。 “殿下,那西门竟无人看守。” 十三上前,然而一切似乎早有预料。 许伯容只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十三不满,许伯容这才道。 “那地方不是无人守着,相反,那里才是他们重点看护的地方。” 第109章 攻城 时辰将至,奇叶却没了踪影,越执自是不急的,倒是姗姗来迟的许伯容面上露出些许意味深长的笑来。 “那许伯川的人此时应当去了西门,你去看着,莫要留下活口。” 许伯容道。 十三换了一身墨绿松绣长衫,佩剑在左,他环顾四周,来往宾客已落座,无人留意他们两人。 “殿下要帮许伯川?” 十三不解。 “我谁也不帮。” 许伯容只手端着茶盏,轻呷了一口茶。 “你看这来往宾客,与往常所见之人有何不同?” 他唇角扬着浅淡的笑意,十三如他所说细看了看周遭。 “十三实在看不出什么。” 十三道。 “君子行不中道,立不中门,可你看那东厅方向的几人,形举似熊,步伐如虎,衣着打扮虽是上流,却不甚注重礼数。” “可这有什么?” 十三并不以为然,反而觉得是许伯容想的太多了。 这俞句虽是个小城,但奇叶所在这几年商贸发展极好,百姓过的倒也算得上安平祥和,故而十三认为有那么几户人家衣着华丽倒也属正常。 许伯容只看了看他,随即补充道。 “长者在南,贵者坐西,就方才的那几个人,你再看看他们的位置在何处?” 许伯容再道。 十三又顺着方才所见方向看去。 是西席。 “俞句这地方哪里是什么平常百姓安居之所。” 许伯容道。 这俞句看似平凡不过,然却成了奇叶手中的利刃,他不是朝廷官员,也不受朝廷管辖,于是俞句于大多流寇强盗而言便成了绝佳的藏身之所。 “那奇叶狼子野心本就人尽皆知。” 十三不屑,然而心中已然知道几分答案来。 只是他更想要知道许伯容的看法。 “那奇叶道狼子野心固然已是路人皆知,但那些来客来历却更该留意着,说到底,那些人才是以后那些人我们要对付的人。” 十三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今日不过只是鸿门宴一场,那奇叶也敢将这些与他暗中勾结人请来?” 他如此讽刺,然而许伯容却并不与他同流。 “那许伯川想要刺探情报,而奇叶意图瓮中捉鳖,前者要做些事谋取大臣支持,所以才“赴”这鸿门宴,而后者早就得了信任,这宴会之事情不过为今日喜事锦上添花。” “倒是便宜我们这些看客。” 十三笑着补充着。 然而许伯容未笑。。 “倒有几分领去见娘家人的意味,看来这奇叶竟是真心要与越执修百年之好,就是不知越执是否知道自己要嫁的,其实是个反贼。” “殿下又何必为那越执操心,这婚事是他自己应承下来的,无论之后发生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事。” 越执并非俞句人,也不坐花轿,只牵出一匹白色的马,与奇叶并驾而行,绕俞句城一圈。 他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的很,又看了看四周,总觉得有那么几张面孔异常的熟悉,然而缺总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 “莫要胡思乱想了。” 他安慰自己道,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路。 临至东门时不知谁撒了银两,众人蜂拥而上,此时恰好过路一老翁,抢钱的人仿佛看不见似的,只一股脑儿向着钱窜去,老翁未被撞的直打转,手中果篮脱了手不一会便成了众人脚下一摊烂泥。 “你们做什么啊,我的东西,别踩啊,我的东西,造孽啊,造孽啊!” 老翁急得手足无措,随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人群如夺完食的鸟兽散去,老人上下挥舞双手,只愤愤的众人离去方向。 “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一少年郎不知从何处而来。 “作孽哦,你看看这些东西那一样不是钱买的,就这么被人糟践了。” 老人愤然道,少年捡起地上的苹果,果子上还带着牙印,显然是方才混乱中被人捡了便宜。 “唉。” 他叹气,自荷包里取出些碎银子。 “方才过去的是我堂哥,他喜日出了这种事我这做兄弟的也有错,老人家,我这里有些碎银子,你且拿着,要是不够我还有,权当给您配个不是。” 少年说。 老人先看了看他,一双混浊的眼里透着诧异,然而少年眸光清澈如鹿般灵动。 “算了算了,我也不缺这些钱,你这孩子啊是个好人,好人啊,有好报。” 老人笑了笑,少年却急了。 “这钱您拿着,我知道您不缺钱,但毕竟是因为我堂哥您东西才会从这样,或者我陪您再去重新买点吧,今日堂哥大喜其他地方的小贩都去凑热闹了,也就只有西门那里还有几户店开着,我陪您一起去。” “什么西门,哦哟,千万别,早晨我出来时就见着些官兵去了西门,到现在还没出来呢,你这生面孔现在去一准被抓。” 少年微微眯眼,惊讶道:“我堂哥可没说这事儿。” “哪里会告诉你,我也是听人说,这些官兵啊,是要抓人。” “哦哦。” 少年点头。 “那南门吧,离这里近。” “去不得去不得,哪里都去不得 你这小伙子,今天啊就随你堂哥去,前往别乱跑。” 老人说完摆摆手就要走,少年将钱硬塞给老人,待人走远了才吹了个口哨。 一个小贩模样的人慢慢走来。 “也大人。” 那人虽语态恭敬,然而面上缺还是做出普通小贩与人讨价还价的模样。 也和看他一眼,眸中温和全然不见。 “去告诉主子,有诈。” 小贩点点头,随即离开了。 也和看着远处一点点红色,耳畔尚回荡着的喜乐的声音。 “越执,你竟未死,还背叛了太子。” 他眼中全然是怨毒,说话的模样也似口吐信子的蛇。 “围师必阙,这还是太子教我的。” 也和想着。 又喃喃自语般说。 “你以为只有你知在西谷阁西门设陷阱么?” 他将这俞句的地势摸得透彻。 等的不过就是今日。 辰时风起,如那柔弱的姑娘轻轻撩动鬓发,奇叶一行人环城一圈,最后回了西谷阁。 宾客早已到,只等着一睹越执真容。 “他们都是我的至交好友,只是还不知今日之时不过权宜之计。” 奇叶解释,越执笑着应付完来人,他有些困顿,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趣来。 “无妨,能帮到子冠就好。” 越执道。 奇叶抬手,越执身高与他一般无二,可许是太过消瘦看上去竟要娇小一截。 “子冠已没有亲人,有朋友自然是好,不过我总觉得方才人看起来有些眼熟,那些是那些大人?” “我与朝野中的人大多没有交集,外面那些都是俞句当地人。” “这样啊。” “我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只等那些探子来便斩草除根。” 奇叶是以为能趁此机会将暗探一网打尽的。 然而越执闻言皱了眉,他再三嘱咐要留活口。 “一个不留。” 待越执回了放奇叶立刻对手下道。 要探他虚实的人不过一个许伯川,他清楚得很。 只是不能让越执知晓罢了 如今越执大病初愈,又没了记忆,可内心却总惦记着蔺塞那些事,他不能让越执知晓,自己如今是个叛将的身份。 “子冠,我总觉得不安的很。” 喜乐的声音扰的越执头疼的厉害,他方才自前厅进来,院内的客人都是奇叶道客人,倒是一个他认识的都没有。 “有心事?” 越执的不耐被奇叶尽收眼底,奇叶浅浅的笑了笑,他这人总能让人感到舒服平静。 “哪有的事儿?” 越执笑了笑。 “西门安置妥当了吗?” 越执问道。 “都依着你的话做了。” “不知为何,我还是老觉得心里很不安,一定说忘了什么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越执心想着,心底就更加不得安宁。 “莫要想那么多,你在这里守着就好,外面的事情我会解决。” 越执点头,他自然不会有哪些小女儿的心思,奇叶这话大概是要他留意着那些宾客。 心底猛地一沉,那些宾客…… 他还是要问一问的,只是除却这些,他还有别的问题。 “子冠,你还未告诉我,那些流寇是何处来的。” 越执忽然想起,自己往日在蔺塞驻扎时也曾遇到流寇扰民,但那些人大多为漠西二十四受了蝗灾而出逃的人。 他印象里,似乎是有人去过漠西,那时漠西并未受蝗灾,也没有流民,唯有疫病但解决也算及时。 “何处的流民会来扰这三县的齿舌?” 越执不解,也难解。 更何况,这这些流寇竟有计划,有目的,倒不像是流寇,而是谋逆! “三县难攻,营城太远。” 奇叶道,又看了眼窗外。 “我去各处再查看一下。” 这奇叶在躲着他。 越执看了看,随后又迅速否定了那些奇怪的想法。 一个待他如亲人的人,在他昏迷不醒时期不离不弃的人。 他怎能薄情寡义怀疑他? 他不是那样的人。 越执点头。 这俞句的天光乍现,投过窗棂斜入,带着许多暖意。 越执出了屋,却见有人鬼鬼祟祟的四处走动着。 第110章 御驾亲征 许伯川早十日行戒礼,沐浴更衣,荤腥不沾,殿中焚香打扫,说是清醒寡欲,然而十日后他手执经书只脚还未踏出那寝宫大门便下令设二十四席,配的是四都最富盛名的十二道茶点。 他并不吃这些,只差人将这些东西悉数送去了锦衣司大牢。 “那些臭石头还硬着?” 他不问缘由的将越执旧部悉数抓了起来,虐打数十日后又施些好处给他们。 打一巴掌再给甜枣,此招用的不厌其烦。 孟行之腹诽。 “回殿下,已经有几个松了口,不过透露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嗯,知道了,退下罢。” “是。” 这许伯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孟行之想着,战战兢兢的出了大殿后才回望了这宫殿一眼。 昭阳殿。 原是许伯容的殿,后来一把火烧了干净,新殿建于旧址,这许伯川也不怕晦气,题字那日硬取了这名字来。 次日,孟行之急匆匆的赶来复命。 “招了吗?” 许伯容将奏章放下,接过公公递来的参茶,这冬日干冷的厉害,许伯容体寒,握着背盏的动作竟有些僵硬。 孟行之行礼,起身时内衫已被汗液浸湿。 这昭和殿内不知烧了多少炭火,他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盛夏时节。 “回陛下的话,越执有一至交,其弟为越执掌灯,他昨日倒是提到了一个人。” “谁?” “东都妖师,无名。” 是他啊…… 许伯川挥手。 “你现在立刻去寻此人下落,务必将此人秘密带来。” 孟行之张口欲言,却见许伯川似乎了冷极了,竟打了个哆嗦,他忙垂下头退了出去。 心中如遭了一番颠簸,只余得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心中不由得泛起嘀咕,脚下却加快了,他不敢回头再看。 “陛下,这参茶凉了。” 赵青道。 “你要朕喝这凉茶?” 许伯川看了赵青一眼,对方立即低头,却也至少低头,声音却不卑不亢。 “陛下,参茶易得,可这里面的药,可不易得。” 