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妖心悦你》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有个小妖心悦你 作者:笔迹 文案: 第一篇:小妖与和尚 符河初次见到小和尚时他是真的小,只有豆丁点大,拎着个水桶摇摇晃晃洒了一路。符河心地好,看不过去,现身帮了他一把,谁知小和尚见到符河竟然丢下水桶大哭起来。 “妖怪!” “谁是妖怪。” 第二篇:小狐狸下山 身为狐狸精,就要有勾搭书生的觉悟。 瑶山上的妖精们是这么告诉他的。 第三篇:书生上山记 瑶山上妖精少,非妖类更少。 于是,山上来了个鬼书生这件小事就成了一等一的大事。 *小妖们的恋爱日常,单元剧,主角不同,但相互之间有联系。 *根据我很早以前的短篇修订扩展而来。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甜文 东方玄幻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妖们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谁说狐狸精就得配书生^ ^ 立意:爱情不分种族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篇:小妖与和尚 符河初次见到小和尚时他是真的小,只有豆丁点大,拎着个水桶摇摇晃晃洒了一路。符河心地好,看不过去,现身帮了他一把,谁知小和尚见到符河竟然丢下水桶大哭起来。 “妖怪!” “谁是妖怪。” 符河平生最怕小孩子哭,连忙施了个封口决,让小和尚呜呜咽咽地只能干掉眼泪。 小和尚泪汪汪地摇摇头,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我是妖精知道吗?一点都不怪,最善良美丽了。” 符河到底于心不忍,叮嘱一句“不准大叫”,遂解了法术。 小和尚连打了两个嗝,法术一解便抽抽噎噎地说:“妖都是坏的,我要叫我师父来收了你。” 符河手一扬,倒在地上的水桶便神奇地立了起来,洒在地上的水迹更是消失不见了。 小和尚惊得忘记了哭,眼睛瞪得老大,嘴巴里可以塞进去一颗大鸡蛋了。 “你果然是妖……妖精。” “你这小和尚怎么不懂知恩图报,佛家都是这么教的吗?” 符河两手叉腰,摇头说:“看来你师父不太行,不如你跟了我吧。” “才不是,”小和尚眼睛通红地争辩道,“师父说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是呀,”符河指指水桶,“你现在欠我数万滴水,这辈子怕是报不完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得给我当牛做马才行,竟然还想着叫师父来收拾我。” 小和尚看看水桶,再看看他,眼圈更红了,揪着衣角搓了好久,似是下定决心道:“我、我不告诉师父了,你快点离开寺院别回来了。” “这可由不得你。”符河身形一化,宛如一阵青烟散在了山岚中。 小和尚也顾不上哭,探着身子伸出手往前摸了摸,捞得一手空气,方才揉揉眼睛,重新拎起水桶,小小的脑袋像这水桶里的水,哐啷哐啷。 在小和尚发愣的当口,他的师兄惠空走了过来,瞧着他空了大半的水桶,不由分说地往他头上一敲。 “不许偷懒。” 小和尚委屈地捂住脑袋:“我没有。” “你还狡辩,”惠空厉声道,“劣性不改,我让师父罚你抄经。” 小和尚嘴一瘪,眼眶再度酸胀起来,泪水不住地打转。 惠空瞧瞧他红彤彤的眼睛,语气软了软:“这一次就算了,你回去重新打满,下不为例。” 小和尚不敢多言,诺诺道了一声“是”,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在不远处偷看的符河气得想在惠空头上敲三棒子,和尚庙里的大和尚果真每一个好东西,尽会欺负弱小。他尾随在小和尚身后,悄悄施法替他托起水桶,让小和尚的后半路走得稳稳当当。 小和尚他察觉异常后,试探性地松开了双手,发现水桶依旧继续往前“飘”,立刻明白了是谁在帮他。 小和尚迅速扭头往后看,可他毕竟是□□凡胎,哪能看出妖精的障眼法,透过一层薄雾,他只看到了灰扑扑的墙壁和无人修剪的杂草。 符河轻轻吹上一口气,一片绿叶便落在了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 小和尚扭扭捏捏地说:“我才不要你帮忙呢!” 符河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吐吐舌头,说:“那我偏要帮你。” 之后小和尚每天都会来后山打水,而符河也总会暗中施法助小和尚一程,偶有师兄路过夸小和尚气力大,小和尚便会害羞地缩起脖子往符河消失的地方瞟。 符河则现出原形,在小和尚师兄的背后对小和尚作出一个鬼脸。小和尚微微一愣,也对符河吐吐舌头。面前的师兄奇怪地摸摸光秃秃的脑袋问小和尚怎么了,小和尚又乖得不说话了。 符河心道,寺院这地方当真奇怪,把好好的小孩都教成了一般模样,木雕石塑的,净会说些不明所以的玩意儿。 晚上符河溜进小和尚的房间,在众多小光头中找到了脑袋最圆的那个,而后在小和尚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小和尚便摇头晃脑地站了起来,轻悄悄地走出房门,直至后院才恍然惊醒,慌张地瞧着四周。 符河在小和尚的后脑勺一敲,看他吓得腿直哆嗦,仍故作镇定地大喊:“何方妖孽,速速现身!” “是妖精,不是妖孽。”符河憋笑说。 小和尚先是松下一口气,再是一瞪眼。 “又是你这坏妖怪。” “都说了我不是妖怪。” 符河蹲下身,凑近小和尚。 “你为什么老说我是妖怪啊?” “因为你长得……长得……” 小和尚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符河忍不住追问道:“长得怎么样?” 小和尚耳根倏地一红,竟对符河使出一击铁头功,转身就跑。 “长得像猫妖!” 符河听了气得鼓起脸,他这么善良的狐狸精,哪里像猫妖了。 小和尚真是没见过世面,他一定只认得猫。 符河决定以后显出原形,再抓一只猫妖来,让小和尚好好认认妖,这世上的妖魔精怪是千千万万种的,免得下了山,漏了怯,被人嘲笑去。 自从遇到小和尚,符河在寺院的日子变得有趣了许多,小孩子是不记仇的,符河没事就喜欢逗逗小和尚,见他真的恼了再想法子哄他开心。小和尚总是气哄哄地跑走说再也不想见符河,然后又会不由自主地靠近符河。 符河眼瞧着小和尚枝条般一点点抽高,圆圆的脑袋有了拉长的趋势,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他趁着圆月之夜,天黑之时,跑回修行的山洞去,翻找族人留下的典籍,什么《法术大全》《修仙百态》啊,几十年的耐心都用上了,看得符河头晕眼花。然而翻了几天也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符河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寺庙。 此时春光大好,树上花满枝桠,树下光头蹭亮。 走一路,洒一路的小和尚,心不在焉地迈着步子,小小的身躯随时都会倒地的样子。 符河趴在树枝上,随手一翻,像往常那般托起小和尚的水桶。 小和尚似无知觉似的继续超前走了几步,忽而身体一顿,惊喜地抬起头,两只眼睛到处寻找着什么,直到看到符河。 小和尚假装无意中瞥到符河,磨蹭到树下,扭扭捏捏地问:“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符河笑眯眯地说:“你想我了?” 小和尚耳根发红,争辩道:“才没有,我是怕……怕你被师父收了。” 符河点头:“哦,你是担心我了。” 小和尚低下头,没有反驳。 符河瞧着小和尚的小脑袋,愈发感到欢喜,告诉小和尚他是去找法术了。 “什么法术?” “让你永远也长不大的法术。” 小和尚听了,瞪大眼睛说:“你居然想害我!” “说得真难听,我是为你好,”符河垂下手,“大和尚都不是好东西,你永远做我的小和尚不好吗?” 小和尚盯着符河的指尖,犹豫了半晌,摇摇头,说:“不行,我要长大的。” 符河失望地收回手:“那你就变得和他们一样好了。” “我……”小和尚欲言又止。 符河无意再听小和尚念经,下了个结界,倚着树干,闭上眼。 哼,不就是一个小和尚吗,只要他想多少个小和尚都能有,小和尚要长大,他还不要跟小和尚玩了呢! 小和尚突然看不见符河了,很是着急,丢下水桶找了半天,见找不到人,又凝望着符河呆过的地方痴痴站了好半晌,直至师兄来寻人了。 符河看着小和尚低着小脑袋,拎着撒光的水桶,被训斥了师兄一路,心里一软,算了,长大就长大吧。 长大了,就没人可以骂小和尚了。 瞧小和尚那么可怜,他偶尔大发慈悲陪小和尚玩玩也无不可。 小和尚不记仇,可符河记着呢,他一只想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下“欺软怕硬”的惠空大和尚。 这一日,符河早早地下山抓了只野鸡回来,烤的香嫩可口,吃得是满嘴流油。吃完拍拍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符河抓起鸡骨头偷溜到惠空的房里往他床底下一丢,再将一些碎骨头扔到地上,大功告成。 符河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设下的“陷阱”,庙里鲜少有外人进出,惠空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然而,符河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第一个发现鸡骨头的竟然是小和尚。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叫符河出来,可是符河怎么可能听他的话,小和尚唤不出罪魁祸首,只好亲自善后。 他关上门,细心地搜索房间的每个角落,把碎骨一个一个地找出来,小心收好,预备乘着扫落叶的时候悄悄处理掉。 他们都没预料到的是,惠空会突然折返,小和尚听到开门声,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 可惜惠空即使看不见,也闻得到,他当即浓眉倒竖,怒斥道:“又是你!” 小和尚没发话,符河倒按捺不住了,他在惠空身后显出半边身子,抬手就要往惠空头上招呼。 符河心道,我才要说又是你,你这个泼皮光头! 小和尚瞄到符河的动作,暗道不好,膝盖一弯,直接跪下了。 他这突如其来地一跪,把面前的一人一妖全部震住了。 小和尚一脸悲壮地说:“都是我的错,但是我并没有犯戒,这些是我在庙门口捡的,因为好奇才收了起来。” 惠空自是不信,揪着小和尚去老和尚那领罚。 符河几次想出手揍人,都被小和尚给阻拦了,他一抬手小和尚就认错,搞得符河郁闷不已,惠空纳闷非常。 老和尚盘腿坐在蒲垫上,听完前因后果,轻叹一口气。 “惠泽,既已入山门,当了却尘缘,你年纪小,心不够净,再去抄五遍经书吧。” 小和尚把头压得低低的,闷声道:“是。” 尘埃落定。 符河愤愤地说:“你就该听我的,好好教育一顿惠空。” 小和尚揉了揉困顿的眼睛,勉强地握住笔,摇摇头说:“是我错了。” 符河恨其不争:“你又哪里错了。” 小和尚低声道:“我隐秘下你的存在,就是我的错。” 符河语塞,半晌,挤出一个重重的“哼”。 那一日的烛火燃尽了长夜。 第2章 第 2 章 符河期盼着小和尚在他的感化下能出淤泥而不染,偏偏事与愿违,小和尚愈长大愈木头,已然对符河的把戏一清二楚,任凭他怎么逗弄都没有反应了。 符河不满地戳戳小和尚逐渐摆脱稚气的脸庞,青涩褪去,圆润的下巴开始有了明晰的线条,符河每次看了都会后悔当初一时心软放任小和尚飞速长大。 事实证明,人类的孩子心智成熟总是比妖快。 “你听老和尚念咒的时间都比跟我玩的时间长了。”符河抱怨道。 “不是念咒,是讲禅。” 惠泽按下挠上来的爪子,将小狐狸抱入怀中,防止他继续捣乱。 “我今日的课业尚未没完成,别闹。” “课业有什么好看的,”符河从惠泽怀里挣脱出来,跳到经书上,“有我好看吗?” 惠泽笑着摸摸符河柔软的绒毛:“自然是不如你的。” “那你还看。”符河料惠泽是个傻的。 惠泽摇摇头道:“课业每日都要按时完成,否则愈拖愈多。” “让别人……”符河脱口而出。 “嗯?”惠泽眯起眼。 符河自觉噤声。 符河还记得之前有一次看惠泽扫地,叫惠泽交给别人去做。惠泽说自己的事要自己做,符河刚说完自己的事别人做,手上便多了一根扫帚。符河正讶异着,但见惠泽扬起头,笑得眉眼弯弯,奶声奶气地学他说话。 “你说的,自己的事别人做。” 阿弥你个大光头。 惠泽看起来一脸纯真,学起坏来,比符河这个妖都快。 符河若再说让别人去做,惠泽万一把经书推给他,那他可真要去西天见佛祖了。 符河摇摇尾巴,跳到窗台,窜了出去。 惠泽不陪他玩,他自己还不会找乐子吗? 符河转转眼珠,在树荫的掩映下,挠挠爪子,费力地掐了个诀,转瞬化成老和尚的模样,捋捋长胡子,重新踏入屋内。 “今日你很好,很刻苦,先休息吧。” 惠泽看看符河,又看看天。 “师父,我仍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符河瞄了一眼惠泽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子的书,老神在在地说:“时候未到,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懂。” 惠泽又说:“师父,可现在晌午未过,休息是否太早了。” 符河说:“不早,不早,该用午膳了。” 惠泽眼里含着笑意:“师父无需担心,我用过膳了。” 符河睁大了眼睛:“什么,你竟敢背着我偷吃!”说完,连忙捂住了嘴。 惠泽装模作样地侧过脸:“咦,师父你说什么?” 符河吐吐舌头,解了术法,变回自己的模样。 “好哇,你耍我。” “冤枉,”惠泽说,“是你耍我才对吧。” 符河蹲下身,趴在惠泽的桌上,托起下巴。 “好无聊,你就陪我玩嘛。” 惠泽伸手碰了碰符河的鼻尖。 符河正待高兴,又听惠泽说不行。 “哼,课业,课业,整天都是课业,难得我抽空陪你玩!”符河垮下脸说。 “你是整天都在玩吧。”惠泽的语气听来颇为无奈。 “你是不知道我的辛苦!” 符河嗷呜一口咬住惠泽的手,留下一道浅浅的牙印,然后转身跑出去。 寺庙果然养不出好人,惠泽天天板着个脸念经,愈发像讨人厌的老和尚了。 符河气不过,潜入人间,看那些青楼女子如何把只会掉书袋的书呆子们逗得面红耳赤,局促不安。 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个晚上,符河在心中默默揣摩她们的一言一行,自认了然于胸了,便志得意满地回到山上。 他比人类厉害多了,一个小和尚还拿捏不住吗? 惠泽的房间燃着袅袅禅香,符河在这里等惠泽,一见惠泽进门便定住了惠泽的身形,然后在他错愕的目光下一件件褪去身上的衣物。 “我……” 符河依偎到惠泽的身上对着他的耳根轻轻呵气,看着那里慢慢染上薄红。 “我们来做快乐的事吧。” 惠泽额上冒汗,冷声道:“你再这般胡闹下去,休怪我不客气了。” “我就要你不客气。” 符河勾起嘴角,在惠泽的耳朵上重重一咬,听惠泽呼吸一滞,尚未来得及得意忽的头疼欲裂,翻滚在地恨不得削了脑袋。 耳边不断传来咒声,符河勉强提起一口气,睁开眼睛,但见惠泽口念佛咒面露金刚,恍然发觉惠泽已不是那个能任他随意封口的小豆丁了。 人类的成长是那么的迅速。 偷鸡不成蚀把米,之后符河拍开惠泽拉他起来的手,气呼呼地冲出窗外,打定决心三天,不,五天不再理惠泽。 然而在山中转了半天,符河又忍不住转回来掐了个隐身决,坐在窗边看惠泽坐佛念经。深山寺里,最有趣的还是小和尚。 晚上符河再渡溜进惠泽的房间里,惠泽正在冥想,听见异动知道来者何人,便张开了双手。 符河熟练地伏到惠泽的膝上,让惠泽给他按摩头顶。 “下次莫要淘气了。”惠泽说。 他才不是淘气,符河就是看不惯惠泽老气横秋的样子。 “你都要从小和尚变成老和尚了。” “人都会变老。” 符河拿头顶顶惠泽的肚子,闷声道:“不如你收了我吧。” 惠泽手上一顿:“你可知妖被收了会有什么下场。” 符河满不在乎道:“能有什么下场?大不了被你抽筋拔骨,吃了内丹。”反正做妖的,十个有九个会是这种下场,他死在惠泽手上不算太亏。 惠泽摸摸符河的头,半晌,长叹一口气。 “傻妖。” 一次失败,符河也不再去触霉头,调戏不成就每天看惠泽吃斋念佛,如此又过了好些时日。 在静谧的夜里,符河偶尔会怀念走路尚且摇摇晃晃的小和尚。彼时符河骗惠泽在烈日下扎十个时辰的马步便能学会飞檐走壁的武功绝学,惠泽竟信以为真,直把自己烤晕过去,差点在师兄弟中留下痴儿的称呼。 眼下,符河慵懒地伏在树上沐浴阳光,一颗石子就落到了头上。 “不要睡了,等会儿让师父瞧见,有你好受的。” 惠泽抬起手,拽了拽符河坠下的衣摆。 符河不以为意地瞄了惠泽一眼:“我怕老和尚不成?” “你不怕,我怕成了吧,”惠泽催促道,“快下来。” 符河冲惠泽吐舌头:“胆小鬼。”而后一个翻身,轻飘飘落下地来。 惠泽伸手捡去符河发上的落叶,攥紧手心里,嘴角隐隐透着笑意。 “还说不是猫。” 符河蹙眉:“你在质疑我高贵的血统!” “是我不好,才疏学浅,孤陋寡闻。” 惠泽用另一只手牵起符河,覆着薄茧的手将符河的手包了个满满当当。 符河跟在惠泽的身后,望着惠泽近年来不断抽高的背脊,不禁再次感慨人的成长于妖而言真是弹指一挥间。 “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很难过。”符河苦着脸说。 惠泽哭笑不得:“现在谈我的死期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不早,”符河哀伤地说,“几十年挺快的。” 惠泽满是无奈:“你啊……” 符河暗暗地想,倘若惠泽不想死,他就把内丹给惠泽,少说能叫小和尚多活几百年。 想完符河立时心满意足,挠挠惠泽的手心,自我感动道:“我对你实在是太好了,像我这般好心的妖精可不多见。” 惠泽说:“像你这般傻乎乎的妖精确实不多见。” 长大后的惠泽似乎总喜欢叫符河傻妖。 符河听了就要去咬惠泽的手,然后悲哀地发现惠泽皮糙肉厚咬不动了。 翌日,符河如往常一般百无聊赖地倚在树上晒太阳,却听到树下的小沙弥说下届住持非惠泽莫属了。 符河心下一惊,暗道不好,住持岂不是要老得掉渣了。况且,住持是老和尚中顶顶不好的那一个。 惴惴不安地等到夜间下课,符河急急奔向惠泽的桌边。 “听说你要当住持?” 惠泽翻阅经书,头也不抬地问:“听谁说的?” “反正就是听人说了,”符河抽开惠泽的书劝道,“你可千万不能当住持,当了住持就真的回天无力了,我也救不了你,只能眼睁睁看你变成个老木头。” 惠泽却说:“我当不了住持。” “为什么?”符河问。 “因为我愧对佛祖,”惠泽看了看符河,“也愧对你。” 符河不知惠泽何时愧对了佛祖,确知道惠泽愧对他,当即抚掌。 “是了,是了,你还欠我上万滴水的恩情呢!” 惠泽似是好笑,又像苦笑地摇摇头。 “傻妖。” 暗红的烛火映在惠泽的脸上,照得惠泽黑黢黢的眸子晦暗不明。惠泽望着符河的脸,略略出了神,任凭符河怎么逗弄也是不说。 符河头一次发觉,他已经琢磨不透惠泽了。 又是几日,乌云悄悄聚在了寺院的上空。 符河非常不喜欢雨天,雨后的寺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沾了水汽的毛发更是比平日重上几分。是以,有雨的日子,符河都会恢复原形窝在惠泽的枕头上,团成一团悠闲地打个盹。 起初惠泽见着符河还会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深怕吵醒他,现在惠泽一瞧阴云密布便会把符河抱在膝上,然后自顾自地翻看经书。 符河翻过身,仰躺着看向惠泽的下巴,挠了挠惠泽的手腕。 惠泽反手捏捏符河的爪子:“乖,睡觉。”视线始终未离开过书本。 符河瘪瘪嘴:“天天看,能看出花来吗?” 惠泽的目光在符河的狐狸脸上稍一停顿,随即离开。 “能看到你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说?” “比如说,你为什么能安然自若地穿梭在院中,不被师父发现。” 符河打了个呵欠:“当然是因为我法力无边。” “你这点法力怕是只能吓吓小孩子,”惠泽点点符河的鼻子,“因为你有灵性,有佛缘。” 符河一跃而起:“呸呸呸,你才有佛缘。” 惠泽失笑:“我是和尚,自然有佛缘。” 符河气闷:“你哪里看出我有佛缘了?” 惠泽说符河的头上有佛印,除非符河故意现身,否则谁都无法察觉到符河的妖气。 佛印…… 符河摸摸额头。 当年有个老和尚灭他全族,一举端了狐狸窝,唯独留下他一个。 符河年少不更事,尚不能化人形,说人话,发现老和尚手上沾着族人的毛竟天真的以为老和尚是家里的客人,嘻嘻闹闹地要缠着老和尚玩。 老和尚手中似是结了一个印,堪堪停在半空,最后长叹一声,往符河额上一点。 “罢了。” 符河不明所以,觉得老和尚摇头晃脑的样子甚是有趣,一路跟着去了寺院。这一呆,就呆到了老和尚圆寂的那一天。 待到回到家,面对空空荡荡的窝,找不到一个族人,方才明白连报仇的对象都不在人世了,符河一人在山中游荡了不知多少岁月,到头来仍是进了寺门。 见到了拎不动水桶的小和尚。 眼看着惠泽长成了一个书呆子,并隐隐有了往老和尚发展的趋势,符河试图用最笨的方法阻止过。 符河趁着惠泽不在,把那些该死的经书放进火盆里,他想没有书看了,惠泽总该陪符河玩了。 谁知惠泽回来的比想象中更快,符河心急又心虚,一时忘记用法术遮掩,翘着尾巴挡在火盆前面冲惠泽咧嘴傻笑,直至惠泽变了脸色。 符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看见惠泽神色惨白地飞扑过来,紧接着尾巴一痛,余光里爆出一线火光。 是火盆里炸出的火星,险些烧到符河的尾巴,被符河后退的一撞,火盆整个倒了下来。 惠泽用赤手推开滚烫的火盆,一手拉住符河,拽下床被盖上去。 惠泽气极败坏地说:“你犯什么傻?!” 符河小声说:“书……” “还管什么书,”惠泽说,“万一烧到你怎么办?” 皮肉焦灼的味道混着烟蔓延在屋内,符河嗅嗅鼻子,找到惠泽背在身后的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泪水落到惠泽血肉模糊的手指上,刺得惠泽浑身一颤。 惠泽放软了语气:“没事,没事,你不是妖精吗,给我施个法就好了。” 符河摇摇头,眼泪兀自掉个不停:“我们狐狸精,不会伤口复原的法术。” “没关系,”惠泽抵住符河头,“我会,只是比较慢。” 后来惠泽因为误烧经书,养好手后被罚了一个月的紧闭。惠泽不愿吃符河偷来的馒头,符河便陪他一起饿肚子。 算起来,他们也是有难同当的了。 惠泽合上书,揉揉符河的耳朵。 “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在想……”符河轻轻咬住惠泽的手指,“你的肉比我香。” 怪不得族人说不要轻易把心交付于人,原来只有人会让妖精感到心痛。 惠泽总说符河傻,殊不知他才是真的傻。 他竟然当着全寺僧弥的面说自己犯了色戒。符河在惠泽身边看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像惠泽这么禁欲的和尚,哪可能犯色戒。然而惠泽在老住持面前,就是一口咬定,受了三辊亦无悔意,气得老住持将惠泽关在经阁罚他抄完全部经书才可出来。 “老头子怕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符河替惠泽不平,“你又不是妖怪,这经书一百年都抄不完,他分明是想让你住到死。” 偏偏惠泽半点不恼,只是好脾气地朝符河笑笑,搅得符河一肚子火气没地撒。 “老头叫你不许说话,你当真不跟我说话?” 符河狠狠地咬住惠泽的手背,磨牙。 “要是老头叫你不要理我,你岂不是永远都不会理我了?” 惠泽仍是缄口不言,惠泽提起墨笔在宣纸上画了一只小狐狸。 符河瞄了一眼,不满地说:“你把我画丑了。” 惠泽笑着又画了一只小猫。 符河连忙捂住纸:“不许画别妖!” 蘸满墨汁的笔尖落在了符河的脸上,轻轻画下几笔,像是羽毛骚得符河痒痒的。 符河“咯咯”直笑,肚里的怒气彻底泄了个精光。 这时阁门开了,入门来的和尚看到纸上的狐狸,神色大变,忽然喊道:“妖怪!师兄果然被妖怪迷了眼!” 符河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惠泽已在符河身上下了一道符,将符河抛出窗去,连声催促道:“走!” 很快,老住持带着几个弟子赶来,他拿起惠泽画的那张纸端详片刻,白眉一竖,喝道:“知不知错!” 惠泽抿着唇,没有说话。 符河愤愤地挠向窗帘,那是他的画,老主持凭什么拿走,奈何惠泽的符咒让符河不能再靠近半分。 符河费力地凑过去,只听得惠泽说了一句“弟子尘缘未断,六根不净”。 老住持沉默半响后,说:“你都想好了?” 惠泽募地跪地磕下三个响头。 此时,老住持露出了与当年的老和尚一样的表情,也对他说“罢了”。 这一日,惠泽被逐出了寺院。 所有沙弥都不能明白,住持的得意门生到底犯了什么戒。 符河见惠泽面色惨白地久立于寺门前,心疼道:“何必呢,你哪里犯了戒。” 惠泽闭上眼睛:“犯了就是犯了。” 符河瞧瞧惠泽的脸色,握住惠泽的手问:“这样犯戒了吗?” “犯了。” “那……”符河壮着胆子地在惠泽的脸颊飞快地亲上一口,“这样也犯戒了吗?” 惠泽睫毛一颤,低声道:“犯了。” 符河心情大好,摇着惠泽的手道:“犯了便犯了,反正你也不是和尚了,怕什么。” 惠泽望着符河道:“我不怕佛祖,怕你。” “怕我带你犯戒吗?” “怕。” “那你是该好生怕怕。” 符河紧握住惠泽的手,一步步走下山去,他希望这一路永远都走不完。 第3章 第 3 章 第二篇:小狐狸下山 符河问惠泽人间那么大,先去哪里看看。 惠泽笑着在他鼻子上一刮:“傻妖,我眷恋的从来不是山河人间。” 符河面上一热,带着惠泽一路走上了瑶山,那里是小妖们的聚集地,亦曾住着他的同族,远远远远——远房亲戚。 为什么是“曾”呢? 身为狐狸精,就要有勾搭书生的觉悟。 瑶山上的妖精们是这么告诉他的。 饶云作为瑶山上百年来唯一的狐狸精,深感任务艰巨责任重大,毕竟整个瑶山上上下下十几个精怪的面子都系在了他的尾巴上呢。 他跑去河边,问山上公认的美妖鲤鱼精:“我能勾搭好书生吗?” 鲤鱼精瞧瞧他水灵灵的大眼睛,再瞅瞅他毛茸茸的耳朵,瘪嘴:“不行,不行,你不够媚。” “媚?” 饶云歪歪头,显得更可爱了。 鲤鱼精长叹一口气,捏住他肉嘟嘟的脸:“你看过话本吗,自古书生都是被风尘女子迷了眼,要的不是青衣若水楚楚可怜,是红衣似火眼含秋波的。” “红衣?”饶云说。 “红衣。”鲤鱼精点点头。 饶云吊起的心立刻落下去不少,他可是红狐呀,看来天生有优势。然而他还是怕自己长得不够媚勾搭不到穷书生,把身上的中衣外衣统统变成了红色的,不知道的人遇见了怕是以为从哪里落跑的新郎官。 有了底气的饶云,顺着午后的暖风,一路施着法术往山下走去。 清风中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日光柔和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红彤彤的饶云走在绿油油的山间可谓是最灼目的一道奇景。 饶云下了瑶山以后并没有立刻混入市井,而是这个山头那个山头地打转。被灌输了荒山里才能遇到书生的认知的他认为进入人类的城镇是偷懒懈怠的行为,大大的不好。 可是,饶云走啊走,走了一旬有余也没遇见传说中的书生。这天他好不容易看到个人,却见那人坐在一顶花轿子旁痛哭不止。 饶云从小到大没见过妖怪哭更不可能见到人哭,他认为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才会让这个老伯哭得肝肠寸断。 壮着胆子走到那老伯旁边,饶云戳了戳他的肩膀问:“你为何难过啊?” 老伯抬眼瞧见饶云一时忘了哭泣,他揉揉眼睛,视线从饶云尚透着稚气的清秀脸庞落到他的大红衣服上,忽地手脚并用跪倒在地向他连磕三个响头。 “上仙啊,您定是来救我于水火的吧!” 饶云想说他不是上仙是小妖,那老伯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比起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山洞里住着吃人的妖怪啊!村里人都叫我把女儿送给它作祭品,我怎舍得把自己的骨肉送给骇人的妖怪。”老伯涕泗俱下地说,“我把一块石头放到轿子里假装成女儿送入山里,本已做好被妖怪吃掉的打算,不承想上仙出现,大恩大德啊大恩大德!” 老伯哭得厉害,说话倒也没落下,硬是不给饶云插嘴的机会。 瑶山的妖怪都是茹素的,乍听到吃人的妖怪饶云其实很是害怕,但见老伯哭得这么可怜,心地善良的饶云还是决定帮他一把,毕竟他也是妖可以跟对方讲讲理,对方要是不听劝他逃跑起来总归比人快。 “老伯你走吧,我来应付那个妖怪。”饶云说。 老伯感恩戴德,然后不等饶云反悔便飞快地跑下山去,好像后面有洪水猛兽追着他跑似的。 饶云既然答应了帮忙就得说到做到,他百无聊赖地坐在轿子上等吃人的妖怪。 山上的风景总是大同小异的,何况一个小山头哪比的上灵气充沛的瑶山,饶云转转眼珠,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望望地,一会儿又数数树上的树叶,心里既盼着吃人的妖怪能早点现身,又希望骇人妖怪是不存在的。 如此等了好些时候,饶云忍不住泛起瞌睡来,眼皮愈发沉重,眼前的景物愈发模糊,终于忍不住趴在轿上呼呼大睡。 直到暮色四合,雾气弥漫,一轮残月高悬天边,一抹青色的身影悄然而至。 来者看到香甜的饶云,先是嗤笑一声,再是朝他脑门上一点。 “醒来。” 饶云揉揉额头,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 青蟒一愣,隐隐有些怒气,正待发火,听到睡梦中的饶云打了个嗝,憋不住笑了。 劣等小妖,梦里尽是美食。 他难得地升起一阵使坏的念头,抓起饶云的手,在那白皙的手指上重重一咬。 饶云吃疼,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的瞬间,便见一道高大的青色身影。 青蟒手一抹,饶云手指上的牙印就不见了,他趁饶云尚未回过神来,飞快地放开他的手指,正了正脸色。 只见他的视线扫过饶云的红衣,道:“你就是那些愚蠢的村民送给我的妻子?” 饶云懵了懵,老伯没说所谓的送礼是嫁人啊。 青蟒挑起饶云的下巴:“还是只乳臭未干的小妖。” 说着他身形一晃现出原形,赫然是一条一丈长的巨蟒,青色的鳞片附着其上,冷酷的瞳孔在黑夜里泛着红光,不断吐息的芯子发出危险的警告。 青蟒的本意是要吓吓这个小妖,未承想饶云眼睛发亮地看着他说:“你的鳞片好漂亮啊!” “我叫饶云,你叫什么名字呀?” 完全不怕青蟒的饶云,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看他的目光又是羡慕又是崇拜。 始料未及的答案让青蟒有些慌乱,青色的皮肤染上了一小抹粉红,从没被夸奖过的青蟒一扭脑袋钻进了草丛里。 话还没说完,饶云怎么能让青蟒走,他也化出原形一个飞扑趴到了青蟒的背上。毛茸茸的爪子一碰到那沁凉的鳞片就爱不释手,饶云一直很羡慕鲤鱼精的鱼鳞,不像自己的软毛总是会粘上落叶勾到小草天天都要清理,而鲤鱼精尚且不能离开水面,青蟒却是能在草丛间自由游走的。 真令狐狸精嫉妒! 青蟒被他上下齐手越摸越红,索性卷起尾巴把饶云给圈了起来,举到平视的高度。 猩红的芯子时隐时现:“摸够了没?” 饶云诚实地说:“还没有。” “……” 青蟒强作镇定,实际上冷漠的外表下已经红透了脸,平日里无论是谁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妖给轻薄了。 饶云完全没有生死被他妖掌握的紧张感,他想起正事,对青蟒诚恳地劝解道:“虽然妖各有各的妖道,但我认为吃人是不对的。” 青蟒对这种误会本是不屑于解释的,可一对上那双圆圆的狐狸眼,嘴就不受控制了。 “我没吃过人。” “那为什么老伯说你是吃人的妖怪?”饶云讷讷地问。 “不过是把他们的私怨推到我身上罢了。”青蟒冷哼一声。 “你可以去解释。”饶云说。 “你觉得他们会信一个妖怪的话吗,”青蟒顿了顿,又问,“你信我吗?” 饶云不说话了,青蟒叹了口气把他放下。这时候饶云蓦地一抬头,眼里水汪汪的:“那你岂不是很可怜。” “可怜?”青蟒大笑,“笑骂由人,我自独行。” 饶云听着他的笑声感觉很不是滋味,他拍拍青蟒的尾巴说:“等我勾搭完书生,你跟我一起回瑶山吧,那里妖怪不多,但都很友善的。” 青蟒的笑声戛然而止:“勾搭书生?” “是啊,”饶云郁闷地垂下头,“下山前我都没想到勾搭书生这么难。” 青蟒的尾巴动了动重新把饶云卷起来,他压抑着莫名涌上的怒火说:“你都是我的妻子了还想着勾搭书生,不许!” 饶云跟他解释自己不是顶替新娘的。青蟒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用粗壮的蛇身一圈圈缠上去牢牢地捆住了他。 “你摸我半天不用负责吗?”青蟒蛇皮发烫地说。 “可我们都是公的啊。”饶云争辩。 “书生也是公的。”青蟒说。 “那不一样,狐狸精得跟书生在一起,话本里都这么写,我要是不能拐个穷书生回去会给瑶山丢脸的。”饶云着急地说。 青蟒的脸色沉了下来:“带我回去就丢脸吗?”继而又开始安抚饶云,“你放心,我一定比那什么破书生更好。” 语落,原本打算吓吓他就放他回去的青蟒一改主意,卷起饶云转道家中。 饶云挣脱不开,无可奈何地被拖进了蛇洞。他趴在潮湿的洞穴里小眼珠转啊转地盘算逃跑计划,他只想跟青蟒交朋友,没想过做夫妻的。 山洞一住便是四五日,饶云起初以为自己会不习惯,未想到被青蟒养的皮毛油亮,原本就肉嘟嘟的小身子愈发圆润起来。 每天睁开眼睛,食物就已经堆到了眼前,鲜果嫩肉无一不缺,唯一的麻烦或许是总有一条尾巴会时不时的戳戳他的小肚子。 青蟒身子一卷,将饶云圈在怀中。 柔柔软软的触感,红红的狐狸毛蹭在他的身上痒痒的,惹妖发笑。 “如此小的身躯,莫说一口吞下,只消稍一用力也就没了。”青蟒感慨。 饶云不高兴地抖了抖身子,伸出爪子挠挠他的脸:“你又不吃我,老说话吓我做什么。” 青蟒轻声道:“看你何时会被我吓跑。” 饶云瘪瘪嘴:“才不会。”他才不是那种胆小的妖呢……至少现在不是! 青蟒低笑两声。 饶云眨眨眼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青蟒说他没有名字。 饶云当即一拍爪子:“走,我们找算命先生给你取一个。” “算命先生?” “对,他们天天神神叨叨的,净说些听不懂的话,肯定会很取名字。” 青蟒心道这前因后果毫无关联,但架不住饶云热情的眼神,思忖片刻,到底是点头应允了。 此时天光大亮,雾霭尽退,吆喝声四起,正是一天运转的伊始,青蟒带着饶云走走停停东逛逛西瞧瞧。 饶云的道行比青蟒低好几百年,贸然行动是跑不掉的,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饶云便找出这么个借口溜出来。青蟒不疑有他,带饶云来到了山脚下的集市,想玩什么想买什么全由着他。 随着日头高升,街道渐渐热闹了起来。饶云站在一个杂耍班子前面挪不动脚,满脸的惊奇。 尽管青蟒不解妖怪为何要看人类拙劣的把戏,然而是当饶云兴奋地说“看那个人在喷火”的时候,他还是会“嗯”一声表示附和。饶云专注地看花样百出的戏耍,他则专注地看饶云,心里渐渐感到十分充盈。 杂耍班子撤场的时候饶云还有点意犹未尽,原来不用法术也可以做很多奇妙的事情。 青蟒牵着他的手带他去客栈投宿,掌柜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游移了半天也不知是该叫父子好还是兄弟好。 平心而论,两人的人形岁数相差并不太大,只是饶云笑容灿烂眸光流动显小,而青蟒面色阴郁气质沉稳显老,两者放到一起就有些微妙了。 青蟒瞧出掌柜心中所疑木着脸将钱袋扔到柜台上:“一间上房,我和内人同住。” 掌柜目瞪口呆,还是店小二机灵,上前一拱手道:“两位客官请跟我来。” 目送饶云扭捏的模样和青蟒坦然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掌柜久久不能回神,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男侍都能公然带出来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饶云被青蟒一揽带上了床,在山洞里就是这样,青蟒用长长的身躯把他圈起来,饶云就像他怀抱里的小小的一团毛球,不同的是现在是人形。 饶云并不讨厌和青蟒同床共枕,青蟒的皮肤冰冰凉凉的很舒服,修长结实的手臂很有安全感,趴上去就会骤然加快的心跳也很有趣。 为什么不能勾搭书生呢?我勾搭完书生再来找他玩不好吗? 饶云苦恼地想,青蟒如果不这么小气一定会是他的好朋友。 “在想什么?”青蟒摸摸拱来拱去的饶云的头。 “内人是什么意思?”饶云问。 “就是你是我的人的意思。”青蟒笑着说。 饶云嘟嘴:“我又不是人。” 青蟒道:“那你是我的内妖。” 饶云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睁着眼睛与他对视半天,差点看出了一双斗鸡眼。 青蟒失笑,捏捏他的鼻子。 “睡吧。” 饶云刚要开口,一股困意袭了上来,眼皮发沉,最终他咂吧咂吧嘴什么都来不及说就睡过去了。 青蟒轻抚他的脸颊,凝视片刻,也跟着合上了眼。 梦里饶云看到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路上荆棘遍地,有个瘦弱的书生艰难地劈路前行,他的衣服沾满了灰尘已然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行李更是破破烂烂。然后忽地一阵大风刮来,掀起漫天尘土,便再也看不清了。 饶云忽然想起他还是小狐狸时听到的一句话:狐狸精找到书生不是为了勾搭他而是为了报恩。 翌日清晨,饶云起床后还惦记着昨晚的梦,魂不守舍地跟青蟒下了楼。 一走到大堂他就惊着了,因为有一个书生长得跟梦里面的一模一样! 他偷眼瞧去,那书生容貌端正,面色苍白,眼底泛青,透出稍许病态来。再想仔细打量,一只大手横在了他的眼前,饶云拉了拉大手,没拉动,他抬起头看见了青蟒愈发铁青的脸。 青蟒本来瞪着不安分的饶云,看他一脸委屈又觉得舍不得,便去瞪书生。这一瞪他就知道书生命不久矣,瞪一个将死之人没甚意思转而瞪向了掌柜。 掌柜身躯一颤,寒意蹿上背脊。他缩着肩膀哭丧着脸,不知自己招惹了哪尊大佛。 那书生似有所觉,也转眼看了过来,这一看竟生出似曾相识之感。 书生的眼睛黏在饶云身上青蟒已十分不悦,没想这大胆书生竟还快步上前拦住了他们。 “你……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书生仿佛看不见发怒的青蟒,周围的人都被他的威压吓得瑟瑟发抖,这病痨兀自一脸殷切地对着饶云。 饶云也是懵懵懂懂:“你也在梦里见到我了吗?” 书生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惊喜:“我们果然是有缘人。” “够了!”青蟒大吼一声把饶云揽到身后。 书生这才恍然还有一人,他对青蟒作揖道:“失礼了,这位老爷。我与令子似乎颇有渊源……” 青蟒气极反笑:“你倒说说你与我内人有何种渊源。” “内人?”书生震惊地看向青蟒身后,奈何饶云被施了法说不出话来无法解释。 青蟒不欲纠缠下去,挥开书生抱住饶云大步走出。待书生回过神来追出门去,哪还看得到半点人影。 书生茫然地伫立在门口,像是一件忘了很久的事堪堪浮出水面又沉了下去,他猛地咳嗽几声颓然倒地。 回到山上,青蟒撤去法术后饶云生气地一口咬到他手上:“你怎么可以欺负书生!” 饶云咬得不重,恐怕牙印都留不住,青蟒偏偏疼得钻心刺骨。 “你有我,不需要书生。” “没有狐狸精不需要书生的,”饶云撒开口气呼呼地说,“我要勾搭客栈的书生。” 他见青蟒哑然,以为对方在怀疑自己,想了想补充道:“我感觉得到,他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青蟒身形晃了晃:“你一定要去么?” 饶云坚定地点点头。 青蟒转身:“你去吧。” 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舍不得放饶云走了。 饶云在身后说:“你等我勾搭完书生就回来找你,我们一起去瑶山。” 青蟒没有回应,饶云权作默认,他不知道狐狸跟书生的故事里是不会多出一条青蟒的。 待身后没了声响,青蟒变回原形盘起身子,这茫茫天地间他终是孤身一人。 第4章 第 4 章 青蟒垂下头,不过一会儿,草丛间唏嗦作响,一团红毛跳进了他团团围起来的圈里。 青蟒以为自己眼花,甩甩头再看,怀里还是有一团红毛。 “你、你不是去找书生了?” 饶云伸出爪子摸摸青蟒冰冷的鳞片:“你好像很伤心,我不想让你伤心。” 青蟒的喜悦几乎要从眼里溢了出来,他努力不让自己失态地问:“那书生怎么办?” “书生以后有机会再见,”饶云蹭蹭他,“总会有机会的。” 青蟒温柔地看着他的饶云:“好。” 摇曳的草丛间,一条巨蟒背着圆滚滚的饶云蜿蜒游弋。 饶云抱着他的脖子说:“我们还没给你起名字呢。” 青蟒说:“你起。” 饶云想了想:“青蛇?” “……” “你不喜欢?那……蟒蟒?” “……” “还不喜欢?那我再想想哦。” 青蟒在饶云说出更多不得了的名字之前,连忙打断他:“做一个天地无名客,于我足矣。” “不行,不行,”饶云说,“以后岂不是没人记得你了。” 青蟒说:“我不需要在凡夫俗子中留名。” 饶云听了,对比起山上一心想被写进话本里的妖精们,不由感慨:“你真是一个没有追求的妖。” 青蟒笑了笑,也不做解释。 这山间草木,本是无趣至极,因了一只天真善良的饶云变得可爱起来。若是有饶云陪在身边,就是让青蟒再住上千百年,他亦是心甘情愿。 饶云又问:“你要不要跟我去瑶山玩啊?” 青蟒眉头一蹙,心下犹豫。 他一想到那些给他灌输勾搭书生思想的妖怪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然而了解饶云的生活同样吸引他。 饶云说:“我给你介绍些新朋友,你就不孤独了。” 青蟒敏感地扬起头:“你要走?” “我总要抽空找书生的。” 书生,书生,又是书生。 青蟒眼神一暗:“你知道什么叫勾搭吗?” “知道啊,”饶云说,“把他请到瑶山,然后天天给我们画像,猫妖和鲤鱼精都做了好几套新衣裳就等著书生呢。” “谁跟你说的。”青蟒不由停下来。 “不用人说,我自己看的,”饶云骄傲地挺起胸脯,“话本里写著书生天天对着狐狸精弹琴画画。” 青蟒摇头,呆妖。 “若非你……” “若非我什么?” 饶云弯下腰,探过头去,要去看青蟒的眼睛。 青蟒别扭地一转头,低咳两声:“若非你遇到了我,早晚给吃的骨头都不剩。” 饶云闻言抖了抖耳朵,抱紧青蟒:“幸好遇到你。” 青蟒面皮发烫,开始一路无言。 若非你可爱得让我迷了眼,我怎会为一只呆呆傻傻的低等小妖魂不守舍。 青蟒驮着饶云一路回到了山洞中,听他絮絮讲着,几年前贪玩小山不慎被兽夹夹了腿,绝望之际,正是为书生所救。 “区区捕兽之夹。”青蟒不屑道。 饶云吐吐舌头,承认自己学艺不精,学会化形是不久之前的事。 青蟒若有所思。 要斩断他与书生之间的羁绊,需得还情这救命之恩才信。 饶云说得累了,从青蟒身上滑下,躺在青蟒替准备的舒适的小窝中,没一会儿便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青蟒变作人形,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耳朵,盯着饶云睡颜不动似是百看不厌。 半晌,他微微昂起头,身上绿光隐现,冲天妖气一瞬释放,山间鸟兽争相躲藏,诺大山野一时间竟除了风过林叶听不见半点虫鸣鸟叫。 他张开嘴,吐出一颗泛着莹莹绿光的元丹,捏在手中端详片刻,倏地一用力,只见那元丹现是浮现出一丝裂纹紧接着整个裂成两半。 多少仙家争抢的近千年修为,就被青蟒随手画上一道符,分出一半去了。 他将剩下半块元丹,送回体内,恢复蛇身,硕大的蛇头枕在饶云的身侧,慢慢瞌上眼帘。 饶云欠的,由他来还。 日子如此又过了数旬,饶云在青蟒身边住的舒服自在,好些时候差点忘了瑶山。 青蟒无意隐瞒失去半数修为之事,山野间的大妖多有所察觉,唯独饶云心思单纯加之修为低微,一直未能勘破。 他只是奇怪,为何青蟒总会消失片刻。 莫非是有他不知道的好玩去处? 这日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暗暗掐住尾巴不让自己睡过去,听得青蟒起身,屏息等候一会儿,而后慢慢睁开一双滴溜溜的圆眼睛。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夜色阑珊,山野多了一丝恐怖的意味儿,不复白日的秀丽,月下树影憧憧,枝叶沙沙作响,饶云缩了缩脖子,咽了咽吐沫,抱起炸了毛的狐狸尾巴,壮着胆子往外走去。 可这胆子尚未壮上几步,他就先撞了墙。 原是青蟒不知何时下了一方结界,将饶云围在巢穴之内,外物入不得,内物出不去。 饶云放下尾巴,用手敲敲,用脑袋撞撞,多方试探亦是奈何不得。 他当即鼓起脸,对外面更好奇了。 青蟒无论如何也不让让知道的,定是不得了的大东西,想他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消一个眼神,青蟒连月亮都能从水中捞出来送给他。 饶云索性沿着结界坐下,也不假模假样,偷偷摸摸了,一心一意等青蟒回来好问个究竟。 他在短短的时间里想了无数种可能性,超级好吃的冰糖葫芦,超级好玩的小花鼓,超级有趣的话本…… 然而种种可能性在见到青蟒的一瞬间都化为了泡影,因为尽管法力低微,饶云在第一时间闻到了血腥味以及不属于青蟒的其他妖怪的气息。 “你……出去打架了?”饶云结结巴巴地问,满眼担忧。 青蟒本可以解释,由于他失去了半身修为,周围的大妖们都开始蠢蠢欲动,欲夺取他剩下的半颗元丹。 可对上饶云的眼神,青蟒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哑声道:“是,我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若想走,我绝不拦。” 饶云抓住他的手,只关心一件事。 “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罢了。 青蟒把话咽了下去,低头瞧着饶云,重复道:“你走吧。” 饶云咬牙道:“我不走。” 青蟒盯着他倔强的小脸,忍住摸上去的冲动,抽出手。 “好,我走。” 饶云愣住了:“你不高兴了?是因为我偷偷起来吗?” 青蟒低声叹道:“我总归要试一试。” “试什么?”饶云不解。 青蟒勾起手指,贴着他的脸颊虚虚一探。 试试你的真心。 他五指一张,饶云霎时昏睡过去,接住饶云软倒的身子,温柔地放到床上。 青蟒没有马上离去,他耐心守着饶云半旬有余,看着饶云醒来后由惊慌再到失落。 即便撤去了结界,饶云也没有离去。 终于青蟒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而且他的耐心已经燃烧到了极致。 只见青蟒头一昂,诺大蛇身忽地化作一介青衫书生的模样。书生没了往日青蟒幻出人形时的戾气,显得文质彬彬,温和有礼。 他想若是饶云非书生不可,他便去做那个书生,哪怕骗上一辈子。 青蟒理了理衣冠,思忖片刻,又变出一个书篓背在身上,清清嗓子,试探地说了几句话,自认毫无差错。 他手一挥,法力尽显,俄而,乌云阵阵,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而至。 青蟒径直往山洞走去,停在洞口,朗声说道:“打搅了,小生行至半途,突逢大雨,还请借地暂避雨势。” 饶云没精打采地应了声:“哦。” 青蟒走进去,发现饶云对他没有半点兴致,想了想,接着道:“小生此次上山只为进京赶考。” 饶云依旧恹恹不乐,抬起眼,对他勉强报以一笑。 青蟒心中有了计较,他问:“我听说这山中住着喜欢勾人的狐狸精可是真的?” 饶云随口答道:“可能吧。” 青蟒静默片刻,走到饶云的身旁,被雨水浸湿的青衫在地上拖下一串水渍。 “为何我没有遇到狐狸精?” 饶云托起下巴:“大概狐狸精不想要书生了吧。” “不想要?” “嗯。” “那他想要谁?” “蛇,大蟒蛇。” 书生的眼睛泛起一道绿光。 “这可该如何是好……” 不等饶云有所反应,徒然暴涨的蛇身已将他牢牢圈在了怀里。 “我该如何是好……你让我如此欢喜。” 不管饶云往后是怨是恨,他都不会再放手了。 第5章 第 5 章 第三篇:书生上山记 瑶山上妖精少,非妖类更少。 于是,山上来了个鬼书生这件小事就成了一等一的大事。山中精怪们奔走相告,不出半个时辰大大小小十几个妖精都聚集在了鬼书生暂居的小屋前。就连和尚,哦不,前和尚,也叫好奇心旺盛的符河拉了过来。 鬼书生长得好脾气好,任妖精们围观也不恼怒。他对众妖拱手道:“我并无打扰诸位修行之意,此次贸然上山只求与小狐狸一见。” 妖精们闻言面面相觑,神色犹豫,唯有小喜鹊心直嘴快:“饶云哥哥被隔壁山的青蟒带到蛇洞里当压洞夫人啦,不在这里。” 乌鸦精连忙捂住她的嘴安慰书生:“你不要伤心,书生不跟狐狸精在一起还可以和花妖啊、猫妖啊、蛇妖啊……勾勾搭搭的。” 在场的猫妖和花妖立马跳离三丈远以示清白,蛇妖则暗暗羞红了脸。 书生失笑道:“你们误会了,我对小狐狸并无爱慕之情,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弄清楚。” “哦……”常年被话本洗脑的众妖明显不信。 树精捋捋他长到拖地的胡子语重心长地说:“人生苦短,当忘则忘啊年轻人。” “嘁……”众妖一致鄙视。 谁不知道树精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装树洞骗人,现在就天天把那些秘密当笑话讲给小树苗听,什么陈芝麻烂谷子都能抖出来。 “既然小狐狸不在,那小生也不便久留了,告辞。”书生甩甩袖子准备离开。 “且慢!我们可以派小妖招小狐狸回来。” “没错没错,年轻人不要心急嘛。” “留下来陪我们玩呀。” 众妖七嘴八舌地拦住他,山里无聊了几百年,好不容易有个话本里才会出现的书生怎能放过。 书生素来性子温和,架不住妖精们的热情,被迎到了豪华小别院从此“被长住”。 瑶山上的妖精们轮流跑到书生的小院聊天,他们对人间的事和书生为什么会变成鬼书生很感兴趣。 书生也没有藏着掖着,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这天,一条小蛇羞羞答答地游弋到了书生脚下。 书生弯腰把他捡起来,盘到胳膊上。 “书生,书生,你真的是鬼吗?”小蛇迫不及待地问。 书生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人是鬼。” 他本来该是死了的,不知为何又活了。以为活了,却没有心跳。许多事忘了,依稀忆起曾救过一只会说话的小狐狸,他这才不畏艰险地闯入瑶山,盼着能回想起一星半点的前尘往事。 小蛇摇摇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耳边说:“我觉得你是神仙。” 这种猜测倒是新鲜,书生问:“何以见得?” 小蛇以为自己猜中了,高兴地说:“书上说鬼是没有影子的而且怕阳光,你什么都不怕。” “嗯,有道理。”书生对眼睛发亮的小蛇说,“可惜我不是神仙。” “这样啊……” 小蛇颓然地低下头。正在书生想着要不要安慰他的时候,他又一下子把头钻进了书生的衣袖里。 “你不是神仙的话,愿不愿意跟一条蛇在一起?” 透过布料,书生都能感受得到小蛇羞得发烫的身体。 小蛇说:“猫妖、花妖都怕跟著书生吃苦,我不怕。” 书生权当童言无忌,好笑地说:“如此看来,你也什么都不怕咯。” “对啊对啊,我们是天生一对,”小蛇欢快地钻出来,对上书生的眼睛瞬间蔫了,“其实我怕猫妖抓我,怕花妖撒花粉,怕树妖碎碎念,还怕猴妖灌我喝酒……” 他一个一个地数,把山上的妖精都说完了。 “还怕什么?”书生听着有趣,追问道。 小蛇想了想:“姑且这么多吧。” 书生点点头:“看来还有不少。” 小蛇不好意思地从书生胳膊上爬下来,把身体拧成了一个麻花。 就在此时,林间的风乍起,书生被一片飘零的花瓣迷了眼睛,再睁眼时一只花蝴蝶翩翩落在了“麻花”上。 “好啊,你骗我说鬼书生不在,自己却来找他玩!” “麻花”抬起一个小蛇头:“书生死了不会化成蝴蝶,不能跟你飞走的。” “笨蛋,你没听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吗,书生死了就是蝴蝶!”花蝴蝶扇动翅膀拍打小蛇的脑袋。 “我不是笨蛋!” “你就是!” 两个小东西吵作一团,倒把书生忘到了一边。 书生清清喉咙一手一个地拎开:“你们想来找我,我随时欢迎,不用吵了。” 小蛇委屈地缠住他的手,花蝴蝶哼哼唧唧地飞到他的肩头。 “书生你快告诉他,你是蝴蝶。”花蝴蝶趾高气昂地命令道。 书生无奈地说:“抱歉,我真的不会变蝴蝶。” 小蛇一扫刚才的萎靡,挺起蛇身舞动着尾巴说:“看吧看吧,还是我说得对。” 花蝴蝶瞅瞅书生再瞅瞅小蛇,化成一个身着彩色罗裙的女童,“哇”的一声哭着跑走了。 “你们欺负我,我要告诉红鲤姐姐!” 书生摸摸鼻子,虽然他没做错什么,但还是有种欺负小孩子的感觉。 小蛇贴心地说:“你不要担心,蝴蝶每天都跟红鲤告状,红鲤不会当回事的。” 书生心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捏捏小蛇的尾巴:“你呢,委屈的时候向谁告状?” “以前我都是自己说给自己听,”小蛇偷瞧了眼书生的脸色,“以后我跟你说可以吗?” 许是这风太轻、花太香,书生的声音也不由得柔上了几分。 他听见自己笑意盈盈地应了声: “好。” 书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生前是,死后是,不生不死亦是。 他在瑶山住得惬意,身体也不再是病怏怏的,每日种种花喝喝茶听听妖精们聊八卦,日子过得很安稳,也不着急去找小狐狸了。只是有条小蛇时不时地窜出来,或是草丛里或是房梁上或是被褥间,好几次书生一个不留神差点压着他。 小蛇不像初见时那么羞怯,话也跟着多了。 “我想去要点种子送给你,花妖不愿意,她说会变成定情信物的。女妖为什么不能送人东西呀?孔雀看到漂亮的人就喜欢送羽毛,那他岂不是有很多情人了。” 自从书生答应他有委屈可以来倾诉之后小蛇几乎是天天来报道,没有委屈也要装出几分委屈来。 他绞尽脑汁想出的那些委屈在书生听来啼笑皆非。瑶山上的妖精们不像山下村民们说的那般穷凶极恶反而单纯得很,话本上写什么他们便信什么。当书生告诉他们自己既没有打算上京赶考,亦未在山野间迷过路,更不曾偶遇绝世美女、同深闺小姐私过奔时,妖精们俱是感到不可思议,瞠目结舌,无法相信世上还会有这种无所作为的书生。 “书生、书生!”小蛇用脑袋撞他的手掌。 书生回过神来,对小蛇笑着说道:“两情相悦的人互送礼物才叫定情信物。” “两情相悦……”小蛇喃喃重复道,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羞赧。 隔天书生醒来时发觉胸前沁着凉意,他掀起里衣一看,小蛇盘在他的身上吐出了一个晶莹的圆珠。 “我不会养花养草,不会写诗作画,”小蛇说,“我只能送你这个了。” “且慢!”书生大感不妙,“你万万不可失了元丹。” “我失了元丹?”小蛇不解地问,又惊恐道,“我几时失了元丹!” 书生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咳嗽两声尴尬地说:“没有,我希望你小心。” “哦。”小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献宝似的把珠子叼到书生眼前,“这是我第一次化成人下山时买的珍珠,好看吗?” 