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七血案2:桃色陷阱》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黑桃七血案2:桃色陷阱(Seven of Spades2:Trick Roller)》 作者:Cordelia Kingsbridge 翻译:英耽译文组 文案: “黑桃七血案”平息后不久,警探利维的工作和生活慢慢回到正轨,他与赏金猎人多米尼克的恋情也逐渐升温。一桩疑似“仙人跳”引发的凶杀案摆在利维面前,看似简单的案子实则错综复杂。正在转行做私家侦探的多米尼克无意中给利维提供了线索,而那个隐匿多月的连环杀手也重现拉斯维加斯。 第1章 “就挺晚了,俩丫头片子上床睡觉也有一会儿了,我瞌睡打着打着——”多米尼克把刀叉放在他的空餐盘上,摘下餐巾扔到最上面,“就在电视机前睡着了。” 小桌的对面,利维随意地靠着椅背——在旁人看来可能不觉得怎么放松,却是他最为悠然的姿态。他的灰色眼眸目光锐利,凝视着多米尼克。 “我一醒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多米尼克接着讲他照看两个年幼侄女的故事,“然后我听到了那种闷声咯咯笑,鬼鬼祟祟的。我跟你讲,当你迷迷糊糊地在黑暗又陌生的房间里醒来,你最不想听到的绝对是小孩子的咯咯笑。能让你想起看过的每一部恐怖片。” 利维的嘴角微翘——他的浅笑相当于普通人的咧嘴大笑。多米尼克趁机好好欣赏此番美景。 “但我很快就清醒了,除了咯咯笑外,还听到像是湿漉漉的拍打声。我猛地跳起身,冲进小丫头们的房间。文尼和他老婆不知道怎么想的,在开市客[1]买了桶五加仑装[2]的橄榄油——“ “哦,不是吧。”利维说着,睁大了眼睛。 “没错。俩熊孩子从床上偷溜出来,到厨房把油拖回房间,然后把地毯浇了个透。她们自制了个滑滑乐[3].。” 利维轻笑出声,挠得多米尼克心头一阵狂喜。这几个月以来,他把“让利维笑得越多越好”当作自个儿的使命。利维这人,简直骨子里就刻着“一本正经”四字——倒也不是郁郁寡欢,利维远不是愁苦的人,但绝对是多米尼克见过的最不苟言笑的人了。逗君一乐已是功德无量,能让利维开怀一笑更是让多米尼克的自豪感打心底里油然而生。 “看她俩玩得那么欢,我差点都不想对她们喊停了。然而责任心还是胜出。经过重重艰难困阻,我终于把她俩身上洗干净,然后清掉了墙上和家具上的油。不过地毯得拆掉换新的了。”多米尼克用手夸张地比划了一番。“这也正是为什么我目前还处于‘照顾孩子试用期’。” 利维似乎觉得好笑,脸上神采奕奕的,他啜饮了手中最后一口“花花公子”——这是多米尼克推荐给他的波旁威士忌鸡尾酒。每次他和多米尼克去酒类齐全的酒吧都必点这款,即使大半时候,多米尼克都得告诉服务生或调酒师怎么调这款酒。 “换做是我,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更好,”他说,“我对小孩束手无策。” “你和玛汀的孩子们相处得挺不错啊。”多米尼克口中的“玛汀”是利维的凶杀组搭档,也是他最亲近的朋友。 “这不是一回事,她俩已经十几岁了。我有一对年幼的外甥和外甥女,完全搞不懂该怎么跟他们打交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几乎没怎么见过他们。” 利维耸耸肩。“我不喜欢回新泽西,我姐也不想带他们来维加斯。” 服务生走来收盘子时,两人便打住了话头。“先生们,需要点甜点吗?”她问道。 多米尼克犹豫着,扫了利维一眼。 “点吧,”利维说,“反正你挺想点的。给我一杯咖啡。” 服务生一走,多米尼克便靠回椅背,心中满是暖意与满足。这会儿正是周六晚上,他们在夏莫林市中心的“葡萄街餐馆”里;这家现代风格、里衬砖墙的餐厅早已人满为患,不见一张空桌。美食若算十分好,身边佳人却是万分的好。 利维扭头丢了个白眼,唇角却微微带笑,脸颊微红。这个微喜又带点窘迫羞涩的样子,是多米尼克最喜欢的“利维表情”之一。 他们已经约会了三个月。相处的时间越长,多米尼克就越发着迷。他自认乐于挑战高难度,而利维……利维是个迷人的极端矛盾体——外表高冷,内里火热。他在某些情境中会表现得咄咄逼人,但其他时候又羞涩得要命。他的聪颖与自励,加上不时流露出不自知的甜美,萌得多米尼克胸口抽痛。 多米尼克从来没有对谁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的甜点和利维的双倍意式浓缩咖啡同时到了。多米尼克看着利维喝咖啡,心里清楚得很:要是餐馆能供应,利维肯定会点三倍浓缩的。 “你真的不来一口?”多米尼克问道,叉了一块带黑巧甘纳许和香草冰淇淋的泡芙,作势要给他。 利维斜睨着叉子。“我真的不嗜甜。” “我知道,”多米尼克完便笑了,“我可是有点讨厌你这点呢。” 利维在桌下轻踢了多米尼克小腿一脚,完了没收回,还把脚紧贴上多米尼克的。 没过多久,他们站在餐馆前的人行道上,在夏日难耐的闷热中等泊车员把利维的车开过来。两人并肩而立,令他们的体型差异分外明显。利维身材高挑,差不多有六英尺高,多米尼克比他还高大半个头。另外,多米尼克也更加魁梧,肌肉发达虬结,利维则是精干紧实型。 多米尼克单手搂在利维腰间,无视他们身处大庭广众中,低头弯身便吻下去。大多数人——至少那些清醒的人——不管有几级恐同,都会避免跟他这个大块头找事,而要是有人认为利维是他俩当中好欺负的那个,那就等着倒大霉吧。 “已经三个月了,”利维压低声线,“你觉得我们等得还不够久吗?” 多米尼克深吸了一口气。“你想……” “今晚我想跟你过夜。” 斯坦顿·巴克莱是利维的前男友,他们有过一段三年的感情,利维和与之分手的次日,便第一次和多米尼克滚了床单。自此,两人达成共识要“慢慢来”,给足利维空间去缅怀旧情,免得立刻贸然投入一段新感情,两相纠结。 初衷是好的没错,可接下来几周里,他们就没管得住自己的手脚。有几段细节尤其让多米尼克回味无穷:在利维新公寓的沙发上,他俩像中学生一样干蹭着性器;在多米尼克的厨房里,准备晚餐变成俩人相互手活儿;在他的皮卡前座,利维吮吸着他的阴茎。最后这段因为利维是个警察,而倍显刺激。 不过自四月开始交往以来,过夜和本垒这两条高压线,他们可从没逾越过。 多米尼克好一会儿都没回应。利维松开手后退一步,痛苦交织着困惑的神情一晃而过,转瞬又恢复面无表情。“你不想吗?” “不,我当然想了。”多米尼克老实回答。天知道他有多想。“这都不用问的。我就是想确认你是真的准备好了。”对于利维是否真的能用三个月走出一段全身心投入过的感情,他心中存疑——不过话说回来,他又没经历过那么投入的感情,能懂什么鬼? “多米尼克,”利维握住他的手,“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继续发展下去。我不想我们之间再有什么隔阂了。只要你也想要,我都准备好了。” 利维一脸的严肃认真,话语真挚。多米尼克稍微想了想,便将他轻拉进怀里,再次吻住他的唇。 “走吧,”他说,“去我家。” 两人心意已决,穿过城区所需的半个小时车程纯粹就是折磨。多米尼克一上车便脱掉了外套。外面是该死的十亿度高温,可就算没那么热,他也不乐意穿这玩意,更何况与利维上床再战的期盼让他越发燥热了。 看着利维的自制力分崩离析,因为快感而高声呻吟,感受那紧得不可思议的屁股裹着他的阴茎上下活动……多米尼克将再次体验到这一切。只是这一回,他对利维更为熟悉,也更加挂念在心。他早已心跳如雷鸣。 利维的车速有点快,甚至还有点不管不顾的恣意。他们以打破记录的时间赶到达多米尼克住的公寓。这是一栋三层混凝土建筑,以U字型环绕着公共庭院和社区泳池。上楼的时候,多米尼克让利维先走,然后一路看着那饱满的臀部在裤子里抖动,直到两人走到二楼。 反骨妹——他的德牧-罗威纳混种狗——正蹲坐在家门内,耳朵竖起,全神贯注。当多米尼克蹲下身来与她打招呼时,她站起来欢快地摆着尾巴。 “我要带反骨妹去外头快速溜达一圈,”他对利维说道,“你随意哦。” 利维点了点头,走去客厅的时候顺带脱下了外衣。 多米尼克带反骨妹绕着公寓外围短短走了一圈。换做平日,他是挺享受在夜晚和反骨妹一道悠然漫步的,可以舒缓释放一整天囤积的压力。今晚他却一个劲地催促反骨妹快走,腹中腾起的企盼越演越烈,被压抑在皮下越发不安分。 多米尼克一进屋就解下反骨妹的牵引绳,并呼喊利维的名字。 “在卧室呢!”利维喊着回应道。 多米尼克在厨房里抓了两瓶水之后才去卧室,他嘘声挥手把反骨妹赶开,边向她道歉,边对着她那愤愤不平的脸关上门。然后他转过身来,眼前的春光使得多米尼克手滑跌下一瓶水,所幸另一只手在瓶子坠地前堪堪救住。 利维早已把被子翻开,赤裸地躺在在多米尼克的床上自慰。 “是你让我随意的。”他说着,得逞地歪嘴笑,但是隐隐的喘息声让他失了些底气。 多米尼克昏头昏脑地走到床的一侧,看也没看把水胡乱放到床头柜上。他听到一瓶水“咚”地滚落在地,但他半点也顾不上了。 利维的裸体让他想起大猫,柔韧、优雅,又蕴含着无可置疑的力量。他被诱惑得不禁伸出手来。 利维在被碰到之前推开了他。“脱光前不准碰我。” 多米尼克一下子激动地像打了鸡血。他从床头柜里摸出润滑剂扔给利维,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剥光了自己。等他爬到床上时,利维已经给自己的阴茎与囊袋抹好润滑,并用一根手指探进自己的后穴。 他们在被单下来回滚了一小会儿,激情四射地亲吻摩擦着,抚摸、舔吻、胯部对着彼此耸动。然而今晚,他俩都将不止于满足这些,没过多久,利维就引导多米尼克把手用在该用的地方。 这儿比他记忆中更紧致了。多米尼克尝试延长前戏,慢慢给利维扩张,然而利维并不配合。他的低声哀求,身体急切地拱起,这一系列诱惑令多米尼克根本无力抵挡,没几分钟,多米尼克就已将三指深埋进利维的后穴,同时大肆地亲吻他汗湿的脖颈。 他俩第一次、也是唯一的那次,用的是背入式,这次多米尼克想换成面对面。利维对此没有抗拒,他随多米尼克的动作仰躺下来,任他跪进自己双腿间,又由着多米尼克将大腿垫在他被抬起的臀部下。他仅是抬眼看着多米尼克,那满面的春色、肿胀的嘴唇,简直就是“性爱”成精了。 多米尼克套上安全套,把利维的双腿架到自己胳膊上,却因为垂涎利维突出的髋骨,忘了自己本来要做什么。他心知这是利维的敏感点,便用拇指绕着不住打转。 利维止不住地颤动,猫儿似地呻吟着。缓过这阵后,他将一只脚抵在多米尼克的肩膀,说道:“你还等什么?上呀。” 多米尼克笑了,他找准地方,挺身挤了进去。利维还是像上回那样浑身紧绷,多米尼克那大肉棒他只含进一寸便抗拒接受了。多米尼克只得退回再试,这下总算又深入了一点。 他照这样缓慢而小心的顶弄一番后,一点点没入。在他的身下,利维咬着唇,一只手抵着床头板,另一只撸着自己的阴茎,前液滴满了他的小腹。 利维可能不愿承认,但老道如多米尼克一眼就看出他有巨根癖,他早就注意到利维一握住他的大肉棒,就会两眼放光、嘴巴都合不拢了。此时此刻,利维微颤着的肌肉、低声的呻吟,无不昭显着他正努力说服自己高度紧绷着的身体去接纳他所渴求的大棒。 “你要我进去吗?”多米尼克问道。想起上回是怎么让对方爽到的,他柔下声来说:“要我来让你舒服点吗?” 利维呻吟一下,稍稍放松了身体。多米尼克摆动胯部,时而前后挺动,时而绕圈,好让利维习惯他那粗大的坚挺,同时逐渐没入得更深。这种被利维的火热肠壁紧紧包裹着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天呐。”利维说着,放开了自己的阴茎,抓起头发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需要做爱?都三个月了。玩具跟真枪完全不一样。” 多米尼克停下了。“什么?” “我说,有假的总比没有好,但还是比不上真鸡巴。” 多米尼克狠呼出一口气。小电影在他的脑内呼啦啦放起来:利维四肢摊开躺在床上,用假阳具抽插着饥渴的后穴,可能做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多米尼克—— “你这是要我脑出血吗?”他压着嗓子道。 利维怒瞪着他,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这个光知道撩的家伙。“我想让你操我嘛,”他倨傲地说,“但目前为止没什么成效。大概需要换个策略。” 多米尼克还在思考这话几个意思,利维已经开始动作了。他双手撑向床头板,双腿夹紧了多米尼克的手臂,抬起背,臀部也从多米尼克大腿上抬起。利用床头板和多米尼克这头做支点,他自如地运作身体在多米尼克肉棒上来回操弄自己。 多米尼克惊得合不拢嘴,他紧盯着利维起伏的腹肌,不自觉伸手扶住了利维的腰部。然而利维完全撑住了自己,肩膀都只是轻蹭床面,简直就像在表演太阳马戏团[4]的节目。 利维可没多米尼克那样耐心。他不住地说着粗口,呻吟着,把身体往多米尼克的阴茎上猛套,强迫自己纳入它。 “我操。”多米尼克说着又冲撞了以来,终于整根没入了。“利维……” “我还要,快给我——” 多米尼克屈从了,开始猛摆腰胯。两人都对此渴望已久。 “对。”利维喘气道。他放松下来换个姿势,躺回床上压着多米尼克的大腿。“就是那样,多米尼克,操我,操我——” 多米尼克疾而猛地抽插着,碾着利维的前列腺,直到利维叫得停不下来。然后他抱起利维的双腿扛到自己肩上,身体前倾,更大力地挺向更深处;他顺从内心冲动,开始狠命蹂躏这个在身下扭动的美人。 床头板反复撞击着墙壁——墙后面就是卡洛斯和佳思敏家,利维制造出的动静准打扰到他俩了。多米尼克想着明天买甜甜圈或者别的去赔礼道歉,毕竟他现在完全停不下来。 想要亲吻利维的欲求突然攫上他心头,想让眼下已是深入体内的亲密接触更上一层楼。好在利维肢体灵活,亲是亲得上,但体型差异却会令这过程不太舒服。 于是多米尼克把利维拉起身,让他坐上自己的大腿,而他自个儿向后跪坐。突然改变体位令利维惊叫一声。 “啊,操,这太深了。”他说着,攀住多米尼克的肩膀。指甲陷进肉里,混杂欢愉与疼痛的酥麻感窜过多米尼克的脊梁。 多米尼克把利维抵在床头板上,朝上往他体内猛操,保持着狂野的节奏。“你喜欢这样,是吧,宝贝?”他低吼道,利维把他夹得魂儿都快出窍了。“喜欢深吸我的大屌,喜欢被猛操?” 利维眼里绽出挑衅的光芒。他将手指插入多米尼克浓密的头发,用力拽住,令多米尼克低吟一声。“是啊,我喜欢,”他声音沙哑道,“喜欢你的大屌在我里面,把我填满——” 多米尼克凶狠地吻住了他的唇。利维以同样的凶狠回敬,他们唇齿相撞,舌头交缠,热火朝天。当感到利维身体紧绷快要高潮时,他一手握住利维的阴茎,快速套弄,同时猛烈地撞击着。 没多久,利维吻着多米尼克嘴,大叫着达到了高潮。他浑身颤抖,紧致无比的后穴狠狠绞住多米尼克的阴茎,一收一放让人发狂。火热的精液喷薄而出,溅在多米尼克的手上,也溅在了两人的腰腹上。 利维软绵绵地坐在多米尼克大腿上,脑袋落在他肩头。多米尼克并没有就此停下,蓄势待发正要高潮,就快了—— 利维用嘴展开攻势,湿热的吻覆满了多米尼克的肩膀与颈侧。然后利维咬住他的肩颈相连处,用力吸吮。 多米尼克大声吼叫,“啪”的一声按住床头板,然后跪起身来,将阴茎整根深插进利维的后穴迎接高潮的降临。胯部伴着一波波快感持续挺动着,直到射出所有精液。 他迷迷糊糊地又跪坐下去,利维仍双腿大张跨在他腿上,后穴中插着他的阴茎。当他抬起脑袋,多米尼克拨开他额前的一绺卷发,捧住他的脸颊,心中溢满柔情。 利维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就差没发光了。“会留下印子的。”他用手指划过多米尼克的脖颈。 “那正好。”多米尼克说着,又亲了下去。 [1]?即Costco,是美国一家收费会员制连锁仓储超市,只有付费会员或者其携带的亲友才能进入消费,其所售商品以大体量和低价高质著称。 [2]?美制5加仑约等于19升。 [3]?Slip ‘N Slide,一种长而薄的大型室外玩具,接上水管,便可透过小孔喷出水,从而使表面光滑,令使用者可在上面俯冲滑动。 [4]?Cirque du Soleil,成立于加拿大蒙特利尔的一家大型娱乐表演团体,以炫目的杂技演出闻名于世。 第2章 利维起得比多米尼克早得多,他刚冲完澡出来,就有人传讯他去新的犯罪现场。 一想到还得先拐回自己公寓去换套衣服,他叹了口气。要是和斯坦顿过夜,借件干净的衬衣,一天就凑合过了,但要穿着找多米尼克借的衬衣,会显得他跟个扮大人的小孩儿似的。 他还得去刮脸,刷牙。也许他该拿点东西过来了,就备着万一—— 哇喔!他赶紧打住脑补。现在还为时过早,这样进展也太快了。 当他回到床上时,反骨妹抬起埋在前爪中的头,好奇地注视着他。她昨晚就蜷在他俩脚中间跟他们一块儿睡的,由于她表现良好,他倒也不在意。 利维挠了挠她的耳朵,看向多米尼克。他正四肢大张仰躺着,被单松垮垮地搭在腰上。他的肩和胸都宽得惊人,占据了很大的空间,被单勾勒出那健壮的大腿轮廓。他右肩下有一个小小的圆形伤疤,是他在阿富汗打仗时中弹得来的。 利维单膝跪在床上,俯下身来,手指沿着多米尼克有力的方颌一路抚到鼻子上的旧伤。“多米尼克。”他说道。 多米尼克眨巴几下睁开了双眼,他对着利维自然而然地咧开嘴笑了。“嘿。” “我得走了。米拉奇酒店发生了可疑的命案,正好这次轮班到我。” “唔,行吧。”多米尼克转过脸来,嘴巴刚好碰到利维的手指,多米尼克便趁机亲了亲他指尖。利维的呼吸停滞了。“回头给我打电话?” “好。” 多米尼克闭上眼睛,翻身滚回自己那一侧并把被单拉到肩膀,头又埋进了枕头里。利维盯着他好一会儿,想着要是能留下来多好。他平日里也开始想念起在多米尼克身边总能感受到的平静来。和他待在一起那种全然放松而愉悦的感觉非常棒,利维不需要时刻戒备着,因为他知道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即使那从小就纠缠着他不放、令他备受折磨的噩梦——被看不见的敌人围追堵截——也在过去几个月逐渐消失。 利维亲了亲多米尼克的脸颊便转身离去了。他没法锁上身后这扇门,但估摸着破门而入的人要是发现这公寓里住的是退役的陆军游骑兵加一只重逾百磅的私人护卫犬,能立马把肠子悔青。 多米尼克住的楼构造挺像汽车旅馆,所有公寓的门都冲着外走廊而开,利维一路下去走向楼梯时,另一扇门在他身后开了又关。他转过身,看到了住在多米尼克隔壁的佳思敏·安德森——她和男友卡洛斯住一起。 她是个回头率十足的美人,浅棕色的皮肤上纹着复杂的纹身,长辫子染成七彩色。她画着眼尾拖长的眼线,衬得大眼睛神采奕奕,唇上换了个精细的掐丝风格银唇环,肩上还挎着一只麻布质地的邮差包。 “嘿,利维,”她说,似乎对他的出现一点也不惊讶,“你们俩最近开始过夜了?” “好像是吧。”他驻步等她跟上,好跟她一起走向楼梯。“你去上班吗?”纹身师周日早晨上班未免奇怪了点,但这就是拉斯维加斯。 她摇摇头。“去农贸市场。早点去好东西才不会卖光。” “啊。”走下楼梯时,利维绞尽脑汁找着话题。他喜欢佳思敏和卡洛斯,但跟他们待在一起还是有点不自在——和不熟的人在一起他总觉得不太自在,但不只是因为这个。他们都是多米尼克的好友,他们肯定在评判他是不是个合格的伴侣,要是他们觉得他不够好,多米尼克可能也会这样想。他们走出楼房外的围栏,来到停车场,利维便问:“你和卡洛斯昨天过得好吗?” “大概没你们好。”她说着对着他眨了眨眼,让他疑窦骤生。“再见!” 她快步离开,往她的车走去。利维眯了眯眼,然后耸耸肩走向自己的车。 多米尼克住的地方离内华达大学拉斯维加斯校区很近,从这里去米拉奇酒店,比从利维位于兰乔奥奇社区[1]的新住处过去要近很多,所以他等于绕了个远路,到达现场的时间就比计划晚很多。他匆匆走过布置成热带雨林风格的前厅,经过前台后的巨大水族箱,意外地看到玛汀正等在电梯口时才猛地刹住。 他和玛汀同为凶杀组警探,全组共六人;因为他俩各有所长,互补所短,所以常被分配到一起解决同一个案件。玛汀住在市郊的日出庄园区,可就算这样,她也理应比利维早到。 “我本来以为我铁定是最后一个到的。”利维说着,跟她一起站到电梯口前。“怎么了?” “我家里都是叛逆少年,就这样。”玛汀说话带着浓厚的弗拉特布什口音。她虽然出生在海地,却是布鲁克林长大的。“一整个星期了,米凯拉还在自己瞎想、生闷气,从她会走路开始我就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现在连茜蒙也被传染了。我早上走的时候,安托万那脸色哟——好像我把他扔到狼群里一样。” 利维同情地皱了皱脸。 玛汀肤色深褐,小巧的身材玲珑有致。尽管此刻神情疲惫,她依然把短发精心打理成完美的弹性小卷,整个人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她从头到脚审视着利维,眼里带着洞察一切的光芒,利维不怎么喜欢这眼神。 “你终于又跟多米尼克滚上床了?”她说道。 随着一声轻柔的“叮”响,一台电梯到了,放出来喋喋不休的一家五口。“你怎么总是知道?”走进电梯后,利维对着玛汀嘘声说。电梯里只有他们,但他还是进一步将声音压低说:“我不是……难道我走路瘸着腿?” 她抿紧唇,像在憋笑,然后按下二十二楼的按钮。“那倒没有,不过感谢你这么一说,现在我连你在上在下都知道了。你只是——你看起来很放松,你知道吗?我很少见到这样的你。还有,你胡子没刮仔细,领带也歪着。浑身上下大写着‘炮后失智’。” 他咒骂一声,解开领带重新打好。 一名维加斯警局的警员守在发生尸体的房间门外。利维和玛汀在犯罪现场出入登记表上签了名,穿戴好手套与鞋套之后便走了进去。 房间不是很大,但装修得十分美观,鲜明的深紫色搭配着红色,与雪白的床单和窗帘对比鲜明。一对玻璃瓶里插着盛放的鲜花,正对着超大床的墙上,安了一台平板电视机。 犯罪现场摄影师弗雷德连同两名犯罪现场调查员及一位验尸官一起正忙碌工作着。站在角落旁观的是乔纳·吉布斯,要不是他脾气火爆,既不谨慎,也不懂世故,没准儿还会是一名挺优秀的警察呢。 “有什么发现?”利维问他。 吉布斯对着死者方向点头示意,尸体横在靠近床尾的地板上。“史蒂芬·汉斯莱医生,五十三岁,巴尔的摩人。周一开始他们有个啥‘姑息治疗’研讨会要开,一帮人提早来乐呵乐呵——你懂的。” “我是永远搞不明白,这些人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会选在七月来拉斯维加斯开会。”玛汀低声说。 “听到你嘀咕了。那啥,早上他有个医生同事跟酒店安保处说他约好了下去吃早餐,但人没到,电话也不接,敲门也不应,之后是保安发现的被害人。那个同事已经在去分局的路上,吓得不轻。” 利维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尸体。为抑制不自觉触碰现场的冲动,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戴着手套也不行,物证还是越少碰越好。 汉斯莱是个长得挺结实的白人男性,他一头深棕色头发,两鬓有些发白。死者身上裹着酒店浴袍,利维是没法判断那下面是不是赤条条的。尸体无可见伤口,但是头部附近有一堆呕吐物,嘴部与颏部周围附着凝块的胆汁。 “药物服用过量?”利维问正跪在尸体旁的验尸官。 “几乎可以确认,”她说,“初步断定死亡时间为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尸检之前,我能说的就差不多就这样了。” 利维向她道了谢,然后继续搜查房间。这房间对七个人来说太局促了——算上汉斯莱得有八个——所以他每走一步都得尽可能所搜集点线索。 床皱得一塌糊涂,枕头扔得到处都是,床罩胡乱堆在一侧。床附近的垃圾桶里丢了两个用过的安全套。电视柜上摆着两支香槟杯,里面还有残酒,其中一支上留着清晰的口红印,旁侧有一瓶装在金属冰桶里的香槟,冰都化作了水。汉斯莱戴着婚戒,不过如果发现出事的是同事,利维打赌他没带妻子同行。 现场没什么与现场有什么同等重要,彻查之后,他们还是没发现汉斯莱的钱包和手机。还有,桌上有一堆充电线,但没看见电子设备。 “你怎么看?”玛汀和他在门口重新碰头时问他。“仙人跳[2]跳过头了?” 那正是利维的初步结论。“仙人跳”指的是性工作者——或者假装成性工作者的人——诱惑嫖客来到私密地点后进行打劫,通常肇事者会先给嫖客下药,让他们失去意识。这在拉斯维加斯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不过一般也不会闹出人命。如果这真是个仙人跳,药物服用过量大概就是个意外了。 不过…… “如果这名性工作者就准备打劫汉斯莱,为何还要真和他发生关系呢?”他问道。 玛汀总是能迅速提出反驳,她说:“也许这女的一开始没想打劫他,但后来被害人说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事惹毛了她,她改变了主意。” “我们并不清楚这人是否是女性。” “香槟杯上还有口红呢。”吉布斯插了个嘴。 “涂口红的不一定是女的。”利维回道。 吉布斯眨眨眼。“行,好,没说错。不过我觉得咱们押女的赢面挺大。” 利维耸耸肩;这小子多半是对的。 同一时刻,玛汀皱眉扫视过房间。“有另一件事——为什么要在抢劫之后留下明显的指纹和DNA,何况还意外杀了人?” 现在轮到利维来挑刺了。“假设被害人在该女子离开时还活着,可能她很有把握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报案。也可能她只是吓慌神了只顾跑路。” “一点都不像连环杀手那样有情调哈?”吉布斯促狭地笑道。 利维瞪着他。“黑桃七血案”在利维的抗议声中草草结案了,五起人命案的锅被栽到了已故的基斯·查普曼头上,尽管利维十分确定他是被诬陷的。利维把凶手留在酒店客房里的挑衅留言转交给上司温警长看,对方眼神怪怪地瞄他一下,说这很明显是个恶作剧,并问他是否需要休假,好“醒醒脑”。 这话传开以后,好几个星期里,同事们都在对他搞恶作剧,他们在黑桃七扑克上写下各种傻帽“留言”,四处放:在分局放,在他的车挡风玻璃上放,连他脱下的外套口袋里也放。利维怀疑这其中有一半都是吉布斯的杰作。 “接着去勘察这层楼剩余地方的情况,”玛汀厉声对吉布斯说,“记下所有不在的人,我们之后好找酒店负责人要他们的信息。” 吉布斯几不可闻地咕哝了几句,但还是照着指令朝走廊去了。跟玛汀顶嘴就等着她臭骂回赠吧,玛汀骂起人来,难听得水手都嫌烂耳朵。 “黑桃七”是亘在利维与玛汀之间的刺,因为她也不相信真凶还逍遥法外。所以他只得假装这个话题从未被提起过。“照老规矩来处理这个?”他问道,意思就是她来管犯罪现场,而他去询问第一目击证人。 她同意之后没多久,他就出发了。追查吉布斯从酒店保安那儿得来的口供,在他看来不是什么急事,而且玛汀会确保案发当晚所有的相关员工都会被问话。于是他就驱车南向,沿着拉斯维加斯长街去往自己所属的分局,对汉斯莱的同事们展开询问。 阿妮卡·卡普尔医生在一间陈设舒适的房间里等着他,这屋子是警方专门用来对亲属报悲,或者对创伤事件的受害者与目击者进行询问的。卡普尔医生是一名看起来年近五十的丰满女性,脸上着一道道笑纹,黑发剪成齐耳鲍勃头。令人想不到的是,有一位看起来比她年轻很多、高高瘦瘦的白人男子陪着她一起来。 利维先向她伸出手。“卡普尔医生,我是利维·艾布拉姆斯警探。节哀顺变。” “谢谢。”她说着,一边哭一边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吉布斯说她被“吓得不轻”;但事实远不止如此。她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哭了好几小时,鼻子都哭肿了。 那名男子倒是没有在哭,不过他看起来也一样魂不守舍,面白似鬼,一副仿佛受到极大震动的表情。利维扬起一边眉以示探询。 “哦,这位是克雷格·华纳医生,”卡普尔说,“他是史蒂芬和我手下的研究员,我们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共事。” 提到汉斯莱的姓名时,她哽咽了。利维就近摸了盒纸巾递给她,然后示意她和华纳坐回沙发上——之前两人因他到场而站起来了。他坐在他们对面的扶手椅上,取出一本记事本。 “我明白这一切很痛苦,但你们能否告诉我,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汉斯莱医生还活着时的情况?” 卡普尔使劲咽了口唾沫,点点头。“我们三个跟一些同事昨晚在‘桑巴’吃晚饭,就是酒店自营的餐厅。我记得史蒂芬大概十点离开回房的。说他今晚要早睡——倒时差。” “你俩有谁在这之后跟他联系过吗?什么方式都行,电话?短信?” 卡普尔和华纳摇了摇头。 “你们也住在米拉奇吗?”利维问道。 “对,我们其实住在同一层,”卡普尔说,“在为研讨会预订的那一组客房里。” “那您昨晚在那层有看到或听到什么可疑的吗?”这一次,利维转而对华纳提问,对方至今还没有说过话。 “没。”华纳说,他身形瘦削,声音却低沉得出奇。“我说,整晚这走廊里都是来来往往的人,但……维加斯不就这样,对吧?” 卡普尔也同意,利维则花了几分钟确认他们这次旅程的原因和昨晚的行程。就像吉布斯说的,这次全国研讨会与临终关怀和姑息治疗有关,这一行人在研讨会周一正式举行前,从巴尔的摩先飞来玩一番。在桑巴餐厅用过餐后,他们还在米拉奇的某一个酒吧里喝了几杯鸡尾酒才各自散去。 卡普尔去了赌场那层,直到凌晨三点才回楼上。华纳不太一样,他在酒吧喝得烂醉,要两个朋友扶着才回到客房,还不顾时差给他远在巴尔的摩的女朋友打电话撒酒疯,然后在播着收费电影的电视机前不省人事。 “我通常不会喝那么多的,”他说着用手搓了搓脸,“现在我女友生气了,我又宿醉得想死,更别提还发生了那么多事。” 欢迎来到维加斯,利维暗想,但没把这话说出来,就算是他,也做不出这么冷漠的事。“今早是因为什么原因,让您开始担心汉斯莱医生的?”他问卡普尔。 “我们约好了早上九点在‘热望餐厅’一起吃自助早餐。史蒂芬是……生前是……”卡普尔合上眼睛,过了一小会又睁开并坚持往下说,“守时到病态的一个人。到点了他还没出现,我就给他发了几次短信,然后给他打手机。我甚至试过他的客房电话,但只是一直响一直响。这让我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了;我能感觉得到。我找酒店保安来帮忙,然后他们放我进了他的客房。他——他已经——” 她又开始小声哭泣起来,用纸巾捂住脸。华纳用一只手圈过她的肩膀。 利维给她点时间缓缓,然后问:“汉斯莱医生结婚了吗?” “结了,”华纳说,“他妻子在家,巴尔的摩——完了,她还不知道这事,是吧?” “您二位有谁知道汉斯莱医生有另外的性伴侣吗?情妇,女友?” 卡普尔缓缓放下遮着脸的手,然后盯着他。“什么?” 这太尴尬了,但必须得讨论。“汉斯莱医生昨晚确实与人发现了性关系,”利维说,“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昨晚和他在客房里的那个人。离开餐厅前,他有没有主动与谁调情、提出要约?” “没,”卡普尔说,“就我所知,他是直接回房的。” “有没有可能,他安排了援交服务?” 卡普尔和华纳沉默了片刻,不自在地瞟了对方一眼,利维需要知道的信息尽在这一眼里。“这他也……不是做不出。”她小心翼翼开口。 “等一下。”华纳坐着转了身面对她。“我以为汉斯莱医生是死于什么药物服用过量。” 她颤巍巍地呼吸了口气。“我看到的可不就像是那样嘛。” “但所有这些问题……”他对着利维皱皱眉,“你是认为有人过量喂药给他?例如是某个妓女和他春风一度之后杀了他?” 听见“妓女”这词,利维气得浑身一抽,说道:“我们目前还没有正式确定死因。在那之前,我不想去妄测。但不管汉斯莱医生的死亡过程如何,当务之急是找到昨晚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人。” “我很抱歉,我想我们没法在这个问题上帮到你,”卡普尔说,“我们都是第一次来维加斯。我不知道史蒂芬从哪儿找来个……陪同。” 利维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但再没问出什么相关的信息了。“你们还准备去参加研讨会吗?”他们站起来时,利维问。旅客凶杀案棘手就棘手在这里:等所有重要嫌疑人和目击证人都各回各家后,警方就有得头疼了;届时利维也没多少办法能让他们留下来。 卡普尔点点头。“我们计划后半周展示我们研究的突破性成果——史蒂芬一生的大把时光都献给了这项研究。他也会希望我们留下来,继续把展示做了。” “我能问问你们研究的是什么吗?利维说着,记了些笔记。 “疼痛信号传递与感知中的细胞机制。”华纳说。 利维把自己的名分给了两位医生,并照惯例告诉他们,要是想起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就打给他。他领着他们走出分局,又走回自己的工位上。首先要做的是给巴尔的摩警局打电话,让他们派本地警员去当面告知汉斯莱夫人其夫的死讯。然后他需要申请一堆搜查证——酒店没在走廊安监控摄像头,但电梯和前厅有。他还需要取得客房的电话记录和汉斯莱的手机记录。如果汉斯莱是在线订的援交服务,那他们可就不走运了——毕竟,那台笔记本不见了。 这些都办妥后,他还要核实卡普尔和华纳的不在场证明,以免留死角,可能再去要几份研讨会的资料,了解了解汉斯莱的背景。他这一天保准很漫长。 中午,他放下手头工作去添了杯咖啡,拿了个三明治。多米尼克每周这时候都会去他母亲那里参加家庭聚餐,他寻思着这会儿他也该吃完出来了,就边吃边给多米尼克打了个电话。 “嘿。”多米尼克盖过背景里的噪音说道,听起来,他正在他的皮卡里用蓝牙和利维说话。“案子怎么样了?” “我们还没有百分百确定这是凶杀案,”利维拿餐巾纸擦嘴,“就算有案子,看起来也是过失杀人的罪名。” “嗯,你要不了多久就能破案的。” 利维嗤笑一声,说道:“谢谢。午饭怎么样?” “非常棒。吉娜变得好大只。她保证肚子里装的不是双胞胎,但她这个六月孕肚比我们家所有女的在这个月份的都要大。” “你没当面这么说她吧?”利维问。多米尼克在五个兄弟姐妹里排行老三,吉娜是他最小的妹妹,目前正怀着第一胎。 “怎么会。我可不想蛋蛋被碾成血浆,谢谢。”多米尼克顿了一下。“是我妈说的。” ? ? ? ? “我的天。” “嗯,一下子就吵翻天了,争着比谁谁怀孕的时候有多胖——每个人都掏出手机,翻出老照片嚷嚷了一个多小时。”尽管把家庭闹剧描述得鸡飞狗跳,多米尼克听起来还是非常愉快。“总之,我现在要去健身房跟卡洛斯碰头,今晚和明晚我要去麦克布雷德实习。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明天下午一起吃个中饭?” “听着不错。”利维说。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我的时间安排比你的好调节,所以你只要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时间地点就成。” “行,明天见。” 挂断电话时,利维不禁清晰地回忆起昨晚的某个瞬间——多米尼克把他按在床头板上,在他体内猛冲直撞,喊他“宝贝”。这是激情中脱口而出的话,也不知多米尼克意没意识到自己说过。 他向来不喜欢昵称,自然是从未和斯坦顿用过。他又开始回想多米尼克用那低沉的嗓音唤他“宝贝”了。他应该讨厌的,但却禁不住浑身一颤,因为这一次是不同的。 跟多米尼克有关的所有事都是不同的。 [1]?Rancho Ookey,位于拉斯维加斯市中心西边的社区。 [2]?原文写作trick roll,是拉斯维加斯一带对美人计骗术的特有称呼。 第3章 多米尼克和卡洛斯在“罗兰多”见面,那是个离市中心不远的小规模健身房,不怎么正式,挺糙的。主人罗兰多是个与多米尼克体格相仿的加勒比非裔。他在十年前得过重量级拳击冠军,拉斯维加斯人尤其追捧他。退役以后,他开了这个健身房,顶着压力,坚持不搞花头,精简至上。 卡洛斯正在门边等着他,尽管天热到令人窒息,他瘦长的身躯仍严严实实包裹在运动长裤与上拉到顶的外套里。这些天,他一副蓄着小胡茬的精致造型,而且前不久还将黑棕色的头发剪短了。 多米尼克是知道卡洛斯不会乐意用更衣室的,所以自己也早在离开母亲家之前就换好了运动服。他和卡洛斯碰了碰拳,然后一并走进健身房。 他们经过有氧器械区和拳击练习区,罗兰多正在拳击区亲身上阵耐心指导着两个年轻男子。他向多米尼克友好地点头致意,多米尼克也点头回应。天知道,他刚来的时候,可是疯狂迷恋过罗兰多。可惜这男人钢管直。 他和卡洛斯来到负重训练室。这儿零星有几个正努力训练的人,举大重量练得大汗淋漓,不时低哼着。这家健身房特别受退伍军人和赏金猎人们欢迎——不少退伍军人也是赏金猎人——多米尼克一开始正是这样才会找上它。来这儿的人都是为了推动自己更上一层楼。 “你打算脱外套吗?”他俩一边在重量训练座椅旁放置,多米尼克一边轻声问道。 卡洛斯犹豫了,他环视了一圈健身房。没人在留意他们。 几个月前,卡洛斯做了上身手术,移除乳房并重塑了胸型。过去六周里,他逐渐恢复了先前的训练计划,现在,他的外科医生不仅批准他做上身举重练习,甚至强烈推荐。 “你在这很安全。”多米尼克说。即使有健身的人看出卡洛斯是跨性别者,他们也得把住嘴关,不然就等着被罗兰多打得齿落和血吞吧。 “我知道,就是……” 卡洛斯摇摇头,拉开拉链,然后脱下了外套放在一旁。这之后,他想环抱住自己的胸,但看得出他在努力克制这一动作。 他低头看向自己T恤下平坦的胸膛,说道:“像这样出门不裹束胸,还是感觉好奇怪啊。” “看起来很不错。”多米尼克说的是真心话。外科医生这个手术做得厉害——当然他必须得不错,不然哪对得住卡洛斯和佳思敏为手术投入的巨款。“还有,记住医生说的:多锻炼胸肌,才能塑形。” “是。但我没想要你这种怪兽巨肌,好吧?”卡洛斯拍了拍多米尼克的胸肌。 多米尼克咧嘴笑了。“收到。” 他带着卡洛斯做他独家设计的上肢肌群循环训练,两人节奏一致,只在负重上有不同。差不多到一半的时候,两人快速做了一组水平哑铃划船,这时卡洛斯说道:“佳思敏告诉我,她大清早碰到利维从你屋里出来。” “嗯?”多米尼克单脚踩在座凳上作为支撑,整个人俯身向前,他哼了一声,握着巨大哑铃的手抬起,直到手臂与肩膀成直角。放低负重的时候,他从鼻腔缓缓吸进一口气。 “我们也松了一口气好吧,就昨晚上那动静,我们都担心你把他弄死了。” 多米尼克喘着喷笑起来。“那真是很抱歉,他有时候还真是动静不小。”回味起这段很令人分心,直到他们换手做另一侧的俯身划船时,多米尼克才突然想到添一句:“不过千万别跟他提这些。他会非常尴尬的——兄弟,举起哑铃的时候记得呼气。” 卡洛斯的脸红红的,又浑身是汗,他停下手上动作,调整姿势和呼吸。“所以你们俩处得不错?” “我觉得是。”多米尼克笑着说。 由于专注训练,他们有段时间就没怎么开口谈话了。之后,两人并肩站在镜前练习直立杠铃弯举时,卡洛斯问:“周六的安德森家庭聚会,你想带他来吗?” 多米尼克扬扬眉。佳思敏的父母在周六下午安排了露天野炊,一家人团聚,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他们几周前就邀请了他。“你确定?我之前还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想要他去。” “我们当然想了。他是你男朋友啊,对吧?” “我们还没正式谈过这事。” 卡洛斯翻了个白眼。“他是你男朋友,你信我。”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一边急促互相一边一个一个往外蹦字。“我说,佳思敏和我一开始也不确定,因为他不像是你的菜。他有点……” “死板?”多米尼克接道。他收紧肱二头肌,朝肩膀弯举杠铃,陶醉在肌肉酸痛的快感里。 “是。不过他一跟你讲话或者触碰你就放松多了。还有你一谈起他时的表情……能让你露出这种表情的人,都能过我们这关。” “谢谢。”多米尼克有点感动。“我会转达给他的,要看看他那天是不是有空。” 他们做完了肌群针对训练,回到杠铃旁。多米尼克大口喝着水,只听卡洛斯说:“我准备聚会上跟佳思敏求婚。” 多米尼克被水呛得直咳,他拿手背擦了擦,说道:“真的假的?这事你合计多久了? 卡洛斯双手绞着毛巾说:“我早就想求了,但手术刚做完,我实在拿不出买戒指的钱,所以就以为还要等上好一阵。结果我跟她妈妈讲了这事,她就把佳思敏曾祖母的戒指给我了。” “我的天。”多米尼克拍了拍他的肩。“恭喜啊,兄弟。” “谢谢,”卡洛斯说,“不过我现在慌得不行。” “你明知她会答应的。” “这么说表面上是好像可以不用担惊受怕,但真没有。” 昨晚和利维过夜,中午和家人吃饭,现在又迎来了卡洛斯的大喜讯——今天可真是个好事连连的日子。回到公寓时,多米尼克精神高涨,他带着反骨妹溜达了一会儿,然后洗了个澡又换了套衣服就去实习了。 “黑桃七血案”之后,利维建议他考虑一下私家侦探这行。多米尼克那时正慢慢认识到自己不想下半辈子都当赏金猎人和酒保,就算干得再开心也不想了,于是便欣然接受了利维这个主意,着手开干。他已经安排好了:几个月后就去考资格证,同时开始在“麦克布雷德调查事务所”学点本事。 尽管麦克布雷德算不上拉斯维加斯最大的调查事务所,但绝对是最负盛名的,出高价的委托人排了足有一里长的名单。多米尼克多年的赏金猎人资历让他脱颖而出;之后几周里,他用过去琢磨出来的诡计和捷径,还有城里的关系网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以破纪录的速度解决了一系列资产调查和其它需要大量调查的案件。今晚,他就要执行首单外勤任务了——当然,是有人监督的。 事务所临近长街,在一栋光鲜的高层大楼里,占据第十层与十一层。多米尼克刚出电梯就被领到了凯特·麦克布雷德的办公室。 麦克布雷德是从她父亲那继承这家公司的,而她父亲也从他的父亲那接管的。她体格敦实、肌肉发达,肤色晒得黝黑,蓄一头短发。作为一名抽了几十年的老烟枪,她一副糙烟嗓,不过在她妻子——那位远比她年轻的小娇妻是个美艳惊人的歌舞女演员——的坚持之下,最近她渐渐改吸电子烟了。多米尼克从未见过麦克布雷德手头没夹着电子烟的样子。 她坐在超大号办公桌后朝多米尼克挥手让他坐下时,手里便夹着一根。“第一单任务,我们给你安排个简单的,慢慢来。”她说着,把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朝他推了推。“家务事,配偶劈腿——这种烂活儿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多米尼克一边翻看文件一边听着。 “焦虑的夏莫林家庭主妇怀疑富有的老公有外遇,她多半没猜错。所有的迹象都摆在那儿了——在办公室呆到很晚,偷偷摸摸接电话,性欲低了不少,无缘无故给她买花和珠宝。现在这种案子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五概率可以定性为出轨了。” 他根本不需要听这些;做赏金猎人的时候,那些躲在情人家里的已婚逃保目标,他已不知揪出来多少个了。“简单监视一下?”他问。 “没错。像这样的案子,我们在委托人划出的时段不间断监视目标就行,记下所有的活动,只要合法就拍下视频。”麦克布雷德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我要强调‘合法’二字。在必要情况下,我们所有的证据要能够当做呈堂证供。你是赏金猎人,所以这点我倒是不太担心。你很清楚法律是怎么对付非法侵入与秘密录音的。” 这是真的,不过遇上可以钻空子的机会,他也照违反不误就是了。 麦克布雷德拿着她的烟指向多米尼克,说:“你做监视工作有个难点。就你这体型,看起来跟头大象差不多,也没多少环境能让你混进去不起眼的吧。” “承蒙夸奖。”多米尼克说道,但他并没感觉不快。 “你在外追捕逃保人的时候怎么处理的?” “我一般尽可能待在不被人看见的地方——条件允许就会开车跟。要么我就换个法子:编个借口直接联系他们,这样我能盯紧目标,他们也不会生疑。” “唔。”麦克布雷德一边用没拿烟的手的指头轻叩桌板,一边打量着他。“行吧,反正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贾丝廷·奥布里是负责这个案件的侦探,遇上你待着太显眼的场合,可以换她去跟目标。” 奥布里是一位监视专家,也是多米尼克见过长得最大众的人了。他觉得自己眼够尖的了,但要让他描述她,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她下楼去找艾赛亚拿她的设备了。你赶紧下去跟她碰面,让她给你讲讲细节。” “多谢。”多米尼克把文件放回桌上后,朝门走去。 “鲁索。”他刚摸到门把手,麦克布雷德便唤了一声。他转过身来看着她拆开雾化器,又添了些烟液进去。“目前为止你的表现都很不错,保释代理公司对你的评价也尽是好话。只要继续保持,等你考出证来,就有侦探的位置等着你。”她眯了眯眼。“所以别把活儿搞砸了,懂吗?” “遵命,女士。”多米尼克说道。离开办公室时,他竟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要敬礼的冲动,他可有好些年没敬过军礼了。 第4章 “绝对是同一个女人。”玛汀说。 周一早晨,她和利维正站在卡门·里维拉的桌后,比对电脑上一左一右两张人像。其中一张是车管所提供的驾照相片,另一张则是米拉奇酒店的电梯监控截屏,利维挑出这张图,认为图上是最有可能陪汉斯莱过夜的人。那名女子在晚上十点三十分左右出现在汉斯莱所在楼层,凌晨一点刚过又离去,而这个点恰好是已推定的死亡窗口期。 她是个体态匀称的美人,皮肤是光滑的小麦色、黑发如绸缎般顺滑,一副好认的地中海眉眼。在监控图像里,她衣着保守,身着黑红色紧身裙与低跟鞋,一只手挎着一只行李袋。 “不会错的。”卡门说。局里有几个她这样的技术奇才,都是小年轻。她专心做事的时候就习惯咬嘴唇,于是嘴唇总有破损。一头随性扎起的发髻偏在一侧,摇摇欲坠。 “黛安娜·科斯塔斯。搜不到匹配的DNA,倒是有指纹。她以前为了工作许可证在维加斯警局留过档,化验科一查就出来了。” 利维眉头紧皱。在克拉克郡,援交中介只要打着“提供上门助兴服务”的旗号,就能拿到合法执照,把娱乐工作者派到酒店或汽车旅馆的客房里去。那些上门的娱乐工作者必须得照这个说法登记,并取得工作许可证。靠这种钻字眼儿的伎俩,所有相关人员就能免于被控参与实质上的卖淫活动。 录入指纹是取得许可证的一道规范程序,科斯塔斯肯定知道维加斯警局是能轻而易举得到她的指纹信息的。为什么还要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留下指纹? “犯罪记录?”他问道。 “无。” “你知道她大概和哪些中介合作吗?”玛汀问利维。 “不清楚,所有通话记录都没查到有用的。汉斯莱一定是在网上订的服务。”利维转过身来面向卡门,说道:“你有找到什么吗?” “有哦。”她点击了一下鼠标,屏幕切换成一个格外香艳的黑红色主题网站,其上是手写体的“罪恶秘密”几个字。“从我能挖到的信息来看,黛安娜·科斯塔斯只跟这家上门娱乐中介合作。” 玛汀小声吹了个口哨,而利维眉头皱得更深了。“罪恶秘密”是家顶尖的中介,他们的服务对象都是名人和位列“《财富》500强”企业的高管。他们的援交时薪是天文数字。 卡门在网站上扒拉出了某一位援交者的个人主页——顺带一说,网站设计得相当有格调。“她出台用的化名是‘潘多拉’。” 这些照片上的女人不是科斯塔斯,不过本来也不会是;像这样的中介为了保护援交者的身份,通常会在网站上使用模特照。当然,这个已经很相像了。 “一次出台就能赚好几千的人,为什么要为了区区一个钱包和手机电脑什么的,去下药抢个嫖客?”利维道。 “那不一定是事实,还有别的可能。”玛汀边说边用手指数其它可能。“有可能他们一块儿嗑药,结果男的就出不良反应了。有可能她给男的下药是因为他威胁到她的安全,她觉得自己走不脱了。再有可能,她走之后死者自己嗑的。” “那他的东西去哪了?” 对此,玛汀无言以答。 “感觉不对劲。”他喃喃道。 “我懂,我也这么觉得,”玛汀说,“但在问这女人之前,我们也没有更多线索了。卡门,你搞到地址了吗?” 卡门提供了科斯塔斯位于亨德森市的地址之后,他俩顺路回工位拿上自己的东西。“你来开车可以吗?”利维问。“我需要思考。” “可以啊。” 然而正当他们要走时,利维桌上的固话响了起来。玛汀向他挥手示意他去接。 “你最好接一下,我去车里开空调。说不准你到的时候,我们就不用生生被蒸熟了。” 玛汀说着继续走开,利维则折返回工位,拿起了听筒。“我是艾布拉姆斯警探。” “警探你好。我是验尸官办公室的莫多纳多医生。” “嗯,医生,你有什么事?” “我打来是想说汉斯莱那案子。”背景里响起了键盘敲击声。“我随后就把完整的报告传给你,不过我想尽快把关于死因的最新发现说一下。死因绝对是药物服用过量——具体来说是氟硝西泮[1]过量,也就是罗乐眠。这案子几乎没可能是个意外。” 利维的兴趣被挑了起来,他问道:“此话怎讲?” “服用这么大剂量的罗乐眠,没有人能活得下来。