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总怀了Alpha影帝的崽后跑了》来自www.aqbxs.com 《霸总怀了Alpha影帝的崽后跑了》作者:何处东洲 文案: 【强占有欲影帝狗男人】×【清冷矜贵美人小霸总】 1、晏氏集团总裁晏容秋,川源市有名的Omega,冰雪姿容,铁血手腕。 他有个秘密,自己从不需要信息素抑制剂,天生便是罕见的极度冷感,就连信息素的味道都寡淡近无。 这样的晏总,本不可能吸引任何Alpha,却因祖辈定下的亲事,还是与豪门显贵的贺家大公子成了婚,只可惜不到一年就迅速分手。 外界议论纷纷,晏容秋却突然人间蒸发,再度现身公众视野后的某天,竟还被目击到手里牵了个粉雕玉琢的崽子。 群众:这是什么绝世惊天大瓜?! 晏容秋究竟是离婚带球跑,还是另有相好,一时间众说纷纭。 2、晏容秋冷静自持,孤高自许,身心都有严重洁癖。直到某次酒会,他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堵进了洗手间。 嗅到男人身上信息素的那一刻,晏容秋的理智彻底崩溃,就连自己的味道,都在瞬间变得无比甜腻浓烈。 一整夜,一整整一夜。 醒来后,气得抓狂的晏容秋果断抛下尽会折腾的狗男人,跑了! 3、贺家二公子贺晚之风流不羁、俊美无倜,是游戏人间的强大Alpha。可是近来,他却屡遭翻车,影帝身份在线掉马不说,宝贝媳妇儿也死都不愿认他。 总裁办公室。 贺晚之黑着脸大步闯入:晏容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承认?那天晚上让你发|情的人就是我,标记你的人也是我! 晏容秋面无表情地牵过崽子:乖,叫二叔。 【攻受双纯,初恋&真爱】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豪门世家 娱乐圈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容秋,贺晚之┃配角:接档:血族大佬被对家光明神按头吸血┃其它:abo,HE,生子,白月光 一句话简介:老板说他的孩子不是我的TAT 立意:爱岗敬业展伉俪风采,家庭幸福促社会和谐 第1章 总裁回归 川源市终于进入了每年最难熬的梅雨季节。 整个城市都像浸泡在雨水里,雨滴打在晏氏集团总部那座摩天大楼的玻璃外墙上,在傍晚时分听起来,就像老旧黑白电影里沙沙的钢琴曲。 黑压压的天幕下,大厦顶楼的会议室依旧灯火通明,放射出融融的暖意,可里面却是一片世界末日般的冰冷死寂。 西装革履的高管们齐齐围坐在会议桌边,一个个屏息凝神,仿佛都把气管扎了个死结——谁都不想、也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响动,生怕引起那个坐在主|席位置的男人的注意。 那是一个瘦削高挑的青年。 此刻,他正略低着头,一页一页地翻阅着集团新出炉的年报。浓黑的长睫毛密密地垂下来,叫人瞧不清他的眼睛,也读不出任何一种情绪。 良久,他才抬起那张苍白美丽的面孔,玻璃珠般冷冰的黑眸在众人脸上一滚,开了口。 “看完这一年来晏氏旗下所有子公司,特别是天盛娱乐的财务支出和收入情况,我只能说,我很失望。” 击冰碎玉般的声音溶化在空气中,室内温度顿时骤降。 “那您看到这一年来晏氏集团娱乐产业群的搭建了吗?在原有基础上,我们还成功从竞争对手那里,先一步收购了国内最著名的电影厂牌。从方案策划到最后签订合同,全都是来自团队内部的力量。晏容秋晏总,请问您在失望些什么?” 一个颇有资历的副总挺起后背大着胆子反驳,见晏容秋没什么反应,他还提高了些嗓门,继续道:“更何况,三年前您突然消失,这段时间几乎从不参与集团决策和执行。现在,您对这份年报不满意,里面是否也有您身为总裁的责任呢?” 此话一出,底下的高管们不禁微微骚动起来。 确实,晏容秋自接任晏氏集团总裁以来,旰衣宵食,兢兢业业,几乎是不要命般地压榨自己全部的时间和精力,而且手腕铁血,行事雷厉风行,一扫众人认为Omega往往偏柔弱的固有成见。就连和同出富贵名门的贺家大公子贺浔成婚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全身心投入工作——这婚,结和没结压根没任何区别。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位工作狂,在结束不到一年的婚姻后,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玩起了人间蒸发,这一消失就是整整三年。直到今天,他才突然现身,让所有高管都不得不回想起被这位年轻恶魔支配的恐惧。 望着会议室里迅速交换各种眼神的众人,晏容秋依然平静——平静得过分了,就像个精致的假人了。 “我想你并没有听懂我刚才说的话。我关心集团的财务收支情况,关心娱乐业务的投资回报比,也关心影视上下游业务的打通,但是,我真的不关心也不想关心你们收购了什么厂牌,哪个项目能带来最大程度的盈利,那就去做哪个,我说得够明白了么?” 晏容秋交叉双手,托着下巴,嘴角勾起的微不可见的弧度,牵起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优雅。 “还有,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们以为所有重大项目的进展都是谁在把关?不会真以为是临时代任的张总吧?” “只是,我身在幕后,认为只要把一切给你们安排妥当,晏氏进军娱乐圈,照样能像之前拓展其他行业一样,以‘吞并巨鳄’的速度运转,可现在看来——” “果然不行呢。” 晏容秋把手肘放到桌子上,身子朝前探了探。 “最后,我想提醒各位,你们也应该和我一样,只需要关心自己权限范围内的事情就可以了。” 他轻轻地把重心移回座椅里,“清楚了么?” 伴随着晏容秋清越而冷硬的话音,会议室的空气迅速咔嚓咔嚓结起了冰,就此凝固。 “清楚了。” 那个副总,连同所有高管一起,都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 白炽灯光从天花板上照下来,温柔地笼罩着晏容秋,越发显得他眸若点漆,眉如墨画,一身纯黑毛料西装却又把他的皮肤衬托得像山脉顶上的皓白新雪。 很美,是洁净到了极处的美。就算这个世界的Omega们普遍都有着漂亮的容貌,但与晏容秋鲜洁纯粹的冰雪姿容相较,还是不如远甚。 只是,被不近人情的凛然气息重重包围着,再美也只会令人心生恐惧。 似乎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晏容秋礼貌地站起身,向他们点点头,漏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今天这个会议,是我回归后的开始。接下来,我会根据需要,逐步进行适当的业务整顿和人事调动。如果各位有什么建议,欢迎随时发送邮件和我沟通。” 他迈动长腿,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补充,“当然了,只到副总级别为止。” 门不轻不重地掩上了,只留下一群脸色发白的高管面面相觑,活像见了鬼似的。 不对,晏容秋比鬼可怕。 会议结束后,七点还未到,但天色已经像被泼进了墨水,黑影子乌泱泱地扩散开来。 晏容秋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对他来说,工作时间才刚刚开始。 虽然在这三年里,自己始终间接管控着集团业务,但垂帘听政终究及不上事必躬亲。更何况,自己回归台前的消息才刚发布,外界已是一片哗然震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和晏氏,如果稍有松懈,不光会掀起种种流言蜚语,更是在给虎视眈眈的竞争者们带来可趁之机。 如何能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起身舒缓僵硬酸痛的肩背时,瞥见墙上的挂钟,晏容秋才惊觉已经十二点多了。 突然,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晏容秋拿起手机,一见上面的来电显示,嘴角不由勾了勾,可随之眼神却黯淡下来。 “喂,是小新吗?”他轻轻地问,嗓音柔软如一泓温泉。 电话那头,传来幼童咿咿呀呀的稚嫩呼唤。 “爸爸~!” “爸爸回家!” 听到儿子的声音,晏容秋的心里顿时像灌满一碗温热的蜂蜜水,可同时被又牢牢攥紧,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疼惜和歉疚。 自今天正式回归起,自己便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时刻在家中陪着儿子晏新星。虽然负责照顾他的小徐阿姨认真又细致,但对孩子而言,没有什么比亲生父母的关爱更重要。这一点,晏容秋从小到大可是深有体会。 “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呀?”小徐阿姨接过电话,“小新总是睡不踏实,说要等爸爸给他讲故事呢。” “我……”晏容秋望了眼桌上堆积成山的文件,“好,我马上回来。” 开车回去的路上,为避免困意蔓延,晏容秋打开了车载广播。他有严重洁癖,极不喜与旁人近距离接触,甚至同处一个狭小空间都会觉得不堪忍受,所以从不愿请司机和助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自己暌违三年的回归初期,家中又有小儿翘首以盼,可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晏容秋终于头一次,认真考虑起了是否要请个助理的问题。 “据媒体报道称,昨日,在川源市某高级住宅区附近,贺家二公子贺晚之似低调现身。这是贺晚之自三年前被目击参加某高级酒店举办的……” 晏容秋眉头一皱,抬手关掉了广播。 虽然并未有幸得见那位传说中俊美无俦又是强大Alpha的贺二公子,但一听到有关贺家的事,总难免会想起自己那位“前夫”,也就是贺晚之的哥哥贺浔。一想到贺浔,就又会想起那段莫名其妙的短命婚姻。 其实,晏容秋根本不觉得那是婚姻,他虽和贺浔自小相识,却并不十分亲厚,也没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直到现在依然关系疏离。结婚后,两人从头到尾也只是公式化的友好相处。晏容秋又是个超级大脸盲,现在,他甚至连贺浔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了。 至于为什么会结婚,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实现贺晏两家老爷子当初许下的约定罢了。 晏家与贺家都是川源市有名的显贵豪门,素有“南晏北贺”之称,两家拥有的产业,几乎影响着全国的经济命脉。因着又是世交,双方老爷子关系那叫一个好。贺家有了贺浔之后,眼看着晏夫人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于是,俩老头心有灵犀一拍即合:定亲,必须定亲,定了娃娃亲,亲上加亲!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结果晏家也得了个男娃。 男娃也不打紧,反正俩崽子还没到分化期,只要到时候一个是Alpha,一个是Omega,不照样能在一起吗? 就这样,在两家老爷子组成的按头小分队的施压下,双方家长也只能顺承其意,让晏容秋和贺浔不情不愿地结了这个婚。 春宵一刻值千金。仪式和酒席结束后,晏贺两家的人都非常知趣地迅速告辞,只留下晏容秋和贺浔站在那张铺满玫瑰花瓣的大床前,你看我我看你,尽享微妙时刻。 “你睡吧。”晏容秋平静地去了楼下客厅,打开笔记本准备加班。过了一会儿,贺浔也下来了,只见他往沙发上一躺,全神贯注地玩起了Switch。 某种意义上,两个人确实做到了在新婚之夜“彻夜未眠”、“一刻不停”。 不过照理说,一A一O,同处一个屋檐下,就算不能天雷勾地火,遇上易感期,擦个枪走个火总不成问题,更何况两个人都生着一副百里挑一的好皮囊,总不至于相看两厌。可晏容秋和贺浔还真是个中奇葩,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君子之交淡如水——还冷如冰,都快结冰碴子了。 结果凑合过了大半年,贺浔忍不住先提出离婚,两人光速达成一致,就此一拍两散。 想到这里,晏容秋不禁暗自庆幸,又不免有些同情贺浔,好巧不巧,自己天生就是极度冷感的罕见体质,不仅不会受任何Alpha信息素的影响,也从不需要信息素抑制剂来压制发|情,而且,自己身上连信息素的味道都寡淡近无。 这样的Omega,甚至还不如Beta,对贺浔这样的顶级Alpha来说,吸引力自然无限接近于零。 不过,就晏容秋个人而言,虽然生为Omega实非所愿,但有如此体质却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为他需要对自己的人生有百分百精准的控制力,决不允许任何超出他控制范围的事情的出现。 意外、变故、突然、插曲……这一类词语,都是晏容秋的死敌。从小到大,他也确实做到像一个完美程序设计出来的机器人,把所有可能妨碍到自己理智的东西,全部消除,统统扼杀。 除了三年前的那一晚。 第2章 又是姓贺 那一晚,是晏容秋绝对不愿轻易触碰的禁区,他此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脆弱、反常的时候,就像一只任人摆布的玩偶,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肆意玩弄于掌心,无路可逃,也退无可退。 都怪那个该死的狗男人! 不知是刻意遗忘,还是已事隔三年,那晚诸多的细枝末节晏容秋早就记不清了。至于狗男人的脸……好像也变得极其模糊。 当晚,他本是去参加一个顶级圈层的酒会,结果现场有个可疑的男人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眼神里都是毫不掩饰的赤|裸|欲|望。当时,晏容秋还以为自己神经敏感,心道自己分明毫无吸引力,怎么可能像其他Omega那样,招惹来发|情期的Alpha? 可就在去洗手间的空档,他被尾随而来的狗男人堵进了一处旁人瞧不见的死角。 说来也怪,晏容秋这座万年不化的大冰山,在嗅到狗男人身上信息素的味道时,竟然瞬间崩溃,四肢百骸软得跟要化掉似的,仿佛深藏二十多年的东西,尽在那一刻汹涌而出。 最恐怖的是,他还发现自己身上突然开始散发出一种极其甜腻、诱人到了极点的信息素的味道,狗男人当时一闻到,眼睛都红了,立刻打横把自己抱了起来。 接下来的剧情,写出来就是被上小红锁的命。晏容秋只记得狗男人的体力出奇的好——好到可怕的程度,一整夜,一整整一夜,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翻来覆去,花样百出,一副恨不得把自己揉碎了嚼烂了吞下肚的架势。 生平第一次哭,第一次求饶,都是在酒店那张大|床上,都是因为那个臭不要脸的狗男人! 折腾够了,狗男人紧紧抱着自己,好像还问了个什么问题。 ……是什么来着? 晏容秋摇摇头,忘了。 管他呢!去他妈的狗男人! 反正这几年,他一直暗中派人循着那晚酒会的蛛丝马迹,寻找一切可疑的对象,等找到后—— 晏容秋狠狠咬紧牙关。 就在这时,前方有车灯雪白一亮,紧接着尖锐的汽笛声炸响,晏容秋顿时悚然而惊,方向盘一打,猛一踩刹车,轮胎“吱呀”一声变向,车子直往人行道上冲了过去。 千钧一发,险之又险。 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粗气,晏容秋心想自己再恍惚上那么一秒,横尸街头的照片准要占据明天各大媒体的头条。 慢慢抬起头,看到后视镜里那张过度劳累后白里泛青的惨淡面孔,晏容秋再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招个能干的助理了。 三日后。晏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人力资源主管刘欣君抱着一叠资料快步走了进来,她是个女Alpha,注重规则,做事迅速,效率极高,发型是万年不变的大光明单马尾,穿衣风格也是从头到脚的黑。总而言之,机器人二号。 作为机器人同类,晏容秋一直很欣赏刘欣君,认为优秀的员工就该这样,简素、严肃、有序、理智。他相信就算哪天发生火灾,刘欣君也会顶着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敲三下门,然后平静地说:“晏总,着火了,请现在离开办公室。” “晏总,按照您的要求,我从收到的两万五千封简历中,淘汰了格式有问题的、无驶执照的、无预防性健康检查证明的、性别为男Alpha的、本科院校非世界前百的、未掌握三门及以上外语的之后,剩下的候选人共计八位。我已事先对他们进行了一轮面试,这里是情况小结,请您查看。” 刘欣君说着,双手将打印好的简历和资料递上。 晏容秋按着眼角内眦,开了一上午的会,他已经有些累了,“里面有你觉得特别突出的吗?” 刘欣君点头,抽出其中一份,推到晏容秋面前:“这位性别为男Beta的贺铸先生仅用三年时间,就完成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双博士学位。面试时,他的表现也堪称完美,不仅精通英语和德语,还熟悉希伯来语。依我之见,绝对是无可挑剔的上佳人才。” 晏容秋抬起头,看了眼刘欣君。 刘欣君疑惑:“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晏容秋摇头。刘欣君素来对求职者的要求极高,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好”已是千难万难,更别提像今天这样长篇大论夸得花好稻好,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么一来,晏容秋也不由对那位贺铸先生产生了一丝兴趣。拿过简历一看,他微微颔首。确实,刘欣君所言不虚,金鳞岂是池中物,如此人才,不管丢在哪个行业,都势必一遇风云便化龙。 见总裁大人颇为满意,刘欣君趁热打铁:“贺铸先生表示,自己曾在西壬影业工作过一段时间,而晏氏现在正集中马力进军文化娱乐产业,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工作经验,一定能为晏总提供相当大的助力。” 顿了顿,她补充道:“贺铸先生还说,如果晏总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在试用期间,他愿意放弃薪水,并且随时都能正式入职。” 西壬影业? 晏容秋不由长眉一挑。 虽然自创立不过几年时间,但西壬影业绝对是国内娱乐公司的翘楚、奇葩、独一份。四年前,就是这家刚冒头的“无名小卒”,打造出了一部轰动世界影坛的旷世杰作《伴我弥留之际》,以横扫千军之势包揽当年奥斯卡所有奖项——除了最佳男主角,因为始终无人认领。 直到现在,他的真名依旧是全世界娱乐圈高度关注的焦点。 “行,你让他过来吧。”晏容秋点了点头。西壬影业已成行业标杆,而晏氏才刚躬身入局,贺铸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也算得上有魄力、有冲劲。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多,真是孺子可教,善莫大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位贺铸先生也姓贺。 晏容秋喝了口咖啡,心道自己真是敏感过了头。天底下姓贺的人数以万计,又不单单只有那一个贺家。再说了,自己哪能那么点儿背,尽跟姓贺的攀扯上什么奇怪的关系—— 你说是吧? 午休时间。 昨晚下了彻夜的雨,今天终于难得迎来了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晏容秋坐在落地窗前,头仰着靠在椅背上,正闭目假寐。 他的颈项本就修长而纤细,这么向后仰着头,更是最大程度上展现出优美的曲线,逐渐往上,是尖削精巧的下颌,有棱有角的淡粉色薄唇,秀挺的高鼻梁,还有那两片柔软漆黑的长睫毛。这睫毛生得实在太过优越,甚至在下眼睑上投下了两片小小的阴影。 一小块明亮的光斑漫进来,落在晏容秋一侧雪白的脸颊上,空气里,仿佛也多了一丝冬雪般洁净的芬芳。 盯着这枚幸运的光斑看了半天,贺铸才觉得视界有一些模糊。于是,他抬手推了推眼镜。今天,是他第一次戴上眼镜,还是镜片这么厚的粗框眼镜,所以相当不习惯。 透过镜片,贺铸看见晏容秋似乎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烂漫漂浮的金色光河里,这个动作就像打了柔光的慢镜头,只见两片卷翘的羽睫一点点上下掀开,然后露出里面那双沉淀着斑驳碎星的光润黑眸。 贺铸顺着光线略侧了侧头。晏容秋周身像被拓上一圈毛茸茸的柔亮轮廓,又淡淡洇散。整个办公室,他们之间,仿佛被搅出无数浅金色的奇异漩涡。 刚睡醒的晏容秋神情有点懵,脸颊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红,瞧着很有几分软乎乎的可爱。但很快,他就像一台开完机的电脑,迅速切换成高速运转的状态。 “请问你是哪个部门的?”晏容秋抱着胳膊往后一靠,略略抬眼,打量这个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进总裁办之前为什么没有通报?” 男人推了推眼镜,礼貌一欠身:“晏总您好,我是贺铸,刘主管让我直接进来等您安排工作。” 他就是贺铸? 晏容秋微微眯眼,嗯,没错,和简历上的求职照一模一样。黑发一根不落整齐梳在脑后,露出光亮的脑门儿。黑框眼镜散发着严肃沉稳的感觉,厚过啤酒瓶底都快让人瞧不清眼睛的镜片,更是大大彰显出超凡脱俗的学霸气质。 衣饰也是中规中矩,从头到脚的黑色正装齐整而熨贴,配套的领针与袖扣是暗银色,不露不显的低调,就是造型稍显奇特——看着像张牙舞爪的小蜘蛛。 基本满意。晏容秋颔首。他的员工就是要有这种沉稳范儿。 不过,刚才听到贺铸开口,晏容秋还是有些许遗憾,因为这把嗓子和贺铸的严肃端方的外形实在太不匹配了。 低沉里透出沙哑,就像精心酿造的丝绒巧克力,带着令人迷乱的磁性,很冰冷,却意外能蛊惑人心。这种正儿八经的男神音,不管是连麦还是喊麦,都是宇宙无敌大杀器。 要知道,晏容秋欣赏的可一直是《新闻联播》主持人那样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播音腔,如果贺铸一开口跟康辉老师一样,那才是真的一百昏。 “你好。”晏容秋站起身,却不走出来,只是隔着办公桌朝贺铸伸出手,“欢迎加入晏氏。” 坐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一站起来吧,晏容秋才惊觉贺铸的个子真是高。晏容秋自己身高一米七八,已经不算矮了,但贺铸绝对还要高上十公分不止,和自己面对面的时候,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这让晏容秋忽然想到网上那张“你怎么回事?小老弟”的表情包。 “谢谢晏总。”贺铸握住他的手。 啊,好小的手。 贺铸垂下眼睛。 那只被自己牢牢包覆在掌心的手精致漂亮得就像陶瓷制品,纤细修长,骨节利落,手掌是单薄白皙的,隐约能看见青色的静脉血管,指甲修剪得很短,粉红透明,是秀气的长圆形。 不光小,而且凉浸浸的,就像攥着一把冰雪,如果一直不放开,是否会就此融化呢。 “贺先生?” 听到晏容秋叫他,贺铸才意识到自己未免表现得太过热情了些。于是他松开手,一板一眼道:“言总,您以后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行。请问接下来我需要做些什么?” 晏容秋“嗯”了一声,从桌上挤了泵免洗消毒液,细细在手上搓开,注意到贺铸的眼神,“请不要介意,这是我的卫生习惯,刘主管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以后在工作时间,也请尽量和我保持四十五到一百二十公分的安全距离。” “下午我有一场会,先帮我把资料整理出来,结束后半小时内务必把会议纪要发我邮箱。” 贺铸点头:“明白。” 四十五到一百二十公分的安全距离……吗。 那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他垂下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自嘲哂笑。 第3章 很会开车 下午的会议,是晏容秋作为晏氏集团代表,与国内一家行业巨头报业集团对川源市一片临海林场的收购争夺战。那片林场是绝佳的影视拍摄基地,极具投资开发价值。 整个过程,晏容秋散发出的那种锋利的冷静和残酷,如同一把闪亮的匕首,不动声色,兵不血刃,就成功斩获了那片林场的所有权。 附加的战利品,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贺铸交给他的会议资料里,除了投资并购部已拟定的那份,底下还藏着一枚意想不到的彩蛋—— 那家报业集团财务亏空的证据。 虽然数额不大,目测是某位领导的中饱私囊之举,并且已通过数次转换从财务报表上彻底抹去,但也足够让那片林场的所有者做出迅速而正确的选择了。 晏容秋清楚地知道自己会赢得每一场战斗的胜利,这是一本输赢早就写在首页首行的判决书。不过经此一役,他倒是彻底看清了这位新助理的能力。能在短短一小时内,从如此庞大的数据中挖出这一小块烂疮,当真既精准又毒辣,绝对是一位身经百战之人。 对贺铸,他很欣赏。 这份不错的心情一直延续到深夜十二点多,当晏容秋忙完手头的事,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隔壁助理办公室的灯竟然还亮着。 晏氏集团的大楼采用的都是最先进的系统,员工离开时按下指纹,办公室里所有的设备就会自动加密并停止运转。他明明已交代好贺铸本周事宜,让他可以先下班,难道这人竟一直等在这里? 大概听到了响动,隔壁的玻璃门打开了,贺铸走了出来,正好与晏容秋打了个照面。身后的白炽灯光把他的影子染得漆黑,面孔被逆光吞噬得只剩下一圈深邃的轮廓。 “晏总。”贺铸不轻不重地唤了句。 晏容秋抬眉,“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让你先回去的吗?” 贺铸推了推眼镜,伴随这个动作,晏容秋一瞬看见镜片后似闪过遥远星云般的清亮光芒。 “我,在这里等您。”他说。 虽然两个人之间隔着一米的安全距离,但周围实在太静太静,所以,贺铸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近,一线富有磁性的暗哑低沉地慢开,钻进了晏容秋的耳朵里。 晏容秋一听,不禁暗暗赞许。 集团下班时间是六点,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也就是说,贺铸在距他一墙之隔的地方,足足等了六个半小时,只怕他突然有什么工作上的吩咐。 嗯,具有敬业精神是事业成功的前提,不错! 贺铸又道:“晏总,那我现在开车送您回去吧。” 晏容秋怔了怔。 虽然当初招助理时,确实有一项工作内容是上下班接送,但之后具体给贺铸安排时,刘欣君并没有把这项放进去。先不提让贺铸这样的人才兼司机之职是否大材小用,光看到他戴着的这副厚到恐怖的啤酒瓶底眼镜,谁还敢让他开车? 刘欣君和晏容秋这类人,从小到大身边都是学霸,自然也不乏超级大近视。但贺铸这么深的度数还真是活久见,简直和动画片里那种夸张到看不见眼睛的效果如出一辙。 晏容秋确信,如果贺铸把眼镜摘掉,一定就是《哆啦A梦》里大雄的33眼。 仿佛看穿了晏容秋的顾虑,贺铸微微弯起嘴角,一字一句认真道:“晏总,您放心。” “我很会开车。” 行吧。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既然贺铸都这么说了,晏容秋觉得有必要给人家一个机会。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抛给了贺铸。 晚上又下了一场雨。梅子黄时雨的季节,雨意总是很浓,空气中都飘着湿润而微温的气息。 法国梧桐伫立在道路两侧,路灯昏黄,往地上投向深浅斑驳的摇曳树影。 黑色的迈巴赫缓缓驶来,车灯随着车子的前移照亮路面,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子在柏油马路上闪烁起来。 贺铸下了车,打开后座车门,向等在那里的晏容秋微微欠身。 “晏总,请。” 晏容秋道了声谢,坐了进去,心里却仍对贺铸的“很会开车”打了个问号。 五分钟后。 好吧,贺铸确实很会开车。 当初,晏容秋看中这款加长版迈巴赫后座宽敞,适合带儿子出去玩,于是就顺手买了,可开过两回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好驾驶。家里的车库又停满了,他不喜浪费,索性就拿来当上下班的通勤工具。靠着柔软的牛皮椅背,晏容秋两条长腿优雅搁起,黑眸半阖,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前排的贺铸。他发现,贺铸不仅车技过硬,对这类豪车的操作系统也驾轻就熟,好像平时就经常会开。 也难怪,像他这样学历的年轻人,就算家里不是大富大贵,起码也是很上台面的书香门第了。 “晏总,我开车,您坐得还舒服吗?” 晏容秋“嗯”了一声。 贺铸轻轻地笑了:“那以后就都由我来接您上下班吧。” 晏容秋想了想,“好,但你要知道,我的作息没有固定时间。” “没问题。” 等待红灯的间隙,贺铸顺着后视镜,往后座的位置瞥了一眼。 车厢顶只留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线把晏容秋笼罩进一片日暮般的氛围之中,冷淡清隽的面孔此刻正散发着软软的梦境一样的柔光。 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听音乐,只是静静地坐着,把视线投向窗外,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微微垂着,半遮住清冷澄明的黑眸。 放在两条交叠长腿上的手互相交握着,薄薄的白皙手掌在黑色西装裤的映衬下,更是欺霜赛雪的洁净。 他是在紧张么?还是感到不自在呢。 贺铸慢悠悠地收回视线,看了眼自己腕间的“手表”—— 没有问题。抑制剂始终在稳定释放,自己散发的信息素浓度还是保持在低于及等于Beta的平均水平。 红灯转绿灯了。 “其实,我在回国后,第一时间选择加入晏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贺铸淡声道。 晏容秋来了兴趣:“哦?” 贺铸略略加重语气:“因为您,晏总,我是为您而来的。” “说起来您可能还不知道,我一直是您的粉丝,所有您上过的电视节目和杂志采访,每一期我都会看。” “三年前,毫无征兆地,您突然消失在公众视野,我还担心了好一阵呢。” 晏容秋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很慢地点了点头,“当年……只是被一些私人的事牵绊住了。” 幸好车厢里的环境足够昏暗,晏容秋脸上虽还是一派凛然不可近的冷漠淡然,可藏在鬓角黑发下的耳朵尖,却不争气地浮起一层薄红。 三年前,莫名其妙的狗男人活活折腾了他一宿,末了还强行标记了他。初次经历激烈情|事的身体本就荏弱不堪,如何再能承受高强度信息素的注入?被咬破腺体的那一刻,他当场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只觉得脑子一片昏昏沉沉,思绪乱成一团麻线,就连记忆都被冲击得残缺不全。 狗男人似乎还有点良心,在他昏迷的时候,帮他妥帖处理干净了一片狼|藉的身体,这会儿正紧搂着他沉沉睡去了。 他强撑起酸痛不堪的腰背,硬是从狗男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狗男人个子高,胳膊长,睡梦之中都把他箍得死紧死紧,好像溺水者抱着唯一的浮木,又似寻宝的旅人历经曲折才觅到属于自己的珍宝。 在检查完房间里没有任何偷拍设备后,晏容秋这才胡乱穿好衣服,拖着快散架的疲软四肢,迅速仓皇逃走了。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再遇上这个狗男人。当时,晏容秋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迄今为止从未发过|情的身体,只在被狗男人接近的瞬间变得奇怪而失控,晏容秋有预感,如果再碰见他,自己势必逃不过第二次被吃干抹尽的命运。 他讨厌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更不想、也不可能成为任何一个Alpha的所有物。 所幸的是,晏容秋在信任的医生那里检查后得知,狗男人并未在自己体内结成永久标记,倒是省去了洗掉的麻烦,而后颈上的暂时标记过段时间也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可还没等他放下心来,身体却又出现了陌生的反应。 医生遗憾地告诉他,虽然是极其罕见的特例,但他确实是在非永久标记的情况下,怀上了身孕。 躺在诊疗床上,晏容秋茫然地按着小腹,就仿佛天意一般,明明已经尽可能采取了有效的避孕措施,可狗男人留在里面的东西,竟还是倔强地绽出了根芽。 他的身材本就清瘦而修长,平日里穿的也尽是收腰修身的西装,眼见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无论如何是再也掩饰不住了。 于是,晏容秋果断决定,先暂时移居之前在邻市低调购置的一座山庄,隐匿所有个人行踪,等到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晏总,您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贺铸关切地问道。 晏容秋这才从回忆中抬起头,“没。” “我看你的脸有些发红。”贺铸向后偏了偏头,“需要我开点窗吗?” 晏容秋仰头闭目:“不用。” 贺铸的视线在晏容秋衬衣领口那儿露出的一段雪白喉颈上轻轻一掠,随手将车载音响连上自己的手机,手指一点,绚烂如春日的小提琴曲就漫漫地荡漾开来。 晏容秋依旧闭着眼睛。 “大卫·奥伊斯特拉赫的《春天奏鸣曲》。”他轻声道。 贺铸微微一笑,“您也喜欢古典音乐吗?我以前有个朋友,小提琴拉得非常好听。” “不。”晏容秋顿了顿,“但是,你想放就放吧。” 车窗外冥冥细雨,云雾密密,里面却又仿佛是一个清甜的梦境,充满浓浓春意,让人微微自醉。 出了市中心,车沿着沿海干道,缓缓驶向川源市的顶级别墅区睿山御庭。青葱绵延的山水景观间,点缀着一座座风格各异的独栋宅邸。在这梅雨季的夜晚里,沉淀出一种严肃的寂寥。 贺铸朝车窗外望了一眼。 如果没记错的话,拥有整片睿山御庭的置业,应该也只是晏氏集团旗下地产企业中市值最低的一家。 按照地址,晏容秋的家在地势最高的地方,需要沿着车道盘旋而上。一直开了五分钟,贺铸才看见那栋极简主义白色建筑的屋顶。 睡美人的城堡……吗。 后视镜里,晏容秋已经睡着了。贺铸就很轻很缓地把车在雕花铁门外停好,又轻手轻脚地下来,走向后座。 站在车门外,透过车窗玻璃,可以清晰瞧见晏容秋的安静睡颜。 那是很乖很乖的睡颜。几缕黑发软软地垂下来,落在光洁白皙的额头上,透着毫无防备的可爱。 贺铸的眸子暗了暗,拉开车门,俯身下来,宽劲清瘦的背脊线条凹成了弯腰的姿势。 他抬起一只骨节利落的手,犹疑着,一点点抚向那张玉白的脸庞。 然后,在半空中停下,收回,垂落身侧。 贺铸退开半步,推了推眼镜,声调平平道:“晏总,目的地已到,请下车。” 第4章 糯米汤圆 晏容秋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让贺铸突然想到自己家里养的那只名叫“棉花糖”的小博美。 “谢谢。这里没有导航覆盖,第一次来的人基本都会迷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找到。” 因着刚打了哈欠的缘故,晏容秋的眼睛雾蒙蒙的,涔出一层薄薄的水意,眼角还洇开一抹淡淡的桃红。他肤色极白,皮肤又薄,所以这一点点的红也分外显色,像给他新上了姣丽的戏妆。 贺铸望着晏容秋的眼梢,别过脸去,压低声音不让他听清楚自己嗓音中的情绪,“晚安。周末愉快。” 晏容秋颔首,“你也是。” 大门外,小徐阿姨已经在等着了。一看见她瘦小的身形,晏容秋的心中就生出许多暖意。 其实,小徐阿姨已经不小了,当晏容秋还是个软乎乎的小胖墩的时候,她就负责照顾他。现在,小胖墩长成了漂亮的青年,小徐阿姨也不再年轻,可叫顺了的称呼是无论如何都改不过来了。 “不是让你不要等我的吗?”晏容秋皱起眉头佯装生气。 小徐阿姨笑了笑,“见不着您回家,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以前也是这么等您下学回家的,这些年下来,都成习惯了。” “对了,您吃过夜宵,记得赶紧去小新的房间看看。小家伙今天正闹别扭呢。” 一听儿子不高兴,晏容秋也顾不上小徐阿姨的拿手点心了。他快步走上三楼,轻轻推开房门—— 晴朗星光透过天窗,细盐般轻柔落下,在空气中折射出闪亮的银色微粒。 这里是被施了魔法的童话王国,五彩缤纷,可爱浪漫,就像迪士尼动画片里的世界,满溢着美好与许许多多的爱。 占据“王国”中央的,是大一堆毛乎乎的毯子。“毯子”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动了一动,然后继续安安静静做他的毯子。 “小新?” 晏容秋轻轻走向那堆隆起的深蓝色毛毯,俯下身,伸手去揭—— 毯子有脾气,挪了挪,不想搭理他。 晏容秋弯起嘴角。 “爸爸回来啦,小新是不想理爸爸了吗?” 毯子动了动,慢慢地,从里面探出一蓬软松松、毛茸茸的发顶,然后,又一点一点,露出一双滚圆湛亮的大眼睛。 这副眼睛真是出奇的漂亮,像含着一汪琥珀色的佳酿,水光潋滟,晶莹剔透,瞳子一转,那光彩也跟着骨碌一转。眼角斜斜地往上飞,几乎快飞到鬓角去了。睫毛又是很乌浓厚密的一圈,长得像要互相簇拥,小小一眨,便是大大一忽闪。 晏容秋蹲下身,盯着儿子的大眼睛,这么一丁点大的奶团子,竟能长出这么妖孽的一双眼睛,让他几乎感觉不可思议。自己小时候可是个小丑八怪,肥脸蛋肉里眼,双下巴粗脖子,头毛也稀稀拉拉少得可怜,往地上一躺平,没准能当个车轱辘滚。 儿子的眼睛究竟随了谁,晏容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想为好。 “爸爸~” 小东西奶声奶气地唤他,晃悠悠地从毯子堆里爬出来,仰着粉雕玉砌的圆脸儿,冲他伸出两条白白嫩嫩的小胳膊求抱抱。 晏容秋的心瞬间融化,脑海中顿时蹦出无数两眼冒星星捂脸尖叫的Q版三头身小人在载歌载舞。 可爱!可爱!我的崽也太可爱了吧!原来可爱的生物可爱起来,竟然会这么的可爱! 晏容秋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给了奶团子亲亲抱抱举高高三连。 奶团子小人有大量,趴在爸爸怀里撒娇撒痴得尽了兴,这几天因爸爸没给讲故事憋的气,也就哧溜消散了。 “爸爸,今天给我念这本好不好呀?”晏新星两只小手挺费劲地推过来一本大部头著作。 晏容秋低头一看,是詹姆斯·乔伊斯的《芬尼根的守灵夜》,“你原来不是最喜欢威廉·福克纳的吗?” “你一直晚回家,小新只好自己看完了。”晏新星小嘴一瘪道。 晏容秋把儿子抱到腿上,低头亲了亲那小小的头发旋儿。 他自己的头发生得柔软顺直,而且很听话,随便一打理,就能条理分明、纹丝不乱。可晏新星却是满头微微自然卷的黑毛,蓬蓬松松的,好好梳也乱翘,不好好梳也乱翘,真不知随了谁—— 怎么又自讨不快地想到了那个男人?只有在与儿子有关的时候,狗男人可以暂时摘掉“狗”字。晏容秋没了对男人面貌的印象,但依稀记得那一头浓密的黑卷发——不是记得黑卷发的样子,而是记得手掌穿过并抓紧黑卷发时的触感。 “爸爸。”晏新星忽然放下手中的英文小说,转过头和他说话。 “怎么啦?”晏容秋垂下眼帘看儿子。 晏新星道:“明天,能不能带我去公园玩呀?” 晏新星口中的“公园”其实不是公园,但绝对比川源市大部分公园都要美上许多倍。 作为顶级住宅区尖尖上的那颗明珠,睿山御庭的园林绿化水平可以说做到了极致。出则繁华,入则静谧,在半山腰微微凹陷的地方,镶嵌着一块极其宽阔的下沉式绿地,草木葱茂,绿树成荫,配以雨水花园的清新景致,极具网红打卡圣地的潜质。只可惜,那里从不对外界开放,只有睿山御庭的业主才有资格进去。 人少、封闭、安静、安全,这些特点也是晏容秋选择搬到睿山御庭的原因。自决定回归台前,他就打定主意,绝不让儿子进入公众视野——至少,在想好怎么公布儿子身份之前,不能让外界知道。 在国内,晏氏集团声名赫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还被当成经典案例分析,写进了大学金融系的课本。而晏容秋作为名门晏家唯一的继承人,不光长得清俊漂亮,又有绝不逊Alpha分毫的锐利锋芒,自然成了明星般瞩目的存在。当年继任新闻一经播出,便迅速掠夺了各大媒体平台的所有流量,并且热度持久不退。 甚至,因为出了这么一位高岭之花般的年轻总裁,晏氏集团的股价都像打了鸡血似地噌噌暴涨。 可以说,晏氏与晏容秋,晏容秋与晏氏,互相成就,一荣俱荣,永远处在外界视线聚焦最中心的地方,但凡有任何异动,都极有可能产生蝴蝶效应。 现在的晏容秋,不敢再动,也不想再动。当年,他和贺家的事已经烧得沸反盈天,甚至还被当成素材,写成缠|绵悱恻的长篇小说,在某家绿色图标的女频网站发表。据说那作者也凭借此文一本成神,还卖出了百万影视版权。 现在,如果他再被发现还有个儿子…… 《冰山总裁未婚先孕,孩子的生父是谁?揭开真相后我泪崩了》 《是余情未了还是大郎喝药?豪门娇妻:前夫,好久不见》 《当豪门遇上豪门:Alhpa前夫请自重》 《情缠不止,在劫难逃:贺大少,你要够了没?》 想到这儿,晏容秋不由一阵恶寒,赶紧甩掉脑子里那些花花绿绿的小说封面。此事不光涉及自己和晏氏,若流言蜚语一旦传播开来,受伤害最大的肯定还是儿子。他只希望怀里那团香喷喷的小奶包能像所有普通孩子一样,快快乐乐、自由自在地长大。 不要像自己一样。 翌日。 晏容秋站在一棵树下,背着手,笑微微地望着晏新星像颗糯米汤圆似的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弹来弹去,蹦来蹦去。 可爱。 我的崽崽宇宙无敌可爱。 晏容秋头上“啵啵啵”地不断冒出小粉花。 晏新星显然是前几天在家研读巨著读得厌倦了,这会儿正又笑又闹,由着性子尽情撒欢儿。晏容秋也不拘着他,随他好好开心个够。反正这片绿地在设计之初,早就经过千般万般的考量,确保毫无丁点安全隐患,可供任何年龄段的孩子随意玩耍。 晏新星快乐了一阵,便觉得草也没意思了,花也不好看了,他好想找个小伙伴陪他玩呀。 于是,他迈动两条小短腿,晃晃悠悠地为自己寻找新的朋友去了。 绿地很大,可是人却很少。晏新星走了百来米,深深觉得这段找朋友之旅真是既漫长又毫无收获。 还是回爸爸那里去吧。 他转过身,头顶忽然落下一团浓黑的阴影,把他牢牢兜了进去。 ……唔。 贺铸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脚边的神奇生物—— 真没想到,竟然遇上一只成了精的糯米汤圆。 阳光太好,虚化了糯米汤圆那张粉嫩小脸的轮廓,只剩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大眼睛又生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漂亮,就这么眨也不眨地瞧着他,让他不由生出一种奇异又熟悉的感觉。 贺铸蹲下身,“你家里人呢?” 晏新星的小胖手往肥肥的腰上一插,警惕地瞄了眼前这个人一眼。 哼,看着就不像好人!动画片里不是常有这样的反派角色么?一丝不苟的大背头,还有好像封印住了什么东西的黑框眼镜,都是妥妥的标配好吗! 于是,晏新星睁大眼睛,再次谨慎地观察一番。几缕阳光掠过,光影错落正好勾勒出那张脸下半部分棱角分明的轮廓,黑的是阴影,白的是皮肤,黑白对比太过鲜明,真实的感觉都淡去不少。所以,晏新星越发觉得,这个人真是像极了动画片里的坏人。 “就在那边,我现在要去找他了。” 贺铸顺着晏新星小肥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草地上,抱着台笔记本认真打字。 “哦。”贺铸点点头,长腿一迈刚要走,余光瞥见糯米汤圆跑开前,那大眼睛还警惕地朝自己一瞥,睫毛浓密地扑撒开来,非常的有趣可爱。 他停下脚步,站在那儿望着糯米汤圆一摇一晃的背影,却见他并没有朝那个中年男人的方向去,反而一溜烟地拐了个弯。 怎么回事?没想到这颗糯米汤圆小肚子里的馅儿,还挺弯弯绕绕。 贺铸有一点不放心,又有一些好奇,于是隔着一段距离,悄悄地跟在了糯米汤圆的后边。 第5章 是我哥哥 还别说,糯米汤圆人小腿短,行动起来倒真挺灵活。只见他一蹦一跳,在草地上一路弹着向前。 弹着弹着,糯米汤圆忽然一撒小脚丫,胖胳膊一伸,一股脑儿结结实实地扑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贺铸忍不住勾起唇角,刚想笑糯米汤圆的动作好玩又滑稽,可一见那男人稍稍偏转过来的侧脸,这一缕笑意却又霎时凝固了。 晏容秋? 怎么会是晏容秋? 他和晏容秋什么关系? 只见晏容秋正紧紧抱着糯米汤圆,整个人透着阳光清水的气息。平时的他就是一场山雨欲来的阴天,叫人瞧着发冷,但现在,竟成一派雨后天明的剔透世界了。 这样的晏总,真是好看得过了分,贺铸才看上那么一眼,就觉得手上戴的信息素抑制手环瞬间失了效果。 “啊,这个长得很可怕的坏人怎么跟过来了?”糯米汤圆眼神可尖,立时奶声奶气地喊道。 我,坏人?长得可怕? 从小到大,对于自己的外表,贺铸听得最多的都是层出不穷的赞美,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这么大的落差。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晏容秋的神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了冰。 “贺铸?”晏容秋满眼狐疑地打量着自己新招的助理,“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铸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又坦然,“昨天我就想和您说了,其实,我碰巧也住这里。” 晏容秋盯着他的脸——被眼镜几乎遮去了二分之一,所以无法准确读取表情。不过,根据事先对贺铸的背景进行调查后的结果,自己应该可以大胆排除这人是商业间谍或狗仔媒体的可能。他和自己同住睿山御庭,或许大概率上就是巧合。可若不是呢?他究竟为何而来? “刚才,我在那边散步的时候,见这孩子一个人在玩儿。他说他家里人就在这边,我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贺铸说着,还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大概孩子见到我这样子被吓到了吧。” 见儿子没什么反应,晏容秋知道贺铸所言非虚,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点,“谢谢。” 贺铸说了句“您客气了”,心里知道如果自己还算有眼力见的话,现在就应该走开了。但是…… 他又忍不住望了一眼晏容秋,还有长着漂亮大眼睛的糯米汤圆,感觉无论如何都不想迈开步子,手掌心也开始隐约沁出一层薄汗。 清晨已经过去,日头逐渐大了起来,照得他略微有些眩晕,就连头脑中都开始烧起一个奇异而不切实际的幻想。 “晏总。”贺铸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一步,声音低沉而柔和地问道:“请问这孩子是您的……” “他是我哥哥。” 哈??? 贺铸和晏容秋两脸懵逼,视线齐刷刷地扫向了晏新星。 晏新星拉着晏容秋的手,长睫毛一掀,得意洋洋地冲贺铸一抬小下巴,将语不惊人死不休贯彻到底。“他是我哥哥呀,怎么啦?你也喜欢他吗?” 贺铸一时语塞,算是彻底领教到了童言无忌的厉害。 这问题,叫他怎么回答? 他佯装推眼镜,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晏容秋。 晏容秋岿然不动地站着,顶着那张已经切换成标准Windows开机界面般的脸,整个人保持着和平时一样毫无破绽的外表形象。 除了耳朵尖有些泛红。 一定是该死的太阳太晒了。 贺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刚才盘桓在脑海中的念头,像风里的蜡烛,瞬间就熄灭了。 虽然他以前从不知道晏家还有第二个孩子,但现在真的突然冒出一个,仔细想想也不会觉得太奇怪。 因为,晏容秋的父亲晏铭可是圈内极其有名的花花公子,家世显贵不说,人又生得风流俊美,还是百里挑一的顶级Alpha,其强大吸引力就算是天生弱感的Beta都难逃一劫。而他的夫人温苓心又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直到嫁为人妇有了孩子,都依然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又如何约束得了丈夫在外招蜂引蝶。这些年,要不是晏家老爷子晏鹤声余威尚在,不然的话,只怕晏家早就演完十遍《甄〇传》了——还是男女同台升级版。 “孩子年纪小,口无遮拦的,还请你不要介意。” 这会儿,晏容秋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他虽知儿子头脑聪颖,远胜寻常孩童,可万万没想到这么小个人,竟体察人情、灵活机变到了这种程度,明明自己平时也一直在有意回避这个敏感话题。 不过,也幸亏晏新星回答得快,不然晏容秋还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堂堂晏氏集团总裁,外界眼中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竟然在离异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被来历不明的陌生男人的信息素勾得发了|情,上了|床,还因此怀上孩子……这得多恶俗的作者才能写出这种剧情? 晏容秋面无表情冲贺铸点点头,牵着儿子的手淡定离去,每一步,都走得相当稳当。 每一步,都在心里疯狂辱骂杀千刀的狗男人。 “阿嚏!”站在原地的贺铸突然疯狂地打起了喷嚏。 奇了怪了,是花粉症犯了吗?他想。 这个周末,成了晏容秋最后勉强还算得上清闲的时间。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他全身心地投入了那片临海林场的开发工作,并成功在原定日期前完工大吉。 庆功宴的第二天,晏容秋坐在总裁办公室里,照例皱着眉,小口地喝掺进高机能营养剂粉末的咖啡,然后把一小盒花花绿绿的维生素送服——这是他的每日午餐,高效,便捷,还省时。 放下马克杯,晏容秋右手在胃部按了一下,然后赶紧往嘴里塞了颗糖,好冲淡咖啡的苦味。 “晏总。” 门口传来敲门声,贺铸西装革履地走了进来,藏在镜片后的视线从桌上白色的药盒一掠,把平板递到晏容秋面前:“这是西衡洲的后续开发和运营报告,目前基础设施验收与工作人员安排已就位,可随时开放使用。” 西衡洲就是在那片临海林场的基础上,建设而成的集影视、旅游、度假、休闲、观光为一体的大型综合性旅游区。 作为国内现代化程度最高的超一线城市,川源市的自然资源相当珍贵,而那片沿海林场不仅地幅广袤,还保持着相对原始的生态和风貌,海蚀地貌景观更是称得上一绝。 这么块风水宝地,真不知被多少家企业垂涎眼馋,只是那极其高昂的开发成本实在叫人望而却步,更别提后续运营和宣传的费用了。 不过,晏氏集团向来财大气粗,晏容秋又是个事事要求做到极致的完美主义者,所以,在推进西衡洲这桩项目上,各方面投入自然都不遗余力。 这次,为了在竣工之初做好对外宣传,晏氏还主动赞助了一期极具人气的综艺节目《昼玩夜游》第二季。 《昼玩夜游》是国内某前三甲卫视推出的大型明星真人秀节目,形式很新颖,主要是记录明星们在乡村的悠闲生活。 嘉宾们需要自己去采摘、搭炉灶,利用农居里仅有的材料,过自给自足的生活。如果再有额外的需求则需要他们用相应的劳动来交换。 当然了,虽然出品方的声称,制作这档节目的初衷是为让嘉宾们回归生活本身,来讲述一些质朴的道理,比如粒粒皆辛苦啦,不劳动者不得食啦,但真正的看点,必须还是那群个顶个光鲜漂亮的明星。 节目组很懂人心,第一季请的嘉宾都是自带话题度的流量男星,这群人就是聚在一起嗑瓜子搓麻将,都有无数粉丝买账,更别说聚一块儿过“同居生活”了,想想都觉得爆炸。节目更新的那段时间,微博热搜榜和话题广场天天热闹得跟大过年似的。 尝到甜头之后,节目组决定第二季还是得按着这条道儿走——不光要这么造,还得造出新看点。 “这是本季嘉宾名单,出品方最新发过来的。”晏容秋递到贺铸手中。 贺铸接过,打开,视线从上往下迅速浏览,落到页尾,眉毛不由一跳。 这次,在常驻嘉宾之外,还有一个特殊嘉宾。 “这季《昼玩夜游》我也会参加。”晏容秋淡声道,见贺铸长眉微蹙,“有什么问题吗?” 贺铸摇头,“没有问题。” 转身的刹那,贺铸薄唇紧抿,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 没问题?天大的问题好么! 那份嘉宾名单上,只有晏容秋一个Omega,剩下的全是Alpha,还是娱乐圈几位有名的“A爆了”的Alpha。 其中,有一位上蹿势头极好的流量小生,不仅身材颜值双爆表,家世背景也颇为不俗,走小狼狗加贵公子的人设简直恰如其分。而且,他本身作为Alpha的魅力与压迫力也是强大无敌,每次粉丝活动或接机,总能引得大片Omega和Beta当场发|情,甚至连弱质的Alpha都会腿软心跳,所以必须喊上十几辆救护车随时待命。 那场面,只能用“蔚为壮观”、“真尼玛牛批”方可形容一二。 垂眸看着嘉宾名单上晏容秋的照片,贺铸喉结上下滚了滚。那张秀致的面庞,永远如初秋月亮一样苍白,透露出玻璃般冷硬却脆弱的美,让人凛然生畏的同时,又会生出几分促狭的不可言说的欲|望,想从这张平静淡漠的脸上,逼出一些不同的情绪来。 这样的晏总,要在那群“大猛A”的包围下足足生活上一周,贺铸想想就觉得不妙,大大的不妙。 你说,这和一条鲜嫩多汁的大鸡腿掉到一帮饿汉手里,有什么区别? 第6章 你好贺浔 以前,晏容秋虽上过不少平媒和电视,可都是金融财经类的,这回参加过娱乐综艺是破天荒第一遭,加上又是暌违三年后首次在公众面前亮相,毫无疑问,他的加入就是本季的最大爆点。 节目组精得跟鬼似的,逮着这一点疯狂宣传造势,炸出一波又一波烟雾|弹,却偏不官宣神秘嘉宾,引得全网猜测议论不断,愣是将好几名圈内大佬推上风口浪尖,相关话题更是接连常驻微博热搜榜前三。 动身去《昼玩夜游》节目之前,晏容秋该干嘛干嘛,反正出发前的相关事宜都交给了贺铸去准备,他非常放心。而且,他不像那些明星,需要想方设法在节目中好好营业,争取吸粉,赚足路人好感度,这次选择加入,也不过是因西衡洲乃晏氏的项目,总裁现身赞助的综艺,在宣传上可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也能为后续运营添砖加瓦。 “明天上午十点,节目组会在集合地统一派车将嘉宾们送往西衡洲,我会九点准时等在您家门口,顺利的话可提早一刻钟抵达。” 贺铸一边开车,一边向晏容秋汇报。 晏容秋“嗯”了一声。 听出晏容秋声音中的疲累,贺铸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瞧他。一身黑西服还是挺阔有型,毫无褶皱,满头乌发也是黑亮柔顺,纹丝不乱,只是双眼下方的细白皮肤里隐隐透出了青晕,是个休息不足的憔悴模样。 贺铸看了眼时间,九点半,晏容秋还是头一回这么早下班。本以为西衡洲项目初期告捷,这位日理万机的总裁大人可以稍微喘口气,没想到他竟然变本加厉地忙活个不停。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片,贺铸本以为是额外的保健品,后来才发现晏容秋是把它们代替饭来吃。 这个人,不会真自己当成钢筋铁骨的机器人了吧? 车载电话响了。 晏容秋示意:“接。” 贺铸按下接听,来电没有备注,不过那串号码看着有些眼熟。 晏容秋礼貌道:“您好,哪位?” 那头没有声音了,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阵清冽低沉的男声,在沉寂的车厢里,格外悦耳动听。 “是小秋吗?” 小秋? 贺铸的眉毛跳了跳。 大概是听这头没反应,男人便又道,“小秋,我是贺浔。” 安静。 死寂。 无声。 整个车厢的空气都凝固了,仿佛被“啪嗒”按下了暂停键。 “小秋”算是贺浔对晏容秋的专属称呼。当年新婚之夜,贺浔曾冷不丁地提议,能不能就这么这么唤他。“在老爷子们面前,也好显得我们亲密些。” 虽然打心眼儿里觉得这像小麻雀的名字,晏容秋还是爽快地同意了。 离婚后,贺浔曾主动联系过他几次,也依然这么叫他。但晏容秋知道,那一定是被贺家老爷子贺清庚逼的。所以,他每次都故意表现得非常生疏冷硬,好尽快结束话题。果然,时间一久,贺浔再没来过电话和消息,两人就这么彻底断了联系。 晏容秋真心觉得,如此收场真是再好不过。反正贺浔会顶着来自双方家庭的压力,主动提出分手,一定是不喜欢自己到了极点,自己又何必再给人添堵?而且,一想到那段冷淡无味的婚后生活,可能给贺浔这样人见人爱的公子哥儿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晏容秋心里也难免有几分歉疚。 又瞥了眼贺铸,他的背影很是僵硬,后脑勺满是黑线。也难怪,才当助理没多久,就猝不及防碰上老板的家事儿,换谁谁尴尬。 “你好,贺浔。” 公事公办的语气,毫无波澜起伏,这很晏容秋。 那头贺浔似乎噎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接,顿了顿才道:“感觉很久没见你了,你……最近有时间吗?” “没有。”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晏容秋开始同情贺浔了,一定又是贺清庚按头他来找自己的。爷爷也好,贺家老爷子也好,总对自己与贺浔在一起这件事有异乎寻常的执念。当初,得知两人要离婚,两家老爷子闹得那叫一个激烈,一哭二闹都整齐全,就差三上吊了。 “你放心,我不会有空的。”晏容秋很诚恳。 贺浔好像又没声儿了,过了会儿才微微苦笑道:“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下个月是我爷爷的八十大寿,他好久没见你了,很希望你能来。” “我也希望你能来。” 原来如此,贺浔这么拐弯抹角的,一定是怕自己不愿参加。这怎么可能呢?不管两人有没有离婚,对贺家老爷子,他始终会当成自己爷爷那样敬重。 “好,请转告贺爷爷,我一定准时到。” 说完,晏容秋就等着贺浔挂电话了,可半晌过去,那头似乎没有结束通话的意思,仿佛还在等自己说些什么。 “我听闻二公子好像也回川源市了,那生日宴他会来吗?”晏容秋搜肠刮肚,没话找话说。 “你是说……贺晚之?谁知道他。这些年他一直游离贺家之外,回国后也没主动回过家。” 听贺浔语气略有不快,晏容秋才突然想起,这位贺二公子似乎一直与贺家不睦,当年连兄长婚礼都不曾露面。 “抱歉。” “没事。”贺浔迟疑片刻,又道,“小秋,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晏容秋思考了一下,郑重道:“晚安。” 电话那头,仿佛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晚安,早点休息。” 车厢归于一片沉寂。 路上,贺铸没再说话。虽然他平时就是个惜字如金的寡言之人,但晏容秋总隐约觉得,今晚,他似乎沉默得过了头。 第二天早上九点,贺铸准时出现在了晏容秋家大门外。 视线穿过雕花铁门,一楼玄关处,上次见到的那颗糯米汤圆正趴在晏容秋怀里,扭来扭去地撒着娇,发了好一阵嗲,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进屋前,糯米汤圆还指了指自己的小胖脸,晏容秋便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一口。 熹微的晨光里,晏容秋的侧脸几乎白成了半透明,温柔的目光从密密的眼睫后探出来,让贺铸一瞬失神。 说是兄弟,晏容秋看着倒更像一个宠孩子的爸爸,果然还是年龄差太大的关系? 雕花铁门开启,一见快步走来的晏容秋,贺铸便不禁微微睁大了眼。 他穿着一身纯黑的GUCCI修身西装,衬衣领口点缀着新一季Fashion Show上Cartier的钻石箭形别针,真是一如既往的贵气,一如既往的好看。但,《昼玩夜游》是乡村综艺,不是让你去企业家论坛发表演讲啊总裁大人! 晏容秋睫毛一掀,面无表情地看向贺铸,“怎么了?” “没什么。”贺铸拉开车门,“晏总,请。” 集合地。 车还没在路边停靠下来,透过车窗,已能望见路边黑压压的人群,还有七八辆顶灯一闪一闪的救护车。 “江宇宁!” “江宇宁!!!啊啊啊啊江宇宁你好踏马A啊啊啊!” “哥哥!!!收好你的信息素!!!”只见一个举着“江宇宁天下第一A”手幅的粉丝刚吼完一嗓子,就突然面色潮红地倒了下去,救护车里立刻蹿出两名护士,眼都不眨就把一管高浓度抑制剂给扎了下去,那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看来已是熟练至极。 贺铸眉毛跳了跳,江宇宁果真名不虚传。他心里不由打起了鼓,很想问一问晏容秋,这些天的抑制剂究竟带足了没有。 虽然这位年轻的总裁永远是一派清冷矜贵的冰雪模样,美到了十分,也冷到了十分。但贺铸知道,若有万一,他被强大Alpha的信息素勾得动起了情,那十分的冷,便会化作十二分要命的靡丽诱人。 就算是自控力再强的Alpha,都难免会瞬间失尽理智,如同着了魔一样,满心只渴望能拥他入怀,亲吻|他,占|有他,哪怕为他死上千回百回,也甘之如饴。 修长白皙的指节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贺铸还是将疑问生生咽下。晏容秋自尊心那么强,这么问他势必会伤害到他。 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贺铸护着晏容秋,往嘉宾们的集合点走去。身后几乎能掀翻房顶的各家粉丝们的尖叫,也在他们经过的时刻骤然止歇。 下一瞬间,化为起此彼伏的惊叹。 “这这这不是晏氏集团的大老板吗???” “我的天啊神秘嘉宾竟然是他?!” “晏容秋可是真巨佬啊!节目组玩太大了吧???”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长相啊!真人比CCTV2财经频道拍出来好看无数倍不是吗!!!” “从此以后所有的霸总文学在我心里都有了脸,其他人相比之下只能是部门经理!” 一个不熟悉的晏容秋的年轻男生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卧槽,竟然不是油腻中年企业家?!” 贺铸看了他一眼,那男生脸立刻腾地涨红了,双腿一阵发软。 奇怪,区区一个其貌不扬的助理,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气场? 要知道,大佬们聘请助理,不管自身什么属性,都会尽量避免聘请Alpha和Omega。相比稳定的Beta,这两者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多,一旦进入发|情期,对自己和周围人都是麻烦。可这位晏总的助理,怎么气场凌厉强大得跟顶级Alpha似的? 那男生是江宇宁的老粉,自诩对这类Alpha的感觉相当准确,可现在也不由困惑起来。 集合点,三位嘉宾已率先抵达。为造足压轴的神秘嘉宾的噱头,拍出拉高收视的直前花絮,节目组在安排集合时间的时候,有意让他们提前了半个小时。 梅雨季过去,最近天越发地热了。那三位男明星个个有颜有身材有人气,之前不管参加什么活动,都是众星捧月的主。眼下虽知是为了节目效果,但大太阳底下尴尬互动了半小时,一个个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起来。 江宇宁最先忍不住,剑眉一挑,扯了扯嘴角道:“看来,那位晏总还真是贵人事多。”他有意无意在“事”字上加重了音,脸上还闪过一丝似笑非笑。 和许多强大的Alpha一样,江宇宁与身俱来就有一种唯我独尊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落在Omega身上还会加倍膨胀,就算对方是晏氏集团的大老板也不例外。更何况他现在炽手可热,本身又是富家少爷,早就当惯了处处压人一头的上天宠儿。 “我们的神秘嘉宾终于登场啦!” 听到控场的主持人的一声欢呼,江宇宁还有其他几位艺人,一齐强压不爽假笑抬头。 愣住了。 他就是……晏容秋? 眼前这位青年,身姿高挑修长,黑西装勾勒出一捻薄利清瘦的腰线。纤长的颈项往上,是轮廓分明的精巧下颌,工笔细致的嘴唇和鼻梁。 他的皮肤白若胎瓷,是没有血色的苍白,眉眼却黑得浓墨重彩,整个人既清寒又虚幻,刺眼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都变成了冷冷的月光。 刹那间,三位男明星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只闪过一个出于Alpha本能的念头: 我的天,好想让这个男人,为我发|情。 第7章 地狱之旅 嘉宾集合完毕后要拍摄启程的画面,贺铸只能先退到一边,和其他艺人的助理们呆在一起。那些助理基本都是Beta,中等个头,贺铸黑压压地那儿一戳,很有鹤立鸡群的架势,期间还成功挡住了一位摄影大哥的镜头。 “您是晏总的助理吧?别紧张,先坐下休息会儿,接下来几天有的好忙了。”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见贺铸左张右望,一副焦灼不安的样子,便好心劝道。 别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 美味大鸡腿终于掉到了饿汉堆里,自己还只能远观不可近守,贺铸只差每根头发丝儿都写上“紧张”二字了。 三个Alpha偶像,个个高大英俊,个个A到腿软。这次活动,他们穿的都是精心搭配的潮牌运动装,散发着年轻男性特有的热量与吸引力。西装革履的晏容秋被他们围在中间,不仅因强烈反差而格外惹眼,甚至还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禁欲感。 贺铸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样的晏总,惑人而不自知,简直勾得人心尖子发颤。 终于,节目组拍够了素材,开始带领他们上大巴,即刻就向西衡洲启程。贺铸松了口气,长腿一迈赶紧跟了上去,结果被工作人员一把拦下。 “那边,”那人手一指,“助理都是另一辆车,跟在嘉宾后面开。” 贺铸点点头,转身就走。 车是那种旅游大巴,可以坐几十个人的那种。虽说统共也就四个嘉宾,但加上副导演、摄影摄像和一些工作人员,整个空间几乎都被占满了。晏容秋只得强压下阵阵袭来的不适感,悄没声息地坐在了最后一排。 他喜欢独处,也害怕吵闹,另外三个嘉宾都是圈里人,彼此或多或少都合作过,肯定会扎堆在一起可劲儿地唠。 副导演眼尖一瞅,嘿这咋行,为说动晏容秋他老人家,连台长这座大山都出马了好吗?怎么能让他缩在角落当花瓶。结果,刚想按照事先设计好的台本带话题,却见其他三位非常自觉地走了过去,在后排挨个儿坐下。 晏容秋:“……” 他坐的还是靠窗的最里面的位置,等于被堵死在了一小块空间。不舒服的感觉顿时更严重了,如芒刺在背,挑动着他每一根神经。 其实,这么多年来,晏容秋一直在努力克服洁癖的毛病,也看过不少心理医生,但总不见效果。自从招了贺铸,他挺惊喜地发现自己与他相处时,就算距离近些,空间狭小些,也不会觉得难受,还以为有了很大好转,没想到现在立刻被打回了原形。 按耐住浓浓的失望,晏容秋往椅背一靠,刚想闭目入定,余光却瞟见三双齐刷刷望向自己的眼睛。 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他转头看向车窗玻璃。 晏容秋不光脸盲得厉害,须得是很熟悉的人才能把脸完整记下来,而且,他对自己的长相也没个美丑概念。 小时候,肥脸蛋肉里眼秃脑壳,是逮着个人都认可的丑。现在不胖了——不胖,但也不见得会变美,从父亲、手下高管还有贺浔等人的反映来看,大约还是丑。颜值社会,没有个好相貌很吃亏,所以,他只能多多注意自己的仪表,须得时刻整洁登样,才能弥补先天的不足。 确认完没问题后,晏容秋才慢慢把脸偏转过来,对旁边三人一点头,“幸会,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空气突然安静。 “哈哈哈哈,晏总不要这么严肃嘛,我们是在前往第二季《昼玩夜游》目的地西衡洲的路上,可不是世界经济论坛哦!”副导演一边努力暖场,一边向晏容秋简单介绍了三位嘉宾。 “既然我们有幸一起参加,那么在这七天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灰蓝短发的青年露出阳光爽朗的笑容,他是人气偶像组合的ACE许城,粉丝特吃他那种台上A爆台下春风化雨的反差感。 “晏总,”他扩大微笑的弧度,“您对此行有什么期待吗?” “一路平安。” 空气又突然安静。 “听说西衡洲特别漂亮,你会加入这季是因为向往城市看不到的美景吗?” 低沉悦耳的声音弥漫开来,说话的是人气歌手顾乐源,他的眼睛半眯着,嘴角扬起一半,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透着慵懒的帅气感。 “不,因为那块地是我买下来的。” 空气双突然安静。 副导演受不了了,必须强行带话题控场,宣传组可是连热搜都安排好了: #昼玩夜游第二季温馨启程# #冷面总裁真情流露[爱你]# #晏总其实超级甜[憧憬]# nnd,这话题还怎么发?换成#地狱之旅三加一#吗?嗯? “说到西衡洲……江宇宁,你之前拍的那部《噬天武神》是不是在那儿附近取过景?” “没错。”江宇宁微微一笑。 《噬天武神》是某男频网站的爆款小说,位列年度IP价值榜——网络文学榜Top1,国民度超级高,能拿下这部改编剧的资源,真不知羡煞多少圈里人,江宇宁也一心指望这部大爆预定的剧上线后,能让自己跻身超一线。 这个话题一开,刚才冻结的尴尬气氛顿时热络起来,连摄影小哥都忍不住插了句嘴,说写得特精彩。副导演趁热打铁,“晏总看过《噬天武神》吗?连我儿子都是书粉呢哈哈哈哈哈。” 拜托不要说没看过不要说没看过不要说没看过不要说没看过! “我没看过。” 晏容秋确实不怎么看小说,当然,以他和贺浔为原型创作的那本《离婚后我成了豪门前夫的心尖宠》除外。 阅读那本“世界名著”的时候,晏容秋的精神世界被反复摧毁了无数次,只想买断版权并永久雪藏,不过后来还是因盗文满天飞而放弃。 空气叒突然安静。 江宇宁略略偏转了下身子,他是靠着晏容秋坐的,如此便可一览无余地欣赏对方的面孔。 Alhpa在那方面的需求通常很大,尤其是压力大或心情差的时候,更别提江宇宁“天赋异禀”。所以,在床|上征服Omega就成了他平时最大的放松。而且,他挑的Omega不光要长得漂亮,还必须“干净”,被玩儿过的二手货是万万看不上的。 曾经,圈里有个初出茅庐的选秀偶像被江宇宁迷得七荤八素,冒着职业生涯被毁的风险屡屡和他私联,结果两人才好了没多久,江宇宁就玩腻了。而那倒霉的Omega却真动了心,于是一怒之下就去找媒体爆料,但事情很快就被压了下来——因为江宇宁的经纪公司背靠西壬影业这座跨不去的大山,动不得,也难动。 除了这桩微不足道的小事,江宇宁万花丛中过,再没翻过车。甚至,吃小艺人吃腻味了,他开始琢磨着怎么尝一尝眼前这个冰雪美人的味道。 虽然晏容秋结过婚,不符合他对“干净”的标准,但他越看越觉得对方长得美——刚才在太阳底下美得虚幻,现在是车厢内,他的美在阴影中被定了形,竟是换了一种美法。 为此,江宇宁愿意降低标准,委屈求全。 “《噬天武神》下个月就会播出了,到时候大家都要追起来哦。”江宇宁准确锁定镜头,拍牙膏广告似地灿烂微笑,露出整齐的白牙齿。然后,自然而然地,将维持着迷人笑容的面孔转向晏容秋,身子再微微前倾一些,这样,就是向心仪的“猎物”发起攻势的最佳距离。 “晏总,”他眨了眨深邃迷人的眼睛,声音悦耳低沉,“我希望你也会喜欢这部剧。” 晏容秋往后一靠,后脑勺直接贴在了车窗玻璃上。忍耐着对方越过安全距离的不适感,他其实还挺理解年轻艺人努力宣传新剧、希望新剧能爆的心情。 但是,理解归理解,也正因为理解,所以,有些话他不得不说,不得不让江宇宁明白。 “其实,我之前看过几个《噬天武神》无配音的片段,是业内朋友分享给我的。”晏容秋直视江宇宁,严肃认真道。为发展IP产业链,他曾做过不少深入调研,《噬天武神》就是研究案例之一。 江宇宁心中窃喜。果然,自己对Omega的吸引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这寡言又冷淡的小总裁,竟然主动对自己打开了话匣子。 而且,这部剧可是他的自信之作。拍摄时,制片方可是要求剧组务必使尽浑身解数,来突显男主的“苏感”、“美颜”、“逆天身材”等等。见晏容秋一脸专注地看着自己,江宇宁忍不住怀疑,这个漂亮的Omega是不是在看那些片段的时候,就已经被自己彻底虏获。 “看完之后,我只有一个感受。”晏容秋缓缓开口。 副导演激动地一挥手,示意摄影组赶紧把镜头对准过去。 “你的演技,真的很差。” “作为演员,为什么连最基本的台词都说不好?” “采访时,你声称自己为演好角色,特意读了原着,分析了人物关系,还写了角色小传,可这种话,我认为除了粉丝,但凡看过你作品的人,没有一个会相信。” 晏容秋挺直后背,像平时开会那样,视线锐利地扫视全场。 “你们觉得呢?” 第8章 安全姿势 这话没我法儿接啊晏总! 副导演的脸彻底垮了,他就像一条晒蔫的丝瓜瓤,苦哈哈地杵在那儿,仿佛站着去世了一样。 晏容秋是金主爸爸没错,可江宇宁所在的经纪公司也是西壬影业的“亲儿子”之一,妈个鸡,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啦! 卡卡卡,这些素材再有爆点,到时候也只能全部剔出去。想艹这类话题热度,节目组有心也无胆啊。 倒是一旁的许城和顾乐源,憋都懒得憋,当时就笑出了声。一方面,江宇宁钓人不成反被大力点艹实在太特么好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Alpha的本能在作祟。Alpha们彼此之间竞争意识都特别强,尤其是在有Omega在场的情况。 江宇宁握紧拳头,努力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态度,心里却正被从未有过的耻辱感与愤怒狠狠碾压着。 他他妈以为自己什么人啊?掌管晏氏又如何?说到底还不是个被Alpha玩够后一脚踹开的Omega!真以为自己是个多高级的货色,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发起|情来指不定多浪呢! 余光瞥见晏容秋平静如水的侧脸,江宇宁越发恨得牙痒痒,恨,但下|腹部却同时烧起了一团幽微暗火,火苗轻轻向上舔,舔得他浑身直发热。 不把这个假清高的Omega弄到手玩到废,自己他妈就不算个Alpha! 江宇宁的这番龌龊心思,晏容秋自然毫不知晓,见他嘴唇紧闭、垂眸不语,还以为这个年轻人正在进行深刻的自我反思。 那就对了。 晏容秋一直认为,无论做什么工作,都不能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必须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来。对手下所有员工,他都是这么要求的。这一点,贺铸就做得非常好,有时候甚至好过了头,比他这个当老板的还稳当。 突然,车窗外传来摩托车飞驰而过的马达轰鸣,震得身下座椅都微微颤动。一道黑色影子快如闪电地掠过,紧接着大巴汽笛炸响,一个急刹车后猛地停了下来。 车上众人哗然,这种情况以前不是没碰到过,十有八九是私生饭拦车截道。 等等,怎么看着不像呢? 副导演手一挥,示意手下工作人员别轻举妄动。 只见道路中央,正横亘着一辆银黑色的摩托,极具工业感与机械之美,宛如一头难以驯服的狂躁巨兽,可驾座上的男人却完美驾驭住了它,矫健修长的四肢和高大挺拔的身躯,在镀铬金属骨骼的映衬下,愈发彰显出无可抗拒的强大力量。 男人戴着头盔,漆黑的面罩极鲜明地突显出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白净的下颌轮廓被阴影修饰出正经的英气,可天生微扬的薄唇却看起来寡情又多情。 够了。 只消那么一点,便足以让人想象头盔下整张脸孔英俊绝伦的模样。 后方,公路无限延伸,夕阳摇摇欲坠,车窗像一个巨大的相框,定格出这幅电影海报般迷人的画面。 “那人是怎么回事啊?看着也太帅了吧!” “难不成是总导演故意瞒着我们,安排了一个超牛逼的神秘嘉宾,想故意制造惊喜来着?” “我觉得很有可能。普通人哪有这逆天身材,更不可能自带巨星气场。” 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副导演也是不明所以,就连江宇宁、许城和顾乐源都深感迷惑——他们并不知道圈里还有这号人物。 待轰隆轰的音浪渐渐止息,男人长腿一跨下了车,快步走向大巴,一进车厢就把头盔摘了下来,露出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 “唔……” 众人隐约发出失望的声音。 什么嘛,原来是晏总的大高个儿助理。 引人遐想的魅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所见只是幻觉而已。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助理坐后面那辆车的吗?”副导演有些不满道。 贺铸不理他,长腿一迈,三步并两步就走到了车厢后方,直直地站定在晏容秋面前。 “晏总,我载您过去。” 微哑而富有磁性的完美声线,将短短几个字,演绎得如同告解般深沉又迷人,就连许城自负音色得天独厚,此刻也不免甘拜下风。 晏容秋仰起头,自下而上地看着贺铸。柔密羽睫放射式地翻翘开来,上一圈下一圈,一双黑亮的眼像是被勾画过一般,透着氤氲的水墨感。 微不足道的动作。 平常至极的动作。 落在贺铸眼中,却能搅得心里天翻地覆。 “晏总?”见晏容秋沉默不语,贺铸身子朝前倾了倾。这下可好,江宇宁、许城、顾乐源三个人,顿时都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 压迫感。相当的压迫感。 威压铺天盖地兜头而下,直迫得他们心跳加快,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那三人或许不曾体验,但绝对知道意味着什么—— Alpha对Alpha绝对压制。 最顶级的Alpha可以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对其他Alpha产生身心双重层面的压制,这种压制源于体质差格,甚至连信息素都无需释放。 所幸下个瞬间,压迫感骤然消失。 三个人这才心头一松,认为刚才一定是错觉。 自己已是万里挑一的体质,若真存在厉害到这种程度的Alpha,晏容秋胆子再大,也绝不敢将他留在身边。 某种意义上,那会要了Omega的命。 “你的理由是?”晏容秋平静地开了口。 “因为,确保晏总与其他人保持四十五到一百二十公分的安全距离,是我的职责所在。” 贺铸略略倾过身子,抬起手伸向晏容秋。 虽然阳光映亮了他的面容,让那高|挺鼻梁下的阴影愈发深重,可无论如何都照不进他的眼睛,微微反光的厚重镜片完美敛藏了所有情绪,晏容秋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沉稳寡言的人,其实莫测又难懂。 无视伸向自己的手,晏容秋站起身。 “好。” 明明自己最不能接受计划外的变动,却还是答应了贺铸。是他的理由说服了自己,还是呆在这拥挤的车厢实在难受? 晏容秋思忖了一下,认为暂时得不出个准确的答案。 公路边。 贺铸把控着摩托车龙头,身体略微前伏,两条长腿稳稳撑在地上,将那宽肩窄腰的流畅线条展现得格外明显。 “晏总,您直接坐上来就行。” 晏容秋从没坐过摩托车,这会儿正盯着后座,琢磨该怎么上去才是高效的最优解。 贺铸侧过头,“扶着我的肩膀和胳膊,借下力就好了。” 晏容秋看了眼贺铸紧实可靠的后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过去。虽然他尽量努力只用指尖攥住衣服,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触到了衣料下分明的肌肉轮廓。 “坐稳了吗?”贺铸问道。 晏容秋勉强点了点头。 虽然这辆摩托车是台钢筋铁骨的大个头,但两个男人往驾座上一挤,还是难免有腿碰腿的肢体接触,他只能抓紧两侧的横杆,身体努力往后倾,做出个战术后仰的拧巴姿势。 “这样不行啊,晏总。”贺铸回过头,“车的速度很快,你要牢牢抓紧我,不然会很危险。” 晏容秋干巴巴地“嗯”了一声,两只手捏紧贺铸的衣服下摆,“这样可以吗?” 贺铸淡声道:“晏总,请您抱住我的腰,这才是最安全的姿势。” 晏容秋愣了一下:“……啊?” 贺铸直接伸出手,一只手握住他的左手手腕,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右手手腕,就这么把晏容秋的两只手环在了自己腰上。 “这样才可以,晏总。” 晏容秋的耳朵刷的红了。虽然整个过程,贺铸碰到的都是他的西服袖口,但手掌心的力度和热度,还是能穿透衣料的阻隔,触感鲜明地落在皮肤上。 “晏总,出发了。” 还没等晏容秋回过神,转眼间,摩托车就嗖地冲了出去。 晏容秋感觉身体直往后飘,似要被甩下车去,吓得他连忙抱紧贺铸,原本松松环着的胳膊用力收紧,整个人都靠在了贺铸的后背上。 阵阵风声从耳边滑过,异乎寻常的汹涌。晏容秋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紧张,却不令他觉得难受,甚至还有几分自在的畅快感。 抬眼望去,公路两边山林丰茂,层峦耸翠,再远处隐隐可见碧蓝闪烁,那是西衡洲临靠的大海。 多美的风景啊,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欣赏过这样的景色了? 晏容秋望着远方,逐渐放空了视线,宁和与平静正如温煦的清风,慢慢将他温柔包围。 带他来这里还真是来对了。贺铸无声地弯了弯唇角,视线从后视镜收回。 天地如画,他亦如是。 第9章 理直气壮 摩托车抵达十分钟后,大巴上的一行人也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西衡洲中一栋双层欧式田园别墅。 江宇宁先下车,双手插兜,很酷地走向庭院大门。摄影师赶紧举起镜头,捕捉那A气爆表的身影。 过了会儿,许城和顾乐源也下来了,脚还没沾地,许城就有些夸张地叫了起来:“这里也太漂亮了吧!” 不是许城为了综艺效果故意夸张,这块地方确实担得起真情实感的赞美。 小楼外墙均用深灰色石块砌成,开着数面栅条花窗格,楼顶上还镌刻着小天使浮雕,让人望了便心生喜欢。 屋后是披红挂绿的菜地果园,屋前庭院里则种满了成片白玫瑰,香气沉甸甸地浮动,花簇在黄昏的颓光里,愈发更加皎洁娇美。 虽然《昼玩夜游》第一季的拍摄地也选在了一处极具风情的乡村别墅,但不管是建筑外观还是周围风景,都远不及这一季来得让人眼前一亮。 不愧是晏爸爸,出手就是财大气粗。 进屋时,客厅的藤编躺椅里正坐了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身穿棉麻衬衣和深蓝工装裤,穿搭颇为随性自在,但个子高大,相貌英气,能看得出是个善于保养又自律的人。一见众人过来,他立即站起身,逐一向他们打招呼,态度熟稔而亲切。 他叫康剑,是《昼玩夜游》的常驻嘉宾,早年是央视主持人,后来被某台挖去当了综艺主持,一当就当了几十年,期间还参演过不少耳熟能详的电视剧,在圈内很受尊敬,国民度相当高,是具有代表性的Beta艺人。 寒暄过后,康剑给嘉宾们安排住宿。沿着楼梯上二楼,四位嘉宾各自都有单独房间,还自带独立卫浴间。他们睡主卧,助理们就住隔壁次卧。本来,在《昼玩夜游》第一季,嘉宾们都是同住一间房,热热闹闹地睡上下铺,但考虑到三A一O同房太危险,节目组还是不做这个打算。 贺铸收拾完行李,从自己房间出来,张望一圈,才发现晏容秋人已经不在了。下到一楼后,才看见他正站在外面的庭院里。 被白玫瑰簇拥着的晏总,像极了古典油画里年轻的贵族,散发着一种无法摧毁的高贵感,穿着白衬衣的身影又格外秀挺单薄,让人很有紧紧搂在怀里的冲动。 这会儿,他正略低着头,好像在和谁打电话。从贺铸的这个角度,恰好看见他露出来的一段白皙颈脖,优美而修长,在夕阳混沌的光影里,仿佛笼着细瓷般柔光。 贺铸深吸了口气,被这片无暇皎白晃得有些晕眩。 更何况,无论是这片看得见的白,还是衣领深处看不见的白,他都曾留恋不舍地触碰过,也百般温柔地亲吻过。 “小新,你要乖乖的,要听话知不知道?我很快就回家。” 傍晚的熏风送来晏容秋说话的声音,非常的悦耳温柔。 贺铸忍不住笑了一下,原来糯米汤圆是叫小新吗?笑过之后,他又忍不住心生羡慕,晏容秋无论对谁都一贯严肃冷峻,他的温柔是多么罕见而珍贵啊。 等到晏容秋打完电话回去,贺铸在外面转了圈,才跟着回到一楼客厅。这时,大家都聚在一块儿,听康剑开始介绍这次活动的基本情况。 “相信各位在来之前都已经了解过《昼玩夜游》这档综艺节目,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回归生活本身,以劳动来换取食物。主要食材菜园里基本都有,现在,需要你们分成两组,按抽到的指定菜谱,做出今天的晚餐。” 顾乐源忍不住笑道:“万一我们都是料理黑洞怎么办?” “每组有一次请外援的机会,不管是工作人员还是我们的副导演,只要他们同意,都可以为小组成员提供做饭时的帮助。”康剑说完,还幽默地笑了一下,“当然,除我之外。” 毕竟这是慢生活综艺,主要还是体现制作品尝美食的过程,不可能真要求嘉宾们拼了老命去闯关比分。 “好了,现在开始分组。”康剑视线在四位嘉宾身上一阵逡巡,枪打出头鸟,大概一身西服的晏容秋最扎眼,于是就被毫不留情地点名了。 “晏容秋。” 话音刚落,晏容秋就像军训出列那样,“噌”地站了出来。不知为何,他从刚才开始就有些莫名心虚。他是可以靠营养剂和维生素片活下去的人,别说做饭,就连吃饭都不怎么吃。这回,可真是碰到他的技术盲区了。 “晏容秋,你想选谁做搭档?” 晏容秋沉默了,他不想影响其他嘉宾的表现。 康剑只能又问,“那有谁愿意和晏容秋一组吗?” 好家伙,其余三人全唰地把手举起来了。 贺铸也默默在心里举起了手。两只。 最后,只能通过最老土的石头剪刀布,决定晏容秋与江宇宁一组,许城和顾乐源一组。 能跟心仪的“猎物”有更多接触机会,江宇宁非常得意,当即就提出要和晏容秋一起去外面摘菜。 夕阳西下,两个人一边在漂亮的蔬果地闲逛,一边欣赏美丽的田园风光,再适时来点“不经意”的肢体接触,说点美好动听的话语,感情自然而然就升温了。江宇宁把O经验丰富,曾经再高冷的Omega都能让他哄成一摊蜜糖水。 而且,这个提议合情合理,晏容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拒绝自己。 “不行。”晏容秋断然拒绝。 江宇宁:“哈???为什么啊?” “效率太低。”晏容秋心里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做事前都不知道好好规划一下的么? “我们不过准备两道菜肴,挑选食材你一人足够,根本不需要耗费双倍的人工。” “在你摘菜的同时,我去生火,这样不仅省时高效,可以在第一时间让食材下锅,就连新鲜度也能有所保证。” “晏总说得对。”康剑走了过来。听了刚才一番话,他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理性的思考和认真的态度,不由自觉改了称呼。 江宇宁彻底无语,“哦”了一声就跟着许城和顾乐源跑去外面摘菜了。这晏容秋除了长得漂亮,还真是个无趣到极点的奇葩,行吧,他要生火就让他去吧,反正这又脏又累的差事没人想干。 厨房就在一楼,毗连菜园果园,里面有两口大灶和铁锅。 晏容秋在灶门前站定,把之前搜索过的生火方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卷起衬衣袖子,蹲下身,划燃火柴,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灶里,点着纸媒子。 在以前农村,人们烧饭要靠点燃纸媒子取火,然后用嘴吹着纸媒子点着柴火,才能烧灶做饭。这种取火方法相当折磨人,但是又有很鲜明的时代烙印,估计节目组想唤起更多上年纪观众的回忆,才有意这么安排。 火苗已经起来了,晏容秋一边眯着眼睛,看那纸媒子蒂上的火光,一面鼓起嘴,努力吹一些风进去。很快,纸媒子已燃过三根了,但柴火还只是在冒烟,连一点点火花也看不见。 他弯着腰,累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上流下来,却也只得耐心耐烦地再点上纸媒子。 直到燃完六根纸媒子,火光才从浓厚的青烟中飞起,接着冒出劈劈扎扎的响声。 成功了! 晏容秋激动地着了忙,慌里慌张地捧来柴块,慢慢放进去,并且拿起吹火棍,紧紧贴在嘴唇上,用力地去吹风。 可没想到,这一吹,火没彻底上来,倒呼地弥漫开一股迷眼的青烟,那柴块竟然是受了潮的,呛得晏容秋好一个猝不及防,火辣辣的烟气直往他的肺里钻,燎得整个胸腔都像着了火,他痛苦地伏在地上,没命地狂咳起来。 烟雾缭绕中,贺铸冲了进来。 “晏总,你快点出去。”他赶紧把晏容秋从地上扶起来,没想到晏容秋完全一边捂着嘴狂咳,一边还挣扎着指了指灶台。 “任、任务……” “我来,就当抵一次机会。”贺铸一把夺过吹火棍——晏容秋好像还犹豫了一下不愿交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出去了。 五分钟后。 两口灶台的火都完全上来了,熊熊火焰从灶门口映到墙上,把墙纵照得通亮。 外面,晏容秋正在洗手台边洗脸。 “晏总,火生好了。”贺铸向他汇报。 晏容秋关掉龙头,没有毛巾,只能胡乱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珠。他抬起头,有点惊讶地看着贺铸,“你怎么这么快?” 贺铸摇摇头,“我不快。” 对贺铸来说,这确实不算什么。他以前被留弃在乡村福利院生活的时候,每天需要应付的活计可远比生个火繁杂累人得多。 有个工作人员经过,给晏容秋带来了矿泉水和毛巾。晏容秋道了声谢,先擦脸,然后擦头发。 贺铸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看他。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漆黑,堆积着薄薄的眼泪,脸颊上也还挂着被火熏出来的红晕。因着皮肤是淬玉似的白,晕开的薄红色也就格外明显,嘴唇还泛起微微的水光。 “怎么了?”晏容秋注意到贺铸的视线,又用力擦了把脸,“还有脏东西吗?” 贺铸只犹豫了一瞬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长腿一迈走到晏容秋面前—— “一点点。” 还没等晏容秋反应过来,贺铸已经俯下|身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淡淡的阴影之中,修长的手倏然落下,用一角洁白的纸巾,温柔轻拭他的眼梢。 晏容秋下意识往后一缩:“……谢谢。” 贺铸重新站直,语气平平道:“应该的,晏总。” 他的手背在身后,纸巾拢在掌心,团成松松的小团。 晏容秋不知道,他的眼尾,有几根睫毛特别的长,翘起的尖端还挑着亮晶晶的小水珠子。 他也不知道,掀起这样一副羽睫看人,是何种动人心魄的风景,会招惹来多少滚烫的觊觎。 贺铸敛了视线,忽然想,要是晏容秋总像小时候那样就好了。 晏容秋不那么好看一点,自己的这份感情和执念,也能来得更理直气壮一点。 第10章 我理解你 天色渐暗,三个摘菜的Alpha提着竹篮,大步流星地赶回来了。 “累死了。”江宇宁把篮子往桌上一放,“光挑就挑了半天。” “我们这边的火怎么也生好了?”厨房里传来许城惊讶的声音,一会儿,门框边探出他那张英俊脸蛋,“晏总,谢谢你。” 晏容秋摇摇头,表示不用谢。 “我说晏总,你有空好心帮别人怎么不知道来帮我?” 江宇宁自认为在菜园里遭了不少罪,胳膊被划破了,限量版AJ被泥巴毁了,身上还留下了好几个蚊子叮的大包,本就不咋地的心情这下更差了,私底下颐指气使的语气也忍不住冒出了头。 晏容秋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话里透着一股白痴味儿,便径自拎着菜篮往厨房里去了。 靠! 江宇宁从来只有他无视别人的份,还从未被别人无视过,肚子里怒气更炽。一扭头,见晏容秋正站在水池前洗菜,身上系了条白围裙——那是节目组统一发的,是最最常见的大厨款式,可不知为何,系在晏容秋的腰上,就多了一些别的意思。 江宇宁的不爽渐渐消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不痛快。在这种不痛快的驱使下,他重新堆起笑容,走到晏容秋旁边的水池,“不好意思,我刚才说话急了点,你不会介意吧?” 晏容秋摇摇头,把洗完的西红柿和黄瓜整齐码到干净的砧板上。 江宇宁拧开龙头,主动搬过一捧晏容秋还没来得及洗的蔬菜,装模作样地冲洗起来。 他手上在忙,眼睛也不闲着,总是一记一记地往旁边瞟,瞟着瞟着,心思又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这个Omega胆子也真够大的,跟三个Alpha待在一起,不戴腺体保护颈圈也就算了,脖子后面就连最平常的腺体贴都没有,真当自己有点身份地位,Alpha们便不敢来招惹了吗? 眼馋加轻视,江宇宁暗自冷笑。 他始终认为,这个世界上,财力和权利终究只是人后天得来附属品,唯余与生俱来的属性,才是绝对不可更改的本质。就算随着社会进步,Omega的属性地位已经提高了很多,但他们的生理天性就是一种劣势,不光体力和体能普遍逊于Alpha,受信息素和发情期的影响,更使自身极易沦为Alpha的所有物。 晏氏集团的总裁也不会有例外。 甚至,只要把这个冰山美人搞到手,等于背后多了整个晏氏撑腰。而且,晏容秋什么人哪,当年和贺浔离个婚,饶是晏贺两家一直想方设法往下压,消息都轰轰烈烈传得满城风雨,热度至今仍未彻底散去。自己若和他在一起了,还需要什么炒作和宣传,能得到的关注和流量,比参加一百个破综艺都管用。 江宇宁越想越美,越想越爽,脑子里开始忍不住盘算起见不得人的计划。 既然对方是块冷硬呆板的石头,那么,靠脸和身材等正常泡O手段肯定是行不通了,思来想去,恐怕只能想办法从那方面下手。 毕竟,他是敏感而不稳定的Omega嘛。 正当江宇宁爽歪歪地畅想美好未来的时候,他的后背突然被人一拍—— 用劲之大,五脏六腑都他妈要位移了啊! 江宇宁痛得龇牙咧嘴,踉跄一转身,眼前站着的,竟然是晏容秋的闷葫芦助理! “我□□妈你傻逼啊!” 他惊怒交集,嘴巴一时没了把门,秒崩小狼狗贵公子人设,成了祖安精神小火汁。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众多视线的包围中,贺铸淡定地薅开江宇宁,伸手拧上龙头—— “水都漫出来了。” ……一秒沉寂。 “你,你有话就说啊,打我干什么?”江宇宁涨红着脸,憋屈得快要爆炸。换作平时私底下,他早就揍得对方满地找牙了好吗! 贺铸扶了扶眼镜:“江先生,我只是想提醒您节约用水,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是啊,我刚才也看见了。”王乐源插了句嘴,“贺先生怎么可能动粗呢?” 江宇宁急眼了,冲到摄影小哥旁边,“快点把刚才拍的调出来,你们过来看,他分明就是在找茬!” 终于有瓜吃了! 众人赶紧围了上去。 专业摄像机就是牛逼,连根头发丝儿都拍得清清楚楚。 只见屏幕上,江宇宁正心不在焉地洗着蔬菜,还时不时转头看晏容秋,任凭自来水哗哗地流,都溢到水池边沿了还没发现。 然后,一个黑色的身影稳步走了过来,是贺铸,他很有礼貌地抬起手,轻轻落在江宇宁的后背上。 确实是再平常不过的动作,除了手腕在半空中有一瞬的凝直。 下一秒,江宇宁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狗,炸了。 众人:“吼……” 康剑严肃地看着江宇宁:“艺人压力都大,关键看你怎么调节,真等精神出了问题可就来不及了。” 江宇宁目瞪口呆。 绝了,真他妈绝了!自己的后背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怎么可能是错觉呢!这人他妈难道还是张无忌转世不成? 晏容秋叹了口气,走到贺铸身边,指了指江宇宁,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示意那人脑子不清爽。 贺铸笑了笑,笑声自成一幅精准的扇形统计图,透着三分无奈、三分委屈还有四分楚楚可怜。 “晏总,只要您相信我就好。” 在美国的时候,他曾经朋友介绍,结识了一位华裔武学大师,半师半友地跟着学了一个星期,没想到现在一试,功夫竟然一点都没退步呢。 旁边,几个工作人员还围着摄像机,窸窸窣窣地讨论个不停。 “哇你们别说,晏总助理不看正脸的话还是很帅的啊。” “我也觉得,他和江宇宁站在一起对比好明显,手长脚长,腰线也高了不少。” “太凶残了,我本来还觉得江宇宁身材无敌了,这么一看简直血虐……” “你们注意到没?”一个女Staff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他其实长得也还可以,只看下半张脸的话,甚至感觉还不错。” “加一!之前他戴头盔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 “唉,好可惜啊,那副眼镜把半张脸都毁了。” “确实……” “我也觉得……” “被你们一说,我好想看看他把眼镜摘下来是什么样子。” 前面那些话吹进晏容秋耳朵里,他倒是完全没在意。可听到这一句的时候,他不由心念一动。 因为那副黑框眼镜的关系,自己好像也从未见过贺铸露出整张脸。 他抬起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贺铸。 注意到他的视线,贺铸迅速别过头,还推了下眼镜。 自从贺铸入职以来,他总是直面自己,从未有过这样故意避开的时候。晏容秋顿觉有些稀奇,仔细一想才隐约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不光视力的原因,一定是他觉得自己眼睛那块儿长得不好看,或者有伤疤、胎记之类的东西,才会坚持戴这么夸张的黑框眼镜来遮挡。 这种心情,晏容秋很能理解。小时候,他是个肉乎乎的大脑壳儿,大也就算了,还秃,稀稀拉拉的泛黄头发连脑门儿都遮不住,活像《神偷奶爸》里的小黄人。 记得第一次正式参加贺家社交晚宴时,贺清庚半开玩笑地对贺浔说,这位小少爷可是你的婚约者,记得好好招待人家。结果,吓得贺浔当场就“嗷”地一嗓子哭了出来。 “我不要!爷爷,这个秃子长得好难看啊!真是丑死了!” 大人们都被逗乐了,大概觉得小少年们这样很有趣,可是晏容秋真的很难过。 本来,他是从不在意自己的长相的,而且,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努力又听话的好孩子——爷爷也是这么说的。可好孩子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嘲笑呢? 况且,秃是他的错吗?他也不是因为想秃才秃的! 晏容秋知道,这种场合不能让两家人下不来台,于是,他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趁长辈们不注意,一个人偷偷跑出去,躲在贺家偌大的庭院里独自抹眼泪。 他极少哭,哭也不肯出声,咬紧了牙把呜咽往肚里吞,只怕被人听见更伤自尊。 哭着哭着,背后倚靠的那棵大树上,竟冷不丁跳下来一个男孩子,把他吓了一大跳。 当时,晏容秋正在气头上,下意识认为那个男生肯定也是来嘲笑自己的,于是看也不想看他。凶巴巴地猛撞开他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现在想想,那个男生纯粹无辜受累,也是蛮惨的。虽然他的个头比自己高了不少,但块头却只有一半——直接被自己撞得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从那天起,很长一段时间,晏容秋都坚持戴帽子,无论别人怎么劝,都不愿意再把帽子摘下。 “我理解你。”晏容秋郑重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眶,“眼镜。” 贺铸“嗯”了一声。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僵硬。 第11章 帮他呼呼 窗外,最后一丝光也没入了海平线后方,天彻底地暗了下来。 江宇宁自入圈以来,就靠着自个儿爷老子的背景和经纪公司力捧,一路顺风顺水,身边遇到的人不是倾慕他,就是顺着他,哄着他,他从未遭受过像今天这样的奇耻大辱,一时之间,实在气愤难平,闷在自己房间坚决不愿配合拍摄了。 节目组也是两难,换了别人,还可以叫他主动向江宇宁服个软,赔个不是,可那贺铸是晏容秋的助理,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说是吧?更何况,贺铸并无过错,摄像机都拍下来了,那确实是江宇宁突然发疯。 幸好,这时候有康剑站出来主持大局。他先请出驻扎在工作间里挑选的镜头的导演,让他带上人去安抚江宇宁。然后,又向推进现场拍摄流程的副导演提议,直接砍掉烹饪环节江宇宁的部分,后期加一句类似“你们的料理黑洞切菜时不小心“挂彩”的俏皮话,也就勉强对付过去了。 结果,现在就变成了一对二的局面。 晏容秋孤军奋战惯了,才不在乎有没有队友,尤其这位队友脑筋还有点不正常。他全神贯注地握着菜刀,“噔噔噔”地对案板上的食材猛下狠手。 摄影小组赶紧调整机位。 特写一切,屏幕上由远及近,完整展现出晏容秋的身姿。 全体人员:“哇……” 认真起来的晏总也太帅了吧! 他半低着头,虽是向下弯腰的姿势,可整个人还是如雪松般利落又笔挺。眼尾很长,入鬓的浓眉压低了,显得眼神尤其专注锐利,薄嘴唇用力抿成了直线,显出冷峻又坚决的神气。 “我可以。”一个Staff捂住胸口感叹。 “既然姐姐可以,妹妹一样也可以。” “给我好好干活。”副导演卷起台本,给了他们一人一下,“整天就知道‘我可以’,可以什么可以!” 一刻钟过去了,晏总持续苦战中。 在工作上,晏容秋就是个超级强迫症,尤其是对文件、邮件还有PPT的精准格式,有异乎寻常的执着。当初,他一眼相中贺铸的简历,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上面的字体、排版甚至行间距,都完美得近乎艺术品。 现在,他又忍不住把这习惯带到料理台上来了。明明是个出发前才找小徐阿姨临时抱佛脚学了几招的萌新,竟然开始执着于如何把黄瓜统一切成四毫米的厚度,如何把卷心菜切成粗细均匀的菜丝,如何把豆腐切成魔方般齐齐整整的一堆…… 啊,切到手了。 晏容秋怏怏地放下菜刀,赶紧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冲洗。 节目组提供的菜刀是日本进口陶瓷刀,刀刃很锋利,晏容秋不过一个晃神,就在食指上划下了一刀深深的口子,血珠子瞬间往外涌,顺着指节直往下淌。 冲了会儿,晏容秋抬起手指一看,鲜血立刻又从深红的伤口里渗了出来。 好麻烦。他定定地想。 晏容秋出身豪门,又是晏家唯一的继承人,可他并没有被养成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从小到大,他并未得到过多少宠溺疼爱。没有宠爱的孩子是不会撒娇的——不会撒娇,但是特别能忍,忍得了哭,忍得了孤独,当然也忍得了疼。 他只是觉得麻烦。 转过身,晏容秋向工作人员道:“请问,有创可……” 黑色的身影一闪而来,准确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是贺铸。 刚冲过水的皮肤还是凉凉的,所以,贺铸包覆过来的温暖掌心,也就格外的滚烫。 “跟我来。”他压低了声线,磁性的嗓音震得晏容秋耳膜微微酥|麻。 身体的一部分正被人触碰着,晏容秋不由绷紧了背脊,神色也有些僵硬,幸好贺铸把他带到旁边的休息室后,很快就松开了手。 晏容秋垂下眼睛,雪白的手腕正浮着一层薄薄的粉红,还有些散不去的热意。 贺铸的力道是很轻很柔,可是,他真的太烫了。 “等我一下。”贺铸打开医药箱,迅速翻找起了药品。 晏容秋慢慢把受伤的那只手放到桌上,“创可贴一包就好。” 贺铸不吭声,拧开一瓶碘伏,用棉签沾取了一点儿,朝晏容秋伸出手,“手给我。” 晏容秋去拿棉签,“我自己来。” 贺铸五指微舒,轻松捉住了对方那只想逃开的手。 白皙的,光洁的,发凉的,像受惊的鸽子,在他掌心乖顺地安伏着,又像午夜时分含香未绽的玉兰,略呈玫红色的指尖微微蜷缩,透着摄人心魄的艳。 贺铸不敢动了,怕鸽子惊飞,怕玉兰揉碎,他几乎是捧着这只手,努力凑近了些,好仔细看清伤口。 棉签轻轻落下,碘伏将嫩红色的伤口染成了紫黑,浓浓的药味弥漫开来。 “嘶……”晏容秋倒吸一口凉气,仿佛直到此刻,被切断的痛觉才一瞬接通,皮肉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好了。”贺铸放下棉签,手却不松,还是将他的手拢在自己掌心,热度细细密密地渗进晏容秋的手背皮肤,不断升高,让他几乎有种蜡烛烧融在一起的错觉。 最烫的,还是受伤的那段指尖,好像热量直往那儿汇聚而去。又烫,又疼,突突的跳动着,牵扯着晏容秋的神经,害得他耳朵也跟着泛红发热。 贺铸低下头,对着晏容秋的食指尖轻轻吹起气来。 凉凉的气息落下,与散发的热度相触相抵,几乎是要在那块脆弱而娇嫩的肌肤上,掀起小小的风暴。 晏容秋懵怔地抬眼看,看见贺铸浓密乌黑的发顶,是天生厚密的好头发,却被上了相当量的发蜡,近乎粗暴地尽数往脑后捋去,露出白净的额头和耳朵,前额正中向下凸一黑油油的发尖。他知道,那叫美人尖,据说只有容貌昳丽的美人才有,他没有,但是小新有。 视线再往下一沉,晏容秋就不光耳朵红了,玉白的脸颊布满红晕,几乎快要一路漫延到后颈。 因为,贺铸的头垂得太低了,嘴唇也贴得太近了,高|挺的鼻梁挡住了指尖到唇畔的距离,从晏容秋的角度望过去,简直像贺铸正握着他的手,一下一下,留恋不舍地亲吻着他的手指,甚至,像是在做一些更暧|昧、更亲昵的事情。 晏容秋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紧绷过了头,开始慢慢地麻木,所有的感官就此被抹消,只余那一点绽着新鲜伤口的指尖,集中承载着所有的触觉,既鲜明又强烈,甚至可以连对方细微的鼻息都能感知——是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麻痒,洒落在皮肤上,又狡猾地钻入肌理,变成难忍的酥|麻。 晏容秋困惑了,并且越来越无措。他努力思考着,分析着,助理真的需要为雇主做到这种地步吗?雇主,又是否该允许助理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呢? 可贺铸始终孜孜不倦地分散着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解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终于 ,贺铸停了下来。那一瞬,晏容秋如释重负,甚至生出了一星点的感激——他终于结束了对自己的漫长“折磨”。 像是在修补什么异常珍贵的艺术品般,贺铸小心翼翼地替他包好一圈创可贴,又看了看确认完美,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好了,晏总。”他淡声道,声调平平,一如往常。 晏容秋点点头,红晕褪去后的脸庞,依旧苍白得透明。 他伸回贴着创可贴的手,动了动手指,挺好的,只有一缕可以忽略不计的疼。习惯性地把这只手交叠放到另一只手上,晏容秋忽然轻轻一颤。 贺铸注意到了,“晏总,您怎么了?” 晏容秋直挺挺地站起身,恢复了他一贯的机器人做派,“回去做菜。”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直到刚才他才蓦地惊觉,原来,被贺铸握过的那只手,竟然比自己的温度高出了那么多。那些传递过来的热量,仿佛依旧眷恋着他的皮肤,始终都不愿散去。 晏容秋恍惚忆起,上一次,自己感受到灼热的人的体温,还是在三年前。 那个狗男人也是热得如同一个大火炉,哪儿哪儿都烫得怕人。 第12章 物尽其用 从晏容秋被贺铸带去处理伤口,差不多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副导演有些不安,刚想派助理过去看看,就见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地出来了。 许城和王乐源赶紧一抛锅铲围了上去,可还没向晏容秋表达自己的关切之情,大高个儿助理就像背后灵一样,黑压压地一步迫近,不动声色地将自家总裁与他们隔开。 那架势,像极了护崽的老母鸡。 回到料理台前,晏容秋戴好手套,该干嘛干嘛,继续笨拙又努力地忙活,最后,终于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自己的“大作”。 七点半的时候,嘉宾们终于能吃上晚饭了。 餐桌被安放在别墅前的花园里,两边是白玫瑰的花圃,在欧式庭院灯的映照下,美得如梦如梦幻。 五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很不错,挺融洽的。江宇宁被导演和助理安抚了半天,加上康剑从中转圜,终于从低落情绪中恢复过来,还主动向晏容秋打了招呼。 康剑总结了几句有的没的,然后郑重其事地一一掀开餐盘。 …… 空气微妙地凝固了。 这菜色,看着就一言难尽。 不过,康剑还是很给面子地夸了几句,说晏容秋烹制的菜肴摆盘干净整齐,很有他的个人风格。而许诚和王乐源的虽然粗犷了些,但色泽瞧着还不错。 江宇宁笑笑,“那康老师,您先请用吧。” 康剑尝了一口面前的菜,然后默默灌了半杯水。 许诚和王乐源各夹了一筷子,没嚼两下,脸就皱成了一团,神级表情管理也不管用了。 江宇宁连装都懒得装,让他吃这种东西还不如让他去死,反正凭他的背景,节目组总能帮他剪出一个完美形象。 只有晏容秋,端着小半碗饭,默不作声地把桌上四盘无人问津的菜肴,各吃掉了五分之一。整个过程,他都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而优雅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在银烛台的薄如蝉翼的暖光笼罩下,赏心悦目得如同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 众人明显都有些愣住了。 在外界的印象中,晏容秋钢筋铁骨,刀枪不入,就像一台高性能的精密机器,引领晏氏集团这条“巨鳄”吞并一切竞争对手,所有的行动只遵循理智,摒除一切感情。谁都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注意到众人的目光,晏容秋放下碗筷,用餐巾擦了擦嘴,淡淡道:“我不喜欢浪费任何人的劳动成果。” “这算哪门子劳动成果?”江宇宁偏过头,看着晏容秋染着一点莹莹光亮的薄唇,忍不住轻声调笑,“明明都是失败作好不好?” “只要是靠努力换取的东西,就值得尊敬。”晏容秋的声音清越沉静,如古井无波。 嘁,又他妈装。我看你还能装多久。 江宇宁脸色一沉,眸光幽暗,幸好他坐在阴影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隐藏的情绪和心思,旁人也瞧不清楚。 结束晚餐后,大家各自回屋洗澡睡觉。 晏容秋今晚吃多了,偏偏还不是什么正常食物,胃里实在胀得难受,于是打算在外面散一会儿步再回去。 窄窄的鹅卵石小路旁,茂密的红树林在微咸潮润的海风里,摇动出弥漫沙沙的摩挲声,仿佛头顶缓慢游移着一整片沙漠。 晏容秋抬起头,却是满目晴朗星空。 城里没有星空,只有漫无边际的夜色,这样的烂漫星河,究竟有多少年不曾见过了? 晏容秋记得,很久以前,父母关系尚好,至少表面上还算和睦,不像后来直接划了楚河汉界,一国是晏铭眠花宿柳、纸醉金迷,一国是温苓心潜心于读书画画和音乐,而他自然也就掉进了两界中间的真空地带,成了不受欢迎的那个人。 总之,在晏铭和温苓心还愿意演夫妻戏码的时候,他们曾带着刚上中学的晏容秋去一处乡间别墅过暑假。 那个地方和西衡洲一样,每当夜晚降临,只要抬头,就能望见迢迢银河。 因为住的地方离一所儿童福利院很近,有时候,晚风还会送来孩子们在礼拜堂中唱赞美诗的歌声,将璀璨苍穹装点得格外高远圣洁,仿佛云层之上,真有一个万能的神明,慈爱地注视着芸芸众生。 不过,事实证明,神明是不存在的。就算有,也不会好好对待晏容秋。 不然,怎么会在回去没多久后,就让他撞见那种荒唐不堪、丑陋至极的事情。 至今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晏容秋都止不住地颤抖想吐,恶心与憎恶翻江倒海地直往外涌。 他低下头,不想再看天空了。仿佛满天莹莹闪烁的清辉,变成了洒在他心上的一把尖钉。 早些回去吧。 晏容秋按了按胃部,加快脚步往别墅方向走去,进了大门,上到二楼,整条走廊都静悄悄的。 他估摸着这么晚了贺铸也该睡了,就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没想到客厅里还是亮堂堂的,贺铸正和谁打着电话。 “爸,我说过了,我是不会去的。” “我去了也只会扫你们一家人的兴,何必呢?” 晏容秋一听,不由愣住了,贺铸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所知的贺铸,无论说什么都是冷淡平和的,就像汇报工作般不带丝毫感情,可刚才那几句话却说得掷地有声,就连语调起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优雅迷人的声线下,满满的讥诮与嘲讽都快溢出来了,可想而知他是有多嫌恶电话那头的人。 听见身后开门的动静,贺铸明显身形一僵,只见他迅速挂断电话,伸手拿过茶几上的眼镜,戴好,站起身,然后转向晏容秋。 “晏总,您回来了。” 语调平淡,毫无起伏,几乎让晏容秋怀疑刚才听到的都是幻觉。“抱歉,打扰到你了。” 贺铸抬起手指,缓慢地推了推眼镜,“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晏容秋“嗯”了一声,去水池洗手。洗完手抬起头的时候,他正好看到镜子里映出贺铸的背影,日光灯把贺铸的影子拖长在地板上,看上去特别沉默。 指尖忽然传来刺痛,晏容秋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开着道口子,不好沾水。幸好台盆边已经贴心地准备好了一条干净柔软的白毛巾,上面还有一枚卡通创可贴,印着《蜡笔小新》里温馨又搞笑的野原一家。 晏容秋犹豫了一下,没有舍得把这么可爱的创可贴撕开,而是放进了口袋。 “晏总。”贺铸从浴室出来,衬衣袖口卷起一半,露出线条分明的小手臂。“水的温度已经调好了,您快去泡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晏容秋点点头,道了句“谢谢”,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对贺铸淡声道:“你先去睡吧,以后这种生活上的事,无需再为我做。” “为什么?”贺铸上前一步,不偏不倚,拦断了晏容秋的去路,用磁性惑人的声线问他:“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晏容秋被他暗哑的尾音惹得耳膜微微发麻,而且,虽看不清贺铸的眼睛,却总感觉自己正被灼热的目光所凝视,他不由生出一点不安,心跳也快了起来。 “你做得很好,只是……” 贺铸又迫近了些,“只是什么?” 晏容秋往后退了退,却靠上坚硬的墙,“你是很优秀的人才,把时间和精力放在照顾雇主的生活上,是一种浪费。” 顿了顿,他认真补充:“没有物尽其用。” 贺铸听了,沉默不语,过了会儿,忽然勾起唇角,弯成一个充满玩味的弧度。 “您说得对,确实没有。” “那么晏总,我希望有一天,您能真正——” 他稍微贴近了些。 “好好使用我的全部。” 第13章 真像桃子 浴缸里果然已经放好了热水,白雾袅袅,空气中飘着一种清甜滋润的温柔气息,是白桃味的浴盐。 晏容秋脱|掉衣服,慢慢把自己浸到热水里,融融暖意包围着他,四肢百骸都得到了抚慰,甚至还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感。 刚才的贺铸,实在让晏容秋觉得有点可怕。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畏惧,而是那种压迫感,让他产生出微妙的、仿佛自己正被他掌控的错觉。 晏容秋往下沉了一点儿,吐出一串咕噜咕噜的水泡。 认真思考后,他终于为贺铸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明明是那么简单、一拍脑袋就能想明白的事。 贺铸一定是想早日升职加薪,才会这么努力地在自己面前表现,甚至还直接了当地提出,希望能得到更多发挥才能的机会。 看来,自己以后也该多多关注员工心理,不然连员工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浴室外,客厅依旧灯光敞亮,贺铸正坐在笔记本电脑前,浏览新收到的西壬影业本季度财报。报告期内营收达25.07亿元,同比增长26%,虽然还没到达预期,但继续稳坐国内影视娱乐第一股的位置,应该问题不大。 捏了捏鼻梁,贺铸觉得有些困意上涌,眼睛也有些疼。这幅眼镜真是怎么戴怎么不舒服,重又重得要命,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摘掉。 摘掉之后,晏容秋看见自己真正的样子,究竟会怎么想呢? 贺铸叹了口气,每每想到此事,总难免忧心忡忡。可不这样做的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他是个有许多办法的人,不管做什么、想要什么,都能轻易成功。可面对晏容秋,他感觉自己既无力又笨拙,竟变得那么束手无策。 如果,自己真的是“贺铸”就好了。贺铸与贺家不会有斩不断的关系,也不会抱有太多的念想与期待——一朝落空后的失望,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思绪纷乱中,隐隐的,有一缕甜甜的桃子香气悠悠然飘了过来。贺铸抬起头,身形突然一顿,就连藏在镜片后的眸光都晦暗了几分。 晏容秋正一边擦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出来。他穿着颜色浅淡的纯棉睡衣,睡衣很宽松,软绵绵地包裹着他,偏长的袖口盖住了半截手掌,露出泛红的玉白指尖。 “晏总。” 晏容秋停下脚步,“嗯?” 贺铸一言不发地朝他走来,长手长脚的高个子,好像只几步就横穿过了客厅。晏容秋只觉眼前一暗,手中毛巾就已被贺铸抽走,然后,跟朵白云似地降落在他还滴着水珠的发顶。 “头发不擦干就睡的话,是会头痛的。” 伴随着低沉的话音,贺铸的手轻轻动了起来,仔细地替他擦拭起了湿发。晏容秋小小挣扎了一下,“别动”,贺铸低声道,稍微增加了一点点力度,把那头乌黑光洁的墨发,蹂|躏成了乱糟糟的鸟窝。 潮气裹挟着甜蜜的桃子清香,从发丛中热烘烘地逸散开来。 贺铸一面擦,一面垂眸看晏容秋的脸——刘海碎碎地散落在额前,掩映着眼中薄薄的迷怔和无措,面颊则是白里透红的荷花瓣儿。 是了,只有在这种时候,厚重的眼镜才会显出一点好处来,可以隔绝视线中的热与欲,以及其他的许多渴望。 “晏总,好了。”贺铸道,人却不走开,还是直直地站在那里。 只是想再多看两眼。 平时的晏总清新冷冽如霜雪,现在的晏总却是暖的、软的、甜的,闻着像桃子,看着也像桃子,贺铸喉结微微滚动,心想,若是能轻轻咬上一口,大概比真正的桃子还甘甜诱人得多。 “我会考虑的。”晏容秋将半湿的头发往后一捋,露出完整的锃亮脑门儿,一秒切回平时的状态。 贺铸神色一动,“考虑什么?” 晏容秋轻轻咳了一声,本来这种话,他是不可能说亲自说的,但对贺铸,可以有一次的破例。 “当然是升职加薪的事。”晏容秋郑重道。 贺铸:“……” “那可真是多谢您了。”他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毛巾,“晏总。” 夜色如墨。 别墅离大海很近,涛声阵阵,仿佛催眠的轻音乐,可晏容秋始终半梦半醒,睡得一点都不安稳。昏昏沉沉的脑海中,像是有胶片持续转动,放映着破碎凌乱的画面。 一会儿是母亲看似温柔实则冷淡的脸,眉间总是萦绕着听风叹气见雨伤心的痴怔。一会儿站在了贺家豪华的晚宴厅中央,周围拥挤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都在嘲笑他的丑陋。 因为睡得很浅,尚有几分清醒意识,所以晏容秋知道自己是在梦魇之中,他不怕,只要别出现十三岁生日那年看见的画面就可以,但是,他终究还是被丢在了那扇房门的对面,无论他如何抗拒,还是不可控制地伸出了手,然后推开—— 晏容秋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不住大口喘息着,可还没等情绪恢复,翻江倒海的绞痛突然在胃里爆炸,这是犯病时熟悉的讯号。而且,因为今晚硬吃了那些饭菜,所以远比平时更来势汹汹。 摸黑冲进客厅,晏容秋想翻开自己放置常用物品的小行李箱找药,可是来不及了,强烈的吐意已经漫到了喉咙口。他只得撑在水池边沿,佝偻背脊,浑身震颤,痛苦地呕吐起来。 麻烦。真是麻烦。 晏容秋眼前一片发黑,颈脖和胸腔像是被狠狠挤压着,连呼吸都无比困难。 他的胃病是积年的老毛病,不定期就会来这么一下,反正只要忍过去就好了。就像被抛到岸上的鱼,只能靠自己挣扎苦捱,等待一场不知何时到来的骤雨。 有一只手,轻轻落在他的后背上,一下一下拍着,似乎是想努力帮他顺过气来。 温柔,谨慎,小心翼翼。 晏容秋没有抬头也抬不起头,反正除了贺铸,再不可能是旁人。 “不要……管……我……”一字一喘,他又剧烈地呛咳起来。 紧闭的眼皮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是贺铸用热毛巾,帮他擦去了满眼的眼泪。晏容秋勉强睁开眼睛,骨节利落的大手又递了一把新绞的毛巾过来,不由分说替他擦去一头冷汗。 “漱下口。”一杯温水凑到晏容秋的唇边。 晏容秋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张口|含了。 漱完口,他漠然地撑着洗手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太丢人了。 竟然让下属看见自己这副丑陋至极的难堪模样。 “晏总,药在哪里?”贺铸问他。 晏容秋低着头往后一指。 客厅里响起翻找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贺铸端着冲调好的胃药溶剂过来了。 晏容秋还是没有抬头,哑着嗓子道了声谢,伸手去接。 贺铸就站在旁边守着他,仗着大高个子的天然优势,一垂眼就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晏容秋的侧脸已经红透了,唇|瓣更是红地突兀,仿佛被涂上了一层色泽靡丽的艳红口脂。 不止是脸庞。更多艳|色从玉白光洁的皮肤里沁出来,一路晕染到秀气的耳廓和修长的颈项,而且丝毫没有要淡去的趋势,更深的地方被衣料遮挡,无法看到。 这,就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点旖念遐思。或许在那柔软的纯棉睡衣之下,青年的锁骨、背脊、胸|膛,也都同样泛着褪不去的薄红。红之于淬玉般的白,是多么摄人心魄的完美调和啊。 “你回去吧,我没事,谢谢。”晏容秋皱着眉,瓮声瓮气地说话。 药太苦了,苦得舌头都麻了。 “晏总,张嘴。” 见贺铸伸手过来,晏容秋下意识偏头想躲,可脸侧却不小心蹭到了温热有力的指腹,随即下颌又被长指轻轻捏住,一颗晶莹剔透的糖球碾过唇|瓣,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喂进了他的口中。 “唔、你干什……” 水蜜桃的清爽甜味在舌尖上绽开,驱散了冲剂酸涩的苦。 晏容秋闭上嘴,顿时发不出火了。 “甜吗?”贺铸略略弯下腰,视线与他平行。 晏容秋像只松鼠含着糖果,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这个人,又是卡通创可贴又是水果糖的,怎么像把上司当成小孩来哄。 威 严扫地。 他垂了眼帘,避开贺铸的侧影,只想快点躲回卧室,把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永远从自己脑海里彻底删除。 可这时,一只手臂伸了过来,圈住了他的侧腰。腰藏在宽松的睡衣底下,是柔韧的细细一捻,手臂却有力而修长,虽看似只是松松地揽住了他,连肢体接触都没有,却还是形成了十足的掌控意味。 晏容秋呆住了。 大概除了那个狗男人,没人敢、也没人会这么对自己。 近距离里,贺铸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袭卷而来,犹如辽阔海洋深处翻涌的凛冽清香,将他周身完全侵占,不留一丝罅隙。 有一点熟悉。 “晏总。”贺铸温泉般的磁性嗓音在晏容秋的头顶漫漫响起,“您的胃还在疼吧?” 晏容秋愣了一下,默默把手从腹部放下,“已经好了。” “您在说谎。”贺铸面无表情地反驳,手臂若有若无地收紧了些,却依旧是很绅士的姿态,仿佛正偕同上司一起,出席某场隆重而盛大的宴会。 晏容秋无语凝噎,贺铸一眼就看穿了他,虽比刚才好了些,但胃里还是不断翻搅着酸楚的痛感,不过忍到第二天也就消停了,他有经验。 “我带您去床上躺下。”贺铸若无其事的话音传了过来,在晏容秋的耳畔引发一场小小的爆炸。 才白回去的耳朵尖又烧红了。 太怪了。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贺铸是个稳重踏实的正经人,又是妥妥的Beta,这句话说得也毫无问题,怎么自己偏偏会感觉不自在呢? 晏容秋有些苦恼。 难道最近忙过了头,稍微在这西衡洲放松了一下下,紧绷的神经就突然崩弦了? 再抬眼瞄一眼贺铸,腰杆笔直,神情严肃,明显是在工作状态。唉,为了好好在上司面前表现,他多努力啊,端水送药递毛巾,连颗糖都没落下。 就算自己并不希望他这么做,但是,这份对升职加薪的热忱和冲劲,还是很值得肯定的。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直以来,晏容秋都积极赞成员工应该有野心,有抱负,这样才能有更加出色的表现。 理清思绪后,晏容秋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任由贺铸送他回卧室。 在床上躺下,晏容秋把薄毯拉到下巴颏那儿,刚准备闭眼,忽然惊觉有哪里不对劲—— 贺铸为什么还站在床边,一点都没出去的意思? “晏总。”贺铸推了推眼镜,厚重的玻璃镜片后,似有一瞬闪过沉沉光亮。他缓缓俯身靠近晏容秋,沉声道:“把毯子掀开,不然我不好做。” 第14章 竟然没有 做什么??? 巨大震惊之下,晏容秋大脑里的主板“哔啵”连爆小火花,然后彻底短路了。 见对方一脸愕然,贺铸略带无奈道:“您不是胃疼吗?我想帮您按揉穴位,缓解效果很好。” “真的不用,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晏容秋木然道。说实话,他现在腹中还是持续绞痛着,胃病是反复无常的病,带来的折磨也是绵长细碎的,从来没有吃了药就立刻见效的道理。 “晏总,不止痛的话,您就无法好好休息,进而会接下来的工作进度。”贺铸顿了顿,认真道,“我很快,十分钟。” 只要事关工作,晏容秋总会郑重考虑。贺铸说得没错,他甚至还可能打乱整个节目组的拍摄计划。 而且,贺铸的脾性,他大概也已经摸清楚了。这个人话虽然很少,却相当倔强固执,只要是认准要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肯轻易放弃。 晏容秋掀开毯子,“那……麻烦你了。” 贺铸在床边坐下,温暖的大手覆了上来。 滚烫的掌心温度随着轻柔的顺时针揉按,透过衣料与薄薄的皮肤传递过来,没过多久,晏容秋就明显感觉痛楚有所减轻,好像拧巴在一起的五脏六腑终于妥善归位,整个人都舒缓松弛了许多。换作以前,他起码得被折磨上整整一夜。 “谢谢。”晏容秋吸了下鼻子,心想自己真是捡到宝了,碰上个啥啥都行的助理。 “应该的。合同上也有标明,出差期间,助理需对上司的身体健康有一定的关怀照顾。”贺铸的声音很淡。 晏容秋点点头。 一时间,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有衣料摩挲肌肤的窸窣之声。 困意渐渐上涌,晏容秋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黑白分明的双眸被长睫毛密密遮住,削弱了清醒时的淡漠疏离之感。 贺铸无声地注视着他,他的嘴角微微向下撇着,头发乱成一蓬,衣领也是皱皱巴巴,越看越像一个生了病的大孩子,弱小,可怜,又无助。 “小时候,一到夏天,我总是会贪凉吃坏肚子,然后,我妈妈就会这么帮我揉一揉,马上就不痛了。”贺铸的声音静静响起。他难得主动说这么多话,还都是与工作毫不相关的内容,不由令晏容秋略感惊讶。 惊讶过后,晏容秋的心有忽然点闷闷的,于是他又闷闷地说:“她一定很疼爱你。” 贺铸点头,嘴角微微上扬,竟难得有了柔和的笑意。 真好。晏容秋困得越发厉害,却还是模模糊糊地想,贺铸的妈妈真好。 温苓心就只会在类似豪门聚会的公开场合,给他一个象征性的僵硬拥抱。 不过,即便是这样敷衍的拥抱,也已经是为数不多的、能让晏容秋感知来自人的体温的珍贵途径。 毕竟,晏家的继承人只需要知识、才能和手腕,其余的一切都可有可无。 在浓重睡意的侵袭下,晏容秋慢慢阖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仿佛有一整片海洋温柔地包围住了他,海水涨潮时的凛冽气息弥漫开来,却又温暖如一泓温泉。 就像跌入一个宽大安心的怀抱。 虽然只有一瞬间。 接下来几天的拍摄都非常顺利,江宇宁、王乐源还有许诚都是老油条,不管是照着台本直接演还是自由发挥,都能产生挺不错的综艺效果。不过,最让节目组刮目相看的还是晏容秋。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一开口就冷场的被动技能,晏容秋索性把所有的台本都记了下来。他虽不擅长记人的脸,但只要是和工作有关的东西,看一遍就能全部记住。在拍摄过程中,他就直接照本宣科,虽然演技始终差强人意,但起码节目组要踩的点都能踩到,后期剪辑素材也都有了。 《昼玩夜游》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接触过不少艺人,其中不乏又作又矫情的糊咖,而晏容秋作为金主爸爸,明明随便刷一波存在感就行,竟然还这么敬业、努力,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唯一让Staff们有些困扰的,就是晏容秋的大高个助理。 甄选编辑素材的时候,导演发现,但凡有晏容秋出现的场景,总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黑色身影,有几个胆小的工作人员还因此被吓到了,以为是什么灵异现象。放大一看,才认出那人原来是贺铸。 简直跟背后灵一样。 拜托,晏总好歹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什么金疙瘩,难道还怕被人抢走不成? 当然了,撇开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节目录制整体上还是很顺利的。 直到第六天晚上。 夜里,惨淡的白月亮孤零零地贴在天幕上,几缕稀疏的光亮透过厚厚的云层,泛开一圈薄薄的光晕。 拍摄已经告一段落,正当嘉宾们准备回别墅休息的时候,忽然飘来了一缕奇怪的声音。 怎么回事?难道是节目组的恐怖整蛊? 紧接着,声音更大了些,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是颤抖的、夹杂着痛苦呻|吟的喘息,在夜色中暧昧弥漫,直叫人脸红心跳。 伴随而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脑子一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循声过去,果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蜷缩在庭院长椅上不住发抖,只见他面色潮红,额头上已是汗涔涔的一片。 他们一接近,那男人的反应更激烈了,周身散逸出的信息素气味也更加浓郁。 这下,江宇宁、王乐源和许城都不淡定了,三人连连往后退,生怕自制力不足。 江宇宁红着眼睛怒道:“你搞什么啊?不知道我们在录节目吗?易感期里定期定时注射抑制剂是常识,这点你爸妈没教过你吗?” 男人神情痛苦,拼命摇头,想争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说了,很多Omega都会突然进入发|情期,这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康健说着,转头望向晏容秋,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确。 这里,只有他一个Omega,他最清楚该怎么做,也只有他最合适。 晏容秋的脸“腾”地涨红了。 他没有发过情,也不可能发情,抑制剂这种东西更是碰都不碰。 遇见狗男人那回不算,那是千载难逢的意外,再不会有第二次。 “你的抑制剂在哪里?”晏容秋硬着头皮上前。 “用、用完了……”那男人艰难道。 晏容秋当即道:“我去医务室帮你拿。” “我怕他撑不住。”刚撤场的副导演他们也赶了过来,“您有抑制喷雾或口服含片吗?先给他延缓一下。” “抱歉,我什么没有。”晏容秋无奈摊手。 众人尽皆讶异。 抑制喷雾和口服含片虽然没有直接注射抑制剂来得效力强,但胜在便捷好用,更是应付这种紧急情况的不二之选,几乎每个Omega都会随身携带,可晏容秋竟然说他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 胆子这么大的Omega是真实存在的吗! 几个工作人员已经飞速跑去找备用抑制剂了,可怜那男人还要在这儿苦苦煎熬。晏容秋别过了头,看都不忍看,瞄一眼都觉得心惊胆战。 印象里,这个男人平时很稳重也颇为强硬,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这幅模样。 皮肤泛红,浑身颤栗,眼含水|光,就像一只被剥去外壳的蚌,可怜兮兮地暴露在空气里,还不断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勾动着每一个捕食者的灼热欲|望。 三个Alpha的眼神已经明显不对劲了,强大的信息素难以遏制地从他们周身散播开来,自然法则面前,人类的那点意志力简直不堪一击。 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比顶级Alpha发|情更可怕,那就是三个顶级Alpha一起发|情。 要命了,真是要命了。这谁顶得住啊?连康剑的老脸都红成一片。 千钧一发之际,幸好有个人及时赶到,救了这场急火。 是贺铸。 只见他一边飞奔,一边单手拆开抑制剂,在男人身边蹲下,握住对方胳膊就往下扎。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漂亮,那叫一个快、准、狠! 众人目瞪口呆。 为什么他会这么熟练啊! 要知道,注射抑制剂可不比寻常打针吊水,不仅针筒构造特殊,操作难度也会高出许多,不常使用的人根本不可能为对方成功注入。有的Omega索性一趟趟往医院跑,请医生护士代为注射。 “晏总。”贺铸目光逡巡,迅速锁定晏容秋,“您没事吧?” 晏容秋抿紧嘴唇不说话,只是抬起睫毛看他,浓秀的长眉往两鬓斜飞,黑压压地迫着一双眼。 然后,他失控一样霍然转身,扭头就走。 贺铸眸色一深,快步跟上了他。 另一边,男人虽已好转,现场却还是闹哄哄的尴尬。在喧闹声中,有两道视线穿过人群,落在晏容秋修长白皙的后颈上。 宛如游动的蛇,几乎要沿着流畅的后背线条,一路钻进那严整的衣领之中。 第15章 务必消毒 回到别墅,晏容秋迅速冲了个凉,躺在床上睁眼看天花板,好像能看出花来。 他不想闭眼,只要一合眼,挥之不去的都是那个男人的身影。 理智丧失,意识沦陷,被不可控的强烈情|欲所主宰,彻底沦为刀俎上的鱼肉,任人摆弄宰割。 那副姿态,不正和三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么。 那晚,狗男人曾像抱小孩儿似的把他带到浴室镜子前,哄骗他睁开紧闭的双眼。他发狠咬住嘴唇,死都不愿意。于是,狗男人就越发促狭刁钻地揉|搓他,终于让他颤巍巍掀开一线眼睫。 结果。一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他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狗男人这才慌了,温柔地低声道歉,大手覆上他的眼睛,又忍不住正面抱住他,笨拙地亲|吻那湿|漉|漉的长睫毛。 该死!真该死! 晏容秋死命攥紧拳头。 狗男人固然可恨,他更恨输给欲|望的自己。 扪心自问,晏容秋承认,之所以会那么抗拒抑制剂之类的东西,不仅仅是因为不需要。真正害怕的,是自己不再钢筋铁骨,刀枪不入—— 他害怕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拥有致命的阿喀琉斯之踵。 狗男人即是这份“恐惧”的具现。 退居幕后长达三年,他为的不光是悉心抚育儿子,更是在淡化消解自己的恐惧。他要好好理清被搅得一塌糊涂的思绪,这样,才能在找到狗男人的时候,迅速决出一个收拾他的最佳方案。 比如,切掉点东西,让这个Alpha再也当不成Alpha。 对狗男人的熊熊愤怒暂时烧去了忆及自身的羞恼,正当晏容秋准备静心闭目的时候,传来了几下轻轻的敲门声。 一开门,果然是贺铸。 他的轮廓被阴影吞噬一半,剩下一半浸没在光线里,显得整个人有些失落,甚至还有点可怜兮兮。 晏容秋感觉心里皱皱巴巴,好像自己平白欺负了这个大高个儿似的。 “晏总,您是在生我的气吗?”贺铸的声音很低。 晏容秋缓缓摇了摇头。 当时,之所以会生出一种被冒犯的怒意,无非是因为自己对Omega的属性一直很敏感。冷静后一想,若换作自己是贺铸,也一定会这么做——只有熟练掌握抑制剂的使用方法,才能随时应对上司突然进入“特殊时期”。 多么理智而正确的判断啊。 “今晚幸亏有你,你做得很好。” 贺铸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就好。我当时真的很担心,没来得及考虑太多。”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贺铸动了动嘴唇,却只有一如往常的“晚安”。 终于到了拍摄的最后一天。 收尾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到了晚上,节目组的主要成员还联合嘉宾们,举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庆功宴。 宴会进至一半,晏容秋让贺铸先回别墅继续处理后续工作,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回市区,今晚既要和公关部确认发稿媒体名单,又要跟进最终外宣方案,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往外冒,简直层出不穷。 散席后,晏容秋刚要赶回去,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开一看,是导演发来的消息,让他尽快赶去节目监控室,说最后复审素材的时候发现了一点问题,需要和他讨论并确认。 奇怪,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晏容秋皱了皱眉。 除了旗下品牌赞助,晏氏集团也不过是为《昼玩夜游》免费提供了西衡洲这块拍摄场地,既非其出品方,背后也无更深的合作关系,复审素材的环节理应轮不到他来管。更何况,就算有问题,那也是他们电视台领导的事儿,他又怎么好擅自干涉? 但,导演是个靠谱的人,经验也很丰富,如果不是真遇上什么幺蛾子了,想来也断不会贸然打扰他。 稍作思索,晏容秋给贺铸发了个信息,还是快步往监控室的方向去了。 监控室距别墅有一定距离,是单独的一间小屋,主要用途就是随时查看现场拍摄情况、甄别筛选素材之类,平时除了导演,也就几个助手会轮流驻守在里面。现在,拍摄已经结束,素材也收集得差不多了,监控室算是光荣完成使命,导演为什么还要特地跑来这儿约他呢? 晏容秋实在无法理解。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转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空无一人。 衣兜里,手机毫无动静,导演若有事耽搁,是一定会及时告知的。 晏容秋迅速转身,正当他要离开,有个人走了进来。 “咔嗒”,门被锁上了。 是江宇宁。 此刻,他注视着晏容秋,同时嘴角微翘,露出得意又险恶的笑容。逆光吞噬了他的面部轮廓,只剩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看起来正像个欲显未显的邪灵,只待称心称意地大肆作祟。 “终于能与您独处了。”江宇宁缓步迫近,极具倾略性的视线落在晏容秋身上,从头到脚,一寸寸碾了过去。 晏容秋漠然,“目的和理由?” “我,对您一见钟情。”江宇宁的笑容更深了些。“晏总,我很喜欢您,从视线落在您身上的那一刻起,我就深深地被您吸引。” ……这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晏容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只知江宇宁脾气暴躁,性格恶劣,想来是对自己心存不满,所以才故意设了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圈套来寻衅,可万万没想到,听到的竟是这番惊人之语。 见对方眼露惊诧,江宇宁很是满意,这个Omega在感情方面可真够单纯的,明明生了这么一副招人惦记的模样。 “您知道吗?昨夜,我还梦见您了。” “梦里,庭院中见到的那个男人竟然变成了您。而且,只有我发现了您。” “您猜,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娓娓地说着,江宇宁变得更加兴奋,仿佛在语言上摧折对方的自尊,也是自己作为Alpha对Omega别种形式的征服。 可是,晏容秋没有一点反应。 停顿数秒,他静静开口:“说完了吗?” 妈的,又是这副样子,总是这副样子,死人都比他有口|活泛气儿! 江宇宁脸上还端着微微的笑,后槽牙却又暗暗咬紧了。 “晏总,我交往过许多Omega,他们一个个都很漂亮,发|情的时候也足够诱人。可现在我只觉得,他们加在一起,都远远及不上您对我吸引。” “您和贺家大少的事情,我或多或少也听说过。” “唉,贺浔是多么愚蠢啊,若换作我是他,怎么可能舍得把您从身边放走,非得时时刻刻抱在怀里,才能有稍许安心。” 江宇宁又向前走了一大步,晏容秋身后是坚硬的墙,他可进,晏容秋却无路可退。 无路可退,却也没有退的意思。 晏容秋还是笔直地站着,日光灯下,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孔宛如细白瓷的面具,漆黑的眼冷森森地停在江宇宁脸上,那种目光让江宇宁极度不舒服—— 好像被当成了一个死物。 和监控室里的桌椅板凳、设备器械别无二致的死物。 江宇宁不自觉地一凛。 无所谓,反正他一定会成为我的东西。 江宇宁若无其事地抬眼,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很好,差不多就是现在,药效也该发挥作用了。 一般来说,Alpha的体质越优秀,所散发的信息素对Omega的影响也就越强。像江宇宁这种程度的Alpha,一旦进入易感期,是需要有意识控制自己体内的信息素,或者直接注射抑制剂的,否则,会对周遭Omega甚至Beta造成很大困扰。 而就在刚才出发前,江宇宁为自己注射了一支信息素增强剂。这玩意儿通常应用在医学上,一直被政|府部门严格管控,没点门路很难搞到,因为它的效果相当邪乎—— 就算你是最平庸弱感的Beta,都能凭借它的效力,在一定时间内散发出堪称魔性的信息素气味,自控力再强大的人都无法抵挡,甚至还会成|瘾依赖。 某种意义上,算是现代科技凝聚而成的恐怖情蛊。 江宇宁当然用不上这种东西,他也确实从不屑使用,但晏容秋比石头还硬,比冰块还冷,只能靠这种腌臜手段来对付——他无所谓卑劣与否,甚至还觉得,自己是在给予对方从未有过的“殊荣”。 渐渐的,一阵强烈的信息素气味弥散开来,迅速充满整间狭小的监控室。 浓度,高到恐怖。 江宇宁抱着胳膊,站成一个势在必得的狂傲姿势,他要好好欣赏眼前这冰雕雪砌的高冷美人,看他是如何无助地屈服于自己的信息素,最后化成一片靡丽而旖旎的美妙春色。 不出所料,晏容秋果然脸色大变。 江宇宁心突地一跳,随之狂喜,觊觎已久的猎物终于落入陷阱之中! 下一刻,晏容秋迅速伸进衣袋,摸出一个KN95口罩,严严实实地把口鼻遮了起来。 “什么怪味。”他紧蹙着眉快步往门口走去,还侧过身子努力避开江宇宁,像生怕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因为觉得江宇宁蠢钝如猪,无可救药,所以他刚才讲的那些疯话,晏容秋自然可以当成猪叫给无视掉。 但是,大夏天的沤出一身馊味儿膈应人,就是公共卫生道德有问题了。 “记得务必给自己消个毒。”他竖起食指,郑重指出。 第16章 我的属下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江宇宁惊呆了,满腔欲|念顿时冷冻结冰,无尽的羞愤与怒火几乎把他炸了个稀巴烂。 从来没有一个Omega能不为他的信息素着迷,从来没有!为什么偏偏在晏容秋这儿就成了例外! 就因为他是晏容秋吗?比别人多些财富地位?开什么玩笑啊!家世优越的Omega他也不是没玩儿过,结果还不都是一样的吗! 可恶……这个人真是可恶至极! 此生从未尝过之挫败感没顶而过,毫不留情地侵吞了江宇宁的理智。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晏容秋那么清瘦,细条条的个子他一只手就能掐断,在悬殊的体格差距面前,一切挣扎都是徒劳,他还是能征服对方、控制对方,占有对方。 他还是那个无往不胜、无O不克的江宇宁! “站住!” 江宇宁红着眼往前一冲,伸长手臂就要去抓晏容秋的肩膀。 “砰”! 一声巨响,紧闭的房门轰然洞开。 贺铸卷起袖子,大步朝江宇宁走了过去。 “咚!” 只听一记沉重的闷响,贺铸抬手就把江宇宁揍飞了。 贺铸面无表情推了推眼镜,攥住江宇宁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又是狠狠一拳下去。 “你疯了!你他妈敢打我!连我爸爸都没打过我!”江宇宁满嘴是血,狂怒至极,死命挣扎试图反击。 屁用都没有。 明明他只比贺铸矮一点,但对方的力量却是压倒性的强大,使他完全沦为了一坨毫无还手之力的软面疙瘩。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还对眼前这个黑无常似的男人产生了一种渴望臣服的欲望,那是对强大生物最原始也最本能的恐惧,根植在人的DNA里,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几乎让他后颈底下的信息腺都痉挛蜷缩起来。 怪物……他是怪物吗……! 江宇宁的脑子炸成了一锅浆糊,只是反复转着一个念头—— 能不动声色把自己压制成这样的Alpha,只能是怪物了吧!!! 贺铸的拳头不断往江宇宁的身上砸下,砰砰砰的闷响尽连着筋断骨折的疼。他全都拣最软最不抗揍的部位,下手又黑又狠,偏生神情还是如古井无波,一身黑衣纹丝未乱,就连袖口都还是整整齐齐的。若非底下那个人正吱哇乱嚎,简直跟平时参加会议时没什么两样。 “滚。” 贺铸踹了江宇宁一脚,仔细拭去手上的血渍——他的老板有洁癖,挨不得脏东西。 江宇宁如获大赦,真的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来晚了,对不起。” 贺铸的喉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直至此刻,他才有了情绪的裂缝。 后怕。 十万分的后怕。 若非有意向导演问起此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空气里,Alhpa信息素的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细微的丝缕残留钻进贺铸的鼻腔,还是燎起一片熊熊燃烧的怒火。 愤怒与恐惧交缠,仿佛灵魂都被激得战栗。 于他,晏容秋是雪也是瓷,就算捧在掌心,搂在胸怀,都怕冰雪消融,白瓷易碎,旁人就是连肖想都不可以。 一丝绮念,都是大逆不道。 可那个混蛋竟敢将那么恶劣的招用到晏容秋身上,该死!真是该死! 千刀万剐亦死不足惜! 拼尽全身气力般,贺铸胸膛起伏着,压下满腔的情绪,只是平平道:“晏总,您没事吗?” 是“没事吗”,而不是“没事吧”。 晏容秋明白。 “当然。” 贺铸悬到喉咙口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咚”地摔回腔子,却也不见得会安分。节奏是乱的,速度是快的,一下一下,牵扯着他回忆起三年前的那一晚。 一向自控力惊人的自己何为会失控,是自那夜以来留存至今的未解之谜。现在可好,谜题又新增一个,固执地横亘在他心头—— 难道……晏容秋只对自己的信息素有反应? 可能吗? 某种意义上,自己终于成为了他“特别”的存在,可能吗? “谢谢。”晏容秋见贺铸略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又轻轻清了下嗓子,“没打死也不用担心,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没人有本事动我的属下。” 另一边,江宇宁因为龌龊计划暴露,又被贺铸打成了猪头,只得让助理随便寻个借口,避开众人连夜开溜。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扭曲着肿胀如倭瓜的面孔,江宇宁恨得几乎快把牙咬碎,不好好讨回这笔账,他他妈就自切腺体誓不为A! 急匆匆赶回家,江宇宁第一时间就想去找自个儿老爹——要说有本事那还得属江武国。江武国最近又升官儿了,搞的几个实业又有同僚牵线搭桥,整个江家那叫一个蒸蒸日上。既有钱,又有权,整死一个屁大点的小助理不跟玩儿似的? 甚至,还能让晏家好好儿喝上一壶。 可是,赶早不赶巧,今晚江武国正好不在,大概又去外面胡天胡地了吧。 老鳖孙可真会挑时间。 江宇宁又痛又累又气,披红挂绿地上了床,两眼一翻就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半夜又被一记大耳刮子抽醒。 新痛加旧伤,那是双倍的酸爽,江宇宁“嗷”地惨叫起来:“卧槽哪个傻逼啊……” “你爸!” 床边,江武国犹如一尊怒目金刚,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爸,你可算回来了!我……啊!”江宇宁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武国飞起一脚踹下了床。 “别叫我爸!我没你这个儿子!” 江宇宁在地上痛得呼天抢地,江武国在一边气得捶胸顿足,真是好一幅父慈子孝的动人画面。 “爸!到底怎么了啊!” “你问我?你还他妈有脸问我!”江武国真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孽障。 江宇宁还是懵逼,他真的好委屈,“我是真不知道!我究竟做什么了我?” 江武国大口喘着粗气,“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惹晏家?啊?你他妈失心疯了吧你!” “是晏容秋的助理打了我!”江宇宁“噌”地站了起来,“你看看我脸上的伤,还有身上,没一块好地儿了好吗!” “你就让他打!打死拉倒,一了百了!”江武国颓然坐倒在床上,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完了,都完了,整个江家都被你毁了……” “爸,你说什么哪?”江宇宁如遭雷击,“晏、晏家吹破天不就生意做得大点吗?况且晏鹤声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你至于这么……” “你他妈给我闭嘴吧!”江武国斗志重燃,劈头盖脸地就去抽江宇宁,“还就生意做得大点,真像你说的老子至于乌纱帽都掉了吗!” 江武国心累到崩溃。一生经营啊,就这么毁于一旦。费尽心力搞到手的暴利项目泡了汤不说,最恐怖的是,以前做过的那些官商勾结的破事儿全莫名其妙被兜底翻了出来。他算谨慎的,一直牢牢掐着最后的红线,所以还没到进去的地步。可与他抱团的那些小伙伴们就惨了,跟串大闸蟹似的全都被送去吃牢饭了。 一听这话,江宇宁是真的石化了。 “爸,那、那怎么办呀?我们就这么认怂了?我还真不信他们能一手遮天!” 江武国气极反笑,“算我求你,你是我爹,消停点,好好活着可以吗?啊?” 那是不可能的。 第17章 贺浔你好 不蒸馒头争口气,江宇宁觉得,这事儿绝对就不能这么算了。亲爹是个瓜怂,他他妈可不是。 他要先下手为强,好好策划一波黑料,卖个被暴力倾轧的悲惨受害者形象。就算搞不死对方,也要搞臭对方,至少不能放过那个阴险眼镜男助理。 反正他的工作室实力很强,公司背后又有西壬影业撑腰壮胆,之前与别家顶流对线的时候,次次都能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先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一直忙音没人接,奇怪啊,平时都是秒接的。 江宇宁一摔手机,忿忿骂了句脏话。 一路上,他都心绪不宁,想想又觉得是自己神经过敏——晏氏不是也想在娱乐圈分一杯羹吗?那就不该把手伸到西壬影业的人身上。虽然他和圈内绝大多数人一样,并未有机会得见西壬影业大老板的庐山真面目,但据这几年西壬影业快到变态的扩张版图来看,那位大老板实在能耐惊人,绝不好惹。 车停靠在路边,江宇宁满怀斗志地一摔车门—— 傻逼了。 整栋大楼人去楼空,玻璃大门上还严严实实贴了封条。 风吹过,卷起几片树叶,掠过江宇宁布满黑线的背影。 经纪人的电话终于接通了,相比平时的好声好气,今儿经纪人态度刻薄恶劣得就像后妈。 “简而言之,公司没有了。” 江宇宁:“……” “西壬那边已经开始了对公司的清算,并会派人处理未了结事务,所有雇员与签约艺人均需听候总部安排。” 卧槽??? 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吧?!一回来连公司他妈都没了?说没就没了? “那……那总部有安排我移籍哪里吗?”江宇宁结结巴巴地问。 “移籍?”经纪人轻轻笑了一下,仿佛对方的问题愚不可及。“移什么籍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独立艺人了呢江宇宁。我觉得挺好的,你不是总嫌我能力不够,抢不到最好的资源给你么?以后你就可以自己接工作了,想接什么接什么,祝大火哦。” “你他妈放什屁啊!当我傻吗?还独立艺人,不就是想雪藏我吗!不就想让我永远都出不了头吗!” 显而易见,这是要毁他一辈子啊! 江宇宁只觉头晕目眩,脚软得像面条,站都站不稳。“为什么啊?上面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老子明明人气这么高,大把大把的韭菜伸着头等割啊!” “谁知道呢。”电话那头,经纪人耸了耸肩,很有种逗猴儿的快乐。“顺便再通知你一声,《逆天武神》暂时不会上映了,因为西壬好像想重新规划这个IP。唉,真是遗憾呢,谁能想到,《昼玩夜游》竟成了你江宇宁的绝唱。” “哦,对了。虽然你现在是独立艺人,但卖身契还捏在西壬手上,记得安分守己,千万不要乱来。你欺负人家小偶像的那回是你运气好,没让总部知道,又摊上一个能干事儿的好团队,以后啊,可没人会再来帮你擦屁股了。” “好自为之吧。拜拜~” 手机“嘟”的一声挂掉了。 随屏幕一同黑下去,还有江宇宁的整个世界。 一切都完蛋咯。 川源市以西,睿山御庭。 黑色迈巴赫沿着车道一路往上开,最后在雕花铁门外停下。 贺铸才打开车门把晏容秋接出来,忽然感觉自己的后方遭到了攻击。 一回头,只见脚边正站着一团有漂亮大眼睛的人类幼崽,这会儿正气鼓鼓地用小胖手可劲儿锤他,“走开,走开,离我爸……哥哥远一点!” 呀,糯米汤圆。 趁晏容秋没注意,贺铸用口型无声地告诉他:不行。 果然是坏人! 晏新星小脸都气红了,一边担心着爸爸的安危,一边锲而不舍地用小拳头砸贺铸,没砸两下,身体一轻,已是被晏容秋抱进了怀中。 “小新,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少爷,这位是……?”小徐阿姨站在一旁,很在意似地看向贺铸。 “贺铸贺先生,我的助理。”晏容秋介绍道。 小徐阿姨露出温和的笑容,“贺先生,您好。” “您好,徐姨。”贺铸伸出手。 “您……怎么知道我姓徐?”小徐阿姨的眼神有一瞬的愣怔。 贺铸的视线投向她衣服上别着的名牌。 “噢……噢,瞧我这脑子。”小徐阿姨有些尴尬,心里不由埋怨起自己的疑神疑鬼。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从这位陌生的贺先生身上发现那孩子的影子呢? 贺先生一看就是稳重可靠之人,而那孩子却霸道又张扬,独断又乖戾,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这些年过去,只怕比小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小徐阿姨暗自忧愁。真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回来了,最好也离少爷远远的,越远越好。 如果……如果他还存着当年的心思,见少爷如今连孩子都有了,指不定闹出多大的事儿呢! 这时,晏容秋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给我吧。”贺铸伸出双手,很自然地把糯米汤圆抱了过去。 “哪位?”晏容秋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顿了顿,“贺浔,你好。” 第18章 真的太配 “小秋,你不会到现在连我的号码都没存吧?”贺浔向来清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 “抱歉。” 两人结婚那会儿,彼此间就缺乏交流,离婚后交集更少,晏容秋自然而然地就一直忽略了这茬。 电话那头,贺浔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在微博上看到你参加《昼完夜游》的照片了,说实话,当时我还真有点惊讶。” “哦,是吗。” 惊讶?明明晏容秋更惊讶。 因为贺浔还用黄V认证的微博大号转评赞了。 每条。 估计也是面子上的应付,毕竟现在贺家的大权正在慢慢移交给贺浔,如今明面上他已然成为贺家代表。 可,就这事儿还上了热搜,把节目组买的热搜都给压了。 评论里,网友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盖起万层高楼,还吸引来了一大批《离婚后我成了豪门前夫的心尖宠》的忠实书粉。 “kdl【泪】kswl【泪】awsl【泪】” “三年了,终于发糖了【泪】【泪】【泪】” “#今天贺浔晏容秋复婚了吗#” “滴,复婚卡【可爱】” “我发现小说里好像有类似剧情【二哈】可以期待一下复婚结局吗【二哈】” “光看脸,这两个人不在一起就天理难容!!!” “9020年了我还是能为豪门绝恋哐哐撞大墙【憧憬】” “嘤嘤嘤ball ball你们快按小说剧情走吧(贺晚之那个爱而不得多年最后黑化的炮灰渣攻就别上线了【OK】)” …… 那天晚上,贺铸对着公关部发过来的每日舆情监测报告看了很久,晏容秋隐约觉得他整个人累脸得都绿了。 “总感觉你好像变了不少。” 晏容秋听到贺浔笑了笑,“这样一来,感觉我更期待周末了。” “小秋,请柬我已经发你了,记得一定要来。爷爷已经念叨你很久了,说你这三年怎么都不去看他。” 晏容秋一愣,“改成这周末了吗?本来不是下个月的吗?” “爷爷提早从瑞士度假回来了。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我们知道,他其实心里很期待。” 贺浔的话里透着暖洋洋的快乐。 在晏容秋的印象里,贺家与自己家很不相同。贺浔的父亲贺明承为人温柔宽厚,母亲舒敏也出身大家——不是温苓心那样被呵护得过了头的娇娇玫瑰,是真正有主意、有能耐的富家千金,既可与丈夫旗鼓相当、恩爱相处,也能给予儿子最正确的教导和最无私的关爱。 贺浔就是在如此稳当完美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 除却一片挥散不去的阴翳。 贺晚之。 早年,有些喜欢深挖豪门恩怨、花边新闻的娱乐小报是这么写他的: “不被承认的存在。” “不受祝福的孩子。 “为错误付出的沉重代价。” 晏容秋往儿子的方向看了眼,小新正趴在贺铸怀里扭来扭去,不是发脾气,而是一种撒娇式的闹别扭。 稍作犹豫,“好,我知道了,请转告贺爷爷,我会准时出席的。再见。” “晏总,请问工作排期有什么变动吗?”贺铸主动上前问道。 晏容秋摇头,“没有。只是这周末需要麻烦你送我去一个地方,是私人的事情。” 没想到,向来回应迅速的贺铸竟难得沉默了。 “有什么问题吗?” 就在这时,小新忽然大声抗议起来。 “你说好周末带我出去玩的!” 晏容秋确实早就承诺了儿子,要带他去心心念念的迪士尼乐园玩——要让晏容秋要从满满当当的各项事务中,拨出有空的一天,可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小新,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们改天再去行不行?”晏容秋温声软语地哄他。 晏新星小下巴搁在贺铸的肩膀上,还是气哼哼地背对着晏容秋,不想理睬他。 “要不让小徐阿姨带你去?” “少爷,真不好意思。”小徐阿姨很无奈,“我女儿家有点要紧事,这个双休日我要回去一趟。” “呜……”小新鼓起腮帮,长睫毛一扑闪,大眼睛里登时浮上一层浅浅的泪花。 对大人来说一丁点大的事,对孩子来说却可能是天大的事。晏容秋非常内疚。 “我可以带小新去。”贺铸突然说话了。 反正自己也没事,不是么? 而且,很奇怪,看到软绵绵、暖呼呼的奶团子,变成眼泪汪汪的小哭包,他好像莫名有点…… 心疼? 晏新星哼唧了一声,晃了晃满头浓密蓬松的小卷毛,表示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 贺铸是高大挺拔的醒目个头,趴在他肩头的晏新星却是小而圆滚的一团,一个抱得稳,一个粘得紧,晏容秋忽然觉得,这两个家伙,看着还挺亲。 周末。 贺清庚这次回国静悄悄的,没走漏一点消息。举办寿宴的地方也就选在贺家老宅,看这意思显是极其私人的家庭小聚无疑了。 贺家是实打实的老牌豪门,祖上便已煊赫鼎盛,传下来的祖宅时至今日,已成历史文化区的国家保护建筑,所有车辆必须停在外面,而里面树林茂密、小径错落犹如迷宫,所以,来访者们基本上都需要由佣人带领徒步进入。 准时抵达后,晏容秋下了车,朝四周望了一圈,并没见有佣人过来接应。 “小秋?” 背后传来难掩喜悦的呼唤。 晏容秋回过头。 只见树影斑驳里,一个高挑挺拔的年轻男人正快步向他走来。 “你终于来了,我一直等你,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男人白皙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得体笑容。他是丹凤眼、薄嘴唇的清俊长相,一笑变冲淡了几分眉眼间的疏淡冷意。 和江宇宁一样,他也是体质优异的Alpha,甚至更胜一筹,可周身散发的信息素却敛收得一丝不露。整个人的给人的感觉也如上乘的瓷器,不见火性,只留下一身如玉的温润。 “好久不见,贺浔。”晏容秋笔直站着,礼貌地朝他伸出手。 贺浔眼中闪过一瞬失落,笑意却是不减,“我带你进去,这么多年没来,你怕是都不认得路了吧。” 贺家的老洋房虽典雅富丽,居住起来却不太方便。只有贺老爷子突然惦念旧时的时候,一家人才会过来小住几日。除此之外,基本上只做宴邀贵宾、亲朋聚会之用。 晏容秋小时候经常来这儿,后来因两家老爷子岁数都大了,折腾不动了,儿女们又各忙各的事业,自然也就少了再来这里的机会。 里面还是和昔年一样,草木葳蕤,浓荫蔽日。晏容秋和贺浔并肩走着,保持半米的舒适距离,你说一句,我应一句,交流清晰而顺畅。 也和当年一样。 树叶交错出碎金与阴影,明亮的光线将贺浔下颌的线条修饰得格外清晰,拓印在晏容秋的余光里,让他无端想到贺铸。 总感觉,有点像。 寂静已久的老洋房终于在今日迎来了难得的热闹。推开宴会厅的大门,酒香裹挟着人声扑面而来。正中间的主桌边,一位身穿黑色香云纱短褂的老者如众星之月,巍然端坐。 贺清庚。 见两个年轻人进来,他慢吞吞地掀起半阖的眼皮,一双鹰隼似的眼精光一转,凛凛生威。 “来了。”他缓缓呷了口茶。“坐。” 严格遵循晚辈礼仪,晏容秋毕恭毕敬地向贺清庚问好,然后,准备去宾客席就座。 “那儿。” 结果,晏容秋只能挨着贺浔,坐在贺清庚眼皮子底下。 茶杯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顿,震得整张桌子的人抖了三抖—— 好好儿的,老爷子哪儿又不痛快了? 太配了。真的太配了。 这两个不在一起,天理难容! 贺清庚想。 第19章 够得着了 席间,气氛还是很不错的。贺明承和舒敏许久未见晏容秋,均是十分高兴,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关心着他这几年的情况。 在这对夫妻眼中,晏容秋一直是顶顶好的好孩子,像森林里最优秀的小树苗,不蔓不枝、笔直挺拔地长成青松翠柏,川源市那些世家子弟真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真不知自己儿子哪根筋搭错,竟主动提出要跟人家离婚。 当时,舒敏看见儿子那副坚定不移的样儿,还以为他是不是在外面心有所属,给老实孩子晏容秋戴了绿帽——这若让贺清庚知道可不得了,贺浔小命得去掉半条。无奈之下,她只得背着丈夫,重启十家顶级私人侦探事务所的资源,想找出幕后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妖艳贱|货—— 没。真没。怎么找都没。 面对贺清庚的雷霆之怒,贺浔翻来覆去只有一个解释:我不喜欢他。 觥筹交错几轮,该来的宾客来得都差不多了,晏容秋一直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晏铭和温苓心确实没有出现,只是托人送来了礼物和祝福。 从去年开始,晏鹤声身体情况开始不好,频繁住院。晏铭没了老子的威压,更是坚定不移地做自己,坐着私人飞机满世界浪去了。对丈夫,温苓心是眼不见心不烦,一面照顾老爷子,一面继续醉心于她的音乐世界。 三年里,只有过年的时候,他们才会象征性地和儿子通个电话。 挺好的不是吗。见面了,大家都会不自在。 甚至,每次去看爷爷的时候,晏容秋都不敢久留,生怕撞见温苓心。 除此之外,和贺家关系好的宾客们应该都到场了。晏容秋视线往四周转了转,却总感觉还少了个什么人…… 对了,贺晚之。 贺晚之不是被媒体目击到回川源市了吗?照理说,他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毕竟今天是贺清庚的八十大寿,意义重大。 不过,看贺家人融融泄泄,一派温馨祥和的情形,大概他来与不来,都无关紧要吧。 “小秋,你怎么了?”贺浔注意到晏容秋盯着面前的甜羹,一幅定定出神的样子,便关心地问道。 “不好意思,我能出去透下气吗?”晏容秋举起手。 宴会厅虽然宽敞,但还是聚集了不少人,兼之喝了两杯红酒,他不由觉得有些气闷发热。 舒敏往贺清庚那儿看了一眼,转头笑着对儿子道,“阿浔,你带小容去外面转转吧。” 与此同时,在市郊的迪士尼乐园,贺铸正抱着晏新星,飞速穿行在各个游乐项目之间。 迪士尼乐园有个基本规定,就是不能跑步,以免造成安全隐患。这时候,人高腿长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一入园,贺铸就凭借一步顶别人三步的绝对优势,迅速抢到“七个小矮人矿山车”的免排队Fast Pass,在别的小朋友艳羡的目光中,把自己和晏新星塞进了小车车里。 晏新星还没满三岁,但个子长得比同龄小孩都要高,几乎和四五岁孩子差不多,所以大多数人气项目都能玩。一上午过去,贺铸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园区,大长腿都磨短了几公分。 “我饿了。”晏新星晃了晃戴着达菲熊发箍的小脑袋。 贺铸往四周看了眼,他们现在在宝藏湾,附近正好有家叫“土图嘉风味”的小店,卖的火鸡腿人气很高,是微博上推荐过的网红美食,于是,他就带着晏新星过去排队。 排在他们后面的是一对母子,妈妈带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妈妈低着头,手机开着最大音量在那儿刷抖音,也不管自己儿子在队伍里挤来挤去、吱吱哇哇的猴样儿。 有个年轻女孩被小男孩撞到,不满地皱了皱眉,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小男孩自嗨了好一阵,见没人搭理他,心里觉得很没劲,见前面小卷毛的脑袋上戴着的达菲熊发箍挺好玩儿,就伸手去抓那毛茸茸的熊耳朵。 一抓住,就舍不得放了。 之前,他在周边商店里看上过类似的一个,但他妈妈嫌一百多的价格太贵,舍不得给他买。见小卷毛还背着唐老鸭屁屁的包包,挎着史迪奇的水壶,手上还牵着拉风的大气球,不由越发嫉妒窝火,一用力就把那发箍拽了下来。 “你干什么啊!”晏新星揉着被扯痛的脑袋,大眼睛狠狠瞪着那男孩,“把达菲熊还给我!” 男孩才不理他,反正他已经有了这么多好玩东西,少一件又怎么了?女人听到动静,眼皮一抬,感叹自己儿子真是活泼可爱至极,又低头专心刷起了抖音。 “有本事来拿呀!哈哈,够不着吧?”男孩脏兮兮的手抓着熊耳朵,高高举着在半空中甩来甩去。晏新星个头虽比同龄孩子高了许多,却还是怎么努力都够不到,急得他小脸通红,都快哭出来了。 这可是坏人叔叔送他的礼物,除了爸爸,还从没有谁给他买过礼物,他很喜欢也很珍惜,还想着戴回家给爸爸看呢! 就在这时,晏新星忽然觉得身子一轻,一只温暖有力的胳膊将他横空抱了起来。 不抱得很高,堪堪让他的小脚,正好够到那男孩脑袋的位置。 “现在够得着了。”贺铸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甚至还可以踹飞这个讨厌鬼。” “试试。” 第20章 我家孩子 试试就试试。 晏新星飞起一脚,小胖脚准确袭向敌人门面,那男孩“啊”地大叫,赶紧往后缩,结果一打滑,狼狈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当即扯开嗓门就干嚎起来。 “哎呀,这小孩怎么欺负人呀!”那妈装死到现在,见儿子吃了亏,才突然诈尸大叫,仿佛抖音对她的吸引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铸薅了一把晏新星的小卷毛,冲他比了个大拇指,“Nice Job!” 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天,这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还?! “喂,你这人怎么样啊,怎么当大人的啊?怎么由着你儿子欺负我家宝啊!”女人越说火气越大,忍不住指着贺铸的鼻尖,又大声骂了几句难听的脏话。 对方的刺耳鬼叫,贺铸倒是听进去了两个字—— 儿子。 侧目看向糯米汤圆,小家伙正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观察战局,显出既深且长的双眼皮痕迹,睫毛又密又黑,几乎有沉重的厚度。他还小,脸儿小小,鼻子嘴巴也是秀致的小小一笔,看不出具体的特色,唯有这双有星光有水光的大眼睛,已经急不可耐地向世界展现出非同寻常的美丽。 移开视线,贺铸遗憾地想,像归像,糯米汤圆却当不了自己儿子,只能做自己的小舅子。 “喂,你装什么傻啊你!跟你说话哪!”女人用力推了贺铸一把,岿然不动,只能又伸长了指甲尖尖的手去抓晏新星,“你个小鬼是不是有养没教,啊?我家宝不就拿了你的玩具随便瞧瞧吗?又不是不还你了,至于这样吗?小小年纪就这么蛮不讲理心胸狭隘,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话音未落,女人连同她牵着的那个嚎哭没完的猴子,就被平平地甩飞了出去。 又稳稳站落在地上。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游客谁都没有看清动作过程,仿佛那对超级烦人的母子被使了一招乾坤大挪移,直接被瞬移出了队列。 “道歉。”贺铸冷冷道。 “凭什么!他不就开了个玩笑吗?他还小,他懂什么啊!”女人气势大挫,却还是撑出张牙舞爪的凶相。 贺铸居高临下,高大的身形压迫感十足,“我说了,向我家孩子道歉。” 女人有点怵了。以前碰上的大概都是不计较的软柿子,她从没遇见过这种□□似的家长。 “我看见了,明明是你家小孩先动手的。”