原来是珍珠啊…… 书生松下一口气,接下珠子:“很好看。” 小蛇期待地看向他。 书生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是在等待回礼。 莫非是……定情信物?书生头疼地想,这下可真的不妙了。 “书生我的礼物呢?”小蛇红着脸说,“你给我写副对联也行,其他小妖们都说你写的字特别好看。” 说到这,小蛇露出了骄傲的神情,仿佛写字好看的是他一样。 书生坐起身子,把小蛇放到桌子上,然后把珍珠也摆到了他旁边。 “对不起,这个珠子很漂亮,但我不能要。” “为什么,”小蛇眼睛湿漉漉地问,“你嫌我送的不好吗?” “不,你的礼物很好,只是我不能要,”书生摸摸他的头,“我也不能送你礼物。” 小蛇顺着他的手缠了上来:“既然礼物很好,为什么不能要呢?” 书生想说他们没有两情相悦自然不能交换定情信物,又想说自己从未想过与一个山中精怪在一起,他还想告诉小蛇喜欢的感情不是这样的,然而对上小蛇那双无垢的眼睛后又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有些不忍,有些怜惜。 小蛇爬到了他的肩上,微凉的鳞片贴在他的脸边。小蛇学着猫妖的语气撒娇道:“书生,书生你就收下嘛,我以后送你更大更好看的珍珠。我、我不要你的回礼了还不行吗?” 书生叹了口气说:“我还没有见到小狐狸,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无暇分神想其他的你明白吗?” 小蛇摇摇头:“不明白。” “简单来说见到小狐狸之前我不会和人……妖精互相送礼的。”书生撒了个小谎,他其实早就不在意是否能见到小狐狸了,只是面对小蛇他需要一个借口来推拒,这般纯粹的感情值得每一个人珍惜。 小蛇若有所悟:“让你见到小狐狸,你会收下我的礼物吗?” “姑且可以这么认为吧。”书生说。 小狐狸在青蟒的保护下是出不来的,小蛇早晚会知难而退,对他的感情大约也会跟着退去吧。 小蛇重新叼起珠子,缠著书生蹭了蹭,带着困惑钻进了草丛里,而书生则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呆立了许久。 那日小狐狸被青蟒带走,他就是这么立在客栈门前茫然失魂。书生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屋里。 然而,他忘记了,小蛇不是小狐狸,他亦不再是当年的病痨。 这之后小蛇消失了好几日,瑶山的其他妖精们倒是来得勤了,收到花蝴蝶告状的鲤鱼精拖着红裙婷婷袅袅地站在书生面前,她的身后是高高壮壮的螃蟹精。 鲤鱼精撩了撩长发说:“小蝶怎么也算是我的妹妹,妹妹哭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总得有点表示不是。” 书生温和道:“是我不对,惹哭了花蝴蝶。” “哎呀,我这妹妹我还不懂吗,任性又爱哭。”鲤鱼精挥挥手,“我来说你几句意思意思而已,别当真。” 书生闻言哭笑不得,摆出受教的姿态。 鲤鱼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书生喜欢蛇的确比蝴蝶多,这事不能怪你。当初我们教小狐狸下山勾`引你,谁承想半路杀出条青蟒,还好现在有了小蛇,不然我们真愧对于你啊。” 此番言论太过荒唐,书生张口欲驳,却被鲤鱼精捂住了嘴。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心里苦。狐狸精跟书生本是一段佳话,现在上不了话本不说,有没有说书先生愿意传蛇与书生的故事都不知道。”鲤鱼精接着说道,“可是往好的方面想,小蛇比小狐狸学习更努力,我教他勾`引书生要长得漂亮,他幻人之后发现自己不够妖媚难过了好久,这种专一的小妖不多见了哦。” 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安慰话,鲤鱼精略略思忖,自认为确无遗漏,才一个转身带着螃蟹精跳到水里游走了。 瑶山的妖精们思考的角度和书生完全不一样,书生的解释毫无用武之地。甩甩头,书生忽然想到他从没看过小蛇的人形。 大约是和花蝴蝶一般大的孩童吧。 书生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肉嘟嘟的脸,不由笑了。 小蛇不见的第八天书生意识到不对,他在树精家前面的花园里找到花蝴蝶。 花蝴蝶平时跟小蛇不对盘,关键时刻倒是讲起了兄妹义气,在书生的追问下瘪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硬是不说小蛇去了哪,最后还是树精捋捋胡子告诉他小蛇到了隔壁山头。 书生乍听这个消息险些站不稳,隔壁山的青蟒是怎样的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大妖近千年道行岂是小蛇能够对付的。 无数念头在脑袋里转过,书生定下心神,向树精道谢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居收拾东西。 树精一扫正经脸色,弯腰对脚下的小草说:“书生要去找小蛇啦,千里寻夫啊,他们准是想私奔。” 小草张大了嘴巴:“这么传奇?” 树精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我们瑶山终于要出故事了。” 小草招来花蝴蝶,花蝴蝶飞去通知鲤鱼精,八卦在妖精们中间越传越离奇,书生系好包袱时,全山的妖精们已再度聚到了他的门前。 书生诧异了一瞬,继而笑道:“既然你们都来了我就不用一一道别,小生将暂别几日……” 猫妖沉不住气地跳到他面前义愤填膺地说:“那青蟒欺人太甚,抢了你一个小狐狸不说,还想抢小蛇!”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沉默寡言的螃蟹精走上前:“我愿意帮你。” “我不是去斗法的……” 小喜鹊眼里掉下泪珠:“你们都往隔壁山跑,不陪我玩了。” 乌鸦捂住她的嘴尴尬地对书生说:“你不要伤心,书生不跟狐狸精、蛇妖在一起还可以和猫妖勾勾搭搭的。” 猫妖闻言立即缩回腿跳到树精身后,日月可鉴天地可表,他们不跟朋友抢书生的。 书生听这些妖精们说完,明白说不过,也不准备解释了。他怀里霎时多出了一大堆东西:花蝴蝶给的迷魂散、猫妖送的媚药、鲤鱼精做的大红袍…… 这些妖精们也不知是真关心他还是纯粹凑热闹的。 书生下了山,把妖精们的心意埋在山脚下,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青蟒盘踞之地,山路崎岖难行,雾气弥漫,书生捡起一根长树枝当棍棒挥开茂盛的杂草灌木,堪堪爬到半山腰。身上的白衣长袍蹭得灰扑扑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指尖陷着泥土脸上亦是蒙着一层汗水。 事实上,他是第三次经过这个地方。 每每快到山顶时便会掀起一阵大风把书生吹回山脚,这是谁的把戏自不用说。 书生拖着酸涩的腿一步步攀登,他自己跟自己说,你如今是鬼书生多走点路怕什么,生前不是天天巴望着能下地吗。 再度被吹下去,书生摇摇头,重新迈开腿。青蟒终于看不过去,现了身。 “小狐狸跟我在山中住得快活,你带不走他。” 书生弯了弯腰,拱了拱手。 “小狐狸与我早就缘尽,我此次前来是为小蛇,他心智懵懂,若是有甚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那个小蛇妖?”青蟒眸光微变,“他三日前已离去。” “三日前?”书生闻言皱眉,青蟒应该不会骗他,小蛇既已离去为何不回瑶山,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知道了就走吧。”青蟒开始赶人。 “等等,我还有一事想问。”书生说。 “你是想问为什么没有死吧。”青蟒说,“那是因为你得了我的一半元丹。” “你的元丹?”书生万分惊异。 青蟒哼了一声:“自然是我的,小狐狸欠你一条命我替他还了,从此你们才能再无瓜葛。” 彼时他算到书生阳寿将尽,以小狐狸的心性豁出性命也会救他,青蟒怎能允许这种事发生,他散了五百年功力献出半颗元丹把书生从阎王殿拽回人间,往后小狐狸要报恩也只能报他青蟒的了。 书生得了答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可另一块仍高高悬着。 小蛇莫不会被某个道士抓走了吧。 远在道观的小道士募地打了个喷嚏。 第6章 第 6 章 书生自称为收集鬼怪故事的编书人穿梭在城镇里,拜访每一位说书先生,探询每一位道士法师和尚,一座老宅一座老宅地找。然而,奇异的故事不少,但没一个是关于小蛇的。 从未有过的焦虑感蔓延到书生的心头,他忍不住开始往坏处想,如何找到小蛇渐渐演变成了如何解救小蛇。 这日他也是在茶馆里探听消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衫公子坐到了他的对面。那公子生得面如冠玉,英气逼人,他看向书生时眼底仿佛生了一层水汽。 书生对上他的目光,心底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位公子你……” 青衫公子眼睛眨了眨,书生嚯地站起身子。 “小蛇!” 青衫公子眼泪唰地流出来,一下子抱住了书生的腰,用与外貌极不相称的语气撒娇道:“书生,书生,我好想你。” 书生好笑地拍拍他的脸颊:“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 之前的种种心思都被这一声叫喊给戳破了,消散了,书生见着了小妖心满意足再没其他负面情绪。 小蛇抬起脸可怜兮兮地吸吸鼻子,倒好像这段时间找不到人的是他一样。 书生为他擦干净脸上的鼻涕眼泪,这才好好打量了他的人形,乌黑的头发高高盘起,眉目凌厉似剑,不笑时薄唇抿成一线有些冷酷的意味。 怪不得鲤鱼精会说小蛇长得不够妩媚。 不过人形再成熟,小蛇的本性还是没变,动不动就脸红。 书生问他跑哪玩去了不回家? 小蛇急急辩解道:“没有玩,我一直在认真学习。” “学习什么?”书生问。 小蛇瞧了他一眼,脸颊发烫头冒青烟:“学习……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他拽起书生往外走,书生笑眯眯地跟在后面,见到小蛇后他的心情便非常好,可惜这份好心情只持续到了小蛇停下脚步之前。 书生瞪着前面花枝招展的老鸨和她身后香气四溢的酒楼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怡红院!你在这学习的?!” 小蛇点点头高兴地说:“我学得可卖力了,姐姐们都说我有天赋。” 书生眼前发黑,他万万没想到小蛇在人间竟学了淫乐之术。是了,山中寡欲怎经得起尘世的诱惑。 “我们进去吧。”小蛇说。 书生推开他的手:“你不懂事我不怪你,从今天起你跟我回瑶山,我一点点教你,这地方你不许再来了。” “为什么啊!里面装饰得好看人也好看。”小蛇抱住书生的胳膊,“我们进去嘛,你会喜欢的。” “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书生吼道,复又发觉自己太过严厉怕吓坏了小蛇,柔声说,“我不希望你进去,乖,我们回瑶山好不好?” 小蛇咬着嘴唇看看书生又看看怡红院,纠结了半晌,一副悲壮的样子应了好。 书生长舒一口气正准备带小蛇离去,忽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哎哟,舍公子你在外面杵着做什么,快进来,花魁姑娘等你很久了。” 小蛇转头抱歉地对追上来的美艳老鸨说:“姐姐,我不能去找花魁姐姐了,我要回家了。” 风韵犹存的老鸨扭着纤细的腰肢婷婷袅袅地走过来,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书生戒备地对上她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将小蛇揽到身后。 老鸨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对小蛇说:“看来你确实不用再来学魅术了。” “魅术?”书生不由得开口问道。 “是啊,舍公子没头没脑地跑进春楼里说要勾`引一个人,”老鸨笑道,“我们还想着哪家小姐会如此不解风情,原来是个木头书生。” 小蛇在一旁插嘴道:“书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不是木头。” 老鸨闻言笑得更欢了,书生的耳根也染上了一抹红色。 “我代你向花魁姑娘道别,你可别忘了跟我们学的本事,别浪费了。”老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书生耳根越发地红,偏偏小蛇还信誓旦旦地点头。 待到书生急急忙忙带小蛇回了瑶山,山上的妖精们一面欢喜他们的归来一面又埋怨他们私奔的时间太短不够戏剧。 小蛇不知情况,认真地跟众妖解释没有私奔这一说。妖怪们听了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书生下山寻妖,命都不要了,他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地撇清关系。 小蛇听得一愣一愣的。妖精们说得煞有其事,他这个当事人竟然信足了十分,泪眼婆娑地跑到书生那,感动地说他再也不乱跑了。 书生头疼地扶住额角,眼角掠过窗外同样擦着眼泪的一溜小妖,深觉不解释不对,解释更不对,索性闭嘴不谈任他们自己编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小蛇是彻底在书生的小屋里住下了,起初是原形盘在书生的胸口上,后来胆子大了,索性化成人形抱著书生睡。 书生就算变成了鬼书生也不是妖的对手,被抱得死死的挣扎不开,到底心里也不厌烦这样的接触,犹犹豫豫的还是默许了。 一人一妖日渐亲昵且不逾矩倒也过得甜蜜,有时候书生甚至想,身边有条爱说话的小蛇陪着并不太坏。 书生不清楚他的感情是否如小蛇期望的一般,但还是要叫小蛇知道的。 他推开门,看见小蛇正背对着他捣鼓着桌上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然而小蛇身上的愉快气息还是溢满了屋子。 书生也忍不住勾起嘴角走到小蛇身旁:“你在做什么好东西呢……” 这个“呢”字吐出半边音陡然上扬继而戛然而止,匆匆收尾,连带著书生脸上的笑意也撤了去。 小蛇手中的“好东西”不正是被他埋在山脚的迷魂散、媚药、大红袍? 小蛇擦擦额头上的汗喜滋滋地说:“我刚挖出来的,你忘掉自己藏的宝贝了吧,没关系有我呢。” 书生喉咙发烫,几欲吐出一口血来,是什么让他认为这是自己藏的宝贝! 小心地拂掉上面的泥土,小蛇没有发现书生铁青的脸,依旧自顾自地往下说:“等我去借了树精珍藏的春宫图,研究研究这些怎么用,回头我们再试。花魁姐姐说第一次得小心,不然……” “出去!” 好脾气的书生终于脾气差了一回,他的大吼吓得围观的小妖们四散而逃,小蛇手里的迷魂散砰地跌落在地,甜腻的气息霎时充溢开来。 小心地观察书生青中泛黑、黑中泛红的脸色,小蛇哆哆嗦嗦地问:“我们现在就要试吗?” 可怜书生的一世清白彻底断送在了一条呆愣愣的蛇手里。 第7章 第 7 章 第四篇:道士收妖记 小道士其实不太小,只是修仙之人长寿,他又是最后一代弟子,与那些个发须飘飘的白眉道长一比自然落得了个“小”字。 小道士名唤戒色,当年祖师爷对着还是婴孩的他掐指一算,这一算可就不得了,见过六根不净的没见过色‘欲如此旺盛的,吓得老人家赶紧给他安了个和尚名。 可惜“戒色”、“戒色”的叫了二十余年,在山上清心寡欲了二十余年的小道士一下山便被男妖迷了个神魂颠倒。 别家的道士收妖是“呔,小妖哪里跑”他收妖是“美妖化个人形给我瞧瞧可好”。 小道士第一次遇到妖,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蹲在地上对着有千年道行的乌鸦精撅撅嘴,还逗鸟似的“嘎嘎”了几声模仿他的叫声。 所幸那乌鸦精也是首次下瑶山,没遇过正经道士,见小道士长得白白净净面善可亲竟真的傻乎乎地变了人形。 漆黑的一团慢慢抽高拉成一道修长的人影,羽毛尽褪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长袍,乌鸦精化成的人形只有黑白二色,更衬得黑的越发黑,白的异常白,黑发黑眼白皮肤,看得小道士口水直流三千尺。 一双淫手不受控制地捉住了乌鸦精白皙修长的手指,小道士来回揉捏只觉得触感超绝。 “美妖,今日让贫道收了你吧。” 乌鸦精垂下眼帘收回手。这小道士道行轻浅口出狂言,若是猫妖在此早就抓花了他的脸,可乌鸦精身为不吉的象征偏偏长了副软心肠最怕旁人难过,盘算着找个不伤人的法子把小道士赶走。 小道士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脸上露出失落的神情,抬起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乌鸦精,瞥一眼,再瞥一眼。 乌鸦精在他的眼神下压力倍增,竟生出一丝愧疚之情,默默地把手塞回了他的手心里。 小道士脸上立时云消雨霁,得寸进尺地把乌鸦精的整个胳膊都抱到了怀里,口水蹭了乌鸦一胸口,飘飘然地感受美妖的香味。 “妖儿,我叫戒……桀瑟,你叫什么呀?”小道士觉得自己的名字晦气不好听,硬生生改了一个音。 “劫色?”乌鸦精不着痕迹地抹掉衣服上的水渍说,“山上的小妖们都叫我乌鸦。” “乌鸦,乌鸦……好名字,配妖儿你最好不过了,有诗云: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想妖儿你定是其中最黑的一只。”小道士陶醉地说。 乌鸦开始怀疑眼前举止轻佻的道士是因为脑子不好才被赶出了道观,如此他的种种诡异行径便有了解释。这般想着乌鸦不禁同情起小道士来,把他和山上最小的妖精喜鹊划到了同一级别。 小道士不知乌鸦心中所想,自认为他被自己的英气所折服,自恋地正了正衣冠咳嗽两声说:“妖儿你放心,我和别的腐朽老道士不一样,非常开明,收了你以后我们同吃同住,睡一张床枕一个枕头盖一条被子。” 乌鸦摸摸他的头:“我下山是有正经事要做的,不能陪你玩。” 小道士欣喜道:“哎呀,我们不仅有缘还心有灵犀啊,我下山也是来做正经事的。”说完他还摸着乌鸦的手保证,“当然我会以你的事为第一要义。” 乌鸦犹豫片刻,心思转了又转,最终颔首。 小道士的嘴巴几乎快要咧到了耳后根:“妖儿我们到了镇里先去开一间房,然后……” 他说得甚美乌鸦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暗想无论如何他算得上是道行颇深的大妖,身边带一个心智不全的人类总归罩得住。 到了山脚下,乌鸦一把揪住直奔客栈的小道士:“我们要先做正事。” 小道士很无辜:“这不就是正事吗?晚了可没好房间了。” 乌鸦一听也有道理,他是妖自然睡哪都行,小道士不一样,既然决定罩着他了就得照顾好他。 一人一妖走进客栈,掌柜笑眯眯地问:“两位打尖还是住店啊?” 小道士眼疾手快地捂住乌鸦的嘴说:“要一间上房。”然后对乌鸦抛了个媚眼,“我要贴身保护你。” 乌鸦见他脑子愚钝却仍为自己着想,心下感动,柔声应道:“好,听你的。” 掌柜狠狠地起了身鸡皮疙瘩,暗自感慨男男之风竟如此猖獗,走了一对,又来一对,面上却微笑不变,招来店小二。 小二机灵,只装作没看到两人间的暧昧气氛,抹布往肩上一披,拱手道:“两位贵客楼上请。” “不用不用,”小道士意味深长地说,“你告诉我几号房,我们自己找。” 小二心领神会,脚一撤,给心急的某人让了路。 进了房门小道士直扑上床,撩起衣服下摆,一手支脸一腿勾起,眼睛眨啊眨:“妖儿,春宵苦短,我们先把正事办了吧。” 乌鸦笑道:“正有此意。” 小道士心头狂跳,□□不止,眼瞧着乌鸦脱下外衣一步步走过来,然后……然后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的包袱里拿出另一件外衣套了上去。 “妖、妖儿?” “我先去办事了,你自己睡吧。” “不,妖儿!” 伴着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乌鸦已化作一道剪影飞身掠出窗外,徒留下小道士一人。小道士愤懑地咬着被角,目光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乌鸦此番下瑶山是真的有正经事要做,很正经很正经的事情:他从小养到大的喜鹊精想要个玩伴。 喜鹊年纪最小众妖都不爱跟她玩,唯一的朋友小蛇前日里跟留居山上的鬼书生好了,两人腻腻歪歪的,把小喜鹊忘到了一边。见喜鹊每日无聊到郁郁寡欢,乌鸦便寻思着下山找一只修炼不精的妖精带回去陪她玩。 说起妖精,瑶山上统共才十几个妖精,还被隔壁山拐走了一个。妖精少八卦自然传得快,乌鸦要去寻找新鲜血液一事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支持,树精见多识广地给他出主意:“这妖啊最喜欢吸人气,人多的地方妖魔少不了。” 他话刚说完就被一阵嘁声淹没了,早八百年山上的妖精们就不屑于采阳补阴□□补阳了,跟人类在一起纯粹是书上写人妖恋太凄美太传奇搞得妖精们觉得不勾`引个人类回来实在没水准。 树精面皮绷不住:“我的办法不好,你们说去哪捉妖啊?” 他们要是知道山上还会只剩下十几个妖精吗?众妖一哄而散,转眼跑了个没影。 树精哼哼两声对乌鸦说:“听我的准没错。”复又惋惜道,“可惜话本里没有乌鸦和人的故事只有乌鸦和石头的故事,不然你顺道勾搭个青年才俊回来多好。” 青年才俊没有,色‘欲熏心的道士倒是贴上来了一个。 乌鸦走到茶馆里找到装成算命先生的黄鼠狼,刚要问他有没有小妖的消息,就被从斜刺里跳出来的人一把抱住了腰。 “妖儿,你不要我了吗?你看上这只狐狸精了吗!”小道士夸张地哭嚎,头埋在他的胸膛上蹭啊蹭。 算命先生闻言胡子都气歪了:“你的照妖镜呢?拿出来照照,我能是狐狸精吗?能吗?能吗!” 乌鸦头疼地把小道士从身上扒下来,抱歉地对黄鼠狼说:“你别生气,这小道士是我朋友,他、呃、他……他比较与众不同。” 小道士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说:“我就知道我在你心中是不一样的,妖儿你对我来说也与众不同。” 乌鸦不好解释,只好笑笑:“呵呵。” 小道士一打岔乌鸦也不好继续问话了,提着小道士回客栈听他一路上唧唧歪歪:“哼,我看那黄鼠狼贼眉鼠眼肯定不是好妖!”“我想他这么丑你不会喜欢的,还是得以防万一。”“妖儿,我们回去做些羞羞的事情吧。” 羞羞的事情?乌鸦觉得现在满大街的人看着他们指指点点已经够羞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道士都去嫖兔儿爷了。 ——你懂什么,那被拎着的才是兔儿,如今流行这种玩法,特殊职业有特别的情调。 ——啧啧啧,那道士长得挺好看,可惜气质忒猥琐了,一定不是真道士。 第8章 第 8 章 小道士眼里只有乌鸦面如冠玉的美貌,心里只想着十八摸和七十二招姿势,对街上的风言风语全不在意,乌鸦火速赶回客栈正遂了他的意。 重返战场,小道士深刻反省了自己的失误,此次再入房门先是个驴打滚滚到床下,再来个猴子捞月从包袱里抽出捆仙绳,大喝一声“唰”地向乌鸦抽去。 捆仙绳在乌鸦的腰上足足绕了五圈,小道士得意地扬起嘴角,这下美妖跑不掉了吧。 擦掉嘴角的口水,小道士色眯眯地说:“妖儿放心,第一次我会温柔的。” 乌鸦沉着地点点头:“以第一次来说,你做得确实不错。” “原来你喜欢这种玩法?”小道士痛心疾首地说,“早知道我昨日就该把捆仙绳拿出来了。” “没关系,你想练习的话,我天天都可以陪你。”乌鸦安慰道。 小道士闻言眼睛一亮:“真的?!妖儿你对我太好了,我们……” 他话尚未说完,眼睁睁看着乌鸦胳膊挣了挣,那捆仙绳便松松垮垮地自己掉了下来。 “我、我、我,你、你、你……” “再来一遍吗?”乌鸦捡起绳子递到小道士手中,“你手法不错。” 小道士跟他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捆仙绳捆不住你?” 乌鸦奇怪地看着他:“捆仙绳怎么可能捆得住我?” “对对,你是妖。”小道士咬牙从包袱里掏出另一根绳子,“呔,不许动!” 乌鸦再度被捆住。 “嗯,有进步。” 然后绳子再次落地。 “……” 小道士崩溃地抓脸:“为什么捆妖绳也捆不住你!” 乌鸦瞧他这副模样才恍然,原来小道士不是在练习是真的想把他收住。这可麻烦了,乌鸦千年道行一般法具根本收不住他,更何况是道观里人手一个批量发放的低级法具。 乌鸦犹豫片刻不知如何开口告诉小道士真相,所谓的捆妖绳不过是骗骗初级弟子给他们增加信心的,其实连一般小妖都收不住。由于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乌鸦最后选择了沉默。 小道士在这番沉默里嚼出了一点屈辱的滋味,他内心仅剩的一点尊严被激发了出来,对着乌鸦用光了他所有的法具使完了所有他会背的符咒。 乌鸦看着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倒腾个没完的小道士,忽地捂住胸口倒地:“啊,我被你的法术伤到了。” 小道士面上无喜无悲,盯着横摊在地上的乌鸦片刻,转身扑到床上咬被角。 完了,这妖他收不住。 可是身为观里第九九八十一代传人,他怎可处于下风输给一只妖精……他、他不想菊花开满山啊! 想想师兄收不住妖三天不能下床的惨淡下场,小道士从未这般恨过自己学艺不精,只觉前途暗淡,半天都提不起劲来。 乌鸦温声细语安慰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起效,叹口气决定先去觅只小妖来,到时候让小妖先给道士收一收哄他开心再带回瑶山,也不碍事。 只是找个能被小道士的法力镇住的妖精谈何容易,连喜鹊都比他的修为高上几分。 乌鸦头疼不已,多方打听,甚至现出原形飞到鸡窝狗洞里去瞧了瞧有没有刚刚开化的妖。乌鸦在人间可不比山上讨喜,被视为不吉之兆,他飞到哪都会有顽童向他投石头有妇人挥着扫帚追赶他。等趁着黑夜遮掩偷偷飞回客栈,乌鸦一双黑亮的翅膀已是灰尘仆仆隐隐透出些血迹。 小道士看到乌鸦这般狼狈,顾不上自我唾弃,赶忙翻出从观里带来的外伤药一股脑全都撒了上去。 乌鸦化回人形半倚在床头,脸色苍白地笑笑:“皮肉伤不碍事的。” “哪里不碍事了,不仅碍事还碍眼!这么漂亮的皮肤……” 小道士气鼓鼓地抬起头正对上乌鸦尚未收起的虚弱笑容,柔柔软软一如他的性子,于是所有鼓胀的怒气都消散了。手下是柔滑细腻的肌肤,鼻息间是淡淡的药香味,小道士口干舌燥:“妖儿,我……” “嗯?”乌鸦微微侧头。 小道士清楚地看到那清澈的黑眸里映着一个面色通红的人。 “你发烧了?”乌鸦抬手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 额上一片冰凉,小道士打了个激灵,握住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手。 “妖儿,我收了你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山上去。” 乌鸦回握住他,在小道士欣喜的目光下说:“你收不住我。” 小道士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低头在乌鸦的胸口上一撞,用力地“哼”了一声。 乌鸦安抚性地拍拍他的头,决定明天再多找几个时辰早点找个妖让小道士高兴。 同时,小道士也下了个决心,收不住妖有什么要紧,他勾`引住总不成问题,想他当年可是翻遍了师父压箱底的春宫图。 华灯初上,夜色始临。 红烛暖帐,暗香浮动。 小道士衣衫半褪,眼睫低垂,面颊绯红。 “妖儿,该就寝了。”他特意压低三分嗓音,拉长七分调子,听起来旖旎非常,勾起遐想无数。 然而所有的旖旎和遐想到了乌鸦那只得到一句诧异的回复:“这么早?” 小道士咬牙不让自己破功:“不早了,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不是说就寝吗?”乌鸦奇怪道。 小道士眼睛转了转:“就寝也有很多就寝法,今天我来教教你。” 乌鸦闻言当真宽衣上床,他想小道士恐怕发个烧脑子更加不好了,心里暗暗担忧,预备看看现下他到底痴傻到了何种地步是否有救。 小道士闻着乌鸦身上清冽的香气,感觉竟比他点的合欢香还要撩人,说是勾`引乌鸦自己差点先把持不住了。 一条腿缠住乌鸦,一只手撑在他的胸膛上划圈圈,小道士眸光含情眉间染春。 “今晚,我们先来学学这龙阳十八……” “式”字还没说完,乌鸦忽地抬手把他压在了身下。 对上乌鸦的脸色,小道士所有的昏话都咽回了喉咙里……妖儿生气了? 乌鸦面沉如水,心中钝痛——小道士原来病入膏肓,连身体都控制不住了。 “劫色。”乌鸦沉声道。 小道士愣了愣,继而羞赧:“劫什么色,都给你。” 他滚了滚,见乌鸦毫无反应,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到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桀瑟。 “劫色,”乌鸦坚定地说,“不要怕。” “我、我不怕啊。”小道士抖抖嘴唇。 “我会治好你的。”乌鸦的眼里闪过一丝疼惜。 “我、我没病啊。”小道士开始发懵。 乌鸦一把抱住他:“是,你没病。” 小道士晕乎乎地窝在乌鸦怀里,两手两腿立刻缠上他的腰死死抱住,管他有病没病先吃了豆腐再说。 乌鸦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个挂件,怎么甩都甩不掉。 小道士看着他被扯乱的衣襟以及露出的半边精致的锁骨和小块白皙的胸膛,只觉口干舌燥,再也忍不住,意乱情迷地嘟起香肠嘴印了上去。 “……” “……” 小道士:口感不是一般地好。 乌鸦:又抽风了? 他推推小道士的头,没推开,再推推,依旧没推开。小道士突然变得力大无穷起来,嘴跟吸盘似的,不仅扒不下来还有左右移动之势。 乌鸦无奈显出原形,小道士没了依靠顺着惯性往前一栽头,撞到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还滚了两圈。 乌鸦吓坏了,连忙幻回人形把小道士捞起来。只见小道士头顶大包气若游丝,虚弱地抬起手按在乌鸦敞开的胸膛上,摸了摸,然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道士为色献躯。 乌鸦彻底没了主意,抱着小道士的“尸体”慌慌张张地奔出门去找黄鼠狼。 彼时,黄鼠狼正在给一个姑娘看手相,巧舌如簧地劝那姑娘给他摸一回骨,见着乌鸦脸色发僵转身就跑便宜也不占了。 可他哪跑得过乌鸦,没走两步就被乌鸦设的结界给困住了。 黄鼠狼气急败坏地说:“你们玩情趣玩出了伤找我干什么,找大夫去啊!” “什么情趣?”乌鸦蹙眉,“他老往我身上亲,我一躲开他便撞到了头。” 黄鼠狼向天翻白眼,这不叫情趣叫什么,本以为乌鸦是个木讷老实的妖,没想到也是个风流妖物,跟对头搞到一起去了。 再瞧瞧表面装昏手却一直往乌鸦衣服里伸的小道士,他更是止不住地鄙夷,怪不得现在道士一个比一个不顶用,都开荤去了。 乌鸦见他不回答更是焦急:“他本来就头脑不灵敏,这一撞会不会彻底傻了,有没有法术可以补补他的心智。” 黄鼠狼闻言被自己的口水给狠狠一呛,拼命咳嗽捶胸。 小道士伸在乌鸦衣袍里的手停住了,谁?心智不全,头脑不灵敏? 乌鸦还在叹气:“这孩子吃了很多苦,学艺不精被道观赶下来,人傻呆愣,给他劣质的武器也当法宝在用,现在更是四肢不协调,唉。” 这下小道士彻底晕厥。 黄鼠狼眼睛转了转,清了清喉咙说:“我倒是有一副药方,说不定有用。” 乌鸦急道:“快说。” 黄鼠狼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标准的贼笑:“这是我祖传的秘方,轻易不外传。” 乌鸦听懂了画外音:“你想要什么好处,只要是我有的尽管拿去。” 黄鼠狼说:“听闻瑶山集天地之灵气,最是修炼的好去处,你瞧我这乡下来的小妖,总想去见识见识。” “好说。”乌鸦一口答应。 “没问题?”黄鼠狼不确定地问。 “完全没问题。”乌鸦说。 瑶山上的妖精们无聊得要死,天天盼着有新妖来玩,多一只黄鼠狼再好不过。 黄鼠狼大喜之余不忘继续忽悠:“这秘方以黄莲为药引,加入十三道苦味,保准小道士喝了精气十足。” 何止精气十足,小道士隔着十丈远闻到那味都要生龙活虎地逃跑一番。 乌鸦给他灌药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手中的不是治病良方,而是穿肠毒药了。 “你且忍一忍,等病好了,咱们就不喝了。” 可他没有病,怎么好。 小道士一嘴的苦味,饭吃不下去水喝不进去,两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乌鸦暗想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尝试着往药汁中加入甜味,可一点蜂蜜蜜枣哪里压得住,放多了又怕小道士吃坏牙影响药效。 小道士苦不堪言,乌鸦也是焦头烂额地团团转。 后来乌鸦索性陪他一起喝药,期望精神上分担点痛苦,小道士喝一碗苦药他也喝一碗,小道士吃一口糖糕,他也吃一口,末了笑眯眯地说一点都不苦。 小道士瞅着乌鸦嘴角的一抹糖渣,鬼使神差地探过头去舔了一口,甜腻的味道霎时从舌尖蔓延到心田。 “真的不苦。”小道士喃喃自语。 “你这是做什么!”乌鸦拂袖而起,捂住嘴角满脸震惊。 小道士拽住他的衣角死皮赖脸地说:“你的嘴巴最甜了,每天让我亲亲你,我就乖乖喝药好不好?” “不好!”乌鸦矢口否决。与他关系最好的喜鹊都没亲过他的嘴,小道士撞坏了脑子竟变得如此放荡。 小道士哼哼唧唧地抱住被子转过身,用背部对着他:“你要是不给我亲,我就不喝药了。” “你……”乌鸦气道,“胡闹!” 他修行千年从未动过气,倒是被修为粗浅的小道士着实气了一回。 “身子是你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乌鸦苦口婆心地劝说。 “舌头也是我的,何必让自己吃苦。”小道士反驳道。 乌鸦哑口无言,小道士开始在床上打滚。 “妖精不是最喜欢双修嘛,我的精气随你吸,不要客气,天天采我我都是乐意的。” 乌鸦闻言也不气了,只觉得好笑。 “你都是从哪里听来妖精爱双修的?” 小道士不敢说他是在春宫图上看到的,推说:“我师兄说的,他本来资质平平,自从抓了一个猫妖回来双修,修为立马突飞猛进。” 乌鸦说:“你师兄多半是骗你的,现在妖精不兴双修,那是神仙们做的事。” 小道士说:“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双修。”说着瞅准机会,又飞快地在乌鸦嘴巴上亲了一下。 啾~ 啾…… 啾! 乌鸦千年修为万万没想到会败在一声“啾”下,他脚步不稳地后退几步,心如火烧般染红了瓷白的面皮,而后落荒而逃,期间还被门坎狠狠地绊了一跤。 黄鼠狼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失魂落魄灰头土脸的大妖,他试探地问:“你遇到牛鼻子老道了?” 乌鸦神色木然地抬起头,两眼空洞,语气平平地“啾”了一声。 “啾?”黄鼠狼重复道。 “啾。”乌鸦点点头。 啾?黄鼠狼百思不得其解,这声音有何特别之处?他“不耻下问”:“你遇到山鸡精了?” 乌鸦抖了抖,摇摇头,回忆起刚才的情景,不由又抖了两下。 黄鼠狼掏出一张黄符神神叨叨地念上两句咒语“啪”地贴在他脸上:“魂归来兮。” 乌鸦涣散的目光总算有了聚光:“刚才小道士亲了我一口。” “他亲了你一口!”黄鼠狼大叫。 “我也知道这很奇怪……” “你们到现在居然还停留在亲一口!”黄鼠狼叫道,“我还以为那小道士有什么本事,你有多风流,原来才这么点进展,亏我还好生嫉妒了一番。” “这难道不是大事吗?”乌鸦讷讷道。 “亲一口算什么大事,这都是大事,那我岂不是早就成了大人物。”黄鼠狼不屑道。 “可、可,他亲了我的嘴。”乌鸦支支吾吾地说。 “哦。”黄鼠狼应了一声,已然失去兴趣。 “这很正常吗?” “再正常不过。” 乌鸦长舒一口气,心底不知为何流出一丝宽慰,若是稀松平常的事,那他也不用特地躲开小道士吧……他喜欢亲的话,就叫他亲,也是可以的吧。 从未有过的情绪,让乌鸦有些错愕又有些高兴,最后他把这归结为是自己见到旁人高兴便会跟着高兴的性格导致的。 没错,他对自己说,从以前他就是想方设法哄喜鹊开心的。 这时候他还没有分清喜鹊和小道士的不同,他向黄鼠狼一拱手道:“多谢提点。” 黄鼠狼也不知自己有何提点,反正卖个妖情总是不错的,因而胡乱地点点头,还说“你不要再跟那小道士闹别扭了”。 第9章 第 9 章 乌鸦回到屋内,小道士已在床上躺好,双手规规矩矩地塞在被子里,眼睛目视前方不敢乱瞟。 “你别生气,我不亲你了,我好好喝药。” 乌鸦听了他的话笑了笑,低下头去在他嘴上碰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又笑了笑。 小道士呼吸一滞,怀疑自己是中了幻术,不然他怎么会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在云端,乌鸦又怎么会主动亲了他。之前还心存邪念,满脑子□□想法的小道士,现下只是一个蜻蜓点水似的甚至连吻都称不上的接触就让他乱了章法,头脑发昏,觉得死也值了。 “我是不是在做梦?”小道士傻愣愣地看着乌鸦问。 “当然不是。”乌鸦说。 “那你可不可以再亲亲我?” “不可以。” 不是在做梦啊…… 那就是乌鸦开窍了? 小道士期冀地看着乌鸦:“你懂我的心意了?” 乌鸦笑道:“你喜欢亲,我让你亲便是,只要你的病能好得快点。” 小道士挠床,这分明是还没开窍。 “若是我病好了,还能亲你吗?”小道士问。 “你没病亲我作甚。”乌鸦奇怪道。 小道士再挠床,为了亲到美妖方泽,看来他得一病到底了。 于是小道士的病怎么也好不了,怎么也好不了……饶是乌鸦迟钝也发现了其中诡秘之处。 他欲去找黄鼠狼商量,奈何黄鼠狼早早地收拾东西跑没了影。 这日客栈里来了个娇俏姑娘,生得是明眸皓齿,胭脂红唇,小道士在楼上遥遥一看眼睛就黏在上面拿不下来了。 他换了一套崭新的道袍,理理衣领正正衣冠,自认为风度翩翩地走下楼去,坐到姑娘身边。 “一命二运三风水,这位姑娘,我观你颧骨平滑,脸型标致,眉宇间桃花隐现……然则,眼角垂泪,恐命有多舛啊!” 那姑娘闻言睨了他一眼,端的是伶俐俏皮。 “哦,你这小道士还会算命不成?” “何止会算命,更会看相呢。” 小道士说着一双手摸向了放在桌子上的纤纤素手。 姑娘一巴掌扇在小道士脸上:“猥琐,龌龊,这种伎俩我见得多了!” 小道士捂住嘴角委屈道:“不给看就不给看,你怎么打人啊。” “打的就是你。”姑娘瞪眼。 恰在此时乌鸦回来,小道士立刻起身奔过去要抱抱,却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比他还快地扑进了乌鸦怀里。 “哥哥,你可算回来了,有人轻薄我。” “谁惹你不高兴了?” 乌鸦反手抱住她,满眼宠溺。 小道士看着两人相拥,不禁吃味,也不知是嫉妒姑娘多一点还是乌鸦多一点,反正是一刻也看不下去了。 “你们认识?”小道士横插进去非要将他们分开,然后指着姑娘问,“你也是妖?” “我就知道你这登徒子算命先生是装的,道士服也是假的,连我的原身都看不出来。”姑娘鄙夷完小道士又朝乌鸦撒娇,“就是他偷摸我的手,可恶至极。” 小道士简直冤枉,他手都没碰到就被赏了个巴掌。 他也学着姑娘跟乌鸦撒娇,可现在乌鸦眼里只有那娇俏女子,笑吟吟地向小道士介绍道:“这是喜鹊,在山上与我最是亲近。” 说罢低头问喜鹊:“你怎么擅自跑下山了,很危险的知道吗?” 喜鹊嘟着嘴不高兴地说:“小蛇不陪我玩了,你又跑了,我都快无聊疯了。” 小道士低声嘟囔:“最好真疯了。” 现在他是一点也不想占喜鹊便宜了,他算是明白了,天下美人美妖何其多,最好的还是他家乌鸦。脾气好,模样好,法力也高。 想到这越看喜鹊越不顺眼,真不相信自己刚刚会觉得她好看。 喜鹊也是狠狠回了他一记眼刀,一人一妖暗中较劲,都不肯让乌鸦被对方夺去。 乌鸦似是没发现他们之间的暗流汹涌,觉得他们性情相近还盼望着他们能成为好朋友。而这个愿望注定是要落空的。 小道士和喜鹊不仅斗嘴还斗法,小道士使出看家本领,符纸咒术阵□□番上。喜鹊修为其实也不太高,但被激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每每堪堪逃过却非要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嘲讽他学艺不精,气得小道士直咬牙。 乌鸦起初还以为他们是闹着玩,后来听到小道士想去青山捉住巨蟒来证明自己才意识到不对。 “那青蟒道行极高,悟性又好,我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你怎么打得过。” 谁知不劝还好,越劝小道士越气。 “好哇,原来你一直都瞧不起我,亏我真心待你。” 简直是无妄之灾,乌鸦莫名成了负心汉。 平时没个正行的小道士执拗起来竟跟驴一般倔,喜鹊也意识到了自己做得过分,乌鸦稍微一提她便主动去认错。 喜鹊虽然年纪小爱撒娇,但是被乌鸦教得很好,本质里乖巧懂事。本来也不过是争宠心性,并不想害了他。 晚上小道士鼓着脸颊气呼呼地打包行李,喜鹊就化了原形在他周围飞来飞去。 “你别转了,我都要被你绕晕了。” 喜鹊变回人形吐吐舌头。 “你别去找青蟒啦,他和小狐狸住得很好,不喜欢有人打搅的。” 小道士“哼”了一声,不说话。 喜鹊趴到桌子上压住他的包裹,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其实你很厉害啦,我差点被收住,我是故意装作很厉害的。” 小道士耳朵不由竖起,心里喜不自禁,面上仍是绷住。 喜鹊又道:“我不是真的讨厌你,只是乌鸦哥哥以前最喜欢我,现在喜欢你了,我有点嫉妒。” 小道士听到这忍不住问:“乌鸦喜欢我?” 喜鹊点头道:“当然啦,乌鸦哥哥心肠好却不是对谁都那么上心的,我看得出来。” 闻言小道士再也绷不住面皮了,立时眉开眼笑,喜滋滋地抱住喜鹊的脸猛亲了两口。 喜鹊猝不及防以为自己被占了便宜,下意识地抡起手给了他一巴掌:“登徒子!”打完之后开始后悔,不该安慰他,乌鸦大哥说他是好人,结果还是个放荡形骸之徒。 小道士脸上红肿一片也不恼,跟第一次被揍的委屈不同,抱着脸颊傻呵呵地直笑,反而觉得疼痛代表这不是梦,喜鹊没骗他。 满脑子想着乌鸦喜欢他,小道士笑得更加大声了。 喜鹊抖了抖身子,原来这道士不仅是个色狼还是个疯子。 她赶紧跑出去,山下太危险,快回瑶山才好。 直到乌鸦走到房里的时候小道士还在笑,笑得脸皮都快抽筋了。 轻轻在他脸上一捏,乌鸦道:“魂归来兮。” 小道士保持着咧嘴的表情,凑近乌鸦,然后……啾~ 乌鸦白`皙的脸庞开始泛红:“突然的这是做什么?” “两情相悦,当然要做些情人间的事情。”小道士揉着笑僵的脸皮说。 乌鸦疑惑道:“我们何时两情相悦了?” 小道士登时悲愤道:“你又要始乱终弃。” 乌鸦道:“何时始何时乱又何时弃了?” 小道士问道:“你喜欢我吗?” 乌鸦道:“应该是喜欢的。” 小道士又问:“你讨厌我亲你吗?” 乌鸦道:“不讨厌。” 小道士握住他的手道:“这就是两情相悦呀。妖儿啊,你虽长得美,脑袋却不太灵光。” 乌鸦觉得他这话逻辑很有问题,又一时找不出毛病来,只得道:“做情人,以后便要常常亲吻吗?” 小道士媚眼飞抛:“何止要亲亲,还要做更过分的事情。” “更过分的事情?” “当然!”小道士凑到他耳边叽哩咕噜说了一通,边说边贼笑。 乌鸦听完挣扎片刻,犹豫半晌,纠结一会儿,道:“一定要做吗?” 小道士点头飞快:“一定!肯定!必须!” “好吧。”乌鸦下定决心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 小道士不再给他犹豫的机会,衣服一扒就往床上扑。 乌鸦也脱下外衣:“我没做过这种事,如果哪里不对,你记得告诉我。” “你躺好,我来做就行……等等,你做什么……不对……停……” “……” “……” “停不下来了。” “……” 翌日喜鹊拖乌鸦回瑶山,乌鸦一口答应,喜鹊尚未来得及高兴便发现他们多了一个大包袱,甩也甩不掉。 道士下山收妖,反而被妖带回山上。 也算是一种殊途同归吧。 第10章 第 10 章 第五篇:猫妖报恩记 清砚细眉微拧,面上尽是不耐之色。 “你到底要跟着我到几时?” 眼前的小猫摇了摇尾巴,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轻轻“喵”了一声。 清砚更为不悦:“化形。” 话音刚落,只见那小猫绒毛尽褪,四肢抽长,转眼间已是清秀的少年模样。 “你知晓的,”少年嗓音清脆道,“到你同意我报恩为止。” 清砚道:“你现在离去,再不出现,我们便恩怨两清。” “不可,不可,”少年道,“我必须以身相许。” 又是这句。清砚不由头疼。 “你闭上眼睛,咬咬牙,我就报完了。” 少年说着便开始低头解自己的腰带,这时一道阴风掠过,他只觉脚底生寒,浑身打了个哆嗦,再抬头哪还有半点人影。 “又给跑了。” 璧琉气得跺脚,偏偏无可奈何,他几百年的身法远不是清砚的对手,现下连对方去往何方都算不出来。 “真小气,”璧琉鼓起脸颊抱怨道:“报恩而已,躲什么。” 他对着清砚消失的方向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突然灵感一闪,捶着头道:“我没有办法,别的妖总归是有办法的。” 语罢,掐了个手诀,风也似的跑回瑶山上,拖着山中道行高深的乌鸦精给他算算附近有没有人气数将尽。 好在乌鸦脾气好,被他强拖出来也不恼,只是问道:“你算这些做什么?” 璧琉理直气壮道:“报恩啊!” 乌鸦正了正面色,道:“命数乃天定,你就算报恩也不能强行续了阳寿,有违天命是要挨雷劈的。” 璧琉挥了挥手,道:“谁要给人续命,我就是在等他寿终正寝。” 乌鸦顿感不解:“你不是说报恩?” “是呀,”璧琉道,“我的恩人,不对,恩鬼?好像也不对,恩官?总之救我的人不是厉鬼就是阴司。我寻不到他,只好寻个死人守株待兔,他总要出来勾魂的吧。” 璧琉解释道,那日他偷溜下山,不幸中了圈套,落到个心术不正的道士手里要拿他炼丹,若不是清砚出现,勾了那臭道士的魂魄,现在璧琉指不定在哪个丹炉里受罪呢。 乌鸦见他不像说假,忍不住问道:“你要如何报恩?” “以身相许啊,话本上不都写着吗!”璧琉觉得今日的乌鸦简直笨到家了,这都不知道。 瑶山上妖精少,见识更少,年少无知的小妖们都把树精带来的人间话本奉为金科玉律。璧琉自然也不在外。小妖们时时刻刻憧憬的便是能作出一翻惊天伟业,例如跟书生谈谈情,跟道士斗斗法,最终被写进书里,流入说书人的嘴里。一下山听到的就是他们的事迹,多威风呀。 乌鸦说不过他,为他指向山下一处,彼处黑气缭绕,想来是有人命不久矣了。 璧琉喜形于色,道了声谢,急急忙忙现出原形,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直窜而下,生怕晚一步某人就呜呼哀哉了。 但见阴暗潮湿的陋室里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病书生,他眼底泛青口舌发紫,正气若游丝地说着胡话。 “我以前养过一只会说话的小狐狸,你也会说话吗?呵,你恐是等我死了好分食我的骨肉吧。村民都说黑猫是为不祥,原来白猫亦是吗?” 璧琉趴在墙角,蔫不拉几地垂着尾巴,忍受房内刺鼻的药味与难闻的霉味,怜悯地回了他一声“喵”。 谁要吃你的骨肉,又臭又烂。 病书生看着他,慢慢笑了:“也罢,有你陪着我也算走得不孤单,这肉身予你口舌又如何。” 说不到两句他便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衣衫见红,额冒冷汗。待到咳声渐停,病书生喘息着躺回床上,嘴里重新说起胡话来。 “我以前养过一只会说话的小狐狸……” 声音渐弱渐微,后面的话听不见了,璧琉竖起耳朵耐心等了半晌,才跳到床头伸出前爪为书生合上微睁的眼帘。 人死如灯灭,只求你这点余热能帮我完成心愿了。 做完这件事璧琉便跳回墙角,继续漫长的等待,等到暮色四合,月上梢头,他几乎要放弃这具尸体的时候,屋内忽的刮起了阴风。 阴测测,寒颤颤,透到了骨子里的森冷。 璧琉却一下子来了精神,喜道:“你来了!” 清砚并不理他,穿墙而过,径直走到床头,凝望书生片刻,从怀中取出半颗泛着莹莹绿光的元丹。 饶是璧琉也不由愣住了:“妖丹?” “怎么,”清砚停下动作,终于施舍了他一个眼神,“你想夺去?” 璧琉吐吐舌头:“蛇的元丹,我一个猫妖要来何用。” 清砚道:“这蛇妖可是有近千年当行的。” 璧琉连连摆手:“那更不能要了,吃坏肚子怎么办?” 清砚冷哼道:“愚蠢。”他手一扬,半颗妖丹立时坠入了书生口中,一时间绿光大盛,转瞬又化作虚无。 书生的蜡黄的肌肤上连绵出诡异的纹路,稍显即逝,旋即全新的妖气盖住了他的死气。 璧琉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你给一个死人吃了妖丹?” 清砚道:“是又如何。” 璧琉问:“他以后会怎样?” 清砚冷冷吐出八个字:“不生不死,不人不妖。” 璧琉不禁打了个寒颤:“你跟他有仇?” 清砚道:“无仇无怨,帮人做事,替人报恩。” 报恩? 有这么报恩的? 璧琉看看床上的书生,又偷偷瞄了一眼面容冷峻的清砚,果然比起送元丹他还是更适合以身相许。 清砚办完事正欲转身离开,璧琉哪能让他如愿,一个纵跃跳到了他的肩头。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的。”话语里带着七分委屈,三分撒娇。 清砚身体僵了僵:“等我,若是我不来呢?” “我换个人等呗。反正你们阴司专勾死人。” “谁说我是阴司。” “我明明见到你勾了臭道士的魂魄。” 清砚眼里寒光掠过:“那一魂一魄是他欠我的。” 璧琉不知他的恩怨情仇,只是一心一意地用爪子勾住他的衣角,生怕他再次跑了。 “反正我等到你了,你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恩人,我必须报恩。” 他说的坚决,一双猫儿眼里更是透着坚定。 以清砚的修为甩掉这小猫并不是难事,然而对着他猫妖清澈的眼眸竟然下不去手了。 明明是张愚蠢的猫脸,清砚心道。 璧琉道:“你甩开我也没用,我会一直、一直、一直等你的。” 清砚有些难堪地别过脸:“不知所云。” 璧琉敏锐地察觉到他态度的松软,心中一喜,暗道有戏。“砰”的一声,化出人形,挂在清砚的脖子上,手不规矩地往他衣领里摸。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日把身许了,他日……哎哟!” 话还没说完,他手下一轻,身子一沉,屁股直跌到了地上,但见清砚面染薄红,眉间带怒,平素里冷冰冰的面孔霎时生动了几分,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死性不改。” 璧琉心头一跳,眼神变得些许迷蒙,说出来的话也失去了控制。 “你没准备好,我可以等你准备好了再报身。” “满口胡言。” 清砚面上愠色更甚,拂袖转身,却是脚步沉重得迈不开步子。 璧琉抱住他的小腿,得意道:“我特意问树精要了还阳散,这下你可轻易不能飘走了吧。” 清砚是鬼的时候他追不上,他是人的时候还愁圈不住吗。 “你!” “我就是想回报你的恩情嘛。” 璧琉用脸蹭了蹭他的裤腿,一副温顺神色。 “我恋慕你,就想以身相许,不想自挖元丹。” 清砚一时错愕:“你说什么?” “我不想自挖元丹。”开膛破肚的滋味,璧琉想想都觉得疼。 “不是这句。”清砚道。 “我就想以身相许,”璧琉以为他想通了,积极劝说,“我看过春宫图,不疼的,真的。” 清砚气极,这不知廉耻的小妖分明是存心与他作对。 璧琉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我说得不对吗?”画册里的人都是一脸愉悦,连见识最多的树精都说欢爱是一等一的快活事呀,要不然大家报恩为什么都喜欢以身相许呢。 第11章 第 11 章 “你……”清砚闭上眼睛,冷硬道,“躺在地上,成何体统。” 璧琉心道清砚肯定是阴司了,不然哪来这么多规矩,准是地府规矩森严,把坏脾气都带到地上来了。 没关系,许完身,他再把清砚带回瑶山慢慢感化,十七八本话本念完,保准他思想开化。 想到这层,璧琉听话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仅爬起来,还变回白猫跳进了清砚的怀里。清砚的怀抱意外的温暖舒适,璧琉舒服地抖了抖毛,张开四肢趴在他的胳膊上。 “喵唔。” 清砚冷冷地与他对视半刻,毫不犹豫地松开手。 “喵!” 小气鬼! 不让抱,我自己跟总可以了吧。 璧琉亦步亦趋地跟在清砚的身后,清砚走得快了,他便上前抓住清砚的衣摆拖在地上,拖得他的屁股毛和那白衣染上同一块泥。 清砚指尖掐诀,法术在嘴里兜了几个弯到底没有念出来,他回头瞧了眼脏兮兮的小猫,心下犹豫。 然而这犹豫很快就被璧琉打破了,只剩下悔不当初。 “你刚才是帮狐狸报恩吗,为什么送的是大蛇的元丹呀?” “青蟒替小狐狸报恩。” “哦,可为什么是你出马呀?你要替青蟒报恩吗?” “……” “其实书生跟狐狸能成一段佳话的,可惜了,说书人最喜欢狐狸精的故事了。” “……” “我本来是想下山勾`引个青年才俊的,”璧琉不无遗憾地说,“最好是上京赶考的那种,然后他再来个始乱终弃,说不定猫妖也能写进话本了。” “够了!”清砚手中诀动,他怎会觉得满口胡话的小妖对他会是真心,说什么恋慕他,愿意一直等他,他着了魔才会相信。 璧琉见他动怒,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打了个颤,俄而,又忍不住用毛茸茸的尾巴勾住他的脚踝。 “其实猫妖跟阴司的故事也挺好的……至少罕见?”说完他自己先肯定了起来,“对,比狐狸和青蟒的故事还罕见呢!” 他自顾自的高兴,完全不知道自己曾命悬一线,当清砚伸出手掌时甚至喜滋滋地跳了上去。 清砚鬼使神差的屈起臂肘,竟也稳稳地托住了他。 “你再胡言乱语,我便把你卖给猎户。” 璧琉消停了一会儿,屁股又坐不住了,扭着身子问东问西。 “你跟臭道士什么仇什么怨,要抢他,不对,他要抢你一魂一魄?” 清砚眼一横,道:“与你无关。” 无关就无关,那么凶做甚。 璧琉缩了缩脖子,又问:“我们要去哪?” 清砚道:“荒山野岭。” 璧琉想到春宫图上的奇淫巧技,面上一红:“双修吗?” 清砚闻言脚步重重一顿,险些绷不住面皮,张手将他摔了出去。 “我说过你再胡言,我便把你卖了。” 璧琉被摔得头晕眼花,龇牙咧嘴地跑回来:“我随口问问,你气什么?” 清砚低咳一声:“劣等小妖,不学无术。” “谁说我不学无术,我天天……” “住口!” 清砚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连忙施了个封口决。 接下来的路途,两人沉默到底,清砚是一句不说,璧琉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沿途人烟愈渐稀少,到了残月当空的时分,清砚当真带璧琉走到了荒山野岭,远远甚至能听到几声狼嚎。 清砚在一处山洞前停下,对璧琉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欠青蟒的恩情吗?” 璧琉眼巴巴地点头。 清砚手一挥,解了他的封口决。 璧琉深吸一口气,本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临到了竟然不知道先说哪一句了。 清砚对他微微一笑:“你在这等着我,等我回来就告诉你。” 