许伯川只看他一眼,唇角不自然动了动,终还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朕这身子越来越虚弱了,倒像个姑娘。” “陛下龙体不同于那些凡人罢了,如今又操劳国事才如此。” “你倒是清楚我喜欢的话。” 许伯川道。 他看了看奏章,心中已经没了心思再去批阅,只是许伯容这石头尚堵在心头总让他不得安生。 “朕的战甲备好了吗?” “回陛下,奴才办事,你放一百个心。” “好,那明日将战甲送来,朕要御驾亲征,将许伯容那罪人抓回来,为枉死的十弟报仇。” “陛下此行定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赵青马屁拍的顺溜极了,连带着那双吊梢眼也带了许多谄媚,偏生人生的清秀讨喜,怎么阿谀都招不起旁人的厌恶。 只是那满朝大臣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 次日早朝。 “宁都地远,皇上为何南辕北辙。” 兵部尚书直言,他原是北都人,生的粗犷,说话也直。 旁人自也是不赞同的,却只敢跟着兵部尚书来。 陛下行军却要去那宁都,任凭谁都猜的到,这昏君是要往日北都欺侮过他的人看看自己。 “那宁八倒也不是个出头鸟的性子,怎么今儿这么积极?” 旁人冷眼,却并不愿保持缄默,只在一侧窃窃私语。 “北都宁家与他同宗,而那赵青赵公公又曾是宁家倒泔水的,如今倒泔水的衣锦还乡,宁大人自要阻拦一番。” “许是有些私仇?” 那些私语宁八听的真切面上一红,顾不得台上那人反应,只大声吼道。 “哪里来的小人在这里大放厥词?。” 倒也只他敢在这朝堂如此。 “宁大人莫气,莫气。” “安大人你莫要劝我,今儿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小人在此处诽谤。” “宁爱卿这是做什么?” 许伯川冷笑,一眼便识破这朝堂之上怪异氛围的目的。 方才窃窃私语的人不说话了,宁八立于堂前,半晌才抬头。 “陛下,臣无他意,只觉若是自东都出发,向宁都绕一圈所耗军饷远过多 ,如今国库空虚,此举怕是不妥。” 不妥。 许伯容笑。 他自知不妥,可那又如何? 他才是皇! 宁八见他这不容置疑的态度便知此事没有商量,他退回去,在抬头,那赵青果然恶狠狠的扫了他一眼。 他亦不屑撇过头恰好对上方才两人视线。 他知这两人是故意的,大家目的都一样,只是这两人万不该把火引到他身上,毕竟,他是先帝在位时期便身居高位的老臣。 “朕意已决,这奇叶要除,宁都也非去不可,退朝!” 哈欠! 越执在屋内坐的好好的,倒也没着凉,无端端的却开始打喷嚏。 “这天啊,要晴了。” “呸呸呸,你才是狗。” 越执笑了笑。 “越执,你这身子可比曾经虚弱了不少啊。” 来人不过十来岁模样,说其话开却厉害得很,也世故得很。 “我是循着味来找你的,要说我是狗,那你是什么?” 来人又道。 “你当真只有十二岁?” 越执乐了,他上前揉了揉小孩的脸,出乎意料的冰凉而没有弹性,像蜡似的。 “越执,你这记性可真差,我要生气了。” 还是个自来熟。 越执心想,就在方才,这个小家伙不知从哪里创来,直拉着他的手道他不同意这婚事。 越执乐了,他倒是第一次见小孩子抢亲的。 小孩也不恼,只是见越执似乎不记得自己了的时候说了句自己是东都无名。 越执不记得许伯容,记不清奇叶却对无名这个名字有些记忆,也记得这家伙也曾是个嘴毒的货色。 “无名,还是你给我的名。” “放屁,我哪里是会起这样名字的人。” 无名咬着牙怒了。 “你以为自己多有文化?” 越执摸摸鼻尖。 大字他还是识得几个的。 “不过你来做什么?” “这俞句不是好地方,我带你走。” 无名道,越执一下子就乐了,生平第一次遇到抢亲,对象是个小孩,主人公是自己。 “怎么不是好地方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谎言!” 第111章 新婚燕尔 “你在说什么骗局?” 越执继续问,然而无名却不再多说,他整个人已经没什么只觉了,一颗心也木然的厉害,可独独恐惧,这东西他还有,这东西还在! 天命使然,他话不该太多。 他只斜眼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几乎用尽了力气拉扯着越执的衣领好让他趴下身。 随后一瞬间,随着“唰”的一身,屋中梁木上赫然插着一支长箭,箭头已经没入木梁,越执只上前拔出长箭,他看着细碎的木屑不由得皱起眉来。 “我自醒来便低调点很,从未与谁结过缘,子冠也说我原先的身份早该死了,这箭不是冲着我来的。” 他道,那“子冠”二字让无名不由得嗤笑出声。 “若你愿意信我的,就不要与奇叶那般亲近。” “为何?” 又是短暂的沉默,无名不理会他转而顺着长箭方向看去。 窗纸因外力而生出了一个圆形破洞,无名走去仔细看着,却见对面屋顶似乎有一人影。他迅速撤开,又是“咻”的一声,无名躲的极快,反倒是越执险些中了招。 “果然是早有预谋。” 他立刻下了结论,越执也赞同,却是因为他在长箭上发现了淬毒的痕迹。 无名看了看他,随即又补充。 “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这么一说越执才一拍脑袋。 遭了! “奇叶……” 他暗道,这些人目的并非他越执而是奇叶,至于他被攻击纯粹是因为方才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应当是个探子,他只知这屋中有俩人便将无名错当成奇叶,故而才进行攻击。 “别动,过来。” 他语调亲昵而暧昧,无名有些捉摸不透却也知越执不会无端端的如此反常,他应着越执道话过来。 “门外有暗探。” 越执只作了个口型,无名便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请君入瓮?” 无名如此回复,越执却摇了摇头否定,随即道。 “打草惊蛇。” 他要无名去拾起第二支长箭处候着自己却不着痕迹的绕至梁后,那暗探定会再来查看,但他不会进屋,他只会根据声音判断。 他直梁后上了房梁,猫着身子慢慢爬至门口处,又做了个手势,无名放下长箭便走出去,越执有些急了,他担心无名受伤。 就在他不惜打草惊蛇也要让无名回去的时候对方却抬头一笑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拉开房门。 无名并未露出身子,他躲在门后。 越执这才松了气,余光触及门缝外,那暗探果然没离开,他也算狡猾,就躲在台阶旁,一旦暴露可以立马逃走。 只是无名没有露面这让他无法确定奇叶和越执的生死 越执指了指暗探躲藏方向,无名心领神会,又刻意露出一点衣袖来,他今日穿的并非红衣,可偏巧那衣服衣袖却带着红色。 他关了门,那暗探如一只等待猫儿离开的老鼠,他极有耐心的候着,越执身体还未恢复,他不敢动弹但无奈体力有些不支,只在好努力克制自己。 又抬头看了看,正对面的东阁楼顶那弓箭手动了动。 越执下意识的感叹自己眼力真好,那家伙动了也就预示着他密探有了动静。 无名在下面更是百无聊赖,他并不想帮奇叶,帮着越执也不过是为了护着越执。 再说他也不怕那些弓箭手,毕竟他已然尸体一个,再毒也毒不死的。 他想着。 然而就在越执选择动手时,那暗探却似受了什么惊似的,越执急忙下去,再一眼看去东阁楼顶的弓箭手也没了踪影。 “他要跑!” 越执道,算不得太大声,他还是留有几分理智的。 无名闻言抄起手中的长箭。 他倒是听过一句话:“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这话总是没错的,他身子犹如被紧绷的弦拉紧了的弓只在那一刻骤然射,然而出了门外他便没有动作。 “做什么呢?” 他愣子原地,越执心中有疑,然又恐有什么危险人物在外他这一言恐要暴露自己。 房门半开,他蹲下身躲在门后。 “好久不见。” 无名在和谁寒暄? 对方声音倒是出奇的好听。 “我迷了路,一路问来才知这该是新房,只可惜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隔着门缝大概能看到,无名表情并不好,他甚至有意拦住眼前这人。 这人是谁? 他看不清楚,然而心里有小鹿在乱撞。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越执被吓的几乎要跳起,一转头却见到一个从头到脚全是黑色的男人。 “你是什么人?” 他问。 这人倒是厉害的很。 这分明是他的地盘,这人倒是硬闯的理直气壮。 “十三,不得无礼。” “公子……” 瞧着那黑衣人面色顿时怂下去,他便觉好玩的很,然而无名却依旧拦着那公子,越执起身,说到底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没道理由着这些人摆布。 “我是越执。” 他站起身,然而却也发觉了一些细微的,微妙的东西。 十三道在见他的那一刹那是惊讶的。 然而惊讶不过瞬间大概是想到这里是新房他在此处本就合理后又换了态度。 可让越执在乎的是他惊讶之后的愤怒,仿佛他越执做过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似的。 “你是十三。” 越执本能的意识到这个人认识自己,而且还很熟,他不见得能从对方口中套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但总比没有的好。 十三不理会他,这倒在意料之中。 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于是越执为曾经的自己做出了评价,这也让他有些心寒。 不过他的评价到底有夸大的成分在其中。 门外两人因他的话而转移视线,越执要出去,十三却下意识的有个拦截动作。 与门外的人有关。 越执心想。 那是他的主子。 越执更加好奇了。 “你可以不让我出去,当门外那人你拦得住?” 越执有意大声,在十三恨不能掐死他的目光中成功吸引到了门外那人的目光。 “新婚之人的新房岂是你能擅闯的?” 无名究竟站谁一方? 那人许知失礼,将十三叫了出去。 第112章 是我好看 然而客套不过表面,他哪里又是什么真实意义上的知理的人呢? “我倒是记得奇叶要娶的,是个孤儿。”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人做的很好。 “与你没有干系,许伯容,难道你该知道你已经是个死人,死人就该有死人的规矩。” 越执心中微微泛起波澜,无名是在说许伯容吧,可是这许伯容为何闯入这里? 他虽然疑心,可心中竟无端端的生出许多期待来。 他蓦然想起一首诗来,约莫是说女子期盼丈夫,可他却始终无法想起这诗句来,仿佛有他的记忆被人活生生的剜去过一般。 他头疼,却寻不到缘由,心疼,然药石无医。 他几乎要疯了。 然而却听见那个人男人沉稳如海的话语。 “活人的规矩尚且由我来定,更何况死了,让开!” 无名微愣 ,似乎要从他眸光中寻出几分真意,末了却还是退开。 “忘记不好吗,又或者说互不相欠不好吗?” 他不知,只好低低喃语,许伯容只在经过他身侧时深深看了他一眼。 “无名,你瞒我。” 他下了定义。 