先前被撞到的女生实在忍不住了,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真是的,这么皮的小孩还是头一回见。” “当妈的也是厉害,选择性视而不见。” “这个爸爸做得对,换作是我直接揍他丫的!”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家长自私又没素质,才把儿子教成这副熊样。” 吃瓜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矛头整齐划一,全指向那对母子。真是的,熊孩子和熊家长哪儿哪儿都讨人嫌! 眼见大势已去,那女人只得不情不愿咕哝了句“对不起”,拽着她的宝贝儿子落荒而逃。 终于顺利买到火鸡腿,贺铸和晏新星一人一个,坐在路边长椅上啃。 午后,天空浮动着厚重的云朵,像一大团一大团雪白的棉花糖,把漫天阳光散射成无数金色碎片,洒落在梦幻的城堡塔楼上。 “坏人叔叔,你刚才可真厉害呀!”晏新星用油乎乎的小手比划了一下,“他们‘咚’地就飞出去了。” 怎么还是坏人?贺铸眉毛一跳,按着酸痛的肩膀,深深地觉得自己真的好不值。 “就像动画片里面最最厉害的大反派,帅得一塌糊涂。”晏新星眨巴着星星眼,一脸崇拜地望着他。 ……好吧。贺铸忽然觉得腰酸背痛好了不少。 “坏人叔叔。” “嗯?” “你为什么会这么厉害呀?你一直都这么厉害的吗?我以后也能像你这么厉害吗?” 糯米汤圆好奇三连。 贺铸横过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落在晏新星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再揉一揉。 “一点都不厉害。” 晏新星长睫毛一忽闪,做出一个“我懂”的眼神。 假装谦虚低调,也是大反派的特点之一。 贺铸笑了笑。 明明你哥哥才是最厉害的人。 是我的小英雄。 一直。 这么想着,贺铸又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 在福利院的时候,他有个外号叫“疯子”。 那会儿,他正处在分化期的开端,情绪波动特别大,加上一直郁结痛苦,性子也变得极其狂躁,三天两头的就和那些看他不顺眼的男孩逞狠斗勇。 对方人多,他的拳脚毒辣,所以,每次都能堪堪打成平手,甚至略占上风。 那天,他又在和人打群架。打架仿佛已成为他宣泄感情的唯一出口,那双曾经很会弹钢琴的漂亮的手,现在只会恶狠狠地挥舞拳头。 正当战况最激烈的时候,老旧的铁门好像被谁“哐铛”撞开了。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只见一个没脖子的小胖子飞奔进来,一把抄起比人还高的大扫把,强头倔脑地就向他冲了过来,惊得庭院里养的鸡咕咕直叫,扑腾乱飞。 然后,不知不觉间来到他的面前,用圆圆的手抓住他、握紧他—— “快跑!” 这算什么???见义勇为? 这小胖子是不是傻?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快点放开老子,老子架还没打完好吗! 可,明明心里转着许多念头,双腿却不受控制,他就这么被小胖子拽着,一路狂奔起来。 小胖子平时明显缺乏锻炼,没跑多久就不行了,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掏出手帕擦汗。 “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不知道刚才很危险吗?”他没好气地大声质问。 就这样的小胖子,那些男孩一个能打十个。 小胖子倒是淡定,竖起一根食指戳了戳自己。 “英雄。” 又指向他。 “救美。” “……” 注视着他,小胖子加重语气:“美。” “……” 无语过后,他俯下身来,认真打量眼前这张圆滚滚的小胖脸。 “……怎么是你?” 第21章 蜘蛛符咒 “怎么样,感觉这里变化大吗?”贺浔带着晏容秋在老洋房里一层一层悠闲地转着。 “好像……变化不大吧?”晏容秋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又忍不住拿出手机来看——明知很不礼貌,但贺铸发过来的小新的照片实在太太太太可爱了!每一张,都被恰到好处地添加了粉粉嫩嫩的滤镜,还有各种梦幻的贴纸和特效,把小新的萌感足足放大了一百二十倍。 晏容秋服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助理钢铁般坚硬的严肃外表下,竟然藏着十八岁JK(女子高中生)的甜美灵魂。 其中,有一张是贺铸和小新的合照。两个人头凑在一起,比出“V”的手势。小新笑得特别开心,大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贺铸也是嘴角上扬,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 晏容秋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合影上方空着的那块位置,仿佛是为他留的。 “小秋,你在看什么?” 晏容秋迅速锁上手机,“新闻推送而已。”一抬头,见贺浔定定地盯着自己,“怎么了?” 贺浔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刚才,竟是他第一次见晏容秋笑。恐怕晏容秋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正对着手机,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究竟是什么样的“新闻推送”,竟有这么强大的魔力? “前几年,老宅内部翻新过一次,工程量不大但难度很高,因为爷爷希望尽可能原有风貌,连家具位置都不让动,为此还专门请了历史建筑专家组过来。”贺浔一边带晏容秋上三楼,一边介绍道。 三楼基本都是贺家人的卧室和书房,佣人刚打扫过,这会儿正齐齐半开着,让风自然地透过去。 内走廊开着一排的窗,阳光透进来,尘埃腾在灿烂的光河里,静静浮动着。 “差不多该到切蛋糕的时间了,我们回去吧。”贺浔道。 晏容秋“嗯”了一声,刚要随贺浔下楼,却注意到走廊尽头房间的门正紧紧闭着,一幅许久无人问津的样子。 不可能是杂物间,也不会是佣人的疏漏,晏容秋越瞧,越觉得这扇门背后,像是藏了什么被刻意遗忘的秘密。“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的?”晏容秋忍不住问道。 贺浔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那是贺晚之的房间。” 不被承认的存在。 不受祝福的孩子。 为错误付出的沉重代价。 晏容秋脑海中瞬间又划过这些形容。 他忽然非常想进去看看。 并不是对豪门恩怨感兴趣,大概,只是纯粹对这个从未见过的人感到好奇。 一直以来,名为“贺晚之”的阴影始终徘徊在贺家上空,关于他的流言也好,传闻也罢,从来都没有断过。 现在,飘忽不定的阴影终于有了一星点微淡的实体,降落在了晏容秋的眼前。 “里面什么都没有。”贺浔走到晏容秋身边,“他在这个家,本就没有留下多少东西。他走之后,爷爷更是把所有痕迹都抹消殆尽了。” 晏容秋垂下眼睛,在球形黄铜门柄边,刻着一只小小的蜘蛛——痕迹稚拙而深刻,显然是出自攒足劲儿的小少年之手。 他记得,自己念中学的时候,几乎全国学生都在流行这样一个传说:恶魔畏惧蜘蛛丝,所以蜘蛛具有守护的力量,可以隔绝一切不好的东西,为主人带来幸运。当时,QQ空间、学校论坛还有贴吧每天都有人讨论,还有不少学生信誓旦旦说的确有效果。 有理论,有实例,晏容秋也短暂相信了一回。可事实证明,这纯粹就是瞎扯淡,跟世界末日预言一个性质,成为他羞于回想的黑历史。 没想到,这个贺晚之也曾上过当。 鬼使神差般,晏容秋握住门柄——冰凉而光滑,覆着一层细腻的灰尘。 然后转动。 “喀哒”。 窗帘飘飞,卷动满室汹涌泛滥的灿烂光河,就像涨潮时分的金色巨浪,铺天盖地地朝晏容秋席卷而来。 一瞬没顶。 俯仰之间,又迅速褪去。 视界里,还残留着明晃晃的光线,晏容秋用力眯起眼睛—— 果然,四壁雪白,空荡荡的可怜。 但,有一抹亮色,像最强劲的磁石,以绝对无法抗拒的吸引力,瞬间攥紧了晏容秋的视线和呼吸。 壁炉上,有座纯白的相框,周围简单装饰了一圈黑纱。 照片里,女人正微微笑着,眉眼间尽是无尽的温柔与旖旎。微风拂过她泼墨般的卷曲长发,像柔密的乌云,愈发衬得皎洁的脸庞清丽如明月,而额间一笔美人尖的点缀,又恰到好处地为她增添了几分英气与妩媚。 太美了。 实在美到不可思议。 那双眼睛当属最绝,晶莹剔透的瞳子里,真正蕴着秋水明河、星空万里,在盈盈眼波的笼罩下,晏容秋竟不自觉地恍惚——对人的长相很不敏感的他,都被深深“蛊”到了。 简直无法想象,现实中若有一个长成这样的人站在面前,自己会作何反应。 心里,也开始莫名升腾起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甚至可以说是亲切感。 为什么? 就因为小新也生了这么一副得天独厚的大眼睛么? 可天底下明明多得是明眸善睐之人。 “真是……太像了……” 耳边,贺浔轻声感慨着。 晏容秋偏过头看他。 “你应该知道吧,”贺浔缓缓道,把门重新合上,仿佛害怕里面那个美丽惊人的幽灵会重返人世间。 “那是贺晚之的母亲,安潇。” 安潇。 一听这个名字,晏容秋恍然大悟。 果然是她。 多年前,就曾有媒体爆料,贺家那个始终不被贺清庚承认的二少爷,是贺明承与安潇一夜风流的产物。 贺明承在外界的形象一直很好,全然不似寻常风流成性、虚荣豪奢的纨绔子弟,相反,他更像高级知识分子,整个人书卷气很浓,为人行事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晏容秋的印象里,贺叔叔也确实是一个温柔的好人。 而安潇当年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演员——说是十八线怕还客气了点,因为她只在几部电影里跑过龙套,镜头少得一只手就能掰得过来。 所以,当时外界几乎都认定,绝对是安潇恃靓行凶,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惜勾引有妇之夫。 其实吧,美到安潇这种程度的美人,放在网络发达的今天,怕是只给一个镜头都足够爆红。只可惜生不逢时,直到几年前,有电影爱好者在重温那几部经典国产老片时,才从高糊画质中发现这颗沧海遗珠,截取的几个片段至今还时常能在抖音和微博上的嗑颜博主那儿刷到。 吃瓜群众感慨,不管她是否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明面上看,她从贺家那儿什么都没得到——拍过的电影拢共就那几部,退圈后也没机会登堂入室,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却是连继承权都没有的私生子,最后,只落得个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悲惨收场。 贺家有多避忌安潇和贺晚之,晏容秋也略知一二。以前,每每举办聚会,从不见贺晚之出现。贺明承也难得提及这个儿子,能绕则绕,绕不过去就含混带过。至于贺清庚,谁在他面前提这茬闹心事儿,就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晏容秋抬起食指,抚过刻在门上的那只小蜘蛛,胸腔中某个地方像是突然落下一颗小石子,滚向不知名的深处,然后传来一声伤感的微弱回响。 他是想用这个毫无用处的“符咒”,来保护自己妈妈的灵魂吗? 回到宴会厅,切蛋糕仪式已经快要开始了。以贺清庚为中心,亲朋好友们正聚在一起,准备合影留念。老爷子威风凛凛地握着银质餐刀,脸上难得飘了一丝笑模样。见晏容秋与贺浔姗姗来迟,嘴角边的笑纹似乎更深了些,转而又紧紧绷起,神情严肃道:“就差你们了,来,站到我身边。” “两个人离那么远干什么,近一点。” “再近一点。” “爸!”舒敏轻咳了一声。 摄影师示意:“三二一,祝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 来宾们齐声:“山——” “咔嚓”,闪光灯亮成雪白一片。 “OK!”摄影师比了个手势,笑呵呵道,“一家人团团圆圆的真好,老爷子可真有福气啊!” “什么福气。”贺清庚佯怒,目光落在贺浔和晏容秋的身上,“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 贺浔无奈地笑笑,忍不住望向晏容秋的侧脸,对方依然沉静,只是冲他抿起唇角略点了点头。 毕竟,两家老爷子按头他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习以为常。 众人热闹而快乐地分享起了蛋糕和高高的香槟塔。 外边,日头西沉,天色渐暗。睿山御庭的人行道两旁,茂盛的香樟树在风中微微晃动枝叶,摇碎路灯的光晕,摇下一地细碎的银色微光。 这个点,晏容秋还没有回来,小徐阿姨也不在家,贺铸只好抱着已经困得不行的晏新星,先回自己的住所。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贺铸轻手轻脚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生怕吵醒蜷在他怀里睡得正香的晏新星。 是贺明承发来的短信,没有加备注,显示的只是一串冷冰冰的号码。 “这是我们在爷爷寿宴上拍的照片,大家都很想你,有时间的话就回趟家吧。” 想按下删除,却还是忍不住点开,屏幕的光线把贺铸的半张面孔映得微微发亮。 指尖轻轻抚过合影中那人清冷白净的脸庞,贺铸藏在镜片后的清利眼神也随之被深深的晦暗之色填满。 为什么他站得离贺浔那么近? 这样子并肩站着,忽略开了旁人,简直就像当年那张婚礼邀请函上的合影。 贺铸的双眸低敛着,浑身的气压都很沉,他再也不想回忆起在美国收到贺浔与晏容秋婚讯时的心情。 就像一脚踩空,蓦地跌入万丈深渊。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曾得到。 末了,竟连“小胖子”都失去了。 怀里,暖暖软软的糯米汤圆动弹了一下,好像醒了过来。 “爸爸……” 迷迷瞪瞪地盯着贺铸,他奶乎乎地唤道。 第22章 田螺姑娘 贺铸揉了揉晏新星的小卷毛,“我是坏人叔叔,不是你爸爸。” “呜……”晏新星有点懊恼地嘟起小嘴,他怎么会把坏人叔叔叫成“爸爸”呢? 他知道自己是有些特殊的,别的孩子能有两个大人疼爱,而他一直都只有一个爸爸。 但是,他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所以,他从来都不羡慕其他小朋友,心里也不会觉得难过。 嗯!一定是因为太想爸爸了,所以才会叫错。 “我想回家。”晏新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想哥哥。” “我跟你哥哥商量过,先把你送去我家待一会儿,等他回来了马上就来接你。” 坏人叔叔的家? 晏新星小脑瓜一转,瞬间脑补出一座黑暗神秘的秘密恐|怖基地。 另一边,晏容秋婉拒了贺浔提出送他回去的好意,匆匆道别后就开车往睿山御庭赶去。 贺铸发过来的住址离他家不远,晏容秋很快就找到了。 那是一幢意式双首层的别墅,灰色和白色的外墙上攀着青葱碧翠的爬山虎,庭院侍弄得也相当漂亮,草木葳蕤,栀子花开得又白又香,还种着小番茄、黄瓜和葡萄等好几样蔬果,一走进去就叫人觉得凉意森森,清香袭人。 晏容秋刚要伸手按门铃,门就像有心灵感应似地打开了。贺铸站在玄关,身后亮着温暖的室内光,使他看起来就像站在光源的入口。 “晏总,晚上好。”贺铸把门再开得大些,“小新这会儿刚好又睡着了,您先进来坐一会儿吧。” “打扰了。”晏容秋跟随他进屋,忍不住抬眼多看了他一眼。因为贺铸穿了件和他画风很不同的卡通T恤,是某潮牌与《蜡笔小新》的合作款,马铃薯头的五岁小屁孩正露出贱兮兮的招牌坏笑。 屋里非常干净整洁,区别于晏容秋家时刻保持着的样板房般的纤尘不染、井然有序,贺铸的家充满温馨的生活气息,无论是色彩搭配还是布置摆设,瞧着都让人觉得心里暖洋洋的,甚至连灯光都细心地调成了适合夜晚的柔和亮度,在客厅一角的白色钢琴上,映出细碎的反光。 “您随便坐。”贺铸说着,打开IMAX家庭巨幕电视,“我去给您拿点喝的。” 热情难却。对贺铸的热情,晏容秋一直有点束手无策的感觉,于是,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起了《蜡笔小新》。 厨房是开放式的,可以瞥见贺铸的背影,他正有条不紊地忙活着,看起来很有种会持家的贤惠。 好像田螺姑娘…… 空气里散逸的浓郁香气打断了晏容秋的胡思乱想,只见贺铸端着个餐盘走过来,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和一小碗餐蛋面放在了他的面前。 “晏总,请尝尝看我的手艺。” 晏容秋有点惊讶。除了小徐阿姨,从没有人为他做过这样的家庭料理,就连他妈妈也从未有过。 餐蛋面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嫩绿的生菜、煎得微微焦黄的午餐肉,还有一个圆滚滚的荷包蛋——是完美的太阳蛋,蛋黄镶嵌在蛋白正中,标准的同心圆。 晏容秋在寿宴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被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面一刺激,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他轻声道了句谢谢,夹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 很好吃。面条煮得软软的,浸透了汤汁的鲜美,暖洋洋地落入胃袋,熨贴又满足。 贺铸坐在对面看着晏容秋,觉得他两颊微微鼓起时,有点像一只小仓鼠。 能时时捧在手心就好了。 既觉对方一举一动都透着可爱,贺铸心里又生出许多满足。仿佛自己终于使这如霜似雪之人食了世间烟火,使他多了些真实而鲜活的感觉。 “味道很好,谢谢你的款待。”晏容秋礼貌道谢,刚想起身收拾餐具,贺铸就把他按了回去。 高大的身影俯下来。 “这里,奶渍。” 纸巾透着指腹的温度,落在晏容秋的唇角,轻轻蹭过柔软的唇|瓣。晏容秋的皮肤是没有血色的瓷白,嘴唇也是淡淡的粉,稍微这么一触碰,色泽就明显冶艳了几分。 “好了。” 没等晏容秋反应过来,贺铸就已直起身,端着餐盘往厨房走去。 又是这样突如其来、完全无视距离感的举动。 晏容秋下意识咬了咬嘴唇,试图抹消留在上面触觉与温度。 不喜欢,但也不讨厌,若将贺铸这样的举动,归结于周到细致的工作态度,甚至变得可以理解。 但是,不喜欢与不讨厌并不能两两相消。每一次,总像有一根透明的蜘蛛丝,猝不及防地牵动他的心律,使它以小而微的幅度乱了阵脚。 沙发边,落地钟传来清晰有力的钟摆声。 晏容秋转头一看,没想到那竟是赫姆勒九音管,世界上最顶级的落地钟。 更有意思的是,这一座的月相盘并非常规的地月系,而是别出心裁地用以蛛网和蜘蛛来展现周期变化,精美复杂得宛如艺术品。 要知道,德国黑森林的赫姆勒制钟世家以坚守传统为骄傲,几乎从不接受客户的定制要求,更何况还是如此颠覆性的改变。为了这座美轮美奂的尤物,贺铸恐怕费了不少心思和金钱。 灯光温柔地笼罩在那面奇异神秘的月相盘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金色光芒,仿佛那只镶嵌着红宝石的圆蜘蛛,即是这幢房子里小小的守护神。 晏容秋眯了眯眼睛。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贺铸时,对方的西服上搭配的领针和袖口也是小蜘蛛的造型。 不会吧。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晏总。”贺铸把一盘切好的小兔子苹果放在茶几上,见晏容秋正出神地望着那座台钟的月表盘,眸色不由深了深。 “您看起来很在意那个。” “大概,有点。” 晏容秋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眸中荡开一圈澄澈而锐利的光。 “贺铸,我想问你个问题。” 第23章 深信不疑 贺铸推了推眼镜,是若无其事的随意动作,细微颤抖的指节却出卖了他。 “嗯。” 见贺铸难得流露出一丝紧张,晏容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站起身,紧盯贺铸,一字一句认真地问道: “你不会到现在还相信当年那个有关蜘蛛符咒的传说吧?” 贺铸只比自己大几岁,是同一辈人,他学生时代流行过的一切,贺铸一定也都知道。 想到这儿,晏容秋不由抿起唇角,牵出一丝微淡的笑意。没想到贺铸这样的人,竟也会在这种奇怪的方面特别执着。 还怪单纯可爱(?)的。 “没错。” 空气里,微微上扬的暗哑尾音消散,留下一瞬微妙的寂静。 晏容秋只觉眼前一暗,贺铸已一步迫近,似要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地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这是我一位朋友曾经告诉我的,我一直都深信不疑。” 郑重而认真的声音,几乎带着一点告解般的虔诚意味,沉沉漫开,震得晏容秋耳膜微微发麻。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虽然那个传说比“金〇中网吧门口暴打林允〇”、“在马〇腾生日转发信息到5个群就能获得Q币”这种还要假,但一定有人真的曾和贺铸一样,从中获得安慰,甚至拯救—— 这其中,大概也包括贺浔的弟弟贺晚之吧。 这时,不远处的卧室里传来一些细微的响动,应该是晏新星醒了。晏容秋和贺铸一同推门进去,只见糯米汤圆正趴在床上,开心地逗弄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狗。小白狗圆圆滚滚、蓬蓬松松,像团团的雪球,与糯米汤圆顶着柔软黑卷毛的小脑袋相映成趣,看来他们已经成为了好朋友。 “棉花糖,你怎么又乱跑。” “汪!”棉花糖冲贺铸叫了一声,毫无悔改之意。 “原来你叫棉花糖呀。”晏新星伸出小胖手,轻轻抚摸它的小脑袋。 “嗷呜。”棉花糖晃了晃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小辫子,又一颠一颠地跳下床,完全无视贺铸向它伸出的双手,乖乖蹭到晏容秋脚边,站立起晃动小短腿求抱抱:“汪汪!” “你好,棉花糖。”晏容秋蹲下身,牵住它软软的小爪子,郑重地握了握,浑然不知自己将修长的后颈,完全暴露在了贺铸的视界之中。 光洁而皙白,只是垂眼看着,便能想象那如瓷般微冷的触感。 这个人,明明在身边筑起了千万重看不见的厚壁障,却又会漏出一星半点的不设防,无意识地惑人心神。 真是要命。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晏容秋抱起晏新星,“谢谢你对小新的照顾。” “不用谢。”贺铸把他们送到门口,平时一步能抵人两步的大长腿,忽然就慢下了速度。 “坏人叔叔,拜拜。”晏新星的朝他摇了摇小手,黑漆漆的大眼睛跟着眨巴,真像一个漂亮极了的洋娃娃。 贺铸的心有一点软,有一点暖,很想再好好抱一抱他。 “我可以再来这里和棉花糖玩吗?”晏新星问。 “当然,随时都可以。” 直到发亮的车灯消失在道路尽头,贺铸才转身回屋,大步穿过空荡荡的客厅,他顺手摘下眼镜丢在茶几上,走进浴|室拧开龙头。 水流很大,很快便冲去了满头满身的泡沫。贺铸随便扯了件浴袍一裹,一边擦着满头湿|淋|淋的微卷黑发,一边打开房间一角的McIntosh音响。 《春天奏鸣曲》的乐章顿时如和煦的春风般倾泻流淌,打破了满室让他难以忍受的孤独与寂静。 打开抽屉,贺铸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相册,第无数遍翻看起了里面存放着的寥寥数张照片。 母亲活着的时候,就没能在这世间留下多少存在的痕迹,逝世后,与她相关的一切,更是被当成病毒般忌讳厌恶,早早地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单就这几张照片,还是父亲背着祖父偷偷留存下来,成了他仅有的能用来思念母亲的宝物。 相册的塑料覆膜微微反着光,模糊地映出一张极其俊美的男人的脸庞,迷人到几乎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这张面孔,完美地继承了照片中女人的优越相貌——只是完全摒除了柔和,眉眼间沉甸甸压着的,尽是挥之不去的飒然凛冽。 贺铸合上相册,却不放回去,只是把它贴在怀里。 此刻,他突然很想晏容秋能在这里,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能陪他一会儿,哪怕一小会儿,就已足够。 第24章 陈年旧物 下周开始,《昼玩夜游》第二季终于正式上线,在某卫视与各大视频平台一经播出后,就收到了远比预期更好的热烈反响。 当然,虽然这综艺确实拍得很不错,也够治愈,但能大爆更多还是因为嘉宾们自带流量,况且田园风光再好看,也抵不住脸好看的吸引力。 这里面,特别特别好看的晏总,凭借耀眼的霸总光环和特轴的认真态度所形成的反差感,斩获了一大波新粉。 “总感觉晏总参加的是《变形记》……” “回复:明明努力到像在《荒野求生》【二哈】” “其他人都在拼命营业,晏总只想浇水拔草哈哈哈哈哈哈” “嘤嘤嘤,晏总不要锄地了快来锄我【泪】” “回复:别骚了,铁打的笼子都关不住你这只水做的鸡【拜拜】” “回复:又开始了是吗.jpg” “啊啊啊啊啊我家啾宝明明是Omega为什么看起来比那几个A还攻【泪】” “回复:夸就夸,不要带别人给啾宝招黑哈【可爱】” “回复:问题是谁敢给啾宝招黑?存在即资本本身的男人【酷】” “啾宝”是粉丝给晏容秋起的昵称,源于一张P上领带的银喉长尾山雀的表情包。这种肥啾雪白可爱,停在冬日枝头的纯净氛围又和晏容秋很合,贺铸深觉精妙。 …… “今天也是想鲨了贺浔的一天【可爱】” 贺铸不动声色地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走进总裁办,啾宝正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晏氏集团的股价,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晏总,您吃过了吗?”贺铸问道——不是简单的问候,更像一种监督。 从西衡洲回来的第二天起,贺铸就自作主张地承包了晏容秋每天中午的便当。 于是晏容秋只得乖乖去洗了手,消过毒,郑重地打开便当盒。 贺铸表示是自己做饭时顺手做的,但眼见天天花色丰富不带重样,又精心细致地摆出漂亮的造型,晏容秋自然不会相信。 低头戳着还有海苔贴着做眼睛的小章鱼香肠,他忽然想到日本家庭主妇每天为上班族老公精心制作的爱妻便当。 对别人包含心血与好意的劳动果实,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 贺铸在他旁边的副桌坐下,自顾自地处理起了手头的事务。 “这个月就要开始筹备光惠明星慈善夜的活动了。”用完午餐,晏容秋迅速切回高效有序的工作状态,“往年都是由英利娱乐牵头主办,今年,经过几轮沟通商榷,国际慈善基金会终于决定将主办权交由晏氏旗下的天盛娱乐。” 光惠明星慈善夜是国际公益慈善基金会创办的顶级慈善盛会,每年由国际品牌、一线明星、社会名流和知名艺术家共同打造,可谓众星云集百花争艳,场面蔚为壮观,每一届都是社会各界热议的话题。 本来,其主办权一直牢牢掌控在老牌巨头之一的英利娱乐的手中,但自从前几年新东家继位后,英利娱乐一直流年不利,经营不善,之前准备下血本竞标以期翻盘的几项高回报率的大项目又都被天盛娱乐抢走,更是使各方面情况都雪上加霜。 生意场本就弱肉强食,英利娱乐是死是活,晏容秋当然不会在意。近期,他正忙着处理天盛娱乐这张牌,他要彻底调整清算那家自己尚未回归期间由团队收购的电影厂牌——川源电影制片厂,再将其重组为天盛娱乐的最具代表性的重要子公司。 川源电影制片厂“祖上曾经阔过”,不仅历史悠久,而且片库量庞大,是过去国内电影行业的一块金字招牌,只是后来经过历史动荡、人员改组、资金链断裂等问题,从此逐渐走向没落。 晏容秋想借势万众瞩目的光惠明星慈善夜,专以川源电影制片厂的名义捐出一笔款项,正式推出这家重获新生的“老字号”。 此举不仅能收获绝佳的宣传效果,更是助推川源电影制片厂恢复行业影响力、重拾昔日荣光的最好契机。 绝对、不容有误。 “与国际公益慈善基金会接洽及筹办的相关事宜就交由你负责了。”晏容秋站起身,“严格按照Timeline执行,有任何问题随时跟我汇报。” 贺铸点头:“明白。” 整了整领带,晏容秋快步往会议室走去。下午,他要听取企划部对川源电影制片厂清算重构的阶段性总结。他们的时间很紧,想要在光惠明星慈善夜上宣布厂牌落地,必须赶在这之前完成所有清算工作,不然在法律意义上,川源电影制片厂就始终不算真正“改姓”。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着手处理后,所有人还是被繁杂不堪的清算工作给吓到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家“百年老店”遗留下来的东西真是特别的多,尤其是那个储量堪称庞大的片库。 川源电影制片厂的模式有点特殊,影片的所有权并非都归属于企业,有三分之一散落于各个关系方的手中,包括当年的投资方、股东甚至还有导演等等。所以,企划部需要妥善处理这些电影的去向——或买断版权,或物归原主。 累,烦,还特耗时间。 “目前,经过我们团队全体成员的不懈努力,清算工作已进入收尾阶段。” 负责人挺直腰板,骄傲地汇报道。 晏容秋点点头,“待处理的还有哪些?” “待处理的主要集中在这几部电影,还有道具库里的一些物料,包括场照、海报和服装等。” 川源电影制片厂曾出品过不少扬名海外的经典之作,所以,道具库里也留存着许多具有历史意义与纪念价值的东西,不好直接当破烂给打包走了。 看着大屏幕上投影的物料清单,一个熟悉的名字忽然跳进了晏容秋的视界。 “安潇?” “没错,不止这些。”负责人顿了顿,“安潇女士还有一部当年主演过但未曾面世的电影,胶片原件都保存得很好。” 晏容秋“嗯”了一声,又问:“那部电影也在待处理之列?” “没错。”负责人答道。 晏容秋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那就把版权买下来。”见负责人面露难色,“有什么问题?” “这几部电影目前都找不到版权所有者,考虑到时间紧迫,更为避免日后产生法律纠纷,我们建议直接放弃,作为可容许范围内的遗失上报审计机关。” 负责人清了清嗓子,强调道: “不过,放弃也意味着我们将永远失去对这些电影的权利,它们的存在将被彻底抹消,就像变成无主孤魂,从此再难得见天日。” “但总体上,这样做毫无疑问,是当下我们能想到的唯一的最优解。” “晏总,请您定夺。” “这还用讨论么。”晏容秋停下指尖转动的钢笔,”啪”地往桌上一放。 结束完会议,负责人只觉头昏眼花,双腿直打飘,匆匆跑到楼下员工咖啡厅,想灌杯浓黑咖提神续命,刚坐下,就看见总裁助理正抱着叠文件,黑压压地走了过去。 “哎,贺先生!” “李副总,下午好。”贺铸在他对面坐下,“正好,我要找您碰一碰各自进展情况。” 李副总苦哈哈地点头。他本想喘口气,顺便和同他一样被工作折磨到窒息的贺铸倒倒苦水,没想到对方竟然变态如斯。 ……唉,某种意义上,贺先生和工作狂老板真是天生一对。 “你别说,川源电影制片厂当年也真是厉害啊,竟然拍了这么多,不然我们也不至于忙得团团转。”李副总噼里啪啦地把会上总结的内容大致和贺铸说了一下,最后再次感叹道。 “所以,你们现在还有哪些没清算完的?”贺铸问他。 “我找找……”李副总打开文件夹,递过一张表格,“喏,就这几部。” 贺铸略略一扫,视线突然在某一行顿住了。 李副总探过头,“怎么了?” “晏总他,有说怎么处理吗?”贺铸淡淡地问道。 “当然是全都放弃咯。”李副总喝了口咖啡,“而且,为了免去集团内部层层审批流程,晏总决定亲自向审计机关上报。” “怎么啦,你觉得可惜?”见贺铸垂着眼帘盯着表格出神,李副总“嗨”地一挥手,“大老板的作派你应该比我清楚,别说那些电影,整个川源电影制片厂,在他眼里最有价值的不过也就是那块金字招牌。” 要不是外界一双双眼睛都盯着,看晏氏这回是否会一如既往地用粗暴手段处理这家历史悠久的老牌电影公司,只怕大老板都不屑在清算上多花这么些心思。 反正,都是陈年旧物,都是废铜烂铁。 “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听到贺铸沉得有点怕人的声音,李副总不由后背一凉,还很莫名其妙。“当然不可能了,大老板的行动力你还不知道么?贺先生,你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贺铸突地站起身,沉默的脸在咖啡厅微薄的光线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的手里,还牢牢抓着那张表格。 被攥紧的纸页,延伸出数道折痕,指向一个黑漆漆的名字。 安潇。 第25章 糖果罐子 贺铸站在总裁办门口。 透过玻璃门,可以清楚看见晏容秋工作时的样子。 专心致志,全神贯注,连坐姿都是端端正正的,腰背挺得特别直,就像以前班上最乖最认真的优等生。 黄昏时分,模糊的光像水一样漫进来,淡淡地覆落在他漆黑柔软的头发上,微微泛着金,还有些毛茸茸的。 这样的晏容秋,好像和落地窗外的夕阳同化了,身上笼罩着的,尽是沉甸甸的温暖暮色。 此刻,贺铸很希望这场日落可以无限延长,好让他多看一会儿晏容秋温柔的时候。 胸中像是被反复浇透了酸涩,情绪乱七八糟又皱皱巴巴地揉在一起,铺不平,也展不开。 明明清楚得很,明明问都没有必要,因为,不那样做的话,就不是晏容秋。 但是,只是如果。 如果晏容秋还记得他,还记得“贺晚之”是谁—— 他的选择,是否会有所改变呢。 只是动摇也好,是否愿意多给他一点来之不易的温柔呢。 贺铸眉眼低敛下去,落在腕间的袖口。 暗银色的小蜘蛛。 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那个遥远的夏天的尾声。 “请你把手给我。” 隔着福利院的铁栅栏,小胖子神情严肃地要求道。 他老大不乐意地侧着头,却还是把手臂伸了出去。 小胖子抓过他的手,从笔挺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金光闪闪的钢笔。 然后,不由分说地在他的掌心,歪歪扭扭地画上了一只丑丑的昆虫。 小胖子人长得白白胖胖,握笔的手也是圆滚滚的。而他的手却已是大孩子的手,长而且直,骨节分明又利落,两相对比之下,小胖子的手背简直像个发得刚好的肉包子。 “这是蟑螂吗?”他皱着眉端详自己的掌心,发自内心地问道。 “不,这是蜘蛛,是能隔绝坏东西、为主人带来幸运的符咒。”小胖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我经过多方求证,还调研了数位使用者,确信它绝对有效。” “哦,谢谢。”他也不往小胖子那儿看,只是闷声闷气地道了谢。 “我明天就要走了。” 他不咸不淡地点头,“哦。” “但是,我们已拥有了同一个符咒,所以,并不是真正的分别。” “希望它在以后能一直保护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就像你对我说过的,你妈妈曾为你做的那样。” 小胖子想了想,又想了想,末了珍而重之地告诉他: “还有,能成为我的朋友,真的很谢谢你。”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说谎。贺铸想。你在说谎。 在这之后,再之后,每次你都忘得干干净净。 包括曾许下的最重要的承诺。 失望与期望,爱意与不甘,日复一日地层层叠加,催生出的执念就像深而广的植物根系,密密麻麻地占据着全部思绪,不留一丝余地。 直到现在,贺铸依然清楚记得,三年前的那晚,当他用尽全身气力,狠狠把晏容秋揉进怀里的时候,心中刺过的那个可怕的念头—— 大概,只有这样,唯有这样,才能让对方永远记住他。 这辈子,都再也不可能忘记他。 玻璃门的另一边,晏容秋无意中抬起头,终于注意到外面站着的黑压压的高大身影。 “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见走进来的贺铸情绪有些低落,晏容秋便主动问道。 “没有。”贺铸把准备好的文件一一放到桌上,和平时一样。 “有事的话,记得及时和我沟通。” 不带情绪的、公事公办的口吻,却是晏容秋难得主动表现出来的关心。 贺铸点了点头。 晏容秋看着他,忽然产生一种他长出狗耳朵和狗尾巴的幻觉,这会儿正蔫了吧唧地耷拉下来,散发着可怜兮兮的丧。 那什么,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女孩子说没事就是有事,没关系就是有关系…… 唔,虽然贺铸是身高一米九的大男人没错啦,但…… 晏容秋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大方一回,与像受欺负的大金毛似的助理分享他珍藏的宝贝。 拉开抽屉,他取出一个缀着金色釉彩的华贵瓷罐,掀开盖子,往前推了推。 糖。 满满一罐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包着看起来就很高级的淡雅绢纸,甜香味隐隐透出来,在鼻尖浮动萦绕。 这是日本一位顶级制糖大师隐退前的收官之作,全世界就只有这么一小罐,被他不惜花重金从拍卖场中买走。 考虑到吃完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他只有在特别疲累的时候,才舍得犒劳自己一颗。 贺铸也值得拥有一颗。 “谢谢。”贺铸淡淡道。视线顺着糖果罐子往上走,停在晏容秋冷白秀致的脸庞,却没有去拿的意思。 他确实一直惦念着某种甘甜的味道,但从来都不是糖。 “请。”晏容秋又把瓷罐往前推了推。 盛情难却。 “那我不客气了。” 贺铸把手伸进去,抓了一把放到西服外套的口袋。 “……” 晏容秋傻了。 失算了! 贺铸手大,手指又长,而那罐子小小一个本也装不了多少糖,所以这一抓几乎去掉了整整半罐的量。 还有还有还有,正常人一般只会拿一颗意思意思吧?哪有真这样不客气的啊! 瞥见对方微微睁大的黑润眼眸,很有一种懵然的可爱。贺铸若无其事地略侧过头,掩饰住上扬的嘴角。 刚才,自己是不是有点坏心眼了? 但,谁让那是晏容秋说要给他的? 只要是与晏容秋有关的东西,他就会忍不住想攥取更多。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晏容秋屈起食指抵在下巴,优雅而平和地鼓励下属。虽然他的心一直在流血,但对方可是贺铸,努力、上进、踏实,还很贤惠(?),拥有田螺姑娘般的美德,很配得上他珍贵的糖果。 “谢谢。”贺铸一只手撑在桌沿,高大的身形完全将人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中,“下次,换我请您吃糖。” 吃、糖。 两个字不轻不重地落在晏容秋的耳膜,蔓延开一丝微麻的痒,又共振着一路往下,回荡在胸腔。 对危险本能的预感一闪而过。 他往后靠了靠,微蹙着眉头,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后颈。 好奇怪…… 那块本应任何感觉的皮肤,正在隐隐发热,隔着薄而柔嫩的肌理,晏容秋可以感觉到,有一颗比豌豆还小的东西,正兀自脉脉跳动,一下,一下…… 就像一颗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小小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 晏容秋惶惑不安地垂下眼睫。 作为一名天生极度冷感的Omega,他几乎从未感受到过自己后颈皮肤下信息腺的存在。 除了这一刻,便是在三年前—— 遇见狗男人的那个夜晚。 第26章 三合一 一个月后。 秋天说来就来, 川源市的大街上,法国梧桐的浓郁树影正逐渐被染上金黄,而光惠明星慈善夜也终于在这难得的好时节, 迎来了隆重的开幕。 今年, 为响应国际公益慈善基金会提出的“传递爱之音符”的主题,光惠明星慈善夜的受邀嘉宾们基本都为音乐界的大咖,举办地更是被很有心地选在了蓝湖音乐厅。 作为国内最顶级的音乐厅, 这里的整座建筑看似朴实无华, 实则设计考究而专业,侧墙和后墙都能对声音起到良好的扩散作用,其音效在全世界也称得上首屈一指,曾经有许多大师在这里留下了名垂青史的经典现场。无论是资深乐迷, 还是普通群众, 都把此处当成神圣不容侵|犯的音乐圣地。 外界一致认为, 不是谁都有资格站在这座舞台上。王乐源,那个与晏容秋一同参加《昼玩夜游》第二季的人气歌手, 就一度因在这儿开了场小型Live,而遭到不堪回首的全网嘲。 考虑到这点, 晏容秋在安排晚会表演嘉宾时是慎之又慎, 因为极其高昂的成本,协作方的英利娱乐代表已经抗议过无数次了,有几次还差点闹到国际公益慈善基金那儿去。 当然,屁用都没有。 后台贵宾室。 当晏容秋走进去的时候, 造型团队和跟拍摄影团队已经在里面等他了。因为要上台发言、宣布川影全新品牌落地,加上企业高层形象宣传,所以,他这边也要有一支专门的Team来跟进。 造型师们都是参加过许多大牌秀场的, 动作很利落也很专业,很快就搞定了大部分的妆发,随后,晏容秋又被指引着去了隔壁的更衣室。 他前脚刚走,化妆间就像叽叽喳喳地炸开了。 “我跟你们说厚,前面我给他上遮瑕的时候,心脏都快爆炸惹。”一个化妆师扶着胸口,“皮肤真的超级好,一点点毛孔都看不见唉,这让人家怎么办好嘛。” “就是讲啊,感觉这么多年化妆什么的都白学了啦,对着那张脸,不管做什么都是画蛇添足嘛。” “真的,比那些大明星还好看内!睫毛也超长的~好想往上面放棉签试试哦!” “英俊又多金,简直是偶像剧男主本尊,看到他人家感觉自己又变回了小女生。”一个身材魁梧健硕的化妆师露出了娇羞的表情。 “Karen你矜持点啦,当心被贺先生听到。” “……” 一提到黑无常似的贺铸,化妆间空气骤冷,大家一哄而散,继续各忙各的。 等晏容秋出来,室内已经恢复了安静,他一出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青年穿着纯白细条纹的Kiton西装,最顶级的面料与最精致的剪裁,使成衣仿佛有了生命,恰到好处而又极其完美地勾勒出他颀长优越的身姿。 灯光笼罩下来,漆黑浓秀的眉眼几乎隐隐泛着黛青的秾丽,衬托着苍白如雪的肌肤,透出一种对比强烈到极致的美,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好看到吓人一跳。 见众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晏容秋有点不踏实,“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越是这种场合,他就会越在意自己的形象。毕竟勉勉强强的中人之姿——甚至以下,只能靠后天的修饰来弥补,事实也证明确实有效。就从上次参加节目后收到的舆情监测来看,好像很多网友都在一个劲的夸他长得帅,并没有出现类似油腻企业家的扎心评论。 可旁人的话只能听一小半,更何况还是在网络上。晏容秋走到镜子前照了照,扭过头又对化妆师道:“如果觉得哪里奇怪,请务必告诉我。” “奇、奇怪???拜托,您这种长相披个大麻袋别人都会以为是蓝血高定好嘛……”有个化妆师忍不住脱口而出,身旁的同伴赶紧扯了他一把,示意他赶紧闭嘴吧。 套路。晏容秋无奈。他又不傻,这么明显的恭维还听不出来吗? “怎么了?” 冷冽低沉的声音在门口蓦地响起,贺铸大刀阔步的走了进来。 一瞬间,整个房间像凭空出现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吸走了所有的声音。 男人依然从头到脚的黑,渊临岳峙地往那儿一站,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刃,直直地插|在大理石的地面。一米九的身高足以居高临下地俯视所有人,厚重的镜片隔绝了他的眼睛,却挡不住凌厉的目光,只是这么一扫,就撂下了十足的压迫力。 “是这样的,晏总问我们对造型还有什么意见,我们一致认为非常完美。”Team Leader出来说话了。不是敷衍,是掏心掏肺地这么觉得。 贺铸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去休息,直接朝站在镜子前的晏容秋走去。 落地镜宽大明亮,清晰地映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黑与白,清冷与深沉,矛盾而调和,对立却统一。他们就像两股来自极南与极北的洋流,对撞相抵的巨大反差只在表面,激烈的浪涛之下,却是早就融为一体的庞大漩涡——让人头晕目眩的极致和谐。 “你觉得怎么样?”晏容秋调整了一下衬衣领口处的金色领针。 贺铸的视线被带了过去,顺着修长的颈项往上,停驻在晏容秋的脸上。 晏容秋的五官本就端秀漂亮,实在无需再加一丁点的修饰,刚才化妆师琢磨半天,也只能替他眼下的淡淡青晕遮个瑕,然后稍微给脸颊嘴唇补点腮红和口红,好让气色看上去好些。 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色,竟化生出十二分的昳丽,甚至是摄人心魄的明艳。 然而,他本人却一无所知。 旁人的美而不自知,或许能增添风情,但晏容秋的不自知,已是一种潜在的危险,甚至是无意识的罪行。 至少,贺铸是这么认为的。 助理一直不吭声,晏容秋刚想继续逼问,却听见贺铸在他耳畔道:“请转身。” 太近了,气息都掠过了他的耳廓。 转过来,晏容秋发现,自己离贺铸果然只有一步不到的距离。 “这个结不行。” 贺铸沉声道,抬手扣住他的领带结,一勾一松,轻轻解开。 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两人之间那一步不到的距离,仿佛也成了精确计算好的伏笔。 “让造型师来吧。”晏容秋想往后退,却是冰冷的镜子。 “请抬头。” 贺铸的声音并无波澜,垂绕着领带的手伸了过来,指节微微屈着,晏容秋怕他要来抬自己的下巴——那样真是太奇怪了,于是只得赶紧乖乖抬起下颌,就这么僵硬地站着。 他没察觉,因为身高差距,这样一来,仿佛变成了含情脉脉的上目线的注视。 领带环上晏容秋的衣领,料子是漆黑的略带光泽,他的颈项却比雪还白,纤细而修长,让人联想到水边的白鹳。白鹳浑然不知捕食者的窥伺,还是乖巧地、安静地将最脆弱的部分完全展露在了天敌的面前。 男人的动作优雅流畅,手也生得白皙漂亮,骨节利落匀称却不显,手指长直而有力,看起来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标准的钢琴手。晏容秋不由自主地想。 只是,在指关节的地方,隐约有几处淡淡的伤疤,看着似乎是打架留下的陈年老伤。回想起贺铸狠揍江宇宁时的样子,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会存在了。 这个人的身上,好像共生着几种截然相反的特质。沉默与暴烈,谦和与强势,驯良与不羁,不知道哪些是虚像,哪些才是真实。 都说一个人的成长经历会密切影响他以后的性格习惯……那,贺铸呢?说起来,除了在西衡洲那晚,自己好像从没听他提起过有关他家的任何事情。 他的家里,也没任何与家人有关的蛛丝马迹。 干干净净,干净到哪怕他突然消失,也没有人会发现的程度。 “您在想什么?” 耳边,蓦地响起贺铸暗哑动听的声音。 “没什么。”晏容秋眼睫一掀,对上男人那双一直藏得很好的眼睛,“糖,好吃吗?” “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贺铸的手指顿了顿,“桃子味,很甜。” 真的太甜了。本来,只要一丝丝的甜,就已经足够满足他。那样的甜度,几乎成了过分的奢侈。 “好了。” 一个精致到近乎繁复的结顺利成形,束在晏容秋的颈间 “这叫埃尔德雷奇结,特点是形状饱满且富有层次感,就像待绽的玫瑰花苞。”贺铸淡淡道。 很适合你。 既然重新系好了,晏容秋以为贺铸会马上退开,可对方并没有这个打算,又仔细为他整理起了衣褶,从肩膀到衣襟,一寸一寸地抚平,小心翼翼。 贺铸个子那么高,虽然也是修长俊秀的身形,可整个人还是比他大了一圈,晏容秋感觉自己几乎完全处在对方的掌控之下,任他摆弄。 想忽略这种感觉,但是不行,做不到,无论如何都无法屏蔽这个人强大的存在感。 应是要为他整理后颈的衣领,贺铸稍许往前倾了倾。 两个人,变得近在咫尺之间。 贺铸身上散发的那种仿佛来自静谧深海的气息也随之变得鲜明,海潮般席卷而来,将他的心神都轻而易举地攥取。 虽然,这种香气并不浓烈,甚至是若有若无的微淡,但晏容秋还是觉得,自己周身的空间都被霸道地侵占,就像要把他吞噬一样。 头脑好像都变得晕晕乎乎。 香水吗…… 不,再厉害的调香大师,都不可能调制出这样的充满透明感却又清冽锋利的惑人香气。 难道是……信息素? 可是,除了三年前遇见的该死一万次的狗男人,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的信息素起过反应。 况且,贺铸不是最最最平凡的Beta……吗?自己对体质再优异的Alpha都无感,怎么可能因Beta的微弱信息素而动摇呢? 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吧。一定是自己这段时间累昏了头,所以才会这样的……吧? 终于,贺铸收回了手,往后退开一步。 那种气息终于如退潮时的海水,丝丝缕缕地从他身边散开了。 晏容秋冷着脸,听着自己耳膜上鼓动的心跳,漠然道:“谢谢。” 贺铸抿了抿薄唇,“好看。” 不知是在夸他精心打好的埃尔德雷奇结,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男人略微含笑的清越声音。 “小秋,原来你在这儿。” 贺浔抱着一束白玫瑰走了进来,视线落在晏容秋的身上,闪过无法掩饰的惊艳,可注意到旁边背向他站着的高大男人的时候,却瞬间凝重了起来。 “先预祝你今晚的活动成功。”他把花束递给晏容秋。白玫瑰鲜润芬芳,零星点缀着几种淡雅的小花,配上浅薄荷绿的卡芬纸和丝带,高贵中透着清新,也能看出送花人的用心。 “这位是……?” “他是我今年新招的助理。”晏容秋顺手把花束交给贺铸,“你先去忙吧,记得交代现场活动的负责人最后和主持人再同步一遍最新的晚会流程。” 贺铸沉默地点了点头,快步从另一边的门出去了。 注意到贺浔的目光一直追索着贺铸的背影,晏容秋不由有些在意,“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眼熟。”贺浔笑笑,“大概是在《昼玩夜游》第二季里有看到过他。” “这样。” 该说贺浔目光敏锐,还是看得实在认真。《昼玩夜游》节目组确实会给现场一些表现有意思的Staff或群众镜头,贺铸帮忙生火那段就有被收录进正片,但也只有一两秒的时常而已,还是一扫而过的远景。 “我还是第一次来蓝湖音乐厅。”贺浔看了眼手表,“还有时间,能陪我去外面走走吗?” 走廊和贵宾室里,各处皆是穿着华美礼服的宾客,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还有媒体们的高频闪光灯不断闪烁,真是热闹非凡。 “今天,贺家就你一个人来么?贺爷爷和叔叔他们呢?”晏容秋问道。 “嗯。”贺浔转过头,“有段时间没见你了,想来看看你。” “其实,我正好也有事想跟你说。”晏容秋停下脚步,站定,抬起头看向他。 梦幻的水晶灯投下破碎的彩虹光,落在晏容秋的脸上,美好、精致但越发不真实,就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贺浔的喉咙哽了一下,声音也有些干涩,“你说吧,我听着。” “贺晚之……我是说贺二公子,他最近有回贺家吗?” 空气有一瞬微妙的凝固,仿佛周围的喧哗吵闹都被按下了消音键。 “他没有回来过。”贺浔垂下眼睛,嘴角的笑意敛了,清隽的面容便有了冷意,整个人也多了几分锐利的压迫感。“小秋,你很在意他吗?” “当然不是。”晏容秋脸颊一热,赶紧摆了摆手,“只是想拜托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也变得无比苍白——是化妆师精心营造的虚假血色都无法拯救的惨白。 前方,一对容貌惹眼又极其登对的男女,正亲密地挽着胳膊,分波逐浪地穿过众多宾客的注目礼,微笑着朝这边缓步走来。 “好久不见,小容。” 他们朝晏容秋张开怀抱。 “我们都很想你。” 晏容秋弯起嘴角,黑润的眼睛半眯起来,向那对男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父亲,母亲,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秋天傍晚暖洋洋的阳光,仿佛刚才的惨淡无措只是一瞬浮现的虚像。 “我也很想你们。” 说着,他舒展双臂,分别与他们亲密拥抱,就像天底下最温馨融洽的家庭。 只是,晏容秋的后背出卖了他。 特别是在与晏铭相拥的时候,他的整个背脊都僵硬了。 那是无法控制的抗拒与厌恶。 夫妻俩又与贺浔寒暄了几句,大概是没想到儿子竟与他在一起,两人都挺开心的,气氛也很不错。 “今天我可是一下飞机就被你妈妈拖着来这儿了。”晏铭笑吟吟地对晏容秋道。 他虽已人过中年,但一直养尊处优,所以丝毫不见老,这么一笑,还是十足十的英俊,甚至比年轻时更有几分成熟的魅力,引得好几位宾客频频往他这儿看。 晏容秋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回应。他在想,不太爱热闹的妈妈之所以会想到来这种场合,只能是因为今晚有她喜欢的音乐大师们的演出,绝非出于其他什么原因。 转而望向母亲,温苓心一身Chanel珠罗纱连衣裙,荷叶褶下的刺绣犹如繁花盛开,裙装轻盈似羽,亦衬得她整个人如梦如幻,明明与他们身处同一个空间,却像远远飘荡开去的美丽幻影。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也不会有改变。 有时候,晏容秋真的觉得,时间对她已经失去了意义。 “小容,我看你瘦了许多。工作虽然要紧,但也要照顾好自己。”温苓心的嗓音轻飘绵软,声息也很淡,就像一袅稍纵即逝的云烟。 “我知道了,妈妈。” 她缓步走过来,抬起一只雪白细嫩的手,柔柔地抚上晏容秋的脸颊——似触非触的蜻蜓点水式,仿佛不敢多停留一秒,又像不堪腕间珠宝的沉重。 “气色怎么也这么差,一看就没好好休息。” “瞧,你妈妈还把你当成小时候呢!”晏铭想拍拍晏容秋的肩膀,结果被儿子往后一退躲掉了,于是只能尴尬地收回身侧。 “等晚会结束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吃个饭。就去你现在住的地方怎么样?你妈妈最近一直有在学料理,你也好尝尝她的手艺。”晏铭又邀请贺浔,“阿浔有空的话也来吧,正好今天是……” “不用了。” 晏容秋望着他们,纤长浓密的眼睫在灯光下看起来就像金色的羽毛,眼眶笼罩在深深的阴影里,嘴角牵出一弧温柔的笑意。 晏铭和贺浔都被面前笑容温柔的晏容秋弄糊涂了。 晏铭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对儿子道:“那就跟我们回家吧,你也很久没回来过了。” 晏容秋摇了摇头。 他说:“不。” “哦……哦,那没关系,等下次有机会。”晏铭有点尴尬地笑笑。 贺浔忍不住道:“小秋……” “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发言要准备。”晏容秋往后退开一些,“我会让下面的人给各位安排贵宾席,各位请自便,务必玩得开心。”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事到如今,他们还想做些什么? 还能做些什么? 晏容秋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冷静地想。 一时兴起的所谓的关心,既自私又残酷,还不如就保持以前那样,彼此之间再不要产生任何关系。 进到贵宾室,贺铸刚巧也回来了,这会儿正摆弄着那束白玫瑰,把花枝仔仔细细地插|进茶几上的花瓶里,还淋上了一点新鲜的水,香气也就更清甜馥郁了。 二十五枝玫瑰簇拥在一起,正正好好,一枝不少。 除了那张藏在花束中的小卡片。 贺铸发现并抽走了它,没有让晏容秋看到,更不想让他看到。 浅薄荷绿的卡片一打开,就有一股翠柏翠竹的清凉香气逸散出来。 香气极淡极淡,淡到只能靠“感受”而非嗅闻。 顶级的Alpha,即使再注意敛藏并控制自己的信息素,还是有可能在接触过的物品上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除了特别敏感的Omega,也只有同等体质的Alpha可以察觉了。 尤其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 卡面上,写着一行清隽漂亮的钢笔字。 “小秋,祝你生日快乐。你以后的每个生日,我能不能陪你一起过?” * 光惠明星慈善夜终于开始了。 一切都按计划中那样,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虽然四平八稳,却也只是正常情况下该有的水准,并不值得惊喜。 当然,这只是晏容秋的评价。 在所有现场媒体、众多宾客以及蹲守直播的万千观众看来,今年的这场光惠明星慈善夜与往届相比,简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产物。以往外界对光惠明星慈善夜的盛大与奢美的褒奖,在此刻仿佛统统变成了愚不可及的笑话。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晏氏主导之下诞生的,是真正登峰造极的艺术盛会。 每一个环节都是那么美轮美奂,服装、舞台、灯光也是极尽璀璨夺目之能事——因为有享誉全球的国际舞美大师的把控,这份奇境般的炫美被牢牢掌控在了最恰当的“度”里,非但不会使人产生距离感或不适感,反而完美地将他们带入了与可音乐艺术共鸣的奇妙世界。 而之前英利打造出来的光惠明星慈善夜,瞬间沦落得还不如农副产品展销会。 镜头扫到台下坐着的英利娱乐方的代表,那几个高层的表情管理明显崩了,个个垮到不行。 当然,除了那些作为重头戏登场的大师级演奏与演唱,最引人瞩目的还是总裁爸爸本人。 试问谁不喜欢看帅哥呢? 晏容秋始终挂着美好到近乎虚假的微笑,优雅高贵的举止与无可挑剔的容姿,使他看上去就像欧洲古典浪漫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他轻松地用中文、英语和法语交替说着各种流利而又得体的措辞,清朗动听的声音通过话筒和顶级的音响设备,扩散在布置得非常具有现代感的宽阔音乐厅里,简直比那几位钢琴家用Steinway&Sons钢琴弹奏出来的名曲还要动人。 几大直播的视频网站一度被挤爆。 微博热搜也瘫痪了。 光惠明星慈善夜,变成了程序员小哥们的不眠之夜。 “谢谢,谢谢各位支持。” 晚会已接近尾声,在川源电影制片厂的品牌落地及捐赠仪式过后,晏容秋郑重欠身致谢,退到舞台一侧。 主持人走到舞台中央,准备向所有人宣布最后的压轴演出。 他抽出最后一张提词卡。 笑容突然凝固。 怎么回事? 怎么和先前在现场活动负责人那儿拿到的最新晚会流程上写的不一样了? 要改提词卡的话也应该通知他一声啊,怎么没声没响的就改了呢? 难道是时间太赶一时顾不上的缘故? 有可能。 不,只有这种可能。 况且,晏氏那边的工作人员都很靠谱也很仔细,绝不可能在这么重要的提词卡上,出现这种离谱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法挽回的重大失误。 主持人拥有丰富的职业经验,以前偶尔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稍微定了定神,他便迅速冷静下来,让人丝毫看不出破绽。 调整了一下麦克风,他面向台下所有嘉宾,也向着收看直播的百万观众朗声宣布: “最后,有请本届光惠明星慈善夜的主办方代表、晏氏集团首席执行官晏容秋先生,为大家带来一段小提琴独奏——” “贝多芬F大调第五小提琴奏鸣曲!” 一瞬寂静。 台下沸腾了。 刚被修复的视频网站和微博又瘫了。 晏容秋头脑“轰”地一炸,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是他疯了,还是主持人疯了? 最后的压轴演出,明明是花重金千难万难从德国请回来的一位著名小提琴演奏家,怎么会变成他? 怎么可能变成他?! 开什么玩笑啊! 晏容秋嘴角紧紧闭着,脸上努力维持着冷静从容的表情。 但是,从他明显突起的咬肌线条,可以看得出他正用力咬着牙,仿佛一个愤怒的人正在竭力地逼迫自己不要爆发。 这样一来…… 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不都付之东流了吗? 台下,一位英利娱乐的代表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出一般,朝身后的秘书满意地笑了笑。 恐怕,晏容秋做梦都不会想到吧,自己竟然被绊死在这种地方。 根据事先的充分调查,晏容秋是不会任何乐器的,连碰都不曾碰过。 这个人……这种人,就是无知无觉的冷血机器人,最擅长的从来都只有一件事: 倾轧、扩张、吞并。 以主办方名义谎称活动变更遣送原表演者,进入监控室关掉后台监控,最后偷偷换掉最后的提词卡——再没经验的新人主持都知道,最终流程从来都是以提词卡上的内容为准,就能轻轻松松地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出致命一击,让整场通通垮掉。 晚会的前半部分有多完美多出彩,这里也就有多尴尬多失败。 所谓登高跌重,不过如是。 而且,这样一来,被毁的远不止光惠明星慈善夜。 晏容秋的形象,整个晏氏集团的形象,都会受到相当大的影响。 而且,对这种关系到上上下下数万职工生计的大企业而言,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能造成的蝴蝶效应着实无比重大且不可估量。 没人会认真追溯出现今晚这种失误的原因,所有人能看得到的,只有作为晏氏集团代表的晏容秋在蓝湖音乐厅的窘迫、无措、仓皇的丑陋姿态。 闭上眼睛,已经可以预见明天各大媒体的头条头版被晏氏集团股票骤跌的新闻占据。 光惠明星慈善夜? 不,分明是、他晏容秋永生难忘的耻辱之夜啊! 穿黑色燕尾服的工作人员推着一个水晶柜走上台前,停在晏容秋的面前。 晶莹剔透的闪亮光芒中,一把小提琴正静静地躺在深红色的天鹅绒软垫上。 它叫“弥赛亚”,迄今已有三百年的历史,诞生于世界最有名的制琴大师斯特拉瓦迪里的“黄金时期”,具有极高的价值与声望。 此前,“弥赛亚”一直被收藏在英国牛津的阿什莫尔博物馆,上个月才被晏容秋以二千万美元的高价买走。 它就像一个古老而美丽的精灵,只待被人从沉睡中唤醒。 许许多多的音乐爱好者与音乐界的大咖,都对这把琴慕名已久,他们希望能借这次机会能好好聆听,它在大师演奏下所绽放的美妙而动人的旋律。 是了,“弥赛亚”的身上,也被寄予了深重的期待与热情,一旦它被不通音律之人辜负、亵渎,那将是多么不可饶恕、甚至会引起公愤的罪孽啊。 “砰。” 整间音乐厅的灯光彻底暗了下去,只留一束柔明的雪白光亮,倾注在了晏容秋的身上。 本来,这是为营造更好的气氛与效果而故意设计的,现在倒成了天大的讽刺,好像要让这个丑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得明显一点、明显一点、再明显一点。 最好能被全世界耻笑! 台上,晏容秋正缓缓俯下身,从水晶柜中取出了那把小提琴。 他将头扬起一点来,把小提琴放在左锁骨上,冰凉光滑的琴身仿佛有生命般,自然而然地稳定在肩膀和下巴之间。 倒是个标准的姿势。 他右手握住琴弓,抬起来,想放到琴弦上去,可中途却又像突然折断一半,颓然垂了下去。 一副放弃挣扎的无力模样。 “怎么回事啊?” “出什么问题了吗?” “难道他是太紧张了?” “不可能吧,那可是晏容秋哎,晏容秋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吗?” “为什么不把‘弥赛亚’交给真正的小提琴家演奏啊?” “就是说啊,晏容秋说到底还是商人吧……他真的能拉好这把琴吗?” “还是贝多芬的高难度名曲,他到底行不行啊?” “真是的,都最后了怎么还出这种问题啊,太扫兴了吧?”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台下浓郁的黑暗之中,那些嘀嘀咕咕的骚动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像深海中那些蛰伏的水母突然张开巨大的触须,伸展着,密密麻麻地朝晏容秋包围过来。 他的手开始颤抖,胸口微微起伏着,光洁的额头上也不断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我……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贝多芬F大调第五小提琴奏鸣曲,因为四个乐章的主题都具有绚丽甜美的特质,一如春光灿烂,所以也被人们赋予“春天”之名。 春天奏鸣曲。 以前,他最喜欢演奏的曲目。 温苓心手把手教他的第一支曲目。 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再也不可能重现那美妙的春日风光了。 小提琴也好,《春天奏鸣曲》也好,曾经对他而言象征着温暖与美好的事物,早就被肮脏不堪的沉重回忆深深吞没。 再也回不来了。 周围的氧气仿佛一点点被抽离,变得越来越稀薄,晏容秋就像失了水的鱼,艰难地拼命呼吸着。 很久没有再犯过的胃病,似乎在此刻又卷土重来。一阵阵钝痛在他的腹中来回牵扯,沉重的,反复的,无休无止。 晏容秋再次试着举起琴弓。 不能输。不可以认输。 这种事情算得了什么? 可是,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为什么偏偏发生在他身上呢? 他睁大眼睛,茫然地望向台下,那里明明应该是一片黑暗,可他偏偏却看见了。 看见了。 看见了父亲和母亲,他们是唯一有色彩的,是唯一有形体的,他们正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他们。 晏容秋站在原地,愤怒与失望在脚下生出根来。 那段积蓄在心里的肮脏记忆,此刻被摔碎成一千片一万片的零碎破烂,所有的锋利碎片一齐翻涌上来,呼啸着席卷他的脑海。 变成了憎恨。 变成了不甘。 变成了委屈。 变成淬毒的带刺藤蔓,穿透身体的每一寸每一部分,几乎要像冬虫夏草般将他整个人吞噬干净。 那年夏天,去很像西衡洲的地方过暑假的夏天,是晏容秋记忆中最最快的一段时光。 闪闪发亮,充满希望。 爸爸妈妈难得相处得非常和睦,不像以往那样冷冰冰的互不相干,他感觉整颗心都变得轻松了,再没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无力感。 晏铭和温苓心大概以为,他们这样不吵不闹,只是划清楚河汉界地过日子,并不会对儿子造成影响和伤害,更何况他还小,小孩子能有什么感觉? 其实,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晏容秋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但他从不会表现出来,也不想让爸爸妈妈发觉。 他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听话懂事,用功努力,就能让他们开心起来,就能让他们的关系变好。 他真的很爱他的爸爸和妈妈。 特别是妈妈。 所以,为了和温苓心亲密一点,为了和她呆得久一点,晏容秋生平第一次说谎了。 “妈妈,我想学小提琴,您能教教我吗?” 温苓心曾经是有名的天才小提琴少女,如果不是早早嫁到晏家为人妇,只怕现在也是卓有成就的小提琴演奏家了。 谎言生效了。 虽然很短暂,但还是带给了晏容秋一段与妈妈在一起的幸福记忆。 可是,就在那年暑假结束后没多久,晏容秋迎来他生日的那一天,一切都急速地滑向了无可避免的黑暗。 就像被一整个夏天的暴雨冲刷浸泡的山坡,终于轰隆隆地塌方了。 晚上,他兴高采烈地小跑着奔向晏铭的房间,爸爸答应过今天要陪自己过生日,可等了半天不见来,温苓心便让他亲自去叫晏铭过来。 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漂亮的小提琴,那是妈妈刚送他的生日礼物——原来那把已经被他练断了琴弦,他满心期待,想在自己的生日上,为爸爸妈妈演奏他最喜欢的《春天奏鸣曲》。 房门就在眼前。 他轻轻地敲了敲,“笃笃笃”三下声响,传递着压抑不住的快乐心情。 没有反应。 难道爸爸是没听见吗? 他握住门柄,试着转动了一下。没锁。 于是乖巧地说了句“爸爸,我进来啦”,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朝里走去—— 暧|昧的黑暗中,是交缠在一起的恐怖“怪物”。 恶心的、肮脏的、污秽的—— “怪物”。 空气中,也弥漫着微妙的怪异气味,像是从沼泽上吹过来的一般,潮湿而黏腻。 他听见,一个“怪物”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娇柔声音说:“晏先生,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说过,今天是你家小少爷的生日呀,你在这里陪人家真的没关系吗?” 另一个“怪物”低低地“啊”了一声,满怀懊丧道:“要死,我差点忘了!小丑八怪不会正等着吧?唉,真是麻烦死了!” “砰”! 小提琴重重砸落在地上,崩断的琴弦还持续发出微弱的不甘心的嗡鸣。 两个“怪物”惊慌失措地从床上跳下来,想要伸出手来抓他,嘴巴不断地一张一合,仿佛在努力说些什么。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他拼命地往后退去。 他要逃跑。 不然的话,会被“怪物”们抓住——被“怪物”抓住,变成和他们一样肮脏不堪的存在。 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脏死了……好恶心……! 别碰我……别靠近我! 他跌跌撞撞地转身,一头撞进了一个柔软而单薄的怀抱。 云一样洁净,云一样飘渺。 “妈妈……”他仰起头。 温苓心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漠然滑过,静静地投向那两个“怪物”。 空洞,茫然,疲倦。 她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然后,她轻轻地——轻轻地,但是又很坚决地推开了他。 像是赶走什么脏不可触的东西一样。 耳边,像是有一台老旧的唱片机沙沙地转动起来,真切地播放着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温柔声音。 “小容,祝你十三岁生日快乐!” “吹蜡烛前要记得闭眼许愿哦!” 于是,他乖乖地紧紧闭上眼睛,鼓起腮帮—— “呼!” 爸爸妈妈一同开心地鼓起掌来。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 “生日……快乐……” 声音像是突然卡带,被拖长成吱吱嘎嘎的诡异声响,在耳膜上一下一下地凿着。 一瞬消失,是比真空的宇宙还要绝对的死寂。 晏容秋掀起眼睫。 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跳动着叠影,好不容易才重新聚拢定形。 他还是站在台上,架着小提琴,握琴弓的手垂在身侧,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 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台下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也更喧哗了,几个视频平台的直播间更是要被弹幕刷爆了。 【现在什么个情况?】 【放送事故吧?!这绝对是放送事故吧!】 【emmmm所以明明不会为什么还要硬着头皮上啊?】 【尴尬到我脚趾都能抠出三室两厅】 【比明星撕逼扯头花抢合照C位那届还令人窒息】 【蓝湖建成到现在都没发生过这种事吧?】 【资本可以不要来玩弄古典音乐界吗?感觉好恶心】 那几个英利娱乐的代表的彼此对视一眼,笑得更开心了。 知道晏容秋会下不来台,但没想到他竟难堪到了这种程度,实在是过瘾,实在是解气! 对付这种人,就是要摧折他的自尊,让他有苦难言,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努力化为乌有,让他在数百万人的眼前,体会到最重视的集团形象因自己而被破坏的无力感、挫败感、羞愧感! 此时此刻,晏容秋也确实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切齿拊心地憎恨着自己、苛责着自己,一遍又一遍,诅咒着自己的软弱无力。 可是…… 做不到! 他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那曾经最熟悉的旋律,双手好像被看不见的幽灵钳制着,牢牢限制住了他所有的行动。 放弃吗? 放弃吧。 晏容秋憋紧的呼吸慢慢扩散在了空气里。 “我……” 突然,包围着他的浓重黑暗像是被戳出一道口子,舞台的另一侧,有一道雪白的灯光蓦地笼罩下来,照亮一方不大不小的范围。 光晕与光线四处迸散,肆意洒落在钢琴边高挑青年的身上。 一接触到他,似乎又迅速暗淡下来,最后消亡。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最为耀眼的光源。 “来,开始吧。” 青年侧过头,淡淡微笑。 “真正的——” “春天奏鸣曲。” 第27章 背后拥抱 贺铸抬起双手, 白皙的指尖在琴键上轻轻落下,滑出一串温柔灵动的和弦音符,如同被清风吹皱的春日池水, 荡开层层涟漪, 回荡在整座音乐厅的上空。 春。 春日的气息。 春日的气息蕴含着光亮与热度,缓缓从晏容秋脚下的地面升腾起来,充盈着他存在的空间。 那些重重束缚着他的看不见的幽灵终于胆怯起来, 嘶嘶哀叫着蒸发消失了。 晏容秋再一次举起琴弓, 落于琴弦之上—— 沉睡三百多年的“弥赛亚”终于苏醒,发出第一声灵动明丽的初啼。 一瞬间,全场被点亮。 所有人,在座宾客也好, 屏幕前的观众也好, 尽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迷醉动听的音符。 钢琴徐缓奏出明朗的乐章,流动跳跃着小提琴的幽阴, 时离时合,穿插并进, 交织出让人浮想联翩的旋律, 极富柔情,犹如倾诉,也似感慨,就像一对恋人在亲密低语。 贝多芬的小提琴奏鸣曲, 并非纯以小提琴为主、钢琴为辅或只起到伴奏的作用。两件乐器不分主次,对乐曲的演绎也都平分秋色。 因此,当两者一旦完美地交织融合,将会孕育出异常奇妙的甘美果实。那饱满新鲜的果肉之中, 蓄满了甜美而珍贵的琼浆玉露,哪怕只有一滴落入唇|齿之间,也会彻底耽|溺其中。 醉生梦死,再不复还。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极度专注,晏容秋的心开始战栗起来,眼中急遽积聚起湿淡的水雾,模糊弱化了所有感官,身体的每一寸,甚至灵魂,都被那钢琴声裹挟着,牵引着,密不可分地紧紧拥抱着。 多么狡猾。 它执着地用甜蜜的呢喃,温柔的劝诱,哄骗小提琴声跟随自己进入未曾知晓的乐园,又软硬兼施地劝慰对方品尝吞|咽所有浓厚而甜蜜的秘辛。 随着乐章的起伏攀进,小提琴所奏出的所有旋律,都彻底被钢琴的乐声追逐并占|有,最后只能颤抖着敞开每一个音符,心甘情愿地被索|求、被熔化,达成最终章光辉灿烂的竞奏。 一曲终。 在一瞬绝对的寂静过后,全场轰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太完美了!这份完美,超越了乐器本身,是两位演奏者的无可挑剔的至高配合—— 就连晏容秋本人都困惑了,那种无时不刻席遍全身的熟悉感,微妙,亲切,又十分的不可思议,仿佛有什么遥远的往事,通过合奏,从不可触及的幻梦,逐渐成为近在咫尺的现实。 他望向贺铸。 青年正朝他走来。 每靠近一步,都和记忆中某个人的形象越来越重合。 以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在那所福利院的礼拜堂。 黄昏时分的光线就像慢慢涨潮的海水,而那个人正坐在弥漫飞舞的金色轻尘之中,破烂陈旧的三角钢琴在他的演奏下,也能流淌出温柔而悦耳的旋律。 青年在他面前站定,形象变得清晰分明,深刻又强烈的拓印在他的视界里。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就这么一把牵过了他的手。 用力握紧。 晏容秋的手指在贺铸温暖的掌心瑟缩着挣扎了一下,还是乖乖地任他攥住了。 因为要致谢,所以这样也是正常的……吧? 两人一起向台下欠身。 掌声更热烈了,久久不息。 在如潮的掌声中,那几个英利娱乐的人脸色惨白,面面相觑,震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最后非但没能拉跨整场活动,反倒还成全了对方——刚才的合奏,听得自己都想跟着一起鼓掌,那压轴效果简直比原计划还要好上百倍,明天晏氏的股价,只怕一开盘就能跟脱缰的野狗一样暴涨。 晏容秋,他真的不是人吧?! 微博上,这场演奏的视频现在已经被轮到十万转,评论里也是热火朝天,比大过年的还热闹。 “啾宝,永远滴神!” “拉小提琴的晏总真是花〇类本类吧TAT” “啊啊啊啊那个黑西装小哥看背影又高又帅又A,为什么偏偏就长了张这么平凡的脸!” “回复:不是吧这里都有逼逼长相的KY???” “回复:srds看到那副黑框眼镜真的好幻灭……” “回复:本资深颜狗表示,你把他的眼镜遮掉,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钢琴和小提琴为什么被他俩玩得那么涩情……” “回复:不是你的错觉。” “回复:本可听着刚才那段演奏都可以脑补十万字惹嘻嘻。” “回复:笔给你,gkd!” “感觉啾宝和那个弹钢琴的小哥哥也好有CP感哦(本复婚女孩爬墙十秒……)” “回复:同复婚女孩,悄咪咪说一句我也磕到了orz” “回复:而且特别A,信息素都要溢出屏幕了(捂脸” “回复:上面是哪来的歪屁股cpf?啾宝只能是贺家的人谢谢。” 现场,贺铸正护着晏容秋穿过蜂拥而来的无数媒体回到后台的贵宾室。 一路上,晏容秋还是精神抖擞,始终面带微笑地回应着所有问题,不时摆出完美的姿势被记者们捕捉。明明适才的古典乐演奏特别消耗精力,而且一整天活动下来,他连半分钟都不曾休息过。 贺铸感觉,这个人无论何时,浑身憋着股劲儿。 这是很难形容的感觉,明明晏容秋光看外表,就像洁白脆弱的瓷器,抑或是经不得光热的冰雪,可绝大多数时候,他又是那么强大——强大并且固执,几乎到了坚硬的程度。 喜欢的是这样的晏容秋,却不想喜欢这样的晏容秋。 自己都曾有过可以尽情撒娇并且无条件依赖的对象,可晏容秋似乎并没有。 就像一根孤零零的绝不肯软化的尖刺。 落在眼中,心里却疼。 推开门,贵宾室的里面空荡荡的。 和晏容秋心底隐约期望的不同。 晏铭和温苓心应该早就回去了,或许,他们在活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离开了。 又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晏容秋从衣架上取下长风衣外套给自己披上。 “收尾工作都交代好了吗?” 贺铸点点头。 “那回去吧。” 其实,晏容秋还想说点什么,“谢谢你”、“辛苦你了”之类的,但是一种从身体深处袭来的疲倦,就像巨大的寒流一样,紧紧包裹住了他。 明明一切都顺利结束了,虽然有点波折,结果却比预想中更好。 到底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呢? 外面的空气透着浓浓的秋凉,晏容秋把风衣外套裹紧了些,却还是止不住地觉得冷。 两人上了车,贺铸一踩油门就加速驶了出去。撇了眼后视镜,音乐厅的大门口正急匆匆地跑出来一个男人。见车从他跟前开过,他赶紧挥了挥手,又喊了句什么,只可惜晏容秋并没有注意到。 贺铸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迟了。哥哥。 睿山御庭离蓝湖音乐厅不远,半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那,再见。”晏容秋略略抬手,朝贺铸挥了挥。 “晚安。”贺铸看着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晏容秋抿了抿嘴唇,无声地转身朝大门走去。 风吹动他的衣角,掠过身后逐渐靠近的气息——仿佛来自辽阔汪洋深处的清冽气息,如涨潮时分的浪涛,包围住了他,覆盖住了他。 然后,彻底淹没了他。 没有任何预兆,也来不及做一点防备。 等晏容秋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然被贺铸从后面紧紧揽入了怀中。 手长脚长的高个子,足以把他整个人包覆起来,紧实有力的手臂与宽大风衣底下收束的漂亮腰线严丝合缝,像是要把他一点一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晏总。”贺铸暗哑悦耳的声音在耳边扩散,灼热的气息细细密密地落下,将他白得几乎透明的耳廓与脸颊蒸腾得发红发烫。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怎么回事…… 明明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啊…… 晏容秋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觉得好热、好烫,压倒性的热量侵入身体的每一寸,那是来自贺铸的温暖体温,却又在他的体内熊熊燃烧起来,像是要自内融化他、瓦解他,刻写进所有的血脉与骨骼。 更糟糕的是,自己从来没有任何感觉的后颈下的腺体,倏然间竟也变得滚烫不已,皮肤下的血管开始焦躁不安地跳动起来,简直就像一颗潜藏在皮肤底下的小小心脏。 终于,对陌生身体反应的危险感知一把将晏容秋涣散的神志拉了回来。 “放开我——” 他根本顾不得太多,用力掰开贺铸的胳膊,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冷。 一脱离那个巨大的热源,秋天夜晚的森森凉意就趁虚而入,激得晏容秋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啊啾!”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尖瞬间就红了。 “你怎么可以……啊啾!” 这下,整张脸都快要红得滴血了。 “抱歉。”贺铸一边欣赏着晏容秋过于苍白的面容上难得染上的生动艳丽的红,一边用和平常那种语调平平一板一眼的声调道:“我只是想祝您生日快乐,仅此而已。” “一般来说,祝福总该伴随一个拥抱才显得最真诚,您说对吗?” “话是没错可……”晏容秋吸了下鼻子,有点气急道,“哪有从后面抱的啊!” 贺铸想了想,一点头,随即张开双臂,“那这样正面抱呢?” 严肃的表情,认真的话语,好像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 “……” 晏容秋无语。 他当然不会相信贺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也揣摩不透贺铸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因——或许知道一点,但他不愿往深处想,更不愿抽丝剥茧地去发现藏在里面的真相。 太麻烦了,也太不现实了。 其实,晏容秋的行为逻辑很简单也很单纯,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单向前行。就像一株洁净纯粹的植物,不需要藤蔓绵绵,不需要枝枝节节,只要能不断往上生长就可以。 一心一途。 “总而言之,谢谢你。”晏容秋缩了缩肩膀抵御凉意,“谢谢你的祝福,也谢谢你今天能上台。” 贺铸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不需要晏容秋的“谢谢”。从来都不。 甚至,他认为倒是自己,需要在这个人的生日致以最虔诚的感谢—— 感谢他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么想着,贺铸一步跨上前,又结结实实地抱了他一下——胳膊还是朝上弯成一个弧度,一边手掌刚好能握着他的蝴蝶骨。 只是这次,轻轻地很快就松开了。 “礼物。”贺铸不由分说拉过晏容秋的手,把一个黑天鹅绒的盒子塞进那素白的手掌心。 “不用……” “打开。” 坚定的不容拒绝的语气。 白皙的指尖稍作犹疑,还是掀开了盒盖。只见漆黑的绒垫上漾开一抹柔暖的光亮,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精雕细琢的胸针。 造型相当别致,一看就是独一无二的设计款,整体被有心地打造成一段鲜洁的花枝——花是秀致而清雅的,栩栩如生似正透着淡淡的香气,镶嵌着的烟花切割的宝石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流淌出夕阳般和煦而柔亮的光色。 因着温苓心痴爱珠宝的坚硬美丽与恒定不变,晏容秋从小也耳濡目染地见识过不少珍贵的名物。而手中的这一枚,绝对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收藏级别,单是使用的裸石就价值连城,更遑论那精美绝伦的制作工艺了。 “那是金木樨,秋天才开的花。” 大概是不想给晏容秋留一点婉拒的余地,贺铸旋即大步流星地进到车里,车窗摇下,露出那张快被黑框眼镜遮去一半的脸。 注视着那个人在夜色中如初绽的玉兰花般的面容,他无比认真道: “属于秋天的一切,我都很喜欢。” 伴随着淡去的尾音,车的尾灯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就在贺铸快要到家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上的号码,一般来说一年都不会出现一次。 青年藏在厚重镜片后的眼眸不由暗了暗。 不过,自己也该预料到了。 按下接听键,扬声器里传来的是陌生又熟悉的嗓音。陌生是因为疏远,熟悉是因为—— “我们,才刚见过吧。” 他勾了勾嘴角,牵出没有感情的淡薄哂笑。 “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事情正面做完做反面? 当然是答题卡啊(叉腰) 晏总的生日是在9月23日,正好是秋分~ 第28章 他的温柔 将近一周过去, 光惠明星慈善夜的溢出效应还在继续。 晏氏集团的股价依旧日日向好,川源电影制片厂也得以顺利起飞,还有一大群爬墙霸道总裁小助理的CP粉——晚会过后第二天, 就有人扒出弹钢琴的黑西装小哥哥是晏总今年新招的助理, 当然了,这点除了让晏容秋在看舆情简报里那些自产自销的粮时老脸一红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好处。 “晏总, 这是英利娱乐的破产清算报告。” 贺铸走进总裁办, 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顺势抬眼观察晏容秋。 