这一笑好似寒冰消融,春回大地,在璧琉的心里掀起一阵阵的波涛,他恍惚地想着原来清砚笑起来和他生气时一般好看,结果到了清砚离开,也没想起来说上一句话。 清砚这一走,便是多日。 璧琉担心清砚是遇到了臭道士的同行,又惦记着清砚叫他等着,焦躁地天天扒地,整只猫都瘦了一圈,毛发更是不复光泽。 清砚走了多久,他就不吃不喝地等了多久。一来荒山野岭没有山珍野味,二来璧琉怕清砚在他不在的时候回来,见不着人以为他跑了。 “在这等着,在这等着……” 璧琉没了说话的人,只能一个劲儿的自言自语。 “我扎根在山洞,不挪窝了。” 不过纵使一只妖,自言自语久了,也会疯的。璧琉哀怨地看向远方虚空,清砚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天空染上了浓墨,洞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璧琉使劲缩了缩身子,作为一只猫妖,他最讨厌的就是雨天了。 阴湿、寒冷,像是清砚……不对,璧琉猛地摇头,清砚是温暖柔软的。 他回忆着清砚的怀抱,那短短的一次触碰,缓缓瞌下了眼帘,睫毛垂下的一瞬,视线里忽的多了一团黑影。 清砚重新出现在眼前时,璧琉差点是幻觉,暗暗挠了自己一爪子,才放心地扑了过去。 “你没事吧,有没有遇到臭道士?” 清砚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为何不走。” 他在附近暗中观察了四天,起初以为璧琉留不了一日,到了第三日,他看着小妖不吃不喝守在原地,不停告诉自己那是对方的苦肉计,用不了七日,用不了七日…… 他先忍不住走了出来。 此刻,璧琉清澈的眸光里满是担忧:“你忘了,是你让我等的?完了,你一定是失忆了。” “我没失忆。”清砚抱住怀中的小猫轻声道。 璧琉仍是不放心:“当真?你还记得你说好了让我以身相许吗?” “我从未答应过。” “啊,”璧琉遗憾道,“看来你确实没失忆。” “……” 清砚努力让自己不去跟一个小妖置气。 “我昔日失了一魂一魄,痴傻疯癫,被村民赶至这荒山野岭,几要葬身蛇腹,是青蟒护了我一程。所以,我欠他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璧琉自小在众妖的呵护中长大,无法想象其中凶险,只能笨拙地蹭蹭他的脸庞。 “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璧琉道,“如此我肯定会救你。” 清砚心中一软,手心拂上他的头。 “你也是个笨妖。” “然后换你以身相许多好,我才不会扭扭捏捏的。” “……” “喵!” 为什么又摔他! 第12章 第 12 章 接下来的日子,璧琉与清砚相处的十分和谐,和谐到璧琉的猫毛都愁掉了几根。 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把恩报了啊。 璧琉抓抓脑袋,往清砚的方向瞄去,正巧清砚也看了过来,视线相遇,两人皆是一怔。 璧琉匆匆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清砚则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璧琉瞧着两人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隔着一层纱,又像隔着一重山,更愁了。 他的眼珠子转啊转,脑中冒出无数歪点子,趴在地上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灵光一动福至心灵,盯着清砚挺直的后脊,自认为想出了一条妙计。 他幻化出人形,轻手轻脚地绕到清砚身边,尚未坐下便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想做什么?”清砚蹙眉道。这些天他对璧琉十分警惕,半点不让其近身。 璧琉蓝汪汪的眼里聚起了水汽,低低说了一声“疼”。 清砚面容一僵,松开了手。 “娇气。” 璧琉见目的达成,也不恼,乖巧地在他身旁坐下。 “我偷偷下山已经一旬有余了,”他瞧了一眼清砚的脸色,见对方依旧冷着脸不说话,继续道,“再不回去,山上的朋友们该担心了。你陪我回去看一眼好吗,就一眼。” 清砚想都不想地开口拒绝:“与我何干。” 璧琉小心翼翼地拽住他的袖角:“他们一直想看看我的恩人长什么样。” 清砚冷哼道:“所以要我跟你回去供人观赏?” “才不是,”璧琉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一个人看就够了,万一他们都抢着给你报恩怎么办?” 清砚闻言,不由想象了一下十七八只小猫哄在一起,要以身相许的场面,竟生出三分胆寒。 “不去!”清砚斩钉截铁道。 璧琉不死心地扑到他膝上打滚:“瑶山风水好,最适合修行了。我到山上多晒晒太阳,积些阳气给你吸,好不好?” 清砚的表情冷到了极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几乎掉出了冰渣子。 璧琉自知失言,连忙补救:“我阳气不够,帮你吸阴气,行不行?” 清砚道:“你的脑子里难道没有半点正经东西?” 璧琉委屈地看着他:“你果然嫌弃我是妖不是人。” 他一张小脸嘟得鼓鼓囊囊,清亮的眼睛瞪得圆不溜丢,一点猫样没有倒似只可爱的小兔子。 清砚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掐在了璧琉的脸颊上,触碰到的肌肤柔嫩滑腻,并且有向小巧的耳朵进发的趋势。 他撒开手,状似不经意地拍拍璧琉的头顶。 “起来。” 璧琉没发现他的异状,死死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的腹部。 “不起来!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起了!” 清砚想要发作,奈何视线总是落在那乌发掩映下的精致耳廓与白皙颈脖。 他心率陡然一乱,面上发烫,不自在地推了推腿上的人。 “我同你回去。” “你骂我也是没有的……咦?” 璧琉诧异地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倒映着清砚的脸庞。 清砚强忍住抬起手盖住他眼睛的冲动,道:“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璧琉欣喜道:“好啊!”反正以后清砚走桥他走桥,清砚走路他走路。 清砚见他答应的如此之快,心里隐隐有些不悦,面上的温度迅速褪却,重新覆上冰雪。 “走吧。” “这么快?”璧琉哀叫。 “不是你想回去的?”清砚不为所动。 “我、我的意思是……”璧琉支支吾吾道,“我先给山上写封信,通知他们来迎接我们。” “不需要。” “需要!” 璧琉夸张地比了个手势。 “你不知道,瑶山的路很难行,没有大妖引着,我都上不去。” “是吗?”清砚挑眉,并不十分相信。 “是的!”璧琉拼命点头。 看他半遮半掩的模样,明显有什么事想瞒着他,清砚却不戳破,只是淡淡道:“给你半柱香的功夫。” 他倒要看看这小妖想玩什么把戏,若是……清砚气息一重,面上的狠辣一闪而过。 璧琉察觉到气氛有异,毛发一瞬间炸起,再看清砚神色自若的样子,摸了摸鼻子,只当是山间刮了阵阴风。 他抓紧时间给山上写了封长信,通读两三遍,确定安排无误,才放心地画了个圆阵,将信纸放上去,一句咒语念罢,连信带阵消失于地上。 璧琉满意地拍拍手:“走吧。” 一路上璧琉刻意走得磕磕碰碰,拖慢步伐,行至山脚,他眼中精光一闪,指向一处茅屋道:“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清砚目光沉沉,微微颔首。 一进茅舍,他便感应到了其他妖怪的气息,瞥向璧琉,小妖正兴致勃勃地描述着瑶山的美好景色,似是毫无察觉。 清砚不说破,冷眼旁观。 璧琉得不到回应,一个人自说自话也不觉得无趣,到了晌午终于是口干舌燥。 “我去打点水来喝。”璧琉站起身对清砚道。 “你一个人?”清砚抬眼。 璧琉似乎也发现自己平素老是粘着他,今日一反常态一个人出去很是奇怪,故而解释道:“很近的,我马上回来。”想了想,补充道,“你千万不要抛下我走了。” 清砚不语。 他自然不会走,他走了,这场戏如何继续。 璧琉一步三回头,不放心地出了门。 清砚端坐在木凳上,静待事情发展。不到片刻工夫,屋内果然妖风大作,茅屋霎时四分五裂,唯有清砚身下的凳子完好无损,被罩在无形的结界中。 清砚身形不动,不屑道:“雕虫小技。” 浓密的毒雾平地而起,雾中传来低哑的声音。 “对你而言是雕虫小技,对你身边的小猫就不一定了。” 清砚眸光一寒,心知此举十之八九乃设好的圈套,仍是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 他催动功力,手一扬,阴寒的冷气冲开了深紫的雾气,恢复清明的视线里是躺在地上的小妖和他身上刺眼的红。 “璧琉!” 清砚心底一痛,再顾不得其他。 “谁敢伤你!” 璧琉费力睁开眼睛,对他虚弱地笑了笑:“我要死了。” “胡说!我……” “不,你听我说,咳咳。”璧琉抬手捂住他的嘴,目光开始涣散。“我平生只有一个愿望,你能帮我吗?” “你说,我定能做到。”清砚哑声道。 “当真?!” 璧琉忍不住偷笑,对上清砚狂怒的目光,赶紧收住了嘴角。 “咳咳咳,我死前只求能许身于你。” 清砚漆黑的双眸又深又沉,似乎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璧琉无比忐忑,连连咳嗽,努力摆出奄奄一息的神色。 “你说的,定能做到。”他戚戚然望向面如寒霜的那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清砚从喉口里滚出两声笑。 “好,我成全你。” 他猛然扣住璧琉的手腕,手一震,手下衣袍尽成齑粉,露出白皙柔嫩的肌肤。 身体忽的裸露在空气中,璧琉一颤,惨叫道:“等等!” 清砚在他的臀上胡乱拧了一把,看他浑身战栗,满脸惊恐的模样,到底是于心不忍,脱下外袍刚准备罩上去,又听他中气十足地大吼道:“我们要双修了!你们不许偷看!” 清砚:“……” 四周游走的陌生妖气倏然消散。 璧琉面色酡红地转过脸,羞赧道:“我们继续吧。” 说着也忘了继续装死,他努力回想春宫图上的种种姿势,选了一个不那么复杂的动作。 “你不要忍耐,树精说第一次见红很正常。” 璧琉见他身体却迟迟没有动作,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主动换了个动作。 “这样会不会容易点?” “你闭嘴!” 清砚额角冒起青筋,泄愤似的用力揉‘捏他饱满的肉臀。 璧琉眼睛一亮,捉住难得的进展,抓紧时间发出练习许久的□□。 “啊,妾身好舒服。” 清砚气极反笑:“本来想放你一马的,既然如此,休要怪我。” 清砚依旧板着脸,眼角却染上了薄红,呼吸已是沉重了几分,落在璧琉的眼里简直是最催情的媚药。 一条猫尾不知何时冒了出来,轻轻巧巧地勾住清砚的手腕。“官人,我还要。” 清砚咬牙道:“闭嘴!” 此时璧琉情动,清砚也并不好受,璧琉细小而隐忍的声音同他的尾巴一般,挠的人心痒难耐。 清砚喘上一口粗气,握住他的手,撑起他的下巴,指尖在他的嘴角摩挲。 “竟然如此不堪,不若叫出来。” 让他说话煞风景,总比惹得他心乱强。 璧琉立刻听话地张开了嘴:“官人,妾身还要!” 清砚:“……以后不许看杂书。” 璧琉迷迷糊糊的只剩下一个念头,老树精说以身相许是天下一等一的快活事,果真不假,他只觉这滋味甘甜无比,恨不得天天许给清砚。 清砚心中亦有此等想法,然而他绝不会说出来,让小妖捏住了他的软肋。于是他紧了紧喉咙,道:“不知羞。” 璧琉攀住他的肩膀:“我恋慕你,想要以身相许有什么好羞的。” 又拿这句话来迷惑他。清砚眼神一暗,覆身过去。 璧琉对上他眼中的暗火,慌道:“说好歇一歇的,歇一歇。” 清砚一字一顿地回应他:“容不得你做主。” “喵!” 说歇没歇,说一次也不是一次。 到了最后,璧琉精疲力竭,大事已了,竟然没心没肺地躺在地上昏睡过去。 清砚用外袍包住他,将人拦腰抱起,站到破损的茅舍前念下几句咒语,顿时墙垣重建,茅草归位,屋舍恢复如初。 清砚抱着璧琉,走进去,将他放到榻上。 这小妖醒来准会说些恩怨已了,两不相欠的话,哼,世上之事怎会如此简单。 清砚当即咬破指尖,食指在虚空中描画,血气汇成一道金光窜入璧琉的眉心,繁复的符咒在他脸上一闪而逝。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小猫了。” 清砚对“我的”二字甚是满意,在口中反反复复咀嚼了好几遍,越念越认为理当如此。 他挠挠璧琉的小耳朵,捏捏璧琉的小鼻子,只觉得无一处不透着满意。 心满意足之际,一股熟悉的气息窜过,短暂的好似错觉,清砚却是神色凝重,满目杀气。 他竟敢出现! 清砚向气息消失的地方追去,行至途中,脚步一顿,他咬咬牙,生生折了回来。 熟睡中的小妖毫无所觉,咂巴着小嘴,美梦香甜,时不时嘿嘿傻笑出声。 清砚在他脸上啃下一口,璧琉吃疼,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挥了挥手,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清砚看着他流下的口水,禁不住笑了笑,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虽然无人看见,仍是羞恼地重新板起脸。 手中决动,布下一层结界。 清砚对熟睡中的小妖轻声说了句。 “等我。” 第13章 第 13 章 璧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独自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清砚的外袍,他回忆着方才的种种,脸色一红,抱着外袍滚了好几个来回。 他做到后面意乱情迷,书中技巧全抛在了脑后,也不知能不能令清砚满意。 万一不满意,以后不想跟他双修了,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滚着滚着,璧琉忽觉不对,变出衣物穿好,跑出茅屋,四下张望,然后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周围完全没有清砚的气息,看来他已经走了。 “早知道不那么早许身了。” 报完恩,人就没了。 璧琉抱紧怀中的外袍,冰冰凉凉,一如清砚。 “我都没使出十`八`摸,这次许身能不能作废啊?”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璧琉盘起腿,释放妖力,憋足了气试着感应清砚的方位,却是徒劳无功。 ——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清砚一向是言出必行的。 璧琉顿时泄了气,茫然无措地站起身,绕着茅屋转了几圈仍旧不见清砚踪迹,最后只得回了瑶山。 瑶山上妖怪少,趣事更少。他一回去便遭到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围攻。 “你们真的双修了吗?” “你事成了吗,怎么回来了呀?” “有没有被写到话本里?” 璧琉有气无力地答道:“双修了,事成了,没进话本。” “为什么?”年纪最小的喜鹊飞到他的肩头,抖着翅膀问。 “事毕他就离开了。”璧琉失落道。 小喜鹊思忖片刻,道:“一定是你许身许的不够多。” “还不够多?我许了整整三次!”璧琉瞪大了眼睛。他都许得腰酸腿软了。 “才三次,”小喜鹊道,“我看话本里人家小姐许身都是许一辈子的。” 一辈子…… 璧琉念着这三个字,心头一片悸动,对妖来说一辈子是很长很长的时间。 小喜鹊看他神情恍惚,以为他是怕了,恨其不争道:“报恩要有觉悟,不然妖怪千千万,你凭什么被写进话本里呀。” 璧琉喜上眉梢,拍拍小喜鹊的头道:“你说得对,报恩要有觉悟。” 小喜鹊不明所以,只见璧琉原地打了个转,嘴里念着“我这就去告诉他许身是要许一辈子的”,而后兴冲冲地奔下了山。 她的好友小蛇消息慢了一步,赶过来时正巧看到璧琉渐远的背影,扭头问道:“来去匆匆的,他在做什么?” 小喜鹊摇摇头,噘着嘴道:“天晓得。” 璧琉下了山,热乎劲过了,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寻不到清砚,左思右想还是得用旧办法,守株待鬼。 等一等,总能等到的。 他回到茅屋,认认真真地理了理衣服,梳了梳头,甚至现回原形,把猫毛打理的柔顺漂亮。 清砚回来我定要他眼前一亮。璧琉心道,然后再跟他说我们有一辈子那么长呢。 璧琉想着往后的日子满心欢喜,若是清砚不同意,他就死缠烂打到他同意为止,反正他面皮厚最不怕被拒绝了。 光是想想清砚不情不愿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璧琉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做好了长久等待的准备,没曾想这天夜间便有了异动。 荒郊野岭,杳无人烟,凛凛冷风中一抹幽暗鬼火格外惹人注目。起初璧琉以为是清砚回来了,迫不及待迎上去,愈接近愈发觉不对,清砚的气息阴冷却无狠辣,这股幽火则戾气非常。 璧琉停下脚步,戒备地瞪向前方。 一个白衣道长,自黑暗中缓缓走出,幽深的火焰凝聚在他的掌心,映在脸上尤为阴森可怖,全无仙风道骨可言。 “谁敢挡我的路?” “臭道士,又是你!” 两人同时出声,眉宇间的神色却是截然不同。 璧琉面上气势汹汹,然而内里正盘算着如何脱身,他刚下瑶山便不幸遇上了这阴毒的道士险些被捉去炖药。实力远逊于人,三十六计走为上。 道人眯起眼睛,手中鬼火愈发幽亮,空气变得浑浊而凝重,压得璧琉几乎喘不过气来。 “区区百年修为,本不入我法眼。”道人冷笑道,“不过,算你走运,能为我所用。” 说着一道暗火迸射而去,直逼璧琉面门。 璧琉微弱的妖力根本无从抵挡,危急之际,眉间一道金光闪现,凭空飞射出血色咒符同那暗红相撞,溅出点点飞星,在空中消弭无迹。 “怎会……” 道人错愕一瞬,璧琉趁机反向逃走,疾奔数里,目之所及皆是参天巨木,黑夜里犹如憧憧人影。 璧琉心下无措,闷头往前跑,耳边传来桀桀怪笑。 “天助我也,清砚欠我的,就先从你身上取回来。” 听到清砚的名字,璧琉不由乱了步伐,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张口回击道:“是你欠了清砚的,他才不屑你的东西!”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 道人的声音像嵌在了耳朵里,无孔不入,萦绕不休。 璧琉捂住耳朵摇头道:“你的声音太难听了,我不听。” “惹怒我,对你并无好处。” 话语间,四道暗火同时射出,击向璧琉的四肢,刺骨生寒。 璧琉惨叫一声,跌到地上,蜷成一团,冰冷的寒意仿佛把他的血液也给冻住了。他整个人如坠冰窖,由内而外的冷气,比烈焰灼心还要痛苦。 一只脚踩在了他的手背上,用力碾磨。 “我倒要看看,清砚不惜动用心血护住的人死在我手下,他会作何表现。” 璧琉闻言,在巨大的痛苦中硬生生扯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原来清砚他没想抛下我,他要保护我。 “我不会死的。” 璧琉喃喃自语,道人的脸在他眼中仿佛一团烟雾,他透过蒙蒙白雾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心仪的那人。 他不会死的,他还没有告诉清砚许身是要许一辈子的。 一辈子呢…… 清砚一路追赶那似有若无的气息,终于逮到气息渐浓处,竟已到了鬼域的入口。 鬼域鬼魅纵横,聚集着厉鬼与冤魂,怨气极重,连寻常妖物都不敢轻易靠近。 沁骨的风夹杂着冰锥丝的雨滴直窜而来,兜起清砚的袍袖鼓胀如双翅,衣摆摇荡如流云。 清砚抬眼望向沉沉压在头顶的无边黑幕,皱了皱眉,指尖微捻,雨水透过他的身体落到地上,连起天地间的银线。 他久寻不见的,原是藏在了这里。 清砚眸光转冷,稍带动作,却是呼吸一滞,闷声捂住了胸口。 攥在手里的衣料冰凉,连带着指尖,连带着心尖都冷下了温度。 半晌,清砚最后望了一眼前方的鬼域,头也不回地转向了来时的方向。 “璧琉……等我……” 来时,他已如疾风,回时,更快愈闪电。 远远的,清砚便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他不及多想,断喝一声“破”,凛凛煞气俯冲过去,绞碎了迷雾魔障,冲破了魑魅魍魉,黑色的余波向四周层层荡漾开来。 茆乐吃下一惊,收起将要挖心的右手,对清砚阴测测笑道:“师兄别来无恙。” 清砚看着地上昏厥的小妖,周身散发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他旋身攻去,身似鬼魅飘忽,掌下却有万钧之力,茆乐的符纸如同废纸,断在愤然一掌之下。 茆乐嘴角霎时染了红,苍白的脸庞涌上血色,眼中惊怒交织。 他用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猩红,道:“是师弟失言了,师兄肉身已死,如何无恙。” 清砚一掌震开茆乐,修长的食指点向璧琉眉心,金色的柔光在他的额头晕开,璧琉的羽睫颤了颤,皱起的脸慢慢舒展开。 清砚眉头更紧,抱起他对茆乐道:“你以为我当日留你一命,就会饶了你?” “我当然不会自以为是,”茆乐道,“只是师兄,你以为你留我一命,是仁义?” 他手一扭,黑色的纹路由眼底蔓延,一路顺着颈脖走到了手心,眼底闪烁出妖异的红芒。 比起清砚,他竟是更像几分厉鬼。 “不,你是自寻死路!” 茆乐张狂大笑。 清砚抱紧怀中小妖,冷冷道:“原来如此,我的法术不可能失败,是你放走了他。” “是又如何?我受够了你的假模假样。”茆乐道,“收妖?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的妖,岂是你能碰的。”清砚道。 茆乐不思进取,尽走邪门歪道,终酿大祸。清砚少了一魂一魄尚能治住他,遑论如今魂魄俱全。 清砚口中默念咒语,眼神愈发冰冷,看着茆乐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茆乐不禁瑟缩,纵使功力大增,常年的阴影依旧压在心头,令他不敢贸然为敌。然而,他望了望清砚怀中的璧琉,突然笑了。 “师兄说得对,我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师弟这就给你陪个不是。” 话语间,璧琉体内的寒气暴涨,皮肤上覆了一层冰霜,呼吸愈发微弱。 清砚见他的嘴唇冻得发紫,连忙将真气渡过去,然而他是鬼怪之躯,本就阴气极重,根本无甚作用。 “师兄不语,是不满意吗?没关系,师弟下次再为你赔个大礼。”茆乐刺耳的笑声隐在了浓雾里。 额上冷汗如雨,清砚顾不得茆乐,抱着琉璧疾疾而行。 第14章 第 14 章 空旷的洞穴里架起了巨大的火堆,暗红的火焰在冰冷的壁沿上跳跃。 清砚低头吻上璧琉无助地哆嗦的唇瓣:“再忍忍就好了。” 他无法温暖璧琉的身体,只能通过交`合渡气的方法,把寒气都引到自己身上。 璧琉察觉到身体的变化,开始无意识的挣扎,清砚索性将人抱起紧紧箍在怀中,不停亲吻他的耳根。 “很快就不疼了。” “忍一忍。” “很快……” 璧琉醒过来时,体内磨人的寒意已经退去,唯独一双大眼睛犹泛着不屈的意志。 这时有人按住他的额头,挠了挠他的鼻子,又揪了揪他的耳朵。 “没事了,蠢猫。” 清砚的声音? 璧琉的脑袋开始不灵光了,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看到身边的清砚,用尽力气去勾住他的手。 “我跟你说,以身相许,是要许一辈子的。” 璧琉声音微弱,也不知对方听到了没,困乏的身子就让他重新陷入梦乡。 清砚反握住璧琉的手,像是怕惊醒他一般,放柔了声音。 “嗯,一辈子。” 如果此刻璧琉睁开眼,他能看到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好像遇到臭道士了。” 璧琉恢复精神之后,又开始整日地黏在清砚身边。 “他对我下咒!” 清砚提起他的衣领把他从自己腿上拎走。 “已经被我赶跑了。” “太好啦!不……我是说……嗯,我又欠你一份恩情了。”璧琉偷瞄了一眼清砚,心里一阵欢喜,什么臭道士根本不值一提。 “你这辈子已经许给我了,”清砚冷声道,“拿什么还?” 璧琉面上发红,饱含期盼地握住他的手,道:“下辈子也许给你?” 清砚对这个答案勉强满意,微微一颔首,算是同意了。 璧琉望着他清俊的脸庞,喉结动了动,小声问:“我能亲你一下吗,就一下。” 清砚不语,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到璧琉缩了缩脖子想收回前言的时候,一只手扣住了他的下巴,接着蛮横的吻就落到了他的唇上。 嘴唇的触感是冰凉的,唇齿间呵出的气息却是那么温暖,璧琉抱住他的颈脖沉迷在这个甜蜜的亲吻里,过了好一会儿,仍是迷醉地蹭着他冰冷的脸颊。 “你怎么这么冰,衣服穿少了吗?” 清砚被他的一句话惊醒,推开璧琉,背过身。 “我一向如此。” “不是啊,你以前明明……” “错觉。” 璧琉歪了歪脑袋,似是没有发觉清砚的推拒,膝行几步向前,握住他的手搓了搓。 “没关系,我帮你捂捂就热了。” 清砚想抽回手,但是柔软温暖的触感让他不受控制地产生了眷恋。他看着璧琉一脸认真地把他的手放到胸口捂着,起伏的跳动顺着掌心传到了心口,好像他的心真的在被一点点捂热。 到了最后,清砚也只是吐出两个字:“蠢猫。” 修长的手指沿着脸侧滑进了衣领,清砚低下头,深切地吻上他的唇角。 璧琉意识到了接下来的事,主动放软身体。 清砚咬住璧琉的耳垂,哑声道:“听见水声了吗?” 璧琉大脑发麻,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昂起脖子道:“猫妖本就性淫。” “哈。” 清砚顺势舔舐他线条优美的颈脖。 “你是猫吗?” 璧琉红着眼说是。 “不过是不成气候的小妖。不自量力,胆大妄为。” 说着,清砚一笑。 “无妨,你是我的小猫,我允许你任性。” 事后,清砚不厌其烦地为他梳理乱七八糟黏在一起的杂毛。 璧琉略略回神,埋首在他的肩窝。 “我捂热你了吗?” 清砚挑眉:“你觉得呢。” 璧琉色胆包天地摸了摸宽阔的胸膛又捏了捏坚硬的腹部,舔舔唇道:“热了一点。” 清砚不置可否:“是吗?” 璧琉眨了眨眼睛:“我再接再厉?” 捂热大业,进行的如火如荼。 接连几日,清砚都对□□有着巨大的热情,不需要璧琉引诱,到了夜间便会主动地把人往床上带。有时青天白日的,一个眼神对上,亦会天雷勾动地火。 璧琉除了腰腿不适,精神愈发利索,直品出了双修的美好滋味,恨不得天天下不来床。 “好舒服,我们再来一次。” 清砚的眼睛暗了暗,强忍住体内的躁动,拿起床边的衣物罩在他身上。 “今天够了。” “不够,不够。” 璧琉从宽大的衣袍下钻出来,一双清澈的猫眼无辜地看着清砚。 “我还没……” 声音戛然而止,璧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他的面前,清砚正在一点点冻住! 清砚微微抬起手,想要安抚颤抖地小妖,然而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僵硬的舌根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只能用寒冰似的指尖缓缓地触碰那比他还要惨白的脸颊,作出无声的口型。 没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 怎么办,怎么办? 璧琉绕着清砚团团转,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冻住了? 璧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清砚的脸颊,刺骨的凉意霎时从指尖传来,他下意识的收回手,发现指腹俨然覆上了一层寒霜。 他轻轻一碰尚且如此,清砚的痛楚可想而知。 璧琉心中钝痛,甩甩头,强忍住身体退缩的本能,无惧被皮肤会被冻伤,紧紧抱住清砚。 “不要怕,我带你回瑶山,乌鸦和树精一定有办法的。” 他像是安慰清砚又像是安慰自己,一路喃喃着艰难爬上瑶山。 “一定会有办法的。” 璧琉背着清砚一步深一步浅地往前走,微弱的妖力全部用来温暖背上的寒冰。中间几次摔倒,为了护住清砚,胳膊腿甚至脸颊都蹭破了皮。 小喜鹊陪着乌鸦赶到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平时那个臭美的猫妖。 乌鸦画出阵法将两人传到瑶山,树精和另外十几只妖怪早已聚集在那。 小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伸出尾巴好奇地想要碰一碰冰冻的人,被璧琉眼疾手快地拍开了。 他圈起身子,委屈地吹了吹红肿的尾巴尖。 “我就轻轻碰一下。” 璧琉不理他,紧紧护住清砚,求救地望向树精。 树精对他点点头,细长的根枝从土地里冒出,盈盈的泛着绿光,一圈又一圈的围住清砚。 璧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动作,脸上是藏不住的紧张与担心,满是伤痕的双手攥紧了衣角。 小蛇一时间也忘记了尾巴的疼痛,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一切。 小喜鹊落到小蛇的身上,小声道:“那就是璧琉的恩人。” 小蛇结结巴巴道:“他的恩人不是鬼吗,怎么变成冰雕了?” 小喜鹊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他们肯定能写进话本了。” 小蛇羡慕地点点头:“我要是也能找个不寻常的伴侣就好了。” 小喜鹊道:“我知道,你可以找书生。” “书生?”小蛇歪歪头,“我听说……” 两只小妖正说着,绿光突然消失了,树精喘下一口气,收回根枝。 “怎么样?”璧琉急切地问。 树精略略沉吟,道:“是寒毒,寒气入体,他肉身不堪承受所以变成了这般模样。” “怎会?”璧琉道,“清砚是鬼怪之躯,哪来的肉身可入。” “就是如此才糟糕。”树精道,“他本无实体,却强行凝聚出一幅肉身,本已逆天,又遭猛烈寒毒,两相侵害,纵使他法力高深也无从抵抗。” “肯定是臭道士害的。” 璧琉想到先前自己为了让清砚接受他的报恩,往他身上撒还阳散,后悔不迭,清砚那么厉害若不是他一直扯后腿怎会落得此等下场。 他眼眶一酸,眼泪便要落下来。 乌鸦拍拍他的头,道:“不要急,你要相信他不会被区区寒毒打倒。” “嗯!”璧琉抹抹眼睛,“他救了我两次,最厉害了。” 乌鸦笑了笑:“我和树精先压制住他体内的寒意,我们再从长计议。” 璧琉咬住下唇点点头,闭上眼睛温柔地贴上清砚比往日更加冰冷的额头。 这一次,换我救你。 第15章 第 15 章 璧琉不吃不喝地守着清砚,一日比一日消瘦,小喜鹊看不过去,跟小蛇强拖着把他拽了出去。 “今天山上来了稀客哦,你不看会后悔的。” 璧琉被拽过去时,便看见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对众妖拱手。 璧琉连忙后退一步,他已经有了清砚,才不要和书生勾勾搭搭。 书生被妖怪们围在中间听他们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璧琉站在圈外越看越觉得这个书生很是面熟。 等众妖散了,璧琉潜入书生的住处,站在他的身后戳了戳他的后背。 书生一惊,手中毛笔应声掉落,回过头诧异道:“你是?” 璧琉歪了歪脑袋:“我们是不是见过?” 书生皱起眉头道:“我想公子如此风度,我若见过定不会相忘。” 璧琉想了想,变回原形。 “这样呢?” 书生恍然道:“原来是你,你果然是妖。”他对璧琉深深一躬身。“多谢救我一命。” “才不是我。”璧琉道,“说起来,你才是帮了我一个忙。” 要不是守着濒死的书生他不会那么快见到清砚,也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了…… 眼里闪过一丝伤感,璧琉对书生讲出当日的事情。 书生严肃地听完,出声道:“原来如此,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欠了你们一份人情。” 璧琉道:“你既然是书生,读的书一定很多,知不知道怎么解寒毒?” “寒毒?”书生不解。 “对!”璧琉拼命点头。 “在下确实读过几本医术,能否带我看看具体症状?”书生道。 璧琉二话不说,拉住他的胳膊向着清砚飞奔。 清砚是被人害的,说不定人的法子能够救他。 书生看到形同寒冰的清砚倒吸一口气:“好狠的咒术。” “咒术?” “普通的毒绝造不成这等威力。” 书生绕着清砚转了一圈,仔细查看,探出手试着感应。 他此刻乃是半人半鬼之躯,虽不成气候却也能同情况相似的清砚产生些许共鸣。 “应该是极其阴寒的咒术。”书生恨道,“邪魔歪道。” 璧琉想那臭道士尽使些狠辣阴毒的招式,书生的话不无可信之处,连忙问道:“该如何是好。” 书生沉吟良久,道:“我在符咒方面不甚精通,不如翻阅古籍看看有什么法子。” 璧琉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看书好,我去把山下的书都带上来给你。” 他不等书生有所回答,一阵旋风似的把书生送回院子里,便飞身跑向山下。 书生瞧着他匆忙的背影,无奈道:“关心则乱。”又看了看清砚的方向,悠悠叹了口气。 这时,脚边的草丛动了动,一条小蛇羞羞答答地钻了出来。 “书生,书生,你真的是鬼吗?” 小小的蛇头昂了起来,一脸期冀。 “我觉得你是神仙。” 自从书生答应小蛇有委屈可以来倾诉之后小蛇几乎是天天报道,没有委屈也要装出几分委屈来。 “书生,书生!”小蛇用脑袋撞他的手掌。 书生正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沉沉的脚步声,他转头一看立时惊得跑过去。 “小心!” 话出口已经晚了,小山一样高的书籍哗啦啦撒了一地,后面抬起一张小花脸。 璧琉对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全不在意,一个劲儿地对书生说道:“山下的书我都搬来了,你看够不够?” 书生红着脸捡起一本春宫图飞快地塞进袖子里,挡住好奇地探过来的小蛇。 “够了,够了。” “那就好,”璧琉舒了口气,接着又沮丧起来,“我什么也不会,只能做这些了。” “不,你已经很厉害了。”书生失笑。 小蛇攀到他的肩头附和道:“就是,我都搬不动,你把书生的屋子都占满了。” 璧琉恢复了点精神,拌嘴道:“你个小不点能做什么。” “我不过比你小了一点点。”小蛇不服气道。 “好了,别吵架。”书生道,“我要仔细研究,需要清静的环境。” 璧琉顿时捂住嘴,手指一画,小蛇从书生的肩膀飞到了他的臂上。 “你不许打扰书生。” 小蛇不高兴地扭了扭身子,对书生摇摇尾巴。 书生好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摇摇头,随机皱起眉头埋首在书海中。 小蛇好奇地问璧琉:“你的恩人真的是鬼吗?” 璧琉苦恼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璧琉把自己的上下八代都交代清楚了,清砚却从没提过他的身世。 小蛇懵懵懂懂地晃了晃脑袋:“没关系,我也不清楚书生是鬼还是神仙,我一样跟他好。” “嗯,”璧琉坚定道,“不管他是谁,我都跟他好。” 小蛇绕在他的手腕上,圈起身子,打起了呵欠。 璧琉走到河边,洗掉脸上的灰尘,对着如镜的湖面好好整理了一番仪容才往清砚的地方走去。 他昏迷之际是清砚陪在身旁,如今清砚病了,该轮到他照顾他了。 出乎意料的是,书生的答复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当日深夜时分,他便被书生轻轻推醒了。 “这寒咒本是无解之毒咒,”他瞧着瞬间哀恸起来的璧琉补充道,“然则清砚不是一般人类,瑶山亦不是普通荒山,可以通过纯净之气过滤掉寒气,让清砚自行修复。” “纯净之气?”璧琉并不十分理解,若说祛除寒气,老树精和乌鸦的修为早成功了。 书生明白他心中所想,进一步解释道:“非是传功渡气,而是让清砚自体吸收,融为他魂魄的一部分。他是鬼魂之躯却以肉身之态被封,倒是一件幸事。” “纯净之气……”璧琉喃喃,若有所思。 书生叹道:“一切皆看他的造化了。” 璧琉将清砚放置在了山顶,瑶山本是充满灵气之所,他更选择了其中能量最为充沛的地方滋养清砚。 “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 往日温暖入春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凉气,然而璧琉已经渐渐熟悉了清砚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意,贴着他的身旁坐下。 “早一点醒来好不好,你那么厉害,打退了臭道士,这点小事对你来说是小事一桩吧。” 日复一日的说着同样的话,怀揣着同样的希望。 清砚的表情不似他的人那般冰冷,脸上尚且残留着一丝温柔,他最后的余温都留给了璧琉。 仿佛浸泡在冰水里,所有的一切都模模糊糊那么的不真切,清砚的意识正在一点点复苏,影影约约的他能听见人声,在他的耳边深情叙说着。 声音轻了,听得愈发不真切,清砚莫名有些焦急,想要捕捉那些破碎的字句,于是他拼尽力气,积聚体内所有的力量,强睁开双眼。 霎时间,漫过头顶的冷水退去了,波光中他看见他的小猫握住他的手细细地摩挲,浑身散发出失而复得的欢喜。 “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 璧琉的眼里闪着泪光,声音发着颤。 “你一直当鬼也可以,我不要许身了,我能天天看着你足以。” 清砚望着他的双手,那双手是不亚于他的冰冷,可他却觉得自己身躯里那剩下的寒意都被熨暖了。 “我若是当鬼。” 许久未开口的嗓音,低哑如沙粒,隐隐含着笑。 “谁让你快活。” 话虽如此,清砚还是很快泛起了倦意,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 璧琉明知他是身体虚弱无法继续维持肉身,因而恢复了鬼魅的姿态,仍是错乱一瞬,慌张地往前倾身想要拥住他,却是穿过他的身子跌到了柔软的被褥上。 清砚见状打起精神,对他微微一笑。 “迫不及待要与我同床吗?” 璧琉略略定下心神,坚定地冲他点点头。 “嗯,迫不及待了。” 清砚失笑,缓缓闭上双眼,神识涣散之际他听见璧琉小声道:“你不会消失吧?” “蠢猫。” 璧琉攥紧被角,茫然地眨了眨眼,唯有床上的一抹阴影昭示着清砚还留在这。 他托起下巴,郁闷地瘪起嘴。 他的妖气倒是有一些,可惜半点不顶用,被一个臭道士打的落花流水不说,连护住清砚都做不到。 唔,想来只有以身相许了。 第16章 第 16 章 传说猫有九条命,是不是意味着他能许九辈子? 璧琉想着想着,忍不住捧着脸“嘿嘿嘿”傻笑起来。 这时,小蛇从窗口游移进来,瞧着他花痴的模样狠狠打了个冷颤,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尾巴尖戳戳他。 “璧琉别笑了,口水都流下来了。” 璧琉连忙抹抹嘴,板起脸。 “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蛇问:“你知道什么定情信物是最好的吗?” “定情信物?” “书生说两情相悦的人互送礼物就叫定情信物。” 璧琉不由愣住了,他和清砚好像从没交换过什么物件。他们身也许过了,情也算两悦了,但一直都没有定情信物。璧琉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不知清砚会不会送他,又会送什么。 小蛇见他发呆,不悦地拿头撞了撞他的肩膀。 “你说我送珠子好不好?”说着,他吐出了一个晶莹的珍珠。 璧琉道:“不错。” 小蛇听罢欢喜地用身子缠住珠子:“我也觉得不错。” 小蛇开心了,璧琉又陷入了苦恼。 定情信物啊,定情信物…… 他望着床上的那抹阴影,内心思忖他们拿什么定情呢。 小蛇看他愁眉苦脸,劝道:“你别急,等我问问书生,他总有办法。” 这话璧琉倒是赞同,救出清砚就是书生出的主意,他们读书人比山上的小妖聪明多了。 小蛇把珠子擦得越发晶亮,得意地吞进口里,对璧琉挥了挥尾巴。 “我先去送定情信物了,等我回来告诉你。” 璧琉也冲他摇了摇自己毛茸茸的猫尾巴。 送走了小蛇,璧琉趴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挨着清砚的身影,打起了盹,迷迷糊糊地想着等清砚好了,他便劝清砚留在瑶山住下,没有臭道士,没有烦心事,多好。 璧琉昏昏欲睡之际,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定情信物?嗯?” 璧琉霎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你醒了?” 清砚道:“听你们说话很有趣。” 他两手虚揽着璧琉的肩膀,头垂在他的脸侧,璧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周身被一缕凉气环绕,嘴唇传来冰冷的触感。 “你是不是偷亲我了?” “没有。” “亲就亲嘛,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是不是又亲我?” “没有。” 清砚算是在瑶山暂住了。 璧琉与他情意相投,养伤的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唯独可惜的是,清砚尚不能凝出实体,也就吃不上猫肉,每日只能盯着猫耳,狠狠压抑住想要揉搓一番的冲动。 小猫摇着尾巴,对他道:“从今往后,我定要死死的缠住你,叫你赶都赶不走。” 清砚露出一抹笑意:“你若是乖乖的,我怎会赶你。” 璧琉眨了眨水润的大眼睛,娇声“喵”了一声,两只可爱的小耳朵隐在浓密的乌发间微微耸动。 “我哪里不乖了。” 清砚的眸色暗了暗,盯着那对小巧的猫耳哑声道:“你现在就不乖。” 璧琉咯咯一笑,翻过身,仰躺在床榻上,与清砚面对面,作出蹭鼻子的动作。 “我不乖你也赶不了我,我就要做个磨鬼的小妖精。” 他说得傻里傻气,偏偏清砚觉得十足的可爱,往日里不屑一顾的东西都变得弥足珍贵了。 这便是情爱吗? 他俯下`身,半透明的手虚虚抚过璧琉溢着笑容的脸庞。 “真是一只愚蠢的小妖。” 璧琉闻言想瞪他一眼,没憋住,又笑了起来。 在他耳中,大约清砚说的每一句都是甜言蜜语。 两人正说笑着,门外突然传来了鲤鱼精的声音。 “不好了,小蛇被青蟒拐走了,书生要下瑶山了。” 璧琉一听,下意识地看向清砚,清砚却对这种事兴致缺缺,身子向上一飘隐住了。 璧琉犹豫片刻,到底敌不住心中的好奇,跑出门去,细细询问鲤鱼精。 原来是书生说他在见到小狐狸之前不能收下“定情信物”,所以小蛇就跑下山亲自去找小狐狸了。 璧琉瞧着他瘦弱的身板,想了想,把小蛇没收下的媚药递给了他。 “你收好,总会有用的。” 书生哭笑不得:“我不会用到的。” “必要时,霸王硬上弓。”璧琉坚定地说。 他跟清砚就是许完身之后感情愈发浓烈的,绝对不会错。 其他的小妖们看着璧琉的动作,也纷纷献上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最后书生怀揣着璧琉送的媚药、花蝴蝶给的迷魂散、鲤鱼精做的大红袍……下了山。 妖精们热热闹闹地送走了他,就各自散去了。 小喜鹊对璧琉道:“他们都走了,你陪我玩吧。” 璧琉摇头:“不行,我要陪清砚。” 小喜鹊撅起嘴道:“哼,你们都不陪我,我自己下山玩去!” 璧琉瞧着她气呼呼的背影,一头雾水地抓了抓头,转身找清砚去了。 清砚看着他道:“回来的这么快?” 璧琉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完完本本地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还数落了一通青蟒。说完才意识到青蟒算得上清砚半个恩人,捂住嘴小心地望着清砚。 清砚也没恼,只是道:“你们啊,闲得发慌。” “就是就是,”璧琉大为赞同,“瑶山太无聊了,天天听树精讲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他对清砚撒娇道:“所以你留下陪我好不好?” 清砚有一瞬间想要答应他,瑶山上妖精心思单纯,确是一处隐居的好地方,可他还有未完成的事,他的那个好师弟也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璧琉见他不语,不免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振奋了起来。 “花蝴蝶说,灵泉旁的花都开了,我明天带你去看,可好看了。” 清砚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勾起嘴角,略略点下了头。 接下来的时辰里,璧琉都在手舞足蹈地对他介绍瑶山的好地方,清砚知道他在变相劝他留下,却没有点破,饶有兴致地听到了深夜,直到璧琉砸吧了两下嘴,睡意绵绵地合上了眼。 清砚的目光落在他的睡颜上,不由勾起嘴角,他将身体里的能量都凝聚在指尖,万分珍惜地描绘那柔软的唇瓣。 “我的小猫。” 第17章 第 17 章 然而,到了第二天,璧琉的一切计划都落了空。 天色尚未明晰,小喜鹊便风风火火地撞开了门。 “璧琉,璧琉,我在山下,看到了一个和你恩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璧琉揉了揉眼睛,头脑仍不清明,睡眼惺忪道:“那又怎么样?” 小喜鹊看他没当回事,有些委屈地强调:“真的一模一样啊。” “人类有那么多,长得一样有什么稀奇。” 璧琉还欲再说,却听头顶传来清砚冷寒的声音。 “我想,你看的大约是我的肉身。” “你的肉身?”璧琉一脸茫然,“不是毁了吗?” “并非如此。”清砚道,“现在告诉你倒也无妨,我与茆乐本是同门师兄弟,共肩除去鬼王的大任。” “茆乐?”璧琉不解。 “那个伤了你的道士。”清砚解释道。 “是他啊,”璧琉气道,“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说完,想了想,又对清砚道,“做他的师兄很辛苦吧?” 清砚笑道:“苦也是过去的事了。” “那是,”璧琉眉开眼笑,“跟我在一起,以后准叫你过好日子。” 清砚心中一暖,虚握住他的手,也跟着弯了弯唇。 被忽视在一旁的小喜鹊,瞪着大大的杏仁眼,一会儿看看璧琉,一会儿看看清砚,见两人执手相望,急道:“哎呀,说什么辛苦不辛苦,重点不在这!” 璧琉这才想到旁边还有人,难得羞赧,低咳了两声,道:“我看那臭道士最后反水了是不是?” 清砚颔首:“本来一切顺利,我抽出自己的一魂一魄用以镇住鬼王,茆乐为我护法,关键时刻,他却突然出手破坏阵法,我不及防备,不仅未能收住鬼王,连自己的一魂一魄都收不回来,变得痴傻疯癫,记忆浑浑噩噩颠三倒四,若不是有青蟒相助,至今恐怕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个茆乐实在可恶,不过他为何要这么做?”璧琉问道。 小喜鹊插嘴道:“我知道,他准是鬼王安插好的探子!潜心蛰伏多年,就等这一刻呢!” 清砚摇摇头道:“茆乐生性偏执,他收了太多妖,早已沾染妖气而不自知,控制不住心魔,我理应有所察觉,然而……终是酿了大祸。” 璧琉柔声道:“你叫清砚,表面看起来像石头般冷硬,实则心肠最软了,怪不得你,只怪……” 他话未说完,便被小喜鹊挤到了一边。 “鬼王放出来会怎么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她一脸激动,倒不似担忧,更像是期待。 清砚道:“鬼王虽法力高强,但不至于斯,会危害一方却是不容置疑的。” 小喜鹊立时跳了起来:“我这就告诉树精,让他写下来。” 她跑了几步,转过头道:“你们一定要打败他,这样我们瑶山就出大英雄啦!” 她欢欢喜喜,无忧无虑,搞得璧琉觉得自己为清砚担心都有几分小家子气了。 “对了,”璧琉问,“你的肉身又是怎么回事?” 清砚俯视着山间弥漫的山岚,目光深邃而遥远,像是回忆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 “那日我被阵法困住,险些被鬼王反噬沦为他的口中餐,只得剑走偏锋脱离肉身,寻得一息生机。” 璧琉呼吸一滞:“所以落在了臭……茆乐的手中?”他本欲叫臭道士,一想到清砚也是道士出身,话到嘴边生生拐了个弯。 清砚侧过头,看着他道:“我们缠斗多年,鬼王亦受重创,怕是想借着我的身体恢复法力。” “怎、怎么借?” “寄宿我的身体,吸食我的阳寿。” “可你……”不是死了吗? 璧琉捂住嘴,照清砚的说法,他的□□不死,还有机会复活? “是时候彻底解决这件事了。”清砚道。 璧琉下意识地反对:“你的身体还没修养好。” 清砚笑道:“无碍。” “不行,”璧琉强硬道,“你再等等,或者我陪你一起去。” 清砚安抚他:“你不是茆乐的对手,等我几日,处理好一切我便回来。” “我不!” 璧琉明知抱不住他,仍是向前一扑,狠狠跌到了地上。 “我说了,我这辈子缠上你了,哪也不去,死也要在一起。” 清砚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模样,忽然想起了初见时,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妖,被茆乐打成重伤,他本无意救他,只是看他身上并无孽果,顺手而为,从未想过今后会有任何纠葛,可他后来一次又一次地找上来,死缠烂打,非许身不可。 一开始是极为厌烦的,后来怎么就变了味,直至食髓知味。 不过是区区小妖,不堪一击,偏偏一次又一次地乱了他的心弦。 就是眼下,他也忍不住凝出实体,把摔在地上的小猫揽进怀里,细细擦净他的小花脸,眼里满是怜惜。 璧琉顾不上膝肘的疼痛,只是惊喜道:“你又能动了!” “蠢猫,我一直都能动。”清砚敲了敲他秀挺的鼻梁。 璧琉挠挠脸:“我是说我能碰到你了。” 是我能碰到你了…… 轻叹一声,清砚含住他的唇。 “所以,不用担心我。” 璧琉睫毛低颤着闭上了眼,双手死死攥住清砚的衣领,心中千百思绪划过,最后剩下的竟然是……他果然偷亲过我。 不似寻常妖物的体温,冰凉柔软的触感,除了清砚,谁能让他这般心动不已。 一吻结束,清砚抵住他的额头,低声道:“走吧。” 璧琉迷茫地睁开水润的双眸:“去哪?” 清砚抱起他:“陪我取回肉身。” 璧琉道:“你答应带我一起了?” 清砚扬眉:“拒绝有用吗?” “没用,没用,没用!” 璧琉深怕他反悔,手脚并用地抱紧了他的身子,大喊道: “说好许身一辈子,片刻都不能少!” 清砚脚下一掠,双目所视景物飞速闪过,身形已至百丈远,余下一片残影与低悦的笑声。 “好,不少。” 第18章 第 18 章 尽管小喜鹊再三强调“一模一样”,璧琉乍看到清砚的肉身仍是吃了一惊。 他心道长得不像才是奇了怪了,但他一直以来把清砚作为一个完整的个体看待,突然间多了一个清砚还是需要时间消化的。 他以为没了魂魄的肉身会形同行尸走肉,未曾想,那肉身透出一股阴蛰之气,静寂无声的四野,他在一片血雾中形同修罗。 森森鬼气卷着狂岚,璧琉打了个哆嗦,颤声道:“他就是鬼王?” 清砚沉着脸点了点头,璧琉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见了面无血色的茆乐,那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之相。 “他……” “被反噬了。”清砚面上无悲无喜,只是开口道,“妄想利用鬼王,愚昧无知。” 耳边突地传来尖利的声音,像是婴孩的哭喊,又像是愤怒的嘶吼,声声钻进璧琉的脑中,逼得他头疼非常。 这时,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小心,是鬼域的冤魂。” 璧琉对清砚投以感激一笑,暗暗掐了掐掌心,振奋精神,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拖了他的后腿。 鬼王血红的眼珠动了动,对着他们的方向咧嘴一笑,明明顶着清砚的好皮相,仍是可怖非常叫人不敢直视。 璧琉咬住舌尖,尝到一点腥甜,大喊道:“你快从清砚的身体里出来,不要脏了他的身!” 他不怕死的叫嚣,鬼王却是半点反应也无,一双鬼瞳紧紧地盯着清砚。 清砚拉住璧琉的手腕,把他掩在身后。 “清砚。” 鬼王只是一张口,数十种声音同时涌出,刹那间风起云涌,那是璧琉这种小妖根本无从抵抗的威严。 璧琉紧紧攥住清砚的衣袍,克制着想要逃跑的本能,对清砚道:“不要慌,树精和乌鸦一定很快就会来帮我们了。” 清砚眯起眼睛:“不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璧琉心里发急,现下清砚没了阵法,没了护法,纵使鬼王元气大伤,也并无必胜的把握。 他指尖戳着掌心,按下决心,就算只能尽绵薄之力,他也要与清砚共同面对,夺回属于他的肉身。 然而清砚却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长袖一挥,指尖横扫虚空,金色咒印重又闪现,无形的结界忽的罩住璧琉的周身。 璧琉身形一轻,刺耳的鬼嚎消失了,逼人的鬼气也不见了,他慌张地向前伸手,被透明的屏障挡住,只能站在原地无助地看着清砚一步一步走向鬼王。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清砚冷冷道,衣袖中飞出数张符咒,围着他圈成一圈。 鬼王咧开嘴,笑声如狂风般,震痛清砚的耳膜。 “清砚,你的死期到了。” 自肉身的背脊,窜出一股浓黑的影子,在鬼王的背后不断壮大,巨大黑影罩住了两人的身形。 璧琉惶恐地瞠大了双眼,即便有清砚的保护,也能透过结界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冲击,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的相撞。 凭他的修为,根本看不穿鬼王本体内发生的事情,那是吸收数百冤魂厉鬼凝聚出来的庞大躯壳。 璧琉只能在一闪而逝的金光与红芒中捕捉清砚的动向,偶尔的沉寂,都能将他的心狠狠揪起。 乌鸦和树精为何如此之慢。 璧琉不断地冲撞结界,他能力低下,但是他们一定能够帮到清砚的。 正在此时,冲天的鬼气破空而出,遮天蔽日的黑幕消弭无声,璧琉的瞳仁剧颤,一直以来强撑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 “清砚……” 乌鸦和树精来得太迟了,地上只剩下一具被剖心的尸体,再寻不见鬼王与清砚的气息。 乌鸦神色复杂地解开困住璧琉的结界,欲言又止。 树精亦跟着沉默了。 璧琉失魂落魄地迈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地上的清砚,豆大的泪珠不断砸在他惨白的面孔上。 “是我没用……” “嗯。” “是我害了你……” “并非如此。” “你说得对,我又蠢又笨……” “无妨,我说过你可以任性。” “我……噶?” 璧琉哭着打了个嗝,僵硬地转过头,对乌鸦凄凄一笑。 “我悲伤过度,出现幻觉了。” 乌鸦道:“如果你是指清砚的声音,我想我也听见了。” 璧琉一愣,竟是不知该喜该背,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面上一片空白。 清砚低叹:“别抱了,脏。” 