不管是谁下的这么大量,那人不是想他死,就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应当强调一下,我不能排除死者自行服药的可能性,不过一般人不会选这药来自杀。” 谢过她之后,利维挂断了电话,先他更没法确定他们思路是不是对的了。在开去亨德森的路上,利维把这个信息告知了玛汀。 科斯塔斯住一栋僻静的郊区小屋里,那是座小巧的沙漠风格美式平房。大热天的,没人会在这个点出门乱晃。玛汀和利维并肩沿着花径走至前门。利维叩了叩门。 不一会儿,科斯塔斯就来应门了;利维发现她没穿高跟也才矮他一寸,不由得惊了一下。“你们有事吗?”她说。 “你是黛安娜·科斯塔斯?”他问道。她一点头,他便出示了警官证说道:“我是维加斯警局的艾布拉姆斯警探,这是瓦尔库警探。我们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关于史蒂芬·汉斯莱医生,有些问题要问你。” 科斯塔斯惊惶失色并后退一步。还没等她回话,一阵小脚踩出的啪哒声伴着“妈咪!”这一声喊,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男孩跑到了她身后。他看到了利维和玛汀,便躲在妈妈腿后,不过利维仍可以瞥见一头黑色卷毛的小脑袋与那双生动的大眼睛,一只手中还拿着一块吃了一半的饼干。 一名白肤金发的女子加入到前门的这群人中。“怎么了,黛安娜?”她的语气满是怀疑。 “一切都好,能烦劳你带梅森回厨房吗?” 金发女子虽然眯眼怒视利维与玛汀,倒也并没有去争吵什么,仅是拉着梅森带他走进了屋里。 “你室友?”玛汀问。 科斯塔斯摇摇头,说道:“朱莉只是我朋友。她白天帮我看着梅森,我好学习。” “她能在你来局子的时候也帮你看着他吗?” 科斯塔斯抱住手臂说:“我被逮捕了吗?” “暂时还没,”利维说,“不过汉斯莱医生死了。” 看到对方脸上突显出来的惊愕,他提醒自己她可能只是演技好。很多性工作者都很会演,算是工作的一部分。 “巡警马上就要到了,他们有搜查证,会查你的房子,”他补充道,“所以你大概会想让朱莉带梅森去别的地方待上几个小时。” 科斯塔斯紧紧抿住唇,短促地点了点头。“给我一分钟。” 她走的时候把大门敞着,利维能一眼看到客厅。屋子布置得很舒适,玩具四散,满墙都是梅森的照片。 “天呐,这可有得闹心了。”玛汀说道。 走进分局前,利维停在大门外给多米尼克打了个电话。“嘿,”多米尼克接起时,他说,“我要去审问一个嫌疑人了,但一个半小时后应该能有空歇会儿。” “行,”多米尼克说,“你想去哪儿?” “嗯……我在想,要么去我那儿吃?” “你那儿?利维,我见过你厨房,你有两个罐头汤、一条面包,剩下的就是全是咖啡了。” 利维一言不发,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他穿着西装站在烈日下,背上开始冒汗。 “哟,警官,你这话说的,”多米尼克开心地慢慢说道,“你是要告诉我,你来了兴致,想来场‘午间运动’?” “你真是个混蛋。”利维瞪着眼睛说,虽然多米尼克压根瞧不见。 多米尼克笑了。“这么办吧——我会带点外卖,然后去你公寓碰头,怎么样?” “可以。”除此以外,利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趁工作日的午休时间挨一炮,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他欲火高涨,但他可不想让多米尼克知道。 多米尼克的声线变得低沉而富有挑逗意味,他说道:“我会带点不容易坏的,要是你真想做爱,能等完事后再——” “呃。”利维说完挂了电话。他又恼火又好笑,在多米尼克身边,他总是这样情绪复杂。现在他心里满是对午餐的期盼,都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审讯了。 黛安娜·科斯塔斯坐在审讯室的金属桌子前,脊背挺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她看起来十分焦灼,双唇抿紧、面颊苍白,但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科斯塔斯女士,”利维在她对面坐下,开口说道,“能否请你告诉我,上周六晚十点到凌晨三点之间你在哪里?” 她迟疑了一下,快速瞥了眼屋子角落里的摄像头。 “我对指控你卖淫没什么兴趣,”他说道,“反正我也没办法证明存在卖淫。我只关心汉斯莱医生的死。” “好吧。”她深呼吸一口。“那天傍晚,我从‘罪恶秘密’那里接了单。订单要求的服务时间是晚上十点三十分,所以我就是那个点进到汉斯莱医生位于米拉奇的客房的。我在那里过了……两个小时,两个半?我十分确定我是凌晨一点离开的。接着我就直接回家了。” “有谁能证明吗?” “有的,我请的临时保姆。” 目前为止,科斯塔斯的陈述在时间上与米拉奇的监控录像显示完全吻合。利维暗暗记下之后别忘了要保姆的联系方式。 “在房间里的时候,你和汉斯莱医生有没有谁摄入了致幻物质?” “我们喝了些香槟,没别的了。”科斯塔斯的镇静神态霎时动摇了几分,她倾身向前,双手放在桌上。“听着,我走的时候他很正常,我对天发誓。甚至可以说心情非常不错。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但是——” “过量服用罗乐眠而死。房里还有一些贵重物品也不见了。” 她眨了眨眼——突然间,她气得扭曲了面庞,十指紧握成拳,这倒是利维不曾料到的。“你们带我来就是为了这?”她怒斥道。“你们是觉得我他妈的做了局‘仙人跳’?你在逗我吗?” “科斯塔斯女士——”利维刚一开口,但她一口气猛说下去,完全不让他插嘴。 “你知不知道我做这个能拿多少钱?我谁也不用抢。即便真的做了局,我也不会傻到在出台的时候犯案,中介那边可是知道我真实姓名的!” 她说到这儿时已经是在用喊的了。想到她没有被铐在桌上,利维将椅子滑离桌子几寸远,双手半举起。 她又突地合上眼睛,坐回到椅子上。几秒后再次睁眼时,她的语气虽然生硬但冷静多了。“我靠‘罪恶秘密’给我介绍客户过活。要是敢伤害客人,被他们知道了,他们就不会再和我合作的了,这样我就完了。无论从汉斯莱房里拿了什么,都不可能值得上这个价。” 利维倾向于同意她的说法。他回想了一下周六晚上科斯塔斯离开汉斯莱房间时的监控视频。她看起来很轻松,没有任何恐惧或忧虑的迹象;看起来确实不像个逃离凶杀现场的人,不管那是不是意外致死。 他又花了半小时问她,将她的陈述从头到尾细细审度了好几次,顺着她的答案问了几个相关问题,例如她需要行李袋做什么(带上她要在客户房内换上的衣服)和她离开时有没有在走廊里看到别人(只有些普通的派对醉汉来来往往)。他草草记下保姆的姓名与电话,以便进一步取证,这时,有人在双向镜的另一头敲了敲。 利维对科斯塔斯告辞,留下她一人,然后进了隔壁的观察室。他发现除了玛汀和一位叫做戴利的巡警外,还来了位陌生女子,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她吸引了。 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不是练家子。那些倾注大量心力练赤手搏击的人,会习惯于让自己时刻以静待动、松而不懈,这样的人背部直挺,让全身重心均匀分布,两手空空以备不时之防卫。这名女子全都对得上号,而且她身材极好,丝衬衫与铅笔裙下精干的肌肉十分明显。她肤色金棕,鼻子轮廓分明,黑发梳成简单的马尾。 “利维,这是地方副检察官莱拉·拉什得,”玛汀说道,“拉什得女士,这是利维·艾布拉姆斯警探。” “很高兴见到你,警官。”拉什得说着,走向前与他握手。“久仰大名。” “这话我怕是不能回敬。” “我到地检署还没多久——三月才就职的。” “你受理了汉斯莱案吗?”他问。“我们目前好像还不能提供给你什么可靠的证据。” “你确定?”她看向戴利。 戴利清了清嗓子,对利维说道:“警员们搜查了科斯塔斯的住处,没发现被盗物品,倒是在卫生间水槽下的那个壁橱后面找到个鞋盒,边上还有一堆破烂。盒子里有些无标签小玻璃瓶,现场试验测得氟硝西泮。东西被送去化验科做证实测试了,但看起来不太妙。” 利维震惊了,他转向双向镜。在玻璃的另一侧,科斯塔斯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 “你要现在逮捕她吗,还是把她先撂着担惊受怕一下?”拉什得问。 “那说不通。“利维说道,这话更多是说给自己听。 不过拉什得还是回应道:“有什么说不通的?我一直在审查这桩案子的进展。你们在现场取得了她的指纹和几乎可以认定属于她的DNA,还有视频为证,她在死亡窗口期挎包走了,要说那包里装了被盗物品也不是没可能。现在又在她家发现了疑似凶器。你还要什么?” “有个动机会比较好说。”利维没好气道。 “拜托,”拉什得说着,轻蔑地挥了挥手,“性工作者杀客户这种事,就算不考虑劫财,我脑子里都能蹦出半打理由来。你有没有想过,她偷东西可能就是为了让你产生这些疑惑?” 他当然想过了,不过拉什得拿这话杠他,只能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他瞪着她。 “利维,”理智如常的玛汀插了一嘴,“你有别的切入点吗?自杀,说不定?” “一个刚痛痛快快滚了轮床单,正准备展示一项极具突破性的研究,没留下遗书,还被‘劫财’了的男人?不可能。”利维耸肩道。“但可能另有其人杀了汉斯莱,然后嫁祸到她头上。” “哦,又想来‘有人构陷’那一套了?”拉什得呵呵道。“那是你的特长吗?” 利维僵住了。他用眼角余光瞥见玛汀皱着脸,戴利竟还退了几步。 拉什得保持微笑,那笑意冷得都出冰碴子了。玛汀打破这无声胜有声的沉寂,说:“好的,我们会走别的途径继续追查,但是利维,你得知道就我们现有的这些证据,我们必须逮捕科斯塔斯。你要是不行可以让我来。” “我办得到。”利维仓促道。离开观察室时,他拼命克制自己不去砸门。 一回到审讯室,科斯塔斯便抬起头;当看到利维的脸色时,她直起身,脸上满是忧虑。“怎么了?” “警员们搜查你的住处时,在你家卫生间水槽下发现了罗乐眠。” “什么?!”她的眼睛瞪大了。“那不可能,我从没在家里放过那种玩意儿,更别说是在梅森能够到的地方——” “我很遗憾,”利维说,“黛安娜·科斯塔斯,你因谋杀史蒂芬·汉斯莱被捕了。” 第5章 “我的天。”多米尼克说着,任由利维在自己身上下来,瘫倒在一旁。他混混沌沌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想起安全套还戴着。他胡乱把套从疲软的阴茎上摘下来,草草打了个结扔向垃圾筐——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全凭运气进的。然后他将汗湿的头发从前额撇开,看向身后气喘吁吁的男人。 二十分钟前,他们在利维的公寓刚碰上头,利维便猛扑过来,多米尼克堪堪来得及把外卖放到厨房台面上,便被他扯进卧室,推倒在床。利维心情很糟,但多米尼克很清楚不是自己的缘故,也很乐意让利维能骑在自己身上痛痛快快地把心中的郁闷发泄掉。 眼下利维看着不太像会随时爆炸的样子了,多米尼克便侧过身,一手抚过利维大腿并捏上臀部。“工作咋了,把你折腾成这样?” “我不想谈这个。”利维说,不过语气并不粗暴。他依偎着多米尼克的胸膛,在他锁骨上印下一吻。“我更想谈你的案子。昨晚怎么样了?” “挺棒的。监视有多无聊你是知道的。”多米尼克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来回抚弄利维的脊背。“我们跟着的这位老哥,他老婆觉得他有外遇。他跟他老婆讲要去哥们儿家参加周日晚上的常规牌局,那倒是没错——他确实去了那间房子,也确实有很多大老爷们儿在场。几小时后,他道也没绕直接回家去了。” 利维推开他,退到能与他对视。“牌局?你没事吗?” “我没事。”多米尼克说着,禁不住吻了吻利维的鼻尖。“我又不用看着他们玩或者怎样,从头到尾我都待在车里。” 利维一直很担心多米尼克的强迫性赌瘾被诱发。而事实上,多米尼克要是真的被迫去旁观牌局,那就大事不妙了。他至少得用接下来半个晚上,去制服这心念。比起两年前刚进入恢复期那会儿,他的赌瘾半分未减。但那些个情况都没有发生,现在去想它毫无意义。 “你那位老哥迟早得露出狐狸尾巴的,等着就是了。”利维说。他又将脸埋回多米尼克的胸膛,声音跟着也闷住了。“这儿可是维加斯。” 多米尼克灵光一闪,想到这会儿可能是个时机,摊开来谈谈他俩是否要确立一对一关系。认真投入一段感情,这样的渴求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但无法否认,他想和利维认真。然而到最后,他还是太担心利维内心感受跟自己不在一样的阶段,便一直没吭声,只是在两人渐渐放松下来时静静抱着他。 昨晚其实并没想象的那么无趣。奥布里的日子过得很精彩,她貌有多不惊人,她的生活就有多惊人刺激,有她讲故事,那几个小时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再者,这案子虽然看着像是鸡毛蒜皮的家常事,但失手的后果也难以承担——这对夫妻的婚前协议决定了数百万美元最后落入谁手。多米尼克这份协助监视杰弗里·罗兹的工作可能要持续数周,或者怎么说也得抓个现行才能算告终。 “我得洗个战斗澡。”几分钟后,利维说道。他从多米尼克的怀里退了出来。“我是很想邀请你一起洗,就是不觉得浴室塞得下咱俩。” “没事儿,我去把吃的摆好。” 多米尼克这侧在离浴室更近,利维便不从自己那侧下床再绕行,直接从多米尼克身上爬过去。这番动作里加入了一些似乎没什么必要的接触和摩擦,于是等利维下床后,多米尼克就了他的光屁股一巴掌。他故作生气大叫出声,回踢了一脚,但克制住力道只在多米尼克的胯上轻蹭了一下。 多米尼克轻笑一声,看着利维走进浴室后也起了身。他穿上内裤与长裤,然后想了想还是没把衬衫穿上——空调都开最大档了,公寓里还是热得不行。 利维的新住处铺了硬木地板,自然光透过大窗户照进来,在视觉上显得宽敞许多。这种感觉因为没摆什么家具而更加明显。两年前,利维搬去跟巴克莱住时,几乎捐出了所有旧物,因而他只买了些必需品到这间公寓里。 多米尼克溜达进厨房,取出他带来的三明治。他倒不介意剥开包装纸直接吃,但利维喜欢放盘里吃,于是他在橱柜里翻找碟子与水杯。公寓他不怎么来这边——一般都是去他那儿的——于是花了有会儿才想起来东西都放哪儿了。 在家居装饰上,利维喜好线条简洁、色彩平实素淡的当代艺术品。厨房隔壁的小餐厅里摆着一张简单优雅的桌子与配套椅子,旁边靠墙有个画风突兀的斗柜——很高的那种双开门式,下面有一对抽屉。多米尼克问过利维为什么把它放在这儿,后者只送了耸肩,含糊地说是因为太大了,小卧室放不下。 那倒也没错,不过这个斗柜同样也不适合这里,尤其是还有多米尼克这样体型的人要像眼下这样小心绕过桌椅,把利维的工作杂物清到一侧,好留出地儿吃饭。 这本来是小事一桩,可是他刚做过爱,脑子里一团迷雾,笨手笨脚的。就在他挪动一些文件时,手肘碰到了另一堆文件,文件被推到桌子边缘摇摇欲坠。多米尼克猛扑过去抓住了快要坠地的文件,但惯性使得他重心不稳偏向一侧,“哐”地一声撞上了斗柜。 听到那声巨响以及柜子里好几堆文件哗啦啦倒下,多米尼克皱起了脸。斗柜的一扇门先是弹了一下,然后“嘎吱”一声开了,文件和文件夹不断倾泻而出。多米尼克将手中这一抱文件放回桌上,赶忙去拯救斗柜的那堆,他将两扇门都打开,好处理一些。他怎么会没料到呢?正常人拿这种柜子来放衣服,而利维则用来存文件—— 多米尼克抬起头,惊得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然后张大了嘴。 斗柜的内壁与门的内侧贴满了犯罪现场图像、地图、剪报,全与“黑桃七”相关。有发表在《拉斯维加斯评论报》上的报道该案的首篇文章,标题耸人听闻:拉斯维加斯有连环杀手逍遥法外;也有这之后发表的每篇相关文章,其中有篇宣告该案凶手是基思·查普曼。拉斯维加斯谷地地图上被些五颜六色的图钉标记了地点,记录凶手每步已知活动——此人的五次犯罪现场、多米尼克在此人的插手之下从德鲁·巴敦手中护下利维的那家酒店、他俩发现查普曼情绪崩溃的那个社区棒球场。目及之处,皆是利维用笔锋锐利的字迹做下的记号与笔记。 斗柜底部还堆满了很多纸张,有些塞在文件夹里,有些则散在外头。也难怪多米尼克那一狠撞,纸堆就失去了平衡;利维把纸堆得歪歪斜斜、杂乱无章,有的纸堆比别的高出好多,也不知道是什么理由。利维在这些纸上做的笔记甚至更密了。他竟然还做了表格与图表,见鬼了。 多米尼克本就知道利维打算自己追查这案子,哪怕他的警长下了命令让他别去搞。但这可不是寻常的调查程序,这是执迷者给血案造了个神龛啊。 多米尼克没怎么听到动静,但感觉到利维站在自己身后——利维赤脚时就像猫一样静悄悄的。他缓缓转过身。 利维穿着裤子与干净的短袖衬衫,站在几步外。他用力抱住胸,一滴水珠从湿漉漉的头发上淌下,又淌过一侧脸颊。他瞪着多米尼克,像是想凭强大的意念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多米尼克说。利维将隐私看得极重,这会儿要是不完全坦诚,事态会一发不可收拾。“我不小心把柜子里的纸撞倒了。我本想让它们别掉出来,然后救的时候看到了……这个。” 利维僵住的身体没有松懈分毫。“我不应该把它放这儿的,但我也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放。”也不知道这个“它”到底是在说斗柜,还是里面那些个疯狂的东西。也许二者皆是。 多米尼克扭头扫了一眼,又重新看向利维,无言以对。 “我以为你是信我的,相信‘黑桃七’还逍遥法外。”利维抬高了音调,冷飕飕地说。 天,多米尼克真不想看见利维这个样子。他俩早在“黑桃七血案”发生之前好几年就认识,但对彼此都只有基于职业交集的模糊印象,是这桩案子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对方。利维对外人——那些他不信任的人——都这样一副冷眼相看的带刺神情,多米尼克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被他这样看过了。他有点受不了。 “我完全相信你,”他说,“我一直都相信你。但利维……你多少得知道这样做有点病态了。你在这上头花了多少时间?” “所有,”利维毫不退缩地迎上多米尼克的目光,“除去工作、健身、陪你,剩下所有时间我都在这里查这个案子。” “我的天。”多米尼克抹了把脸。再抬头时,他瞧见利维躲得更远了,张着嘴,显然是要把他扫地出门了。“等等。我没这个意思,不是说要对你的工作指手画脚,或者要管束你在个人时间里做什么。我就是担心你。我想理解你——让我试试吧。” 利维咬紧牙关,下巴上的肌肉抽了抽。他扫了眼别处,疏离的气场回暖了些。“基思自杀第二天,玛汀说我不接受他是凶手这个结果,是因为不这样我就永远没法解脱——他再没可能向我解释他为什么专门针对我。玛汀说的有道理。你我都觉得‘黑桃七’极有可能跟我相识,再不济也是认得我的。”他颤巍巍地吸进一口气。“每一天,我都在怀疑每个跟我说话的人、每个和我一起工作的人,怀疑他们背地里是不是连环杀手。说不定我天天都看着那个人,却不知道对方就是个凶手,这样的想法让我快疯了。每时每刻我都很煎熬,别人还取笑我,可那一点不好笑——” “我知道。”多米尼克上前一步,把手放到利维肩上。他想抱抱他,但不知道现在这样的利维还给不给抱。“这太糟糕了。我很难过。” 有片刻,利维一动不动地站着,浑身绷紧了不停发抖。然后他叹了一声,身子前倾,靠上多米尼克的胸膛,手臂松开落在身侧,头也靠在了多米尼克肩上。多米尼克圈住他,紧了紧怀抱,然后亲了亲他的头顶。 “好了,”他说,“我们坐下吃饭吧,你可以跟我说说你都在做些什么。” 两人坐在桌边吃三明治时,多米尼克不停暗骂自己:他怎么这么粗心,怎么就想不到利维在这案子里陷得有多深?利维着了魔似的研究这个案子这么多个月,他竟然一点都没发觉。“黑桃七”逃离现场不留一丝痕迹,他不是不知道这给利维造成了多大的困扰——靠,他自己也很困扰——但他真不知道利维满心满眼都被焦虑所占据。 在利维的调查里,凡是与五桩凶杀案搭得上哪怕一点儿边的目击者,他都一一反复询问过了,还把每一点证据都重新分析,将每条线索都再次斟酌。有个叫本杰明·罗斯的受害者,被放置在装满了空酒瓶的车里——凶手借此指向受害者的醉驾行径——利维于是联系了这一地区所有的酒水商行,搜寻有没有大批量购买的顾客。他拿到了一起犯罪现场的安保处出入记录,用来跟拉斯维加斯谷地中那些自以为在主持公道而犯下暴力罪行的前科犯名单进行对比。还有那个所谓秘密调查的菲利普·德雷耶挪用资产与欺诈案,他也一个个地就知情人进行了追查,寻找线索,最后却发现这个调查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 利维甚至对“黄蜂帮”进行了深挖,这个街头帮派收了“黑桃七”的钱,从谷地好几家兽医诊所里打劫到克他命。“不过,我能百分之九十九肯定那又是条死胡同,”他咽下一口烤牛肉后开口道,“凶手那么安排纯粹是为了构陷基思。我从一开始就怀疑‘黑桃七’是从合法渠道拿到的克他命,现在我仍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 “这么做得有多难呢?”多米尼克问道。 “对于这么有头脑的人来说?”利维耸了耸肩。“也不是太难。克他命是合法药品,它只是被管控。只要能伪造出对应文件,没准儿再来个内应疏通关节……聪明人能办成这事。我调查过了,但就像常言说的,海底捞针。我甚至连凶手究竟是在内华达还是别的州取得克他命的,都不确定。还有……” “你不知道此人是不是还在获取克他命。”多米尼克帮他说完。基思·查普曼死后,“黑桃七”再没有犯过案——至少没再用原来那套作案手法行动了。 利维闷闷不乐地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推开。多米尼克差点要怼他,但想想还是作罢;利维最讨厌被逼着吃东西。 “这些都是你目前的怀疑对象?”他转而开口道,拾起厚厚一沓打印出来装订好的Excel表格,那上面详细列出了相关人员与案件的所有联系。同样,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因为这上头把半个维加斯警局和三分之一个地检署的人都列了进去。 “没错。” 多米尼克一边翻表格一边皱起了眉。“嘿,跟你一块儿工作的那个大嘴巴臭小子怎么没在上头?是叫吉布斯吧?“ “哦,得了吧,”利维轻蔑地哼了一声,“就他那股子冲动劲,还是个缺心眼的愣头青。连点自控力都没有。” “可能是装的。” 利维翻了个白眼,不过多米尼克抢在他开口前举起了手。 “我知道我也这么说过查普曼,我也确实是错了。没有人可以装重病装那么久。但像吉布斯这样的性格呢?那完全可以是演戏。甚至对某一类精神变态来说,这还挺好玩呢。 多米尼克的话令利维皱起了眉头。他咬着下唇,就那样茫然地盯着,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多米尼克则转回去看名单,过了两分钟后,他说:“你喜欢的那个新人警员没在上头,把‘黑桃七’的事情透露给《评论报》的那个。” “凯莉·马林?你认真点,多米尼克。” “我很认真。”他放下表格,直视利维的眼睛。“你不能靠着主观判断把人给排除了。首先,你一点线索都没有。真能百分百排除的人只有——” “‘黑桃七’给我打电话时,跟我在一个屋的人。对,我知道。” “第一回 通话时,吉布斯和马林在吗?”多米尼克知道第二回时那两人不在,因为当时他就在场。 “不在。”利维双手捂住脸,不甘心地低叹一声。 多米尼克伸手拉开利维的一只手。“你探案很出色,利维,但这案子与你个人生活关系太紧密了。大部分怀疑对象都是你每天工作接触的人。没人协助的话,你难免有考虑不到的地方。” “听起来你要主动帮我。”利维说。 “我当然要。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才不会装作事不关己呢,但我和你不一样,没有和这些人朝夕相处,产生感情。”多米尼克犹豫了一下,发问道:“你真以为我不会帮你?” “我……”利维摆弄起被他丢开的三明治的面包边。“没有。我知道只要我开口你就会帮我,无论你对此抱有什么看法。我就是觉得难为情才一直把它当秘密藏着。我没法控制‘黑桃七’这一系列事件对我的影响,我也不满意自己这一点。” 多米尼克能理解。毕竟,他又跟利维坦白了多少自己强迫性赌瘾的事呢?也不过是一些基本细节罢了——倒也不是担心利维会就此拒绝他,而是他耻于此瘾,耻于赌瘾犯了以后所做的一切。就算是对最信任的人,开口也十分痛苦。 “我懂了。”他说,不再追问下去。“你下步准备做什么?” “陈医生。” 多米尼克用了一秒钟才把这名字和人对应上。“查普曼的精神科医生?” “对。我一直觉得这很可疑,基思生理上都这么不适了,她还一直坚持让他服用抗精神病药。现在我们知道他是被下药了——陈医生有大把机会下手,就算没做,她为什么对他身上的副作用置之不理呢?每次娜塔莎找上她反映情况,都被她当耳旁风。精神科医生这样对待社会工作者固然是一种常态,但仍然很可疑。” 多米尼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有计划了?” “六周前,我用化名预约了陈医生。” “啥?”多米尼克被惊得笑了出来。那听起来像是他自己会做的事。“真的?” “我想我可以不动声色地观察她一番,看看她是怎样一名医生,还有她的为人。再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值得深入调查的。” 多米尼克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利维僵硬地坐在医生的诊所里,提心吊胆地假装成另一个人。这能行得通就怪了。“没人知道你长什么样,是吧?也许我可以替你去。” 利维沉下脸来。“不!为什么?” “我可你比骗人会多了。” “也许你比我会演,但是——” “‘演戏’只是比‘骗人’好听点罢了,”多米尼克说,“你想,这个心理医生治疗过很多警察,是吧?你们警局有人要看心理医生,第一时间就会去她那里。要是有同事看到你在那儿呢?” 利维不为所动,说道:“要让他们在那儿看见你了呢?半个拉斯维加斯的警察都认得你。” “那是没错,不过他们绝对不会问过我为啥要去看精神科医生。你就不同了……你上司特地警告你别自个儿接着调查。要让老温知道你去找基思·查普曼的医生,你猜会发生什么? “呃,操。”利维有点不高兴道,奇葩的是,多米尼克竟觉得这很可爱。“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吧。你确定要去?” “肯定要去。” “好吧。我约的时间是周三下午一点。“ “我会到的。”多米尼克将手覆上利维的手,又说道:“我那句‘懂了’不光是说说的。我知道没法让一件事彻底翻篇是什么感觉。还记得‘黑桃七’在城里到处跑那会儿,你跟我讲过多少次要放手,而我却没当回事呢?” “是啊,反正呢,我现在看明白了。别人让你别去做的事你是从没做过。你也就是笑眯眯地说一通漂亮话,然后就去搞你一开始就计划好的那些小动作了。” 利维说这话时满怀宠溺,他眼神温暖、嘴角微翘。多米尼克的心扑扑跳了那么一会儿,将目光投向盘子,由于这一时的不察,被利维倾身越过桌角捉住了下巴。 他们温柔地厮磨唇瓣,多米尼克耐不住在利维口中呻吟出声。老天,他准备好再来一发了。从来没有人能像利维这样,轻易挑起他的欲望。 房间那头,利维的手机铃响打断了他们。利维轻叹一声,在多米尼克唇上再次印下一吻后便从桌边起身。多米尼克则把注意力拉回自己没吃完的午餐上,又靠意志力把迅速半硬起来的勃起压下去。 “嗨,玛汀。“利维边说边靠在隔开厨房与客厅的料理台上。他沉默了半晌,脸突地涨红。“不,我没有!” 多米尼克咧嘴笑了笑,匆匆解决了剩下的三明治。 利维听着玛汀的话,皱起了眉头,说道:“什么?!”那语气听起来很震惊,但并无不快。“你在开玩笑吧……好,好,当然了。我们在那儿碰头。再见。” “没事吧?”他挂断电话后,多米尼克问道。 “是我和玛汀昨天接的案子。看起来是‘仙人跳’玩脱了——嫖客死于服药过量,财物失踪,表面上该有的都有了。我们已经控制了主要嫌疑对象,她正被送去克拉克郡拘留所。” “然后?” “然后刚刚有人刷了被害者的信用卡。”利维说。 第6章 “对于一个拿偷来的信用卡挥霍的人来讲,这几笔消费挺奇怪的。”玛汀说。 玛汀把车停在了市中心一个室内停车场,这会儿正和利维一起坐在车里,用她的平板电脑在地图上标注那个小偷的活动。就在信用卡公司将记录通知卡门·里维拉,玛汀和利维商量对策的这段时间里,这张卡又在7-11便利店、经济汽车旅馆、洗衣宝[1],还有一家面包店留下了消费记录。虽然没什么明晰的规律,但大体集中在同一个区域。玛汀和利维派出警员们去询问证词、检查监控摄像头有没有拍到点什么,与此同时,他们则等待小偷再次消费,希望能抓个现行。 利维伸直双腿,上身左右扭转以舒展背部。他讨厌像这样被关在车里。“汉斯莱夫人同意不把汉斯莱的那些信用卡冻结,让我们能做监视工作,这倒是挺好。” “嗯哼。顺便说一句,我在几个钟头前跟她谈过话,她明早就飞来维加斯。” “这么着急赶过来,她也太好了。” 玛汀嗤笑一声。“嗯,我提醒过她,汉斯莱的尸体没那么早能领走,怎么说也得再有个几天。不过呢,我感觉汉斯莱死了她也没太崩溃。你有没有震惊?” “这个惊不倒我了。”利维说。 玛汀的平板跳出一条通知。她手指滑过屏幕,说道:“卡门发来的。有人刚刚使用了汉斯莱的信用卡,位于加利福尼亚娱乐场酒店内的市场街餐馆。” “那里离这儿没几条街区。” 他们驱车前往酒店,将车停在代客泊车服务处,致以歉意后又亮出警徽。利维很乐观——刷卡贼很可能已经走了,但有餐馆就意味着有和小偷当面讲过话的服务员,后者也许能描述出小偷的特征,还可能会知道其去向。 “市场街餐馆”是个24小时开放的大众餐馆,海岛风装潢显得十分刻奇。女服务员赶忙把他俩带去后面见经理,于是在他们对经理表明了目的后,对方随即把当事服务员叫了出来。 “坦妮娅,这一小时内,你有没有在14号桌接待过一位叫史蒂芬·汉斯莱的?”他问道。 “是他的女儿,”坦妮娅说,“其实她还没走,才刚吃完点心。” 坦妮娅指了指对面门边角落那张桌——天呐,那竟然是个孩子。一个瘦巴巴的十几岁女孩,金棕色皮肤,脏乱的黑发扎成马尾。她穿着过大的卫衣,面前放着盘子,她拱着背正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塞着馅饼。 玛汀抬手将坦妮娅的手指压下,然而太晚了。餐馆另一头,那女孩像是林中小鹿嗅到猎人的气息般,猛地抬起头来。她直直地看了他们一眼,一副瞬间意识到他们可能是敌人的神色,“嗖”的一下跳出座位逃跑了。 “靠!”利维说着便追了上去。 “我这就要求增援!”玛汀大喊。 餐馆前设置了一些拉带围栏,用于高峰期圈住排起的长队。那女孩片刻未停,熟练地从拉带下钻过,直接滑过赌场区的地板。利维个子太高,没法照样做,于是他一手撑住栏杆,跳了过去。 只谈速度,利维无疑是两人中里跑得更快的那个——但他身穿西装,脚上的鞋也不适宜跑步,那女孩却因恐惧得来肾上腺素相助。利维堪堪将对方保持在视线范围之内,追着她穿过赌场,来到门厅。一名行李员推着载满行李的推车经过,女孩灵活地绕了过去。没时间绕路了,利维跳过堆叠的行李箱,惹来一片或惊或恐的喊声。 女孩冲出正门,进入主街与奥戈登街的交叉路口,信号灯未遂她愿,但她还是冲入了人行横道。车辆纷纷避开她,喇叭声伴着尖锐的急刹声因而此起彼伏。一辆车恰巧挡住了利维的路,他跃上引擎盖,沿边缘滑了过去,将司机的咒骂扔在脑后。 不知怎地,他们都完好无损过了马路。女孩沿着人行道飞奔,但这条道笔直,此刻人流稀少,一览无余,利维渐渐追近了。 但她猛地一转,左拐入弗蒙街体验[2]。 “噢,饶了我吧。”利维哀号起来。 “弗蒙街体验”是一条步行街,拥有全世界最大的天幕屏,天幕屏呈拱形,架在顶部九十英尺高处,笼罩着整整五个街区。时间尚早,灯光秀与乐队表演尚未开始,不过街上熙熙攘攘全是游客,喝酒的、购物的、打望的——是个甩掉尾巴的绝佳地方。 利维在人海中追逐那女孩,他躲过游人,躲开跳霹雳舞、街头魔术师,还有表演其他奇技淫巧的艺人。扩声器传出轰鸣的音乐声、人们激动地呐喊欢呼、头顶上玩溜索的人呼啸而过——这里处处都令人分心。女孩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绕着纪念品店和愈发密集的人群曲折奔跑。利维集中了全部注意力才没把她跟丢。他心跳如鼓,喘气喘得肺里烧灼。 跑过两个街区,他的电话响了。 “这真——不是——时候。”利维上气接下气,却并没减下速度。 “告诉我你在哪儿就行,我好带着支援过来。”玛汀说。 “弗街,第四街方向。”他直接就挂断了电话,玛汀不会拘这点小节的。 他们终于从弗蒙街体验的另一头出来时,利维已经疲惫不堪。他心肺耐力是好,但也全速跑超过半英里的路也是够呛。 幸好那女孩也并非不知疲惫,她跑过“疯子伊利的西村名店[3]”便慢了下来,然后向右拐入一条小巷。利维跟了上去,作最后冲刺。 谢天谢地,这是条死路。 女孩发现自己被困住了,不甘心地大叫出声。利维听到了这声喊叫,跌跌撞撞在离她约二十英尺处停下。他手扶住胯,止不住喘着气。远处传来警笛长鸣。 女孩转身面朝他,双手握拳举起,摆出迎战的姿势。利维心不在焉地想:这姿势倒不算太差。 他张开双手,亮出警徽,说道:“我不会伤害你,我是一名警官。” 她的神情更凝重了。看得出来,警官身份对她来讲不是什么定心丸。 由于不再你追我赶,利维得以近距离打量她。她的年纪倒是和他最初设想的一样小,十五岁,至多十六——并非是因为新陈代谢太快才这么瘦,而是因为吃不上饱饭。她身上的衣物虽整洁,却破旧且并不合身;脚上的旧帆布鞋用胶布固定在一起,经过这场激烈追逐已经松脱,而且她的手指甲里还有污垢。 一辆警车驶入巷口后刹住了,又倒了些回去。警车上跳下两名制服警员。 利维临时起意,挥手示意警员离开,指示他们回车上去灭掉警灯、关掉警笛。这之后,他转过身来对女孩说:“你没有惹上麻烦,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她没有放低拳头。“谈什么?” “我是凶杀组的警探。今天你刷的那张信用卡,持卡人在周六晚上被谋杀了。” 女孩眼睛都瞪圆了,她将手放到身侧,“我没有杀他!”话里带着惊恐的意味。 “这我知道,我没有要起诉你什么,你也没有被逮捕。我就是想和你谈个几分钟。我们能先坐下吗?” 她咬着下唇犹豫了会儿,点了点头。 他们穿过马路,最后坐到了公交站的凳子上。利维脱下外套,松了松领带;他浑身是汗,还有些晕乎,毕竟跑了一路,天气又热得可怕。要是有瓶水能让他灌下去,要他做什么都成。 “你叫什么呢?”他问道。 “阿德里安娜。阿德里安娜·维拉斯格斯。” “我叫利维·艾布拉姆斯。”他伸出手来,女孩顿了一下才伸手握住。“你不是维加斯本地的,对吧?” 她摇了摇头,盯着放在膝上紧握成拳的手。“雷诺[4]的。” “你多大了?” “十八。”她说着,心虚地瞥了利维一眼。 利维挑起一边眉毛。 “十六。”她嘀咕道。 “你父母知道你跑到这儿来了吗?”他已经预料到回答会是什么了。 “没有父母。” 细想她缩起的身子、防备的姿态、从餐馆逃走时的敏捷,以及黑眼睛里的惊恐,利维问道:“寄养家庭?” 她瑟缩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妄图掩饰。利维叹了口气,他不喜欢在这样的事上猜对。 “那张信用卡的持卡人叫史蒂芬·汉斯莱,他是周六晚上死去的,他的钱包、手机,还有些其他值钱物品被偷了。能告诉我你是在哪里找到的吗?” “我没有都找到!就……就只有信用卡。摆在人行道上。” “哪里?” 她给了个市中心的位置,既不在米拉奇酒店附近,也不是黛安娜·科斯塔斯从酒店到家会经过的地方。她说话时坐立不安,绞着手指,且从未看向他的眼睛。明摆是在说谎。 她不信任他,也没感到安全。她凭什么要讲实话呢?一个离家出走的流浪儿,一举一动间暗示了她有着怎样的过去,被这个陌生的男警察追着穿越了半个区,她才不可能向他说实话。 “阿德里安娜——” “我会坐牢吗?”她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不该拿这张卡,我知道这不对。我——我就是很饿很饿,就是想好好洗次澡。” 那倒是解释了汽车旅馆的那笔帐。“你不会坐牢的,”利维说,“我会跟他家人和地检署把情况说清楚的。我保证事情会解决好的。”他又温柔地补充道:“但你要明白,我不能让你继续流浪街头,好吗?” 她将双唇抿紧,直盯着双手看。泪水漫上眼眶,她说道:“求你别送我回去。” 利维抬头看向玛汀——她在半个街区外,密切关注着他们。利维向她点头,示意她过来,然后说道:“也许你可以和我还有我的搭档一起回分局。我们有个认识的人,大概能帮到你。” 一小时后,利维将阿德里安娜安置在一间舒适的询问室,并备上从自动售卖机买来一瓶汽水和一些零食。之后他让玛汀陪着她,自己则去大办公室等娜塔莎·斯通。 娜塔莎和利维有着多年的深厚交情,她是维加斯警局警员援助计划的咨询师。利维在今年早些时候射杀了人质危机的嫌犯后,便是她做的心理辅导。处理阿德里安娜这样棘手的情况,除了娜塔莎,他信不过别人。 确切来说,这不是娜塔莎的份内之事,不过她也没因为被叫来加班而恼火;向利维打招呼时,她像平时一样周身散发着平静、友善的能量。她苍白的皮肤上布满雀斑,蓬松的红褐色头发披在肩上。 “抱歉在下班时间把你叫来,”利维说,“我知道你已经不做受害者权益计划的工作了。” 她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胳膊。“我是社会工作者,利维。我会一直维护受害者的权益。” “我只是不太确定这个事该咋办。我查了她的经历,雷诺市的寄养系统里有她的名字。失踪三个月了。更多细节没追问,但我怀疑她受了虐待——身体上的,可能是性侵。 “按道理,应该把她送回雷诺。”不等利维反对,娜塔莎举起一只手来。“但在有虐待指控的情况下,我显然不会这么做。我还是有些手段的,懂得怎么钻系统的空子。我可以想办法让她暂时留在维加斯,我们争取利用这段时间里来寻个长久的方案,好保证她的安全。 利维长舒一口气。 “太谢谢你了。真得非常感谢。” 他把娜塔莎带到询问室,百叶窗叶片打开,透过大玻璃窗可以看到阿德里安娜和玛汀。娜塔莎悄悄进屋,和玛汀稍稍交谈几句后便坐在阿德里安娜的对面。玛汀则离开房间来到走廊,站到了利维边上。 没过五分钟,阿德里安娜便放松了下来,像个正常的青少年一样笑着说个不停。 “娜塔莎怎么做到的?”利维问。 “她擅长和人打交道。”玛汀抬头看他。“阿德里安娜对你撒谎了,你清楚吧?” “我清楚,但我要是追着问,就什么都别想问出来了。我想,要是我们表现出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帮她摆脱困境,跟她保证不会指控她,她可能会愿意多透露点信息。 “这个无可争论。那可怜的孩子怪神经质的。她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但绝对是些烂事。” “有一件事我十分确认。”他说。 “什么事?” 他转过身来背对玻璃窗,挺了挺胸膛。“黛安娜·科斯塔斯没有杀害史蒂芬·汉斯莱。” 第7章 上 杰弗里·罗兹跟他老婆讲他要加班到很晚——他确实过了下班时间还在办公室待了俩小时。然而他离开后没往家的方向走,而是直奔反方向上了拉斯维加斯长街。 “就是今晚了?”多米尼克问贾丝廷·奥布里。奥布里驾着她那辆烂大街的银色本田雅阁,以几车之隔不远不近地跟着杰弗里·罗兹。 “跑不了,”她耸了耸肩道,“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去长街跟情妇会面。” 他们尾随罗兹来到一个室内停车场,但没有跟着进去。奥布里将车停在路边,说:“他要是去长街上转悠,我们只能走路跟踪了。我现在下车,他出来后我先跟着。你去停车,停完我们轮番盯梢,降低他注意到我们的可能性。 “听着不错。” 奥布里下了车,站在人行出口。她一边等人一边点了支烟——不过在凑近了看就会发现她只是衔着烟,其实没怎么吸进去。多米尼克绕到驾驶座这侧,把座椅向后滑到底,好把双腿卡进座椅与搁脚处之间。 他花了几分钟找到停车位。走出车库时,奥布里的短信便来了,说她和罗兹在水晶购物中心[1]。 多米尼克把手插进外套口袋,走路时目不斜视。每一回走在长街上,他都紧张万分。他很少来这儿,赌瘾发作之时,他更喜欢光临市中区那些低档次的赌场,还有西区那些更迎合本地人的地方。但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他却逃不开随时随地都是的关于赌博的提示——公告牌、广告、传单,甚至耳朵从周围的行人那儿捕捉来的只言片语,都是在谈辩赌博技巧和输赢之事。 他长出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长街里他所热爱的部分:它的多元化、它极度欢快的气氛、成千上万寻欢作乐的人所迸发的生动活力。尤其他眼前这些人,这些人不惧内华达沙漠盛夏的魔鬼高温前来度假,他们不会让任何事阻碍他们享受美好时光。 多米尼克跟着奥布里的短信指示,再次寻到了罗兹的踪迹——谢天谢地,是在有空调的高档商场里。他瞥见了一百英尺以外的奥布里;对方微不可见点了点头,融入人海中。 罗兹不像是揣着购物目的来的,更像是在耗时间。他仅是绕着商场闲逛,随意浏览各种奢侈品店的橱窗。多米尼克远远地跟着,尽可能利用天然掩护和反光面。他的外套上虽然有个纽扣相机,但隔这么远派不上什么用场。他一只手摆弄着手机,这样很容易就能让他看起来真的有事在忙,同时又可以保持和奥布里的联系。 罗兹在宝缇嘉店外停了下来,玩起了手机。多米尼克眯起眼睛。 罗兹的手机是什么型号?他发短信问奥布里。 iPhone6。干嘛? 因为现在他在用三星Galaxy发短信。 哇,私藏手机。不错的线索。我明天看看能查出什么。她回道。 罗兹绕着商场闲逛了四十分钟,边逛边频繁查看手机。多米尼克和奥布里轮番了好几次盯梢他。轮到多米尼克来跟踪罗兹时,专心致志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题,一旦任务移交给了奥布里,他就发现自个儿的心神被越勾越远。他的心思总会游荡在商场外——说这座建筑四面八方都是赌场,可不是夸张。他一度张开嘴,呆愣愣盯着一则百乐宫酒店的广告,满脑子都是“二十一点”,两分钟后才回过神来。 罗兹终于朝托德?英格利希城市酒吧走去时,正是多米尼克当值,所以他目睹了罗兹边走边摘下结婚戒指并塞入口袋的过程。 “王八羔子。”多米尼克压着嗓子骂了句。 多米尼克跟着罗兹走进餐厅。他躲在后头,看到罗兹与一群人握手,这些人有男有女,都挺年轻好看的。等到握完手,便由女服务员领去座位。多米尼克向奥布里汇报了最新进展,最后两人一块儿坐在餐厅中央的长吧台边,背对罗兹所在的那桌。奥布里的小手包里衬上缝了台隐藏相机,她将手包以合适的角度放在吧台上,这样他们就看在不看罗兹的前提下,通过相机传输到手机的录像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她很喜欢事件的这个发展,因为委托人会报销这顿餐费,但多米尼克却提不起同样的兴奋劲儿。他的胃难受极了,只能喝点不含酒精的啤酒,吃点奥布里点的开胃小菜。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讲的故事上,而不是去回忆上一次玩的牌局,回忆得巨细靡遗、栩栩如生。他焦虑地轻踢吧椅,直到坐另一侧的女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消停下来。 “你还好吗?”奥布里过了一会儿问道,她皱眉看着他。“你在流汗。” “是这儿太热了。”这也是事实,而他后将啤酒一饮而尽。这要是真酒该多好啊。 奥布里低头扫了眼手机。“罗兹没有表现出与这些女性亲密的迹象,我觉得她们都不会是他的女朋友或情妇。” “我也这么想。”多米尼克看了实时录像;罗兹正与所有在他那桌的女性调情,但都没有认真的意思,而且雨露均沾,对谁也没有特别留意。“说真的,我觉得这帮人谁也不认识谁。我看他们只是碰个头的——一点儿相熟的感觉都没有。” “商务聚餐?”她不太确定地说。 “那他不用把戒指摘下来。”多米尼克拿手耙了耙头发。怎么每个人的嗓门都他妈这么大? 罗兹这晚餐优哉游哉地吃了两个小时,这段时间里,多米尼克的情绪变得越来越糟。这群人起身离去时兴致很高,稍稍带了些酒意,多米尼克和奥布里手挽手跟在后面,假装是约会的情侣。 罗兹和他的朋友们明显是觉得这个夜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去酒吧,多米尼克心底默念,目光如刀直指罗兹的后脑勺。去跳舞,去长街上的俱乐部,哪儿都可以,就是别去—— 他们从水晶购物中心的后门走了出去,径直走进阿丽雅赌场酒店。 罗兹一行人直奔位于酒店大堂边的赌场厅。铃声、老虎机的电子滴答音和嗡鸣、赌骰子的桌边传来的欢呼与呐喊,这些声音在多米尼克脑内回荡,点燃了深埋脑海的引线。明灯烁烁,照耀每一处,多米尼克快没法儿呼吸了。 在离门槛几步之远的地方,他停下迈开一半的步子。奥布里还挽着他的手,被他绊了这一下,不禁惊叫出声。 “我不能进里头去。”他低声道。 但他想进去。此时此刻,进那个赌场的欲望压倒他生命里曾有过的一切渴望。 “你说什么呢?”她说着,将手从他臂弯抽了出来。 “我……”多米尼克的声音都沙哑了。他咽了咽口水,舔舔嘴唇。“我有强迫性赌瘾。对不起,我不能进去。” 奥布里盯着他看,不可置信地说:“你有赌瘾?”她也不用再说别的话了,多米尼克可以瞧见了她眼里的责备,因为此刻他脑内乱蹦的也是同样的责备。他应当预料到这毛病会闹出状况的,应当提醒她的。 “我在恢复期,但现在有点遭不住了。我要是进去……” 他要是进去,他会快活似神仙。肾上腺素飙升,浑身激动地发颤——酒精、嗑药、做爱,全都不如赌博美妙。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去抗拒呢? 多米尼克不甘心地叹息一声,拼命晃了晃脑袋。 “行吧,”奥布里说,“我进赌场不会出毛病,罗兹我来盯着。你回车里等我。我们短信联系,我会把进展告诉你的。” “好。”他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不停颤抖,便将它们插进外套口袋。“我真的很抱歉。” 她点了点头,而他则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感觉不能更糟了。 他一路垂着头走回停车场,竭尽全力抵御来自周围赌场的诱惑,它们的吸力像小钩子一样拽着他。每一步都艰难得像从及膝的泥潭里爬出来似的。 好不容易走到奥布里的车边,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他坐进驾驶座,把外套丢到后座,将脸埋进双手里。 要是刚才屈服了,他现在会很快活。扑克、骰子,甚至轮盘赌——玩什么不重要,从来都不。令他沉溺其中的是兴奋感,是冒险押上所有赌注只求大赢一笔时,那美妙且浓烈的快感。 就玩一局…… 可惜,只一局是不会够的。对他来说从来就不够。大多人赌博不会成瘾,他们输输赢赢,数额不大,想走就走。但不知道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的原因,多米尼克就是没法说走就走。一旦上手,就没有个头。这也是他一局都不能再玩的原因。 他狠锤了一下仪表盘,锤得车身都格格作响了。这一下倒是把神游天外的心思拉回来了些。他去摸手机,才想起还放在外套口袋里。手机掉出外套口袋,落到了后座地板上,他捡回来后,马上给第一个想到的人打了电话。 “喂?”几声响铃后,利维嘟囔着接了起来。 虽然才刚过午夜没几分钟,但利维要早起工作。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当然已经睡了。多米尼克甚至没考虑到这点。 “抱歉,”多米尼克说道,暗骂自己的粗心大意,“我不该打给——” “多米尼克?”利维声音里的睡意瞬间消失了。“怎么了?” “我……”多米尼克有些想挂了电话,假装从没打过,但他知道这会儿求得帮助比保住脸皮来得重要。“奥布里和我在长街上跟踪罗兹。他——他进了一家赌场。” 电话那头传来毯子的窸窸窣窣和床垫弹簧的嘎吱作响。“你去赌了吗?” “没。”多米尼克闭上眼,剩下的话连珠炮似蹦了出来:“但我想去,利维。我刚刚就在那儿。它使劲勾住我,就像勾到我身体里头了。我没法不去想,也不知道还能控制住自己多久。” “你现在在哪里?” “奥布里让我回来,在车里等她。” “我现在来接你。”利维的声音盖过了他那头抽屉开合的声音。 “啥?不!”多米尼克被两种情绪拉扯着,利维的回应使他心底升起温柔的暖意,但他又害怕奥布里将他想成是那种没法控制自己、需要男朋友来解救的人。“那没必要。