晏容秋精神状态还不错,对他的态度也没什么不同,不过这也正常, 工作时的他就是一台高性能的计算机, 莫得感情。 只是, 贺铸明显感觉这几天晏容秋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不光脸色更加苍白透明, 眼下的青晕也更明显了,瘦削的身形裹在厚实的纯羊毛西装里, 非但没有给人温暖的感觉, 简直就像被包裹着的一块清清冷冷的冰。 “我昨天正好有多炖一些南杏仁雪梨汤。”贺铸打开保温瓶,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甜汤,递到晏容秋的面前。 “谢谢。”晏容秋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啜饮, 汤是甜润清爽的,喝起来非常滋润。 “今天你不用送我,我晚上有事出去。”他抬眼看了看贺铸,又把眼睛垂下去盯着杯中的雪梨汤。 从贺铸这个角度望过去, 漆黑的睫毛密密的就像两排小扇子。 “胸针怎么没见您戴,”他语气淡淡地开口,“是不喜欢吗?” 晏容秋微微摇头,“没有,就是没想到……而已。” 那是金木犀,秋天才开的花。 属于秋天的一切,我都很喜欢。 耳边仿佛又回响起那天晚上贺铸对自己说的话,晏容秋感觉后颈皮肤下那颗小小的“心脏”,又有躁动不安地苏醒过来的趋势。 这几天总会时不时地出现这种情况,虽然说不上严重,发作的时间也很短,但却足以令他深感不安。 从分化期开始,他的腺体就存在发育缺陷的问题。一般来说,Omega的腺体在外观上呈一个凸起的小包,而他的却极不明显,后颈依然是光滑细腻的一弧,简直和没发育的孩童差不多。自然,这样的腺体也无法正常分泌信息素,手摸上去都是冷冷的,木木的,明明是Omega最敏|感的部位,对他而言却像是一块早早坏死的不必要的组织一样。 如果不是三年遇到那个寡廉鲜耻的狗男人,他都快要忘了自己是Omega并且还有这么个器官的事实。 一想到狗男人,晏容秋就抓心挠肝地火大。他不知道狗男人究竟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下作伎俩,更不知道狗男人为什么好死不死偏偏会缠上他。 那种漂亮迷人且体质敏感的Omega的确很容易招惹来Alpha的觊觎,如果又正好处在易感期,双方确实很可能碰撞出一些酱酱酿酿、让人脸红心跳的事。 但绝对不会也不该发生在他晏容秋的身上。 晏容秋很有自知之明,他自认长相平庸,面目凶悍,也全无Omega的种种诱人特质,要说整个人最大的魅力点,大概就是有钱、有钱、很有钱。 可是,能参加的那场酒会的基本都是非富即贵,狗男人看起来也没有想敲诈勒索他的意思,这就让晏容秋更迷惑了,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狗男人真是品味特殊,而且瞎了一对狗眼? 话又说回来,如果自己三年前的反常表现是因为受狗男人的影响,那么这几天腺体的燥热不安又算怎么一回事? 总不见得跟贺铸有什么关系……吧? 雪梨汤的清甜香气钻入鼻腔,里面仿佛还掺杂了几缕那种海洋深处的冰冽清香。 熟悉的贺铸身上所散发的气息。 晏容秋放下汤碗,刷地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今天早点下班吧。” 贺铸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办公室,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我今晚有空。”他推了推眼镜,“出来见下吗?” 和对方约定的地点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 落地窗外正对川源市最繁华热闹的街区,汇集了高级写字楼、奢侈品店、商场还有一家三甲医院,华灯初上的时候,放眼望去星星点点,一片璀璨。 贺铸提早十分钟到了——这还是受晏容秋的影响,以前可从来只有别人等他的份儿,他替自己点了杯冰美式,大概喝掉三分之一的时候,对方终于来了。 “叮铃。” 那人一推门进来,就瞬间攥住了咖啡厅里所有人的目光,接待他的服务生甚至还手足无措地红了脸。 不愧是他。贺铸搅着杯中的咖啡。从小到大,他始终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被大家认可、赞美并且喜爱的存在。 不知是因为位置太过隐蔽,还是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太好辨认,那个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视线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刻,跳动着掩饰不住的惊讶,还有几分莫名其妙。 “喝点什么?”贺铸微笑着把酒水单递给他。 “直到现在,这么近的距离,我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是我的弟弟。” “弟弟”二字被有意无意地加上重音,透着淡淡的讽刺意味。 贺浔双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面的青年。 一板一眼的大背头,看上去被上了相当量的发胶和定型喷雾来固定,发硬且微微发亮。配上从头到脚的黑色打扮,整个人就像一团死气沉沉的乌云,黑压压地降临在了这间气氛优雅轻松的咖啡厅里。 当然了,最一言难尽的还是那副土气到极点的黑框眼镜,压倒性的存在感几乎让它成为了那张脸的…… 封印。就是这个词。 “但是,哥哥还是把我认出来了,不是么?”贺铸认真搅着杯中的咖啡,“通过信息素也算呢,毕竟……” 他抬起头,薄唇勾起灿烂的笑意,“我们是亲兄弟嘛。” 贺浔眉头微蹙,“你平时也是用这种口气跟小秋说话的?” 贺铸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抱起双臂往后一靠,“说吧,哥哥。” “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您屈尊纡贵地亲自联系我?” “不是我。”贺浔看着他,脸上流露出混合着嘲讽与同情复杂神情。 “是小秋。” 一份牛皮纸袋推到了贺铸的面前。 “这是什么?”贺铸笑意未减,声音却是冷了下来。 贺浔挑眉:“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牛皮纸袋很薄,抽出来里面不过一页纸。 馈赠书。 黑纸白字,清清楚楚地映在贺铸的镜片上。 “这份馈赠书里,包含了安潇女士留存在川影的场照和海报,她生前使用过的道具服装。” “以及,她最后的遗作的版权归属。”“所有物品都得到了精心妥善的修复,尽可能保留住了当年的原貌。” “而贺晚之,将成为它们唯一的继承人。” 贺浔淡淡道来的声音,像一瞬间倒灌进鼻腔和耳朵的水,水银一样朝着贺铸身体的每个角落冲刺进去。 视界里,无数光点宛如幻觉游动,清晰定格的唯有转让人一栏的签名: 晏容秋。 晏容秋的字和他给人的印象一样,清隽工整,秀丽颀长,每一画都提按分明,牵丝劲挺,落纸饱含力量,透着不容妥协的清刚,甚至强硬。 是一点都不温柔的笔迹。 “为了找到你母亲遗作的版权所有者,你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么?时隔那么多年,又没有完整的档案记录,想找到那一支没名没姓的电影归属,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 耳边嗡嗡的杂音逐渐消失,终于重新形成清晰可辨的话音。 贺铸抬起头,望向一脸平静的贺浔。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道。 贺浔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明明是成功概率极低的事情,实现了也不会有任何好处,一旦失败反倒会毁坏全盘计划。” “况且,对方是个认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关系,贺晚之不过是他曾经的丈夫的弟弟,仅此而已。” “大概,只是因为小秋是个内心温柔的好孩子。” “温柔又正确的好孩子。” “不管对方是谁,他一定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贺铸紧紧盯着他,隔着镜片都掩盖不住翻涌的情绪。 “你很了解他?” 贺浔答得笃定:“比你了解。” “毕竟,他曾是我名正言顺的爱人,而你,贺晚之,你什么都不是。” 爱人。 这两个字像突然朝贺铸心脏上投来的锋利匕首,扎出蔓延全身的剧痛,嫉妒与不甘没顶而过,几乎将他整个吞噬。 作为贺浔爱人的晏容秋,平时会是什么样子? 会对他露出苍白透明的好看笑容吗? 会任他握住纤细白净的柔软手掌吗? 会愿意被他以近得可以听清心跳的距离,用力抱在怀中吗? 一定还会有更多更亲密的事情吧?温暖的,甜蜜的,粘稠的,绵长的—— 是他即使在最深重的梦境中,都不敢肖想的惊心动魄的美好。 贺铸近乎机械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冰凉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胸腔。 我对他,并非什么都不是啊。 “那哥哥呢?哥哥和我一样,也很喜欢他吧?既然那么喜欢他,当初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一口一个“哥哥”,看似亲呢,实则冷冰冰的毫无感情,每个音节都刻满讥诮。 迎着贺浔突然沉默的表情,贺铸继续道: “过去,因为种种原因,我错过了他,但是现在不会了。” “哥哥,他是我的,一定是我的,只能是我的,谁都无法从我这里把他抢走。” “绝对。” 每个字都攒着劲儿,几乎说得咬牙切齿,简直像在对自己下死命令。 “所以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千方百计来到他身边,隐瞒他,欺骗他?” “我告诉你贺晚之,你在美国闹出的那种破事儿我管不着,但你胆敢伤害小秋试试,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贺浔眸中射出严如寒冬的冷光,两个人的视线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最后,贺铸轻轻地笑了起来。 Alpha本就数量稀少,达到自己那种等级体质的Alpha更是凤毛麟角,前提是还生了那么一副已成祸害的皮囊——贺清庚的原话。可以说,不管对Omega还是Beta,甚至是某些相对弱质的Alpha,他都可以构成无法抗拒的绝对吸引。 这些年,他的身边也确实从没少过男男女女的爱慕者,在美国的时候,还曾因拒绝某位狂热者的追求,无端惹上一身麻烦,闹得满城风雨,落下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的美名。 可事实上,他过的始终是修道院士般禁欲的苦修生活——这话说出来恐怕谁都不会信,但他真的做到了心无旁骛,亦无一丝一毫的杂念,几乎不惜拼上全部性命,只为赌赢一个未来。 一个能让他配得上那个人,足以挺起胸膛站在那个人身边的未来。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嘛,哥哥。” “听到这样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只怕在贺浔眼里,自己就像一条饿红了眼的鬣狗,只待瞅准机会朝软绵绵的小白羊伸出肮脏的利爪。 贺铸冷冷地想着,往上卷起衣袖,露出一段修长劲瘦的白皙手腕,“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漆黑的磨砂腕带,方形的立体表盘,乍一看很像精密的运动手表,可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值却并非时间,而是精确到以每立方米的微克含量为计量单位的Alpha信息素浓度。 见贺浔眸色一深,露出凝重之色,贺铸便放下袖子,重新将它整成纹丝不乱的笔挺模样——当然了,这也是深受晏容秋的影响,晏容秋喜欢这样。 “放心吧哥哥,不像常规的信息素抑制腕带,它只对我起作用,不会影响到你。”说着,他又很夸张地叹了口气,“真是麻烦啊,可谁让我天生便是这样的体质。” 而且,如果没有它,自己根本无法乖乖呆在晏容秋的身边。 大概,已经喜欢到只要看到他,就会忍不住失控发|情的程度。 最麻烦的是,这份“喜欢”偏偏没有止境,每天都在不断叠加。高强度的靶向抑制剂可以压制身体的本能,但是,心的本能呢? “你一直戴着这个东西?”贺浔忍不住问道。 “没错。” “虽然对降低Alpha信息素浓度和减缓易感期症状有明显效果,但是长此以往下去,势必会对身体造成严重影响……” 贺浔紧皱眉头。 “贺晚之,你隐瞒他这么多,到底是为什么? 贺铸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我只想每天都能见到他。” 我找他找了整整三年,几乎快要发疯,绝不能再放跑他。 “以助理的身份为他协调左右,减轻重担。” 以助理的身份照顾他,保护他,与他寸步不离——他太美了,太好了,简直是可膜拜的,所以,必须让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离得远远的。 “名字的话,本来就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吧?” 反正他也不记得贺晚之是谁,还能撇去与晏贺家缠杂不清的关系,不好么? “至于这幅打扮嘛……”贺铸推了推眼镜,挂上淡微微的笑意,“我们都很中意,和哥哥有什么关系吗?” 这才是最要命的。真正的、随时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掉下来之前,就保持这样吧。掉下来,让自己立时死了,也全然不打紧。 贺浔盯着贺铸,盯了半天,末了重重地冷笑:“不正常,贺晚之,你很不正常。” “或许吧。”贺铸深深低下头去,想把手插|进头发里,碰到的却是发硬结型的发胶,于是又怏怏地收了回来。 “你会告诉他吗?你要把他追回来吗?” 他忽然感到烦了、倦了,也就懒得存着戏耍之心一口一个“哥哥”的叫他。 不等贺浔开口,他又自问自答般地说道:“说与不说,都无所谓了。反正我拿的主意,从来都不会改变。” “我想做的事,也从来都能实现。” 他的姿态和语气都算得上心平气和,贺浔却从中品出了挑衅的意味——爱与独占欲交织着无法忍耐的时候,自然是要挑衅的,是要撩|拨对方和自己斗上一斗的。 像一只年轻的雄鸟,他借着斗,向同出一巢的兄弟宣告他擅自定下的所有权。 以前,贺浔就觉得这个弟弟像极了一只雄孔雀。雄孔雀只美在开屏一时,他却美得恒定,不分条件与场合,有不可思议之绚烂,几乎带了勃勃的怒意。 看着扮成黑乌鸦的雄孔雀,贺浔短促地慨叹一声,把满心的嫌恶与忧虑叹了个十足十。 他可以理解他的不正常,却也真的很讨厌他的不正常。 而这讨厌之中,大概有一部分可以称之为“嫉妒”……吧? 夜渐渐深了。 灯火辉煌的夜色里,道路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正摇曳出一派川源市独有的摩登时尚的小资风情。 晏容秋从医院的大门走出来,朝停靠在人行道边的车走去,刚要打开车门,忽然就停下了动作。 后视镜里,清清楚楚地映着两个男人的身影。 贺铸和贺浔。 他们正面对面地站在一家咖啡馆外,似乎正说着些什么。 贺铸的怀中,还紧紧抱着一个牛皮纸的信封袋。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尼桑和我愚蠢的欧豆豆…… 第29章 你好香啊 这是怎么回事? 贺铸和贺浔认识? 不对, 光惠明星慈善夜那天,看他们的表现明显是互不相识的。 晏容秋隐隐地有些不安,仿佛自己无意中撞破了什么秘密。他直接把刚配好的药往口袋里一塞, 直接穿过马路, 往那俩人的方向快步走去。 “晚上好。” 就算在这种时候,晏容秋也不忘先礼貌地打个招呼。纯白的LANVIN西装在咖啡厅落地窗透出来的灯光里特别显眼,就像一团发亮的雪。 听到他的声音, 两个男人尽皆一愣, 齐齐转过身来。 一瞬间,晏容秋脑中只晃过一个念头—— 像,真的好像。 并非容貌上的相似,也非气质上的接近。只是看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只那么一眼撂过去, 就无端觉得他与他之间, 一定存在着某种万丝万缕的关系。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晏容秋说着,视线落到贺铸怀中的袋子上——距离近了, 自然也就看得分明,褐低红字, 是集团内部统一配备的文件袋, 但因为是最常见的款式,所以也说明不了什么。 贺浔迅速瞥了贺铸一眼。 晏容秋眼观六路:“贺浔,你看他做什么?” 贺铸应得极快:“对啊,贺先生, 您看我做什么?不是您委托我的事吗?” 贺浔:“……” 贺铸推了推眼镜,腰背挺得更直一些,就像他同时汇报工作时那样。 “贺浔先生有一份感兴趣的关于耶路撒冷历史的文献材料,因为是用希伯来语写成的, 所以特意联系上我,想请我帮忙翻译。” 贺浔和贺明承一样,都非常喜欢历史。而贺铸的企业邮箱,是在集团官网上可找到的公开资料。至于精通希伯来语这一点,当初在他提交给刘欣君的简历上,就已经写得非常清楚了。 助理先生的回答,就像一团光滑完整的毛线团,找不到破绽的线头,本该顺利说服晏容秋,可他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不对劲。 是一种络结纠缠的微妙。 对这两人的关系,晏容秋认为自己应该多想想,但今晚,他实在匀不出一丝多余的力气和脑筋。 适才在医生那里获知的一切,已足够他好好消化一阵了。 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药,晏容秋向贺铸和贺浔道了个别,转身朝停在马路对面的车走去。 “等等,我送您回去吧。” 贺浔还没来得及说话,贺铸就已经大步迈向了晏容秋的身边,就像阳极磁铁被阴极磁铁吸引,这几乎就是他本能的反应。 晏容秋的话,不可能有大晚上放弃工作,一个人在这片繁华商业区闲逛。唯一的可能,就是去附近那家全市最顶级的医院看病——还要撇开所有人只身前往,好像被谁发现的话,满身钢筋铁骨就会全都变成软肋。 车很快就消失在了霓虹灯汇聚成的光河里。 贺铸心神不宁地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小心仔细地观察晏容秋。 果然,晏容秋看上去很不好。 刚才站在光线里,他还有一层虚假的暖色调,现在却被车厢内的昏昧环境化出了原形。苍白瘦削的面容透露出来的,是一种异常憔悴的孱弱感,整个人仿佛重症病人般死气沉沉,紧裹着外套缩成小小的一团。 贺铸默默再将车内暖气调得高一些,一踩油门加快车速往睿山御庭驶去。 停好车,打开车门,贺铸轻声连着叫了晏容秋几遍,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已经怕冷到把外套的兜帽都拉了起来,大半张连被遮住,低垂着头深陷在漆黑的阴影之中。 昔日的恐惧像幽灵钻出坟墓,嗖地贴上贺铸的背脊。 他的心不由咚咚狂跳起来,手微微颤抖着抚向晏容秋的兜帽。 车里的空气温暖而干燥,对现在这个时节来说,实在是太暖和了点。而晏容秋周围的温度明显更高了几分,丝丝缕缕的热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飘荡过贺铸的指尖。 下一刻,兜帽被轻轻地揭下,露出晏容秋那张半昏半醒的慵倦的脸。 先前苍白得骇人的病色已全然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晕满双颊。晏容秋难得有这么血色丰沛的时候,如此骤然乍现,晃得贺铸一阵头晕目眩,只觉灿烂得可怕,如烧得泼天的大火。 “晏总……晏总?您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却听不清,耳朵里都是嗡嗡的混乱杂音。晏容秋努力想牵回飘远的涣散意识,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精神。 他冷得很,也热得很,后颈的信息腺砰砰地乱跳个不停,酸软发麻的感觉从身体深处迅速攀升上来,融化了每一个关节,也让他消失了全部的力气。 怎么会这样…… 自己的情况,真的比医生诊断下来的还要糟糕吗? 不可能,不可能…… 晏容秋艰难地呼吸着,想再次尝试活动手脚,整个人却蓦地一轻,像是轻轻地凌空飘起,下一秒,就被紧紧拥进了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 熟悉的来自深海的清冽气息,缓慢地将他淹没了。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好闻……? 晏容秋仅剩的一点自我意识,瞬间被这种奇异的香气给掠夺得一干二净。被包围其中,甚至都感觉没那么难受了,后颈皮肤下小心脏般发烫狂跳的腺体,都稍许平静安分了下来了。 他用力往那人的胸膛上蹭了蹭,明明已经近得不能再近,却仍在渴望得寸进尺。 “你好香啊……” 晏容秋双眼紧闭,迷迷糊糊地嘟囔,然后把脸埋进香气更强烈的地方,贪婪地大口吸了起来。 口鼻紧紧贴着的那处光滑皮肤,就像一块最顶级的珍贵香料,每一个毛孔都往外散发着甘醴般的芬芳,而且又是那么温暖,那么柔软,简直让人忍不住—— 晏容秋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从来没那么想要得过某样东西。 想要,想要得不得了,想要到发疯,想要到心脏快要爆炸。 那股香气简直有种魔力,好像是活物一样,透过他的肌肤,一点一点渗透进他的肌理,沿着血液与筋脉游走遍全身,无比温柔地安抚着时刻折磨着他的极寒与苦热。 实在忍不下去了。 他微微张开双唇,雪白的贝齿间,探出一点粉嫩的舌|尖——然而并没有碰到什么,只能有个望梅止渴的意思。 因为贺铸及时偏了偏头,没让他碰到自己的颈项。 毕竟自己只是凡人。 凡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焦灼的渴望没有得到满足,晏容秋的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含混的咕噜声,像只不开心的猫。 “乖,我们回家。” 贺铸用温热的手指把散乱在青年额前的头发撩到后面去,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些,快而稳地往大门走去。 按了门铃却不见反应,贺铸只得从晏容秋外套口袋去找钥匙,结果好不容易开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想来是徐姨带着糯米汤圆出去了。 灯倒是照得通明,整座房子白寥寥的空旷,完全没有一丝人气和烟火气。贺铸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觉得他还真像住在活死人墓里的小龙女。 直到把晏容秋放到卧室|床上,贺铸紧绷的神经才算稍微松弛了一点,深秋的天气凉意森森,他却累出了一身薄汗。 晏容秋很轻,身架子纤细单薄,却一点都不好抱。因为既怕他像瓷器那样碎掉,又怕他像冰雪那样化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使劲儿才是正正好。 替他脱掉风衣,再剥下西服外套,只有单薄衣裤包裹的清瘦身体陷在宽大松软的床褥里,就像要被厚厚积雪掩埋一样。 贺铸拆开药袋,没来得及看到底是什么药,只是匆匆按说明倒了两颗胶囊,又端了杯温水给晏容秋送过去。 “来,我们先吃药。” 晏容秋把头埋进枕头里,漆黑乱发中露出一星点粉白的耳|垂,他昏昏沉沉地反驳:“我没病。” 对不肯吃药的小朋友,贺铸是有一点办法的。他刚要起身,袖口却被晏容秋松松地牵住了。 “你不要走。”他努力掀开一线浓秀的羽睫,目光里蕴着星星点点的微光,仿佛旋转的银河。 “我不走。”贺铸轻轻捻了捻他的手掌。 去厨房倒了果汁,贺铸把胶囊掰开,混了药粉进去,又细细搅拌匀了,才端回来送到晏容秋的唇边。 又软又烫地半躺在男人怀里,他却还是固执得不行,把脸往那处散发着好闻气息的胸膛蹭了蹭,“我没生病。我不吃药。” 因为带了浓重的鼻音,说话又毫无力气,晏容秋的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略有一种沙哑的甘甜。 像极了爱撒娇的小朋友。 “这是桃子汁。”贺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话,宝宝。” 宝宝。 怎么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叫出了口? 贺铸垂眼凝视安静窝在自己怀中的大老板,平时整整齐齐全梳上去的额发,此刻软软地垂在他的额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如蝴蝶的长翅,停栖在薄薄的苍白眼睑上,乖得让人心|痒,又让人心疼。这样的晏总,总觉得看上去年幼了许多,软乎乎又奶乎乎。 嗯,确实是宝宝,比那颗糯米汤圆还小的宝宝。 而半昏半睡的晏容秋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很听话地把桃子汁慢慢喝了下去,一滴不剩。 “宝宝真棒。” 贺铸轻手轻脚地把晏容秋放回床上,仔细替他掖好被角,又把枕头垫高一些,好让他躺得更舒服。这些事情,男人做得是既缓慢又认真,甚至带了些虔诚的意味,就像对待什么稀世之珍—— 不,明明比稀世之珍还要珍贵,是他唯一的、绝无仅有的宝贝。 喝了药后,晏容秋的状况明显好了一点儿。脸颊上吓人的红潮褪去不少,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了下来。 他似乎终于摆脱了那种发高烧时昏沉晕眩、忽冷忽热的痛苦,这会儿,睡眠之神终于来拯救他了。 贺铸暗自松了口气。相比担心,他更多的是害怕,真的怕。 看到深爱的人被病痛折磨,是他从小到大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为晏容秋留了盏小夜灯,贺铸轻轻带上门,在隔壁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万一夜里有什么动静,自己也好及时听见。 摘掉眼镜,贺铸把那副讨厌的丑家伙随手丢在茶几上,一边用力按捏发酸的鼻梁,一边抽出文件袋里的那份馈赠书,先前他都没来得及细看。 一看,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晏容秋真的在尽全力,努力保留关于妈妈的一切。 因为一直就在晏容秋身边工作,也参与过川影的清算,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份东西有多么来之不易。 而且,这样说或许有些残忍,它对所有人都毫无价值—— 除了自己。 明明晏容秋从来都不喜欢没有价值的东西。 视线落到最后,接受人签名那栏还是空着的。 他并不太想把自己的名字落上去。 贺晚之。 学之不晚,晚之不为,为之不傲,傲之必败。 是贺明承取的。 他怕玷|污妈妈的灵魂。 他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削弱自己与这个名字的关系,无论是在美国那会儿,还是在现如今。 把馈赠书收好放到一旁,贺铸刚拿起茶几上的药瓶,右上角的标志就扎眼地跳入视界。 鲜红的圆形标志。 这意味着它是国家严格管制的药品,必须有医生处方的证明,并且层层通过科室审核,才能开到患者手中。 能有这种“待遇”的,除了精神|药品或麻|醉药品,恐怕只有那些治疗ABO体质的特殊药物了。 【适应症】:信息腺共济失调紊乱症。 一看到这行药品说明,贺铸不由瞳孔一缩,眼底一瞬晦暗—— 这可是极为少见的疑难杂症,全国已发现的病例也不过十几例。它拥有很长的潜伏期,五年十年甚至十几年都有可能,跨度大到根本没有个可预估的范围。 而且,信息腺共济失调紊乱症的患者几乎都是先天性的,每个人的临床反应也各不相同。到目前为止,医学界连这种病症的通用症状都没发现。 这点其实是相当恐怖的。在漫长的潜伏期中,患者很难从自己身体的反常表现,及时察觉到真正的病灶。有的人的临床反应极不明显,他们就可能不当回事,直接忽略过去;有的人即便马上就医,也几乎毫无例外地,被医生误判为别的疾病。 就像身体中被埋下了一颗谁都不曾发现的定时|炸|弹,只有轰然爆炸的那一刻来临,才会惊觉血肉横飞的残酷真相。 那一小瓶胶囊在贺铸手中攥紧,用力到骨节突出发白,像溺水之人抓紧手中的淤泥与水草—— 用尽所有力气,却也只是徒劳。 那种如芒在背的幽深恐惧又从坟墓里钻了出来,举着巨大的镰刀,无声地盘旋在贺铸的头顶。 信息腺共济失调紊乱症从来都没有彻底治愈的特效药,唯一的治疗手段就是缓释。 更可怕的是,随着病情的加重,患者的抗药性会不断增强,最后,就连这拖延生命的唯一方法都会彻底失去作用。患者会在突发性寒战、高热与全身剧痛的多重折磨下,无比痛苦又无助地走向死亡。 贺铸就曾亲眼见证过这样的死亡。 因为,自己的母亲安潇,就是死于信息腺共济失调紊乱症。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不会虐不会虐不会虐,我写的不是蓝色生死恋。 这个病怎么说,其实是来(送)助(福)攻(利)的嗷! 对晏总来说,狗男人的味道就像老干妈一样上头~ 第30章 无解之症 忘不了。 忘不掉。 很多很多时候, 安潇弥留之际的样子,那副让人心碎的样子,都会在贺铸的记忆里浅浅地浮现出来。 满头微卷的秀发光泽尽失, 乱糟糟地堆在枕头两边。 饱满的额头变得特别突出, 脸颊却深深地凹陷进去。 原本秀美绝伦的容颜,早已随着她的生命力,一点一滴逝去了。 她的眼睛永远湿|漉|漉的, 像是一直在哭泣。 她的呼吸始终断断续续, 怕是如同风中的蜡烛,随时都会熄灭。 可就算病成那样,她还是很清醒,也还是那么温柔。 “晚之, 等妈妈走了之后, 你就跟着爸爸回贺家吧。”她伸出干枯细长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很快就不堪重负地垂落下来。“那个家里,有哥哥, 有爷爷,还有一位新妈妈, 他们都很爱你, 他们都会好好照顾你。” 谎言。 谎言。 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明明妈妈一直都很清楚,除了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家,世界上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瞪着通红的眼睛,茫然又惶惑地抬起头, 窗外,有鸽子呼啦一声飞向黄昏时分的蓝天,纯白的羽翼掠过绚丽的云彩,多像盛绽开放的悼念之花。 贺铸挣扎着醒了过来。 自己还是在晏容秋家那个宽敞到近乎空旷的白色客厅。 面前的茶几上, 有着鲜红圆形标志的小药瓶正冷冷地与他对视着。 于是一颗心又重重地沉了下去,往下一直坠,永远碰不到底。就像从高处掉入深渊,那种全身失重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又紧紧包围住了他。 晏容秋也会和妈妈一样—— 贺铸收了念头,不许自己再往下胡思乱想。 仿佛是在一瞬间里,他忽然确信,自己所爱的一切美的好的最终都会离他而去。可明明他从未得到过很多,也根本不奢望求取更多。 他只想要晏容秋,只要他一个就足够了。 有晏容秋在他眼前,他就在也看不见其他了。 “咳咳咳……咳咳……” 隔壁卧室里突然传来粗重的咳嗽声,听得贺铸心头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过去一把打开门。 在夜灯薄薄的水雾般的光线里,晏容秋躺在床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他本就是单薄纤细的身量,如此,越发像个荏弱而稚气的半大孩子。他白,被褥也白,两白相遇,只有墨黑的头发和眉睫能让人立时辨清他的所在。 贺铸前脚刚跨进去,后脚却又犹疑不定。因为,他闻到空气中正缓缓弥散开一股幽微的气息,很淡,却是香到了极点,也甜到了极点,简直无法想象,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甜美诱人的味道。 他绝对不会记错,这是属于晏容秋的信息素——不像一般人可以准确形容出具体气味,他的只是平白让人觉得无比的香甜,不仅是在感官层面,几乎能沁到灵魂深处去。 就像《圣经》中的吗那,当摩西和他带领的那群以色列人快要饿死的时候,耶稣从天上降下生命的灵粮,比蜜糖还要甘甜,比初雪还要洁白,没有人能拒绝这几乎等同于神赐福音的存在。 贺铸也不能。 非但不能,他还会被吗那深深吸引,满身心都在疯狂渴望叫嚣,要将那吗那的主人也一起侵吞独占。 死命咬破嘴唇,唯有刺痛感能使自己保持清醒。贺铸颤颤地抬起手,探向晏容秋的额头,指尖甫一触到,只觉一片汗涔涔的滚烫,脸颊也烫,烫得贺铸心都快揪起来了。可信息腺共济失调紊乱症一旦发作,患者只能靠缓释药物硬撑过去,旁人根本无能为力。 绞来了一把冷毛巾,贺铸替他擦了把脸,又敷上冰贴,却看见晏容秋的睫毛底下,正不断渗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只因实在无声无息,刚才竟没发现他在哭泣。 大概这世界上,除了贺铸,再没有第二个人会相信,晏容秋这样的人也是会哭的。只是他哭也不肯出声,弓着清瘦见骨的背脊,又咬紧了一口细白的银牙,既是隐忍,又似衔恨,仿佛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苦苦做着斗争。 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贺铸一边帮他拭去泪渍,一边看着床头柜上整齐摆放的霸王育发液,默默地想。 当年,被贺明承从福利院接回贺家后,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一场社交晚宴上又见到了晏容秋——当然,他是不被允许出席的,只是一个人在庭院里玩儿的时候,透过那灯火通明的窗户,看见晏容秋捂着脑袋跑了出来。 小胖子竟然是是晏家的孩子? 他有一点失落,有一点难过,但心里面更多的还是激动与高兴。 悄悄跟在晏容秋后面,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院中的树上,想待会儿冷不丁地跳下来,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可不知为何,那个总是一本正经又严肃高冷的晏容秋,竟然皱巴着一张哭唧唧的小胖脸,坐在树下的石椅上,委委屈屈地抹起了眼泪。 虽然小胖子哭起来也没个声儿,可他在树上往下看着,也跟着一起觉得伤心,听到小胖子咕哝着“我也不是想秃才秃的”,又忍不住想笑。 唔……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好像头发是有点少…… 但是,再少他也不在乎。就算晏容秋一根头发都没有了,他还是觉得他可亲又可爱,是个武能英雄救美、文能吹拉弹唱的小胖子。 这么想着,他从树上飞身跃下,想在对方面前来个帅气又潇洒的亮相—— “咚!” 结果还没站稳,就被晏容秋一猛子撞倒在地。 一年未见,小胖子高了点,也瘦了点,隐约显出了清秀的轮廓。可相对的,人也憔悴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白白胖胖,面色红润有光泽。 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晏容秋就头也不回地飞快跑开了。 完全不记得他是谁。 事到如今,记不记得,忘没忘记,贺铸觉得都无所谓了。原来他一直都很在意,甚至有点怨恨为什么晏容秋什么都记得,却偏偏把关于他的一切——包括最重要的承诺,彻彻底底地从记忆中整个儿剜去。可现在,他只希望晏容秋能好起来,只要晏容秋能平安健康,要他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摸了摸晏容秋的额头,短短十分钟,那枚冰贴已经完全被捂热了。贺铸暗暗心惊,揭下来后打算立刻换一张,谁知刚要起身,手腕却被一把攥住了。 热得发烫的晏容秋的掌心。 在稀薄的光线里,晏容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意识显然还是模糊混沌的,可那对眸子却亮得不可思议。 几乎像暗夜里猫的眼睛,透着莹然的光亮。 “别走……” 晏容秋沙哑的嗓音里,沁着逼人的甜润 “我很难受……你能不能……抱抱我……” 贺铸犹豫了一下,俯下身,伸臂轻轻搂住了他。 隔着棉被,都能感受到里面瘦削身体所散发的灼人热度。 下一刻,晏容秋那双温热的手臂便缓缓攀上了上来,用力搂紧他的腰。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晏容秋嘟囔着,用大得不正常的力气把他抱得更紧,双唇间吐露出的,尽是微湿的香甜气息。 “你是谁……?”晏容秋目光灼灼地紧盯着他,痴痴怔怔的神气就像入了什么魔障。 贺铸不说话——他说不出话,也根本动弹不了。 仿佛晏容秋挟持住了他。 全身的感官,全都集中在了腰间那双柔软纤细的胳膊,还有越发浓郁的信息素的甜美气味。 手腕间的漆黑表盘上,幽绿的数值正疯狂跳动着,好像濒临坏掉一样—— 这种情形下,高强度的靶向抑制剂也不起作用了,他的各项指数正在急遽变化,无比诚实地暴露出了他的本质。 极具压迫的、强欲的、无比贪婪的本质。 “你怎么这么好看……”晏容秋浑然不觉危险,像一匹主动靠近食肉天敌的无知小兽,伸出软而薄的手掌抚摩对方的脸庞,从眉骨慢慢往下,指尖碾过他浓长的睫毛,滑过高|挺的鼻梁,一寸一寸地去细细勾勒。 不够的,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单凭眼睛是无法确认的。 现在,晏容秋已丧失了所有思考和理性判断的机能,只残留着一点最本能原始的知觉,于一片浑浊空无的茫茫然之中,变得特别尖锐而分明。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好香好香,抱着他的时候整个人都很舒服,身上也变得不那么痛了。 而且,他怎么可以长得那么好看呢?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呢? 晏容秋眨了眨蒙着水雾的眼睛,近乎痴迷地蹬视着贺铸的面孔。好奇怪,怎么心里也像烧起了熊熊的火? 就连胸口都开始闷闷的发胀,仿佛有什么怪物要挣扎着咆哮而出,把自己撕成碎片。 《奥赛罗》里断言:“都是月亮的错,她离地球太近,这本不应该,这使人们发疯。” 是了,一定都是这个男人的错。他不该离自己那么近,不该用这双眼睛看着自己,不该把自己牢牢拘在臂弯里。 不该、不该、不该! “呵,有趣的男人。你是在勾|引我吗?”晏容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印象里哪里看到过类似的话,结果就不受控制地滚出了口。 只是现在,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毫无半分霸道总裁的威慑力。 试图勾|引他的有趣男人——贺铸,穿戴得整整齐齐,高大的身形将他整个人完整地笼罩起来。而他呢?白衬衣松开了一半的扣子,露出雪白得刺眼的胸|膛,潮|热的淡红沿着修长脆弱的颈项一路往上,在双颊晕开了艳丽旖|旎的无边春|色。 清明的梨花不再清明,冰寒的霜雪也不再冰寒,它们一齐透着粉,泛着暖,蒸腾出醺醺然的甜香,几乎要在深秋干燥的空气中,酿造出粘稠而甘润的温暖酒浆,只待某人吞|入肚腹,尽情品尝。 真不知是谁在勾|引谁。 “宝宝,乖,先把手松开好吗?”贺铸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一触即溃的平静。 “不好——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抱抱我?”晏容秋拖着长音拒绝,很重的鼻音使每个字都如蜜般黏而甜。 他攥紧贺铸的衣袖,“你也很讨厌我吗?” “不。” 我喜欢你喜欢得快要疯掉。 “你也觉得我是秃子丑八怪吗?”他又瓮声瓮气地质问,眉眼间尽是委屈又可怜的神气。 “不。” 这样的话,大概在我眼中再没美存在。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抱一抱我呢?” 因为,再这样下去的话…… “我会忍不住的。” 贺铸的脸上没有表情,白森森的如覆着无悲无喜的假面。可虹膜上却燃烧着炽热的光焰,散发出混合着悲伤与欲|望的巨大热量。 “我大概,会对你做出许多你不愿意的事情。” 他用拇指尖和食指尖捏住晏容秋尖削的下巴,微微使力向上勾起。 “即使这样,也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老问题,禽兽还是禽兽不如……? 对现在的晏总来说,狗男人就像穿上品如衣服的艾莉 第31章 蒸酿月光 晏容秋挣了挣, 却没摆脱贺铸的钳制,倒成了欲拒|还迎的日爰日未意味。 男人的手指是长而有力的,指腹的薄茧滑过皮肤时痒酥酥的, 就像过|电一样。 于是他不由瑟缩起来, 想躲,却又沉溺于对方身上的凛冽清香,想松手, 却又忍受不了空荡荡的孤寂。 他是那么的困惑, 又是如此彷徨,可身体却远比头脑果决得多,也诚实得多。后颈之下,那颗小小的“心脏”早就欢欣鼓舞地跳动起来, 嘭嘭地连接着心跳, 像是一瞬接通的信号, 顷刻间就传遍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燃起一片燎原的大火。 真是讽刺。 他因不解之症而获得极度冷感体质的馈赠, 此刻却也因同一病症而被迫开启了隐匿的开关—— “可以……”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明明是绝对不能轻易说出口的禁忌的咒语。 谁都无法违背它的强大魔力。 贺铸的手绕到晏容秋的后背,握住他的蝴蝶骨, 轻轻把他托了起来, 另一手从他的后脑勺缓缓往下滑,按住细白的后颈。 然后,深深地囗勿了下去。 晏容秋被迫仰起头来,努力承受着着口筮咬一般的亲口勿。 秋天的月光是冷冷的青白, 却被满室交织的情谷欠与信息素的诱香,蒸酿成了远比盛夏更灼热沸腾的烈阳。 扌京夺了赖以生存的氧气。 除了不断盲目氵曷求对方双辰口之间,那一点鲜明的温暖与柔软,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什么都不需要。 规则也好。 理性也好。 常识也好。 回忆也好。 灵魂也好。 都是冗杂,都是多余,都是阻碍他们获得真正福音的重重壁障——不需要圣彼得的金银钥匙,也能跨过远天之上的蔚蓝门槛。 深夜实在太过安静。 呼吸断断续续,声息明明灭灭,羼杂着不断散逸而出,却又被四周的绝对静谧无限放大(原谅黑夜女神的无知,她不曾吃下智慧果!),宛如潮起潮落时的海浪,反复叠加出远比潘神的芦苇笛,更令人心空的悦耳鸣响。 接受到感召,菲罗忒斯——那可怕的黑夜女神与黑暗之神的女儿,终于降临。然后,她的魔法,在纯白如霜雪的青年身上生效了。 比诅咒更可怕,比祝福更纯粹!属于菲罗忒斯的魔法近乎疯狂地侵袭着晏容秋那颗始终悬在半空中、无法落下的砰砰直跳的心(荷兰鬼啊,我不需要你的金币,只请你把它换成一颗冷冰冰的石头心!)—— 听不见。什么都再不能听见。 左侧的月匈月堂中,好像有一座瓦尔哈拉殿堂,由生至死,由醉至醒,内心的神旅始终在足喿动轰鸣,无休无止,占据他所有的听力。 究竟是多么漫长的亲口勿啊。 几乎漫长到不知该定义为满怀爱意的褒赏,还是坏心眼的惩措。 直到晏容秋被亲得浑身酉矣车欠,眼尾泛红沁出泪花来,贺铸才稍微松开了些许,让他从几乎快气窒的空白中重回现实。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俯仰之间,一切早已改变。 这里的空气再不是纯洁干净,到处都充斥着两人信息素交纟只泛滥的香气,就算拼命大口呼吸,也不过扬汤止沸而已。 浇不灭心尖子上的火焰。 微微发着喘,晏容秋伸手回抱住贺铸的后背,把头抵进他的怀里,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如胶似漆的爱亻吕,无论何时都对彼此充满眷恋,片刻都不得分离。 “你真甜……真好……” 口月空中柔嫩脆弱的米占月莫被细密舌忝舌氏过,晏容秋不由变得口齿含混起来。他的声线清越冷冽,自带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感,现在却撒痴撒娇般地说着胡话,很容易激发人产生背德的彳正服谷欠。 “因为吃了您的糖,晏总。” 贺铸一本正经地回应着他,却又一次探了进去,慢慢舌忝过那细白的齿列,缠纟尧他温软稚拙的舌|头,那样的仔细,又那样的贪心,这哪里像在亲口勿,分明是攥取,是掠夺,是压抑已久后不可控的报复性补偿。 还有许许多多,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喜欢。 口勿到最深处,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口垂氵夜牵连出一线钅艮丝,月色下泛着光。 贺铸望着晏容秋,爱谷欠掩盖了他的苍白与憔悴,吐着热汽的薄唇是氵显氵闰鲜红的,覆着莹润水雾的眼眸是晶亮透明的。 他又俯下脸来,亲见了亲见他——蜻蜓点水一般,只在口觜角氵戋尝车耴止,“宝宝,你喜欢我吗?” 晏容秋懵懵地点了点头,又急不可耐地埋进他的胸膛,热烘烘地扌卜了个满怀。他也只是抱得牢,环得紧,不安分地足曾来足曾去,再没有别动作——应该也不晓得自己要做些什么。 总之,能蜷缩在这个人的怀中,闻着他身上深海般的清香,就已是天底下最心满意足的事情。 只不过,当晏容秋想要松缓一点的时候,却惊觉自己根本没有可对抗的力量。动了一动,却发现其实对方把自己拥得更紧—— 就像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抢来了日思夜寐的稀世之珍。既是宝物,又岂有容他离开的道理? 反正,除了这双臂弯之间,世间再无安心之所。 下巴轻轻摩挲着晏容秋漆黑的发顶,贺铸又问:“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贺浔多一点?” “喜欢你呀。”晏容秋抬起一根细长霜白的手指,趣味津津地去拨弄他的长睫毛。他的睫毛在浓黑中蕴着星星点点琥珀色的柔光,和那双眼睛奇妙地配了套。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短暂的沉默后,晏容秋摇了摇头,发丝擦过贺铸的脸颊,是柔软细密的触感,却偏在他的胸腔里拉扯出钝重的伤痛感,来回的,反复的,足以击退涌动澎湃的忄青氵朝。 这就是最真实的答案了。 于是贺铸缓慢又坚决地松开了手。 可晏容秋不愿意,像只害怕被抛弃的猫,执着地不愿失去那处温暖安心的所在。他艰难地不停开动着脑筋,以为是自己回答不了,所以才会被那人推拒。 “你好看……特别好看……”他仰起脸,焦灼不安地盯着贺铸,“还香香的……所以我喜欢你……” 晏容秋手臂越是用力,抱得越紧,贺铸就越是深觉他其实魂游天外,遥不可及。 “不是这样的,宝宝,不是这样的。” 那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今夜种种,抓不住,留不住,就像一场浅浅的幻梦。而梦的幽灵,终会随着天光破晓化为灰烬。 贺铸拨开晏容秋额前碎发,在那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亲了亲,感觉如亲口勿一片剔透清甜的雪花。 是凝聚了一整个冬季的纯白美好。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多逗留一秒,再耽溺于美梦,也必须彻底清醒了。 希望深秋夜晚的彻骨凉水能起到一点作用吧。 从浴室出来,整个人散发着冰凉水汽,贺铸强忍满身寒意在晏容秋家上下找了一圈,却连抑制剂的影子都没发现,也没找到任何omega可能用到的药品。 不过,以晏容秋眼下的情形,那些东西也起不到半点作用了。 下定决心似地一咬牙,贺铸大踏步走回晏容秋跟前,张开双臂一把拘住他,随即低下头,嘴唇贝占上了他的后颈。晏容秋乖顺的挣也不挣,顺着他的力道垂下头,然后身体脱力一般慢慢下滑,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多么简单。 一个类似亲见|口勿的口筮咬就能轻易崩氵贵他的身心。 在贺铸呼出的滚热气息中,晏容秋感觉自己正在鬲虫化,氵主入身亻本的东西霸道又弓虽劲,冲击着每一寸神经,覆盖过所有的血脉,将他的意识都消解于无形。 可是又好舍予服。 整个人就像坠入无尽深海,清凉的海水温柔包围着四肢百骸,还吹来了沾染薄荷与花香的海风,让他心甘情愿地不断往下沉,往下沉,穿过重重蜃景幻象与浮光掠影,一直要坠堕到那无昼无夜的海床(是指海洋板块构成的地壳表面)上去。 疼痛也好,忄青|谷欠也好,一切令他痛苦、不安、惶惑的存在,全都随着海浪远远消逝了。 再不复存在。 …… 晏容秋慢慢睁开眼睛。 视界里都是来回游动的白茫茫的光线,好一会儿才渐渐退去。 熟悉的家里的天花板。 厨房里,隐约传来锅碗瓢盆叮当碰撞的声音。 怎么回事? 小徐阿姨这几天不是都带着小新在外面玩吗? 晏容秋不由直起身子。 不动不知道,一动他才发现自己手软脚软跟面条似的,眼前还亮灿灿的直冒金光,头昏脑涨得不行。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是贺铸。 晏容秋瞳孔一缩,怀疑自己还没彻底清醒。 “先喝水,等下出来吃早餐” 贺铸把手里的杯子递到他面前,很自然地转身出去了。 身上的那条小徐阿姨的熊宝宝摘草莓围裙,在清晨灿烂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扎眼。 晏容秋深吸一口气,他快要窒息了。 但就算思维已经被炸得外焦里嫩,晏容秋还是要忠实地秉承日常习惯,在清洁洗漱完毕后,仔细严谨地修饰了自己。 在这一过程中,他就像一台每天杀毒,保证高速运转的计算机,逐渐将系统程序重新恢复到完美无缺。 除却一点。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昨晚上车之后发生的一切。 断片了。 走进客厅,贺铸正坐在餐桌边等他,面前是精心准备好的早餐。他的手艺太好,光是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 “早上……好?” 眼前的画面太过诡异,明明不该出现,却又出现得理所当然,就好像…… 贺铸是这个家女主人一样。 晏容秋打了个哆嗦。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 “早上好。”贺铸微微笑道。 晏容秋坐下,举起果汁喝了一口。 “嘶……” 果汁是鲜榨的苹果汁,甜中带酸,嘴角还有嘴唇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让他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好像口腔里面也破了皮。 怎么搞的?上火了还是被狗啃了? 晏容秋有点不爽地想。 “贺铸,能否请你向我说明一下。”他抱着手臂往后一靠,“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 贺铸身形一顿,轻轻放下手中的刀叉,抬眸看向他。 “简单来说,”就是我标记了您。” ??? 晏容秋定住了。 仿佛一台计算机突然遭遇到一个超出它程序逻辑的高难度运算,于是它就: 死机了。 “你什么了我?” “我标记了您。” “谁怎么了我?” “我标记了您。” “你怎么了谁?” “我标记了您。” 三遍。 不是错觉。不是幻听。 是真的。 晏容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后颈。 有一点疼。 浅浅的伤口底下,那颗小小的信息腺静静的动也不动。 是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安分。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贺铸没有说话,从他的缄默中,晏容秋读懂了他的解释。 “你胡说!” 晏容秋的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的黑眼珠忽然无限大,大成了两只深深的黑洞。 死死盯着贺铸,他又开口厉声道: “受信息腺共济失调紊乱症的影响,我绝对不可能像其他Omega那样!” 不知是为了强调给谁听,他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绝对,不、可、能。” 命运真是恶劣到了极点。 若非昨天亲耳从信任的医生那里听到确诊消息,他根本从未想到过,原来自己引以为幸的极度冷感体质,竟是来自无解之症的慷慨馈赠。 “还有,你,贺铸。”晏容秋黑沉沉的眼愈发森冷,目光跟冰锥子似的,直往对面那人的皮肉里戳,恨不得戳出个百孔千疮。 “你骗我。” 话一出口,他心里忽而涌上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也不纯粹是愤怒。 大概还有一点遭到背叛时受伤的感觉。 可贺铸又偏偏什么都好,什么都会,这就让他的谎言像一团甩在白纸上的墨点——更加刺目扎眼,更加令人如鲠在喉。 双手攥成拳头,牙齿发狠地咬到酸痛,晏容秋猛地站起身,做出一个斩截利落的送客姿势。 “你走吧。” “从今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助理:失业了QAQ 本章BGM:赶快醒醒~快睁开你的眼睛~赶快看清~他甜得快要你的命~ (OK我知道又是暴露年龄系列……) 菲罗忒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女神;荷兰鬼是德国作家豪夫《冷酷的心》中的反派角色;蔚蓝门槛指天堂;圣彼得是耶稣的门徒,掌管天堂的钥匙。 不是我要这么写,我实在没办法了…… 第32章 秩序分崩 贺铸离开了。 一举一动都在晏容秋的眼皮子底下。 偌大的客厅瞬间空荡了下来。 晏容秋坐回餐桌边, 苹果汁已经生锈沉淀了,熬得糯糯的皮蛋瘦肉粥了也已没了热气。 他一点都没有食欲,却也不想浪费这些食物, 于是只得扯了保鲜膜, 打算先放到冰箱里去。 一打开冰箱门,他不由微微一怔。 原来放在里面的一小盒冰贴已经被用完了,却多出两包用毛巾做的简易冰袋。 晏容秋摸了摸额头, 凉涔涔的, 身上也残留了些许脱力感,是发过高烧后的常见症状。联想到贺铸明显沙哑了许多的嗓音,还有发白黯淡的疲倦脸色…… 他不会一整夜都在照顾自己……吧? 晏容秋“嘭”地把冰箱门关上了。 犹豫片刻,他心一横走进浴室, 站在镜子前一件件地把衣服月兑了, 皱着张嫌弃脸仔细检查皮肤上有没有留下什么奇怪的痕迹。 这里没有。 那里没有。 后面……呼, 也没有。 除了后颈皮肤上那抹微微泛红的齿|痕,他浑身上下依旧是冰雕雪砌, 在浴室的灯光里,白得几乎有些吓人—— 所以, 哪怕只被留下了一丁点的青红之色, 都是藏也藏不住的。 晏容秋松了口气,心情复杂地系上纽扣。 幸好并不是每个Alpha都会像狗男人一样,对自己做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贺铸应该真的是在帮助自己摆脱突如其来的特殊时期。 晏容秋思忖着,心里刚觉得好受一点, 忽然感觉像一脚踩空,发现了一坨硕大的盲点。 等一下,那贺铸是怎么判断自己开始变得不正常的? “你好香啊……” “别走……” “我很难受……你能不能……抱抱我……” “呵,有趣的男人。你是在勾|引我吗?”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你真甜……真好……” …… 电光石火之间, 零星破碎的声音和画面在晏容秋的脑海中陆续爆炸。 “轰——!” 大大小小的蘑菇云瞬间冒出他的头顶。 我!的!天! 晏容秋撑着洗手台的边沿,只觉一阵气血上涌,头晕眼花的简直要吐出血来。上司在下属面前……发|情??? 上司没有在和下属商讨工作,竟然是在下属面前发|情!!! 还、还夸下属“你好香啊”……?洪世贤和艾莉吗他们是??? 香香香香个大头鬼啊! ……真的很香吗……? 晏容秋试试探探地抬起胳膊闻了闻。 一般来说,Alpha在暂时标记Omega后,是会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信息素的气味的。 靠! 香! 真的好香! 就是贺铸身上那种特殊的香气。 之前闻只是觉得香,现在一嗅,这香还产生了不得了的质变—— 成为袭向他的充满诱|惑的强烈信号。 晏容秋面红耳赤,整个人“腾”地就烧起来了。 Alpha留下的气味根本无法靠物理手段消除,只有体内被注入的信息素被新陈代谢掉,才会彻底消失。 这也就意味着,在此之前,他都要时刻带着属于贺铸的气息。 藏不住,洗不掉,简直和宣示主权的强横烙印一样。 这个眼镜混蛋!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晏容秋如困兽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地板跺得咚咚直响。 短时间内,自己恐怕连公司都不好去了,万一被人发觉身上有贺铸的味道,那自己还要不要做人了? 大老板带头搞办公室恋情,对象还好巧不巧是自己的助理先生,多特么新鲜啊,多好的茶水间话题啊! 何以解忧,唯有工作,工作使晏容秋快乐。 拉个线上会议先。 两小时后,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管脸色惨白地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个个东倒西歪气若游丝,像刚经历了一场生不如死的战斗。 不,只是单方面地被虐杀。 “我本来感觉自从贺助理来了之后,晏总好像多了那么一点点人性,没想到今天怎么比以前还要恐怖了啊。”一个高管愁眉苦脸地抱怨。 “同意。不瞒你说,贺助理没来那会儿,我一直怀疑大老板其实是机器人。你别笑,我认真的。”另个高管说着,还心有余悸地倒抽了口凉气。 “两位这么悠闲啊。” 伴随着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的清脆声响,人力资源主管刘欣君甩着高马尾大步走了过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Leadership Team的每位成员可都是要在明天中午前,向晏总提交下一季度的工作进度表和新计划书的呢。” 两个高管讪讪一笑。 “对了,记得以后别再提贺助理。”头也不回地擦过他们身边,刘欣君最后干脆爽利地撂下一句话。 “就在刚才,晏总已经让我去办他的离职手续了。” 给刘欣君发完通知后,晏容秋站起身舒展了下手臂,他以为自己会神清气爽,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胸口更加郁闷堵塞得慌。 撑着额头略加思索,晏容秋终于做出一项极为难得的重大决定: 暂停工作,休息一会儿。 回到卧室,头刚沾上枕头—— 有贺铸的味道。 跑到楼下客厅,打开音响—— 好巧不巧轮放到的是《春天奏鸣曲》。 还是看《新闻联播》算了…… 荧屏一亮就是卡通频道,粗眉毛马铃薯头小鬼正在扮光屁屁外星人。 晏容秋感觉全世界都在针对自己。 他的心里一直有条有理,从来没进过半点乱套的东西。他必须紧紧抓着他的秩序,秩序是绝对不能乱的,没有任何人或事能破坏他一手建立的秩序。 本该是这样的。 可现在,他的秩序就像一座被巨轮撞击的冰山,正在分崩离析地瓦解。 这里面也有他的责任。 是他放任贺铸无视与他的安全距离,是他没有斩断两人除工作以外的所有关系—— “那是金木樨,秋天才开的花。” 吵死了。 “属于秋天的一切,我都很喜欢。” 吵死了! 晏容秋握紧拳头狠狠一锤,却不料砸上件意想不到的东西。 沙发靠垫后面,正躺着一封棕色的牛皮纸袋。 耳边,贺铸那把悦耳动听的嗓子又沉沉响起。 “贺浔先生有一份感兴趣的关于耶路撒冷历史的文献材料,因为是用希伯来语写成的,所以特意联系上我,想请我帮忙翻译。” 论文……吗。 世界上哪来那么薄的论文。 晏容秋打开纸袋,一点点把那页文件抽了出来。 他的动作是越来越慢的,拉到最低下的时候几乎要停滞了。 他怕看到那个名字,可有资格在这份文件上落下的,也唯有那个名字。 贺晚之。 此刻,晏容秋的心情简直和拆弹专家差不多,只是他没有钢铁般的意志和勇气来面对轰然炸响的弹药。 实在太过荒唐。 当颤抖的视线好不容易重新聚焦,晏容秋才像被扎出起眼的纸气球,慢慢地漏了气—— 没有跟着一起爆|炸。 接受人签名的那一栏是空白的。 白净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在纸页上顿了顿,他还是按照原样,将文件好好儿地放了回去。 晏容秋足不出户地在家里呆了三天。 工作,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只有用难以想象的速度和热情投入集团运转的各项事宜,才能使他无情无绪、心平气和,重新回到最喜欢的机器人模式,忘却所有纷乱复杂的糟心事情。 晚上七点。 睿山御庭的每栋住宅都渐次亮起灯光,像深海鱼般从夜色中游动出来。 这个时间,小徐阿姨和小新差不多也该从这次去旅行的水乡古镇回来了。 一想到儿子,晏容秋的嘴角不由多了几分温暖的笑意,转瞬间却又被忧愁冲垮。 因为自己得了那样的病。 因为自己很可能活不了多久。 五年?十年?如果人类的医疗水平能有所突破,大概还能再久一些。 他并不为自己难过,也相当镇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反正是人终有一死,只要这个病症不来干扰他的秩序,他甚至觉得也算不上太过严重的事。 但是,如果他死了,小新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小新会为他难过。他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没有几个人会为他真心实意地难过,但小新一定会。 小新是他的唯一的宝贝,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小新难过 门铃响了。 晏容秋吸了下鼻子,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眼眶,确认表情毫无破绽后才敢起身。 一开门,他顿时凝固了。 外边,贺铸正抱着小新,一大一小的站在玄关透出的暖黄光线里。 “我回来啦!”晏新星兴高采烈地朝晏容秋伸出小胳膊,从贺铸怀里挪了窝儿。 “怎、怎么是他?小徐阿姨呢?”晏容秋移开眼神不去看贺铸,只管跟儿子说话。 “小徐阿姨的女儿有急事要她回一趟,正好我也想坏人叔叔了,就打电话让他接我回家啦。” “喔,这样。”晏容秋点点头,“那你跟他说谢谢了吗?” “我早就说过了。”晏新星的大眼睛一眨巴,“爸……哥哥,那你对坏人叔叔说谢谢了吗?” “……”晏容秋眼皮都没掀,只是低声道:“麻烦你了。” “你还好吗?” 贺铸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依然无法掩饰口气里的关切。 晏容秋没打算搭腔,可怀里的儿子却奶里奶气地提醒他,“哥哥,坏人叔叔在问你最近好不好,你怎么不理他。” “……挺好。”晏容秋勉为其难地应付道。 “哥哥,”晏新星搂着他的脖子,小狗勾似的拱着脑袋嗅了嗅,“你身上怎么有坏人叔叔的味道啊?香香的真好闻。” 儿子的童言无忌让晏容秋羞恼得抬不起头,只想尽快找块地把自己埋了。 “不许瞎三话四。” “我没有。”晏新星委屈巴巴,“真的和坏人叔叔的味道一模一样。” “乖不要再说了。”晏容秋撑开一个略显得惊悚的微笑,“机器人玩具还想不想要了?” “那是高达……”晏新星瘪了瘪小嘴,又轻声咕哝了句“坏人叔叔就不会说错”。 晏容秋觉得贺铸可真是太有本事了,简直能把自己的儿子变成他的儿子。 “哥哥,小徐阿姨不在的这几天,能不能让坏人叔叔住我们家呀?” 晏新星语不惊人死不休,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晏容秋,然后被一口拒绝。 “不行。”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晏新星扭来扭去的不乐意了。 “坏人叔叔做饭特别特别好吃,还会陪我玩儿,跟我一起看书看动画片。” “可是你却很久很久都没有陪我了……” 晏新星拨弄着小手指,浓密的长睫毛蔫了吧唧地垂落下来,在白嫩的小胖脸上映出淡淡的两痕青影,真是可爱得不得了,又可爱的不得了,把晏容秋这个老父亲的心萌化成一滩捞不起捧不住的糖稀。 “我这几天不去公司,可以在家和小新一起拼机器人……高达模型。再请几个最厉害的点心师傅,专门给小新做沙河蛋糕好不好啊?” 沙河蛋糕是维也纳菜肴中的一道特色甜品,特点是需要用到大量的巧克力,不仅外面厚厚涂抹一层,就连蛋糕胚都需要很大用量,而且里面还包裹了浓郁的杏仁果酱。一言以蔽之:甜,很甜,非常甜。贺铸一想到那个味道,连牙根都开始隐隐发痛。 该说是血缘关系强大么?糯米汤圆也跟晏容秋一样,嗜甜如命。 唔……这样看的话,很多时候,糯米汤圆小胖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气也和晏容秋好像。 几乎是绝类的程度。 反正无论怎么看,都浑不似晏铭。 只是像晏容秋。 除了像晏容秋,其实还很像……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别人进我们家。” 晏新星娇声嫩气的小嗓门儿打断了贺铸的思绪,只见他的小胖身子忽然从晏容秋怀里探了一半出来,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头。 “贺叔叔(此刻,晏容秋心中冷笑,好啊,兵不血刃地成功就让小新把他升级成‘贺叔叔’了!),小徐阿姨不在的这几天,你就在我家陪陪我好嘛,我可喜欢吃你做的菜了。” 贺铸想应又不敢应,只得暗戳戳递一个眼风给糯米汤圆,让他自己体会。糯米汤圆的圆脑袋瓜转得可快,长睫毛一忽闪,直朝晏容秋扇出一股小小的风暴来。 “求求你了嘛。”他一边伸出藕节似的小胖胳膊搂紧晏容秋,一边睁着水汪汪的大圆眼睛发起双重攻势。 面对这么一双星光闪闪的美丽眼睛,晏容秋压根说不出一个“不”字。 恍然间,在贺家老洋房见到安潇照片时的怔忡失神之感又重新袭向心头。 不,似乎不止那个时候。 被儿子的清粼粼的眼光注视着,晏容秋感觉自身亦被一种玄妙的熟悉感所包围。 斩截利落地一旋身,晏容秋背向贺铸冷冷撂下一句“你就拣有空的时间来吧。” “那贺叔叔,你能不能现在就来呀?”晏新星仰起白嫩嫩的小脸儿,“我肚子好饿哦,哥哥做的吃的东西又很可怕。” 晏容秋有气也生不出来了,只是虚弱地扶额叹气。 呵呵,贺铸才是自己儿子的亲爹吧。 作者有话要说:@晏总 这都被你发现了! 全场MVP:糯米汤圆 隐形助攻:小徐阿姨(的女儿) 第33章 正解为何 冰箱里只有前些日子小徐阿姨买的两条河鲫鱼, 冻得硬硬|邦邦。晏容秋挑嘴,晏新星也挑嘴,两两取个合集, 竟是没有多少他们爱吃的东西。鱼倒是勉强可以算上一样。 贺铸把河鲫鱼解了冻, 摔在案板上刮鳞剖腹,洗刷干净之后大刀阔斧地切成几段,两面一律煎得金黄微焦, 然后连同姜片葱结丢进砂锅, 倒入清水,撒上料酒,大火煮沸豆腐下锅,再转中火慢慢咕嘟, 及至一锅鱼汤都熬得浓|白喷香, 才用棉手套抓着锅耳朵, 一路端进客厅的餐桌上。 紧随其后的是晏新星。晏新星的小圆手捧着一把碧绿的葱末——没有香菜,没人吃那玩意儿。贺铸把砂锅一落好, 他就凑上去做个天女散花状,把葱花儿尽数洒在热气腾腾的鲫鱼汤里。 晏容秋坐在一旁沙发上, 捧着本《商业周刊》看得专心致志, 好像浑然未察贺铸正和自己儿子相处得其乐融融——如果忽略他从头到尾压根就没翻过页的话。 “爸……哥哥,开饭咯!”晏新星兴高采烈地冲他挥了挥汤勺,小圆脸上绽开甜甜的笑。 可爱,真是太可爱了! 晏容秋的心都要融化了, 可一看到儿子身旁的高大男人,脸上又迅速结起了一层霜冰。 他把杂志拿在手上,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坐下, 继续不声不响地看了起来。 潜台词是:你们吃吧,别管我。 只可惜晏新星和贺铸一个真不懂,一个装不懂,热情洋溢地替他盛汤盛饭,把最好的鱼肚子的肉全夹给了他,堆了满满当当冒的一大碗。 鲜美香气轻而易举地穿透杂志的屏障,直冲晏容秋的鼻尖。 他一点一点把杂志移了下去,露出来的苍白面庞几乎快和白雾融为一体,只剩乌黑浓秀的眉眼欲显未显。 一只手托着白瓷小盅,另一只手捏着调羹,他从汤碗里舀出一勺白嫩软颤的豆腐,滚滚热气熏红了嘴唇和鼻尖,因为是怕烫的猫舌头,他凑到调羹边沿,呼呼地不停吹气,吹了半天,才试试探探地送进嘴里。 贺铸看着他,片刻过后才开了口:“好吃吗?” 晏容秋掀睫毛撩了他一眼,没作声,继续小口小口地喝汤。贺铸见他捏着勺子的右手单薄白皙,然而手指头却意外带着稚气的肉感,笨笨地翘起一点,指甲又剪得短到肉里,让人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藉着砂锅的保温效果,鱼汤始终温暖滚热。晏新星吃得顺脖子淌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面快冒热气。晏容秋抽出手帕替儿子擦汗,余光瞥见贺铸眼睛上正蒙了白花花好一层雾气,却还是不为所动地吃着喝着。 “眼镜。”晏容秋淡淡道,“不摘下来擦一擦么?” 没意识到晏容秋是在主动与自己说话,贺铸略作停顿,才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不用,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只管埋头念书,等发现视力出了问题已经悔之晚矣。” “我就随便一问。”晏容秋用筷子尖挑了一小块鱼肉送进嘴里,一边慢慢地嚼,一边回忆贺铸手上那些打架斗殴留下伤疤,心道比起学霸,这个人还是更像校霸。 晏新星没有半点心事,小肚子吃得圆滚滚了,就一扭一扭地攀上贺铸膝头,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晏容秋脸上依旧是寡清,心底却酸溜溜的不爽。 这俩看上去还真挺亲密有爱,父慈子孝的(蹦出这个词的时候,晏容秋被自己吓到了),对比着一瞅自个儿倒成了这间屋里的外人。 “晏总。”贺铸忽然好声好气地叫他。 “干嘛?”晏容秋冷声恶气地回他。 贺铸轻轻拍着糯米汤圆,“您要不要抱抱孩子?” 晏容秋:“……” 两个人在还算和平的氛围里用完了晚餐。 贺铸轻手轻脚地把晏新星抱去卧室安顿好,又系上了那条小熊摘草莓的围裙,动作麻利地收拾起了桌子,然后一一将碗筷洗净,晾干,归置整齐。 这会儿,晏容秋没再捧起那本《商业周刊》,他发现自己还真的挺喜欢看贺铸做家务的。甚至,看得时间久了,还能催生出一种疑似家的感觉。 晏容秋记得,自己念小学的时候,学校里每年会举办一次家庭日活动,爸爸妈妈们会和孩子一起,参加各种有趣的亲子游戏,真是非常的令人开心。 可他却一点都不喜欢。 那时候的晏铭和温苓心虽都还愿意扮演表面夫妻,但这种场合还犯不上让他们施展精湛演技,所以,每次能有两个保姆看着儿子就够了。 刚开始,晏容秋心里会觉得酸楚失落,可后来,凭借着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他已经能彻底摒除这种情绪了。 他会远远地离开热闹,一个人跑去图书室看书。 只要听不见,看不见,就无法影响到他。 直到现在,他依然清晰记得,图书室有一扇窗户是一直开着的,从那儿望过去,那一块切割出来的蓝天,格外的锋利和高远。一直盯着瞧的话,眼睛会种涩涩的酸胀感。 难受得很。 垂下眼帘,晏容秋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不能再想了。 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对了,之前你掉了件东西在我这里。” 轻悠悠地开了口,晏容秋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一封棕色牛皮纸袋,笔笔直地递贺铸跟前,“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不及对方开口,晏容秋便已干脆利落地替他做了回答:“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希伯来语写成的文献材料。” 馈赠书在贺铸面前平平一展。 “这是我亲手交给贺浔,请他代为转交给贺晚之的东西。” “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贺浔为什么要把贺晚之的东西,交到你的手里?” 晏容秋紧盯着贺铸,眼珠子映着吊灯的光影,是一种凛凛然的黑白分明。对着这样一双洁净明亮的眼睛,任谁都不忍说出半句谎话。 于是贺铸只得借着超厚镜片的屏障,悄悄移开了目光。 “因为贺浔先生无法联系上贺晚之先生。” 晏容秋一抬尖削的下巴,“那他可以交还给我,或者直接由贺家代为保管,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贺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实际上视线却高高越了过去,停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贺浔先生不想让您难过。而且,您是知道的。” 晏容秋长眉微蹙:“我知道什么?” “不被承认的存在。” “不受祝福的孩子。” “为错误付出的沉重代价。” 伴随低沉动听的话音,贺铸的指节也在软椅扶手上有节奏地叩击着。 “贺家怎么可能愿意接受贺晚之这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的东西。” 这话说得没遮没掩的露骨,刺得晏容秋心里很不舒服。他闷声闷气地斥责:“以后我再不想听到这种话。” “还有,贺浔为什么认为我会难过?明明……” 这回,话头被贺铸轻而易举地抢了过去。 “明明找回安潇女士遗作的所有权是概率极低的事情,成功了也不会产生任何价值,一旦失败反倒会造成重大的损失。” “这样的心意如果不能被传达,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失望难过吧。” 心意。 晏容秋睫毛一掀,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从这个看似板板正正的男人嘴里,听到这种肉麻字眼。 对贺铸一歪脑袋,晏容秋淡漠着一张脸在心里纠正,不是心意,也不和心意沾边。 只是…… “参加贺老爷子寿宴那天,贺浔带我参观了修葺一新后的贺家老洋房。” “在三楼走廊的尽头,是贺晚之的房间。” 贺铸点点头,“贺家老洋房在川源市一直都是很有名的。” 晏容秋看着他,忽而微淡地笑了一下,笑的时候睫毛一颤,颇有一点嫣然之意。 贺铸从未见过晏容秋嫣然一笑,晏容秋也确实从未这般笑过。他总是硬而冷的,而方才那一瞬的嫣然,也不过是他在嘲笑对方的回话干巴巴的偏擦过了重点。 敛了一丝笑意,晏容秋又徐缓道:“除了他母亲,也就是安潇女士的遗像,房间里空无一物。但是,在门上,我却见到了一处独一无二的印记。” “蜘蛛。” “仿佛用尽所有力气,留下的深深的刻痕。” “我本不该有任何触动,本来就是与我完全无关的事情。但是,”晏容秋静默片刻,好像在看趴在贺铸怀中睡得真香的小新,“只要一想象他当时的心情,我就无端感到伤心。” 那里明明是他的家,身边也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才会试图用这种笨拙不堪又愚蠢至极的方法,去保护母亲的灵魂(如果人真的有灵魂,那么安潇女士现在获得解放了吗?),远离外面那些“不好的东西”呢? 晏容秋心想,当时,一定是自己推己及人,想到自己的妈妈(或许还有晏铭),甚至还有小新,所以才造成了柔软心肠的昙花一现,被不理智且不正确的感情趁虚而入,最后,彻底影响了他的正确判断。 若硬要说还有别的什么缘故,大概只是因为照片上的女人太过美丽。他是麻木了美丑,可安潇的美貌却冲破了阈值,美成了无数道光芒线汇聚成的耀眼中心。不论男女,无论是谁,如果能拥有这样的容姿,恐怕不管做了什么,犯了怎么样的错,都能让人心软原谅。 贺铸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他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又凝固成了静止的的黑色雕像。 “贺铸。” 一瞬沉寂后,晏容秋蓦地开口,眸中荡过一痕清凌凌的光。 “你为什么故意把这份东西遗落在这里?” 就像是这样的。 彼此的所有对话、眼神、表情、姿态,都成了沿着固定路线布下的棋子,或是藏在草叶深处不起眼的捕兽夹,只待在某个预设好的时刻,突然向对手发起最后的攻击—— (将军无棋——!) “您察觉到了吗。”贺铸推了推眼镜。“我多么希望您能尽快发现,却又害怕被您发现。” 伴随着弥漫开的沉悦话音,晏容秋眼中的光亮突然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熄的蜡烛。阴影之中,就见他向上仰起一张雪白面孔,眼窝微微凹陷下去,乍一看仿佛两个黑幽幽的坑,寒森森地往外冒着冷气。 “工作。” 就在这时,贺铸慢腾腾地开了口,用他惯常的严肃沉稳的语气。 “我需要这份工作。” “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我在想,您应该再也不愿意见到我了,所以,我希望能有一个再见到您、能让您愿意同我说话的理由。” “很抱歉,辜负了贺浔先生的好意。” “对不起,让您知道了令人失望的真相。” “但是,我想无论是贺晚之先生本人,还是安潇女士在天有灵,他们一定都会感谢您做出的决定。” “温柔的、正确的决定。” 贺铸胳膊肘支了软椅扶手,托着下巴勾起一个淡淡的温和微笑。 于是晏容秋复又缓缓地从阴影之中恢复了平心静气的原貌。他细细观察了一番贺铸,对方的笑容至真至诚,挑不出一点毛病,却总觉得像是隔了段距离,若有似无的定不了形。 最开始,晏容秋确实掏心掏肺地认为,贺铸是为了学习、为了锻炼、为了上进,为了晏氏集团还算优渥的薪资待遇,才选择接受这么一份具有挑战性的工作。但眼下,他想到贺铸在瑞山御庭的家(这里的房价几乎能过滤掉川源市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群),那座定制的赫姆勒九音管(月相盘还是稀奇古怪的蜘蛛图案),送给自己的金木樨胸针(绝对是能让从小就爱收集宝石的温苓心“哇”的惊叫出来的程度),还有对自己过于无微不至的照顾—— 贺铸工作,到底是图什么? 简直是一笔怎么算都划不来的倒贴买卖。 (“属于秋天的一切,我都很喜欢。”) 晏容秋在心里摇了摇头,掐灭了这个宛如小火苗般微弱却荒唐的念头。 “晏总。”贺铸忽又用那把和他外形极不相符的磁性嗓音唤他,像一根被无意撩响的大提琴弦。 “你愿让我重新回到你身边……”顿了顿,“继续工作吗?” 短暂的沉默。 晏容秋斜斜地扬起脸,做出个略加思索的姿态,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垂落在桌上那张馈赠书上。 刚才贺铸的回答,与前几日电话中贺浔的回答完全一致。 如果硬要抠索一星半点不那么完美的细节,那就是贺浔比他的助理先生(纠正,是前任助理先生)来得迟疑一些,生涩一些。 晏容秋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工作的话,你这样的人,无论在哪家企业,都会是炙手可热。况且,我根本不想身边有个□□一样的Alpha。 他认为自己理应这样告诉贺铸。 “让我考虑一下。” 到头来,却还是给出了这样的回应。 “不用谢我。” 他略略一摆手,黑眼珠在对方脸上一轮。 “要感谢的话,就请感谢贺晚之先生吧。” 贺铸有一瞬的愣怔。 “是啊,”他慢慢地点头,镜片跟着闪烁莫测的碎光,“感谢,贺晚之先生。” “这个,”晏容秋拿起那封牛皮纸袋轻轻一晃,“还是收在我这里吧。” “希望有一天,可以真正物归原主。” 袋子是薄而轻的,他的腕子却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不对劲。 怎么想都不对劲。 贺铸不对劲,而自己比他更加不对劲。 对少年贺晚之的同情之心与对安潇美貌的十足动容,无论多努力地糅合,都不足以构成他做出那个决定的动因。 不完整,不完全,不完满。 一定还缺了什么。 就像拼图的最后一块,应用题的隐藏条件,如果不把它找出来—— 就永远解不出最正确的答案。 一只手维持着撑在书架上的姿势,晏容秋闭上眼晃了晃头颅,试图让开始昏沉的头脑恢复清醒。自从上次信息腺共济失调紊乱症发作以来,他感觉自己精力和体力明显大不如前,在家里养了几天也不见恢复。 “又不舒服了吗?” 身后传来贺铸压得低低的声音,忧切与关心让每个字都很沉,不像刚才是虚虚地漂浮在半空中。 “怎么可能。”晏容秋挺直腰背一旋身,视界却骤然一阵摇晃,绽开的无数光晕里,贺铸也成了跳动的叠影,无论他怎么努力眯眼,都无法清晰聚焦。 耳朵里,像突然有水流涌入,开始只是哗啦哗啦的杂音,后来渐渐形成了可以分辨的话语。 (“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不知道刚才很危险吗?”) (“这是蟑螂吗?”) (“没想到吧,这礼拜堂的破钢琴竟然还能发声。要一起来么?我正好缺一个合奏的人。”) (“晏容秋……所以,你的生日是在秋天?”) (“可惜你在秋天到来之前就要走了。不然,我还能对你说一句‘生日快乐’。”) …… 浑浑噩噩间,神志也模糊了起来,晏容秋撑起眼皮,只觉眼前的男人越发模糊,足有三重虚影。一会儿是贺铸,一会儿却又仿佛成了另个人—— 既不认识又回忆不起来,却令他感到无比亲切的某位少年。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第34章 坚硬果核 突发性的头晕目眩就像是一个预兆。 太平没几天, 晏容秋的信息素共济失调紊乱症就又来势汹汹地发作了,缓释剂的生效时间明显变慢了许多,大有恶化之兆。所幸这回并没有其他并发症状, 只是浑身不断袭来剧痛, 像山谷里被反复激发的回声,变得越发震耳欲聋,几乎快把他整个人震荡成无数血肉碎片。 没声没息地哭了大半宿, 临到后半夜, 疼痛才渐渐止了。晏容秋昏昏沉沉地合了会儿眼,早上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太阳穴上有根青筋直插入脑,翻江倒似的拧搅着疼。 在床边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儿, 他一摇一晃站起身, 和往常一样, 从头到脚认真修饰好自己,然后才拨通了贺铸的电话。 天刚蒙蒙亮, 但贺铸还是第一时间秒接,他永远是这样, 就像随时都在等他。 “实在很不好意思, 我现在真的不能开车,所以,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下医……” “等我。马上。” 挂断电话,晏容秋看了眼手机屏保上显示的日期, 第二次发作时间竟比医生预测的足足早了一个月。于是他又定定的不动了,过了会儿才慢慢弯下腰,霜白的手指插|进漆黑的头发里。 太快了,他想, 真的太快了。 他不畏惧死亡——没有比死亡更干脆的退场,像莲花水中开,又复水中败,洁净而利落,是他一直都欣赏的。但是,他更需要时间,他的时间舍不得轻易被夺走,他还有沉甸甸的责任要履行。 对小新,他是父亲,对晏氏,他是领导者,他的担子只有他来扛。 晏容秋适合单打独斗——这几乎从他生下来就注定好了。云一般飘忽不定的母亲,无能又自我中心的父亲,极度严厉苛刻的祖父,他们都背对着他,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也没有人愿意好好抱一抱他,久而久之,亲密的距离只能让他觉得不适并且冒犯。 每个孩子本都该如果实般甜美而饱满,受到太阳、雨水与微风的宠爱。只是有些被过早的侵蚀损耗,可怜伶仃地露出里面皱巴巴的坚硬果核来。 贺铸抬起头,透过厚重的镜片,紧裹着Bottega Veneta羊毛大衣的晏容秋青白着一张脸朝自己走来。现在还没到冬天,他却已如临寒冬,头上还戴了顶厚厚的毛线帽,帽檐死命往下拉,几乎快遮住了那双红肿的眼睛。 “谢谢你。” 沙哑着嗓子道过谢,晏容秋刚要进到车里,贺铸忽然一把拉住了他,手一抬,轻而快地向上推开一点他的帽檐。 果然。 晏容秋的额头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正高高肿着一大块淤青,映衬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瞧着格外惨烈。 “怎么弄的?”贺铸的口气很像幼儿园老师。 “……磕的。”晏容秋低声道。 就在昨天,他挣扎着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霸王育发液(就算知道自己早就不秃了,他还是对变秃心有余悸),结果眼前一黑,以额头为着力点,“砰”的重重撞在了尖尖的柜角上,疼得他金星乱冒,脑仁儿都要碎了。 轻声叹了口气,贺铸把手探进风衣的内袋里,像在找什么东西。晏容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小瓶跌打用的药油。 晏容秋睁大眼睛,哑然失笑:“你怎么会随身带这种东西?” 倒像是随时做好打架的准备了。 “习惯了,改不掉。”贺铸眉心拧成一团,打开瓶子,在手心里倒上一点药油,然后双手合在一起,飞快地来回搓着。 晏容秋刚想说什么,就被贺铸扳过脸去。 “别动。” 一只滚烫的手轻轻落下,覆在晏容秋肿起来的额角上。手是骨节分明的大手,几乎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于是他索性阖上酸胀的眼睛,浓长的睫毛无意刷过贺铸的手掌心,刷得贺铸整颗心都在胸腔里翻了个跟斗。很快,清凉的药香就混合着皮肤的热量,从晏容秋的太阳穴源源不断地流淌进来,有一点刺痛,但是很温暖。 静静过了一会儿,贺铸感觉手心里有一点潮润漫开,是远比他掌心温度更加灼热的眼泪。于是他松开手,敛眸凝视晏容秋,低沉的声音小声问:“痛啊?” 晏容秋摸了摸泛红的鼻尖,咬住下嘴唇,一声不响地沉默着,等平复了气息,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依旧是无情无绪的面庞,只是脸颊上还留着泪渍的残痕。 拧上瓶盖,贺铸伸进口袋去拿手帕,简单的动作却多出一丝慌乱不知所措。他抬手刚想帮晏容秋擦掉眼泪,胸膛上却蓦地传来轻柔的感觉,就像拥了一团没有重量的云絮。一垂眼,消瘦憔悴的青年正张开双臂,轻轻地拥抱着他。 “谢谢……你。” 只短短一瞬,他就迅速放开了手。 快得仿佛从未停留。 贺铸琢磨不透这个拥抱的含义,不温柔,不缱绻,不亲密,就连晏容秋自己都不懂。