璧琉却是拥着更紧,生怕一转神连清砚的声音都不见了。 “你还活着?” “不过是又要修养几天罢了。” “我以为,我以为……”璧琉脱力地低喃。 清砚道:“我早说等我几日便可,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不是!”璧琉矢口否认,继而傻笑起来,“你最厉害。”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清砚抵住他的额头,用透明的身躯轻轻拥住他。 “不用怕,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出手的。”他道,“鬼王太贪心,我与你说过茆乐身上沾染了妖气而不自知,鬼王本就是吸收鬼力强行增加修为,与茆乐同为歪道,数百种不同的鬼力与妖力相融,带来的只会是自取灭亡。” 璧琉连连点头,他的注意力已转移到了另一件事,鬼王如何如何从来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你的心……” 清砚冷哼道:“这具肉身已经脏了,不要也罢。” “哦,好……” 尽管内心感到十分可惜,璧琉仍是尊重清砚的决定。 “那你什么时候能够修养好,让我能够触碰你?” “……” 璧琉想了想,道:“和之前一样,一旬十日吗?” 他等了片刻,一直没等到清砚的回复,疑惑地看向乌鸦与老树精,清砚是累得睡着了吗? 他总觉得他看不到清砚是因为道行太浅,大妖怪们准能看见。 树精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他大概一时算不出,抛却肉身,仅凭魂魄自体修复,没个数年时光是不行的吧。” 乌鸦在一旁宽慰道:“对妖怪来说数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以清砚的能为,三五载足够了。” 璧琉愣愣地点头,对他这种百年修为的小妖来说,三五载其实……并不是很短,遑论清砚本来是个寿命短暂的人类。 此时,璧琉的耳边再度响起清砚的声音。 “若是你的意愿,我勉强收回倒也不无不可。” “啊?” “……肉身。” 璧琉拼命点头:“愿意,愿意!” “在此之前,”清砚的声音不知为何听来似乎有些别扭,“不许现出猫耳。” “为何?”璧琉不明所以。 “蠢猫,”清砚道,“照做便是。” 他若是不能凝聚出实体,小妖也休想勾`引他! 从这天起,璧琉多了一项新的爱好,对着清砚的肉身发呆。 “你说书生有没有用我的媚药呀,蛇也是性淫的妖怪,对付小蛇最有用了。” 清砚狠狠道:“我在你身后。” 璧琉戳了戳肉身的脸颊:“我知道啊,可是这一个看得着也摸得着嘛。” 清砚不语,双目在那张与他无异的脸上几乎要烧出洞来。 要什么一年半载,等着瞧,他不出数月就能重回肉身。 到时候…… 怒火中烧的清砚忘却了床上那具冷冰冰惹人厌的躯壳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一心一意地加紧修炼,定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妖知道,他才是最好的。 而不知日后事的璧琉则是暗自苦恼,清砚何时能动起来呢。 别妖都是磨人的小妖精,就他是磨鬼的小妖精。 别妖天天想着怎么吸阳气,就他天天想着怎么吸到阴气。 妖和妖之间,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 第19章 第 19 章 第六篇:老树开花记 纵使是脸皮厚如墙的老树精,曾经也做过鲜出水来的嫩树苗。 树精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装树洞骗人,听过的故事精彩程度一点不必话本上的差,若不是他懒兼之字丑,说不准也是茶馆一霸了。 平日里他总会在林中闲逛,听得人声立刻就地站定,化作一颗苍天古树,静待那些无处排解忧闷的人们。 彼时,他越过一座小丘,在溪边稍作休息。林间的清风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日光柔和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树精开始昏昏欲睡,但很快他就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 小溪的上游处一位美人正在沐浴,清澈的溪水比不上他的肌肤晶莹,如瀑的长发好似上好的丝绸披至脚踝,他微微仰着头,树精便看到了那完美的侧脸和新叶般的绿眼睛。 树精捡起一块石子扔到水中发出扑通的声响,溪中美人闻声回头,待看到原本只有他一人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后,美人立刻慌乱了起来,脸颊红彤彤的看起来更可口了。 相较于美人的羞涩,树精倒是大大方方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还啧啧称赞了两声。 于是少年尴尬地捂住下`体,如浮云般白皙细腻的肌肤因为太过害羞浮现出诱人的颜色。 树精自觉看够了才背过身,淡定地说:“放心我不会对你负责的。” 美人下意识地接口道:“谢谢。” “……” 好像有什么不对? 身后响起一阵水声,随后是窸窣的穿衣声,待声音渐渐停下,树精转回身子。 碧眼的少年身着洁白的长袍静立在水边,长长的睫毛低垂,脸上红晕未褪。 “喂!”树精上前一步。 少年立刻跟受了惊的鸟儿一样抬起头,眸中流光溢转。 “为什么我看起来跟恶霸似的。”树精嘟囔着走到少年眼前。 “这荒郊野林的你为何一个人在这?”树精问道。 “因为……”少年苦笑道,“我只能远离人群,你最好也不要靠近我。” 树精仔细瞧瞧他漂亮的绿眼睛,心想肯定是他这个异族人叫胆小排外人给欺负了。 思及至此,树精挺起胸脯,说:“没事,我不怕。” 他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的人类可不一样,看过的话本比树桩还高,听过的戏曲比河水还多。 花妖感动了一瞬,然而仍是垂下头:“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他是妖,本就不该和人接触。 树精料想眼前的美人定是只身一人活得久了,既不敢轻易相信他人,也不敢轻易接触他人。 他凶神恶煞地说:“你的裸‘体都给我看到了,不用负责吗!” 花妖愣住了:“可是你明明说过不用负责的。” 树精说:“我是说我不对你负责,没说你不用对我负责。” 他说得太过理直气壮,花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用想,”树精勾起他的手,“跟着我就对了。” 漂亮的人就该开开心地和妖在一起,整日愁眉苦脸的一个人游走于山野中像什么话。 树精心里盘算着,美人和瑶山上哪个妖比较般配。 花妖争不过他,半推半就的,也就由着他了。望着树精没心没肺的笑脸,花妖想就算眼前的人是坏的,他也甘愿被骗一阵子。 当真是孤独的太久了,抵不住一点温暖。 花妖自嘲地笑了笑。 树精余光瞥到他的一点笑意,以为他是在高兴,更加得意了,结果这一得意便走错了路。 原本近在咫尺的瑶山突然成了远在天边。 树精和花妖穿行在树木葱茏的山林间,天际白光闪现,太阳照耀在东边。 “我们已经绕湖三圈了。”树精忍不住嘟囔,汗水已然浸湿了他的后背。 花妖安慰他:“这里风景和丽,又有不少鲜嫩的野果,我们暂且休息一天吧。” 树精彻底不抱期望了,摸摸鼻头的汗珠,唉声叹气。 “我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能多走走挺高兴的……”花妖又开始显摆他那羞涩的小笑容了。 树精没辙,只能靠在一棵大树上假寐,任由花妖去找吃的。 这时太阳完全升了起来,森林被渐次点亮,树叶沙沙作响,清风缓缓吹来,经过清澈如镜的湖面时带起一串串涟漪。 花妖离开了许久都没有回来,而树精的意识渐渐模糊,甜美的梦乡在召唤着他。 花妖回来时,树精已经睡熟了,他把怀里的一捆木头放到地上,环视四周,然后张开五指,绿色的茎叶顺着手指蜿蜒生长出来,一朵鲜嫩的小花悄然绽放其上。 花妖不知树精的身份,只知打一见面,他便对树精有种某明的亲切与依赖,想变回实体,生长在他的脚下。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花妖心想,若是旁人知道了他的心思,定会笑他没出息。 静坐了片刻,花妖方才不舍地轻轻拍了拍树精。 “醒醒,天暗了。” 树精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将视线落到花妖怀中的树枝上,瞬间清醒了。 “这是我刚刚捡的,”花妖拿出打火石,稍一碰撞火花便迸射了出来,瞬间点燃木枝,“用来烧火再好不过了。” 树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你怕火?”花妖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嗯,”树精搔了搔脸颊,“有点。” 作植物的哪有不怕火的道理,他瞧着泰然自若的花妖,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花妖在他的注视下,浑不自在,半晌,红着脸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树精满口胡言:“有啊,左脸有‘美不’,右脸有‘盛收’。” 花妖听了,恨不得立刻缩成一朵花苞,钻进地里去。 明知那人油嘴滑舌说的话做不得数,他依旧是心花怒放,花妖心道,怪不得妖精总是叫人类骗去。 第20章 第 20 章 偏偏树精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嘴里还念叨着“你脸红的样子真似一朵娇花”。 娇花本人则死死捂住了脸,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树精啧啧称奇,好单纯不做作的一个人。 树精捡起一根树枝,戳戳他的腰:“他们都欺负你,不想报复吗?” “谁欺负我?”花妖感到茫然。 树精当即丢下树枝,用脏兮兮的手去揉他的头:“傻孩子。” 花妖依旧不明就里,人妖殊途不是天地正理吗? 树精瞧他愈发可怜,说:“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回家?” “就是换个山头住,我们那可好了,妖……不是,人不多,但是有可爱的小猫、小蛇、小蝴蝶。” “蛇?” 花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他听说那是一种冷酷毒血的动物,拥有令人胆寒的瞳孔。 “不是那么大的蛇,”树精划开手比了比,“是小指母那么一丢丢点小的小蛇。” 花妖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指,不禁疑惑:“你说的不是蚯蚓吗?” “不是,应该……不是吧。” 树精被这么一问,也有点不确定了起来。 小青蛇刚刚出生,细细小小的一只,乌鸦怕旁妖一不留神踩到他,很是小心地养在碗里,若说蚯蚓确实也有些像。 花妖看他突然一本正经地锁眉深思,忍不住笑了笑。 “你真有趣。” “是风趣,”树精纠正他,“你多跟我学着点,我肚子里的话本可是比五车还多。” 花妖一路上都听他说从书里看到了这个,看到了那个,当下问道:“你要去考取功名吗?” “我又不是书生考什么功名,再说了书生一点意思都没有,除非能娶到像你这么好看的美娇娘。”树精连连摇头。 “啊!” 听得花妖一声低叫,树精瞥眼过去,却见他的发间不知何时夹了一朵从未见过的美丽花朵。 花妖察觉到他的视线慌慌张张地捂住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 “你什么时候摘的花,给我看看。” “不行。” 花妖面红耳赤地背过身,不敢说他因为太过害羞将本体露了出来。 “好嘛,不看就不看。” 树精暗叹,美人果然都是爱美之人。 再等花妖转过身来,头上的花朵已经不见了,唯余淡淡的花香,树精不由往他身上到处瞟,想看看是藏在了哪里,然而花妖红着脸咬着唇就是不说。 树精带着他一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花妖性情温和,抛开最初的不适应之后,两人相处的愈发融洽了。 花妖最好的朋友在数十年前被一位上山游玩的小姐摘走了,她离修炼成精只差一步之遥,在愈来愈近的轻快脚步面前却是不躲不避。 她对花妖说:“人也好妖也罢,我们身为花,一生所求不过是遇到一个能欣赏自己的对象。” 那时花妖不懂,现在他偶尔对着树精的脸会想,如果他要带他走,他绝不会拒绝,哪怕离开了土壤的花终将枯萎。 一点小小的不足为道的情愫,逐渐蜿蜒盘踞在花妖的心中。 这日,他问树精。 “人的寿命有多久?” 树精想了想,说:“大概六十年吧。” 花妖当即一愣,垂下头:“才六十年……” 树精说:“很短暂,人的一生如白煦过隙啊。”说着,他低叹一声,难得的伤春悲秋起来。 对妖来说,六十年实在太短了。 两个妖精带着对对方的怜惜,东逛西晃的,终在五日之后走到了山的边境,三里开外便是一座热闹的小镇。 花妖停下脚步,低下头,望着地面略略有些出神。 树精走了几步,发现没人跟上,不由奇怪地转过身。 “快来。”树精向他招招手。 “我……” 花妖犹豫地看向他,一旦跨出这一步,他就彻底失去了滋养他的土地,他不像树根系发达,生命力顽强,折下的树枝绑到另一处栖身地依旧能活下去,他们花一旦失去了根基很快便会凋零。而花妖此刻的修为远不能支撑他自由游走。 树精瞅着他为难的神色,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地敲敲手掌。 “忘了,你怕生。” “没事,”树精往回走了一步,“我们在这儿多待两天,让你适应适应。” “不用了!” 花妖叫住他,咬咬牙,往前迈出一步,陌生的虚弱感霎时间让他头晕目眩。 “真……真的,没事吗?” “没事。” 花妖摇摇头,向他伸出一只手。 “我跟你走。” 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刻,花妖彻底明白了昔时同伴的选择。 与其小心翼翼的活着,不如为心仪的人绽放。 树精瞪大了眼睛:“你头顶又冒花了。” 花妖的面上飞起两片薄红,然而并未像上次那般背过身,而是轻声问道:“嗯,好看吗?” 树精肯定地回答:“好看。” “好看的话,我以后……”花妖话说到一般,忽然感到一滴水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愣愣地摸了摸鼻尖,“下雨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乌云不知何时聚拢在他们的头顶,转瞬间落下倾盆大雨,将两妖淋个通透。 花妖打了个哆嗦,他尚未成型时最怕的便是疾风骤雨,稍有不慎便会被打下几片花瓣来。那如果剔骨刮肉的滋味,令他现在都胆寒不已。 树精瞧他浑身颤抖,当即捉住他的手,往外跑。 “我们快找最近的农舍避避雨。” 花妖下意识地跟随树精的步伐,然而未跑几步他就浑身脱力,跌倒在了地上。 树精措手不及,连带着摔了下去,一头脸的泥。 “呸呸呸,我的英俊形象。” 树精抹了把脸,在愈发磅礴的雨水中,勉强睁开眼睛,看向压在自己腿上的花妖。 “美人,起床了。” 树精推了推花妖。 没有动静。 起初他以为美人又害羞了,但很快他发觉花妖的体温出奇的高,紧接着他蜷曲的身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缩成一朵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的艳色小花。 树精趴下`身,用手遮在眼上,凑过去细细地打量熟悉的小花,半晌,低呼一声:“原来你也是妖啊!” 伴随着天边的一声轰隆,低呼霎时转成了哀叹。 “我道天色变换为何如此之快,原来是有仙人在渡劫。” 树妖小心地带着一块泥土将花妖挖出来,捧在手心,嘴里不住嘟哝。 “哪里不好选这里。” 再过几日他们都在瑶山逍遥快活了。 树妖伸手用袖子护着小花,泥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显得尤为滑稽可笑。 “幸好你没看到我的丑样。” 重新回到来时的地方,树精问怀里的小花:“此处其实是你家吧。” 意识模糊的小妖,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柔嫩的花瓣在风中颤颤地晃了晃。 “可怜见的。” 树精蹲下`身,让小妖回到属于他的土壤中。 耳边的雷鸣愈发清晰了。 “唉,身为一颗树精,我最讨厌打雷了。” 树精说着,扎根在地,化回参天大树,成为风雨飘摇中的小花最坚实的后盾。 惊雷不断地劈下来,每一道都离他们更近一步。 树精强压住逃跑的欲‘望,自言自语。 “不用太想我,反正我们都是妖,晚个几百年见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花摇晃的更厉害了,水珠沿着他的叶子哭泣一般不断滴落。 ——轰隆隆! 最后一道惊雷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树精的身上。 第21章 第 21 章 五百年后。 瑶山上的小小妖们都长成了立地不顶天的小妖,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作为山上备受宠爱的雌性小妖,花蝴蝶和小喜鹊也成功进入了叛逆期,一次次地组织翘家活动。这次花蝴蝶看天气晴朗,风和日丽,邀着她的小伙伴又又又溜出去啦。 她们走走停停,打打闹闹,最终落在了一棵死去的大树上休息。 那是一棵被天雷从中批开的古树,劈了叉似的,左右支楞着身子,树下杂草丛生,唯有一朵红花孤零零地绽放着。 两个小妖收起翅膀,变成两个可爱的女童,一起坐在了横躺着的树干上。 “这棵树长得真像老树精。” “瞎说,”小喜鹊说,“他比老树精好看多了。” “真可怜,”花蝴蝶说,“说不准是个大帅妖呢!” “帅妖又没用,”小喜鹊嘟起嘴,“这年头甭管妖还是人,好看的雄性都跟雄性跑了。” 她说着便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先是小狐狸叫青蟒拐走了,再是小蛇勾搭上书生,而后乌鸦都跟了个道士,就连外来人口前任和尚,好上的都是只公狐狸。 花蝴蝶说完托起下巴,满面愁容:“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呢?” 小喜鹊戳戳她:“你知道吗,老树精也跟男花妖好上过。” 她特别强调了“男”字。 花蝴蝶一脸不信:“花妖是个顶个的好看,怎么会喜欢一棵厚脸皮的老树。” “真的,”小喜鹊连连点头,为了加大自己的可信度,夸张地挥起了手臂,“那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老树精在这个山上玩,遇到了一个正在沐浴的美人,那时他还不知道对方是妖……” “呸呸呸,”花蝴蝶听到这,红着脸吐了吐舌头,“原来老树精年轻的时候就不害臊,偷看别人洗澡。” 小喜鹊也跟着红了脸,两个未经妖事的小妖对视片刻,心虚地瞅了瞅周围,发现只有一朵摇晃的小花,便将两个小小的脑袋凑在了一起。 花蝴蝶小声问:“真的看到了吗?” 小喜鹊说:“老树精说他看了好几眼呢,后来还为了他挨了天雷,诺,就像这棵树一样,惨兮兮,来不及跟花妖道别就灰头土脸地抽出元神回家养伤了。” 说到这,两个小妖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反复说“好看吗”“好看吧”,话题正僵持不下之际,耳畔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你们说的树,是哪棵树?” 花蝴蝶和小喜鹊一同愣住了,脚下的红花不知何时缠上了树干,艳红的花瓣滴血一般向她们张开。娇艳的小花瞬间变成了霸王花! 纵使法力低微,两个小妖也顷刻间明白,她们遇到不得了的大妖了。 花蝴蝶和小喜鹊哆哆嗦嗦地说:“大、大王饶命。” 她们闭上眼,话本里的文字一股脑地钻进了脑袋里,什么要拐了她们做大老婆二老婆啊,什么把她们卖进妓院里换米吃啊,独独没想到大妖吃小妖。 她们这点绵薄修为塞牙缝都不够呢! 好在,骇人的大妖倒没有伤她们的意思,只是让她们带他去见一见那位喜欢说大话的老树精。 两个小妖对视一眼,难得硬气起来,继续打着哆嗦说道:“老树精虽然啰嗦但是没害过人,你、你、你……” 她们“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你什么了。 那花妖却是忽地一笑,他面皮生的极好,方才小妖们沉浸在恐惧中尚未察觉,此刻见他收了煞气只觉春风化雨,晕乎乎地跟着笑了。 花妖的眼里划过一道复杂的情绪,她们一看就被保护地很好,心思单纯,毫无防备心思,而保护她们的人……是否就是树精……而那棵曾护他周旋的苍天大树是否只把他当成了她们那般不谙世事的小妖…… 这时,小喜鹊鼓足勇气道:“你是不是要向老树精寻仇啊?” “寻仇?” 花妖笑得愈发灿烂好看。 “怎会,我是报恩啊。” “报恩?像猫妖那样以身相许吗?”花蝴蝶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此时也不怕他了,脸上写满了好奇。 “那得问问树精的意思了。” 那日,花妖自雨中醒来,鼻息间满是灼木的焦味,他感受着树精残留的那点微薄妖气,不断地问自己,若是早知他是妖,若是早一点坦诚相待,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眼下,他依然在问自己。 小妖口中的老树精,是否是他认识的那个妖。 若是,他为何不来寻他。 若不是,他该如何自处。 无数的问题在花妖脑中盘桓,无数的情绪在胸腔翻腾,那冷了几百年的心,兀地沸腾了。 花妖跟着她们,飞进了瑶山,才惊觉,瑶山原来那么近。 那么近的距离……他却走了整整五百年…… 他这边心情低落,那边的小妖们倒是兴高采烈起来了。 花蝴蝶和小喜鹊老远就喊道:“老树,老树,你看我们带谁回来了! 树精一见她们身后跟着个大美人,立刻装作老眼昏花地样子,压着嗓子说:“年纪大了,看不清啦,走近些我瞧瞧。” “我看啊,你是瞧他长得漂亮,想着怎么占些便宜。”小喜鹊吐吐舌头。 这老树自打和乌鸦家的小道士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就愈发不正经起来了。 为老不尊,为老不尊啊! 然而,她们牵着手,尚未来得及吐槽,就给问询而来的乌鸦精领回去训话了。 清风下,唯余阔别数百年的二妖。 花妖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地发疼,面上挤出一抹微笑。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树精诧异道:“你认识我?” 花妖闻言眯起眼,他果然忘了。 目光沉沉地落在老树身上,花妖娇艳的脸庞露出一瞬的阴郁。 树精叫他盯得混不自在,干笑道:“我以前也骗过你?” 花妖不答反问:“不知你骗过多少人又骗过多少妖?” 树精挠挠脸颊,在他的视线下莫名感到心虚:“不多,不多。” 花妖上前一步:“以后一个都不准有。” 树精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见他忽然换了表情,泫然欲泣地跌坐在地上。 “你看光了我的身子就不负责了吗?” 树精:“!” 急忙赶来看热闹的妖怪们:“!!!” 俗话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 符河第一个跳出来:“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树!” 猫妖紧随其后:“双修了,就要结发的。” 树精:“不许胡说!” 他可是一棵修炼千年的……童男树啊! 面对妖友们七嘴八舌的指责,树精简直有口难辩。 他总不能承认自己平日里指点江山好为人师,实际上一次都没实践过,外强中干吧。 自诩为瑶山第一大妖的树精,今天注定要丢脸咯。 鲤鱼精纤细的手指卷了卷头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肯定是你贪图人家的美色,我看这花妖艳红艳红的,心思准不会坏。” 在鲤鱼精眼里,世上只分两种妖,一种是红色的好妖,另一种是其他妖怪。 她的护卫螃蟹精,挥舞着两只钳子,直言有理。 有理才怪哩! 树精苦着脸看向花妖:“我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花妖眨眨眼便又掉下一颗泪来,朝露似的,我见犹怜。 “你原先说的那般好听,夸我美不胜收,又说要带我回家,转眼就忘了,妄我空等了五百年。” 树精慌了:“你、你、你……” 此时此刻,他也“你”不出来了。 瑶山上响起了此起彼伏地“——哦”声,众妖们凭借对八卦的敏感度,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并且自我补全了所有故事。 想来,树精说百年前为了保护暗恋他的小花而献身是骗妖的,根本就是调戏完他,转头跑路。 真真是太坏了! 树精在众妖谴责的目光下,结结巴巴地说:“谁、谁说我忘了,我只是伤了筋骨,不方便回去找他罢了,我、我现在就负责。” “啊!” 璧琉突然叫了一声。 “你们现在就要双修吗?” 作为这方面的前辈,他觉得自己很有义务从旁指导。 可惜清砚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树精老脸一红,但瞧花妖眉目似画,加之想起初遇时那白嫩嫩的身子,热气源源不断地往上冒……好像负责也不错? 他咳嗽两声:“双修之事不急,我请乌鸦帮我们算个良辰吉日……” 花妖打断他,睁着水雾似的眼睛,说道:“我从未说过要以身相许,你又要强迫我了吗?” “……” 什么叫“又”,什么叫“强迫”。 众妖又是一声“哦”,只是这次的哦与前次所含情感已是大大的不同了。 花妖垂下眼,期期艾艾地说道:“我的要求也不多,只希望我经历的你也能经历一番,以解纠缠我多年的心结。” 小蛇和璧琉感动地眼泪汪汪的:“太善良了,树精你可要对他好好的。” 树精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做妖的失败,竟然没有妖来问问他的意见。 不过……他瞄瞄花妖的脸,长得好看确实说什么都对。 众妖八卦听完了,自觉解散,给二妖留下独处的空间。 树精尴尬地走过去,向他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花妖感知到附近确实没有其他妖气了,握住树精的手,一个用力将他拽进了怀里。 树精:! 美人看着柔柔弱弱,力气竟然这般大。 花妖面上尤挂珠泪,笑起来更加艳丽。 “我不喜欢你的胡须。” 树精的脑袋转不过来了。 花妖尖尖的指甲划过他的下巴,树精只觉得一阵凉意,好不容易蓄起来的胡须就纷纷扬扬的落了地。 那指甲却没有停下里的意思,顺着下巴往下,在喉结处稍作停留,一路滑到了领口。 “我首先是不是应该脱光了你的衣服,扔进水里?” 他嘴上是在问,可脸上的表情完全是认真的。 树精下意识地想逃跑,刚挣扎了两下竟然动弹不得,认清了实力的巨大悬殊,他方明白昔日护在身下的小花,成功长成了一朵霸王花。 树精开始松了,盘算着如何脱身。 怪不得话本里索命的妖精们都说情债难偿。 花妖见他的眼里开始起了别的心思,忽地松开他,笑得无害。 “吓你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情呢。” 树精:“……你其实不是花妖是戏精吧。” 第22章 第 22 章 没了胡须的树精,一张脸干干净净,文文静静,不仅他自己看了别扭,瑶山里别的妖精看到了也很别扭。 仿佛一夜回了春。 小喜鹊趴在窗沿,羡慕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花蝴蝶挤到她旁边,酸溜溜道:“老树开花,羞死妖了。” 树精听了额角直跳,起身便要把她们统统轰出去,却被花妖给拦住了。 花妖笑眯眯说:“我看她们天真烂漫,最是可爱,你不喜欢吗?” 树精摸摸光滑的下巴,气呼呼道:“不喜欢。” 花妖笑了一声,问道:“是不喜欢她们还是不喜欢刮胡子?” 树精扭开脸:“都不喜欢。” 花妖一探身,斜斜倚过去,姣好的面容追赶似的地再度闯进树精的视线里,翡翠般的莹莹绿眸一眨一眨。 “那——胡子和我你更喜欢谁?” 树精脸一热,瓮声道:“自然是你。” 他心想,若是花妖开个课堂,教瑶山上的小妖们如何魅惑人类,准能赚的盆满钵满。 正想着,那花妖扫了一眼窗口的两个小妖,又道:“若你真的那么想念你的胡子,我陪你一起蓄须便是。” 树精一听哪能同意,如此皎月一般的脸庞,长上杂草,岂不罪过,连忙摇头。 花妖眉眼一弯,朝他勾勾手:“我近来总觉得唇上发痒,你凑近来看看是不是长胡须了。” 树精明知妖类幻型容貌不会轻易改变,身体仍是不受控制地凑了过去,双目盯着那水润的双唇挪不开了。 小喜鹊和花蝴蝶看过去,只认为那两只大妖,光天化日的,说着话呢就要亲上了! 两个小妖面红耳赤地捂住眼睛,慌慌张张地转身往家跑,一面跑,一面不忘高喊道: “树精晚节不保啦!” 树精叫这一声喊喊得身形不稳,整个妖都栽进了花妖的怀里,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一股异香笼了上来,熏得他昏昏沉沉。 不多久,他就在柔柔软软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花妖抱着怀里的树精,神色复杂,短短的重逢已比一生的梦还要长了。 他捻起树精的一缕长发,喃喃自语:“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自始至终,树精喜欢的都只是他的这副皮囊,他既恨不得亲手毁了它,可又怕失去了美丽的容颜就再也得不到树精的关爱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睡梦中,树精仿佛又回到了五百年前。 湖水中的美人,一逗就脸红,娇滴滴的,不谙世事,甭管他说什么都信。 现在……现在的美人虽然也乖巧客人,但是怎么感觉被牵着鼻子走的是他呢? 树精这觉是越谁越不安稳,眼看着美人嘴角一咧开始阴森森地扒他的老树皮,当即满头大喊地挣扎起来。 乱挥的手被攥住了,接着天上忽地下起大雨。 树精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浇了个透心凉,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哪些是汗水,哪些是湖水。 他正待发火,一只芊芊素手就摸上了他的额头。 花妖丢开水桶,温柔地替他擦拭脸颊,关切地说道:“我观你做了噩梦,不得已出此下策,你不会怪我吧。” 心中火顿时灭了个彻底,树精哄道:“不怪,不怪。” 花妖柔柔一笑:“既然如此,你先把衣服脱了吧。” 树精晕乎乎地张开手,仍由眼前花妖为他宽衣解带。 尚未享受片刻,他突觉,此情此景和梦中的扒树皮重叠在了一起,惊地浑身一颤。 花妖疑惑地抬起头。 树精干笑道:“我们树木受点湖水滋润,不碍事的。” “可是,”花妖指指他的身后,“被褥湿透了。” 树精尴尬道:“你不是担心我啊?” 花妖低下头,缓缓说道:“你这般道行的大妖,天雷都不怕,还怕一点水吗?” 当他说到“天雷”两个字的时候,顿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 “说的也是。” 树精发现他和别的妖在一起,都能老神在在,侃侃而谈,独独面对花妖,嘴笨的五年前都不如。 思前想后,他把这些归咎到忘记花妖的愧疚之情上。 “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受到重创,元神回到瑶山,修养了整整一百年才恢复元气,而后山上又出了许多事情……我本来是准备找你的……只是因为重重原因作罢了……”树精说着有些心虚,视线游移道,“我那点恩情,你也不必挂怀,妖和妖之间本该互相帮助嘛。” “我不怪你。”花妖道。 他只怪他自己,怪他没有本事,怪他明明是一朵扎根于泥土的花,却连随波逐流的浮萍都不如。 花妖强笑道:“你说山上曾出许多事情,可否说与我听听。” 树精面皮一抖,立马脱光衣服钻进被窝里。 “阿嚏!”他拽进被角,嚷嚷道,“美人你瞧瞧我是不是受凉了。” “怎会,你不是刚说树木受点水的滋润,不碍事?” 嘴上不信,花妖仍是不放心地走过去要探他的体温,然而手一伸出去就被拽到了床上。 尽管隔着一层被褥,花妖仍是清晰的感受到,那思念了五百年的树精就在他的身下。 如瀑的发丝垂下,落在树精的耳边,像是一道帘子隔开了他们与外物。 旖旎的氛围在小小的室内不胫而走。 树精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低咳两声,烧红着耳根道:“捂捂,捂捂就好了。” “嗯……” 花妖咬住下唇,也跟着红了脸,着了魔似的放松身子枕到他的肩侧。 树精闷哼一声,偷瞧着花妖的脸色,默默挪了挪身子。 平时光顾着看脸了,都没注意到,昔日精致纤细的少年,经过几百年的岁月已经长成了跟他一般沉甸甸,硬邦邦的大妖了。 压在身上,还真是……有几分重量。 树精瞪着天花板,暗自庆幸他的灵机一动成功蒙混过关。 瑶山上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情……只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花妖以为的事情绝不一样……真说出去了…… 他的老树皮可就不保了。 第23章 第 23 章 树精和花妖着实过了几天神仙眷侣的日子,他嘴皮子发痒,添油加醋地把小妖们的故事说给花妖听。 花妖也不嫌他啰嗦,耐心地听着,听到符河向青楼女子学习魅术那段眼皮一跳,再听得小蛇去了怡红院便更是有所思地望着树精。 树精正说的激动:“那怡红院的女子可不同于寻常人,精通魅惑之术,是个顶个的诱人,书生进去一个腿软一个。” 花妖抬眼道:“你见识过?” 树精摸摸鼻子:“没有。” 他早年下山是有这方面打算的,谁能想一道天雷下来,全打乱了套。 说来说去,还是得怪那破烂仙人,哪里渡劫不好,偏跑他们跟前挨雷劈。 树精想着想着,表情就黯了下去,愤愤然坐下身,也没心思继续讲故事了。 花妖瞧着他的脸色,心中几回思量,忽地明白了什么似的,转了个身,红衣变成彩衣,一道水袖直甩到树精身上。 “官人,你……” 可惜他刚开了口戏腔,天上一阵惊响传下来,压过了他的声音。 花妖立时僵住了,打雷他不知听过了多少回,然而这道声音使他本能的颤栗,仿佛五百年前的事情再一次重演。 在他僵住的同时,树精已是拍案而起。 “这回又是哪个破烂仙人渡劫,渡到瑶山来了!” 他本就憋着一股怨气没地出,当即撸起袖子往外走,不料一开门,一只小狐狸顺势滚了近来,骨碌骨碌直滚到花妖的脚边。 符河无暇顾忌形象,攥着花妖的裤脚,看向树精,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怎、怎么办,我家小和尚好像要飞升了。” 树精:“……” 花妖略略回神:“谁?” 符河深怕他们没听清,扯着嗓子喊道:“我家小和尚引天雷了。” 树精一直都晓得符河带上来的和尚绝非凡人,但万万也想不到,旁人修炼百年也未必能得道成仙,他一个破了色戒的和尚,年纪轻轻的,这就要飞升了? 对于此等罕见事,树精只能想到一个理由:瑶山风水好啊。 符河见他们不说话,更着急了:“是不是挺过天雷就必须飞升了,我不想让他飞升啊。” 树精问:“你家和尚的意思呢?” 符河想都不想地答道:“他住持都不当了,怎么可能去当仙人。” 花妖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对他说道:“他本不是修仙人,竟然能走向天道,可是悟出了什么?” 符河摇头:“没有啊,他天天陪着我吃喝睡,书都看得少了,只说了句‘千年未解,生为何求’,然后就打雷了。” 花妖闻言伸手在他额上一点:“笨狐狸。” 若是往常,符河定要张牙舞爪一番,眼下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单是期冀地看着他们俩。 “既不想渡劫成功当仙人,也不想渡劫失败变焦尸,”树精为难道,“那只能想办法替他挡过天雷了。” 符河毫不犹豫道:“我替他挡。” 树精无奈地说:“以你的修为,最多挡一道雷,没用的,还是我……” “我来吧。”花妖突然开口道。 树精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明白天雷的恐怖,况且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你来。” 花妖笑道:“我比谁都清楚天雷的恐怖,况且于情,我欠你一段恩情,于理,我的修为比经过一次重创的你要高,难道说,你并没有把我当瑶山的一份子,认为我这个外妖没资格帮你们?” “怎么会,”树精笨嘴笨舌地解释道,“我……” “那就好,”花妖打断他,“没时间了。” 雷声一声比一声近,瑶山的小妖们尽数跑回家中,设下结节,唯有那还了俗的前任和尚,大无畏地站在山顶,双目直视天空。 他离了寺院,自知枉费住持的栽培,如同那些自废武功的武林人士,再没有念过经,用过咒。 面对轰然天劫,和尚岿然不动,面不改色,尽显仙人之姿。花妖看到他的瞬间,就明白了他上苍为何选了他。 下一个瞬间,和尚周身散发出蓬勃朝华之气,一道无形的屏照在他面前展开。 五百年前,只是受到天雷波及,已然让花妖初尝痛失所爱的悔恨,五百年后承受铺面袭来的天雷,那份凿进心里的钝痛,竟没有想象中难捱。 “不用怕。” 耳边是树精的声音。 “我和你一起。” 刹那间,透明的屏障散发出莹莹绿光。 花妖失神地望着那散发着生意的绿光,残破了五百年的空缺仿佛一夕之间,填满了。 他喃喃自语:“原来我一直以来,等的不过是这句话。” ……我和你一起。 五百年前他们皆以为对方是□□凡胎,心里自然地把彼此化为异类,五百年后,他们终于有了携手面对困境的机会。 花妖的眼眶热了,眼尾的红,好似一抹火焰,点燃了苍白的脸颊。 然而,稍一失神,结界立刻漏出一个小口,蓝紫色的电光直窜而入,直击和尚的面门。 树精惊呼道:“不好!” 他喊的却不是和尚,而是一跃而起的狐狸。 漏出的电光毫不留情地打到了符河的身上,打得他小小的身子在空中痉挛一阵随即坠在了地上,冒出一缕焦烟。 面不改色的和尚霎时变了脸色,面色惨白般地搂住他心爱的小妖。 符河硬提起一口气,勉强一笑:“放心,以我的修为挡住一道天雷绰绰有余。” 和尚痛心至极,虚虚抵住他的额头。 “傻妖。” 花妖暗叹痴儿,再不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接下来的三道天雷。 树精道:“我们挡了这许多的雷,是不是可以携手升天了。” 花妖厉声喝道:“不许胡说。” 树精摄于花妖的气魄,乖乖闭上嘴巴,再不敢胡言乱语。 那一道接着一道,一道重于一道的天雷,终于在撕裂天空的闪光中结束了它的使命。 花妖长嘘一口气,汗水已然湿透了衣裳。 和尚抱着符河,满怀谢意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两位日后若有需要,定当牛马效之。” 树精忙道:“客气了,客气了。” 像和尚这样的人,千年难出一个,比他们精怪稀罕多了。 符河此时,精疲力竭,蜷起身子,混混睡去了。 树精分出一根树杈,点上他的心口,探看他的元神,半晌,微笑道:“没有伤及元神。” 和尚又道了声多谢,旋即起身带符河去灵泉修养。 花妖望着他们叠在一起的背影,喃喃道:“无怪乎你离不开瑶山。” 树精看到花妖面露羡慕,想了想,道:“携手飞升你不愿意,携手看看瑶山风景你可愿意?” 花妖定定地望着他,慢慢笑了。 “好。” 第24章 第 24 章 树精牵着花妖的手带他走过了瑶山的角角落落。 他指着一处小屋说:“这里是饶云的家,他原本是山上最有希望写进画本里的妖,可惜被一个叫青蟒的大妖拐走了。” 花妖歪了歪头,显得十分不解:“如何拐走?” 树精解释道:“就是先斩后奏,先成亲,后谈情。” 他又说,饶云走后,来到瑶山的另一只狐狸就是符河,他哪都好,就是不太喜欢璧琉,据说是因为他家和尚从小就偏爱猫妖,啧啧啧,好一出爱恨情仇。 即便过去了几百年,从小妖长成了大妖,树精在八卦这块依旧情有独钟,乐此不疲。 他说得眉飞色舞,花妖见了也不免展颜。 山上的妖精们总嫌树精啰嗦,说不到重点,花妖却觉得他说得每个字都有趣极了。 树精向他展示了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花花世界,那么精彩而富有生机。 树精第一次说得如此畅快,滔滔不绝了半天,后知后觉地发现一路上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不好意思地摸摸光溜溜的下巴。 “你是不是听烦了。” “没有,”花妖摇摇头,“你的声音很好听。” 树精耳根一热,心道到底是谁教坏了他单纯的小花骨朵。倒是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过了一会儿,树精瞧了眼暗下的天色,说:“今日晚了,明日我再找你出来。” 花妖心里一热,千言万语涌到了嘴边,然而仍是摇头。 “不了,我该回去了。” 他怕他再多留一天,就舍不得走了。 空等的时日里,他想了无数个把树精捆在身边的方法,再见面心中的阴暗面几乎破体而出。 他原计装得乖乖巧巧,哄得山上的妖精们放松警惕,再骗树精随他走,到了他的地盘,就是他只手遮天了。 可是,短短的相处,他逐渐明白了,自始至终,耿耿于怀,心胸狭隘的只有他一个。 瑶山的妖怪们,善良,快乐,不像他这般怨天尤人。 这样的地方才能培养出他喜欢的那个树精。 虽然油嘴滑舌,做事不找边际,但是关键时刻第一个挺身而出保护身边的人。 他想,若是那时候,他们知晓彼此是妖,其实结局也不会有所不同。 花妖的伪装术撤下了,艳丽的眉目变得英挺,纤细的四肢变得修长有力,唯有那翡翠般的眼睛,依旧含着情,秋水似的温柔。 一如初见。 树精几乎看呆了。 花妖释然道:“那人间的和尚都能大彻大悟,我也该向前走一步了。” 树精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他的手腕:“你也要飞升了?” 花妖似是被逗笑了,嘴角微微一弯,又压下了。 “我要回去了。” 树精愣愣地问:“回哪?” 花妖说你知道的。 五百年了,他们相处的日子只有短短一旬,或许这就是人间所说的缘浅。 树精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唯一的倾听者要离开了。 花妖就是他的树洞,无条件地接收他的喜怒哀乐,不,他比树洞还要好,他不仅听,还会回以真挚的情感。 树精舍不得了,他开始不明白,五百年前他怎么能走得那样潇洒。 沉沉夜色坠在头顶,树精悲壮地站在瑶山上,看着他的花妖渐行渐远。 一条青绿色的小蛇游移到他的脚变,忽地变出人形。 “不去追吗?” 树精叹息道:“追不上的。” “为什么,”小蛇不以为然,“当初书生下山来追我,我可高兴了,心想他是重视我的,如果你去追花妖,他一定也会高兴的。” 树精闻言一怔,侧过头来,看着他欣慰道:“你长大了。” 小蛇不明所以。 树精飞快地抱了他一下,转身向山下跑去。 小蛇见状,背过身,问道:“我错过了什么吗?” 树后的书生,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当局者迷。” 小蛇不满地嘟囔:“同和尚走动多了,你也爱打哑谜了。” 书生宠溺一笑,向他伸出手:“走吧,那是他们的故事了。” 小蛇脸上摆出不情愿,脚步却马上迈了过去。 “书生,书生!” 山中的两个妖怪,明明会飞天遁地,偏偏要用双脚走在这崎岖的山路上。 树精一路狂奔,衣服不知给刮了多少去,追到花妖时已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花妖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上前碰一碰他,撇开脸,问:“来送我吗?” 树精狠狠喘上一口气,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花妖听到声响,诧异道:“你在做什么?” 树精两手一扯,露出胸膛道:“看了我,不用负责吗?” 花妖痴傻了一般,呆愣在原地。 树精上前一步,凝望花妖的眼睛说:“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们那可好了,妖……不是,妖不多,但是有可爱的小猫、小蛇、小蝴蝶。” 花妖没有回答,他的发间长出了一朵艳丽的小花,淡淡的花香飘散在空中。 树精怕惊扰了他似的,轻轻勾住他的衣袖,说:“你头顶又冒花了。” 花妖睫毛下滴出一颗露水:“好看吗?” 树精说:“好看。” “好看的话,我以后……” 那句未说完的话,终于在此时此地,得以向心仪的那人吐露。 “天天开给你看。” 第25章 第 25 章 第七篇:无名的大侠 1 寒光一闪,凌冽的剑气擦过脸颊,大汉浑身僵直唯有眼珠往下转了转。 那是一把刃如秋霜的好剑,更是一把索命的利剑,因为这把好剑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持剑人道:“你看到了什么?” 大汉道:“什么都没看见。” 持剑人眸光转冷:“仔细看。” 大汉额上滚落一滴冷汗,汗珠落在赤红的剑身上,好似一滴鲜血。 他道:“我看到了洛家强抢民女,洛家二少被你……” “我?” “已被大侠惩治!” 持剑人微微颔首:“再看看我的剑。” 剑? 大汉颤了颤,似坠冰窖中,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剑,上面刻着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云天。” 持剑人满意收剑:“你知道的很多。” 大汉此刻却是镇定了下来:“死在云天下不亏。” 持剑人摇头道:“死?你不仅不能死还要长命百岁。” 2 作为被强抢的民女,花蝴蝶的翅膀都要羞成粉红色了。 她崇拜地望着眼前俊美的男子,幻想出了一整本的江湖话本。 可惜眼前的大侠,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大侠之所以是大侠,就因其做好事从不留名,深藏功与名。 3 云天深谙大侠之道。 其一,名利皆浮云。其二,做人要低调。其三,行侠仗义,必不能缺目击证人。 他只有一次失手。 万万没想到,他救了一个铸剑师。 长剑出鞘,手腕一转,精心调整的角度,状似不经意地将刻满名字的剑身对准要向他道谢的人。 “竟然是云天!” 预想中的惊喜与意料外的数落同时落下。 “谁准你在剑上纹身的!” 云天掉头就跑,师父教过,做大侠要能屈能伸,耍宝不成绝不能反被上。 虽然他不懂上是什么意思。 4 可惜云天到底没跑掉,这个铸剑师的天工树一共点亮了两个技能点,一个是铸剑,另一个就是轻功。作为大侠,云天练功之余要熟读“四书五经”,杂学家自然比不过专业人士。 他一面哎哟哎哟地被铸剑师教训,一面说道:“我想我们之间定是有误会。” 铸剑师一扫方才的弱气,提脚就踹在他的臀上,道:“好好一把剑,看你糟蹋成什么样了!” 血色长剑,神哭鬼泣的神兵利器,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展示品,沂南的心在滴血。 云天顿时心下了然,他也曾在是刻一个巨大的名字还是刻数十个小名字中犹豫过,踌躇过,寝食难安,最后还是他的师父为他点亮了一盏明灯。 师父曾道:“一加一大于二。” 显然这为铸剑师有强迫症。 心中有了计较,云天紧拧的眉头渐渐舒展,他接住对方几欲落下的拳头,道:“壮士……嗷!” 他两股加紧,捂住要害,冷汗着倒地不起。 “你……你竟使如此下作的伎俩。” 沂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记住我的名字叫沂南,不叫壮士。” 云天吐出一股浊气,强撑着站起来,挥剑一横,道:“记住,我的名字不能说。” 沂南道:“可惜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 云天沉默着又挥了一遍剑。 沂南:“你在威胁我?” 云天道:“瞧好了。” 然后他又挥了一遍。 沂南:“呵,不要以为我武功不及你,就会屈服。” 待到云天挥到第八遍,沂南终于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你叫……” 云天忍不住握紧剑柄,心中莫名忐忑。 “不能说。” 师父没教过,大侠憋出了内伤该如何是好。 5 云天纠正道:“不是不能说,是名字不能说。” 沂南颔首道:“名字不能说。” 云天长出一口气,总算理清了。 沂南感慨:“你的名字真特别。” 云天谦虚道:“客气,客气。” 沂南:“世上竟有人叫名字不能说。” 云天:“……” 他默默挥剑,左突右刺,甚至挽起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你看这剑身……嗷!” 熟悉的痛感,从两腿之间袭来。 沂南怒道:“方才我就忍了,你还敢把剑在我面前晃,想激怒我就直说。” 云天恍惚地躺在青青草地上瞅着流云朵朵,他想若是师父在此,会怎样,想来断不会如他这般狼狈。 6 云天的师父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高深到他的每一句话,云天琢磨好几天也不能品出个所以然来。 彼时,师父慈爱地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傻孩子,你身在武林,就得当大侠。” “大侠?” “大侠,”师父眼里闪着火光道,“你背下我自创的《武林装逼指南》,自然能走跳江湖,写下千古传奇。” “何为装逼?” “能而不显,是为装。能而尽显,是为逼。” 云天诚恳道:“徒儿不懂。” 师父笑道:“懂了还怎么装逼。” 自此,云天走上了前无古人的大侠之路。 7 “你是大侠。” “是。” “你的名字不能说。” “是。” “你毁了一把好剑。” “……是。” 沂南深吸一口气,云天也不由跟着吸了一口。 沂南向他伸出手:“起来吧,躺在地上成何体统。” 云天看了看他覆着薄茧的手,提剑交于他,不死心道:“你再瞧瞧。” 沂南闻言端详片刻道:“你让我修好它?” 云天:“我……” “我明白了,”沂南抱紧剑,“我定会将它修补的完好如新,看不出一点字迹。” 在这一刻,云天终于体会到了师父口中的危机感是何意。 8 沂南察觉到云天的视线,不由笑了:“你盯着我瞧了一天,不累吗?” 云天目光黏在剑上,想说不累,对上他的视线又生生咽了回去,做大侠不能说不。 沂南道:“之前是我不对,就当给你陪个不是。” 如果所谓的赔不是是抹去他的名字,云天实在受不起。 他道:“沂兄一时冲动,不用放在心上。” 沂南道:“大侠果真仁义,可惜不愿透姓名。” 云天道:“我的姓名早就被你捏在手心了。” 沂南道:“以剑为命,在下佩服。” 将姓名听成性命,不是他耳朵不好,就是自己嘴拙。 无论如何,云天现在最想做的事便是救回他的剑。 9 此时两人走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云天咳嗽两声道:“不知沂兄口渴否。” 沂南仰头望了望灼目的太阳,确觉口干舌燥,颔首道:“是有一点。” “那我……”替你看着剑,你去寻水吧。 “劳烦大侠了。”沂南与他同时说道。 嗯?云天茫然四顾。 沂南笑了笑,解下腰间的水囊:“在这,不用找了。大侠小心,我在这等你。” 云天接过水囊,这是要他去寻水? 沂南见他不动,寻思片刻道:“你是不放心剑?” “是,我……”我带在身上最好。 “我会顾好的。”沂南的声音再度重叠了。 云天想说,剑又不是我的妻小,需要你顾什么?但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闷声提着水囊走了。 师父说大侠要把伟岸的背影留给世人和爆炸,真男人从来不解释。 10 云天从来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他一面瞧着沂南饮水,一面说道:“我去寻水时,发现了一条小溪,水很是清澈,若沂兄愿意,可去一洗风尘。” 沂南犹豫半晌,继而道:“自是愿意,都是男人,怕什么。” 洗手与男人有关?云天在他的剑上都看到黑指印了。 行至溪边,云天挽起袖口便要蹲下,却见沂南脱下外袍褪下鞋袜。 云天连忙道:“水浅!” 沂南道:“无妨。” 接着他在云天复杂的视线下,像拨开花瓣似的,露出白皙的胸膛。 “大侠在犹豫什么?” 大侠在犹豫要不要豪放一把。 第26章 第 26 章 11 大侠到底未能豪放起来,云天眼见着沂南赤身裸体地走入溪流中,自动担起了把风的责任。 虽说对方不是女子,但是……云天瞥了眼沂南精瘦的腰身,耳根发热地想,但是也不能平白让人看了去。 他背过身,凭着他的耳力,即便不看也能知道身后的人在做什么。 沂南舀了一捧水顺着颈窝浇下,对着他僵直的背影问道:“大侠不一起洗洗吗?” 云天道:“不用了。”他扫了一眼岸边的长剑,此时若取剑而走,沂南绝对无法追上。 沂南却不知误会了什么,轻笑道:“还是大侠体贴。” 云天更是被这一通夸赞弄得面皮滚烫,罢了,身为大侠怎可做这等偷摸小事。 他就这么站着,让溪边的清风吹下脸颊的温度。 12 沂南将湿发拢到耳后,道:“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个小镇,镇里应该有铁匠铺。” 云天尚且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闻言不由一惊,连忙道:“不可!” 沂南诧异地看着他:“有何不可?” “因为……”云天稍稍冷静下来,忆起大侠不能说不的箴言,改口道,“不是不可,是不可立刻动身。”他瞧了瞧沂南溅湿的衣袍道,“我先用内力帮你烘干再上路也不迟,免得受寒。” 这下轮到沂南吃惊了:“大侠本是我的恩人,我却对你拳脚相向,你还如此为我着想……”他说着眼眶微红,竟似要感动落泪。 云天慌道:“应该的,应该的,这是大侠的本分。” 沂南揉揉眼睛道:“那大侠可否帮我吹一下,有沙砾进了去。” 云天慢慢凑近,盯着沂南的长睫,缓缓张开了嘴。 原来溪边的风不仅能降温,还能升温。 13 云天双手运着内力,眼观鼻鼻观心,明明是个铸剑师,身上为何没有铁锈的味道,明明只是就着溪水净了身,为何会有股好闻的香味? 等回去见到师父,云天定要好好问问,这江湖中人怎地处处出人意料。 沂南道:“你如此待我,我定不会负了你。” 云天收回神识道:“沂兄言重了。” 沂南握住他的手道:“我沂南虽是个无名小卒,却也有自己的道义。” 云天胡乱点了个头。 沂南猛地松开手道:“大侠果真功力非凡。” 云天看了自己红热的掌心,眼里不知为何再度飘过那白皙的胸膛与精瘦的腰。 乱了,乱了,他必须得赶紧取回长剑,找师父看病才行。 14 “大侠?大侠!” “在!” 沂南笑道:“多亏大侠,我衣发全干,可以继续赶路了。” 云天绞尽脑汁想了个借口道:“沂兄饿否?我再去寻些野果来。” 沂南拦住他道:“山中野果恐有毒,不如忍耐一下,入得镇中再行果腹。” 云天一时找不出其他理由,只得眼睁睁看着沂南重新抱起长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镇集走去。 15 入了镇子,云天虽极力拖延,仍是酒饱饭足地被带到了铁匠铺。