许伯容不是个善者,既被哄骗了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 “里面的人,是有什么我非见不可的人吧。” 他眸光坚定而沉稳,如久经磨砺的曜石是,无名沉下一口气,随即看了眼他身后,方才他与越执要抓的刺客被腰带缠住双手,嘴里喊着抹袜,大概是怕他自杀才如此。 “我去看看他。” 无名退出一条路,十三却并不看他,只死死看着越执,看着这个曾经许伯容的心上人,如今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十三。” 许伯容鲜少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他向来温文尔雅如一杯清茶,如今却为越执变的急躁的如沸水。 他的不安并非没有来源,他悄悄拔剑,在越执与他一般高,他努力挡在越执前面,甚至想要在许伯容看见越执道最后一刻杀了他。 这个男人不该活着。 “祸害!” 他大怒,随即拔剑,越执闪避不及,却在一声巨响后天光全然不见。 砰!!! 无名未来得及大喊,他甚至来不及离开,那刺客眼里的悲哀让他感到不安,那刺客竟不知在何事挣脱了腰带,他没有逃跑。 无名早该是死人,闻不见那浓烈的火药味。 西谷阁被藏了炸药,爆炸的瞬间火光冲天,奇怪的是越执却觉周身冰凉,如浸没在深水中。 可惜越执没能看到许伯容的脸。 “咳咳咳……” 有什么压着他。 西阁塌了。 然而他却毫发无损。 就是身上太重。 压着他的东西触感甚好。 “莫非是十三……” 他浑身疼的厉害,大脑昏沉却还是能在这个时候胡乱猜测。 方才还要杀他的人却为他挡了火灾。 他轻笑。 “你笑什么。” 出乎意料,“十三”声音是意外的好听。 “我笑你分明是要杀我,却为我挡了一劫,真是造化弄人。” “十三”闻言不语,越执浑身酸疼的厉害,手臂麻木的很,手指却总觉有一种粘稠的触感。 他动了动手。 “别动。” “十三”大概是在隐忍,说话像是花光了他这辈子的力气似的。 越执清楚,大半的西谷阁都坍塌在此处,十三为他挡了难,受的伤也该不轻的。 “我不会杀你。” 他这话倒是说的奇怪,好像方才拔刀冲来的不是他似的,越执心知这种时候不该再瞎拆台,索性应了,于是十三再未说话,他的头枕着越执的胸膛,他听着越执余惊未平的心跳,忽然就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越执,你红衣,很好看。” 他这是什么话? “谢了。” 越执可并不觉这是赞许,他想了想还是道:“十三,其实不止红衣,是我人就好看。” “十三”愣了愣,随后干咳了一声。 “即便是朝廷才有的天雷也不该有如此威力。” 这人怎么话题换的那么快? 越执心下腹诽,随后想了想才模棱两可道:“或许不止一个炸药,又或者……唔……” “十三”听出他的犹豫。 “或者根本就不是爆炸……” 而是这西谷阁本来就该坍塌了。 许伯容没再往下说,毕竟他并无实证。 没有实证的猜测无异于诽谤垢陷。 而在越执面前,他不愿露出任何不好。 即便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这西谷阁没能烧起来。” 他只如此说。 这“十三”不像十三…… 越执心想。 “那许伯容,你为何不去护着他?” 这反而成了他的疑问。 “你为何不去护着无名?” “十三”反问,他这是有诡辩的嫌疑的,可越执没说,权顺着“十三”的话来。 “你是说你离我近,你就该救我,行吧,不过你的忠孝之道呢,若是许伯容安然无恙,你又该如何?” “你为何知来的,是许伯容。” 竟还直呼其名。 越执“啧啧”了两声,他自然看不见“十三”越发为难的面色。 许伯容这人倒不是姜柳居那般家规森严,他不过是对说谎这种事不屑惯了,如今突然说了慌反而不习惯的很。 “你管我怎么知道,怎么还想查我?” 越执嚣张道,然而许伯容还是笑了笑,他也知这话题算是搪塞过去了。 “越执,你便那么爱奇叶?” 这人思维如此跳跃么? “你为何如此询问?” “你的嫁衣……” “穿嫁衣便是爱么?” 许伯容不言,却无端端激动了起来。 手臂上的伤口已然不会疼痛 科越执这个名字却死死烙印在了心上,越执这个名字,这个人,即便在记忆里模糊的很,他却还是下意识的…… 很想要他。 “越执,你……可有心仪的人?” “没有。” 他这语气让越执不甚舒服,可他却并不想对他说谎。 “当然,虽然现在没有,但是以后总是会有的,我这么好看,是吧。” 他道。 许伯容愣了愣,随即笑了。 “你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难道要守着许伯容过一辈子?” “我不知道,不过我应该是有不能忘记的人的。” 第113章 再不会喜欢 越执还要再说什么,然而“十三”却又沉默了,越执并不怕他出事,因为越执同样能感受到对方有力的心跳。 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肩窝,这时越执才发觉自己衣服竟也破了。 他不敢闭眼,几许天光溢入,他在二楼,这西谷阁坍塌后他却没有下坠之感,这倒是奇怪。 随即他又不安起来。 “子冠别出事才好。” “他不会。” 出乎意料的是“十三”对奇叶倒是上心了。 “你怎知不会?” 他这个语气让许伯容感到不满。 “这是他的地盘。” “你主子不也是在他的地盘上被郑贵妃活活'烧死'了吗?” 用他的话来讽刺他未免刻薄。 “皇宫不是他一个人的。” “西谷阁也不是子冠一个人的。” 好一个子冠,倒是无形之中已然将自己与他和奇叶分割出一道楚河汉界。 许伯容嗤笑,也懒得为自己多做争辩,然而心口的痛楚确实难以抑制的。 其实越执没想太多,许伯容这人,与他并不是全然被否定的。 “若是你不高兴我就不说他的不好了。” 他道,说到底现在他与“十三”被困在这里,而奇叶也下落不明,他自杀希望奇叶平安无恙的,然而若是奇叶当真出了事那他被久的可能性也就更小了。 思及此处他就觉活着的时间越发宝贵,他动手戳了戳许伯容,对方并没有什么动作,越执心道这人小气,可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你莫生气,我以后不说许伯容了。” “十三”还是没说话。 越执耐不住就于是开始为十三分析许伯容的种种好处,然而说到底他也不过道听途说来的。 “他这人,心思太重,不过伪君子一个。” 越执万万没想到“十三”会这样说。 “不对不对。” 黑暗里,越执眉头紧蹙,他没说话是觉得要反驳“十三”。 “你是他的暗卫该比我了解他才是,的确,他不是什么好人,可若说起君子,这世间哪里还有如他一般的人。” “你倒是说说,他是怎样的人?” “唔……” 越执果真开始思索起来,若是往常越执大概第一反应就是许伯容善酿酒,然后除却他的身份便再也没有别的楼。 可面对“十三”如此诚恳发问他竟不由自主的细细想起。 一桩桩一件件与他相干或不相干的事都在脑海中模糊却又清晰。 他总觉得自己是听人说起过许伯容的。 否则他怎么会知道许伯容其实七岁便已熟读百家,十岁便出口成诗,十五岁被送去奇将军麾下却只做个再普通不过的士兵而十八岁已然成了威震一方的将军。 “他这人缺爱。” 越执道。 那么多好的,不好的,他却偏要说他胡乱猜测的。 许伯容有些奇怪却也不问为什么。 越执还在思索,他又想起许多来。 许伯容熟读兵书,对治国安邦也颇有一番研究,可那些却都不是他所喜欢的。 他这人爱看的是那些闲书。 他这人生的一副清高模样,骨子里透着薄情,可他其实最重情义。 “伯引的死,我猜他其实愧疚的很。” 越执又说,许伯容不言,心中犹如生出了刺似的,越执自然是不知他的表情,只略一思索便又说着他的真实想法。 “可即便如此他却是自找的,便是孤独终老也是咎由自取。” 他说的狠心,但实际上他也不知这悲愤从何而来。 “那些情感才如鸡肋,留之无用,弃之可弃。” 他冷声道。 越执想了想,虽想反驳,但一思及“十三”的身份又觉他也可怜,这人活一世前半生为了一个忠而抛却情感,说到底未来也许也不得善终。 “罢了罢了,你啊就是没遇到适合的人,又或者遇到了却被某些东西困着绑着,也许你不会赞同我的话,不过我还是要说,没有什么比一个能陪你一辈子的人重要。” 他这话许伯容其实不是不赞同。 他前半生钓名沽誉,算不得坦荡也不再敢拉别人下水,如今他功成身退,心里却总是缺了那么一角。 找不回来了。 “你喝酒吗?” 明知故问。 可越执还是道。 “喝……但,算了” 越执话语戛然而止,他突然发出一声长而深沉的叹息。 “怎么?” “你家许伯容的梨花酿,自我醒来后就一直想喝,求之不得不如不喝。” “那有何难?” 许伯容道。 “不是,我不是求不到,是不愿求。” 别扭? 矫情? 许伯容愣了愣。 “许伯容与子冠为敌我不是不知道,子冠于我有恩。” 呵。 “许伯容怎会与奇叶为敌?” 这种时候从自己嘴里说出自己的名字真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越执听出他语调中的不屑。 “都是谋臣,能算得什么?” 谋臣,他倒是会说。 可诚然,他又确实是谋臣,是这世间最大的谋臣。 那奇叶,哪里又与他不同。 “那奇叶要做什么你可知?” 他还是问。 越执缄默,随即不语。 “这楼塌的并不巧合,若……” “他于我有恩。” 越执打断他的话,说到底他与“十三”并不相熟,没道理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他有些烦躁,随即又不安,然而让他恐惧的却并不是奇叶这件事。 是背叛。 这才是近日令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原罪。 “无论奇叶做什么都与我没有干系,但我这条命是他的,这也改不掉的。” 那若是奇叶也算计你呢,他将你置于危险呢? 许伯容来这俞句时就知道奇叶不是什么好人,他谎称要加固城墙,然而却劫了途经俞句的军粮。 沿途又搜刮财宝无数。 早年天灾连连,可也只是早年,如今天下安和太平。 哪里又来的那么多灾民落草为寇? “可你又你与他相差又几?” 他恍然,奇叶如今所作所为不就是早些年的他自己吗? 可他又利用过谁? 他这一颗真心究竟合适置于何人? 他动了动手,伤口结痂已不会再疼痛。 然而越执二字是去不掉的。 忽而就明白了什么。 因果轮回,说到底,都是报应。 第114章 悔悟来的太迟了 许伯容浑身都已经麻木了,独独心不是,心还是会疼。 他闷不做声,越执也就觉得无趣起来,他开始胡思乱想,在这黢黑而狭窄的空间里他竟也能自娱自乐起来。 “若是我能平安出去,咱俩就拜个把子吧。” 越执忽然说,许伯容愣了愣。 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的? “拜把子?” “对啊,我们这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出去拜个把子不好吗?” 许伯容没说话,越执见他不言语又无趣起来,他与许伯容被困在这一方黑暗中,倒不知外界如何。 