如果是感谢的话,明明可以有更多形式,他却偏偏选择了拥抱,仿佛除了拥抱,别的都不行,都不能,都不够。 车一路往市中心开去,道路两旁满山遍野的人工林慢慢变成摩天大楼,白寥寥的天光逐渐晴暖,透过车窗照在脸上,烫出一股让人昏然欲睡的温度,也蒸腾着车厢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贺铸的信息素的味道。 晏容秋缩了缩脖子,半张脸埋进衣领里,却还是逃不过那凛冽透明的冷香。不是闻了不舒服,而是一闻整个人会舒服得过了头,连四肢百骸都轻松了起来。他虽然对有关ABO的生理知识了解不多,但最基本的还是懂的。信息素产生的影响都是交互效果,尤其在Alpha与Omega之间。当Omega被Alpha标记之后,不仅能更加敏锐地感知对方的信息素,甚至还会热烈渴求更多摄入。所谓“人欲无穷,食髓知味”,这种根植在基因里本能,绝大多数人都难以违抗,也无力拒绝。 “请把窗开大一点。” 贺铸不明所以,“您不会冷吗?” 晏容秋把帽檐往下压了压,瓮声瓮气地咕哝:“还不是都怪你,你身上也太香了,害得我注意力都不能集中。”话一出口,他惊觉味儿不对,听着竟有了点职场性|骚扰的意思。于是红着脸愤然脱下外套,一把扯过,把自己整个儿盖在了下面。 只在衣服的缝隙里,露出一小纠柔软的黑发。 透过后视镜看着,贺铸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心中略微淡去一点忧愁。生了病的晏容秋和平时的晏容秋简直判若两人,很不一样,很可爱,就算是让人心疼得要命的可爱,也是可爱。许是憋得闷了,晏容秋悄悄把外套拉下来一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又迅速偏过头,重新哧溜缩到了衣服底下。 川源市第一人民医院。等陪晏容秋做完一系列复杂的检查,贺铸看了眼时间,才发觉日已过午。对医院,他一直有很不好的回忆,很多个日子过去之后,依然会让他时不时陷入当年那个噩梦里。 安潇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弥留之际。除了他,她身边没有旁人。所以,尽管恐惧得快要死掉,绝望得快要死掉,他还是拼了命地逼迫自己,尽可能理智镇定地与医生护士沟通病情,决定抢救方法,然后,可以的话,也应该尽可能理智镇定地接受猝然到来的死讯—— 还是没做到。根本做不到。 跪倒在被惨白荧光照成虚空的走廊上,他失控一般地嚎啕大哭起来。 对他而言,这场死亡是与母亲的永诀,意味着从此以后,世界之大,却再也不会有他的容身之所,但对周围那些匆匆经过他身畔的人来说,这只不过是每天都会在医院上演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人总是会死。 哪有永生不死的人呢。 小孩子总是容易哭。 哪有来医院不掉眼泪的小孩子呢。 但,就算是无比深长的可怕噩梦,就算是泥泞如沼泽的漆黑梦境,他还是曾真实地得到过一线温柔的光芒—— “给。” 他抬起头,面前正停留着一只圆圆的手,一块叠得整齐的手帕平平瘫在掌心,上面还有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果糖。粉红色,桃子味。 “别哭了。” 圆手的主人在对他说话,一本正经的语气也不像安慰人,却又强头倔脑地把捂得热乎乎的好意硬是塞到了他的手中。 “小少爷,您在这里做什么呀,可把我急坏了。”一个女人匆匆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牵过那只圆乎乎的手,一路紧拽飞快地离开了。 后来,那颗宝石般亮晶晶的糖果,被他小心翼翼地供奉在了妈妈的灵位前。美丽温柔的粉红色与妈妈的灿烂笑容,真的很配。 直到他被贺家派来的人带走的时候,那颗水果糖依然端端正正地躺在洁白的布上。只是放了几天,会不会有些融化了呢?融化一点……应该也没有关系。因为妈妈的心里一直很苦,所以,这一颗糖果凝聚的甘甜,已经足够够让她尝到甜蜜,也已经足够令她打起精神了吧!“你在想什么?” 身边,晏容秋冷不丁地问道。 贺铸转过头,“谢谢你。” “谢我什么啊……”晏容秋微蹙起眉头,心道自己还没打算通知刘欣君办理他的复职手续,这声谢也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没什么。”贺铸伸过手,扣住他的手掌,很轻地捻了捻,“就是想谢谢你。” “莫名其妙……”晏容秋抽回手放进口袋,不自觉地蜷了一下指尖。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却还是会被他高热的体温烫到。 也不讨厌就是了。 所有检查报告拿到手,加起来几乎快有厚厚一沓,晏容秋就抱着这叠东西进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就像他平时拿着文件进会议室那样),而贺铸则被放置在隔壁间诊疗室等他。 “先喝杯热可可暖一暖。”吴岚医生把一杯加了小棉花糖的香浓饮料放到了晏容秋的面前。 “谢谢吴奶奶。”晏容秋端端正正地坐着,双手捧着白瓷杯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吴岚既是川源市第一人民医院享有盛誉的专家,还是晏家一直都很信得过的私人医生。晏容秋小时候每次生病,都是由她亲自诊治,时间久了,她也打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礼貌懂事的男孩。 只是…… 观察着晏容秋青白憔悴的面孔,吴岚的心头忍不住涌上酸楚。 他一直都不是个幸运的孩子。 “把报告给奶奶看看。” 接过晏容秋递上的检查报告,吴岚感觉手腕一沉,是真的沉,心里也沉甸甸的难受。作为经验丰富的医者,她比谁都清楚,信息腺共济失调紊乱症到底着什么。甚至,都不用打开这叠报告,猜都能猜想出来,里面关于晏容秋身体情况的各项数据,究竟恶化成了何种程度。 纵使见惯了生老病死,吴岚也依旧不能说服自己接受晏容秋得了不治之症的事实。 明明是那么温柔体贴的好孩子。 每年,无论多忙,他都一定会抽空过来看望她。吴岚以前在斯图加特留过洋,喜欢德国文学,晏容秋就会坐在她家的小天井里,替她念罗兰·冯·茨迈尔曼的诗歌。逢年过节,还会送花和明信片给她。花是她最喜欢的白色康乃馨,明信片上的祝福也都是他一笔一画认真写下的。 无声地叹了口气,吴岚还是翻开检查报告,低头认真地看了起来。 见吴岚表情渐渐凝重,晏容秋放下热可可,挺直腰背正色道:“吴奶奶,请你直接告诉我,我还剩多少时间。如果有比服用缓释剂更有效的治疗手段,就算存在一定危险性,我也愿意尝试。” 还是和以前一样。吴岚默默地想。 无论碰到什么事情,这孩子都能立时做出决断,从不给自己留下一点释放情绪的余地,干脆利落得就像在处理别人的问题。 三年前,发现自己有了小新那会儿,他也是这样,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自己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于公,她只要尊重晏容秋的决定就可以;于私,她却根本不希望晏容秋这么做。 在她眼里,晏容秋自己都还不过是个过早承担起家族重任的大孩子,又怎么能好好抚养腹中这个猝不及防到来的小生命呢? 而且,如果晏家唯一的小少爷生下来路不明的孩子这件事一旦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晏鹤声,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既然她能想到的从今往后的种种,晏容秋一定也能想到,一定想得比她更多、更深、更远。但直到最后,晏容秋依然没有丝毫动摇。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她始终觉得,晏容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揣着满满的心疼和感慨,吴岚继续一页一页地翻阅着,越看她的眉头拧得越紧。 ……怎么会这样? 这……不应该啊! “小容,你知道么?” 吴岚脸色发白地抬起头,握着检查报告的手不断颤抖。 “理论上,在第一次发病的时候,你就已经撑不过去了。” “现在,能这样出现在我面前,简直是个奇迹。”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小胖子英雄救美那一回,贺晚之会问:“怎么是你?” 第35章 请标记我 沉默无声地膨胀开来, 填满了整间办公室。 晏容秋轻轻地吸了口气,看着吴岚一字一句斟酌道:“所以,您的意思是, 在我确诊那天, 我就应该死于当夜的第一次发作,对吗?” “是的。”吴岚缓缓点头,“在迄今为止所有已发现的病例中, 你的症状是最严重的, 也是最特殊的。” “感觉就像摇到了特等奖。”晏容秋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开得出玩笑。“那,吴奶奶,照现在这样的情形,我还有得治么?希望能拖一点是一点, 至少在我死前, 要把所有事情都妥善安排好才行。” “这正是我想与你讨论的问题。” 吴岚拿过一支红色圆珠笔, ”啪嗒”一声用力按下。 “所谓信息腺共济失调紊乱症,简而言之, 就是作为人体最重要器官之一的信息腺,因其先天性缺陷而无法正常运作, 从而影响到人体其他循环系统, 最终致使整个内环境遭到破坏。” 说着,她翻到报告其中一页,把一张图表重重地圈出了来。 “你看,这是这段时间以来, 根据你信息腺的各项机能生成的数据汇总表。” 晏容秋定睛细瞧,只见数条折线一路呈下滑趋势往下掉,就在快掉到X轴下方的时候,又出现个向上的拐点, 算是勉强苟住了正值。 “如果没有出现这个拐点的话……”吴岚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晏容秋注意到这一拐点对应的时间,就是自己第一次发病的那晚——本该死去却又不知为何没死成的那晚。 “它是怎么产生的?应该不是缓释剂的效果吧?” “没错。”吴岚目光炯炯地盯着晏容秋,极其严肃认真地开口问道: “小容,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被某个Alpha标记了?” 这……这也太直接了当了! 晏容秋的脸噌地一下就烧红了。“那是特殊情况,”他生硬地解释,“仅此而已。” 吴岚都是将近七十的老医生了,这种事情在她眼里,其实都不过是最基本人体生理反应,根本没什么好值得介意的。于是她加重语气,又对晏容秋道:“你应该好好感谢那个Alpha。根据目前已知的判断,他的信息素对你的信息腺,具有极为可观的靶向活化能力。” “这一拐点之所以会出现,正是因为那晚你被他标记,并摄入了属于他的信息素。” “只可惜,当时你们双方并未进一步发生更亲密的行为,如果能藉由□□交换等形式,获取更多量的信息素,我相信一定会对你的情况有更大帮助。” 滔滔不绝地一气说完,吴岚颇为动容地握住了晏容秋的手,“所以,你明白了吗?” “你的病并非无解之症。” “它是有救的。” “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最有效的突破口,我一定会想出的最适合你的治疗方案,只要你积极配合,一定可以战胜病魔,继续健康地活下去。” “小容……?小容?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唉,这孩子,高兴傻了吧。” 晏容秋是真的傻了。 傻得透透的。 巨大刺激之下,他大脑里的CPU“哔啵”爆炸出几个小火花后—— 彻底烧短路了。 往桌上一趴,脑袋深深埋在胳膊底下,晏容秋再也不想抬起头来,他觉得自己没法见人了!永远不能直视吴奶奶了! “不要……” “死都不要!” 他强头倔脑地拒绝,鸦鬓下露出的玉白耳朵红得都快滴血,烫得仿佛连周围空气都因灼热而扭曲了。 与其这样…… 与其这样…… 与其这样! 不如就让病魔早日战胜我!!! 想是这样斩钉截铁不撞南山不回头地想,可一旦头脑冷却下来,晏容秋却再也做不到铁石心肠。他舍不得家里那颗圆滚滚软绵绵的奶团子,又挂心晏氏上下数万人的生计,某种意义上说,这两者都连着他的血与肉,牢牢嵌进他的生命,剜都剜不掉,一碰就是连筋带骨的疼。 末了,晏容秋憋闷郁结得头快炸了,心里简直要生出许多恨来——既恨自己,又恨骤然生出的一线希望,恨到无言以辩的程度。本来,面前只有一条道可走,所以他能对自己残忍冷酷,可现在,他有了活下去的选择,可这选择又偏逼着他把另个人牵扯进来,使他不能再保持茕茕伶俜的干净。 于是,贺铸发觉晏容秋越发的别扭了,就像个坏脾气的大毛孩子。只是大毛孩子的坏脾气对待众生一律平等,不会厚此薄彼,而晏容秋的坏脾气好像只冲着自己发作——发作还不是个好发作,是绵里藏针式的发作,不仅时不时地刺他一下,或者干脆对他置之不理,还总把战线拉得老长,昨天置的气可以留到今天继续。 面对这样的晏总,贺铸无可奈何,不过是乐在其中的无可奈何。 小白猫对你亮爪子,只能顺毛咕噜好好儿哄着呗,不然还能咋地? 如此过了几日,吴岚医生那里终于来了电话,要两人一同过去,进行第一期的治疗。 一路上,贺铸都在等着晏容秋冲自己炸毛亮爪子,没成想他的反应竟意外的平静,不声不吭不响,裹得毛茸茸地坐在后座。因为帽檐压得很低,所以也瞧不清他的面孔。 今天,他穿的外套袖管有点长,盖住了一半手掌,霜白纤长的手指拥着围巾,指尖和指关节都难得透出淡淡的粉。 白是最诚实的颜色,晏容秋又白得纯粹,所以就算遮掩了表情,这一星点发艳的粉,还是出卖了他正因羞赧而浑身生出恼人热度的事实。 到了医院,吴岚深入浅出地向两人介绍了她初步研究出的治疗方案,一言以蔽之,就是信息素配合药物控制的双重疗法。 许是知道上次无意识的虎狼之词把晏容秋吓得不轻,吴岚已经尽可能说得委婉。但“被标记”这件事在绝大多数Omega眼里,几乎等同于发生肉亻本关系,更烙刻着彳正服与占有的意味,更别提对方还是自尊心高、脸皮子薄的晏容秋了。 说到后面,他旁边那个大高个儿Alpha依旧淡定从容,可他的头却越垂越低,放在桌上的手微微蜷着,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红透了。 连玉白的腕子都染上薄薄的红晕。 这时,那个Alpha的手伸了过来。瞧着明显比晏容秋的大了一号,修长清瘦,腕骨线条分明,就算指节上隐约可见疤痕,也漂亮到叫人惊艳。 不动声色地,它悄悄移到晏容秋的手掌边上,五指略展,应是想将对方握入掌心。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快要得逞之际,晏容秋手腕一翻,忽然发力,“砰”地一拳锤在那个Alpha的手背上。 吴岚:“……” 作为一生献给医学事业的未婚女性,吴岚实在看不懂这两人之间微妙而又……微妙的氛围。 “咳咳,那你们就尽快开始吧。”吴岚指了指隔壁的医疗室,“第一次先在这里进行,结束后我也好及时提取血液样本。” 顿了顿,“放心,隔音很好。” 隔音是真的很好。 吴医生诚不欺晏总。 门一关上,房间里顿时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暖气无处逸散,室内温度很快就升上去了,温暖有如绵绵春日。 晏容秋如困兽般逡巡两圈,终于狠下决心,摘掉毛线帽,松开围巾,又一颗颗去解大衣上的纽扣。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保持着优雅高贵的举止,殊不知这般姿态落在某人眼中,究竟是何等绝美无匹的风景。 还很像一块替自己解开丝带,打开盒盖,最后还配好刀叉请君品尝的奶油蛋糕。 “我准备好了。”晏容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颤声道,“请、请你……” “标记我吧。” 清朗的声音被染上沙哑的涩意,最后的音节又无力的滑落下来,竟似成了发出讠秀邀的甜美喟口又。 贺铸的眼睛在镜片后微眯起来,喉结慢慢地滚了一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晏容秋坐在床上背向着他,发现没动静便忍不住偏过头来,用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上斜睨了他。医疗室的白炽灯光照射下来,深浅阴影正好勾画出那张鲜洁面庞的轮廓,而浓秀长睫扑撒开来,愈发显得眼窝微凹,美得带了憔悴气。 “快点。”他收回目光,虹膜上似有水|雾跟着略略一闪,“别让我等。”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得违逆,无法抗拒。 于是贺铸迈步走向了他。 今天的晏总是难得一见的稀有版,舍弃了西装革履,这会儿穿着的是一件柔软的灰色毛衣。毛衣宽松,却掩盖不了清瘦笔直的肩线,视线再往上,就能看见衣领缘口探出的纤细颈项。 白得刺目,白得耀眼,比雪白,比瓷白,比梨花更白。 他本不该这么穿,这么穿实在危险,可这么穿又真是好看。 循着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白,贺铸在晏容秋身后停下脚步。 “晏总,可以开始了吗?” 晏容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下颌略略一抬,用开会时那种冷静淡然的语气命令:“可以,速战速决,效率至上。”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真是像极了孤高自许的漂亮白猫,明明身后逼近的是强欲的食肉天敌,却偏生矜傲不自知,满心以为自己的凛凛微风,足能震慑虎狼。 不,虎狼倒还好些。 是狗。 贪婪的饿犬。 “明白。” 贺铸俯下身,伴随他的动作,影子如一团半透明的灰云,将端坐的青年整个儿笼罩。 然后,缓而慢之地,将薄辰口贴在了那块雪白的皮月夫上,呼出来的灼热气息,全都洒落在赤衤果的后颈。 上一次被标记,晏容秋是半昏迷状态,可这一回,他要多清醒就有多清醒。 终于真切感受到了。 来自Alpha的恐怖压迫力。 警钟在脑海里嗡嗡敲响,晏容秋几乎想要站起来逃跑,可他有什么逃跑的理由呢? 这里是医院,他是垂死的病人,他不能避忌他的良药。 所以,只能忍耐,等待腺体被咬石皮的那一刻。可是为什么,那一点烧滚的火勺热只是在他的后颈上流连忘返,却迟迟不肯亮出尖利的獠牙? “你能不能……快一点?” 话一出口,他惊觉自己嗓子竟干涩得不行,声音都轻成了气流。 “刚才,吴医生说过,要先让对方忄青动,然后才能让信息腺活跃起来,更好地接受信息素的注入。” 贺铸认真复述着吴岚严肃的医嘱,口觜辰口始终没离开过他的皮肤,若即若离地贝占着,每个字都是吹出的温暖热气,沿着他的颈项直下,酉禾麻麻地散发到四肢百骸中去。 “所以,晏总,您现在已经忄青动了吗?” 晏容秋放在膝头的双手用力握紧了,愤愤然地回过头,用眼尾氵乏红的眸子去瞪贺铸——这算什么欺负人的鬼问题! 他一瞪,贺铸就迅速略偏过头去,仿佛真被他发恼的目光威慑到。其实不然,只是那一眼剜到了他的心里,要恶狠狠地把他整颗心从腔子里剖开取了去。 “那,”贺铸一膝着地,一只手握住晏容秋的肩膀,另一只手绕到前面,轻轻托住他的下颌,连同落入掌控之中的,还有那管钧瓷般光滑白腻的颈脖。 “痛的话叫我。” 暖而香的鼻息混合着沉悦的嗓音,拂过晏容秋的耳朵,如几粒落在旱季荒原上的火星,瞬间燎起一片熯天炽地的烈焰,将他的面颊都烧成了春日里的鲜艳桃李,越发透出一种逼人的美丽。 美,但是又很脆弱。贺铸觉得晏容秋像极了被过分雕琢的糖人儿,坚硬只是表象,一抿即碎的纤细甜美才是本质。 所以,一定要小心一点,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 这是他生命中不可替代的甘甜,给过他温柔,给过他承诺,碎了,化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先落下轻浅的口豖口勿,口勿到那片薄嫩的皮肤发热氵乏红,再用辰口齿细细地石开磨,让底下那颗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引着它的主人一起亶页栗,一起在蔓延开来的深海清香之中,失去所有力气,放弃全部抵抗。 然后—— “唔……!” 晏容秋剧烈地亶页抖了一下,喉咙里氵益出变了调的口申口今。 恍惚间,他听见贺铸含混的声音,在问他“痛吗?” 不痛。 一点都不痛。 但是,却远比疼痛来得更糟糕。 以被的口筮咬的那一点为中心,汩汩的热意疯狂涌入他的身亻本,就像汹涌的海氵朝执意要在土地上开凿出无数支流,占据每一寸罅隙。 明明是一方对另一方的侵吞独占,明明那么蛮不讲理,他却神志昏沉地陷落了,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好温暖,又好舍予服,连灵魂都要失重。 究竟是怎样奇异的忄夬尉心啊! 像受了惊的小动物,晏容秋呜咽着不住瑟瑟发抖。他感觉自己是要不好了,自己一定要坏扌卓了,具体怎么个不好法,他想都不敢想,想一想都要无地自容了。 没有办法,实在没有办法。他不过是单薄伶仃的一粒冰晶,而那个人却是燃得正旺的炭火,他已经被对方的热度融化成了一缕氤氲水汽,拘不起留不住,飘飘袅袅的收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港道理,狗男人应该送块锦旗给吴医生,什么“幸遇名医,助我家庭团聚”这种…… 第36章 铁皮樵夫 精神上巨大的羞耻感, 加上信息素对羸弱身体的强劲冲击,晏容秋很快就支撑不住,恹恹地被贺铸圈进了修长有力的臂弯之中, 连手都被松松地捉住——这回, 他可唯有听之任之了。 慢条斯理地,贺铸用指腹轻轻捻他软而薄的手掌心,简直像哄小朋友睡觉一样。而揽着他后背的手臂肌肉轮廓分明, 热气隔着衣料, 混合着那种锋利透明的海洋气息,又霸道地将他整个人包覆起来。 耳边,依旧残留着血液上涌的轰鸣,许久之后, 晏容秋才听见自己急促艰涩的呼吸, 还有贺铸的心跳声, 整齐,有力 , 一声一声,像从很遥远的天空之上的地方传来。 缓了半晌, 他终于恢复了点精力, 神志也勉强从混沌中浮出水面。大概是羞耻心已经被磨得精光,这会儿被抱着,他也不觉得怎么难为情了。思绪飘飘忽忽的,他只是本能地觉得, 被贺铸拥在怀里的感觉很熟悉,可又翻来覆去地想不出这份熟悉感源出哪里。 于是,晏容秋又缓缓阖上眼睛,再睁开时, 脸色也重新恢复成了彻底的苍白,衬得眉目幽黑,正是一副不带活气与亮色的工笔画。 “谢谢,辛苦了。”他的声音还是闷闷的沙哑,听着有气无力。但感觉上,是平时的晏容秋又回来了——那个礼貌的、淡漠的、克制的青年。 贺铸无法回应。他已经欠了晏容秋很多很多的谢谢,不能再承受更多。再说,他也不是在救晏容秋,而是在救自己。 这样想着,他不自觉地又把怀里的人锢得紧些。他一直都想抱一抱晏容秋,三年前,在酒店的房间,他抱他的时候满怀激烈的感情,此时此刻,不复激烈,只剩下了情。 怜惜的,心爱的,感情。 突然,皮肤上燎开灼热的痛感,贺铸一垂眼,有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在他的手背上。 消失了所有的动作和声音,贺铸只看见晏容秋抬起手揉向眼睛,从眼角揉向鼻梁,泪珠子越掉越多。 “不要看我……”晏容秋别过头,手掩住脸,拼命想忍下哽咽,仿佛刚才那个冷淡平静的青年,只是一瞬间的借尸还魂。 失败了。他想。 自己终究还是在别人的面前掉了眼泪。 明明哭泣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因为软弱,因为无力,因为丑陋。 “给。” 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热度从后心处无声无息地传来。 晏容秋抬起头,只见贺铸把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递到了他的面前。上面那颗蜜桃水果糖在泪眼朦胧里,被折射出宝石般的光芒,亮晶晶的耀眼。 “你是……哄小孩……吗……”他抽噎着质问。 贺铸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是我曾经从某个最重要的人那里得到的温柔。 现在,我想把它物归原主。 他伸手帮晏容秋整理了下散乱的额发,好散去哭出的薄汗。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怀里,晏容秋的肩头耸动了几下,哽咽变成呜咽,啜泣又拉长成了饮泣。 第一次,哭出了声音。 贺铸的衣襟传来湿热的感觉,身侧有窸窸窣窣的轻微触感。 是晏容秋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贺铸的身形顿了顿,过了一会儿,他才低下头,以不会被察觉的轻柔,吻了吻晏容秋漆黑的发丛。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看过朱迪·嘉兰演的电影《绿野仙踪》里,有个铁皮樵夫的角色。 铁皮樵夫认为自己没有心,所以需要向伟大的术士求取一颗温柔的心。但是,这样刀枪不入的铁皮樵夫,原来也只是普通人类青年变成的。而且,他比谁都容易感到受伤,却又偏偏不能哭泣。因为眼泪会让他的生锈,这样他就再也不能动弹,只能永远的被留在森林里。 等晏容秋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贺铸才一点点把他松开,仔细替他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对不起。”晏容秋抿紧了嘴唇,睫毛颤了颤,鼻音浓重得要命。 挣离贺铸的怀抱,他一个人扶着床栏杆笔笔直直地站好,一时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长长地喘了口气,又重复道:“谢谢你。” 和贺铸贴得近时,晏容秋只觉得热得心里发慌,面对面地同他隔开安全距离,身上又蓦地发冷。这样好,这样才好,好让自己快点变回去,恢复成那个正常的自己。 “这些天,因为生病的关系,我变得特别……有些……有一点反常。如果我有哪些言行令你感到不快,在这里,我郑重向你道歉。” “还有,关于吴医生提出的治疗方法……”晏容秋喉头一涩,后颈略微发烫的痛痒感又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其实,那个……只要你有任何为难或者尴尬的地方,都可以随时提出终止,我完全不会介意。而且,我还要感谢这段时间以来你对我,还有对小新的善意。” 平静,干脆,流利,自己说话从不会有半点吞吐凝滞,可现在竟磕磕绊绊。不像话,晏容秋在心里批评自己,真不像话!而且还词不达意,虚虚地浮在面儿上。自己想对贺铸说得真是这些吗?仿佛不是。可到底应该说些什么,他又实在想不清楚。 乱了,再想多想就又要乱了。现在已经乱成一团麻线了!被标记,被拥抱,被安慰,被擦掉满脸的眼泪,过头了,他和贺铸都过头了。当初定好的安全距离,合同上白纸黑字的雇佣关系,都全都被他们熟若无睹,烧化成了一蓬飞灰! 秩序,我的秩序。 晏容秋的手垂落在身侧,死死抓紧衣摆,用尽力气到指甲发白。 一定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搅乱自己的秩序,所以必须抓得紧一些,再紧一些,紧到把骨与肉都血淋淋地攥碎也没关系。 “不是善意。” 短暂的沉默后,贺铸平心静气地开了口,晏容秋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样子,自然逃不过他的视力很好的眼睛。 “晏总,我对您,从来都没有一丝善意。” “所有的一切,纯粹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晏容秋张了张口,还没说话,贺铸就拿起围巾,一边严严实实替他裹上,一边接着道:“您是很优秀的领导者,而我,是您的左膀右臂。任何时候,我都希望自己能让您大胆依靠,为您尽一份心力。” 最后,系上一个漂亮的结,贺铸注视着晏容秋,淡声强调: “仅此而已。” 晏容秋“嗯”了一声,脖子上羊毛的柔软触感传递到大脑的同时,身体里是滑坡般迅速坍塌下去的如释负重感。 还有失望之情。 莫名其妙的,难以解释的,失望之情。 做完治疗后的二轮检查,两人回到医生办公室递交报告,吴岚见晏容秋鼻尖红红,眼眶红红,走起路来明显脚下虚软,忍不住嘱咐贺铸道:“他的状况真的不容乐观,不止是因为这个病的关系,还有这么多年来对身体不加节制的消耗。你不能因为自己是他的爱人就不知轻重……嗯?怎么了?我说得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晏容秋把围巾拉高,遮住发热的脸颊,“贺铸是我的下属。” “什么?”吴岚一听大跌眼镜,“你们不是……天哪,小容,我真以为贺先生是你爱人。不然的话,我也不好这么直接了当地在你们面前提出这个诊疗方案。” 没想到,真没想到。 在晏容秋血液里检测到Alpha信息素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当即默认那一定来自他的爱人。凭她对晏容秋的了解,别说让Alpha标记,就连想挨他一根手指头,恐怕都难于上青天。所以,非得是爱人才行,非得跟“爱”字沾边才可以。 “唔……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你的病情。”吴岚迅速切回正题,“我会继续深入研究,你也务必记得按时吃药,按照我给你的订下的时间表接受标记,还有,别忘了定期来医院接受复查。” 晏容秋乖乖应了,临了要离开的时候,吴岚忽然又叫住了他。 “小容,前些日子,你母亲来找过我。” 脚下一滞,晏容秋慢慢回过身,声音从围巾底下传出来,听上去闷闷的。 “她还好吗?是生病了吗?” 吴岚摇了摇头,“温女士一切都好。我们一起约了下午茶,晚上还去听了音乐会。” “那确实……挺好的。”晏容秋说完,旋即往门口走去。 “你母亲很记挂你。” 身后,再度响起吴岚的话语。 “你生日那天,她特意为你准备了惊喜,想要和你一起回家庆祝……” “贵宾室里没有人!”晏容秋陡然提高嗓音,又寂寂地沉了下去,“慈善夜结束后,我回去贵宾室找过她,她不在那里,她早就离开了。” 吴岚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容,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那天晚上,你妈妈在观众席上坐了很久,一直坐到深夜,她不知道……”说到这里,吴岚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温苓心黯淡的眼神,“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还愿意拿起小提琴,还能演奏出那首《春天奏鸣曲》。” 黄昏时分。 飞机亮着夜航灯,一闪一闪地飞过已经逐渐暗下来的天空。 贺铸和晏容秋一左一右,并肩在暮色降临的街上走着。 “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光惠明星慈善夜那晚,我在台上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失态。” 很难得的,晏容秋主动开了口。 “我对小提琴也好,对那首曲子也好,都有很不好的回忆。” “不巧,”贺铸顿了顿,“我与您正好相反。” 晏容秋“嗯”了一声,心道若非贺铸不是真对《春天奏鸣曲》满怀一腔赤诚真挚的爱,绝不可能把它弹奏得如此美妙动人。 “我的妈妈,原来是很有名的天才小提琴少女,如果她没有被迫走上联姻这条路,恐怕现在已经是很了不起的音乐家了。” “牺牲了自己的梦想,以及未来所有的可能,她得到的,却只是一座把自己永远束缚的鸟笼。” “所谓‘家庭’。” 晏容秋的眼睛里含着几颗冷冷的星光,和他平稳安静的声音很匹配。 “对她而言,我就像一面镜子,每看到我一次,都是在反复提醒她,自己究竟经历了多么失望的人生。” “其实,那天妈妈到底有没有留下来,吴奶奶根本不必让我知道。” “我明白她的心意,她是因为我得了那样的病,希望我珍惜时间,弥补和妈妈之间的遗憾,所以才特意告诉了我。” “但是,”晏容秋停下脚步,过往的车灯照亮他的轮廓,贺铸看见他的眼眶在风里被吹得发红。 “恐怕早就来不及了。” 天色彻底暗了,市中心的景观灯全都亮了起来,汇聚成一条金色的巨大光河。 就像是这样的河流。 横亘在彼此中间。 晏容秋曾无数次地幻想过,或许随着时间推移,河床上逐渐积满流沙,然后水位不断上升,当几个旱季过后,就会露出河底平整的地面,而对岸的妈妈,会慢慢朝自己走来。 但事实却是,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妈妈,亦或是某只看不见的手,日复一日地开凿着河流,清理着泥沙,引来更多渠水,最终变成一道一眼望不到头的天哲,一脚踩下去,只能被瞬间没顶吞噬而已。 沉默了几秒,晏容秋拉低围巾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贺铸,竟是微笑了一下。 “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些话。” “听过就忘了吧,别让我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你。” 贺铸走上前去,伸手替他重新整理围巾,裹得只剩一双挑着浓秀长睫的眼睛露在外面。对着这双眼睛,贺铸低声问他:“那,我能做些什么,让你可以开心起来?” 哪怕只有一点点。 晏容秋楞了一下,“……加倍努力工作?” 贺铸:“……” 定了定心神,凝神略加思索,晏容秋忽然冒出个念头:“你能不能……再弹一遍那支曲子给我听?” “当然可以。”贺铸的声音沉沉的,磁性到震得晏容秋胸口微微发麻。 “但您刚才不是说,对《春天奏鸣曲》有不是很好的回忆吗?” 这次换晏容秋语塞了。 “不。”他望着贺铸,街头灯光洒落下来,深浅线条勾勒出那张脸的轮廓,既深刻,又鲜明,令他不由有些恍神。 垂下眼睛,晏容秋轻声重复道:“不完全是。” “你的钢琴声有令人怀念的感觉。” (“没想到吧,这礼拜堂的破钢琴竟然还能发声。”) “好像在很久以前……” (“要一起来么?我正好缺一个合奏的人。”) “就曾经听到过。” 作者有话要说:吴医生真是无意识的神操作orz 接下来晏总麻麻要上线了,晏总麻麻特技就是瞎说大实话,真·对儿宝具 第37章 狼狈为奸 浮动在脑海深处的模糊记忆, 就像一尾轻捷灵活的金鱼,一荡便不知去了何处,晏容秋终究没能把它打捞上来。注视着他, 贺铸也只是淡声道:“或许真的就是我。”似玩笑非玩笑的, 晏容秋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可是,撑着半边脸颊,听贺铸坐在钢琴前叮叮咚咚地按动琴键的时候, 晏容秋于舒缓与困倦之中, 又被翻涌而上的熟悉感与亲切感再度包围住了。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贺铸那句话不是玩笑,而是真实的呢? 晏容秋恍恍惚惚地阖上眼睛,眼皮似有千斤重。他想要解释, 他需要解释, 许多小小的累积在心中的疑问, 此刻像水中的泡泡,争先恐后地咕咚咕咚冒了上来—— 为什么对贺铸无视距离感的靠近从不觉得反感? 为什么在慈善夜的舞台上看见的幻象会和贺铸的身影重叠? 为什么听他弹奏的《春天奏鸣曲》, 只会觉得温柔和煦? 还有那些散落在日常中的细枝末节。 和曾经傻乎乎的自己一样,贺铸对蜘蛛符咒传说有异乎寻常的执着。 他似乎总是随身携带(和他画风不服, 但是自己很喜欢)的桃子味水果糖。 还有, 按照他的说法,把那份馈赠书留在自己家,是为了能有一个再见到自己、让自己愿意同他说话的理由。可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 甚至直接来找自己都可以,结果,反而放在了隐蔽的沙发靠垫的后面。 这可真不像他的作风,一点都不明确, 一点都不果决。 如果此刻,晏容秋再稍微往深了想想,一定可以破译这种心情—— 一边希望对方发现,一边又不愿对方发觉,这种既雀跃又恐惧,既期待又失落,矛盾到极点的心情。 就像拆开一件半成品毛衣,只需要找到没藏进去的线头,然后一点点地拉扯,就能无法停止地哗哗扯动下去,直到重新散成一堆简单干净的毛线为止。 只可惜,他真的太累了,要想的事情太多了,绷紧到极限的神思很不争气地就被钢琴声给勾了去。贺铸天生一双好手,适合揍人,也适合弹琴,干什么事都利索得紧。 听完最后一串滴溜溜的滑音,晏容秋泛着泪花儿打了个哈欠,抬起双手插|进满头墨发,用力向后拢去。他的头发有段时间没剪,黑亮亮地滑过指缝,纷纷散乱,将雪白的面孔簇拥成一瓣开在夜色中的玉兰花。 站起来一旋身,晏容秋向着贺铸说:“我要走了。” 大概在医院陪他折腾了一天,这会儿贺铸脑子也不清爽了。他合上琴盖,怃然问道:“你又要去哪里?” 晏容秋:“……回家……?” 贺铸沉默了一下,“那我送你。” 晏容秋摇头:“不用,我自己想走回去。” 贺铸走过来,伸手替他一一整好围巾和帽子,确保一丝夜风都吹不进后才肯罢休。 “现在都还没入冬。真希望今天冬天可以暖和一点。” 晏容秋仰起脸,“其实我以前一点都不怕冷,大冷天的叫我多穿一点,我还嫌捂得慌。” 这话说得憨里憨气,贺铸一听忍不住想笑,“那还不是因为你胖。” 然后,心有灵犀般地,两个人都没了声音。 等贺铸意识到的时候,晏容秋已经先开了口。 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明显,晏容秋看到了贺铸如自己预想中一样的沉默表情,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贺铸的回应。 贺铸抬起手,轻轻抚平晏容秋帽檐底下翘起来的一纠黑发,在这间隙中,他慢慢道:“前年《全球商界》九月刊,Entrepreneurial Spirit专栏,右下角有登过一张您高中时金融创新激励项目获奖的照片。” 晏容秋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才点点头,“你记性还真好。” 贺铸不置可否地一挑眉,“因为是关于您的事情。” “我想你纠正一点。”临走前,晏容秋偏过头,板着脸严肃指出,“我高中时已经瘦了很多,那根本就不算胖!” 望着晏容秋气呼呼又毛茸茸的背影,贺铸若有所思地琢磨,还是得把人再养胖点,胖点才可爱,最好圆成一颗花生米,白胖红润看着心里就喜欢。 十一月,大面积的霜降在地上迅速打了几个滚,整个川源市就开始嗖嗖冒起了寒气。浓重的白雾与连绵的雨水随之而来,满地鲜红的梧桐叶和浓绿的香樟叶湿|淋|淋地铺满路面,腐烂后蒸腾成辛辣的草木清香,浅浅浮动在阴冷刺骨的空气里。 漫长而难熬的冬天,终于开始了。 所幸的是,这段时间以来,晏容秋的病情有了很大起色,虽然出门还是必须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包裹起来,但终究不像之前,一点儿寒意就能冻得他手脚冰凉骨头发痛,连带着就精神头儿都好了很多。 摸了摸后颈略微痛痒的伤口,晏容秋脸颊一热,心想这羞耻Play还真算没白捱。 直到如今,他依然没法坦然接受这种耳止度Max的治疗方法,每次都能把他扌斤腾得七荤八素,乱七八糟。吴医生见他总是苍白着张脸进去,然后红彤彤地冒着热气出来,忍不住提议他们以后不必次次都在医院进行,可以选择一些熟悉的环境,好让情绪放松缓和下来。 怎么说,听上去是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晏容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倒是贺铸,爽快地一口答应,并且兢兢业业,谨遵医嘱。 结果就是,办公室(明明是神圣的工作场所!),家里卧室(差点被小新发现,险象环生!),车后座(当初买了后座宽敞的迈巴赫简直就是天意!),全都被很听医生话的贺铸积极尝试了个遍。 虽然一点效果都没有。 晏容秋就像一只美味大虾,该怎么红还怎么红,该怎么烫还怎么烫。 不过,撇开被噬咬脆弱的致命之处的时候,晏容秋还是保持了他一贯莫得感情的计算机作风,一门心思地投入到了工作里。在他的魔鬼鞭策下,川源电影制片厂终于完成整改重塑,被天盛娱乐收购后拍摄的第一部 影片《普兰孔雀谷》也在近期于各大院线上映。 初期,这部由国内本土文学奖改编的作品并不敌同期商业片的票房,但随着一致好评的口碑,票房逐渐反超对手,一举成为全平台热议的最大黑马。 趁着这把火烧得正旺,天盛娱乐经内部会议后一致决定,送《普兰孔雀谷》参选今年的斯图加特国际电影节。 于是,到了十一月中旬,晏容秋就带着贺铸,和天盛娱乐的执行总裁以及主创团队一起,动身飞往这座靠近黑森林与施瓦本山的德国城市。 作为欧洲最具影响力、最顶尖的国际A类电影节之一,斯图加特电影节历来都是全世界众多业内外人士关注的焦点。在这座舞台上,每年都会涌现出许多优秀的导演、演员和作品,其参选门槛也是高得怕人。而今年,国内共有两部作品入围,除《普兰孔雀谷》之外,另一部是西壬影业旗下公司推出的影片。 说来也奇怪,和西壬影业以往大开大合的作风不同,这次的这部电影仅公布了几个主演的名单和一张主视觉海报,其余的宣传一概没有,连正式片名都被严格保密。而且,它事先也并未在国内上映,一场点映都不曾举办,可以说截止目前,尚没有一人目睹过它的真容。 “怎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晏容秋拉下遮光板,缩在毛毯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新闻。“西壬的大老板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赞助了斯图加特电影节这么大一笔资金,难道只想刷个脸吗?这摆明了就是赔本买卖。” 贺铸倒了杯果汁递给他,“谁知道呢。” “对了,你之前不是在西壬工作过吗?”晏容秋放下手机,捧着杯子啜了一小口,“那你有接触过你们董事长吗?” 贺铸摇摇头,“我职位太低了。” “那也是总监级。”晏容秋看着他,又若有所思道,“说起来,你刚入职那会儿我就感觉到了,就你做事的风格和方式来看,并不太像中层管理。” “您过奖了。”贺铸谦逊地笑笑。“可能您不知道,西壬的董事长并不常驻企业内部,通常只把控个大方向就算完。所以别说是我,就算是级别更高的管理层,都很少有人有机会能见到他本人。” “听说今年,他还转头忙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晏容秋不解,“有什么事情能比工作更重要?” 贺铸掷地有声:“婚姻大事。” 晏容秋:“……” “西壬的董事长,好像有一个心心念念惦记了很多年的人,那是他的初恋。”贺铸的声音忽而多了些许暖意与温柔,像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江面。 嗐! 不会吧不会吧,贺铸不会真相信有人为了谈恋爱可以弃工作于不顾吧? 晏容秋竖起一根手指头,在贺铸眼皮子底下左右晃了晃。 “听我的,以后少看狗血爆料。” 贺铸:“……” 食指啪地收回去,绷成个苍白的小拳头,晏容秋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 “你知道曾经有篇八卦报道是怎么写我的吗? 贺铸:“……愿闻其详……?” “我,跟贺浔分开,是因为早跟贺浔他弟贺晚之……暗通款曲,两个人想早日……狼狈为奸。”晏容秋干了一大口果汁,往小桌板上重重一顿,“还是连载。” “你说这种营销号该不该鲨?” 贺铸:“该。” 想看。 等飞机抵达斯图加特,已经是深夜两点半。一行人入住了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后,很快便各自休息了。第二天一整天,都是开幕式的彩排。 斯图加特电影节的最大亮点,就是为期两天的开幕式活动,包括首日的走红毯和第二天的开幕影片环节。前者众星荟萃,巨星扎堆,后者则是最受评委会期待的佳作。能作为开幕影片亮相的作品,通常都能顺利入围主竞赛单元,竞逐最佳影片“罗兰金奖”——为纪念德国伟大文学家罗兰·冯·茨迈尔曼的至高荣誉。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中,电影节声势浩大地拉开了序幕。 主会场毗邻郊外,天气又十分寒冷,但现场却依旧热火朝天,仿佛令人感觉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暮色将至,一辆辆保姆车陆续抵达,国内外媒体记者、安保和各路艺人粉丝的“三方会战”也随之轰轰烈烈地打响。咔嚓连绵的闪光灯,惊心动魄的粉丝尖叫,汇聚成这场“战役”最震耳欲聋的“炮火”。 按照惯例,晏容秋他们这些行业大佬是第一批走的,等合影完毕后,才各自入座。考虑到号称“照妖镜”的外|媒镜头总是容易暴露真实颜值,晏容秋更是谨而慎之地严阵以待,事先请了全球最顶级的造型团队来鼓捣自己,所谓先天不足,后天来补。 功夫不负有心人,整个造型团队的死去活来、痛不欲生,换来了晏容秋的完美登场。 就在他踏上红毯的那一刻,全场仿佛陷入了瞬间的时空静止,继而是暴风骤雨般的闪光灯的疾响。他就像从欧洲古代宫廷电影里走出来的小王子,阴沉苍白,俊美漂亮,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得天独厚的优雅高贵,生生将自身存在的空间割裂独立出来,简直迷人到发光。 好像前面那个杀气腾腾逼迫造型师把他的头发营造出“蓬松丰盈”、“发量很多”的视觉效果的人,根本不是他。 浑身冒着可视化钻石星尘特效的晏总,幽幽地走完红毯,又幽幽地合完影,最后幽幽地飘进了他的专座。 “你给我盯牢公关部。”他附耳命令贺铸,大黑眼珠还不忘左右来回地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很像《葫芦娃》里的蛇精正在给蝎子精出坏主意。“让他们时刻准备,务必在第一时间拿到最新出炉的照片,该修的修,该销毁的销毁,哪怕把那家媒体买了都不能让记者把我的崩图发出来。” 贺铸:“……真不知道您是太高看摄影记者,还是太恨公关部的同事……” 晏容秋看着贺铸思考了一会儿,显然没太能get到贺铸的意思,索性小手一挥,像要把他的话给挥散一般,“还不快去。” 贺铸:“……” 待夜晚降临,绚烂的灯光“啪”地亮起,整座会场顿时变成了一座美轮美奂的水晶宫。那些艺人们便按照调度手中的安排表,渐次盛装亮相,开启红毯上不见血的“杀伐之战”。 和往届一样,今年出席最多的就是带着电影作品去参赛的艺人,其次就是应邀成为评审的演员。而这种世界级的盛会又从不缺金主爸爸,所以还有一部分就是主赞方品牌的代言人,以及一些受一线品牌邀请走个过场的明星。 撇开这四类,就是那些“I don’t know her”——千里迢迢专门来蹭红毯的人了。 不过,蹭也得有蹭的规矩,开场环节和最后的压轴,历来都要留给大咖位的影帝影后,只为分一杯羹热度的“毯星”们,只能见缝插个针,最好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夜色渐浓,走红毯环节渐临尾声。 “接下来该轮到康斯坦斯·兰格了吧?”晏容秋低声道。 贺铸点点头,“没错。” “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很期待能见到她。”晏容秋道。 康斯坦斯·兰格是美国著名演员,老牌奥斯卡影后,不仅演绎过许多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品德也十分高尚,年逾七十还在积极为女性和Omega权益四处奔波。由她来走这个压轴位,实在是名正言顺,再适合不过。 各路媒体机位就绪。 镁光灯蓄势待发。 全场嘉宾屏息凝神。 晏容秋双手放在膝头,挺直腰背朝前望去—— 一辆加长林肯缓缓停下,车门开启,穿Jimmy Choo水晶鞋的修长美腿优雅落地,走出来一个华贵冶艳的美丽女人。 站在红毯彼端,她抬起手,轻轻松开脑后的发髻,浓密的栗色长发仿佛海藻般蓬松卷曲地倾泻下来,覆盖在她雪白圆润的肩头。 略作停顿,让自己的完美瞬间绽放完毕,女人这才悠然进场,就像一只冷艳不可方物的天鹅,在灯光汇聚成的灿烂光河里优游。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并不是康斯坦斯·兰格。 部分国内媒体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倒认得她是谁。 凌丝雨。 烂片加炒作的双料影后。 捧高踩低、负面缠身的旷世黑莲。 虽知她背后有某位业界大佬撑腰,行事作风向来张扬高调,但他们也真没料到,这回,她竟把手伸到电影节上来了。 几个媒体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唉,丢人丢到国外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挤掉著名影后的红毯压轴位,还排不上她出道以来最睥睨群雄的傲人战绩—— “嘿,你们知道吗?凌丝雨当年和晏铭的事儿。”一个媒体压低嗓门儿,神秘兮兮道。 “当然,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晏家脸都丢尽了好吗?” “这女人也真是厉害呀,差一点就逼宫成功了。” “最可怜的还是晏夫人,在儿子生日当天,撞见自己老公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啧啧,曾经的温家大小姐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唉……”一个年纪较大的媒体叹了口气,“我曾见过十七八岁时候的晏夫人,跟后来的她真是判若两人。那种在舞台上神采飞扬的样子,真叫人永远难以忘记。” 经过前排嘉宾席的时候,凌丝雨的脚步似乎渐渐缓了下来。 Jimmy Choo水晶鞋的鞋跟略略一顿,裙摆轻轻一旋,她施施然地站定身子,眼珠在浓密假睫毛下面闪着水光一转,眼神如阳光下的蜜,又暖又甜,似有似无,投向了晏容秋的方向。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全都被消失了。 (怪物!) (怪物!) (怪物!) 浓重的黑暗里,晏容秋只看见一朵诡艳妖异的瘴毒花朵,慢镜头一般张开了淌满粘液的肥厚花盘。浓郁的腥臭味几乎要舔到他的鼻尖上来。 “它”朝自己说话了。 鲜血淋漓的口器一张一合,无声吐出四个字来—— 小。丑。八。怪。 作者有话要说:@吴医生 您真的很懂厚 大家要跟小助理学习,好好听医生的话,珍惜来之不易的健康(叉腰) and,那个yxh的作者怕不是我…… 第38章 小丑八怪 小丑八怪。 (“要死, 我差点忘了!小丑八怪不会正等着吧?唉,真是麻烦死了!”) 死死瞪着凌丝雨翩然而去的曼妙背影,晏容秋咬着牙攒着劲, 发狠地想把这个词儿磨碎了往肚里咽。可是没用, 这一把锋利刻毒的玻璃渣,还是能在时隔多年之后,硬生生把他的五脏六腑剐得血肉模糊的疼。 疼, 却也不是为着自己的丑陋。虽然外貌曾经是他的一大痛处, 但好在时间久了,他已经能够坦然接受。况且,藉由不厌其烦的修饰,自己或可够得上中人之姿。 真正令他切齿拊心的, 是满怀希望与快乐之时, 被肮脏不堪的现实彻底打落至深渊。推开父亲房门的那一刻, 他算真真正正地明白了,梦想中温暖幸福的家, 是永远遥不可及的最奢侈的白日梦。 看着地上被摔断弦的小提琴,他痛恨极了父亲, 痛恨极了那个女人, 恨!恨到气血翻涌,恨到呼呼狂喘,恨到几欲挣命似地大哭大吼,只想把这里的一切都砸光砸烂—— 不行。 不可以这样。 这是不听话的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会让爷爷大发雷霆。爷爷一生气,就会责备妈妈,他怎么舍得再让妈妈伤心。 所以,只要一个拥抱就可以。 妈妈的拥抱。 洁净的, 温暖的,带着柔软芬芳的拥抱。 如果能被妈妈抱在怀里,他真的真的很想告诉她: “妈妈,你还有我。” “我很爱你。” “不像爸爸,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好好保护你,绝不会再让你遇到这种事情。” “所以,妈妈,求求你看一看我吧!” 但,终究还是被坚决地推开了。 晚宴厅的休息室。 晏容秋与凌丝雨沉默地对视着,一个没有表情,另一个却是始终笑意盈盈。笑得够了,她举起酒杯朝晏容秋轻轻一晃,做出个要敬酒的姿势。 “你还敢主动来找我。” 听晏容秋终于开了口,凌丝雨的兴致就更浓了,于是再凑得近些去观察对方。不看则已,一看,心中那股恶意顿时烧得更旺。因为晏容秋有和晏铭一样乌浓的眉眼,又有和温苓心相似的秀丽轮廓,来自最怨恨的两个人的特质都被忠实继承,完美又调和。 凌丝雨看似骄横无脑,网友们也都戏称她“十世智商换一世颜值”、“又蠢又坏的蛇蝎美女”,但其实吧,对于“恨”这件事,她自有一番独特论调。 恨晏铭,她理直气壮,谁让这个男人尽把承诺当成狗屁放!两人胡天胡地之时,她逼他尽快踹了家里那个木头老婆和丑儿子,他只管甜言蜜语满口答应。可下了床,穿好衣服打上领带,他摇身一变又成了高高在上的晏先生。 晏先生的身边并不缺少美人,可木头老婆和丑儿子总是独一无二的,木头老婆用来装点门面,丑儿子用来继承家业,两者各司其职,还带着点公事公办的色彩。秉承不能因公废私的原则,晏先生忍痛割肉,甩给她一大笔分手费,然后让她滚蛋! 至于那个木头老婆嘛……其实,她俩并没起过正面冲突,因为对方压根儿就没正眼瞧过自己。你说说,这不是更可恨吗!每每忆及这茬,凌丝雨总是抓心挠肝地不爽。这块木头真是木得可以,又硬又冷像块冰,还假清高,还端架子,活该抓不住老公的心!正是因为有这块讨人厌的木头横亘在那里,烧不掉砍不断的,才害得自己不能进晏家的门! 于是,她执着地恨着,执着地怨着,间或还会感慨垂怜一把自己的红颜薄命。不过,人挪活,树挪死,凌丝雨可是个行动派,这些年兜兜转转,也终于让她傍上棵能依赖的大树。“大树”听话得很,仗着自己在西壬影业位高权重——西壬影业可是赞助这届电影节最大的金主爸爸,通过一些内部关系,轻易就把她塞进了红毯环节的压轴位,让那个过气的美国老女人吃屁去吧! 顺便,还收获了“故人”相逢的意外之喜。 朝晏容秋灿烂一笑,凌丝雨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还伸出|舌|尖舔了舔鲜艳欲滴的嘴唇,就像一条嘶嘶吐信的蛇。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和你叙叙旧。”她柔声道,“这些年,晏先生,哦,我是说你父亲,他还好吗?” 晏容秋的眼珠动了动,两道冷森森的目光聚到她的脸上,没有说话。 “那晏夫人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凌丝雨又轻轻地说,“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其实我也不想的。但它就是发生了,我们谁都没法预料,谁都不能控制。” “我相信,晏夫人一定能理解的,对吗?” 人过得顺风顺水惯了,就容易闲,就容易飘,就会想方设法寻摸一些新的精神慰藉,好补偿自个儿曾经的遗憾与伤痛。 凌丝雨也不例外。 与晏铭一拍两散,始终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是煮熟了又飞了的鸭子,是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生涯中最耻辱的一场败北,可现在,小丑八怪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几乎带了点父债子偿的宿命意味。统合了她那两个仇人的面影,长大了的小丑八怪远比当年更加面目可憎,于是,凌丝雨越发地兴奋了,酒精在她体内雄雄燃烧起来,催动她继续搜肠刮肚,用淬毒的话刀子,去狠狠|戳对方的心窝。 那件事给小丑八怪造成的阴影一直都在,最是能刺痛他的脆弱之处,她晓得。 “我记得那一天……正好是你的生日吧?” “我真的有提醒过晏先生好几次哦,可是,好像一点用都没有呢,他完全听不进去。” “真是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吧?我一直都很内疚,想找机会亲自向你道歉,当然,还有晏夫人。如果因为晏先生对我的情不自禁,而影响了你父母之间的感情,那我岂不是成为千古罪人了?” “真好,终于在今天等来了机会。” 凌丝雨轻轻柔柔地说着,见晏容秋始终漠然地没有反应,不由有些失望,好像棍|棒打在棉花上,浑不着力。于是,她双手又缓缓游走过去,像要诚意安慰似地去握晏容秋的手—— “时间到了。” 晏容秋看了眼腕间的表,冷冷的声音像骤然在空气中爆开一朵冰晶。 凌丝雨愣了下,“你什么意思?” 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投下的虹光在晏容秋脸上一闪,瞬间闪出一缕浅淡的微笑。然而,那一星点的笑意像一张不甚合适的新面具一样,竟然透着白森森的非人的恐怖感。 “我总是坚持给予女性最大程度的尊重,所以,就算是你,”他两根食指交叠,“我也愿意留出十分钟的时间来倾听。” “不过,这也是极限了。” “谁让你的价值只有这么点。” 价值…… 价值。 这个小丑八怪竟然跟自己谈起了价值! 凌丝雨掩住红唇,指缝间漏出尖利而娇柔的笑,笑得既快活又肆意,满满的都是嘲讽意味。笑得够了,她才娇娇地把披散下来的长发拂上去,一双美目在晏容秋脸上滚了又滚,悠悠地开了口: “那你呢?” “晏家小少爷的价值就真的比我来得高么?” “从小到大,晏铭和温苓心有正眼看过你吗?他们有把你当回事吗?” “我可是亲眼瞧见了,那天你哭哭啼啼扑进温苓心的怀里,她却好狠心地一把将你推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故作停顿,凌丝雨眸光一转,阴暗与恶毒就像破土而出的钢针,暴露在空气里。 “因为相比我,相比晏铭,她更恨你。你诞生了,她作为女人的幸福就被毁了。透过你,她既能看见自己,又能看见晏铭,所以她觉得你脏,觉得你恶心,你让她怎么可能愿意碰一碰你?” 滔滔不绝地说着,凌丝雨感觉非常兴奋,非常畅快,多年来压在心头的怨恨与不甘,统统藉着小丑八怪这个讨人嫌的统合体发泄了出来,简直是飞一般的感觉。 抬起目光,如她预料之中,晏容秋的眼睛就像被风吹熄的蜡烛,狠狠地暗了下去。 这就对了。 她能想明白的,小丑八怪一定也能——但能归能,主动揭开大抵是不愿意的,所以,她才要大发善心来点破。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好可怕。”凌丝雨又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你也好,晏铭和温苓心也好。可实际上,大家谁又比谁高贵呢?” “尤其是你。” 她笑盈盈地抬手,忍不住想用力捻一捻对方那斜飞入鬓的浓秀长眉——小丑八怪的眉眼深得他那个无情无义无耻的狗爹真传,简直是拷贝不走样。瞧上一眼,昔日柔情便涌上心头;再瞧上一眼,柔情又冷却成深深的嫌恶。 轻轻揉了揉被晏容秋打回来的手,凌丝雨也不着脑,手指头一翘,点上他的鼻尖。 “你呀,说到底也就是个工具而已。晏铭是个不中用的工具,所以被晏鹤声放弃了。别瞪我,这话可是他当年亲口对我说的。而温苓心在生下你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更是彻底没了价值。” “所幸啊,你这个工具足够好用,又听话,又好用。这些年一个人肩负偌大的晏氏,一定很辛苦吧?晏鹤声有夸奖过你吗?晏铭有感谢你替他背起全部重担,哪怕只有一句话吗?温苓心有主动关心过你吗?恐怕她连接近你的念头都不曾有吧!” 凌丝雨的行为落在他眼里只如发疯,那样的恶意太浅薄也太愚蠢,但是—— 她说的都对。 他早就知道。 对于错误的事物,晏容秋擅长改正。 对于强大的敌人,晏容秋擅长攻克。 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当无比正确的真实刺向自己的时候,他究竟该如何回击反驳。 晏容秋忽然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想要发作,却是发作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一道裙影翩然而至,宽大的薄纱绣刺衣袖向后滑落,伸出一只雪白修长的手臂,纤纤五指并拢,只见红宝石戒指光芒一荡—— “啪!” 重重地扇向了凌丝雨的漂亮脸蛋! 晏容秋:“……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晏总(惊恐):妈妈人设崩了……! 第39章 不洁之物 温苓心站在那里, 轻轻飘飘,苗苗条条,实在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冷淡的, 漠然的,就像一具美丽的人偶—— “啪!” 反过手来,又清脆爽利地抽了凌丝雨一记耳光。 位置准, 力道足, 凌丝雨的两边脸颊很快凸浮出红肿的手指印来,粘连着散乱的长发,瞧着分外狼狈。 “你……温苓心?!你怎么会在这里……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耻辱、惊讶与愤怒汇聚成滚烫的岩浆,直往凌丝雨头脑冲去, 将她烧得满脸通红, 眼睛里也密密绽出血丝来。 区区一个木头女人! 凌丝雨把酒杯往地上用力一砸, 裙摆如风掠过满地碎片,冲温苓心高高举起手, 然后用力落下——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准确地握住了。 温苓心五根细长苍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 不断增加力度, 直到凌丝雨咬着牙叫出一声“痛”来。 “当初毁了小容的生日,如今又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过分了吗?” 温苓心轻轻地说着, 声音还是细声细气的柔和,可寒冷肃杀之意却越聚越浓,让凌丝雨不由微微发起抖来。 这个女人……真的是那个软弱可欺的深闺大小姐吗?真的是那个麻木至极有如泥塑木雕的晏夫人吗!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这样的女人……这种蠢钝不堪的木头女人竟然打了她!竟然敢教训她!活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被人捧在手心的花,男人们爱她、宠她、呵护她都还来不及, 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你算什么东西……!”凌丝雨一口白牙都快咬碎,明显突起的咬肌线条彻底扭曲了她的脸,显出了十二分的丑陋——无所谓!她既打了自己,自己必要加倍奉还!不光要加倍奉还,还要狠狠地羞辱她,借着电影节的浩大声势,让全世界人都知道她温苓心藏在光鲜底下的悲惨本质,破破烂烂不忍猝看的可笑真相! “连自己丈夫的心都留不住……只是晏鹤声替晏家找来的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凌丝雨眼中闪动刻毒的幽光,奋力高举起另一只手,挣命似地朝温苓心狠狠甩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温苓心裙裾一扬,轻轻巧巧一松手,往旁边那么一侧—— 向前的惯性刹不了车,凌丝雨猛地摔趴在了桌上,酒瓶酒杯被扫下一大片,发出“叮铃哐啷”好一阵脆响。 晏容秋看傻了,是真傻了,甚至有点被吓到了。 看妈妈这干脆利落又飒得不行的身手,分明就是学过功夫的——妈妈,纤纤弱质的妈妈,轻烟柳影似的妈妈,仿佛只能承受几挂珠宝之重的妈妈,竟然也是张无忌转世……?(等等,为什么要说“也”?) 但是…… 晏容秋回想起以前看过的妈妈小时候的相册,照片里的她总是笑得那么开心,除了小提琴,她还喜欢骑马、游泳、爬山,以及其他许多丰富的爱好。在外公外婆呵护中长大的妈妈,一定过得非常自由,非常快乐。 如果没有和父亲结婚,如果没有生下自己,这份幸福一定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妈妈是那么干净,比雪还干净,比云还干净,这么干净的妈妈,根本不该遭遇任何肮脏的事情。她应该像她的小提琴老师一样,高高地站在舞台之上,和她热爱的古典音乐在一起,像遥远恒定的美丽星星,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就在这时,休息室里又进来两个人。 贺铸引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姜总,您请。” 姜易海,西壬影业的副总级高管,手里掌握了大量的人脉和资源,是业界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大人物。凌丝雨就是傍上了他这座大山,才敢在圈子里无所顾忌地兴风作浪。 这次,姜易海作为西壬影业的代表之一,出席了斯图加特国际电影节。因西壬影业是本届最大的赞助企业,主办方自然也给予了他相当高的礼遇与优待。而他又从来都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主儿,自然放开了胆子耍,由着小情儿胡来。甚至,凌丝雨越骄越横,他越觉得她迷人可爱。 论武|斗,凌丝雨压根不是温苓心的对手,正落下风之际,眼见自个儿男人推门而入,一对招子登时大亮—— 太好了,救星从天而降! “姜易海!你怎么才来!”凌丝雨底气一足,叫声也变得格外尖利,瞥见晏容秋那个大高个助理黑压压地站在那里,目光透过镜片冷厉阴寒地投向自己,不由心中一怵,继而更是怒火中烧,“这里有你什么事?你以为你谁啊?不过是跟在晏容秋身边打转的一条狗而已!” 姜易海发起抖来。从刚进来那会儿他就在发抖,现在抖得更厉害了。 “你他妈少说两句吧!”他抬起眼皮向上瞅凌丝雨,咬牙切齿地低吼。 凌丝雨愣住了。姜易海一直对她言听计从,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难不成他怕了晏家了?晏家管天管地,但现在他们站的这块地儿可还轮不到姓晏的来做主! “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被人欺负了!被这个女人欺负了!”凌丝雨一撩长发,活像只好战的枭鸟抖擞起浑身羽毛。“你给我快点叫安保把他们都给轰出去!姜易海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替我出了这口恶气,咱俩就完了!” 狠话放出去,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姜易海,姜易海那么爱她宠她,平时每每吵了架,都会主动放下姿态做小伏低地哄她,如今听到她下的“军令状”,一定怕得连魂都要飞走了吧! 姜易海深吸了口气,“好啊,那拜拜了您呐。” 凌丝雨脸色由红转白,“你……你说什么?” 姜易海不想再跟她废话,噔噔噔地跑上前,然后一把拽过她,横弯腰竖鞠躬地跟晏容秋还有温苓心道歉,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神情紧张到了神经质的地步,颤颤巍巍犹如惊弓之鸟——眼珠子还不停左右乱晃,好像这间休息室里藏了个看不见的魔鬼,这会儿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请出去吧。”看着烦,听着吵,晏容秋扶着额头挥了挥手。 “等一下。”贺铸走过来,微微垂下眼,视线一点一点从姜易海迫到凌丝雨身上,“凌女士好像还没道歉吧?” “凭什……”凌丝雨抽搐了一下,下意识想做垂死挣扎,就被姜易海递过来的一个眼神给压回去了——无比惊惧,又无比惶恐,就是要逼着她求着她好好道歉,赶紧的!她见惯了姜易海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又何曾露出过这种栗栗危惧之态! 虽不知究竟为何,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姜易海是她的依仗,为她提供自信与骄傲的资本,失去了这座大山,她将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剩—— “对不起……” 凌丝雨的喉咙里漏出一丝微弱的气声。 “晏夫人,晏总,我真的很抱歉。” “我不该……不该……做出这种……” 她的声音艰涩地止住了,低三下四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一旁,有意无意地,贺铸轻轻地清了清嗓。 “你倒是道歉哪!”姜易海浑身一抽抽,凌丝雨还没哭,他倒是先多了几分哭腔。 “我不该……做出……这种事情……”凌丝雨呐呐地咕哝完,又颤抖着去瞟姜易海。姜易海大概真吃错药了,眼光直往晏容秋身后狂乱地转—— 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个连话都说不上的小助理。 “这……这种程度的道歉哪儿行啊!”姜易海还在抽抽,哭腔也更浓重了些,听着甚至有几分滑稽。“你……你给我好好道歉!挨个儿道歉!晏总和晏夫人没亲口原谅你,这事儿就不算完!” 姜易海要疯了。 凌丝雨也要疯了。 恐惧,悔恨,羞怒,迷惑,种种交织着袭向她的心头,将她彻底击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晏总,晏夫人,请你们原谅我……当年的事情,还、还有现在的事情……都请你们原谅我吧……求求你们了!” 一时之间,偌大的贵宾休息室里,只余姜易海的略带哭音的粗重喘息,还有凌丝雨无休止的道歉之声。 那个女人泪流满面,瘫|软委地的不堪丑态,温苓心别过了头去,实在不愿再看。而晏容秋则沉滞着视线,沉默良久后,才冷冷地开了口: “够了。” 他的声音中没有起伏与情绪,漠然的就像一道机器人的指令。他的脸被天花板上水晶灯的光镀成了金黄色,浓密的睫毛就在面颊上投下两片漆黑阴影,一双形状美好的眼睛陷在暗中,却是从瞳孔中射|出了极其冷硬的光—— 没有投向任何人,只是凝在空气中的一点,森森的似要戳出一个窟窿来。 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事情,又仿佛什么都没想,最后他冷冷吐了句“告辞”,就头也不回地重重摔上了门。 贺铸找到晏容秋的时候,他正一个人窝在自己房间里喝酒。他从来都滴酒不沾,所以这所谓的酒,其实也不过是度数很低的桃子果酒。但无论如何,能看到借酒消愁的晏总,还是比什么日环食更稀罕的千年奇观。 “你来做什么?” 晏容秋坐在沙发上,保持着他一贯的后背挺直的端正坐姿,看似毫无破绽,但眼睛里已经起了雾,平静镇定的表情也像是从遥远地方吹过来的那样。 贺铸在他对面坐下,“陪你。” 看着他,贺铸又说:“那个女人已经被姜易海带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视野所及之处。” “和她没有关系。”晏容秋垂着眼睛看自己手中的铁皮罐,像是要盯出花来。 “根本的错也不在她。” “没有凌丝雨,还会有别人。” “那,你认为根本的错在于谁呢?”贺铸凑近了点问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很有淳淳善诱的意味。 “是我。”晏容秋的语气很自然,又有很顺理成章。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吗?” “如果不是为生下我,妈妈就不会和父亲结婚,她的人生和幸福也不会被毁掉。” “那些肮脏不堪的人和事,就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所以,根本的错,造成这种局面的不变的定量,是我。” 就像平时开会做总结那样,晏容秋平静又淡然地陈述道。 虽然很久以前就知道晏容秋是惯于背负一切责任的特别听话的乖小孩,但听到这番话时,贺铸还是愣了一下。 这个人,他究竟在心里分析推演了多少遍,才会坚定不移地像相信什么自然定律一样,把这样的回答轻易诉诸于口?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想法?” 晏容秋揉了揉泛红发烫的脸颊,想了又想,大概这个答案一直心底潜滋暗长,但真正被赤|裸|裸地揭示出来,还是在妈妈推开自己的那一刻。 “贺铸,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等贺铸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 “强迫症。洁癖。” “无法忍受一点点的脏乱。” “不能接受他人无视安全距离的接近。”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不正常,我也觉得不正常,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坚持在看心理医生。” “医生告诉我,这种心理疾病的形成通常都源自外部因素,在外界的不良刺激下被诱发。” “从表面上,我也和普通患者没什么区别,只是强迫性地清洗、检查及排斥不洁之物。但不同的是,他们排斥的事物全都来自外界。” 晏容秋抬起头,泛红的眼尾,还有被咬得发红的嘴唇,构成了一触即溃的脆弱嘲笑。 “而我对抗的敌人却是我自身。” “也就是说,在我的潜意识里,真正肮脏的不洁之物,始终都是我自己。” 晏容秋握着铁皮酒罐的手指慢慢收紧了,用尽力气到骨节全部发白。 “不然的话,她为什么要那么坚决地推开我?” “为什么……从来都不愿好好抱一抱我?” 其实,还有一些话,就算借着酒精的力量,晏容秋也不能向贺铸说出口。 在生日的那天晚上,他突然冒出过一个念头,觉得自己要是立时死了就好了。不是真的想死,而是死了之后一了百了,万能而博爱的上帝总不会嫌恶自己的肮脏与丑陋。 幸而贺铸不知道晏容秋此刻所想,仅仅体察到晏容秋为什么会在生病的时候,对人的怀抱和体温如此贪恋,就足够让他十分心痛。 (“你也觉得我是秃子丑八怪吗?”)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抱一抱我呢?”) 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他才有软弱一点的资格。只有陷入孤独与痛苦,他才肯卸下用理智和冷漠筑起的钢筋铁骨,小心翼翼地,去求取一点来自他人的温柔。 最矛盾的是,他一面渴望补偿自己妈妈没能给他的温暖,一面又厌恶自身所谓的“肮脏”,抗拒着,逃避着,还擅自将家庭的不幸,全都归结于自己的出生—— 可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 无罪,却一直活在多重煎熬构筑成的牢笼里。 凭什么? 贺铸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沉重,几乎快要动弹不了,血液无法回流,汇聚成一团蓬勃的火。他忽然产生一种冲动,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全部去给眼前的这个人。塞给他,丢给他,哪怕他不想要也要给他。 “不是这样的。” 晏容秋眼前一暗,迎面是贺铸伸出修长有力的手臂,用力将他纳入怀抱里。熟悉的来自浩瀚海洋深处的清冽香气弥漫开来,虽然已经不知道被拥抱了多少次,但每一回,总能令他短暂失神,想要挣脱的念头轻而易举地就被渴望抓紧的冲动取而代之,好像贺铸身上有什么魔力一样。 “你说的是错的,想的也是错的。” “晏容秋,你这个人……”晏容秋听见贺铸喉咙里有微弱而模糊的呜咽,气息擦过他的耳朵,滚烫的,像火种一样。 “为什么偏偏在自己的事上,傻成这种样子?” 酒精、体温和香味汩汩地沸着,将晏容秋的头脑熏染得乱七八糟,过了好几秒,他才像一台死机后重启的计算机,吱吱嘎嘎艰难运转起来。 “你刚才叫我什么?是不是还说我傻?” 晏容秋刚想挣开,又被贺铸轻轻按回怀中,掌心的温暖透过厚厚的毛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单纯地抱着他,轻缓而有力,温柔却强硬,仿佛想把自己所有的热量都给他,驱散他身上的每一寸寒意。 在贺铸圈起的城中,连时间的流速都变得缓慢了下来。让人恍然间觉得,这么寒冷的冬天,其实也是很好很好的季节。 “以后,请不要再有这样的想法。因为自己的出生,让身边的人变得不幸,天底下再没比这更傻更荒唐的念头。” “相反,或许正因为有你诞生在这世界上,有些人才会变得更加幸福,就算是对毫无希望的人生,也能重新充满期待。” 贺铸的声音依旧是沉沉的悦耳,不管说什么,都有如讲述古老童话般迷人。晏容秋迷迷糊糊地听着,想要辩驳些什么,眼皮忍不住发沉。壁炉里柴火“哔啵哔啵” 地燃烧着,在这异常宁静的氛围中,他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睡,却也睡得不沉。半梦半醒间,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深海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鲜明。 然后,有一点轻柔的触碰,落在自己的额头上。 晏容秋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过劳后又产生了幻觉,但他还记得自己还被贺铸圈在怀里,于是努力睁开眼睛,用力眨了眨,视线缓缓聚焦,定格了贺铸的脸。 太近了。 两个人的距离近到,晏容秋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能看清那双藏在厚厚镜片后的眼睛。 心在腔子里一滚,无端地乱了套。 就在这时,酒店房门忽然被打开,门口传来略带惊讶的轻柔女声: “……小容?” 温苓心扶着门框站在那里,掠了掠鬓角发丝,她说: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第40章 无名恶魔 晏容秋和贺铸。温苓心和晏容秋。贺铸和温苓心。 三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彼此交换着眼神,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气氛有多诡异尴尬, 自然尽在不言之中。 最后, 还是贺铸先松开了手——他一松手, 晏容秋顿时觉得好不容易积攒起的热量迅速散去, 整个人又变得寒浸浸的了。 像朵云一样,温苓心幽幽地飘进来, 在沙发上坐下。 “真没想到有一天, 我竟然能见到小容与别人如此亲近。贺先生, 看来你对这孩子, 真是相当特别的存在。” 一杀。 “对了, 真是好巧,我怎么才发现。”她轻轻合拢双手,“同样是姓贺, 小容对你和对阿浔完全不同呢。别说是抱一抱他,就连牵手都从不愿意。” 二杀。 “小容,”她一手托着腮, 斜斜地倚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柔弱无骨地抬起来, 指向端坐在那里的贺铸,“所以你和这位贺先生, 是在谈恋爱吗?” 三杀。 tql,晏夫人真的tql! 贺铸不动声色轻轻撞了撞晏容秋——晏容秋双目低垂, 看起来一副已臻化境的样子,仿佛坐在那里就已立地成佛,位列仙班。 “妈在问咱话呢。” 于是晏容秋终于从坐化边缘被勉强拉了回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努力想要保持镇定, 只可惜皮肤太白,一点羞赧的红就能将他出卖得彻底。“我们是上下级,贺先生是我助理,我们之间是合法劳动关系!” 温苓心懵懵懂懂地“啊”了一声。她是特别干净秀丽的长相,又自带被呵护得特别好的娇娇玫瑰气质,所以这一声“啊”真是纯出自然,天真单纯毫不做作,听得晏容秋瞬间委顿下来,连脾气都没了。 下一秒,温苓心又若有所思道:“现在晏氏的上下级关系是这个样子的啊。” 四杀。 晏容秋虚弱地扶着胸口,他发现自己竟然还反驳不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晏容秋很低很缓地问温苓心:“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温苓心眸光微闪,“就是想来看看你。” 晏容秋明显沉默了一下,他用力咬紧下唇:“所以你一定要飞到德国来看我吗?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来了这里,结果还碰到那个女人。” “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温苓心愣了愣,“可是,我都不知道你现在住哪里……” 晏容秋一时语塞。 三年了,自己的新住处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也再没有回过家。偶尔的团圆的邀请,也全被他用工作来搪塞掉,说这不是有意的逃避,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温苓心又道:“听吴医生说,你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我才想趁这个机会来看看你,没有想给你添麻烦的意思。” 添麻烦。 晏容秋的心抽痛了一下。 “对不起。” 他低下头。 “……既然已经看到了,那你可以回去了吧?这里的冬天很冷,我可以让人包一架飞机,送你去你喜欢的南岛度假。” 温苓心很怕冷,受不了川源市湿冷而漫长的冬天,所以每年年末都会一个人飞去温暖如春的南方岛屿。而晏铭又是个不着家的人,所以放寒假的时候,晏容秋基本都是一个人在家过。他会把作息安排得满满当当,井井有条,因为人一旦忙碌起来,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我不会回去。” 迎着晏容秋困惑不解的眼神,温苓心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是不会回去的。 晏容秋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啊想,可无论如何,都解不出妈妈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在床上辗转好久,从贺铸身上汲取的暖意已经彻底消散了,他只得裹紧两层厚羊毛毯,在难以驱散的寒意中渐渐昏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飘了点细雪,雪停后很快就放了个大晴。因为开幕影片首映礼在晚上,所以一整个白天就成了难得多出来的奢侈。 贺铸把晏容秋严严实实裹成一个毛球,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放进车后座里。因为毛球不太愿意出门,就想窝在壁炉旁的摇椅上看财务报表,所以还得往他手里塞上一杯加了小棉花糖的超甜热可可,好安抚稳定他的情绪。 贺铸假装挥动小旗帜,“城市观光一日游,出发。” 晏容秋在长睫毛的掩饰下翻了个白眼,瓮声瓮气道:“好傻。” 贺铸不说话了,觉得自己是有点傻。 斯图加特市坐落在巴登-符腾堡州的莱茵断裂谷地区,毗邻著名的黑森林,不仅拥有悠久的城市历史,文化底蕴也十分深厚,是罗兰·冯·茨迈尔曼魂牵梦萦的故乡。 “这里是国王大街中部的皇宫广场。” 与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和嘈杂喧闹相比,皇宫广场绿草如茵,一派自由自在,安静祥和,只是散散步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能令人心情舒畅,一扫烦恼。 贺铸看了眼手表,“前面有间歇喷泉,现在正好要开始了,我带你去看看。” 晏容秋咕哝:“小朋友春游吗。” 贺铸笑微微地偏过脸看他,心里想:可不就是我的小朋友么。 广场中央的喷泉是为纪念罗兰·冯·茨迈尔曼而建造的,水池中央立着这位大文豪的铜像,一手托着烟斗,一手拄着手杖,端庄威严,栩栩如生。 在大文豪的身边,簇拥着一群稍小的青铜雕塑,这些形象都源自他笔下的角色,有牧羊人、富商、贵妇人、骑士等等,个个风姿绰约,宛若生人。不过,占据最显眼位置的,却是一尊面目狰狞,甚至说得上恐怖的恶魔雕像,一眼望去,叫人悚然而惊。 晏容秋眯起眼睛:“那是……纳姆路斯?” 纳姆路斯,德语Namenlos的音译,即“没有名字”。 在小说中,所罗门王以灵魂为代价,与恶魔之王贝利尔做交易,得到了指挥所有地狱恶魔的力量。 他与七十二位最强大的恶魔签订契约后,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了七十二根柱子上。可这第七十三位恶魔因为被神明剥夺了名字,无法缔结契约为所罗门王服务,所以,它被贝利尔赶出了地狱,只能在人间流浪。 经过漫长的岁月,纳姆路斯的魔法接近枯竭。可就在弥留之际,它遇见了一位年轻的王储。 王储向纳姆路斯许下了愿望,并承诺如果纳姆路斯能为自己实现,他愿意把灵魂交给它。 纳姆路斯欣然答应。因为王储拥有非常高贵纯洁的灵魂,如果吞噬了这样的灵魂,一定能使它避免消亡的命运。 音乐声响,水柱喷涌。 六米高的水帘有如飞瀑倾泻,水雾迷蒙,似忽降细雨。 贺铸撑开黑伞,往晏容秋头顶一移。细密的水珠落在伞面上,溅起一圈圈的光晕。 “无名的恶魔。”贺铸注视着那座雕像,“您也看过《伴我弥留之际》吗?” 晏容秋食指掠去脸颊上沾着的几粒水珠,“你是指西壬拍的那部电影吗?” 贺铸摇头:“茨迈尔曼的原作。” 晏容秋抿了抿嘴唇,泛起一点柔和的神色,“我以前最喜欢的就是茨迈尔曼的这篇小说。我记得我还有一本《伴我弥留之际》在德国发行的初版画册,只可惜后来好像被我弄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可您看起来不像是会遗失自己东西的人。” 贺铸若无其事地看向晏容秋,看到倒映在他漆黑瞳孔里的小小恶魔。 “会不会是送给什么人了?” “怎么可能,我又没有朋友。”晏容秋答得干脆。 而且,他曾经真的非常喜欢茨迈尔曼笔下的纳姆路斯。甚至,他之所以会那么相信蜘蛛符咒的传说,也和纳姆路斯有分不开的关系。所罗门柱七十二魔神各自都有不同的化身,而被驱逐的纳姆路斯也有—— 蜘蛛。 《伴我弥留之际》被他翻阅了无数遍,到后来,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像故事中那个孤独得想死的王储一样,将那只同样孤零零的恶魔召唤到人间。 (多么愚蠢的念头。) (违背理性,又不切实际。) (按照爷爷的说法,都是“一文不值的文字游戏”。) 后来,西壬影业拍的《伴我弥留之际》有口皆碑,获了奥斯卡最佳影片,他也别别扭扭地不愿去看,好像那会破坏自己心中的白月光。尤其知道那位不愿公布身份的影帝也被全世界影迷称为“Namenlos”,他就更加不爽了。 最扯淡的是,小说中描写纳姆路斯“全身犹如炉底的冷灰般漆黑丑陋”,却有一双“碾碎了太阳光”、“栖居着黎明和黄昏”、“比伯利恒之星更光辉璀璨”的眼睛。而那些媒体、粉丝竟跟串通好了似的,一致大力夸赞那个假Namenlos的眼睛比书里的纳姆路斯还漂亮—— Come on,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啊?这靠的无非就是先进的影视特效化妆技术好吗! 喷泉停了。 微朦的水汽被阳光笼罩,空气中架起一弯美丽的彩虹。 贺铸收起黑伞,“您想和纳姆路斯的铜像合影吗?” 晏容秋点点头,毛茸茸地滚了过去,见贺铸站在原地,“你不一起来吗?” 正好,这时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路过。 