他面上淡定地听沂南与铁匠交流,心里早已炸开了锅,直到沂南露出失望的神情,才忍不住勾起嘴角,又赶快压住了笑意。 师父说做大侠要面瘫,面瘫就是泰山崩于前而不乱。 沂南充满歉意地对云天道:“镇里没有我要的材料,看来还是得回我的剑庐。” “如此,便不麻烦你了。” 云天作势要拿剑,沂南立刻死死抱住。 “大侠何不同我一起回剑庐,要不了多少时日。” 云天的内心是拒绝的,奈何剑在他手,不能言不。 云天对自己道,是大侠便要无所畏惧。 16 云天心下数了数,算上门前的小童,这已是第十二个像他们鞠躬的人了。 老者道:“敢问阁下是?” 云天下意识做了个挥剑的动作,才意识到手中无剑。 沂南替他答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名字不能说大侠。” 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赞许道:“想来武林中又涌现出了不少特立独行的新秀。” 沂南抿唇笑了笑,云天只好跟着抿了抿唇,谁让大侠要面瘫不能笑。 老者又夸奖了几句“少年人,好气魄”,云天待到他离开,侧头问沂南:“他叫你门主?” “一个称呼罢了,”沂南轻描淡写道,“比起这个,你要不要先用膳?” 云天摸摸肚子,是有些饿了。 17 填饱肚子,云天擦擦嘴,也该做正事了。 他试探地问:“不知沂兄对补剑之事有多少把握?” 沂南抬眼:“大侠不信任我?” 云天对上他的目光,□□顿觉一痛,加紧腿道:“怎会,沂兄多虑了。” 沂南笑道:“把握……自然是十足的。” 云天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接着又听沂南道:“毕竟是我铸的剑。” 18 师父说,大侠要配好剑,于是他从天下第一铸剑师拿赢得这把血色长剑。 如今,坐在他对面的人说剑乃他所铸。 “怪不得,”云天喃喃道,“你会如此生气。” 任谁见到自己的心血被写满他人的名字也不会好受。 “剑补好后,你刻上自己的名字吧。”云天道。 他见沂南眼睛一亮,补充道:“再留一个云天,”他想着当初沂南愤怒的神情,小声道:“一个就好。” 沂南柔声道:“好,将我们的名字放到一起。” 19 “我们的名字……我们……” 云天猛地睁大眼睛。 “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沂南颔首。 云天道:“我绝对没有说。” 沂南道:“是,你没说。” 云天放下心,好奇道:“你当真知道?” 他挥了数次剑,这人都没反应过来,现下倒清楚了?莫非是抱剑抱出了感情? “云天。”沂南轻声道。 “嗯?” 云天下意识地应了声,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20 “你可曾想过为何我的轻功如此了得,却被几个小贼捉住。”沂南道。 “没、没想过。”云天结巴道。 “那么,”沂南勾住他的发尾低头印下一吻,“你现在可以开始想了。” 21 “不是剑配人,是人配剑。” 沂南的父亲嘴里总是念叨着这句话,而他素来是不屑一顾的。 费尽心血铸出了神兵利器却要将其束之高阁,才是真真坏了脑子。 从接触剑的那一刻,沂南便坚信,一把好剑应该既承受过火与水的烤炼又受过风花雪月的洗礼。 他的剑合该由一个走遍大江南北,浪荡武林的大侠所佩。 何为大侠? 不小心迷路至此的毛头小子,睁着晶亮的双眸,双拳紧握,激动地肉嘟嘟的脸颊都泛起了红色。 “大侠之所以是大侠,就因其做好事从不留名,深藏功与名。” 说完,他凑过到沂南耳旁,小声道:“我现在还没做好事,可以偷偷告诉你我的名字哦。” 沂南失笑:“你不是励志成为大侠,淡泊名利吗?” “若是一点信息都不透露,日后把我和其他大侠弄混了多不好,”云天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说,“要是有办法不留名又能让大家都记住我的名字就好了。” 沂南修长的指尖在掌心上点了点,他沉思片刻,眼珠一转,低笑道:“办法嘛,倒不是没有。” 若干年后,江湖多了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大侠。 他把名字刻在了剑上。 22 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大侠,带着他的铸剑师,按师父留下的画纸去了一座不知名的山上。 师父说,你闯出了名堂再来见我。 他心里多少有些惴惴,不知道师父口中的“名堂”到底是多大的名堂。 这时,身侧的人握住了他的手,低笑道:“怎么还出汗了?别怕,万事有我。” 云天脸一红,脚下的步伐却不复犹疑。 行至半山腰,忽见一位娇俏的少女,蝴蝶般像他扑来。 “是你!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云天后腿一步,瞧了眼沂南的脸色,问道:“姑娘认识我?” 花蝴蝶停下来,轻快道:“大侠,你忘了你曾救过我吗?” 云天心道原来如此。 他对花蝴蝶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里。” 花蝴蝶眨眨眼睛,冷静下来,看见了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一阵失望,不由嘀咕:“什么啊,又是有家室的。” 云天问:“姑娘出现在此,可曾见过一位高人?” “高人?”花蝴蝶嘟起嘴,“我们这哪里能有高人。” 住在瑶山的人类,就两个,色眯眯小道士和神秘兮兮的前和尚。 云天不好意思道:“是家师,姓树,单名一个靖,姑娘可曾听过。” 未曾想,此言一出,那少女长大了嘴巴,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喊道: “花妖,花妖,不得了,老树精下山害人啦!” 云天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姑娘?” 沂南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 他有预感,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得安宁了。 第27章 第 27 章 第八篇:再入人世间 惠泽立于浮山之巅,极目远眺,但见烟波缭绕间紫气冲宵,红光闪耀。 他掐指一算,沉声道:“紫微星动,妖魔出世。” 静立在一旁的徒弟闻言敛目垂首,静待惠泽下令。 惠泽问道:“你在山上修行多少时日了?” 玄清恭谨道:“刚满一百年。” 那日,惠泽顿悟,引动天雷,虽未飞升,却也感到身负重任,此后他便在人间收了两个有慧根的儿童为徒,教他们修仙之法。 瑶山灵气充沛,静心修仙,据说千年可得道。 惠泽问他的两位徒弟“生为何求”,大徒弟沉吟片刻,若有所悟,翌日便辞别了师门,踏入滚滚红尘之中。 小徒弟玄清则答“生无所求”,一心修行。 “一百年,是到独当一面的时候了,”惠泽道,“劫祸无可避,你且下山去助武林正道一番力。” 玄清心头一凛,道:“弟子领命。” 惠泽微微颔首,指尖一捻,脚下旋风顿生。 玄清目送师尊的身影消失在云烟中,心念一动,沿天梯而下,一息千里,疾奔数日,穿过浩淼云海,躲过雷鸣电击,再入尘间。 直至重见人烟,玄清恍觉沧海桑田,人事两非,城郭道路,阡陌交通,一派繁华景象,再不见昔日寂寥。 他摇摇头,暗嘲自己百年未能修心,依旧挂怀前尘往事,若让师尊知道定会失望非常。 略略稳住心神,玄清寻得一家客栈,前脚刚刚踏过门槛,原本喧闹的门厅霎时寂静,几乎所有食客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玄清不由低头审视自己的行头,白衣白袍手持扑剑,并无特别之处。 好在店小二及时回过神来,提着水壶走来,结结巴巴道:“仙人、道长、客官……您有何吩咐。” 他这三声也不知叫的谁,玄清道:“请给我一间下房。” “下、下、下房?”小二愣住了。 “莫非是客房已……”满字尚未出口,视线里倏忽一道银光闪过,玄清侧身一捉,手中赫然多了三根见血封喉的毒针。好狠辣的招数,玄清向来路望去,便见一锦衣华服的公子立于二楼,对玄清冷眼而视。 “哼,故弄玄虚。” 玄清张口欲言,只听“诤——”的一声,竟是歌女的柳琴从怀中跌落,她盯着摔落的柳琴瑟瑟发抖,纤弱的身躯如同风中之烛。玄清好心走过去帮她捡起,不想她瞥了眼楼上公子,脸色煞白,直到那公子转身离去才敢接过柳琴小声道谢。 玄清轻声问店家那公子是何来头,小二一个激灵好似突然惊醒,忙不迭地请他去客房入住,对方才之事闭口不谈。玄清若有所思地将三枚银针收入袖中,跟在小二身后。 他们走上楼的一刻,寂静的门厅嚯地喧闹起来,一片哗然中玄清反复听得“无双”二字。 无双,好一个无双,这世上哪有无双又皆为无双,玄清从他们的语调中已听出了说话人的惊惧与憧憬。 玄清静思百年也没能修得心如止水,何况本在红尘中打滚的人。 他随着小二到了房门前,不由疑惑:“此为下房?” 小二目光闪烁道:“是下房,仙……先生请。” 玄清心存疑窦,走进客房坐下,茶还没热便听得一阵敲门,继而是温声软语。 “先生打搅了,我家主人请您一叙。” 玄清闻声了然,想来是方才的公子,遂打开房门,对门前的侍女道:“有劳你了。” 侍女低头掩笑道:“请。” 她身姿摇曳,步履轻摇,形似流水。侍女尚且如此,主人想必绝非凡人。 玄清由她引入一间格局截然不同内饰极为豪华的上房内,然而桌边剪手而立的并不是方才的锦衣公子。他一见到玄清就殷切地走过来,连声道:“先生无碍吧?我家小弟不知轻重,可有伤到先生?”说着伸出手来便要检查玄清的身子。 玄清后退一步,与其拉开距离:“无碍。” “怎会无事?”他更为急切了,“我看先生周身凌冽,恐已中寒毒。” 玄清道:“公子无需试探,在下久居之地常年飘雪,自然身带寒气。” “常年飘雪……”他喃喃自语,面上神情一变,拱手道:“失礼了,先生请坐。在下宵鸿云,小弟宵鸿雁,敢问先生名讳?” 玄清道:“萍水相逢何须姓名。” “先生说的是,”他笑道,“在下对先生一见如故,只是楼下人多嘈杂,不便相见,还望先生勿怪。” “客气了。”玄清道。 宵鸿云挽起袖口,亲自为他添茶。 “多谢,”玄清举起茶杯尚未品茗已闻到淡淡茶香,“好茶。“ 宵鸿云笑道:“出门仓促,准备不周,不若先生随我去家中一坐。“ “宵兄客气了,”玄清望着杯沿的水珠道,“只是在下有事在身,不得不辜负宵兄盛情。” 宵鸿云仍是笑道:“如此,我便静待先生事成了。” 玄清不置可否,又坐了约莫半个时辰,起身告辞。 二次回房,已是金乌西翔,红霞满天。 玄清不去想兄弟二人的诡异行径,既来之则安之,盘腿而坐,左手拈诀,右手结印,岿然入定。 倏然,银光闪现,一根细针飞射而来,他下意识地捏住针尖反扔回去。沉寂一瞬,细微的声响再度入耳,他眼睫微睁,复又闭上。 今日试探不断,怕是不得安稳了。 窗外的声响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幽笛声,这笛声似远非远似近非近,时而缠绵缱绻时而铿锵有力,低吟如泣如诉高昂如嘶如吼,尽是摄人心魂之音。 玄清手无乐器便以手敲桌,以脚跺地,轻重舒缓杂而无章,笛声停了一瞬,忽的尖利起来夹杂着刀尖之锋刮人耳目。 就在这时,他气息一涌,断喝一声“破!” 万物陷入寂静。 “道你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还真有几分本事。” 破窗而入的是之前见过的华贵容颜。 玄清翻起两个茶杯,倒入热水。 “夜色沉沉,阁下选的时机实在不适合交谈。” 冷风从破窗中窜入,烛火明明灭灭,他手中一把断笛兀自摇着。 “不谈天,只谈你。” 玄清道:“在下乡野粗人,有何可谈?” “乡野粗人,你?” “自然,”玄清淡然道,“身无长物,一名不文。” 宵鸿雁愠怒道:“你敢瞧不起我!” 这公子长得眉清目秀,性格却是喜怒无常。 一掌劈来,带着凌冽杀气,玄清手腕一扭与他对掌,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点过他的几处大穴,他身子一顿定住不动了。 “怒气伤身。”玄清道,随后起手点上他的睡穴,掏出银两放到桌上,拿起朴剑。 兄弟二人一个视他如仇,一个待他似友,玄清无意卷入他们的纷争,是非之地,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第28章 第 28 章 天际泛起一线白光,玄清牵着一匹老马走入萧瑟西风中,速速是做不到,唯有离去了。师尊教诲,身在尘世,不可乱用修仙之术坏了万物循环。 不久,身后传来马蹄声,道路狭窄崎岖,那马上人的速度却是丝毫不减,玄清贴边让出三分道来,待声音近了,只听着一声呼啸马上人凌空翻身手上挥起一把大刀向树丛里砍去。 刀光闪厉,寒气逼人。 玄清比出一个剑诀,直切门面的刀刃便硬生生拐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贴着草丛里的人斜飞出去。 一声嘶鸣,受惊的老马撒开四蹄慌张地跑进了树林深处。 马上人汗如雨下,强作镇定地再度提刀,一击不中还欲再攻。 玄清叹息道:“莫造杀业,阁下收手吧。” 马上人大声道:“你可知这人是谁?” “不知。” “不知你还要保他?” “我”不是在保他是在保你。”玄清道。 马上人竖起手中的八环刀道:“你要能断此刀,我便放了他。” “这容易,请你先下马。”玄清道。 马上人刚跳下马,玄清手一伸捏住他的刀刃稍加用力,旋即折成两半。 他眉目大张,惊叫道:“断了!” “是断了。”玄清颔首。 他猛地跪地:“高人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说完他蹬上马背,鞭绳狠抽,旋风似的疾奔而走。 躲在树丛里的人忽的窜出扑到玄清脚边:“恩公,请受小女子一拜!” 玄清扶他起来:“姑娘无需演戏。” 那人强笑道:“恩公何出此言?” 玄清道:“我若不出手,恐怕那汉子早已身首异处了。” 那人神色一变,反手扯下面皮,露出一张雌雄莫辩的艳丽脸庞,长跪不起。 “恩人,求你救救我。” 玄清刚握住他的手腕,耳边传来一声呼啸,一根长鞭霎时卷到了玄清的手上,鞭子的另一头,正是宵鸿雁。 “想跑,没那么容易!” 宵鸿雁见银鞭无法抽回,长袖一挥,漫天毒针飞射而来。 玄清自是不怕,可不能让身后之人无辜受累,当即用力往后一拽,银鞭从宵鸿雁手中飞出,在他的操纵下舞如圆盾将毒针悉数挡下。 宵鸿雁失去武器怒容更甚,就在此时,紧随而来的宵鸿云喝道:“退下!” 宵鸿雁狠刮玄清一眼,不情不愿地退到他大哥身后。 宵鸿云道:“以先生之功力若真想离去,我们怎可能追得上。” 玄清瞧着他们身下的骏马,再想想自己的那匹老马,坦诚道:“我已全力赶路了。” 宵鸿雁哼道:“我就说他对他们不屑一顾,你偏不相信。” 宵鸿云低斥一声“闭嘴”。 此时,躲在玄清身后的人笑吟吟地走了出来:“明明叫无双宫却有两位少宫主,真让人笑掉大牙。” 面前的两人神色难看起来:“薛岚你为何在此?” 薛岚的指尖划过玄清的侧脸反问道:“你们又为何在此?” 玄清咳嗽一声,拿下他的手,往左迈开一步:“姑娘自重。” 登时薛岚的神色亦是难看非常。 宵鸿雁拍掌大笑:“姑娘哈哈哈!千面阎王何时变了性,怎不告知我等?” 薛岚眸光阴晦:“我没有告诉死人的习惯。” 笑声戛然而止,宵鸿雁怒道:“要我死,先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宵鸿云收起笑脸:“死不死得先问过我。” 玄清再咳嗽一声:“诸位慢聊,在下先行一步了。” “不许走!”三声重叠。 玄清诚心劝道:“你们故友叙旧,我这个外人不便打扰。” 玄清语罢,众人皆默,唯剩萧萧风声。 既然大家都默认了他的说法,玄清便不再磨蹭,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刚走两步,三道截然不同的功体挡住前路。 “恩人留步!” “臭道士你给我停下!” “先生请随我等到无双城一坐。” 三人意气相争,玄清无辜受累,头疼啊。 “诸位,在下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宵鸿云道:“不知先生所谓何事,可有玄清能帮忙之处。” 玄清谢过他的好意:“兹事体大,我一人即可。” “好一个兹事体大,你一人即可。”宵鸿雁讥笑道,“狂妄至极。” 薛岚掩嘴道:“论狂妄谁能够比得上你们无双宫。” 宵鸿雁怒道:“我们说话岂有你这个阉人置喙的地步!” 薛岚闻言眸光狠戾毒招尽出,宵鸿云不敢怠慢将胞弟拉到身后迎掌而上。 玄清微叹一口气飞身窜入二者之间,左手化招右手格挡,两人招式变幻无穷玄清以不变应万变,弹指已过招数百,两人终于收手。 “恩公武学高深,薛某佩服。”薛岚一双水眸柔柔地映在玄清身上,话里似有无限深情。 宵鸿云拱手道:“在下甘拜下风。” 宵鸿雁不甘不愿地冷哼一声。 玄清见这三人纠缠不放,只得道:“在下此行乃是前往暮云山庄,与诸位……”不同路啊。 话还未说完,薛岚柔声道:“恩公去哪我去哪。” 宵鸿云笑道:“巧了,我也要去暮云山庄,此行正好同路。” 宵鸿雁刚张开口,在宵鸿云一记眼刀之下立刻闭上嘴。 玄清无可奈何,暂定先与三人同行,只盼天黑时分,能借着夜色遮掩逃出一片天。 出师不利,可谓于此。 第29章 第 29 章 烟花三月,料峭春风。窗外彩蝶纷飞,杨柳吐翠,窗内红烛暖帐,暗香浮动。 丝竹声缠绵缱绻,美人明眸皓齿,胭脂红唇,眼波流转处是恰到好处的诱人。 “恩公,此酒名为合欢,味道如何?” 薛岚衣衫半褪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胸口和半边精致的锁骨,修长的手指举着同样晶莹的白瓷杯,眉目间尽显风流。 玄清却无福消受,恨不得立刻推开他,顾虑到他对女装的癖好生生忍住了。想他因这癖好必是受尽白眼,此刻为了不让自己难受刻意换回男装,如此情谊玄清怎能再惹他难过。 “宵家兄弟呢?”玄清问。 “提他们煞风景,”薛岚道,“我给支出去了。” 玄清颔首,再无他言。 他本欲偷偷溜走,谁知每日每夜不是被子里钻出个人,就是邀他煮茶论道,再不然便是魔笛毒针,想找个独处的时间都难。 苦也,苦也。 好容易抵达繁华都市,眼看暮云山庄在前,又被硬拉入这风月场合听什么靡靡之音。 唉,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乐,终日游手好闲是苦。 玄清这苦日子也不知何时能到头。 “恩人莫不是嫌酒难喝?” 薛岚提起酒壶迎头浇下,一缕银丝顺着下巴滴落,划过线条优美的颈脖,没于衣领间。 “饮酒伤身。” 玄清掏出手帕好心为他擦掉流出的酒液。 “还容易脏衣。” 薛岚的肌肉在瞬间的紧绷之后,重又放松下来,他夺过玄清的手帕塞入胸口,半嗔道:“不是酒不好,那便是人不好。” 玄清看着手帕被他塞入里衣再不拿出,犹豫着要不要出口讨要,玄清知他胸口上落了不少酒,可也无需擦拭这么久,况且玄清那帕子下山时只带了一条。 踌躇间,忽听楼下爆发出一阵惊呼:“是一剑惊鸿!” “一剑惊鸿?”薛岚神色骤变,起身掠到窗边。 看来玄清与这手帕是注定无缘了,摇摇头,玄清也跟着走过去,隔着霏霏细雨只见对面的醉仙阁上有一人长身而立。 青衣白衫,腰系长剑,金丝作穗。 即使在这也能感受到冲天剑气,好一个一剑惊鸿,玄清心中暗暗感叹。 那人似有所感,视线投将过来,眉飞入鬓,眸似寒星,眼角一点胎记犹如烛泪。 熟悉的面容。 师兄! 玄清几乎脱口而出,还欲再看,那人已微微颔首,转身走入内室。 他屈指轻叩窗栏,心思千回百转,师兄早已仙逝,如此相像莫不是师兄后人?以师兄的风流性格,倒也不无可能。 若当真是师兄后人,他理应代师兄拂照一二。 思及至此,玄清侧脸问身旁的薛岚:“方才听你们叫他一剑惊鸿,能否详细说与玄清听听?” 薛岚的视线落到玄清身上,低笑道:“我还以为恩公对什么都不在意,原来是玄清们不够惹人注目。”然后不待玄清解释,又道:“一剑既出,天下无敌,惊才艳艳,无出其右。一剑惊鸿乃当今武林用剑第一人。” 玄清颔首,难掩自豪,不愧是师兄后人。 薛岚观察他的神色道:“恩公认识他?” 玄清笑道:“现在不认识,以后总会认识。” 薛岚闻言问道:“莫非恩公之前提起的大事,与他有关?” 玄清刚要回答是两码事,木门被一脚踢开,宵鸿雁手执长鞭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好啊,我说哪里来的无知小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冒犯玄清,原来是受你指使。”他手中银鞭一挥,扫过一桌酒水,案几应声被劈成两半,酒杯洒落一地,好好一间屋子顿时狼藉一片。“你们倒好,风流快活!” 薛岚轻佻道:“何止风流快活,还销魂得很呢。” “不知廉耻!” 宵鸿雁和薛岚霎时缠斗起来,宵鸿云立在门边一脸无奈,却丝毫没有上前劝阻的意思。 玄清的额角隐隐作痛,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尚且不要找一剑惊鸿为好,身边跟着这些麻烦人物别把他也拖累进去。 宵鸿雁招招显杀机,薛岚尤有三分余地,逗猫似的溜着他,玄清见他们打不出水花只是平白毁了一屋器具,不由开口道:“要玩去外面玩吧。” “玩?!”宵鸿雁气道。 “嗯……”玄清斟酌着换了一个词,“切磋?” “可恶!” 宵鸿雁不再与薛岚纠缠转而向玄清攻来,玄清脚踏迷步行,一面躲开他的连环攻势,一面轻声劝道:“你想跟我玩,我们找个空旷的地方吧,打坏屋子是要赔钱的。” 宵鸿雁忽地停下,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你还知道赔钱?” 玄清道:“在下又非山贼抢匪,怎会不知。” 他神色怪异:“你很穷?” “是啊,”玄清奇怪道,“我不是早就介绍过,乡野粗人,一名不文吗。” 他仍是不信:“当真?” 玄清叹道:“师尊积攒多年的银两,几以用完。” 住在山云间不食烟火,未曾想人间处处需开销,玄清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栓好那匹老马,现在到哪都得靠两条腿。 如此想来…… 玄清向他们一拱手:“多谢你们租了马车捎玄清一程。” “神仙不是应该视金钱如粪土吗,怎么如此计较?” 玄清听到宵鸿雁嘟囔,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他面上发红,争辩道:“别弄错了,我可不是叫你神仙!” 玄清疑惑道:“我自然不是,如何弄错。” “你!” 他气极,拉着大哥匆匆离去,留下玄清一头雾水。 薛岚在一旁止不住笑道:“恩公好口才。” “哈?” 玄清如坠五里雾中,再瞧薛岚但笑不语,不禁摇头,罢了罢了,受魔气影响,人间处处是魔障,他们的话能有几分当真。 且随便听听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玄清几次三番提议出行,薛岚却是日日沉溺于换装中,时男时女,今日更是一身劲装立于玄清面前。 “今日这番行头恩公可喜欢?” “姑娘不必勉强自己迎合我,”玄清道,“与人相交,自当诚心相待,无论男女,不分贵贱。” 薛岚闻言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捧腹大笑,笑得眼角都迸出了泪花。 “无论男女,不分贵贱,哈哈哈哈哈……” 玄清以为自己嘴拙,说了奇怪的话,只能摸摸鼻子,站在原地,看着他笑到笑不动为止。 笑罢,薛岚一手抹去唇上胭脂,忽然正色道:“那请恩公莫要再叫我姑娘,我薛岚堂堂七尺男人若非情势所迫是不愿化作女儿身的。” 玄清虽不觉他扮作女装时有何为难,但仍是从善如流道:“薛兄亦不必再叫我恩公。” 薛岚道:“这可不行,我得永生永世记住恩公的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恩公让我积了大德。” 玄清头疼极了,这三人实会颠倒黑白之能事。 这般想着,另外两人亦是聚了过来。宵鸿雁与薛岚原本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几天相处下来,宵鸿雁已是话未出口鞭子先落,宵鸿云照例在边上看热闹。 宵鸿雁一手银鞭舞的虎虎生威偏伤不到薛岚分毫。薛岚闪躲间讥笑道:“少宫主的功力是越发退步了,我看这宫主之位不必相争,早点拱手让人吧。” 宵鸿雁到底年轻,一讥之下,挥鞭更急,漏洞百出,最后宵鸿云终是看不过眼将他叫了回去。 宵鸿雁红着眼回到大哥身后,咬牙对薛岚道:“我总有一天要将你碎尸万段。” 薛岚不以为意:“那你得活的比我久才行。” 薛岚说玄清口才好,玄清觉得谁也比不过他,三句话便能噎人。 玄清见一出闹剧告罄,遂提出正事:“我看今日天气不错,是个出行的好日子,适合拜访暮云山庄。” 预料会再遭拖延,不想薛岚和宵鸿云竟然同时附和,当即叫了马车。 玄清心中一喜,以为是苦难的结束,没想到是新灾难的开始。尤其是有两个人非要与他挤在一处,一个人纵马并行时不时透过车窗与玄清聊上两句。 宵鸿雁在车里仍不消停,不断出言挑衅薛岚,好在薛岚的注意力都在玄清身上并未与他计较。玄清则专心应付薛岚喂过来的果水还有宵鸿雁不小心扔出来的几枚毒针,抽得空闲再答上两句宵鸿云的问话。 师兄仙逝后,师门只剩下他与师尊,师尊常陪着饶云游山玩水,玄清便独自修炼,如今进入人世方觉过去清静实属难得,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 第30章 第 30 章 待马车停下,走下车来,只见天色沉沉地压在瓦片上,红底镶金的旌旗迎风飘荡,庄严的围墙外立着两排手持刀枪的门丁,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便是暮云山庄?与玄清所想大相径庭。 他原想此处应更为幽静,家丁一二人尔。 玄清自语道:“原以为德高望重者皆喜僻静,为人低调,是我心存偏见了。” 薛岚和宵鸿雁难得达成一致,一同发出嗤笑。 “德高望重?道貌岸然而已。” 这两人不知有何苦衷,总是一脸愤世嫉俗,玄清瞧他们好吃好穿的模样,也不像受过苦,再次感叹人世复杂。 宵鸿雁率先上前,挥鞭抽地,大声喝道:“无双宫宵鸿雁在此,暮云庄主何在,滚出来见面!” 两排门丁齐刷刷上前:“大胆魔宫,胆敢在这里撒野!” 一个白衣少年从大门里走出来:“好你个妖人,我不去讨伐,你倒是亲自上门受死了!” 薛岚笑道:“哎呦,这不是暮非小庄主吗,几年不见越发水灵了,快让哥哥瞧瞧。” “千面阎王!”暮非叫道,“你竟然同无双二子勾结。”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们怎可能入得了我的眼?”薛岚眼珠转了转,望着玄清道,“唯有恩公是我真心想要攀附的。” 暮非随他的视线看向玄清:“你又是何人,看着不像坏人,为何与魔道妖人混在一起?” “我……” 薛岚道:“恩公的名字是你配知道的吗?” 暮非道:“我不配难道你配?” 薛岚道:“我自然也不配。” 一直沉默不语的宵鸿云突然插话道:“先生的名讳现在可以告于我们知晓吗?” 四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玄清,玄清是不说也得说了。 “在下姓玄单名一个清,无字。” “玄清……”暮非皱眉,“没听过这个名号,你用化名?” 玄清道:“在下初入江湖,小庄主自然没听过。” 宵鸿雁不耐烦道:“啰啰嗦嗦,到底让不让我们进去,不让我就打进去了。” “来啊,怕你不成!” 暮非手一动,剑出鞘,寒光四溢。 倏然,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非儿不得胡闹,带他们进来。”那声音似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竟是内功传音之法。 玄清观薛岚三人面色有异,行动骤缓,心知他们功体被限,想来这传音之人武功极高,再瞧暮非立时收起傲气变得恭敬非常,十之八九乃是暮云庄主。 一个长须戴冠的中年人随后而出:“暮云山庄虽是武林正道,亦不惧邪教来访,诸位请。” 暮非走到他们面前冷哼一声,跟在中年人身后,宵鸿雁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玄清将手掩在袖下,暗中掐诀。 武林正道,院中却有浓重的邪气,实在可疑。 行至途中,薛岚问玄清:“恩公可有听到他们叫我们什么?” 玄清颔首:“听到了。” 他道:“那你还敢与我们同行。” 玄清反问:“有何不敢?” 他道:“不怕武林正道把你也归为邪类?” “人言可畏,人言不可畏,”玄清道,“做人做事只需无愧于心。” 宵鸿雁哼道:“说得倒轻巧。” 薛岚又问:“那我们在恩公眼里是什么人?” 玄清答:“朋友。” 薛岚道:“不怕我们这些朋友给你带来的麻烦吗?” 玄清叹道:“麻烦何曾断过。” 薛岚一愣,继而笑道:“只盼恩公不要忘记今日所言。” 玄清道:“我记性一向很好。” “油嘴滑舌。”宵鸿雁道,眉目里却难掩喜色。 这人说话有时心直口快,有时又口是心非,实在难捉摸的很。玄清暗自摇摇头,真是交了几个不得了的朋友。 说话间,中年人领他们走到一处偏院,道:“各位先请在这稍作休息。”复又转向玄清道:“玄公子,庄主有请。” 玄清颔首,如此甚好。 宵鸿雁不悦道:“为何单独请他一个人?” 薛岚笑道:“哟,你在担心恩公?” 宵鸿雁气道:“胡说!”然后狠狠刮了玄清一眼。 玄清已经习惯他们吵架受难的是他,于是气定神闲只当没看到。 宵鸿云劝道:“先生与我们不同,想来暮云庄主不会刁难。” 言下之意,他们会受到苛待,暮非眉目一横手又按在了剑柄上,被中年人一个眼神制止。 玄清咳了两声,道:“有劳。” 中年人摆手道:“公子请随我来。”并对身后欲跟上的暮非说,“还请少庄主留下陪客人。” 玄清听到这话不由加快脚步,赶紧远离是非之地,身后果不其然传来针锋相对之语,兵器交加之声。 暮云山庄极大,曲折回转,佳木葱茏,即便是王侯贵胄之邸也不过如此吧。 可惜现在不是能漫步徐行欣赏美景的时候。 越是往前,威压越强,当玄清站在暮云庄主面前时,原本领路的中年人已跪在身后起不来身。 为何武林人如此爱试探? 玄清道:“暮云庄主平时都是这么问候他人的吗?” 威压顿失,中年人长舒一口气,退下。 暮云朗声道:“先生果非凡人,天机老人说得不差。” “天机老人……” “先生可知,小小山陲为何会遇到千面阎王与无双二子。” “不知。” “先生可知,他们为何缠上你。” “不知。” 暮云双手负在身后,走到玄清面前,漆黑的眼里深不见底。 “那先生可想知道原因。” “不想。” “哦?这是为何。”暮云颇感意外。 玄清捻起耳边一缕垂发慢慢顺下:“不管原因为何,他们现在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又何须缘由。” 他问道:“即使知晓他们乃魔道中人?” 玄清答:“我认人靠双眼,不靠双耳。” “这么说来在先生眼中,他们是好人咯。”暮云悠悠道:“若老夫告诉你,他们之所以找上你,是因为天机老人的一句话,‘西南山下,武圣再临。’” “若是如此,我为他们感到抱歉。”玄清道。 “此话怎讲。” 玄清叹息:“因为我并非习武之人。” 第31章 第 31 章 修仙问道数百年,武艺不过是闲暇时玩弄一二,从未钻研,况且玄清本就是从瑶山而来,跟妖魔鬼怪早就有了接触。 “他们找错了人,还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实在抱歉。”玄清对他道,“多谢庄主提点,免得铸成大错耽误了他们的事情,我回去就告诉他们。” 暮云脸色发僵:“先生看我像是好欺负之人吗?” 玄清仔细打量他,但见其面沉如水,眸寒似冰,不怒而威,不由发自肺腑道:“不像。” “能在我八成功力下毫不受影响,先生竟然说不是习武之人!”暮云冷声道,“不是欺瞒是何意。” “原来你用了八成功力。”玄清由衷赞道,“我还以为你用了九成,是在下眼拙,庄主好功夫。” “你!”暮云拂袖,“好得很。” “不好不好。”玄清谦和道,“初出茅庐天下去得,再学三年寸步难行。”他初入武林,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需得谦逊才对。 暮云闻言面色铁青:“老夫纵横江湖三十余载,一手建立暮云山庄,被群豪奉为武林盟主……哈……初出茅庐……竟然是初出茅庐……” 玄清见他神色有异不由担心:“庄主可是有什么隐疾复发?”此次下山,师尊让他助武林正道一番力,他前来暮云山庄正是因为听闻暮云乃正道领袖。 “我好得很!”谁知暮云大喝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天机老人口中的天纵奇才,与魔道为伍就是与正道为敌,暮云山庄岂容你等放肆!” 既然暮云说自己好得很,又说他好得很,为何突然翻脸。莫非是受那邪气的影响? 玄清出言劝道:“暮云山庄内有妖魔出没,慑人心智,恐怕庄主多少受到了影响,请让在下查看。” 暮云庄主连退两步,大吼一声,刹那间杀气冲天。 “好一句妖魔出没,慑人心智。” 他低下头,长长的发丝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那么先生请随我来。” 玄清高兴道:“请。” 不愧是一大庄主,即便魔性难抑还能留有一分清醒。 暮云走入书房,手放在花瓶上一转,面前的墙壁便缓缓向里打开,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道长梯延伸到下方深不见底的地洞里。 他掏出火折子拿起插在边上的一根火把点燃,径自向下走去,玄清跟在后面,火光明明灭灭,照耀着人的影子也摇曳不定。 期间暮云一言不发,直到身侧出现一道朱漆的大门。 “先生,真正的魔就在这里面。” 原来已经把妖魔抓起来了,怪不得暮云山庄造得如此之大。 玄清不由生出一丝钦佩,且不论有没有抓住真正的魔星,这份诚心实属难得。 玄清感慨道:“暮云庄主的武林盟主做得不易啊,还望不要卸位才好。” “威胁我,你倒是第一人。”暮云忽地大笑,“本欲留你一条性命,你自己不珍惜,可怨不得我了。” 他手猛地在玄清背上一拍,玄清顺势向前,只听轰隆一声,头顶石墙落下将玄清与他相隔绝。 “玄先生不是想查看吗,就在里面慢慢看吧!” 大笑之后,再无其他声响。玄清试探地拍了拍石墙,没有想象中厚实,催动功力打破不难,只是势必会引起巨大声响。 既然暮云庄主叫他好好查看,那他先探查一番好了。 顺着石梯往下走,血腥味愈发浓重,长梯的尽头是一座铁牢,铁栅栏里面站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不,与其说是站着不如说吊着更为合适。两条粗大的锁链贯穿了他的琵琶骨,把他锁在墙上,汩汩的的鲜血兀自横流。 玄清看着蜿蜒至脚下的血迹不由眉头紧蹙,即便真的是魔星附体也不该如此对待,武林正道的手段何时如斯残忍。 手中剑动,铿锵两声被锁之人落入怀中,玄清点住他的穴位暂时止血,用衣袖细细擦掉他脸上的血污,一张熟悉的脸慢慢显露出来。 熟悉到心惊! 一剑惊鸿,怎会是他? 想到醉仙阁上的天人之姿,玄清简直难以相信他会落得如此地步,短短几日发生了什么? 心知救人要紧,玄清强压下种种疑惑,为他传功度气。 他伤得甚是严重,玄清只能勉强续上一口气,令他暂脱危险,往后还需寻得良医慢慢修养。 擦掉额角的虚汗,玄清长吐一口气,于此同时,怀中的人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 玄清轻轻把他托起靠在玄清身上,同时运功令肌肤生热为他驱寒。 “我是玄清。” 他目无聚焦呆愣愣地重复玄清的话:“我是玄清……” 玄清纠正他:“不是你,是玄清。” “是玄清。” “是玄清。”玄清说完才意识到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似乎意识不清,无法交流。“好好好,你是玄清,我带你离开。” 一剑惊鸿喃喃道:“我是玄清。” 看来得赶紧找到大夫才行,当务之急是离开这座地牢。待他的伤势处理妥当,玄清再好好问一问暮云庄主将他困在这里处以私刑意欲何为。 思及至此,玄清低下头,轻声对一剑惊鸿道:“你先睡一会儿可好?” 他头靠在玄清肩膀上:“好。” 玄清不再多说,起手点上他的睡穴,然后一手将他架起,另一只手挥剑四扫,剑气过处摧山开地,石墙、机关还未近身已成齑粉。 然而,玄清没有料到的是,待归剑入鞘,月光流泻,等待玄清的不仅是暮云还有拿着火把与刀枪的数百武人。摇曳的火光照亮了青石板路,人的阴影拉成的斜条汇成巨大的洪流,晚风冰冷刺骨。 “大胆贼人,与妖魔勾结,袭击暮云山庄,还不伏诛!” 暮云高高在上地站在众人的簇拥中,垂下头来看玄清的目光带着得意及微不可查的忌惮。 玄清想说这其中必有误会,想说玄清是来帮助武林正道战胜邪魔的,他们却不给玄清开口的机会,数百根火把齐齐扔来,大地愤燃,高起的火焰如暴雨飞腾,波涛滚滚,吐出万道红舌,漫天烈焰顷刻间将他们吞没。 千钧一发之际,玄清催动阵法,口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口诀一出天地响应,一时间视线里的火光与烟雾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散落的石块,坍圮的房屋,路边的废墟。玄清胸口一窒,闷声咳了两下才渐渐顺过气来。 终究还是动用了法术,不知道会不会把妖魔的名头坐实。 师尊教他为万物苍生助武林正道一份力,没教他被正道追杀该如何是好,当初他要是不托大多问几句多好。刚刚下山就把事情办砸了,真是有辱师门。 玄清情绪低落,怀中人已醒也未发现,直到他拽了拽玄清的衣袖。 “玄清。” “吵醒你了?” “玄清。” 玄清道:“对,我是玄清。” 他依旧只是重复:“我是玄清。” 玄清无奈道:“你再睡一会儿可好?” 他沉沉地看着玄清,过了好半晌才应道:“好。” 玄清见他癔症这般严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遂闭上双眼,口中咏道:“浊三清,化一气,飞霞腾身,天地任遨游。” 大喝一声“开!” 再睁眼时千里之内的人事物皆尽收眼底。 东北方向有一小村,炊烟袅袅,可以前往。 玄清收回神识,看着趴在膝上昏昏睡去的一剑惊鸿,犹豫片刻,还是保持不动,为他一点点续气,等他醒来再去投宿也不迟。 此时银月高悬,万籁俱寂,玄清抬头仰望夜空,不知那些稀疏的星辰,是否同师尊在浮山之巅看到的一样。 第32章 第 32 章 进入村镇之后,玄清发现情况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看到的光并非烛光,烟气也并非炊烟。 他们所在之处烈焰滔天,浓烟滚滚。人肉焦灼的刺鼻气味弥漫于空中,令人作呕。 成堆的薪柴圆木高架,而柴堆旁的男人们正麻木地添着可燃物让大火愈燃愈烈,不时还有新的尸体被推入火中。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巍颤颤地走过来赶他们走:“你们是外来的吧,快走,快走,这里不能留人。” 玄清蹙眉道:“敢问这里发生了何事?” 他叹道:“还没看到吗,瘟疫啊,想活命赶紧离开。” 瘟疫…… 玄清神色一凝,玄清倒没什么事,可怀中的一剑惊鸿不能再受感染。 “请问这附近可有其他地方能够找到大夫?” 他看了看玄清怀中的人,摇摇头道:“一直往前走……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到。” “多谢。” 事不宜迟,玄清运气罩住一剑惊鸿,立刻向前疾奔。 一剑惊鸿软绵绵地搭在玄清身上,倒是乖巧得很。 玄清摸摸他的头:“等你的病好了,我一定会替你讨还公道。” 他低低地应:“好。” 玄清心中一阵痛惜,脚下生风,不由使上功力,风驰电掣间忽感异样,他急急刹住脚步,回过头去。 双指在眼前一扫。 “阴阳相冲,乾坤入玄清眼。” 细碎的光点从指间散出,如一只只萤火虫飞向天空,又聚集为一道道光柱向前迸射,当飞到某处时被无形的空气墙所挡,黑紫的邪气在虚空中升起,顷刻间将金光吞噬殆尽。 那不是瘟疫,是活祭! 心惊之余,玄清收起法术,看了看身边呼吸渐微的一剑惊鸿,当即定夺救人要紧,再不迟疑,踏剑而起御风而行,霎时山河尽退,白墙立现。 巍峨宫殿,门前却无人把守,玄清拉住门环扣道:“有人吗?” 不远处的守备塔内有人遥遥喊道:“来者何人,无双宫素不接客。” 无双宫?太好了! 玄清道:“宵兄在否,在下是他们的朋友,有事相求。” “少宫主的朋友?那你应该知道他们在暮云山庄受创,不便见客。” 他们果然也被伤了,玄清心中叹息,开口道:“我的一个朋友被囚在暮云山庄受了重伤,须得立刻医治,还望……” 话未说完,娇俏女声响起。 “暮云山庄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进来吧。” 玄清本欲解释玄清与暮云山庄并无敌对关系,但是眼见大门打开,还是先把一剑惊鸿送进去,其他事押后再谈。 走进门去,异花飘香,焚香氤氲,墙垣是一色的白,低头的仆人侍女俱是脚步轻盈没有一丝声响。 那日跟在宵鸿云身边的侍女前来招待玄清,将他们安置在一间甚是舒适的院子,一位医者随后便到。 一剑惊鸿躺在床上,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玄清,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大夫刚要为他把脉便被他快如闪电地出手反扣住。 大夫惊呼一声,玄清同时出手握住他的手腕,稍晚一步恐怕大夫要从此换一只手把脉了。 “松手好吗,”玄清安抚他,“让大夫给你看病。” 他垂下眼帘瞧着玄清握住他的手,慢慢地松开桎梏:“好。” 玄清对大夫笑道:“继续吧。” 大夫擦掉额角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再次把手放上去,专注诊脉。 “气虚体亏,重伤未愈又添新伤,好在心脉护住了,慢慢修养不是问题。” 大夫开了药方离开后没多久,有侍女通知玄清宫主有请,一剑惊鸿拽着玄清的衣角不让他走,玄清好说歹说总算让他安心修养,自己前去向宫主道谢。 奢华的宫宇内,曼陀罗悄然绽放,麝香氤氲。风华绝代的女子斜倚在长座上,神色慵懒,钗妆尽褪,乌发委地,手中的烟斗放在嘴边吸了一口,再吐出来的便是白雾飘散的薄烟。 “你就是孙儿提起过的玄清。” 她面貌甚是年轻,不想竟是宵家兄弟的祖母,着实令人惊诧。 玄清拱手道:“在下正是玄清,见过宫主。” “云儿和雁儿一直在赌谁能先把你带回来,没想到你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上了一剑惊鸿,这个局他们都输了。” 玄清道:“实乃意外,多谢宫主出手相助。” “意外?我倒不这么认为。”她斜睨玄清一眼,“一日前在暮云山庄遭到武林正道围攻,本应葬身火海的你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天意不成?” “人之命数,冥冥之中自有定论。” “依你之见,我的命数如何。” 玄清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掠,心中了然:“命不久矣。” “哈哈哈,”她笑道:“孙儿们与我朝夕相对都未能发现,你却是一眼看破。”笑声中尽是洒脱,又尽是落寞。 玄清心里惦记着村庄之事,既然已经谢过,便欲告辞。 “何必着急。”无双宫主道,“你难道不该陪陪我这个将死之人,宽慰两句再走。” 玄清不解道:“宫主年愈耄耋,长寿而死,何须宽慰。” 她一口烟呛在嗓子里,连咳好几声。“我的年龄,就不劳你猜测了。” 玄清道:“宫主虽然驻颜有术,但我还是能看出年岁,不算猜测。” “我看你是希望我怒火攻心而死。”她顿了顿,摆手道,“罢了,你若是放心一剑惊鸿留在我这,我也没理由阻拦你。” “放在宫主这有何放心不下,等我回来再去探访二位好友,告辞。” 离开大殿,感觉到身后意味深长的视线消失,玄清想原来宵鸿云喜欢看人背影的习惯是从祖辈传下来的。 待他返回村庄,发现这地已是一块死地,遍地尸骸,无一活口了。 为他指路的老者到底是心存慈悲送他一条生路,还是怕他坏了他们的仪式,玄清是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径直走去,一条黑河顺着高低起伏的地势流淌在玄清脚下,玄清盯着漂浮着各种秽物的污水,将手伸了下去搅了搅拌,口中默念口诀,待云彩染上晚霞的颜色,玄清才慢慢起身。顺着河流,在一处废墟前停下。 三具来不及火化的尸体倒在地上,观其死状乃是自相残杀,他们的身下是一个巨大的血字图腾。 没有见过的纹路。 玄清眼睛眯了眯,忆起暮云庄主口中的天机老人,或许可以去问问他。武林中的事,武林人最为清楚。 将纹路记下,玄清又在村内绕了一圈,可惜再无收获。 第33章 第 33 章 暮色低垂,小侍女一见玄清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玄清看她那好似见到救星似的激动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走到客房但见一剑惊鸿拿着他那把朴剑强撑着站在门边不让人靠近,一干人等僵持在门外。 玄清赶紧走过去,取下他手中的剑,把他拉到房内。 “你为何不休息。” 他任由玄清把他按回床上,闷闷道:“我。” 玄清给他盖上被子,应道:“嗯,我在,何事?” 他又好像忘了要说什么,盯着玄清好半晌,憋出一句:“你的剑不好。” 玄清笑道:“下山随手买的,不过五纹银够好了。” 他不说话了。 玄清再向门外瞧去,仆人们松下一口气飞也似的散了,小侍女趁机把药碗塞到玄清手里也化作一溜烟跑了。 玄清看着手中黑黑的药汁,福至心灵。 “原来你怕苦啊。” 一剑惊鸿依旧不说话,但是脸色明显暗了几分。 玄清更对自己的说法坚信不疑,哄道:“喝了药才会好,嗯……我让他们准备点蜜饯?” 话语未落,手上一轻,再看去,药汁已被喝光了。 玄清看着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背对着自己的一剑惊鸿,不由感慨,不愧是师兄后人,即便失了神志,还留有英雄气概。 此后喂药喂食的事都落在了玄清的头上,小侍女总会在门边对他偷偷招手,然后将餐盒一塞转身就走。玄清只好笑着摇摇头,走回室内。 “来喝点粥。” 玄清捧着精心烹饪的药粥,喂给一剑惊鸿,奈何他一言不发死不张口。 玄清张开嘴:“啊,跟我学,啊……唔。” 他反握住玄清的手,把勺子塞进了玄清的嘴里。玄清含着粥愣了愣,咕噜一下咽进去,见他表情愉悦了几分恍然大悟。 “我试吃过了,不苦,来张嘴。” 一剑惊鸿瞪着玄清好半晌,不甘不愿地一口口吃下玄清喂的粥,等玄清收拾碗筷的时候,他闷声道:“我不是小孩子。” 玄清随口道:“你当然不是小孩子。” 他又不说话了,熟练地留给玄清一个后背。 玄清当他累了,准备起身前往宵鸿雁的住处,站起来才发现一角不知何时被他压住了一小块,玄清拽了拽竟然没拽动。 玄清探过身子看看一剑惊鸿的脸,毫无表情,是错觉么,总觉得是一剑惊鸿不愿意让他走。 “你睡着了?” “……” 没反应。 果然是错觉吧,玄清点上他的睡穴,抽回衣服,心不在焉地想不知薛岚眼下身在何处,可有受伤。 在小侍女的指引下,玄清起身探望两位少宫主。 宵鸿雁住的地方与他的性格毫不相称,小桥流水,叠石疏泉,颇有几分雅致,再往里走两步毒针嗖嗖袭来,玄清才确定没有走错地方,更莫名有种安心感。 “住了两日终于舍得离开你的新欢了?”宵鸿雁手持银鞭讥笑道。 玄清接住他的毒针还到他手上:“看到你精神依旧,我便放心了。” “哼,我能有什么事,在我面前用毒简直班门弄斧。” 玄清了然:“原来他们用毒了。” 宵鸿雁恨道:“要不是薛岚从中作梗,我和大哥怎会中招。” 玄清闻言问道:“你们到底是被毒到了?” 宵鸿雁自知失言,不愿落了面子,遂别开脸道:“与你无关。” 玄清安慰他:“养蛇的也会被蛇咬,况且你用毒的本领尚未炉火纯青,中招在所难免。” 宵鸿雁面容扭曲,咬牙切齿道:“玄、清!” 玄清应道:“在此。” 宵鸿雁手中的鞭子扬了扬,放下,扬了扬,又放下,最后捶在胸口上,狠狠砸了两拳。 玄清连忙拦住他:“技不如人,再练便是,何必自残。” 宵鸿雁用力推开玄清:“别跟我说话,让我静静。” “好,我去找令兄。” “别去,大哥尚在疗伤,不能打扰。” 玄清:“……” 宵鸿雁视线游移:“你干嘛看着我不说话。” 玄清用手比划道:不是你让我不要跟你说话的吗? 宵鸿雁脸色憋得通红,眼底血丝蔓延,深吸一口气,对玄清吼道:“滚!” 这通天一吼,大地为之震颤,玄清不禁怀疑若宵鸿雁在屋内,他是否真能静养了。 少年人肝火旺盛,玄清回去得告诉侍女给他们少宫主多准备些降火的药汁。 拜别了气呼呼的宵鸿雁,玄清再度前往大殿,面见无双宫主。 宫主还是如上次那般,嘴里叼着烟斗,吞云吐雾。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不过无双宫的下任宫主不劳你费心。” “宫主误会了,”玄清道:“我来是为了还债的。” “还债?” “没错。” 玄清从兜里掏出仅剩的一点银两摆在地上:“在下自知差医药费与住宿费甚多,宫主给我些时间,我做了苦工,定能还上。” “做苦工,还债……”宫主的烟斗从手里掉落,“你再说一遍,我好像听错了。” 玄清道:“宫主放心,在下绝不会白住在无双宫内。” 她的手攥住衣摆:“你认为我差钱?” “宫主仁厚,自是不需回报,”玄清道,“但我们叨扰府上已是不该,岂能再欠用费。” “仁厚,不需回报……”她大笑,“你可知人人都说我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暮云山庄一行,玄清深知谣言的可恶,不由道:“宫主只要勿忘本心,后世自会明晓。” “勿忘本心……” 她捡起烟斗在手上点了点,然后对玄清说道:“你不用去做苦工,我这有一个任务,你完成得好,一应恩情一笔勾销。” 如此甚好,玄清道:“宫主请说。” 她目光一凌:“帮我选出下任宫主。” 玄清犹疑道:“宫主刚才还说下任宫主不劳我费心。” 她目光转冷:“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 “可以。” “我善变,我口是心非不行吗?” “……可以。” 她高高仰起头,得意地哼了一声。 玄清发现宵鸿雁的性格是完完全全地继承了他的祖母。 “这事不难,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配合了。”玄清道。 她道:“由不得他们。你有何主意?” 玄清想了想道:“果然还是比武吧。” 她差异道:“光比武?不需要其他测试?” 玄清答道:“听宫主之前的话,恐怕我也是他们的试题之一,而两人一同在客栈等我已说明他们兄弟情深不欲分出胜负,是以即便是考题也要一同作答,既然如此出再多的题又有什么意思。” 她改为端坐,认真问道:“那你又有多少把握他们比武会分出结果。” 玄清道:“这就要看他们谁会先认输了。” 宫主幽幽地看着玄清:“你是个聪明人,可惜做尽了蠢事。” 玄清道:“这点小伎俩,宫主不会想不到,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宫主摇摇头,挥手招来近侍,吩咐道:“通知云儿,等他伤好了,与雁儿比试比试。” 说完她身子后仰,椅背上,容颜依旧貌美,眼神却流露出了岁月的沧桑。 第34章 第 34 章 玄清心念一动,脱口问道:“宫主可见过与一剑惊鸿长得一模样之人?” “没有,”宫主眸光微闪,“一剑惊鸿仪表堂堂,若是见过,我定不会忘记。” 玄清苦笑道:“是我多想了。” 师兄偏爱美人,玄清那一刻突然觉得宫主年轻时或许见过他。 “不过……”宫主话锋一转,陷入回忆中,“数十年前武林中曾出现过一位同样惊才艳艳的翩翩佳公子,夺得了第一美人的芳心,不过他如昙花一现,凭空出现在江湖,搅起一阵风波又匆匆退了场,连同那位美人一起没了踪迹。” 玄清心口发热,脑海中有千言万语,然而喉口一动,最后只到了句“多谢”。 心事繁杂,玄清走出大殿看到来回踱步的宵鸿雁额角又忍不住隐隐作痛。 宵鸿雁看到玄清眼睛一亮:“老妖婆找你做什么?” 玄清手上比划,是我找她的。 宵鸿雁怒道:“你可以跟我说话了,谁看得懂你的瞎划!” “哦,是我找她的。还有她是你祖母,不是老妖婆。” 宵鸿雁嘁了一声:“你见过谁家祖母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年轻。” 玄清心道,他不仅见过,还不止一位,只是他们不是祖母,是妖、道士、半鬼…… 玄清道:“宫主不是妖你不能称她妖婆。” 宵鸿雁翻了个白眼:“不叫妖婆叫什么。” “充其量是老婆婆……不对……”玄清托住下巴细想,“这么叫也有点不对……还是该叫老宫主,可你是她的孙子这么叫就生疏了……那……” “够了!”宵鸿雁打断玄清,“我服了你了,别纠结称呼了,快说你找她到底什么事。” 玄清隐去了关于师兄的部分,将在殿里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他听,谁知他听了青筋暴起挥鞭就往玄清身上抽。 “你知不知道无双宫只能有一个宫主!” 玄清躲过他的鞭子道:“知道。” 他抽得更加用力:“知道你还提议比武,一个人赢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说到这,他“啪”地生生打断了鞭子,鲜血顺着炸裂的虎口流出,双目却是更加赤红,“算我看错你了!” 之后玄清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失魂落魄地离开,艳红的长袍融在残阳里显得格外凄凉。 ……宫主之位竟如此重要? 玄清回到住处还在想这个问题,晚上喂一剑惊鸿喝药时一不小心握着勺子滑过他的嘴角直戳到脸颊上了。 玄清看着他冒着黑气的脸笑了笑:“原来你有一个梨涡啊。” “啊呜!” 一剑惊鸿头一转,找准勺子,一口咬住。 玄清立时慌乱:“怎么把勺子咬断了,快吐出来!” 满头大汗地取出断勺,药也凉了,只得吩咐药房再备一碗。 玄清还没说什么,一剑惊鸿先责备地看向他,好像做错事的人是他一样。 玄清跟他对视一会儿,忍不住又笑了:“你为何老面无表情的,一剑惊鸿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老气横秋吗。” 习惯了师兄的嬉皮笑脸,再看这张始终绷紧的脸皮实在怪的很。 一剑惊鸿学着玄清扬了扬嘴角:“我是玄清。” 玄清惊喜道:“原来你左脸也有梨涡。” 腰间的剑被抽出,一剑惊鸿神志不清剑术犹在,精妙绝伦的剑招和惊天动地的剑气毫无保留地朝玄清袭来。 墙壁被划坏,花瓶被打碎,门板寿终正寝的同时,玄清看到来送药的侍女见怪不怪的把药碗放在院内的石桌上招呼仆人们走了。 玄清跳到院子里,拿起药碗。 “你要我陪你练剑,先把药喝完。” 一剑惊鸿还是和以前一样应好,只是把剑插回剑鞘时顺便把碗给斩碎了。 玄清低头瞧着指尖的黑色药汁若有所思…… 一剑惊鸿果然怕苦啊。 三日后,鉴于一剑惊鸿每次都不能乖乖喝药,玄清寻思着先转移他的注意力再让他不知不觉间喝下去,于是将山里的事情说给他听。 “瑶山上妖怪少,小妖更少。于是小狐狸能化人形后下山修行的这件小事也就成了一等一的大事。山中精怪们开了场大会,决定各族派出一个代表去指点一二别让人类给欺负去了……” 说了一会儿,玄清偷眼瞧去,一剑惊鸿靠在他肩膀上假寐,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你不喜欢这个故事,我换一个。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道观,道观里有个色眯眯的小道士……” “闭嘴。”一剑惊鸿终于动了动,不耐烦地说。 玄清询问地看向旁边的小侍女:“我念得不好吗?” 侍女道:“先生讲什么故事都是一个语调,跟念经似的。”语罢还颇为同情地瞥了一眼一剑惊鸿。 玄清略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以前鲜少出门交友,没想到如此差劲。 侍女朝玄清掩嘴笑了笑,瞧见一剑惊鸿睁开眼睛,她顿时收了笑意垂下脑袋。 