我在一个空荡荡的室内停车场里,啥也诱惑不到我。只要我待在这儿不动就没事。 “你和奥布里一辆车去的吗?” “没错。我的皮卡停在麦克布雷德事务所后面。” “嗯哼。等奥布里放你下车,坐上自己的车的时候,你会开车回家?吗?” 多米尼克咬紧牙关,脑袋撞向头枕撞了好几次。“我不知道。”他怀着无比痛恨自己的心情,咬牙挤出这句话。 “那你什么时候做完,我就什么时候去事务所接你。” “那估计还得好几个小时——” “我会去的。”利维不容置疑地说。 多米尼克肩膀塌了下来,焦虑感也下去了些。“谢谢。”他说道,虽然语言太贫瘠,难以表达他深深的感激之情。 “不客气。”利维安静了片刻,接着说:“我们从未谈过这个问题,但……要是什么时候你想去赌了,你要我制止你吗?真的上手拦你?” 多米尼克眨了眨眼。他从没想过这种可能——多半是因为如果他俩交换一下,他是问不出这种话的。他可不愿意动真格的跟利维对打,甭管什么情况,甭管是不是为了阻止他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 利维不一样,他有多米尼克所没有的那份无情。多米尼克打心底里知道,这会儿要是同意了,利维会毫不犹豫动用所有可能去阻止他赌博。他不会让多米尼克再次自毁生活,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不管别人怎么想。 这正是多米尼克需要听到的。 “要。”他说。胸中的郁结散去了些,他也深深吸入仿佛几个小时以来真正呼进的第一口气。“拜托了。” “好的。奥布里回来前我会一直和你通话。” 多米尼克靠到座椅上。此刻,他毫无保留地相信利维,相信自己会没事的。 [1]?the Shops at Crystals,综合型奢侈品购物中心,主要面向来拉斯维加斯的游客。 第8章 下 利维被手机闹钟惊醒。他闭着眼一直拍到闹钟消停为止,然后用手掌根狠揉干涩的双眼。换在平时,他倒是不介意早起,但昨天实在没睡多少。 他钻进被子翻身仰卧。床脚的反骨妹抬起头来看向他,又叹了一声趴回去。 多米尼克在他身旁,面朝着墙,仍在睡梦中。毯子滑下去了些,露出他肌肉强健的背部与佳思敏纹的游骑兵纹章。 在多米尼克之前,利维一直都中意精瘦型男,直到和多米尼克睡过以后,他才意识到这不是随机的喜好。从前,他一想到和体格上能压制他的男人做爱,就下意识感到烦扰。但一同经历了这一切,经历了多米尼克三番五次救他于危难中之后,多米尼克的体型与力量带给他的只有正向的感觉——安全感、舒适感,以及他仍需拼命把控住的焚身欲火。 利维用指尖描着盾形纹章的彩线和其下的箴言。多米尼克没有反应——他总是睡得很沉,利维逐渐了解到这一点——于是利维贴上了他的背,一只手搂住他的胸膛,吻上他的后颈。 多米尼克动了动,睡意朦胧地嘟哝一声。 “嘿。”利维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肩膀。 “嘿。”多米尼克含糊不清地说着。“几点了?” “还早。我要准备去上班了。” 多米尼克把手放在利维身上。“我很抱歉,逼得你昨晚必须得——” “嘘,昨晚我不是被逼的。是我主动选择那样做的。这个昨晚我们谈过了。” 他们不光谈过了,利维还觉得他们谈得太多了。他把多米尼克从麦克布雷德调查事务所接走时,多米尼克心烦意乱;自四月“黑桃七”给他送礼品篮那个恶作剧以来,利维还没见他这么焦躁过。回公寓的这一路,他在阴郁不言、恶语相向、自责道歉三个模式间不断切换,甚至到床上都没停下来。即便利维反复安慰,他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 多米尼克紧绷着身体与昨晚无异,但什么也没有说了。几秒钟后,他在利维的臂弯里翻了个身,面对利维,把利维的腿搭在自己的胯上把他拉近了些,吻上了他的唇。 “我昨天忘了问你,”他说,“但你知道周六我要去佳思敏父母家参加那个派对吗?” “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真的?”利维拉开了点距离。“我有被邀请吗?” 多米尼克呵呵笑了,这几秒钟里看起来和平日无异。“当然了,卡洛斯和佳思敏都想你去呢。”他环抱利维的手臂紧了紧,又说道:“我也想。” 利维很确定,卡洛斯和佳思敏不怎么关心他到不到场,他们关心的是多米尼克开不开心,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心领了。“我很想去,”他说,“但总有些意外会在最后一刻发生,这我没法预料得到,你也知道的吧?” 这点也是当初他和斯坦顿谈恋爱时,哽在两人之间最大的一根刺,斯坦顿始终接受不了他24小时全天候待命的工作方式。他想现在先把这种可能性挑明,免得成为日后闹掰的伏笔。 多米尼克怪怪地看了他一眼。“呃,当然。抓杀人犯明显得摆前头。不过他们多半不会想在休息日打扰你的啦,然后我们就能好好过个周六了。” 利维用手拂过多米尼克的下巴,吻上他,胸中涌起的情感令他不自在。这周有点盼头总归是好的。德鲁·巴敦将在周一受审,他和多米尼克都得出庭作证。德鲁·巴敦杀害了自己的妻子,还想将之算到“黑桃七”头上,发现逃不过制裁后,他还袭击了利维。周一将是很难捱的一天,所以利维不介意先放松放松。 他打住了这一吻,免得一发不可收拾。虽然身体叫嚣着“还要”,但他没有时间了,而且多米尼克也不像有心情的样子。 手机响了,他松开多米尼克,翻了个身去拿。多米尼克在他身后坐直了。 “谁打来的?”多米尼克问道。他拍拍大腿,反骨妹扭动几下从床上起来,将头靠过去让多米尼克给她挠耳朵 “娜塔莎。”利维刷着收到的短信,叹了一声。“我昨晚跟你说的那个女孩——阿德里安娜——她早上给娜塔莎打电话了,说是要跟我谈谈汉斯莱案。阿德里安娜不肯跟别人谈这个案子,而且她九点半就要见儿童和家庭服务局的人,所以要尽快。我没时间先开车送你回去取你的车了。” “这个别担心,我会让卡洛斯帮忙取车的。” 多米尼克撒起谎来是个好手,但利维现在太了解他了,知道多米尼克肯定不会让卡洛斯帮忙。即使是状态最佳的时候,多米尼克也不肯轻易麻烦卡洛斯;找人帮忙就意味着要解释发生了什么,他讨厌和人谈论他的赌瘾,最亲近的朋友也不行。他会叫辆优步去麦克布雷德事务所,或是在公寓里坐着,像利维昨晚见的那样自怨自艾一整天。 利维找了个不至于伤到多米尼克自尊的折衷办法,他说:“你不如载我去上班,然后我的车早上给你用?我们可以在我午休时把车换回来。不用麻烦卡洛斯特地跑一趟。” “你确定?” “是。其实我工作时都用不到车;我和玛汀真要去哪儿的话,总开她的车去。” “好。”多米尼克倾身靠近,亲了亲利维的脸。“你准备出门,我先带反骨妹出门走走。” 一听到“走”,反骨妹就耳朵立起,跳下床,兴奋地转圈圈,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多米尼克,尾巴摇个不停。 多米尼克轻笑一声,跟着下了床。“好,好,让我找条裤子穿上。” “你不用跟我一起进来的。”利维边说边和多米尼克一起走进分局。 “我想跟玛汀打招呼。” 这话虽然可能是真的,但利维猜测多米尼克是在拖延着不想分开。他仍缺乏安全感,所以不想独处。整个早晨他都一反常态地黏人。 他们半路停下来匆匆喝了杯咖啡——至少,利维喝的是咖啡。多米尼克喝的是加了糖浆和大量牛奶的怪东西,尽管利维大惊小怪地抗议,他还是坚持管它叫咖啡。 利维急需咖啡因,他大口大口地灌着烫舌的咖啡,与此同时,他们一起给多米尼克取了个访客卡,向大办公室走去。多米尼克是本地区负有盛名的赏金猎人,这一路的人纷纷跟他打招呼,有对他笑的,有点头问候的,还有碰拳的。其中大多数人对多米尼克的好感高过利维,明明利维才是天天跟他们一起工作的人。 “你怎么哪儿都能交到朋友?”利维问道。 “我对人好。”多米尼克话里藏了几分揶揄。 “我对人也好啊。”利维说,当然,他并没有对人特别好,起码不是多米尼克所说的那种。多米尼克是随和的社交型性格,他会想方设法和自己遇见的所有人都套近乎。利维光想想这其中所耗的精力都觉得累。 多米尼克靠近了些,喃喃道:“我觉得你非常好。” 利维翻了个白眼,希望进办公室前脸上的红晕能消下去。他的办公桌和玛汀的面对面摆在一起;这会儿玛汀已经就位了,娜塔莎坐在他的工位上,阿德里安娜则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 “早。”他说着放下了咖啡。 “早。”玛汀抬头——然后抬得更高了。“噢,嘿,多米尼克。” “女士们,”多米尼克说,“很高兴又见到你们两位了。” “是,好久不见了,”娜塔莎说着从利维的椅子上起身,“你还在做赏金猎人吗?” 利维没去听多米尼克的回应,阿德里安娜分走了他的注意力。她僵在座位上,用纯粹的恐慌眼神凝视着多米尼克,脸色灰暗憔悴,呼吸短促,双手紧抓着扶手,抖得厉害。 多米尼克紧接着也注意到了。他向后稍退几步,在他和阿德里安娜间留了更多的空间,并显而易见地将身体语言变得不那么唬人。他双臂放松地垂在两侧,张开空无一物的双手。 “那我也该走了,”他的声音甚至也比之前更温柔了,“我就是想进来看看大家,打打招呼。” “你和利维什么时候该来我家吃顿晚餐了,”玛汀眼中闪现出一丝狡黠,“说好了。你整天占着他也该放放手了。” 多米尼克咧嘴一笑道:“我觉得我能留一个晚上给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就行。”他碰了碰利维的手肘,说:“祝破案顺利。晚点再见?” 利维点点头。他们从没讨论过工作场合可以公开亲热到什么程度——他是不介意唇上轻轻地来个吻的,但多米尼克还不知道。 多米尼克向一圈人告别,之后就离开了。利维、玛汀和娜塔莎静静地交换了眼神,他们都意识到了阿德里安娜的焦虑,但却拿不准怎么处理才好。 “阿德里安娜,你想去昨天那个房间聊吗?”最后,利维开口问道。 阿德里安娜从僵直之中惊醒,呐呐着同意了。利维示意她先走,他跟上时回头看了眼。娜塔莎做了个“打给我”的手势,他竖起拇指回应。 门一关上,阿德里安娜就开口道:“那男的是谁?” “他叫多米尼克·鲁索,你之前见过他吗?” “没。”她抱住自己。“他只是——他看起来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他也是警察吗?” 要不是对方这会儿正痛苦着,利维就要笑出声了。“呃,不是。完全不是。”他坐在沙发上,发现她弓着背在墙边徘徊。“他是我的……我的男朋友。” 好吧,也许他和多米尼克还没有说好要这样称呼彼此,但他需要让多米尼克在她心目中变得平易近人,他又不会去把两人之间的恋爱过程和床上秘事掰开来讲给小朋友听。 阿德里安娜看起来并不惊讶——利维很容易被看成是同志——但她还是皱了皱眉。“你都不怕他吗?” “我为什么要怕他?” 她耸了耸一边肩膀,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他可比你大只多了,要伤到你可是轻轻松松呢。”她移开了眼神,又说:“还有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 利维心中掀起滔天怒火,他肌肉绷紧,胃里翻江倒海,不得不合起眼来使之平复。他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恢复理智,不想让阿德里安娜觉得这愤怒是针对她的。他在保证能控制住声音以后才开口道:“你说的对。只要多米尼克想,他能轻而易举伤害到我,但我相信他不会。其实在他身旁我感到比在任何人身旁都更有安全感。你要知道,他曾经一个星期里救了我两次命。” “真的?” “真的。两次他都受了伤,只是因为想保护我。”利维将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我能理解他的体型让你感到不舒服,但我保证他永远都不会为了任何理由伤害你或我。” “我……”阿德里安娜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将手放了下来。“我想我也没真觉得他会,只是他那样子看起来——我还没准备好,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你没冒犯到他,”利维笃定道,“我确定多米尼克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看待了,他也知道要怎么处理。他更担心的是你的状况。” 她挪到沙发旁的椅子上,坐在了边沿。“我没事,你能告诉他我很抱歉吗?” “当然可以。”他刻意沉默了好一会儿,但她并没有主动说起别的话了,利维这才开口:“娜塔莎跟我说你想和我聊聊我的案子?” “是的。”相识以来第一次,阿德里安娜直视了他的眼睛。“我昨天对你撒谎了。” “有关什么的?”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娜塔莎昨晚和我聊天聊了很久。她说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警察。你们明明没有义务,但还是帮了我很多。我不想因为我,让真凶逃脱法外。” 她静了下来,看来是在鼓起勇气好继续说。利维等着她。 “我不是在市中区捡着信用卡的。是在长街。”她的眼里噙满了泪,然后低下头来。“是——是在我找食物的一个垃圾箱里。”她啜泣一声,一只手遮住了两眼。“我不想说,因为我觉得好丢脸。” “嘿。”利维将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但很小心不挨到她。“为了生存做必要的事并不丢脸。” 她摇摇头,无声地哭泣着,手仍遮着脸。他递给她纸巾,陪她坐?着,既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仅仅是陪伴着,若她想多说,他随时都能倾听。 几分钟后,眼泪掉得慢了些。她擤了擤鼻子,擦干双眼,换上简单的表情抬起头来。“也不单单只有那张卡——我找到的时候卡在钱包里,非常好的钱包。我拿走了那张和另一张卡,还有所有的现金,然后把钱包留在那里了。” “钱包里有现金?” “嗯,几乎有两百块呢。我已经花完了,对不起。” “这没关系,”利维说,“我昨天和汉斯莱医生的夫人谈过了。她不会指控你的。” 实际上,汉斯莱的妻子克拉丽莎·诺丝里奇医生在得知了阿德里安娜的情况后,表现出极大的同情心,利维对此十分惊喜。她主动付清了信用卡账单了事,所以这事不会闹上法庭了。 “噢,”阿德里安娜眨了眨眼说,“那真好,谢谢你。”她拿手背擦了擦脸。“呃……我也不止捡到了钱包。它装在一个梅西百货的购物纸袋里,里面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一台手机、一台笔电、一个平板电脑。都碎成片了,所以我就没拿它们。” 利维坐了回去。如他所料,阿德里安娜的证词剔除了动机为劫财的可能性。要是凶手为钱财所动,是不会毁了汉斯莱的高价电子产品,也不会把现金给白扔了。 “垃圾箱在哪里?”他问道。 她给的地点离米拉奇酒店很近,走路就能到。纸袋是周日发现的,那么垃圾箱大概率已经清空了,但他们还是派了个警员去确认。 “多谢你,阿德里安娜,”他草草记下所有细节后说,“你说的很有用。” “不客气。”她这会儿不再哭了,但手中仍紧紧捏着一团纸巾。“会要我上法庭作证什么的吗?” “应该不会。你给警方的证词应该绰绰有余了。” “娜塔莎说她会设法让我留在拉斯维加斯。”阿德里安娜揪着手中的纸巾,一点点地撕着。“我现在住的是集体寄养家庭,但她正在想办法把我转移到这边的寄养系统,这样她可以确保一切都好。” “她这样说了,就一定会做到的。娜塔莎社会工作做得很好,她不会让你失望的。”利维把笔与记事本放进外套口袋,站了起来。“你准备好去见他们了吗?” “嗯,我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利维朝门走去,半路停了一下,禁不住心血来潮又转头回去。他坐回沙发上,阿德里安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伙男人把我打成重伤——重到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懂得无助的感觉,也懂得因此而生的羞愧。但不管你遭遇了什么,那都不是你的错。” 她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看起来并不无助。” “因为我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他说,“如何去反击。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变得跟我一样。” 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掠过她的脸庞,及不可见,但确实是笑意。“嗯,好。” 利维没有告诉她的是,那次侵袭?在他心底埋下了深深的怒火,随着时光流逝,它们反而愈演愈烈。他现在是知道了怎么保护自己,没错,他还学会了如何控制、引导怒意,但那团火一直在他心底燃烧着。 他害怕终有一日,这怒火会猛然腾起,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第9章 上 “所以,”麦克布雷德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桌对面的多米尼克,“你有赌瘾。” “强迫性赌瘾。”他局促道。 “好的。”她吸了口电子烟。“那你之前是觉得这个信息不重要,所以没提?” “我没有义务公开自己的心理健康史。” “没错。但这儿可是维加斯,鲁索。你从来没想过这会出问题吗?可别跟我说你做赏金猎人那会儿没碰到过这样的状况。” 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从前追踪任务目标,要是有转入赌博领域的苗头,他会把这单子交给别人来做。他早该料到在这儿还照老样子来,是不可能不被说的。做赏金猎人,他独来独往;而这是家大公司,十几个侦探跟他一起工作。麦克布雷德的确没有权利获知他的赌瘾,但不管怎样,他也不可能隐瞒多久。 “你要是想开除我,请现在直接跟我说。”他说道。 “开除你?”她嗤之以鼻,哼到一半引出了一声干咳。“就因为心理健康问题?不必了。我可不想惹官司,另外,对人做出这种事我心里也不会好受。”她偏了偏头,又说:“奥布里说你在恢复期?” “没错,有两年了,我控制得很好。今早刚去参加了——” 麦克布雷德抬起一只手。“细节就不用跟我说了。你在做什么,继续做下去就行,只要确保不会影响到你在这儿的工作。” “不会的。”多米尼克晕乎乎地松口气道。 “会不会要留待观察。”她靠着椅背,深吸一口电子音,吐出一缕波旁酒味的烟汽。“现在,来说说罗兹这桩案子——” 没等她说完,他连忙插嘴道:“其实,我自个儿做了点进展出来。”他深知要讨回麦克布雷德和奥布里的信任,就必须证明自己是个有用之人。除去参加戒赌互助会,他整个早上都在凭感觉埋头苦干。“罗兹不是在搞婚外恋。” 麦克布雷德挑了挑眉,说:“奥布里看见他带着晚宴上遇到的一个女人离开赌场,他们乘电梯到酒店楼上去了。” 她不可能在不暴露伪装的情况下继续跟着那两人,而且从摄像头拍摄到的情况看,他俩之间没有任何过度的身体接触。所以,尽管看着板上钉钉,却算不上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铁证。 “我不是说他没出轨,我是说他那个不算婚外恋。”他拿出手机,边说边用手指在屏幕上轻击。“罗兹太太跟我们讲,她怀疑老公在外头有了段固定感情,情妇或者女朋友什么的,随你怎么讲吧。但他昨晚的表现——私藏了一台手机,发短信没停下过,还把结婚戒指摘了去公共场合见一群陌生人……这让我有了一个想法。”他把手机递给麦克布雷德。“这些是罗兹在Whim、Blendr和Pure上的账号,名字全是假的。” “都是些什么?”她一边问一边用拇指滑动多米尼克打开的应用界面。 “这都是些约炮软件,用户在上面找一夜情对象。在维加斯挺常用的,尤其是长街那片,因为那儿多得是来了又走的游客。” 多米尼克这番话是经验之谈。和利维约会之前,他一直在用Grindr。 “所以,和他老婆怀疑的不一样,罗兹不是有了婚外恋,而是和一堆几乎不认识的女人乱搞?” “呃,这也不是铁板钉钉的证据——不过,基本没错。有时候,这些软件的用户为了保险起见,会先很多人一起碰头。” 麦克布雷德发出一声嘶哑大笑。“这狡猾的小王八蛋。怪不得他老婆抓不住把柄——她查的方向错了,连我们也被忽悠了。”她把手机抛给多米尼克。“干得不错啊,鲁索。” “谢谢。奥布里会同意我的看法吗?” “让她自己来判断,但我觉得你行的。” 十分钟后,多米尼克坐到利维的车驾驶座上。他的实习算是保住了,心情却没有好转。对赌博的急切渴求虽然已渐渐退去,但强烈的羞愧与耻辱感却随之而来。他在同事面前出了丑,更糟的是,利维瞧见了他如此可悲又失控的样子。利维,他所认识的最坚强的人。现在利维还怎么看得起他呢? 他单手抹了把脸。这个想法十分荒谬,但他怎么也甩不掉。这……这是他最大的弱点,是最让他羞耻的地方。这最丑陋的一面,他从没打算让利维看到,但太迟了。 此刻,他正面临着强迫性赌瘾患者最具威胁性的对手:空闲。等到晚上去“魔鬼鱼”当酒保之前,他有好几个小时都不知该去哪儿。他认识的人大多都在工作,而他的脑子乱成一团,他也没那个信心去接赏金任务来做。是可以去靶场,但心情这么糟糕的时候去打枪,他可不觉得是什么好主意。 只有一个地方能万无一失驱走压力。他启动了车,朝罗兰多健身房开去。 * * * “你认真的吗?”利维对着电话生气地说。他给莱拉·拉什得打电话说了阿德里安娜的证词,希望她能撤下对黛安娜·科斯塔斯的指控。事实证明,没那么顺。 “排除了抢劫的动机也不代表她没杀人。”拉什得听起来很冷静,好像还觉得无聊。“我们早讨论过这个了。她有可能把现场布置得像抢劫,以此洗脱自己的嫌疑。” “你不会真的相信科斯塔斯杀了人吧?!” “我相信什么不重要,”她这会儿的语气带了些恼怒,“重要的是陪审团相信什么。听着,艾布拉姆斯,我明白警察的工作很依赖直觉和本能,但法庭并不会采纳你的第六感当证据。” “我——” “在你找到指向另一个嫌疑人的切实证据之前,我不能撤销对科斯塔斯的指控。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辩护律师一开始就会提出她是凶手的可能性,从而触发合理怀疑。大家都爱妖魔化性工作者,都不爱动用批判性思维和推理能力。所以,除非你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科斯塔斯是清白的,凶手另有其人,而且是幼稚园小孩都能看明白的那种;否则你等于是要我去指望陪审团成员都有脑子的成年人,而不是十二个瞎选的脑残。我可不会冒那个险。” 听完她的长篇大论,利维坐在那里睁大了眼睛,嘴巴半张开。玛汀在桌子对面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行吧。”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事实上,他并没有不认同她的逻辑。“我会把你要的证据找到的。” “很好。”说完她便挂了电话。 他把听筒放了回去,盯着看了会儿,又摇了摇头。 玛汀笑了一声。“是吧,她跟你的社交技巧有得一比。” 利维朝她丢了支笔过去,被她半空截住了。“深入调查之前,有个重要的问题我们必须要解答。” 她点了点头,说道:“谁才是首要目标——汉斯莱还是科斯塔斯?” “是这样。要么罪犯的目的是杀害汉斯莱,而科斯塔斯刚好成了替罪羊;要么就是有人想给科斯塔斯安上谋杀罪名,然后顺带杀了汉斯莱。” “我觉得,要不是从她家水槽下发现了罗乐眠,第一种解释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那我们就来听听她对此是个什么说法。”利维说。 科斯塔斯已经被保释了;玛汀直接打电话确认了她在家后,便和利维驱车前往亨德森。一待玛汀解释称他们来是想帮她洗清罪名,科斯塔斯便高高兴兴地接待了他们。她请他们去里面的厨房坐着,又把桌面清出一块——那桌子摆得满满当当,有一台笔电、好些课本和一大堆打了高亮的笔记。 “乱糟糟的,见笑了。”她边说边把这些东西推到一旁去。“我在攻读我的学士学位。” 她倒了三杯咖啡,三人在桌边坐好。利维能听到梅森在客厅里和科斯塔斯的朋友朱莉玩。 “你们真觉得我是无辜的?”她问。 “是的,”利维说,“不过地检署并不买账。汉斯莱被杀害前,你就在犯罪现场,而且还从你的住处搜出了导致他死亡的那种药。” “我根本不知道家里有那东西!我自己从没用过罗乐眠,也从来没让别人吃过。光想想放在水槽底下多容易被梅森找到就……”她打了个颤。 “那么,关于这些罗乐眠可能是谁的,你有什么想法吗?”玛汀边说边准备记笔记。 “我一直在想这个。”科斯塔斯用指尖叩了叩马克杯。“梅森的父亲——特拉维斯——跟我直到几个月前都是分分合合的关系,好些年了。他从没正式和我们一起住过,但他会在没地方住的时候来借住一段时间。” “特拉维斯姓什么呢?” “梅罗。他就是那种典型的魅力型渣男,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我一次又一次被他那套伪装迷惑,每次他都说会改,我都信了。”她盯着咖啡看,自嫌情绪在脸上一览无余。“我可真傻。” 为将话题引回正轨,利维开口道:“你说‘一直到几个月前’。你和他彻底分手了?” 她点了点头。“他凶了梅森,还拼命摇晃他。之前他都不是会动手的人,对我们娘儿俩是没有,但男人只要越线一次,就会再越第二次。我跟他说不要再来了。那之后他就没再来过——甚至从没想来看看他儿子。”她扫了客厅一眼,喃喃道:“我猜他一开始就没有很想当父亲。”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你怀疑到他吗?” 她又朝着敞开的门向外看了眼,梅森的尖笑声传了过来。“他是个毒贩,”她压低了声音,“小药头,不搞大单子,但他能拿到罗乐眠,再说他就是那种会把药藏在女朋友家里的混球。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把罗乐眠忘在了那里,要么就是他还没机会回来拿走,但一定是他的。” “那朱莉呢?”玛汀说。“她可以自由出入你家每间屋子,不是吗?” “朱莉?!”科斯塔斯猛地挑眉。“不可能。我是说,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但她拿罗乐眠干嘛呢?她既不嗑药,也——呃,她也为‘罪恶秘密’工作。要是她伤害了客户,也会像我一样要承担损失。甚至损失更多,毕竟她那个人渣男友无时无刻不在吸她的血。” 玛汀的眼神锐利了起来。“男友?” “凯尔·吉尔莫。他和特拉维斯是一类人——事实上,他们是朋友。也不是说他这人很危险,就……是个瘾君子,懂我意思吗?鬼鬼祟祟的,又很会使心机。我劝朱莉把他甩了劝了无数次,但人要是没那个心理准备,你可没法让他们看清真相。” 是时候讲清他们的主要来意了。利维开口道:“科斯塔斯女士,你的生活中有谁想要对你不利吗?“ “对我不利?我不知道你……”她渐渐收了声,视线在他俩之间游走,等串起了逻辑,她的眼中露出了了然之色。“你觉得有人杀了汉斯莱医生并把罗乐眠藏在这里,就为了构陷我谋杀?” “这是我们在考虑的可能性之一。”他知道这听起来挺牵强,但最起码得排除掉这种可能。” 科斯塔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不可能,完全不可能。特拉维斯是唯一一个跟我有过节的人,但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做到那种程度。再说了,我还真没觉得他那脑子能把这事玩得转。” 他们就这种可能性又问了几分钟。一般人被问及是否有对头时,大都会马上否认,但在细想之后便会改口。然而科斯塔斯坚定己见,认为自己认识的人里不存在既恨她恨到想构陷她谋杀,同时还有那个智商做到的。 利维和玛汀向她表示,要是想起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就给他们打电话,而后他俩启程回分局。 “我觉得她是对的,”玛汀说着,转弯驶入湖甸林荫道,“是她那个不干人事儿的前男友把那些罗乐眠留在她家里,然后她就中了‘最背时机奖’。” 利维表示赞同。无论怎样,汉斯莱是首要目标的可能性始终更高。“我们必须证实了这一点,省得拉什得揪着她不放。搞法律的并不喜欢巧合。” “我也不喜欢。这还是很可疑啊。但我们会去把梅罗带过来问话,听他给自己怎么解释。” 第10章 下 他们到达分局后,一名警员上前来告诉他们克拉丽莎·诺丝里奇医生正在二号询问室等着,她想与他俩中的一位谈谈。利维谢过他,转身面向玛汀。 “你去吧,”她说,“我要做一些特拉维斯·梅罗的背景调查。还有朱莉和她男朋友的,做事做到底嘛。” 利维点了点头,没再和她一起去大办公室,而是折进一旁的走廊。询问室里等候着他的女性看起来比他所知的年龄要小十岁——小麦色的皮肤,身材匀称,妆容无懈可击。利维一走进来,她便站起来报以礼貌的微笑。 她的举止带给利维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他停在门口,有些吃惊。他十分确定从未见过她;如此魅力十足又富有自信的女性,他一定过目难忘。 “诺丝里奇医生,幸会。”他甩开那古怪的感觉,和她握了握手。“我是艾布拉姆斯警探,我们昨天通过电话。” “该说幸会的是我,警官。我很抱歉不能早点来,昨天那台手术没法改时间。” 示意她坐下后,两人闲谈了几分钟,利维对她致以慰唁,又向她讲明了她可以在什么时间、以何种方式去验尸所领走丈夫的遗体。利维知道自己不宜评判别人表达悲痛的形式;每个人哀悼的方式都不同,而诺丝里奇已经有好几天时间来接受丈夫过世的事实了。但他忍不住要拿她与卡普尔医生和华纳医生的表现做对比,由此注意到汉斯莱的同事都比他的妻子看起来更痛心。 “我听说你们已经拘捕了一名嫌疑人?”她最后说道。 “那个,她已经被保释了。不过事实上,鉴于丈夫死时的情况,我们在重新考虑关于案情的初步推测。” “哦?” 利维仔细看了看她。“是的,根据犯罪现场做出的初步鉴定表明是意外服药过量。但从汉斯莱医生的测量结果看,几乎能确认过量是刻意造成的。是他杀,蓄意谋杀。” 诺斯里奇靠在椅背上,面色苍白,嘴巴大张。这是目前为止利维见到的她情绪流露最丰富的瞬间。“什么?” “目前被指控杀害他的那名女性——那晚跟他在一起的那位——不具备蓄意谋害他的明显动机,事实上杀了他只会令她损失惨重。我们现在的推测是这样的:有人出于个人原因杀害了您丈夫,并嫁祸给她,让她代罪。” “上帝啊。”她喃喃着,用一只颤抖的手按住额头。缓缓地做了次深呼吸后,她放下了手,问:“谁?” “那正是我想和您讨论的。您能想到有谁会想要汉斯莱医生的性命?” 她咽了咽口水,喉头随之剧烈地一梗。瞥了眼别处后,她润润嘴唇,有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可是我丈夫,你让我怎么回答这种问题呢?” “我理解,”利维说,“很抱歉让您感到为难,但这确实是必要的问题。” 她再次迎上了他的注视。“史蒂芬是个……比较粗暴的人。没有耐心,苛刻,偶尔还很冷酷。与他一起生活和工作都非常具有挑战性。我不知道有谁会对他起杀心,但他远远算不上讨人喜欢。” 有趣。“我们希望通过细察他的生活,看能不能找出一些嫌疑对象。我会去申请搜查令,以便从他的电信服务商处获取他的短信记录,再就是查看他可能拥有的电子邮箱。” “哦,这你们倒不必了。确切来说,你们要看他的邮件,我想还是需要搜查令,但没必要经过那些服务商——我知道史蒂芬所有的用户名和密码。我会写下来给你的。” “那可帮大忙了,谢谢您。”在提出下一个问题前,利维犹豫了一下。对诺丝里奇提起这话题,甚至比对卡普尔及华纳提还要尴尬。“看起来,杀害汉斯莱医生的凶手对他非常了解,并且预料到了那个晚上他会预约上门援交服务。除此以外,无法解释此人为何能将死亡时间与援交女子的到访时间拿捏得那么准。” 她苦笑一声说:“但凡跟他有过交集的人都知道他这点事儿。史蒂芬可从来没怎么掩饰过自己的嫖娼爱好。” 利维不确定该怎么回应,尤其是因为他的第一反应是—— “我发觉,这听起来很像是我杀他的动机。”诺丝里奇说。 “身在两千英里以外可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她笑了。“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警官。我打算出席剩下的姑息治疗研讨会,作为对阿妮卡的支持。你也许会想问问她,史蒂芬在业内有没有树什么敌——做研究的小心眼儿不少,暗地里勾心斗角的,而且他也不常跟我谈论工作上的事。” 对于她百忙之中抽空前来,他表示了感谢,又要了她在维加斯下榻之处的联系方式,然后送她出了分局。尔后,他回到大办公室把方才的进展告知玛汀。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听他说完后,玛汀开口道,“要是杀害汉斯莱的凶手是参加这个会的,他们几天以后就要回去了。我们得去一趟,再跟每个人面谈一次。” 汉斯莱刚死的时候,他们便立刻询问了那个晚上和他相处的同事,但半路冒出的科斯塔斯导致他们没能照计划顺着那条思路猛追下去。现在又得从头来过,如有必要,还得扩大怀疑对象范围,进行更深入的询问。 “梅罗和他的小伙伴们怎么样了?”利维问道。“有什么有趣的发现吗?” “梅罗的前科成堆了,但都是小偷小摸和涉毒案,没有暴力犯罪。吉尔莫也差不多。朱莉没有前科。” 他们决定分头行动——利维去申请搜查令好获取汉斯莱的聊天记录,再着手把要询问的人列张单子,而玛汀则继续走科斯塔斯这条线。中午过后,利维想起他还要帮多米尼克取回皮卡。他一边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一边拨打多米尼克的手机。 电话进了语音信箱。多米尼克是故意没接呢,还是在忙?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找到答案。 利维把手头的工作完成以后,追踪了自己车上的GPS。记录上的最新地点是位于市中区的一个停车场,离多米尼克常去的健身房很近。这说明他只是在锻炼,可能把手机放在存物柜里了。 直到一丝小小的紧张感消弭不见,利维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心怀芥蒂了。想到多米尼克可能是故意不接他电话,利维真不愿承认自己有多难受。 “我要去外面吃午饭。”他对玛汀说。 “哟,要去吃意大利菜呀?” “你可真好笑。”经过玛汀的时候,他拿屁股撞了撞她的肩膀,玛汀哈哈大笑。 他请求一位要去市中区的同事顺带捎他一程。二十分钟后,他抱着多米尼克还没有走的期望,走进了罗兰多健身房。 他从没来过这家健身房。这里虽然陈旧简陋,但很干净,没有多余的装饰,是个功能多样、实用性很强的地方,完全不像他现在用的那家隶属公寓大楼的健身中心。音响外放了强劲的摇滚乐,音量调得很低,因此即使身在前门,他也能听到里面对打的撞击声。 前台坐着一名年轻女子,工字背心展现出她傲人的肩膀与二头肌。他到了后,她的视线也没从杂志上挪开。 “我不是会员,”他说,“我只是来找人。” “没问题。”她上下看了利维一眼,然后就彻底视他如无物了。他猜是因为他穿着正装,又没有背运动包,明显不是来蹭免费锻炼的。 利维在健身房里漫无目的地逛着,直到在一片垫了垫子并挂着几个重沙袋的区域见到了多米尼克。多米尼克穿着篮球短裤和扯去了袖子的上衣,上衣被汗水浸透了,紧贴在他身上。他戴着一副拳击手套,正对着一个沙袋猛打,就好像那玩意儿骂了他娘似的。 利维停在远一点的墙边,看着他打了两三分钟。无论是多米尼克的站姿、脚法,还是拳法组合,都显示出他是一名接受过正统训练的拳击手。他从不连着两次用一样的拳法击打沙袋的同一个点,一拳也不浪费。他从不停留原地,而是回避着来自假想敌的反击。沉重的沙袋在如此凶猛的攻击下晃动不止;一个没有经过类似训练的人,是不可能在这样的攻击下坚持十秒钟。 利维对打沙袋解压这种事一点也不陌生,并且他可以从多米尼克紧绷的身体线条上看出,他仍在为昨晚的事情心烦。然而他的关心很快就被钦慕去取代——多米尼克的技术,惊人的出拳速度,与每一击中那疯狂而纯粹的力量,都令他赞叹。这份钦慕又很快变为了欣赏,多米尼克闪着光亮的肌肉收紧、放松,宽厚的肩膀来回移动着,结实的臀部包裹在紧身短裤之下—— 利维发觉自己的裤子紧得有些不舒服了,他清了清嗓子,向前走去,走上垫子来到多米尼克身边。看多米尼克如此心境,他可不想冒然惊动他。 多米尼克不再击打沙袋,他转过身来,胸膛伴随粗重的喘气声起伏着。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马上又面露微笑。“嘿,你怎么找到我的?”没等利维开口,他又补充道:“你车里的GPS。当然了。” “希望你别介意。”利维说,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看起来像个诡异的跟踪狂。 多米尼克耸了耸肩。“那是你的车。”他又面朝沙袋,打出一套“左直拳右直拳左勾拳”的组合。力度之猛,令利维禁不住皱了皱脸。 “你在这里打了多久了?” “半个小时,大概?” “这有效果吗?”利维小声问道。 多米尼克的回应是一套“左直拳右直拳勾拳右直拳”,最后那一拳打得沙袋直晃到出拳都够不着的地方。 “要是你不愿意,我不会逼着你谈这个的,”利维说,“但我不知道就这么当这事没发生过,是不是对我们都好。” “哦,这怎么可能,”多米尼克那惨淡的笑声可一点都不像他了,“我是没可能忘掉我有多他妈软弱的。” “这不是弱点,多米尼克,这是病——” “有时候感觉可不像病。” 他又连着出了好几次左直拳和右直拳。利维静静地站着,不知该做些什么。他和多米尼克刚开始约会那会儿,他阅读了所有能找到的有关强迫性赌瘾的学术资料。他知道这与毒瘾和酒瘾有很多相像的地方,而戒断过程极为复杂,绝不是靠内在力量或意志力那么简单的问题。然而尽管他能对多米尼克所受的折磨产生共情,却没法真正理解对方都经历了什么。 “你曾经跟我讲过,甭管你状态有多好,你的内心有一部分总是愤怒的。”多米尼克又开始对着沙袋出拳了,不过这次有点心不在焉。“每一天、每一秒,你心里都揣着那一小块愤怒。” 利维低下了头。他只对多米尼克坦白过这事,因为那时他喝醉了,不过酒醒后他也没后悔。 “我呢,那个在我后脑勺叨个不停的声音,那种总在我心里抓挠的情绪——不是愤怒。是恐惧。我有一股危险的冲动,没法控制。每天早上醒来,我都害怕这天就是我要再一次跌跤的日子,我会再一次毁掉自己的生活。我最大的敌人就在我的脑子里,和我共处,而且我永远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这是利维听多米尼克讲自己的赌瘾讲得最多的一次。他凑近了说:“昨晚,当我提出用武力去阻止你赌的时候……你是真的同意,还是说只是慌不择路了。” 多米尼克抓住了重沙袋,让它停止摆动。“我是认真的,你呢?” “我也是。不过我不确定我们想到的这个应对机制算不算是最健康的。” “那是由我们来决定的。你能对我做的事不可能比我对自己做的更糟了。要是我遇到困境,我信任你,也允许你来制止我。我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此时,利维想到个法子来帮助多米尼克消去一些焦虑。“问题是,我们还不确定我有没有那个能力去制止你。”他语气深沉地慢慢说道。 多米尼克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格斗家,可能比你还要优秀,不过我们的体型差异也不是摆着看看的。有可能我尽我所能也没法打败你。”利维走到多米尼克的近身处,几乎挨着他。他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对上多米尼克的视线,但他并无畏惧。“所以,安全起见,我们应当有个答案。 “利维,”多米尼克说道,他表情松开,“你是说——” “和我打一场。”利维说道。 第11章 多米尼克绕着垫子走位,紧盯着几尺之外的利维。幸好利维的车后备箱内常备着一只装备齐全的运动包——他跟多米尼克说,这是随时准备多做一些马伽术的训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抽出空呢。付过健身房的非会员使用费后,他换了条宽松的运动裤,穿起印有马伽术培训班logo的T恤,又戴上自由搏击手套。此刻,他与多米尼克相对而立,张开手掌摆开迎战的姿势——四月那次,利维单挑三个帮派小混混时,多米尼克见他用过同样的姿势。 除了手套,他们身上再无防护装备了,甚至连护裆也没有,所以他们不太可能拼尽全力。多米尼克还是期待得不得了。打头一次见识到利维那了得的身手以来,他一直在脑子里想象着今天这一场景。 “你真不会反悔?”他奚落道,踮起脚掌小跳了几下,然后将手抬至面前。“我可不想把维加斯警局最优秀的警探打到请病假。” “放马过来吧。”利维说。 多米尼克起拳先是虚晃几招,以待观察利维的反应速度,但利维并未上前,只是不以为然地看了看他。等多米尼克终于打出一记实实在在的左直拳,利维以左前臂挡开。多米尼克随即补上一记右直拳,可就这刹那间的工夫,利维已抬起手肘格挡,手臂借力伸开,左拳走出一道流畅的弧线,顺势向多米尼克面门击去。多米尼克挡开了随之而来的几下掌击,却没法避开利维赤脚在他肚子上轻踢的那一下。 利维撤开身,往后退了几步。“这要是来真的,我早就踢爆你的蛋了。” “这要是来真的,我早就把你揍得一屁股墩地上了。”多米尼克说着还挑了挑眉。 “你可真能吹 。”利维笑着说。 接下来的这次交锋立时要长些。他们你来我往过了好几招,两人对彼此的来拳大都能格挡或避开,虽然好几拳勉强擦着对方的身子而过,不过这种拳即便是尽全力也不会有大伤害。 而后,趁他们靠得近了些,多米尼克打出右勾拳。利维迅速抬起左臂,像球门柱一般竖起,进行格挡,同时以上钩拳反击——但多米尼克早料到有这么一招,他躲开攻击,拳头紧紧抵在利维的胸腔之下。 利维倒抽一口气,勉强调整出拳的方向,然后狠狠踢上多米尼克的胸膛,直踢得他踉跄倒退好几步。他们没再上前,而是各自调整呼吸,但仍不断移动着步子。 “你可真喜欢踢人啊。”多米尼克说道。 “脚可是人体最有力的武器,”利维轻蔑地扬起一只眉,“这也是西方拳击最大的问题——你们把半个身体晾在一边了。” 他们重整旗鼓,这回,多米尼克对双方搏斗风格的相异也摸得更清楚了些。这不止是形式和功能的差别,更是其所映射的心理特征的不同。举个例子,虽然多米尼克从前在部队泛泛涉猎过多种武术,但这些训练深深扎根于传统的拳击与摔跤。他从不用踢,部分便是因为他从未受过这样的训练。 但在任何对阵中,多米尼克都是个头最大、体力最强的一方,他也习惯了这一形势。他有的是资本,可以不动用动腿来防御,于他而言,仅凭上肢的力量就够了。利维则没有这等优势,于是他频繁猛踢,把敌手挡在攻击范围之外,借此弥补不足。 还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利维常常在使出防守招式后,紧跟着来一连串极快且狠的反击,而后撤身。而多米尼克则偏爱不避不让,坚守原地。二人肢体接触时,多米尼克的击打更有力道,但利维用的都是他不习惯应对的招式——利维会用手肘和手掌攻击,多米尼克发觉自己很难有效反制这些招数。 总的来说,至少在动作力度都受限的训练环境下,他们是势均力敌的。二人经过十分钟激烈的比试,已是面红气喘。他们都漂亮地命中过对方,却没有人真正占上风。 单靠力量,多米尼克没法占到他所需的优势。他应当换个策略了。 马伽术的训练里几乎没有擒拿或地面格斗元素,而利维因为交叉训练做得不多,并不擅长地面格斗。多米尼克则不同,整个高中时代,他都是州里榜上有名的摔跤运动员,毕业后也没断过训练。 他伺机而动,等到下一次交上手,他佯攻一记左直拳,而后屈身冲着利维的上腹撞去——头紧紧抵住利维的胸膛,免得利维把他头削下来。利维惊叫出声,两臂猛砍多米尼克的肩膀。多米尼克感到了对方的着力点,这一力道,多米尼克要是个头小一点,分分钟就被格挡住了。他猛地用劲顶住,凭压倒性的蛮力破开了利维的防守,然后抓住利维的大腿后侧,将他掀起,让他朝后落地,自己跟着他倒在垫子上。 他们在地上缠斗。利维坚决抵抗,似鳗鱼般扭动身躯,不断变换出拳角度,就力施压。要是在实战情况下,他应该能有更好的制胜之道。他可以攻击多米尼克的裆部或眼睛,随地拣点武器,甚至上口咬。多米尼克能真切感受到利维在抗拒自己那么做的本能。 最后,环境因素与多米尼克丰富的地面格斗经验宣告了他的胜利。他最终从背面锁住利维,一只手像汽车安全带一样横跨他的胸膛,另一只手则紧紧压住利维抬起用以护住喉部的手。他用双腿圈住利维的胯部,不过他清楚知道这种姿势下不该把两只脚勾住,这样脚踝很容易骨折。 利维突然僵住了。 要说多米尼克对利维有什么了解的话,那就是他永远不会在搏斗中屈服。多米尼克提防着利维下一步的反击,不敢松懈一丝一毫。 利维在多米尼克的钳制下身体起伏着,用臀部缓缓磨蹭多米尼克的性器。多米尼克呼吸一滞,他喘起了粗气。一开始,他以为利维这么扭动是为了脱身,但他扭得如此温柔而富有韵律,就只能是故意的了。 “那是——那是作弊!”多米尼克说。他的性器在那两团丰满结实的肌肉滑动下精神了起来。 “马伽术没有作弊?。”利维慢条斯理地转着胯,给多米尼克来了段侧面贴身舞。“这可不是竞技体育,这是你死我活的较量 ,我有什么武器就会用什么武器。” 多米尼克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微微颤动着眼皮。 “这话说得不假,你这小翘屁股可不就是武器吗。” 他在利维耳边低吼道。 利维轻柔而低沉地笑了,这就是了:多米尼克一卸下防卫,利维的手肘与膝部便旋风般动作了起来。多米尼克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发现自己仰面躺着,双手被利维只手一捉,缚困在胸前。利维则跨坐在他的胯上,用另一只手朝他的脸出击,却在打中前收住力道,只在他鼻上轻轻一点。 多米尼克抬头注视着他,被他那透红的脸蛋与发亮的眼睛迷住了,心中升起一股荒谬的愉悦感。“你赢了。” “我手段下流。真的‘下流’。”利维向后一坐,将重心更多放在多米尼克硬挺的分身上。 “马伽术不分上下流,不是你说的吗?”多米尼克扯下拳击手套,扔在一旁,又开口道:“再说我也这么做了。我知道你地面格斗可不行,便利用了这点。” “唔。”利维用戴着手套的手抚过多米尼克的胸膛,他咬住嘴唇,打量起多米尼克的身体来。“你还能说服我再比一场,不过情况会稍稍有点不同。” “怎么样的不同?”多米尼克将手攀上了利维的大腿。 利维倾身向下,低喃道:“周五晚上,你要是再制住我,我不会逃的。” 多米尼克哀嚎一声,把利维拽过来就是一吻,还用手指插进他汗湿的卷发。利维还以热情,他挺动身躯,磨蹭着多米尼克—— 一声轻咳在二人身侧响起。利维猛地直起身来,多米尼克转过头来,看见垫子边上聚了一小撮人,连罗兰多也来了。那帮人里有的惊得瞪大了眼,有的则促狭地坏笑着。 利维的脸更红了,他一跃而起。多米尼克起身则慢多了,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篮球短裤已被半撑起了帐篷,但也不怎么在乎就是了。 “对不住啊,兄弟,”他对罗兰多说,“有点忘形了。” “没事,二位,”罗兰多眨了眨眼,“就是以后别把儿童不宜的内容捎进来了,成吗?” 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留给多米尼克和利维一点私人空间。多米尼克打量着利维,看到这尴尬的插曲并没有毁了他的好心情,心下松了一口气。 “我真不敢相信刚发生了那样的事。”利维缩起头,又抬头透过眼睫看向多米尼克。放别人身上,这姿势意味着蓄意挑逗,但放利维身上,这就完全就是无意识的。“有些时候,你会让我忘了自己在哪儿。” 多米尼克咧嘴一笑,心情轻松又愉悦,早先的压力都消失了。他握住利维的手,把他拉近。 “有空去洗个澡吗?”他问道。 * * * 除了汉斯莱谋杀案,利维和玛汀手头还有一堆凶杀案要处理。这天工作到很晚,他们在拉科米达一起吃了晚饭,那是一家特色墨西哥餐馆,位于市中心,装修呈乡村风,吧台后面摆的龙舌兰酒比餐厅里的桌位还多。 “明天早上,汉斯莱的短信和电邮记录就都能到手,可以看了。”他们刚坐下来喝酒,利维便开口了。“我计划好了,趁研讨会中间的休息时间和卡普尔医生谈——” “求你了,今晚就别扯工作了。”玛汀说。她啜了口西番莲玛格丽塔酒,满足地叹了一声。 利维小心看着玛汀脸色。“行吧……”玛汀其实很爱谈工作的事——这是他俩的众多共同点之一。她要是不想谈案件,那就是另有别的话题想谈——他大概不会喜欢的那种。 “你和多米尼克看起来很认真在处关系啊。”她说。 猜中了。 龙舌兰不合利维的口味,所以他点的是一杯白葡萄酒。这会儿他举起杯子,但没有喝。“别胡讲,我们约会才几个月。严格来说,甚至都没确定关系,至少不是一对一的那种。” “你昨晚在他那儿过了夜,却没有滚床单。这可是说明了很大的问题啊。” 总有一天,他会学到不必因玛汀如此懂他而感到惊诧的。“这不是……”他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玛汀不知道多米尼克患有强迫性赌瘾,他不能解释说昨晚是对方必须要陪人着的,才不是她想象的什么温馨浪漫抱抱夜。“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她把柠檬片的汁水挤进玛格丽塔,把柠檬片放在一旁,用纸巾擦了擦手指。“好奇问问,你和斯坦顿花了多久才进入到‘过夜不滚床单’的阶段? 他一口酒也没喝就放下了,转而将手伸向白开水。“六个月吧,我猜。” 事实上,他记不太清楚了,不过能肯定至少有那么长。他爱过斯坦顿——真真切切爱过——但斯坦顿必须得哄着他一步一走。先了解对方,继而是信任,再接下来才是爱,他们就这样一步步慢慢地建立了关系。利维呢,则努力地卸下心防,让斯坦顿走进来。 和多米尼克在一起完全不一样。那更像是从瀑布至高处纵身一跃,享受着自由落体的每一瞬快乐。 玛汀在桌对面歪了歪头。“和斯坦顿以这种方式结束了,你不会现在还在内疚吧?” “我……是的,有一点。我对斯坦顿已经没有爱情了,早在跟多米尼克开始之前很久就这样了,我们不管怎么样都会分手的,但……”他的话音渐消,因为服务生端着菜走过来了,利维谢过她,又等她走了以后,才继续说完:“我只是希望这两段关系能尽量分开一些。” 玛汀哼了哼,表示理解。那场分手就是场彻头彻尾的噩梦,而玛汀一直支持着他熬了过来。他和斯坦顿一起生活了两年,两个人的生活已经交织成网,难以理清,斯坦顿一直拒绝接受分手这整件事,不停地恳求他重新考虑。再加上斯坦顿是个公众人物——巴克莱家族掌握着价值亿万美金的酒店产业——这整个过程从头到尾都折磨死人。 二人安静下来,享用了几口菜肴。玛汀点了烟熏猪肩肉,利维则选了铁板海鲈鱼——十分美味,这儿的食物一如既往地好吃。 “我懂你的意思,”玛汀接过话头,“但这种事是没法计划的,生活时时有变。你没做任何错事。” “我吻多米尼克是在和斯坦顿分手前。”他提醒道。 “好,所以这一件事就是你做得不妥了。但实话讲吧,利维,现在方方面面都发展得不能更顺。你也知道我喜欢斯坦顿,但你和多米尼克就是很合得来,你俩共同点太多了。” “我同意,不过还是很受困扰。而且,”见玛汀张口,他强调道,“这点上可轮不到你说什么,你活了这么久,可从没经历过分手。” 玛汀的爱情简直就是童话故事,她和她丈夫安托万是青梅竹马,在夫拉特布什区一起长大,两家人就隔着一个街区。他们从初中开始约会,上大学的时候就结了婚。当然了,这段感情也有过低谷期,但他们从未分开过,甚至连小别都没有。 “我明白,”她说着咽下一口菜,“我们可不就是#花式秀恩爱#么。” 利维正喝着酒,听到这里猛地喷笑了起来,结果酒进了一点到鼻腔里。他咳了出来,抓起纸巾揩了揩嘴。“这词儿是你从米凯拉那里听来的?” “是茜蒙。”她的笑黯淡了下去。“米凯拉这会儿连话都不跟我和她爸说了。” “沟通还是很难吗?” “事情……”玛汀拿餐叉戳着肉,“很糟糕。我也没必要刻意轻描淡写。问题是,我甚至不生气。我又不是不记得自己青少年时代是什么样子——自我定位一天一个样,脑袋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一团糟,把每件事都看得生死攸关。我只须时时告诫自己:她会变的,经历了这段,就又会变回那个理智又富有同理心的人。” “你应该让我带她和茜蒙去练马伽术的。”利维说,他俩就这个话题掰扯了好多次。“没有什么比打烂重沙包更能帮助青少年发泄情绪的。再说了,这还能让她们保护好自己。” 他想起之前答应过阿德里安娜的事,暗暗记下明天去问一下娜塔莎她的状态。 “我倒是愿意,但她们没时间。作业、训练、社团,日程都塞满了。现在的孩子想上个好大学要做那么多事,简直疯了。我读书那会儿,只要成绩不错,SAT考得好,有点课外活动经历就可以了。现在他们简直希望所有小孩都得是神童……” 她打开话匣子,就这话题抱怨了起来,利维也乐得做个倾听者。比起聊自己的生活,他更愿意谈玛汀的。 吃过晚饭,他们疲惫而满足地分开了。从这儿回家车程并不远,利维开车上路后没几分钟,手机响了。手机自动配对了车上的蓝牙,于是他只需按下仪表板上的按钮,然后说:“嗨,妈。” “利维,我是妈妈。” 他温柔地翻了翻眼。“有什么事吗?” “你不会还没下班吧?”南希问。 “下班了。我刚和玛汀吃完饭,现在在回家的路上。” “噢,玛汀可真是个小甜心。你一说,我倒想起来要用电邮给她发个食谱,是我在网上找到的慢炖辣鸡煲做法。至于你,”南希那一口原本温柔的北泽西腔调忽然冷硬起来,令利维本能地缩了缩,“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洛丽·施耐德跟我说你一直没有答复马修的受诫礼[1]邀请。” 靠。“呃……”利维绞尽脑汁找借口,但向母亲撒谎可从来不是他的强项,“我忘了?” “你忘了,”她冷冰冰地说,“三天前就截止了。我和你爸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对不起。我明早一起床就给施耐德夫人打电话。不过,我无论如何是去不了的。” “为什么去不了?” “我要工作啊,妈,”他说,“我可不会专门腾时间飞过整个美国去看一个几乎不认识的小孩磕磕巴巴地念哈夫塔拉[2]经文的。” “你——” 那头传来一阵小打闹,接着他的父亲说:“嗨,利维,我是爸爸。” “嗨——” “我都跟你妈说了你不可能来。你有重要的工作要做,不可能每次别人家办个活动你都飞过来。” “洛丽·施耐德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南希生气地说,她的嗓门大到每个字都好像是对着话筒讲的一样清晰。 “什么时候又成好朋友了?”索尔说。“再说,她那小孩现在长成了个狗都嫌的熊孩子。” “好啊,你——” 利维一边听他俩亲昵的拌嘴,一边开进了公寓楼下的车库。这样的争闹声有种独特的熨贴感——就像一件穿旧了的卫衣。 等到南希从索尔手上夺回电话,她说:“我在想你能不能索性当是度个假,回家来看看。你上次回来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把车停入自己的车位,熄了火,蓝牙连接就断掉了。他拿起手机说:“我还是不了。” 母亲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她知道利维讨厌回新泽西的理由。这唤起了一家人都拼命想忘记的记忆。还有就是,他不想跟他姐姐相处;艾比虽然从没明说他受袭击是自找的,但事情发生后的好几个月里,她都在强烈暗示这一点。这给他们的姐弟关系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害。 “你可以和爸爸一起过来。”他说,有一丝内疚。他真的很想他们。“我是说,等各种节庆都过了。要不等高圣日?过了?” “那太好了。”她听起来很振奋。“这样我们还能见见你新交往的那位小伙子。我敢说,就是他让你这么心不在焉的。” “我的天。”利维说,他怎么就没想到这番邀请会有这样的后果呢? “行,我先挂了——知道你很累了。我们爱你,bubbeleh。注意安全。“ “也爱你们。”利维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进口袋,抓起背包。 进到公寓里,他先洗去了一天的压力,再换上居家裤和T恤。他昨晚睡得不多,现在十分疲惫,而且他知道明天又会是漫长的一天。但他还是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走向餐厅,来到秘密收藏着“黑桃七”工作资料的壁柜前。 他打开双开门,想起之前撞见多米尼克站在这儿,满脸都是惊恐那一刻,腹中翻腾。那一刻,利维从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病态地执迷于被世人认定已经死去的连环杀手——光是想到自己这样的形象,他就畏缩了。他那会儿非常确定多米尼克会感到厌恶;当时他从里到外都僵住了,已经做好了准备直接否定多米尼克的提议,如果有那个必要的话。 但多米尼克给予他的只有理解与支持。他表达了担忧,没错,但同时也提供了帮助。利维可以弃这份好意如敝履,熬半个晚上,好好满足他这个病态的爱好;或者,他也可以领下这份好意,对自己好点,好好睡上一整晚。 “今晚可不行,撒旦。”利维对壁柜说。他合上双开门,将血淋淋的图片与字迹潦草的笔记关在门内。 [1]?bar mitzvah,指犹太教男孩的成人礼,在犹太教中,男性在十三岁成人,成人之后需要自己承担责任,尽宗教义务。女孩的成人礼则称bat mitzvah。 [2]?haftarah,在犹太教传统里指先知书中用于在安息日、节日或宗教假日诵读的经文。 [3]?高圣日,High Holy Days,为犹太教的重要节日。狭义指犹太新年(Rosh Hashanah,日期为犹太教历七月即提斯利月首日)和赎罪日(yom kippur,提斯利月第十天)。节日约在公历每年九、十月。 第12章 上 “怪不得汉斯莱会被杀,”第二天早上,玛汀说着,从她那堆资料里抬起头来,“我都有点想穿越回去亲手干掉他。” “附议。”利维喃喃道。过去两个小时里,他们埋首于汉斯莱过去六个多月电子邮件与短信来往记录的打印稿,光是读这些东西,他就忍不住想去冲个澡了。 克拉丽莎·诺丝里奇介绍说她丈夫有多可憎的时候,用词还是太保守了。她用了“粗俗”和“不好相处”来形容,而利维更想说“残暴、心狠的王八蛋”。上至同事、学生,下至家人,汉斯莱对他认识的所有人都用恶意满满的激烈语气说话,其间还穿插了恶毒的谩骂与攻击性的侮辱,完全算得上是赤裸裸的口头虐待了。虽然他和他夫人的线上交流不多,但仅存的这一小点已是相当无礼了,利维简直不敢相信她没提过离婚。汉斯莱的儿子更是可怜,估计余生都离不开心理治疗了。 利维靠到椅背上,说:“这些对分析动机毫无帮助。要是说有一伙人聚在一起合谋杀死了他,我也一点不惊讶。” “唔。那你看到这个了吗?他对卡普尔医生说话的方式?” 玛汀推给他一沓资料。他草草翻阅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瞥了玛汀一眼向她求解。 “跟别人比起来,汉斯莱对她讲话没那么冲。”她用手指敲了敲最上面那页。“没啥粗口,也从没侮辱她的智商或能力,要知道,埋汰人可是他毕生的处世之道啊。” 利维又看了看这些打印件。玛汀说到点上了——汉斯莱发给卡普尔的短信和邮件还是很讨人厌,换成利维的话,可是完全不能忍的,但他俩的对话确实和他跟其他人的有明显不同。 “他们是研究搭档。对她态度恶劣可能会损害他的利益。”他看出了玛汀的脸色,接着说:“你觉得他们上床了?” “为啥不呢?” “因为……”利维绞尽脑汁想要解释为什么他对这说法反感得不行,“汉斯莱对她可能没那么恐怖,但这仍然不是对人应该的礼貌。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和这样一个男的睡,除非他给钱。” “喜欢一个人可是没道理的。”玛汀耸耸肩。“卡普尔医生结婚了吗?” 利维合上眼,回想在审讯室里那次短暂的会见。卡普尔戴了一枚结婚戒指,造型简单的铂金指环,没有宝石点缀。他回道:“结了。” “那动机就多了去了。要么她受够了汉斯莱老和应召女郎鬼混,想了结这一切。要么她想一刀两断,结果汉斯莱威胁她说要告诉她丈夫。要么汉斯莱想了断,而她不买账。” “一般说来,我会同意你的看法,”利维说,“但我觉得不是她。目前有充分不在场证明的人不多,她是其中之一——她当时就在赌场那几层,一直到凌晨三点,监控拍得很全。也就是说,在汉斯莱的推定死亡时间内,她都在赌场;但要是她计划构陷一名两小时前离开的女性,此时此地身在此处就不是特别明智。而且溜出赌场去杀汉斯莱要花那么长时间,不可能在监控里看不出来。” 玛汀瘪起了嘴。“有可能是这样。不过,你再见到她的时候,问问也没啥。这可能是个突破点。” “瓦尔库,艾布拉姆斯!” 利维和玛汀抬头看去,他们的直系上司——詹姆斯·温警长正从他的办公室出来,阔步走向大办公室。温警长曾在海军陆战队服过役,他一身军人仪态,无论白天黑夜,总是穿着得体、胡子剃得干干净净。 “有新案子交给你们。”他说着,在他们邻近的工位边停下。“铜冠社区某住户发生凶杀案。” 利维和玛汀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按轮班的话,这次不该他们,也就是说—— “可能和汉斯莱命案有关。” “怎讲,长官?”玛汀问道。 “这次的受害人是汉斯莱被害的那晚,在米拉奇酒店前台当值的。”温警长说。 犯罪现场位于长街西北方向的某郊外住宅区,是一幢挺好看的西南风美式平房。和玛汀一起走上前时,利维留意到私家车道上停着一辆奔驰,他默默记在心里。 汉娜·奥斯特洛夫斯基是接应他们的警员,她在前门与他们会面。“受害者叫艾伦·沃尔希,”她在他们换防护设备时介绍说,“二十四岁。是他女朋友在今早发现他的——他一整晚都没回短信,所以她想过来当面对峙。怀疑他劈腿了呢。” “是啊,最近流行出轨啊。”利维轻声说。 奥斯特洛夫斯基眨了眨眼,但未置一词。她领他们往房子里面走去,说:“验尸官还没有到,但死因非常明显了。” 沃尔希姿势扭曲地倒在客厅的桌边,一边手臂甩开。他是位身材矮小、微胖的白人男性——眼下是真的“白”了,因为他死于大量失血。连可见的尸斑都没有。 “我认得这个人,”玛汀说,“周日那天,就是我去询问在汉斯莱命案当晚上班的那批酒店工作人员那会儿,跟他讲过话。”她绕着尸体转了一圈,嘘了声口哨。“一刀直接刺穿颈动脉。从溅血和尸体落地方式来看,是站在后面下的手。要么凶手运气好,要么就是凶手知道如何一刀毙命。” “像是医生的手笔?”利维郁郁地说。 凶手没有想过掩藏作案工具——一把牛排餐刀,有着雕刻精美的锡镴刀柄。刀被丢在沃尔希尸体边的地板上,其上仍有凝结的血迹。沃尔希的前额有道划痕,但既没出血也没有瘀青——这道痕必定是他中刀后造成的。尸体已经完全僵硬,因此除非有复杂的干扰因素,那么他死了至少有十二个小时了。 利维注意到了沃尔希腕上的萧邦表,他皱了皱眉。“你确定他女友没有和他同居?”他问奥斯特洛夫斯基。 “很确定。他独居。” “这房子挺不错。”利维朝挥手比划了一下整个房间。“家具很奢华,电子设备是顶级的,门前有一辆奔驰……一个酒店前台能挣多少呢? “反正过这种日子是不够的,”玛汀说,“家里的钱?” “警官,我这儿有点发现。”一名犯罪现场调查科的人说道。她蹲在离他们几尺远的地方,手中高举着一台便携式勘查取证灯。利维和玛汀也来到她身边蹲下后,她指了指地毯上的一块荧光斑。“近期呕吐的痕迹。有人想处理掉,但没清理干净。应该够做DNA检测了。” 玛汀面露苦色,向后退去。利维见过她赤手帮一名枪击受害者捂肠子,但光是听人提起呕吐,她都受不了。 “肯定是凶手吐的,”利维说,“这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 “我不反对,但凶手为什么会吐?” 利维走到房间另一边,将整个房间收揽于眼中,在心中勾画事情的前因后果:沃尔希站在桌前——看着桌上的某物,或者正在用电脑——这时凶手从背后袭击了他,将刀猛地插进颈动脉并马上拔出,往后一退。 沃尔希会本能地捂住喉咙,不过没什么用。他可能勉强站了几秒,但很快跪了下去,前额撞上桌沿,向后瘫倒,交叠的双腿还垫在身下。他死得很快。 然后……呢?凶手扔下刀,向后跌撞几步,吐了出来。 “凶手对杀人的感觉没有心理准备,”利维说,“如果此人就是杀死汉斯莱的那位……下药和捅人完全不一样。用刀杀人是最有亲身体验、最发自肺腑的手段。凶手被恶心到了。” “这可绝不是平常那种一时冲动刺下去的手法,这是铁了心要人命的。”玛汀凑近去仔细查看尸体。“就一道伤,没别的切口,也没别的重伤。选这个凶器肯定不是因为个人喜好,是出于某种必要。不过,原因呢?沃尔希和汉斯莱绝对有紧密的联系,不光是当晚都在米拉奇那么简单,但会是什么联系呢?” 二人都答不上来,于是他们分头行动。利维翻找桌子,玛汀则去卧室搜寻——两处都可能是沃尔希藏匿秘密的绝佳地点。利维先检查桌面上散乱的纸张,小心避免挪身时碰到尸体,但那只是些账单和垃圾信件。看到沃尔希的万事达卡账单时,他惊讶的合不拢嘴。如果不是有别的收入来源的话,沃尔希早就该因为这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大肆挥霍而深陷债务了。 电脑很安静,显示器黑着屏,利维以为它关机了。不过当他蹲下来去搜查下层抽屉时,主机上微弱的橙光映入眼帘。它只是处于休眠模式。 他站起身来,用带着手套的指尖轻推鼠标。电脑被激活了,他小小祈祷了一下,但愿不需要密码。 这一次,幸运站在了他这边。电脑直接返回到桌面先前正进行着的活动。有一个文件夹窗口正开着,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以数字串命名的子文件夹,这些数字没有明显的命名模式。 他打开了第一个子文件夹,尽可能少地使用鼠标。里面有一些JPEG文件,略缩图是空白的,仍是以数字命名。他点下了幻灯片放映键。 第一张图在屏幕上跳了出来,他倒抽了一口气。 尽管光线很昏暗,他还是凭装潢风格认出那是米拉奇酒店的走廊。一名年长女性被一位英俊男子圈在怀里,女人穿着考究、满身贵重珠宝,而男人不会超过二十岁,她正激情地亲吻他。幻灯片继续播放,展示的一系列照片记录了他们从走廊到最后进客房,一路上摸来撩去、堪称不雅的举止。 利维返回最初的文件夹,对第二个子文件夹重复了一遍操作。这一回,照片是在米拉奇的某间休息室里拍到的。一名男子身着迷人的巴黎世家西装,正谨慎地从另一名男子手中接过一个装着小药丸的小塑封袋,同时将一叠折起的钞票递给对方。 “我嘞个去,”利维说着,然后又大喊起来,“玛汀!” 她从卧室走出来,单臂夹着一个带锁的小盒子。“看我从沃尔希的床底里找到了什么——哇!那是啥?” “当前台可能挣不了几个钱,但勒索绝对大有油水。”他把第一个文件夹给她看。“沃尔希一直在监视米拉奇的有钱客人,利用他们的失检行为勒索钱财;这就是供他挥霍的摇钱树。这儿有些文件夹是两年前建的。我打赌,等我们检查他的财务情况时,能在对应时间点发现可疑的存入记录。” 她睁大了眼说:“他知道谁杀了汉斯莱。” “还试图利用情报坐地起价。咱们想一块儿去了。” “要有多缺心眼儿才会去勒索一个已经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怕杀人的人?傻缺。”玛汀看着沃尔希的尸体,皱了皱脸,动手画了个十字。“啊,没有冒犯的意思。” “沃尔希被杀的时候,正站在桌前,电脑上这个文件夹当时是开着的。没有强行入室和打斗的痕迹;是他主动请凶手进来的。” “对,给凶手看他手头都有些什么证据,”她说,“换我也会这么做的——要求亲眼看看,这样等沃尔希一死,我就可以把证据都处理掉。” “就算我们要的文件夹被删了——这可能性挺大的——卡门大概也可以把它们恢复出来。”利维指着玛汀带来的盒子,问:“你拿的什么?” “不知道。咱们来看看吧。” 断线钳利落地一剪,上锁的盒子便打开了。里面只有一样东西——一个移动硬盘。 利维和玛汀对上彼此的视线,不约而同发出胜利的哼声。“咱们往好处想想,但愿沃尔希还有那个心眼儿,在把凶手放进屋里之前备份了文件。”他说。 第13章 下 在多米尼克开车前往陈医生诊所的路上,他的手机响了。按下仪表板上的接听键后,他说道:“嘿,佳思敏。” “嘿,多姆。我爸刚给我发短信了,是这周户外聚餐的事——他想知道利维忌不忌口。” “忌得不严。他不吃猪肉和贝类,不过平常他忌的也就这些了,不用把炊具分开[1]啥的。” “他真需要也没什么关系啦,”佳思敏说,“你知道我家是怎么样的。我们就像特么的联合国。” 多米尼克吭哧一声笑了。佳思敏血统很杂——她爸爸是黑人,妈妈一半是白人一半是派尤特族[2]——所以她父母那一大家子本身就是多元的。但除了佳思敏和她两个有血缘关系的手足,她父母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担起了寄养?家庭的责任,收养过二十多个孩子,他们都是这个大家庭里的一员,和那些在这里出生或婚嫁加入的小辈们别无而至。总的来说,她的家人来自十几个种族和国家,信仰五种不同的主流宗教,说七种语言。 “不管怎样,”她接着说,“我们真的很高兴利维能来。我爸妈都很期待见到他。” “他们邀请他也真是太有心了。” 她带着笑意说:“我跟他们说,我从没见你对别的男人这么上心过。” “利维是特别的。”多米尼克心不在焉的说,他正随着车流驶出高速路,注意力没怎么放在谈话上。 听筒里传来一阵咯咯的温柔笑声,只听她说:“我知道。好啦,我要走了,回头再跟你说。” 他们互道再见,几分钟后,多米尼克到了目的地。 安吉拉·陈医生的精神科诊所位于城西,那条街上汇聚了各类专业事务所,位于一幢幢联排小楼里,看上去就像是别具风情的居民区。多米尼克曾经来过一次,当时是为了寻找“黑桃七”的线索;离这条街不到四分之一英里远有家连锁私人信箱公司的分站,真“黑桃七”曾经用过,也是此人布局构陷基思·查普曼的一环。 这一次,他把反骨妹留在了家里。在人行道边上停好皮卡,他走上楼梯来到前门,按了下了门铃后,里面的人开门放他进去了。 候诊室和他想象的一样——静悄悄的,令人心境平和,装修得像一间舒适的客厅,只不过多了个厚玻璃围着的接待台。墙上挂着俗气的风景画,其间还有各种精神类药物的广告。 其中一幅广告的配图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女人在草地上抱着只狗,文案写着:季节性抑郁症让你闷闷不乐吗?现在就行动,向医生了解一下伊比创吧!舒兰夏[3]出品。 茶几边摆了几张松软的双人沙发,但无人就座等候。几盆花和一个小盆景把茶几上装点得挺漂亮。另有一张边桌上堆了叠杂志,还摊着一些医药宣传小册。草草扫一眼就看出,都是舒兰夏医药集团旗下的。 多米尼克眉头皱起,但在走向接待员时,他换了张脸,挂起了友好的微笑。对方看他的眼神已经暗含秋波了。 “嗨,我是亚当·史密斯,”他报的这个化名是利维预约用的名字——很有创意哦,“我约了一点钟陈医生的会诊?” “欢迎您,史密斯先生。我给你取情况了解表。” 这次会诊不属于保险支付,所以才能用假身份上。几天前,利维当真给了他一个装满现钞的信封,多米尼克看了里面的数额后,下巴都惊掉了。他也抗议了,觉得自己就算负担不起全部,但怎么也得出一部分钱,然而利维摆手拒绝了。多米尼克再三追问,利维便坦诚说,由于他和斯坦顿·巴克莱同居期间都没怎么花钱,所以存下了整整两年的工资。 这令利维十分窘迫,多米尼克立马把话题转开——不过他还是不禁自我怀疑了一小会儿 。利维的前男友是个家世显赫的亿万富豪,而多米尼克是个信用评级极低还欠了一屁股赌债的工薪阶层,这样的落差让利维怎么想呢? 接待员从玻璃窗里递出一叠表单给他,他便甩开了这些愚蠢的念头,然后留意到笔和写字夹板上都印着舒兰夏的商标。 “谢了。”他说着,奉上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对方咯咯笑了,还把头发往耳后别了别。 他选了一张双人椅坐下,回顾起来这里的目的。尽管副作用非常严重,陈医生还是坚持给查普曼开抗精神病药——他受药物混用导致的不良相互作用毒害,这一点是在他死后才被发现的。娜塔莎·斯通再三表达了对查普曼身心两方面状况的担忧,但陈医生充耳不闻。多米尼克因此特意过来感受一下陈医生的个人品格和专业风格,然后帮利维判断需不需要进一步调查她。 作为查普曼的精神科医生,陈应该知道他可以作为“黑桃七”完美的替罪羊。她可以拿到毒害他的那些药品,而“黑桃七”用在受害者身上的克他命对她来说也是唾手可得,而那个构陷查普曼的信箱站更是离她的办公室步行可达。有一个问题需要解答:她对查普曼的困境如此漠不关心,是出于诊断失误,还是另有不轨? 多米尼克把编好的故事写进情况了解表里,大部分内容是他的真实经历,稍稍改动了一些细节。谎言越是接近真相就越可信。想到要把自己赌博的事讲上五十分钟,他心里难免恐惧,但要是装别的病,陈医生戳穿谎言的几率就太大了。他能捱得过去。 他把单子递回给接待员,也就等了五分钟,一个男的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经过多米尼克时,几乎都没瞥他一眼。不一会儿,陈医生走了出来。 “史密斯先生,我是陈医生,”她说着伸出手来,“幸会。” 他把假装在看的杂志丢在一边,站起来与她握了握手。“幸会幸会。” 陈貌似有四十多岁,中等身高,黑发高高盘成一个髻。她领着多米尼克进了她的办公室,一路上保持着和蔼的笑容,气质也显得沉静、专业。 毫不意外,办公室里并没有明晃晃地摆出来并大写着:我是连环凶手!不过,墙上倒是贴满了药品广告,甚至比候诊室里的还要多。多米尼克依照陈的所指,坐到一张舒适的扶手椅上,感觉自己像在开舒兰夏公司的大会。 她坐到了他对面,膝上摊开摆着一个本子。“我刚在看你填的情况了解表——你把自己的病情描述为‘强迫性赌瘾’?” 他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反正我是不喜欢‘病理性赌博’这词儿的。” “可以理解。其实,新版《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4]》已经不用这个名称了,现在的诊断用语是‘赌博失调’。不过当然了,你怎么舒服我们就怎么说。”她将双腿交叠,靠向椅背,笔握在手中。“你先简短介绍一下你这个问题,怎么样?你所想的一切,对我了解你的情况都极其重要。” 多米尼克给她列了些重点——他怎么在中学时受赌博吸引;怎么在毕业后由于社区大学无聊到爆,导致“吸引”升级为“痴迷”。他参军的原因之一,就是意识到自己踏上了一条危险的路。在随陆军游骑兵作战的这八年里,他有目标、有组织,不会陷入麻烦;可一退伍回家,麻烦就大举反攻而来了。接下去那两年,他跟溜坡似的失控了,在逆境中越陷越深,直到反骨妹的病情给了他当头棒喝,才让他下决心戒瘾。那以后,他就一直处于戒断恢复期。 陈医生全神贯注,一语不发,偶尔记几笔。迄今为止,她的表现无可指摘。 他说完后,陈医生问道:“你在此前,就强迫性赌瘾问题寻求过专业的治疗吗?”这一点在情况了解表上面有要求写,而且他也已经都写上了。 “有啊,我刚开始戒断的时候,就跟着一个咨询师做了两次认知行为治疗[5]。” “唔,那——为什么现在来?” “我不懂你意思。”他说 她笑了笑,说:“这个问题我会问我所有的病人。是什么推动你现在来寻求帮助,一反一周前、一个月前,或一年前的态度?是你的生活中出现了什么改变吗?是有了新的压力源头,我猜?” 我准男友觉得你可能杀了五个人,然后嫁祸给一个无辜的男人。“呃……”多米尼克说了最先想到的解释,“我最近开始了新的工作,工作要求我有必要暴露在那种我平时压根儿去不得的环境里。这种情况很可能会再出现,所以我觉得是时候来寻求帮助了。” “我明白了。你就职于……”她翻回他的情况了解表看了看,“私家安保公司?” “没错。” “在拉斯维加斯这样的城市里,你肯定因此时常接触到赌瘾诱发因素。” “是啊,很难躲开。” 陈医生静默了片刻,用笔在本子上不住地轻点。“史密斯先生,告诉我,你赌博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他觉得这个问题挺蹊跷的,但如实回答看来倒也无妨。在匿名戒赌协会里,他早把这话题翻来覆去讲得都快吐了。“兴奋吧,大概。在我没戒赌的时候,我很容易觉得无聊,一无聊就去赌。我享受跟人打交道的热闹劲、享受对赌博技巧的钻研——所有那些事,真的非常享受。我好胜心强,喜欢刺激冒险,喜欢当赢家。”他自嘲地笑笑,又说:“但谁不这样呢,你说?” “要人放弃他们如此乐在其中的事,听起来是挺有难度的。” “那个,我只有赌的时候才觉得是享受,”他说,“事情一过,我就很讨厌自己,还觉得羞耻,尤其是输了大把钱或没办法停下时。想到这事对我关心的人造成的影响——我现在知道了,赌钱可能一时爽,但却远远抵不上后果。且不管那是什么原因吧,我就是没法以健康的方式赌着玩,所以我应该彻底不赌。” 她专注地看着他。“那你觉得原因会是什么?” 虽然知道她的意思,但他还是耸了耸肩,假装没有理解。不安感爬过全身。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赌博在你身上会变得具有强迫性,而不能只是一种相对无害的休闲活动?”她继续说,无视了他的回避。 “人为啥会上瘾呢?”他挤出一个笑来。“谁也不知道,对吧?” “那倒也是。即便经过了数十年的研究,瘾的成因如何仍有大量争议。但我不是问你对这一问题的总体想法,我是在问你个人把你的赌瘾成因归结为什么。” 多米尼克没有回答,他答不上来。他用力咽了咽口水,盯着墙上挂着的文凭。房间某处有个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走着,声音一下子变得好大好大。 一分钟后,陈医生打破寂静道:“你戒了两年赌,这令人敬佩。但要说你缺乏支持的话,对此我很难不感到好奇。” “我有支持!我的家人和朋友,他们都倾尽全力帮助我。” “那很好,对此我也很高兴。不过,其实我想说的是‘专业’支持。”她快速翻了翻手头的资料。“根据你自己的表述,你只是不定时参加匿名戒赌协会,也没有互助对象[6]。没有跟城里任一赌场签订主动隔离[7]禁令。你在认知行为治疗远未达到明显效果时,便终止了咨询。你制定了债务偿还计划,这值得称赞——但在个人财务管理上,你并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意义的改变,而任何一位医生都会对赌博失调患者首先提出此建议。”她对上他的视线说:“就我而言,据此在心中勾勒的画面,是一个男人试图赤手空拳面对恢复期。” 她的这句话仿佛一记重拳,打得他接不上气,多米尼克不得不轻喘几下才回道:“我现在不是来这儿了吗?”语气不自觉地压重了几分。 她眼都没眨,只是坐在那里,脸上写满了无限的耐心。 他将眼睛闭起一小会儿,控制住了自己。他在任她带乱他的步伐,这可一点帮不上利维。“那啥,我就是——谈这这事对我来说挺困难的。没人愿意把自己看成是输家。” “‘输家’?”她缓缓说道。“对一个赌徒来说,这个用词很是意味深长啊,你不觉得吗?” 多米尼克不自在地挺起胸伸了伸肩。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词儿。 “我可以想象,假如一个人的自我认同深深根扎于对能力与体力的感知,那么对其而言,难以控制的强迫症行为是极具威胁性的。” 他瞪着她,耳中隐隐响起警铃声。 “你戒赌的积极性显然很高,但同时,你选择不去贯彻所能接触到的治疗方案,”陈医生说,“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有把自己的强迫性赌瘾视作某种可以凭意志克服的固有的弱点、人格缺陷,而非是一种需要专业治疗与定期规划的疾病。” “它就是弱点。”多米尼克小声说道。 她点了点头,不过看起来更像只是了解到了,而非赞同他的观点。“很多人难以接受用医疗模式看待上瘾问题,尤其是行为成瘾,与之相对的物质滥用倒是比较容易被纳入医学考量。但实际上,赌博失调与药物、酒精成瘾有大量共同特征——尽管会造成不良影响,仍无法停止;耐受性增加;甚至都有戒断反应。你其实没必要单凭一己之力去克服它,承认自己需要帮助也不意味着你能力不足。来到这里,就是很棒的第一步。” 他没说话。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为啥要来这儿了,而且不管怎么试,也没法恢复平衡。 “我推荐认知行为治疗和精神动力治疗法[8]双管齐下,并继续参加匿名戒赌协会。”陈医生看了眼时钟。“快超时了,那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们再制定一个治疗方案吧。同时……” 她从摊开的本子背面取出处方笺,在第一页上草草地填写后撕了下来。多米尼克猛地醒过神来,接下她递来的那张纸。 “这是SSRI[9],”他说,“我没抑郁。” “我开这个不是治抑郁的。目前还未有经食药局批准的用于治疗赌博失调的药物,不过研究表明,SSRIs对于其说明书以外的病症,疗效很是不错。理论上,参与强迫性赌瘾的大脑活动与强迫症相似,所以剂量我也配的也与强迫症相似。它能帮助减少对赌博的欲望与精神执念,不过可能需要十到十二周才会起效。” “特雷欣——舒兰夏产的,是吧?” “唔哼。”陈医生专注写她的笔记。 多米尼克忍住没冷哼出声:这下,所有细节都对上号了。 她把他领到门口,与他握手道别。候诊室里,接待员请他预约下次的治疗,他礼貌拒绝后径直走了出去。回到阳光明媚、热力逼人的世界后,他扶着皮卡的货厢站了几分钟,深深吸着气。 陈的话在他脑中回荡,像个失控的弹珠一样在脑壳里弹来蹦去。他拿到了她的手机号,也可以告诉利维,让他把她从名单里划掉了——但他不确定,为了这个进展所付出的代价值不值。 [1]?犹太教的饮食禁忌里有“肉类和乳制品不可同时食用”的原则,严格的饮食法甚至禁止容器、洗涤池、炊具和餐具交叉使用。因此,严守戒律犹太人家中会常备两套容器、炊具和餐具,以及两个分开的洗涤池,分别用于肉类和奶制品。 [2]?Paiute,为北美洲原住民的一族。 [3]?作者杜撰的药品和公司名。 [4]?原文为DSM,即“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由美国精神病学协会出版,是美国精神诊断领域的权威参考书,治疗建议及医疗服务支出通常由书上的分类决定。 [5]?Cognitive-behavioral Therapy,是“对话治疗”的一种常见类型,侧重于寻找解决方式,帮助患者改变破坏性的行为模式。 [6]?Sponsor,协助戒断的过程中,一般一对一结成互助监督鼓励的小组,有时是相互的,有时是健康或者有经验的一方监督协助还在戒断的一方。 [7]?Self-exclusion,在实行主动隔离政策的地区,如果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有赌博问题,他可以主动要求将自己的名字加入主动隔离名单。申请被接受后,这个人将在法律上被禁止参加主动隔离范围内的所有赌场。如果被列入名单的人进入或试图进入参与主动隔离计划的赌场,他们可能会被逮捕,并被控非法侵入。此外,任何筹码、代币、积分或其他在被捕时所持有的奖金,均可被没收或作废。 [8]?Psychodynamic Therapy,源自于弗洛伊德创立的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治疗师辅助患者认识自我内在问题,从而引起外在行为的改变。 [9]?SSRI(或SSRIs),为Selective serotonin reuptake inhibitors的缩写,即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或称选择性血清素再摄取抑制剂,是一类常用的抗抑郁药。 第14章 上 多米尼克将一杯“花花公子”摆上吧台,利维感激又释然地低吟了一声。他小啜一口这杯由波旁威士忌、甜苦艾酒与金巴利酒调和而成的鸡尾酒,细细品味着。多米尼克当初介绍这款酒给他,可真是积德。 “这么辛苦,嗯?”多米尼克说,眼里荡漾着戏谑感。 “好难熬的一天。”利维说道,虽然多米尼克早知道了。一整个下午,他俩用短信你来我往,于是多米尼克提出让利维来自己兼职当酒保的LGBT夜店“魔鬼鱼”找他的。 维加斯不存在“客流量少”这回事儿,但现在还早,多米尼克趁着接待客人的间隙,能跟利维拿正常音量说上两句。今晚他负责二楼的一个吧台,眺望着楼下的舞池。泛着光泽的墙面主色调为银与黑色,蓝色射灯在其上闪动,整个舞池犹如水下世界。 “沃尔希案让我忙得不行,得推迟到明天才能见卡普尔医生。”利维把杯里的冰块摇得叮当作响,又啜了一口。“玛汀和我就快没时间了。这会议没几天就要结束了,要是到时候还没抓到杀了汉斯莱的凶手,估计我们就再也不可能抓到了。” 多米尼克捏了捏他空着的那只手。“你们会抓到的。” 利维将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但没一会儿,远在吧台另一头的客人就把多米尼克唤走了。再回来的时候,利维已把手里这杯喝掉一半,并刻意无视隔壁桌那个冲他猛抛媚眼、想要撩他的男人。 “你刚是想跟我讲陈医生的事。”利维说。 “哦,对。她开舒兰夏的产品能拿到钱。” 利维差点没拿住杯子。“啊?那是犯法的!” “当然啦,但你永远没法证明,”多米尼克说着耸了耸肩,“制药公司可以给医生付咨询费。我猜她每开一个方子就拿份回扣,同时伪装得很合法。她一直没调整查普曼的药方也是因为这个。” “靠,你确定?” “我看不到她银行账户,但也很确定了,”多米尼克停了一下,“不过我绝不会去看的,因为那也是犯法的。” “是的,”利维说着,仍紧盯着他,“你绝对不应该那样做。” 多米尼克眨了眨眼,走开去招呼新来的客人。利维仅仅愧疚了一秒;他不可能从合法渠道取得陈医生的财务情况,但多米尼克有的是路子绕过系统,而且还能理直气壮地干。为了抓住一个连环杀手,他可以不去追究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 利维一口饮尽“花花公子”。没过几秒,他那令人心底发毛的仰慕者来到吧台,悄悄往他这儿凑。 “你看起来可以再来一杯。”男人开口道。 “不了,谢谢。”利维冷淡又公式化地说。他甚至没看那男人一眼。 “别这样嘛,喝点小酒能让你放松一点呢。” “我说不。” “嘿,我这不是在示好嘛。”男人将手放在利维的膝盖上,慢慢地滑向大腿,“你怎么也得——” 利维两手抓住男人的手,扭动手腕,将男人的手指向上反折,同时将他的手臂向下往他的身侧压。男人痛大叫,倚在吧台边,半屈身伏在利维的大腿上。 “别他妈碰我。”利维说。 “靠!”男人已然满身是汗,抖得像果冻。“放开我,你个疯子——” 利维用大拇指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按,惹得他哭着呻吟起来。他知道承受关节锁有多痛苦。他心底有个暗黑、秘密的地方正兴奋地剧颤,因看到一个男人任由他摆布而愉悦—— “有事吗?”多米尼克温和地问道。 利维和这男人一致抬头看去。多米尼克那体型,哪怕平平常常的身体语言配上眼下这副友好的表情,也让人望而生畏。他身上这件紧身黑T恤是工作服,紧得好像是画上去的一样;短袖遮不住的肱二头肌贲张感十足,布料紧紧贴合着每一寸结实的胸肌与腹肌。 男人疯狂摇头,利维放开了他。对方一把将自己的手臂收回胸前,边退边骂:“去他妈的神经病。”说完便逃了。 多米尼克挑挑眉。头脑不再发热后,利维觉得自己有点傻。 “对不起。” “嘿,他可没权利把手放你身上。” “我本来可以好好跟他说清楚,不用拿马伽术制他。”利维自嘲道。 多米尼克笑着说:“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但你有想再来一杯吗?” “不用了,谢谢。”利维把空杯子递给他。“我居然因为陈医生不是‘黑桃七’而有点失望,是不是挺糟糕?” “当然不。她要是,这事儿就结了。现在你还得继续调查。” 利维看着他把冰块倒掉,把杯子跟其他待洗的杯子放一起。多米尼克一整个晚上都像平常那样欢快,下午的短信也是一如既往地该轻松轻松,该调戏调戏。但利维知道他肯定有跟陈医生讲到哪些内容;说出那些话绝不容易,尤其是两天前他才好不容易逃过一劫。 “你还没讲过咨询本身。”利维说得比较笼统,让多米尼克去选择要不要故意曲解这个问题。 对方没有躲避话题。“不怎么愉快,”他说,脸上掠过一丝郁色,“但我没事。” “我很抱歉你要去做这件事。” “我不是——我自愿的,记得吗?我可知道这对你有多重要,能帮上忙我什么都愿意做。” 利维叹了口气,胳膊交叠放在吧台上。“你今晚要是不用工作就好了。”他现在只想去他俩随便谁的公寓,舒舒服服高潮一两次,然后躺在多米尼克的臂弯里睡去。 “我也是。”多米尼克学着利维的姿势,又弯下身来,令他俩的脸相距不过几寸。“但我需要钱。麦克布雷德的实习期工资没几个子儿,还占了我做赏金猎人的时间,所以一有时间我就得加班。” 利维凑得更近了。“我跟你讲,我以后可能会想念跟别人说‘我在和一个赏金猎人谈恋爱’这句话的。” “是保释执行人。”多米尼克说。 利维笑了起来,气息喷在多米尼克唇上。多米尼克突然温柔地用拇指抚过利维的颧骨。 “怎么了?”利维问道。 “我喜欢你笑。”多米尼克说着亲了下去。 利维低吟着,倾身向前,隔着吧台跟多米尼克来了个激情四射的长吻。附近有人吹起了调笑的口哨,利维才不在乎。活该他们眼红死。 “利维?”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利维猛地抽身离开多米尼克,带得高脚凳都向后跷了起来;亏得有多米尼克越过吧台抓住他的手臂,才让他不至于跌倒在地。一稳住身,他便跳下高脚凳,转过身来。 “斯坦顿。”他说。 那个站在吧台几尺外,正一脸不可置信地呆视着他的人,正是他的前男友斯坦顿·巴克莱。他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一张脸从下巴上的美人沟到那对锐利的蓝眼睛,无不让人回想起好莱坞的黄金时代。他那身裁剪精良的西装与他颀长瘦削的身材相贴合,就像是第二层皮肤。 仍是静默。利维感受到的震惊似乎与斯坦顿不相上下——他们谈了三年,他从没见斯坦顿来过这样的地方。不过,利维自己也不怎么爱光顾夜店。 “你在这儿做什么?”最后还是利维开的口。 “几个朋友劝我今晚出来。”斯坦顿半转身,向靠近舞池的一桌示意。一张张熟悉的面庞用看好戏的表情回望他们——都是拉斯维加斯LGBT圈里身家最富、最有名望的人。他们一直是斯坦顿的朋友,而不是他的。 他们全都看到了刚才利维与多米尼克大秀恩爱的场面。天呐,他还不如索性趁斯坦顿在场,把他俩那段已经被葬送的感情挖出来鞭尸得了。 在他身后,多米尼克清了清嗓子。 “哦,”利维惊了一下,“呃,斯坦顿,这是多米尼克·鲁索。多米尼克,斯坦顿·巴克莱。” 多米尼克把手伸过吧台。“幸会。” 斯坦顿毕竟是知书达理的典范,他上前握了握多米尼克的手,“幸会。”然后视线突地向下,看到对方那只大手将他的手整个裹住了,接着缓缓上移,瞄到多米尼克的胸膛,再到脸,最后他放开了手。 第二轮的静默比第一轮还尴尬。过了一小会儿,多米尼克开口道:“那个,我那儿有些客人要招待,先走一步。” 他去吧台另一边了。利维捉住斯坦顿的手肘,带着他走开一点,到个没人听得见的地方。斯坦顿没有抗拒。 “哇哦,”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多米尼克身上,“看样子,确实也有我给不了你的东西。” “别这样,”利维厉声道,“你知道我不是因为多米尼克才离开你的。就算是,也不会俗到因为性方面的原因。你这样暗示,是在贬低我和他的关系,也是贬低我和你的关系。” 斯坦顿塌下了肩膀,说道:“我明白。对不起。就是——自己前任跟一个能给道恩·强森[1]做替身的男人互相啃脸这种事,也不是天天都见得到的。” 利维将双手插进口袋,盯着自己的脚看。 “你就一点不想念我吗?”斯坦顿飞快说道。 利维猛地抬起头。“我当然想了。” “真的吗?因为我每天早晨醒来,仍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绞肉机绞过一样。有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这样熬过一整天,而你和你新交的火辣男友倒在一起畅想人生。有没有搞错,利维,你搬出去才三个月。”斯坦顿停了一下,摇了摇头。“你从不会在公共场合那样吻我。” “我……”利维张了张嘴又合上。他没法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斯坦顿说的都是事实。“我知道这个时间点很糟糕。我真的很想念你,斯坦顿。我经常想关于你的事。但和多米尼克走到一起不是能我预料到的,我不能拖着他,等着生活里的其它事都就绪后再跟他发展。我很抱歉。我没想过伤害你——我永远不愿意伤害你。” 他俩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站了良久。酒吧的生意忙了起来,周遭也更嘈杂了,欢笑声、醉醺醺的喝彩声与Lady Gaga的歌声混合在背景里,而他们这场揪心的谈话与这份喧哗格格不入。 “大概,我也不该惊讶你分手后接受得比我好,”斯坦顿说,“毕竟你是离开的那一个,而我想把你留下来。” “我们不合适。” “我们本来可以让它合适。” “我不这么想。” 斯坦顿闭上了眼,长出一口气,又睁开。“我要回家了。” “别。”利维伸出手来,但斯坦顿避开了,他只得将手放来。“待着,反正我要走了。” “我没心情玩派对——” “斯坦顿,求你了。不要让我毁了你的夜晚。待在这里,和你的朋友们好好玩吧。” 斯坦顿动摇了,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然后他点了点头。 “照顾好自己。”利维说完,回到了吧台。多米尼克刚才准是在远远看着他们,因为他立马就招呼利维到酒保的出入口这边来。在这里可以站近了说话,即使喧闹声越来越大,他们也不用扯着嗓子才能让对方听见。 “一切都好吗?”多米尼克问。 “挺好的,”利维习惯性回道,接着又叹了口气,“不,不好。他还是觉得我是因为你才离开他的。” “我知道这事儿让你挺苦恼的,但说实话,我也不确定你还能说点或做点啥,才能让他相信事实不是这样。要么就随它去吧。”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利维把手伸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捏了捏多米尼克的手。“我要回家了,明天给我打电话?” “好啊。” 利维避开斯坦顿那一桌,绕道走到出口。令人情绪不适的谈话,他这一天可算是受够了。 [1]?Dwayne Johnson,绰号“巨石强森”,美国著名演员及职业摔跤手,身高196CM,体重118KG。 第15章 下 周四近午时,利维在米拉奇酒店内一家名叫“烤豆”的复古风情小餐馆里找了个靠角落的桌位坐下。他恹恹地单手支住脑袋,小口喝着加了双倍意式浓缩的黑咖啡。 玛汀来了,他抬头看她。她也拿着一杯冰咖啡,把一盘法式馅饼摆到桌子中央。“我从没听过这么多人花式表达,‘我没杀他,但他死了我高兴’这话。”她说。 “至少你那边的人还知道委婉点,我这边的可都直言不讳,逐字逐句照那话说的。” 他们花了一早上,在临终关怀和姑息治疗会议小组讨论期间,见缝插针对汉斯莱的同事进行访谈。从利维的经验来看,一人被谋杀了,所有认识的人都会特地粉饰此人缺点,美化其优点——玛汀管这儿叫“神化逝者”。汉斯莱被害以后,没有一个人是这样反应的,这可比简单的字眼更能佐证他这人性格如何。 玛汀有意把蛋奶馅饼推向他。 “我不想吃。”利维有些心烦。 “那这样?你要是跟我讲今个儿除了咖啡还摄取了别的,我可不会烦着你让你吃了它。” 他皱眉看着她。 “你咖啡因摄取过量了,都开始打哆嗦了。”她头对着他的双手点了点,“快他妈把蛋奶馅饼吃了吧。” 他拖长了呻吟,把盘子拉近,赌气地夸张大咬。她仅是温柔地笑着。 蛋奶馅饼不错——甘蓝与切德干酪调和得松松软软,表皮薄脆完美——于是他不再置气,放开了吃。他也不是故意不吃东西,只不过是分心的时候,他吃饭这事儿经常排不上号罢了。 “那我们明确了所有人都讨厌汉斯莱。”利维吃的时候,玛汀说,“但要说哪个谋杀动机称得上严重,我脑海里只蹦出一个人——海伦·杜蒙医生。我从几个独立的信息源那儿听说,甚至照汉斯莱的尺度来量,他俩也算是死对头。他故意让她拿不着研究资金,她呢决定要以牙还牙。然而我跟这位好医生谈话的时候,这事儿她可半个字都没提。” 利维咽下满口饼,说道:“我也听说她了。还有另一个名字总出现——阿琼·巴蒂亚医生。看上去汉斯莱好像是手撕了他的研究项目,把他的职业声誉拖进泥潭。他的事业仍然没有恢复过来。” “他参加会议了吗?” “可能吧。不过我还没能找得到他。” “那我们接下来就去找他吧,严厉点儿盘问他俩,再查查他俩周六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你午休还要去和卡普尔医生会面吗?” 利维点了点头。 “卡尔曼能从沃尔希的硬盘里取出我们需要的文件就好了,事情会容易很多。”玛汀叹了口气说道。 前一天,沃尔希他女朋友含着泪坦白,说她知道他正在实施各种勒索计划。