老奶奶拿着手机,不满地指了指晏容秋——他正双臂抱胸摆出拍商业杂志的架势,然后叽里咕噜说起了话。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二位能再靠得近些吗?” 贺铸开始拿腔拿调地同声翻译。 “特别是你,对,没错,那个看起来不太高兴的小伙子,我敢发誓,你拍照的动作简直比隔壁苏珊婶婶的苹果派还要糟糕。” 晏容秋:“……” 慢吞吞地,晏容秋举起手,从袖口伸出两根细细白白的手指,比了个V,然后弯起嘴角,牵出一个淡而透明的微笑。 老奶奶这才满意地竖起大拇指,笑眯眯地说了句什么,按下快门。 “她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晏容秋问道。 贺铸盯着他的黑眼睛,从瞳孔中看到一个小小的自己。 “她说,站在纳姆路斯身旁的你,仿佛真的令她看见了故事里的那位王储。” 晏容秋:“……你编的。” 贺铸:“冰淇淋要不要吃?” 晏容秋:“……香草。” 看到茨迈尔曼和纳姆路斯的雕像,尝到当地以奶味浓郁著称的冰淇淋,晏容秋的心情似乎终于好转了一些,但贺铸知道,这也只是暂时的,不把缠绕多年的死结解开,不去斩断那些丝丝缕缕的麻线,他就永远无法与自己和解。 都是我的错。 是我毁了妈妈的梦想。 因为我,妈妈失去了本该幸福的人生。 这些情绪就像无数雪片与冰晶慢慢累积,最终在心里长成一座无法跨越的庞大冰山。平时,它尚能隐藏在看似风波不惊的海平面之下,可如今不同了,因为温苓心出现了。 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想拥抱却又不能拥抱。 深爱的、心疼的、怨恨的、熟悉的、陌生的—— 妈妈。 冬日的空气中有着尘埃和露水的味道,因为没有一丝薄云,黄澄澄的远天就显得格外辽阔明丽。 在黄昏时分很好的阳光里,贺铸不动声色地伸过手,轻轻地握住晏容秋的指尖,再渐渐向上,以十指交叉的姿势,将他整个手掌握在掌心。 只有一点轻微的抵抗。 高热的体温传递过去,牵了一整路,所以,足够让那只冰冷单薄的手,变得同样温暖起来。 第41章 春归时刻 两人驱车回到下榻的酒店, 简单准备一下后,就要去参加开幕影片环节了。今晚,除了能一睹今年西壬送展影片的真容, 主竞赛单元评审团以及斯图加特市市长也会亮相, 届时更有主创团队中的导演、编剧和演员上台发言。 开幕演讲结束后, 主持人又介绍了一轮重要嘉宾, 随后,开幕影片的首映礼就正式开始了。 全场骤暗。 前方大屏幕亮起, 配乐如清浅溪流潺潺流淌, 悠悠然盈满整座大厅。 黑屏, 一行白字显现。 谨以此片缅怀黎锳女士。她的音乐与灵魂, 今在, 昔在,未来永在。 片名缓缓浮现,如一痕涟漪, 一荡而去。 春归。 场下一片细微骚动,评委们还有不少嘉宾,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黎锳, 在世界范围内都享有盛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弓幅宽阔的连音奏法使她的演奏充满标志性的旺盛生命力, 昔年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的《春天奏鸣曲》更是被世人视为难以逾越的绝唱。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这部《春归》竟是专为纪念黎锳女士拍摄的传记电影么? “怎么会是她……”晏容秋不禁喃喃自语起来。 妈妈的老师。 她曾对妈妈寄予了殷切的期望,希望这个女孩能继承自己衣钵, 在音乐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但事与愿违,妈妈最终还是没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就连老师的期待都无法回应。 就这样, 从灵气十足的天才少女,变成了如今的晏夫人。 “我不想看,我要走了。” 晏容秋刚要站起身,就被贺铸用宽大温暖的手掌轻轻按回了座椅里。 “据说这部电影,是根据黎锳女士生前采访和日记拍摄而成的,还原了她最真实的经历。” “里面或许会讲述她与你妈妈之间的故事也说不定。” 晏容秋低声反驳,“除了失望还能有什么。” 倾注了大量心血去教导的学生,希望能延续自己音乐生命的学生,到头来,就连琴弓都再也不愿拿起。两个人迄今为止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就算影片可能有一定程度的柔化,但是,绝对掩盖不住黎锳女士的失望与不甘心。 晏容秋垂下眼帘,睫毛轻颤。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份失望之情。 他很害怕。 自我苛责与怨恨不可遏制地源源冒出,像看不见的幽灵紧紧包围着他,把他攥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手心一热。 是贺铸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手,安抚似地轻轻握了一下。 悄悄凑近一些,他低声说: “不要怕。” “相信我。” 《春归》真的拍得很好。 导演运用了一种极其淡然质朴的镜头语言,将黎锳女士的一生娓娓道来,处处洋溢着温柔的人文关怀,还有极其细腻的情感表达。 贺铸说得没错,这部电影真的让黎锳女士又“活”了一遍。 被赋予“生命”的不止人物。 还有配乐。 影片的大部分配乐都是黎锳女士生前演奏过的曲目,听起来很有她的风格与精髓。特别是几场她参加国际比赛获奖的高|潮桥段,琴弓一落,满场皆惊—— 演员本人是不通音律的。 剧组采用的也非黎锳女士的原声。 那么,这荡涤心灵的美妙乐声,究竟是出自谁人之手呢? 思来想去,世间唯有那一人而已。 可是,她早就放弃自己的音乐生涯了啊。 “老师,对不起。” 屏幕上,还穿着演出礼服的姑娘缓缓跪倒在地,伏在黎锳女士的身上,肩膀耸动,呜咽着哭泣起来。 此时的黎锳女士已经病得很重了,只能依靠轮椅行动。自知时日无多,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见自己心爱的学生,一步步走上更高更宽阔的舞台,向世界展现来自女性小提琴家的独特魅力。 生命有终结,但是音乐没有。 肉|体会殒灭,但是音乐不会。 一只枯瘦如柴但是看起来很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那姑娘的发心。 “怎么啦?有什么事跟老师说。瞧你,都这么大人了,哪能还像个小娃娃。” 老师温柔慈祥的安慰,让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她一边哭,一边不停地道着歉,几乎快把黎锳给哭懵了。好不容易止住抽噎,她这才结结巴巴地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现实中,温苓心是因为要嫁入晏家,而晏鹤声只希望未来儿媳好生装点门面,安心相夫教子,并不想有个心收不拢的大艺术家,所以简单一句话下去,当即获得了温家夫妇从善如流的呼应—— 音乐,说到底也只是爱好而已,而晏家却是豪门中的豪门。对女儿来说,绝对没有比在晏家风风光光当主母更好的归宿。 一枚钻石婚戒套上了温苓心的手指,那么坚硬,那么沉重,使她再也不能拿起她的琴弓。 虽然影片里,这些豪门旧闻都被模糊化处理了,女孩只说父母另有安排,不希望她走上这条路。但略有所知的人都心知肚明,那女孩就是如今的晏夫人,曾经无比惊艳的天才小提琴少女。 晏容秋的头越埋越低。 不敢看。 不能看。 他根本无法想象黎锳女士接下来的反应。 这位老人该有多失望啊! 她一定会生气,一定会愤怒,一定会无比伤心。 晏容秋颤抖着闭上眼,仿佛已经能看见即将出现的画面。 “把头抬起来吧。” “好孩子,你无需向我道歉。” 黎锳说话了,声音竟一如既往的温和慈爱。 “可是,我辜负了老师……是我对不起老师……我明明答应过您……我……”女孩泣不成声,满脸都是眼泪。 “孩子,和老师一起学琴的时候,你觉得开心吗?” 女孩拼命点头。 “老师也一样。”黎锳用洁白的手绢,动作艰难地拭去女孩的泪痕。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对老师的珍贵馈赠,无论何时想起,心口都会有种暖洋洋的幸福。” 女孩有点懵怔,睫毛一眨,泪珠子又扑通扑通往下掉。 “老师,您就不要安慰我了。我明明承诺过您要坚持下去……结果……结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请你相信,这是老师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黎锳微微叹了口气,用温柔而严肃的口气告诉自己的学生: “我们并非只属于自己,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独立的存在。” “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会与他人产生联系,分享某些东西,所以,我们始终无法自由。” “所以,我们才会有喜悦、悲伤,以及爱。” “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邂逅,不管彼此在一起的时间是长还是短,哪怕都没有留存在记忆中,只要是曾经缔结过的缘分——” 她取过长伴身边的小提琴,抚摩过光洁的琴身,然后珍而重之地递给女孩。 “就永远不会消失。” “这才是比荣誉,比舞台,甚至比梦想,更美好宝贵的东西。” “音乐,将使我们的心灵,永远紧密相连。” 不多久,在一个和暖的春日,黎锳女士静悄悄地离开了人间。 回归到属于她的春天中去。 全片终。 大厅灯光亮起,一瞬沉寂后,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晏容秋没有鼓掌。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看自己的手指头,沉默良久后,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眼眶连带眼尾洇红,鼻尖和嘴唇也红,颤了颤睫毛,仿佛是欲言又止。 “骗人……” “她明明应该失望愤怒!” “那不是真的黎锳女士,那些话都是谎话……都是编出来骗人的!” 就在这时,主持人缓步登台,本该介绍主创团队的他,却只说接下来有一位神秘嘉宾即将亮相,影片中所有配乐与黎锳女士的演奏部分,全都出自她之手。 灯光汇聚,白亮如昼。 台下一片哗然。 晏容秋的后背一下子绷紧了。 ……妈妈? 毫无疑问,那就是温苓心。 只见她身穿一袭黑色的曳地长裙,裙摆盈盈垂落,每走一步都如花苞自然绽开,灵动又飘逸。裙身上点缀着无数钻石,就像真的有人为她裁下一段镶满星光的璀璨银河。 但是……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这么多年了,妈妈从没有也根本不愿再碰她的琴弓! 她早就从一个演奏者,彻底变成无数普通爱好者中的一员。就连以前演出的录像,都尽数被封存于厚厚的尘埃之中! “不可能……这是假的吧!” 下面已经有嘉宾忍不住提出疑议。 “温女士退圈多年,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掺合黎锳女士的事情!” “我不信。” “我也不信,背后肯定另有其人吧!” 就连评委们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西壬费尽心思搞这一出到底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我是看不懂。” “西壬这次的做法确实很奇怪,不为名望,不为票房,甚至连奖项都无所谓。” 一位年纪较大的评委叩了叩桌面,若有所思。 “然而这部作品又是拍得那么用心,用心到让我感觉,它几乎只是为某些人,甚至某个人而诞生的。” “只为传达给那个人某些内心深处的话语,还有感情。” 面对台下众人的惊讶与质疑,温苓心依旧坦然自若。她的视线远远地落下来,静静停在嘉宾席的某一点。 “电影里,那个女孩与黎锳女士的和解,现实中并没有发生。” “事实上,自从决定放弃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老师。” “因为我没有勇气。” “这些年,每一天,我都在反复思考着,老师究竟有多么伤心多么失望。老师,一定是恨透我了吧。” 在这样巨大的矛盾与痛苦之中,困倦疲惫与自我厌恶不断叠加,无法控制地席卷大脑的每一寸空间,膨胀得没有一丝罅隙,去存放曾稍纵即逝的温暖—— “妈妈。” 小肉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男孩仰起圆滚滚的胖脸蛋,用一种介乎讨好与恳求的神气说: “我听爷爷说,妈妈以前是小提琴演奏家,好厉害!我也想学小提琴,您能当我的老师吗?” 她愣了愣,转过身淡淡道:“等我有空吧。” (如果当时,我能握住他的手。) “妈妈!” 男孩露出泫然欲泣的脆弱表情,跌跌撞撞扑进她的怀里。地上,静静躺着一把被摔断弦的小提琴。 她慌乱地推开他,抛下他,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肮脏漩涡。 (如果当时,我能紧紧抱住他。) 其实我知道,他是很好很好的孩子。 温柔又正直,努力又坚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全力以赴,绝不放弃。 (和我多么不同。) 但是,这样好的孩子,我却没有爱他的勇气与能力。 一味地讨厌自己。 徒劳地怨恨自己。 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固执地不愿相信也不肯承认,自己正被这个洁净纯粹的孩子,真诚而热烈地爱着。 (我真的有这个资格吗?) “直到上月,有一位先生找到我,带来了老师当年留下的亲笔信。” “真的非常感谢他的不懈努力,这份没能送出的信件,终于转辗千里,跨越多年,来到了我的手中。” 温苓心眸光闪动,隐隐有泪,却是下颌微抬,绽出了一个饱含感情的微笑。 “信中的文字,就是影片里,老师向女孩诉说的话语。” “是老师留给我的,最后的理解与温柔。” “时隔多年,我再一次听见了老师的声音,感受到她那颗慈爱而宽容的心。” “我终于……获得了拯救。” 温苓心轻轻阖上眼,耳边,仿佛有柔煦的春风吹过—— 孩子,记得好好珍惜人与人之间,那些无形亦不可视的东西。 在未来的日子,请抬头挺|胸地走下去吧! “现在,我要将这支贝多芬F大调第五小提琴奏鸣曲,献给我最敬爱的老师,还有……” 温苓心握紧琴弓。 (“无论如何,请您向他踏出这一步吧。”) (“我爱他,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但这是只有您,才能给他的幸福。”) “晏容秋。” “我最心爱的孩子。” 第42章 你愿意吗 乐声响起。 一瞬间, 空气中开出无数朵透明的花来。 晏容秋不由睁大了眼睛。 台上的妈妈,真的好美。 以前的妈妈自然也是美的,但美则美矣, 却太过轻盈透明, 整个人空空的仿佛失了魂灵, 眼中也没有湛然闪烁的光彩。但如今, 那双翦水秋瞳终于活了过来,犹如神明的点睛一笔。 这是嫁入晏家后, 温苓心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以小提琴演奏家的身份亮相。 晏容秋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妈妈。 她的眉宇间, 再也没了听风伤心见雨叹息的忧愁。音符伴随着手中琴弓的律动, 源源不断地倾泻而出, 将所有人的心灵, 都引入梦幻春日所编织出的喜悦之中。 那个神采飞扬的开朗少女,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那个在音乐厅的舞台上光芒闪耀的美丽女孩, 终于在消失多年之后,重新回到了人间。 晏容秋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苍白的手背上。 灼热。滚烫。 模糊的视界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贺铸用手帕轻轻替他擦去两颊的眼泪。 “或许你不曾意识到, 正如你妈妈是上天给黎锳女士的珍贵馈赠,你也一直是她无可取代的宝贝。” 顿了顿, 贺铸的声音有一点微不可察的犹豫,又沉沉地在耳边弥漫开来。 “只要是和你共度的时间, 无论何时想起,都会有种暖洋洋的幸福。” 包覆着记忆的柔软外壳随着时间冲刷,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留下是的最坚硬内核,永远附着新鲜的血肉,活在心里。 一曲终了,春|光未散。 在如潮掌声中,温苓心气度高华地欠身致谢,提起裙摆,翩然一旋,转身离开。 她快步走向台下嘉宾席——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鞋跟没那么高,她就要用跑的!她要去见她的孩子,去见他,去抱他。她不止欠他一个拥抱,她欠了他好多好多个拥抱,从他出生欠到今天,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那么多个拥抱。 “妈妈……?” 晏容秋愣住了,迎面,只见温苓心正朝自己张开双臂,长发和裙摆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脚尖向前一踮,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用力将他纳入了怀里。暖暖的香气包围过来,就像漫天云朵一样。 这是妈妈的香味。 春天的味道。 “对不起。” 妈妈的手,无比温柔地抚过自己的发心。 耳边,传来湿润酸涩的热意,是妈妈的眼泪。 “没有好好抱一抱你,对不起。” “给你留下伤心的回忆,对不起。” “小容,你的妈妈特别没用,是特别特别没用的胆小鬼。仅仅这么一个拥抱,就被她浪费了这么多年。” “但是,从今往后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我们把失去的时光都补回来……把错过的岁月都补回来……把所有我们本应得全都补回来。” “所以,你还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吗?” 晏容秋咬紧了嘴唇,妈妈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突然被塞进胸腔的满满酸楚。灼热的热气冒上喉咙,冷却凝结,化作一颗颗眼泪,“啪哒啪哒”滚落下来。 他无法言语。 他只能拼命点头。 今年的开幕影片环节,恐怕成了历届斯图加特电影节中最令人惊艳的一晚。只可惜西壬方面的代表宣布,因为《春归》是仅为了某人而诞生的故事,只会公开上映这么一回,并且不会参与竞逐最佳影片“罗兰金奖”。 这论调真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一下子就把全世界主流媒体都给引|爆了个遍。业内人士对西壬影业的做法各持己见,议论纷纷,当然,最统一的风向还是—— 大老板脑子瓦特了。 “确实,而且还坏得不轻,你说是吧?” 晏容秋翻阅着新闻,电影节都结束了,媒体还在没完没了地逼逼这茬。 贺铸默默拉下遮光板。 “不过,我内心是很感谢他的。”晏容秋淡淡一笑。 正因为有了《春归》,有了黎锳女士的那封亲笔信,妈妈的心结才得以解开,自己和妈妈的关系也能得到修复。 春归,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名副其实的好意头。 贺铸看了眼时间,“这个点,晏夫人应该已经到国内了,希望她复归演出顺利。” 晏容秋点点头。妈妈正打算一步一步重拾当年放弃的梦想,飞回川源市后,就要马不停蹄地赴往蓝湖音乐厅,参加一场冬季音乐会。 “那,我就先出发啰!”临走前,温苓心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很响亮地亲了一记他的脸颊,用力到留下枚浅浅的粉色唇印来。 “嗯,一路顺风。” 当着贺铸的面,晏容秋有点不好意思。 “贺先生。” 温苓心捋了捋长发,清亮的视线聚在贺铸的脸上。 “真的非常谢谢你。” “妈妈?”晏容秋有些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那么郑重其事地向贺铸道谢。 温苓心盈盈一笑,“当然是感谢贺先生把我家宝贝照顾得那么好。” “贺铸是我的助理,”晏容秋耳朵发烫脸也发热,“你可以不要用这么奇怪的说法吗?” “我知道呀。”温苓心眨了眨眼睛,睫毛跟着上下忽闪,“明媒正娶的助理先生嘛。” 晏容秋:“……” “是合法、劳动、关系!” “我知道呀,妈妈就是开个玩笑而已。”温苓心露出一副“这你都不懂”的表情。 晏容秋:“……” 贺铸在他身后轻声笑了一下。 晏容秋一扭头:“你笑什么?” 贺铸无辜脸:“晏夫人很幽默。” 温苓心笑得更深了一些。 “对了。” 刚走两步,她转过头。 “贺先生,请您继续加油。”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千万不要放弃呀!” 半个月后。 川源市第一人民医院。 “不得不说,这种疗法的效果比我预想中还要好。”吴岚医生颇为欣慰地看着最新出来的检查报告,“照现在的恢复速度,再过几个月,你就能彻底痊愈了。” “那痊愈之后,我是不是不用再被……”晏容秋比了个手势。 吴岚微怔,“小容,你知道药物|依赖吗?” 晏容秋眉毛一跳,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吴岚继续道:“药物|依赖又称药物|成|瘾,药物长期与机体相互作用,停止用药后,就可能导致机体的不适或心理上的渴求。” “信息素同理。” “本来,Omega在被同一Alpha暂时标记多次后,就极有可能出现依赖现象,更何况贺先生体质极为优异,与你更有相当高的适配性。” 晏容秋只觉得脑仁儿疼。“……适配性?” “没错,适配性。”吴岚强调,“这是前些日子,我根据你现有的检查报告,研究得出的最新发现。” “一般来说,Alpha与Omega之间,本就天然具有一定的适配性,具体表现为会受彼此信息素的影响,进入易感期后极易被对方吸引进而产生交|配行为,等等。” “而你和贺先生之间的适配性……”吴岚摸着下巴,“似乎过于的高了。” “不过,这点也恰好从侧面证实了,为什么贺先生的信息素对稳定活化你的信息腺,有特别卓越的疗效。” 吴岚越说越激动,晏容秋越听越慌。 “照您的意思,我不会在痊愈后,还需要被……标记吧?” “不。”吴岚摇头。 晏容秋送了口气。 “不是需要,是想。”吴岚说着,还举起双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渴望,懂吗?” 晏容秋:“……” 吴岚喝了口茶,“你很有可能对贺先生的信息素产生高度迷恋,在此影响下,甚至对他本人都会产生某种特殊的感情。” “你别担心,不是什么不健康的畸形感情,也就类似于喜欢啊爱啊这种。”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 这个病的后遗症也太严重太诡异了吧! 晏容秋觉得自己一口气要回不上来了,就在这时,吴岚不失时机地给他补上了最后一刀—— “简而言之,就是你极易对贺先生发|情。” “而且是只对他发|情。” “唉,神奇而奥秘的大自然啊!” 吴岚深深地感叹道。 就让这神奇而奥秘的大自然彻底毁灭吧! 晏容秋一边咬牙切齿地想,一边追问:“有没有办法能避免这个后遗症?” “这我不敢保证。”吴岚拍了拍他的手背,“但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深入研究你的病情。更何况你的病例实在太过特殊,是极为难得研究素材。” “不瞒你说,我最近还发现了有关信息腺共济失调紊乱症,对人体边缘系统造成影响的一丝端倪。” 晏容秋皱起眉头:“人体边缘系统?” “没错,具体来说,应该是人体边缘系统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吴岚抬起脸,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海马体。” “你一定有所耳闻。” “它的主要功能,就是处理和储存我们的记忆。” 两个人聊了很久,直到日头西沉,晏容秋才准备起身离开医院。临走前,吴岚医生嘱咐他,有空务必记得多去看望晏鹤声。 “这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尽管我们采用了世界最先进的药物与治疗手段,但……”吴岚叹了口气,“衰老是不可逆的,只能尽最大努力去延长他的生命。” 爷爷。 记忆中的爷爷总是一身群青色衣袍,手持拐杖,身形微微佝偻,清臞儒雅的眉眼间,依稀有年轻时狠厉桀骜的影子。 他的出现,总是伴随着浓浓的沉气息。空气中一旦漾开这种香味,家中所有人,从父母到佣人,都会陷入惶惶然的紧张与恐惧之中。 尤其是自己。 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谢谢你,经常来看望我爷爷。” 走出病房的时候,晏容秋郑重向贺浔道谢。 贺浔笑笑,表示不必客气。“倒是你,你应该多来看看你爷爷,他一直很惦记你,每次我来,都会跟我回忆你小时候的事情。” “是么。”晏容秋干巴巴地应了声,心想自己从小到大可并没什么值得回忆的快乐趣事。 “小秋。” 贺浔忽然停住脚步,垂下眼帘看他。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晚宴上的事情?” “当时,我说了伤害你的话,却一直没有和你道歉。” “真的对不起。” 晏容秋微微一愣,没想到贺浔会突然提起这桩事来。那个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说秃和丑,确实令他十分难过,但贺浔那会儿也只是个孩子,没什么好多计较的。 “你不用道歉,我早就不在意了。” 顿了顿,为缓和气氛,晏容秋又半开玩笑道: “更何况你说的也是事实。” “不过,后来我坚持每天涂霸王育发液,头发真的有变多。” 贺浔没有说话,眼睛笼罩在一片狭长的阴影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说起来,我也应该向你道歉才对。” 晏容秋很诚恳。 “和我结婚,给你留下不好的回忆了吧。” “如果我没有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而是更加坚定地拒绝爷爷的要求,你也就不需要和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贺浔上前一步,两人身高本来就有差距,此刻离得近了,就更显压迫感。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晏容秋皱了皱眉,觉得贺浔突然变得神神叨叨的。 “当然。” 贺浔无声地叹了口气,叹得晏容秋更加莫名其妙。 难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稍加思索,晏容秋一个激灵,顿时豁然开朗。 不会吧? 自己和贺浔的那场包办婚姻,不会真拆了一对有情人吧? 怪不得贺浔顶着贺清庚的压力也要和自己离婚! 结果这茬好不容易翻篇了,自己还好死不死旧事重提。 尴尬至极。 没想到紧接着,贺浔冒出来句更尴尬的问话。 “小秋,你看过……那本小说吗?” 晏容秋:“……”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提起这本世界名著啊! 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努力才把那本书带来的心理阴影给抹消的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贺浔略略俯下身,那双乌沉的凤眸认真注视着他,“我们也能和小说剧情有一样的走向,你愿意吗?” 第43章 一更·我好想你 晏容秋:黑人问号.jpg 他在说啥玩意儿? 剧情, 这小说能有什么鬼剧情? 基本上,通篇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追妻火葬场套路,那位豪门前夫在离婚之后, 逐渐发现男主的清纯特别不做作, 然后就是逮着男主各种亲——亲还不是个好亲, 非得是“掐着腰, 按在墙上亲”。 其间,还穿插着以贺晚之为原型的恶毒男配各种搞事情, 然后不断被打脸。 不知道那个作者和贺晚之有什么仇什么怨, 乐颠颠地把贺晚之塑造成了一个嫉恨自己的白月光(也就是被掐来掐去的男主)被无论各方面都超级完美的哥哥抢走, 从此在黑化之路上一去不复返的变态。 更直白点, 促进俩男主感情的工具人而已。 晏容秋左思右想, 掏心掏肺地觉得这鬼小说压根就没有剧情。 所以贺浔这问题到底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中了那家绿色图标女频小说网站的毒了? 等等! 要说没剧情,也不是完全没有。 俩男主开始离了婚,但最后可是复婚了的。 ……不会吧? 贺浔是想和自己复婚……? 晏容秋回想起那日寿宴上贺老爷子拼命把自己和贺浔往一块儿的表现, 还有刚才病床上爷爷看贺浔时那种充满欣赏的眼神…… 看见晏容秋明显拧巴起来的表情,贺浔笑了,眉眼有温和的弧度。 “我开玩笑的, 别当真。” 晏容秋这才松了口气。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你现在和你弟弟联系上了吗?” “那份馈赠书自从被贺铸带回来后,现在还在我家。” 一听这话, 贺铸霎时敛了笑意,眉宇间多了几分严肃。 深吸了口气, 像是下定决心般,他终于开了口: “小秋,你听我说……” 就在这时, 医院走廊的尽头,远远地走来贺铸的身影,然后聚焦成清晰的他。 包裹在Neil Barrett羊绒大衣里的贺铸依旧是黑沉沉的高大,浓黑的轮廓看起来像要把周围的光线,都吸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你怎么来了?外面雪这么大,不是让你在车里等我的吗?” 今天是特别冷的暴雪天气,从停车的地方走进来又有很长一段距离,晏容秋看到贺铸头发和肩膀上都被吹上了不少雪花,冰晶在室内迅速融化,化成浓重的寒气。 “超过了约好的时间,见您一直都没出来,我有些担心。” 贺铸说着,还小小哆嗦了一下,伸手哈了口热气,好像真的被冻得半死。 晏容秋歉疚道:“我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贺浔,就和他多聊了几句。” “这样。”贺铸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大围巾和加厚外套,慢条斯理地给晏容秋严实裹上。 “我自己来。”晏容秋有点不好意思。 真不是自己脸皮薄,在前夫跟前,被自个儿助理当成小朋友那样摆弄,换谁谁尴尬。而且,虽说不上哪里诡异,但总觉得现在的气氛极其微妙…… “怎么了,平时不都是一直这么做的吗。” 贺铸的声音似有若无地扬高了一点点,是可以清晰传进一旁贺浔耳朵里的程度。 晏容秋无言以对。 “你前面要对我说什么?是你联系上贺晚之了吗?” 他转过头看向贺浔。 正在给他系围巾的贺铸的手,似有一瞬间的凝滞。 贺浔明显沉默了一下,清利的视线往他们身上一扫,停驻半晌,终于开了口: “没有。” “我就想告诉你,不必再考虑这个人的事。” 顿了顿,“就当他从来都不存在。” (不被承认的存在。) (不受祝福的孩子。) (为错误付出的沉重代价。) 晏容秋皱起眉头,他很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 明明也不是多么熟悉的人,却还是会不可思议地微微觉得心痛。 “我觉得,这样说不好。” “贺晚之也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可以被视而不见呢?” “再说,他也是你的家人……” 声音渐渐沉了下去。 晏容秋惊觉自己竟在置喙别人的家事。 真不像自己。 贺浔定定地看着他,晏容秋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又松开,想他是不是生气了—— “如果,贺晚之在这里,听到你说的话。” 只是淡淡地笑了起来。 “他一定会既感动,又愧疚吧。” 窗外是白雪纷飞的冬天。 天光呼啸着透过窗户,整条走廊都弥漫着白寥寥的寒意。 怀里蓦地一热,传来温暖又柔软的触感。晏容秋低下头,是贺铸塞给了他一个温度刚刚好的暖手袋,粉粉嫩嫩的小屁桃子正咧着只有门牙的小嘴对他傻笑。 “好可爱……” 忍不住抱紧了。 贺铸的视线笼罩下来,“我们走吧。” 然后,很自然而然地抬起手臂,轻轻地揽住了晏容秋的肩膀——晏容秋看起来是很蓬松的一团,其实轻轻松松地就能圈住,就像一只绒团团的猫。 回过头,对贺浔漏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再见,贺先生。” 雪一场接一场地下,就像预感到圣诞的来临。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川源市最漂亮的时节。 漫天飘雪的天空下,每一栋摩天大楼都在闪闪发光。松软的积雪覆盖在常青的绿化带上,好像随时都会有驯鹿拉的雪橇跑出来,一路撒下许多礼物与祝福。 江边,那座建于19世纪下半叶的著名哥特式海关大楼,还会时不时响起《Good King Wenceslas》曲调的钟声,回荡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整座城市,像被施展了神奇的魔法,处处都洋溢着安宁与幸福的氛围。 晏容秋也爱死圣诞了。 多好的圈钱黄金季啊! 晏氏旗下各大品牌,都铆足了劲儿开展各种圣诞企划,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此时不割,更待何时?我爱工作,工□□我,工作使我快乐—— 而且,忙完了这阵,大老板还会给每个核心部门发一大笔丰厚的项目奖。 当然了,热爱工作是晏氏每位员工的本能,这茬不提也罢。 正在晏容秋喜笑颜开(仅在心里,表面上晏总还是很严肃的),积极投身于圈钱计划的时候,小新那里突然就出了事情。 严格来说,是小新在念的双野幼稚园。 “圣诞晚会……?” 晏容秋打开火漆封印的精美信封,取出一张飘着玫瑰花香的金色邀请函。 晏新星用力点了点小脑袋,“所有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会去的哦!爸爸,你也会来的对不对?” 放在以前,晏容秋肯定会在这件事和工作只见摇摆不定,但现在,他薅了一把儿子满头微卷的漂亮黑发,“当然。” 一口答应。 等等,为什么小新白嫩嫩的小胖脸上,还是没有露出开开心心的可爱笑容呢?“跟爸爸说,到底怎么啦?” 晏容秋想把儿子抱起来放在膝头哄一哄—— “咔哒”,一声清脆的响。 小新好像又长胖了不少,差点折了晏总的老腰。 ……为什么贺铸每次一只手就能轻松把小新抱起来啊喂! 小新委委屈屈地鼓起腮帮,长睫毛一扑闪,开始奶唧唧地向总裁爸爸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原来,今天下午,负责小新所在的“雪绒花班”的季咏绿老师刚宣布了幼稚园将举办圣诞晚会的事情,底下小朋友们就叽叽喳喳兴奋地炸开了锅。 “然后……然后封涧澈、田妮妮他们就欺负我,说到时候肯定又是小徐阿姨陪我一起来……” “这次爸爸肯定会和小新在一起的。”晏容秋亲了亲儿子的脸颊。啊,触感真好,软软滑滑,像糯米糍一样。 “但是,但是!”小新垂下暖烘烘的小脑袋,丧丧地抵在晏容秋的胸膛,“两个人……他们都会有两个人陪……” 晏容秋恍然大悟。 “我和小徐阿姨,加起来不就是两个人了嘛。我现在就去问她。” 一分钟后。 小徐阿姨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真是抱歉呐,我女儿今年刚生了孩子,这个节,她想让我去她们家一起过……” “爸爸……”小新一掀长睫毛,抬起大眼睛偷偷观察晏容秋的反应,然后又迅速抬起肉乎乎的小手,伤心地抹起了眼泪。 “你能不能叫贺叔叔来呀……?” 晏容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莫名感觉掉进小新的可爱陷阱了呢! “好吧,但是这天大家基本都有约,所以贺叔叔也不一定有空。”晏容秋提醒道。 小新胸有成竹:“不会的,只要是爸爸,贺叔叔就一定有空。” 一分钟后。 贺铸:“我有空。” 晏容秋:“……” 小新:计划通.jpg 圣诞夜如约而至。 “贺叔叔!” 一颗糯米汤圆高高弹起,“咚”地一猛子扑进贺铸的怀里,然后被那双大长手稳稳接住,抱紧。 “贺叔叔,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呀?” 贺铸认真点头:“想。” 糯米汤圆大拇指和食指一比划,”是这么想,”又用力张开小胳膊,“还是这——么想?” 贺铸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要多想,就有多想。” “太好啦!”糯米汤圆欢天喜地,笑得大眼睛眯成一条缝。 晏容秋在旁边酸溜溜地翻了个白眼。 双野幼稚园是川源市鼎鼎有名的贵族幼稚园,像一个独立的小王国,坐落在依山傍水的顶级别墅区内。 在覆盖白雪的重重冷杉树林的包围之下,里面那座仿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著名行宫新天鹅堡的建筑被各种灯饰装点,在如水的晴朗夜色中,简直比童话书中的世界还要梦幻。 广袤宽阔的庭院里,积雪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水儿的千万豪车满满当当停在那里,令人叹为观止。 相形之下,晏容秋他们那辆经济实惠的小破迈巴赫,就显得非常低调了。 不光是车。 俗话说,输人不输阵。今天来的学生们,每家好像都带上了一个精英团队,雄赳赳气昂昂,气势十足吓死个人,感觉要参加什么不得了的国际大赛似的。 晏容秋:“这圣诞晚会怎么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晏新星摇摇头,小胖手一手一个,拖着晏容秋和贺铸跑进幼稚园主楼。 “喏,你们看。” 只见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央,放着一座足有一人高的巨大玻璃圆罩,里面开满了鲜艳的圣诞玫瑰,汇聚成火一般的花座,将一只精美绝伦的泰迪熊轻轻托举起来。 那只泰迪熊头戴红宝石王冠,身披天鹅绒披风,胸前还佩戴着洁白的金线刺绣绶带,在水晶灯折射的七彩光芒里,漂亮得熠熠生辉,宛如一团耀眼的小太阳。不少小朋友都围着它左看右看,眼中无不流露出向望的光芒。虽说能进这家幼稚园的孩子个个出身豪门,非富即贵,但这么好看的小熊还是头一回见,更何况它的意义特殊,是荣誉,更包含着圣诞夜的美好祝福。 “那是圣诞晚会的奖品,全世界只有一个。”小新冲两个大人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只有在游戏项目中获得第一名,才能拿到那只熊熊。” 啊——好可爱!熊熊,他说了熊熊! “小新,你说能拿到什么?”晏容秋淡然地问。 小新甜甜一笑,“熊熊呀。” 可——爱!可——爱!好可爱!我的小新宇宙第一可!爱! “原来如此。”晏容秋嘴角微挑,露出一个总裁式冷笑,“喜欢的话,我就帮你把制作那只泰迪熊的品牌商买下来。” “不要嘛……”小新抓着晏容秋的衣角晃啊晃,大眼睛里的星光也跟着晃啊晃。 “我希望我们三个一起,你、我、贺叔叔,靠努力赢回那只熊熊,可以吗?” “可以。”晏容秋和贺铸异口同声。 “既然有比赛,你为什么不早说呀? ”晏容秋突然想到这茬,“早知道我们也带后援来了。” 小新理直气壮:“我们有贺叔叔就够了呀,贺叔叔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你说是吧?” 晏容秋睨了眼贺铸,微笑不语。 这助理不能要了。 晏总如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狗男人茶味十足地宣示主权 第44章 二更·你的心意 “晏新星!” 就在这时, 三个人背后突然传来了奶里奶气的童声。回过头,只见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正并肩而立,身后一群穿着统一黑色制服的后援团成员一字排开, 光在阵仗上就具有压倒性的气势。 “阿澈, 妮妮, 你们也来啦?”晏新星小声打了招呼。 “站在这里不走, 你也很想要那只小熊吧?” 一身精致西装的小男孩下巴颏一抬,傲气十足。 “小熊必须是妮妮的!” 公主裙的小女孩拖着一只跟她人差不多大的玩具兔子走上前, 发表主权宣言。 “可是我也很喜欢熊熊嘛……”晏新星弱弱挣扎。 “那, 你家的后援团呢?我爸爸妈妈可是选了最精英的团队哦!”封涧澈不屑地笑了。 “我也有啊!”晏新星不甘示弱。 贺铸把手举起来, “就是我。” …… 封涧澈笑了, 田妮妮笑了, 后援团成员们也笑了。 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瞧把大伙乐的。 贺铸严肃地汇报,“晏总, 我们好像被人看扁了。” 晏容秋晃了晃食指,“不是我们,是你。” 贺铸:“……” “你们好。” 晏容秋走上前, 俯身和两个小孩打招呼。金色光芒从上方映照他眉眼,更显漆黑沉静, 透着浓墨重彩的美,就像绘本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奇了怪了, 刚才还气势凌人的小屁孩突然就变乖不少。 “您、您好。”封涧澈学起了小绅士的风度。 “晚上好。”田妮妮羞答答地捻裙行礼。 晏容秋微微笑道:“那位先生是我的助理,他也是来认真参加活动的。你们刚才那样, 是不是有点不太像好孩子呢?” 封涧澈:“对不起。” 田妮妮:“对不起。” 晏容秋继续温声道:“既然大家都很喜欢小熊,那就努力争取吧!只是,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 我都希望你们能和小新好好相处,大家做好朋友,可以吗?” 封涧澈:“好的。” 田妮妮:“好的。” 来的时候耀武扬威,走的时候乖巧可爱—— 封涧澈和田妮妮还各往晏容秋手里塞了一大把巧克力和水果糖。 “我刚才是不是有点不怒自威的感觉?”晏容秋想了想,“不会真吓到小新的同学了吧?” 贺铸无声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 晏总对自己,一直都有很深的误解。 在穹顶布满星星的大礼堂享用完圣诞大餐,比赛就差不多要开始了。 精灵打扮的季咏绿老师上台,简单讲解了一下比赛规则。 比赛分为三个部分,综合得分最高的那一组将获得冠军。冠军组不仅能收获作为至高奖励的国王泰迪熊,还高度保密的意外惊喜降临。 晏容秋眼皮跳了一下。 他既不喜欢意外,也不喜欢惊喜。 我们晏总喜欢百分百,喜欢计划内,所以他在刚才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个泰迪熊厂商买了下来,当作Plan B…… 比赛开始。 第一场。 场地:料理教室。 主题:厨艺大比拼。 “哦吼吼吼吼~我们赢定了!” 在一群身穿米其林三星主厨的簇拥下,田妮妮小手掩在嘴边,发出了夸张的笑声。 围观群众惊叹连连: “不、不愧是全国著名餐饮集团的大小姐!” “胜负已经毫无悬念了吧!”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要知道,这场比赛的评委,都是世界顶尖的美食评论员,他们拥有无比挑剔的味蕾,对菜品的色香味自有一套精深的美学评判标准。 就算是身经百战的顶尖料理人,在短短一小时的比赛时间里,都不一定能顺利打造出令他们满意的美味,更别提晏新星团队那俩瞅着就贼不靠谱的货了—— 一个看上去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雪公(王)主(子)。 另一个嘛…… 大高个,一身黑,平凡得掉渣,眼镜的存在感比人还强,充其量就是个专职抱娃的。 “加油——加油——!” 虽然局势已经一边倒的明了,但晏新星还是用他的萌萌小奶音,努力为他家两个大人加油鼓劲。 季咏绿老师一声令下:“开始!” “噌!” 田妮妮的米其林三星厨师团队立即行动,个个训练有素,分工明确,动作如风。 切食材,跟玩真实版“水果忍者”似的。 开火灶,跟耍秦腔八大绝技“吹火”似的。 摆个盘,就像一群珠宝名匠汇聚一堂,万般小心地为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的后冠,镶嵌上各色水晶宝石。 啊,这是多么难得一见的珍贵画面! 但是!为什么!围观群众也好,美食评论员们也好,甚至是季咏绿老师,都只盯着晏容秋看呢! 刚才,他一把夺过那个专职抱娃的(指贺铸)才准备穿上的小熊摘草莓围裙,示意对方按兵不动,由自己亲自出马。 然后,自信满满地,展现出了极为可怕,甚至称得上是灾难级的料理水平。 众人:可恶!就算如此,还是完全移不开眼睛啊! 因为人实在太好看了。 太好看了。 好看了。 了。 但见青年长睫低垂,黑眸蕴光,神情专注又认真。薄唇用力抿着,愈发显得下颌线条优美分明,整张侧脸被白炽灯光笼罩着,真是清白修雅到了极点。 这么个人,这么张脸,又这么笔挺利落地站在那里,谁还管他到底在做什么,就算是玩泥巴,大家都爱看好吗! 晏容秋自然也注意到了众人的视线,脸上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却是满满的小得意—— 功夫不负有心人,背地里苦练厨艺,终于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哼哼,都被我的精湛技艺折服了吧! 结果,这场比赛除了烹饪之声,全程都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大家屏息凝神,生怕影响到这幅赏心悦目的绝美风景。 只是,看着看着,后背突然有点发凉是怎么回事?四周突然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袭来是怎么回事? 噫,吓人! “晏新星,你可不要得意得太早啰!等会儿还有最重要的评分环节呢!” 田妮妮晃着羊角辫道。 “时间到!”季咏绿老师按下提示铃,将两份菜品端到评委桌上,然后郑重其事地揭开餐盘盖—— 众人:怎、怎么回事——!这耀眼的光芒! 只见纯银餐盘之中,是一份堪比艺术杰作的菜品。仅是色泽和香味,就足以勾得人食指大动,而那别出心裁的精美造型,又让人实在不忍心破坏。 又揭开另一份—— 众人:怎、怎么回事——!这烟雾缭绕的神秘魔气究竟是——?! 这个餐盘盖底下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菜品了。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某种未知物质。如果拍成动画,必须是一团蠕动的奇妙马赛克没跑儿了。 众人:白雪公(王)主(子),真有你的! 季咏绿老师:“请各位评委投票表决。” 田妮妮得意地撩了晏新星一眼: 小熊,我收下了。 五分钟后。 “现在结果发表。”季咏绿老师清了清嗓子,郑重宣布,“田妮妮Team,一票。” “晏新星Team,九票。” “胜者是——晏新星小朋友!” “耶——!” 晏新星高兴得欢呼起来,伸出小手和贺铸击掌相庆。 “为什么呀!明明就是我家的更加好吃不是吗!”田妮妮不服气地大叫出声,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确实。”一位评委微微颔首,“说实话,晏新星小朋友家长的菜品,我们都没敢吃……” “但是,真的太好看了。”另个评委双手托腮,仍旧一副心驰目眩的样子,“刚才,视觉上美的享受,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切。” “我们是美食家没错,但关键的关键是‘美’而不是‘食’啊同志们!” 众人:“我们同意!” “我不同意!你们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唯一投了田妮妮Team的正常人(划掉)评委跳了起来,“你们尝都没尝过好吗!我敢发誓,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敢尝试这盘暗物质!” “哪怕只有一个人!吃一口!我都无话可说!” 众人:“……” 其他评委:“……” 晏容秋:虽然从刚才开始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总感觉心里很受伤是怎么回事…… “我来。” 贺铸平静地走上前去。 在注目礼中,他插起一块不明物质,优雅地放进口中。 众人:啧啧啧,绝了,这才是真正的勇士!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贝爷碰见他,都得跪下来唱《征服》! 季咏绿老师脸色发白地盯着他,“您……感觉怎么样?我随时准备准备打120急救电话……” “什么怎么样?”贺铸有点莫名地皱了皱眉,“味道很好啊。” 晏容秋这才松了口气,“有品位。” 他冲贺铸笑了笑。 然后贺铸就把那一盘暗物质都给消灭光了。 “太好啦!”晏新星欢欢喜喜地鼓起了掌。 “哥哥,我知道你因为贺叔叔经常做好吃的东西给你,所以特别想回报他,背地里也一直有在努力学习料理。” “这下好啦,你的心意终于让贺叔叔尝到啦!” 众人:哦~~~(第三声) 贺铸垂敛眼眸,“小新说的是真的吗?” 晏容秋移开目光,微微一笑。 那团小奶包也不能要了。 晏总如是想。 第45章 咱俩没完 为了遥遥呼应在圣诞节, 耶稣基督降生在伯利恒一家客栈的马棚里的故事,第二项比赛就被特意设计成了赛马活动。 别说是区区马场与赛道,双野幼稚园就连森林湖泊都有。很快, 在季咏绿老师有序的安排下, 选手们便各自挑选完了心仪的马匹。 “每个团队只可派出两名选手, 其中任何一人最先到达终点, 并取得等待在终点位置的孩子手中的苹果,即是该场比赛的冠军。” “现在, 请各位选手换上骑马装吧。” 贺铸先换好, 等了好一会儿, 才见到晏容秋垮着张脸出来了。 转移阵地的吃瓜群众:哇…… 晏容秋身形高瘦修长, 兼之面色苍白, 平时总难免给人病态脆弱之感。可换上骑马装后,整个人不仅鲜亮了不少,甚至还平添几分英气。 最要命的是, 骑马装的设计沿袭了维多利亚时期华丽的风格,大翻领袖口,黄金饰边, 领口翻出一段纯白丝巾,把他装点得就像古典油画里的年轻贵族。 众人:牙白, 超牙白,这回白雪公主变白马王子了! 白马王子愁眉深锁, 面容沉痛,宛如【坠叺泛简哋沋喐天使】(坠入凡间的忧郁天使)。 因为他无比惨痛的童年阴影又悄咪咪上线了—— 小时候, 爷爷一听贺老爷子夸贺浔小小年纪却马术了得,天|朝家长独有的好胜心顿时噌地熊熊燃烧起来,当即一拍大腿, 给自家小胖孙子买下了一大片马场,还有一匹价值数百万美金的纯血赛种|马。 仰着秃脑壳儿和那匹马对视十秒,晏容秋就深感彼此不太对付。 果然,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那匹马不是马,马的外表只是它的伪装,它其实是一只早在笼子里憋疯了的—— 哈士奇。 好家伙,一撒丫子跑起来,那劲儿比哈士奇拆家还足,三个马术师都hold不住它。 可怜晏容秋,本来看着就很像一颗肉圆了,在马背上被疯狂地颠啊颠,远远看去,简直跟溜圆儿的球没什么两样…… 更悲剧的是,因为小胖腿太短,他够不到马镫。 就这样,他从严肃淡定的小胖子,变成了弱小可怜无助的小胖子。最后,变成了在地上滚啊滚,因为太圆所以滚了好久都停不下来的—— 鼻青脸肿版小胖子。 就在晏容秋忆苦思苦的时候,贺铸牵着匹高大漂亮的黑马走了出来。 众人:盯—— 牙白,超牙白,麻吉牙白。 因为骑马装的裤子都是比较紧身的,穿上之后人的身体线条就会被彻底展露无疑——好身材的更加惹人注目,有身材缺陷的绝对无从遮掩。 而贺铸,似乎已经不能简单粗暴地用好坏二字来形容了。 围观群众滴溜溜地交换完一圈眼神,迅速达成共识—— 相当可观。 不,是蔚为壮观。 真的很长,很长,很长。 怎么可以这么长?! 指腿。 (不然你们以为是什么?嗯?) “晏新星!” 是封涧澈小朋友。 只见他左手被一个白皙清秀的男人牵着,右手被一个英俊成熟的男人牵着,三人分波逐浪地走过来,一瞧便知是亲亲热热的一家子。 晏新星长睫毛轻轻一颤,往晏容秋和贺铸身边靠了靠,没有说话。 “这是我爸爸和我爹地。”封涧澈双手叉腰,小下巴抬得高高的,骄傲之情溢于言表。“他们的马术都超级超级厉害哦。” 晏新星咬了咬嘴唇,不甘示弱道:“贺叔叔也很厉害的,他什么都会。” “哼唔。”封涧澈鼻子里发出一记不屑的气声,“我才不信呢!” “小澈。”封涧澈身旁那个长相秀气的男人说话了,“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呢?” 虽是批评,但男人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看向儿子的眼神里也满满的都是爱意。 “哦。”封涧澈拖着长音认了声错,又半撒娇半耍赖地抱住男人道,“可是,你和爹地真的很厉害嘛!爹地骑马的样子简直帅呆了,爸爸,你也这么觉得吧?” 男人脸一红,笑而不语。 倒是他丈夫爽朗一笑,胳膊一伸将儿子高高抱起,“既然小澈都这么说了,那爹地一定要帮小澈赢到小熊!” “嗯!”封涧澈开心地笑了,用力亲了亲两位父亲的脸颊,吧唧声很是响亮。 “你的贺叔叔再厉害又有什么用?他能把你举高高吗?” 话音刚落,晏新星临空一腾,一下子就被贺铸抱了起来。 足足高出封涧澈一个头。 居高临下。 没办法,人高腿长,就是这么任性。 不好意思,你们遇见的,是举高高界的王者。 封涧澈撇撇嘴,“……再、再高又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你爸爸!” 晏新星看着他,大眼睛里放射出坚定的光—— “他会变成我爸爸的!” “一定!” 晏容秋一口矿泉水呛死在喉咙里。 但是…… 他抬眼望向前方,正好能看见贺铸和晏新星俩后脑勺,一般乌黑厚密的好头发,如出一辙的发旋位置,一大一小亲亲密密紧挨一块儿,真的很像…… 父子。 一定,会相处得很好吧……? 贺铸是很有耐性的好脾气,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连料理和家务都特别擅长,还那么会哄人…… 等等等等…… 自己怎么突然转起了这样的想法? 就好像真的把贺铸当成了小新的爸爸不是吗?! 晏容秋的视线有点模糊,封涧澈一家幸福快乐的模样渐渐虚化,定格成—— (我,小新,还有他。) 睫毛轻颤,晏容秋赶紧收回微恍的心神。 少顷,可爱驯鹿装的季咏绿老师吹响哨子,“预备——开始!” 选手们握紧缰绳,一夹马刺,一齐腾地冲了出去,扬起一片轻尘。 嗷呜。 晏容秋无声哀嚎。 作为标准的室内派,我们晏总头脑发达,身体素质却极为堪忧。一把老骨头还没在马背上颠几下,就已经有趋于散架的危险。 “来呀,快来追我~” “追上你给我什么奖励?” 身边,封涧澈的爸爸和爹地就像大草原上的尔康和紫薇,你是风儿我是沙地跑了过去。 晏容秋:“……” 一扭头,他望向一直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贺铸,“我们也加快速度吧!你如果跟不上我也不必勉强。” 贺铸点头,“好,那你当心一点。” 言毕,他倾下身子,轻喝一声,扬鞭策马,嗖地一下就窜没影儿了。 晏容秋:“……” 前面是谁跟他说“我马术很一般”的?嗯? 放在学生时代,贺铸这家伙就是考完试后会跟人说“我最后一道大题彻底放弃了”、“我这次肯定挂科”,最后还是占据年级第一的超级学婊。 不想被一个人落在后面,晏容秋用力踢了马刺,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风“呼呼”地吹着。 终于,他看见贺铸的背影了! 贺铸已经超过了紫薇和尔康,只要自己再拼一拼,就能赶上他的速度,和他并辔而行。 “咔吧。” 然后晏总的老腰就猝不及防地闪了。 晏容秋:“嘤。” 大概贺铸长的真是狗耳朵,他当即一抽缰绳,马儿急嘶,仰起前蹄,硬生生被他勒停了下来。 “贺铸你在做什么啊贺铸!” 晏容秋急了。 “不要停下来啊!” 现在,贺铸是他们唯一的王牌!(虽然本来就只有两个人,当然这不是重点!)而且他的老腰真的快折了!腰对男人有多重要是个人都知道!腰废了干啥啥不行,他快hold不住这匹马了!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童年阴影要在今日重现了! 呵。 晏容秋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 什么嘛。 我果然还是不想像颗筷子没夹牢的肉丸,在地上没完没了地滚啊…… 贺铸的声音:“手给我!” 晏容秋:“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腕子一紧,眼前天旋地转——是真的天旋地转,天也旋地也转,失魂又失重,后腰被用力拘住,整个人好像轻飘飘地腾起,然后又稳稳当当地被揽入一处暖烘烘的怀抱。 “没事了。” 温柔的安抚擦过他的耳廓。 围观群众看傻了。 懵逼三秒,全场kyakya尖叫。 这、这种古偶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是真实存在的吗?! 晏容秋腰不行,脖子还挺灵活,一扭头刚想说话,没成想嘴唇竟结结实实地在贺铸脸上碰了一下——当然在外人眼里,是亲。 于是kyakya的尖叫声更狂野了。 甜宠助理小(?)娇妻,总裁大人慢点亲。 磕到了。谢谢茄子。 晏容秋羞耻得要当场去世了。 “快点追上去,不然咱俩没完!” 贺铸点点头。现在两人一前一后紧紧挨着,所以这么个微小的动作,竟也牵扯出些许耳鬓厮磨的暧|昧感。 晏容秋咬着嘴唇,把头往一边侧了侧,又斜过视线,偷偷地去睨贺铸。 印象里,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近地观察过他,视界里被满满占据的,都是那张被深浅光影的勾勒出立体轮廓的面容。 心跟着马背的颠伏,不轻不重地颤了一下。 还有,夜风也太大了,吹得他呼吸一滞。 没想到,贺铸长得还挺好看的。 就算架着那样一副眼镜,也还是好看。 晏总的“还挺好看”含金量可太高了。 娱乐圈顶级的帅哥美女,无论哪个类型,皮相美的,骨相美的,皮相骨相都美的,晏容秋几乎都见过,但也就这样了,在他眼里都差不多,可以打个压缩包归在一起。这辈子真让他觉得美到屏息的,大概也只有在贺家见到的安潇的照片。 那样的眉眼,不管生在女人还是男人的脸上,都是人间绝色。 这么一想,大概只是因为信息素交互影响的关系,自己才会突然对贺铸多了一层奇怪的美颜滤镜吧。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腰间的力度突然略略一紧,骑马装很贴身,晏容秋侧腰又敏|感得厉害,刚想挣脱束缚,耳边忽又落下贺铸的气息: “别动。” 晏容秋瑟缩了一下,乖乖安分了。 就像蜷缩在大黑|鸟翅膀底下的小肥啾,白白一团,小小一颗球。 大黑|鸟一只手抱紧他,另一只手操纵缰绳,一踢马刺,奋力往前策马飞奔。 虽然速度快得很,但许是贺铸马术精纯的缘故,晏容秋的老腰并没有在颠簸前进中再遭什么罪。 甚至,窝在贺铸怀里的感觉还不错的……咳。 毕竟,贺铸都抱过他那么多次了,无论是次数还是熟练度,都是天下第一。 眼前,终于出现了紫薇和尔康的身影。 耳边,开始播放相当应景的幻听。 (BGM: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 ,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马蹄在地面不断嘚嘚敲击,扬起蓬蓬飞尘,终于,在临近终点的时候,一举超越了紫薇和尔康! 早就等得无比焦急的晏新星激动得一蹦三尺高,当即高高举起手中的红苹果,“这里这里这里——” 话音未落,晏新星只见眼前横过一只大手,大手在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然后才向下一抄,轻轻巧巧地把苹果取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几乎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全场霎时屏息,过了几秒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与掌声。 奔马与人擦身而过的刹那,可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能在这么短的一瞬间同时做到薅小卷毛、拿大苹果,简直是装逼如风常伴吾身,这操作,没谁了。 “我就知道贺叔叔最厉害了!” 贺铸和晏容秋刚从马上下来,晏新星就像颗弹力十足的糯米糍,噗扭噗扭地一头扑进了贺铸的臂弯里。 “刚才真的紧张死我了,我一直在等啊等,就希望你们快点出现。”晏新星仰起脸,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贺铸。这对瞳子里有星光,有蜜糖,看得贺铸心里又暖又软,几乎快要化掉。 “贺叔叔,为什么这么难的事情你都做到了呀?” 晏新星糯叽叽地问道。 贺铸视线略抬,余光里,依稀能看见尔康和紫薇俩口子正围着儿子可劲儿地哄,不消片刻就叫封涧澈一张小脸阴转晴,三人又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一齐高兴地欢笑起来,可谓虽败犹是一家亲。 这样的画面横亘在胸口,闷得连喉咙都有些微微梗住的感觉。 于是蹲下身,轻轻地把晏新星搂进怀里。 “因为,只要是为了小新,我就无所不能。” 靠在他胸膛上的这个小家伙是那么小,那么软,可爱得不得了,又让人心疼得不得了。贺铸忽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要为他做更多更多的事情。赢一个小熊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喜欢,就连天上的星星都能为他摘下来。他若想有一座水族馆,那就把整片大海为他颠倒过来。 但是,自己究竟有什么立场,可以名正言顺地为他实现所有愿望呢? 能为他做的,全都被局限在了“贺叔叔”的框架里。 贺铸下意识地望向晏容秋,没想到两人视线正好撞上—— “总感觉,现在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 晏容秋愣了愣,慢慢地,唇角浮上浅浅的笑意。 “是有点。” “一点点。” 作者有话要说:一点点?哪里有一点点? 第46章 敬老爱老 两场比赛一过, 各家参赛团已经被被淘汰了一大半,国王小熊争夺战的赛况渐趋白热化。 幼稚园大厅里,院长郑重其事地走上台阶, 把那只万众瞩目的泰迪熊从玻璃圆罩中取出, 端端正正地放在领奖台的中央。伴随着他的动作, 台下孩子们的视线就像被磁石吸引, 全都牢牢汇聚在他的手上。 晏容秋看了眼被贺铸抱在怀里的晏新星,只见他正垂着两排浓密的长睫毛, 大眼睛被半遮着, 不知是有了瞌睡的意思, 还是在想什么小小的心事。总而言之, 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他的心思并不在国王小熊上。 晏容秋微微皱了皱眉,他忽然感觉,其实儿子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喜欢那只熊熊, 甚至,真正想要的,也根本不是那只熊熊。 (圣诞节, 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礼物呢?) 有点茫然地转过头,晏容秋重新望向正在讲述第三场游戏规则的园长。在他的身后, 伫立着一棵几乎快碰到穹顶的高大圣诞树。树冠上缠绕着很多五颜六色的彩灯,像一捧被揉碎的彩虹, 在翠绿的松叶间闪闪发光。 圣诞树的顶端,正高悬着一颗美丽的伯利恒之星, 在水晶灯的照耀下,荡漾开一圈圈梦幻的金色光晕。 那是指引东方三贤者找到耶稣诞生地的神秘星星。 晏容秋默默把手伸向口袋,按了按里面那个揣了一天的小盒子。 (在圣诞节诞生的人, 一定是天生幸运,饱受祝福,在许许多多的爱与期待中成长起来的吧。) “双野幼稚园的地图和冒险提示已经发放到各位手中,在午夜十二点来临之前,最先解开谜题的人,就是本次比赛的最终赢家。” 院长一声令下:“开始!” 在小朋友们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各家选手们雄心勃勃地踏上了征程——不夸张,真的是征程。双野幼稚园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王国,饶是有那么一册厚厚的地图都很容易迷路,更别说是大晚上,还得靠两条肉做的腿吭哧吭哧地走。 晏容秋此生从未有现在这般想要一根拐。 贺铸那个大长腿,一步还抵别人三步。 你说气人伐? 竖起无形的狗耳朵,贺铸好像听见了晏容秋心里的怨念。 于是伸出手,“要我背你吗?” 晏容秋:“……快点看提示。” 结果他们还没打开提示卡片,周围已经有不少选手抱怨起来了。 “这是什么鬼啊?!” “看都看不懂算什么谜面啊?” “幼稚园是在逗我们吗?这不是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吗?” 没想到上来就是压轴大题,晏容秋兴趣大增,暂时忘了一把老身子的酸痛,把头凑过去和贺铸一起看,只见卡片上写着三行文字: “ tam amavan tam yazatam suram damohu savishtam mithram yazai zao thrabyo ” 由于在前两场比赛中,晏容秋和贺铸大出风头,惹来不少关注,这会儿就有人忍不住围上来向他们求助: “你们现在有头绪吗?” “有的话大家分享一下?” “是啊,接下来还有两个谜题,我们大家集思广益,互帮互助嘛。” “唔……”贺铸拿着卡片,皱起眉头凝神思索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在他充满困惑的叹息声中,众人的心也跟着重重沉了下去。 “真是惭愧,我也不知道。”贺铸无奈地摇摇头,“这题实在太难了,感觉我要跟你们一起挂科了。” 晏容秋冷眼旁观:啊,有内味了。 “走。”移形换影般从人群中抽离,贺铸一把牵过晏容秋的手,“先去人工湖那边。” 晏容秋看了眼手中地图,“你认为答案就在湖畔雕像那边?” “没错。”贺铸一边走一边跟他解释,“刚才那段文字的意思是‘这是强有力的密特拉神,是所有创造物中最强大者,我谨以酒献上。’出自祆教圣经《阿维斯塔》中的密特拉赞美诗。” “而人工湖边的雕像,正是仿大英博物馆那座著名的密特拉神像。” “你看——” 晏容秋抬起头,顺着贺铸的指尖望去,波光粼粼的湖边,果然屹立着一尊威风凛凛的雕像。罗马人打扮的卷发男子正用金剑刺入公牛的颈脖,月光为它镀上一层银霜,极富庄严与神圣之感。 “光明神密特拉是罗马国教众神之一,他的诞辰被教徒们当作春天的希望。为吸引更多的罗马人信仰基督教,早期的教会就把这一天选作了圣诞节。” “还真是够应景的题目。” 贺铸很轻地叹了口气。明明顺利解开了谜题,可他却突然有些低落。 晏容秋读不懂他这种情绪,只是略抬起手,不自觉地往口袋里摸了摸。 (在圣诞节诞生的人,难道不是饱受祝福,在许许多多的爱与期待中成长起来的吗?) 走近密特拉神像,只见底座边沿正摆放着一支红玫瑰、一碗液体和一张卡片。晏容秋端起小碗扇闻了一下,“是醋。”再看那卡片,银亮月光清晰映照出上面的一行字: 【盼望在新天新地新耶路撒冷中的团圆】 “团圆……那就是指少了什么,需要我们去寻找?”晏容秋又拿起那支玫瑰看了看,不过平平无奇一朵花。 “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士兵拿海绒蘸满了醋,绑在牛膝草上送到他的口中。耶稣尝了那醋之后,便低下头,将灵魂交付给了神。”贺铸顿了顿,拿过晏容秋手里的玫瑰,又缓而慢地放回了醋碗的旁边,“而它,则是圣母仁爱的象征。” 晏容秋“嗯”了一声。贺铸声线本就沉悦,在溶溶夜色中,听他讲述这些晦涩的宗教知识,别有一种奇妙的氛围。 “了解这么多,你是信教的吗?” 贺铸摇头,“我妈妈是很虔诚的基督徒。” “‘因为我们活在基督里,通过忏悔而洗净过错,就永远是新造的人。’这是她最常说的话。她是特别宽容的人,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任何人。” 至死无法宽宥的,唯有她自己而已。 “继续看题吧。”贺铸拈起卡片。 “你前面说得没错,‘盼望在新天新地新耶路撒冷中的团圆’,就是在暗示我们需找到缺失的那一部分。” “醋指耶稣。” “玫瑰指圣母。” “缺少的那位,就是圣约瑟。是耶稣的父亲,圣母的净配。” “传说玛利亚虽到了合法结婚年龄,但她只想把一切都献给主。这时一个声音说,让当地无配偶男子都拿一根树枝放到祭坛上来,谁的树枝开花谁就是玛利亚的丈夫。等约瑟夫把树枝放上去,枝头马上开出花朵,一只鸽子飞了下来。” “另一代表性的传说,是圣约瑟的手杖。相传他每每行了善事,手杖就会开出花来。” “所以‘开花’或者‘花’,就是指引我们找到圣约瑟的关键?”晏容秋打开地图,借着月光凑近了细瞧。 “这里。”他手指一移,指向小山坡位置标出的一座温室植物园,“只有这儿能和花花草草扯上点关系。” “好,我们先过去看看再说。”贺铸站起身,见晏容秋还是跟个小鹌鹑似的蹲在那儿一动不动,“您怎么了?是又发现什么了吗?” “不……”晏容秋有点尴尬地瞄了他一眼,“我好像起不来了。” 一蹲腿就麻,腰还使不上劲儿,不愧是晏总,二十多岁的年纪,七老八十的身体。 “你别扶我。”晏容秋推开贺铸的胳膊,“我自己可以的,缓一缓就行。” 说着,他一手撑住膝盖,一手扶稳老腰,颤巍巍地把自己从地上拔了起来—— 然后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在贺铸眼皮子底下,他哧溜又坐摔了下去,看上去既自然,又……自然。 在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神秘氛围里,晏容秋的脸从下往上红了个透。 所幸贺铸还是一脸风云不惊,只是俯下身,把手掌递向他。 “我脚好像崴了……”晏容秋的脸越发红得厉害。“你就把我放在这里,”他强调,“不要因我个人过失影响比赛。” 贺铸没应,从口袋里拿出跌打损伤的药油,蹲下身,替他卷起裤腿,“哪里?” 晏容秋垂下眼帘,“这里……大概。”又略抬起一点视线,只见贺铸正在搓热掌心的药油。 “肿得不厉害,缓缓就能好。”药油被充分搓开,空气里都弥漫着清凉的药香。贺铸伸手,轻轻按上他的脚踝,手指轻而缓地用力。 “唔。” 晏容秋忍不住溢出一点鼻音,自觉不好意思,便故作漠然地抿紧嘴唇,把头别了过去。 贺铸装没看见,只觉那人现在正像个倔倔的小老头,然而因为吃痛,他长眉略蹙,眼角微湿,却也是个很有楚楚之致的小老头。 “好了。” 贺铸把药油放回口袋,转过身背向晏容秋,“你现在还不好走路,我背你过去。” 等了会儿没动静,他回头,正好对上晏容秋那张在月光下红得越发透亮的面孔。 注视着他,贺铸忽然轻声笑了一下。 “晏总,您是不是想到什么电视剧桥段了?” 晏容秋:“……” 贺铸:“西游记?” “……”晏容秋明显吸了口气,脸颊都鼓了起来,“那也是你当二师兄!” 贺铸理所当然点点的头,“对啊,那你就是……” 晏容秋一把捂住发烫的红耳朵,“我听不见。” 高翠兰。 贺铸闭上嘴,在心里把话补完。 …… 结果,还是变成了这样。 晏容秋趴在贺铸的背上,大黑|鸟驮着它的圆圆的小白啾,踏着满地密匝的树影,一步一步地在坡道上走。 作者有话要说:这什么鬼题目啊,太扎狗男人的心了吧,多坏心眼的人才会出这种题目啊喂(摔 狗男人下章表白! 第47章 生日快乐 “重吗……?”晏容秋小小声地问。 贺铸想了想:“重。” 其实晏容秋一点也不重, 只如一只鸟,一团猫,或者一株花, 在微风中轻飘飘地落到他的背上。但是, 此时的贺铸却不是贺铸, 此时的贺铸变回了少年贺晚之。少年贺晚之背着他的小胖子, 是一定会累得气喘吁吁的。 “重也是你自己主动接的任务。” “嗯。” “……真的很重吗?” “嗯。” “那你应该庆幸没碰上以前的我。” 贺铸没声儿了,过了会儿, 他才低声说: “不。” 月光斑驳撒下, 被两旁树木切割成满地碎银, 枝条影子深深浅浅地印在地上, 忽幽忽明宛如水中青荇。 晏容秋抬起视线, 又缓缓落下,落在贺铸的一侧脸庞。 不动声色地,轻轻将胳膊环得再紧一点。 于是贺铸身上的香气更紧密地将他萦绕, 使得他整个人仿佛真的置身于月下海洋之中。 奇妙的。梦幻的。沉醉的。 不可思议。 “贺铸。” “嗯?” “没什么。”晏容秋抿了抿嘴唇,“就是想叫叫你。” “嗯。” “马上,今年就要结束了。” “嗯。” “谢谢你。”晏容秋慢慢把脸贴得离他更近, 凝视他清晰的鸦鬓,白皙的面影, “许多事,都想谢谢你。” “我曾经很抗拒和别人相处, 拒绝任何人的靠近。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所以一个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坡道连绵, 四野无人,树尖轻轻飘摇,是月光下一脉银色的浪。 吹来一星点簌簌风声。 晏容秋向前靠着贺铸的后背, 暖暖和和的像拥着一个火炉。 “但是,并不尽然。” “遇见你,和你在一起,是很好的事情。” “是吗。”贺铸略略向后偏过头,晏容秋看见他唇角略勾,是淡淡的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直。” 通往温室花房的坡道并不长,也不陡,可在贺铸的脚下,它绵延得没有尽头。垂眼,能看见胸前攀着的晏容秋的一双手。小爪子,软软的,薄薄的,手指细细长长,苍白的皮肤几乎薄成了半透明的纸,但还是被他硬生生瞧了曾经白胖馒头的影子。于是他辨不清今夕何夕了,忽而是少年时候,忽而又回到此时此刻。 过了会儿,贺铸抬起头,已能望见一小团暖黄的光亮,被玻璃墙壁围绕着,宛如一盏风灯,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坡道已到尽头,却又不是尽头,他很想知道真正的尽头在哪里。是悬崖或者深渊都没关系,反正,自己一定比强盗键陀多执着贪心得多,哪怕只有一根蜘蛛丝,都能叫他爬回任何想抵达的地方。 (但是,如果尽头根本就不存在呢?) “终于到了。” 响起晏容秋的声音,他从贺铸背上下来,贺铸扶着他,两个人一起慢慢地走近温室花房。 好漂亮。 不由一齐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建筑物,就像一个盛满了金色光辉的透明珠宝匣,推门而入,清雅淡香裹挟着丝缕暖意扑面而来,视界中,满天满地铺延开去的,尽是一片纯白花海。 再无他物。 晏容秋低下头,脚边的花有六朵椭圆的瓣,嫩黄的蕊,茎叶青青,绽着嫩生鲜洁的美丽。 再一细瞧,却也发现不了什么别的特别之处。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他抬眼,见贺铸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是,被选来祭祀圣约瑟夫的花朵。” 晏容秋一听,“那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 “没错。”贺铸俯身,指节拂过花叶,摇开一痕纯白涟漪。 “这种花多半野生于巴勒斯坦,而巴勒斯坦中部犹太山地的顶端,是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圣地。” “名叫伯利恒。” “所以,这种花朵也被人们称为——”贺铸直起身,转向晏容秋。 “伯利恒之星。” “与照亮伯利恒早晨、指引东方三贤者找到初生耶稣的星星同名。” 晏容秋一怔。 “那不就意味着,最终答案就是大厅圣诞树顶端的那颗星星吗?” “是啊。”贺铸微笑,“圣父、圣母和耶稣的象征都被集齐,确实提示中所说,是新天新地新耶路撒冷中的团圆。” “我们走吧。”他准备推门,“现在,只要赶到大厅……” “等等。” 晏容秋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贺铸回过头,“怎么了?”见晏容秋眼巴巴地盯着他,一和他视线相触又拧巴地别过脸去,于是很自觉地弓起背脊,“我背你。” “不是,我已经可以走了!”晏容秋赶紧否认,顺带还发现自从和贺铸在一起,自己连感叹句都越用越多了! 他怎么会想不到呢?晏容秋故意略作停顿,给对方留下思考的余裕,可那人还是一副浑然不解的样子。 怎么傻了吧唧的?于是晏容秋忍不住有点生气。其实本不该气的,他以前根本就不是容易生气的人! 非要我主动说出来吗?晏容秋又把手伸进口袋,好像只要攥住那个小盒子就能平心静气似的。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不说,他憋着;说了,他又慌。忽然有些恼羞成怒地抱起双臂,他站成一个气势汹汹的姿态,抬头直视了贺铸的面孔,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圣诞,很好的时候。” “我听别人说过,在这天出生的人,一定天生幸运,饱受祝福。” 话一说出口,晏容秋脸颊瞬间红了个透,眼神也闪烁着没了焦点。他就像个纸老虎,哧溜一声漏了气,再也支棱不起来了。三句话,区区三句话,在他肚子里翻来覆去地酝酿了一整天,眼下终于挤出了口,终于好叫他解放了! 收拾起最后一点气力,晏容秋一抿嘴唇,又垂下睫毛做遮挡,掩去跟前这位大高个的身影,他只管一扬手,朝对方抛去那只在口袋里捂到现在的小盒子。 “员工礼物。” 在空中完成一道标准的抛物线,小盒子很争气地啪唧落入贺铸的掌中。 “不用谢我,这属于企业员工关怀。”晏容秋迅速一转身,看似潇洒利落,实则脚下虚浮。 溜了溜了。 手腕被准确地握住了。 靠,没溜掉QAQ 利落的翻转之间,晏容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贺铸轻轻一扯一推,按到了花房的玻璃墙上。玻璃上带着点温室特有的微温水汽,背脊一贴上去,就无端潮润了一片。 这一番动作实在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后背的触感还没来得及传递到大脑,眼前却又见贺铸蓦地靠近,长臂一舒,将手撑在了他身后的玻璃墙上,把他整个人困进了怀里。 就像陷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怪圈。 这里,充斥着的,满满都是贺铸身上的干净清冽的味道,混合着空气中伯利恒之星散发的芬芳,酿成了一种辗转诱惑的香气,钻入鼻端,流进血液,轰的一下窜起满身的热意。 “谢谢。”贺铸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微一勾,盒盖就被轻松打开。 递到晏容秋面前。 “如果,您能为我戴上,我会更加高兴。” 晏容秋很想对他翻个硕大的白眼。什么叫蹬鼻子上脸?这就叫蹬鼻子上脸!拗个大佬似的姿势还不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跟自己约架,这会儿又要求亲自动手。不过考虑到寿星最大,好领导晏容秋还是忍住了。 接过盒子,取出里面蜘蛛造型的银灰领带夹,晏容秋很仔细替贺铸别到领带上,凑得近了,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缓缓烘暖了自己的鼻尖。 晏容秋是抬着眼,贺铸是垂着眼,可因为身高差距,抬眼的懵然无知,垂眼的目收一切——不管怎样,看一秒,是一秒,看得再多,都不会饱足。 动了动嘴唇,贺铸感觉胸腔被上涌的热望占得发痛发紧。他一直有话想和晏容秋说,是非说不可的话,也一直有问题想对晏容秋问,是非问不可的事,可攒尽挣命的力气,也只是淡淡冒出一句: “我喜欢你。” 这下,他彻底混成了个没用的废物塑料人,不很坚硬,不很结实,而且空了心——心被剜走,是那句话语附赠的礼。 晏容秋的动作明显顿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贺铸拔高一点声音,“晏容秋,我喜欢你。” 在听得见呼吸的寂静中,贺铸看见晏容秋慢慢低下了头,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瞧清漆黑的发顶,颤动的睫毛,还有红得透亮的耳朵。 “为什么……” “你的理由……是什么……?” 晏容秋呐呐地问。他没有特别讶异,仿佛是存在已久的第六感被突然验证,惊归惊,也是有托底的惊。 但还是深深地困惑了。 喜欢。 多么陌生的感情。 自己从未被人喜欢,自己也从未喜欢过他人,这是迄今为止不曾遇到的最大难题。 “因为,这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决定好的事情。” 贺铸拇指尖和食指尖搭上晏容秋的下颌,微微使力勾起他的脸,而后缓缓望入他的双眸。 就像伯利恒的星辰注定会指引三贤者找到耶稣基督。 就像孤独的小王储注定会召唤出无名恶魔纳姆路斯。 “我会喜欢你,也是不可违、不可逆的定律。” “晏容秋。” “哪怕只有一点点,你,也喜欢我吗?” 醇厚低哑的声音蔓延开来,悬在晏容秋的耳边,疯狂搅乱他的心跳,砰砰加速,骤然狂升,令他再无法思考。 眼望着贺铸,四目相对,隔着厚重的镜片,似有璀璨恒星的光辉一闪而逝,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微启了唇齿,晏容秋不知不觉地应了一声: “有。” 作者有话要说:虚假的好领导:给员工发红包完事 真正的好领导:把自己给送了出去 狗男人下章就晓得小新是他的崽了! 第48章 我的秘密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裹挟着朦胧的回响,悠悠飘荡在纯白寒冷的冬季。 花房之中,却犹似春末夏初, 四周仿佛涨起温暖的浪潮, 贺铸和晏容秋一大一小, 伫立成海边静默相顾的两座礁。 问了。 也答了。 然后呢? 接下来……又该怎么样呢? 然而, 未等晏容秋理清思绪,贺铸忽然张开双臂, 用力抱紧了他。只是拥抱, 满满的一怀。晏容秋顺着他的力道侧了身, 能清晰感觉出他手臂的颤抖, 还有激烈的心跳。 急促的呼吸洒落耳畔, 面颊像一侧滑过了一颗无形的火流星,滚烫的灼痛了晏容秋的脸。他睁大眼睛仰望玻璃天花板,很短暂的失了神。 “这样就好。” “仅仅是这样, 我便所愿已足。” 贺铸缓缓说着,他的声音微哑而低沉,又像喜悦, 又像压抑着许多情绪。一点一点收了力气,贺铸放下手后又抬起手, 晏容秋见他定定地望过来,忽然如一只大金毛狗, 伸过爪子轻轻揽了揽自己的肩膀。 “你不用担心什么。对你,我不会有任何改变。对我, 你也无需考虑更多。” “一切,都按你的心意来就好。” 晏容秋愣愣的茫然。 一般来说,不会想要寻求更进一步的关系吗? 为什么只是从自己这里听到了一个“有”字, 他就能满足得像得到了全世界? 手心微微一紧,传来熟悉的温暖热度,偏过头,逆着光,映入眼中的是贺铸唇角上扬的弧度。 “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今后的事情,不必立时作出决定。” “请相信,我们还有很长很好的时间。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无论何时,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 “你永远都有对我的处置权。” 但,即使贺铸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给他,晏容秋还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贺铸喜欢自己。 自己也……喜欢他。 喜欢他的怀抱。 喜欢他的温暖。 喜欢他的关心。 仔细一想,在这段关系里,自己从他那里得到的,远比他从自己这里得到的要多得多。 但是,他们真的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正常发展下去吗? 喜欢。 交往。 再然后呢? 结婚? …… 结婚…… 晏容秋头顶咕噜噜冒出一串思想泡—— 员工啪唧啪唧拍手:哎呀呀,太好啦!咱们大老板终于有了老板娘啦~ 贺铸大刀阔斧地走进会议室。 员工齐刷刷鞠躬:贺先生好! 贺铸风姿绰约地一旋身,一手插腰,一手比了个很有气势的兰花指:“以后请一律叫我老板娘。” 又或者—— 新婚之夜。 贺铸大|鸟依人地靠在自己怀里,伸出根食指在自己胸膛上划圈。 “老公,人家想要一个孩子嘛~” 自己点了根虚拟的烟,悠悠道:“孩子的话,其实已经有了。” 贺铸:“……嘤?” 自己:“小新就是我的儿子。” 然后贺铸哭哭啼啼地和自己离了。 没法凑活过。 又或者—— 自己:“小新啊,以后你要对贺叔叔改口了,不能再像以前这么叫他了。” 小新:“汪汪?” 自己:“你得叫他妈咪。” 然后小新就傻掉了。 “小新不想要妈咪!小新只想要爸爸!爸爸宇宙第一喜欢的人也应该只有小新才对!” …… “你在想什么?” 贺铸的声音。 于是晏容秋头顶的思想泡噗噗噗全破了。 “……没什么。” 晏容秋脸颊一热。 啊啊啊啊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 一句“我喜欢你”,就让自己连以后结婚的事情都想到了! 唉,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假如,假如自己真的跟贺铸在一起了,他能接受小新的存在吗? 现在,他只当小新是自己的年幼的弟弟,所以对小新十分疼爱。一旦他知道小新其实是自己的孩子,是否依旧能做到心无芥蒂? 不管贺铸多么温柔,他毕竟是个Alpha,听吴岚医生的意思,还是个体质极其优越的Alpha。Alpha的主|权意识那么强,不管是潜意识还是本能,都绝难接受不属于自己的孩子的吧。 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贺铸是小新亲生父亲的话…… 三个人一起努力,能否创造出一个温暖快乐的家? 虽然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连吴岚医生都不曾告诉。 当初,他坚持生下小新的原因,就是希望能有一个长久陪伴自己的家人。热的,暖的,真正的家人。他是大人,小新是小不点,他们两个在一块儿,大手牵小手,走路不怕滑。 嗯,如果能再多一只大|大手,那就更完满了啊。 就这样,晏容秋心里七上八下地跟贺铸一同回到幼稚园大厅,告诉了园长他们解出的最终答案,果然,谜底正是那颗圣诞树顶端的伯利恒之星。 摘下那颗星星,按动机括,里面一把金灿灿的钥匙,可以打开固定在国王泰迪熊身上的小锁。 在众人或佩服或羡慕的视线里,园长郑重邀请晏容秋、贺铸和晏新星上台,然后,亲自将小熊送到了晏新星的小手中。 晏容秋乘机观察儿子的反应。 小新确实笑了,笑得非常开心,下巴颏上的小梨涡简直注了蜜。但瞧他抱着小熊的样子,却并没有特心爱特稀罕的感觉。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接下来——” 园长拿腔拿调地宣布: “我要向我们的冠军家庭颁发幼稚园特别准备的神秘大奖!” “一共有三个惊喜哦!” 