既然书读不下去,玄清决定给他变点小法术。 手指轻轻一搓,一缕薄烟轻轻飘起,烟雾升到眉间便不再扩散,随着玄清的意念化作兔子的形状。 侍女瞠大了眼睛道:“好可爱,先生怎么做到的。” 玄清笑:“不可说。” 侍女又道:“那能变出个小猴来吗?” 玄清颔首道:“可以。” 然而猴子还没成形,一剑惊鸿手一挥,烟消云散了。 侍女忽的身子一抖,结结巴巴道:“先生我还有事先下去了,你和公子好好休息。”然后跟身后有洪水猛兽似的仓皇跑出去。 玄清低头看一剑惊鸿,他又恢复了闭目假寐的神态。 刚才他瞬息释放的剑气,是无意识的吗,玄清摸摸他的额头,外伤好得快,心智何时能复原仍未可知。 “唉……” 听到玄清叹口气,一剑惊鸿抬手把他的嘴唇合起来一捏。 玄清眨眨眼睛,对他的举动颇感意外,挣出嘴,戳戳他不明显的梨涡:“你为何笑一下,又不笑了。” 他把玄清的手拍开,玄清还想问他,门外却是侍女再次回来,她的声音尚带着颤抖:“先生,宫主定下今日二位少宫主进行比武,请你前去观看。” 这位宫主实在是雷厉风行,不过几日,宵鸿雁的伤势刚刚稳定,就举行比武,不过如此说来,她的命数也快到了吧。 玄清问一剑惊鸿:“你想一起去看看吗?” 他不说话,单是抿起了双唇。 “走吧。” 小侍女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转,对上一剑惊鸿又是一个激灵,不敢再乱看,乖乖低头带路。 他们抵达演武场的时候,比试俨然进行一段时间了,兄弟两人皆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如玄清想得那般瞧起来势均力敌,都没有用全力。 无双宫主高座在上,远远地看了玄清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回二人身上。 宵鸿云动起武来不复儒雅,一把三叉长戟落如惊雷,游若蛟龙。反观宵鸿雁还是那般桀骜模样,只是有所顾忌,连平时惯用的毒针都没使上。 玄清带着一剑惊鸿寻了个视野良好的位置坐下,起初他还有几分兴趣,渐渐地场上打得愈发难舍难分他的兴致反而一降再降。 互相试探,僵持不下的比武是没什么意思。 宫主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手指微动一道煞气隔空弹到宵鸿雁腿上,宵鸿雁膝盖一弯人矮下半截正落入宵鸿云的攻击范围内。 不想宵鸿云反应迅速,强压长戟硬先是宵鸿雁挡下,手再一滑,身子前送,原本处于劣势的宵鸿雁成了上风。 宵鸿云虚晃一招,佯装反攻,待宵鸿雁剑身补上,他却卸了防势,宵鸿雁见势不对急急收手仍是晚了一步。 饶是玄清运气打斜了剑尖,长剑仍是贯穿了宵鸿云的身体。 宵鸿雁难以置信地看着宵鸿云倒下,鲜血横流。 “大哥!” 他跪倒在地,抱住宵鸿云痛哭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宵鸿云费力地抬手摸到他的头上,温柔地看着他道:“我是做哥哥的,总得让让你。” “谁要你让!” 大把大把的泪水从宵鸿雁眼睛里滴下,化开了宵鸿云衣上抹不去的血迹。 玄清听宵鸿雁止不住的哽咽,再瞧宵鸿云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出声提醒:“只是戳中了肩膀,及时止住血,不会伤及筋骨的。” 宵鸿雁红着眼睛瞪玄清:“你滚,要不是你,大哥怎么会这样!” “阿雁!”宵鸿云哑着嗓子呵斥,“怪不得先生,都是命……” 宵鸿雁悲怆道:“大哥!” 宵鸿云苦笑地摇摇头,“今日不死,做不到宫主,来日……” 玄清接道:“来日可以做副宫主。” “……” 沉默。 灭顶的沉默。 玄清疑惑道:“你们为何看着我不说话,宫主之位真重要到要你们兄弟相杀,不能相互扶持吗?” 所有人又一同看向高处的宫主。 宫主扶额道:“无双宫以前从未有过副宫主。” 玄清问:“以前没有,以后就不能有了吗?” “……” 又是漫长的沉默。 宵鸿云忽地跳起,从衣服下摆撕扯下一块布条包扎肩膀,向宵鸿雁云淡风轻地笑道:“那我在这里先谢过小弟了。” 宵鸿雁擦掉眼泪,冷笑道:“呵,大哥现在言谢为时过早吧。” “不早不早,以后无双宫需要你。” “大哥方才不是说要让让小弟的吗?” “所以这又累又烦的宫主之位交给我,小弟安心当个闲散的副宫主吧。” “看针!” “……” 玄清不解,他们怎么又打起来了? 第35章 第 35 章 玄清看向宫主,但见她捂着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罢了,走到这步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玄清问一剑惊鸿:“回去吗?” 一剑惊鸿打了个呵欠,应道:“好。” 回到院子里,玄清招呼小侍女去煎药,身旁的人明显僵了一下。 玄清苦口婆心地劝说:“良药苦口,你不想快点好起来吗。” 一剑惊鸿的视线落到玄清的腰间,玄清挡住他的眼睛:“不用看了,剑被我收起来了。” 一剑惊鸿的眉毛立时蹙成一团,玄清笑:“别怕,大夫说你换药方了,不苦。” 他的脸稍稍松缓,小侍女却插嘴道:“我瞧过药方了,改过几味药,还是苦的。”说完立刻躲到玄清的身后,吐吐舌头。 一剑惊鸿冷声道:“我不怕苦。” 小侍女窜出头道:“那先生今天还用准备蜜饯吗。” 玄清发现她近日大胆了许多,在一剑惊鸿不断释放剑气的情况下都能够沉着以对了。 捏了捏一剑惊鸿的手腕,玄清道:“不吃蜜饯了,准备些糖糕吧。” 一剑惊鸿冷冷一瞥,转身走入房内,上塌,盖被,然后留给玄清一个背影。 玄清替他把门关好,扭头对上小侍女。 “以前你跑得最快,今天不走了吗?” 小侍女道:“我听说一剑惊鸿不杀好人,不怕了。” 玄清不说话,单是看着她。 小侍女道:“你察觉到了?” 玄清颔首,他喜欢装扮成各式女子,玄清本来不准备揭穿,但放任他逗弄一剑惊鸿总归不好。 薛岚撤下易容怅然道:“我自认易容缩骨的功夫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竟然被恩公一眼识破。” 玄清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 容貌身形再是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和身法是不能完全模仿的。 薛岚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恩公,你这般对我,我还如何……” 疏忽间,一柄朴剑直穿门板,擦过薛岚的面颊,插入身后的树干内。 玄清走过去拔出这般伤痕累累的剑,到底还是被一剑惊鸿给找到了,手指轻轻一碰,剑身立时如纸粉散落。 唉,不知道买把好剑要多少银两。 叹了口气,玄清握着孤零零的剑柄,问薛岚:“你刚才说什么。” 薛岚摸摸脸颊,笑道:“说如何报答恩公。”他余光扫过门上的窟窿,“不若以身相许?” 玄清道:“薛兄说笑了。” 薛岚挑眉:“是不是说笑,恩公日后自会明晓。” 一时间,屋内的剑气更甚,玄清无奈地对薛岚打了个手势。 薛岚笑了笑,道:“武林正道正在通缉你,若是不想粘上和我们一样的麻烦,玄清劝你出去多做些伪装。” 玄清谢过他。 薛岚重新贴上面具,深深看了玄清一眼,然后翩翩作了个揖。 那之后,侍女还是那个一看到一剑惊鸿就战战兢兢的侍女,而薛岚每日扮成侍卫、仆人、花匠频繁进出于玄清们的视线中。 至于宵鸿雁和宵鸿云的比武,后者以微弱的优势取胜。宵鸿雁老爱鼻青脸肿地去找一瘸一拐的宵鸿云麻烦,但玄清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宫主保持一贯的果决,翌日便把位置传给宵鸿云决定云游四海,玄清想她大约是不愿意让两个孙儿看到她驾鹤西去。 是日,玄清带一剑惊鸿去花园散步,薛岚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面如雕塑的样子确像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无双宫里的人轻功都十分出色,他们这般闲庭信步的仅仅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几座假山间偶然显出一条窄窄的小路,石子间芳草萋萋,玄清很有兴趣地走进去才发现空隙太小假山太矮,他缩着身子很勉强才能通过,一剑惊鸿亦是走得艰难偏偏拽着他的手不放,两个人简直跟螃蟹似的。 薛岚在他们后头很明智的选择从上面飞过去,免去了糗态。 好容易挤出去,玄清又被墙上的植物所吸引,久居高山,终年面对大雪嶙石,入得人间总会醉于万物的盎然生机。 玄清学着小时候师兄教他的那般编了个蚱蜢送给一剑惊鸿。一剑惊鸿捧在手心,嘴角抿着没说话,却是小心翼翼地拿起,在薛岚眼前炫耀。 玄清想他以前还说自己不是孩子,这样的行为不是孩子又是什么。 又编了一个送给薛岚,薛岚忘记扮演的是冷血护卫,对玄清灿然一笑,既而用同样的动作举给一剑惊鸿看。 一剑惊鸿出手,快如闪电,薛岚早有防备,两人一只手护着蚱蜢,另一只手来回过招,后来发现这样不够打,加上了肩膀,肩膀不够,脚也跟上,从地上打到房顶,打得瓦片都掉下好几块。 薛岚的武功竟与一剑惊鸿不分上下着实了得,不过一剑惊鸿现在全凭本能,恢复神智的话输赢就不一定了。 思及至此,玄清暗叹自己偏心,他认定一剑惊鸿是师兄后人,总认为他要比一般江湖人士厉害几分,实在有失公正。 玄清看了一会儿,觉得他们玩得挺开心,就回去继续编蚱蜢了。 回头送宵鸿雁他们两个,再给侍女和仆人们编几个,宫主的话……玄清瞧了瞧碎落的瓦片和石块,编个大的吧。 玄清坐在墙角慢悠悠地编蚱蜢,清风送爽,花香阵阵,好友在侧,岁月当是如此。 只是次日玄清送蚱蜢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惊喜,到了下午他们碰面,看到彼此手中的蚱蜢又变得很愤怒。 一场混战之后,所有人追着玄清打,玄清说不喜欢便还给他,又没人还。 无怪乎师兄曾说,人心最是猜不透。 半真半假地挨揍了几拳,傍晚玄清去喂一剑惊鸿喝药时发现他床边摆着一溜的蚱蜢。 他难得对玄清说了一句长句:“别人都不喜欢,我勉强收下。” 薛岚站在一旁嘀咕:“跟土匪似的,好意思说。” 玄清失落道:“原来你们都不喜欢,是我多此一举了。” 闻言,一剑惊鸿和薛岚都愣住了,看着玄清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玄清叹道:“你们不用安慰我。” 一剑惊鸿重重地捏了玄清一下,又蒙被子里了。 薛岚掩嘴笑了笑,道:“和某人不一样,恩公的东西我可不会嫌弃,只管送我好了,我都会视若珍宝。” 寒光一闪。 是一剑惊鸿抽出薛岚的刀,飞出门去嵌在了树里。 轰隆一声。 是连伤两次的巨树终于被拦腰砍断,倒在了墙上。 听着外面的大呼小叫,玄清开始盘算宫主说的“一应恩情,一笔勾销”还算数否。 诸如此类的麻烦事情不少,尤其是宵鸿雁也跑来凑热闹的时候。 宵鸿雁雄赳赳气昂昂地踹门进来,朗声道:“一剑惊鸿拿出你的剑我们来切磋一下!” 他说之前一剑惊鸿病怏怏的,他不愿趁人之危,如今总可以领教一下了吧。 银鞭被宵鸿雁自己抽断了,玄清帮他拿线绳绑绑好,他嫌丑死活不肯用,看了他大哥练剑又觉得挽剑花的动作潇洒好看非要换武器。宵鸿云练剑不过是随性而为,剑法学得不纯,自觉教不好小弟便劝他去找一剑惊鸿学学。 一剑惊鸿专心把玩玄清的手指,闻言头都没抬一下。 宵鸿雁不悦道:“一剑惊鸿你何时成了缩头乌龟。” 一剑惊鸿道:“我是玄清。” 宵鸿雁愣住了:“你也叫玄清?” 玄清解释道:“他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所以拿我的名字用。” 宵鸿雁哦了一声,道:“说起来好像大家都叫他一剑惊鸿,没人提过本名。” 这回轮到玄清愣住了:“你也不知道他的本名吗?”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宵鸿雁目光闪烁道,“就……就叫剑惊鸿嘛。” “剑惊鸿?和一剑惊鸿有何区别?” 宵鸿雁见玄清没有怀疑,再瞅瞅一剑惊鸿没甚表示,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愚蠢,这都想不通。” “还望少宫主提点一二。”玄清道。 宵鸿雁眼珠子转了转:“当然是因为四个字听起来比较有气势,你瞧我和大哥的无双二子,薛岚的千面阎王都是四个字。” 玄清点点头,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宵鸿雁起了兴致,看着玄清道:“要不要我给你也起个外号。” 玄清推托道:“我又不是江湖中人,不麻烦了。” 宵鸿雁鄙夷道:“你以为江湖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从你认识我的那一刻你已入身江湖了。作为我的朋友,没个响亮的名号可不成。” 玄清道:“你承认我是你朋友了?” 宵鸿雁扭捏道:“我的朋友可不好当。” 玄清感叹:“确实不易。” 当他的朋友很容易身心俱疲。 宵鸿雁现在又装作没听见玄清的话,名号也不想了,转回去缠着一剑惊鸿比剑。 玄清笑着摇摇头,一剑惊鸿被缠烦了,放下玄清的手,起身向院子里走。 宵鸿雁追在后面:“你的剑呢。” 一剑惊鸿手一挥,一道剑气凌然而出。 “剑在心中。” 宵鸿雁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严肃以待。 玄清数着五秒,宵鸿雁的嗷叫痛呼准时响起,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没让他们换个地点玩,冲出去的时候院子里早就狼藉一片残成废墟。 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到玄清的后背上,玄清回头,是侍女抱着柱子瞪他。 玄清摸着鼻子苦笑,期望宵鸿云念在有他弟弟一半的“功劳”的份上,不要和他算钱。 宵鸿雁不善用剑在一剑惊鸿手下本是撑不过一招的,可怜一剑惊鸿一直在逗他,不下重手,弄得他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宵鸿雁杵着剑,强撑着面子道:“你等着,我下次再来收拾你。” 回到房内,一剑惊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玄清。 玄清问:“有礼物送我?” 刚才玄清就觉得他在犹豫,结果被闯进来的宵鸿雁给打断了。 一剑惊鸿遮住玄清的眼睛,玄清听到轻轻的窸窣声,然后眼前的手掌变成了一个头尖腿大的四不像蚱蜢。 玄清把这个畸形的蚱蜢和他床边的一溜小蚱蜢放到一起。 “谢谢。” 一剑惊鸿捏住玄清的手,脸上的梨涡深了深。 玄清由衷道:“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可爱。” 啊,剑气又出来了。 第36章 第 36 章 北方有山,名曰云雾,上有乔木,其修三寻,下有清潭,水深五寻。山下阡陌交通,桑田人家,山顶云雾缭绕,不见人踪。 而天机老人,深居山间。 一剑惊鸿的伤好了大半,玄清决定带他去暮云山庄讨个说法,在此之前他们先动身去云雾峰拜访天机老人。至于为什么从两人变成了三人,玄清都懒得去想个中缘由了。 玄清与一剑惊鸿慢慢跟在薛岚身后,宵鸿雁也是想跟来的被他大哥拦住了,无双宫内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实在是运气不好,行至中途,乌云滚滚而来,大雨倾盆而至,瞬间洗刷掉一山的尘埃。走在前面领路的薛岚挥剑扫开斜长出来的灌木,用手搭在眼睫上,见雨势毫无收敛之象,回头问道:“我们是继续往上,还是折回山下改日再来?” 玄清低下头去,由于突如其来的暴雨,山道变得异常险峻,积水漫延,现在下山恐怕不易。 “往上吧。”玄清道,“找找有没有能躲雨的地方。” 薛岚颔首,继续踏草而行。 顺着荒野小径,渡过一条小河,只见上游的独木桥上立着一位头戴斗笠的僧侣。 薛岚立刻催动内力大喊:“大师请留步。” 独木桥上的身影顿了顿,转向他们。 他们加快速度,沿岸赶到上游,僧人看到他们竖掌鞠躬,他们亦回以礼。 薛岚道:“看大师的行头,应是早知山中会降雨,敢问何处能暂避雨势?” 僧人道:“前面不远处有座小屋,诸位施主可稍作休息。” “多谢。” 薛岚谢过就要往前赶路,玄清拉住他,对僧人道:“大师不与我们同行吗?” 僧人眉目低垂,雨水渗过斗笠滴在他的眼睛上,似一滴泪水缓缓滑下。 “贫僧自有去处。” 玄清道:“若是大师不跟我们同路,那我们也没必要去避雨了。” 薛岚看向玄清:“难道……” “没错,若是我没猜错,大师便是天机老人吧。”玄清合掌道。 僧人道:“施主有何证据。” 玄清道:“没证据,感觉。” 僧人慢慢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流下,薛岚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一剑惊鸿也看了过去。 电光一闪,这张五官尽毁的脸愈发的可怖。 天机老人重新低下头去,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薛岚看向玄清,显然是让他来拿主意。 玄清捡起一根木棍,在泥湿的地上画出彼时在村庄所见的血字图腾。 “敢问大师是否见过?” 天机老人道:“见过。” 玄清问道:“若我继续问下去,尊者会怎样?” “折一足一手。” “若是不问。” “折天下苍生。” 薛岚道:“看来大师已有答案。” 玄清把棍子递给一剑惊鸿,一剑惊鸿挥着棍子把地上的图腾划掉,重新画了个蚱蜢。 还是那么丑。 玄清笑道:“走吧。” 薛岚难以置信地看向玄清:“走,你不追查下去?” 玄清对他道:“天下苍生从来都不是系在一个答案上,更不会系在一足一手上,走吧,我们自己去找答案。” “阿弥陀佛。”天机老人解下腰间的一个竹牌交给玄清,“施主哪日想寻回答案了,可随时来找贫僧。” 玄清收起竹牌,道:“希望我们永不再见。” 天机老人道:“希望施主能如愿以偿。” 玄清略略沉吟道:“走吧。” 薛岚跟在身后不甘心地问:“真的这么走了?” 玄清抹抹额上擦不净的雨水,回头望了一眼逐渐消隐的身影,道:“其实天机老人已经给了我们半个答案。” 薛岚茫然道:“何时?” “我问他可有见过那个血字图腾,他答见过。意味着两点,一是这并非偶然而是蓄谋已久之事。二是,有人也曾上山问过他。”玄清道,“我们只需找到前一个问他的人即可。” 薛岚沉吟道:“对于这个人我们没有半点线索,想要找到谈何容易。” “是啊,”玄清道,“找一个人太难,但找一个活祭的祭典应该不太难。尤其是对你来说。” 薛岚道:“恩公抬举了,我在打探消息方面不甚在行。” “怎么会,薛兄谦虚了。”玄清道,“我从没给你看过图腾,你却知道玄清为何找天机老人,实在是消息灵通。” 薛岚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在雨水的浸泡下皱得发白。 “恩公知道了……” 玄清叹息:“不多,一点还是有的。” 薛岚闻言忽地跪在地上。 “恩公,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请你相信我。”薛岚急切地看着玄清道,“我确实有别的目的不能告诉你,但是绝无加害恩公之意。” 玄清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 “你做什么,我何时怀疑过你。” 薛岚咬住下唇道:“恩公方才……” 玄清看着他不说话,方才不是在夸奖他消息灵通吗。 薛岚低下头:“我知道恩公的意思了,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过,我对天发誓,不会说出去!” “……” 玄清不明白他好好的到底是怎么了,胡乱地点点头,为他擦掉膝上的泥土,心想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解释。 期间一剑惊鸿不满地拍掉玄清的手,瞪着薛岚不说话。 他们在小屋中避了一会儿雨,待到雨势渐小,方才回到山下。 寻了家客栈,好好洗了个热水浴,再换身干爽衣服,总算是舒坦了。 一剑惊鸿的头发湿漉漉披在身后,没一会儿又把衣服弄湿了,玄清没办法只得用内力帮他烘干,乌黑的长发在手中流泻,玄清见他满脸惬意的模样,就顺便把手放在头上给他轻轻地按摩。 一剑惊鸿仰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上眼帘,很是乖觉。 这个时候谁能想到他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一剑既出,天下无敌,惊才艳艳,无出其右。 原来的一剑惊鸿是什么样的,会和师兄是一样的性格吗? 大约是不一样的吧。 师兄生性洒脱,最受不了玄清在身侧,老是抱怨玄清都被师尊教的古板了,比起师门兄弟,他更喜欢去找山中的精怪们。 玄清按师尊教诲闭关修行深居简行,师兄却三五不时地跑下山去流连尘世,直到七十年前最后一次下山,再回来已是永眠了。 师尊说他到底没逃过情劫。 情劫…… 师尊教玄清无情则无欲,无欲则刚。 师兄告诉玄清情深不寿,过刚易折。 玄清只知情之一字,修仙之人万不可碰。 “嘶……”一剑惊鸿抽了口气。 玄清收回思绪,抱歉地看着缠绕在手指上的青丝:“弄疼你了。” 一剑惊鸿握住玄清的手,形状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一转脸,剑气冲出。 薛岚笑吟吟地推开门道:“糟糕,本想偷听,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然而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糟糕”在哪。 一剑惊鸿别开脸不理他,薛岚上挑的桃花眼像狐狸一般眯起。 “恩公,我的头发也没干,你能帮我擦擦吗。” 薛岚转过身去,捋起长发,沾了水的白色的里衣黏在背上,肉色的肌肤若隐若现。 玄清无视一剑惊鸿的眼刀,道:“当然可以。” 然后拿起长布先披到他肩上,期间一剑惊鸿招式连出,剑气横扫,玄清破了他十八掌二十四剑才完成这短短几步路的事。 于是,长布披到薛岚肩上的时候,一剑惊鸿趴到床上给了玄清一个熟悉的背影。 薛岚大笑出声,快意非常。 “哈哈哈……” “好了。” “哈……啊?” 玄清道:“头发干了,薛兄可以回去休息了。” 薛岚摸摸头发:“这就干了?” 玄清道:“用内力干得快,你的衣服我也帮你一起烘干了。下次注意,切莫只穿一件衣服出门,小心感染到风寒。” 薛岚还保持着笑的表情,跟被点了穴似的,站在原地。 一剑惊鸿在床上发出一声简短的“哈”。 玄清捻起他的一缕发尾,摸了摸,确实干了。于是问道:“还有事?” 薛岚苦笑道:“本来有,现在无了。” 玄清发现他的话是愈发令人费解了,只能笑笑。 薛岚败下阵来道:“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同恩公商讨要事。” 玄清目送他离去,关门坐到床上。一剑惊鸿是一刻不能离了玄清,每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睡觉,玄清就坐在床角打坐,半夜偶尔给他掩掩被角,他警觉非于常人,立刻就能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与玄清对视片刻,又慢悠悠睡过去。 小时候师兄照顾他也是这般吗,玄清凝视着一剑惊鸿眼角的胎记略略出神,修仙之人的时间是极其漫长的,等一剑惊鸿恢复神智还会记得他吗,百年之后他又会记得一剑惊鸿吗。 岁月的洪流总是不容抗拒地卷着人推向前去,他们只能顺应。 一剑惊鸿翻了个身,玄清轻轻一笑,何必庸人自扰,先过好眼下再说吧。 明日如何,明日自知。 第37章 第 37 章 尚是五更天,玄清盘腿静坐,忽听门外窸窣作响,原是薛岚背着一个木箱来叫醒他们。 “恩公,客栈有异。” 玄清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工具上:“需要易容?” 薛岚解释道:“掌柜和小二都见过我们,所以最好现在易了容,趁夜离开。” 玄清了然道:“麻烦你了。” 薛岚让玄清躺平,先用一种冰凉的药液细细地擦过他的脸和颈脖,然后再取出一张准备好的□□慢慢覆上去。 “恩公的脸,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真是舍不得盖住。” 对于样貌玄清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顶多算得上“端正”,想了想对薛岚道:“你的更漂亮。” 薛岚的手一顿:“听到你这句话,我倒是第一次庆幸自己长了一副好皮囊。” 玄清闭上双眼,由着薛岚在他脸上捯饬,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声“完工”,再睁眼,镜子里已经完全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了。 千面阎王,名不虚传。 玄清再去看易容过后的一剑惊鸿,不由笑出了声。 好一张英俊的麻子脸。 一剑惊鸿摸摸自己的脸颊,不悦道:“不许笑。” 玄清心虚地挪开视线。 一剑惊鸿转向薛岚:“你是故意的。” 薛岚轻笑道:“是又如何。” 眼见两人话不投机又要动手,玄清连忙当和事老。 “时间不等人,我们快走吧。” 跳窗离去之际,玄清不忘嘱咐薛岚:“以后你有机会再来别忘了把押金要走。” 这一路的盘缠都是他在垫付,着实令玄清不好意思。 薛岚闻言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掉下去。 “恩公放心,从没人敢亏欠我。差我一分,我就要加倍地讨回来。” 他们轻功飞进客栈对面的树林,玄清一边在树枝间飞跃一边道:“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利息别加太多,别人做生意也不容易。” ——砰! 薛岚从树枝上滑了下来,一屁股跌在地上。 玄清急忙问道:“怎么这般不小心,无恙吧?” 薛岚扶着树站起来,拍拍腿,咬牙道:“不碍事。” 玄清抬头看着上方的树枝,不太高,怎么会摔下来,他的轻功不至于如此不济啊。 薛岚清了清喉咙道:“我们继续赶路吧。” 话音刚落,寒风乍起,冷香扑鼻,面戴薄纱的粉裙女子手撒花瓣飘飘而来。 “百里教主,千秋万代!” 玄清和薛岚交换了一下眼神,退到隐蔽处,屏住呼吸。 只见那女子的身后跟着一群人,男女老少皆有,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一齐呐喊“百里教主,千秋万代!”他们的两侧,面戴修罗面具的男子手执灯盏,在幽深的林中好似燃起了一抹抹鬼火。 事有蹊跷。 玄清三人隐住行踪,悄悄跟在队伍的末尾,队伍整齐地向前走,口中不断念着“百里教主,千秋万代!”直到客栈门口。紧接着客栈的掌柜,跑堂,客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混入队伍里,声势愈发浩大。 薛岚对玄清做口型:“摄魂。” 玄清不由联想到全村活祭的情形,直觉告诉他这两件事关系匪浅。 手中捏住天机老人赠予的竹牌,玄清思忖着他昨日身披斗笠冒大雨穿梭山野,是否为了这群人。 ——贫僧自有去处。 ——见过。 玄清轻声对薛岚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前去一探。” 一剑惊鸿握住玄清的手,不说话,单是看着他。 薛岚道:“还是我去。” 说话间,白光大亮,恍若明昼,所有的声音汇到一处,形成海浪席卷之势。 “百里教主,千秋万代!” 一个白衣男子在晃眼的亮光中现身,喊声霎时改为:“公孙护法,笑傲武林!” 他手一抬,所有人都收声,如木偶石塑般寂然不动。 只听雌雄莫辩的声音道:“入玄清逍遥教,永世享乐土。”他的目光投到他们藏身的方位,“看来今日又有新教众。” 玄清从阴暗处走出,对上他打量的目光。 公孙护法勾唇一笑:“长得碍眼,气质上佳,身材绝顶,封你做堂主吧。” 就在此时,一剑惊鸿手握枝条,如有神兵,旋身攻去,长虹贯日。那公孙护法面对变数不慌不乱,借力打力,步伐身手皆是诡异至极,灵蛇般躲过万道剑芒。 玄清道:“回来。” 一剑惊鸿万剑归一,收拢剑气,负枝于后,一个兔起鹘落已回到玄清的身侧。 公孙护法气息不喘,道:“如今好男人都这么丑吗。” 薛岚款款走出:“是你眼瞎,看不到美的东西。” 公孙护法故作惊讶道:“右护法你没死啊。” 薛岚道:“托福,死不了。” 公孙护法舌尖轻舔嘴角,暧昧道:“教主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薛岚身体募得僵住,脸色难看,玄清不知公孙护法何意,但看薛岚的反应估计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 于是对公孙护法道:“姑娘不妨把你的教主叫来,他们当面同他说。” “姑娘?”公孙护法玩味的咀嚼这两个字,悠悠向玄清走来,木屐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玄清笑:“你爱当女人,我自然是尊重你的选择。” “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当男人。” 他身影倏动,鬼魅似的溶于夜色中,招式狠辣阴毒,一串连环攻势竟全都直逼玄清的□□。 一剑惊鸿和薛岚同时动起手来,神色愠怒,玄清拉住他们,气息一冲,公孙护法被震出三丈远。 他抹掉嘴角溢出的血丝道:“长得甚丑,武功倒是不弱。”话锋一转道,“怪不得右护法迟迟不回教中,原来是乐不思蜀。” 薛岚右拳紧握,面色冷硬。 玄清拍拍主动挡在他们前面的一剑惊鸿,对薛岚道:“薛兄,我错了。” 薛岚将右手掩到身后,强笑道:“恩公让你看笑话了,这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先行一步,玄清随后跟上。” 玄清没有接下他的话头,继续道:“我昔日称你姑娘实在大错特错,薛兄乃铁骨铮铮的男儿,一时的委曲求全也是大丈夫之为。至于这位……”玄清笑,“我见过的女人不多,但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姑娘,公孙护法玄清敬你一句‘姑娘’,还请你不要丢了她们的脸面。” 薛岚松开右拳,痴痴地望着玄清:“恩公……” 公孙护法冷笑一声,从袖口中取出一根短笛,呜咽幽灵的奇诡乐声立时响起。 薛岚顿时回过神来急道:“不好,他要用摄魂术了。” 他飞快地堵住耳朵运功抵抗笛声,一剑惊鸿手中枝条再挥,剑气与音波在空中交汇,门前失去意识的众人捂住头痛苦地抽搐,不通武功的几人浑身一阵痉挛,眼球突出,七窍渗血,惨叫都来不及地咽了气。 玄清细细听辨音色,只觉颇为熟悉,脚尖稍一蹬地,猛然跃起,身影快逾闪电,手指勾起凌空一抓,不消落地,公孙护法的短笛已落入手中。 他运功被断,身体剧烈一晃,吐出大口鲜血,捂着胸口喝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一剑惊鸿答道:“玄清。” “玄清……”公孙护法默念这个名字,“你是玄清?” 一剑惊鸿不耐道:“我是玄清。” 公孙护法低吟道:“你是玄清,那他是……” 玄清心中有所思虑,未注意到公孙护法复杂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摆弄手中的短笛问道:“你怎会宵鸿雁的招数?” 这笛音与宵鸿雁在山脚客栈时的试探如出一辙,只是功体不同,威力亦是不同。 公孙护法点住身体的大穴,提上一口气道:“黄毛小儿,偷学一招半式,也敢和我相提并论。” “是啊,”玄清摇头,“宵鸿雁比你吹得好听多了。” “你!”公孙护法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 薛岚此时终于恢复如常神色,走到玄清身边笑道:“大约是左护法不仅年老色衰,体力也大不如前了吧。” 公孙护法目光阴毒地看着他道:“你以为你找到靠山了?别忘了,没有教主给你解药……” “闭嘴!”薛岚道:“不劳你费神。” 公孙护法忽然大笑:“如此紧张,看来你的时间快到了。” 薛岚挑眉:“与其关心玄清的时间,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天色将明,你的妖术还能维持多久?” 公孙护法咬唇道:“今日之事,别以为我会善罢甘休。”他对粉裙女子道:“撤!” 女子手放口中发出哨声,头戴修罗面具的男子应声把他们围在圈内,护送而去。 薛岚走到玄清面前,面露苦色。 玄清拦住一剑惊鸿,道:“别追了。” 薛岚对玄清深深一鞠躬:“多谢恩公。” 玄清叹息一声扶起他道:“你我是朋友,何须言谢。以后不要再叫我恩公了。” 薛岚凝视了玄清好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 “玄兄。” 即便带着□□,依旧使人如沐清风,其实薛岚长得面如冠玉很是好看…… 还没感慨完,玄清眼前一黑。 “不许看。” 玄清握住一剑惊鸿的手压了压,没压下。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一剑惊鸿终于撤下手,再度提枝攻向薛岚,玄清看两人缠斗在一处,习以为常地准备收拾残局。 不多时,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众人神智回笼,先是惊异于为何自己在此,然后才发现地下的尸体。 好在其中有地位颇高的武林人士挺身而出主持大局,才避免了场面太过混乱。 薛岚对玄清道:“我以后会给你解释,现在请什么都不要问。” 尽管玄清心中忧虑颇多,还是选择答应。 薛岚说左护法受到重伤需要回教养伤,暂时不会再出来,他们可以先前往暮云山庄再回来解决摄魂一事。 薛岚教给他们缩骨之术,使得他们不仅容貌大变,身形亦是不同,多亏于此,回到城内在漫天的通缉画像下才未被发现。 他们在茶馆稍作休息的时候,发现玄清已被传得妖魔化了,一剑惊鸿的事似乎被有意的压下,人们只知这位飘忽不定的绝顶剑客又不见了人影。 “我亲眼看见,他凭空消失在火海中,暮云庄主可是设下了天罗地网,连一根毛都被捞到,啧啧,不是妖怪是什么?” “嚯,你说得太渗人了。” “不骗你们,我也听说过,那西北刀王遇到他,刀都不能近身,不知道使了什么巫术,刀竟然自己断了……” “只盼暮云庄主能早日降妖除魔,否则我家那婆娘门都不敢出了。” “……” 玄清和薛岚对视一眼,起身付账。 一路上玄清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薛岚小声道:“你不要在意,不过是群人云亦云的乌合之众罢了。” “啊,哦。”玄清道,“薛兄可否借我点钱?” 薛岚眨眨眼睛,充愣道:“什么?” 玄清道:“我想给一剑惊鸿买把好剑,他不能老用树枝吧。”说着把一剑惊鸿手里的枝条抽走,惹得他不高兴地瞪了玄清一眼。 最近他身体愈合的差不多了,开始重拾练剑的习惯,玄清的朴剑碎了一地,他便随便找些树枝、木棍来比划,昨日玄清甚至看到他拿着客栈的扫帚细细端详,跃跃欲试,深觉买剑之事刻不容缓。 师兄地下有知,看到此情此景定会对玄清破口大骂,叫玄清莫要辱没他的后人。 薛岚不解道:“无双宫名兵无数,玄兄为何不要两柄剑来。” 玄清不好意思道:“毁了他们一间屋子一个院子还有一座花园,怎能再破坏了兵器库。” 以薛岚来说,玄清用他们的武器是给他们面子,他们岂有不愿之理,不过这话玄清未必爱听,所以他只道:“附近确实有一处兵器铺,只是不知那里的剑一剑惊鸿能否看上了。” 玄清道:“无妨,给他买把好使的剑平时练剑用就够了。” 薛岚摇头道:“能让他觉得好使的,天下间只有一柄剑。” 玄清问:“何剑。” 薛岚道:“他的随身佩剑青雪。” 玄清想到初见时他是有那么一把剑,系于腰间,金丝作穗。可地牢中再见时,并不在他身边。 薛岚推测道:“许是暮云庄主见名剑无双,欲占为己有。” 玄清道:“暮云庄主应该不是那种人,他们还是先去兵器铺一看。” 薛岚本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头道:“走吧。” 他带他们走进全城最大的兵器铺,一剑惊鸿抬头扫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低头去玩玄清的手。 玄清一边牵着他,一边随手拿起一把金龙盘身的长剑,问道:“这把如何。” 一剑惊鸿接过金剑往柜子上戳了戳,剑尖立时开裂。 “不好。” 眼见店主在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玄清连忙道:“总比扫帚好吧。” “不好。” 玄清歉意地对店主笑笑:“大约这把剑他不合心意。” 店主擦擦额角的冷汗,抽了一口气,看着玄清又拿起一把银光闪闪的亮剑塞给一剑惊鸿,只见他用手指弹了弹,半截剑身就斜飞出去插在了墙里。 店主登时哭了:“诸位大爷,小的做小本买卖,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求你们网开一面啊,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不能坏在我手里啊。” “我……” 薛岚抢在玄清前面道:“老板你误会了,我们家小公子啊从小就空有一身蛮力,脑子不灵光,如今非要练剑,偏偏下手不知轻重。多有得罪,这样,等他挑到一柄好剑,我们把坏剑的钱也赔了如何。” 谁知店主哭得更甚了:“你家这公子哪把剑能配的上啊,你们这不是专门来砸店吗!”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引得外面不少人聚了过来指指点点。玄清咳了咳,拉住薛岚道:“我们还是去暮云山庄吧。” 薛岚对店主道:“公子看不上你的剑,至于弄坏的那两柄,质量实在不行……” 店主哭道:“哪敢让诸位英雄赔钱,是小的剑太次。” 薛岚笑吟吟道:“也不算太差,老板不用太过妄自菲薄,告辞了。” 店主哭天抢地地一路把他们送到街尾,不知道的大约还以为他是在奔丧。 玄清看着一剑惊鸿叹道:“只能帮他把剑要回来了。” 薛岚道:“玄兄不用急,我且叫手下去打听一二,有了确切线索再行动也不迟。” 玄清感激道:“麻烦你了。” 没有薛岚,他和一剑惊鸿早就要饿死街头了。 “只是……”薛岚面露难色。 玄清问道:“怎么?” 薛岚道:“为防止打草惊蛇,还请你们委屈两日。” 玄清望着薛岚嘴角的笑意,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38章 第 38 章 玄清连连摆手:“无妨,无妨。” 彼时的他答得那般爽快,只因他万万没想到,薛岚的委屈竟是被一群女子摸来摸去,一剑惊鸿的黑脸几乎要透过面具了。 “哎呀!公子的皮肤真好。” 一双芊芊素手向玄清的手腕摸来,被一剑惊鸿一掌拍下,若不是玄清叮嘱他不许用武,估计要红颜变枯骨了。 “这……这怡红院的姑娘都……这般活泼吗。”玄清艰难避过从后伸来的玉腿问道,眼睛一瞟又是一片柔嫩肌肤,赶紧闭上眼防止逾矩。 此话一出,引起一阵莺声笑语。 一个声音道:“公子实在有趣的紧,让姐妹们好生欢喜呢。” 另一个声音道:“公子怎么闭起眼睛了,你脸上最好看的可就是这双眼睛了。朗目星眸,看上奴家一眼,奴家一天对着你的丑脸也甘愿了。” 然后是嬉笑不断。 一剑惊鸿再也忍不住,挡在玄清面前,冷冷地盯着她们。 这些过分活泼的姑娘们顿时噤声,玄清长吐一口气,睁开眼睛握住他的手表示感谢。 他大约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对面本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姑娘们忽然胆大起来一齐拥住了一剑惊鸿。 “刚刚还没发现,原来小哥你也很可爱嘛,哎哟,细看小麻子也挺标致的。” “再给奴家笑一个嘛。” 玄清被挤在外围,看着一剑惊鸿身上冒着冷气眼里却是茫然失措地被围在当中,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师兄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不得已之下,玄清和一剑惊鸿狼狈而逃,趴在房梁上,紧张地打探下方的情况。 “春娘,看到大公子了吗?” “没有,小公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真是调皮,又跟他们玩捉迷藏。” 三四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边打闹边找人,脂粉味隔着十丈远都能闻得见。薛岚打探消息,一走就是两天,苦了玄清和一剑惊鸿,留在怡红院简直是寝食难安,吃饭睡觉皆是草木皆兵,□□、麻药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道具哪哪都是。 最可怕的是她们完全不介意男女授受不亲,老远见了就扑着扇子粘过来,玄清和一剑惊鸿又不能对她们动粗,每日东躲西藏,苦也,悲也。 一剑惊鸿动动身子,到了他练剑的时刻,倒挂在房梁上,手下一掠,摘下一个女子的朱钗掂了掂,飞到院子里。 那女子惊呼一声,长发披散下来,她再抬起头,哪还看得见半点人影。 玄清扶住额头,低低一叹,也跟着去了。 果然没一会儿,院子的廊里聚齐了一堆莺莺燕燕在那拍掌叫好,不时扔出几方手帕。 玄清叹息,薛岚啊薛岚,好友啊好友,你到底何时回来。 心里这般念叨着,薛岚还真的从屋脊上跳了下来。 “玄兄住得可还舒坦?” 玄清苦笑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带着一剑惊鸿另觅他处了。” 薛岚扫视一圈心下了然,当即笑道:“看来我算的时间正好。” “不说这些了,”玄清道:“兵器的事进展如何?” 薛岚道:“有些眉目了,地点知道了,只是……” 玄清道:“既然知道了地方,我们今天便去取剑吧。” “别急,你听我把话说完,”薛岚道,“青雪剑与暮云山庄的其他宝贝存放在一处,里面机关重重,贸然闯入怕是不妥。” 玄清沉吟,若是平时他肯定是正大光明地走进去要回属于一剑惊鸿的东西,可如今的局势对他们不利,暮云庄主也不知被魔息影响了多少,万一弄巧成拙不仅要不回剑,还连累了一剑惊鸿的名声可就糟了。 “这样吧,今夜我们偷偷潜入。” “哦?”薛岚眼睛发亮,“你还懂奇门遁甲之术?” 玄清摇头道:“不懂。” “那如何潜入。” “到时随机应变吧。” 薛岚虽然不赞成玄清的计划,但还是决定一同前去,按他的说法是要监督他们。 玄清实在不觉得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没有驳了他的好意。 暮色四合,一轮残月高悬。 他们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翻进院里,一剑惊鸿不喜欢黑衣服,玄清哄了好一会儿才答应换上,面罩是怎么也蒙不上去了。索性他们脸上有着一层□□,若是不幸被看到,麻烦薛岚再做一张便是。 暮云山庄守卫虽是森严,对他们却不是难事,护卫武功毕竟不算顶尖,加之他们太过依赖机关,反而越靠近越松懈。 第一道机关是五行阵,踏出一步,脚下轰然耸起巨石挡住前路,面前的参天树木位置变换莫测,活路成死路。 薛岚对玄清道:“你现在明白潜入不易了吧,我们先回去想想对策再来。” “不用。” 玄清拍拍石墙,感受了一下厚度,控制力度在石墙中心一砸,几乎是无声无息的,巨石从中间慢慢裂开,玄清像撕开薄纸似的从石心掰开一个可供人通过的裂缝。侧头对上目瞪口呆的薛岚和好奇地摆弄手掌的一剑惊鸿道:“走吧。” 这一路树挡砍树,石挡拆石,任他阵法变化,玄清只管向前。 薛岚跟在后面不住道:“如此精妙的机关,竟是被强行突破了。” 玄清道:“确实粗鲁,时间紧迫,只得如此了。” “何止粗鲁……”薛岚看着玄清道,“我本以为你是顽固不化的世外高人,没想到心思这般活络,倒是我以貌取人了。” 玄清道:“认人自然不能光看表面,人之多面,岂是一眼能看破的。” 薛岚笑道:“刚夸你聪明,马上就变回木头了。” 玄清赞同道:“师兄也曾说我是块朽木。” 这时,一剑惊鸿扯住玄清的手,不高兴地捏住他的嘴,顺势还瞪了一眼薛岚。 薛岚掩面道:“哎呀,好大的醋味。一剑惊鸿你昨日没洗澡吗。” 玄清凑到他颈脖间闻了闻:“没有啊。” 一剑惊鸿黑着脸道:“我是玄清。” 薛岚道:“可怜,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这下好,尚未取回宝剑,他们两先打了起来,第二道机关应声而起,箭雨扑面,两人一面缠斗一面御箭,各占半边,狭隘的甬道内刀光剑影,箭雨纷飞,玄清稳稳地走在他们后面是半点危险也没有。 可怜了这墙壁与机关定是得全部重修,玄清手里攥着空荡荡的钱袋,从下山起到现在已是负债累累,待消除了人间灾祸,不知要花多少时日才能还上。 玄清忧心忡忡地走到第三道机关前面,此关地下暗藏玄机,踏错一步即是万丈深渊。 薛岚提醒他们道:“这里可不能用武力了,处处得小心,连墙都不能乱碰,出不了丝毫差池。” “确实有点麻烦……” “走到这里已属不易……” “得罪了!” “哈?哈……等等!” 玄清一手夹一个,凭借踏空之术倏忽已到对岸。 薛岚恍惚地看看玄清又看看地面,半晌道:“……好轻功。” 一剑惊鸿抿起嘴唇,幽黑的眼眸深处乍起一点亮光。玄清笑着问他:“再玩一次?” 一剑惊鸿直接趴到了玄清的背上,玄清带他来回跳了好几次,直到薛岚重重的咳嗽,才收起玩心。 一剑惊鸿不高兴地别开脸,玄清低语道:“回去教你。” 一剑惊鸿嘴角一扬,露出些许笑意来。 薛岚忽然道:“不知我是否也有幸学上一星半点。” 玄清委婉道:“好友的功体不适合学习。” 他们修仙之术讲究蔚然正气,一剑惊鸿剑气凌然心地纯净学来容易,薛岚武功颇杂实为相冲,学而无益。 薛岚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快到玄清差点以为是错觉,还没抓住那点情绪,他已经恢复了熟悉的笑脸:“既然如此,好友可得教我点其他招数。”然后不等玄清回答,继续道:“过了三重机关,再无阻碍,走吧。” 再行数步,各种神兵利器已赫然引入眼帘。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那把摆放在正中间的宝剑了。 青雪剑裹着上好的软黄布置于紫檀箱内,一剑惊鸿取出爱剑,指尖轻轻拂过剑身,寒芒一闪,剑气冲宵。 玄清瞥到与青雪剑摆在一处的金丝软甲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阻止,这件宝贵无比的防具已成了一剑惊鸿试剑的第一件牺牲品。 有一就有二,薛岚兴致勃勃地数给玄清听:“大漠刀王的绝代宝刀,醉仙阁的百年古琴,哦,那个是上代盟主留下来的铁盾,啧啧啧,唐门的袖箭都被你翻出来了,佩服。” 玄清越听越是头大,额角隐隐作痛,师尊,弟子愧对师门,未来的几十年光阴估计都要用来还债了。 室内的宝物毁了七七八八,一剑惊鸿犹未尽兴,这时,脚下青石转动,开出一道暗门,有道白衣身影倏地跳出。 “我就知你们一定会来取剑,恭候多时!” 四面墙上降下铁壁,将屋子从内牢牢裹住,形成密不透风的困地,唯一的出口便是暮云藏身的地道。 暮云庄主得意大笑,一时竟没发现自己的藏室狼藉一片。 玄清不知该说什么,向薛岚看去,但见他竖起食指比在嘴间作出“嘘”的手势。 ——唰! 是天蚕拳套被一剑惊鸿劈成了两半。 ——啪! 是玄铁甲胄被一剑惊鸿刺了个窟窿。 暮云得色未退,血色已逝,颤声道:“你、你做了什么!” 玄清不由上前一步,好在暮云受不住刺激倒地之前及时接住。 “庄主放心,无论花上多少时日,玄清都会赔偿你的损失。” “我的损失……” 他像是突然被点醒,脑袋僵硬地转了转,视线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碎料残块。 “魔头,我今日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暮云庄主目眦尽裂,霸道内力横扫而来,以玉石俱焚的决心不顾一切地攻来。 玄清正面接下他的拳掌,嘴里劝道:“请冷静。” 暮云充耳未闻,理智全无,起初还是顺着套路,到后面几乎是毫无章法乱打一气。 玄清是计划取完剑,与他当面交谈一番,但绝不愿意是这样的情景。 更麻烦的是,一剑惊鸿见暮云武功卓绝,按捺不住亦加入战局,三方混打,玄清既不愿伤到一剑惊鸿也不愿危及暮云庄主,他们两人时而联手夹攻,玄清被逼至角落还需顾忌薛岚。 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玄清心一横,一手拽住一剑惊鸿,另一手覆掌为爪掐住暮云庄主的手腕向内一折。 “得罪了。” 内力震荡,暮云气海一滞,丹田受创,一口血喷出来,再运不了功。玄清揪住机会,点住他的几个大穴,抄起手刀将其砍晕。 一剑惊鸿见没了对手,意兴阑珊地收剑入鞘。 薛岚拍掌道:“精彩精彩,可惜太短,不够看。” “你就别凑热闹了。”玄清摇头,“把暮云带回去吧。” “你要拷问他?” “只是找个适当的环境问他几个问题罢了。” 薛岚点点下巴道:“问问题的话,还是让行家出手吧。” 玄清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怡红院内。 暮云庄主面色涨红,青筋暴起,两只眼睛几欲喷火。 玄清同情地瞧了瞧挑着他下巴的素手,硬下心来移开视线。 薛岚说得不错,问问题还是得让行家出手,春娘不过是调笑了几句,就让一直面不改色的暮云庄主的脸色开始皲裂。 “武林盟主从来没到过他们这,是觉得奴家不美吗?”春娘柔若无骨地趴到他怀里,一根手指在他胸口上画圈圈,“盟主年纪也不小了,保养得这般好,真是羡煞奴家,小盟主是不是也和盟主一样俊俏呀。” 玄清瞧着暮云庄主肌肉抽搐的身体,又加重了两道束缚,听说人在极端气愤的情绪下是会激发潜力冲破穴道的。 与此同时,玄清拉着把一剑惊鸿悄悄退了两步,向暮云庄主问清楚以后,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被春娘缠上玄清怕是一息都招架不住。 “哎呀,盟主眼角的纹路不少,平时操心太多之故吧。”春娘言笑晏晏,“我的姐妹最是崇拜盟主,等会儿我把她也叫来一同服侍可好?” 待到春娘开始解他的外衣,暮云庄主再也忍不住,开口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这般侮辱!” 玄清道:“若是庄主愿意与我好好聊聊,我定会取下禁锢,备上茶水,择一雅处。” “把这女人拖走,否则一切免谈!”他怒道。 春娘闻言,似嗔非嗔地瞪了他一眼,娇声道:“还没有得到奴家的身子呢,就要奴家走,你们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玄清稍想了一下自己哪里不好,何时得罪了春娘,令她连带着天下男子一同骂了进去。 薛岚看着玄清道:“玄兄别纠结了,她不是真的在埋怨,撒娇罢了。” “撒娇?” 玄清的视线重新落回暮云庄主身上,看他怒到极致的模样,这娇还是少撒为妙。 暮云对上玄清的目光喊道:“让她立刻消失,老夫就回答你三个问题!” “如此多谢了。”玄清对春娘道,“请姑娘先回去休息吧。” “扫兴。”春娘卷着手帕道,“你以后可得好好陪我。” 玄清装作没听见,礼貌地把她送出去,关上门轻轻叹了口气。 再看暮云庄主亦是如释重负。 在这一刻,两人奇妙地惺惺相惜了。 第39章 第 39 章 暮云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玄清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庄主为何将一剑惊鸿囚禁于地牢之中。” 暮云冷哼道:“对待魔头理应如此。” “庄主何出此言?” “那日老夫接到密报,有妖人屠杀村民,急匆匆赶到却仍是晚了一步,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唯有一剑惊鸿拄剑而立浑身浴血,,举止癫狂,犯下此等行径,天理难容,不是魔头是什么!” 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玄清道:“那庄主又是如何制服一剑惊鸿的?” 即便暮云庄主身手不凡,终究是差一剑惊鸿一筹,凭他之力实属不能。 暮云脸上闪过一丝难堪,道:“当时他神志不清,任人摆布……好了,三个问题问完了,放我走。” “我定会依言送庄主回府,不过……” “不过什么?”暮云紧张道,“你想反悔不成?” 玄清道:“我从不会自食其言,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好三个问题,你这不是出尔反尔是什么!” “非也。”玄清道,“这个问题庄主可以选择不答。” 暮云气道:“好,你问,老夫断然不会回答。” 玄清问:“庄主在村中是否看到了奇异的血字图腾。” 暮云沉默不语,神色复杂。 答案不言而喻。 “薛兄。”玄清道。 薛岚应道:“有何吩咐?” “送庄主回去吧。” 玄清手中气息贯出,隔空打到暮云庄主身上,穴道立解。 暮云扭扭手腕,怨恨道:“今日之辱,暮某铭记在心,他日定会来报。” 玄清摆手:“请。” “就这么放他走了?”薛岚问。 “无妨,”玄清道,“我威胁庄主我给他和他儿子施了万毒蛊,若是敢对你们不利,便会爆体而亡。” 薛岚诧异道:“你还会蛊术?” 玄清道:“苗疆蛊术看过一二,却是不会。” “那……” “我骗他的。” “暮非……” “反正都是骗,多骗一句也无所谓。” 薛岚忽然扯掉玄清的□□,又在玄清脸上捏了一把。 “你真的是玄清?” “如假包换。” 薛岚道:“我以为玄兄是不会骗人的。” 玄清道:“我向来以诚待人。” 薛岚道:“既然诚心,为何会骗人。” 玄清道:“我诚心实意地骗了暮云庄主,不是为了戏弄他也不是随性而为,怎么能说不诚。” 薛岚摇头道:“看来还是我对你了解不深。” 玄清道:“日久见人心,了解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薛岚喃喃道:“只怕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了解你了。” “怎会。”玄清道。 待一切尘埃落定,玄清还要还几十年的债,凡人寿命不过百年,真心相交,玄清会是他一生的朋友。 薛岚叹了口气,看着玄清道:“你之后有何打算。” 玄清摸摸脸颊道:“首先得麻烦好友再做一张面具了。” 薛岚颔首,“这是自然。” 玄清接着道:“一张能混入暮云山庄的面具。” 薛岚奇道:“不是潜入过一次,你还有东西没取走?” 玄清笑道:“这次我要正大光明地走进去,住上一些时日。” 薛岚道:“你要调查什么?” “不可说,”玄清道,“薛兄且看吧。” 初入暮云山庄邪气冲天,再入暮云山庄污秽尽散,此等变化是否与一剑惊鸿的存在有所关联,无论如何玄清都要弄个明白。 说话间,屋外响起脚步声,玄清料得是春娘来找他讨报酬,开门去迎,薛岚在后面喊道:“且慢!”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 门一开,春娘与玄清正面对上,手中的薄扇倏然掉地,她直愣愣地看着玄清的脸庞,竟是一副痴相。 玄清暗道不好,面具方才被薛岚撕下了,她定是看到玄清容貌大变,诧异非常。 薛岚反应最快,趁着春娘还未回神飞快地把门重新关上,插上门栓。 “你快走!”他转头冲玄清大吼。 “我为何要走?” 与玄清的问题同时响起的是春娘尖细的嗓音:“哎呀!姐妹们快来啊,原来玄公子是仙人下凡!玄公子你快开门呀,让春娘好好看看你,我的销魂十八摸保准让你眷恋凡尘再也不想回天上去!” 