他从没和她分享过细节,她也从没问过,而是满足于坐享肮脏交易之成从不过问。她唯一所确定的便是他和目标对象联系,用的是一次性手机。犯罪现场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手机,所以要是真有,尽可以打赌是凶手拿走了它们。 利维和玛汀确保了沃尔希台式电脑和备份硬盘被送至分局,便于卡尔曼·里维拉进行分析。那天早上,她将坏消息告知了他们。 “这上面的密保简直变态。”她说,“沃尔希肯定雇了人来加密数据,这远远超过了标准商业保护的范畴。你们还算有运气,系统从睡眠模式返回不要求再次身份验证,不过这都可能是因为沃尔希把这个功能给关了。大多数电脑安全问题都是因为人类的懒惰。另外,CSI的警员必须得把电脑关机了运输,所以系统重置了。” “你是在说你哪个都进不去吗?”利维问。 “我可以,方法和时间的问题。我担心暴力入侵会就地触发自动防盗装置,把数据给毁了。我得使巧计进入,这样时间就要久点了。” 所以现在,可以解决这个案子的潜在间接证据锁在一个小黑盒子里,他们却束手无策。这可真令人灰心丧气。 “我们都知道沃尔希被害那天,他在前台从半夜做到早上九点。”此时利维说道,“他看到了的东西让他赔上了一条命。我们只要分析出是什么就好了。” 他和玛汀喝完了咖啡就又开始分头行动了,他们回到了在整个米拉奇活动中心开展的会议。利维花了几个小时向曾与汉斯莱共事的人询问情况,他简直愁得想把头发拔光。以前他可从没查过类似的案子,其关键不是说谁想要被害去死,而是这么多人里谁是最想的。 当会议暂停,午饭时间开始,利维与阿妮卡·卡普尔就地在潘特利餐厅会了面。他们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多谢你迁就我的行程。”他们都点了单以后,卡普尔开口,“我忙得简直脚不沾地。” “这没什么。”他说。 她两手交握,放在桌上,说:“克拉丽莎·诺丝里奇告诉我,你不再觉得史蒂芬是被他请的那位援交小姐杀害的。” “没错,我们现在的揣测是,某参会人员知道怀疑会先落到她头上,便充分利用时机谋害了汉斯莱医生。”利维顿了顿,“这么说可能太过直接?,但我相信你能理解我们在识别动机的过程中遇到的困难。普通的谋杀案被害,可能会有几个真心想要杀害他们的人。而汉斯莱医生呢,那个名单上有一打人名,而且还在增加。” 她一语未发,指尖不停地在纸巾的边缘划动。 “由于大家的房间挨得很近,每位潜在嫌疑人都有足够的机会进入汉斯莱的房间,情况非常复杂。至于手段——那个,医生拿到罗海普诺也不是难事。” “确实。”她面色犹豫,抬眼对上利维的视线,“我很清楚,有多少人对史蒂芬恨之入骨。他们表达所谓的慰唁时,我能听出来——他们很高兴史蒂芬死了。但想要某人去死,与真正谋杀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我无法想象任何我所认识的人能跨过这个槛。” “有人跨了。”利维说。 卡普尔缓缓地啜了一口水,脸上阴云密布。她放下玻璃杯,说:“你觉得是我?” “我广开思路。” “我和史蒂芬的关系,可能是史蒂芬一生中最和睦的了。我比谁都没理由杀他。” “你没和他睡过的话,那倒可能是真的。” 那是基于玛汀的直觉瞎猜的,但猜得很准。卡普尔眼睛瞪大了,呼吸也更急促了。而后她咽了咽口水,遮遮掩掩四顾餐厅,就像隔桌可能有耳似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你没有否认。”他说,默默感谢玛汀有双慧眼。 “史蒂芬和我没有偷情。”她说,“我们只是偶尔一起睡,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浪漫感情。他尊敬我,反正他这个人尊敬人也就是那个地步吧,尊敬于他,比爱意更珍贵。” “那你呢?” “我……”忧愁与怀念在她脸上显露,“史蒂芬是一位优秀的内科专家,一个真正的天才。我知道这不能为他的缺点或待人的方式开脱。我知道的。我永远不可能像爱我丈夫一样爱他。但我们之间总是有吸引人的火花——和肉体碰撞同重要的思想碰撞。” 她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利维给了她一小会儿整理情绪。而后他问道:“你丈夫知道吗?” 她摇摇头。 “诺丝里奇医生呢?” “知道。”卡普尔说,利维对此很惊讶。“她一直都知道。她和史蒂芬分居多年了,他们两个只是形式婚姻。” 利维皱皱眉,问:“那为什么不离婚?” 她耸耸肩,说:“我也不清楚所有细节,但诺丝里奇家族是世家贵族。克拉丽莎和史蒂芬没有婚前协议,离婚的话,他有可能有权要求得到她家的一些财产。他们不离婚,一切就简单得多呢。” 好吧,这可是他听过最令人丧气的事了。他把它记下,继续提问:“我们周日的谈话里,你说你对汉斯莱医生因公旅行时,订购援交服务的习惯知情。你不嫉妒吗?” “当然不了。我跟你说过了,我和史蒂芬之间没有浪漫感情。这就犯不着嫉妒了。” 他没有立场对这话提出异议,于是他未置一词,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张沃尔希照片,滑过桌子,“你认识这位男性吗?” “不。”她草草看了一眼说道,“我应该认识?” 他还没回答,服务员便带着食物到了——一份鸡肉凯撒沙拉与一盘牛排配薯条。这不是点单的那位服务员,他问也没问就开始将沙拉放到卡普尔面前。 “反了。”利维说。他本心并不想谴责得如此严厉的,但他讨厌人们做出刻板化性别印象的假设。 服务员嗫嚅着道了歉,把盘子交换了以后,逃也似地跑了。利维用叉子戳着沙拉,吃了蛋奶馅饼他现在还很饱,但他觉得必须要点些东西。 “我理解你的怀疑,警探先生。”卡普尔说。她拿起叉子与放在盘子上的牛排刀,“但我也知道赌场是世上少有的监控严密的地方。史蒂芬死的时候,我就在米拉奇。这一定有很多——” 她仍然在说,但利维不再听着了。她切牛排,他则盯着她的手看,然后伸手到桌子对面,从她手里夺走了刀。 她惊叫,但他已然被夺走了心神,无暇道歉。这把牛排刀有雕刻精美的白镴刀柄,抽象的图案如藤蔓缠绕其上。 这与杀害艾伦·沃尔希的刀器类型简直一模一样。 * * * “他们明显没法儿搞清楚是不是有把刀不见了。”玛汀在电话里说,“但食品饮料经理确定,沃尔希现场找到的那把刀,用的是专门给米拉奇制造的式样,只供给它内部的一些餐馆、房间服务。” 利维在潘特利餐馆外来回踱步。“房间服务,当然了。凶手在其房间里藏一把刀,去拜访沃尔希的时候藏在袖子里,这并不是难事。” “就算原本质不信沃尔希与汉斯莱两起谋杀真的有关联,现在也只能信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把刀子留下来?凶手明明对第一件凶杀案的现场很谨慎。” “我觉得你猜得对,就凶手杀了沃尔希以后为什么会呕吐。”她说,“那人当时肯定特慌乱,要么就是把刀给忘了,要么就没想到我们会把刀联系上米拉奇,电脑还忘了关。捅人的体验把凶手给吓坏了,我们真有运气。” “唔,我刚和卡普尔医生谈完。”他扫了眼腕表,“我准备回分局,三查不在场证明,跟进沃尔希现场的法医工作。我们肯定漏掉了什么。” “好的,我们在那儿见。” 利维挂了电话,往门厅走去。他和玛汀是开着她的车一起来的,不过打个快的回去也没关系。米拉奇离分局才四英里远,径直沿着拉斯维加斯长街走就可以——或者从并行的拉斯维加斯高速公路过,可能还更快点。 他穿过赌场,经过位于中央、名字贴合的“中心酒吧”,一位顾客引起了他的注意。苍白、瘦高的克雷格·华纳瘫坐在高脚凳上,两肘靠在吧台,给自己灌着一大杯酒。利维一整个早上都没有找到他,这就解释了原因。从现场来看,他手中这杯鸡尾酒不是今天第一杯了。 利维走向吧台,加入了他,说:“这点喝迈泰酒[1]有点早了吧?” 华纳醉眼惺忪地对他眨了眨眼,看起来没有立马认出他来。“在拉斯维加斯没关系。” 说对了。利维坐到了他边上的高脚凳上,挥走了想要过来的侍应生。 “你知道吗,我现在应当在听老年谵妄症处理的讲座。”华纳说。他大口吸着杯里的酒,发出了响声。 “我冒昧问问,为何你反而在这里呢?” 华纳没有马上回答。他双手紧紧抓住杯子,像是松手了哪怕一小会儿,杯子就会被人拿走。 “我很高兴汉斯莱死了。”他说。 他很明显有更多话要说,利维便未置一词,等着他。 “卡普尔医生星期天把这消息告诉我,我第一反应——最最最开始的反应——就是松了口气。”华纳闭上了眼睛,“我想我是处理不来这个情绪。” “我理解与汉斯莱医生共事很辛苦。”利维小心翼翼地说。 华纳冷声嗤笑,说:“辛苦?说让我活在地狱里都不算抬举他。但——为另一个人被杀了高兴?那太变态了。”他恳求地看了看利维。“该如何与我这部分和解呢?” 利维脑中不自觉闪现几个月前,在‘热带花园酒店’的那起人质抢劫案——被警察围在大堂的惊慌失措的抢劫犯,与被他当作挡箭牌的小男孩。还有利维正中他前额的那致命一弹。 戴尔·史莱特倒下了,而男孩仍活得好好的,利维有一瞬体会到了至纯至烈的满足感。下一刻,他整个人沉浸在令人作呕的羞耻里,虽然娜塔莎帮他度过了最难一关,但这份羞耻仍持续至今。 “你问错人了,相信我。”他说。 华纳玩弄着杯沿的装饰菠萝,说:“我想过回巴尔的摩的家,明天的展示去他妈的。但诺丝里奇医生说服我别这样做。” “没错,她提过她过来是来支持你和卡普尔医生的。” “她是位了不起的医生——一位了不起的女人。汉斯莱根本配她不起。我倒是很惊讶,汉斯莱死后,她这么快就飞过来了。换作我是她,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麻烦来一趟。” “你管整整四十八个小时叫‘快’?”利维说。 华纳皱了皱眉,说:“嗯,我们星期天早上才发现的,星期一下午也不算太晚吧。” “诺丝里奇医生星期二飞到维加斯的。”利维疑惑了,“你星期一看到她了?” “那个……”华纳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身,“没,你知道,我肯定搞错了。这整一周都很有压力,日子混在一起了。”他向侍应生示意,又说道:“嗨,我能给你买一杯吗?” “不了谢谢。我在上班。”利维把华纳焦虑的身体语言收进眼底,跳下高脚凳,“我必须要回去工作了。你大概也该工作了。我不是看低你历经的一切,但它可能不值得你赔上职业生涯。” “谢谢你,警探先生。”华纳说,拿起杯子向他敬了敬。 利维阔步穿过米拉奇热带风格的前厅,边拿出了手机。汉斯莱死的时候,克拉丽莎·诺丝里奇在巴尔的摩,这绝对是天衣无缝的不在场证明。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 不过,确认几件事,也无伤大雅。 [1]?即Mai Tai,一种鸡尾酒,由朗姆酒、库拉索酒(采用库拉索群岛产的一种柑橘属果实浸泡而成)、杏仁糖浆、柳橙汁调配而成。 第16章 多米尼克把网球扔向铁栏围住的另一边,球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反骨妹兴奋地追在后头,将小草踢得阵阵飞扬。球落地没几秒,她就一口捡起球,蹦蹦跳跳地跑回他身边。狗子没有把球扔到他脚边,而是坐下来等他伸手来取。 “好姑娘,”他拿着球前后摆手,“你想要这个?” 反骨妹竖起耳朵,目光如炬地专注于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她全身绷紧,半伏着,每一块肌肉都蓄力准备一跃而上。 他做了好几次假动作,但她实在太聪明了,压根儿不上当。等他终于把球扔出,她嗖地一下急速蹿了出去。 他笑着看她跑开。天气偏冷的时日,他会带着她一起长跑,但盛夏时分可不能这么干。他自己还是会在清晨或晚上在外面跑,就算是那种时候,他也不敢带她同行,担心她会过热。在公寓附近的公园里玩,倒是个很安全的替代方案。 暮色降临,与反骨妹的玩耍该结束了——他计划好一小时后与奥布里见面,好继续监视罗兹。他将狗链别上反骨妹的颈圈,带上她优哉游哉地走回皮卡,然后他在车边拿出折叠狗盆,往里面倒了点水。 反骨妹咕嘟咕嘟喝到一半,身子忽然一僵,抬起头来,水沿着嘴巴滴落。她紧紧盯着停车场另一头,耳朵向前支起。 她的肢体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只是好奇,因此多米尼克也没有太紧张。他看向同一方向,想搞明白引起她注意的是个啥。有人在跟自己的孩子和狗玩耍,也有人无惧酷暑在跑步,还有一群滑滑板的青少年——就这样一个社区公园的周四傍晚而言,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反骨妹没有放松下来;她站得跟座雕像似的,只有眼睛还打着转。多米尼克从没见过她表现得这样。她可是训练有素的私人护卫犬,要是他遇上危险,她会对他发出明确警示的。现在,她没有发出任何警告的信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他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危险。但他心里开始有点发毛了。 反骨妹突然呼了口气,回去喝她的水,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多米尼克最后一次审视四周,接着弯腰拿起碗,说道:“好啦,我们回家去。” 他把车开进公寓楼外的停车场,看见邻居穆尼奥斯太太正一边跟她家那三个脱缰的小家伙们周旋,一边还要从后备箱取出几大袋新买的杂货,搞得手忙脚乱。他把反骨妹的狗链在手腕上缠了几圈,跳出皮卡,快步赶过去。狗子紧跟在多米尼克身后,孩子们朝她围来,她也乐得被他们热情宠爱。 “我来帮你拿。”他说。 “哦,亲爱的[1],谢谢你。”穆尼奥斯太太把购物袋递给他,放松地长吁一口气。“多好的小伙啊。” 她用力拍了拍掌,把孩子们往跟铁网围栏连在一起的公寓大门里轰。多米尼克刚抬脚跟上,又马上停住了——反骨妹猛地转身,盯着街对面,像刚才在公园里一样,姿势僵硬,全神贯注。 跟之前一样,多米尼克搞不清她到底在盯什么,这次,他心里更不安了。 “是什么,反骨妹?”他问。 她从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呜咽,退了几步,又向前几步。她抬头看看多米尼克,犹豫地摇了摇尾巴,又朝着街对面看过去,那副表情只能用“困惑”来形容。 “怎么了?”门边的穆尼奥斯太太喊道。 “没啥,”多米尼克说,“准是谁家来了条新狗还啥的。” 他咂咂嘴,轻轻扯了扯反骨妹的狗链。要是她察觉到真正的威胁,除非他表示发觉,否则她是不会罢休的。但这会儿她转过身,跟在他身边小跑着进了大楼,途中只回头看了一眼。 他提着穆尼奥斯太太的购物袋上了楼,送到她公寓,又回到自己屋里给反骨妹喂了晚饭,自个儿则草草吃了顿,可心里却一直放不下。要是今晚能把反骨妹带在身边就好了;当赏金猎人那会儿,他总是习惯有反骨妹伴在左右,而且鉴于她反常的表现,他一点儿不愿把她单独落下。但他不能跟奥布里这么解释,她可能会不欢迎反骨妹,觉得她是一种干扰。 前两个晚上,多米尼克在“魔鬼鱼”当酒保,由奥布里继续监视罗兹,但罗兹下班后就直接回了家。不过今晚他又跟老婆说要加班,多米尼克和奥布里在罗兹工作地点外面的停车场接头,刚好看到他进了自己车里。 “他是不是把坏事存着等你来了再做啊。”奥布里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笑道。 “我运气好呗。”多米尼克说。 他们跟着罗兹来到市中区一家嘈杂的本地小酒吧。里面人挺多,令他们即使凑近点观察也问题不大,于是他们便在角落里选了一桌坐下,点了两杯饮料装装样子。罗兹在吧台边溜达了几分钟,时不时用手机打字,然后在招呼上一个棕色头发的漂亮姑娘后,才找了个桌位坐下。 “有时候我在想,罗兹是不是怀疑到他老婆找人在跟踪他了。”奥布里说。他俩盯着罗兹,看他跟那名女子不温不火地调了好一会儿情。“我是说,我觉得他没发现咱们,但奇怪的是,他一直注意着没跟这些女人在公共场合做出越界的事。” 多米尼克耸了耸肩。“大概吧。也可能是怕撞上他和他老婆都认识的人。又不是只有私家侦探才会用手机拍出轨照。” 多米尼克在椅子上转来转去,打量着酒吧,他这个动作一晚上不知做了有多少次了。对于他来说,密切关注周围的环境,标记出口的位置,脑绘逃跑路线,时刻提防着不寻常的活动或动作或其他任何不对劲的可见情况,已成为他的第二天性。但今晚,后颈一股毛毛的感觉,令他更是加倍小心地审视周围。最糟糕的是,他没法确定这是自己的潜意识里注意到了啥,还是之前反骨妹的反常表现让他产生不必要的多疑。 “你在紧张,”奥布里眯了眯眼,“你,呃……又有问题了?” “啊?”他把注意力猛地收回到她身上。“没,跟那个没啥关系。我就是观察观察。” 这时,一名美艳惊人的年轻女人走进酒吧,她是那种典型的金发大美女,身着一袭迷人的连衣裙,一瞬间便引来全场的侧目。不过她对这些渴慕的眼神一概不理,眼神掠过人群,象是特地来寻人的。她看到了罗兹,目标锁定,径直走向他桌前。他看起来很惊讶,但她的靠近一点儿没让他显得不快。 “你说他是不小心同时约了两个妹子吗?”多米尼克问。 “有可能,或者他想玩玩3P,”奥布里促狭地笑了笑,“真这样的话,我看他怕是玩不起来。” 还真是。在罗兹向那位棕发美人引荐了她的对手以后,她立刻火冒三丈。多米尼克和奥布里津津有味地观赏起这出“争夺罗兹关注之战”——两个女人互甩眼刀,搔首弄姿,发出艰难的假笑。罗兹是唯一乐在其中的人,看来还没意识到这两位女士已是千钧一发,随时准备好跳过桌子撕烂对方。 “这比动物星球频道有意思啊。”奥布里说。 棕发美人战斗力不差,不过到了最后,还是金发女郎靠猛献殷勤占取了上风。棕发美人在落败后悻悻离去,金发女郎便屈身坐上罗兹的大腿,把玩他的领带并对他附耳低语,令他的抗议不了了之。 多米尼克皱皱眉,说:“这女人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罗兹是长得挺好看,但也没好看到值得人家这么拼吧?” “是啊,我懂你的意思。这里有的是型男,但看她之前的架势,象是特地来找罗兹的。” “而且似乎她的出现在他意料之外。” 没几分钟,金发女郎从罗兹腿上跳下,哄着他站起来,又引他去门口。他在她身后踉踉跄跄地走着,那副迷迷瞪瞪、色迷心窍的表情令多米尼克颇有共鸣。他可以确定,在利维面前,他有一半时间都是这副样子。 那两人经过他们时,他和奥布里背过身来,不过倒也不必担心——罗兹的眼里只有那女郎了。他们跟着这对儿出了门,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等罗兹和女郎叫了辆优步,他们就追随来到几英里外的一家汽车旅馆。 “地方选得真有?品。”奥布里说,她挑了个不错的角度停车,得以看清旅馆正门的情况。“准备好了吗?” 多米尼克点点头,举起相机,降下了副驾这侧的车窗。女郎和罗兹牵着手从优步车上下来,一路上又是欢声笑语又是亲亲我我地去了一楼的某间房,多米尼克趁此期间连拍了一串照片。 “没有办理入住,”奥布里说,“他们中有个人已经有钥匙了?”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只见金发女郎从手包里拿出房卡, 逗弄似的在罗兹面前晃晃;罗兹说了什么,但太远了,他们听不见。她回以一笑,把他推到房间外的墙上,用力亲了下去。 多米尼克继续拍照,奥布里则在一旁悄悄发出胜利的欢呼。罗兹和女郎分开了一会儿,好让后者打开房门,没等门在身后关好,他们又亲上了。 多米尼克放下相机,侧过身子好跟奥布里一起查看他刚拍下的照片。他负责回放,照片清晰又利落地捕捉到罗兹那不忠贞的手在一个女人身上摸来摸去,而那女人明显不是他妻子。周围环境明了地揭示了他的意图。再加上奥布里在酒吧里用手提包里的隐藏相机拍下的照片,这劈腿的王八蛋算是完球了。 “关键一幕拍到咯。”奥布里心满意足地往椅背上一靠。“我们现在只管等着了,拍几张他事后容光满面的照片,好让我们的客户可以在这场离婚官司里稳稳地占上风。” 估摸着要有一两个小时没事干,他俩放松下来,奥布里开始讲她在马拉喀什飞叶子飞得头脑发昏结果迷了路的故事。结果不到十分钟,罗兹的房门突然开了,把他俩吓了一跳。 金发女郎急急跑了出来,同时把什么东西往她那小手包里塞,扣子都快扣不上了。经过停车场时,她东张西望,于是多米尼克和奥布里本能地紧贴椅背。旅馆房间的门还半开着,她已跑步离开了。 “我勒个去,她玩仙人跳!”多米尼克说着,抓起相机,迅速按了几下快门。 “还不好下结论。” 他指了指停车场另一头,只见金发女郎对一辆黑色轿车解锁,令车灯一闪。多米尼克说:“难不成她是出来买安全套的?” 金发女郎蹬着细高跟,动作敏捷得不可思议,她钻进车里,发动车子,随着轮胎擦出刺耳的声音,她迅速驶离开了停车场。多米尼克伸手开车门,但奥布里抓住了他手臂。 “你要干嘛?”她问。“会暴露身份的。” “认真的吗?她可能给他下了药,捅了他——他现在可能要死了。” “我们的首要负责对象是客户。” 他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抱歉,但我的首要负责对象是人类同胞。” 不顾她的反对,他从车里出来并冲向那房间。那扇沉重的门正要缓缓合上,多米尼克在它快撞上门框的最后一秒截住。他用身体搡开门,猫着腰,瞥了眼里面。 罗兹四肢大张躺在床上,不省人事,鞋子脱掉了,衬衫半开。屋子看起来没有别人,但多米尼克还是掏出枪四处搜索,以防金发女郎有同伙躲起来等着。确认没人藏在卫生间、衣柜或床底后,他走到了罗兹身旁。 罗兹呼吸正常,脉搏平稳,但多米尼克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叫醒他。电视机旁放着一对红色的一次性塑料杯,还有装伏特加和橙汁的瓶子。不难推断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老天。”多米尼克喃喃道。他把罗兹翻到左侧朝下躺的姿势,有助于恢复,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 有人敲了敲门。他从猫眼里觑了眼,把奥布里放了进来。 “我以为你对救人不感兴趣。”他说。 “我是来确定一下你有没有做傻事。”她冲他手中的手机点点头。“打911之类的。” “他被下药——” “鲁索,有没有搞错啊,你就不能用脑子想上个把分钟吗?麦克布雷德向客户保证会绝对隐秘。要是警察来的时候我们还在这儿的话,我们的名字就会被记录在案。我们得提供口供。罗兹会发现我们的身份,甚至还可能被媒体曝光。这会破坏公司在业界的名声。” 多米尼克犹豫了,他回头看了罗兹一眼。不叫人来帮忙也不行。他们可以匿名拨打911,在警察来之前离开——但把一个被下了药、毫无保护的人独自留下,令多米尼克打心底感到厌恶。而且这也意味着,那个犯下罪行的金发女郎多半就此逃脱法网了。必须要有个方案才行。 “各退一步怎么样?”他说。“我男朋友是维加斯警局的警探。我给他打电话,他在处理好的同时也会设法不把我们的名字和公司牵扯进来。” “你觉得他愿意这样做?”奥布里怀疑地问。 “为了我,他愿意。”多米尼克说。 * * * 急救医护人员将载着罗兹的担架床推出房间,利维低声与他们说话,多米尼克在一旁看着。没有警笛,没有警灯;利维自己叫了救护车,来现场时也没带巡逻警员。住在这家汽车旅馆的大部分人,永远不会知道这晚上有什么大事发生过。 大部分时候,利维在人前都穿着剪裁得体的西服,但现在这么晚,他就穿得休闲多了——牛仔裤,多米尼克就只见他穿过一两次。平时都插在肩带枪套里的枪,这次也被他插在胯套里。 多米尼克对牛仔布紧裹着利维圆润的臀部和结实的大腿的景象看入了迷,直到救护车开走,利维又走到他和奥布里这边来时,才打断了他的遐想。 “罗兹多半会没事的,”利维说,“等你们一走我就叫巡逻警来的。官方收到说辞会是,我接到了匿名线索,觉得有假,就先亲自来现场看看,然后才请求的支援。我在受害人身旁找到了一张相机存储卡,但没法得知是谁留下的。” “谢谢。”多米尼克说着,捏了捏他的肩膀。奥布里也表达了谢意。 “举手之劳。我能看看犯案女子的照片吗?” 多米尼克将相机递给他。几秒种后,利维张大了嘴巴。 “你们这是逗我吧。”他惊得声音都变虚了。 “咋了?”多米尼克问。 利维抬起头,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我认识她。” [1]?原文为西班牙语“mijo”。 第17章 “警察,开门!”利维砸着三楼B室的门,大喊道。 玛汀站在他身边。她刚从床上被叫起来,还昏沉沉的,但仍做好了行动的准备。利维听到房间里一阵窸窸窣窣加哐当哐当响动,接着便没声了。 他又使劲捶了捶门,说:“立刻把门打开,不然我破门进来了。” 走廊对面,三楼C室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一名老年男子借着门缝偷偷盯着他们看,眼神显得很生气。玛汀嘘了一声,他又缩了回去。 B室里响起了脚步声,但再没什么动静了。利维正准备后退再踢门,这门倒开出了一道小缝来。 “朱莉·艾默生,”他说,“我们有你的逮捕令和住宅搜查令。” “原因呢?”她脸色惨白,下唇颤抖,但仍问道。 “我掌握了你今晚下药并抢劫了一位名叫杰弗里·罗兹的男子的证据,并且猜测黛安娜·科斯塔斯家里的罗乐眠也是你的。” 她回头看了眼,肌肉紧绷,像是要逃走。 利维扶着插在胯侧的枪,说:“请不要这样做。” 有几秒钟,气氛紧张极了,利维心想她会不会真打算逼他持枪强行闯进公寓。不过她还是啜泣着将门完全打开了,没让事态发展到那般不可收拾。 玛汀先走了进去,示意朱莉转过身来把手背在身后,又对利维说:“我带她下楼去车里,你先在这儿搜查。” 他点点头。玛汀铐起朱莉,一边护送她走出公寓一边对她宣读权利,留着门没关。 利维环顾这狭小又脏乱的空间,皱起了鼻子。他不禁将这里与科斯塔斯位于亨德森的精致小房作比较。这两个女人为同一家高级援交中介公司工作,朱莉的收入肯定是差不多的。为什么她会蜗居在这种脏乱差的地方,还要自寻嫖客去廉价小旅馆设仙人跳? 他检查了不多的几个房间,要确认屋里只有朱莉一个人,然后又回到了客厅兼饭厅的主起居区域。衣服被胡乱丢在不成套的家具上;空啤酒罐和用过的纸碟子被乱糟糟地落在茶几上,甚至地上。他不得不一边绕过成堆的垃圾一边开始搜查。 饭厅的餐桌上,一打装了大麻、可卡因和摇头丸的塑封袋十分显眼,这倒是省了他很多时间和精力。利维翻翻白眼,给这些玩意儿打上了标签,然后又照着脑子里那张“罪犯喜爱的藏匿点”列表,接着检查。 他一路搜查来到小小的船舱风格狭道式厨房里,这里位于饭厅的角落,用一堵墙与客厅空间隔开。利维翻找了碗柜与抽屉,但一无所获,直到他打开冰箱才中了头彩——埋在一包包披萨卷和鱼排下的是一个特大号冷冻袋,里面装满了钱包。 他拉开袋子拉链,随便拣了几个翻开看。里面的现金已经没了,不过驾驶证、卡片,甚至照片都还是完好无损的。 一个单纯的小偷会拿走现金,可能还会拿几张信用卡,然后把别的都扔得离家远远的。既然朱莉顶着风险留下这些东西,那她可能也在搞身份盗用的事。 另一头的房间里传来嘎吱的声响,利维僵住了。他抬头看去,只来得及看见一名体型巨大、魁梧的男子拐进入了厨房。 “操你妈!”男人啐了一口,向他猛扑了过来。 利维放下冷冻包,拽开冰箱门当作护盾。男人一头撞上弹开,利维立马摔上门,动用腰胯全部力量防卫性地前踢,狠狠踹上对方胸膛。虽然那男人没被踹到在地,但还是咳嗽着,踉踉跄跄地退到厨房外。 利维必须得从这没有退路的绝境里摆脱出来。他朝旁边猛冲过去,抓起最近的餐椅掷出,挡住男人的去路,然后掏出枪来。 “警察!”他说。“我有这里的搜查令。你不停下来,我就开枪了。” “真的假的,条子?”男人踹开挡路的椅子,不过也没再走近了。 利维站立不动,双手持枪瞄准对方身体躯干。他眨了眨眼,便不再置身于这肮脏的公寓,而是在热带花园酒店的大堂。他就要射杀戴尔·史莱特了,他处于风暴般的混乱中,怒意与恐惧喷薄而出。 他又眨了眨眼,现在是在急救室那挤满人的床位里,他眼看着历史重演:基思·查普曼病得很重,惊恐极了,此刻的他劫持了一个新人警察当作人质,然后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利维晃了晃头,想驱散这些画面。要是那男人带着明显的攻击意图冲过来,利维按培训是应当开枪的。 但他要是开了,这人可能会死,然后呢?又一笔令利维良心受责的命债?又是无穷无尽的噩梦、记忆回闪和窒闷的愧疚? 或者更糟——要是那些都没有发生呢?要是第二次杀人变得更容易呢? 估计是察觉到利维的犹豫不决,男人从餐桌上一把抓起几个塑封袋向他脸上扔去。药丸和大麻如雨砸下,利维缩了缩,有一刻,他甚至万幸这里面没有可卡因,然后很快,男人就向着他全速冲刺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利维的肌肉记忆做出了反应。他高抬腿向前一踢,后跟狠狠踹上男人下巴底下,断然阻止了对方的攻势。男人发出痛苦的惨叫,瘫倒在地。 利维把枪换到右手,摸向手铐——但对手并不像他预想的那样无法动弹,当他看到刀片的金属光泽时,已经太晚了。 刀子猛地刺出,在利维手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他痛叫着反射性扔掉了枪,但没时间去捡了。即便那男人已经站起身来,手从下方低低袭来,刀朝利维的腹部刺去。 利维弓起背收紧腹部,左前臂猛地向下挡住攻击,刀被挡在离他的衬衫仅仅几寸之外。男人还没来得及退后再次攻击,利维伸手绕上其手臂并圈紧,锁在那人自个儿的胸前。男人持刀的手被锁在外,利维抓住他的肩膀用膝盖撞他的鼠蹊部。 男人哀嚎一声,弯下了腰。利维抽开身站到一边,把刀从他手中扭出来,松开之前还朝他脸上附赠了一脚。 男人直起身,露着一口血淋淋的牙,泰然自若地对他笑着。利维发现他的瞳孔奇大无比,不禁哀叹一声——这人磕嗨了。 他着实讨厌和嗑药醉酒的人打架。那种人的判断力、自保意识和感知痛苦的能力都打了折扣。结结实实地揍上两拳对他们可不起作用。 男人挥舞着拳头向他袭来,那不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拳路,更像是只在操场上逞逞威风的校霸的招式。不过他体型大,狂乱的拳头打起人来还是不容小觑。利维时而躲避,时而格挡,时而用刀反击,在男人的臂上和手上留下一道道细细的血线,但那人就是不知停下。 没什么比拿刀打架更惨的了;无论什么情况,刀的加入都能令其变得一团糟。刀锋挥出的每一秒,它都可能被抢走,或者反过来伤到自己。他甚至没法尽全力用它,因为他实在不想捅一个磕嗨的男人。 假如他拿得到枪,倒是可以射中其膝盖或脚,在不造成致命伤害的前提下结束这场混战。他必须得快点了,否则他的力气会在这男的药劲消退之前先耗尽。 男人站在他与枪掉落的地方中间。利维抬起右腿,试图通过迅速多次横踢赢得一些空间。 不幸的是,对方这会儿已经熟悉了他的套路。利维一踢,那人痛苦地哼了一声,但受住了,还用手臂勾住了利维的腿。他用另一只手抓住利维的腰,把他举了起来,向前猛冲。只听见一声震得人骨头打颤的巨响,利维被仰面扔到了餐桌上。 利维咳了起来,差点儿背过气去,而且这一撞还他把刀也丢了。但他残存的意识还足够他将膝盖收到胸前,用腿隔住他与那男人,免得被对方整个人死死压他身上。 就在他们缠斗时,男人飞来一拳,快得利维没法躲过;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他嘴上,令他的牙齿猛地磕上下嘴唇。接着,对方两手圈住他的脖子。 利维一秒也没犹豫,用手指使劲戳对方的喉咙上方与下巴之间的软肉。碰这个地方能让人产生反射性的退缩,倒不是疼痛造成的。男人的手松开了点,利维迅速抽离,挣脱了脖颈的桎梏。由于他早将腿收起,这下就能对准对方的胸膛将其踹开,力道大得那人站都站不稳。 他不能再给这人留余地了;不打晕是制服不他的。利维跳离桌面,拿起一把的快散架木椅子,向那人砸去,连续击打,直到椅子彻底散了架。 但那家伙还是站着。 “噢,别吧。”利维哀叹一声。他可以看得到自己的枪了,不是很远。他绕着慢慢走,来到了客厅—— 结果在遍布垃圾的地上一脚没踩稳,重重摔在了沙发扶手上。 男人猛扑而来。利维勉强挡住袭来的一拳,然后对准对方下身迅猛一踢。那人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居然膝盖还是没软。 操—— 玛汀跑进门,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朝那人膝弯踹上一脚。男人大叫,听起来惊讶多过痛苦,他朝没被踹的那边倒了下去,双手撑地保持平衡。 利维抓住这分秒之机,使出浑身力气狠狠给他一记前钩拳,然后再补上一记上钩拳。 这人都被打得散神了,前摇后晃,眼皮打颤,竟还直挺着。玛汀朝他背上顶一脚,令其脸朝下栽地,接着,她矮身下去跪在其肩胛骨间,将他铐起。 利维用未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背抹去嘴上流淌的血,从沙发边吃力地起身。 “买一赠一呢。”玛汀高兴地说。 * * * “是他逼我干的,”朱莉坐在金属桌子另一头,眼巴巴地望着利维说,“你不明白。” “那就解释给我听。”他说。 她用手指梳着自己凌乱的金发。他暂时没有铐住她,希望这能让她放松些,嘴巴也别太严。 果不其然,在朱莉公寓里攻击利维的男子,正是她那个臭名昭著的男友凯尔·吉尔莫。他和玛汀把这两人撂在克拉克郡拘留所里撂了一夜,让他俩冷静冷静——对吉尔莫来说,清醒清醒;第二天早上,又把他们转到分局来进行审问。 “凯尔做什么工作都做不长,”她说,“这不是他的错。他就是——他这人很有激情,对事物有很深刻的感受。人们不了解他这一点。” 利维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点头示意她继续。 “但我们的钱真的花得很快。是凯尔想到去给游客设仙人跳的;他会给我药,还会帮我找目标。我不想做的。” “他威胁你了吗?” “呃……”她犹豫了,咬着下唇,“没。” 三岁小孩都能看出她在撒谎。不过,和她对质这个毫无意义,利维也就懒得计较了。“那为什么还是做了呢?” 朱莉低头看手,她一直在折腾一根指甲根部的薄皮,弄得血乎乎的。“我们需要钱。我知道这不对,但那些男的都是有钱的王八蛋,他们通常都是背着老婆或女友偷腥,也不是什么无辜的受害者。” “黛安娜家里找到的罗乐眠是你的吗?” “是。”她低声说。“你和你搭档第一天来她家的时候,它本来在我手包里。我觉得你可能会搜我身,就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把东西藏在浴室水槽下面。她不知道那下面有这个。” 行吧,至少能洗清科斯塔斯在汉斯莱案中的嫌疑了,但她付出的代价是发现了朱莉这朋友当得有多烂。她这周可谓命运多舛。 “选中杰弗里·罗兹的原因呢?”利维问。 朱莉皱了皱眉。“我跟你说过了,那些男人都是凯尔选的。他昨晚出门了,不过给我发了杰弗里的照片和找他的地点。凯尔说他是个很有钱的渣男,很容易上钩——他说得没错。” 他突然向后靠到椅背上,一边凝视着她一边消化她说的话。要说多米尼克手上的调查为他的案子提供了突破点,这个巧合已经让他很难接受了。朱莉又说她是有意盯上罗兹的——这一环套一环的,概率能有多大? 估计是察觉到他不相信,她身体前倾靠在桌子上,说:“短信都还在我手机里。手机在你们手里,对吧?你可以自己看。” “我会查看的。” 他将笔记都收起来,准备离开,这时她问:“你脸上那个是凯尔干的吗?”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嘴部。那里的左下角在昨晚就绽开了一块紫色瘀青,嘴唇上的伤口现在还没愈合,渗出血迹。 “不算什么。”他说。 利维和玛汀短暂交流了一番,玛汀在吉尔莫那里一无所获;他又快速查看了朱莉的手机,接着朝隔壁的审讯室走去,准备亲自去撬开吉尔莫的嘴。玛汀说,这家伙宣称自己一点儿也不记得昨晚的事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又是嗑药,头部又受到多次重击。 吉尔莫瘫坐在椅子里,被手铐通过桌沿的环孔铐住。他看起来药劲缓得挺痛苦,两眼布满血丝,脸上的斑驳是利维回敬给他的瘀青;打折的鼻梁上封了绷带,臂上、手上也缠上了,盖住了刀划下的伤口。 那个所谓的“失忆”显然不全是实话,因为在看到利维时,他脸上的神色表明他认出了他。这家伙得意地笑道:“你这香肠嘴挺好看啊。” “你今天照过镜子吗?”利维一边问,一边指了指双向镜。 吉尔莫翻了个白眼,说:“我说,不管那小婊子说了什么——” “闭上你的嘴。”利维冷冷道。他走到桌旁,但没有坐下,只是放下朱莉的手机。“在这张椅子上坐过的你这样的王八蛋,我见识过不下一百个。你愤愤不平,以为这世界欠你的,所以就觉得自己有权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你酗酒,磕药,偷女友的钱拿去赌光,又利用她搞更多的钱。你是个害人不浅、操纵人心的吸血虫。” 吉尔莫气得鼻孔都张大了,他恶狠狠地盯着利维。“她给那家伙设仙人跳的时候,我离她远着呢。” “但是你指使她做的。挑选了特定的男人并告诉她去哪儿找他,这些都是你干的。” “啥?我他妈没有!” 利维调出了朱莉手机的短信界面,推到桌子对面。吉尔莫低头看一眼手机,表情扭曲起来。 “我没发过这些。”他说。 “你真觉得我会相信?” “昨晚上发生了啥我一点儿不记得!” 利维双手抱胸道:“我知道你还记得我。” “我……”吉尔莫咬紧牙关,鼻子里喷出粗气。“瞧,昨晚上的事我大部分都没印象了。我跟几个哥们儿在酒吧里玩,我感觉怪怪的,再后来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在号子了。中间的事我只零零碎碎地记得一些,都是些一闪而过的刺激画面。” “你说你感觉怪怪的——怎么个怪法?” “很操蛋的怪啊,大哥,不像我磕的那玩意儿该有的劲。我对天发誓,有人给我偷加了点儿料。” “为什么会有人想给你下药?”利维嗤笑道。 “我他妈哪儿知道啊。搞不好是他们把下过药的酒错端给我了。感觉像是天使尘[1]冲‘K仔’。” 一股寒意顺着利维的脊梁窜下去。“你觉得有人给你下了克他命?“ “不止那个,不过没错,我那阵儿绝逼是被‘K仔’搞得妈都不认识了。” 利维一动不动地站着,脚下的地板像是要塌了一般。一个有毒瘾的人渣被克他命药倒了,一通伪造的短信把利维眼下正要找的人引到了多米尼克的路上……这不是巧合。 是“黑桃七”的安排。 * * * 利维回到了办公室,多米尼克正占着他的工位,和玛汀聊得热火朝天。 “哇喔。”看到利维走进来,多米尼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捏住利维的下巴,将他的脸扳到亮处,又向下扫一眼他受伤的指关节和包扎着绷带的手。“你怎么了?” “闯进了一间屋子里?”利维说。 多米尼克挑起一边眉毛。 “打了一场持刀架。”利维承认了。他知道自己会受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做好了心理准备。每次出任务受伤,斯坦顿就会唠叨上好几天,怪罪于他:你应该更小心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要我晚上怎么睡觉—— 多米尼克哈哈大笑,他放开他的下巴,拍了拍他的肩。“我都不忍心去看你那位对手。”说完,他又转回玛汀这儿。 利维眨了眨眼,半张着嘴。好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玛汀在叫他。 “抱歉,什么?”他说。 “我说,你跟吉尔莫谈得怎么样,运气比我好吗?” “当然。”他没法用委婉的方式说接下来的话,于是他就直说了:“这都是‘黑桃七’策划的。” “什么?!”玛汀和多米尼克异口同声说,不过语气不同——多米尼克是担忧,玛汀是怀疑。 利维把吉尔莫说的内容讲述了一遍并加入自己的结论。“这种情况不可能没经过刻意设计,”他这样总结,“这一切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多米尼克没开腔,眉头皱起,双眼失焦。玛汀则不同,她看利维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怒气。 “利维,得了吧,”她说,“你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你说一个连环杀手帮你抓到了一个与待破案件相关的罪犯——对了,那还是个几乎被所有人认定已经死了的连环杀手。” “这以前不是没有过。‘黑桃七’曾揭露过罗蕾塔·凯恩通过受贿给被告提供优厚控辩交易[2]的行径。” “是啊,可在那之前,他在她家客厅把她割了喉!” “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你就偏偏不肯相信我?”他语气中流露出的委屈令他都觉得尴尬。但本来一直站在他这边的玛汀在谈及“黑桃七”时就和其他人站在一起,这令他感到伤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桌面,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抬头看他,说道:“因如果这事是真的,我很害怕它背后的意味。” “你觉得我不怕?” “我知道你怕,但你也被这挑战刺激得跃跃欲试。一个神出鬼没、似乎还全知全能的杀手一边帮助警察抓罪犯,一边用自己那套义警手段杀人还能逃脱法律制裁?这唤起了你心里的某种呼应。” 利维无言以对。玛汀的看法一如既往地尖锐,令人很不好受。 “除了恐惧,我心里是没什么可呼应的,”她说,“一想到可能有个逍遥法外的高智商冷血人看着我们,把我们当提线木偶一样操纵——光是这么想想,我都恨不得头也不回地把我全家搬出这个城市。” 沉默令人不适,而且就这么一直下去。利维从来不擅长处理情绪冲突,即使他知道玛汀并不是生他的气,他的第一反应仍是想尽可能地逃避谈话。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多米尼克打破了紧张的局面。他还是一副身在事外的样子。 “我觉得没有,不过谢谢。”利维说。“你自己小心着点就好了。” “好。”多米尼克歪着头,默示利维和他一起到大办公室的另一头去。等他们有了相对私密的空间后,他说:“我们今晚的安排不变,还是你想换个时间?” “今晚我只想和你一起过。”利维实话实说。 笑纹在多米尼克温暖的棕色眼睛周围堆起。“我本来想今晚就安静待着了,因为你今天大概还有得忙呢。也许我可以去你那里给你做晚饭?” “听起来很棒。”利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圈。“拿着,万一我这儿收工得太晚呢。” 他将公寓钥匙从圈上取下,递给多米尼克。多米尼克正准备离开,利维将手搭上了他的胳膊。 “你可以吻我的。”他说。 虽说比起尊重利维的尺度,多米尼克的拘谨有可能是因为他自己还有所保留——不确定在众目睽睽的警局里吻一名警官合不合适。不过利维就对多米尼克的了解,他觉得原因并非后者。 这不,多米尼克微微一笑,俯身在利维没受伤的嘴角温柔地印下一吻。办公室里响起了一声打趣的口哨,利维不用看都知道是乔纳·吉布斯。他给了那家伙一记中指,换来寥寥几声干笑。 “晚上见,”多米尼克退开说,“需要我就给我发短信。” 利维目送他离开后才回到自己的工位。玛汀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电脑,得以避免又一场争论令他欣慰不已,于是他一语未发,投入到工作中。 朱莉和吉尔莫都在等他们的公设辩护人;至于律师们是否会在他俩被送返克拉克郡拘留所之前出现,那就是抛硬币的概率了。就看今天律师和拘留所哪边更忙。这期间,他可以打电话给蕾拉·拉什得,让她撤销对黛安娜·科斯塔斯的指控。 刚走到工位,桌上的座机响了。他接了起来,说:“我是艾布拉姆斯警探。” “嗨,警官。我是巴尔的摩警局的杰森·田中警员。很抱歉昨晚我没办法回您的电话。” “没关系。感谢您打给我。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是您把史蒂芬·汉斯莱医生的死讯告知他的直系亲属的吗?” “是我。二十四号,星期日,下午3:30,海菲德东路402号。对接的是他的儿子,小史蒂芬·汉斯莱医生。” 利维坐直起来。“他儿子?不是他的太太?” “不是,”田中说,“她不在家。她儿子说,打之前一天就没见到她了。” [1]?angel dust:学名苯环利定(phencyclidine),是一种对中枢神经起兴奋作用的致幻类毒品。 [2]?Plea deal,即Plea bargain,法律术语,为了争取被告主动坦白认罪,检察官与被告做交易,以降低对被告的指控或者建议法庭减轻对被告的处罚换取被告作有罪答辩。 第18章 上 多米尼克上到他那停好的皮卡,立马从前座储物箱里拿了只手电筒出来,而后他躺平在柏油路上,钻进车底,拿手电照着底盘。一些警官走过,奇怪地看着他,他理也不理。 时间倒回四月,某一晚,多米尼克开卡洛斯的车追踪“黑桃七血案”的一些线索。凶手本人跟踪多米尼克,最后在挡风玻璃上留了张名片,至于这是恐吓还是恶作剧,他还没啥头绪。第二天他把卡洛斯和他自己的车给拆了找GPS跟踪器,不过啥也没找着。于是他推断,凶手不是直接跟着他,就是用了些别的方法。 然而听了利维今早的话,还经历了昨晚的怪异,他不再检查一遍心里放心不下。 他扫视了整个车座底盘,寻找奇怪的接线或别的不对劲的地方。一无所获。他又钻了出来,仔细检查四个轮胎、车前部与尾部的保险杠。然后他坐进驾驶座,手在仪表盘底下探来探去,接着倒空了储物箱,又拿起脚垫,又把手伸进副驾驶座底部。 他的手指碰到了一个摸起来硬硬的、塑料质感的形状。他抓在更好抓取的位置,用力一拉,拔出来一个比手机还小的长方形黑色设备,上面不起眼地印着一家高档私家安保品牌的标志。 “要命。”他低声说。 他相信“黑桃七”还活着,并不仅仅因为他信任利维。但他也觉得——或者希望——这位杀手已经离开了。都成功构陷基思·查普曼了,干啥还留着这座城市呢?为啥还在监视多米尼克和利维呢?更别提为啥分别插手他们俩手头的案子呢?如果“黑桃七”不能重现于公众视野,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GPS追踪器也不知道在他的皮卡里待了多久,这还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多米尼克受过大量技术反监视技术手段训练——虽然生疏了,但他没有彻查所需的仪器。 不过他知道从哪里能搞到手一点。 麦克布雷德调查事务所离利维所在的分局不远。没过二十分钟,多米尼克走进了艾赛亚·米勒主管的技术部门。他是一个年轻可爱的黑人小伙,戴着一副方框眼镜,笑容腼腆。 艾赛亚埋首一台拆开的电脑,他戴着耳塞式耳机听歌,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多米尼克向他打了招呼,他没有抬头,于是多米尼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艾赛亚尖叫得像一只烫伤的猫咪,他跳起身来,重重地撞上工作台。一个装满文件的托盘哗啦啦掉在地上,一只旅行马克杯弹跳、翻转,里面的咖啡在油地毡上洒出一个宽弧形。他扯下耳塞,抬头对着多米尼克睁圆了双眼。 “对不起。”多米尼克忍住笑意说道。他蹲下来,收集四散的文件,说:“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叫你名字好几声了。” “没关系。有时候我干事干着会着魔。”艾赛亚从兜里拿出手机,关掉音乐,将它放在台上,接着抽了一把厚纸巾。 他们将工作台复归原样,多米尼克说:“那个,假如你现在不想直接让我滚——” “你想要什么?”艾赛亚笑着说。 “一台频谱分析仪,一台非线性节点探测仪。” “没问题。”艾赛亚示意多米尼克跟着他到主办公桌,他坐在一台造型优美的电脑显示器后,问:“案件号码是多少?” “不是为了查案。”艾赛亚眨眨眼,张大了嘴,多米尼克举起一只手,“你先别急着说话,我保证三十六小时内归还设备,完好无损,而且除了你和我没人会知道。” “你个人需要使用专业级TSCM[1]设备?”艾赛亚怀疑地说。 “对。这是……我能跟你透露点秘密吗?” “说吧。” 像这样“仗高视艾赛亚”对他没什么好处,于是多米尼克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他贴着桌沿倾身向前,压低声音,语调亲密。 “是我前男友,他有精神病。”他说,“我们一起当兵,他老吃醋,控制欲又强,但现在我在和另一个人约会,他真得疯了。我觉得他在跟踪我,可能在我家装了窃听器——就是说他用隐藏相机监视我,我都不会太惊讶。” “天啊。”艾赛亚说,他不自觉张开了嘴。 “他是专业的,他不会用能在街边买到的便宜货。我需要质量相近的反监视设备来证明我是对的。” “多米尼克……”艾赛亚满脸同情与担忧,但他还没完全买账。多米尼克需要再使点劲。 “求你了,”他还让自己破音了,“我知道这要求不小,但我在自己的公寓里没有安全感。我好害怕他接下来可能会干出什么事儿。” 艾赛亚咬唇,然后点了点头,说:“好吧。只要你保证能将设备完好无损尽早归还,我可以帮你。” “真谢谢你。”多米尼克越过桌子捏了捏他的手臂,“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出了问题,我都会担全责。我会说我溜进这里,偷走东西,你一点儿都不知道。你信我,不会让事儿落你身上的。” 艾赛亚对他微微一笑,转向电脑,说:“我先查一下库存。”他打着字,有那么一会儿没有说话,再开口时,语气随意得非常刻意,多米尼克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我还不知道你在和人约会。” 多米尼克知道艾赛亚对他有想法,他利用了这一点,但真去鼓大这点火苗就会太过火。“他叫利维。”他将对利维的感觉从语气中显露而出,“他是一名凶案组的警探。” 艾赛亚锐利地看着他,说:“一个警察?你要这样的帮助,我还觉得你会第一个先去找他呢。” “证实我的猜想之前,我不想挑起太多麻烦。我可能会错。” 老天,我宁愿我错了。 艾赛亚取来了要求的设备,放进一只平平无奇的行李袋中。“你知道怎么用的吧?”他递行李袋的时候问道。 “有段时间没用了,但我会想起来的。”多米尼克说。 他再次谢过艾赛亚后回了家。他在公寓里表现得很正常,一顿玩闹招呼反骨妹,又打开一个Spotify的歌单,跟往常一个人在家一样。然后他拉开行李袋拉链,开始行动。 频谱分析仪可以捕获、绘制分布、分析一小块区域内所有的频谱活动,探测出传输信号的监视装置;非线性节点探测仪可以找到隐藏在墙里、地板下,或者箱子柜子里的电子装置,甚至关了机也可以找到。像这样的设备多米尼克有好些年没有操作过了,这些年来技术也在发展——但即使是今天的民用TSCM设备也不能和他所熟悉的、划入军用级别的设备媲美。他只花了几分钟就掌握了用法。 他明白不能只靠电子设备,一点儿实地检查也不做,所以在公寓里上上下下进行地毯式检查时,眼与手没比设备用得少。他检查了每一条门框、每一个窗台,每一英寸护壁板,拆卸了所有的插座与电灯开关,检查了烟雾探测器的内部,跟查了每一根电线。反骨妹跟在他身边,耳朵竖起,头歪向一侧,看着他。 他没挖到“宝”——直到来到客厅的桌子,即使工具在手,任他差遣,他也没有一下子明白过来。 是插排。 别的情况下他都不可能注意到——说真的,插排装都装好了,谁还会再去看它?他自己这个,他都好些年没碰过了,也就偶尔随随便便给电脑掸灰的时候碰一碰。但这不是他最开始买的插排了。掉包换来的这个,内部线路置入了窃听器——也就是说“黑桃七”都不用再回来,因为它就连着电源,有源源不断的供电。 多米尼克没有发出更多声响暗示他找到了。他关掉了所有与插排相连的电器,拔掉上面所有插头,把它和皮卡里找到的GPS追踪器一起扔进一只鞋盒。他接着检查,因为他明白这事儿还没做完。 这仅仅是个开始。 * * * “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利维对玛汀说,“与我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说话的那个人对我说,周一她在医院。而我确认了一下西南航空的旅客名单——周二早晨,克拉丽莎·诺丝里奇确确实实在巴尔的摩飞往拉斯维加斯的484次航班上。” “不过是因为地方警局来拜访时她不在家罢了,也不能说明她不在巴尔的摩呀。”玛汀说道。 “我明白。”利维点了点鼠标,专注于电脑屏幕,“但她不在,我能感觉到。” 玛汀眯起眼,问:“你到底在干啥呢?” “复查海市蜃楼的监控视频。我遇到诺丝里奇医生时,觉得她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自从华纳不小心说出周一见过她以后,我也哪里见过她的想法在脑海挥之不去。这里似乎是最可能的地方。” 他结束了一个电梯监控,失望地叹了一声,继续下一个。玛汀坐在椅子上,滑到他桌旁。 “你要是在这些记录中见过她,你不觉得之前碰上她时你就应该认出来了吗?”她问,但听起来很好奇。 “我不知道。”利维快进查看监控,他已经感到很枯燥了——然后他倒吸一口气,按下暂停键。他倒了回去,以慢速重播了最后几分钟。“如果她乔装打扮了,那可能是认不出来。” 他轻敲屏幕上的图像。一名女子独自站在电梯里,身材修长,戴着手套与太阳镜,包裹着头巾,像是要去驾驶20世纪50年代的敞篷车。 身高与体型都对得上,她的举止给利维一种熟悉感,和利维问候诺丝里奇本人时的感觉一样。不过他不能百分百确定是同一名女子,更别说去说服陪审团了。 “唔。”玛汀凑近了打量,“可能是她。她下的楼层是对的。” 利维对着时间戳皱眉,说:“凌晨2:47。这个时间接近法医推定的死亡时间下限了。” “但也没超出。” 他快进,寻找女子回电梯的一刻,但翻到监控视频结束,也没再看见她了。另一台电梯的监控也是一个样——假设这女子在亨斯利被发现死亡之前离开了二十二层,那她一定走了另一条路。 “会不会她走楼梯离开的?”他问。 “有可能。她身材不错——走楼梯下二十二层可能烦不倒她。也许她只是去了另一间房间。” “我凭直觉觉得这就是克拉丽莎·诺丝里奇。她丈夫死亡的晚上,她见过他,而后一直在掩盖这件事。”他揉了揉鼻梁,“但管我们的证据叫间接证据高抬它了,仅凭我们有的,没办法立案。” 玛汀叩着桌,说:“你昨晚拿到她的电话记录搜查令了对吧?” “对。不过记录还没收到,我们不能指望里面包含有用的信息。而且卡尔曼还是没能破解沃尔希电脑的安全防护。” 他们坐着静思了一会儿。利维在监控录像里随意点击,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想着。如果诺丝里奇在亨斯利死亡的那个晚上见过他,又如此竭力遮掩行踪,几乎就可以确定是她杀害了他。而且如果没办法证明这点,她就能逃脱惩罚。 电梯里的女子没有行李,只有一只手包。她是径直走到亨斯利的门口敲门?还是…… 利维僵住了。“门厅。”他说,“海市蜃楼把监控录像别的区域的也一并给了——但我们辨别出黛安娜·科斯塔斯之后,就没用到了,所以没有人看过它们。这名女子一定在某一时刻穿过门厅,她甚至可能拿到了亨斯利房间的钥匙。” 他翻遍载入了电子证据的数据库,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海市蜃楼门廊的监控有几个不同的角度,他挑了观看前台最佳的一个,直接跳到了2:30左右。玛汀靠近了,和他一起看。 凌晨2:36,这名戴着头巾和手套的女子来到前台——摘下了太阳眼镜,这下确定了,她就是克拉丽莎·诺丝里奇。利维和玛汀皆重重呼出一口气。 “和她说话的是艾伦·沃尔希。”玛汀说道。 屏幕中,诺丝里奇和沃尔希谈了一小会儿,接着她将一只小而厚的信封推过桌子。他回以一张钥匙卡,而后她重新戴上太阳镜,离开了。沃尔希将信封藏进了外套内侧口袋。 “我的天啊,她贿赂他,从而拿到房间钥匙。” “我跟你打赌,海市蜃楼的系统记录了是哪个房间的钥匙卡,什么时候录入的。”利维说着拿起了电话。 接着他快速打了个电话,确定下来这张卡于周日凌晨2:39登记在沃尔希账户下,房号是2218。利维挂断电话,得意地转向玛汀。 “我们能靠这个立案了。”他说。 “婊子养的骗人鬼。”她摇了摇头,“我亲自问他,那晚上有没瞅见啥可疑的,他就真当着我面扯谎。” “我猜他觉得与其把信息分享给我们,还是拿去勒索诺丝里奇更好。他的主管很窘迫——他死了以后,他们回顾了他近期所有工作上的活动,就像我们问的那些,但没有再次检查他制作过的钥匙卡。你该听听她道歉过多少次。” 玛汀站了起来,把椅子滑回自己的桌前,说:“我们有的这些,申请一张拘留令管够了。你知道现在诺丝里奇可能在哪儿吗?” 他看了看表,说:“我确实知道。卡普尔和华纳的报告十分钟前开始了,她答应过会去的。” “看来这个会议我们又要不请自去了。” 他们开车来到海市蜃楼,核查了房间安排,接着静悄悄地从后面走了进去。这块空间拥挤极了,酒店方硬是在这房间里塞了很多折叠椅,就这样边缘还是站满了人。利维想知道这么多人来是奔着研究本身呢,还是奔着亨斯利谋杀案的丑闻。 门边的画架上支着一布告板,上面有即将展示的论文的题目:《内脏痛的周边与中心机制》史·亨斯利,医学博士;阿·卡普尔,医学博士;克·华纳,医学博士。 刚开始查这案子的时候,利维为了补充背景,读过他们的一些研究。大部分细节的科学知识他都难以理解,但他抓住了要点。很有趣的东西,虽然卡普尔所谓的“突破性”他没法保证。 玛汀和他就地站着,扫视整个房间。在演讲台最前端,华纳对着麦克风闲谈发炎的内脏器官。他今天看起来很清醒——事实上,利维没见过他状态这么好过。他的脸上洋溢着活力,手上动作激情奔放,声音里满是对所讲话题的热情。卡普尔站在他身边,脸上淡淡地挂着骄傲的笑容。 玛汀胳膊肘碰了碰利维的肩膀,倾了倾头。他看向玛汀所示意的方向,看见了克拉丽莎·诺丝里奇,她坐在第三排,双腿并拢,双手攥紧放在腿上,一边听一边点头。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作响,他取了出来,无视周遭几人恼火的眼神。 “是啥?”玛汀问。 “卡尔曼发来的短信,”他小声说,“诺丝里奇的电话记录发过来了,她在周日与周一接到两个电话,号码带有拉斯维加斯的区号,与该号码关联的是一只一次性手机,没有合法的账单信息。” “沃尔希。” “除非我们真正找到这只手机,否则不能证明这点,不过,对,我愿意给它押大钱。” 他们都再看向诺丝里奇。“我们该等到报告结束。”玛汀说,“在引来众多资金的会上,当着一屋子她同僚的面,拉斯维加斯分局拘留受人尊敬的医生,市政府官员不会乐意看到的。” 利维翻了个白眼,但他知道她是对的。他们在后方徘徊,华纳和卡普尔轮流报告他们的研究。这两位医生结束报告后,以一段对亨斯利的悼念作结,悼念感人至深,掩盖了从前他是多糟糕一个人,众人起立,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随后房间清场花了些时间,到场有一半的人看起来想亲自和卡普尔与华纳说说话。利维和玛汀等到只剩下几个转悠的人,诺丝里奇、卡普尔、华纳正站在一块儿谈话。 诺丝里奇第一个注意到他们的靠近,她面色发白,喉咙剧烈颤抖,但她站着没动。卡普尔和华纳看到她的反应,静了下来,转过身,面上满是困惑。 “诺丝里奇医生,”利维说,“我们有一张你的拘留令。如果你愿意配合,出于尊重,我可以先不铐手铐,到车旁再说。” “拘留?”卡普尔惊叫,走到他们之间,“为什么?” “我想是谋杀史蒂芬吧。”诺丝里奇说。利维点了点头,她颤抖地吸了口气,将手放在卡普尔的肩上。“没关系的,阿妮卡。只是一个误会,我会解决好的。” 卡普尔忽视了她,与利维和玛汀对阵,说:“你们不是认真的吧。史蒂芬死的时候,克拉丽莎在巴尔的摩啊。” 华纳缩起头,双肩拱起,脚像个皮得不行的小学鸡一样动来动去。诺丝里奇眼睛闭了一小会儿。卡普尔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扫动,张开嘴,又合上嘴,一语未发。 “劳驾,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了吗?”玛汀说道,示意诺丝里奇走在她前面。诺丝里奇点点头,没有狡辩,跟着他们向门走去。 “我们会跟你到局子的,克拉丽莎。”卡普尔转向华纳,寻求支持,而他没有回答,她撞了撞他的肩。 “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哦,嗯,当然。” 利维和玛汀顺利护送诺丝里奇来到等候的汽车旁。他们协助她上车的时候,她说:“没有律师在场,我不会说话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而后再未说过别的了。 * * * 多米尼克检查完公寓,没有再找到监视设备。除了插排,没有别的明显的窃听器——也没有看见任何种类的隐藏相机,这让他大松一口气。他将设备放回旅行袋中,抓起笔记本和笔,带上反骨妹去隔壁2G号。 “嗨,多姆。”卡洛斯来应门时说道。他睡眼朦胧,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刚才起床。他昨晚值的是“魔鬼鱼”最迟的一班。“怎么了?” “我啤酒一点没剩了,你这里有吗?”多米尼克一边说着,一边举起刚写的字。 对这个不要出声回应,我需要检查你们公寓里有没有窃听器。 卡洛斯看起来没那么睡意十足了,他对着字条眨眨眼,盯着多米尼克看了几秒钟,说:“啊……可以,进来吧。” 反骨妹小跑着跟在多米尼克屁股后面进了公寓,多米尼克将行李袋放在客厅的咖啡桌上。他看见卡洛斯僵在原地,挑了挑眉,扭头向厨房的方向。 卡洛斯吓了一跳,拍拍手,说:“嗨,小反骨妹,你想吃点东西吗?” 反骨妹兴奋地转了一圈,追着卡洛斯跑进厨房。多米尼克拉开行李袋拉链,准备从头开始完成TSCM的流程。这一次,他先查了插排。 反骨妹从厨房回来时,他还蹲在电视机后。佳思敏囤了一些松脆的有机狗骨头饼干,反骨妹带着一块,在地毯上安定下来。卡洛斯跟在其后,手里拿着两瓶开了盖的时代啤酒,他将其中一瓶递给多米尼克。 “谢了。”多米尼克与卡洛斯碰了碰瓶。他小酌一口,站起来,把啤酒换成了频谱分析仪。 卡洛斯在客厅中央走来走去,啤酒一只手提着,他目瞪口呆看着多米尼克捣鼓。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多米尼克叹了声气,放下频谱分析仪,抓起笔记本。 正常表现!!!他匆匆写道。 卡洛斯瞪着他。 “那明天的求婚你都准备好了?”多米尼克问。这是他唯一确定能敲醒卡洛斯的话题了,让他别再这么恍恍惚惚、令人尴尬。 确实有效,虽然和他想的不一样。卡洛斯皱起了脸,他塌下了肩膀。“是吧,大概。”他说着,晃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 多米尼克从袋里拿出一把改锥,开始拆卸靠近前门的电灯开关的外壳。“你听起来不咋确定,改变主意了?” “没!就是……”卡洛斯挥着他的酒瓶,“我有点小害怕。” “我还以为你们俩之前讲过结婚的事儿。” “当然讲过了。没讲过的话,求婚我想都不会想。就是比我们计划的要早了一点点,就这样。” 多米尼克拿手电筒照电灯开关内部,寻找可疑的接线。“你确定佳思敏是那种享受在全家人面前被求婚的人吗?” “当然了。”卡洛斯笑着说,“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喜欢油管上那些有家人朋友参与的求婚视频。” “那你为啥这么紧张?” 卡洛斯陷入沉思,大喝一口啤酒,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讲清楚。她会喜欢戒指的,我也知道她会说‘好’。但这还是我做过最让人紧张的事了。” 他似乎话还没说完,但声音渐不可闻了。多米尼克一边听,一边把电灯开关盒阖上。 “我想要让一切都完美。”卡洛斯说,“我想要佳思敏有漂亮的浪漫求婚故事,她可以跟所有朋友讲,你懂吗?这是……是男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之一,我一定要做好。” 啊。 多米尼克还没开口,卡洛斯便举起一只手,说:“我知道听起来很异性恋中心,行吧?这我听得出来,但它没有改变什么。” “你不用向别人证明自己的感受是正当的。”多米尼克说,他转而去用频谱分析仪,“尤其不用对我这样。你还要用我俩想出来的主意吗?” “是的呢。介意我对你先说一遍我准备要讲的话吗?” 接下去的一个小时,卡洛斯彩排了他的求婚演讲,还记了笔记。多米尼克则一边继续检查公寓,一边提出他的想法。他们来到了厨房,频谱分析仪上开始有可疑的读数,多米尼克专心花了几分钟搜索,找到了问题所在。他拖来一张餐椅,站在上面,去够烟雾探测器。 窃听器连接在装置上,又一次有电源为它源源不断供电。这是专业设备——不是军用级别,但与普通执法机关所用相当。 多米尼克全神贯注,花了一小会,终于拆下了窃听器,又没有损害烟雾探测器。卡洛斯默默地看着他,不过当多米尼克手里握着窃听器,又从椅子上跳下来时,他开口了:“什么——” 多米尼克空的手划过脖子,又竖起一根指头。他赶回自己的公寓,把这只窃听器扔进了那个鞋盒。 卡洛斯在外面的走廊等他,反骨妹站在他身侧。“到底他妈发生什么了,多姆?我之前没问一个问题,但你不能只告诉我检查我公寓的窃听器,从我烟雾探测器里扯出乌七八糟的东西,却一点不解释。” 说的是啊。“你还记得‘黑桃七’吗?”多米尼克问道。 “那个连环杀手?我怎么会忘呢。” “‘黑桃七’没有死。” “你什么意思,没有死?”卡洛斯疑惑地看着他,“基思·查普曼不是在你面前自杀了吗?” “他不是凶手。”多米尼克说,“只是只替罪羊。拉斯维加斯分局的大多数人都不相信真正的‘黑桃七’还在逍遥法外,但利维和我知道真相。” 卡洛斯张大了嘴,但没有说什么。反骨妹挪到多米尼克脚上坐下,一身重量级的重量全靠他腿上。 他一只手向下,抚摸她的脑袋。“‘黑桃七’在四月份作案时,对我俩有奇怪的执念,现在看来还没放下。我不能讲太多细节,不过昨晚‘黑桃七’安排了一些事,不但给了我我在麦克布雷德的调查需要的东西,同时也帮了利维他查的一个案子。然后今个儿早上我在我车里找到一个GPS追踪器,在公寓里找到一个窃听器,再算上你公寓里找着的那个。我都没法儿知道它们安置了多久了。有可能是一个星期,也有可能是三个月。” “我的天啊。”卡洛斯低声道,“你是认真的,对吧?你真的觉得你被一个所有人都认为死了的连环杀手监视了。” “我明白这听起来很荒唐,不过这是真的。” 卡洛斯耙了耙头发,说:“要是这是真的,佳思敏和我有危险吗?你呢?你有危险吗?” “没有。”多米尼克坚定地说,“‘黑桃七’曾是——是——自以为正义的义警,只杀自己觉得严重背信弃义、不可饶恕的人,这么监视你们,可能仅仅是因为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待在你们这儿。” “那要是凶手要对想逮捕的人破例呢?”卡洛斯问,“因为这是你和利维正在干的,不是吗——试图追寻到真正的凶手?” 多米尼克耸耸肩。 “我的老天啊,多米尼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黑桃七’这么有‘执念’?可能是想盯紧你和利维,这样你们离真相还没太近,就能阻止你们。” “我当然这么想过。但这不等于说我会放弃,利维也不会。”他双手紧扣住卡洛斯的肩膀,“你和佳思敏要是真有危险,我会毫无犹豫告诉你们的。我绝不会做任何让你俩处于危险之中的事。” 卡洛斯仔细端详多米尼克的脸,端详了很久,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多米尼克放开了他。 “这个人是怎么闯进我们的公寓,还没让我们发觉的?”卡洛斯说。 “我不知道。”多米尼克说。谁知道呢,“黑桃七”可能有钥匙也说不定。“我会和房屋管理处说说,设置更严格的安全措施。与此同时,我们进屋去。我还要查查你卧室里的窃听器。” 卡洛斯脸都白了。 [1]?为Technical Surveillance Countermeasures的缩写,即上文所说的反监视技术手段。 第19章 下 在开放式办公室,利维听到了分局前门的骚动,给正护送诺丝里奇的玛汀投去担忧的一视,然后离开了他们,向骚动之源赶去。 黛安娜·科斯塔斯站在开放式办公室中央,正勃然大怒,与她的“前”朋友对峙。朱莉半躲在一位制服警官身后,这位警官就是必须将她送返克拉克郡拘留所的警官。 “你个死叛徒、臭婊子!”科斯塔斯大骂,“你怎么能对我做这种事?” 朱莉泪眼涟涟道着歉,在滔滔不绝的谴责中几不可闻了。房间里别的人都停下手头在做的事,入了迷地旁观着,似乎没人准备插手。利维很惊讶,蕾拉·拉什得就站在一旁,抱着胸,看起来兴致缺缺。 “我很抱歉,黛安娜。”朱莉说着,抬起她待了手铐的手,做出安抚的姿势,“请相信我,我从来不是故意要伤害——” “但你站在一边可开心了,我被拘留的时候,你嘴还闭得紧紧的,我是因为谋杀被拘留啊!” “这他妈怎么了?”利维低声问拉什得。 “这可能是我的错。”她说道,但听起来一点儿歉意都没有,“我打电话给科斯塔斯说撤销指控,我一跟她讲了原因,她就破口大骂,还把我给挂了。我就知道她会来这儿。” “你怎么知道?” 她笑了,说:“还我就会这么做。” “你准备袖手旁观多久?”科斯塔斯说。她两手叉腰,面色涨红,大大的黑眼睛里有抑制不住的愤怒与受伤。“这案子要是走到审判那一步,你会说一句话吗?我进监狱了呢,会说吗?” 朱莉突然啜泣了起来,说:“那永远不可能发生!我知道你没有杀了那个人,一切都会好的!” “哦,你可真是个蠢货——” 利维转头去看,玛汀和诺丝里奇走进了开放式办公室。卡普尔和华纳随后跟上,不过他们看见这场决战,都停下了脚步。 “我让你进我家里。”科斯塔斯喘着粗气,说,“我放心把儿子交给你了。而你却为了保护你自己和你人渣男友,准备把我推下水。“ “不准这么说他!“ 科斯塔斯皱起了脸,手往后一摆。利维开始动了,但拉什得更快——她向前冲去,抓住科斯塔斯的手臂,就在这时,那位制服警官也把朱莉拽到她够不着的地方。 “你在警察局。”拉什得说,她的声音略带恼怒,“不要犯傻。” 科斯塔斯没有动,她抬起的前臂仍被拉什得钳制着。她怒目瞪视朱莉,情绪难以克制,胸膛上上下下起伏着。 旁观者都好像摒住了呼吸。利维很确定,换在任何别的地方,这里的人有一半会拿出手机,录下每一刻。 接着科斯塔斯肩膀松懈了,她点点头。拉什得放开了她的手臂,但没有走开。朱莉和她的护送者都警惕地看着科斯塔斯。 “我希望你在监狱里蹲很久。”科斯塔斯声音颤抖,“出来以后不要再靠近我和我的儿子了。” 她转过身,昂首阔步离去,留下朱莉在她身后失声痛哭。她在出口附近的,经过玛汀和三位医生时,步子犹豫了一下,眉头一皱,回头扫了他们一眼,离开了。 拉什得被占了便宜似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跟她一块走,确保她不做啥傻事。”她经过利维时笑了笑,又说道:“你找着真凶时,不如给我来个电话?” 她撤走以后,利维皱皱眉。制服警官领着抽泣着的朱莉向相反方向离去,开放式办公室里,人们又接着谈话与活动,所有人做回了自己先前的做的事。不带一分钟,房间里的气氛恢复如常。 “好一场闹剧。”玛汀说。她带着诺丝里奇来到他身边,卡普尔和华纳紧随其后。 “你能责怪她吗?” “那女人是谁?”华纳问。 “亨斯利医生的死亡案中,我们最开始的嫌疑人。”利维转向他们最新的嫌疑人,说,“我会安排你联系辩护律师的。” “我已经安排好一位了,正在路上。”卡普尔说。 他们把诺丝里奇安置在审讯室中,又将卡普尔和华纳领到可以等候的房间。也确确实实是多亏这两位女性财力与影响力的结合,卡普尔联系的律师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 利维和玛汀一看到是杰·索亚,一致哀叹。他供职于一家名为“哈菲尔德、朴、麦肯齐”的法律事务所,事务所在本地富有声望。他确实是拉斯维加斯最优秀的律师,也十分英俊,一身老派新英格兰人的气派,就像是乘“五月花号”远洋而来的。不过真正的问题是,他知道自己多能干,多好看,但这仅仅让他丑陋的自我更膨胀了。 “警探瓦尔库,警探艾布拉姆斯。”索亚在他们桌旁停下,说道。他看向利维时,声音愈发低沉了,“每回见到二位都无比愉悦啊。” “对你来说可能是。”利维低喃。索亚是双性恋,从没掩饰过有多想把利维搞床上去。 索亚投他以一笑,这笑容缓缓绽开,迷人但令人恼火。他说:“能否请你带我去见我的客人呢?” 利维倏地从桌前起身,毫无优雅可言,他站了起来,示意索亚跟着他。他们打玛汀身旁走过时,玛汀同情地皱了皱鼻子。 利维试着遵循道义,不去讨厌辩护律师。曾经有很多冤枉的人被控犯罪,而且他真心觉得即使是有罪的人,也该有个厉害的律师。这是必须的职业。但警察当了九年,偏见在他心里扎了根,很难拔除。 再说了,索亚就是一王八蛋。 很幸运,索亚的含沙射影还未构成性骚扰,他们就来到了审讯室,也省了利维打破他鼻子的力气。他把索亚留给诺丝里奇,不过一点儿也没放松下来,因为他知道不一会儿又会被叫过去。 果然,一小时后他被告知他们要和他讲话了。他劝服玛汀去审问无果后——她受不了索亚——回到房间,备好了笔记本,坐在桌旁。 “郑重声明,”索亚说,“我建议我的委托人不要对你说任何事。但她坚持要告诉你‘她所知的故事’。” 从索亚明显的无奈与诺丝里奇坚决的表情之中,利维可以想见这争论持续了多久。现在索亚的举止之间没有一丝掠夺与挑逗的意味——他完全是公事公办了。 “那听听看吧。”利维说。 诺丝里奇深吸一口气,两手交叠,摆在桌上,说:“我想离婚有段时间了。我清楚你现在已经很熟悉史蒂芬的生平了,能明白为什么。但史蒂芬拒绝同意——不是因为想保持婚姻关系,而仅仅是想激怒我。我的家庭财产十分可观,包括了遍布整个东北部的大量房地产,但在混乱、有争议的离婚中,史蒂芬可能会宣告对其中部分财产的所有权,因为我们没有婚前协议。”她的嘴角讥讽地扬起。“你无法想象我有多讨厌明白我母亲这么多些年来都是对的。” 利维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知道史蒂芬有这个习惯,出差总会雇应召女郎。在他不忠——并且最好是犯下罪行之时——抓个现行,能给我加点筹码,施压使他接受,干脆利落地离婚,要是他仍然不退让,也会让法庭站在我这边。” “你想要进房间撞见他与一位性工作者做有失体面的事?” “是的。”诺丝里奇说道,又叹了口气,“我不漏风声安排了周六晚上乘坐飞机来拉斯维加斯。但我的第一班飞机出现了机械故障,最后我乘坐了不同的航班。到达这座城市比我计划中要晚太多。我知道史蒂芬不太可能和他雇来的女人在一块儿了,但我下定决心要去与他对峙。我们的婚姻如此荒诞,我一天都忍不了了。” 索亚发出了不高兴的声音,这倒是不奇怪——诺丝里奇刚刚说出了她杀害亨斯利的动机。 “你到达海市蜃楼的时间是?”利维问。 “大约在凌晨2:30左右,我担心有参加过会议的人会认出我来,干扰我行动,所以我尽可能遮住了自己的脸。我和前台的接待员说,我是史蒂芬的夫人,我来这里给他一个惊喜。”她用一只手抹了抹脸,“我还想着要做些什么让他相信呢,但他很快就收了小小的贿赂。回想起来,那可能是一个警示征兆。” 利维哼了哼,表示赞同。 “我拿到了史蒂芬房间的钥匙卡,然后上了楼。在电梯行进时,我想着要说什么,怎么要求结束这些事。我打开了门……”她盯着远处,接着打了个激灵,倾身向前,直视利维的眼睛,“我对你发誓,警探,我到的时候,史蒂芬已经死了。他死了至少有一个小时了,我没有杀害他。” 现在,他对此持保留意见,“你接着做了什么?”他保持语气中立。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定有五分钟了。我很震惊,这是当然的,我不知道做什么好。我花了些时间,处理这个事实——我的丈夫死了,我却毫无感觉。” “天啊,诺丝里奇医生,你是在杀了我。”索亚表情痛苦,说道。 她忽略了他,说:“一旦我全然明白了现实情况,马上意识到我将自己置身于怎么的位置。没有告诉任何人,就乘坐飞机来到这座城市,乔装自己,贿赂接待员拿到房间钥匙——我知道这看起来像我杀了史蒂芬。所以我跑了。我想电梯里可能会有监控摄像,所以走了楼梯,从另一个出口离开,去了接受现金又不需要身份证件的汽车旅馆。”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还真能随机应变啊——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倒是不意外。“你名列周二484航班的乘客名单。”利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诺丝里奇张开了嘴,但索亚抬起手,打断了她。“啊,啊。”他说,“别。这个问题的真相,可能会使得某位我的委托人所关心之人牵连进一桩罪行。” 利维拿笔点着桌子,思考着:“一个暴虐的人?” “完全不是。” 索亚的脸就是一张冷漠的面具——利维要是不做些交易,将永远得不到真相。这家伙,傲慢至极,满脑子风月之事,很容易使人忘记他其实很擅长他的工作。 “给我一分钟。”利维说道,把椅子推回原处。 他打了几个电话后,手持一些文件,可以保证诺丝里奇所隐瞒的人拥有豁免权。所有都签过字了,诺丝里奇说:“我来到汽车旅馆,最先给我妹妹打了电话,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让她用我的身份乘飞机来拉斯维加斯。” “你们是双胞胎吗?” “不是,但只要戴上假发,化上合适的妆,我们看起来就很像了,她能够被认作是我身份证件上的照片。我连夜把我的驾驶执照快递给她,她乘坐了周二的航班。” 聪明。“那么艾伦·沃尔希是怎么牵涉进来的?”利维问,“我们知道他在这一周,曾给你打了两次电话。”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也不确定,但还有谁会使用一次性手机、拉斯维加斯区号,给诺丝里奇打电话呢? 她叹了口气,说:“我一整个周日都在担心,担心沃尔希先生会告诉警察他见过我。我认为他不会,因为这将意味着承认他曾接受贿赂,给出钥匙卡,而且毫无疑问他会因此失去工作,甚至可能被视作是这场谋杀案的共犯。我希望他仅仅是闭紧嘴关。” “但是?” “但是,他周日晚上给我打电话,威胁我付款给他,否则将会把我身处拉斯维加斯的事曝光。我同意了他的条件,并叫我妹妹将钱款电汇给我。我与沃尔希先生于周一晚上,在我汽车旅馆附近碰面,我将他所索取的给了他。” 那么,星期一第二个电话一定是确认碰头的细节。利维看索亚皱缩着脸、满面阴郁,说:“我不敢相信你任她对我讲了这一切。” “如果你觉得真有办法可以让我阻止她,我倒是愿意听听你的办法。”他说。 “先生们,请听我说。”诺丝里奇说,“我做了错事,没错,但我没有杀害我的丈夫。我不害怕为我的行为负责,也不害怕承担后果,尤其是这意味着我将不会因为没有犯过的罪行而被起诉。” “你知道承认沃尔希勒索过你,你也是在告诉我你杀害他的动机。”利维说。 “话是这么说。”她摊手,“但我没有。与沃尔希先生的两次通话,周一的碰面,我都录下了。钱一易手,我就将录音上传至云端备份,然后播放给他听。我录下了他谈及不止勒索过我,还有其他海市蜃楼的顾客。我告诉他,想从我这儿得到更多的钱,我就会把录音交给警察,把他也拖下水,同归于尽。” 利维眨眨眼。 “我和沃尔希先生有共识。我不介意付给他一次钱,他接受了,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我们友好地告了别。几天后,我在报上读到了他被谋杀……”她哽咽了,摇了摇头,“警探,沃尔希先生告诉我,他知道我不是杀害史蒂芬的人。” 利维眯起眼睛,说:“他知道这一点,唯一可能是他知道真凶。” “他知道。那个人为此杀害了他。” “嗯。那个人可能是谁,有头绪吗?” 她哼了哼,说:“我知道的话,早就和你说了。” 利维安静了一阵,回顾他密密麻麻的笔记。接着长出一口气,抬头看去。“故事很棒,诺丝里奇医生。你解释了所有事,回答了所有疑问。”他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但我来告诉你,从执法人员的角度来看是怎么样的。你是我们碰见的人里,杀害亨斯利与沃尔希的动机最强烈的。你来拉斯维加斯、你在拉斯维加斯,你都花了极大力气遮掩。你贿赂酒店雇员,从而来到第一现场,而你亲口承认这之后你逃走了。勒索你的男子几天后突然死亡。你拥有医学知识,可以测量出过量的罗海普诺,精准对准人体颈动脉。你可能对这一切都有解释,但到头来,你无法证明任何一点。” “陪审团会做出裁决。”索亚说。 “是的,法律系统是这么运行的,谢谢你。”利维说,“你觉得,一个充满了可疑巧合的故事,陪审团会买账?” 索亚笑笑,说:“我给他们做工作,他们就会的。” “是吗。”利维微微一笑,“你见过蕾拉·拉什得吗?” 索亚的笑淡去了,说:“她是这个案子的地检署警官?” 利维点点头。索亚抿紧了唇,眸色一暗,利维眼看他的镇静破开一缝,小小地满足了一下。 “行吧,一旦我的委托人获得保释,我们将足够的时间制定对策。” “噢,得了。”利维被索亚的自信之深惊到了,“一名富有的游客,被控犯有广受关注的谋杀案,法官不会准予保释的,她浑身写满‘会逃跑’的风险。” “我们拭目以待。或者,你可以去找到真正的凶手,免去我们的麻烦。” “我想我们已经结束了。”利维站起身,正了正外套,“诺丝里奇医生,你稍后将被送至克拉克县拘留中心,等候你的庭审。” “不用担心,医生。”索亚也站了起来,说道,“我将立马推动进程,解决一切。” 诺丝里奇比之前更苍白、更沮丧,但她还是得体地谢过他们。索亚跟着利维走出审讯室。 利维想着还会有对这案子的夸口,索亚一开口,他一个猝不及防。索亚说:“我听说你现在在和那个大块头赏金猎人约会,叫鲁索,对吗?” 利维张开嘴,但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索亚的目光打在利维身上,缓缓下移,说:“他一定是有惊人的床技,能把你从亿万富翁的床上诱走。” 利维浑身冒着怒气,绷紧肌肉,脉搏加快,他将右手捏成拳,说:“你要是觉得我不会冒险痛打你一顿,你很快就会知道自己错了。” “小心点。”索亚低声说。他挨着利维走过,倾着身子凑近了说:“我可能会很享受哦。” 他阔步走开了,步伐轻盈、愉悦。利维看着他离去,鼻翼翕张,花了好几分钟才冷静下来,而后回到开放式办公室。 他与玛汀讨论了一下这次审讯,她说:“我不知道。这之中有些事总感觉还是不对。你真觉得是她做的?” “我不知道觉得什么好。”利维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所有证据都指向她。” “没错,但我问问你这点——你认为克拉丽莎·诺丝里奇是那种刺杀了一名男子以后,会失去狗屁理智、还呕吐的人?” “不。”利维沉思,“我不这么认为。” “嗨,艾布拉姆斯。”隔着整个开放办公室听着吉布斯的大吼,把整个房间里的人都惊了一惊,“温想立刻马上在他办公室里见你。你做了啥哟?” * * * 多米尼克下午早早来到了他童年的住处,它位于北拉斯维加斯。这儿曾是一座拥挤的房子,他在这儿长大,与他的老爸老妈、四个兄弟姐妹、奶奶住在一块儿,现在,孩子们都成年了,老爸也去世了,他的老妈和奶奶是这屋子的唯二居民了。 他走进屋,解开反骨妹的狗链,大喊道:“阿嬷,是我!”他老妈可能在工作,奶奶也不知道他会来。 西尔薇娅缓缓从厨房走出来,皱着眉。她现在是这个家里最最最矮的人,他得弯下腰才能亲到她满是皱纹的脸颊。 “你没打电话。”她严肃地说。 “对不起。我在这一片,然后觉得应该过来一下。”他说着,拉开行李袋拉链,拿出了笔记本,上面写的话和他给卡洛斯看的差不多。 西尔薇娅和卡洛斯不一样,她的反应很镇定,看起来既不惊讶,也不怎么担忧。她看过信息,点了点头,挑剔地看着他,说:“你饿了。”这不是问句。 “我吃得下。” “我晚餐准备了阿兰斯尼[1]——我现在炸一点给你。”她手肘撞了撞他,示意他接着做他的事,接着回到厨房。反骨妹眼神跟着她走,满眼睛里都是渴望,但还是在多米尼克身旁没有动。 他家里的房子不算太大,但比他和卡洛斯的公寓要大,里里外外检查花了更多的时间。他中场休息,好好享受了奶奶做的阿兰斯尼——炸制的意大利烩饭球,馅料满满的。几个小时后检查结束了。 这间房子很干净。他也没真想过“黑桃七”会跑这么远来监视他老妈的房子,但不确切知道,他心里不可能踏实。 他回到厨房,西尔薇娅还在里面慢悠悠做些琐碎的事,他说:“啥事没有。我们现在可以随便说话了。” “你有麻烦了?”她问,这粗体能从她语气里听出来。 他明白她在说什么。“不是那种。”他说,“我没有赌博,不过你和老妈应该知道知道这件事。先不说这个,我想知道能给我卡佩纳塔[2]的食谱吗?今个儿晚上我要给利维做晚餐,我觉得他会很喜欢这个。” 她咧开嘴笑了,从橱柜里拿出她装食谱的古朴木雕盒子,在里面急匆匆翻找着。她拿出问到的那个食谱,又从盒子背面抽出一张空白卡片,拿着一支笔在桌子旁坐下。 “阿嬷,我直接用手机拍个照就好了——” “绝对不行。”她说,“正宗的食谱就应该手写,坐下。” 他立马乖乖听话,没有顶嘴。 “好了,”她取下笔帽,说,“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她用她那优雅、老派的字体誊抄食谱,他则把他和利维与“黑桃七”的故事从头到尾详细说给她听。反骨妹坐在他椅子后面,头靠在膝盖上。他撸着她的耳朵和后脖子,她快快乐乐眯着眼睛。 他的故事说完了,西尔薇娅问道:“你真的确定这位凶手不会伤害你吗?” 他张开嘴,想说句毫无根据的“真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身体上至少不会。但我知道这位凶手喜欢玩心理战术,我不敢保证凶手会不会做出什么,搅乱我的脑子,或者对我耍什么阴谋。” “但这不会阻止你,对吗?” “不会。” “利维也不会,我猜。” 他大笑,说:“绝对不会,他比我还死脑筋。” “那倒是很难想象,”她打量着他,“还有为什么四月份他来过这里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他了呢?你可以带他来吃星期天的中饭,知道的吧。” “我觉得我们还没准备好。”多米尼克说道,话题突然这么一转,他慌张了。 “为什么没有呢?” 他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老实说,这主意有点吓到他了。带利维去朋友的大家庭参加派对是一码事,带他来和自己亲密的家人聚餐又是另一码事。从前他是不会对别的男人这么做的,对利维,他也要确定这对他和对利维同样重要,才敢迈出这一步。 “我会问问他的。”他说,“不管咋说,我得走了——我今个儿还有事儿,我还要去食品杂货店。”他把她递来的卡片塞进兜里,从桌旁站起来,亲了亲她,告别了。“谢谢你做的一切,阿嬷。” 她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说:“做卡佩纳塔一定要用好的橄榄油哦。千万不要用便宜的。” * * * 利维敲了敲温的办公室半开的门,头探进去,问:“长官,你想见我?” “是的,艾布拉姆斯,进来坐下吧。把你身后的门关上。”温看起来很疲惫,压力很大。他眼角与嘴边的皱纹更深了。 利维照做了,他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脑子里把他所有的案子都过了一遍,但他想不出来温需要和他单独谈话的理由。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温说,他在桌子那头迎上了利维的视线,“你还在调查‘黑桃七’吗?” 在利维猜测温要跟他谈的话题里,这个甚至都没排到前二十。他睁大眼睛,注释着温,一时竟他妈失语了。 “我的天啊,艾布拉姆斯,这个案子结案了。还特别命令你不要去追查了。”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利维说道,但他知道他已经出卖了自己。 “多米尼克·鲁索被目击到在安吉拉·陈医生的事务所里。” 这让利维更心神不宁了,他说:“他去见心理医生,怎么了?” 温皱眉,说:“不要侮辱我智商,你的男友凑巧选的心理医生,和治疗基思·查普曼的是同一个人,你想我相信这是个巧合?” “他不是我男友。”利维低声说。 “那你今天早上开放式办公室里亲的是别人?” “我……”利维摇摇头,一切都崩溃都这么快,他感到不知所措。 “你总是很诚实,艾布拉姆斯——有时候太诚实了。所以现在对我直说吧。”温严肃地看着他,“你有没有让鲁索去看陈医生,作为‘黑桃七血案’独立调查的一部分?” “有。”利维说。 “天啊。”温靠回椅子上,揉了揉脸,“你因严重违抗上级命令,无薪停职一周。离开大楼前,上交你的警用武器。” 利维咬紧牙关喘着气,怒意不自觉升了上来。他确实违反了他的上级警官直接肯定下达的命令,他做的时候也完完全全知道被发现了后果会如何。他现在不会去推卸责任。 “我很好奇。”他站起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多米尼克去见了陈医生?” 温的脸上隐带不适。“我接到了匿名提示。” “匿名提示?”利维毫无笑意地笑了,“你意识到这是来自‘黑桃七’的,对吧?‘黑桃七’不想要我插手。我一定是离得太近,令其难耐了。” “我的老天——” “你知道吗?基思·查普曼死后,蒂娜·查普曼每个月都会收到五千美元现金,来源不明。你觉得是谁给的钱?” “别再说这些狗屁东西了,除非你想停职时长再翻倍。”温厉声道。 利维摇摇头,朝门走去。他走的时候,忍不住说了最后一句。“‘黑桃七’不会满足于永远潜藏在幕后的。”他说,“如果‘黑桃七’归来时,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我们都完了。” [1]?即Arancini,一种油炸食品,一般由米饭裹马苏里拉芝士,外层再裹上面包糠,经油炸制成。米饭风味多样,可制成意大利式烩饭等。 [2]?即caponata,一种碎茄子和什锦蔬菜制成的调味品。 第20章 就在多米尼克快准备好晚餐的时候,利维敲了敲门。多米尼克用茶巾擦了擦手,去应门。想到利维还得他开门才能进自己的公寓,他有点不好意思。 利维亲了亲他的脸,揉了揉反骨妹的脑袋,算是打招呼,接着走进来把他的斜挎包扔在饭桌上。“闻着很香,”他边脱西服外套边说,“你在做什么?” “烤罗非鱼,配柠檬蒜酱,还有我奶奶的西西里卡佩纳塔。”多米尼克回到厨房,看烤箱里的情况。 “那是什么?” “有点像茄子做主料的炖菜。” “感觉很棒啊。辛苦你了。” 多米尼克斜瞄他一眼。利维整个人显得很紧张,肩膀绷紧,脊背直僵僵地挺着,满脸挂着不愉快。 “你还好吗?”多米尼克问道。利维之前给他发过短信,说了停职的事,但多米尼克随后发去的短信他却一条没回。 利维耸耸肩,解下领带,放在已经搭在椅背的外套上。“事情就是这样了,”他说,“不过我真得来点酒。” “等等——”多米尼克话还没说完,他就走进厨房,打开了冰箱。 利维愣住了,盯着冰箱里,然后关上冰箱门转身问多米尼克:“为什么我的冰箱里有只鞋盒?” 多米尼克用一只手指抵在唇上,取出盒子,揭开盖。利维对着这里头乱糟糟的电子设备审视了一番,但没打算去触碰的样子,之后,他抬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多米尼克。多米尼克收起盒子,放回冰箱,关上冰箱门。 “我花了一整天排查监控设备,”他说,“在我的皮卡和卡洛斯的车里都找到了GPS追踪器。我家的插排,还有卡洛斯和佳思敏家的烟雾探测器里还有窃听器。眼下这个本来是接在你家的恒温器线上——我跟你说,这玩意儿可太他娘难取了。我原打算把它们都销毁掉,但这是证据,所以我就想着你大概想带去化验室。不管销不销毁,我们现在应该是安全的了。你的屋子排查干净了,窃听器在冰箱里也啥都听不到。” “你花了一天……”利维皱了皱眉,多米尼克看得出来,他把各种要素都联系上了。“我的天。你对我使心机,引导我把公寓的钥匙给你。你甚至都没这么说,我直接就给你了。我还一点疑心也没起。” “对不起,”多米尼克说,“在我确认自己的怀疑没错之前,我不想惊动你。你会一整天都想着它,这会干扰你工作的。” 利维猛地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瓶白葡萄酒,又“砰”地摔上。“你可真是撒谎界的顶尖奇才啊。” “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都是。” 多米尼克刚好站在利维要拿酒杯的碗柜前,于是他帮忙取出,递过去。“严格说起来,我可没撒谎。我只是把全部实情延迟告诉你而已。” 利维开瓶器钻到一半停住了,说了一声:“哇哦。” “我知道我这么做是使心机操纵人,”多米尼克说,“但我觉得我没做错。你要是不高兴我也可以理解,但你要是打心底里气我气得不得了,那我们得谈谈。” 利维不慌不忙地一边思考一边倒了满满两杯酒,然后给瓶子塞上塞子,放回冰箱。他举起自己那一杯,说道:“我没有生气。你是对的——我会岔开去一整天都想着这个,这样就没法专心工作了,而且到最后还可能什么用也没有。” “但你还是不高兴。” “喝完这杯我就不会了。”利维说。 多米尼克笑了一声,带着他走出厨房。“请坐,晚餐就快好了。” 反骨妹偷偷溜到利维身边,拿脑袋拱了拱他的腿。他一边看着多米尼克为晚餐做最后润色,一边心不在焉地顺着她的毛,小啜几口酒。 “所以‘黑桃七’一直都在监视我们,”他说,“有多久了,你觉得?” “这就查不出了。”多米尼克最后搅了搅卡佩纳塔,关掉灶台。“明早我还得检查你车里有没有GPS追踪器。大概还得去玛汀家里来个大扫荡,你看她能同意吗?” “能哦,我能想见届时的对话有多‘愉快’。”利维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闷了,说:“要知道,就算我把这些东西全带到分局去,老温也能找到别的解释。他根本不愿意去相信。他们都不愿意。” 多米尼克把罗非鱼、一大份卡佩纳塔和几块新鲜的硬皮面包分装两盘,把它们端到已经摆好了餐巾和刀叉的餐桌上。“至少停职意味着咱俩明天的计划不会有干扰了。” “别犯贱了。”利维说道,但他是笑着的,正如多米尼克所料。 * * * 利维将刀叉放在空盘上,餍足地叹了声。一开始他是有被多米尼克气到,但一杯酒下肚,外加美味的晚餐,气便消了不少。 不过他没法完全摆脱郁闷。他人都还没离开,停职的消息就如野火般传遍整个分局。吉布斯自作聪明的发言,其他人的同情目光,还有在与玛汀低声争论时,他看得出她竭力忍着没说那句“我早跟你说过了”,种种这些,他能坚持到走出大楼也没抡起椅子砸窗户,真是个奇迹。 到家也没让他宽心,因为他现在知道“黑桃七”曾进过他的公寓,他的隐私遭到了最恶劣的侵犯。明天要在一个全是陌生人的派对上待一整天,周一还得上法庭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讲述德鲁·巴敦这个卑鄙小人如何持枪对他发起偷袭。 要排解这么多压力,唯有一个办法最可靠。利维喝完酒,站起身,来到多米尼克椅子旁。多米尼克立马会了意,尽量往后靠,让利维跨坐到他身上。反骨妹正在桌子底下啃一根生牛皮骨,也乐得无视他俩。 “嘿。”多米尼克说着,伸手圈住利维的腰。 “嘿。”利维用手指背扫过多米尼克的脸庞。“谢谢你做的晚餐。” 他倾身吻下,大蒜的味道也没扫了兴致。正当他们紧紧相拥时,破了皮的嘴唇却痛了起来,他猛地后撤,吃痛地哼了声。他不当回事,再次投入到亲吻中——结果没几秒,阵阵抽痛实在难以忽视,他抽开身。 “操,我不行,”他说,“我嘴唇太痛了。” 多米尼克一只手抚上他的背。“你想到此为止吗?” “才不,我就是不想你亲我了。”利维说完意识到这话听起来不太对,皱了皱脸。 多米尼克倒是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没有亲亲的爱爱,是吧?”他说。“很有情趣啊。” 刹那间,利维被淹没在极致的渴求中,他紧了紧放在多米尼克肩上的手。多米尼克让一切都看起来很轻松,利维就是再不圆滑和善,在他看来好像不是事儿。这一点,令利维始终感到惊奇。 “你可以亲我别的地方。”他提议道。 多米尼克的眼里闪出一抹情欲。“这样啊?”他的声音沙哑,双手抓住利维的臀部,将他拉得更近了,接着用鼻子蹭了蹭他的下巴尖,张着嘴在那里亲了一下。“比如这里吗?” “唔……” 多米尼克的嘴顺着利维的颈侧往下,双手有力地揉捏着利维的臀瓣。“这里怎么样呢?又或者这里?”他轻轻吮了吮利维锁骨间的凹陷。 利维摆动腰胯,迅速充血的性器在多米尼克的小腹蹭来蹭去,享受着多米尼克在自己身下蠢蠢欲动的感觉。“再往下一点。” “哦,你是说这里?”多米尼克一边问一边解开利维的衬衫纽扣,低下头去,含住利维一粒乳珠。 利维呻吟着拱起脊背。多米尼克的一只手环过来扶住他的背,让他放心地靠上。多米尼克轮番照顾两粒乳头,舌头灵活地轻弹着,利维坐在他的腿上,不住地扭动。之后,多米尼克突然回返而上,将脸埋在利维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啊!”跟多米尼克一起时,利维通常是更爱咬人的那个,但多米尼克今晚像是打算要代替利维动他不能动用的嘴。 “你真让我上头,”多米尼克在他耳边低吼,“你发出的声音、抵着我动的样子——” 他伸手绕过利维去够餐桌,将自己那份盘子扫到一边,接着托起利维放到桌沿,身体甚至没离开过椅子。他脱下T恤,利维也跟着脱了,将自己的衬衫扔到一旁。 