他屏息,想要听听外界的声音,随后又憋的厉害,只觉耳鸣,许伯容感到他的呼吸突然没了又突然急促起来,他吊着心刚要问却听越执说。 “这些坏东西怎么还没来?” 坏东西? 许伯容心下腹诽。 “十三,你和我拜把子没坏处,倒是跟着许伯容你也捞不着什么好处啊。” “跟了你就有好处?” “没有。” 越执这倒是说的顺溜,然而随即他又跟着说:“不过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许伯容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不是。” 越执反驳道。 “我哪儿是内个意思,只是你随着许伯容的话,整天打打杀杀,跟着我多好,每日潇洒快活。” 这哪里是找兄弟? 许伯容这才明白过来,越执分明是找侍卫呢。 “你是要离开?” 心思被点破后越执小声嘟囔了两句。 “怎么,有意见?” “不敢。” 许伯容低声笑了笑,他还未看过越执正脸,不过他大概能想到他的表情,应当是瞪着眼睛一副欠揍的不行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突然浮想连篇仿佛真的看见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一席红衣咧着嘴做鬼脸的嚣张模样。 那少年郎腰间的佩玉倒是精致的很。 许伯容正为自己的想象能力感到惊奇,脑海中删过一些话面,断断续续而又模糊不清,只是声音却与画面不同,那些声音仿佛被烙在脑海中似的。 “我怕鬼。” “听说玉能驱邪,我不信,你帮我试试?” “你挂的什么,狗牌儿?” “疼!还咬人,说你带狗牌你就咬人你属狗还是你就是狗?” “心之所安,弗敢不专?” “我爹娘说我贱名好养活,但这名字我其实并不喜欢……” 国姓? 越…… 那些奇怪的记忆一闪而过,然而一种奇异的感情却应运而生,像一根小小的刺狠狠的刺入他心口。 “越……执……” 他无意识的低喃这个名字,越执忽然抬头奇怪的看着许伯容。 “叫我做什么?” 许伯容回神,他正要否认,然而却听见细微的呼唤,他屏息凝神,越执似乎也听见了。 “子冠!” 是奇叶! 许伯容不悦,然而也无可奈何,他与越执在此处被困不知过了多久,但他们总是要出去的。 “子冠,是子冠!” 越执有些激动,然而许伯容却只闷闷的嗯了一声。 越执未留意到他的反常,只以为他伤的久了没有力气了。 越是临近希望,人越容易丧失坚持的动力,越执深以为然,故而动了动手,他也不知自己碰到了对方的哪里,只一用力便听得一声闷哼。 “你可别睡,睡过去可就醒不来了。” 越执道,许伯容仍旧不言,废墟外隐隐约约听到许多声响,灰尘渣滓随着外界动作而落下。 许伯容忽然对越执说:“若是得了救,你要做什么?” 没有提及奇叶,只问他要做什么,然而越执却听出一番别的意味。 “做什么?” 他言。 他已说过了,自己不会离开奇叶。 他们原只困了不足半日,然而越执却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番度日如年,只是天光亮起的瞬间,他却浑然不知只觉空气忽的就混浊了起来。 “越执?” “十三”被人拉开,他听到奇叶的声音,然而他却什么也没看见,他面上有风,似乎有人在试探,他苦笑,脑子里混沌的像搅不开的面糊。 “殿……公子!” 殿公子? 这是个什么姓氏? 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睁眼,眼前还是昏昏暗暗的一片,他忽而听到有人说什么话,随即化作一片嗡鸣。 身体忽的失重,他知听的一声咆哮,或许很大声可他听得越发不真切了。 “越执!” 人已倒下,却不在自己怀里。 “走吧。” 无名拉了拉许伯容的衣角,他这人当真是冷淡的像温不开的水。 奇叶那声吼叫刺耳的很,见许伯容木头似的,他又拉了拉许伯容。 “走吧。” 许伯容转身,果真是一点留恋也没有了。 “你就这么离开?” 无名反而好奇,十三不悦,随即看着无名。 “你这是何意,方才要走的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催促的也是你,现在这么说,反倒显得我家太子薄情寡义?” “你家?太子?” 无名嗤笑。 十三发觉言辞不当,忙看了言许伯容,他却没有什么表情,只灰头土脸的模样显得有些落魄。 无名就在他身后约一步之遥,十三扶着许伯容,故而他不知道许伯容背后的模样。 血淋淋的一片…… 无名早已没有痛觉,然而看着许伯容的背还是忍不住到吸一口凉气。 “你还能走吗?” 无名发问。 许伯容回过头,然而看了眼打横抱起越执的奇叶只摇了摇头。 “那好。” 十三亦转头,不屑的看了奇叶一眼,又恨恨的看着他怀里越执。 “什么东西!” 他唾骂。 许伯容转头剜了他一眼。 十三闭嘴,然而面上还是愤愤不平。 无名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十三。 “看来还是你倒霉,否则为什么我们都没事?” 他这问题问的轻巧,然而十三想起这个却更加气恼。 就在不久前他本要杀越执却被许伯容一把拦开,若不是这一拦也不至于波及到他二人。 “炸弹威力不大,倒塌的范围也不大,倒像是恰准了似的。” 十三皱眉。 “你说,这地方有什么事值得费如此大功夫掩藏?” 无名没有停下,许伯容却忽然站稳了。 “越执……” 他忽然瞳孔紧缩,大概是想起了什么…… 第115章 攻破西门 越执睡了许久,再醒来时也见不到“十三”,与他交流过程算不得愉悦,可总能感受到几分舒心的。 “他何时起记得许伯容的?” 奇叶问道。 “许伯容?” 从未...... 这三字足够给奇叶答案。 奇叶笑着将参汤端来,越执看了眼,他没什么胃口。 “多少喝点,听话。” “子冠拿我当小孩子?” 奇叶表情中有些许责备。 “小孩子哪里会喝这大补的东西?” “所以我宁可当小孩子。” 越执也笑,然而脑海中却不时闪过奇怪画面,他接过参汤时一阵疏忽,仿佛自己当真就成了什么小孩似的。 “怎么,烫了吗?” 越执摇摇头。 “没有,刚刚想到了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奇叶问,越执却道算了,到底是自己胡思乱想,他也懒得再说出来。 “对了,子冠,我总觉得这爆炸来的很奇怪。” “爆炸?” 奇叶比他更奇怪。 “你是说方才发生了爆炸?” “难道不是吗?” 越执起身,然而腰间疼的厉害,他揭开被褥腰间已然是青紫一片。 他伤的足够严重,那么“十三”呢? “越执。” 奇叶取来披风为他披上。 “那些探子的目标是我。” “我知道。” “不,不只是我。” “来往宾客?” 越执想到那些来来往往的形形色色的人,但是那些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成为他们目标所需的条件,这倒是令他感到奇怪。 “不,其实是……” “大人!” 他话要出口却被打断。 门敲三下,他看了看越执还是叹了口气。 来人面熟的很,越执眯起眼打量起面前的人,那个人也看见了他,只轻轻笑了笑,礼貌的,却敌意十足的…… “也和,这是越执。” 也和行礼,言行举止无不透露出他的身份。 他步伐不急不缓,言语不卑不亢。 “大人不必介绍,越公子,我还是知道的。” 他的语气并不和善,至少于越执而言是如此的。 越执看着也和,他那一席藏青色外衫,若山间之乔木,挺拔傲然;他腰间佩玉,双鱼戏珠,衬得人雅致,再瞧着他的眸光,幽怨而深邃。 这样的人为何对自己有敌意? 越执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然而他的动作却被也和顺利捕捉。 “越公子倒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摸鼻子。” 他这话说的倒像是与自己多熟悉的。 越执不屑,却也清楚的很,这个男人与他过往是有干系的。 他想着,不自觉的就要问出口。 然而也和却并不给越执机会。 “西门破了。” 他单刀直入,可越执却下意识明白这话无需隐晦。 因为本就是给他听的,他尚不知奇叶究竟透露了多少自己的事情给眼前的人,但显然,此人分明是要挑衅自己。 更何况…… 西门已被攻陷,这是越执所未料到的。 “子冠。” “不必多言,这不是你的错。” 此话一出反倒是已经给自己下了罪。 越执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什么也说不出,如鲠在喉心中委实难受。 “到也不是不可挽救。” 也和打断两人,奇叶转头,越执却下意识的觉得蹊跷。 “接下来该如何。” 奇叶这语气分明是万分的信任也和,可照理来说奇叶本不是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那些探子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苍蝇,苍蝇虽烦但到底是害不了人。” 也和说这话时看了越执一眼,奇叶看着也和动作不悦皱眉。 “西门只是被奸细偷偷打开,发现的也算及时。” 他纠正也和的话。 “如果当真是如此,为何西谷阁会发生坍塌?” 奇叶咳了咳,越执随即明白期间有鬼。 奇叶有事情瞒他,只是他懒得追究。 “西谷阁来往的人多,期间不乏贵胄豪杰,大家都是有名望的人,无论死了谁都是付不起责的。” 越执帮着解围,也和嘴角扬起一点笑意。 “我倒是忘了,今日是二位大婚之日。” 也和笑道。 “倒是忘记祝福二位了。” “虚礼都免了吧,正事要紧。” “噗……” 也和笑了笑。 “越公子其实不必着急,这事不难解决,许伯川之所以先派密探来无非是因为他底气不足,这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要归功于越公子你。” “我?” 越执愈发疑惑。 “蔺塞的越军都是一群对人不对事的老油条,而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被差遣的除了你,这世间便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了。” “第三个?” 越执不解。 “哦,还有已薨的先太子许伯容。” 放屁…… 他分明还活着。 越执腹诽,一抬头却对上也和考究的眼神,奇叶似乎并不愿提到这个人,他不断皱眉,笑意如沙滩上沙子绘出的画一般被一扫而光。 “所以?” “越将军,许伯川若是派了那一支……” “不可能。” 尽管越将军这称呼让他感到奇怪,但也和的意思他确万分明确的。 他要陷蔺塞的越军于不忠不义! “他们若是离开,那蔺塞又该如何?” 他大声道。 然而也和却并不如他那般多想。 奇叶似乎也同意他的看法,事实上让这世道更乱这分明就是他求之不得的。 可越执并不知他的心思。 “蔺塞那片地方连年灾荒,人都跑的干净了,留着做什么?” “你究竟想做什么!” 怒意不断发酵,膨大,距离爆发似乎只需要一个引子。 “越将军,我要那支军队。” 奇叶不言,越执不愿。 “我不是你所谓的将军,你想要的军队你自己想办法去,别把算盘打到我头上。” 