惊喜……。 晏容秋不喜欢的字眼。 他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第一件。” “大红|龙凤呈祥六件套新婚喜被。” 晏容秋差点从台上摔下去。 Excuse me?!这算什么?为什么要送床上用品啊!嗯?这个神秘惊喜明显画风都不对了啊喂! 贺铸附耳过来:“我们以后能用得到。” “不是我们,是你。”晏容秋红着脸瞪他,“全给你,以后你就抱着你的六件套住公司加班吧。” “第二件。” “来自传承千百年古法秘方的魔药,专为和谐夫夫生活打造,效果拔群,二胎保底,不设上限。” 晏容秋气血上涌,目瞪口呆。 Hello?我没有听错吧?魔药是什么鬼啊!二胎是什么鬼啊!怎么感觉跑更偏了啊!当着底下一群小孩的面说这种比深夜电视购物还诡异的话真的好吗! 贺铸若有所思,“这个……我觉得我们肯定用不到。” 晏容秋眨巴眨巴眼,没怎么懂。 后来,他tm可算懂了。 懂得透透的:) “第三件。” 晏容秋脸都紧绷扭曲了。 怕了怕了,园长的操作真是又骚又野,这谁顶得住啊! “独家豪华定制家庭三日游。” 晏容秋松了口气。 好正常,太正常了,跟前两件相比简直正常得过了头。 “目的地是……” “栗园山庄~!” 晏容秋愣住了。 这也太巧了吧! 那天夏天,他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度假的地方,就是栗园山庄。 “太好了!”小新看看晏容秋,又看看贺铸,欢天喜地笑眯了眼睛。“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了,就像故事书里写的那样,熊爸爸,熊妈妈,”他举起小胖手里的国王小熊,“还有熊宝宝的小小熊。” 晏容秋神色微微动容,“是啊。” 落地窗外,雪又开始飘了起来。 在通明的月色里,雪花莹莹然发着亮。就像已于新天新地新耶路撒冷中获得团圆的神明,为这个特殊的日子,为许许多多家庭,所撒下的美好祝福。 等到幼稚园的圣诞晚会结束,夜已经很深了。 后座上,晏容秋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看起来很疲倦,却又很安稳。 贺铸正开着车,忽然,耳边传来一点热烘烘的奶甜香气。 是小新,他悄悄把小脑袋探了过来。 “现在,哥哥睡着了。我的秘密终于可以告诉贺叔叔了。” 贺铸笑笑,“什么秘密呀?” 小新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压低声音: “其实,哥哥不是我的哥哥。” “我从来都没有哥哥。” “哥哥,一直都是小新的爸爸。” “贺叔叔,对不起,直到现在才告诉你。” “我不知道另一个爸爸是谁,爸爸也从来都不愿意提。” “但是,这都已经不要紧了。因为,小新希望你能成为小新的新爸爸。 “圣诞礼物,比起熊熊,我真正想要的,是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有一个很幸福很幸福很幸福的家。” “三个人的家。” “贺叔叔,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 车子猛一个急刹车,轮胎一碾,斜斜漂移出老远。 晏容秋被惊醒了。 “怎么了?”他睡眼朦胧地问。 “没什么,雪天路滑。” “哦,你当心点。”晏容秋恍惚间觉得贺铸声音怪怪的,但不及多想,他就又睡了过去。 “呼,刚才好危险呀。” 晏新星小手拍了拍胸口,又把小胖脸凑了过来。 “还有哦还有哦。” “有一次,我听见爸爸在打电话。” “好像爸爸家那边,希望爸爸和另一个贺叔叔结婚。” “可是,我才不想要别的贺叔叔呢。” “我只喜欢你。” 急刹车×2 晏容秋差点从后座滑下去。 “……又怎么了?” “雪、雪天路滑。” 晏新星结结巴巴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姐姐追着姐姐,皇后杀了皇后,哥哥不是哥哥 晏容秋下一章就要晓得了!三年前的男人就是狗男人! 第49章 天降小熊 “太好咯, 明天就能去糖炒栗子山庄咯!”晏新星高兴得在床上直蹦跶,看得一旁帮他整理行李的小徐阿姨也跟着抿嘴乐得不行。 “是栗园山庄。”晏容秋纠正。 “爸爸,这算不算你跟贺叔叔的蜜月旅行呀?”晏新星好奇地问。 晏容秋一口汽水呛死在喉咙里。 “不是哦, 毕竟你爸爸和贺叔叔还没结婚呢。”小徐阿姨想了想, “等到了那时, 才算真正的蜜月旅行, 不过,那就是他们两个的二人时间了。” 晏新星“啊”了一声, 有点难过地鼓起腮帮, “不会带上我吗?” 小徐阿姨笑了。“也不一定, 毕竟你爸爸和贺叔叔都那么疼你, 应该舍不得把小新一个人丢下。” ……等等, 你们当我不存在的吗?为什么这样旁若无人啊!还有小新这么小就跟他说这些真的好吗! 晏容秋刚想面红耳赤地拦截这个走向越来越奇怪的话题,手机忽然响了。 “喂,吴奶奶?哦, 好的,我马上过来。” 他匆忙披上外套出门,“小徐阿姨, 我有事去医院一趟,小新就拜托你了。” 川源市第一人民医院。 走进吴岚医生办公室的时候, 晏容秋只觉心头一阵发紧,闷闷的很紧张。 因为, 吴奶奶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当初,即使在自己病得重的时候, 她都不曾显出如今这样的神色。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才好转起来的病情,又产生了什么不可预测的恶化? 忐忑不安地坐下,晏容秋刚想开口, 吴岚却看着,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大晚上的把你叫来,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当面跟你说。” 晏容秋低低地“嗯”了一声,平复下情绪,尽可能平静地开了口,“我对我的病情有心理准备,您直说就好。” 吴岚一怔。 “不,你的病几乎就快痊愈。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她略略加重语气,“是有关小新的事。” “……小新?”晏容秋才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没错。” 吴岚合起双手,略作沉吟,终于下定决心直视晏容秋,道: “我想,我已经知道小新的亲生父亲是谁了。” 晏容秋肩膀一颤,难以置信,“您说什么?” 吴岚问他:“你记不记得,我在三年前,曾留下了那个男人的信息素样本?” 晏容秋紧咬嘴唇,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为了针对你的病症,更好地调整治疗方案,我特意分析了贺先生的信息素,当时,就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要知道,这样优秀的数据,几乎百中无一。” “可我偏偏遇上过两回。” “这是医学上的巧合,还是另有规律可寻?我一时来了兴趣,就找出了那个男人的信息素样本,进行了数据对比。” “结果令我大吃一惊。” “两组数据的重合率,高达99.97%。” “这也就意味着,贺先生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七的概率,就是当年的那个男人。” “就是小新的亲生父亲。” “不可能!” 晏容秋腾地站了起来,双手撑住桌面,整个人像被冰冷的幽灵紧抱着,不住瑟瑟发抖。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他摇摇晃晃地跌坐下来,整个人仿佛一脚踩空,摔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他的咽喉和心脏,使他痛苦地蜷缩起来,连气都透不过来。 “小容,科学是不会骗人的。” 耳边,传来吴奶奶难过又无奈的声音,如同一柄利剑,将他的身体扎了个对穿。 没有血。 流不出血。 他就像一个泥塑木雕的人偶,慢慢地,木然抬起脸。 “好,我知道了。” “小容,你听我说。”吴岚被晏容秋的样子吓到了——他的面孔苍白成了半透明,脸颊和眼睛却是泛了红,乌沉沉的目光里像滚着滔天的河。 “其实,那件事情的发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前也有和你说过,你和贺铸先生之间的适配性过于的高。而根据最新数据显示,就算是这种说法都可能稍显偏颇。” “因为,你们之间的适配性,几乎就是一对一的完美匹配。一旦进入易感期,你们产生的信息素对彼此而言,简直就是不可抗拒的催|情剂。” “不仅如此,就我的判断而言,你们经历那一夜的最终结果,本该以贺先生终生标记您作为收场。这是Alpha的自然本能,绝非人的意志可以违抗。” “可是,奇迹般的,贺先生并没有那么做。” “如果,他只是像别的Alpha一样,屈从于自己对Omega的控制欲,他肯定会……” “够了,请不要再说了。”晏容秋静静地半低着头,毫无生气的假人,说着冷冰漠然的话。 “我没有在帮他说话,我不会帮任何人说话。”吴岚握住晏容秋的,被冷汗沁着,像握着一把寒冰。“这些都是研究结果告诉我的事实而已。” 不。 晏容秋闭了眼睛。 这些都是惩罚。 对自己的惩罚。 因为自己贪恋那一点温暖。 因为自己舍不得那个怀抱。 因为自己竟然异想天开地,真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 “哪怕只有一点点,你,也喜欢我吗?”) (“有。”) 因为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如果,自己能一直像以前一样,保持茕茕伶俜的干净,只把自己框死在安全距离之内—— 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吧。 小时候,明明看了那么多有关贪心人最后得到惩罚的童话,怎么到头来,就全然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日落时分。 晏容秋走在路上,身体像缺氧般浮在半空中,所有关节都被系上了看不见的银线,僵硬地开阖,木然地不断向前。 到家了。 还没按下门铃,就能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快乐的声音。 从前,自己很少能听见这样的声音。 门开了。 贺铸站在逆光里,屋内温暖的光线,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你回来了。往小新说你去医院了,是哪里又不舒服吗?” 晏容秋摇摇头,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避开他,见小新正乐滋滋地坐在沙放上,想方设法地要把国王小熊塞进小行李箱。 “你看,我都准备好咯~明天熊熊就能跟我们一起去旅行啦!” 晏容秋翘了翘嘴角,“小徐阿姨,你先把小新带回房间睡觉吧。” 然后他看见小新悄咪咪朝贺铸飞了个笑,很听话地就跟着小徐阿姨上楼去了。 “坐吧。”晏容秋做出“请”的手势,与贺铸一黑一白,两两相对。 “你怎么了?” 贺铸的声音还是沉沉的动听,充满温柔的关切意味。可此刻落入他的耳中,却只觉满满的都是讽刺。 晏容秋抬眼看他,从下至上,一寸一寸仔细确认。因着信息素的强烈冲击,那夜的记忆残缺不全,他也回想不起狗男人的具体面貌。但吴奶奶不可能骗他,数据不可能出错,尽管他多么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而已! 紧攥着最后一丝希望,他问: “三年前,6月21日,景安区的英迪格酒店,你有去过吗?” 贺铸缄默。 晏容秋明白,这就是答案了。 说来也好笑,他曾经幻想过很多次找到狗男人时的情景,但从未料到,狗男人其实早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进入他的生活,困扰他的思维,搅乱他的感情。 可恨……这个男人,真是可恨至极! 因为酸楚的哽咽,晏容秋已经发不出声音,对着贺铸张了张嘴,他只能送出气流做口型: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将自己干脆了断地斩首,此时此刻,贺铸倒连痛都觉不出了,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道: “因为无论怎么选,你都不会原谅我。” “但是,没有你,我就不能活。” “所以,我非要在你身边不可,多一分,是一分,多一秒,是一秒。” 胡说八道! 晏容秋死命掐紧自己的胳膊。 都到了这种时候,自己竟还能落入这个男人的圈套,只是这样的话语,就轻而易举地刺痛了他的心。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只是一个晚上而已!” “只是做了那种事情而已!” “哪个正常人会对自己的一、一夜|情对象那么执着啊!” 贺铸一怔,“我怎么可能把你当成一夜|情对象!我从来都不想跟你有什么一夜|情!” 好啊,看来自己连一夜|情对象都不算! 晏容秋怒从心头起,倒消去不少难过情绪,扯了嘴角刚要发作,只听贺铸义正言辞道: “我只想跟你有夜夜|情!” 晏容秋抄起一个沙发靠垫摔过去。 “孩子在睡觉你少给我瞎三话四!” “怎么了嘛……怎么这么大声……”楼梯转角冷不丁冒出颗穿睡衣的奶团子。只见小新一边揉着眼睛望向他们,一边满脸狐疑地问,“你们……不会在吵架吧?” “没有没有。” 不知为何,晏容秋和贺铸赶紧齐声否认。 “我们在……”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 “下象棋。” “下飞行棋。” 晏容秋:“……” 贺铸:“……” “哦……” 见小新一摇一晃地回去,两个人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天降横祸! 小新转身的刹那,拽着国王小熊的手一松,那只泰迪熊顿时朝他们二人的方向直直砸了下来—— 对,是砸。 虽然那玩意儿本质就是个毛绒玩具,但它头戴王冠手持权杖——都是真家伙,真金真宝石的贼沉,而且晏容秋家的楼梯又比较高,那么完了,本身物体质量就大,高度还高,产生的重力势能肯定是杠杠滴厉害啊! 不值得。人生不值得。 此情此景,晏容秋非常十分以及极其地想骂人。 可恶的命运!为什么偏偏逮着他这么好一老实人的头毛使劲儿地薅呢! 眼前骤降一片阴影。 来不及推开他,贺铸索性挡在了他的身前。 下一秒,晏容秋就眼睁睁地看着,贺铸被一只萌萌的可爱泰迪熊—— 砸晕了。 轰然倒地。 连夜把人送回到医院,医生听晏容秋心急火燎地连说带比划“他被泰迪熊砸昏古七了”,还以为这人在开玩笑。 一检查,吓一跳,贺铸是真的彻底昏古七了。 “哦哟,不得了嘞!我跟你说哦,这种砸得不巧的话,没准他的智力也会受到影响的呀!” 值班护士说着,又问晏容秋,“小伙子,你是患者什么人啊?” 晏容秋老老实实回答:“我是他老板。” “哦哟!那更不得了嘞!”那护士阿姨一拍手,“我问你哦,你这个员工,平时人怎么样啊?” 晏容秋一咬牙:“狗男人一个。” “啧啧啧啧,那问题大了呀!”护士阿姨一听就更激动了,“他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不是要被他那个一辈子啊?” 晏容秋:“……哪个?” “那个呀!”护士阿姨一挑眉,“他这辈子不是赖上你这个当老板的啦?” 晏容秋:“……他敢!” 因为小徐阿姨要留在家照顾小新,加上贺铸既是企业员工,又好歹是为救自己挂的光荣彩,晏容秋只得垮着张脸去病房看他。 一进去,只见贺铸长长地躺在病床上,头微微侧向一边,还包着块白纱布,一副非常虚弱的样子。 “你、你来了。” 贺铸努力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好可怜见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身中数枪。 晏容秋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保温桶往床头柜一放。 “小徐阿姨给你炖的鱼汤,补脑子用的。” “谢谢。”贺铸也不动,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他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 晏容秋回过头,“还有事吗?” “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贺铸低声请求。 “不能。”晏容秋冷冷拒绝,“我不想看到你,我讨厌你。” 贺铸立马道:“可是我想看到你,我喜欢你。” 晏容秋:“反弹。” 贺铸:“反弹无效。” 晏容秋:“十倍反弹。” 贺铸:“十倍反弹无效。” 晏容秋:“有毛病。” 门一关,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小新身份曝光,新神在线下蛊 第50章 那个崽崽 不知道是国王小熊对狗男人自带伤害加成的buff, 还是贺铸躺着躺着就躺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男林黛玉,总而言之,这段时间, 他缠绵病榻, 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娇弱无力—— 就像被容嬷嬷关了小黑|屋后又从马车上摔下来接着又替皇阿玛挡刀的紫薇。 “医生说我可能有轻微脑震荡, 有没有别的后遗症还需要观察。” 说着, 他又对晏容秋露出偶像剧女主那样楚楚可怜又不失倔强的笑容。 “你放心,我会坚强起来的。” 真的吗, 这可是喜事儿啊。 晏容秋还是没忍心这么说, 只道:“哦。” “小新……最近好吗?”贺铸犹豫了一下, 轻声问他。 “好。”晏容秋睫毛一掀, “跟你也没关系。” 贺铸滚了滚喉结, 没出声,过了会儿,他看了眼墙上的钟, “现在到看动画片的时间了。” 跟前几天一样,晏容秋给他垫高枕头,打开电视放《蜡笔小新》, 然后刚要走,贺铸又寂寂地开了口: “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晏容秋皱眉, “你指什么?” 视线始终不离他,贺铸缓声道:“我从来都没有, 也绝对不可能把你当成一夜|情的对象。那天醒过来后,你人就不见了。三年里, 我一直都在找你,找得我都快疯了。” 晏容秋冷如寒冰,“好巧。如果让我在那时就找到你, 我真恨不得……” “杀了我?现在也可以。”贺铸嘴角泛开一点笑意,“我说过,你永远都有对我的处置权。” 晏容秋眸色一深。 “你知不知道,吴医生说过,我和你之间的适配性很高,几乎就是一对一的完美匹配。所以,应该真的就是信息素在作祟,让你产生这样那样的错觉。” 顿了顿,“我也一样。” 之后几天,晏容秋还是照样每天抽出时间去探望贺铸,只有公事公办的一小时。他不能多留,多看一眼狗男人,都能生出十分的火气,可再多看上一眼,心里又莫名觉得难过,也不知是为自己平白被蒙了那么久,还是狗男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离了自己,他真的会活不下去。 还有更烦心的,就是狗男人迟早会知道小新的事。不,如果狗男人脑子没被砸傻,一定现在就察觉到了。 呵呵,他以为他能顺利白捡一个小新这么可爱的崽吗? 儿子有了,热炕头有了,只差个老婆,狗男人好日子就齐活儿了! 他想得美! “真是烦死了!” 晏容秋猛锤了一下桌子。 一整间会议室的人立刻噤声,无比惊恐地看着他。 晏容秋:“……抱歉,继续开会。” 老板最近真的很奇怪啊,状态不对! 大家齐刷刷地这么想。 以前的老板别说“烦死了”,就连感叹句都不可能用,至于在会议上走神,更是比天方夜谭还扯淡的事。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啊? 唔……说起来,老板好像给贺先生休了很长时间的病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老板变得特别暴躁易怒…… 于是,茶水间新话题迅速多了一个炙手可热的新话题。 而后,很快,又被一个更具冲击性的爆|炸性新闻所取代。 晏新星的存在,终于被外界发现了。 仅仅只是一张照片,就足够惊天动地泣鬼神,轰然炸响,万籁俱寂。 圣诞晚会那一天,幼稚园的人流交换是最大的,防护措施也比平时松泛,所以终于让某狗仔队找到可趁之机,费尽心机地混了进去。 他们原来想跟拍的,是娱乐圈中一个以会玩著称的男明星的小情儿和他传说中的私生子,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打着了一头更大的老虎。 晏容秋,晏氏集团高冷凌厉不近人情的总裁大人,手里竟然牵了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崽子。 晏总,崽崽。 崽崽,晏总。 崽崽对晏总笑。 晏总对崽崽笑。 我靠,绝对是父子没跑了啊! 谁都知道晏总视工作如生命,不然他还能特地挤出宝贵时间,在这种亲子活动上给人当保姆带小孩吗! 晏总长得好看,崽崽虽然只露了一个侧脸,但是也好看得不得了,大眼睛长睫毛,蓬蓬松松小卷毛,简直就像油画里的小天使! 啊不得了,真是不得了!什么叫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那么问题来了,另一个“父”到哪里去了? 真·爸爸去哪儿了。 “所有涉及到这件事的记者、工作室、媒体,全都给我想办法封杀,立刻!马上!” 晏容秋勃然大怒。 这些狗仔为了挖料连良心都不要了,竟然连幼稚园都不放过!小新还那么小,一丁点大的孩子啊,外界的流言蜚语,将对他的成长造成多么巨大的伤害。 可,饶是晏容秋反应迅速,处理及时,这件事在各大社交平台上,还是大有野火烧不尽之势。 豪门,总裁,小少爷,生父。光这些关键词拎出来,就一顶一的抓人眼球,随便一泼就是好大一盆狗血。 试问,谁不喜欢狗血剧情?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照片没把贺铸拍进去,不然的话,故事性和刺激性恐怕还得呈指数级暴增—— 等等! 事情好像往更奇葩的方向发展了! 晏容秋咬牙切齿地翻着微博,翻着翻着,整个人彻底傻掉了。 为什么自己和贺浔的CP超话冲到排行榜第一了啊?! 为什么集团官博下面突然多了十万条奇怪的评论啊?!信女前来还愿……还什么愿啊? 为什么那本世界名著的作者突然复活说要开新文了啊! 带球跑后豪门前夫跪求我复婚……什么鬼啊?怎么还冲到热搜第一了啊? 晏容秋的CPU快烧焦了。 外界……不会都以为小新是贺浔的儿子……吧? 就在晏容秋快崩溃的时候,更恐怖的事情如约而至。 晏鹤声出院了,命令他立刻回家。 并且,带上小新。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晏容秋实在没有办法。他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让爷爷的满腔怒气只管冲自己来好了,只要不伤害到小新。 晏鹤声的脾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不像贺老爷子看上去凶巴巴的严肃,其实心里还是很迁就疼爱贺浔的,不然这婚估计到现在都离不掉。 而晏鹤声不是。他是真正的表里如一,极致的冷静,极致的理智,极致的无情。从自己有记忆的时候开始,父亲母亲就都怕他,家里人没有不怕他的。 “你就是活生生的一条蛇!”晏铭一次忍无可忍地暴言,然后又吓得离家出走了(……)。 怀着上刑场的沉重心情,晏容秋牵着小新的手,走向家门。 “待会儿除了打招呼,别的话千万不要乱说。有任何事的话,万一爸爸不在,你就去找那个长头发的漂亮阿姨,记住了吗?” 晏容秋忧心忡忡地嘱咐道。 晏新星可比他淡定得多,“你就放心吧!” 佣人替他拉开大门,一楼整座客厅的灯都亮着,看起来就像一座无比奢华、金碧辉煌的坟。 一星点似有似无的沉香味飘过来,萦绕在晏容秋的鼻端,激得他后背一阵发寒。这种应激反应,是他全家的通病,这么多年了,还是根深蒂固。 晏鹤声端坐中央,虽然因病瘦成了骨架,宽大的群青色衣袍都变得空荡荡了,但还是辐射出一百二十分的威严与气势,衬得两旁的晏铭和温苓心就像可怜巴巴的小鹌鹑。 “小容,先坐吧。我去把红茶端过来,有什么事儿慢慢说。”温苓心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顺便悄悄给儿子飞了个眼风。 晏容秋“嗯”了一声,没动。 晏鹤声掀起眼皮,视线精光四射地在他脸上一轮,“孩子呢?带上来。” 晏容秋微不可察地发起抖来,冷汗涔涔,湿透他的手掌心。 “笃笃。” 两记拐杖顿地的声音,是晏鹤声开始不耐烦的信号。 晏铭颤颤道,“爸……” 晏鹤声乜斜了他一眼。 晏铭瞬间变回小鹌鹑。 晏鹤声的目光重新落在晏容秋脸上,不说话,无声胜有声—— 你打算让我等多久? 晏容秋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说出酝酿已久的台词。 “如果您不能接受他的话,我……” “爸爸!”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嫩生生的呼唤,众人抬起头,只见一颗白胖滚圆的奶团子正一蹦一跳地跑下楼梯,满头小卷毛跟着翘啊翘—— “哎哟~!” 他很有弹性地扑进晏容秋怀里。 “不是让你乖乖呆在房间先别出来的吗?”晏容秋把儿子掩在身后,压低声音道。 “因为太不好玩了嘛。” 一撮呆毛从晏容秋身侧探了出来,又露出双亮亮的大眼睛。大眼睛忽闪着长睫毛,在对面三个大人的身上转了转,然后才一点点挪动小胖jio,小心翼翼地走到晏容秋身畔。 乍见晏新星,温苓心、晏铭还有晏鹤声都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这就是你儿子?” 晏鹤声脸色寒得像冰,声音更是冰冷彻骨。 晏容秋点点头,想牵紧儿子的手,没想到儿子哧溜就滑了过去,像只刚出巢的雏鸟,不知天高地厚地就朝晏鹤声走了过去。 在老者面前站定,晏新星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晏鹤声也没声儿,两个人就这么对着瞧。 一时之间,偌大的客厅只听得见落地中的钟摆声。 晏容秋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温苓心和晏铭脸色发白,彼此交握双手,抵御恐惧。 “太爷爷好。”晏新星忽然甜甜地笑了,笑得甜,小奶音也甜,全糖加奶盖的甜,起码四个加号。 “小新请太爷爷吃糖糖。” 小圆手摊开,一颗水果糖递到晏鹤声的眼前。 片刻的安静。 瘦骨嶙峋的手缓缓抬起,拿起那颗还带着暖暖体温的糖果。 然后,晏容秋、温苓心还有晏铭惊异地发现,晏鹤声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诡异的……红晕? “坐这里。”晏鹤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晏新星小屁股一扭,腾地坐了上去,毛茸茸的小脑袋贴在晏鹤声的手臂上,掀起长睫毛好奇地观察这位老人。 晏铭道:“爸,您脸怎么更红了啊?” 晏鹤声:“……你,消失。” 晏铭:黑人问号.jpg “太爷爷谢谢小新的糖。小新喜欢什么?有想要的东西吗?” “我想要一台真正的高达。” 晏鹤声眉头一皱,虽然不知道小新说的是什么,但再难还能难得过天上的星星去?于是,马上把刚消失的晏铭叫了过来,“快,给小新弄一台真正的高达。” 晏铭:黑人问号.jpg “太爷爷真好。我能早点见到太爷爷就好了。”晏新星的小脚丫一晃一晃的,“来的时候,我还担心太爷爷会不喜欢小新呢。” “怎么可能!”晏鹤声急了,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干咳几声作掩饰。 “都怪你。” 他一指晏容秋,“你怎么不早点把小新带过来?” “还有你们两个也是,没用。” “算了,看到他们就生气。”晏鹤声起身,牵过晏新星的手,“走,跟太爷爷吃点心去。小新想吃什么?” 晏新星兴高采烈,“我最喜欢沙河蛋糕和马卡龙啦,太爷爷喜欢吗?” 晏鹤声:“当然。” 晏新星:“那太爷爷也要多吃点哦。” 晏鹤声:“和小新一起,再多太爷爷也吃得下。” 晏铭:“爸,医生说你要控制血糖……” “亲爱的,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温苓心笑盈盈道,“爸不是让你去给小新买真正的高达吗?” 晏鹤声:“还不快去?” 晏铭:“……”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一家三口怎么都喜欢靠送糖攻略别人啊…… 晏妈妈下章给晏容秋记忆读档 第51章 佑安之岛 来时的满腔忧虑, 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担心—— 晏容秋见糯米汤圆被众星拱月地捧在手心,俨然有晏家新大王的派头,不由叹了口气: 你们就宠他吧。 用过晚餐, 小新被温苓心和晏铭抱回卧室, 客厅便只剩下晏容秋和晏鹤声两人。看着晏容秋明显沉默下来的表情, 晏鹤声扣了扣桌面, “为什么一直瞒着?” “怕我不能接受这孩子?” 晏容秋抿紧嘴唇,算默认了。 “你有没有想过, 对我来说, 他只是你的孩子。”晏鹤声的声音忽又苍老沉郁了几分, “我怎么可能不承认你的孩子。” 晏容秋揉了揉眼睛, “哪怕, 连他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无所谓!”晏鹤声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热茶都泼出来些许。 “贺家那孩子,贺晚之, 你还记得吧?” 晏容秋一愣,“怎么了?” 晏鹤声道:“现在,外界都对小新的身份议论纷纷, 时间一长,势必有更多难听的流言蜚语产生, 对他今后的人生,更会造成不良影响。” “当年, 贺晚之就算被贺明承领回了贺家,这么多年不还是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 说他是来路不明的野种。” “小新的人生,绝对不能有丝毫污点。” 晏鹤声握紧拳头。 “必须尽快让一切回归正轨。” 在家住了几天,晏容秋终于获得了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平静。许是因小新在的关系, 大家的交流都变得频繁亲密了许多,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足。 晏鹤声和他父母都对小新爱不释手,双方的争夺战经常一触即发——每每这种时候,温苓心和晏铭都意外的齐心合力。后来,大家终于达成共识:小新是所有人的宝贝,谁都不可以独占。 “小新,今天你想和太爷爷玩,还是和爷爷奶奶玩呀?” “我想和太爷爷、爷爷还有奶奶一起玩。” 奥义·端水。 “那我们三个里面,小新最喜欢谁呀?” “嗯……都一样喜欢!” 晏鹤声&温苓心&晏铭:呵,小新的最爱肯定是我。 晏容秋乐得看他们玩成一团,自己也正好得空休息,他真的崩得太紧了,再紧下去,只怕脑子里那根弦都要崩断。 临走前的那一晚,温苓心来到他的房间里,两个人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妈妈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家就会穿纯棉的连衣裙,荷叶边垂至脚踝,整个人软软的散发着香气。温暖、柔软与芬芳,都是晏容秋所依恋的。依偎在这样的怀抱里,心里曾经所有的情绪和波动,都像被河流冲刷,最终成为细细沉沙,沉到河底。 “你已经五年没回过家了,这几天,是这五年里家里最开心的时候,不管是爷爷、我,还是你爸爸。” 见晏容秋只是缄默一笑,温苓心便一边用手指梳着他的黑头发,一边又道: “爷爷面上不肯表现出来,但他一直默默地在关心你的事情。” “至于你爸爸嘛……”她顿了顿,“也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这几年竟然收了心,要去帮你爷爷处理家里的生意。” 晏容秋一怔,“原来爷爷让我收拾残局的几桩项目都是他做的。” “没办法,谁让他这么蠢。又愚蠢,又自私,极度自我中心,永远只想着自己。不过我很惊讶,他这种人,竟然也能对小新表达出爱意,真是不可思议。” 说到这里,温苓心敛了眉眼,轻轻地笑了起来,“不,不可思议的是小新才对。” “那孩子的到来,或许真能为这个家带来美好的改变也说不定。” “小容,谢谢你,把小新带到我们身边。” 温苓心拂开晏容秋的额发,亲了亲他的前额。 “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以后,不想努力就别再努力,想放弃就大胆放弃,如果希望有人与你分担苦恼,就尽管来找妈妈。” “无论何时,妈妈永远与你、与小新同在。” 晏容秋侧了侧身子,把脸埋进温苓心怀里。“嗯。”他发出闷闷的声音。然后,在暖洋洋的和煦香气里,慢慢闭上有点发酸的眼睛。 平和,安宁,很幸福。 及至后来,温苓心一时兴起,说要找出以前的相册来看。 因着晏容秋的房间始终原封不动地保持着当年的样子,就连桌上笔筒的位置都没有改变,所以,压在抽屉深处的相册,也一下子就找到了。 相簿里面收着的,基本都是他以前的照片,按年龄有序排列。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可以明显看出个男大十八变。 “这张不是……你第一次正式参加贺家社交晚宴时拍的吗?” 晏容秋“嗯”了一声,温苓心指的那张照片,正是自己和贺浔的合照。两个人虽站在一起牵着手,但一个眼睛红鼻头红,显然是刚哭过,另一个怏怏不乐,是十二分的老大不愿意,倒是后面站着的大人,一个个笑得都挺开心。 视线在照片上逡巡了一圈,晏容秋问:“那天参加晚宴的就我们家吗?没有别的人了?” 温苓心点点头,“当然,为的也是正式敲定你和贺浔的婚约,不会再请外人。” 又往后翻了几页,就到了他十七八岁升刚升入高中那会儿。 “等一下。”晏容秋忽然按住温苓心的手,“这几张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诶,这你怎么会忘呢?”温苓心眨眨眼睛,有点不可思议,“这是贺家那座佑安岛呀,你不记得啦?贺老爷子为庆祝贺浔的二十周岁生日,特意买下一座海岛送他,亲自取名‘佑安’,就是护佑安宁的意思。” 见晏容秋还是眉头紧皱,一副在拼命回忆的样子,温苓心又道,“当时,这座岛上的大部分区域都没有被彻底开发,保持着森林和海岸的原始风光,贺老爷子邀请我们过去玩儿的时候,特意嘱咐我们尽量不要往深处乱走,以免迷路遇到危险。” 晏容秋马上想自己小时候那么听话,肯定不会乱跑乱晃。 “结果有天晚上,你人突然就不见了。”温苓心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那天还下着大暴雨,海水暴涨,海岸周围的浪头高得吓人。搜救队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我们几个大人没办法,只能分头寻找。幸好那海岛周围有海蚀洞,找到你的时候你人正躲在里面。” 若有若无的停顿,“和贺家那孩子在一起。” 信息量太大,晏容秋实在反应不过来,张了张嘴春,他喃喃地问:“贺家……那孩子?” “嗯。”看着他,温苓心轻声道:“贺晚之,你不记得他了吗?” 晏容秋缓慢而迟疑地摇了摇头。 贺晚之……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 能回想起的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也仅有那枚稚拙粗糙的蜘蛛刻痕,还有他早逝母亲的美丽容颜。 应该是这样。 本该是这样。 但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就像有一颗炸|弹在遥远的地平线处被人引|爆,几秒之后,轰然的巨响迅速传递到自己的胸腔,震荡出混杂着惊讶与困惑的悲伤情绪来。 晏容秋伸手过去,默默地把相册合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出现这种反应,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听到别人口中那些有关贺晚之的难听的话的时候。 在想象贺晚之妄图用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保护自己母亲灵魂的时候。 在看到明艳惊人的安潇定格成一张围着黑纱的遗像的时候。 心里面,仿佛是被拔掉塞子的池水,越来越空。 “我为什么会认识贺晚之?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除了你和那孩子,大概没有人知道。”温苓心抚摩着相册的封面,“爷爷知道之后大发雷霆,巧在你被救回来之后大病一场,这事儿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晏容秋忍不住问,“那,贺晚之呢?” “具体我也不清楚,贺家老爷子也很生气,他本来就不喜欢那孩子,听你父亲说,没过多久,贺家就索性把那孩子送到美国去了。” “唉。”温苓心轻轻叹息。 “那孩子的身世的,你多少也听说过一点吧,他是贺明承背着家里,偷偷和一个小演员生的。贺明承没胆子把孩子往家里带,只能把他们母子二人安顿在外面,定期去看望他俩。” “说起来也真是怪可怜见的,那女人年纪轻轻就过世了,只留下自己儿子孤零零的一个人。” 说到这里,温苓心有些犹豫,脸上也露出些许不忍之色。 “之后,就在那女人头七还没过的时候,贺家,严格来说是贺老爷子,就立刻派了人来,直接把那孩子带走,丢在了不知哪里的一所福利院。总之,是打定主意死都不认这孩子了。” “大概过了一年还两年,贺明承实在于心难安,终于想方设法把那孩子从福利院里带了回来。可是,在贺家的日子真的有比在孤儿院好过吗?” 温苓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浅笑。 “我看也不见得。” “贺老爷子憎恶那孩子,视他为家门耻辱,这点自然不必多说。贺夫人也是个十足十的厉害角色,面儿上宽宏大量,一视同仁,让贺明承对她有十二分的愧疚,从此更是言听计从,可暗里却给了那孩子不少难处受。每次我去贺家,可是都深有体会。” “有几次,我心疼那孩子,想主动与他说说话,可他却并不愿理睬我。他谁都不愿理睬。” “大概,对他而言,只有你是特别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狗男人大号上线倒计时 第52章 非见不可 转眼, 年末就快到了。 晏容秋在家一住,就住了将近大半个月,不仅没回过睿山御庭, 就连门都很少出, 工作也都尽量在线上搞定。 这样的生活很好, 平和, 安宁,温馨。除了担心小新被三个大人宠过了头, 几乎就是他从前可望而不可得的。 而且, 再没了与贺铸见面的机会。 只是, 手机里的未接来电一天天的有增无减, 害得晏容秋每每看到就心烦意乱, 恨不得直接抄起四十米斩舰刀,连同狗男人一起剁吧剁吧砍了。砍了,他也就不想也不气了。没狗男人硌着他, 他就能过得比德芙巧克力还丝滑。 “小容,你在想什么?” 晏鹤声见晏容秋又盯着面前的餐盘发呆,忍不住出言提醒。 “狗……苟利国家生死以。”晏容秋尴尬一笑, “我在想这诗写得真好。” “明天的团年宴,小新也去。”晏鹤声撩起眼皮, 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小新也要去。”晏容秋有点惊讶。 “小新是晏家的人,当然要出席。”晏鹤声道。 晏容秋皱起眉, “可是……” “怎么,介意贺家的人看到小新?”晏鹤声一语点破, 见晏容秋默认,又道,“小新与你都是晏家的孩子, 既都是晏家的孩子,就绝不可能存在一丝阴影。” “况且,老贺头与我是过命的交情。对你,他也是一直赞不绝口,直到现在都喜欢得紧。” 晏容秋“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脑海中又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念头: 今年,贺晚之会出现吗? 如果出现的话,那份馈赠书就可以交到他的手中。 或许,还能向他询问当年在佑安岛上发生的事情。 晏容秋感觉,自己的指尖已经隐约触到一层薄纱,只要握紧,攥住,用力扯下—— 就能知晓所有未曾察觉的事情。 团年宴一直都是年末雷打不动的固定项目,晏、贺两家人每年总要这么聚上一聚。近几年之所以没有举办,也是考虑到晏鹤声身体不好,要时常住院的关系。 今年,晏鹤声终于出了院,身体也在逐日康复,贺清庚自然喜不自胜,已经迫不及待要和老友好好叙叙旧了。 “老贺头和我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聚一回便少一回,回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总觉得好像做梦一样。”晏鹤声看着车窗外急掠而去的风景,忽然有些伤感地说道。 晏铭忍不住,“爸,大过年的你说这话干什么呀。” 晏鹤声不理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晏容秋。 “等我们这些老人都死了,未来会怎么样,就全取决于你们年轻一辈了。” 枯瘦却有力的手从宽大的群青色衣袖中探出来,摸索着握住晏容秋的手。 “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与贺家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相互扶持,紧密依靠。就像林子里两棵同生共长的树,从外面瞧依旧是孤零零的独立两株,可底下却盘根错节,任凭狂风暴雨,都吹不倒,也击不垮。” 晏鹤声深陷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回忆起了什么遥远的往事。 “那么多道坎啊……真不知那时候,我们两个是怎么过来的。” “小容。” 车厢里的光落在晏鹤声苍老的脸上,光影深浅错落,勾勒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思北公馆。 灯火通明的别墅群落。 古老花纹装饰的外墙立面,在无数景观灯的照耀下,透着一种慑人心魄的岁月之美。 二楼已经被全部包下,成了一整间单独的Vip Room。侍应生推开厚重的木门,在水晶灯投下的迷离光晕里,贺家诸人正坐在雪白的长桌边,等候他们的到来。 晏容秋牵着小新的手,前脚刚踏上厚厚的天鹅绒地毯,忽然就感觉到气氛在瞬间变得凝滞而怪异。 贺清庚也好,贺明承和舒敏也好,甚至贺浔,都在看到小新的那一刻,闪现过极其惊愕诧异的神色。 至于这么惊讶么? 晏容秋只是若无其事地微笑着与众人问候寒暄。 小新的事情,他们明明早就知道了才对。 幸而这点令人不自在的微妙感稍纵即逝,气氛很快恢复如常。至少从面儿上来看,晏鹤声和贺清庚这两位老人家是真的高兴,相见时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亲厚一如当年。 “爸爸。”晏新星小手掩着嘴巴,对晏容秋讲悄悄话,“贺叔叔二号好像一直在看你。” 晏容秋一抬眼,果然正好撞上贺浔的视线,见对方一脸欲言又止,便猜测他是想问小新父亲是谁的事。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浔温和地笑笑,“小新的事情,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来,小新,过来让我看看。”贺明承朝晏新星张开双臂。 从刚才开始,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小新,就连与其他人交谈的时候,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晏容秋很奇怪,记忆里,贺明承从未如此失态。 而且,晏容秋总觉得他注视着小新的眼神很复杂,充满了伤感与怀念,就好像在努力追索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样看的话,小新的眼睛真的很像那孩子呢。”舒敏的目光轻轻地掠过去,然后慢慢地露出微笑来。 “还是更像他妈妈多一点呢。” 不轻不重的,甚至称得上温柔的声音,却让整个房间霎时间鸦雀无声。 和老友聊得正开心的贺清庚,正逗小新玩儿的贺明承,还有看上去最平静的贺浔,他们的动作和表情都凝固了下来。 只有晏铭一边香喷喷地吃着牛排,一边乐呵呵地问:“我们小新像谁呀?哪个大明星吗?啊哈哈~” 温苓心不动声色地伸过脚去,用尖细的鞋跟狠狠踩了他一下。 “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呢!”贺清庚冷着脸,把餐巾往桌上一丢。“晦气!大过年的别给我提那两个人,还敢把鹤声的宝贝曾孙跟那两人扯在一起,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 “爸,你别生气,我也只是顺口一说而已。”舒敏又满怀歉疚地对晏容秋笑笑,“小容,你别介意。我只是看明承那么喜欢小新,所以才一时想到他俩而已。” “明承,”她抬起手,轻轻放在贺明承略微颤抖的肩膀上,“你说是吧?” “你够了!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揪着不放呢?”贺明承推了推眼镜,压抑着火气低声道。 “吵什么吵,就这么一点事。” 贺清庚拿起餐刀,往酒杯上叮咚敲了两下,端起红酒杯遥敬晏鹤声,然后面向众人,一字一句沉声道: “今天,我们之所以欢聚在这里,不仅是在共同庆祝新年,更为我们两家多年来的情谊能更好延续。” “简单来说,就是我和鹤声都希望,小容和阿浔,晏家与贺家年轻一代、唯一的继承人,能够按照当年的约定,重续前缘。” …… 足足半分钟的死寂。 只听得见越来越急促的沉重的呼吸。 暴雨庞然如注,倾盆而下。 “爸,你、你是在开玩笑的吧?”舒敏最先爆发,她颤巍巍地死盯着贺清庚,双眉拧成一团,嘴角都抽搐了起来。 “他们两个已经离婚了,小容连孩子都有了!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 她下意识余光扫向小新,又不忍卒看似地迅速扭过头去。 温苓心、晏铭与贺明承面面相觑,懵得一逼。他们并不像两个老爷子对这桩婚约有什么扭曲的执念,就算心里觉得对方家的小孩是很优秀,也是不可多得的良配,但两人就是对彼此不来电,末了婚也离了,再一眨眼晏容秋连孩子都有了,眼看着大眼睛崽就能满街打酱油了! 这下可倒好哇,某种意义上,晏容秋和贺浔都捡了个现成的爹。 “哈哈。”晏铭为缓解尴尬似的,从嗓子眼里憋出两声干笑。 “明承,要不是咱俩都是Alpha,那估计现在啊,我们早就子孙满堂了。” 贺明承:“……” 温苓心扶着额头,默默把脸遮起了来。 “阿浔,你怎么想的?”舒敏撬不动贺清庚,赶紧把方向调转向贺浔。 她自诩是个很懂儿子的母亲,却始终揣摸不透儿子对晏容秋的心思。晏容秋这个人吧,虽说人品长相都不错,但实在没什么可亲可爱之处,儿子对他生不出感情也实属正常——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可偏偏,贺浔在与晏容秋离婚后,保留了与他有关的一切东西。有几次,还被她撞见默默翻看两人结婚拍的照片时,露出温柔的微淡笑意。 既然是喜欢的人,不该紧紧抓住,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走吗? 因为实在无从确定,所以,舒敏在问话出口的刹那,也秒失了底气。 但贺浔但凡还有一丝理智,就决计不肯也不该答应这桩荒唐事。 就连那女人生的孩子好歹都淌着一半贺家的血,晏新星可是彻头彻尾的外人,是晏容秋失心疯了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男人生的野种。来路不明的野种,有一个就够受的了! “阿浔,你倒是说话啊!”舒敏推了推了贺浔的胳膊,越想越慌张。 贺浔如梦初醒般回过神,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晏容秋,“我全看小秋的意思,”他说,话音里夹杂一声短促的叹息,“如果,我还能再有一次机会的话,我愿意好好对他。” 窗外,车灯闪过,明晃晃地照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雨丝,就像印象派画家笔下的光影油墨。 雨声愈渐嘈杂,不断涌来,撞上玻璃之后,发出噼噼啪啪沉闷声响。 一记一记,锤凿在晏容秋的太阳穴上。 敦促着他,逼迫着他,努力串起所有的已知和未知,去拼凑出最后的真相。 “你还记得我在车上跟你说的话吗?” 晏鹤声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不光是替未来做的考量,还是为了小新。” “你难道不想给小新一个完整的家吗?” “小新将正式成为晏贺两家的孩子,你难道不想给他最无可指摘的完美身份吗?” 晏容秋没有反应,像个冰雪雕琢成的假人,漠然地坐在那里,只是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慢慢攥紧,用力到骨节突出发白。 所有的视线,汇聚在他身上的视线,还有嗡嗡的无休无止的人声雨声,交缠在一起,密不透风地将他重重包裹起来。 就像被推进混浊的激流,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呼吸越来越沉重迟缓,空气淤塞在胸口,就快要爆|炸,把他炸成千万片碎屑—— “贺晚之……在哪里?” 晏容秋无比艰难地开了口。 每个字,滚过他的舌尖,碾过他的心尖。 “我要见贺晚之!” “非见,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狗男人:等我换个号,下章上线! 第53章 晚之不晚 就在这时, 只听“吱嘎”一声,年代久远的雕花大门缓慢洞开,发出钝重的刺耳声响, 简直就像为迎接某人的到来, 而奏鸣的序曲。 湿冷阴寒的雨汽疯狂涌入, 与包间内温暖干燥的空气相激, 几乎要弥漫开氤氲的白雾。 入口处,是一团浓重的漆黑逆光。 伴随着皮鞋踩在地毯上的细微脚步声, 只见一抹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近, 他就像从另一个世界的夜色中来, 然后在灯火通明的光亮之处显出本貌, 化出原形。 “晚上好。” 男人说话了。 低哑醇厚的悦耳声线, 与他美貌惊人的外表极其般配,几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看起来,各位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他微微笑了起来, 凹陷的眼窝中,那双光泽奇妙的眸子略略一转,似含有一闪而逝的清光。 “忘记自我介绍了。” 优雅地一步一步走向晏容秋, 男人一只手撑在铺着纯白餐巾的桌上,一只手友好地伸向对方。因着稍许俯身的动作, 微卷的半长墨发垂落在肩侧,愈发衬得面孔修净白皙, 清明如月。 “该说是初次见面么。” “我就是……” 晏容秋眼皮都不掀,抄起叉子就往男人的手背上一扎。 “我才不管你是谁!”他咬牙切齿地狠瞪那个男人, 可惜只一眼,就头晕目眩——既有曾经那个严肃质朴的小助理的残影,也有当年杀千刀的狗男人留存在他记忆中的零星碎片, 但是,为什么重合之后,真正展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来的男狐狸精胆敢兴妖作怪! “贺晚之,你来做什么?” 意识模糊间,晏容秋听到有人这么叫那男人。 明明早就料到,落入耳中,却还是振聋发聩。 贺晚之贺晚之……可不就是贺晚之么! “爸爸。”晏新星噔噔噔地跑过来,仰着小脸打量贺晚之,“这个叔叔是谁呀?” 晏容秋死命揉了把脸,试图抹去被泼得满头满脸的无形狗血。他看了看儿子,又睨了眼贺晚之,同时默诵《大悲咒》,以免被男狐狸精色迷心窍。结果不看还好,一看喉头一甜,差点血飚三尺高—— 草(一种植物) 《甄〇传》里,绿郎发现自己儿子其实是吸贵妃和果子狸爱情结晶时的心情,他终于懂了! “爸爸爸爸。”晏新星锲而不舍地摇晃晏容秋,差点要把晏容秋所剩无几的一缕残魂晃荡出躯壳,“这个叔叔好奇怪,为什么被你扎了还这么开心,他到底是什么人呀?” “小新。”晏容秋撑开一个笑容,因为过于拧巴而扭曲,瞧着白森森的吓人,“这个叔叔啊,是贺家叔叔的弟弟,你可以叫他……” 抬起眼,朝贺晚之加深笑容,拟出个字正腔圆的标准口型: “二叔。” “我知道了。”小新奶里奶气地大声道,“二叔好!” “晏容秋!”贺晚之显然对“二叔”这个词意见贼大,只见他气势十足地一步逼过来,又瞬间软噗噗地低声乞求,“求你,外人面前给我点面子行不行?回去了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哦唷,哦唷,不得了哦!”作为今晚唯一一个真正享受到美味大餐的可人儿,晏铭大惊小怪地过来了,大黑眼珠溜溜地在面前三人身上转了又转,他忽然茅塞顿开地一拍手,“天啊天啊天啊,小新一看就是贺二公子的儿子!像,真像,单看也还罢了,站在一起简直就是照大画小,照葫芦画瓢!” 意识到其他人面目呆滞,鸦雀无声,晏铭抓了抓头发,“不会吧……难道你们都还没发现?” 晏容秋看了眼窗户,心想是不是头着地比较高效一点。 “砰!” 一个酒杯重重地摔碎在地上,鲜红的葡萄酒像血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贺清庚彻底暴怒了。 本来,那个肮脏不堪的野种出现在这里已经够让他火冒三丈的了,没想到自己一直认定的清正美的好孩子,竟然会跟他搅合在一起,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连小崽子都有了! 唉,家门不幸,造化弄人!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最后竟被自家发的大水给活生生冲垮。 “你们……你们两个!好得很,好得很啊!” 面目赤红地指着晏容秋和贺晚之的鼻尖,贺清庚的叱责声像拉紧的钢丝,尖锐,发涩。晏鹤声想劝他先冷静一下,可这会儿,就算是老友的话都不管用了。 “荒唐!简直是不要脸!”贺清庚死盯着贺晚之,“他是你兄长的爱人,他跟你兄长有婚约在身,你怎么能跟他做出这种事情!” “他跟贺浔早就没有关系了!” 贺晚之陡然提高音调。 “晏容秋喜欢的是我,不是贺浔!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我!” “混账!” 贺清庚高举起手中的拐杖,重重往贺晚之身上抡了过去。 “我早就说过,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的下|贱坯子,不知廉耻的野种!” 一记听起来就很痛的闷响。 晏容秋的心跟着猛地一揪。 “十几年了,您翻来覆去说的总是这几句话,就没点新鲜的说辞了吗?” 贺晚之抬起手,以指为梳插|进满头黑发,用力把发丝往后捋去,露出眸色愈发森冷深沉的一双眼。这双眼缓缓转动着,扫过桌边的那几个与他有着亲缘关系的人。 贺浔和贺明承脸上,多少还有不忍之色,轮到舒敏,就只剩十足解气的幸灾乐祸了。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帮他,哪怕只替他说一句话。 就像贺清庚要把安潇留下的最后的遗像也丢出去的时候。他只能紧紧抱着存放妈妈照片的相框——仿佛那上面真的附了一丝她的灵魂,弓着背,用身体去承受棍棒交加的痛击。 “你以为你翅膀硬了是吗!”贺清庚气得青筋暴凸,再次举起拐杖,“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不上台面的东西终究是不上台面的东西!” “你给我闭嘴吧!” 一声怒吼。 “……可以吗?” 不失礼貌。 人活久了,什么都遇得到。 比如贺清庚被吼。 吼他的人还是晏容秋。 按耐住砰砰狂窜的心跳,晏容秋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迎着所有人错综复杂的眼神,说: “是我主动的。” “是我先喜欢的贺晚之。” “因为,贺晚之是很好的人。” “很好很好的人。” “无论何时,都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关心我,支持我。” 穹顶之上的水晶灯投下破碎的彩虹光,把青年苍白的脸照得斑斓,连同眉眼间积聚的温柔与悲伤,就像油画里的人突然活了过来,满满的都是生动的情绪。 大家都怔住了。 这还是他们认知中那个淡漠冷静、无情无绪的晏容秋吗? 以前的晏容秋,怎么可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维护这样一个人。 晏容秋,变了。 “你们都不愿视他为家人,那就让我来当他的家人。” 晏容秋咬了咬嘴唇,心跳的声音太响,害得他都不能听清自己的话语。 “你们都不爱他……”他默默地牵起贺晚之的手,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握住自己的手一样。 “那就让我来爱他吧。” * 啊啊啊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这种话! 没脸见人了,再也没脸见人了! 都怪这个狗男人不好! 晏容秋越想越火大,耳朵都烧红了,手上也不由加大了力道。 “疼……” 耳边传来贺晚之委屈巴巴的声音。 “忍着!” 晏容秋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于是贺晚之像棵小白菜,蔫了吧唧的没声了。 “好了,你可以走了。” 晏容秋替贺晚之肩膀上那一大块淤青擦完药油,就果断下了逐客令。 “走?去哪儿啊?”贺晚之回过身面向着他,很无辜地问。 晏容秋一噎,“这是我家,你回你家。” “可是外面都这么晚了。”贺晚之把脸凑近一点,他衬衣扣子没系,露出一片白皙宽劲的胸膛,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十个艾莉加起来都他那什么,他一个人就能演完一整部《回家的诱惑》。 晏容秋受不了了,抄起沙发靠垫就摁到狗男人脸上,狐狸精休想勾引他唐长老! “今天,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贺晚之的声音忽然闷闷地从抱枕后传来。 晏容秋垂下眼睛,“……不是假的。”又提高了点音调,一板一眼道:“但也不说明什么,不要以为我就这么原谅你了。” “我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看到你爷爷这样对你,我觉得很过分。” “这是不合理且不正确的事情,我不能接受。” “所以你就跟他们说你喜欢我啊?”贺晚之单手撑住脸,嘴角勾起笑意,“这么一想,还真挺划算的。” “神经病,脑子果然被砸坏了。”晏容秋火气又上来了,“我问你,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再说要瞒索性瞒个彻底,你有本事在我面前装一辈子贺铸!” 贺晚之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辈子?当然可以。莫不如说,非得是一辈子才行。” 晏容秋脸颊一热,“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于是贺晚之慢慢敛了笑容,凝视着他的脸庞,认真地说:“一小部分原因,是怕你把我认出来,更多的,其实,我当时有一点……恨你。” “恨我……?晏容秋不由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贺晚之握过他的双手,拢在掌心轻轻地捻。“因为我太喜欢你了。”他说,“可是,你好像已经彻底忘了我,还跟贺浔结了婚。要不是我在美国的时候实在脱不开身,”他顿了顿,“我一定会赶回来,然后把你抢走。” “后来,在那个酒会上,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可你还是完全不认识我的样子。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刚想找你谈一谈,没想到就发生了那一晚的事。” “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你会忘了我。你怎么会忘了我呢?” 贺晚之说着,语气慢慢地沉了下去。 “但是,每次看到你,我就发现那一点点恨意根本不算什么。对你,除了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你,简直成了我唯一的本能。” “作为贺铸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既害怕被你发现,又希望被你发现。天知道我多希望你主动想起我是谁。甚至,我情愿你恨我,都不想你忘了我。” 贺晚之略低下一点头去,把脸贴在晏容秋的手背上,一边若无地轻轻吻着他的指尖,一边抬起眼深深地看他。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晏容秋被他弄得面红耳赤,想抽回手,却又被握得更紧。 “看到佑安岛上拍的照片的时候,我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实话,一直以来,贺晚之对我,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见面前这个男人可怜兮兮地垂下眼角,晏容秋不由暗爽,便忍不住起了想欺负他的坏心眼——活该,谁让他这么骗自己的。 “圣诞夜,那一点点的喜欢,给的也是贺铸,不是你。” 话音刚落,视界忽然从下往上地颠倒,晏容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贺晚之一把按倒在了沙发上。他的脸一下子迫得很近,睫毛快扫过自己的鼻梁,口鼻间吹出的,尽是温热的气息,星星点点落在耳廓和脖颈。 “可我就是贺铸。” 贺晚之的声音沉而暗哑,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醋味还大得很。 狗男人的脸本来就是男狐狸成精,近距离的冲击力更大,彻底冲破晏容秋的审美阈值,将他的头脑搅得乱七八糟。 顶不住,就眼不见为净。 晏容秋把头侧向一边,闭着眼瓮声瓮气道:“贺铸比你好一百倍。” “不,是一万倍。” 贺晚之一听,登时眼睛都红了,一只手握住晏容秋的细白腕子按过头顶,一只轻捏那尖削的下颌,掰过他的脸来。 “你倒是说清楚,他哪里比我好了?” 晏容秋眼尾红红,却还是故作镇定,“首先,不会耍流氓。” “而且很温柔,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发脾气。” 贺晚之慌了。 “对不起。”他赶紧松开手,小心翼翼把晏容秋抱进怀里,“你可以不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少一点也没关系,一点点的喜欢就可以。但是,你不可以喜欢别人,谁都不行,贺铸也不行。” 然后,停顿了一下。 “因为,我会嫉妒的。” “一旦嫉妒起来……”贺晚之低下脸,轻轻口禽住晏容秋的红得快滴血的耳|垂,“贺铸忍住不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做。” 晏容秋有点昏。 狗男人的劲儿一直很大,欺负起他这种老年人来绰绰有余,以前好歹还连哄带骗,现在直接动嘴又动手,鬼知道接下来还要动什么。 “你给我起开。” 晏容秋就像煮熟的小龙虾,就连指节都透着淡淡的红。不想被剥壳拆肉吃下肚,他憋足力气用力去推狗男人,却还是被轻松制住。 或许是当贺铸那会儿忍得太久,或许是害怕失去的恐惧从未离开,晏容秋发现贺晚之明显急躁起来,动作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霸道,仿佛不做些什么,就无法证明此时此刻是真实存在的。 糟糕,真是太糟糕了。 更糟糕的是,晏容秋清晰意识到,先前吴岚医生说的话,好像正在得到验证。 不断升温的热意包围着他,身体绷得紧紧的,悸动在胸口横冲直撞,几乎快要冲出来了。 “你心跳得好快。”贺晚之抵着晏容秋的额头,嗓音像一把烧热的沙。他捞起对方薄而软的苍白爪子,轻轻摁在自己的心口,“和我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狗男人:我 绿 我 自 己 第54章 莫非前定 晏容秋浑身一颤, 贺晚之肌肤上的融融热意正和着强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蹿过衣料, 落在他的掌心。 “贺……晚……之……”晏容秋喉咙干涩得厉害, 只能用气流送出轻声。 贺晚之继续尝蜜糖似地亲他, “现在这样, 明明适合更亲呢的称呼。” 晏容秋眨了眨眼,“贺铸……” “……” 贺晚之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 他低咒般地低啧一声, 虎口卡着身|下那人窄窄一捻的纟田月要, 更强势地狠狠口勿了下去。 清冽的香气铺天盖地砸了过来。 晏容秋忘了动作, 半抬在空中的手放弃了挣扎, 最后竟是主动搭上了贺晚之的清瘦的月要身。 小小的回应, 惹来贺晚之更肆意的得寸进尺。 就在两人都深深陷入沉寂又缱绻的温存之时,忽然响起一声奶里奶气的“住手!” 一扭头,只见晏新星正气鼓鼓地朝他们冲了过来, 二话不说就举起手里的国王小熊,对贺晚之的头部发起猛烈攻击。 “你在对我爸爸做什么!” “走开,快走开!不许欺负我爸爸!” 两个人吓得一激灵, 慌里慌张赶紧分开。 “我没有欺负你爸爸!”贺晚之一边躲避源源不断的袭击,一边据理力争, “我哪敢欺负你爸爸!” “我才不信!我爸爸眼睛都哭红了!大坏蛋,离我爸爸远点!不然小心我告诉贺叔叔!” 贺晚之急了, “我就是贺叔叔,不信你问你爸爸。” 晏容秋侧过身子系衣扣, “他不是。” 贺晚之:“……” 晏新星一脸“坏蛋果然露馅了”的表情,继续警告贺晚之: “贺叔叔比你高,比你帅, 比你厉害,总之就是比你好一万倍!如果他知道你想冒充他,你就完蛋了~!” 贺晚之欲哭无泪,只得顶着那张男狐狸精脸,用无辜的眼神向晏容秋求助。 晏容秋:“小新说得对。” 贺晚之:“……” 晏新星得意地一插小肥腰:“贺叔叔还是我未来的爸爸噢!” 贺晚之急了:“我才是你爸爸!” 晏新星摇头:“不,你是坏蛋二叔。” 这下贺晚之不止悔青了肠子,连头上也绿得一批。“小新~小新~” 门外走廊传来温苓心轻飘飘的呼唤,只见她幽幽地飘了进来,拎起糯米汤圆,往胳膊下一夹,“回去睡觉。” “贺铸先生,”她又冲贺晚之淡定一摆手,“你也早点回去吧,趁老爷子从贺家回来之前。” “等等等等。”晏容秋一听不对劲,“妈,你怎么知道他是贺铸?” 温苓心柔柔地抬手捂嘴作惊讶状,“哎呀,被你发现了。” 晏容秋往椅子上一坐,抱着胳膊开审,“老实交代,怎么一回事?” 温苓心迅速给贺晚之飞了个“放心吧我不会说的”眼风,然后一扭脸就对儿子吐了真话: “老师当年留给我的信,还有《春归》,都要谢谢他。” 晏容秋:“……啊?” 温苓心移形换影地飘到贺晚之面前,手一抬啪地捂住他的嘴,声音略扬,笑着道: “你的助理先生可了不得呢。” “因为,他就是西壬影业传说中那位贼不靠谱的大老板呀。” 微微眯起眼睛,温苓心笑盈盈地补充:“就算是晏铭,都不像他这么会做赔本生意。” 短暂的震惊过后,晏容秋陷入了平静。 现在,就算告诉他贺晚之其实是Omega,他都能心如止地回一句“哦,是么。” “再见。” 晏容秋手脚麻利地把贺晚之丢了出去,刚要关上门,贺晚之又扒着门框凑了上来,半张脸被玄关的灯光照着,漂亮得不像话。 “你还想干嘛?”晏容秋粗声大气地质问,努力不被美色所蛊惑。 “其实,我……”贺晚之抓了抓头发,是很好看的年轻男生的动作,害得晏容秋的整齐的心跳小小一乱。 “你什么你?”见他欲言又止,晏容秋眉头蹙得更紧,“……你肯定还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贺晚之不说话,算默认了。 晏容秋轻轻吸了口气,“……你不会真是Omega吧?” 贺晚之:“……” 晏容秋:“……你是女的。” 贺晚之:“……” 晏容秋觉得贺晚之再抖出什么惊天大料,都震撼不到他了。 贺晚之:“我就是纳姆路斯。” 晏容秋:……哈?!” 于是贺晚之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虽然很中二,但漆黑夜色衬着他修长的身形与俊美的五官,真的产生了一种神秘又奇妙的氛围。 “所以,你不是人。” 晏容秋冷着脸重重关上门,转身靠在门上,他垂下眼摸了摸脸颊。 好烫。 刚才真的好危险,差一点就被狗男人夺走心神。 * 第二天一大早,晏容秋刚起床没多久,贺晚之就又来了。 他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明明是温暖和煦的搭配,却愣是被他衬出一股妖孽的气息。对比以前永远一身黑,从头到脚都透着严肃与沉闷的贺铸,反差实在过于巨大,晏容秋只多看了两眼,就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早上好,宝宝。” 晏容秋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声“宝宝”是在叫自己。 “你有事吗?” 冷淡至极的语气在泛红脸颊的映衬下,软噗噗的毫无威慑力。 “有,我想你了。”贺晚之深深地看着他,眼睛在阳光照射下闪动着琥珀色的光彩。“你有想我吗?” “我爷爷想你了,说要找你聊聊。”晏容秋放他进来,领着他去晏鹤声的书房。经过客厅的时候,遇见专心致志吃早餐的晏铭。晏铭一见他俩,立刻放下手中的豆浆,一脸紧张地提醒道:“你们小心点,老爷子昨天很晚才从贺家回来,我都不知道他气消没消。” 为了不让场面变得更混乱难以收场,温苓心早早拎着他们两人离了席,所以晏容秋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但爷爷的怒火并不难想象。大概已经气到再不想见自己,就连要见贺晚之的口信,还是妈妈代为转告自己的。 “进来。就他。” 书房里传来的声音还算平和。 贺晚之看了忐忑不安的晏容秋一眼,“肯定没事的”,轻轻捻了捻他的手掌做安抚,就推门进去了。 反正事情都这样了,晏容秋并不担心自己。他只是害怕爷爷也会和贺清庚一样,因为贺晚之的出身问题而轻贱于他。就算贺晚之表现出的,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自己还是不能接受,绝对无法接受。就因为这种事情被苛责被伤害,对贺晚之而言是多么不公平。 现在一想,这个人的生日简直是个莫大的讽刺。在饱受祝福的特殊日子诞生,却被血脉相连的家人排斥避忌,直到现在,都摆脱不了这片徘徊不散的阴影。 在书房门口踱来踱去,晏容秋越脑补越心惊,殊不知里面的气氛,倒是一派诡异的风平浪静。 “你的事情,我已经全部调查清楚了。”晏鹤声示意贺晚之喝茶,“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创办出西壬这种规模的企业,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顿了顿,“如果贺家不曾对你放逐自流,而是与你兄长一样潜心培养,我相信你能达到的高度,一定远在今日之上。” “虽然事实告诉我,你同我以往认知中的很不一样。但是,你和那孩子的事情,我现在依然无法完全认同。” 观察着贺晚之,晏鹤声的眼神越发锐利起来。 “况且,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对那孩子如此执着。或许,真的只如吴岚医生所研究出的结果那样,只是因为你们两人的信息素恰好高度契合而已。” “抱歉,您恐怕看错我了。” 贺晚之沉默半晌,忽然冒出这句话来。 “其实我一直是个得过且过,没什么追求的人。西壬那边的事情,也是丢给手下的人在管。至于祖父看得极重,唯恐被我染指的贺家家业,就算真要给我,我也决计不会接受。” 他轻轻笑了起来,“因为麻烦。” 晏鹤声愣了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晚之道:“本来,我没有愿望,没有理想,什么都不想要,也什么都不关心,但是,因为他出现了,我的人生也重新有了意义。” 晏鹤声听后,默默良久。 “是从佑安岛那时候开始的吗?” 贺晚之摇头,“早得多。” 晏鹤声不解,“你为什么偏对那孩子他如此执着?” 贺晚之回答:“没有理由,他是无可取代的,我就是爱他。” 盯着他瞧了好了一会儿,像是要把他的脑髓都看穿,晏鹤声最后很重很缓挥了挥手,“罢了,我不会干涉你们,但是,在彻底认可你之前,我会一直看着你。我不管那孩子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选择你,如果被我发现你伤害了他或者小新,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临走之前,晏鹤声叫住贺晚之。 “从佑安岛回来之后,那孩子大病了一场,发高烧昏迷了很久。醒来后,我们发现他对那时候的事完全不记得了。他妈妈试着在他面前提过你的名字,结果看上去也是毫无印象。” “没想到时隔这些年,你们竟然又走到了一起。”晏鹤声长长地叹了口气,“该说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吗。” * “情况怎么样?” 晏容秋见贺晚之出来,便赶紧上前问他。 贺晚之没说话,只是长臂一伸,猝不及防地将他抱进了怀里。 鼻尖不住蹭着他的发顶,晏容秋听见贺晚之很坚定地对他说: “我会对你好的。” 晏容秋松了口气,羞赧混合着小小的开心,在胸中蔓延开来。掩饰不住羞赧之意,他低下头来,轻轻挣开贺晚之的怀抱,假装很淡定地说:“差点以为你会哭着出来。” 话音刚落,贺晚之锲而不舍地又粘了过来,从背后笼住他,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低声道:“上次的大奖,我们都还没用掉。” 晏容秋脸一红,“哪个奖?” “当然是去栗园山庄。”贺晚之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其他的,还没到那个时候。” 第55章 两个愿望 窗外透进一抹蛋青色的月光, 浸润着薄薄的纯白窗帘,像是挂着一幕湖水。 晏容秋习惯性地向后蜷缩起身体,却抵到一个暖烘烘的怀抱。松松揽着他腰腹的手加重了点力道, 把他拥得更紧, 同时人也贴了过来, 牢牢地把他圈进温热的胸膛。 “还没睡着啊?”贺晚之问道。 晏容秋回过头, 贺晚之半张面孔被月光映得雪白,眉眼间笑意敛聚, 见他看向自己, 眸中温柔更甚。 晏容秋迅速把头别了过去。 “白痴……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他低声嘟囔。 豪华家庭三日游, 院长怕是对“豪华”有什么误解, 提供的酒店住房里, 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儿童床,连个能躺人的沙发都没有,抠索得不行。 可把狗男人乐坏了。 晏容秋怀疑他看到房间的那刻, 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边归你,这边归我。” 晏容秋知道狗男人脑子里在转什么鬼主意,很聪明地把毯子卷起来, 把床一隔为二。 狗男人的笑容霎时凝固。 不过,事实证明, 毯子筑起的堡垒实在不堪一击,狗男人长胳膊长腿, 轻而易举就越过了那条三八线,大有要进一步攻城掠地的架势。 “睡不着我就讲故事给你听。” 贺晚之挨得更近, 从耳廓开始,细细亲吻怀里的漂亮青年,好像真要在他耳畔讲述什么睡前小故事。 “离我远点……”晏容秋挣不开他的怀抱, 只能努力把脸埋进被褥里,露出的耳尖红得透亮,也不知是因为羞赧,还是被狗男人啃的。“……小新……还在旁边。” “那我就轻一点。”贺晚之吻得细碎而绵长,顺势而下,又吻过他的脖颈,在薄薄的皮肤上不厌其烦地流连,直到一片玉白里透出红色的痕迹。 “都说了你给我老实……唔……” 晏容秋的声音生生断在空气里,贺晚之不知何时覆了上来,抬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明亮逼人的眼睛注视着他,“嘘,你不怕吵醒小新吗?” 晏容秋狠狠瞪他,狗男人连脸都不要了! “你们在干什么?” 床边传来晏新星迷迷瞪瞪的声音,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疑惑地打量着两人。晏容秋一把将贺晚之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干咳两声,“你二爸爸在给我讲故事……” 讲他个大头鬼! 话一出口,晏容秋脸更加烧得不行,幸好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楚。 “真的啊?我也想听故事!” 晏新星信以为真,抱着他的国王小熊拖家带口地爬上床,欢欢喜喜挤到两人中间。 “二爸爸,快开始吧。” 之前,经过贺晚之孜孜不倦的解(讨)释(好),以及现场演示美少女(男)变身,晏新星终于逐渐接受了他就是贺叔叔,还是自己真正爸爸的事实。 于是,二叔就升了位分,成了二爸爸。 “小新准备好啰,二爸爸,你要讲的是什么故事呀?” 晏新星长睫毛忽闪忽闪地期待,却不知他二爸爸没得故事,只想和他爸爸做点事。 “唔……”贺晚之酝酿半天,突然想到一个可以说的。 “很久很久以前……” 晏新星撇撇嘴:“好老土的开头。爸爸就从不讲这样的故事。” 晏容秋发出一声很轻的嘲笑。 贺晚之:“你平时给小新讲的都是什么故事?” 晏容秋幽幽道:“夜过乱坟岗,它的电话不要接,红手绿手大白手,头七夜遇老大爷……” 贺晚之声音有点抖:“……好了你不要说了。” 晏新星若有所思:“原来二爸爸怕鬼故事呀……噢,二爸爸是胆子小,所以不敢一个人睡。” 贺晚之否认:“这倒真不是……痛!” 晏容秋缩回狠狠掐过狗男人的手,然后默默把发烫的脸埋到了枕头底下。 晏新星翻了个身,摸着贺晚之手感极好的半长黑发,奶唧唧地道:“二爸爸,你别生气,不是鬼故事我也要听,你就说一个嘛。” 于是贺晚之想了又想,这才认真地开了口。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恶魔,它不像其他恶魔,都有自己的名字,它的名字被神明夺走了。掌管地狱的恶魔之王不愿意承认这样一个让自己蒙羞的存在,所以把它赶出了地狱,让它自生自灭。” 晏新星问:“为什么神明要剥夺它的名字?是因为它做坏事了吗?” 贺晚之道:“自它诞生的那一刻,它就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没有理由。” “恶魔在人间流浪了相当漫长的岁月,它的魔法终于接近枯竭,一旦消耗完最后的魔法,它就会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恶魔第一次被人召唤了。召唤它的,是这个国家的小王储。谁都知道小王储是个非常虔诚的孩子,恶魔做梦没想到,竟然会是他有求于自己。” “不过,小王储拥有非常高贵的灵魂,如果恶魔吞噬了这样的灵魂,一定能够避免消亡的命运。” “恶魔和人类不同,虽然可以活很久很久,但因为没有灵魂,所以一旦消失,就是彻彻底底的陨灭。” “‘你的愿望是什么?’恶魔问小王储。” “‘我还没有想好,’小王储回答,‘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诉你吧。’” “于是,恶魔就这样被迫留在了小王储的身边。” “刚开始,它天天催促小王储快点把愿望想好,自己也好早点得到他的灵魂。但是,小王储一直都没想好。恶魔实在太无聊了,无聊到了极点,就索性观察起了这个小王储。” “渐渐地,恶魔发现,自己不像之前那样不耐烦了,甚至不那么希望小王储向它提出自己的愿望。” 晏新星好奇:“为什么呀?” 贺晚之道:“因为,恶魔看到小王储,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小王储是整个王国的中心,但是,从来没有人真正靠近过他,也没有人想过要了解他,就好像站在那里的并不是他本人,只是负责行使职能的偶人而已。” “就和自己一样,恶魔想。无论在地狱还是人间,它只能孤独地在近乎永恒的时间里,一点点消耗自己的生命。” “恶魔越来越犹豫了。它认为小王储是自己的同类,如果拿走了他的灵魂,自己虽然不会消失,但也只能像过去那样,在人间无止境地流浪。曾经的散漫自由,如今仿佛倒成了拷问。” “地狱之中,早就没有它的容身之地。现在,人间也没有了。好像除了王储的身边,再也没有它能呆的地方。” 晏新星急急地问:“最后怎么样了?小王储许下愿望了吗?” 贺晚之:“不知不觉间,恶魔陪小王储走完了一生。虽然恶魔也处在弥留之际,但人类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临终前,看到躺在床上的老国王,恶魔想,这下他终于可以说出自己的愿望了吧。可出乎意料的是,老国王只是对它说:‘请把我的灵魂带走吧。’” “‘我还没实现的你的愿望,这不符合交易规则。’恶魔大惑不解。” “‘不,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真的非常感谢你。’” “恶魔听不懂老国王的话,它明明什么都没为他做。‘算了,我要走了。’恶魔准备离开,很快,神就要来带走老国王的灵魂了。老国王的归宿是美好的天堂,而自己,终究要在人间继续流浪,直到消耗尽最后的魔法。” “‘恶魔先生,请等一下。’就在这时,老国王睁开了眼睛。‘现在,我能向你许下一个新的愿望吗?’” “恶魔答应了他,心里却没有很高兴,或者说,一点儿都不高兴,简直还有点伤心——如果恶魔也有心的话。” “‘我的第二个愿望,就是希望你能拥有我的一半灵魂。不是拿走,而是拥有。’” “恶魔惊呆了,他怎么会许下这样的愿望呢?” “‘当然,那不满一个完整的灵魂。’老国王微笑着说,‘但是,从今以后,你和其他的恶魔再也不同,它们只有过去和现在,而你有了未来。希望这一半的灵魂,能让你做更多的梦。’” 晏新星迫不及待:“然后呢然后呢?” 贺晚之:“我忘了。” 晏新星气咻咻地拽了一把他爹的头毛,以示愤怒。 贺晚之护着自个儿脑袋求饶,“但是我有这个故事的画册。” 晏新星:“是要送给我吗?” 贺晚之:“只是借给你而已。” 晏新星:“小气鬼。” “没有办法嘛,这是你爸爸送给我的。”贺晚之压低声音跟糯米汤圆咬耳朵,“定情信物,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你少跟孩子胡说八道啊。” 晏容秋睡得昏昏沉沉,但对狗男人的厥词,他的雷达一直很敏锐。 好不容易把糯米汤圆哄睡着,又轻手轻脚地把他抱回小床,掖好被子,贺晚之这才松了口气,重新挤到晏容秋身边。其实那张双人床很宽敞,躺两个大男人也绰绰有余,只是他就爱缠着那人,最好永远都黏着他不放。 “你安分点……”晏容秋嘴里咕哝,却又忍不住往贺晚之的怀里缩了缩,贪婪地吸了两口对方独有的冷冽气息,他喃喃地问,“刚才你跟小新说的《半我弥留之际》的画册,真的是我送你的吗?” “嗯。”贺晚之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相触相依。 “可以前那些关于你的事情,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晏容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之前吴岚医生说过,那个病可能会对大脑里储存处理记忆的海马体产生影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贺晚之……” 晏容秋掀起睫毛看向他,眸中似雨后初霁,清凌凌的光晃荡过他的心尖。 “如果我一直记不起来怎么办?” 你……会难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审核专员晏新星,狗男人能让每章都上小红锁 第56章 最终解答 说不会难过, 自然是骗人的。 但是,贺晚之告诉自己,现在也没那么重要了。 “不会。”他握过晏容秋的手, 顺势扣五指相扣, “现在这样, 我就很满足了。” “骗人……”晏容秋嘟囔, “你总骗我。不然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其实,我有一点印象。以前, 这里附近是不是有一座破破烂烂的礼拜堂?礼拜堂里有一个弹钢琴的男孩子……应该就是你。” 贺晚之亲了亲他柔软的头发, 过了会儿才道:“我就想跟你, 还有小新在一起。” 晏容秋没再说话, 仿佛默认了一般。 只是, 如果不把缺失的那部分找回来,不止自己,就连贺晚之, 好像都变得不完整了。 栗园山庄很大,里面吃喝玩乐各种项目都很丰富。晏容秋和晏新星开开心心地玩儿了两天,贺晚之也开(任)开(劳)心(任)心(怨)地当了两天的老妈子, 一大一小,一个牵一个抱。 临走前那天的晚上, 等晏新星睡着了,晏容秋轻轻地把贺晚之叫了出去。 “你还记得那个礼拜堂在哪里吗?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晏容秋有点不好意思道。 贺晚之哑然失笑, 与其说记得,莫不如说永远也忘不掉。但这又不是拍电视剧, 哪能说想就想起来呢。不过,晏容秋一脸认真的表情,真的好可爱…… 想欺负。 晏容秋:“……你傻笑什么?” 贺晚之一肃, “没什么,我们出发吧。” 栗山庄园外面那圈儿跟当年比区别不大,就是路整修得更好,还装了一排排的路灯,大晚上也灯火通明。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贺晚之见晏容秋鼻头有点发红,就解开自己的大衣扣子,手一伸,把他整个人卷裹进了进了自己怀里。 隔着衣服,他轻轻揽了揽晏容秋的肩膀,清瘦单薄,拥着很有满足感,却又忍不住心疼。 “都这么喂了怎么还胖不起来……”说着,他捏捏晏容秋的胳膊,眉宇间升起养猪大户的担忧。 “你记不记得……唔,应该不记得。以前,你单枪匹马地就能把我差点撞骨折……痛!” 掐着狗男人,晏容秋好像有点串起来了—— “当年从树上跳下来想偷袭我的人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贺晚之有点不满,“还有,谁想偷袭你了,我明明是想安慰你。” “话说那时候,你为什么哭啊?就算头发少了点也不至于吧。” 晏容秋无语,自己的抱怨怎么也被他听了去?还记得那么清楚! “你没秃过你懂什么呀……”他酸溜溜地抬眼看贺晚之,那一头浓密卷发正被风吹得微微凌乱,掩映着如玉的面庞,美得让人心跳骤停。 “你妈妈那么漂亮,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你肯定也从小就长得好看。”晏容秋呼出一口白气,“不像我。” “小时候,我偶尔会犯傻地想,如果我也能生得好看一点,只要一点点,是不是相应的,需要付出的努力就能少一点。爷爷也好,爸爸妈妈也好,甚至贺浔,就能多看到一点我好的地方。” “贺晚之,我问你。”晏容秋凝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碎光流动,透出极认真的神气。 “如果你后来见到的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还会喜欢我吗?” 贺晚之身形一凝,忽然手臂稍微使劲,把他彻底掰转了过来,结结实实地勒进了怀里。 “笨死了,真是笨死了。” “你怎么可以笨成…这个样子。” 晏容秋的后脑被贺晚之的大手按着,牢牢倚靠着他的肩膀,听见他低沉温暖的声音,还有洒落耳畔的滚烫呼吸。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根本就不在乎。” “甚至,对我来说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在最初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是那个小胖子。” 递给素不相识的他糖果和手帕的小胖子。 明明跑都跑不快,却还是大着胆子英雄救美的小胖子。 装出小大人的样子,却还是傻乎乎地试图用荒唐传说守护他的小胖子。 “为什么?” 贺晚之听见晏容秋轻声地问。 于是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 “因为,这样才能让我比他们、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发现你的好。” 一本正经的,倔头倔脑的,看上去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其实他知道,或许也只有他知道,那个人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从来不曾改变,都和当初一样,拥有一颗比谁都温柔的心。 一时间,两人静默相拥,路灯投下水样的光,映出一对交叠的影子。 他们一个贪恋暖热的温度,一个总愿给出温暖的怀抱,彼此之间早就不知拥抱过多少次,可此刻的感觉却又是不同的。究竟不同在哪里,晏容秋也说不清楚,只是恍恍然地沉醉下去,心里头一直空缺的地方,都像被贺晚之密密地填满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一直困惑着自己的最终答案。 对少年贺晚之不幸出身的同情也好,对安潇惊人美貌的十足动容也好,这些原因无论怎么努力拼凑,都绝对不可能促成他做出完成那张馈赠书的决定。 可到底缺了什么,他始终寻找不到。 就像寓言故事里,主人公想尽法子去捞湖中那一点闪烁的宝光,却总是一场空,因为真正的宝珠根本不在湖中,而是一直就在岸边大树的鸟巢里。 从一开始,就误判了方向。 幸好,现在的他终于知道了。 最终解从不曾远离—— “一定是因为我也喜欢你。” “就算失去了对你的记忆,也依旧喜欢着你。” “贺晚之,我喜欢你。” “不是一点点喜欢,是特别喜欢你。” “只有你。” 最后一个尾音,直接被人吞了下去。 是贺晚之近乎凶狠地亲了上来。 唇齿交缠的时候,情绪更加汹涌起伏,声音都变得脆弱含糊。 晏容秋听见贺晚之的低语,他在问: “更喜欢贺铸,还是更喜欢我?” 白痴。晏容秋好气又好笑。真是超高校级的大醋缸子。 “贺铸就是贺晚之,贺晚之就是贺铸。正因为是你,所以,即使我没有了记忆,也能从头再一次喜欢上你。” 贺晚之眸色暗了暗,顺着唇角吻向苍白柔软的脸颊,细细地吻,耐心地吻,直到吻出绚烂艳丽的血色才算罢休。 晏容秋被他亲得有些缺氧,颤抖着眼睫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勉强恢复一点神智。当然,他也没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个……你能不能把那本画册还给我……?” 晏容秋不好意思地笑笑。 “真不是我小气,那本是绝版中的绝版,估计存世量只有个位数。” 贺晚之:“……” 晏容秋:“对了,我们可以交换。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提出来,我都可以给你。” 贺晚之眯起眼睛:“这可是你说的?” 晏容秋不知道他以后会为自己今天的决定哭爹喊娘,赶紧点点头:“当然。” “成交。” 话音刚落,贺晚之顺势又把他捞了回去,钳制住他的下颌,长指将唇|瓣碾出更靡|丽的色泽,然后重重地再亲了几下,才算暂时放过了他。 我是大骨头棒子吗我!啃起来真就这么香? 亲吻的量超标太多,老年人晏总差点扛不住,只能红着眼尾忿忿地想。 又走了差不多十分钟,两个人来到了一圈儿围墙前,红砖配着铁栅栏,看起来相当有年代感。接着微淡的路灯光,可以看到里面是一片空荡荡的小院,小院后面坐落着一排三层楼的建筑,墙上“川源市恩慈福利院”的金色字样已经褪色剥落,只留下深色的残痕。 想起温苓心告诉过自己的贺晚之的事,晏容秋的胸口酸酸的,不声不响地握住了身边那人的手。 可贺晚之倒是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还挺高兴地跟他说起自己以前打架无敌手的事情。 “喏,就在这个院子,当时里面还养了一窝的鸡。” “当时我都快把其他几个揍扁了,没想到你举着大扫把就冲进来,拽着我就跑,跑了几步还跑不动了,变成我拽着你跑。” 晏容秋难以置信:“不会吧,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贺晚之耸耸肩,“你就是被我的美貌迷倒了。” 晏容秋刚想反击,一眼瞥见那人的侧脸,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转过视线,听着漫在耳边的沉沉话音,他感觉自己真的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眼前荒芜颓败的寂寥景色,仿佛瞬间被照得明亮,又染上色彩,再徐徐勾勒出那时候他与贺晚之的身影。 遥远的,那个最珍贵的夏天。 “礼拜堂还在吗?”晏容秋循着围墙走,想找到入口进去看看。 贺晚之牵住他的手,“礼拜堂在很后面,而且肯定已经破旧得一塌糊涂,要不先算了。” “可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晏容秋有点失望。 贺晚之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没关系,我替你记着就好。” 从栗园山庄回来后,晏容秋跑医院的次数明显勤了很多。对他忘记贺晚之这件事的解释,吴岚医生倒是终于给了他明确回复,确定是信息腺共济失调紊乱症,对人体边缘系统中的海马体造成影响所致。至于为什么在漫长的潜伏期中,对别人的记忆都没受影响,只干扰到了对贺晚之的记忆,就只能用极高适配性所引发的强烈作用来解释了。 “你也不要灰心。”吴岚医生安慰道,“既然你的病已经痊愈,那么记忆迟早都会恢复过来的。也不用刻意做什么刺激记忆的尝试,说不定哪天说就自然而然地恢复了。” “噢,不过我建议你跟贺先生可以适当增加亲密行为,健康的信息素的交互作用总是有益无害的。” 结果贺晚之就谨遵医嘱不放了。 第57章 太糟糕了 “现在是工作时间……!” 晏容秋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知道, 你忙你的,我做我的。” 贺晚之仿若无事地回应。 靠! 这样能好好工作就活见鬼了! 晏容秋深深地觉得,狗男人最近越来越粘人了, 简直就像派大星粘海绵宝宝那样粘他, 还振振有词地打着吴岚医生建议的旗号。 有几回真是千钧一发, 险之又险, 差点就要被这个男狐狸精生吞活剥吃下肚去。 刚才,贺晚之粘着他进到办公室, 长手长脚地坐在椅子上, 然后轻轻一拽, 把他给摁坐了下来。 椅子足够大, 这样一来, 他整个人就被贺晚之给完完整整地笼在了怀里。 这样的姿势本就日爰日未,更何况此处还是神圣严肃的工作场所,晏容秋一想到就羞赧得不行, 转过头凶巴巴地瞪贺晚之,“等会儿企划部的人要进来说新项目的规划,万一被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这样一杵一动, 贺晚之根本忍不住,抬手圈紧了他, 声音带着点忍耐的意味,“看见又怎么样, 我最好全世界人都知道。” 办公室的门窗都闭得很紧,空调温度又调得较高, 室内本就暖融融的和煦,再被狗男人当成个宝贝疙瘩不撒手地搂抱着,晏容秋只觉浑身上下焐得厉害, 热意迅速漫延,头脑也跟有些昏昏沉沉。 “知道什么啊……?”他随口喃喃地问。 “我是你的。” 话音刚落,一枚滚烫的热口勿落下,印在晏容秋的颈侧,流连稍许后,贺晚之还很坏心眼地用尖利细白的牙齿,在薄嫩微凉的苍白月几月夫上来回石开磨,直到弄出鲜红惹眼的痕迹,才算善罢甘休。 我是你的。 说是这样说,却分明是不安分的野兽,将饲主寸步不离地置于利爪之间,又极其贪心地在饲主身上,火各下属于自己的痕迹,恨不得永远抹消不掉。 下巴轻轻搁在晏容秋的肩膀上,双臂环抱着那一捻细窄的月要,贺晚之终于稍得了些满足,也跟着他一起看向电脑屏幕。 “天盛现在打算启动一个全新的IP企划?” “嗯。”晏容秋点点头,脸颊被贺晚之的发梢蹭得有点痒酉禾酉禾的。“只不过现在提交的这几个备选IP都不够好,应该还需要重新进行几轮甄选。” 贺晚之眉头微蹙,略加思索,忽然想到,“西壬的《逆天武神》在决定重新规划后一直搁置没动,需要的话可以转让给天盛。” 直到现在,《逆天武神》依然是最炙手可热的大IP,只要能打造出来,基本就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能把这么棵摇钱树束之高阁,任它吃灰,晏容秋实在惊讶于贺晚之的心大。 “我本来就对这些事情就没什么兴趣。”贺晚之笑笑,又俯下脸来认真道,“全世界能让我在乎的,只有你。” 晏容秋才恢复苍白的面孔,又被他的气息吹得泛起了红。不过,就算是贺晚之,谈公事的时候还是要有谈公事的样子。于是他揉了揉脸颊,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IP转让的相关事宜,我会先让企划部起草一份报价,再让他们……哎,你干什么啊……!” 甫觉月要侧一紧,晏容秋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贺晚之直接抱起,放在了宽大的办公桌上。 桌面上摞着的那些文件都被顺势推到一边。 贺晚之从椅子上站起身,略弯下月要,双手撑在桌子的边沿,将他整个儿笼罩在自己的身形之下。 垂下浓密的睫毛,贺晚之眸子便仿佛陷在了淡淡的阴影里,显得愈发明亮灼人。 “晏总。”他缓缓开了口。 “刚才的商谈方式,好像没什么诚意。” “你……!”晏容秋喉咙涩哑,垂首一摸脸颊,已经烫得能煎荷包蛋了。 上班时间,办公场所,还有那声故意低唤“晏总”,明明一切都很正经,可现实却是他被狗男人抱到了本该只做办公用途的桌上,羞耻程度简直呈几何级暴增。 “如果,晏总能拿出更有诚意的态度……”贺晚之说着,手掌轻轻覆上晏容秋的手背,把那小白爪子握在手心细细把玩后,和他五指相扣,“我可以考虑这项交易。” 晏容秋思绪有些发懵,第一次对工作上的问题感到茫然无措。 “怎么才算有诚意的态度……?” 贺晚之不怀好意地笑了,亏得他的五官美而深刻,就算笑得反派味十足,看上去也是凛冽邪性,还带着种隐蔽性很高的侵略感。十足晃人。 就连身上都香得要命。 晏容秋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了。 他越来越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算预感到狗男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居然还是对接下来他的回答,生出了隐秘的、难以言说的期待。 太糟糕了。 实在太糟糕了。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没等晏容秋自我反省完,下一秒,就是一阵令人晕眩的天地倒转—— 他被贺晚之直接按倒在了桌子上,乌木的凉意透过毛衣外套传到背脊,激得他微微发颤。 但很快,贺晚之就带着满怀的热意覆了上来,烧出一片焮天铄地的火。 晏容秋紧绷的脊背慢慢放软了,四肢百骸也消失了所有的力气。 但是,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贺晚之的面容,感受着他同样砰砰乱跳的心,晏容秋忽然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勇气。 在这种事上,他一直是被动的,甚至是钝感的,但现在,他竟主动伸手,环住了男人的颈项。 “这就是晏总的诚意吗?” 贺晚之紧攥最后一线理智,甚至还平心静气地问他。 “嗯。”晏容秋眨了眨眼睛,薄泪泅氵显了泛红的狭长眼尾。“这样……够了吗?” 胳膊好酸,月要也是。他刚想动一动,才松开的手腕就被人钳制住,一把按过头顶。 贺晚之用行动明确表示: 不够。 辰口瓣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像是吃完吮净前的一小碟开胃前菜。然后,就是令人窒息的深口勿,绵长而又漫长,裹挟着淡淡香气的暖热口土息混绕交缠,竟让那么怕冷的晏容秋,罕见地在这冬日的黄昏出了层薄汗。 就这么喜欢接口勿吗……? 晏容秋迷迷糊糊地想。 每次被贺晚之亲,他都忍不住这么琢磨。可每每思考不了多久,就会被亲得口乎口及艰难,头脑昏沉,除了努力承受,再转不了别的念头。 忽然,下颌上被掐捏的力度略略收紧,有力的长指碾过秀致的轮廓,一寸一寸,仔细摩挲,带着一点不满的意味,氧气的供给也骤然减少,就像在小小地惩罚他的不专心。 “现在是最重要的商务谈判时间。” “晏总,您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开小差呢?” 贺晚之慢慢地把阵地向下转移,转向暴|露在空气中的锁骨。虽然这里还没被角虫石并,却已然蔓延开一片薄红,可以想象,只是刚才那样单纯的亲口勿,就能把怀里的漂亮青年,整个变成粉红色。 于是他蓦地生出一点恼意。 这个人,真是可爱得要命,也诚实得要命。只要自己一个疏忽大意,就一定会傻乎乎地被人骗走也不知道。 贺晚之故意沉下语气。 “这样一来,我不就又看不见您的诚意了么。” 听听,狗男人说的还是人话吗? 晏容秋又羞又气,“你还想怎么样?” 贺晚之笑笑,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 “我想要你。” 晏容秋张了张嘴,却晕头转向地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亲了无数次,抱了无数次,标记也标记了好多次,小新都快能满大街打酱油了,他还想要……要什么! 回想起狗男人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可怕的能力,再想想自己的老月要老胳膊老腿儿,晏容秋深深地觉得,狗男人真正想要的,其实是他的小命。 “晏总……” 狗男人放软了口气,用蕴着星光的漂亮眼睛注视他,很有几分怕被饲主抛弃的金毛大狗的可怜神气。 “……不行吗?” 晏容秋的脸红得快要滴血,鬼使神差地,他嗫嚅道:“也不是不行……” 美色误人。 男狐狸精的狐媚之术实在太强大了。 “但、但不是这里……”他慌里慌张地伸手推拒贺晚之靠过来的胸膛。 “为什么?”贺晚之撑着手臂,退开一点距离。“晏总不说清楚的话,我就不明白。” “因为……这里是办公室……所以,不行……”晏容秋的声音轻得快要消失,仿佛只剩口型吹出的温热气流。 贺晚之循循善诱,“所以,只要不是办公室,哪里都可以吗?” “不是的……!”晏容秋鼻音重得快染上哭腔,“……要没人看见的地方……而且,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都怪狗男人不做人,欺负得太狠,晏容秋上挑的狭长眼尾都恹恹地垂了下来,鸦黑的长睫毛也沾上了被激出的点点泪花,看起来软乎乎的可怜。 贺晚之上下滚了滚喉结,眸光越发深重,沉默了一下,却只是轻轻地口勿去他眼角的泪痕,然后把手脚酉夋车欠不堪的人抱了下来,仔细替他整理好被弄乱的衣服。 等待吃人的不驯野兽,终于按捺住渴望猎食的饥饿感,暂时变回了温柔粘人的大狗子。 “宝宝,我错了。”贺晚之抬手掠了掠晏容秋有些散乱的额发,好散去薄汗带出的热气。 晏容秋紧抿嘴唇,才不理他。 “谁让我这么喜欢你。”贺晚之见晏容秋本来淡色的薄嘴辰口被自己亲得红月中,鲜艳如桃李,不由有点心疼歉疚,却又十分心动,于是伸臂将人轻轻揽进自己怀里。 “我实在太喜欢你了。”贺晚之低声道,“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比我更喜欢你。” 晏容秋垂下眼睛,极轻地点头,“嗯,我知道。” “一旦喜欢上了谁,很多事情就再也没法控制。”贺晚之很诚恳地凝视着他,“每一天,都会忍不住地想念关于他的一切。” “所以,晏容秋,你知道吗?” 贺晚之俊美的脸庞在视界里突然放大,害得晏容秋的心跳一时又乱了阵脚。 “光有拥抱是不够的。” “光有亲吻也是不够的。” “还会想要得到他的全部,与他做只有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亲密事情。” “永远,都不会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严厉谴责这种上班时间不务正业的行为(叉腰) 第58章 大醋缸子 天色擦黑, 两个人回去前先绕去新开的商场,买了一些网红蛋糕带给晏新星,然后才往睿山御庭的方向开去。 前几天, 晏容秋从自己家搬回了睿山御庭, 一方面担心再这样下去, 小新迟早要被全家人宠出毛病来, 另一方面就是狗男人天天来敲门,一呆呆一天, 末了温苓心还很热情地给他准备好了客房, 大有留他常住的意思—— 那也太吓人了。 天天在爷爷眼皮子, 担心狗男人随时会对自己酱酱酿酿, 这种刺激换谁都受不了。 而睿山御庭那边, 小徐阿姨的女儿家里又双叒叕有事,所以她只在晏容秋和贺晚之都不在的时候照顾晏新星,家里一有大人, 她就会请假回去处理家事。 结果,就变成了微妙的半同居状态。 一开始,晏容秋还质问贺晚之怎么不回自己家?没想到狗男人可怜巴巴地说自己实在没钱还房贷, 问他能不能好心收留自己和棉花糖。 晏容秋一听,立刻很爽快地抱走了可可爱爱的棉花糖, 把狗男人关在了门外。 第二天,狗男人锲而不舍地又来敲门, 说棉花糖特粘自己,必须由自己亲手照顾, 不然会整天汪汪汪。 “哦,是吗。” 晏容秋刚把棉花糖抱过来,棉花糖就凶巴巴地冲狗男人叫了两声, 然后乖乖巧巧地趴在晏容秋怀里,一副再也不想搭理它原来主人的样子。 第三天,晏容秋刚打开门,狗男人就李副官家的可云一样,旋转着倒进了他的怀里,虚弱地说自己上次被砸后,好像留下了脑震荡的后遗症。 晏容秋:“不痛快就去找太医,朕又不会治病。” 狗男人没反应,挂在他身上装昏迷。 晏容秋:“……” 只能把狗男人拖了进去。 这下好了,真·引狼入室。 狗男人非但赖着不肯走,还打起了房东的坏主意。 想到这里,坐在副驾上的晏容秋忍不住转过头,忿忿地横了贺晚之一眼—— 却差点又被完美的侧颜轮廓勾得心跳骤停。 余光注意到晏容秋在看自己,贺晚之微微一笑,趁等红灯的间隙,探过身去重重亲了他一口。 “开你的车……!”晏容秋戴上外套的帽子,再把拉链拉得高高的,只露出一双眼睛,防止狗男人再偷亲。 红灯转绿灯。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晏容秋接电话前,瞄了贺晚之一眼,然后声音轻轻地应了那边几声,很快就挂断了。 “企划部那边有事?”贺晚之一边开车一边问。 “不是。”晏容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是贺浔。” 贺晚之瞬间就不淡定了。 “他有什么事要找你啊?” 晏容秋摇头,“我也不知道,就说有空想见我一面。” “你不会答应他了吧?”贺晚之一开口,空气中就醋味蔓延。 “嗯。”晏容秋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跟他就是很普通的朋友,当初结婚也只是为在两个老爷子面前装装样子而已。” 贺晚之腾过一只手,牵过他的手指,像宣示主权般地捻了捻,“我陪你一起去。” 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碰到有人为他吃醋的关系,晏容秋有点心虚。“你哥哥说有很重要的东西要给我,所以希望我一个人去。” 贺晚之猛踩一脚刹车。 “不行,我一定要陪在你旁边,不然实在太危险了。” 晏容秋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症状,不由有些好笑。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贺晚之挑眉:“跟我一样什么?” 跟你一样稀罕我稀罕到不行。 当然,晏容秋死都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只道:“你放心,贺浔真的对我一点都没兴趣。” “怎么可能!他明明就……”贺晚之硬生生把后半截咽了下去。“算了。”他强忍酸意,“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晏容秋脸颊一热,顿了顿,忽然凑近一点,“其实,你真该担心的另有其人。” 贺晚之当即紧张起来,“谁?” “是贺铸。”晏容秋微微笑道,“如果是贺铸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把我抢走。” 结果,这车在路边一停,就停了半个多小时。 要命。 真是要命。 晏容秋哭都哭不出来,恨恨地想,以后可再也不能轻易挑战连自己的醋都会狂吃的大醋缸子了。 周日。 在与贺浔见面前,晏容秋还有点担心尴尬冷场,或者他可能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可事实上,贺浔对自己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礼貌中不失温和,好像对发生的一切都丝毫不以为意。 “你和贺晚之最近还好吗?” 甚至还这样问了自己。 “嗯,都挺好的。”晏容秋搅着杯中咖啡的勺子慢慢停了下来,“那天晚上,真的很对不起,我一时间难以控制情绪,擅自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他看上去从来都没有情绪,却又能那样无法控制情绪。贺浔忍不住微笑起来,“没办法,谁让那是贺晚之。” 晏容秋一怔,随之也笑,“是啊,因为是贺晚之,所以一点也没办法。” “那晚见到小新,就立时让我想到了以前的他,但与他不同的是,小新一定能快快乐乐地长大。”贺浔从桌边拿出一个礼袋,交给晏容秋,“这是给小新的,也算是我这个当叔叔的一点心意吧。” 晏容秋接过看了一眼,是小新喜欢的高达模型,“谢谢,这就是你电话里跟我说的很重要的东西吗?” 贺浔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仓库钥匙。” 晏容秋不解,“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里面保管着的,都是贺晚之以前的一些东西。”贺浔说着,不自觉地叹息。“他去美国后,爷爷就让人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处理干净,结果都被我在背地里给留了下来。” 迎着晏容秋惊讶的目光,贺浔温声道:“正如你为他找回他母亲的遗作,我们都为他做了相似的事情。”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贺晚之就像从未来过这世间,留不下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那样真是……实在令人心里难过。” 沉默。 唯有咖啡厅里的轻音乐静静流淌。 “但是现在不同了。” 晏容秋开了口,声音不响,却很清朗。 “我和小新,都是他在这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明。” 就算一度被短暂忘却,也绝对抹消不掉。 “嗯。”贺浔温柔一笑,凤眸灿然,“愿神祝福你们。” “谢谢你。”晏容秋看着他,真诚道,“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找到……” “我知道。” 贺浔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因为他心里都明白。 分别前,贺浔站在薄薄的暮色里对晏容秋挥手。被夕阳余晖笼罩着的晏容秋和记忆里一样,永远都是这么好看。 清秀洁净的面容,让人的心跳都变得缓慢下来。 其实最开始,自己一点都不喜欢他。 圆滚滚的小胖子,冷冷的不大爱说话,长得也丑丑的。 当听到爷爷说这个小胖子是早就订下的婚约者,以后要跟自己结婚的时候,他当然是拒绝的。 后来,每次见面,他都对小胖子爱搭不理,当然小胖子也完全没主动搭理他的意思,只管一个人缩在角落看书,或是不声不响地想心事。 真是奇怪的小胖子。 虽然还是不喜欢小胖子,但他却不由自主地越发在意起了对方,甚至还旁敲侧击地主动问起爷爷有关小胖子的事情。 对小胖子了解得多了,他发现自己就算不喜欢,渐渐也没那么抗拒了。人不可貌相,小胖子其实很厉害,还是个努力家,对用功努力的人,他总是佩服的。 本以为也就这样了,然而,小胖子自身也在不断改变。之后几年,他们见面机会少了,常常是几个月不见一回,偶然见了,他会心里一惊。小胖子长大了,长开了,显出苍白美丽的面貌。每次见了面,每次都吃惊。 晏容秋对此一无所知。他永远保持着不变的状态,冷淡的,礼貌的,疏离的,对周遭的一切都毫不关心,自然也将他划入了不相干的人与事之中。 尽管那个时候,他已经试图主动靠近他,了解他,并与他交流了。 晏容秋就是这样的,对谁都是这样。他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自己二十二岁生日。 在佑安岛上,他被爷爷派去迎接应邀赴宴的晏家人。站在码头,一眼就能从游艇驶来的方向,分辨出晏容秋的身影。洁白却又缥缈,是无数浪花中的一朵。无论离他多远,都可以把目光遥远地倾注过去。 趁着这次机会,努力和晏容秋搞好关系吧,能先成为他的朋友就好,别的不敢奢求更多。 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无用功。 对他,晏容秋永远像被固定程序设置好的机器人,既不会露出生动的表情,也从不多说一句额外的话语。 那时候,晏容秋已经上了高中,可除了外表,他还是一如当年,什么都不曾改变,就好像他的时间流速是停滞的,他身处的空间是隔绝的,错位的。既然是这样,就不可能有人真正走进他的世界—— 贺晚之却做到了。 为什么偏偏是贺晚之做到了。 他注意到晏容秋见到贺晚之时的眼神,无比惊讶,却又含着藏不住的喜悦。就算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就算贺晚之漂亮惊人,晏容秋呈现出的情绪也实在太多了点。 在他眼中,无异于一座凉森森的冰雪雕塑,突然有了血和肉,成了活生生的凡人。 而那个乖戾暴烈的贺晚之,虽然表面上对晏容秋和其他人一样,全然不理不睬,可是,若真对一个人十分在意,视线也好,神色也好,种种细节是藏都藏不住的。 果不其然,贺晚之对晏容秋的执着程度,远超他的想象,甚至到了令他心惊的程度。 他永远不会忘记,贺晚之知晓晏容秋是自己婚约者时的反应。 怨憎,嫉恨,不甘,绝望……这些浓烈到极致的感情,为什么能爆发式地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身上? 看着贺晚之,他只觉得对方的身体中像是正发生着开天辟地的大爆|炸,炸出一片粉身碎骨,血肉横飞。 就连父亲都害怕了。 明明贺晚之的姿貌是那么美丽惑人,可灵魂却像是一把偏执狂气的尖刀。当父亲把他从福利院领回来的时候,他就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而接下来的岁月里,这巨大的矛盾又在不断被激化,直至现在,终于到了灵与肉背道而驰的地步。 不是贺晚之的错。 其中,却一定有他的错。 当晚,台风过境,暴风雨来临。 贺晚之消失了。 连同晏容秋一起。 经此一事后,贺晚之被送去了千里之外的美国。一切都归于平静,好像佑安岛上的插曲从未发生。 及至后来,他终于和晏容秋结婚。 这场婚礼,是他所愿,却又实非他所愿。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晏容秋的眼中,从来都不曾映出过自己。 最开始,就该抽离那最后一丝不甘心,彻底放弃这份感情。 不然的话,他也不必忍受漫长的自我煎熬,而晏容秋,也一定能早点找回本就属于他的真正的幸福。 隔着马路,贺浔看见贺晚之从车里出来,接过晏容秋手中的东西,两个人站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然后一同离去。 不管是晏容秋,还是贺晚之,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笑意。这样的笑容,过去无论在谁的脸上,都从来不曾显露,可现在,对着彼此,他们终于能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 于是贺浔的嘴角也忍不住露出柔和的上扬弧度,然后轻快地转身离开。 沿路风景无限明媚。 树叶在风里茂盛起来。 川源市难熬的冬季就要结束,马上就是春天了。 第59章 风雨欲来 晏容秋抽了一天空, 拖着贺晚之去了那个仓库。 “真的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堆垃圾而已。”贺晚之又强调了一遍。 晏容秋开门进去,“你是怕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被我发现吗?” 贺晚之:“……你别胡思乱想。” “哦, 是吗。”晏容秋视线上下左右逡巡一圈,发现基本都是衣服、书本之类的普通物品,普通到完全体现不出主人的个人特征, 于是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因为他本想着说不定能发现些和自己有关的东西, 好促使记忆尽快恢复。 “我早说过, 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贺晚之道, “算了, 我们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去西衡洲处理《逆天武神》拍摄场地的事情。” “等等。”晏容秋眼尖,注意到仓库一角的架子上,放着一个小箱子。“那里面是什么?” 贺晚之抓了抓头发,“我也没印象了。” 晏容秋一掂那箱子,还挺沉,才掀开盖子还没来得及看清, 贺晚之忽然一个激灵就把盖子给合上了。 晏容秋看了他一眼。 贺晚之怏怏地松开了手。 “……这些都是……信?” 晏容秋震惊了。 满满一箱,都是各种各样不同的信件, 花花绿绿,什么颜色大小都有, 少说也有数百封。 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寄信的都是同一个人。 “甄秦……?”晏容秋抬起头, “甄秦是谁?”略想了想,他不由睁大眼睛,“不会是那个在《伴我弥留之际》里演小王储的甄秦吧?” 当年《伴我弥留之际》大爆, 甄秦凭借饰演小王储一角,跟着斩获了不少奖项,知名度更是水涨船高。今年,他选择回国发展,凭借积累的人气与同世代里特出类拔萃的实绩,走得相当顺风顺水,各类资源也是好得不像话。 “嗯。”贺晚之看着这堆东西,脸色有点抽搐。 晏容秋道:“他怎么给你寄了这么多信?而且一封都没拆过。” “因为我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贺晚之皱着眉,“没想到他竟然想方设法弄来地址,寄了这么多信过来。” “贺浔不知情,我也不知情,这些东西你就当没看到。”他“啪”地关上箱子。“千万别多心。” 晏容秋莫名,“我为什么要多心?”盯着贺晚之瞧了会儿,他好像有点恍然大悟,“他不会喜欢你吧……?” 贺晚之没说话,算默认了。 “当初,西壬刚刚起步,刚完成筹拍,准备开拍的《伴我弥留之际》却突然出了问题。那是我和另外几位合伙人赌上所有资金压的注,一旦失败,我们的所有努力都将前功尽弃。这也正是听闻你要结婚,我却没能回来找你的原因。我可以抛下一切,但其他人却不行。” 晏容秋道:“一般这种阶段,基本就是主演那边情况有变,对吗?” 贺晚之点点头:“甄秦是当时定下的主演之一,而另一位主演,也就是原定饰演纳姆路斯的演员,突然出了意外。而那个导演你也有所耳闻,是出了名的挑剔,对备选的演员,他无论如何都不满意。后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强烈要求我去试一次镜,结果,我倒成了纳姆路斯了。” 晏容秋心想这导演名不虚传,确实慧眼如炬。虽然拍摄的时候,需要大量的影视特效化妆技术,再通过设备捕捉人物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利用计算机模拟合成,才能符合原作中纳姆路斯漆黑怪异的恶魔形象,但因为是大荧幕,又是幻想故事,所以对演员本身的形象要求还是很高,更何况纳姆路斯的眼睛是一大记忆点,这么一双奇妙的眼睛难觅难寻,可不是光靠特效就能有的。 贺晚之见晏容秋没说话,以为他不高兴了,赶紧把人揽进怀里,又解释道:“刚开始,甄秦对我也只是比对别人稍微热络些,大概是合作了这部电影的关系,我们渐渐熟了,他才……” “更加大胆地追求起了你?”晏容秋替还在努力斟酌措辞的贺晚之把话说完。“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都热情到让你害怕,要把所有联系方式都切断才行。” 也难怪,毕竟贺晚之是男狐狸精。连自己这样清心寡欲,心里只有工作的人都着了他的道,更别提旁人了。 “说起来,甄秦长得还是很好看的,是好看到可以给我这个不记人脸的脸盲留下印象的程度。”晏容秋看向贺晚之,“你觉得呢?” “没兴趣,没想法,没感觉。反正我只喜欢你,眼里只有你,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看的,没有之一。”贺晚之求生欲爆棚。 晏容秋笑笑,“我就随便一问,你紧张什么?” 贺晚之喉结滚了滚,“我怕你吃醋不理我……” “……谁吃醋了。”晏容秋挺直腰板,“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醋坛子一个。” 贺晚之搂着他的胳膊不由紧了紧:“不行,你必须吃醋。” 晏容秋:“???” 贺晚之:“不吃醋的话,就说明你不够喜欢我。” 晏容秋:“……幼稚。” 没想到狗男人较起真来了,孜孜不倦地绕着他,折腾了他好半天,直到他眼梢泛红承认“有那么一点点”后,才算善罢甘休。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就出发去了西衡洲。从去年至今,西衡洲的开发已经相当完善,其中一处濒海的影视基地不仅风景优美,建筑也古色古香,所以这次被选作《逆天武神》的重要拍摄地之一。 时间过得很快,大致过完一遍拍摄规划后,日头已摇摇欲坠,傍晚时分的颓光照亮海面,泛起一望无垠的粼粼金芒。 “从这里往后,保留了西衡洲的原始风貌,暂时没做商业化用途。”晏容秋往前指了指,“我们可以过去看看,应该很漂亮。” 果然,两人越往深处走,那处尚未被开发的区域就越发显出了天然景致的迷人。边缘有一片沙滩,沙子纯白如雪,细腻洁净,丝毫不输被誉为“砂糖沙滩”的斯里兰卡本托塔海滩。而海水又是如此碧蓝,一眼望去,那一汪纯净无暇的蓝色简直令人心空。 置身此处,就如走进天堂一般。 晏容秋有些感慨,“这里可比去年来过的《昼玩夜游》的拍摄地美得多了。” 贺晚之问他:“你之前就没来过这儿吗?” 晏容秋摇头,“因为和工作无关。” 贺晚之:“那你今天怎么想到来了?” “因为和你有关。”晏容秋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能和你一起看这样的风景,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话音未落,就被贺晚之覆上来的亲吻掠走心神。 短促的一个吻,有如蜻蜓点水,却比糖球儿更甜蜜。 沙滩的尽头,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植物色彩浓丽,散发着蓬勃辛辣的清香,混合着大海潮润微咸的气息,酿成了一种略带暖意的芬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深呼吸,空气回游在胸腔,又往四肢百骸散去,好像骨头缝里积聚了一整个冬天的沉重寒气,都被彻底驱散了一样。 晏容秋意犹未尽,“这么快就逛完了。” 贺晚之脑筋一转,“西衡洲不是建了个小码头吗?我记得还剩了艘游艇。” 晏容秋:“……咳,公器私用,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海面上很平静,不过上船后,还是会感受到明显的摇晃感,索性贺晚之驾驶技术不错,晏容秋过了会儿也就适应了。 “你晕船比以前好多了。”贺晚之道,“当初你一上佑安岛就吐了,躺了半天才缓过来。” 晏容秋庆幸悲剧没有重演。 天□□晚。 浪涛似乎比刚上船时汹涌了些,一波一波低声咆哮着,卷起白花花的浪头,涌向黄昏时分的天空。 天幕就像一副绚烂绮丽的油画,深红色、玫瑰色与钴蓝色交叠渲染,远远地直向大海尽头蔓延而去。整个天地都被染上极尽梦幻的色彩,就如上帝降下一场盛大的幻梦,而他们,正是无意闯入的最微不足道的两位访客。 “求你们解脱了我灵魂上的系锁,赖着你们善意殷勤的鼓掌相助;再烦你们为我吹嘘出一口和风,好让我们的船只一齐鼓满帆篷。” 贺晚之突然开了口,声音湮散于海风,悦耳清朗。 晏容秋转头望向他,“你在说什么?” 贺晚之随手把半长卷发拢到脑后,“莎士比亚《暴风雨》的台词,你不觉得此时此刻很应景吗?” 晏容秋:“……你知不知道,以前水手在船上有诸多禁忌,很多话都不能乱说。” 晚霞消逝,颓光散尽,天幕很快就转为一片灰黑,整片海洋仿佛都被浸入缓缓积聚的阴云之中,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压抑起来。 空气中,已经能明显闻得出潮湿的雨意。和煦的风也变得急了,催得海浪一阵大过一阵,本来还算宽敞气派的游艇,顿时便成了小小的纸船,在浪尖摇晃起伏,颠簸回旋。 暴风雨,真的要来了。 第60章 拉钩为誓 “情况不妙。”贺晚之从艉阱的长凳下面翻出两件救生衣, “赶紧穿上以防万一。本来想着天气晴好,没想到一出海就碰上这种事。” 晏容秋早就被颠得脸色惨白,伸手抹去飘到额头上的雨丝, “看这天气,很快就有大暴雨下来了。现在返回码头还来得及吗?” 贺晚之已经把引擎开到了最大,但本来很听话的方向盘, 此刻在他手中却好像失了灵一样。 明明现在, 还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序曲。 “就算立即返港, 恐怕也来不及了。万一途中遭遇大风浪, 这艘游艇根本扛不住。” 话音刚落, 雨点子已经哗啦啦地落下来了, 把甲板砸得噼噼啪啪的响。一阵急风刮过,船体就像被抛掷到半空中又落下一样,晏容秋缩在艉阱,牢牢抓着扶手,还是感觉自己随时会被抛飞出去。 “别怕,再坚持一下!” 贺晚之打了个满舵,开足马力把游艇往旁边海岸线的方向驾驶过去。 视界已经黑乎乎的一片模糊, 无数雨丝被风吹成长线,飘飘摇摇, 笼罩在犹如兽脊般躁动起伏的深蓝汪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风浪也愈加湍急, 仿佛随时都可能将这艘脆弱的船只卷入肚腹,直坠入万丈深渊。 又苦捱数分钟后, 两人终于望见了一线海岸的边缘。等到贺晚之拼尽全力把游艇停靠过去,系好船尾的缆绳,暴风雨已经彻底来临, 整片海洋被狂风暴雨笼罩着,犹如漫无边际的漆黑火焰,只待吞|吐信子,吞噬天地万物。 两个人早就淋成了落汤鸡,摇摇晃晃艰难地下了船。所幸西衡洲周边是海蚀地貌,他们所在的这处海岸,也有几处天然形成的山洞,眼见前方不远就有一个还算宽敞的,贺晚之赶紧扶着腿脚发软的晏容秋进去,总算暂时有了个能避风雨的容身之处。 现在才刚入春,天气还是有些凉丝丝的,而郊区温度更低,两人又浑身湿|透,水分很快夺走了仅存的热量,晏容秋哆哆嗦嗦地抱紧肩膀,连着打了个好几个喷嚏,鼻尖迅速红了起来。 贺晚之打开从船上带下来的应急包,把火堆生起来,山洞便登时亮堂暖和了不少。 “快把衣服脱掉,我帮你挂火上烤干。”他对晏容秋道,“湿衣服裹在身上,只会越来越冷。” 火光把灰黑的石壁映得红彤彤,也把晏容秋的脸照成了熟透的小番茄。 “我不冷……啊啾!”他很没志气地吸了下鼻子,这下连耳朵都红透了。 贺晚之把应急包里的备用毛毯递给他,背过他坐着,过了会儿,才听见身后犹犹豫豫地响起衣物摩擦的窸窣之声。 “好、好了……” 贺晚之回过头,只见晏容秋把自己整个儿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毯子里,只露出颗顶着蓬乱黑发的脑袋。平时威严堂堂的晏总,这会儿长成了一棵弱小可怜无助的小蘑菇。 “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贺晚之口不对表情,嘴角疯狂上扬。 “有什么好笑的……”晏容秋下巴往毯子里缩了缩。 贺晚之蹲下身,一只手撑着脸侧,略偏过头对着他笑,“就是觉得可爱。我家棉花糖洗完澡,我就会这样把它包在毛巾里。” 晏容秋:“……” 同样淋成落汤鸡,贺晚之倒是依旧好看。卷发有些缭绕,勾勾缠缠的簇拥着轮廓分明的脸庞,别有一种凌乱随意的风情。 “阿嚏——!” 下一秒,贺晚之就很响亮地打了个喷嚏,风情瞬间没了。 晏容秋忍不住笑了,“你也快点把毯子披上。” 贺晚之刚才把外套脱了,这会儿只剩了件衬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他凑近了些火堆,“我还好,不冷。” “你……要不要坐到我旁边来?”晏容秋轻咳了一声,“我可以分你点毯子。” 本来,毯子里还有些凉,贺晚之一进来,就瞬间暖和了起来,热意混合着他身上散发的香气,融融地充盈着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晏容秋枕着他的肩膀,悄悄地抬眼看他。火光映在贺晚之的脸上,在他的瞳孔中燃成了两粒耀眼的星,浓长的睫毛是碎光流烁的星芒。 “怎么了?” 贺晚之眼睫向下一扑撒,清澈的目光正好与晏容秋对了个正着。 “没什么。”晏容秋往他怀里靠了靠,微微笑道,“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贺晚之笑而不语,调整了下姿势,好让他枕得更加舒服一些。火堆噼噼啪啪地燃烧着,外面风雨交加,倒衬得里面格外宁静畅和。过不多时,贺晚之听见胸口传来细微匀净的鼻息,是晏容秋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低下头,看了一会儿晏容秋的睡颜,又搂着晏容秋想了一会儿心事。想到最后,他也不由疲惫困倦起来,但整颗心却被喜悦和满足沉甸甸地填得很满——是真正的满,真正的心满意足。人生中所能想象到最好的最想要的,正依偎在自己的臂弯之中。活了二十多年,此刻才是最称心如意的时候。 火堆燃至后半夜,已烧成一堆明明灭灭的灰烬。贺晚之慢慢睁开眼,借着一星点微弱的光,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和晏容秋已经齐齐歪倒在了地上。晏容秋依旧紧贴着自己胸口,一副睡得昏沉的模样。但瞧他睫毛轻颤,眉头紧蹙,大概是在做梦吧。 错了。 晏容秋并没有在做梦。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当然算不得是梦。 他只是被暴风雨的气味与声音,牵引着回到了过去。过去是散落在记忆深处的岛,只会被迷雾重重遮住,却从来不曾消失。 再一次,他来到了佑安岛上。 视线越过众人,晏容秋只注意到那个少年。明明站在暗处,却是最耀眼的光源。 原来他竟是贺家的孩子。 贺晚之。 能再见到贺晚之,晏容秋真的很高兴,可贺晚之对自己,却是冷淡傲慢,爱搭不理。 他不知道贺晚之究竟为什么生气,为寻根究底,到了晚上,他特意寻去贺晚之的房间,很有礼貌地笃笃敲门。 门应声而开。 少年脸上是拽拽的表情,很冷酷,又很臭屁。这种高中男生特有的神态,晏容秋在自己学校也经常见到,很熟悉,他甚至感觉下一秒,贺晚之就要突然凭空做出一个投篮动作。 贺晚之抬起胳膊。 晏容秋:啊要投篮了真的要投篮了。 然后一把扯过他,将他按在墙上,凶巴巴地亲了下去。 晏容秋懵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亲了。 少年的亲吻执拗莽撞,没有欲|望掺杂,残留在嘴唇上的,只有洁净滚烫的触感。 晏容秋不知作何反应,只是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好奇怪,自己脸还没红,他倒比自己先红了个透。 “笨蛋。” 贺晚之轻声嘟囔了一声,然后砰的把门关上了。 晏容秋:??? Alpha心,海底针,好难懂。 他刚转身要走,门开了,贺晚之一把把他拽了进去。 把他摁在椅子上,贺晚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过得还好吗?” 反正自己的生活一成不变,晏容秋并没什么好或不好的想法。但是,他本能地觉得贺晚之过得并不好。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贺晚之都与他身处的世界格格不入,不知是他不愿融入世界,还是世界不愿接受他。 那天晚上,他们断断续续地说了很久的话。晏容秋本来话就不多,所以主要当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听贺晚之说他们分别之后的事情,贺家的事情,自己的事情,还有他妈妈安潇的事情。 大概真的很久没和人好好说过话,晏容秋感觉贺晚之的口齿都有点轻微的滞涩。在他的印象里,贺晚之虽然有点暴躁,又爱打架,却和夏日一样热烈纯粹,没有一丝阴影。现在,却被蒙上一层阴郁复杂的气质。 对贺晚之的遭遇,他无法真的感同身受。看着面前神情落寞的少年,他只是觉得难过。 无法形容的难过。 为什么无论在哪里,贺晚之都是被抛下的那个呢? 晏容秋不明白。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如果是自己,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抛下他。 不会让贺晚之一个人。 于是试探着伸过手去,握紧了贺晚之的手。 像死都不愿松开似的,紧紧握着他的手。 很难实现。 无法实现。 却无论如何都想实现。 所以,在贺晚之和家里人大吵一架消失后,是他第一时间发现,也是他,最先冲进佑安岛的森林。 一定要把贺晚之找回来。 他下定决心。 因为,如果连他都不在乎贺晚之,那么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人会在乎贺晚之了。 暴风雨之夜,佑安岛的森林是那么黑,他真怕贺晚之会被永远吞噬,从徘徊于贺家的幽灵,变成真正的幽灵。 结果,和当初在福利院时一样,他一门心思想着要救贺晚之,到头来却还是被贺晚之所救。 “你是笨蛋吗?” 拼命把滑到的自己从泥坡上拉起来,贺晚之怒气冲冲地骂道。 他们就像《格林童话》里的亨赛尔和格兰特,彻底迷失在了昏暗的森林,就算拼尽全力跑出去,等待他们的也是一片没有归路的海岸。 一处小小的海蚀洞,成了唯一的容身之所。 幸好是春夏交替之际,气温也算不上太冷。但贺晚之怕他冷,还是笨手笨脚地脱了外套,湿|哒|哒地披在他身上。 “为什么和他们吵架?”他问道。 贺晚之愀然,犹豫了会儿,才低声道:“因为我不想你当贺浔的婚约者。” “因为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 “因为我,很想很想和你在一起。” “晏容秋。” “哪怕只有一点点,你,也喜欢我吗?” 眼望着贺晚之,四目相对。即使是在阴霾雨夜,贺晚之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也依然流转着恒星般璀璨的光芒。 微启了唇齿,晏容秋不知不觉地应了一声: “有。” 贺晚之脸上慢慢浮现出微笑,仿佛鲜花绽放的第一个瞬间,透着惊心动魄的纯粹的美。 牵起晏容秋的手,小指缠绕,拉钩为誓: “请你一定要等我。” “等我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人,我就来见你。” “所以,在这之前,”贺晚之轻轻将他揽到怀里,额头抵额头,心跳对心跳—— “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 晏容秋慢慢睁开眼睛。 “你醒了?外面的雨快停了,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晏容秋?” 贺晚之惊讶地扶起他的肩膀,发现晏容秋眼眶红红的,浅浅浮着一层眼泪,竟是在哭泣。 “是做噩梦了吗?” 晏容秋抿紧嘴唇,拼命摇了摇头,然后稍稍向后仰去,无比专注地凝视贺晚之,仿佛是久别重逢,又像是从少年一步跨到了今天。 或许,他的时间真的早就停滞不前了。就好像突然发现手上的腕表不再走动,想要重新拨转正确的时间,却再也回想不起指针应该停留的位置。 贺晚之的出现,终于让凝固的一切再次流动起来。 虽然蹉跎了几年的岁月,但幸好,他们最终还是实现了当初的诺言。 “不。”晏容秋握过贺晚之的手,与他五指相扣。 “是关于你的,很好很好的美梦。”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发现没,这时候贺晚之告白的话和后来圣诞夜贺铸告白的话是一样的,而且晏容秋的反应也是一样的 这篇文进入完结倒计时啦~ 第61章 那个初恋 江边, 海关大楼回荡起钟声。距一条马路之隔的地方,是一字排开的奢侈品店。 一家高奢珠宝店的门被推开了,走进身披薄风衣的高大男人。 男人的长相虽是嚣张迫人的俊美, 嘴角却从一进门的时候就疯狂上扬,整个人透着一种傻乐傻乐的氛围。 “宝宝,快进来呀~!”男人一扭头, 乐不滋滋地呼唤。 过了会儿, 外边才又走进一个清瘦俊秀的黑发青年。青年皮肤白得吓人, 脸颊上泛起的红晕也就格外明显。 “我又不会跑……”他轻声咕哝。 店员们面面相觑。 大白天做起了白日梦吗这是?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帅哥, 一来还是来两个。 所有店员忽然容光焕发, 像借尸还魂一样冲过来把他们团团包围, “请问二位需要什么?” “婚戒。”男人笑吟吟地牵起青年的手,稍稍抬起,“我们要结婚了。” 青年脸红得更厉害了,“只是答应陪你来选戒指而已!” 话音刚落,店员们已经已经一水儿地祝贺开了。 “先生真的好懂浪漫。我们品牌的戒指一生只能买一次,象征长达一生的美好承诺。”一位店员小姐一边说着,一边去拿出最新的款式给他们看。 男人笑着看了身旁的青年一眼, 心道才不是这样,只是因为这个珠宝品牌隶属晏氏旗下, 晏总坚持拒绝购买任何竞品。 “看什么看。”晏容秋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 “说了多少回,肥水不流外人田。” 自家品牌, 自家产品,晏容秋貌似对哪一款都挺满意,但贺晚之纠结得不行。晏容秋的手白白细细长长, 戴什么漂亮,简直漂亮到选不出一款最漂亮的。反复试了好几个来回,贺晚之才勉强敲定一款纤巧优雅的铂金婚戒,琢面立体有致,一颗小钻石的点缀更显流丽迷人。 两人一同试戴好,又伸手一比,相视而笑。 两只手同样白皙修长,只是男人的手整个儿大一圈。松松一握,便能轻松将青年的手包覆住。贵金属的光芒在指节闪烁流溢,更是蒙上一层令人气窒的梦幻感觉。 店员们不禁瞧得脸红。 唉,果然帅哥只会和帅哥在一起。一手拿着戒指,一手牵着晏容秋,贺晚之看起来比吉祥物二胡卵子还要喜气洋洋,就差扯几挂鞭炮昭告天下了。 一回到家,小徐阿姨就快步迎了出来,脸上难得浮现激动之色,甚至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不利索了。 “那个大明星甄秦怎么来了?说是贺先生的朋友。” 贺晚之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冰冷肃杀之气。 “阿贺!” 只听客厅里传来悦耳动听的呼唤,一个打扮得很时尚的青年回过头,冲贺晚之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是张好看到不似真人的脸,远比屏幕上更精致漂亮。 青年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始终停在贺晚之身上,仿佛全然未曾察觉后面的晏容秋。 “这么久没见,见到我不高兴吗?” 贺晚之眉眼间的寒意如一层薄冰迅速瓦解,“怎么不高兴。”他牵过晏容秋的手,顺便若无其事地晃了下那方戒指盒,“要结婚了,心情当然好。” 甄秦明显噎了一下,脸色也阴沉下来。 “少跟我开玩笑。你当初不是说只想和自己那个初恋在一起吗?怎么,现在终于放弃,打算随便找个人凑合过了吗?贺晚之,这可真不像你。” 贺晚之再把晏容秋的手举得高点,满满都是得意与炫耀的意味。 “就是他。” 晏容秋抽回手,很淡定地问甄秦:“说半天了,想喝点什么?” 甄秦一挑眉,“红茶,谢谢。” 贺晚之笑容可掬地看着晏容秋泡茶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我家宝宝真能干”的嘚瑟表情。 “你怎么还不走?”对甄秦,他依旧保持微笑,但笑意只在嘴角,不在眼睛。“他只是客气,你还当真了。” 甄秦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止气,而且失望。 从小到大,他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向来都只有别人哄着他、围着他转的份。贺晚之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的人。本以为世界上没有Alpha能抵挡自己的魅力,可他万万没想到,贺晚之还真是块泼不进水的铁板。 喜欢贺晚之的人一直都很多,毕竟追逐美丽事物是人的天性,可却无一例外的都以失败告终。因为贺晚之心里有个惦记了很多年的初恋,谁都不知道那个初恋究竟是谁,只晓得贺晚之几乎把他当成唯一的念想,是心尖上神圣的小偶像。 甄秦是追求者中最执着的那一个,执着到贺晚之忍无可忍的地步,可到头来,却终究还是放弃了。 最绝望的时候,他只能安慰自己,大约贺晚之的那个初恋早就死了。活人再怎么争,终究争不过死人。 可明明他才是纳姆路斯的小王储。 回到国内,稳定下来后,他听闻贺晚之也回了国,于是埋葬在心底的感情又死灰复了燃,千方百计弄到贺晚之在睿山御庭的住址,巴巴儿地寻了过来。 万万没想到,满心咬定贺晚之依旧孤身一人,现在竟然初恋也找回来了,还马上就要结婚了! “真的是他吗……?”甄秦将信将疑地望了眼倒茶的晏容秋。长相倒还凑合,就是又瘦又白又冷,眼睫又过于漆黑乌沉,大半夜看到能吓死个人,完全没什么可亲可爱之态。还以为能让贺晚之念念不忘的是怎样一颗小太阳呢,天晓得竟然是块不讨喜的寒冰。 “阿贺。”见晏容秋端着茶盘走过来了,甄秦有意提高了声调,“这房子是你给他买的?” 瞧这位真伪尚且存疑的初恋年纪轻轻,身上还有几分大学生的模样,甄秦便笃定他一定是靠贺晚之在养。招待客人又这么主动利索,明摆了是平时当老妈子当惯了。 这么一想,自己当艺人有钱又有人气,可远比他优越多了。 心里替自己勉强扳回一局,甄秦堵在胸口的气儿也不由顺了点。 贺晚之:“我没给他买房子,他用不着。” 甄秦一怔,心道不愧是贺晚之,能让对方心甘情愿白给。 贺晚之:“毕竟这里整座山头都是他的。” 甄秦:??? 纤细小白花,秒变座山雕。 晏容秋眉头紧皱,“这么点东西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 甄秦接过晏容秋递过来的红茶:“……所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晏容秋:“普通上班族。” 又忙,又累,连加班工资都没有,社畜本畜。 小徐阿姨给他们送来茶点,“都干坐着干什么呀,看会儿电视吧。” 央视财经频道,这位普通上班族正在某知名访谈类节目上侃侃而谈。 甄秦揉了揉眼睛,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屏幕下方的嘉宾抬头又准确无误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贺晚之托着腮帮,“央视镜头下的宝宝还是那么好看。” 晏容秋迅速把频道切了,转而对甄秦道:“快请喝茶,点心也是我亲手做的。” 甄秦尝了一口,人差点没被送走。 贺晚之顺手捞了块疑似小蛋糕的物体,边吃边夸:“宝宝手艺越来越好了。” 甄秦的酸意与不甘又被狠泼了瓢汽油,闷在心房里燃烧着。 这时候,楼梯上啪嗒啪嗒飞奔下一颗白胖圆滚的小卷毛,小卷毛人小腿短,却很灵活,呲溜就扑到了贺晚之身上,“爸爸!” 爸……爸?! 甄秦目瞪口呆。 一眼撂过去,同样深邃的大眼睛,同样浓密的卷发,可不就是照葫芦画瓢的亲父子么! “……我有事要走了。”甄秦实在坐不住了。 再望了眼贺晚之,“阿贺,再见。” 贺晚之扭过头,“啊,你说什么?” 甄秦猛吸一口气,又瘪了下来。 “等等。”贺晚之突然叫住他。 甄秦怀着最后一丝期待看着他。 贺晚之:“以后别来了。我家宝宝喜欢安静。” 甄秦愤怒地拔腿就走。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都到这份儿上了,甄秦也该彻底死心,别再瞎折腾了,但他还真就最后再作了一波。 不过这回,并不是为贺晚之,贺晚之只是个拉来垫背的,好使他的职业生涯再往上进一大步。 没过多久,娱乐圈炸了。 贺晚之就是纳姆路斯的饰演者被兜底翻了出来,刷爆各大媒体头条和营销号。当然,那新闻稿写得也是巧妙,曝完这个真相后,又笔锋一转,洋洋洒洒写起了背后的拍摄故事,一波三折,妙笔生花,只为突出一个重点: 甄秦本人就是《伴我弥留之际》电影中小王储的原型,而当初之所以选择他来饰演,也是因他与贺晚之极为般配,两人只是站在一起,就无端有种奇妙和谐的氛围,简直是纳姆路斯与小王储在现实世界中的投影。 新闻稿写到后来,竟大有点体现人戏不分的意思,让无数网友回味电影剧情的同时,疯狂嗑起了这两人的CP。 大多数荧幕情侣都逃不过被群众催婚的命运,甄秦和贺晚之更是不能免俗,一时之间,简直成了无处不在、存在感爆棚的大势CP,而甄秦各方面的艺人指数也蹭蹭暴涨,一言以蔽之,就是:太太太太红了。 “我靠,这个疯子!”查明那新闻稿就是甄秦工作室发布的之后,贺晚之愤怒地合上电脑。西壬什么都能压,但这桩事的料实在太劲爆,简直爆成了蘑菇云,盖都盖不住。 “你冷静点,我倒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晏容秋很淡定地在那儿琢磨菜谱,“除了蹭你热度引流让人不爽,其他还好吧?说不定你可以借此机会正式出道,反正是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把美食杂志盖在脸上,他露出两只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贺晚之,“西壬影业董事长送自己出道,也是挺有意思的新商业模式……” “这些都不是重点!”贺晚之急了,“当初,我之所以坚持选择这个剧本,就是因为你很喜欢这个故事,还在在佑安岛上送了我那本画册。” “我肯答应导演去试镜纳姆路斯,也是因为你说你喜欢这个人物。” “至于,甄秦说的什么小王储的原型是他,更是瞎扯淡好么!和编剧、导演磨剧本的时候,还有后来的拍摄,我心里的那个小王储,从来都是你。” “啪。” 杂志从晏容秋脸上滑下来,落在地上。 贺晚之见他黑眸圆睁,“你怎么了?” “没什么。”晏容秋拾起杂志,重新盖到脸上,声音从底下闷闷地传出来,“就是有点感动。” 过了会儿,又低低地道:“奇怪。” 贺晚之:“什么奇怪?” “你,奇怪。”晏容秋顿了顿,“我们明明分开了这么久,你却好像我始终在你身边一样,你的人生,哪里都有我的影子……” 指尖一空,杂志被贺晚之轻轻抽掉了。 男人俯下身来,轻轻吻住那两片浅粉的薄嘴唇,一路啄至耳畔,缓声低语: “没错。” “你也是幽灵。” “过去,现在,永远挥之不去。” “未来,也请不要放过我,继续在我的生命里,尽情作祟吧。” 作者有话要说:长相凑合晏容秋,普通社畜晏容秋 第62章 Happy Ending 二月下旬。 一年一度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如期举行。 不过, 今年不同往届,多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特殊环节,可谓万众瞩目, 就连转播价格都创下了史上最高。 现场,无数闪光灯汇聚成星海,照亮那条红毯。 众人屏息凝神, 翘首以盼。 终于, 男人出现在了光芒涌入的彼端。 他就像初入人间的年轻酒神, 墨黑卷发随意散落在肩头, 衬着象牙白的皮肤, 强烈的反差碰撞出一种近乎妖异的俊美。而那双镶嵌在高耸眉骨下的眼眸, 更是就算在最荒诞的白日梦里,也梦不到的美丽。虹膜上燃烧灼热的光焰,仿佛能将这场盛大典礼,随时化为狂热的迈那德斯之夜。 漂浮在空气里的光线,仿佛一下子汇聚成束束强光,簇拥着他,笼罩着他, 围绕着他。所有的目光、惊叹和议论,也尽皆为他而来, 可一旦落在他的身上,都只成了虚无而已。 热意熏染, 鼎沸的人声与闪光灯的喀嚓声交相融合,带来无尽的迷醉与朦胧。 待整个会场的气氛稍稍安静下来后, 男人优雅从容地走向颁奖台中央,微微垂下眼,清澈锐利的目光扫向了在座的所有人。 却不曾映出任何倒影。 除了那个人。 纯白的, 如一粒新雪,飘落在他的瞳孔的光芒里。 薄唇微启,他静静地开了口: “今天,我之所出现在这里,只为想告诉全世界一件事情。” “《伴我弥留之际》中的无名恶魔和小王储,从来都不存在原型。” “或者说,在观看这则幻想故事的时候,对它们究竟是谁的解答,早就扎根在每位观众的心中。” “于我而言,我的小王储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 包覆着记忆的柔软的外壳随着时间的冲刷,一点一点消失殆尽,留下是的最坚硬内核,永远附着新鲜的血肉,活在心里。 在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想起你。 在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我无数次被你拯救。 “这位最重要的人,晏容秋,是我这一生的挚爱。” 男人勾起唇角,缓缓绽开一个摄人心魄的笑容,美如皎月。 “我的生命,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攥在手心。” “永远也逃不掉了。” 男人的话音刚落,晏容秋所在的嘉宾席就一点一点盈满光亮。 就像故事中最初的召唤仪式,他从黑暗来到光明,他的指尖与恶魔的利爪相碰相触,于是,孤独的牢笼就这样被打开了—— 晏容秋揩去眼角的泪水,却又被重新被滚烫氤氲的水汽填满。 贺晚之从台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取出手帕,轻轻拭去他的眼泪,温柔地开口,“哭什么。” 清越的嗓音近在咫尺,降落在心窝。 晏容秋拼命揉着眼睛,眼泪却止也止不住。 第一次知晓,幸福与喜悦,竟也可以用喜悦来衡量。 热胀而蓬勃的心跳哽住晏容秋的呼吸,使他无法吐出渴望诉说的话语—— 没关系。此时此刻,再美好的语言都彻底丧失了魔力。 他倾过身子,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环紧贺晚之的肩膀,仰起脸,珍而重之地把嘴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我喜欢你。 好喜欢你。 你能出现在我的生命,是这个宇宙所能孕诞出的,最大的奇迹。 * 不知不觉间,纳姆路斯陪小王储走完了一生。 纳姆路斯还是纳姆路斯,模样丝毫未改,可小王储却已经变成迟暮之年的老人。 人类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 临终前,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国王,纳姆路斯想,这下,他终于可以说出自己的愿望了吧。 可出乎意料的是,老国王只是对它说:“请把我的灵魂带走吧。” “我还没实现的你的愿望,这不符合交易规则。”纳姆路斯大惑不解。 “不,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真的非常感谢你。” 纳姆路斯听不懂老国王说的话,明明它什么都没为他做,为什么还要对它露出感谢的神情。 “算了,我要走了。”纳姆路斯准备离开。 很快,神明就要来带走老国王的灵魂了。老国王的归宿是美好的天堂,而自己,终究要在人间继续流浪,直到消耗尽最后的魔法,迎来注定的殒灭。 “恶魔先生,请等一下。”就在这时,老国王睁开了眼睛。“现在,我能向你许下一个新的愿望吗?” 纳姆路斯答应了他,心里却一点儿都不高兴,简直还有点伤心—— 如果恶魔也有心的话。 “我的第二个愿望,就是希望你能拥有我的一半灵魂。不是拿走,而是拥有。” 纳姆路斯惊呆了,他怎么会许下这样的愿望呢? “当然,那不满一个完整的灵魂。”老国王微笑着说,“但是,从今以后,你和其他的恶魔再也不同,它们只有过去和现在,而你有了未来。希望这一半的灵魂,能让你做更多的梦。” 渐渐地,一团美丽璀璨的光芒,从老国王的心脏位置飘浮了出来,进入纳姆路斯的身体。 人类的灵魂太过火热,太过沉重,会令恶魔的身躯如接触到阳光的寒冰,迅速消弭瓦解。但是,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躯壳都只是有涯,唯有灵魂,才是这宇宙之中唯一无涯的宝物。 因这无比珍贵的半魂,纳姆路斯再也不会消失了。 “你为什么要许下这个愿望?这样一来,你会因只剩半魂,永远失去了升入天国的资格。” “第二个愿望,是第一个愿望的延续。” 老国王的灵魂,依旧是当年小王储的模样。 小王储对纳姆路斯,露出了一如当初的美丽笑容。 “感谢你,陪伴我度过不到百年的生命。” “感谢你,把我从孤独的囚笼中解救出来。” “痛苦终会远走,遗憾也难长留。现在,我自由了,你也终于自由了。” 自由? 纳姆路斯并不这么认为。 虽然自己是个不合格的恶魔,没有名字,也没资格成为七十二柱之一,但是,最基本的交易准则还是必须要遵守。 既然已经收取了灵魂。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你的愿望,就由我来实现吧。” 它拥有一半的灵魂,而他只剩下一半的灵魂,他们都是残缺的,不完整的。可是,从今往后,他们将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那么今朝分开的两半灵魂,也将重新合二为一。 永远,不再分离。 * 今天是晏容秋和贺晚之结婚的日子。 地点选在栗园山庄外的礼拜堂。晏容秋和贺晚之曾在这里,合奏过《春天鸣奏曲》。 虽然后来,随着时移世易,本就陈旧的礼拜堂已变得更加破败不堪,但幸好贺晚之一直有请人妥善修复,才使得这座建筑重新焕发美丽。 外面的庭院里种满了白玫瑰,宛如一片雪浪,轻轻托举起中间那方精美的珠宝匣。 礼拜堂的四面墙上,都镶嵌着彩绘玻璃,图案美得如梦如幻。在烛光与壁灯的光芒的掩映下,仿佛整个主厅都充盈荡漾着七彩的朦胧柔光。 婚礼即将开始,宾客们已经全都入席了。 “爸,说起来咱们也是第二次参加小容的婚礼,您老紧张个啥劲儿啊。” 晏鹤声眼皮都不眨,一拐杖敲在晏铭的头上。 “爷爷,今天是晚之和小秋的好日子,您就笑一笑,别再板着脸了。”贺浔劝道。 贺清庚“哼”了一声,“我今天来,只是看在鹤声的面子上。” 贺浔道:“可是我看您也很喜欢小新呀,之前为了见小新,您还主动跟晚之联系了。” 贺清庚怒了,“我不是,我没有!” “爸,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贺明承推了推眼镜,“没人可以抵挡小新的可爱。” 众人:确实。 “你们看,晚之是不是很紧张啊?”贺明承指着前方道。 只见站在神坛上的贺晚之正不断整理胸花和衣襟,还时不时跺一跺脚。 就像隔壁得了脑血栓的老赵。 “能不紧张吗?”晏铭的眼中充满同情,“被我爸婚前教育六次,发誓要对小容好十次,还上交了篇一万字的《我眼中的晏容秋》……话说爸你给他打了几分来着?” 晏鹤声:“六十。” 晏铭:“哎哟,没想到是满分作文。” 晏鹤声:“……百分制。” 贺明承看了眼手表,“时间就快到了。” 贺清庚更响地“哼”了一声,“再不开始,我看他都要急出毛病了,真不知道小容到底喜欢他什么。” “难道不是什么都喜欢吗?”晏铭不假思索道,见众人颇为惊异地望着自己,“怎么啦?我说得不对吗?” 晏鹤声感慨万千,“这是你第一次说了句明白话。” 钟声敲响。 悠扬旷远的声音来来回回,撞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在余音袅袅中,未来的新郎出现在了光线涌入的地方。 高挑秀挺的青年身穿纯白的西服,手捧洁白的花束,在母亲温苓心的陪伴下,缓步走向红地毯另一端的那个人。 他的爱人。 他们将共赴一个未来。 两人遥遥相视,此时此刻,世界遁隐,唯彼此而已。 终于,晏容秋和贺晚之并肩站在了牧师的面前。 手捧《圣经》,牧师庄严地向他们开口: “愿你们共饮生命的美酒。” 我尝到的第一杯甜蜜的甘醴,就是你递给我的。 “愿主慈爱的光辉为你们驱散一切阴影。” 在我眼中,努力成长的你,远比太阳更耀眼。 “从现在起,人生的旅途将不再形单影只。你们,永远是对方唯一的归宿。” 过去,现在,未来,一直都是。 然后,便是那一个永恒的问题: “新郎贺晚之先生,请问您愿意和晏容秋先生共度余生,并发誓永远爱他、包容他、对他不离不弃吗?” “我愿意。” 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晏容秋耳畔响起,简短,直白,有力,烫热了他的整颗心。 “新郎晏容秋先生,请问您愿意和贺晚之先生共度余生,并发誓永远爱他、包容他、对他不离不弃吗?” “我愿意。” 不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而是从灵魂传递出的强烈愿望,是最真诚纯粹的,能直接传递到上帝耳中的心意 底下,欢呼与祝福声骤然响起,连绵不绝。 牧师微笑,“现在,请新人交换戒指。” 完了,出岔子了。 本来这个环节,拟定的是由晏新星开着小车车,把结婚戒指送到神坛,可现在…… 晏新星人呢?! 众人纷纷四处张望,还是温苓心眼尖,“来了来了,小新就在大门那儿。” 只见一辆小车车歪歪扭扭地开上了红毯,可是车里的糯米汤圆软乎乎地歪倒在一边,竟是睡着了。 小胖手里,还紧握着那方戒指盒,牢牢捧在胸前。 原来,晏新星生怕自己努力练习的这一环节做不好,昨天晚上紧张得不行,竟是一夜没怎么睡,结果今天实在困得不行,忍不住打起了盹儿。 啊,好可爱…… 礼拜堂瞬间安静下来,仿佛都怕惊扰了小天使香甜的睡眠。 因为小车车变成了无人驾驶,所以还需要过道两旁的宾客手动调整方向,经大家齐心协力,小车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轮子轻轻磕上神坛台阶,把晏新星颠醒了。 小脑袋瓜还未清醒,小胖手却已先行。 只见晏新星慌里慌张地举起戒指盒,“给……给!” 众人:嘤。 可爱暴击。 贺晚之刚要伸手去接,晏新星忽然灵活地躲开了。 “二爸爸,在给你之前,你要先答应我,一定要给小新和爸爸一个最最最最幸福的家,好吗?” 贺晚之与晏容秋相视一笑,“嗯,答应你!” “还有哦,就算以后有了很多弟弟妹妹,你们也要和以前一样喜欢小新,一点点都不能少噢!” 晏容秋捂住了脸。 贺晚之笑得更灿烂了,“一定!” 晏新星这才满意地叫交出了戒指。 两枚银色的圆环,套上两人的指节,伴随十指相扣的亲吻,光芒交相辉映,是爱意,也是承诺,恒久如繁星—— 亘古浩瀚的宇宙,无数文明诞生湮灭,无数生命崛起衰亡,唯有这两粒温柔的微光,永远存在,永远不会消亡。 礼拜堂外,流动的暖风裹挟着丝丝缕缕的阳光,连同植物蓬勃生长的碎响,一起掠过河流,吹过湖泊,拂过城市。 一群白鸽扑棱翅膀,振翅飞向这个开得正盛的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个甜甜萌萌哒番外~~~ 第63章 番外篇 (番外1.围裙记) 离婚! 我要离婚!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这是每天早晨起来时, 晏容秋唯一的想法。 身边,贺晚之还在呼呼大睡。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底下露出一小块白皙肩头,漆黑卷发凌乱披散在枕上, 有棱有角红润嘴唇微启,浓长睫毛安静敛着,透着一种天使误入人间般的天真纯洁…… 个大头鬼! 魔鬼! 狗男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每天晚上都不做人事! 晏容秋抽掉垫在腰下的枕头, 艰难地坐起身, 掀开被子往里瞄了一眼—— 靠! 新痕叠旧痕, 没一块好地儿! 自从结婚后, 他每天上班都是苦不堪言。 开会坐久了, 腰就不行了, 不仅火辣辣的酸胀,还必须抬头挺胸,强打精神,绝对不能被下属们瞧出端倪。 可是,就算晏容秋自诩演技惊人,各个部门的茶水间里还是飘出了这样那样的话—— “大老板现在由内而外都是老板娘的信息素味道哎!” “夏天还没到,大老板的脖子上已经有蚊子块了!” “我也发现了!每天还是不带重样儿的!” “大老板以前走路健步如飞, 现在弱柳扶风……” “好几次开会的时候,大老板声音一开口声音都是哑哑的。” “没办法没办法。” “是啊, 真没办法。” “换我我也没办法。” …… “老板娘那样的,谁顶得住啊!” ……顶不住? 顶不住?! 晏容秋气得啪地捏扁了一次性水杯。 这世界上就没有他晏容秋顶不住的东西! 从今天开始, 他发誓一定要顶住! 下班一回到家,晏容秋就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甜暖香味。 “晚上吃奶油炖菜……吗?” 话音戛然而止。 晏容秋的瞳孔剧烈颤抖起来, 耳朵迅速红了个透,呼呼往外冒热气。 “贺晚之!你在干什么啊!” 贺晚之淡定地舀了一小碟试味,转过头道:“做饭啊。” “……我当然知道!可谁做饭穿成这个样子啊!成……成何体统!” 贺晚之一脸懵懂, “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 “围围围围裙!”晏容秋一只手遮住眼睛,一只手指着他气急败坏地吼。 “围裙怎么了?”贺晚之什么都不懂,贺晚之只是好奇宝宝。 晏容秋炸毛,“围裙里为什么不穿衣服啊!” “哦,你说这个啊。”贺晚之很坦然,甚至还转了个圈,“感觉你会喜欢,所以就尝试了一下。” …… 大家好,我是狗男人的脸,我离家出走了。 晏容秋:“……”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会让你产生这种误会啊!!!” “诶,晏总不是最喜欢人|妻的吗?”贺晚之长眉微挑,甚为不解。 “以前我就发现了,每次我穿上小熊摘草莓的围裙,晏总都会忍不住盯着我看。” “我有……吗……?”晏容秋的语气不自觉地弱了下来。 “有。”贺晚之答得认真,顺手解下腕上的发圈,把半长卷发束成马尾,更显颈脖白皙修长。 要命了。 马尾,发圈,果体围裙。 一股子狐媚劲儿,就要把晏总的给魂勾了去! 晏容秋往后退,“你你你你别过来!” “怎么了?”贺晚之步步逼近,“晏总不喜欢吗?” 晏容秋憋得面红耳赤。 喜欢啊! 超喜欢! 怎么不喜欢! 但是绝对不能说出来,说出来的话就…… “唔!” 下巴被准确捏住,嘴唇上传来炙热的触感。 人|妻要吃人了。 “晏总,你真的不喜欢吗?”贺晚之还在向前侵略,长睫毛似有似无地扫过他的鼻梁。 晏容秋退无可退,直接半坐在了中岛台上。 “不……喜欢……” 晏容秋你争点气!必须给我顶住啊啊啊啊! “真的不喜欢吗?” 中岛台是处理食材的地方,贺晚之哪儿都没闲着,也把晏容秋当成食材,专心致志地料理。 “不……唔咕……喜欢……” “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晏容秋的眼睛里已经盈满雾蒙蒙的水汽,轻轻一闭,泪珠就洇湿了发红的眼尾。 “不……” “但是,晏总的表现并不是这样的呢。” 贺晚之扣住晏容秋的手背,将人压亻到在了中岛台上。 大理石冰凉的触感透过衬衣传递过来,晏容秋不由浑身颤栗,而背后却又被火热温暖的胸膛紧贴着,使他陷入了冰与火的漩涡中心。 就在这时,一股焦糊味飘了过来,提醒他们现在是做饭时间,而这里是厨房! “奶、奶油炖菜还在煮……” 晏容秋向前一挣,伸长了手臂想去关火,瘦窄的胯骨却被贺晚之握住,一把就他拉回了怀里。 “没关系。”男人覆身而上,轻啄他通红的薄耳垂,“吃我就可以了。” 时间太久,奶油炖菜彻底糊了,就连锅都不能要了。 晏容秋被心满意足的贺晚之摁在怀里,欲哭无泪。 今天,又是没顶住的一天。 (番外2.肥啾记) 异变是在早上发生的。 贺晚之睁开眼,发现怀里空空荡荡。 搂了一晚上的晏容秋,不见了。 手一摸,枕头和被窝也是凉的。 “宝宝?” 唤了声,没人应。 贺晚之有点慌了。难道是昨天晚上自己欺人太甚,把晏容秋气得离家出家走了? “宝宝……?” 还是没人理他。 贺晚之开始抖了。 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晏容秋眼睛都肿了,嗓子都哑了,自己还是没饶过他……可不是活生生把人气走了么!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就在贺晚之深刻检讨自身罪孽的时候,头上好像传来微弱的唧唧声。 ……鸟叫? 贺晚之把手往头上一伸,手指穿过乱蓬蓬的卷发,触到的是一团柔软而温暖的…… “卧槽?!” 小圆啾。 圆滚滚的身子,雪雪白的羽毛,黑亮亮的眼睛,在他的手心满成了一捧绒绒的毛球儿。 “你骂谁呢?” 小圆啾冲他说话了。 小圆啾冲他说话了…… 小圆啾冲他说话了!!! 除了尖细了点,奶里奶气了点,活脱脱就是晏容秋的声音晏容秋的语气!!! “简而言之,我好像变成了一只鸟。”晏容秋啄了啄羽毛,“我很焦虑。” “这可真是……”贺晚之深吸一口气—— “天大的喜事儿啊!” 啊可爱。 啊真可爱。 可爱疯了!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颤抖地捧着小圆啾,贺晚之一猛子就把脸贴了上去,满心只想吸啾。 晏容秋一拍翅膀飞了起来,在他脑门儿上猛啄一记。 “走开!”贺晚之揉着脑袋,“喜欢毛茸茸是人的天性。” 晏容秋:“你是人吗?” 贺晚之回想起自己昨晚的种种行径,默然认罪。 晏容秋继续唧唧唧,“你现在变得好大,让我很有压力。” 贺晚之:“我什么时候不大了?” 话音刚落,又挨了一顿猛啄。 “我为什么会变成一只鸟啊?”晏容秋在镜子前扑腾着翅膀,很烦恼地审视着自己,“还是一只胖鸟。” 一旁的贺晚之打完电话,很自觉地弯下腰,把头伸过去,好让小圆啾在他的头发里有个暂时的窝。 “刚才我问过吴医生了,她说是间歇性的返祖现象,完全不必担心,过个一天两天,自然而然的就变回来了。” …… 晏容秋一歪头:“唧?”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这槽点也实在太多了点好吗! 为什么是返祖现象啊?科学白痴都知道人是从猴子变的不是鸟啊! 还有为什么吴医生连这都知道啊?吴医生也太万能了点吧?不要什么奇怪的疑难杂症都找吴医生啊! “万一变不回来怎么办啊?”晏容秋软趴趴地蹲在贺晚之的头发里,圆圆的黑眼睛透露着忧愁。 自个儿家大业大,儿子可爱,老公听话,怎么偏偏就变成一只一丁点大的鸟了呢!!! 贺晚之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一定可以变回来的。” 晏容秋用翅膀尖儿拭去一滴忧愁的泪水,“可是我不想当鸟,还是只没脖子的胖鸟,如果是老鹰啊秃鹫啊我还好受一点。” 贺晚之伸手轻轻抚摸他的羽毛,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啾啾多可爱呀,你是啾啾,我就养啾啾一辈子,到哪儿都带着你。” 晏容秋很想吐槽,你现在就已经每天都粘着我了好吗! “对了!”贺晚之突然蹦跶起来,“有件我一直想做的事情终于可以做了!” 晏容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贺晚之兴冲冲地捧着小徐阿姨的针线盒和装布料的小竹箩,“等着,我马上给你做小衣服!” 闪耀晏总,马上公测。 老公手中线,圆啾身上衣。 一晚上,心灵手巧的贺晚之一口气给晏容秋做了十套行头。 “宝宝,快来看看喜不喜欢~” “唧~”晏容秋扑腾翅膀飞过来。虽然他现在变成了小鸟,但做人时候喜爱修饰自己的习惯还在,对贺晚之给自己做了什么高定,他还是很期待的…… “唧……?”晏容秋呆住了。 “这些都是什么啊?!” 啾用女仆装,啾用魔法少女装,啾用水手服…… “快点穿上试试。”贺晚之眼冒星星,“宝宝,你自己选,想先穿哪一件?” “哪件都不想穿!”晏容秋对准贺晚之一顿猛啄,“变、变态!大变态!” “桀桀桀桀桀……”贺晚之发出大反派的笑声,张牙舞爪地去捉小圆啾。小圆啾飞来飞去,躲来躲去,却还是被这个大坏人逮到,牢牢拢在手掌心。 “这下看你往哪儿逃~” 贺晚之举起小衣服坏笑着凑近,恐怖的阴影无情地笼罩在战战兢兢的小圆啾身上…… …… “唧……” 晏容秋精疲力尽地趴在桌上,连啄贺晚之的力气都没有了。 “啊,可爱!” “啊啊啊啊可爱!” “宝宝就算变成了小鸟,还是世界第一可爱!” 贺晚之欣赏着刚才拍的几千张小圆啾激萌写真,简直要流下无比激动的泪水。 因为他家宝宝总认为自己相貌平庸,脸皮又薄,所以平时一直不太愿意拍照。这下好了,这些照片足够他制作全系列晏容秋周边了。什么日历啦,T恤啦,手机壳啦,巴拉巴拉。 啾啾们都爱干净,喜欢洗澡澡,这点倒和晏容秋很一致。于是贺晚之就上网搜索了一下,按着步骤准备。 “当当当当~”贺晚之移开遮在晏容秋眼睛上的手指。 白瓷盆里装着浅浅的温水,水上漂浮着庭院里新摘的栀子花瓣和玫瑰花瓣,还有一只晏新星洗澡时最喜欢玩的小黄鸭。 对小鸟来说,确实是超级无敌豪华大浴池了。 “唧……” 晏容秋的小爪子往后挪开一点。 贺晚之看过科普,知道小鸟一开始都可能有点怕水,要拨出点水|声,吸引小鸟靠近,但是幅度又不能太大,不然会把小鸟吓走。 “来呀,来呀,客官来玩儿呀~” 晏容秋:“……” 他一点一点挪动毛茸茸的胖身子,小翅膀一拍,噗通跳进了水里。 “唧唧唧~唧唧唧唧~” 水温被调得不冷不热刚刚好,是最舒服的温度,深浅也很合适,还有香喷喷的花花,晏容秋洗得超开心也超苏胡,忍不住唱起了歌。 小鸟一旦开始洗澡,就会飞进飞出洗很多次。贺晚之担心他着凉,赶紧打开浴霸,又搬了张小板凳,托着下巴坐在旁边,一脸陶醉地看着他。 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蹦跶出去拿了单反,开始怼着他拍。 晏容秋:“唧,不要拍。” 贺晚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现在是只小鸟……” 等等,就算是小鸟那也是晏容秋呀,如果现在是正常的晏容秋在自己面前…… 哗啦啦。 晏容秋扑了他一脸水花。 哼,看贺晚之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好不容易等晏容秋洗完澡,贺晚之便用块柔软的毛巾把他包起来带回卧室,得快点吹干才行,不然小鸟很容易感冒的。 呼呼呼呼,吹风机吹啊吹,在暖洋洋的热风里,小圆啾肉眼可见地蓬松起来,重新恢复成了一团毛茸茸的雪球儿。雪球儿可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尖尖的喙埋进翅膀,啄来啄去,把自己收拾得可精神可整洁。 可、可爱! 贺晚之今天遭受到的可爱暴击,比他这辈子遇到的还多。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揉揉小圆啾的脑袋,摸摸小圆啾的翅膀。 “唧!我的羽毛才梳理整齐,又被你弄乱了。”晏容秋抗议。 抗议无效。 贺晚之逗着逗着,忽然想到网上说,晏容秋这个品种的小鸟,腹部的触感最好…… 于是忍不住轻轻一动指尖,把小圆啾推到了。 晏容秋:“……唧?!” 果然,小圆啾肚肚上的毛毛又细又软,暖暖的,像刚晒过的新棉,舒服得不得了。 晏容秋:“你不要摸我的肚子……” 说着,试图用翅膀遮住自己的肚肚,可惜身子太圆,翅膀太短,不够。 宝宝就算变成小鸟,害羞起来还是那么可爱! 《甄〇传》里,绿郎怎么夸嬛嬛的来着?你害羞起来,真是让朕爱不释手。 贺晚之捧起小圆啾,左亲亲,右亲亲,怎么就这么喜欢呢! 怎么就能这么喜欢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贺晚之用晏新星的乐高积木和毛绒玩具,给晏容秋搭了一个三进三出的豪华小窝。 小心翼翼地把晏容秋放进去,贺晚之又替他盖上一块手帕,掖好。末了担心他怕黑,又放了一盏感应小夜灯,这才上床, 根本睡不着。 贺晚之辗转反侧地烙饼子,时不时地起身张望晏容秋的小窝,生怕他遇到什么问题,一直熬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后半夜,贺晚之在朦胧中,忽然感觉胸口热热的,还有点痒酥酥。睁开眼一看,原来是晏容秋。 这会儿,小圆啾正静静伏在他的胸口,睡得正香。 还时不时抖一抖羽毛,尖尖小喙一咂一咂的,仿佛在做什么甜甜的美梦。 贺晚之不由笑了,手掌轻轻拢上他的小小身子,将他捧在自己心口。 大清早,贺晚之是被压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白白的小圆啾,变回了白白的晏容秋。 众所周知,小动物都是不穿衣服的。 众所周知,早上总是危险时刻。 贺晚之呼吸凝滞,连声音都变哑了。 “宝宝。” 晏容秋半梦半醒,兀自躺得舒服:“怎么了……?”他努力睁开眼,定定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贺晚之。 “变、变回来了?!” “我变回来了!” “太好了,贺晚之你看,我终于恢复正常了!” 贺晚之:“嗯,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伸手一勾一带,将毫无防备的青年卷裹到了身下。 蹭着那泛红的秀气鼻尖,他微微笑道,“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宝宝,你觉得呢?” 晏容秋:“我不做人了,我要继续当鸟……唔!” 今天,又是没顶住的一天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终于正式完结啦,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陪伴~可以的话想请大家帮忙打个完结评分么么哒~秃头作者土下座感谢~我们有缘下次再见咯!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