多米尼克带着椅子朝桌子靠拢,他撑在利维大张的腿上,倾身向前,从利维胸膛向下,印下一连串激吻,直吻到腹部。来了裤腰处,他放开手去扯开利维的皮带,将裤链拉低,温热的嘴隔着四角裤薄薄的面料探向他的阴茎,令利维低吟起来。 多米尼克将利维的内裤一点点往下拉,正当利维确信他要含住自己时,多米尼克突然转去吮吸着他敏感的髋骨。 “操!”利维胯部一顶,撑离了桌面,但多米尼克把他推了回去,按在原位,用牙齿噬咬腿根部的骨窝。 利维喘着气后仰,一只手支在背后。他必须得留一只伸进内裤里,释放并撸动自己坚挺的阴茎。 “天呐,多米尼克,求你——” 多米尼克转过头,用脸颊蹭了蹭利维的茎身。“那你要是没法亲人,我猜我的老二也没机会进你的嘴了?“ “今晚不行,很抱歉。” “那就不走运了。”多米尼克拨开利维忙碌的手,亲了亲他的顶端。“像你这么努力想给我深喉的人,我还真没遇到过。” “我总会做到的。”利维说。他的骄傲不容许他做不到,因为多米尼克能像色情片明星那样给他做深喉,他承认尺寸上的显著差异是一层考虑,但他还是下定决心有天要把这情还回去。 “好啊,”多米尼克说,“我就喜欢看你苦苦挣扎的样子。” 利维仍在消化那销魂的快感,这时多米尼克将他拉下桌子,给他翻了个身,又把他推了回去,脸挨着桌面。多米尼克把他的长裤与内裤一并扯到大腿中间,一口咬住他的臀瓣,令他倒抽了一口气。 “我要不要温柔点?”多米尼克松开嘴,揶揄地说。 利维扭过头,冲他狠狠皱眉。“有胆你试试?” 多米尼克咧嘴笑了,一看就是接受了这挑战,又回去接着耕耘。他那有力的双手贪婪地捏着利维的臀肉,饥渴地在他皮肤上留下湿漉漉的亲吻,顽皮地啃咬着。利维着了迷地看着,受半脱下的裤子所限,他尽可能张开双腿。就在他快要不满地大叫时,多米尼克终于分开他的臀瓣,吻上了后穴。 不过多米尼克没有舔穴,而是拉着利维坐到了自己大腿上。利维跟着向后,放松地倚着多米尼克的胸膛,细品赤裸的肌肤相蹭的触感。多米尼克把住他的性器快速撸动,而他将感激化作了呻吟。 “我好像记得我对你有过什么关于今晚的保证。”他边说,边急促地喘息着。 “提醒我了。”多米尼克轻啃他的脖子。“好像是关于我要困住你的时候,你不会逃?” “怎么说呢,我这人说话算话。”利维伸长脖子,转过头来,用力地吻了吻多米尼克的嘴,只吻了一下,又说:“不过,我们去卧室吧。当着反骨妹的面做这种事我感觉不自在。” 几分钟后,他俩赤身裸体在床上搏斗,所有被子和枕头都被推到地上。利维太性奋了,懒得装出说好的抵抗样子,他更渴望能贪婪地抱紧多米尼克厚实的肌肉,更渴望在多米尼克温暖的肌肤上蹭动发疼的性器。等多米尼克一拿来润滑液,他就完全缴械了。 “你根本都没认真阻止我。”多米尼克说。他正抱着利维,让他脸朝下贴着床,又将他的两只手钳制在身后,同时用两根手指在他的后穴里搅动。 “我怎么可能会想阻止你?”利维说着耸了耸胯。 多米尼克笑了一声,在利维的肩胛骨上印下一吻。他往里面添了第三根手指,利维饥渴地跪着抬起身来,但胸膛仍被压在床上。 “老天,看看你。”多米尼克的话里尽是赞叹。“我要进去了,准备好了吗?” “我早就准备好了。” 多米尼克松开利维的手臂,轻轻让他翻身仰躺,接着又用手指操弄他。“有个体位我一直想试试,”他的语气好像是在聊天,好像他根本没在折磨利维的前列腺一样,“我有个摔跤性幻想,惦念好久了。” 多米尼克手指一勾,带来的独特快感令利维眼皮微颤,他必须得强行集中注意。“是什么?” 多米尼克说给他听,他皱起了眉。 “那不可能做到的。”他说。 “当然可以。信我。你只是以前没跟我这种尺寸的人试过。” 利维的眼睛向下瞟去,看着多米尼克大腿间那粗大肿胀的肉棒傲然挺立。 “我说的尺寸不是指这个,不过谢谢。”多米尼克低笑着说。“你说过,你只跟体型跟你差不多的男人睡过。你压根想不到像我们这样的体型差异能解锁什么样的姿势。” “我会试试。”利维几乎什么事都敢试一试,尤其是和多米尼克的性事。“不过我还是觉得你黄片看太多了。” 他们松开怀抱,多米尼克好戴上安全套,仰面躺下。利维跨坐到他胯上,背朝多米尼克的脸,小心地往后倒在多米尼克身上并伸展四肢。多米尼克帮他调了调姿势,让他整副躯干覆在自己身上,头挨着多米尼克的锁骨,双脚放在多米尼克胯两侧。 “这样你真的可以呼吸吗?”利维问。 “可以,我挺好的,”多米尼克语气诙谐地说,“抬起你的腿。” 利维抱住大腿后侧,拉到胸前。多米尼克甚至哼都没哼一声;利维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缓慢又轻松。 天!利维随即就被多米尼克的强壮震撼到了。利维虽然很瘦,但他有近六英尺高,一身发达的肌肉——他其实不是很轻。而多米尼克却能毫不费力凭胸部与腹部撑住了所有重量。 “操。”利维意识到这是可行的,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颤。 多米尼克温柔地促使利维把抬起的腿再张开些。利维羞得浑身发热,但他仍然照做了,他的呼吸越发急促。 “准备好了?”多米尼克问。利维点了点头后,他便把一只手按在利维的腹上,另一只则向下握住自己的阴茎,送进利维的后穴。 跟以前一样,这一步花了几分钟,但很快,多米尼克就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节奏干起利维的后穴。用这个姿势,多米尼克的性器向上翘着浅浅地顶进后穴,每一顶都能碾过利维的前列腺,激起极致的快感。 “我就说。”多米尼克得意道。他发出粗喘,不过利维怀疑这不是累的,是性奋的。 利维回以呻吟,机械地摆动胯部,他的大腿汗湿了,手定不住地往下滑。快感实在太强烈,强烈到快受不住了。“这——这怎么是‘摔跤幻想’?”他捱着一波波汹涌的情潮说。 多米尼克全根没入,停住不动了。他将利维抓住大腿的手放下,手臂穿过利维腋下将他的双臂勾起,然后双手在利维脑后合住。利维的肌肉记忆抗拒着这样的钳制,但他硬是压制住了。就着这套标准的卧式纳尔逊擒拿法[1]的姿势,多米尼克又开始操弄,利维呻吟了起来。 “我的天啊。”利维双手按住多米尼克的手腕,但没有试图挣开。他将双膝抱在胸前,低头向下望去,直看到自己的下身被撑开、填满。 他知道,只要他开口,多米尼克立马就会放开他,这也正是为什么他可以放心享受这一切,为什么他会放任多米尼克完全展现力量,并因这份放任而感到快乐。多米尼克又快又猛地抽插着,每一顶都恰到好处,令他的视线越发模糊,细碎的呻吟自心底发出。 “你再扭我就要掉出去了。”多米尼克憋住气轻笑着说。 利维能让他不掉。他将脚踝缠在多米尼克膝盖后,将两人的大腿锁在一起,绷紧腿部肌肉,把自己的力量添进去,迎合多米尼克一下又一下的挺动。多米尼克在他身下憋住嗓子叫了声。 利维的性器怒然勃发,抵着小腹,可他的手臂被多米尼克的手困住,没有办法触碰自己急需照顾的欲望,而这渴望一秒比一秒更强烈。“多米尼克!”他难耐情欲,扭动着身子。 多米尼克松开怀抱,但抢在利维之前摸上他的阴茎,用力套弄着,同时仍急速操弄利维的后穴。利维摸索着摸上多米尼克的脸,他知道自己叫声有多大,但却没有办法去克制。 “感觉很好吧?”多米尼克亲了亲利维的掌心。“为我射出来好吗?” “再叫我‘宝贝’。”利维想也没想就说。 他感觉到多米尼克的全身因吃惊而颤抖;只听多米尼克低哼一声,胯部挺动地更快了。“宝贝,射吧。”他低吼道,简直不能更完美了,正是利维之前不愿去承认自己有幻想过的那种吼法。“我知道你快了,我感觉到你在紧紧绞我。让我听听你吃我的肉棒有多舒服,给我看看你有多满足——” 利维攒着一股气,绷起肌肉,伴随极致的高潮一下子全释放了。他大叫出来,声音在卧室的墙壁间回荡,后穴含着多米尼克粗大的肉棒不停收缩着,灼热的精液溅得一肚子都是。 整个过程当中,多米尼克都给他撸,之后两手抓住他的胯,一顿猛操。利维喘着气躺在他身上,浑身脱力。 “我不行了——要进得再深一点。”多米尼克这会儿显得有些上头了。 利维沉浸在余韵的极乐里,予取予求,便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 多米尼克退了出来,扶着利维一并换成跪姿。他坐在脚后跟上,利维仍双腿岔开骑在他大腿两侧,他引着利维坐回到自己性器上,直到利维的臀紧贴上他的胯。 这一次,他那巨根埋得比他们躺下时深多了。利维惊喘一声,一只手撑着向前倒去。多米尼克僵住了。 “别停。”利维往后迎向他的阴茎,接受被撑开填满的感觉。“别收力,多米尼克,我不想你收力。” 多米尼克低吟着,用双臂从利维身后圈住他,脸埋在利维的肩上,猛地耸动胯部。利维一只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抓住多米尼克的大腿。 “这就对了。”他说。他们有性关系的时间不算久,利维还不好对多米尼克坦诚说自己有多爱高潮以后被操——爱死在身体还敏感得发痛时,被肉棒来回抽插的感觉了。“来吧,再用力,操翻我——” 他夹紧臀肉,绞住多米尼克那正做着活塞运动的阴茎,满意地听到多米尼克嘶哑的喊声。 “老天啊,再夹一次,”多米尼克说,“利维——宝贝,求你了。” 利维依了他,有节奏地收放肌肉,放任自己从多米尼克的呻吟、咒骂和野兽般的低吼声中获得愉悦。没多久,多米尼克咬住利维的肩膀,用力撞到底,将高潮的叫喊都闷进利维的肉里。他保持着胯部的冲撞,慢慢打圈碾磨着射了出来。 待多米尼克放松下来抬起头,利维往后瘫在他的胸膛上,偏头靠上多米尼克的肩。多米尼克热情地在他的太阳穴和脸侧亲了好几下。 “你还好吗?”多米尼克问。 “嗯——” “我就当你说的是‘好’了。” 多米尼克抬起利维退出性器,又把他放在床上躺好,丢开安全套后,他在床边探出身子把枕头和被子捡回来。利维翻个身,浑身无骨似地静静侧躺着,任由多米尼克给两人搭了一个舒适的小窝后从背后抱住他。 “别睡着了,”利维说,虽然他自己都瞌睡打得不行了,“时间还早,我跟你还没做完呢。” 多米尼克轻柔的笑声在利维的背上微震。“我正盼着呢。” [1]?Nelson hold,在摔跤等格斗中的一种锁式技巧,姿势如文中描述,可以是站立式,可以是躺卧式。 第21章 上 早上,利维被手机铃唤醒。他闭着眼睛拍上去,脑子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这是闹铃,接着才想起他没有设置——倒不仅因为这天是周六,还有停职的缘故。 他揉了揉眼睛,消除睡意,瞥了屏幕一眼,是娜塔莎的来电。现在八点半稍稍过了一点,对他来说几乎算睡过头了,但她在周末这么早给他来电,他也是惊讶。 他接起电话,从床上翻身起来。“嗨,等一下下。”他压低声音道,蹑手蹑脚朝门走去。多米尼克睡得很死,动都没动一下,反骨妹也只半竖了竖耳朵目送他离去。 “你还好吗?”娜塔莎问。“我很抱歉,我知道现在很早。” 出门来到厨房里,利维终于能用正常音量说话了。“没什么事。就是多米尼克还在睡。” “噢——” “闭嘴。”他亲昵地说,同时着手预热起他的铂富意式咖啡机。这是斯坦顿送他的生日礼物,在他的所有物里,除了汽车,就属它最贵了。 对方笑了笑,但再开口却严肃了起来:“我听说了停职的事。你没事吗?” “又不是世界末日。” “我不知道你还在调查‘黑桃七’。” “嗯,这种事我也不会到处讲。”他将深度烘焙咖啡豆倒进磨豆机,设置为法压壶用,然后走开几步,免得噪音淹没了谈话声。“我知道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你没疯,利维。你只是太有激情。”她说。 他扫了眼墙边那只深色的大壁柜,它双门紧闭,里面存放的东西足以证明他就是着了魔。“这个嘛,就见仁见智了吧,”他说,“你打电话是来检查我的情况的吗?” “其实不是。我打电话是想说阿德里安娜的事。” “有什么问题吗?” “我在给她找个本地的容身之处,没想到麻烦还挺多的,”娜塔莎说着叹了口气,“她暂住的那家集体寄养之家已经超过容纳上限了,她甚至不该归我们的系统管——她归里诺市管辖。” “我以为你在给她找寄养家庭。”他回到厨房,将粗研磨的咖啡粉倒进法式滤压壶。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事情是这样的。很多寄养家庭不愿接纳有逃家前科的青少年,更别说涉及多次虐待指控的了。” “多次虐待指控?!”利维说着,停下了用喇叭口玻璃瓶从意式咖啡机里接热水的动作,“那他妈是什么意思?” “在里诺的时候,阿德里安娜曾举报她的养父对她有过肢体上的粗暴举动与性方面的不当行为。负责她的社工在调查后断定该指控不实。” 他重重地将玻璃瓶放到台面上。“不会的,娜塔莎。正相反,‘肢体上的粗暴举动与性方面的不当行为’这话不及她所遭受的一切。我一眼就能看出被虐待过的孩子是什么样——” “我也是,”她的语气很沉重,“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阿德里安娜的档案留了个记录,表明她曾提请无根据的虐待指控。” “他们把她留在那里了吗?”他说,熟悉的怒火隐隐露出苗头,剧烈的酸楚感在胃里翻腾。“在他们判定她的指控不属实以后,是不是把她留在原来那个房子里,面对原来那个男人?” “是的。” 他不得不把手机放下,不然真会摔了它。他紧紧抓住厨房的台面,头低垂在双臂间,从从鼻子吸进一口气,又缓缓从嘴里吐出。没有用。 多米尼克大概是让阿德里安娜联想起了她的养父。那人可能是个大块头,很强壮,但这不成问题。多米尼克能与利维匹敌,仅仅因为他是个训练有素的退伍陆军特种兵。而这个人多半只是个仗着人高马大得以逞凶的恶霸,但仅靠身材魁梧、徒有力气,是没法挡得住利维的攻击的。 他甚至能想象出生动的细节,清楚地知道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和声音。肉与肉对撞发出巨响,骨头碎裂,破损的鼻子溅射鲜血……他会打破那男人的脸,狠踹他的肋骨,锁住他的喉,让他好好享受一番无助与惊恐的滋味。 利维沉浸在暴力的幻想里,懵懂间被电话发出的小声叫喊唤回现实——娜塔莎在急切地重复叫他的名字。他又将电话拿起,说:“我在。我没事。” “你才不会没事呢,”她说,“我了解你,利维。此时此刻,你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去里诺找到那个男人再将他五马分尸。” “你对了一半。我还想对那位社工做同样的事。” “利维——” “我不会真的去做。你明白这点。这不代表我想也不能想。” 水冷却过头了,他便倒空玻璃瓶,重新装热水。他刻意控制水流,将其缓慢而稳定地注入法压壶内,借此令自己保持冷静和专注。 “话是没错,但问题是你每次产生这种惩奸除恶的幻想——当然,只要是人类,都或多或少会这样——而你事后总会感到羞耻。” 虽然对方看不见,利维还是恼火地抖抖肩。“我会处理好这个问题的。就是……我们的制度到底有多操蛋才会让一个脆弱的孩子沦落到如此恐怖的境地——她竟觉得离家出走,流落拉斯维加斯街头,在垃圾箱里找吃的都好过回去?天知道她在这地方还遭遇了什么。即便他们认为她的话都是编造的,为什么还心存侥幸把她留在那里面对他?为什么不给她换个地方?” “你问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娜塔莎冷静地说,“这个制度不止在一方面有漏洞,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利用现有的条件,尽我们所能。” 他给法压壶盖上盖子,让咖啡粉泡在水里萃取,接着将磨豆机重设为意式浓缩用模式,少放了点豆子进去。“那尽我们所能该怎么做呢?”他问。 “我不太好说。我动用了手头的所有关系,能讨的人情都讨过了,才让阿德里安娜在拉斯维加斯留了这么久。要是找不到更彻底的解决方案,他们会把她送返里诺的。到时候,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他合上眼,长出一口气。“好的。我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毕竟,我一下子闲了下来。” 她弱弱地笑了一声,说:“谢了。我会继续加油的,有任何进展我会给你电话。” “行。回头再谈。” “利维。”他刚准备挂断时,她说。 “嗯?” “你因为阿德里安娜的养父对她做的那些事而想对他动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完全是正常的情绪反应,尤其是涉及虐待儿童。大部分人都会产生相似的感觉,你没必要感到羞耻。” “我明白,”利维说,“谢谢你,娜塔莎。” 结束后通话,他放下手机。某方面来说,娜塔莎是对的,但利维不是“大部分人”。大部分人的复仇幻想不过是空想,不会付诸以实践。 利维要是想伤害一个人的话,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能将那人打成重伤,还很可能要了他的命,而且只要他想动手,几乎没人能够阻止他。 他左右活络脖子,将这些病态的想法扫进脑海深处,继续他最爱的仪式之一——做咖啡。 他做完了法式咖啡,接着趁咖啡机出萃取完美的双倍意式时,用热水温了温两只马克杯。他给两只杯子都倒上馥郁浓香的咖啡,将意式倒入其中一杯,给另一杯倒上热腾腾的牛奶。最后一步,从储藏柜里拿出他特意为多米尼克买的材料——原蔗糖和香草味的咖啡糖浆。他将糖浆、热牛奶与糖混合好后注入第二只马克杯,然后尝了口,差点呕起来。 超恶心——是多米尼克会喜欢的味儿。 拿着两只杯子,利维回到卧室,用脚轻轻推开门。多米尼克还在睡,不过随着咖啡的香气在空气里散开,他哼了几声,在被子里动了动。就连反骨妹也竖起了耳朵。 “嘿。”利维说着,在床边坐下。他将自己那杯放在床头柜上,拿着另一杯在多米尼克脸的上方一挥。 “太早啦。”多米尼克眼也没睁地说。 “你又不知道现在几点。” “我知道‘太早’是啥感觉。”多米尼克勉强睁开一只眼。“那是啥?” “不洁之物,叫它‘咖啡’是一种亵渎。” 多米尼克坐直起来,接过杯子,用力嗅了嗅。“闻起来真棒。”他说着,小啜一口,脸上绽开一抹笑,开心得像个圣诞节早晨的小孩一样。“你给我做的吗?” “是的。”利维说,突然难为情起来。是不是殷勤得过头了?他拿起自己的咖啡,掩饰此刻的窘迫。 多米尼克用手指摩挲着利维的下巴,说:“你可真贴心。” 利维嗤了一声。“我敢打包票,你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人。” 多米尼克笑了,但他的目光扫遍利维全身,变得锐利且富有审视意味起来。“有什么不对劲,发生了什么?” 这该死的洞察力。“我不想说这个。”利维说。接着,因为不想对多米尼克表现得太排斥——他之前就总是这样对待斯坦顿——他又添了句:“不过我之后会跟你说的。” “行。”多米尼克说。他把枕头支在背后,对反骨妹吹哨,狗子摇头摆尾地上了床,翻身让他给挠肚子。“那个,我们两点钟才要出发去安德森家。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利维微笑着凑得近了些。“我们该怎么打发时间呢?” * * * 安德森一家住在亨德森市东边的郊区,位于河山山脉脚下的丘陵之间,占了三英亩的沙漠。多米尼克拐进他们家土地界标起始的街道后,利维看向车窗外,一群马聚在一座木凉亭下,享受喷雾器带来的凉爽。 “马?”他说。 坐在两人中间的反骨妹一下子被这话激起了注意力,过来趴到利维身上,前爪按着他这边的车门好看向窗外。她超喜欢马,光是听到这个字就能兴奋起来。 “是呀,佳思敏的爸妈开了个小型马场——可以寄养、育种,还有个马运动疗法项目。”快到正门了,多米尼克放慢了车速。反骨妹眼睁睁看着马儿从视野里消失,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她妈妈是个大型动物兽医,她爸在内华达大学拉斯维加斯分校教动物生理机能与行为模式。” 正门大开着,车道蜿蜒曲折,一路尘土飞扬、停满了车。多米尼克一找到车位就停了进去,而后跳出来,拍拍大腿示意反骨妹跟上。转身关车门时,他才意识到利维还坐在副驾驶座上,安全带还扣着,眼神涣散。 “咋了?”多米尼克问。利维还没有跟他讲今天早上是为什么而不愉快,多米尼克也没有追问——他俩都不是那种轻易倾诉自己烦恼的人。他们抛开一切,也算过了个快活的上午;直到这一刻之前,利维看起来都挺好的。 “大家都不喜欢我。”利维说。 多米尼克眨眨眼,怀疑利维是不是在开他玩笑。 “我不是故意说得这么自怨自艾。别人喜不喜欢我,跟我没关系。我不在乎大多数人的想法。但你在乎。” “谢了。”多米尼克说,有一点受伤。 利维解开安全带,转身面对他。“这不是坏事。被人喜欢对你很重要,你想要你身边的人都开开心心,和睦相处。你天生就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大家都会被你吸引。但我……就算我努力表现得友好,也会说错话。我现在跟你解释这些,都没办法做到不冒犯你。” 多米尼克摇摇头,说:“我没觉得冒犯,利维。我就是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尤其是在这个场合,这个时间点。” “我……”利维垂眼盯着双手,“我不想让你尴尬。” 噢!多米尼克惊呆地站直起来。他知道利维和陌生人在一起会不自在,但他根本想不到利维的焦虑会像这样体现出来。“你不会让我尴尬的。” “不会吗?”利维说着又抬起了头。“这些人跟你很熟,我相信他们跟其他人一样,肯定很爱你。你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会让他们觉得蹊跷。” “他们不会——” “卡洛斯和佳思敏就这么想的。请不要否认。他们想象中会和你在一起的人,不是我这样的。” “只要我开心,卡洛斯和佳思敏才他妈不管我跟谁在一起呢。”多米尼克无奈地说。他探进皮卡里,又说:“你让我很开心,利维。我不想假装说我不在乎我的朋友和家人是否喜欢你,因为我就是很在乎。但我不会纠结于这点。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他们也会看到。” “我们开始一起睡觉以后,你才喜欢上我。”利维说。 “哇哦,”多米尼克没好气地说,“嘿,才不是那样,你明明很清楚。我对你的老印象打破后,开始了解到真正的你时,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时候我们还没上床呢。别把我们之间的一切说得那么廉价。” 利维马上就退让了。“你说得对,对不起。不过,这不正应了我刚才的话吗?” 多米尼克又爬回皮卡,留反骨妹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他握住利维的双手。 “你是很暴躁,又拘谨,有时还有点刻薄,”他说,“但这些我都喜欢,因为这些构成了你这个人。而且你非常关心身边的人,对工作全心投入,还很有同情心,简直让人心疼。就连你犯浑的时候,只要对方不搞些下三滥的,你还是会尊重他们。我不是要找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利维,我要一个好人。那可重要多了。” 利维盯着他,眼睛睁大了,不过多米尼克觉得更像是因为惊诧而非被自己的话感动的。 “怎么了?”多米尼克问。 利维半是笑,半是吃惊地呵了口气,说:“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信不信由你。” “因为这是真的。”多米尼克小心亲了亲他那瘀青的唇。“好了,对我有点信心,搭把手把这堆玩意儿从皮卡后面搬出来吧。” 利维笑了笑,点点头。他们走下车,多米尼克打开皮卡的货厢,他在里面绑了两桶三加仑的饮料分配器,里面装满了自制桑格里亚汽酒,还有利维贡献的冷藏箱,里面装满了一瓶瓶的蓝月啤酒。他们提着饮料,走到了房子前。那是一栋西南部风格的美式平房,灰白色的外墙经拉毛处理,呈倒“U”形布局。 他们能听见后院里传来摇滚乐的巨响、吵吵嚷嚷的笑声、孩子们的尖叫,还有十几个人闲谈的话音。前门半开,防风纱门倒是还合着。多米尼克用手肘推开门,走进屋子,利维和反骨妹紧跟在后。 “多姆,利维!”佳思敏从厨房里的一大堆人中脱身,急忙前来打招呼。她穿着吊带裙,显露出美丽的纹身,一绺绺彩色的发辫披散在背后,整个人光彩四射。“哇,口水都流了,你做了桑格里亚。” 卡洛斯跟在她身后,浑身放松,面带笑容,头顶插着一副太阳镜。多米尼克把其中一桶饮料分配器递给他。 “我们带了经典红款和我的独家芒果桃子配方,”他说,“利维两种都尝过了。实话说吧,要不是我拦住,估计一滴都没剩了。” 利维翻了个白眼,举起手里的冷藏箱。“我做饭不太行,但购物还算在行。” “这些人只要是酒精饮品都会欢迎的,信我。”佳思敏说。“跟我来,我们到后面院子去,我给你介绍介绍人。” 佳思敏和利维走去后院,多米尼克则逗留在原地,悄悄跟卡洛斯说:“你今天看起来冷静多了。求婚的事都安排好了?” “是。我们准备吃点心的时候行动。” 多米尼克用空出的那只手拍了拍卡洛斯后背,接着走进了宽敞的后院。院子里摆放了许多用于家庭自助餐的折叠桌;椅子摆得很散,上有帆布遮阳篷遮阴,还配了巨大的商用级风扇降温。多米尼克和卡洛斯把桑格里亚放在佳思敏指定的地方,利维将冷藏箱和其它几个冷藏箱放在一起。 佳思敏表示失陪,去接她的父母了。一群小学生年纪的孩子带着几只汪汪叫得欢的狗狗跑过。反骨妹看到了,呜呜直叫,在原地不停跺脚。“去吧。”多米尼克说,她嗖得一声就跑走了。 利维仔细观察后院,脸上有些微惊讶,多米尼克明白他是惊讶于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各种种族都有,简直不可思议。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这些人都是佳思敏的亲戚?”利维问。 “唔,你知道佳思敏本人是个混血儿,但安德森夫妇还是寄养家庭的养父母,好几十年了。很多寄养的孩子长大后会带着自己的伴侣和孩子来这儿聚聚。” 利维转过来看多米尼克,目光炯炯显然是来劲了。“安德森夫妇是养父母?他们还收寄养吗?” “收啊,”卡洛斯说,“他们眼下就照顾着两个孩子。” 利维的话明显有目的,但多米尼克不懂。不过很快,佳思敏就来了,她的父母马库斯和温蒂紧跟在后。这对夫妻与女儿长得十分相像,不过马库斯皮肤比佳思敏更黑,温蒂则白了好几分。夫妻俩都热爱运动,喜欢户外活动,是多米尼克有幸见过最热情好客的人。 他亲了亲温蒂的面颊,又与马库斯握了握手。“多米尼克,看见你太高兴啦,”温蒂大喊,“这一定是你的新男友吧?” 利维僵住了。多米尼克对上他的眼睛,心想“行,男朋友就男朋友,管他的”,开口道:“没错,这是我男朋友利维·艾布拉姆斯。利维,这是马库斯和温蒂·安德森。” 利维与他们握了握手,互道寒暄。温蒂视线在他受伤的嘴上打转,但很礼貌地没有提起。不过利维一定是注意到了,他用手指摸着瘀伤,说:“我和一名嫌疑人起了肢体冲突,其实没看起来那么严重。” “利维是维加斯警局的凶案杀组警探。”佳思敏插了一嘴。 “这个工作一定很辛苦,”马库斯说,“你是拉斯维加斯本地的吗,利维?” “其实我是新泽西的。” 利维和马库斯还在聊着,多米尼克一只胳膊伸过来揽住他的腰。利维抬头笑着看他,也揽了回去,把他拉得更近了。 他们顶着炎炎的烈日,在澄澈的天空下度过了愉快的几个小时,边大口吃着烧烤边和佳思敏形形色色的亲戚聊天。知道利维不想被一群陌生人环绕,多米尼克就一直待在他身边,但喝多了桑格里亚的后果到底还是显现了。他低声道歉,说是要去洗手间;利维不耐烦地挥挥手。 多米尼克回来的时候,发现利维和两个孩子谈得正欢。他俩叫乔希和丽茉,目前寄养在安德森家,这会儿脸上带笑,双手欢快地比划着,利维安静听他们说话,似乎陷入沉思。 出于好奇,多米尼克没上前,但长时间的注视可逃不出利维的直觉。没一会儿,坐在椅子里的他转过身体,朝多米尼克招了招手,又对孩子们说了些什么。然后他离桌起身,站到多米尼克身旁。 “你知道安德森先生或者太太在哪儿吗?”他问。“我要跟他们说一件重要的事。” “我觉得温蒂在厨房。”多米尼克说,他现在更好奇了。 利维径直走进屋子,多米尼克跟在后面。温蒂确实在厨房,她正在把几袋刚开封的薯片倒进一个大碗里。 “安德森医生。”利维说。 “可以叫我温蒂,亲爱的。”她把薯片袋子塞进垃圾桶。“怎么了?” “我一下午都在跟您收养的孩子们聊天。他们在这里生活得都很快乐,即使刚来的时候难以适应。您和您丈夫给他们带来了切实的改变,让他们有了更美好的人生。” “这个,说来遗憾,也不总是那样的,但每个进了我们家门的孩子,我们都会尽心对待。” “我相信这点,”利维说,“我认识的一个小姑娘真的需要您的帮助。您看您这儿还能再多收一个孩子吗?” 第22章 下 “你们觉得如何?”利维讲完他与阿德里安娜如何相遇的故事,又讲述了她面临的困境后,问道。为保障私密,他、马库斯和温蒂躲进了马库斯的书房里。 “听起来她遭了很多罪。”马库斯说。 “确实。我甚至不知道事情全貌。” 安德森夫妻俩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温蒂点了点头。“不如你把这位娜塔莎的电话号码给我们,我们看看明天能否与阿德里安那见一面?要是一切顺利,我们很乐意收养她。” “谢谢你们。”利维说,突然如释重负令他晕乎乎的。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接着说:“你们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义有多重大。” “你可真贴心,这么关心她。” 利维今天第二次被人说“贴心”了,他甚至记不起以前听没听过别人这么描述他。不知该如何接受这样的赞美,他只好腼腆地笑笑,念出娜塔莎的号码,让马库斯记下来。 没多久,他们回到派对,安德森大家庭里好些成员正在收拾午餐的残局,摆出丰盛的点心;多米尼克这么爱吃甜的人,一定会馋得牙痒痒。之前洋溢在后院人群中的夏日慵懒风不见了,换成一股奇怪的能量,蠢蠢欲动着,令利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他用了一分钟才找到正站在人群边与卡洛斯窃窃私语的多米尼克,而卡洛斯的脸色有些苍白。利维一加入他们,多米尼克就不说话了,而是对他笑笑说:“你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你们在——” 卡洛斯对利维身后的某人打了个手势,很快,只听马库思大喊:“佳思敏,你能来厨房帮帮我吗?” 佳思敏一脸疑惑,放下饮料进了屋子里。她身后的后门一合上,派对里其余的人像被踹了一脚的蚂蚁窝一样忙得团团转。 角落里的防水帆布被掀开一角,露出底下的一堆板条箱,温蒂在里面翻找,把东西递给跑过来的家庭成员——是相框,利维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的。卡洛斯与多米尼克碰了碰拳后,走到离后门有三十英尺远处停下来,手伸进裤袋里摆弄着什么东西。拿着框的人跑了过去,以他为中心排成出一个大大的“V”字队形,其余家庭成员则聚在他们旁边。 “我的天啊,”利维说,“他要求婚?” “没错。”多米尼克咧嘴笑了,亲亲利维的脸颊,大步走开,领走该他拿的那个框,挨着卡洛斯右边站定。 利维朝其他那些人走近。他发现相框里的照片都是卡洛斯和佳思敏,他能从相貌的变化看出,相框里涵盖了两人在一起的许多年时光;两条队伍两端的照片拍得较早,中间是最近拍的。温蒂站在卡洛斯左边,举了个空相框,上面刻有今天的日期。 扬声器的音乐突然切掉了。后门打开的瞬间,换上了新的音乐,这是首弦乐与钢琴乐合奏的曲子,十分轻柔,听怪耳熟的。利维听了几个小节才反应过来,这是《歌剧魅影》里那首《爱是我唯一所求[1]》的变化版。 佳思敏和马库斯一同来到后院,眼前壮观的场面看得她大张着嘴,满脸疑惑。她的爸爸温柔地鼓励她向前走,而她一边走一边左右打量着照片。利维看出了她突然明了这一切的那个瞬间。 眼眶早已蓄满泪花的她沿着布满照片的求婚之路往下走,来到卡洛斯等候她的地方。他先前看起来还很紧张,这会儿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看着她,就像整个后院里只有她一个人。 人群安静了下来,院子里只有轻柔的音乐还在播放着,连狗狗们也不叫了。 “佳思敏,”卡洛斯说,“我们初次相逢时,我知道我应该是怎样的人,但我很害怕,不敢做自己,努力想要忽略这部分自己。是你教给我,要拥抱这样的自己,教给我,不必隐藏真实的自我,不必为此羞耻。你一直都是我的力量之源,我的慰藉,我的港湾。” 他哽咽了,不得不停下来清清嗓子。佳思敏静静地哭着,眼泪划下面颊。利维看向多米尼克,发现他脸上挂着柔柔的微笑。 “从你身上,我感受到了无条件的爱,”卡洛斯接着说,“我的家庭把我拒之门外,你的家庭毫不犹豫地敞开怀抱与心扉接纳了我。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在这里做这件事——这里是少有的、让我真正感到安全与被爱的地方,身边的这些人早已成为我的家人。” 温蒂上前,从他背后捏了捏他的肩膀。他对她报以一笑,紧接着单膝跪下。佳思敏双手捧着自己的脸。 “我爱你,佳思敏。”他从裤袋里取出一个戒盒。“我希望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打开戒盒。利维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楚戒指,只听佳思敏大吸一口气后,惊得放下了手。她点点头,流着泪低声说:“当然愿意。”卡洛斯给她套上戒指,起身拉她入怀,吻了上去。 人群中响起一片呐喊和欢呼,大家伙儿如潮水般围住这对幸福的佳偶,又是拥抱,又是亲吻,又是祝贺。利维穿过热情的人群,来到多米尼克身边。 “真是太美好了。”他说着,抬头看见多米尼克眼睛亮得简直不正常。他发现自己被这场求婚感动得不行,而他甚至不怎么了解卡洛斯和佳思敏;他可以想象得出多米尼克能感动到什么程度。“你事先知道吗?” “我帮卡洛斯策划的。”多米尼克说。 利维按着他头来了一个吻。他嘴唇还在疼,所以亲不了太久,但两人分开后,他又抵着对方的额头,深吸着多米尼克身上的气息。 派对上每个人都想跟卡洛斯和佳思敏说上几分钟的话、拍一些照片,不过最终利维和多米尼克还是排到了队伍前列。多米尼克与他们拥抱的时候,利维笑着说:“Mazel tov[2]。” 佳思敏张开双臂,紧紧搂住利维。他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回以拥抱。她松开怀抱后,他又与卡洛斯握了握手。 “看,是不是很漂亮?”佳思敏边说边给他看她的戒指——铂金细丝以繁复工艺编成精巧的几何图案,托起一颗大独钻。“这是我曾祖母在1920年代收到的——完美的装饰艺术派古着[3]。” 利维扫了多米尼克一眼,看得出来,对方也不知道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真好看。”多米尼克说。 所有人都激动不已,派对于是进入了新一轮的高潮。马库斯随即给扬声器换上更嗨的歌单,有些人跳起了舞,另一些人临时起意,聚在一起来了场夺旗橄榄球赛[4]。佳思敏的一个阿姨把仙女棒点燃了给孩子们玩,小家伙们欢笑尖叫着在院子里奔来跑去。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利维需要从应酬中脱身喘口气了。他告退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一边小口喝着咖啡,一边看多米尼克带着反骨妹和别的狗狗一起,在斑驳的草地上打斗。 “嘿,”卡洛斯从边上走过来,手上拿了瓶啤酒,“我在这里坐坐可以吗?” “坐吧。” 卡洛斯在利维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们静静地喝了一会儿酒,气氛很是融洽。 “你给佳思敏设计的惊喜真有想法。”利维终于开口了。 “谢谢,她值得。”卡洛斯看了眼派对的中心,佳思敏被亲戚们围着,他们对着戒指又是“噢”又是“啊”地感慨着。他又转过来对利维说:“这样的,呃,我想跟你说点事,有点尴尬的那种。” 利维挑挑眉,等他说下去。 “这一周,多米尼克表现很奇怪。紧张兮兮又很焦躁,一点都不像他。我一开始以为和连环杀手的事有关系——啊对,我知道这事。既然多姆都在我家的烟雾探测器里找到窃听器了,跟我道一下原委也是人之常情吧。” “你和佳思敏没有危险,”利维说,把他们牵扯进这摊烂事里,他感到很愧疚,“‘黑桃七’不会伤害你们的。” 卡洛斯摆摆手。“没事。多姆给我解释了一通,而且要是真有事发生,我也相信他会保护我们的。”他低头看手,用指甲刮着瓶子上的标签。“自从他跟我说了‘黑桃七’的事以后,我心想,这难道就是他之前这么焦躁的原因?但其实,多姆从来不焦躁,至少不会为了连环杀手、威胁生命的危险这种正常事焦躁。这世界上,真的只有一件事会让他濒临失控。” 他打住话头,没把真正要问的问题说出来。利维闭口不答,悠悠地又喝了几口咖啡。 他能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透露多少给对方才算合适呢?卡洛斯明显忧心忡忡,对于自己害怕的事,他想要一个可以安心的回答,或者实锤也行。把他随便打发掉对利维没有任何好处。 “他没有在赌博,”利维说,“他只是这个星期差点就赌了,搞得他有点狼狈。不过他会没事的。” 卡洛斯点点头。外面的院子里,多米尼躺平在地,一边笑一边挡开狗狗们的热情舔舐。利维看到这一幕,不禁微微一笑。 “听我说,利维,多米尼克当初还在赌的时候,你不怎么认识他,”卡洛斯说,“但我和佳思敏是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事情急转直下的整个糟糕过程。赌博让多米尼克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他不再有责任心,本就有些鲁莽的他更加不计后果了。而且他变得……很刻薄。” “‘刻薄’?”利维说着疑惑地摇摇头。他很难想象出来。“我几乎要好奇那是什么样子了。” “千万别,”卡洛斯淡淡地说,“恐怖得要死。说来惭愧,但那时候我和佳思敏跟他的关系其实还没像现在这么好,他的情况已经糟糕到我们几乎要放弃他了。如果不是反骨妹生病,我不知道多姆今天会在哪里。可能在监狱——你知道戒不掉赌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利维皱着眉问:“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呢?” “因为我觉得他爱上你了。我要你保证,如果他重新开始赌,你不会放弃他。你要记住,深陷赌博时性情大变的那个他,不是真正的他,我要你保证你会帮助他回到正轨上,无论那有多么困难。” 利维盯着他,一时失语。卡洛斯不好意思地耸耸肩。 “我明白,对一个才和他约会三个月的人要求这些,是很过分。我也知道,你俩的关系还没进展到许下那些保证的地步。不过多米尼克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你像是那种不会放弃任何东西的人。我就是需要听你说出来。” 利维又向院子另一头望去。多米尼克坐起来了,轻挠反骨妹的耳朵,又亲了亲她的鼻尖。利维看着这场景,一道尖锐而的痛楚划过他内心的敏感处。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多米尼克,”他对卡洛斯说,“也包括多米尼克自己。我向你保证。” “谢谢你。”卡洛斯拿瓶子和碰了碰他的咖啡杯。 多米尼克站了起来,掸去裤子上的灰,朝他们走来,反骨妹跟在他后面。“你们好呀。”他说着,转到利维椅子背后,双臂搭上利维的双肩,弯下身来亲了亲他脖子后侧。 “黑桃七血案”刚发生时,令玛汀和利维感到好奇的是,菲利普·德雷耶坐在大门敞开的办公室里,凶手是怎么到他身后去抹了他脖子的。你能放心让他们在你坐着的时候站在你身后的人,能有几个?玛汀这么问过。 那时候利维心中的回答是:少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有余,因为那个名单上,仅仅只有他的父母和玛汀。连斯坦顿站在那个位置,他都会觉得不舒服。 此时此刻,他没有一丁点的焦虑。他将一只手搭在多米尼克手臂上,头抵着他的肚子,心里又温暖又满足。 “你们在说啥呢?”多米尼克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太激动了,缓一下。”卡洛斯说。 “唔,”多米尼克用鼻子擦过利维的脖子,“派对上是发生了挺多事的。你想回家吗?” “我挺好的,不用为了照顾我提早走。” “我的理由完全是出于私心,信我。”多米尼克轻咬利维的耳朵,压低嗓音说。“我想带我男、朋、友回家,对他做不可描述的下流事。” “多米尼克,有没有搞错啊。”利维说,即难为情又有点蠢蠢欲动。 卡洛斯露齿一笑。“行吧,我就当这是暗示该我一边儿去了。”他冲利维挤挤眼,回到派对上。 多米尼克蹂躏利维脖子的动作越来越激烈,他双手滑过利维的胸,香艳的动作暗示着之后的愉悦之事。“来啊宝贝,我们走吧。” 听到那粗哑的嗓音喊出这个爱称,利维浑身打了个激灵。 “天呐,你这样太火辣了,我永远不会厌烦的。”多米尼克说着走到利维前面,把他从椅子里拉起身。“我们还要跟所有人说再见,得花好一会儿呢。早说早了,否则我要憋死了,只能把你拉进卫生间把你按在墙上给你口一发。” “你这话说得就像这是干什么坏事一样。”利维说着,然后大笑着任由多米尼克开玩笑地把他往人群猛推一把。 [1]?All I Ask of You,出自经典音乐剧《歌剧魅影》(Phantom)。 [2]?希伯来语:恭喜。 [3]?Art Deco,风靡于二十世纪20年代的装饰艺术风格,主要在纽约发扬光大。 [4]?Flag football,规则类似普通美式橄榄球,只不过防守方的任务不是将带球者扑倒,而是只要夺走其腰上扎的旗子即可,并且全程禁止肢体接触。 第23章 他们离开安德森家的时候,天还没暗下来,夏日的晚霞映照天空,暮色渐渐浓了。反骨妹躺在多米尼克和利维中间大口喘气,筋疲力尽却很开心。利维坐在位子上,闭着眼睛,头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摸她的耳朵。 多米尼克开车穿过亨德森市向西行去,途中,他不时瞄着一边的利维。今天带上利维让他很高兴,他喜欢把他介绍给大家认识,说白了,就是向别人炫耀他。利维是对的,他直来直往、沉默寡言,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但就算不喜欢利维,人们还是很尊敬他。多米尼克可不止一次无意中听见别人夸奖利维了,夸他聪明,对工作全心奉献,当然还夸了他线条锐利的颧骨。 也许是时候邀请利维参加他家的家庭聚餐了。 利维的电话铃响了,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多米尼克关掉收音机,方便利维接电话。 “喂?”利维眉头皱起说。“科斯塔斯女士?等等,慢慢说,你说的我听不懂。” 多米尼克询问地看他一眼,利维开了免提。 “抱歉,”一位女人的声音自话筒里传来,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我吓坏了。警探,我觉得汉斯莱案的凶手你们抓错了。” “怎讲?” “昨天在警局的时候,我觉得我看到了……但那时我不是很确定,在有把握之前,我什么也不想说。这案子的不实指控已经够多了。” “科斯塔斯女士——” “但我现在确定了,”她说,“我很清楚地想起来了。汉斯莱医生的太太没有杀他。那晚上我看到的人不是她。” 利维坐直了身子。“什么?!” “我——” 电话那端传来“哗啦”一声巨响,显然是玻璃破碎的声音,科斯塔斯尖叫起来,声里满是惊讶与害怕。多米尼克捏紧了方向盘。 “什么情况?”利维着急道。“发生了什么?” “我的天啊,”这时的她已然是怕得不行了,“你怎么——不,滚出去!别靠近我!不!救命,救命,来人救命!” 她的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好像是手机从手里掉了下去,但他们能够清楚听出有激烈的打斗——震耳的撞打声、重击声,伴随着她恐慌的凄厉尖叫。突然,通话断掉了。 多米尼克与利维面面相觑。利维的脸上毫无血色。 “她住在哪儿?”多米尼克问。 利维看了看最近处的交通标识,说:“离这儿只有几个街区。” 多米尼克油门一踩,按照利维的指路,在亨德森市的街道上一路狂飙,把能违反的交通规则全都违了个遍。 “多米尼克,我没带枪。”利维一边说一边等911接通。 “我的在手套盒里。” 一分钟后,他们拐入一栋可爱小房子前的车道上。车还没停好,利维就从车上跳下来,双手握紧多米尼克的格洛克手枪。多米尼克和反骨妹紧跟其后。 在房子周围快速转一圈,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入侵者往后门旁边的窗户扔了一块石头将它砸破,手伸进去打开了门锁。门半掩着,多米尼克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不过他还是用手臂拦住利维,不让他走进去。 “等等,”他说,“反骨妹,危险!” 她早就注意到了——她的身体绷紧,表现得很警惕,但多米尼克这么一指示,她便蹲低了身体,悄悄钻进房里。反骨妹耳朵前后摆了摆,抬头看了眼多米尼克,然后向屋子深处窜去。 要是她察觉到急迫的威胁,就会吠叫。多米尼克扭了扭头,示意利维走他前面。 他们跟着反骨妹穿过厨房,走进客厅,这里一片狼藉,家具翻倒,台灯摔烂了,摔碎的盆栽陶片与泥土撒得到处都是,一名高挑的黑发女子毫无知觉地躺在其间,喉间肿胀发红。 利维去检查屋里确认没有别人,多米尼克不顾被尖锐的陶片扎进自己的牛仔裤,直接跪在她身旁。他用两根指头按在她手腕上,又弯下腰,耳朵凑近她的脸。 “她还有脉搏,但没呼吸了。”他说着,帮她仰起头,接着抬起她的下巴,借此打开她的呼吸道。“有人勒了她脖子,但没等她咽气就跑了。” 反骨妹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吠叫,顺着走廊往房子另一头飞奔。利维跟着跑在她身后。 “咋——”多米尼克刚开口。 “她有个儿子!”利维回头喊了句,消失在角落里。 靠!多米尼克继续专注抢救科斯塔斯,他捏住她的鼻翼,缓缓对她做了两次人工呼吸,确保她的胸腔能正常地鼓起。他又检查了一番她的脉搏。 脉搏停了。 “我勒个去!”他跪着直起身,双手置于她胸腔中心,带着自己上半身的重量径直按下去,心下数着胸外按压的次数。他上一次给人做心肺复苏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基本的操作还记得。 数着数着,他听到一记不妙的断裂声——用力之下,她的一根肋骨折了。他皱起了脸,立马挪开手。 科斯塔斯僵直地躺着,脸色苍白,唇色渐渐变紫。几尺之外有一个相框,看起来像是被人狠狠踩过;碎成蛛网状的玻璃之下,科斯塔斯抱着一个可爱的宝宝,对着镜头灿烂地笑。 “来吧,”多米尼克沉重地说,又把手放了回去,“姑娘,来吧,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想走。” 他又给她做起了人工呼吸,这时利维跑了回来,穿过客厅,胳膊下夹着一个小小的卷毛男孩。小男孩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利维用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躺在地板上的妈妈。利维带着孩子从前门出去,反骨妹紧紧跟在后面。 多米尼克又做了一轮胸外按压,又听到科斯塔斯的肋骨“嘎吱”一响。他咬咬牙,接着做下去。他不信上帝,没有利维那种信仰,但他发现自己这会儿竟然在祈祷。她太年轻了,不能就这样死去。这不公平—— 她咳了起来,接着有了卡顿的微弱呼吸。多米尼克抓住她的手腕,她的脉搏很弱,但和着慢慢变得均匀的呼吸声,持续搏动起来。 “我操。”他整个人从骨子里放松下来,几乎要瘫倒了。 这时,救护员冲进了房子。他连忙站起身,简单描述了几句后就去一旁待着,让他们好工作。过了一分钟,利维和反骨妹也来到他身旁。 “梅森被一个本地警员看着。”利维说。他看着科斯塔斯被抬上担架,满脸担忧地问:“她还活着吗?” “活着,”多米尼克说,“但说不准她刚才窒息了多久,可能会留下永久性损伤。而且……而且……”一股抑制不住的歇斯底里感从他心里冒了出来,“利维,我弄折了她的肋骨,我听到裂开的声——” “嘿。”利维双手抚上多米尼克的脸。“肋骨可以正回来,命可不行。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她宁愿身体里所有骨头都折了,也不想死。” 