他说完又看向奇叶。 “子冠,他究竟是你从哪里找来。” “他救了我。” 奇叶直言。 方才西谷阁坍塌之际,是也和提前告知这才救了他一命。 “你是受邀而来?” 越执听出端倪,然而也和却是从容对答。 “我不是受邀,我是投靠,良禽择木而栖,我的拜贴也呈上多日。” “是柳先生唯一的门生,柳先生遭人暗算后,那王城也留不下也和了。” “暗算?” 第116章 成交 柳宏志是个什么人物? 他怎么完全不记得? 越执看了眼奇叶,奇叶又望着也和,也和眼中疑惑一闪而过。 “莫非越将军竟连我师傅也不记得?” “你师傅是何人?” 越执是当真不记得了。 也和显然对此不太满意。 “那么姜柳居呢,越将军可还记得?” 越执茫然。 奇叶当即呵斥。 “你问这些做什么?” 越执有些奇怪,奇叶原不是如此急脾气的人,这般说话莫非当真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再看那也和,唇角竟扬起了笑来,倒像是得了腥的猫,他觉得此人可疑极了,但偏偏奇叶竟也相信他。 奇叶或许有所隐瞒。 他心想。 但那又怎样,他并不想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越执打了个呵欠,随即下起了逐客令,他要休息。 奇叶也和先行退了出去,临走时却意味深长的告诉越执若想知道什么就去找他。 他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对了子冠,十三他们如何了?” 十三? 那不是许伯容的暗卫吗? 奇叶摇头,随即要越执好好休息,他口口声声说还有事,然而离开时越执却本能的看了一眼门外人离去的方向。 他要出去,而非去书房,奇叶向来习惯出门向右的。 他合了眼,然而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后门却被人打开,越执睡的浅,一听到动静就立刻醒来,然而四下无人,他翻身下床,却见案桌上不知何时起多了一信封。 他拆开,字迹端庄,清丽秀美。 “越执,国姓。” 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四字,可却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他只看了一眼就想起也和,料想这应该是他的,他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是说是不能当着奇叶的面儿说? 好奇心得不到满足,他翻来覆去的,最终还是爬起来穿好衣服。 他一出门就遇到送饭来的小厮。 “今日怎么早了些时辰?” 他问。 “是老爷吩咐的,说是吃点饭食垫垫肚子,免得晚上不胜酒力。” 晚上还有是? 算了...... 他猜不透奇叶的心思。 “只是怎么提了两个食盒?” “也公子的。” 越执微愣,随即笑了笑。 “给我把,恰好我也有事找他,顺便帮你送了。” “这……” 小厮似乎有些为难,然而越执并不管他的反应直接接了过去。 “也公子住哪里?” “梅阁。” 竟不是客房。 越执浑身酸疼,忽而又想起“十三”来,他的伤势大概之会比自己重不会比自己轻。 唉…… 冬日俞句干冷的厉害,却鲜少下雪,即便落了雪也是薄薄的一层,大多时候沾到地就化了,可这里的风确是彻骨的寒冷。 “你还是来了。” 也和守在玄关处,他穿的单薄,可越执却只觉得冷。 “你竟虚弱成了这副模样。” 方才躺着时觉得也和高,然而站到他面前才发现也和只是小孩子一个。 “年二八。” 也和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越执看着眼熟,却始终想不起那是个什么物件。 “越执,我本以为我们会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可没想到我们却都成了太子的背叛者。” 太子? 许伯容? “我不明白你的话。” 也和嗤笑。 “那当然不明白,你是承业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明白,如今做了越执更改不明白了。” 那温润的外壳逐渐剥离,露出一个狰狞的面孔,这才是也和。 越执对他好感顿失。 “信是你写的。” 这是肯定句,也和并不否认这一点。 “叫我来做什么?” “不怎么,我说了我要你的军队。” “我没那么多本事。” “越执。” 也和不耐的看着他。 “你就是个骗子。” “你说我是个骗子,可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你这个人。” 也和愣了愣,仿佛恼羞成怒一般。 “越执,你真是无情无义,若不是你柳宏志也不该死,太子更不好主动放弃大权,如今你得了痛快,可姜家却因你的死主动放弃太子,而你呢,逍遥快活,自得其乐,你这人真是薄情寡义,自私自利。” 越执听不懂,一个字都听不懂。 什么姜家柳家的,与他何干。 可也和的表情却不像是在说谎,这倒是奇了怪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问,视线定格在也和手上的玉佩中。 也和发觉他在看自己的玉,却宝贝似的放入怀中,他对这玉倒是上心的很。 “当然,你欠太子的,难道不该还清楚?” 越执笑了,这个也和到底是天真还是没长脑子? 他道。 “且不说我与这所谓太子有什么干系,你方才不是说背叛了他么,怎么现在既要当婊‖‖子还想给自己树个牌坊?” 也和看着他,眼里复杂,忽然就疯了似的冲上来。 “我背叛他是真,可我的心从未背叛过他,可你呢,他的心在你身上,你却将他这个人伤的狠极了!” “你的心?你的心值几个铜板?” 越执也学着他的模样。 “你要当真那么忠贞,就把心挖出来给他看,在我这里撒什么野?” 越执推开也和,对方年龄小,可身体却已经是成人的模样,他不否认也和的聪明,可道他这里撒野只会显得他这个人幼稚不堪。 “站住。” 越执要走,却被也和叫住。 “你还要干什么?” “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越执停下脚步,身世,他还需要什么身世,农家的孩子,饥荒时险些成了邻家口中餐…… 记忆太过久远他已经记得不太真切,可恐惧却始终扎根在心底的。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准确的说你们都不记得,可是你难道甘心忘记那么多美好的事物?” 越执摇头,随即又笑了笑。 “记不记得又如何,记得我也回不去,不记得我也不是活不下去。” 他这态度倒是让也和感到不知所措,他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对着越执大吼着。 “太子手臂上刻着你们名字,每一笔每一画都是用刀刻上去的,即便你再薄情,难道都不好奇是为什么?” 第117章 告诉他 “你这是何意?” 越执越发不解,胸口猛地就疼了,很疼,痛意仿佛要包裹他这个人似的。 许伯容…… 许伯容究竟是谁? 已经下落不明的废太子而已,为何一听到有那么一个人为自己付出过,他的心仿佛就要被穿透似的? 鼻尖陡然一酸,他想要看见许伯容,那是一种急切地,不容拖延的,剧烈到如沸水一般的情感。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你不是个好人。” 越执道。 他其实快要站不住了,他想要蹲下,想捂着心口干呕一场,又或者剖出这颗心来。 他会疼,却不知为何会疼,他试图在记忆深处搜寻一个叫许伯容的人,可他的记忆不允许,不赞同,他像个溺水将要死亡的人,飘荡在一个名为许伯容的海市蜃楼之中! 这种痛苦不亚于死亡,他能感受到他所忘记的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 他忘记了他的命! “我要见许伯容。” 至少他要知道的清清楚楚,这许伯容究竟是何许人。 也和见状却觉好笑。 我是你的话,我会选择躲得远远地,而不是没羞没臊的再跑来招惹人嫌弃,你说呢?” 越执不解,目光还是定定地放在胸前,那个放了玉佩的地方。 “你怎么看待我都无所谓,你不是许伯容,我们之间的事情哪里容得你置喙?” “你……!” 呵! “是不容说什么,我只问你给不给我。” “不给。” 他说完便下定了决心,无论也和再说什么,他也不会再回首。 “他要成亲了!” 越执脚下步子一滞,周遭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似的。 也和见状心下却已经了然,昔日传说都是真的,他的孤注一掷没有错,越执乃断袖,即便是忘了又如何,他的心尚在,他的爱便不灭。 至于许伯容,能在手臂上纹上越执的名字足以证明他的心思,至于为何在手臂上刻字,想来他也是怕忘记。 他想着,却见越执仿佛魔怔了似的。 “成亲?与我何干?” “姜家的二小姐,冰雪聪明又不失端庄大方,取她能得到姜家的支持,这你不该想不到。” “我想你应该弄清楚,我只问你,他娶妻,与我何干?” 越执不是这般凉薄的人。 也和有些琢磨不透他的心思,然而眼珠一转便想好了说辞。 “若你还记得姜柳居的话,那便与你有关了。” 姜柳居又是何人? 他着实不记得。 “你当年以清君侧的名号誓要斩除妖物,又伙同贵妃一把火烧了他的昭阳殿,是我父亲伯引以死相拼才救出他。” 也和踩在门槛上的一只脚也迈了出来,他漫步走到越执身边,看着越执的冷漠一点一点土崩瓦解。 “越执,他原本该是个好的君王,可你毁了他的一切,你知道他当年为什么没有抵抗吗?” 越执不知,更不敢知,只在心底得出一个结论,原来他曾如此卑鄙,倒也难怪他这颗心不住的酸疼,竟是因为羞耻与愧疚吗? 可他为何如此? “姜柳居手中有一份遗诏,你可知里面写的是什么?” 他如何得知? “姜柳居手握一份遗诏,可要继承大业的人却既不是太子许伯容,更不是八王中的任何一人。” 那是谁? 他的脑子里格外的清醒,他甚至已经决定好了无论也和说什么他权当听不见,无论多么合理,他权当是荒谬。 “是你,越执。 也和笑了笑,在越执身边犹如一只吸够了血的蚊子,他在越执身侧不断来回的走,他的话是毒药,不够致命但却诛心。 “你不是个好人,越执,可偏偏你这样的人却是大业的继承者,姜柳居想得到你,安合志想得到你,甚至奇叶,可你是凭什么呢?” “我不配,可你又算什么?” 越执气势低微,他已然相信了也和的所有说辞,他是个罪人。 “许伯容愿意牺牲大业,而你却在已经忘记一切后还要牢牢抓着他的命不放吗?” 也和越说越激动,越执却冷眼笑道:“我且问你,你说他牺牲大业,可他却要与姜家二小姐成亲,你说我害死了他,可他如今潇洒快活的很,他的近侍不会莫名其妙跑来我这里,而你,也和,伯引之子,你又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 越执嗤笑,随机道。 “我是忘了些事情,可不是丢了脑子,你若是胡言乱语那么待我查明真相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缴了你的舌头!” 