玄清往前踏出的脚步顿在空中,对着堵住大门的薛岚的抱拳道:“薛兄大恩大德,玄某没齿难忘,先告辞了!” 说罢,玄清飞也似的翻窗跳出直奔到一剑惊鸿的房内,洪水猛兽不外如此。 彼时一剑惊鸿正在擦拭青雪剑,被玄清一把握住了手,侧头看来,很是不悦。 玄清沉痛道:“惊鸿,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春、夏、秋、冬怡红院四大花魁的声音几乎近在耳边,一剑惊鸿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仍旧敏锐地察觉到危险迫在眉睫。 “好。” 低应了一声,他收好剑与玄清一同逃出。 玄清使出内功传音之术,告诉薛岚百里之外,夜深之时,破庙相见。 他没有回应,估计是无暇分神。 玄清在心里再一次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一剑惊鸿的轻功乃当代顶尖,玄清两人急急奔走,须臾,已到破庙之中。 破庙瓦缝参差,漏风渗雨,玄清拾了一捆木柴架了个小小的篝火,才稍微有了点暖意。一团半暖不黄的火光映在一剑惊鸿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健康了许多。 玄清扣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他的挣扎,温声道:“你大病初愈,让我再诊断一遍可好?” “好。”一剑惊鸿放松身子,倚靠在玄清的肩膀上,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玄清安抚性地顺顺他的长发,然后将真气汇入,游走于他的气海之中。 一片澄澈,丝毫没有魔息入体的迹象。 玄清心中的大石顿时落地,他也不知道原来那隐隐的担忧和害怕是为了什么,不过既然不是,他定会帮一剑惊鸿讨回公道。 扣在脉搏上的手往上动了动,握住一剑惊鸿留有厚茧的手掌,玄清心道,别怕,我帮你。 一剑惊鸿睫毛颤了颤,反握住玄清的手,把头也蹭了过来。 “玄清……” “嗯。” 玄清用另一只手戳戳一剑惊鸿的脸颊,除了长相,他和师兄没一点相像之处,第一眼怎么会认错呢。 手指慢慢滑上一剑惊鸿犹如血泪的胎记,是谁跟他说过,眼角滴泪,命途多舛,薄情寡命…… 一剑惊鸿拉下玄清的手,不大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玄清不由低笑,心中却是盘算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一剑惊鸿,暮云山庄定是有其他目的。 消失的魔气是被净化了,还是被吸收了。 前者定是有高人出手,后者则是大大的不妙了。 紫微星动,妖魔出世,为祸苍生。 玄清扶正一剑惊鸿道:“我现在要入定打坐,你帮我护法可好。” 一剑惊鸿认真地应道:“好。”宝剑出鞘,如临大敌。 玄清闭上眼睛,摒除杂念,默想观星图,心随意动,霎时,三千世界,云海星河,皆入灵台。 三垣二十八宿,紫薇十二宫,玄清遨游其中,骤然万里,却见虚无交界,黑白交融处,隐现其中。 聚起一身真气,视线再度豁然,却见紫薇大动,左三右四。 北斗帝王震煞星制凶厄,星位偏移,视为不祥。 玄清意识到终是晚了一步,魔胎已孕,祸根已种,遂抽回神识。正感四肢百骸乏力至极,他的身子被人牢牢拥住了。 玄清拍拍一剑惊鸿的手,道:“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一剑惊鸿抿着嘴不说话,玄清向外看去,原来夜都深了。 玄清懒懒靠在一剑惊鸿的怀里:“当了你这么久的肉垫,总归轮到你报答我了。” 一剑惊鸿微微挪动身子让玄清躺得舒服些,玄清便心安理得地假寐,不知过了多久,薛岚才到。 他颇为狼狈,劫后余生般坐到篝火旁喘气。 “我这人睚眦必报,唯有在女人身上吃过的亏,从未讨回来过。”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恨,是叹,等玄清坐正身子,他又和以往一样避而不谈,换了个话题。 “暮云庄主这次真的气得不轻,刚回山庄就发布英雄令,召集武林群豪,共商除魔大义。” 玄清颔首道:“如此甚好。” 薛岚道:“走得匆忙,东西没带来,等明日我偷偷回去一趟再做面具,你们想要哪个大侠的脸?” 玄清点点一剑惊鸿的梨涡:“他的脸。” “一剑惊鸿的脸?” “不可吗?” “不是不可,实为不妥。”薛岚道,“尽管武林豪杰不知道一剑惊鸿的事,但暮云很清楚你和他的关系。” “什么关系?”玄清笑道,“暮云庄主难道会当着天下人的面宣布他囚禁了一剑惊鸿?他就算说了,谁会信。薛兄你当明白没有比一剑惊鸿更好用的脸了。没人了解他,没人能掌握他的行踪,然而,人人都知他是痴迷武学的绝代剑客。换了别的身份,难保不会露陷。” 薛岚沉默片刻,迟疑道:“那他怎么办?” 一剑惊鸿同时扭头看向玄清,玄清拍拍他的脸颊:“今日已晚,明日再说。” 他们明显都不太满意玄清卖关子,躺下一个时辰,却是没有一个人真正睡着。 玄清摇摇头,走到庙外空地。 “想比剑吗?” 绵密剑式破空而来,答案不言而喻。 玄清身形一闪,无声无影,融入黑夜,剑气纵横开阔,逼得一剑惊鸿进退不得,脱身不能。 一剑惊鸿的剑意乍然高涨,如满弦之弓,蓄势待发。 “来战。” 玄清欣然赴约,惊鸿掠影,剑气瞬落。 一剑惊鸿青雪既出,剑锋争鸣,剑姿绮诡,剑式急转而下,剑光照射处是冷峻无比的脸以及熠熠生辉的眼。 一息转变,一剑惊鸿转守为攻,玄清收气御敌,剑指凌然。铺天盖地的剑气以势不可挡的气势俯冲而来,所过之处,万物尽摧。 一剑惊鸿霎时兴奋起来,招招不留余地,而玄清不管是阻挡还是反击势必都会造成极大的破坏。 不及细想,持剑人影已至眼前,玄清左右剑指,抵腕而划,乾坤自现。须臾,三千剑气,万道剑芒,皆作虚妄。 一剑惊鸿错愕一瞬,玄清飞身而上,万钧之力到了额前变为轻轻一点。 手中宝剑跌落在地,一剑惊鸿浑然不觉,他捂住额头,双眼紧紧盯着玄清道:“再来。” 玄清摇头道:“你赢不了我。” 他咬牙:“再来。” 玄清负手而立,“想要赢我,你得再练十日。” “十日?” “没错,我给你一本剑谱,你十日内若能学会,我就再跟你比一次。” 一剑惊鸿面若寒冰,捡起青雪,伸出一只手。 玄清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一剑惊鸿摊开的手掌攥成拳头,一下砸在玄清胸口。 玄清闷咳两声,拿出剑谱。 “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他冷哼一声,抄起剑谱,衣袂飘飘,人已不见踪影。 玄清耸耸肩,走回山雨飘零下摇摇欲坠的破庙,对薛岚道:“解决了。” 薛岚垂首道:“他会乖乖练十天吗?” 玄清道:“只多不少。” 薛岚叹道:“你倒是很了解他。” 玄清道:“确实。” 薛岚笑了笑:“你竟然就这么认同了,也不自谦一下。” 玄清不解道:“受之无愧,何须谦虚。” 薛岚放缓声音道:“你呢,谁最了解你?” 玄清望着摇曳不定的火苗:“大约是我自己吧。” 薛岚幽幽叹道:“没有知音,岂不寂寞。” 玄清摇摇头:“以前没有,现在遇到了三两好友,还怕没有知音吗。” 薛岚眼里掠过一丝挣扎:“我……” 玄清打断他道:“薛兄不必担心,我从来不是一人。”纵使在瑶山之巅,亦有小妖为伴,师尊说过修仙者当六根清净,却不应俗尘不染。 “是了,你不是一人。”薛岚自语道,“而我……” 玄清见他精神萎靡,出言问道:“薛兄可要休息?” 薛岚对玄清笑笑:“是有些乏了。” 玄清手一挥,篝火熄灭,再一运功,热气自体发散。 “薛兄睡吧,我护着你。” “嗯……” 黑夜里,玄清听到一声叹息,极轻,极淡,似一缕青烟消散在凄凄冷风中。 第40章 第 40 章 龙首令出,群侠响应,武林豪杰齐聚暮云山庄。 玄清的出现引起了一众哗然,暮云庄主大局当前稳重许多,仅仅是一瞬的紧绷,继而挂上温厚的笑意。 “没想到一向不参与武林事的一剑惊鸿也会来到敝舍。” 玄清冷冷扫视众人,像是在掂量他们够不够格做他的对手。 “我是来比武的。” 暮云道:“比武也是要挑时间的,此时此地不合时宜。” 玄清还未回答,一个白眉道长率先站了起来:“盟主此言差矣。吾等久仰一剑惊鸿的大名,能有幸见识这天下第一剑怎么不是吉时。再者,讨伐妖魔之前,能让后辈们切磋一二,焉非最好的准备。” “可……” 暮云尚在犹豫,一个年轻剑客已向玄清拱手道:“昆仑派莫相寻,请赐教。” 玄清观他眉宇倨傲,应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心中有了计较,面上漠然道:“请。” 莫相寻果然动怒,愠声道:“我使的是十二秋水剑,阁下小心了。” 话音未落,剑已出,全无防守的快攻之剑,气势不错,可惜剑式稍逊一筹,玄清回忆着一剑惊鸿与他对招时的动作,脚下一错,剑指直抵他的喉口。 眨眼之间,胜负分出,莫相寻颓然放下横出的长剑。 “在下认输。” 不过一招之隔,态度截然不同。 方才的白眉道长激动道:“妙极,妙极,不知一剑惊鸿用的是何种剑法?” 响应他的话的是各种崇拜、艳羡、贪婪、嫉妒……的目光。 玄清在众人的视线下淡然道:“无式,剑随心动。” 莫相寻热烈地看着玄清道:“在下心服口服,只求前辈能指点一二。” 这话说得实在奇怪,看他的面向并不比一剑惊鸿小多少,比一场剑竟然就成了后辈。 玄清避而不答:“我随时欢迎诸位的挑战。” 此话一出,在座的剑客全部蠢蠢欲动,又摄于玄清方才展现出的实力,相互交换视线,一时谁都想上又谁都不敢起身。 与他们相比莫相寻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可塑之才。 就是这性格嘛,冲动易怒,和某位好友颇为相似。 暮云见玄清抢尽风头,上前道:“今日群豪来共议大举,比剑一事不急于一时,不如一剑惊鸿先在庄内小住几日。” 玄清微微颔首:“可以。” 说罢不再顾虑他人,径直穿过大厅,走向彼时暮云安排他们暂住的别院。 院内显然经过一番修缮,但仍然看出当时的破损程度之深,想来宵鸿雁他们逃出升天也是不易,无外乎宵鸿雁身受重伤。说起来,玄清还没有细问过薛岚是怎么从中作梗的…… 玄清静坐在石椅上,手中茶壶稍倾,茶水如丝线般细细流出,另一只手两指一夹,使斜刺里飞出的剑尖便不能再进分毫。 “哈,阁下果然好工夫。”莫相寻赞道。 玄清抬眼:“昆仑派的代表不需要议事吗?” “谁对除魔感兴趣,我不过来凑热闹的。”他大大咧咧往玄清对面一坐,端起茶杯一口饮下,“玄清呢?” 玄清闻言奇怪地看着他:“你是……” 他吐吐舌头:“好苦的茶。” “宵鸿雁?” “当然是我,不然刚才谁会给你解围。” 玄清道:“那白眉道长也是你的人?” 宵鸿雁鄙夷道:“那种糟老头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不过是想偷学你的剑招罢了,也不掂掂看自己几斤几两。”说到这他语调转了转,“你这臭脸今天居然跟我说话……”他伸手在玄清身上到处乱摸,“不会恢复神智了吧。” 不待玄清阻止,他又飞快的收回手嫌弃地抖了抖。 “不可能,一剑惊鸿就算恢复了肯定也是臭脸。” 他警惕地跳开:“你到底是谁?”说着一把甩开茶杯,瞪着喝干的茶水怒道,“你竟敢对我下毒!” 想不到几日不见,他的想象力愈发地丰富了。 玄清无奈道:“我就是玄清。” “玄清?”他道,“如何证明。” 玄清问:“你的银鞭还好用吗?” 宵鸿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好了不用多说,我信你。”他重新坐回石椅上打量着玄清道,“易容术?” “嗯,多亏薛兄的高超技艺。” “切,还不是让我认出来了。反观你,要不是我告诉你,你还不知道呢。” 唔……到底是谁认出了谁。 玄清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岔开话题道:“你不是应该在无双宫?” “嘘!”宵鸿雁紧张道,“你千万别告诉大哥,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他继承了宫主之位后,简直把我当牲口在使唤。” 玄清道:“那莫相寻……” 宵鸿雁摆摆手:“放心,我在路上遇到他,打晕了扒光衣服直接扔到怡红院门口,真是便宜他了。” 怡红院……玄清听了完全放不下心。 但愿这位新一代的武林翘楚日后不要留下什么阴影才好。 “我看你想东想西不如想想自己,”宵鸿雁瞧着玄清的脸色道,“最近逍遥教不知怎的,对一剑惊鸿感了兴趣,到处查探他的踪迹,你倒好直接大摇大摆地顶着他的脸出现,离麻烦也不远了,现在跑还来得及。” 玄清摇头道:“遇事不可避。” “榆木脑袋,”宵鸿雁瞪了玄清一眼,“罢了,有我无双宫给你撑腰,还怕了那个邪教不成。” 玄清笑道:“你不是已经离宫出走了吗,怎么给我撑腰。” 宵鸿雁眉一竖,道:“就凭我这根银鞭。”他手下意识地向腰间一摸,摸了个空,尴尬地搭到剑柄上,“宝剑也一样。” 玄清不禁觉得好笑。 宵鸿雁发现玄清的笑意,面上发红,怒道:“你以为没了鞭子我就威风不了了吗!” 玄清道:“怎会,还有毒针。” 玄清明明在夸赞他,不知为何宵鸿雁气上加气,拂袖而去,留下玄清摇头苦笑,感叹这世上之事千变万化,唯独他的脾气与原来一般无二。 不过,宵鸿雁说得却也不错,前两夜试探不断,到了第三日方才安静下来。 玄清顾不得深究,趁此时机让宵鸿雁护法,布下阵列,吸月之精华,点山之魂魄,绘阴阳之目,笔尖在虚空中游走,荧光飞散,融入夜空,顷刻间山庄里外尽入掌握。 剩下的,便是等待异动了。 时间还剩下七日,玄清耐心尚足,安然等待。 这场相互较量,玄清在明他在暗,就看魔物是否有同样的耐心了。 期间,一剑惊鸿入住暮云山庄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每天不断有人来找玄清论剑挑战兼或拜师求学,暮云山庄的门坎几乎都要被踏断了。 宵鸿雁完全忘了自己还顶着昆仑派才俊的身份,自称是玄清徒弟,每天“代替”玄清跟别人战的不亦乐乎。气得白眉老道直跳脚,倒是为玄清挡去了不少麻烦。 只是这刀剑好挡,屏扇难阻。 近来玄清身旁总是会出现这家的小姐那家的闺秀,一会儿送羹汤一会儿赠香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们不若怡红院的姑娘们那般奔放,玄清稍加冷目便能浇熄大部分的热情。 然而…… “公子,你瞧我穿红衣是不是很迷人啊。” “姑娘请自重。” “我很轻的,哪里重了?” 有一位姑娘比宵鸿雁还令玄清头疼。 药王传人燕纷飞身着大红衣裙翩翩在玄清面前转了七八个圈,然后晕头晕脑的晃了晃。玄清本欲请她来医治一剑惊鸿的顽疾,哪想……她的神智更加混乱。 “我们成亲的时候穿这件如何?” 玄清无奈道:“燕姑娘我们并无婚约。” 她嘟唇道:“又来了,别担心,等我回去就叫师父定亲。” “我不担心……” “那太好了,我会准备好彩礼的。” “我无意娶姑娘。” “哎,我们都一见钟情了,怎可不成亲。”她眨眼道,“我不会嫌你老啦。” 玄清无奈道:“在下对姑娘毫无爱慕之情。” 她走过来拍拍玄清的肩:“从我们对视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你对我的心意,你不用顾虑我,我是不会在意世俗的眼光的!” 语罢,又转了起来。 “如何,花纹好看吗,裙摆要不要再改改?” 玄清叹道:“姑娘再转你就要晕倒了。” 嘭嗵一声,她已跌倒在地。 “哎呦,你也不抱住我,我可是在给你英雄救美的机会。”燕纷飞捂着脑袋爬起身,“罢了罢了,本女侠自食其力。” 玄清装作没看见,对着门口道:“莫相寻你来得正好,燕姑娘有事找你。” “什么?”宵鸿雁眼睛瞪得老大。 燕纷飞立马跳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对对对,你也来给我参考参考,拜堂之前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你……” 玄清截住宵鸿雁的话头道:“我有事在身,莫相寻你好好陪燕姑娘。” “我……” 玄清手指一弹,点住宵鸿雁的哑穴,无视他欲杀之而后快的眼神,飞身跳上屋顶,几个纵跃离开险地。 好友,今日之情,玄某他日再报。 急急掠出,择一处屋顶小憩,玄清悠悠呼出一口浊气。 盼着日光借玄清一点温暖,阳光还没洒满全身,骤然,一道木箭射来,玄清伸手抓住,但见上面绑有一张纸条,展开来是薛岚的字迹。 今夜子时,地牢。 玄清心里记下,将信纸粉碎,翻身下房,犹豫了一下,抬手扣住房檐,旋身而上,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跳下去吧。 想那日他就是如此落地,正巧与廊下的燕纷飞对上了视线,从此被她认定为有缘人。 一剑惊鸿恢复记忆后发现自己给他找了个娘子,可怎生了得。 再入地牢,沾着血迹的铁链尤垂落在地,彼时的心惊仍沉在胸中。 周遭空气湿冷阴寒,玄清心里隐隐升起不祥之感,子时方过,两枝利箭破空而来,玄清转身欲挡,却是身下一顿,再反应已是不及,箭头穿过双肩,身子被惯到墙上,牢牢钉住。 “好友,你是否很诧异。” 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手中一把玉扇轻摇。 玄清咳出一口血,道:“确实。” 他所使竟是不传世之法,锁仙术。 “后悔信了我吗?” “不悔。” 薛岚微笑着走到玄清面前,温柔地为玄清捆上一道道锁链。 “那我让你永远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可好?” 玄清道:“如此甚好,多谢。” 薛岚道:“谢我什么。” 玄清道:“我想留在暮云山庄,薛兄便帮我设计留下,不该谢吗。” 薛岚闻言面色微狰,猛然抽出铁箭,将锁链穿过肩头,玄清不由皱眉,剧烈的疼痛钻心刺骨,昔时一剑惊鸿被刺穿琵琶骨,便是这般感受吗。 “谢就不必了,要怨就怨你自己愚钝,怨不得我。” 玄清摇头道:“我永远不会怨你。” 薛岚手下一顿:“花言巧语说的这么多,你不腻,我耳朵都起茧了。” 玄清从善如流道:“既然薛兄不想听,我以后就不说了,情谊留在心中也可。” “虚伪,自欺欺人的把戏你自己玩吧,薛某不奉陪了。” 他在玄清胸口重重拍下一掌,转身离去。 玄清气血翻涌,一口血水喷出,不由苦笑,怎么连他都沾染上了宵鸿雁那种别扭的性格。 锁仙术限制玄清的真气,玄清无法运功调息,只能生生挨住透骨的冷意与疼痛。 玄清被关在这里,无声无息,无风无月,唯有他一人的呼吸声,墙上有不少挠痕,想来是不少前人活活被无人响应的寂寥逼疯了吧。 玄清默默数着时间,本以为再出现的会是暮云庄主,未料到深入地牢的会是暮非。 他双目无神,眼光涣散,什么也不说,径直过来要为玄清解开锁链。 玄清试探道:“宵鸿雁?” “哼,你还有力气叫人。” 果然是他用了摄魂之术来救玄清。 玄清道:“你带少庄主走吧,不用管我。” 宵鸿雁霍然从石梯上跳下,瞪着玄清道:“不管你去死啊!” 玄清道:“我没事,若是我走了,好友会出事。” “你还叫那个阉人好友,”宵鸿雁气道,“我早说他不是好人,先是害了大哥,后是从中挑拨,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玄清摇头道:“你不懂。” 宵鸿雁将铁链一剑斩断:“你才不懂,快跟我走。” 玄清站着不动:“不能走,走了会要薛兄的命。” 宵鸿雁长剑一摔,急道:“你才被关多久,脑子就坏掉了!” 玄清替他捡起剑重新佩到腰间:“莫相寻被你扔到了怡红院,而怡红院正是薛岚的眼线。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所以呢。”宵鸿雁瞪玄清。 “所以你能找到我,都是他刻意给你放的线索。” “那又怎么样。” “你还不明白吗,”玄清叹道,“锁住我是他迫不得已做给别人看的,想通过你救走我才是他真正想做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管他什么意思,你现在跟我走就对了。”宵鸿雁拽住玄清的胳膊。 玄清看着他背后讶然道:“燕姑娘?” 宵鸿雁脸上一慌,吼道:“臭女人你又跟踪我!” 玄清趁他一瞬间的松懈,起手点上他周身的五大穴位。 合上宵鸿雁喷火的眼睛,玄清在暮非耳边打了个响指道:“送莫相寻回房,今日你们切磋武艺累极了,要躺在房内好好休息一天。” 暮非面无表情机械地扛起宵鸿雁往外走,玄清看着一地的断链放弃重新锁上的念头,盘腿坐到地上。 他若走了,薛岚如何向威胁他的人交待。 那拍在玄清胸口的一掌,看似无情,实则情深,锁仙术解了大半。 玄清眉头深锁。 薛岚的七寸到底是被什么人拿捏住了。 第41章 第 41 章 牢房里阴暗森冷,玄清倚靠在墙边,陷入沉思。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看来你住得挺舒服,是我多虑了。” “确实不错。” 薛岚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应该走的。” 玄清淡笑道:“是吗。” 薛岚道:“因为不走,你定会后悔。” 玄清道:“我从未悔过,有这么一次经历也不错。” 薛岚叹道:“你太自信,一旦吃亏,绝对会是大苦。” 玄清颔首道:“是劫逃不掉。” 薛岚道:“愿你这份超然能一直保持下去。” 玄清笑道:“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的。” 薛岚又站了一会儿,最后似是无话可说,深深地看了玄清一眼,转身离去。 玄清待他的气息彻底消失才拿出一直背在身后掐诀的双手。 魔气侵体,毒入五脏,武功半废……短短时日,薛岚竟伤及至此。 要保持超然很不容易,玄清现在就感到怒火难抑了。 呵,逍遥教,百里教主,他是要会一会的。 玄清布下的阵法,在空中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山庄的上方,使庄内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如今,是时候收网了。 第三日,公孙护法终于出现。 他身着紫衫,姿态妖娆,眉梢藏媚,声音依旧是雌雄莫辩。 “好一张漂亮的脸,右护法真是暴殄天物,做了那么丑一张面具,害我差点错过了你这样的尤物。” 玄清侧脸躲过他伸出来的手:“谬赞。” 公孙护法低笑:“右护法说你神志不清,我瞧着精明的很呐。” 玄清道:“比之于你,确实聪明一二。” “牙尖嘴利,这点倒是依旧惹人厌。” 玄清抬眼:“你知道。” “不仅我知道,教主大人也是知道的。” “薛岚他……” “出卖了你。”公孙护法发出愉悦的笑声,“被背叛的滋味如何。” 玄清咂嘴道:“不错。” 公孙护法的手猛然扣住玄清的颈脖,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道:“教主大人很喜欢一剑惊鸿的脸,你说他被带到了教中会怎么样。” 玄清冷冷地瞥向他。 “逍遥教里不容男性,入教者必自宫,薛岚啊,十岁起就跟在教主身边,现在教主腻了他,你说一剑惊鸿能获宠多久?”他自己答道,“凭着那张脸,应会盛宠不衰吧。” 玄清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收紧:“你们不可能捉得住一剑惊鸿。” 公孙护法脸色涨紫,仍是咬牙道:“如果我们告诉他玄华清在等他呢。” 玄清再也控制不住力量,生生捏断公孙的骨头,手腕扭曲垂下,玄清一脚将他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在哪?” 公孙护法口吐鲜血道:“你没有中捆仙术。” “区区小术奈玄清何。”玄清冷声道,“你还有一句话的机会,一剑惊鸿在哪?” “被、被教主带走了。” “很好。” 玄清放下脚,为他点穴止血,重新接上手骨,微笑道:“现在带我去见百里教主吧。” 他通体发寒,冷汗涔涔,再不复潇洒姿态。 “教主传话皆是密令,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玄清沉吟道:“如此,只能先踏平逍遥教了。” 感到他的情绪的变化,玄清笑道:“你怕什么。吾之使命乃助正道铲邪魔,逍遥教既是邪教,吾自有灭除之任,若是好人,吾定不会伤其分毫,若是恶人,吾亦不会放其逍遥。公孙护法从现在起多做善事,以功抵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瞳孔剧颤:“你是什么人……” 玄清微微一笑:“好人。” “可惜,”公孙护法的嘴角忽然咧出诡异的幅度,“再好的人也走不出这里了。” “哦?” 玄清挑眉,看向前方。 “好巧,又见面了。” 持剑而立,煞气凌然的正是这山庄的主人。 “一点都不巧。”暮云挑眉道,“我说过昔日之辱,定会来报。今日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玄清拱手道:“对不住。” 暮云长剑横指:“现在道歉,晚了。” “非也,”玄清摇头,“这山庄我既出得两次,焉能没有三次、四次。” “什么?!” 玄清抓起公孙护法,阵法瞬出,暮云飞扑而来却只抓住了一抹残影。 如是他想,无所不能。 世界一息转变,公孙护法震惊到难以言语,正合了玄清的意。 “你已失去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玄清点住他的额头道,“现在乖乖带路吧。” 公孙当即瞠大了双眼,嘴唇翕动,然而喉结抖动间只能发出喑哑的气声,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了。 “世有十善曰: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恶口,五、不两舌,六、不妄语,七、不绮语,八、不贪,九、不嗔,十、不痴。”玄清道,“现在我为你免去四恶,助你修得善业,也算是相识一场渡你一程,可切莫辜负我的苦心啊。” 公孙护法闻言两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玄清不由摇头,如此胆量,也敢在邪教中耀武扬威。 掐住他的人中,真气传去,公孙护法悠悠转醒,看了玄清一眼竟又要晕去,玄清连忙点住他的穴位。 “东南西北,逍遥教在哪个方位?” 他巍颤颤地指向左边。 玄清满意地提起他的衣领,腰间朴剑出鞘,旋风急剧,心念一动,御风千里。 苍茫青山,城郭桑田,飞速向后掠去,眼前只有风云电掣。 “然后往哪个方向……” “……” “嗯?” 玄清低下头去,他终究还是晕了过去。 这逍遥教的副手当真是这般不堪的存在? 玄清心下思虑万千,面上不动声色,在公孙护法的几经晕厥之下,总算到了逍遥教的根据地。 地傍山险,易守难攻,怪不得有恃无恐。 找到一颗苍天古木,把公孙护法放置在树下,玄清只身向上。 途中,拦者无数,玄清皆问一个问题:“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由分说动手者有,答坏人者有,待玄清行至主殿,脚下伤者无数,地上流血漂橹才有人跪地哭喊。 “大侠,我是好人,我是好人啊,我、我是被逼的!” 玄清问:“如何证明?” 话语一出,面前的教众抽刀相向,为证明自己被逼于此不惜同室操戈。 玄清道:“你们分出了个结果再来找我。” 语罢,继续向前,同时提声喊道:“百里教主,在下玄清,前来拜访。” 如此喊了三声,侧方气流急变,雷霆剑势卷着撼天之力闪电袭来。 玄清凝意于指,剑指劈出,侧身而挡,剑气交接,天崩地裂,房屋尽摧。 偌大的场地,顷刻间只剩下玄清和他两个人。熟悉的面孔下,是陌生的表情,站在玄清身前的这个人,冷若深渊,已然成了那个天下第一剑客。 “一剑惊鸿。” “玄清。” 短暂交手,玄清对一剑惊鸿的修为了然于心,不想几日未见,功力倍增,更臻境化。 绝不退让的意志,毫不留情的杀招,青雪剑挟着奔雷之势,飒不留声,快不留影,登时风云掠走,天地变色。 快,却不够快。 玄清剑指并掌,游走虚空,乾坤入八卦,吸纳间,青雪剑堪堪停在胸口一寸进退不得。 玄清道:“剑谱学会了吗?” 一剑惊鸿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玄清叹道:“看来你的记忆仍是不完整。” “废话休提。” 倏然,一剑惊鸿的周身邪流窜动,一方阴霾笼罩,眼中泛起幽蓝鬼光。 竟是魔修之兆! 玄清心中错愕一瞬,陡然暴涨的剑气已穿破阻碍,手中运功相抵,终究只是压偏剑锋,剑气透体而过。 捂住汩汩鲜血冒出的腹部,玄清脚步不稳地后退一步。 “你……” 说话间,飞沙暴起,血雾飘茫里乍现一道浓艳的身影。 “好孩子,快回到我身边来。” 一剑惊鸿受摄魂术的影响,如提线木偶,一步步地向声源处走去。 玄清踏前一步欲捉住他的胳膊,手却在半空垂下,擦过他的衣袖什么也捞不到。 捆仙术,同样的术法,截然不同的威力。 百里教主竟是魔婴期大乘者,这捆仙术是专为玄清设计的,她深知薛岚不会对玄清如何,利用他的小术在他身体中埋下引子,等待的不过是这一刻的触发。 心脏剧痛,那是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无力与哀恸。 魔胎,种进了一剑惊鸿的心里。 百里教主勾起一剑惊鸿的下巴,半边因练魔功而容貌尽毁的脸对着玄清。 “放开他。”玄清冷然道。 “男人没有资格与我说话,想谈条件,首先你得不是个男人。”百里教主娇笑道,“是不是啊小岚岚。” 薛岚恭敬道:“是。” 玄清的视线从一剑惊鸿移到薛岚的身上。 薛岚自始至终站在墙垣的一隅,不听,不看,不想,绝决了感情。 玄清不怪他,凡人力有所逮,多留憾事。 而玄清修仙问道,为的就是不愧天地。 “邪魔当道,焉能不除。” 玄清捻尘诀,通神术,浩然气劲破风袭入,直冲凌宵。 情势骤变,百里教主怒航魔力。 “你怎么可能破的了。” “怎么不可能,走火入魔,妄寻捷径,终不过是百年修为。”玄清凛然道,“痴愚妖魔,自寻死路。” 手掌翻覆间明光隐现,困兽出匣,万般由我。 百里教主推开一剑惊鸿,挺身应战,错身中玄清迸出锐光直击魔流虚影,交手数回,她的颓势浮面。 “原来你是他的人。” 她被玄清击中,经脉逆流,青筋暴涨,却是狰狞大笑。 “好好好,天助我也!” 笑声之后,招式骤变,八方荡气,是熟悉至极的功力。 心下骇然,玄清收起杀式,寻得一丝缝隙,口吐咒术,百里教主登时头疼非常,身形晃动。 见玄清抱起一剑惊鸿,她高喝一声伸出双手,脚下一顿,勃然回眸是薛岚使出了捆仙术。 雄劲掌气换了一个方向,横冲临阵倒戈者,薛岚毫无防备身中这招,经脉寸断,吐血不止。玄清立时将他携起,护住心脉,气息已然出多进少。 “百里教主,下次再会。” 在焚天灭地的魔气中,玄清带着一剑惊鸿和薛岚转瞬离开。 身后是无尽的暴怒。 至云雾山中,玄清再也抑不住暴体的真气,手脚难支,气血翻涌。 短时间内连使转移阵法,又强行突破捆仙术,百年修为一朝散,师尊若是知道教导多年,他竟使了个玉石俱焚的法子,定会破了无波静心。 惨惨一笑,眼前开始发黑,玄清费力地抽出染血的竹牌,就盼天机老人能算到这一遭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玄清思绪几经起伏,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洁静之所,鼻息间是淡淡的药香味。 果真被天机老人救了吗? “哎呀,夫君你终于醒了。” 一道艳丽的身影飞扑到玄清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压得玄清差点再吐出一口血来。 “燕姑娘,怎会是你?” “当然是我了!”燕纷飞杏目圆瞪,“要不是本姑娘,你早就死在荒野了。”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玄清扫视四周,“与我一起的两人呢?” “什么两人,玄清只捡到了你一个人。” 玄清闻言大惊,掀开被子就想起身,被她牢牢压住了。 “骗你的,紧张什么?有本女侠在弟弟们不会有事的。” “弟弟们?” 燕纷飞脸上一红,嗔道:“讨厌啦,我们成亲之后,我就是大嫂了,他们不是我弟弟是谁。” “这……” “你也是的,没事玩什么换脸的把戏,我知道了,你是想考验我对你的忠贞吧。放心,本女侠的爱情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不管你的皮囊长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你。” “多谢,但是……” “唉,大弟还在昏迷,二弟受伤太重,大夫即便勉强救活,也是再不能动武了。” 玄清的注意力被她一牵:“二弟,你说薛岚?” “原来二弟叫薛岚啊。”燕纷飞拍拍玄清的手,“既然他以后也会是我的家人,本姑娘绝不会袖手旁观,这里的大夫不好,我改明带他去神医谷请我师父出马。” 听她的字里行间,薛岚的性命暂时应该没有大碍。 玄清长舒一口气:“燕姑娘,可否带我去看看两位朋友。” 燕纷飞在玄清身上一拧:“叫我飞飞,姑娘多生疏,你现在的伤不比他们轻,不许去。” 玄清咳嗽两声道:“飞飞姑娘,请问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燕纷飞抱怨道:“我啊,发现你不见了,便四处探寻你的下落,想着来云雾山碰碰运气,不是说天机老人什么都知道吗,问问他准没错。没想到半路就看到了你们。”说到这她的眸光化作一汪秋水,“夫君我们果然有缘……” 玄清伸手飞快地在她说出更多惊人之语前点住她的睡穴:“得罪了。” 将燕纷飞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玄清走出门去,找到薛岚的住处。 只见他面容惨白,不见丝毫血色,玄清忍不住将手探到他的鼻子前,还好,虽然呼吸微弱但总归稳定。 握住薛岚的手腕慢慢传送真气,小心地修复他的内伤,再把毒素压制住,做完这些已是黄昏时分,玄清满头虚汗,连咳数声。 神医谷,真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吗。 擦掉嘴角溢出的丝丝鲜血,玄清为薛岚掩了掩被子,待稍稍恢复真元便将他送往神医谷。 站起身时眼前一黑,玄清扶着床栏摇了摇头,方才清明,走到门外但见一剑惊鸿抱臂立于院中,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听得声响,转过头来,视线对上的瞬间玄清不经想起初见时,他们便是这般遥相对望。 不同的是,三月春风已变为猎猎朔风。 “我记得你。” “我也记得你,”玄清顿了顿道,“的梨涡。” 一剑惊鸿神色一僵:“现在的你惹怒我并无好处。” 玄清笑道:“原来一剑惊鸿是个易怒之人。” 他目光微沉:“玄清。” 玄清应道:“在此。” “你到底是何人?” “很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却不多。”玄清剪手行到他面前站定,“乡野粗人和好人你喜欢哪一个?” 一剑惊鸿浓眉紧蹙:“你知道我要的答案不是这些。” 玄清道:“那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真是不可爱,还是原来的你……” 剑气横扫,玄清及时收口。 “唔,问题很简单,你叫什么名字?” 第42章 第 42 章 “我的名字是……是……” 一剑惊鸿似是头疼欲裂,按住额角用力晃了晃,豆大的汗水从额上落下。 玄清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膀:“记不得就算了。” 他推开玄清倨傲地仰起头:“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一剑惊鸿。” 玄清用指尖接住他透过眉睫滴下的汗珠,笑道:“这个答案未免太过敷衍。” 一剑惊鸿甩袖,冷哼了一声。 玄清道:“不如我替你取个名字。” 一剑惊鸿道:“名字无外是个代号,我有剑证身足矣。” 玄清颔首道:“你说的对,所以我是谁亦不重要。” 一剑惊鸿怒目而视:“你!” 玄清笑:“我很好。” “疯子,不可理喻。” 一剑惊鸿不欲与玄清再谈,转身回屋,玄清摸摸鼻子不知哪里惹到了他。 失智的一剑惊鸿虽然粘人,但比现在好相处多了,玄清不禁有些想念从前了。 屋里躺着燕纷飞自是不能回去,玄清索性坐在院子里吹了一夜的风,天上寥寥辰星泄出稀疏光华。 师兄的情劫,百里教主会使玄清派的招数,她对一剑惊鸿的执着,看到玄清的狂怒与狂喜…… 种种思绪串联在一起,玄清觉得玄清抓住了些什么,又差了点什么。 若百里教主真是师兄心爱的女子,那她本该是温婉善良不通武学的,怎会修炼魔功变得不人不鬼? 情劫,情劫,到底是一个人的劫还是两个人的劫。 如今师兄已逝,这个结只能交由玄清解开了,但愿师兄有灵,护他一程。 玄清摊开手掌,丝丝缕缕的金光探出,化作光点如萤火虫般飞入空中,四散而去。 魔种被植入了一剑惊鸿的心脏,玄清之能力只能暂时压制,唯今之计还是得将他带回山上请师尊出手。 先将薛岚送往神医谷医治,再带一剑惊鸿寻除魔之法。 打定主意,玄清眼前豁然,只是心中尤留有半分惴惴感。 盘起双腿,玄清默念清心静神咒,沉入意识海,进入冥想,舍七情弃六欲方能得一方净土。 翌日清晨,尖叫伴随着太阳升起。 燕纷飞衣衫不整地冲出来,惊喜道:“昨日……” “什么都没发生。” “我的衣服?” “你自己扯开的。” 燕纷飞脸上难掩失望:“那为什么我睡在你的床上?” 玄清的视线落到地上:“因为姑娘这几日太过辛苦,昏睡过去,我不忍心惊扰姑娘美梦,只好把你放到床上。” 燕纷飞嘟嘴道:“我睡你床上,你睡哪?” 玄清道:“天为幕,地为席。” 燕纷飞痛心疾首道:“绝佳的机会,你竟然白白浪费了。” 玄清沉默不语,装作未听见的样子。 燕纷飞瞪了玄清一会儿,忽又尖叫起来:“哎呀,本女侠还没洗漱上妆,你不许看我!” 尽管玄清不知她平时有什么妆容,还是从善如流地背过身去走到薛岚那处。 薛岚大约是被吵醒了,眼下泛青,眸色倒是清澈,见来者是玄清强撑着坐起身子。 玄清关切地问:“你醒了,感觉如何?” “很好,”他看了玄清一眼,飞快地移开视线。“你……你怪我吗?” 玄清道:“你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何谈怪。” 薛岚道:“不问为什么?” 玄清道:“你似乎总喜欢问我为什么问,万事皆有因,你自然也有你的苦衷。” 薛岚虚弱地笑了笑:“百里闻香杀了我薛家上下七十八口人,我忍辱负重跟在她身边,时刻等着报仇的机会。她明知我的目的,还把我升到副教主之位,教我绝世神功,可笑的是,就算这样我依旧不能对她怎么样。” 薛岚茫然地望着玄清:“你说,我这一生是不是很失败。” 玄清握住他的手:“你做得很好了。” 薛岚反握住玄清,紧紧攥住,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这一句:“你会帮我的对吗?” 玄清看着他的眼睛:“只要你想,只要我能。” 薛岚终于舒展眉目:“我信你。” 说完,神色已是倦极。 玄清让他躺下:“你重伤在身好好休养,过两日我带你去神医谷把毒给解了,武功我为你保住七成,剩下三成以你的资质相信也练不了多久。”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闭上双眼。 不知怎的,玄清想到了破庙中的那一身叹息,轻薄无力,一似他的命运,让人平白揪了心。 指尖在他的面上拂过,真气一点点汇入太阳穴,玄清现在所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入夜,玄清刚换下外衣,便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没等玄清应声,来者已自己推开了门。 燕纷飞披着一件粉色薄纱,手缠衣带,柔声道:“夫君。” 玄清重新穿上外衣道:“燕姑娘还不睡吗?” 她嗔道:“都说叫人家飞飞啦。” 玄清拱手道:“飞飞姑娘。” 燕纷飞勾住衣带的手向下一拉露出半边白皙的臂膀:“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既然无心睡眠……” 玄清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举起灯盏。 “不如秉烛夜游。” “什么?” “夜里风大,飞飞姑娘多加两件衣服再来吧。” 燕纷飞见玄清不是在说笑,脚一跺,飞奔离开。 玄清摇头走到门外,却见一剑惊鸿抱臂隐与树下,看到玄清出来他身形一闪没入了黑暗中。 玄清去找一剑惊鸿时他正在发呆,见到玄清飞快地把袖子一扫,收起窗沿的蚱蜢。玄清装作没看见,拖过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 “你知道你现在的状况。” 一剑惊鸿漠然道:“不劳你费心。” 玄清道:“过些时日我准备带你回师门,请师尊帮忙。” 一剑惊鸿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信不信,我们都相处那么久了。” “以前的事不算数。” “帮你洗澡,喂你吃饭,哄你睡觉……” “够了!”一剑惊鸿惊怒交加,脸上飞起一抹薄红。 玄清叹气道:“这么多苦力都不算数了啊。” 一剑惊鸿忽然用力一锤墙:“不许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是一剑惊鸿,不是过去那个他……” 玄清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缓缓道:“我知道。” 春去秋来,早已是物是人非。 一时无言,两人静坐良久,玄清起身。 “你继续休息吧,我该告辞了。” 一剑惊鸿不置可否地背过身,玄清忍不住翘起嘴角,还说不是一个人坏习惯一点没变。 谁知刚迈出脚步,天色大变,血腥气扑鼻,窗外狂风卷黄沙。 是百里闻香,她竟然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幽怨笛声紧跟入耳,直窜脑髓,玄清运起真气,但见一剑惊鸿双目赤红,一道魔纹顺着颈脖蔓延到眼底缠住那一颗烛泪,如珠花绽放。 糟了,她的目的就是催动魔胎成长。 玄清凝神于指,点他的脉门,却被无形魔障阻碍,强行运气竟被反扑,还未痊愈的身子再遭重创,一口黑血吐出。 笛声愈发尖锐,门外传来燕纷飞的声音,玄清暗道不好,暂且放着一剑惊鸿不管冲出门去。 燕纷飞立刻跑到玄清身边攥紧玄清的衣袖,急道:“夫君发生何事了。” 于此同时,薛岚也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 “是教主。”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教主吗?” 笛声渐停,娇媚的声音响起。 “现在跪地求饶还来得及。” 邪气掌劲应声而来,玄清反手对掌,高声道:“百里闻香你可记得孟玄彦?” 百里闻香抬起右手遮住半边残容,毒辣的眼神瞬间变得柔情似水。 “玄彦终于来找奴家了吗,奴家等得好辛苦。” “不,你永远也等不到了。”玄清冷声道,“师兄已逝。” “你休想骗我!” 周遭气息顺便,魔流汹涌,邪气漫天,百里闻香目眦尽裂,衣衫染红,竟是七窍流血。 “我等他百年,他怎么可以死,他不可以死!” 果然她与师兄有所纠葛。 玄清趁她混乱时刻,手中结印对着燕纷飞和薛岚一拍。 “飞飞姑娘,薛兄就拜托你了。” 两人只来得及露出一丝惊恐,白光乍然,笼罩他们四周,瞬息无影踪。 玄清擦掉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气息不稳地晃了两步,对上发狂的百里闻香。 “师兄魂归故里,无论如何与你再不相干了。” 百里闻香仰天长啸,再低下头时,癫狂不再,面容沉静。 “谁说玄彦不在,他就在房里等着我呢。” 一剑惊鸿! 邪魔剑气裹着森森寒意,一剑惊鸿陌生的眼神使人难以逼视。 变数突生,一剑惊鸿剑引九天雷火,霎时间,一股庞大骇人邪气弥天漫地。 玄清催动真元护身,却是乾坤破碎,阴阳两断,旧血未尽再添新红。 如此魔力定是魔胎深植,怎会?他明明早已探过。 百里闻香大笑道:“奇怪吗,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我取了玄彦的心血孕育一剑惊鸿又利用他来滋养魔胎,哈哈哈,玄彦最怕世间无趣,我送的礼物他一定喜欢。” “疯子,”玄清淬出一口血,“师兄早就看破三千尘世,坐化仙境。” “他同我红尘走一遭,如何看破。”她目光带着怜悯道:“可怜你还不懂爱,玄彦说十里春风百里桃花都不如我让他心动,我便改名百里闻香。而你,什么都不懂。” 语罢,杀招顿出,一剑惊鸿剑走沉雄,流劲激荡四方生灵,百里闻香掌劲绵密,黑风卷云乱花如雨。 玄清剑指破风掣云,力渐难支,眼见一剑惊鸿魔纹越盛理智将失,咬紧牙关剑走偏锋,全然放弃守势,凭着血肉之躯突破剑网,直冲一剑惊鸿,百里闻香立即大惊放弃攻击欲护住他的身体。 玄清方向陡然一转,擦着一剑惊鸿的外衣袭向百里闻香,她重伤未愈加之心乱分神只挡得玄清三分威力,被震得斜飞出去。 一剑惊鸿剑未至剑气已及,快得不及眨眼。 玄清心中一分讶然,一分悚然,八分欣然。 他用的是玄清给他的剑谱,再快的剑也护不住致命的照门。 玄清行随意动,纵是身体伤痕累累不减半点灵动,一个翻手捉拿,青雪剑落入手中。 白刃没体,血流满地。 百里闻香木然地低下头道:“你……” “痴人。”玄清不由摇头。 百里闻香虽说利用一剑惊鸿,但最不舍的人亦是她,眼见一剑惊鸿将要受创,明知有诈,依旧奋不顾身地扑来。 情劫,情劫,是师兄的劫,亦是她的劫。 玄清道:“师兄为你而亡,你既是懂他,又何必辜负他一番心意。” 百里闻香目露迷茫,末了微微一笑,竟是十分深情:“我当然懂他,他即便不说,我也会原谅他。只要……” 说到一半,百里闻香神情一变,五官狰狞,对玄清道:“你是他最疼的师弟,你也希望他回来对吧。” 玄清道:“他一直在我们身边,从未离去。” “是了,他一直在你的身边,不在我的身边。”百里闻香喃喃自语,手上一勾,“我要去寻回玄彦,不能再让这个赝品污了玄彦的眼。” 玄清心道不好,收气御劲,百里闻香引爆魔胎,漫天邪气再不受控制全被吸进一剑惊鸿体内。百里闻香发出尖利长笑,以自身鲜血画阵,图腾再现,大地弥漫出一片血色。 “玄彦的好师弟,帮嫂嫂这个忙,嫂嫂心里定会记下你的好。”百里闻香的声音再度变得柔美,身影逐渐消失在血雾之中。 玄清无暇顾及这个早已走火入魔之人,眼里只剩下发狂的一剑惊鸿。 折天下苍生? 还是折一手一足? 于玄清而言,答案早在心中。 玄清扫了一眼手中青雪,掐起生死决。 “为了天下苍生,我要你死可好?” 一剑惊鸿赤红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嘴里吐出一个“好”字,复又自己感到难以置信地瞪向玄清。 玄清一把抽出贯穿他心脏的长剑,登时鲜血喷涌,染红了一方天空。 剑锋在手中一转,反手刺入胸膛,只觉一点冰冷,接着便是钻心刺骨的疼痛。 玄清对上他震惊的视线,微微一笑。 “别怕,我陪你。” 第43章 第 43 章 那日,玄清找到师兄时,日头正好,细碎的阳光洒满了院子,照在他握笔的手上。根根如玉,指尖覆茧,一双师尊都曾赞过的手。 蘸得饱满的乌墨洒在白宣上不羁而洒脱,落笔的风姿倒是端正非常,他听得玄清的脚步声抬起头,一丛斜垂下来的的花叶正掩住了舒展的眉间,端的是谦谦君子。 玄清却知道他不是什么柔弱书生更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闭关的日子到了,请师兄随我回去。” 玄清卸下背上的包袱,拱手道。 师兄搁下墨笔,抬眼看着玄清道:“今天日子不好,不宜走动。” 玄清道:“返回师门何须择日。” 他摇头叹气道:“唉,日子不好,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心境更坏,心境不好强行修炼怕是会走火入魔,如此你还逼玄清回去?” “当真?” 玄清自入门起,从未听过此等言论。 “师弟竟然不信我,师兄何时骗过你?” 他露出伤心的神情,玄清从他的表情中分不出真伪,只得问道:“如何才能使你心情变好?” “这个嘛……”他托着下巴道,“不知。” 玄清蹙眉,好不容易寻着他难道是白忙一场。 他悠然道:“或许你逗我开心,我就有心情了。” 玄清苦恼道:“我不会逗人。” “哎呀,那可就麻烦了。”他敲敲脑袋,看起来比玄清更为苦恼。 玄清原地转了三圈,实在想不出办法,平生所学竟皆无用。 他道:“不如等我清闲了,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玄清扫过桌上的纸笔,视线落在一旁的藤椅与散落的书籍上。 “师兄很忙?” 他颔首:“很忙。” “我该信你吗?” “你也可以不信。只是……”他敲敲手掌心,“师兄会很伤心,很伤心。” 玄清不由问道:“师兄当真不会骗玄清?” 他长叹一口气:“唉,师兄当真会伤心。” 良久,玄清听见自己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我该如何做?” 师兄视线一掠,落到院外的树上:“你瞧不知是哪家小姐的纸鸢挂了上去,我且去帮她取下,说不定能就此开启一段旷世情缘。你呢,就帮我把东西收拾好,看看那些郎才女貌的故事,好好开开窍。” 远处飘来淡淡清香,师兄笑吟吟地立在悠悠流云之下,背后是广袤的蓝天与苍郁的青山。 这时,秋风摇曳下的一朵落花斜斜飘过他微翘的嘴角,碎了一地树影,扰乱一池秋水。 玄清恍然惊醒,眼前的人化作漫天飞雪飘散在空中。 若是当日玄清拦住了他,若是…… 玄清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负手浮山之巅。上方周天星河明珠闪耀,脚下是云海窜流,似有鱼龙舞。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风景,心境截然不同。 数百年未曾波动过的心,偏生出些许寂寞之感。 “徒儿。” “师尊。” “可曾后悔?” 曾几何时也有人问过玄清同样的问题,而玄清的答案至今未变。 “不曾。” 师尊的视线落到玄清一夕白头的华发上,那里已显出天人五衰之象。 “我之一生收徒有二,大徒弟放荡不羁,二徒弟沉稳乖巧,两人皆是天纵奇才,我本以为修仙一脉传承有望。” 玄清心下愧疚,颤声道:“师尊。” 惠泽叹道:“罢了,罢了。造化弄人,以至于斯。” 玄清垂首不语,自认不愧天地,终究还是欠了师尊多年恩情。 “当年百里闻香为求长生偷学彦儿法术以致走火入魔,□□凡身无法承受暴涨的法力,彦儿为了救她献出了自身的元丹。”惠泽道,“如今你亦将元丹赠与一人,我原本以为你们师兄弟性情南辕北辙,现在倒发现是出奇的相似。” 玄清道:“因果循环,总要有一个人来了结。” 惠泽抬起右手,捻出仙诀,一股清凉透体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从他手中传入玄清的体内,失去元神濒临枯竭的身躯再度焕发活力,玄清双腿一软跪到地上。 “是缘避不开,是劫躲不过。去吧,不要步你师兄的后尘。” 惠泽说完最后一句话,双手合十,双目微瞌,身形化成一阵薄雾,散去了。 “师尊!” 玄清大喊一声,回音寥寥,再无清流。 寰宇浩淼,天地苍茫,孤身一人,生为何求? 一剑惊鸿因师兄的心血而生,故而长相相似,寿命更是相同。他每活到师兄仙逝的年岁便会死去,遗忘,然后再轮回,如此反复重生。 惊才艳艳,却连属于自己的名字都不曾拥有。 师兄想用他的死换来心上人的解脱,然而同时困住了两个人。 既然师兄下不去手,就由玄清来结束这延续百年的宿命吧。 玄清一剑击杀一剑惊鸿体内的魔胎,又用自己的元丹为其续命,如此是玄清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心中思虑千回百转,再回首,有人长身而立,肩头覆雪,发染青霜。 “你是谁?” “玄清。” “我是谁?” “人们称你一剑惊鸿。” 他眉头微蹙:“人称?” 玄清道:“你本是江湖无名客。” 他道:“既入江湖,怎会无名。” 玄清思忖道:“你若执意想要个名字,我给你起一个怎么样。” 他下巴微抬:“何名?” 玄清笑:“一剑惊鸿。” 他眉头更紧:“你消遣我。” 玄清摇首道:“非也,前一个一剑惊鸿是世人对你的映像,而后一个一剑惊鸿是你给世人的印象。” 他道:“有区别吗。” “大约是……没有的。” 袍袂一震,他转身便走。 玄清在后面喊道:“哎,你生气了?” 他停下脚步,侧脸道:“叫吾一剑惊鸿。” “一剑惊鸿。” “何事。” “你可听人说过四个字的名字比较有气势?” “无聊。” 细雪霏霏,一剑惊鸿再度抬脚,挺如青松的背影没入虚白的世间。 玄清想,或许他从来不是一人。 罗浮山脚,循着苔痕斑驳的石阶而下折入矮小的□□,在郁然竹篱后搭着一间木屋。 玄清踏着月光走入氤氲清香中。 “你来了。” “清风相迎,琴音相待。岂有不来之理。”玄清道,“好友久等了。” 薛岚抚琴的手一顿,轻轻在桌子上一拍,一杯薄酒旋即落入玄清的手中。 玄清一饮而尽,笑道:“恭喜好友功力恢复。” “不过是八成。” “足矣。” 薛岚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玄清的脸上:“你我已相识一年。” “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薛岚垂下眼帘,轻薄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笼出一派朦胧光晕。 “我倒觉得很快。” 玄清颔首:“对于人生五十载来说,确实不短了。” 薛岚道:“我终于有几分明白百里闻香的心情了,你们的时间太长而我们太短,既害怕会被遗忘又怕忘不掉,想要寻得常伴唯有永生。” 玄清摇头道:“痴妄罢了。” 薛岚的指尖摩挲着杯沿,慢吞吞道:“就算是梦,也总想做长点。” 玄清见状不由出言问道:“好友?” “没什么。” 薛岚对玄清笑了笑。 “你可有听说燕姑娘的事?” 玄清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关于她的话题:“我刚闭关出来,不曾打探过别人的事。” 薛岚的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大,好似终于抓住了玄清的把柄要好好的利用。 “燕姑娘这小半年来都在找你,她家师父看不下去,强行安排了一门婚事。” “这……”玄清支吾不言。 “你可知对方是谁?” 玄清举起酒杯掩饰思虑:“谁?” “宵、鸿、云。” 他说得字正腔圆,一字一顿,玄清心下诧异,抿一口甜酒润喉。 “哦?他们怎么会凑到一起?” “宵鸿云将无双宫治理的不错,正在重回中原武林。药王本就与老宫主有几分交情,自是愿意帮上一二。”薛岚拿出一封信,“只是燕姑娘实在忠烈的很,写了封遗书给我。” “遗书?” 玄清被一口酒呛住,咳嗽连连。 “是啊,”薛岚好整以暇地看着玄清,“要看看吗?” 玄清捶捶胸口道:“既是写给你的,我怎好翻看。” 薛岚饶有兴味地对玄清道:“也罢,燕姑娘大婚当日血溅三尺与你也是无关的。” 玄清苦笑道:“薛兄你就别再拿我打趣了。” 薛岚终于笑够了,从袖中掏出一张拜帖放在桌上,道:“三日后无双宫,燕姑娘等着你去抢亲。” 他折扇一开遮住嘴角,露出一双弯弯的明目。 “燕姑娘说了你不去她就自尽,好女不嫁二夫。话已传到,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玄清放下酒杯,道:“原以为是重逢的喜酒,原来是送行的苦酒。” “你这是准备去了?” “不去不行吧。” 薛岚瞥向窗外:“外面的人也会一起吗。” 玄清顺着他的视线捕捉到一角白袍:“他现在可不让我管了。” 薛岚笑道:“如此,是我的机会来了。” 玄清不明所以,薛岚但笑不语。 窗外林木乍响,剑气涛涛,薛岚折扇一合敲在手上。 “我这座小屋,装不下剑圣的醋意呀。” 钧天一剑,屋顶嘎然飞起,明星朗月仰首可见。 玄清道:“薛兄爱说笑,吃亏咯。” “亏大了,好不容易建好的小屋又毁了。”薛岚站起来,“在下无家可归只能跟着玄兄外出游荡了,唉,亏了,亏了。” 玄清除了笑只能笑了,举起酒壶再饮一杯,敬他的重入江湖。 