多米尼克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吸了一口气。救护员把科斯塔从前门推出去,这样一来,这间狼藉的客厅里就只剩他、利维和反骨妹了。 “她遭到袭击前,说她知道是谁杀了你们的那位被害者。”多米尼克说。 利维的灰眼睛锐利而冷酷,他说:“我也知道了。” * * * 利维在圣玫瑰多明加医院急诊科外的停车场等待,他不需要等太久。尽管是周日的大清早,这里仍然停了很多车,但还好没有什么人来往。 只除了一个。利维看见他的猎物顺着一排车匆匆而来,穿件白大褂,缩着身子。利维从藏身的越野车后走了出来,说:“来绝后患吗?” 克雷格·华纳飞快转过身来。 “警、警官,”他结巴道,戴眼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在这里——我是说,你好。我就是,呃,研讨会上认识了一个同行,来这里跟他讨论一下临终关怀。” “其实,我很确定你过来是准备再试试对黛安娜·科斯塔斯下杀手。”利维说。 华纳疯狂摇头,嘴巴张开又合上。 “毕竟,过去十个小时里,我可是费了好大工夫才让整个拉斯维加斯谷地的新闻媒体去重点播报她遇袭幸存后,在这里住院的消息。可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这里,等你退了酒店房间以后,我们没有其他可靠的办法来追踪你。”利维微微一笑。“当然了,科斯塔斯女士根本不住在这家医院。” 华纳下巴都惊掉了。这时,玛汀从近旁一辆车里冒出来,手里举着枪,把他吓得要飞起来。随着一阵开门声,一队警员也跳出无标识的警用车,在停车场周围设立警戒线,把平民拦在外面。 华纳惊恐地快速环视四周,把手伸进白大褂下的外套里,拿出一把自备的小型手枪,哆哆嗦嗦地对准利维。 “华纳,认真的吗?”利维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毒杀、刺杀、扼杀,现在再添个枪杀——怎么,你要集一套谋杀卡牌吗?” “我没有杀任何人。”华纳说。 玛汀喷笑道:“是啊,拿枪指着警察的你,说这话真的有人信呢。” 利维歪头研究起华纳的肢体语言:紧张、焦躁。他不觉得这种状态下的华纳会给他迎头来一枪——这男人好像更喜欢出其不意地袭击他的受害者——但他不敢下定论。他一边说话,一边接着慢慢往前走。 “我一直理不出头绪,直到昨晚科斯塔斯女士给我打来电话。看吧,我们怀疑上诺丝里奇医生的唯一理由,是你告诉我们你在周一见过她。于是我们得知她在案发期间一直在拉斯维加斯,所以你的话得到了证实。但她跟我们说她的事时……她很聪明,也非常小心谨慎。如果是她杀了汉斯莱,她是不可能让你看到她哪怕一眼的。那你是怎么知道她来过这里呢?我猜是艾伦·沃尔希告诉你的,你再‘不小心’透露给我,让我把怀疑的矛头对准她。” 华纳脸上血色一直在褪,这会儿已经死灰了。他舔了舔唇,但一个字也没说。 “还要我接着说吗?”利维问,他就当华纳死寂的沉默等于是同意了。“你周五做展示的时候,现场的布告板上写着你是研究人员之一——但我看过这次会议的初版会刊,那时的论文还没有署上你的名,也没安排你出面发言。其实,我为这案子看了不少背景资料,很少有看到你的名字。因为这就是汉斯莱的把戏,对吗?你曾是这个研究项目的一员,他把你剔除,把你的成果占为己有,言语侮辱你,说是把你的人生给糟践了个遍也不为过。于是你就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了。” “不。”华纳低声说。 “你知道汉斯莱来维加斯的第一个晚上准会找援交,你一定有看过关于仙人跳文章。这个计划似乎很完美。你的房间离他的不远,所以你只需留神来来往往的人,静待他叫的援交小姐离开。她一走,你马上进了他的房间,博取他的信任好让他跟你一起喝酒,确保他通过香槟喝下剂量足以致死的罗乐眠。接着你偷走他的值钱物,来个顺利收尾。” 华纳闭上眼睛又马上睁开。 利维已经快要接近他身边了。“问题是,艾伦·沃尔希第二天早上看见你拿着这些财物偷偷从米拉奇的工作人员出口溜走。他拍下了你,等意识到这份证据的意义后,就来勒索你。所以你必须把他也杀了。” “这些你都没有证据。”华纳说得鼻腔鼓动起来。 “这些我都能证明,”利维扳着指头数道,“首先,所有那天晚和你在一起的人都证明你醉得不省人事,连你的女朋友也这么表示。但酩酊大醉的人是不可能实施这场计划的。于是你收买了酒保,让她一整晚都给你上无酒精饮料,接着你就装作醉得一塌糊涂。她是个临时工,要找出这个人有那么一点点难,不过在发现你试图掐死一个无辜女人后,她很愿意告诉我们其中详情。” “这太荒谬了。她——她撒谎——” “其次,周二晚上,你通过客房服务点了一份牛排当晚餐,而在同晚,沃尔希被人用一把牛排刀杀害,那把刀的设计是米拉奇酒店专有的。” 华纳张了张嘴,但利维举起了一只手。 “我承认,这些顶多算是间接证据,”他说,“但也有不那么间接的,像是电话记录,有好几通从某个一次性手机打给你的电话,而诺丝里奇医生证实了那个号码是沃尔希的。再者,你是个医生,我相信你也是知道的,从呕吐物中能提取出DNA来,更别说是某个傻蛋吐在犯罪现场没清理的呕吐物了。” 华纳脸色煞白。 利维放出必杀技,说:“我前面提到的照片,就是你带着汉斯莱的东西离开米拉奇的那些,那不是我的猜测,而是亲眼所见。沃尔希藏在卧室的备份硬盘加了密,而在几小时前,我们的技术分析员把它破解了。 “不,你——你全弄错了。我可以解释——” “最强的罪证是,”利维直接打断他说,“黛安娜康复后——这是一定的——她会指认你,不仅作为昨晚的袭击者,还是汉斯莱医生被杀当晚,她看到的进了他房间的那个人。这就是她给我打电话的原因,也是你想杀了她的原因。你太急于想杀汉斯莱了,都没等她完全走出酒店。你俩同时身处走廊,她看见了你。只是她没有意识到那一幕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你和汉斯莱的关系,直到周五她又在分局见到了你。” 朝阳自东方的山头升起,停车场浸在粉红色的光芒里。四下一片安静,三个人像演戏站位一样一动不动——玛汀拿枪稳稳地指着华纳,华纳拿枪颤颤巍巍地对着利维,而利维离他仅仅一尺之远了。警员们留在警戒线附近,都掏出了枪,但没有过去干涉。 “她当时在电梯里。”华纳说,他声音沙哑,利维使劲咽口水才压住没发出胜利的呼喊。“电梯门还没关上,她看见我敲门了。不过她离我太远,不知道我敲的是哪一扇,也不知道我是谁。这本来不成问题的。” “杀人之后逃过制裁没你想象的容易,是吧?”利维说。 “我不想伤害她和沃尔希的!除了汉斯莱,其他人都不该死。”他乞怜地看着利维。“他活该,你知道他活该。他毁了那么多人的人生,杀他是众望所归。” “没错,该给你这人道主义行为颁个奖,”玛汀厌恶地说,“把枪放到地上,双膝跪下,两手抱头。” 华纳咬紧牙齿,眼中闪过一抹狗急跳墙的神色。他把枪伸到离利维胸膛仅几寸之远,说:“恰恰相反。放下你的枪,否则你的搭档要见血了。” 玛汀噗嗤一笑。“哎,你这倒霉孩子。见血的可不会是他。” 利维侧身一闪举起双臂,用左手抓住枪口,右手握住枪柄。他狠狠踢中华纳的睾丸,同时猛地把枪从其手里拔了出来,然后后退几步从打斗中抽身。他举枪对准华纳,不过倒也没这必要了——华纳疼得弯下了身,发出痛苦的哀嚎。 “如何,拉什得女士?”利维高声道。 莱拉·拉什得从容地自另一辆车背后走了出来,两手叉腰,审视着华纳。华纳抬头眨着眼看她,眼神因疼痛和震惊而显得迷蒙。“还行。我就喜欢这种扎扎实实的认罪。让我的工作轻松了不少。” “华纳医生,这位是莱拉·拉什得,地方检察署的副检察官,你这起案件的公诉人。或者,以你现在的情况,可能会更愿意跟她来场认罪协商,” “什么?”华纳试图站直身子,结果疼得皱起了脸,他说:“不!你看到他做了什么,他——他胁迫我、给我下套——” “他在你拿枪指着他的时候胁迫你认罪?”她冷冰冰的嗓音里透着不屑。“想要别人信你这套说辞可得努把力了。” 利维握着上述的那把枪一直对准华纳,又对玛汀点点头。玛汀把自己的枪插进枪套,上前将华纳逮捕。看到她押着他进了一辆无标识警车,利维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我得把这个收进证物袋。”他一边对拉什得说,一边弹出弹匣,将子弹清空。 她陪他走到他的车边,虽然利维不太乐意,却也不知该怎么阻止她。他从后备箱中取出备在里面的证物标签和袋子,开始填写。 “你一定是维加斯警局史上,停职时间最短的人。”她侧身倚着后备箱说。 “温警长可是老大不乐意的,但黛安娜·科斯塔斯给我打了电话,让他没得选。还有,玛汀为我争取了一下。我们得两人合力才能让这案子的破解过程无懈可击,才能设置陷阱。”他将上了标签的枪放进袋子,封上口。“不过不用担心——大家都很清楚我被停职的首要原因是什么。我还是那个走火入魔的偏执狂,没人相信我。” 拉什得耸耸肩。“我信你。” 他一下子没拿稳,袋子掉了下去,他险险接住。“你什么?” “基思·查普曼不可能是‘黑桃七’。”她冷静地说,仿佛是在谈论昨天晚上吃了什么。“构陷他来顶罪的真正凶手现在仍逍遥法外。我一直是这么认定的。” 他花了几秒钟来消化心头的震惊,接着怒火冒了出来。“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为什么要让我来受这份罪?为什么你自己从不公开表态呢?” “相信你的人比你想得要多。我们只是不想葬送自己的职业生涯。” “捍卫信仰比保住工作要重要得多。”他气呼呼道。 “所以你就拼命把自个儿背地里搞的小调查藏着掖着?”她笑着说。没等他回答,又说:“还有,我不表态也不算什么大事,因为你受的委屈要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像‘黑桃七’这样追求戏剧性又特别想要关注的杀手,是沉不住多久气的。就算在这段时间里用别的手段杀了人,那家伙还是想要被人识别出来,这份渴望快要憋不住了。此人总有一天会出山的,到时候,大家就知道你是对的了。” “你也明白那意味着有人会被杀。”他紧紧盯着她说。 她皱了皱鼻子。“强奸犯和打老婆的人和腐败的公务员?死了真是可惜呢。” “你非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喃喃道。 她撑直身子离开他的车道:“拭目以待吧。同时,你要确保华纳这案子的每一笔每一画都不能有差池。别走捷径也别犯错。根据你收集的证据,还有他在两名警探和一名地方检察官面前的认罪,任何一个有水平的辩护律师都会建议他接受我提供的认罪协商。我们可以替纳税人省下审判的钱。” 他点点头。“就交给你了,拉什得女士。” “叫我莱拉。”她说着,把一头长长的黑发扬到一边肩上,转身离开了。那运动员般轻松优雅的姿态,正如两人第一次相见时利维所注意到的那样。 莱拉离开后,他把华纳的枪放进后备箱,然后给自己片刻的时间品了品现状——案子圆满告破了,凶手几乎不可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换在从前,成功结案是要庆祝的,而且心中还会有巨大的成就感。然而,自“黑桃七”粉墨登场以来,利维的其它案件就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他仍然对它们倾尽权力,但感觉不再一样了。 在抓住“黑桃七”之前,别的所有胜利都不算胜利。 第24章 周一早上,利维发现自己正头顶炎炎烈日,沿着安德森家的土地界标闲逛。阿德里安娜跟他说想要一起走走,他没忍心拒绝。 “我知道这还不到一天,不过感觉怎么样?”他问。 “挺好。”阿德里安娜走在他身边,两手插在新裤子的兜里。“安德森家的人都不错。” “乔希和丽茉呢?” “他们也还行。” 这夸奖听起来没啥力度,不过利维还是能看出她的改变。她还是像只被追捕的小兽那般,浑身写满惊恐——这点一时半会儿怕是克服不了的——但她看起来沉静多了,不再那么像惊弓之鸟。早上他去到安德森家,看见她在厨房里,和新认的兄弟姐妹说说笑笑,丽茉碰她手臂,她也没有缩开。 一群马儿在阴凉处晃悠,还挺会避暑。他朝马群扬扬头,说:“你之前骑过马吗?” “没,不过安德森夫妇说我可以去农场帮忙,挣点外快,温蒂还说要教我骑马。”她若无其事耸耸肩,踢着一小块土块。“应该还挺棒的吧,大概。” 利维偷偷笑了,没让她看到。 他们走到地界一隅,阿德里安娜一下跳到木篱笆上坐下,利维则是倚着,把西服外套搭在一边臂上。 焦干的地表蒙着厚厚的一层尘土,高温令视野变得朦朦胧胧的。好在他有所准备在车里放了件备用衬衫,身上这件快要被汗浸透了。 “我很高兴你抓住了杀那个医生的人,”阿德里安娜说,“他不会逃过法律制裁的,对吧?” “绝对不会。地检署的意见是可以不判死刑,只要他接受不可假释的无期徒刑。” 利维觉得,拉什得这步走得很大胆。虽说内华达州的监狱里关了一摞被判死刑的人,但州里自2006年以来都没有执行过处决。据他所知,州政府用来进行注射死刑其中一种药物都快放过期了,而现今各大制药公司对死刑这种业务可是敬而远之的。 但拉什得和利维心里都清楚得很:华纳就是个懦夫,他会接受这份认罪协议。 “多亏你捡到了那个包,后来确认就是那些照片上的那个。”利维说。“谢谢你。” 她微微一笑,坐在木篱笆上前后晃荡着腿。他感觉到她还有话要说,于是便眺望起眼前的牧马场,静静等待。 “你男朋友打你了吗?”她突然问。 惊讶之余,利维动手抚上嘴唇。还未痊愈的伤口和未消的瘀肿看起来还是怪吓人的,但因为不怎么疼,在他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没有,”他说,“我当时在搜查一名嫌犯的公寓,她男朋友回到家,袭击了我。” 她没有为怀疑多米尼克而道歉,他也没有因此斥责她。“你打赢了吗?” “赢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我向娜塔莎问过你的事。她说你学习了某种以色列格斗术,而且就在几个月前,你不到二十秒就打趴了三个男人。” “那叫‘马伽术’。”他说,暗自祈祷娜塔莎没把他吹得太过了。“是1940年代为以色列国防军专门设计的。我受的是IKMF的训练,就是国际马伽术联盟[1]。” “你是黑带什么的吗?” 他嘴角扯起一抹笑。“唔,那倒不是。马伽术不用‘带’。有十五个级别——五个操练者级,五个钻研者级,五个专家级。我是专家级一级。” 她没有说话,静静领悟了一分钟才开口道:“你跟我说过要教我保护自己,还算数吗?” “当然算,只要你还想学。” “我想,”她说,但又有些犹豫,咬着下唇,“就是……你觉得别人会不会说你跟我待一起很奇怪?可能会说这不得当什么的?” 他耸了耸一边的肩膀,说:“会有人这么想吗,在知道我是同志的前提下?“ “你真是?” “你知道我有男朋友呀。” “那也不代表你是同志。”她调皮地说。 他吃了一惊,大笑道:“你说得太对了,我承认错了。但我的的确确是同志。我活到现在只亲过一个女孩子——杰西卡·斯坦,在我的成年礼上。不过我觉得她是同情我才亲我的,因为那天晚上我看到她和丹尼·陈亲嘴亲得可投入了。” “好扎心。” “实话说,我松了一口气。他们之后还谈了几年恋爱呢。”他站了起来。“我们对安德森夫妇和你的社工直说就行了,告诉他们我们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么做。我觉得不会有人反对的。” “行,”她咧嘴笑着说,“谢谢。” “不客气。我们现在回去吧。过两小时我还得上一趟法庭。” 阿德里安娜从篱笆上跳下来,他们向房子走去。走到一半,她说:“之前你没有义务帮我。现在你也没有义务帮我。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这个问题问得合情合理,于是利维想了想才开口回答:“看见有人受到伤害,我会很生气,尤其当伤害他们的是他们本来应该信任的人。应对这种愤怒的最好方式,就是解决问题。” 她用穿运动鞋的脚在地上一蹭,扬起一片尘土。“哈。” “怎么了?” “没什么。这个理由挺好的,也许是最好的。就是有点奇怪,因为你想啊,这不就跟那个连环杀手割那些人喉咙的理由一样吗?” 利维猝不及防。 * * * 227室的门半开着,多米尼克敲了敲,朝门缝里瞥了一圈后才进去。第一张病床上躺着一名熟睡的女子;他悄悄走过她,来到被拉上的床帘隔开的第二个床位前。 黛安娜·科斯塔斯在翻杂志,她的病床背板平缓升起了。她的喉咙上有斑驳的深色瘀青,怪吓人的。但她不需要辅助设备来呼吸,唯一连在她身上的只有点滴。 他清了清嗓子,说:“打扰了,科斯塔斯女士?” 她抬头一看,倒吸一口气,攥着杂志边缘的手指紧了紧——作为一个刚遭受严重袭击的女人,看到他这种体型的男人,这样反应倒是不奇怪。不过在看到他抱着的那捧大丽花和黄玫瑰组成的巨大花束后,她紧张很快被疑惑所取代。 “我是多米尼克·鲁索,是艾布拉姆斯警探的男朋友?” 她双眼瞪大。“我的天啊,”她说,粗哑刺耳的声音让听的人很受折磨,“你是那个救了我的人。“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接着大口喘气,按住一侧胸腔。 “呃,是啊,我——等等,我来帮你。”他将花放在一边的桌上,来到床边,控制背板上升,让她不用动身子就能坐起。 “谢谢,”她仍然扶着肋部,“我时不时就会忘记肋骨折了。” “是我弄折的,”他小声说,“非常对不起。” 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别,你救了我的命。没有你给我做心肺复苏术,我就死了。我的儿子会失去他的妈妈。断两根肋骨不算什么代价。” 她说完话就气喘吁吁起来,最后几个字连声音都快听不见了。对她来说,讲话一定很痛苦。 她伤还未愈,活动又不便,多米尼克觉得自己这么大块头地居高临下显得不太礼貌,于是往后退了退。瞥见自己带来的花束边有一杯插着吸管的水,他就将水递给她,然后坐到了探视专座上。她点头谢过他,慢慢啜饮着。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他说。 她一边喝水一边对他竖起大拇指。他笑了笑。 一记敲门声后不久,利维绕过床帘走来。他和多米尼克早安排好要在这里见面,所以看到他和科斯塔斯坐在一起,利维没有表露出惊讶。 “科斯塔斯女士,感觉怎么样?”他问。 “我挺好的。”她轻声道。 “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有件事我得通知你,华纳医生已经被警方拘捕了,他可能会接受认罪协议。如果他接受,你就不必在公开审判时出庭作证了。” 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如释重负之情。这也难怪——他和利维接下来就要去出庭作证,两个人心底别提有多抗拒了。 “你的儿子在哪里?”利维问。 “和我一个表亲在一起。这位亲戚是那种在我被陷害成谋杀犯时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人。”她哼笑一声,结果咳了起来,便又喝了一口水。“我大概再过一天就能出院了。” 这就要说到多米尼克来这里的另一个原因了。他坐在椅子上,倾身向前说:“那扇破窗,华纳利用它进入你家的那扇,警察已经用胶带封上了,但以后还是容易被趁虚而入。你要是觉得合适,我想换上强化玻璃,这样以后就不太可能发生那种事了。” 她看着他,眨眨眼,明显吃了一惊。利维静静地站在床尾。 “你没有义务这么做的。”她说。 “我知道,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就不会做。不过,你的肋骨还要两三周才能恢复到你能起床的程度,自己是没法做这件事的。专业的公司会狠宰你一顿,但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她抚着胸腔的手颤了颤,接着笑着点头道:“好的,你说行就行,那我就跟你道声谢了。我表亲给我带了我家的钥匙,在那边的柜子里。” 多米尼克取出钥匙,放进兜里。“我装完窗,明天就过来还给你。” “谢谢,”她说,“谢谢你们俩。” 利维郑重地点点头,多米尼克祝她早日康复,然后他们就告辞,留她一个人休息了。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利维说:“帮她修窗户能平复你弄断她肋骨的不安吗?” “作为第一步还可以吧。”多米尼克看得出来,利维觉得他这样有点傻气——但利维不会跟他争论,这点他很感激。“再说了,让她和她儿子住回那个后门边有个破窗户的房子里住,你指望我会相信你能安心?” “窗户安在那里太他妈蠢了,”利维说,“要我说,她就应该拿砖把那个窗封了。赶紧把这场狗屁庭审搞定吧,我好回家来个一醉方休。” “你说话真是一点不刺耳呢。”多米尼克咧嘴笑道,跟着他向楼梯走去。 [1]?International Krav Maga Federation,缩写即IKMF。 第25章 上 德鲁·巴敦固然是个哭唧唧的卑鄙杀妻犯,但跟克雷格·华纳不一样的是,他愿意赌上一把。他拒绝了地检署提出的认罪协议,正式就谋杀妻子及持械袭击利维两项指控声称“无罪”。 这说法要让人信服很难,但巴敦有一位好律师——乔治·达勒姆,是杰·索亚所属事务所的合伙人。利维很快就明白了达勒姆的辩护策略:他准备说是“黑桃七”杀害了巴敦太太,而维加斯警局对巴敦实施不公正指控不说,还跟踪他、骚扰他、恐吓他,于是巴敦来到利维下榻的酒店想与利维理论一番,结果利维反倒在那里攻击了他。 负责此案的地检署检察官是梅琳达·吴,她首先让玛汀前去证人席。玛汀的用词通俗易懂,便于陪审团理解,她细述了帕蒂·巴敦谋杀案的调查情况,最后讲述了自己在得知德鲁·巴敦从负责监视他的警员眼皮子底下溜走后,她给利维打电话警告他。达勒姆的盘问简短且礼貌,玛汀离席时表情有点困惑——达勒姆平常盘问起来像只斗牛狗似的。 下一位上证人席的是利维。他过去出庭作证过无数次,并且早已和吴排演了要说的话。在她的引导下,他用冷静自持的声音阐述了自己在此次调查中的工作,包括对巴敦的讯问,以及如何掌握到证据并依此取得逮捕令的过程。 讲到自己在走出酒店客房的浴室后遇上巴敦并被其持枪威胁时,利维就没那么容易维持冷静了。巴敦杀害了自己的妻子,想让案子看起来是“黑桃七”所为,在被利维识破后,便打算做最后一搏,对利维如法炮制。他的计划很有可能会得逞,要不是酒店的电路刚好断了,被利维借着这关键的几秒钟机会躲开了他。他们为争夺手枪扭打在一起,而后多米尼克来到现场,放倒了巴敦。 吴检察官问完问题,后退几步,对利维微微一笑,略点了下头。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因为达勒姆已经从座位上起身了。 这不是利维第一次受达勒姆盘问,这个老白男有一头茂密的银发,锐利的蓝眼睛里总是带着审视。即便有此经验,他还是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艾布拉姆斯警官,”达勒姆语气轻快地说,“我能请问一下你的嘴是怎么受伤的吗?” “上周我与一名嫌疑人起了肢体冲突。”利维警惕道。他不知道这话最终会引向何处,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喜欢那个方向。 “这位嫌疑人是凯尔·吉尔莫吗?” “是……” “是那位因鼻部受伤、掉了两颗牙齿、手臂与手部多处割伤以及睾丸挫伤,而在第二天接受了治疗的凯尔·吉尔莫吗?” 坐在吴检察官后一排的多米尼克皱了皱脸。陪审团里的男性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挪动身躯。 利维双手在膝上攥紧,这样就没有人能发现他的紧张了。“在我取得搜查证对他的公寓进行合法搜查时,吉尔莫先生持刀袭击了我。我解除了他的武器,以无致命危险的武力制服了他。由于他当时过量服毒,制服所需武力可能高于正常情况之下的必要程度。” “唔。”达勒姆以缓慢从容的步伐在证人席前方来回踱步。“那今年四月十二日,您参与的那场‘肢体冲突’,又是怎么回事呢?” 利维没法将日子对上号,但看到多米尼克僵住了,他明白了。 “我指的,自然是,您将三名男性殴打致头部受伤继而全部被送院治疗那次。”达勒姆说。 吴站了起来。“反对,法官大人。这与本案有关吗?” 桑切斯法官扬起一只眉,询问地看着达勒姆。 “与艾布拉姆斯警官的性格和行为模式相关,”他不慌不忙地说,“而这对我的辩护至关重要。” 桑切斯斟酌片刻,点了点头。“律师继续。请慎重。” 吴重重地坐回座位,对利维投以抱歉的眼神。 “你的陈述脱离了具体情境,”利维竭力保持镇静道,“我是在一起入室盗窃案案发时抓住那三个人的。当时他们占据人数优势并携带武器,而我无法接触到我的武器,我的搭档还受了重伤,只有使这些人陷入无意识状态才能活命,对,很不幸,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头部会受轻伤。这三个人在两天内就恢复得挺好了,没有任何后遗症。” 达勒姆在他正前方站定。“确实。那么戴尔·史莱特适用这套说辞吗?” 利维浑身发冷。旁听席上,多米尼克起身起到一半被玛汀拉回去坐着。 “我来给在场对此没有概念的人解释一下,”达勒姆说着转向陪审席,“三月十七日,戴尔·史莱特遭艾布拉姆斯警官枪击身亡。” “当时有人质被劫持!”利维的声音盖过了旁听席的议论纷纷。他脾气几乎要绷不住了,但他就是没法闭口不言。“他把那个小男孩当肉盾,我别无选择,只对他射击——” 吴双手摊开道:“法官大人——” “达勒姆先生,请尽快陈述你的观点,或者放弃此项质问。”桑切斯说。 “法官大人,这是自然。”达勒姆抚平外套上的褶皱。“警官,鉴于这一情况,戴尔·史莱特之死被判定为正当杀人。但那次意外以后,你被要求强制接受六次心理咨询,对吗?” “任何一位在值勤中动用致命武力的警察都会被这样要求。”利维生硬地说。 “也应该如此。但是你对使用武力并不陌生,警官,是这样吧?无论是否值勤。” 利维眯起眼睛。 “你一名是训练有素、技巧纯熟的马伽术研习者,那是以色列武装部队所用的格斗系统。” “没错,我是。”利维斗胆看了陪审团一眼,他看见有几个人脸上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在这场所谓的袭击中,你声称我的委托人攻击了你,你以极大的力气踢碎了他的右膝盖骨。他的腿至今未能复原。而你,却完好无损地从这场对阵中脱身。” 法庭内荡起更多的窃窃私语。多米尼克和玛汀都关切地看着利维,等待那避无可避的时刻来临。他们甚至他无法应对挑衅,发怒是迟早的事。 但他必须应对。达勒姆将他勾勒成一个性情不定的好斗者,想借此破坏他的可信任度,继而破坏这桩案子。利维唯有做出冷静、镇定的样子,才能消解这种印象。 “巴敦先生在我洗澡时闯进我的酒店客房,”他再三斟酌每一个字,慎之又慎,“他埋伏等候,然后伺机出击,持枪威胁我。他对我说要将我捆绑在椅子上再杀了我。” 一想起那个晚上,利维怎么也压不住急促的呼吸——本该安全的地方被入侵所引发的恐慌,直面枪口却因为距离太远而无法将对方缴械的恐惧,以及明知巴敦孤注一掷,无法以理说服的感觉。他从没想过放弃,但他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死。就像帕蒂·巴敦一样,她在自家的客厅被自己的丈夫捅了六刀。 “巴敦杀害了他的妻子,接着又要杀我。他的意图十分明显。”利维怒视巴敦,巴敦则在被告席上回以得意洋洋的笑容。“就凭他所做的一切,我只踢坏他的膝盖已经算他走运了。” 达勒姆笑了。吴瘫倒在椅背上,揉起了太阳穴,玛汀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利维。多米尼克倒像是在努力憋笑。 利维抿紧唇,竭力将怒气咽回去。 “我想他是很走运,”达勒姆说,“既然你提起了,那我们就来说说运气的事。我们还未听取多米尼克·鲁索的证词,但你之前有提及他在这起事件中的角色。你曾说过,有人自称连环杀手‘黑桃七’,给他发短信,就你所谓的危急情况对他发出警示。” “没错。” “而你说的‘黑桃七’,自然是指基思·查普曼。” 利维呼吸一滞。他看向多米尼克,发觉后者也不像之前那么悠闲了。 即便利维想撒谎,也有心无力。达勒姆一副自鸣得意的表情,摆明了他很清楚自己在搞什么鬼。利维的谎言很容易被揭穿——他只需讲出利维最近停职的原因即可。若是利维作了伪证,他的证词会全盘无效。 “不,”他说,“我没这么说。” “不?”达勒姆夸张地扬扬眉,故作困惑。“恕我冒昧,艾布拉姆斯警官。据我理解,维加斯警局已将五起谋杀案归罪于已故的查普曼警官,‘黑桃七血案’因而结案。” 利维的胃痉挛起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悬崖边,无论踏出哪一步、无论往哪个方向,都会跌得很惨。根本没有好结果。 他又看了多米尼克一眼——如磐石般坚定的多米尼克,从没有怀疑过他哪怕一秒,这一刻也依然没有怀疑他。多米尼克对他点头表示鼓励。 “基思·查普曼不是‘黑桃七’。”利维说。 法庭内一片喧哗。桑切斯敲了好几次法槌,要求遵循秩序。达勒姆则满意地静待他制造的这场混乱结束。 待骚动平息,他问道:“警官,你能解释一下你的这句话吗?” 话已经放出来了,利维不如就实话说到底:“基思·查普曼是被真正的‘黑桃七’构陷的,他在药物及心理操控的影响之下,相信自己可能就是杀人凶手,但他并不是。真凶仍未伏法。” 这一次,人群的震惊反应更强烈了,局面过了好久才得以控制住。利维僵坐着,指甲陷进手掌里,眼睛一动不动地与达勒姆对视。 达勒姆才没那么容易被唬到。“这么大个秘密,维加斯警局怎么好一直对外保密呢?然而,那也并非是维加斯警局的官方立场,对吧?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事实上,在你的长官发现你违背了他的直接命令,私自进行‘黑桃七’相关调查后,曾在周五停了你的职。” “该停职命令不到四十八小时就撤销——” “近几个月来,在没有任何证据显示的前提下,你声称‘黑桃七’仍在世,”达勒姆一边说,一边步步逼近利维,“上周,你坚称‘黑桃七’‘帮助你破了案’。不过没人相信你,你的长官不相信,你的凶杀组搭档也不相信——” “反对!”吴突然打断了他。“这些都是传言。” “反对有效。”桑切斯说。 达勒姆点点头,手扶着证人席边缘。“向你致歉,警官。我看得出你很愤怒,愤怒到浑身都在发抖。” 利维咬紧了牙关。 “但我认为,于你而言,这是常态。”达勒姆的视线钻进利维眼底。“你易怒、有暴力倾向、反复无常,还执着于一个已经身亡的连环杀手,甚至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这样的男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呢?”他手一推,离开证人席,说:“法官大人,我问完了。” “警官,你可以离席了。”桑切斯的语气里隐隐带着同情。 利维仍未从震惊中恢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扣起外套扣子,离开证人席来到多米尼克与玛汀身边,整个法庭里的人都不加遮掩地盯着他看。多米尼克用一只手轻抚他的背。 吴检察官快速翻了翻文档,记下笔记,与检方律师商议片刻后,她说:“检方传召多米尼克·鲁索出庭。” 因为多米尼克根本没可能挤得过去,利维不得不再次站起来。等他走出去后,他又坐了回去,玛汀勾住他的臂弯,拍了拍他的手。 多米尼克完完全全是利维的对立面,他就是律师梦寐以求的证人——富有人格魅力但从不刻意讨好,爱自嘲打趣又不会显得假谦虚。他那张坏坏的帅脸更是锦上添花。 吴先确立了他作为证人的可信度,谈及他曾在陆军游骑兵服役过两期的经历,功勋满身,光荣退役,还有他从事赏金猎人的那几年里,在街头追捕逃犯的事迹。不出五分钟,多米尼克俘获了整个陪审团:有的人满眼是对英雄的崇拜,有人则一副荷尔蒙上头的样子,还有的人两种反应都有。 吴看陪审团的反应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便抛出问题引导多米尼克叙述他那晚的经历。收到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时,他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发短信的人自称是“黑桃七”,警示他利维身处危险之中,请求他前去搭救。多米尼克便径直开车到利维所在的酒店,说服一名酒店员工带他去利维的客房,打开了门锁。紧接着,他听到一声枪响,里面传来打斗声,他破门而入,扑倒巴敦,以一记锁喉制住对方,直到其放弃抵抗才松手。 提问结束后,吴的脸上重现满意之色。这番讲述着实漂亮——最重要的是,这印证了多米尼克的可信与靠谱,赢得了陪审团对他毫不含糊的好评。 达勒姆开始盘问了:“鲁索先生,你提到有酒店员工陪你打开门锁,那请问你为何还需要破门呢?” “防盗链拴上了。” “你就……弄断了?”达勒姆礼貌地露出怀疑表情。 “啊,我用浑身重量撞了几次才撞开,不过没错,它最后确实是断了。”多米尼克说着,双臂随意地抱胸,西服外套的覆盖让秀肌肉的效果不如赤膊,但意思就摆在那里了。一名女陪审员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我明白了。”达勒姆说,稍稍乱了些阵脚,这可是整个下午以来头一回。“啊……所以你进了客房,看见艾布拉姆斯警官与巴敦先生正在缠斗,认为艾布拉姆斯警官有危险,为了援助他便袭击了巴敦先生。” 多米尼克对他随和地笑笑。“没。要是想袭击他,我打昏他就得了,懂吗?情况是这样的,我当时搞不清楚局面是咋回事,就想把他们分开。锁喉大概是最简单的办法。” 达勒姆瞪了他几秒。“巴敦先生曾提到,你掐他脖子的时候,威胁要取他性命。” “没有,根本没有。不过他当时吓坏了,所以我想他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多米尼克稍微转身,好同时面向陪审席,他说:“用力锁喉的话,就算无意伤人,也很容易致人受伤。巴敦当时扭动得厉害,我担心会不小心伤了他,就提醒他不要动,免得意外发生。” 他一边解释,陪审团那几位冒着心心眼的陪审员就一边点头。达勒姆皱起眉,他飞快扫了利维一眼,又看向多米尼克,眉头皱得更深了。 利维突然明白了达勒姆的窘境。他肯定是打算把利维和多米尼克描绘成作案同伙,一对盛气凌人的好斗二人组,联手袭击巴敦,还捏造故事遮掩龌龊事。他肯定,觉得凭多米尼克这体型和服役史,制造这种印象轻而易举,但没料到多米尼克的个性如此成熟稳健。 太晚了。陪审团坚定地站在多米尼克这边,一点小攻击无法动摇他们。他若是太坚持,他们的矛头反而会对准他。 “鲁索先生,你若是不介意,我们再回到故事开头,”他说,“在收到那则警示你艾布拉姆斯警官有危险的短信时,你没有怀疑过其真实性?” “其实我是半信半疑。我不太相信真有危险,也不太相信短信是真‘黑桃七’发来的。” “但你还是直接去了酒店?没有打911?” “发短信的人说已经打过了,”多米尼克耸耸肩道,“我觉得如果短信是假的,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人耍了一道。这不算啥。但如果真有危险而我却没去管呢?艾布拉姆斯警官会死。我不敢冒那样的险。” 达勒姆转身从被告席的桌上拿起一瓶水,喝了几口。利维看他一脸挫败感,不禁有些暗爽——他做的这一切,都让多米尼克的形象越来越正面了。 达勒姆放下杯子,转回去说:“你与艾布拉姆斯警官之间存在性关系,对吗?” 这话在法庭内引来寥寥几句惊讶的嘀咕声。多米尼克对利维微微一笑。 “我们在认真交往,”他说,“当然,性也是一部分。”他冲陪审团挤挤眼,利维敢保证,有一位老女士真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淑女那样被迷晕了过去。 “我的天。”玛汀压着嗓子说。她脸埋在利维肩上,把笑憋了回去。 “啊,这样。”达勒姆清了清嗓子。“那么二位在上述事件发生的当晚,是否存在恋爱或肉体关系?” “还没有。” “但当时你就对艾布拉姆斯警官有好感了。” “我喜欢他,”多米尼克说着,遥遥迎上了利维的目光,“我尊敬他。那之前的几周里,我加深了对他的了解,发现他心地特别好,特别忘我地保护着这座城市的居民。所以没错,你可以说那时候的我就已经对他有好感了。” 第26章 下 达勒姆一副在脑内将多米尼克虐得死去活来的表情,但他强作镇定说:“你是否相信当晚是‘黑桃七’介入,协助保护了艾布拉姆斯警官?” “是,我在证词里说过,我认为巴敦先生试图将杀害妻子的罪行嫁祸给‘黑桃七’,而‘黑桃七’对他感到很生气。此人曾亲自对艾布拉姆斯警官说,一旦巴敦有逃出法网的苗头,将会亲自杀了他。我觉得‘黑桃七’在看到巴敦摆脱监视闯进警官的酒店客房后,对自己在整件事中的角色心生愧疚,就联系我救人。接着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黑桃七’断了酒店的电力系统。此人知道艾布拉姆斯警官受过训练,在黑暗中有巴敦所没有的优势。” “这可真是个有趣的解释,”达勒姆说着,双手紧紧掐住腰,“那么,你是否与艾布拉姆斯警官一样,认为基思·查普曼遭到构陷,而真正的‘黑桃七’还活着?” “是的。”多米尼克毫不犹豫地说。 人群喧哗起来,达勒姆等场内平静下来后说:“你一定很信任你的这位同伴。” “他就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信任的人。”多米尼克说。 利维咽下因激动而涌上喉头的酸胀感,低头盯着手看,但余光还是能瞄到玛汀在微笑。 “不过,我会这么认为也有自己的原因。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见证了基思·查普曼生前的最后几小时,我和艾布拉姆斯警官就是其中两个。我在现场听他亲口讲述,又近距离观察到他的举止,我意识到他病得很重。我不知道对于当时不在场的人来说,这话能不能理解,但是查普曼绝不可能是‘黑桃七’。就是,没有可能。” 达勒姆站在证人席前方,整个人都手足无措了,看来只得再次改变策略。 “鲁索先生,我不会质疑你的诚实,”他说,好像他在过去的十分钟里没有这么做似的,“你为国奉献,牺牲自我来保卫我们的自由,我如在场的各位一般,对此感激不尽。” “多谢。”多米尼克干巴巴地说。 “你显然是一位极其高尚又忠诚的人。但很遗憾,像你这样的好人,总有人想要利用你们的好心。” 多米尼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听到艾布拉姆斯警官所处的客房内传出枪声,但这非你亲眼所见。关于这场打斗的真相,我们能知道的只有警官和巴敦先生二人的证词。现场发现的枪并没有登记,无法追溯其持有者,而且枪体布满了两人的指纹。” “那没错,但那晚上巴敦被逮捕以后,双手都被测出了射击残留物。” “有无可能是巴敦先生出于自卫才对艾布拉姆斯警官开枪?” “无。”多米尼克说。 达勒姆挑起一边眉。“就这样?仅仅是‘无’?” “就这样。”多米尼克肢体语言显得不那么轻松了。 “哦不。”利维喃喃道。要激怒多米尼克绝非易事,但他确实有痛处。他最大的弱点是赌博,不过达勒姆一定不知道,不然他早就提起了。 他的另一个弱点正是利维,这一点,达勒姆算是瞄对了。 “我们从艾布拉姆斯警官的证词中得知,他是训练有素的格斗家,有能力与倾向实施严重暴力。他对‘黑桃七’的过度关注已经让他的工作难保。同时,你对他的感情深厚,仅凭一则匿名短信就赶去救他,此后也毫不动摇地支持他。” “律师,请陈述你的观点。”桑切斯说。多米尼克面色冷硬地看着达勒姆。 “有无可能如我委托人所言,艾布拉姆斯警官怀有恶意,将巴敦先生带到他的客房,然后因为心知你不会质疑他的讲述,便自己给你发了短信?” “那太疯狂了,”多米尼克说,“暗示利维假冒‘黑桃七’?你不是认真的吧?” 达勒姆耸耸肩。“有可能,艾布拉姆斯警官就是‘黑桃七’呢。” 这话瞬间引起场内一片哗然。利维像是肚子被人打了一拳,身子一晃,重重倒向木质椅背。玛汀紧了紧抓着他手臂的手,好像以为他可能会跳起来,但就算他真想,他的腿也不允许。证人席上的多米尼克脸沉了下来,写满怒气。 桑切斯要求了好几次遵循秩序,没有用。一片喧闹声里,吴大喊:“我反对,法官大人,我的老天啊!这样的猜度太疯狂了,且毫无根据。” 没等桑切斯回应,达勒姆便说:“我撤回。”但损害已经造成。说出口的话不可能从陪审团的耳朵里收回去,就算法官作出指示要求忽视该陈述也无济于事。 桑切斯最终控制住了法庭的秩序。除了多米尼克,利维谁也不敢看,而多米尼克却没有回看他;他双眉紧皱,瞪着达勒姆。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的什么操蛋话。”他说。 “鲁索先生,请注意用语。”桑切斯听起来备受折磨。 “抱歉,法官大人。但我不能就坐在这里对这种话听之任之。”多米尼克倾身,直接对达勒姆说:“德鲁·巴敦杀了他妻子,艾布拉姆斯警官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巴敦想杀了他。就这么简单。他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你现在想诋毁他,就为了维护这种人渣——” “鲁索先生!” “——但你不会得逞的,因为你扯得太离谱了。‘黑桃七’给艾布拉姆斯警官造成了多大的困扰,而你刚刚的暗示是我听过的最恶心人的话。你应该为你自己羞愧。”他坐了回去,叉起双臂说:“抱歉,法官大人。这话必须得说。” 她疲惫地点点头。达勒姆听着多米尼克的发言,退了两步,目光扫了扫陪审席。 他可算计错了。他激怒了利维,而那种愤怒是自卫性质的,会引起一些人的反感甚至恐惧。多米尼克的愤怒则相反,他是为了他所关心的人而愤怒,给人的印象很不一样。现在多米尼克看起来虽然烦躁,但都是为了维护男友,倒是显得达勒姆像个欺人太甚的恶霸。 “我问完了。”达勒姆说。 “挺好。”桑切斯敲了敲法槌。“我认为今天可以到此为止了。我们将会在明日早上重新开庭,我希望听到更多有力的事实,而不是胡乱的设想。” 达勒姆老实地回到被告席。法官离场以后,利维低声对玛汀说:“我得离开这里。”然后他便加快步子放轻手脚,出了法庭,但鉴于附近的人都盯着他看,他只能是尽力如此。 他从地区法院的公共入口离开,楼前沿着长长的台阶栽了两列棕榈树,他快步走到第一段台阶旁的一棵树下庇荫。他肩膀倚在树干上,用手梳了梳头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一群警员站在路边,乔纳·吉布斯也在其中,他们有说有笑的。利维希望他们别注意到自己;他现在最不想应付的就是吉布斯那嘴脸。 “嘿,”多米尼克在他身后说,“还好吗?” 利维转过身来面对他和玛汀。“怎么说呢,我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指控是连环杀手,所以,不好,我这一天过得不怎么好。” “那不是他真正的目的,”玛汀说,“他就是想激怒多米尼克,破坏你俩给人的印象。是人都看得出来。” 话是没错,但利维并没有好受多少。他本来就打算在这场审理结束后喝上几杯,现在这欲望变得更迫切了。“我现在只想你带我回家,把我灌醉到谁也不认。”他对多米尼克说。 “这才四——” “管它呢。” 达勒姆和巴敦从楼里出来了,他们头凑在一起说话。利维从头到脚都绷紧了。 达勒姆看见他们一行人,笑了笑,走到他们跟前,巴敦紧跟其后。“警官,真巧啊,在这里碰见你。” 利维思考着除了破口大骂和送他脸面一拳,还能怎么回应他,这时街上传来“砰”的一声,有人大力合上了车门,他的注意力被勾走了。美国广播公司维加斯分台[1]的电视采访车在他眼前停稳,一名记者带着摄像师从车里出来。没几秒,又有其他三家新闻媒体的车到达。 “你叫了记者?”他不敢置信地问。 “我的委托人想发表公开声明,这是他的权利。” “你对我做出那种事,休想逃脱制裁。”巴敦对利维说,不过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败坏了他所营造的无辜受害者形象。 利维想也没想向前扑去。多米尼克上前一步挡住他,紧紧攥住他的两只胳膊肘,说:“不、要、动。” “你把这场审判变成了杂耍,”玛汀说着,极度鄙夷地瞪着达勒姆,“你就对你的职业没点尊重吗?” “你所谓的尊重,是指像某个将人打成骨折、打到昏迷的警察那样做吗?” 利维拼命想挣脱多米尼克的钳制,多米尼克便用力摇了摇他,对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我对天发誓,你要是再不给我冷静下来,我他妈就把你甩肩上扛走。” “你办不到。”想到那个场景,利维气坏了。 “为了不让你犯傻葬送职业生涯?我还真就办给你小子看。” 没等他俩再说什么,一群聒噪的记者连同闪个不停的相机已将台阶占得满满。街边的警员们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不过他们只站在远处观察。利维试图撤出去,但四方都围满了记者,导致他被挤到巴敦身边,多米尼克则在他另一侧。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各位前来,”达勒姆大声说道,“在全国各地,我们都见识过警局内部的腐败迹象;我们看到毫无原则的警官滥用职权,对他们本该保护的无辜市民进行恐吓、骚扰,甚至肢体暴力。 “天啊,不是吧。”玛汀说。听到一个有钱白男如此描述另一个有钱白男,利维只能凭想象感知玛汀该有多生气。 “但是,我个人无法容忍这样的不公正。我的委托人曾遭到不公正的针对——” 砰! 巴敦的头炸开了,鲜血与骨头碎片溅到利维身上。他还没来得及瑟缩,多米尼克就将他扑倒在地并扯着嗓子拼命大吼:“狙击手!” 法院门前的台阶上,人们顿时乱作一团。疯狂地尖叫声四起,众人四散逃窜,吓得你推我搡,争着想要逃离这里。一名记者踩到一架掉落的相机,把它踏成碎片;另一名则滑倒在巴敦的血泊里,摔得不轻。 利维浑身动也没动,多米尼克猫着腰把他拉到勉强充当掩体的棕榈树后。玛汀蹲在旁边一棵树后,一手持枪,同时急切地对着对讲机讲话。枪声来自斜对面那条街的一个室内停车场里,这边的警员们已经尽可能找到掩护,同时向那个方向射击。 “看不见狙击手就别开枪!”多米尼克朝他们大吼。“那个建筑里有人!白痴!” 利维盯着巴敦瘫倒在台阶上的尸体。周遭的声音遁进背景,就像是远方海洋的怒涛声。 “利维。利维!”多米尼克拍了拍他的脸。“他们不让我把枪带进法庭。我身上没有枪。” 利维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他还有在留神去听的只有一个声音,但是还没听到——第二声枪响。 多米尼克又喊了几次他的名字,可利维没有应他,于是他说了声“对不住了”,然后手伸进利维外套,从枪套里拔出了枪。他一边检查弹夹一边问:“老天啊,玛汀,你们的人是不知道怎么对付城市狙击手么?” “只有理论,”她恨恨地说,“他们以前没遇过这种情况。”她开始大吼下令,要求警员们遵照标准程序分成小队,从多个角度包抄狙击手的潜在方位。 利维站了起来。 “哇喔!”多米尼克果断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利维,搞什么呢?趴下!” 利维使出一个简单防御招式便挣脱手腕的束缚——像呼吸一样自然——而后走向巴敦的尸体。血从脸上淌下,淌进他的嘴里,他朝地上一啐,但是没停下步伐。 没有掩护,他彻底暴露在空地上,但他不在乎。不管“黑桃七”是自己开的枪还是雇人开枪,其目的已经达成了。 巴敦的脑袋像个炸开的甜瓜,糊得混凝地面上到处都是,比基思·查普曼脑浆四溅的自杀现场更为狼藉。达勒姆人已经不见了。 多米尼克大骂着跑了出来,挡在利维和那栋室内停车场之间。利维知道危险已经过去,便没有阻止他。 “你他妈在干吗?” “没关系,”利维说,他自己都听得出这语气有多麻木,“巴敦是唯一的目标。开枪的人早走了。” “你不知道——” 身后传来一声惊惧的大叫,两人猛地转过身,不过那名叫喊的警员并没有受伤。她指着街对面。 几个月前,市里的一些街道上安装了许多三面广告亭,可以循环播放简单的视频广告。此时此刻,他们看到刘易斯大道上的每一座广告亭的每一面正次第熄灭,代之以同一个影像:黑色背景下,一张旋转的3D风格“黑桃七”卡牌。 不真实感将利维整个淹没,他缓缓走完台阶,来到人行道上,不由自主地越走越近。巴敦的血还是热的,糊在他的脸和胸口,但那份不适感似乎很遥远,好像他的意识在身体之外悬浮着。多米尼克和玛汀站在他两旁,他停下来,等待后续。 整条街寂然无声。 每一面显示屏上都同时浮现出一行闪闪的金字,正对着卡牌下方: 赌局重开 -The End- [1]?KTNV,美国广播公司(ABC)旗下主要覆盖拉斯维加斯及内华达州其余地区的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