俞句的风果真是让人不愉快极了。 越执拢了拢衣服,他现在受不得凉,偏偏好死不死的又飘起了雪来,他看着奇叶这园中梅花开得恰好,又看着自己身上。 仍旧是那一席红色衣裳,在这茫白中火热而刺目。 “姜柳居是何人?” 他想着,低着头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将脚下软软的泥土踩的陷下去。 “姜家嫡长子,姜柳居。” “十三?” 他抬头,却不是十三的面容,这公子生的秀气,一双剑眉却让这秀气的面容多了几分凌厉。 “我知道。” 这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要转身走可这公子亦拦住他的方向。 倒像是故意的似的。 “拦着我做什么?” 越执恼了,却见着这公子面色酡红,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粘了酒气。 “没怎,只是寻一人罢了。” 寻人? “寻谁?” 越执在这奇府住了许久,若是帮的上忙自然是好的。 “我也不知。” 这公子苦笑。 “你也不知?” 越执无奈随即发问:“你是不知他姓名,还是只知他姓名?” “一概不知。” 这人声音倒是熟悉的很。 越执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人。 “你是十三?” 那公子挑眉不语。 “你帮我挡住了塌下来的房梁啊,我是越执!” 许伯容自然知道。 “我不是十三,我是故渊,池鱼思故渊。” “故渊?” 越执挠了挠头,怪不得十三本想杀他可却救了他,分明是他越执认错了人。 “你来寻的人是什么样子,你总该知道吧?” “我说了,一概不知。” 他说着,摸了摸衣袖,越执看着他,他也看着越执,越执有些不自在,然而许伯容还是撩开衣袖。 “只有这个。” 越执…… 第118章 心上有人 是许伯容,他心下已经有答案,然而却来不及多加思考,他看见许伯容身后的来人,以奇叶为首,身后是十来号身着软甲,配长剑的士兵。 “别来无恙,许伯容。” 越执本能的就要护住许伯容,尽管他并不知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他还是这样做了,奇叶没有看他,这反倒叫他心底感到一丝释然。 “奇叶,宁家的人也在,你果然是要谋反!” 谋反? 越执惊慌抬头,奇叶似乎是浅浅的看了他一眼,但仍然未说什么,而他身后那个温润的少年郎却憋不住了。 “越执,你做什么,过来,这里来。” 奇叶皱眉向后退了退,却不曾想许伯容就在他身后,他这一脚恰好踩在许伯容脚尖,许伯容向后一退他就摔在了许伯容身上。 许伯容微愣,一之间竟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怀里这人不过矮了他小半个头,大抵是因为他太瘦弱了的缘故,看上去竟有些不像这个年龄的人,他张开的手无处安放索性顺着越执的身子环了上去,远远的看去却是他抱紧了越执,当然,许伯容能感受到的却是结结实实的疼痛。 “寻人就寻人,搂搂抱抱的做什么?” 越执不满,然而一想到也和所言又开始暗骂自己下手太重,说到底他有愧许伯容不是吗? 然而与他所想不同,许伯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会不由自主的想要拥抱这个刺猬似的家伙。 “越执!” 那头少年郎气急败坏的模样可真好看。 越执不怀好意的想着。 “你莫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后悔?什么是后悔?我在他怀里,还是我没有站在你们面前?” 他不是什么任人消遣的傀儡。 “他是你的仇人。” “仇人?” 若非方才也和的一番“提醒”,他到也不会有觉悟来面对这些人。 他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又或者谁都不要相信了。 那少年郎大概也是个讲理的人,见他不过去也不做纠缠,然而越执却有话要问。 “许伯容。” 他叫的不是所谓故渊。 许伯容点头。 “你为什么救我?” 他这话大抵问的是之前西谷阁的事了。 “寻人。” 许伯容言辞清淡,越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 “寻人。” 越执碰了碰他的衣袖。 “可是寻一个背叛了你的小人?” “不是。” 许伯容正色,尽管他向来表情就少。 “我能记住的不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是一个背叛了我的小人,那么我的手臂上绝不会出现他的名字。” “你是何意?” 越执不敢看他。 “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告诉你,莫要偏听偏信。” 许伯容是知道了什么吗? 越执心想着,心弦像是被撩拨了似的,他还要说什么,奇叶却打断了他的话,准确的说应该是许伯容走了上去,他那一席略带了些鹅色白衣倒让越执想起了鸭子那最浅薄的,最柔软的一层羽毛。 “许伯容,我倒不知家里是什么时候邀请了你这么号人物。” “不请自来是我们的不对,不过奇大人,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来此处走走你有什么意见?” 是无名,这欠揍的声音一听就是他了,越执转头,无名看着手中握着长剑,只一眼越执就看得出,那是王权剑,而在早些年,这也叫尚方宝剑。 “殿下?” 奇叶并不惧这剑,他身后的少年郎面有犹豫但还是跪下身去,他这一跪却是带动了不少人,许伯容只看了这些人一眼,他话少,此时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抓住越执的手,然而又被越执挣脱开,他紧抿着唇,直愣愣的看着越执。 “你这模样倒像是个强盗一样。” 越执说着,随即又退至奇叶身侧 “不过说到底,这才是我的夫……夫郎。” 真是怎么说都会觉得别扭的话语。 “奇叶。” 越执退回来。 “这是谁?” “姜家柳居。” 他便是姜柳居? 世人皆言这姜家柳居不善言辞,不喜交际而最不会的还是撒谎,他将姜柳居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啧啧了两声。 “可惜了。” 他道。 “可惜什么?” “可惜传言都是假的。” 这人虽样貌端正,但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气焰哪里有半分姜家人的影子呢? 他摇摇头,奇叶将他拉至身后,越执方才就留意到了他手中的布包,他正要询问姜柳居却拉住了他。 “殿下,有的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这人善察言观色的很。 越执想着。 “只是你为何叫我殿下?” 越执看着这周围人群,没有之前的宾客,来往的士兵也不是熟悉的人。 “这期间缘由太过复杂,待清理了眼前的事,微臣自会向殿下一一解释清楚,只是……” 微臣? 殿下? 越执不悦极了,眼前这卑躬屈膝的狗奴才在说些什么? 他看了看奇叶,奇叶竟也不阻止这人的胡言乱语。 “越执,你果真是要谋反?” “清君侧而已,何来谋反一说?” 清君侧? 好一个清君侧! “那你倒是告诉我,谁是君,谁要清君侧?” “越执你当真是糊涂了,在这俞句,在这鈅国,还有谁是天子嫡亲的血脉?” “你早就知道了?” 越执反问。 “知道什么?” “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不记得前尘往事?” 奇叶不言,许是默认了,这反倒叫越执难堪起来,他看着奇叶手中布包,这些士兵不是奇叶的家臣,连带着穿着也不像是这俞句的私兵,而许伯容又来的这般凑巧。 他想了想,还是道:“子冠,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奇叶似是被他的态度吓到了,他狐疑的打量起越执,半晌,才在他的无奈叹息中软了语气。 “这天下都将是你我的,又哪里来的什么处置呢?” 这天下? 恶心。 越执不露声色,然而眸间全然是冰冷。 “先送我回去,我的药该凉了。” 他看向奇叶,奇叶挥手,手下人先看了看姜柳居,在姜柳居点头才让开,越执心中不免不屑, “果然是护送这姜柳居来的。” 第119章 死心 他陷入了一场阴谋,而其根源便是奇叶,越执清楚,可不知为何心底却是一点点的气愤都没有,倒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与悲哀。 仿佛他曾经就如此被欺骗过似的。 “子衿,我知你有治国之才,我若为王,你可愿与我共治这江山?” 越执不言,子衿这名讳他不过担了几天,如此唤他的也不过一个奇叶罢了。 “我没有治国之才,甚至连私塾也为去过,你要是需要我,我帮就是了。” 他的话倒是说的带了许多勉强的意味,然而奇叶却再未多言。 “待会宾客来时,莫要多言。” 这是警告么? 越执暗笑,他哪里有什么需要多言的呢? “奇叶,姜柳居不是突然造访,对么?” “他是我邀来的,怎么?” “那么西谷阁的那些人,也是你邀请来的?” “瞧你这话,这又不是卖菜的街巷,哪里又得人随意进进出出?” “流寇,盗匪,逆臣。” 越执抬头看着奇叶。 “你说的对,他们都不是普通人。” “越执?” “你没有叫我子衿,奇叶,你心虚了吗?” 奇叶大抵是没有料到为何越执突然变得咄咄逼人,张了张口随即又闭上。 “西谷阁本就是你的产业,倒了塌了其实也无所谓,只是那爆炸来的太过蹊跷,竟准确无误的只毁了一处地方,奇叶,你是想致谁于死地?” “越执,我不能让许伯容活……” “你又说谎了,奇叶方才分明有些慌乱,可你却顺着我的话说下去,当日我将许伯容错认你并未反驳,其实是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而你现在却将他说出来当作幌子是因为根本没有人会死。” 越执定了定心,随即才做出最后的结论。 “这不过是早就安排好的,我只是你的借口,无论有没有我今日西谷阁都会有一场大宴,而不久后你奇叶将带着先皇遗诏顺应天命替天行道,至于西谷阁,这个地方将会是你彻底毁掉的第一个地方,这里见不得人的东西太多了,塌陷那日不过是个差错。” 他看着奇叶,一字一顿。 “奇叶,你的手段,未免太过低劣。” 越执不是无情之人,却在此时字字诛心,奇叶双拳紧握,怒目直视越执,半晌后才缓和一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短促而讽刺的笑。 “越执,在你眼中我便是这般无情?” “是卑劣。” “那么许伯容,他又算什么?” “就事论事,提他做什么?” “当初我将你的身体自宫中带回时许伯容还是太子,可现在他才是鈅国最大的掌权者,他牺牲便是大义,我只是隐瞒于你便是卑鄙?”