敬清风明月。 敬知己好友。 第44章 第 44 章 无双宫内张灯结彩,红妆十里,一派喜气。 玄清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登门拜访,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 拜帖刚送进去,他们便被领入了内殿,宵鸿云惊喜地看着玄清:“先生你果然没事。” 宵鸿雁瘪嘴道:“祸害遗千年。”然后看向一剑惊鸿,“你竟然也没死。” 一剑惊鸿冷淡回话:“你是谁?” 宵鸿雁当即气得抽鞭。 数月未见脾气半点没变,玄清不知该喜该忧。 宵鸿云拉住他,宵鸿雁这才不甘不愿地退到大哥身后。 宵鸿云歉意地冲他们笑笑:“诸位也是来祝贺的吧。” 薛岚摇扇轻笑:“这嘛,就要看玄兄的意思了。” 宵鸿云闻言看向玄清,玄清尴尬地咳嗽两声,刚转头又对上一剑惊鸿的逼视,只得硬着头皮对他道:“我们是来阻止你成亲的。” 语罢,玄清闭上眼睛做好被揍的准备,熟料意想中的疼痛没有,反而是双手被牢牢握着。 玄清睁开眼,只见宵鸿云神情喜悦,语带感激。 “多谢!” 宵鸿雁伸手想掐玄清的面皮,被薛岚给拦住了。 宵鸿雁啧啧:“不是吧,你的口味几时变得这么重?” 薛岚解释道:“玄兄只是不愿看宵兄陷入苦海,并没有亲入地狱的打算。” 宵鸿雁嘟囔:“我说呢,燕纷飞那样的女人谁受得了。” 宵鸿云低斥:“不得乱说,毁了姑娘清誉。” 宵鸿雁咂嘴:“刚才还说未婚妻,现在就变成姑娘了,啧啧,划清界限划得真快。” 宵鸿云面露难堪,掩饰地移开视线。 宵鸿雁对他们道:“你们不知道啊,我听说燕纷飞要做我大嫂,就跟他说你们若是成亲我便没有你这个大哥,他还骂我不知进退。结果把燕纷飞接过来住了一天,他又开始愁着如何退亲了。” 宵鸿云道:“燕姑娘特立独行,我一介匹夫着实配她不上,恐误了她的终生。” 薛岚接着道:“确实,除了玄兄我还没见过第二个能让燕姑娘倾心的人。” 玄清见话题引到了他身上,连忙提起正茬。 “既然宵兄不喜,燕姑娘不愿,那么亲事就此作罢,岂不是皆大欢喜。” 薛岚摇头道:“前面宣扬太快,如今满武林皆知的大事,怎能说退婚就退婚。” “这……” 宵鸿云再度握住玄清的手:“多谢先生了。” “谢我什么?”玄清愕然。 宵鸿雁插话道:“谢你抢亲啊。” “你们误会了,我没有抢亲的意思。” 宵鸿云根本不听玄清解释,兀自说道:“退路我会安排好,先生只管带燕姑娘走。” “我……” 玄清环顾一圈,宵鸿雁幸灾乐祸,薛岚笑意盈盈,一剑惊鸿面无表情,竟没一个人站出来提出异议。 无奈啊无奈,玄清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先带我见过燕姑娘吧。” 宵鸿云闻言立刻让宵鸿雁带玄清去,穿过曲折的回廊,玄清走到花园时不由停下脚步。 犹记得当日他们在这散步,一剑惊鸿和薛岚过招拆了半间屋子,玄清一边看他们打闹一边编了数个蚱蜢。 思及至此,不由好笑。 薛岚奇怪地看向玄清:“何事好笑。” 玄清道:“旧时光。” 一剑惊鸿轻哼:“故弄玄虚。” 玄清笑容更甚:“这话听着耳熟,不若我为你编个蚱蜢吧。” “我又不是黄毛小儿。”一剑惊鸿说完自己先愣住了,然后脚下一掠,跳到檐后不见踪影了。 这时,薛岚把手放在玄清空了的手上,道:“他不想要,玄兄不如给我一个吧,当初那个被某人抢走我心痛了好久。” 宵鸿雁见状也争道:“我也要。” 玄清道:“等拜访完燕姑娘,我送你们每人一个。” 宵鸿雁表情变了变:“去看她你千万要做好心理准备。” 玄清心道又不是洪水猛兽,何至于此。 尽管如此,到了燕纷飞的住处玄清仍是吃了一惊。 别处都是红烛高挂这里是白布如缟,别处的侍女是粉衣罗裙这里是绿色大袄,别处淡香阵阵这里是浓香刺鼻…… 宵鸿云说燕纷飞特立独行真不是折煞了她。 老远便能听到她的声音:“本女侠说不嫁就不嫁,你们宫主觊觎本女侠的美貌妄想强取豪夺,没门!” 宵鸿雁对玄清努嘴道:“大哥每次见她都会被痛打一顿,专门抓脸,还不能还手。” 薛岚拍拍玄清的肩膀:“辛苦你了。” 玄清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们完全没有陪他同去的计划。 姑娘闺阁玄清一个人也不好贸然前往,站在院内朗声道:“燕姑娘,玄某……” 话还没说完,一个妆化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就冲了出来。 “夫君,我就知道你会来!” 玄清连退数步,躲过她飞扑。 “燕姑娘?” “都说叫人家飞飞啦。”她似乎朝玄清抛了个媚眼,然而眼框黑晕一片只瞧得见眼白更像是个白眼。 “多日不见,姑娘的长相变了不少。”玄清斟酌用词,悄然又退两步。 她用袖子擦擦脸:“我长得太美,色狼太多,只能出此下策保住清白。”说着泫然欲泣,“没想到还是被无双宫看中了。” 玄清心中为宵鸿云暗叹一声,道:“姑娘误会了,宵兄不是登徒子。” 燕纷飞摆摆手,眨眨眼睛,眼眶的泪水又收了回去。 “无所谓啦,夫君回来就成了。” “姑娘,”玄清严肃道,“不知在下何时给了姑娘何种暗示,在下在此道歉。” 燕纷飞呐呐道:“你突然这么正经做什么。” 玄清道:“铸成大错之前,我必须说清楚。我对姑娘绝无爱慕之情,并非姑娘不好,实在是我不好女色。” “不好女色?” 燕纷飞大为震惊,脱力似的跌坐在地。 “你要是不喜欢我直说便是,不用找出这样的理由。” 玄清心一横道:“自懂事起我便对男女之事无任何感觉,还望姑娘理解。” 燕纷飞坐了好一会儿,悲怆道:“我知道了,你给我一点时间消化。” 玄清柔下声音劝道:“尽管与姑娘无缘,姑娘有事我仍会全力相助。姑娘不想结亲只需说上一声,我定会排除万难带姑娘离开。” 燕纷飞咬住衣袖,愤愤道:“现在好男人都当断袖了吗。” “断袖是何意?”玄清问。 她与玄清对视片刻,自语道:“不仅是个断袖,还是个雏。” “哈?” 玄清更为纳闷,然而燕纷飞已陷入自玄清的世界里,无暇给他解惑了。 回去问问薛岚吧。 这般想着,玄清折下一截长叶,随手编了个蚱蜢。 找到薛岚时他正在院中习字,他见是玄清展颜一笑,手中的笔勾了勾,一个简略的人形落在了张狂的字句旁。 玄清走过去看了一眼,接过毛笔又在那画中人的手中加了一束花枝。 薛岚扬眉道:“我以为你会画一个蚱蜢。” “提着蚱蜢哪有人面桃花好看。”玄清看着他道。 他脸上泛红,卷起宣纸问玄清所来何事。 玄清道:“想问薛兄何为断袖。” “断袖?”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你怎么问起这个来?” 玄清把跟燕纷飞的事情说与他听,他听罢直摇头。 “你啊……” 玄清不解:“怎么了?” 薛岚道:“我也是花了好久才知道你是个假高人真呆子,燕姑娘短短几日会产生如此偏差也是理所当然的。” 玄清更加不明白了:“这是何意?” “没什么,”薛岚道,“断袖就是指兄弟羁绊极深。” 玄清若有所悟,薛岚笑得意味深长。 “像你我,便是断袖。” 玄清还欲细问,却被风风火火跑来的宵鸿雁打断了。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暮非来闹事,这个婚办不成了!” 他连着三个“太好了”,喜悦之情简直破空而来。 玄清问:“他为何会来闹事?” “谁知道,他一路打进来,眼下正在前厅与大哥对峙,”宵鸿雁咋舌,“这小子不知道吃了什么药武功进步神速。” 玄清立刻动身:“我们去看看。” 一进前厅玄清便感觉到了气氛有异,宵鸿云嘴角挂着血迹,身上多了好几处伤痕,形容极其狼狈。 宵鸿雁立刻跑了过去扶住他:“大哥!” “无碍。”宵鸿云把他拉到身后,眼睛仍是紧紧盯着暮非。 在暮云山庄的暮非还是个愣头青不成气候,现在的暮非竟是内力雄厚气势不凡。 有人冒着生命为他渡了数十年的功力。 暮非冷目一横,道:“还我爹爹。” 宵鸿云道:“暮云庄主勾结魔教之事败露,人人得而诛之,少庄主到我这来要人不觉得可笑吗。” 暮非咬牙道:“不过是你们这些小人联手诬陷。” 宵鸿雁讥笑道:“活在梦里自欺欺人会让你舒坦些,就自己找个地方做梦,无双宫不是尔等撒野的地方,不过……”他眼珠转了转,面上一笑,又道,“无双宫虽是正道,亦不惧邪佞来访,想来先送拜帖。” “你!” 暮非暴怒。 ——暮云山庄虽是武林正道,亦不惧邪教来访,诸位请。 这是昔时暮云山庄对他们说的话,如今宵鸿雁加倍还了回去。 玄清站出一步道:“个中定是有所误会,小庄主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 “呵,多说无益。” 暮非拔剑就来,薛岚飞身迎上,两剑相交,剑气激荡。 “薛岚,你果然与他们是一伙的。” 暮非双目染红,面容近乎狰狞。 “把我爹交出来,否则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玄清暗道不好偷偷送上一分力,薛岚动作稍有停顿,随机借力打力,一击震飞暮非再一剑抵在他的喉口。 玄清上前欲点住他的穴位,薛岚直接翻腕一砸,暮非立时软倒在地。 宵鸿云派人把他押下去,收拾了残局,才下去疗伤。 原来无双宫重回武林的同时,暮云山庄却是一步步堕落,他与百里闻香合作的书信被曝光,引起轩然大波,从正道支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教走狗。随着百里闻香的失踪,公孙护法的失语,薛岚的叛教,逍遥教分崩离析,暮云山庄更是没了靠山。 众门派集结想趁此机会一并歼灭魔教,未曾想被困在空城中遭到火石攻击,伤亡过半,而暮云山庄的几个重要人物从此销声匿迹。 “如此,暮非又怎会说他爹在无双宫?” “哼,鬼晓得。”宵鸿雁气呼呼道,“大概脑子坏掉了吧。” 在他的认知中暮非还是个容易被摄魂术操纵的普通人,因此对宵鸿云败给暮非一事颇有微词。 宵鸿云揉揉额角道:“不,暮云确实在无双宫内。”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宵鸿雁直接跳了起来:“你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除了溜出宫玩还知道什么。”宵鸿云拍下他指着鼻尖的手。 “我……” “你什么?” “我不想和你说话!” 宵鸿雁与宵鸿云对视半晌,最后还是蔫了,怒气冲冲地拖个椅子坐到离他大哥最远的角落里。 宵鸿云叹道:“交出暮云不难,难就难在交出一个活着的暮云。” 玄清道:“暮云庄主死了?” 宵鸿云颔首道:“不知何人下的手,但的的确确死在无双宫内。” 宵鸿雁道:“他都臭名昭著了,死就死呗。” 宵鸿云道:“你不是不想跟我说话吗?” “谁跟你说话了!”宵鸿雁转而对玄清道,“臭道士你说对不对。” “唔……”玄清看向薛岚,“你认为呢。” 薛岚笑而不语。 宵鸿云摊手道:“最后还是我说啊。暮云被任何一个正派杀死都不奇怪,可无双宫尚不属于正派,立场就微妙了。” 玄清道:“你是怕有心人拿他的死做文章?” 宵鸿云摇头道:“文章早就做了,我怕的是对方想做何种的文章。” 宵鸿雁冷哼道:“等了这么久,居然是让暮非来硬闯,我看出题人傻的可以。”他说完硬生生加了一句,“臭道士我说的对不对。” 玄清哭笑不得地夹在两兄弟斗气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能被你说笨,那对方确实很笨。”宵鸿云道。 宵鸿雁气得又要抽鞭,握住鞭柄瞧见他大哥身上负伤,才惺惺收手。 宵鸿云对玄清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无双宫的事,让先生看笑话了。” “哪里。”玄清道。 宵鸿云道:“有件事想拜托先生。” 玄清道:“尽管说,力之所及,定当尽心。” “那我就直说了。”宵鸿云深吸一口气吐出三个字,“燕纷飞。” 宵鸿雁手中的银鞭哐当落地,瞪着他道:“你说笑能不能看着点气氛!” 宵鸿云不理他,单是看着玄清:“我相信以先生的能力绝对没问题。” 玄清苦笑,他真是把最大的麻烦丢给了玄清。 宵鸿云道:“多谢。” 玄清摆手,一句“不用”卡在喉咙里硬是说不出来。 宵鸿云又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怡红院的春……” 遭受更大的惊吓之前,玄清直接带着薛岚离开。礼仪不礼仪的,兄弟之间就不要计较那许多了。 走出宵鸿云的卧室,玄清寻思着等会儿对燕纷飞的说辞,行至燕纷飞地院子,她的侍女们总算换回了正常衣着,燕纷飞趴在石桌上嘴里不断的碎碎念。 “断袖啊,为什么是断袖。” “本姑娘哪里比不上硬邦邦的臭男人了!” “好像之前看的春宫图里确实有两个男人的……” 玄清走过去问道:“春宫图是什么?” 她吓了一跳,直接磕到了桌腿。 “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玄清疑惑道:“我为何不能在此?” 燕纷飞昔日快箭般的语速不见,结结巴巴,满目瞠惶。 “春宫图就是两个断袖,不,也不一定是断袖……” 玄清颔首:“断袖我知道。” 燕纷飞眼睛瞪得老大:“你知道?” 玄清道:“薛兄说我们便是断袖。” 第45章 第 45 章 “你、你们……我本以为是一剑惊鸿,未曾想……” 玄清淡然道:“我和一剑惊鸿自然也是。” 燕纷飞倒吸一口冷气:“也、也是?” 玄清肯定地答道:“自然,我和一剑惊鸿夜同寝,昼同行,怎能不算。” 燕纷飞绕着玄清转了一圈,有些不甘又有些莫名的……欣慰? “不亏是本姑娘看上的男人,就是不一般。” 最后对着玄清大大地点了个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玄清觉得她这话说得很是古怪。 “不过春娘说的也不对……”燕纷飞嘀咕,“你哪里是百人斩。” 玄清嘴角僵了僵:“你见过春娘?” 燕纷飞喜滋滋道:“见过啊,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去找薛岚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玄清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扰姑娘了,告辞。” 说完不顾身后叫喊,立刻转身逃跑,没想到不多时便与薛岚撞了个正着。 “好友怎么变得这般不潇洒,”薛岚笑道,“逃命吗?” 差不多吧…… 玄清对他身边的姑娘道:“春……” “哎呀!多日不见,有没有想奴家,奴家可是想先生想的紧呢。” 胭脂味直扑过来,玄清下意识地错步避开。 春娘哪容玄清闪躲,扑在玄清的胸口这摸摸那捏捏,娇声道:“公子害羞了,真可爱。” 玄清求助地看向薛岚,他对玄清做了个口型道:爱莫能助,自求多福。 玄清无奈望天,默念静心诀。 春娘蹭来蹭去,赶过来的燕纷飞见此情景,崇拜地看向她,直道:“姐姐你好厉害。” 春娘娇笑:“妹妹想学,姐姐回头教你两招,当年主人……” 薛岚咳道:“叙旧差不多了,该说正事了。” 春娘低笑两声,终于抽身回到薛岚身边站定。 薛岚道:“玄兄还记得屠村活祭之事吧。” 玄清道:“百里闻香为了激发一剑惊鸿体内魔气而做的错事。” 薛岚道:“又出现了。” 玄清蹙眉:“怎会。” 薛岚道:“应该是百里闻香听到你没死的消息,忍不住重新出来动作。” 一剑惊鸿体内魔胎已除,她再布下血字图腾只可能是恢复自身修为。 “执迷不悟。” “她是无法回头。” “若有心向善,回头之法千百种。” 薛岚道:“玄兄还是不懂情爱啊。” 玄清道:“何出此言?” 薛岚道:“你莫忘了她还有你师兄的心头血。”他见玄清露出疑惑神情解释道:“先前不知孟玄彦身死只当自己被负,如今知晓心上人为了自己而亡更是痴狂。你想她已入魔,身上有孟玄彦的元丹,手上有孟玄彦的心头血,若是再得到一本夺舍离魂之书,会做出什么事。” “你的意思是……” “没错。” 玄清难免震惊:“她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薛岚道:“所以我说你还是不懂情爱。” 玄清将将开口,燕纷飞抢白道:“你们刚才说了一大堆都是什么玩意?” 春娘竖起手掌掩嘴道:“陈年的风流韵事。” 燕纷飞眼睛一亮:“快说与我听听。” 春娘瞥了一眼薛岚,轻声道:“我私下告诉你。” 燕纷飞应了声,又对薛岚道:“他哪里不懂情爱了,只是不懂房中事。” 这下玄清再愚钝也能听出个所以然了,不由面上发燥。 薛岚笑道:“连姑娘都知道玄兄不谙世事了?” 燕纷飞道:“可不是,半点情趣没有,可不是人人都像本女侠这么纯真的。” 春娘听了笑得花枝乱颤,一双媚眼不住地往玄清身上瞟。玄清只觉头大如斗,恨不得使个遁地术才好。 偏偏薛岚还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自是愿意教,就是看玄兄愿不愿意学了。” 燕纷飞眼珠在他们之间转了转,拉过春娘咬了一会儿耳朵,见春娘颔首,燕纷飞的神色变得复杂非常。 玄清深觉再让她说下去,什么不得了的事都要编出来了,急急找个借口告辞。 燕纷飞和春娘靠在一起一个粉衫一个黄裙,一个清秀一个妩媚,明明是两个美丽的女子偏生让玄清看了凉气直窜。 玄清想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大抵就是两个非常特别的女子凑到了一起。 他寻得一处屋檐,休闲不过片刻,一道清俊的身影便落在了玄清的左侧。 “想不到玄兄亦会落荒而逃。” 玄清苦笑道:“我也没想到。” 薛岚仰躺在瓦砾上,望着悠悠白云,叹道:“我啊,想得倒明白,只是感情不由人啊。” 玄清听得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突然福至心灵。 “薛兄是有了心上人?” 薛岚愣了愣,继而大笑。 “不错,不错,总算有点进步。你再加把劲,会发现我不仅有心上人,还有意中人。” 玄清严肃道:“情之一字,贵在诚于心,专于一,三心二意非君子所为。” 薛岚啧啧道:“讲得很清楚。” 玄清皱眉道:“在下又不是不谙世事,不通情感之人。” 他道:“逗你玩的,莫要当真。” 玄清摇头失笑:“如此恶趣味还是少些好。” 薛岚笑道:“好吧,不逗你了。听说你拔掉了公孙护法的舌头。” 玄清道:“免了他的声音而已。” “差不多,听到他的声音玄清就头疼,”薛岚道,“前几日我收到一封他写的书信,不知好友有没有兴趣一起看看。” 玄清颔首道:“请。” 薛岚从衣袖中抽出一封精致的信笺。信上只有一行字—— 月圆之夜,葬魂之时。 “挑战书?” “是也不是,”薛岚道,“百里闻香大约以为玄清的毒没有清干净,威胁是她一向喜欢的手段。” “唔……” 玄清指着信上一角道:“那似唇印的图案是何意。” 薛岚看了一眼道:“哦,春娘送信时,无意中亲了一下。” “……” 薛岚道:“薛兄以为我在说笑?” “非也,”玄清道,“我对你的话深信不疑。” 薛岚低笑道:“我想比起信,春娘或许更愿意在你脸上印一个唇印。” 玄清抖了抖身子,顿感凉意。 “薛兄莫要乱说,小心一语成谶。” 薛岚摇头:“想不到她们把你吓得草木皆兵。” 玄清道:“下山之前我亦不知自己会这般胆小怕事。” 薛岚道:“如此说来,春娘她们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此话何解?” “让你更像个人了。” 玄清摸摸鼻梁:“想不到我做人竟如此失败。” 薛岚煞有其事道:“失败透顶。” 玄清道:“无妨,交友成功便好。” 薛岚同玄清相视一笑。 又闲聊了一会儿,薛岚起身道:“我去看看暮非的情况。” “薛兄先请,”玄清道,“我随后便到。” 目送他的身影隐去,玄清静坐半晌,自觉心境恢复平和,遂准备与薛岚汇合,谁知行至中途却听到了两兄弟的争吵声。 宵鸿雁气呼呼道:“你来做什么,我没空理你!” 宵鸿云叹道:“唉,我在自己的宫内走动竟然都不行了。” 宵鸿雁扬了扬银鞭:“谁说无双宫是你的,我还没同意呢!” 宵鸿云见状,微笑道:“哎呀,看你这么有活力,想来也不用我担心了。燕姑娘找你的时候记得态度温和些。” “燕纷飞为何要来找我,”宵鸿雁顿了顿,“你陷害我?” 宵鸿云向他打哑谜:“等燕姑娘来了,你就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宵鸿雁怒气冲冲地抽鞭而出,宵鸿云漫不经心地躲开转头对玄清道:“先生见笑了。” 玄清摸摸鼻子:“哪里的事,我……” 宵鸿雁打断玄清的话,面露羞恼道:“好哇,你居然偷听!” 宵鸿云直摇头:“你也知道说出来的话丢人。” 眼见两兄弟又要吵起来了,玄清夹在中间着实为念,这时,远远传来女子的呼唤声。 “夫君!” 宵鸿云神色一变,诧异道:“来得这么快?” 宵鸿雁转身就想跑,被他大哥死死拽住了衣领。 “雁儿,还记得娘死时,我们一同起的誓吗?” 宵鸿雁急道:“有难同当也不是现在当。” 玄清向前方一施礼:“燕姑娘。” 两兄弟顿时一僵。 “夫……”燕纷飞转了个弯,对宵鸿云道,“君!” 玄清不由纳闷:“你们何时成亲了?” 宵鸿云道:“先生莫要误会,是……” 燕纷飞抢白道:“我想通了,爱一个人便是要让他自由,你既和一剑惊鸿心意相通,我又怎可从中作梗。唉,女子的一生好似浮萍,我只能随着命运水流嫁入无双宫了。” 宵鸿雁道:“你也算个女子?” 宵鸿云喝止道:“雁儿不可乱说。” 宵鸿雁“嘁”了一声,对他道:“那你娶她呀。” “这……”宵鸿云面露为难。 宵鸿雁吐舌:“伪君子。” 玄清对燕纷飞道:“姑娘与我无缘,却也无需委屈自己。” “对对对,玄兄说的是。”宵鸿云竭力附和道,“燕姑娘乃一代女侠,不该就此埋没。” 燕纷飞沉吟片刻,眼睛一会儿瞟瞟宵鸿云,一会儿瞟瞟宵鸿雁。 玄清道:“对了,不知燕姑娘找宵兄有何事,若是要事,我先……”退开了。 燕纷飞打断玄清:“女孩子的私事是能随便问的吗?” 玄清道:“在下唐突了,那……” 燕纷飞道:“好啦,你这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昨天才知道无双二子为我争风吃醋的事。” 宵鸿云神情恍惚:“争风吃醋……” 宵鸿雁怒不可遏:“你疯了吧?!” “我懂,我都懂。”燕纷飞竖起手掌,“本女侠魅力无边,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我这么美丽善良的人,怎么忍心让你们为了我兄弟反目。” 美丽善良……玄清竟无言以对。 燕纷飞道:“唉,你们说得对,喜欢我的人太多了,我不可能一一回应,都怪我太迷人。你们是长得都不错啦,我还得考虑考虑,万一有更好更俊俏的男人爱上我呢。” 玄清道:“姑娘说的是……” 燕纷飞道:“说起来,无双宫人这么多总有其他青年才俊吧?” 宵鸿雁高兴道:“多着呢,你随便挑。” “雁儿休得胡说!”宵鸿云咬牙道,“你难道想让无双宫再无男子敢留吗?” 宵鸿雁蔫了:“那怎么办?” 宵鸿云转向玄清:“先生……” 玄清急急向前走了两步:“在下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走什么呀?”燕纷飞道,“我又不会吃了你,本女侠说放下就放下绝对不纠缠。” “姑娘误会了,”玄清道,“在下实在是有事要找一剑惊鸿和薛岚。” “薛岚……”燕纷飞愣了愣,柳眉一竖道,“那你更不能去了!” 玄清因她决绝的态度一惊:“莫不是薛兄那出了什么事?” “当然出事了,好大的事。”燕纷飞道。 “如此,更不能耽搁了,我即刻赶过去支援。”玄清道。 宵鸿云兄弟亦提起武器,准备与玄清一同前往。 “慢着!”燕纷飞叫道,“你可知不是人人都和本女侠一般豁达。” “燕姑娘我们改日再聊,眼下正事要紧。”玄清急道。 “我说的就是正事!”燕纷飞双手一张,拦在他们面前。“你瞅着仙风道骨,怎么做起事来这般不知轻重?” “这?”玄清一拱手,“在下愚钝,请姑娘明示。” “唉,今天我就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燕纷飞叹气道,“你既然认定了一剑惊鸿,就不该朝三暮四,瓜田李下,明白吗?” 玄清老实道:“不明白。” 宵鸿雁在玄清耳边忽地发出一声惊呼:“你们断袖了?!!” 这次宵鸿云倒是没有制止他,满脸震惊地望着玄清。 玄清疑惑道:“不可?你若愿意,我们也可以断袖。” “呸呸呸!”宵鸿雁急红了脸道,“谁要跟你断袖!” 玄清叹道:“原来时至今日,宵兄仍是看我不上。” 宵鸿雁面色更红了,一向伶牙俐齿的他竟然打起了结巴:“我、我也没说看不起你,但、但是断袖……” 宵鸿云此时终于恢复了常态,神色复杂地看着玄清道:“我知先生非凡人,不受繁文缛节的束缚,只是我们兄弟二人身系无双宫之重任,有许多事,不可为,不可为啊。” 宵鸿雁听了兄长的话,挺胸道:“他非凡人,我也是人中之龙,不就是断袖吗,有什么了不起!” 宵鸿云的额角冒起青筋:“又胡说什么,还不住口!” 燕纷飞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直转,最后落到了玄清的身上:“我看上的人,真了不起……” 他们说了半天,玄清竟是一个字也没听懂,正欲问个清楚,忽感异动,“小心”二字脱口而出的瞬间,燕纷飞已是一个跃起挡在了玄清的面前。 于此同时,数十根箭羽从天而降,直逼而来。 “大哥!”宵鸿雁惨叫出声。 原来是宵鸿云将其护在怀中,自己却身中数箭,倒地不起。 玄清再瞧瞧倒在玄清身上的燕纷飞,亦是一副出多进少的模样。 第46章 第 46 章 “你不要说,让我说。”燕纷飞虚弱道,“你不喜欢我,我却对你欢喜的紧,为你而死本女侠不亏。” 玄清为难道:“可是……” 燕纷飞想要捂住玄清的嘴:“不要难过,这是我的选择。” 玄清偏偏头,躲了过去,说道:“可是这箭头是钝的,死不了人。” 燕纷飞:“……” 燕纷飞头一歪:“哎呀,我吓晕过去了。” 玄清:“……” 宵鸿雁与宵鸿云对视一眼。 宵鸿云一个驴打滚,翻身而起。 “小弟息怒。” 宵鸿雁气道:“你骗我!” 宵鸿云指着脸颊道:“你的泪水还未擦干净。” 宵鸿雁下意识地一抹脸,宵鸿云转身就跑。宵鸿雁再也顾不上同胞之情,提鞭追过去,与他打做一团。 玄清无奈地摇摇头,对怀中装死的燕纷飞道:“姑娘下次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燕纷飞睁开一只眼睛:“才不是我。” 不是她,那会是谁? “是我。” 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玄清循声望去,见着了一张年轻的脸。 暮非? 他怎么在这,莫非薛兄出事了? 玄清心中一惊,直起身子,燕纷飞立时“哎哟”一声趴到了地上,玄清连忙扶她起来。 “抱歉。” “不歉,不歉,我摔醒了。” “……姑娘风趣。” 暮非眉头一拧:“你们还有空耍把戏,看不起我吗?” “你才知道?”宵鸿雁冷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入得了我们的眼?” 暮非怒极反笑:“你却是连个容器都当不上的废物。” “容器?什么容器?”宵鸿云道。 暮非目光转向玄清:“最好的容器不就在这吗?” ——你想她已入魔,身上有孟玄彦的元丹,手上有孟玄彦的心头血,若是再得到一本夺舍离魂之书,会做出什么事。 薛岚的话钻入脑海,想不到百里闻香的主意竟打到了玄清的身上。本欲留她一线生机,渡她一程,如今大错已铸,为了师兄玄清也不能让她再错下去。 玄清对暮非道:“当日你父亲因与逍遥教勾结,才落得这般田地,你难道要步他的后尘?” 暮非冷笑道:“今日我便要为父报仇。” 话语间,零落在地上的箭羽顿变,根根竖起,移形换位,不消片刻圈起一方大阵。玄清观此阵,心下一凛。 宵鸿雁扬鞭:“什么鬼把戏?” 宵鸿云面色冷峻,错开一步,掩住其弟,低声嘱咐道:“形势一变,你立刻向南冲去,越快越好,不许回头。” 宵鸿雁错愕道:“大哥?” 宵鸿云却道:“记住,你身上背着无双宫百余人的性命。” 宵鸿雁愣了愣,而后点点头。宵鸿云见状,长舒一口气,又听他道:“无双宫的性命系在我身上,我的性命系在你的身上。还说我,你不记得我们在娘面前的起誓了吗?” 宵鸿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道:“你我兄弟二人从此以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离不弃。” 燕纷飞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危险,紧紧攥住玄清的衣袖,玄清拍拍她的手道:“不要怕,有我。” 暮非狂笑道:“现在怕了?晚了!” 霎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靡靡紫气自钝箭之处腾升而起,柔纱似的在空中舒展开来,顷刻间便形成了他们眼前的迷雾。 “大哥……” “小弟……” “玄大哥……” 耳边的声音慢慢退去,化成了缱绻缠绵的丝竹声。有人举起酒杯迎头浇下,一饮而尽,烈酒入肠,刺得眼眶微热。 “好酒,好酒。” 游女笑吟吟地为他又添上一壶新酒,他透过窗格的雕镂望向一川烟草,却在敛眉一瞬瞥见立于船头的那人。 婷婷而立的女子抬起手拢了拢被雨水润湿的额发,袖袍向下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在粼粼水光的映照下烟笼似的迷蒙。 那人手下一动,气劲射出,水面忽地暴涨,船身剧烈摇晃起来。游女堪堪稳住身形却见对面小舟有一女子狼狈地攀住船沿,衣衫尽湿,两眼喷火地望过来。 “公子……” 那人笑道:“美人好,湿身的美人就更好了。” 是师兄与百里闻香。 玄清穿过层层迷雾,向前迈出两步,潮水退去了,土地尚有几分湿意,入目的是满庭的红叶落花,展现在他面前的景象变成了无限寂寥的暖黄秋景。 摩挲着落灰的杯沿,氤氲的茶香似乎还在袅袅缠绕着雾气,可惜泡制的人寻不见了。潮起的朔风轻轻荡荡地打来,吹落了一树的枯叶。点点墨迹落在泛黄的纸上,指尖触碰到画纸的一角,粗糙的质感还残留着白天的温度。 玄清向院外望去,苍郁的树枝间,一只纸鸢孤零零地挂在上面。 ——你瞧不知是哪家小姐的纸鸢挂了上去,我且去帮她取下,说不定能开启一段旷世情缘。 师兄的一句话至今萦绕在玄清的耳畔。 原来这不仅是百里闻香的心魔,亦是他的心魔。 玄清心中忽觉空茫,百年来他只知修仙问道,却从未修心。师尊曾说修仙者必先修人,师兄错了,百里闻香错了,那么他呢?他是否也错了。 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手脚并用地攀上树枝,勾起纸鸢,拿到手里的瞬间却变成了一只蚱蜢。 又大又丑的蚱蜢。 玄清不由笑出声来,伴随着轻笑,迷神惑心的阵法破了。声音再次潮水般涌上来。 “大哥你掐我脸做什么!花瓶不是我打碎的!” “小弟不可调皮,让娘知道又该罚我了。” “你不是我夫君!你是谁?你……你长得可真俊俏。” 眼前的迷雾也跟着散去了,恢复清明的视线里,是一个人似笑非笑的弧度。 “一剑惊鸿?” “是我,”他挑眉道,“原来你也有如此狼狈地一天。” 玄清道:“非也,我衣衫整洁,不知你从哪里看出来了‘狼狈‘二字” 一剑惊鸿探过身来,抵住他的额头:“从你的眼睛里。” “被你发现了,”玄清伸手覆住他的眼睛,“不要再看了。” 语罢,玄清抽剑转身:“该你了。” 暮非难以置信道:“你竟能破阵?” 玄清道:“暮云的尸体在后山。” 暮非惊怒交加,死死瞪向玄清。 玄清叹道:“暮云庄主确实已逝。” 暮非再无言语,眼里是恨是痛,到底没有流下泪来,飞身掠去,急急赶向后山。 玄清望着他悲怆的身影摇摇头,看向尚在心境中出不来的三人,阵法已破,法术持续不了多久,先放着吧。 眼下找薛岚要紧,他先去了暮非处,却不见人影,单现在环境之中,不能不说毫无险境。 玄清奔向后山,好在赶过去时并未发现打斗的痕迹,薛岚正完好无损地站在地牢外愣愣出神。 玄清走过去,担忧道:“薛兄无碍否?” 薛岚不答,仍是专注地仰望夜空。 “月亮出来了。” 玄清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那是一轮满月。 晚风沁骨,夹杂着刀子般的寒意,玄清的心也跟着冷了下去。 月圆之夜,葬魂之时。一剑惊鸿亦有所感,提剑而来。 玄清提起真气,于眼前一划,咏道:“浊三清,化一气,飞霞腾身,天地任遨游。” 目色霎时清明,天地之间,万物皆入玄清眼。玄清扫视一圈,果然暮非的小阵牵动了百里闻香的大阵,无双宫已是一处死地了,而她竟把自己也置于阵中,看来是下定了决心。 玄清心念稍转,目中真气再涨,见空中气流急剧翻涌,六甲隐现,立时手掌一翻,万丈光芒破空而去,激起天地震荡。 一剑惊鸿错愕一瞬,随即定下心神,腰间青雪出鞘,敛起周身剑气,随着光芒而去,端的是一剑争锋,生生逼得阵法破出一道斜口。 玄清拍掌道:“不愧是一剑惊鸿,当真是惊鸿一剑。” 他收气御劲,闻言微微一笑,平素冷峻的脸庞透出一丝柔色。 玄清心头一暖,仍不住想开口再称赞他几句,却听薛岚忽然道了一声“玄兄”。 玄清下意识地回头,耳边顿时炸起一道惊雷,薛岚对玄清无声作出口型。 “得罪了。” 玄清的心猛然漏下一拍,精气点目,玄清看得见阵法变化,然而从未想过去看透人之皮囊。他不是薛岚,他的目标亦不是玄清! 一息之变,变万数。 右手一抬,业火腾升,愤然而起,烧得那法印如调花碎落,左手点画虚空,描绘出锁魂阵,凝元于一。饶是如此,玄清终究是慢下一步,魔笛悠悠,惊雷阵阵,搅得玄清心血翻涌,灵台受创。 纵有罡气护身,再抬眼,玄清见到的仍是喷涌而出的鲜血洒向了那轮圆月。 脚下的土地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缠住玄清的双腿,这等小术玄清本不当放入眼中,然而肉身强行抵御雷劫,已不堪重负。玄清心系一剑惊鸿,余光扫过,是他在锁魂阵内气急败坏的模样,玄清不由想笑,忆起此时实在不合时宜,才堪堪压下欲翘的嘴角。 面前的“薛岚”一击得逞,也不再伪装。艳红的指甲划破渐浓的黑雾,她的眼角微微上挑,目光流转间言笑晏晏。 玄清看着她一步步的向玄清走来,脚链上的铃铛叮呤作响,脚步轻灵无声,寂静的月光下只有铃铛的脆响。 “我倒要看看你有几颗元丹,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护住他。” 语气是极尽的温柔,语意却是凶险之极。 “待我夺了你的肉身,就登上仙山与孟郎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百里闻香停在玄清的面前,利爪刺透胸膛,看着玄清的白袍染上新红,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然而百里闻香没有进行一步动作,她猛地撤后一步,与此同时,凌冽银鞭呼啸着滑过玄清们之间,削掉了她暴露在外的一小截红指甲。 百里闻香见行事被阻,暴怒回头,宵鸿云早有准备,提起□□迎头对上。 “臭婆娘,让你嚣张!” 宵鸿雁紧随其兄,两人一攻一守,配合得默契无间,虽实力远逊于百里闻香但也缠得她进退不得。 燕纷飞趁此机会跑来扶住玄清,解下随身药囊道:“玄大哥,快吃了这颗白果丹。” “多谢。”玄清接过丹药,甫一下肚,翻涌的气血便平息了下来,药王后人果真名不虚传。 燕纷飞见玄清恢复常态,松下一口气,小心地观察周遭之事,当她看到一剑惊鸿凶神恶煞地被锁在阵中着实吓了一跳,冲过去道:“不要怕,本女侠会想办法救你。” 玄清咳嗽两声:“他是被我关起来的。” “……” 燕纷飞脚步一顿,继而向后一划,保持前倾的姿势退到了玄清的身后。 “一剑惊鸿又被洗脑了?” 玄清瞥了眼杀气快要溢出来的一剑惊鸿,连忙解释道:“没有……” “你们两个还有空谈天,”宵鸿雁怒吼道,“不过来帮忙!” 实力到底悬殊太多,招式再玄妙也不过是占一时上风,待套路被看穿,就再无胜算可言。 宵鸿云与宵鸿雁额角冒汗,虎口出血,已是气力难支。 燕纷飞上前一步,手上一扬,道:“老妖婆看我毒粉!” 百里闻香下意识地挥袖一挡,宵鸿云趁机杀了个回马枪,令她的手臂上眨眼间就多了一道血痕。 百里闻香用手一抹,看着指尖的艳红,眸光愈发冷酷。 “雕虫小技。”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红唇大张。 宵鸿雁蹙眉道:“她打什么哑谜。” 玄清道不好,那声音不是奔着耳朵,而是直窜脑海的!寻常声音堵住耳朵可以听不见,这种带着怨念的咒声却是无孔不入,渗入骨髓的疼痛。沉寂一瞬,三人捂住头面色惨白地滚到地上,冷汗淋漓,莫说还击,连一句讥讽的话也说不出了。 玄清忧虑好友状况,戒备百里闻香动作,又得运气护体,三心二意之下锁魂阵亦弱了气势。一剑惊鸿不再犹豫,破阵而出,刹那间,白光一闪,剑气纵横,磅礴剑意惊得百里闻香都收了攻势。 酝酿许久的杀意,未想到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玄清观声音渐停,燕纷飞三人陷入昏厥,暗叹自己当真是因祸得福。若没有百里闻香在前,玄清看这通天的剑气十有八九是要冲着玄清来的。 自相遇以来,一剑惊鸿之功日精月益,现如今光其宏大剑势就非凡人可敌,更何况其剑心通明始终如一。玄清闻剑声隆隆,忽然明白他从来都不需要玄清的保护。此时此刻,以身为剑保护玄清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剑惊鸿。 一剑既出,天下无敌,惊才艳艳,无出其右。 非是无敌,实为无双。 玄清自心中发出感慨道:“能再见师兄血脉,我这人世一遭走得不亏。” 周遭气流停滞一瞬,剑气陡然暴涨三分,邪气亦是掀起惊天怒涛。 “不亏?”一剑惊鸿冷声道,“切莫后悔。” 剑锋一转,一道超然剑气却是避过了百里闻香直扫玄清的面门。玄清堪堪躲过,心道原来他的气还没消光。 至于那百里闻香,不知何故忽然怒极,双目赤红犹如含血,原本游刃有余的她变得毫无章法隐隐透出玉石俱焚的势头。 “你们怎敢!” “为何不敢。” 剑气与邪气交织圈起一方天空,好似密密合合的织网将两人困在其中,亦将他人阻在其外。 “好好好,为何不敢,今日我便教教你!” 百里闻香双手一勾,黑色煞气仿佛有了生命,嘶吼着朝一剑惊鸿攻去。黑气如雾如电,更如数百双利爪从四面八方冒出。最可怖的是这黑气,斩不断,除不尽,绕是一剑惊鸿有超绝剑气也陷入苦处。 就在此时,百里闻香身影一闪,转瞬至于一剑惊鸿背后,一剑惊鸿反应极快反手刺之。不想百里闻香等的就是这一剑,她右手攥住剑身,不顾淋漓鲜血,扣住一剑惊鸿的肩膀直撞气流圈。 一剑惊鸿首当其冲,全身上下顿无一处完好。 百里闻香大笑道:“你这次能救谁,你谁也救不了。” 第47章 第 47 章 “你错了。” 玄清无视刀锋般的气流,一步步走进去。 “你问我,我有几枚元丹能护他,玄清的答案是一枚。” “哈哈哈,”百里闻香大笑,“放弃了吗?虚伪小人。” 玄清继续道:“师兄亦只有一枚元丹。” 百里闻香停下笑意:“你以为你能夺取我的元丹?” 玄清摇头叹道:“我夺不去,谁都夺不去。” 百里闻香居高临下,轻蔑道:“尚有自知之明。” “师兄生性豁达,正气天成,”玄清透过百里闻香往向远处广袤的天空,“师尊曾对我说别看他玩世不恭,元丹却是至纯之色。” 百里闻香面色一僵,捂耳大叫道:“不要再说了!” “如今还能再见至纯之色吗?”玄清问。 从她相思入骨,走火入魔的那一刻起,邪气就不断地侵蚀着师兄的元丹,百余年的时间足够将其吞噬殆尽了。支撑百里闻香的早已不是师兄的元丹,而是祸事的魔星。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百里闻香一声凄厉长啸,丢下一剑惊鸿全力向玄清冲来,周身邪气尽聚这一掌,窜流的黑雾与夜色融为一体,像是暗处蠢蠢欲动的野兽。 玄清不躲不避,单是说道:“师兄早已不在,再也回不来了,收手吧。封飞瑶。” 雷霆万钧的手掌,停在玄清面前一寸。 “你怎会知晓我的姓名?”百里闻香愣愣道。 “纸鸢,”玄清道,“困于心魔时,我爬上树梢摘下了那只纸鸢,上面绣着你的名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百里闻香喃喃道,“时间过得太久,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原来我不是忘了,而是不愿再忆起。” 玄清叹道:“师兄元丹已毁,莫要再辜负他的心血了。” “你说的对,玄彦走了,我该随他而去才对。” 百里闻香双眼里流出血泪,姣好的容颜急速衰退,黑发染白,一息之间由双十行至耄耋,然而下一个瞬间她的脸上再现狠戾之色。 “你为什么没有死,是那个人救了你是不是!” 玄清手中捻尘诀,沉声道:“是。” 百里闻香气息骤乱,奋不顾身地攻向玄清。 “当初他竟看着玄彦受苦,见死不救,你也该死,你们都该死!” 她心神已乱,几近崩溃,使出的法术溃不成招,玄清手中尘诀一出,一道金光顺势迸射而出,直击她的胸口。 百里闻香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玄彦明明可以活……明明可以……” 玄清怜悯地看着她:“师兄已自废修为,决心同你一起经历人间,生老病死,失了元丹仅剩一身凡骨。” 百里闻香闻言浑身一阵痉挛,双目浑浊地望着天空。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玄清问道:“你又为何不告诉师兄你欲长生?” 可惜玄清得不到回应了,心念尽失的百里闻香已是白骨成灰。 为了一个人,苦苦追寻了一辈子,却终究错过了。或许,他们本不曾错过,只是执念太深,化缘为怨了。 玄清掐出风决,让晚风卷起她的执念,吹向那遥不可及的瑶山。这是玄清最后能做的事了。 此时,宵鸿雁从昏厥中惊醒,提鞭而起,对玄清道:“臭婆娘呢,我来收拾她!” 玄清道:“尘归尘,土归土了。” “什么?”宵鸿雁茫然地扫视一圈,“她使了遁土术?在哪里?” “结束了。” 玄清望向远方天际,一线白光乍亮,新的一天到来了。 宵鸿雁扶起他大哥时,仍是不信:“就这么结束了?” 宵鸿云道:“赢了还不高兴?” 宵鸿雁道:“我还没有大展身手呢!” 宵鸿云笑道:“等你大展伸手早人就死光了。” “你!”宵鸿雁气道,“无趣,太无趣了。这都没来得及引起武林纷争,刚起了点水花就结束了,你不会不甘心吗。” 宵鸿云摇头道:“武林盟主都死了,只算点水花?”他戳了戳宵鸿雁的额头道,“武林风波只会一波接着一波,珍惜当下吧。” 宵鸿雁捂住额头瞪他道:“你怎么继承了宫主之位就更像老头子了。” 宵鸿云权当没有听见,对玄清拱手道:“多谢先生出手相救。” “严重了,应该谢谢……”玄清转了转头,寻找一个剑气凌然的身影。 燕纷飞似是知道玄清心中所想,吐舌道:“我看见他一人走了。” 明明重伤在身,还强行运功,玄清无奈地叹气。 “对了,薛岚不知如何,”玄清道,“趁着天色渐明,我们分头寻他吧。” “希望他不要被暮非打死了才好。”宵鸿雁嘟囔道。 宵鸿云蹙眉。这时一道熟悉的娇声自树后传来。 “主人无事,只是受了些轻伤,他请玄公子去偏院一见。”春娘一扫往日神色,对玄清作了个揖。 “什么偏院一见,”宵鸿雁不满道,“说的好像无双宫是他家一样。” 燕纷飞附和道:“就是,明明是我家。” 宵鸿雁一听,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咳得脸色通红。宵鸿云为他顺气道:“早跟你说祸从口出,就是不听。” 玄清见他们活泼依旧,放下心来,对春娘道:“请吧。” 春娘颔首,引玄清过去。这一路玄清思虑良多,最后念想一转,索性不想了。 薛岚在院中似是等了很久,脸色泛白,鼻耳皆红。 他的第一句话是:“你不会怪我吧?” 玄清反问道:“暮非是你引进来的?” 薛岚面色一暗,道:“是。百里闻香这样的女人,不露出破绽,她是不会在准备不足的时候出现的。” 玄清又问:“暮云也是你杀的?” 薛岚不答,闭上了双眼,良久才道:“薛家上下老小的人命都系在我的身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的情景。留在百里闻香身边愈久,我愈清楚以我的实力,终身都不可能报仇。直到天机老人的那句话。” 他睁开眼睛看向玄清:“‘西南山下,武圣再临。’我当即明白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玄清道:“你成功了。” 他凄凄一笑:“是的。” 沉寂半晌,玄清望着东升的日头,道:“早晨露重,薛兄进屋吧,小心染了风寒。” 薛岚不动,看着玄清道:“我还是玄兄的好友吗?” 玄清颔首:“永远都是。” 他微微一笑:“如此,我以好友的身份给你一个建议:现在去找一剑惊鸿道歉还来得及。”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 “何事?” 薛岚摇头:“算了,你快去找他吧,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那么告辞了。” “玄兄!” 玄清应声回头。 目光对上的瞬间,薛岚朝玄清微微一颔首。 “就此别过了。” 玄清明白,薛岚是在与他告别,也是在与才曾经的自己告别。 细碎的阳光洒落到院中,玄清摸摸门柱的剑痕,苦笑着摇摇头,走了进去。 “一件惊鸿。”玄清轻唤。 一剑惊鸿不理,脱下血衣,专注地擦拭身体。 玄清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斑驳的伤痕,心下一痛。 他一眼便瞧出了玄清心中所想,冷哼一声:“我岂是怕死之人。” “嗯,”玄清笑,“你不怕死,怕苦。” 他面色一僵。 “玄清。” “在此。” 玄清应了一声,见一剑惊鸿忽然丢了一个物件过来,下意识地接住。 看着手中写着“玄清”的丑蚱蜢,玄清微微一怔。 “百里闻香一死,‘轮回’也该到尽头了。” “就算是梦,总想做长点。” “你说什么?” 玄清眼帘微瞌,低声道:“昔日有人对我说过百里闻香的感情,我不能理解,现在忽然懂了一点。人生太短……” “人生太短……”一剑惊鸿手腕一转,剑芒四射,“这一世我只是一剑惊鸿。” 玄清道:“短短一年的时间,我感悟良多,你可愿随我继续看看着江湖?” 一剑惊鸿愣了一愣,随即起身,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你可跟好了。” 玄清见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一如彼时的醉仙阁上的初遇,胸中畅快非常,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个江湖的精彩才刚开始。 第48章 第 48 章 番外篇:现代型猫妖 1 李泽有两个秘密。 第一个秘密是他暗恋隔壁的严逸整整五年了。 第二个秘密是母胎单身二十五年的他终于习得了法术。 真正的法术,不是嗖嗖嗖能上天的那种法术,是呼啦啦能变身的那种法术。 为了第一个秘密,他放弃了变成超级赛亚人、变形金刚、奥特曼的机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变成一只猫。 一只拥有水灵灵、蓝汪汪的大眼睛,白绒绒、软绵绵的毛发的超级无敌卡哇伊猫咪酱。 而他那温柔似水的梦中情男,天使般的意中人一定会捡走在雨中瑟瑟发抖,可怜兮兮的超级无敌卡哇伊猫咪酱。 李泽自知配不上严逸,只求做他的宠物,分得一丝丝温暖。 如果能被那双手抱进怀中,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2 李泽选了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在严逸必经的上班路上,掐好时间,趴在纸箱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声。 “喵~” 电光闪烁下严逸的脸依旧是如斯美好,若真的有天使,也只会是这般吧。 李泽又陶醉地叫了两声,一声比一声撩人,直从卖萌逼上发春的边缘。 “喵,喵~” 终于李泽看着他的男神走过来,走近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经过了他的身边,然后……踩在水坑上溅了他一身泥水。 嗯?一身泥水? 李泽一个激灵从幻想中惊醒,眼看着严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连忙跳下纸箱去扒他的裤腿。 一定是他的叫声太小了,被雨声盖住了,严逸才没听见。 果然,一扒裤腿严逸就停下了,他皱起形状好看的眉头,低下头盯着他看了半晌。 李泽努力睁大他那蓝汪汪的猫眼。 “喵!”天使把我带回家吧! “好脏的猫,哪来的?” “喵喵!”我一点都不丑,那是你踩上去的泥水! 严逸当然听不懂李泽在说什么,他视线扫到纸箱上,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又丑又脏,怪不得主人不要你了。” 李泽痛苦扒地,想不到变成超级无敌卡哇伊猫咪酱也会被心上人嫌弃。 “算你运气好,”严逸蹲下身一把捞起他,“先带你去我家洗个热水澡。” “喵喵喵!”果然天使就是天使。李泽激动地扬起脸。 “我这裤子一千多块呢,被你挠坏了怎么办。”严逸自言自语道。 3 如果能被那双手抱进怀中,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李泽的幸福感直持续了十分钟,就被近乎粗鲁的一摔给摔破碎了。 “你的前主人应该有训练过你吧,你要是敢在我家乱挠或者随地大小便,我就把你带去宠物医院阉了。” 说完,严逸打开水龙头毫不留情地对他一阵猛搓,跟搓土豆似的,直搓得李泽眼冒金星,蔫在瓷砖地上找不到北。 罪魁祸首目睹他的惨状,只发出了一个评论:湿身的猫长得和外星人一样丑。 他居高临下地对李泽宣布:“从今天起,你就叫丑八怪了。” 李泽还没来得及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又被严逸抱起,拿着毛巾继续揉搓。 “喵嗷!” 他从来不知道这双看似柔软的手,手劲竟然那么大。 要死了。 在吹风机的猛烈攻击下,李泽一面被吹得脸不成型一面哀叹自己短暂的猫生。 一定是天使不喜欢猫才会这么对他,他真傻,变身之前为什么不先调查清楚天使是狗派还是猫派呢?早知道他就变成英俊潇洒帅气无敌金毛犬了。 “幸亏你不是狗,”严逸撸着他的小脑袋说,“不然直接把你送给楼下保安当看门狗。” “喵……” 其实天使不喜欢动物。 李泽安慰自己。 4 “丑八怪把我的袜子叼过来。” “啧,长得丑还敢挑食,给你剩饭吃就不错了。” “不许叫,叫得我脑仁疼。” 不,他想要的温柔呵护不是这样的! 住在严逸家的这些天里,李泽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天使之所以圣洁美丽就是因为他们远在天边,一旦他们堕落到凡尘只会成为恶魔! 他眼里的严逸应该是彬彬有礼,温柔可亲的,而不是瘫在沙发上抠脚,屁股下还压着昨天没洗的脏衣服! 他想过人都有秘密,都是双面性的,然而他没想过男神的秘密是如此不可承受之重。 如果时光能重来,他一定会选择变成超级赛亚人、变形金刚、奥特曼……就算变成猫,他也不会将自己遗弃在严逸的下班路上,而是上班路上! 他想起办公室那只万众宠爱的吉祥物,不禁流下嫉妒的眼泪。 李泽在这边黯然神伤,那边严逸走过来就是一胡撸。 “下午带你出门记得多卖萌,要是影响了我形象,就把你阉了。” 他曾经的男神,天使,梦中情人这么对他说道。 “哦,对了,在外面我会叫你小咪。你熟悉一下,小咪,小咪,小咪咪。” 5 他的名字是李泽,变成猫之后叫丑八怪,做严逸的圈粉利器时叫小咪。 “哇,好可爱的小猫!” “严先生你好有爱心哦!” “真可怜,谁那么狠心把你抛弃了。” 此时此刻,他的周围没有小咪咪,只有大眯眯,被传递在一个胸脯与另一个胸脯之间,差点被香水味淹死了。 而严逸站在不远处,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不忍心看它受冻。” 什么不忍心看我受冻,明明是不忍心看我挠坏你的西装裤。 李泽气得直喵,莺莺燕燕们却说小猫在感谢他呢。 感谢你让我幻灭哦。 李泽决定解除法术,必须解除法术,他要回归正常生活,搬离公寓,在没有严逸的地方默默修补自己破碎的处男心。 6 呼啦啦的法术在呼啦啦声中解除了。 严逸举着吹风机吹着吹着,他手中的白毛就变成了光溜溜的皮肤,案几上的丑八怪变成了翘屁股的裸男,这个裸男他还认识,是隔壁住了五年的邻居。 “……” “……” 两人顿时陷入迷之沉默。 吹风机兀自呼啦啦地吹着。 李泽觉得自己的屁股嗖嗖嗖地冒热气。 “那个……能把吹风机关了吗?”他憋不住问。 “我能用吹风机砸死你吗?”严逸反问。 “……” “……” 严逸收起吹风机,李泽拿猫垫盖上重点部位。 “所以你是猫妖?”严逸坐到沙发上理了理思绪。 李泽红着脸摇头:“我是见习法术师。” “所以你一直宅在家里不是看黄片是在捣鼓法术?”严逸问。 不,其实是在看你的照片。 李泽没胆子说实话,抿着唇算默认了。 “说吧,为什么变成猫埋伏我,”严逸问,“什么仇什么怨?” “因为喜欢你……”曾经。 李泽瞥了他一眼,小声说。 他以为严逸听不见,毕竟他经常选择性无视他的猫叫。 谁知道严逸特别淡定地说:“这个理由我信。” “不,你可以不信的。”李泽严肃地说。 严逸继续选择性无视:“所以以后你希望我叫你丑八怪还是李泽?” 李泽说:“我以后不会变成猫了。” “哦,”严逸点点头,“那还是叫你丑八怪吧。” “……” “我买的猫粮,猫架,猫窝……怎么算?” “我会赔钱的。” “我为了养你付出的心血怎么算?” “……” “我被玩弄的感情怎么算?” “……” “唉,枉我掏心掏肺地对你。”严逸叹气。 李泽忍不住了:“我要不是人变得猫,早被你阉了。” 严逸瞥了他一眼:“要不是人变得猫,哪会那么听话。” “啊?” “你傻吗,正常人会对一只猫说那么多话?” 7 “所以你早知道是我了,才威胁我?” “不是,正常人不会对猫说人话,可我不是正常人啊。” “……” “愣着干嘛,帮我把袜子拿过来。” 李泽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委屈求全的猫生远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戴着小铃铛项圈,时不时学两句猫叫,趴在严逸的腿上看电视……等他恍然惊醒时,发现自己俨然陷入了□□剧本。 “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好吧。”趁着用餐时间,李泽委婉地提出抗议。 严逸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作为一个变态,你有意见?” “……有。” “说来听听。” 李泽鼓足勇气道:“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个正常人。” 严逸说:“晚了。” 李泽问:“为什么?” 严逸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因为你喜欢我。” “……”好不要脸的人。 严逸托起腮帮子,侧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难道不喜欢了吗?” 李泽瞬间涨红了脸,蚊子般小声哼哼。 “喜、喜欢。” 8 “严先生好久没看见你带小咪来了呢。” 一到午休时间公司的小姑娘就把严逸围了起来,她们对萌得人心肝颤超级无敌卡哇伊猫咪酱始终念念不忘。 “他的爱人占有欲太强,不愿意让他出去卖萌了。”严逸说。 “好可惜哦,”小姑娘们集体哀叹,“小咪太可爱了,好想再抱一抱。” 严逸点点下巴,眯起眼睛,是一向温柔的笑意。 “确实很可爱。” 9 休假一周回来的李泽,对办公室的吉祥物抱有莫名的敌意,这几乎成为了所有同事的共识。 毫无战斗力的软萌吉祥物,在他嫉恨的目光下不由瑟瑟发抖缩到铲屎官一号的背后不敢露头。 猫奴们立刻被它委屈的小神情弄得心都化了,集体谴责李泽不人道的行为。 李泽哀叹,他们不懂,他只想教会吉祥物,猫的世界是残酷的,面对强大的敌人时,长得萌半点用也没有。 可惜他的心思无人知。 他的两个小秘密都牢牢地攥在了一个人的手里。 10 天使变成了恶魔,见习法术师依旧没能逃出梦中情男的魔爪。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