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呵,我在说什么?” 越执不解的看着这个口不择言的家伙,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尸首什么利用,他确实忘了不少事情可他奇叶休想利用这一点做任何的事情! “越执,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为什么不想想我为什么利用你?” 因为爱么? 他这样的人哪有什么爱? 越执嫌恶似的避开他,避开他身上的任何一点触碰到自己,他湛蓝的衣料却若一汪将要将他溺亡的深海将他的无助困惑与恐惧暴露在外。 “你信我爱你,还是信你只是被许伯容废弃的一颗毫无用处的棋子?” “我说过了许伯容与我没有关系,奇叶,你莫要再胡言乱语!” “那你为什么要装作一副我做什么你都同意的模样,难道不是因为想稳住我好让许伯容脱身吗?” 奇叶亦是失控,原来他也不是愚笨到一无所知啊。 越执有些自嘲的想着,他再抬头却看着奇叶双目通红,他余怒未消仿佛随时都会燃起的火药,青筋如藤蔓滋生在他的肤下,他眼里的越执面无表情,可着却足够燃气他余下的怒火了。 “奇叶,你不会成功,绝不会。” “为什么,因为对方是许伯容,还是因……” “我说了,与他没有干系!”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杀了你的是他,骗了你的是他,利用尽了就抛弃的还是他?!” “抛不抛弃你又怎么会知道?!” “如果他没有抛弃你,你根本不会以这副身子活过来!” 越执打了个哆嗦,苦涩自喉间蔓延,心口如遭凌迟,他无法抑制自己对这件事的探索欲望,一如眼泪不住下流他却只能任由他恣肆一般。 “你再说一次?” 奇叶看着他逐渐痛苦起来的模样,心底竟生出许多快意来。 “你还是在乎的。” 他说。 “可许伯容不在乎你,当初许伯容下令诛杀越执,是无名用了些手段又让你活了过来,不过是活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只是可惜那孩子后来也死了,我这样说你大概不会明白,但你要知道,无名是你救的,许伯容却对他有知遇之恩。” 越执有些恍惚,一切迷迷糊糊的片段一闪而过。 “你说你这辈子只能有一个名字,是越执。” “我越执没学过东西,可我知道一个人,他什么都懂。” “他是太子,我是越执。” “越执这辈子认定太子一人,心事所属,若是连自己的心都违背,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原来他这辈子真的不曾违背过许伯容。 他为何会再想起着些事情来,之前又是为何而忘记? 他不知道,也懒得再知道了。 “来的那人不是姜柳居,我知道,可你敢这般行事那遗诏一定是真的了,奇叶,你放我走,我不揭发你。” 奇叶看着越执,像是想要从他表情中看出究竟有几分真假似的,越执咬牙,他的记忆是混乱的,却也是清晰的,身未越执的记忆在一点点成型,而承业这个本就虚假人物却开始消亡在混沌的记忆里。 “我不会参与你们的事情。” 越执几近崩溃。 “你让我走。” 哪里又有人拦住过他? 从未有人拦住过他。 自始至终他这辈子都被许伯容锁着。 如今,终于要锁不住了。 放开他的,是死心…… 第120章 结局 “殿下,许伯川的率师北上,已到了宁都。” 十三看着手中秘信,眼底困惑并不比无名少,大军自东都而出,却向着宁都而去,许伯川不是傻子,他该懂这期间路途崎岖,兵马损耗等种种事宜。 许伯容斜坐着,身下的红木嵌螺钿上垫了一层软垫,但他坐的并不舒服,在听完十三的话后他的眉头微蹙第一反应确是动了动身。 “殿下?” 见许伯容久不答复,十三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许伯川如今身侧的红人是谁?” “赵青。” “宁都人?” “是了。” 十三恍然,莫非是这赵大人想着要衣锦还乡么? “只是许伯川他哪里是这般愚昧之人?” “他不愚,可有人要他愚。” 端坐许伯容身侧的越执忽然开口,眸光凌冽如剑。 “你这话什么意思?” 无名则捧着他的玛瑙手炉,小小的身子被绛紫狐裘小袄所裹,他只看着三足鎏金香炉上一缕青烟。 “那赵青也是个术士。” 他叹气,十三疑惑着。 “可这世间善术法的不是只你一人了?” “世间万物只有开始与结束,从来就没有唯一。” 许伯容也道 “功成弗居,大多时候其实是功成而无命以居,术法本就逆了天命,所以术士大都观测,而像无名这样敢拿自己的命来赌的,这世间确实只他一人。” “所以那赵青是给许伯川了什么好处?” “他?呵!” 无名不屑。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称术士?” “你对他怨气倒是深的很。” “无名,他是不是拿你做了幌子?” 十三难的聪明一次,无名黑着脸看着他。 看来是说对了。 “无名,你是什么时候起被追杀的?” 许伯容大概是有些乏了,连连打了几个呵欠,十三面上露出些许不安。 “没几日。” 许伯容抿唇,蓦的就笑了。 无名说着,又慢慢起身将去换了一炷香,这香的味道有些刺鼻,十三摸了摸鼻尖在得到许伯容让他离开的命令后一溜烟的没了踪影。 “我还有几日?” 许伯容问。 “不知。” 无名声音沉闷,确是一点希望也不要给许伯容。 奇叶召集的流寇都不是寻常流寇可比,这许伯容一直都知道,他此次来便是要解决这事儿。 他慢慢起身,玄色长衫上的白色流云绣边隐隐约约见得些红来,他的衣袍颜色更深了。 “你为什么要替他挡灾?” “我欠他的。” 他说话尚能保持清醒,无名看着他隆起的两腮就知他的伤极重。 到也不知那日自废墟下救出他时他是凭着什么还能装作没事人似的。 “伤及心肺,你活不了了。” 无名那日有心吓唬他,可他却只当作没听见似的平淡的像始终不沸的水,无名无奈却也想着要为他好好疗伤,可第二日见他起色渐衰时才知这人是自己主动舍了这命数。 “姜柳居向来不屑奇叶这种人,可他却将家臣派至此处,一来是要在东窗事发时撇清了自己,二来大抵也是因为越执,我若不死,越执便不能活着。” “我不懂你。” 大抵因为自己已经算不得是个人,算不上人便没有太多感情,无名自己尚在生死之间的边界,对许伯容将死一事看的也通透。 “我不需要谁懂我。” 许伯容撩开衣袖。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越执的?” 无名见他动作就知他定然是想起越执了,若非如此他不会这般平淡。 许伯容这个人这辈子都活得累,可是却总要表现出闲云野鹤的清淡。 “依着天命西谷阁倒塌时该死的是越执,他死,你就该想起他了,可他挡了他的灾,所以现在他还是他,你却回到了曾经的你。” “曾经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 许伯容问。 “都是爱不得。” 屋内一时寂静起来,奇异而刺鼻的味道充斥在整个屋子里,十三闯入门,许伯容合上眼仿佛是预料到了将来似的。 “许伯川总算不是个废物。” 不待十三说话许伯容就笑了。 “殿下都知道?” “你这般急,任谁都该猜到了。” 十三不知许伯容难受的厉害,兀自激动着,许伯容浅浅的笑了笑。 “假意带兵北上,又以赵青为诱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可奇叶不会毫无准备。” “你忘了他此次宴会的目的?” 许伯容起身,十三忙将狐领大氅披在她身上,许伯容拢了拢披风,十三见他这是要出门,可一打开门便是刺骨的寒,人呵出的气在空中形成薄薄的茫白,无名将手炉递给许伯容,反正他也用不上。 “倒显得我娇弱极了。” 无名暗自翻了个白眼。 许伯容有伤只能乘轿,然而他们还未到西谷阁便被拦住了,十三揭开轿帘却见一凶神恶煞的士兵模样的人手中挥舞着砍刀模样极其不善。 “放他们走。” 说话者是也和,也和不认识十三,但是许伯容他认得出,方才十三一揭开轿帘他就知道了。 “师傅。” 他低着头,然而许伯容却连看也不看他。 “你怎么那么薄情?” 无名话多,十三没忍住用长剑敲他,无名顿时不爽尖叫起来,轿外也和却是垂眸。 他不认识无名,只当那是下一个承业。 西谷阁的塌陷并不影响今日的热闹,大红的基调下是即将到来的杀戮。 “其实你大可不来。” 许伯容摇摇头。 “我想有些事情要告诉他。” 他掐算着时间。 “奇叶无非是打着匡扶正道的旗号谋反,只要姜柳居不现身我便是此处人人皆知的君。” “你这人真是可笑,不仅来寻死,还要死在越执大喜的地方。” 无名调侃他,十三却猛然惶恐的看着两人。 “什么死?” “无名。” 无名自袖中一抹,一整浓雾散开,十三便晕厥在地,此前十三并不知许伯容的计划。 “你这人,没情谊,把他丢这里。” 乐奏百鸟朝凤、龙凤呈祥,无名听着唢呐声忽觉刺耳,再看许伯容,他眸光已然落在别处。 “你当真觉得越执会盖盖头?” 无名没问出来许伯容已经走了过去,奇叶有些诧异,但却拦住了手下,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许伯容,看着许伯容一步步靠近越执,在他将要说话时,“越执”忽然扬起手中匕首。 刀入心口,无名别开脸,只在心底猜测许伯容大概是知道那不是越执。 大抵是许伯容死了的缘故,那些个断断续续的记忆终于又都回来了。 越执想离开,然而十八道铜锁却让他寸步难行。 厮杀也好,战乱也罢,他都装作听不见了。 他再一次见到天光时听说奇叶战败了,也和是许伯川的内应,里应外合将贼窝一锅端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无名和十三来时是披麻戴孝的。 他关了房门任凭无名怎么叫他都不肯出来。 无名砸了房门,因为许伯容的尸身腐了。 他不去看,也不想去看。 十三长剑几近刺入他的心脏可都收住了。 最后他走了,只带走了许伯容的灵位和骨灰。 越执静了。 仔细想想他这一世只为许伯容活他是做到了,至少在许伯容死后他也确确实实再想不出第二个能值得他挂牵的人。 “一命抵一命,公平的很。” 十三临走时如是说,越执知道十三才是最恨自己的人,可他没有多说什么,只一个眼神就够了。 “公平?” 什么公平? 越执实在想不明白。 “故渊?许伯容?” 这个人这辈子到底有没有爱过他一次呢? 第121章 番外 许伯容是越执做过的最长的梦,其间也断断续续醒过,但如今真真切切的醒来了,反而觉得犹在梦里。 这日下了雪,越执喝的大醉,而后借着酒意硬生生闯入拥挤的人流里,仿佛这样就能摆脱孤独似的。 来来往往的人只道他是哪家的疯子,可疯子哪里又会抓着别人的书不放呢? 许伯容喜的梨花酿他喝的多了,尝不出滋味了,许伯容爱的兵书,他亦看的七七八八了,许伯容走过的路他不敢再走,许伯容受的诋毁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而后搬至了宁都。 他在北都宁远住了些日子,只是成日迷迷糊糊的,都不知将他带来的是谁? 记得不真切了,许是姜柳居? 还是他的家仆? 嘶。 烈酒入喉,直烧入肺腑。 “承业,醒醒。” 这声音清冷的不像话,像是初见许伯容时他提着长枪,一点殷红直自那银白缓缓流下,不过越执便是醉的再糊涂也该记得,当时许伯容是对他说的:“上马。” 上马? 这里哪里有马? 越执挥舞着手臂,酒壶中的酒因他的动作四溢,酒能忘忧,兴许是如此。 姜柳居看着越执又开始胡闹却始终一言不发,他原想交出真正的遗诏,可每每看向越执了无生趣的面容,都仿佛在凌迟他的心肺,越执不恨任何人,也不接受任何人,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越执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凉的,他的心死了,剩下的空壳架不起许伯容的梦了。 “原谅我。” 姜柳居也不知自己在对谁说。 越执跨坐在石井上,家仆见状急得忙要冲上去,姜柳居未拦着,却见家仆骂骂咧咧的冲去架着越执的手。 “马,别拉我,别拉我下马,太子,太子。” 酒鬼嘴里含糊不清的话谁也听不清楚,这酒鬼力气着实太大,将他拉了下来,他又爬了回去,反反复复如此,姜柳居在一侧看着,不知他脸上的是泪花还是别的。 早几日无名来过此处,他说是来见越执最后一面的,越执闭门不见,可无名却执意要见他。 他在姜府门前等了整整一夜,不吃不眠,越执点了灯,打开大门时险些以为撞了鬼。 无名身形削弱显得十分病态,可一双眼却格外的有神。 “你找我做什么?” 彼时越执还有几分清醒。 “有些话我原想着瞒着你,倒不是对你好,不过是许伯容不愿我说,可如今我要离开了,走的远远的,若是我再不说,便没有人知道了。” 他大抵料到了。 “他已经死了。” 言下之意,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若你当真以为他死了,接受他死了,你就绝不会如此胡作非为。” “我活着没有意义,难道潇洒也不行?” 自然不是。 “百年执念。” 这词越执第一回 听闻,但一点也不陌生,倒不知这是为什么。 “天命也好,人为也好,你早该死的。” 无名到。 冬日天凉,说话时总带着淡淡的一层雾气,越执心口有一点酸胀,整个人仿佛灵魂都要出窍了似的,他有些恍惚,没说话,等着无名的下文。 当年老皇帝为什么要将这个孩子送走呢? 养不活。 前一任国师算过,他的命贱,却生在帝王家,他受不起这样的命数。 而许伯容,自生来,就是为他顶替这命格的。 后来倒也没错,他离开皇权,命回来了,许伯容半生衣食无忧,不错的买卖。 可到底不是皇室的人,许伯容有野心,老皇帝要将他这威胁扼杀,便将尚未及冠的太子送去蔺塞,只是没想到,他反而救了越执。 大概也是那个时候,老皇帝看到了许伯容的用处。 他是一堵坚韧的城墙,护着不能自保的未来天子。 “说来也巧了,这命数,还是我告诉许伯容的。” 原来他知道。 越执拢了拢衣领,雪花顺着衣服与皮肤的间缝滑入,一点一点的凉意汇聚,冷的刺骨。 “宫变是个圈套,老皇帝铁了心要许伯容死,又将八王悉数放逐,可他却没想到他的枕边人成了最大的祸患,你说好笑不好笑,他以为没有背景的贵妃成不了事,可却没想到扶持贵妃上位的他就是最大的背景。” 贵妃将王城兵权牢牢掌握在手中,原本来救你的暗影都死在了王城,而你的军队,他们被你带去攻打城门时就被分散在各处。 许伯容救不了你,他只得文官支持,而你,为老皇帝所瞒,你的权力让许伯容无法调动任何人救你。 此局无解,他便用自己的命改了你的命。 故而你能重获新生。 他道。 越执不去看他,眼里隐隐有泪花,木讷的样子像是完全丢了魂似的。 “那百年执念,又是什么?” 是要叫他彻底崩溃的东西。 他有预感的。 “你的命格大了,救不了,便锁在一个稚子身上,光要命不够,故而取百年执念,即自此以后爱而不知,爱而不得,所谓七情,再无爱憎,只是不知何故,那幼子身子撑不住了,改了的天命再改,便乱了。” “是因为我醒了……” 这点自觉他还是有的。 只是不知为何,心口更加不舒服了。 “再后来,我掳了他,他大概是猜出自己要忘记你,便拿刀在手臂刻了你的名字。” 越执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敢再听下去。 可无名偏是要说完的。 “此后种种,他都想起来了,就在去俞句的时候,彼时那旧遗诏又被寻出,你和许伯容之间,总有一人,要顶着天下的窃贼的名头死的。” 此后种种自不必说,越执清楚的很。 无名也如他所说,说完就走,干脆利落。 他还坐在枯井上,不悲不喜。 上马! 越执还记得这句话,此时也只记得这句话,他看着身侧枯井,忽然身子一歪,直直的栽了下去。 是有意为之。 姜柳居合上眼。 许伯容走的早,不会心疼了,可越执还疼着,且承受不住了。 “捞出来,厚葬。” 他道。 将军越执,羲和二十八年,坠河而死,此生无功无过,唯一事值得在饭后茶余说道的,便是心上有一人,然,生不同欢,死不同穴。 第122章 越执许伯容HE番外 与正文无关【王上的奸臣,只有臣一人做得】越执许伯容HE番外 此年伯容尚是太子,适逢越执携越家军归来。 他春去时尚是朝中新贵,深秋归来时却已是朝中权臣。 越执身家清白且常年在南都,各皇子世家都盼着有一日与他交好,独独东宫许伯容,向来避着他,当他是烫手山芋。 只是许伯容也未料到越执这人向来面皮厚,人越是要避着他,他越是要上赶子的贴着。 越执回来当日一出勤政殿便去了太子东宫,其间耳目众多,他却毫不避嫌,他的近身下属追在他身后要他遮挡着些,他只道:“我倒是怕他们不知道我是谁的人。” 此言一出倒是传的快,东宫伯容闻言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他身侧伯引却怒道:“好个没皮没脸的东西。” “他是个将军。” 许伯容轻呷了一口清茶,沉香香烟若流水倾泄而下,淡淡的香味让人心下安宁了许多,伯引拍着桌子怒道:“此人心思腌臜的很!” 伯引此言并非偏见,早些年越执在南都以贺寿为由,赠了南都有名的宣纸与太子伯容,只是那宣纸一到,姜家族长便被刺杀身亡,皇上借着彻查此案祸水东引,竟将太子兵权尽数收了去,彼时南都大乱,无人敢动越执,此案不了了之。 自那以后便有猜测这本就是越执下手,而伯引也是那时起与越执生了嫌隙。 婢子来斟上茶,许伯容突然道:“客来了。” 有客来,伯引探出身去却不见半个人影。 他笑许伯容过于敏感,许伯容不以为然。 “这香撤了罢。” 许伯容常年着素衣或玄色衣裳,独独一人来时会换上一身朱红的衣服,伯引常问他为何如此,伯容不言,倒是越执前几日来时他淡淡的说:“将军是拿命护我疆土之人,这衣裳不过在将军来时讨个吉利。” 越执闻言笑了。 “那便多谢太子了。” 越执是粗人,他自己也这么说,可却极重礼数,听闻是因初见时冲撞了太子。 许伯容还在想这个人,对方却已然大步流星行至眼前,许伯容手中杯盏未触到桌面越执便行礼笑言:“末将叩见太子殿下。” “将军多礼了。” 许伯容扶起越执,越执低着头,他想起初见许伯容时这人裹了狐裘,整个人看起来孱弱的如弱柳,越执下意识要去护着这个人,却被人大骂无礼。 “小小马前卒也敢在太子面前造次,说,是谁给你的胆子?” “小人越执,只是……只是想要保护太子!” “呵,你?也配?” 尖细的声音割裂了越执心尖的暖意,将他心底萌生的希望近数磨灭。 许伯容看着出神的越执不由出声:“越将军在想什么,竟如此入神?” 越执回过神心上不由得一动,随即又不羁的笑了笑。 “越执在想,前些年送来的宣纸,太子用的可好?” 许伯容眸光落在越执寻衅的表情上,一侧伯引几乎要动手却听见伯容说:“甚好。” “伯引,你先下去。” 伯引不甘的瞪了越执一眼,随后带着一众人离开,这群人一走越执看着许伯容的表情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不知越将军下棋是喜执白棋还是黑子?” “回太子的话,越执都喜欢。”他说着,又扫了眼许伯容这身衣裳,于是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只可惜,没有红色的棋子。” “越将军好大的胆子。” 许伯容生如茶水,端的是温文尔雅,便是责问的语气也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越执看着许伯容眉眼里全然是笑,他托着下巴手肘支在茶桌上。 “越执乃奸臣,胆子自是大的。” 他忽出此言,许伯容想到他今日去了勤政殿料想是受了弹劾,便问:“越将军是遭了谁的算计?” “八皇子。” 越执笑言,眉眼里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许伯容微讶,却道:“父皇削了本宫兵权给了八弟,莫非是将军与八弟因此生了嫌隙?” 他这模样装的极好,越执心想着。 “末将不过粗人一个,虽拥兵却不敢以此动国之半分,只是八皇子却告小人三大罪,其一私收重税,其二擅改军令,其三延误战机谎报军情。” 他既然安然从勤政殿出来,自是无恙,只是这委屈惶恐的样子装的却要胜上自己几倍的。 许伯容浅笑,等着他的下文,越执却不言,忽而换了副正经模样凑近了看着许伯容道:“不知太子觉得越执这奸臣,该当何罪?” “将军自宫中安然出来,自是无罪。” “可越执想要太子来评。” 许伯容看着他,不知他是何意思,他这罪,是有通敌叛国谋逆的嫌疑,若是罪证落实,他往日私通大小官员的罪状势必是要被揭露出来的,这人似乎生来胆子就大,坏事从不遮遮掩掩,倒像是刻意留了把柄。 许伯容看不透他,却知他的罪加起来,轻则砍头重则灭族。 “越将军,本宫只知将军乃国之重臣。” “不对,太子应当知道越执不是好人,又或者说太子既然收够了越执的罪证就该放出去。” “你这是何意?” 许伯容有些沉不住气的模样让越执感到一丝愉悦,淡然在男人脸上逐渐冰裂,越执道:“越执费尽心机让皇上易权于八皇子好叫八皇子和姜家互相残杀,谋的便是以八皇子为饵,佑太子丰满羽翼,如今太子已然独立,总是要找个借口的。” “什么借口?” 越执眯起眼如一直猫儿慢慢上前,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危险,许伯容动也不动由着他凑上来,他的唇碰了碰许伯容的耳垂,只轻轻一下,说出的却是极大逆不道的话。 “清,君,侧。” 越执一字一顿,许伯容猛然瞪大眼看着他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自是知道的。” 越执道。 他上前对许伯容道:“太子如今无权无势,若是想登上大位便需得有一番功业,如今越家大军护着边疆自不必太子冒险,倒是前朝斗争,越执经营多年已成不少正义之世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太子羽翼丰满,除了越执,便得人心。” “你图什么?” 许伯容像是没听懂,更像是难以理解越执的话。 “越执此生只图一件事,做太子的臣,若是做了奸臣,也是为太子扫平障碍的奸臣。” “仅是如此?” “还有便是,太子此生,只可有越执一个奸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