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你的白月光》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想做你的白月光》作者:息霜 文案: 喜欢的养在外面,天高地阔,鸟语花香 不喜欢的留在里面,天昏地暗,风摧雨折 —— 林襄知道霍司容的秘密 霍先生暗恋哥哥林砚 因为得不到,退而求其次,将弟弟林襄留在身边 有一天,林襄对霍司容说: “我其实很努力,想把自己装进你心里,只不过……” 林襄没把话说完,他走了 · 霍司容明白 他要追很久、走很多地方 吃他吃过的苦 才能找回他的金丝雀 为他筑一座名为“霍司容”的华丽宫殿 然后狠狠圈入怀里 1、前期渣后期甜,巨狗血,入坑谨慎 2、影帝攻x作家受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娱乐圈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襄,霍司容 ┃ 配角:林砚 ┃ 其它:好大一盆狗血 一句话简介:渣攻忏悔录 第1章 三年前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刺破浓稠的黑夜。 担架上的青年呼吸微弱,急救护工和临时调来的医生将他团团围住。 “坚持住!”有人大喊。 青年眯缝着眼睛,原本纤长浓密的羽睫结着血块,他太累了,眼皮睁不开,干脆试图合上双眼。 身材高大的男人低吼:“林襄,你就是死了,也别想我放过你!” 就像高压电击,那声音在青年听上去,熟悉得宛如恶魔咆哮,让他瞬间清醒了几秒。 “不……”青年张了张嘴,布满血迹的脸上浮现出痛苦。 从车祸发生到现在,分明忍受了巨大的疼痛,都未曾露出难过的脸,竟在听见男人声音这一刻显出崩溃绝望,林襄想大声让他滚。 良久,唯有眼角一滴泪滑过。 医生一刻不敢耽搁,风驰电掣将他推进手术室,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护士将试图冲进手术室的男人挡在门外,半是不忍半是劝阻:“霍先生,您不能进去,手术一旦有进展,我们立刻通知您!” 霍司容忍了很久,才没粗暴地将挡路的护士一把推开。 经纪人闻尧按住霍司容的肩膀,低声道:“只有等了!” 霍司容跌回座椅,腰背佝偻,双肘撑着膝盖,两手拢头发,将近一米九个头的男人此刻竟颓废得差点让闻尧认不出来。 霍影帝今年三十六了,一个演员能拥有的最高荣誉,他在人生的前半阶段已经拿到手软。在外人眼中他什么都有,才貌、名利、地位、显赫的家世、家喻户晓的人气,除了家庭不太完美。 护士抱着手术确认书急急出来,站在急救室门口大喊:“林襄的家属,请签字!” 霍司容猝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向护士:“他哥哥在国外,我签。” 护士犹豫,她认得这位炙手可热的大明星,迟疑地问:“霍先生,您是病人的直系亲属么?” “他是我的合法配偶。”霍司容想也没想道,从西服内袋中取出手机,登陆婚姻认证网。 “但您和他已经离婚了。”闻尧低声提醒。 霍司容正好打开婚姻关系确认的页面,绿色字体的“已离婚”让他头脑发懵。 霍司容记得自己演过许多次这种角色,肝胆决裂地等候在手术室门口,恨不得以头抢地,用自己一条命换回命悬一线的爱人。 当他还年轻时,偶像剧里时常出现这种老掉牙的套路,霍司容对情节的表演信手拈来,熟悉到可以一边哭着求医生救爱人,一边在脑内吐槽“真是无聊透顶”,甚至在表演结束后,能面带商业微笑收获现场一众眼泪。 那时候,他对林襄还怀着既厌恶又不舍的矛盾情绪,那时候的林襄就像始终围着地球转的月星,在闪闪发亮的霍司容身边,低调渺小、微若尘埃。 而现在,恨透了他的林襄生死未卜。 巨大的无力和绝望笼罩了他,霍司容除了祈求上天、恳求医生,别无他法。 “病人失血过多、脏器受损、多处骨折、脑内震荡,情况较为危急,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医生手套沾满血,他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许是见惯了生死,医生就连下病危通知书时,都生硬无情得像极死神,而非悬壶济世的慈善大夫。 霍司容扶住墙壁,眼前仿佛出现无数黑白色重影,雪白的墙壁,刺鼻的消毒水味,整个世界都在飞速旋转倒退,光影迷离,时光洪流逆行而上。 三年前,林襄20岁,鼓起年轻人最无知无畏的勇气,向33岁的霍司容求婚。 · 宁北大学的后门有一条“美食街”。 美食街临近的住宅修建于上个世纪,巷子狭窄,人又多又密。 前两天刚下过雨,坑洼不平的路面积水众多,稍不留神就能踩成“泥汤鸡”。 大排档的肥圆老板扯开膀子撸动羊肉串,嗓里掬一把陈年油烟气,热情地粗吼:“烤串串嘞,便宜味儿美!小同学,来两串?” 大铁锅中炸饼的熟油不堪燥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热腾腾的白米粥、南瓜粥、皮蛋瘦肉粥上,几只蝇虫、幼蛾绕着滚烫的电灯泡嗡嗡叫唤。 距离美食街头顶三米,时年已久、外墙褪色的居民楼间,密布着蜘蛛网般的私拉电线,似乎随时都能落下来砸到某个倒霉蛋头上。 然而,兴许是大学附近灵气葱蕴,这么多年,这条“无安全、无管理、无卫生保障”的三无“美食街”却从未闹出过事故,别说事故,就连蚊子盯人的事儿都极少发生。 大约是蚊子也不想来搅扰这片脏乱却温馨的小巷。 林襄刚结束晚间的商务英语课,抱着书本直奔巷口,快速跑动间,两条牛仔裤裤腿沾上许多泥点。 路人好心提醒:“哎呀同学,跑慢些,水花子溅起啦!” 林襄一回头,招手跑远:“不好意思啊!” 巷口站着头烫黄毛、身材中等的青年,正百无聊赖地抖腿,眼角视线捕捉到飞驰而来的少年,顿时一个猛子扭回头,兴奋地大喊:“林襄,这儿!” “何思远!”林襄一记急刹车,堪堪在黄毛青年面前停下,气喘吁吁地笑:“你丫啥时候回的宁北啊?早不说你要来,我就翘课了!” 两人高中那会儿是同桌,后来何思远立志当演员,考去外省某影视学院,林襄留在本市念大学。 何思远重重一拍他肩膀,险些将林襄的小胳膊小腿拍趴下,林襄边喘边推搡他:“慢点慢点。” 何思远胳膊一弯,搂住他的脖子,哥两好道:“我这不昨天才回来吗,倩倩缠着我陪她玩儿,也没时间和你聚聚。” 林襄站直身子:“倩倩身体咋样,好些了吗?” 何倩是何思远的亲妹妹,打小身体不大好,是个药罐子。 何家父母离婚后,一个沉迷打牌一个沉迷酗酒,何思远心一横,干脆带着倩倩离开两不靠谱的爸妈,自己租了间房子,兄妹两相依过活。 “还行吧。”提起亲妹,何思远脸上露出点转瞬即逝的忧色,旋即展颜笑道:“等我以后挣了钱,肯定带她去大医院把病看好!” “你肯定能,兄弟!”林襄想也没想道,他其实挺佩服何思远。 何家父母离婚时,何思远正念高三,当时二话没说,果断用法庭判的抚养费,带着四岁的倩倩出来租房子,过上披星戴月的走读生活。 何思远那会儿一天打三份工,找亲戚告同学,求爷爷请奶奶地凑齐念大学的学费,将倩倩留在外公家,孤身北上。 林襄打心眼里希望这位兄弟能混出名堂,辛苦付出的人总得有回报,不是吗? 提到倩倩,林襄心里清楚那小姑娘离不开他哥哥,何思远在这儿等了他将近俩小时,小姑娘肯定急得哭着到处找他哥哥了。 “我也好久没看倩倩了,”明天周六放假,正巧能在那边过个夜,林襄摸出兜里的零钱,“走,看看她去。” 林襄买了一大袋零食和两只□□熊,跟着何思远踏上公交车,晚班公交一路摇摇晃晃,即将驶出宁北市时转了个九十度的弯,在最后一站停稳。 倩倩老远就看见她哥哥,又蹦又跳地跑过来,何思远心里一急:“臭丫头小心,跑慢点!”说着,脚下生了风一样,步子飞快冲上去接住倩倩。 何思远将倩倩抱起来,林襄把脸凑到小姑娘面前,笑嘻嘻地说:“哪家的小美女呀,跟哥哥回家啦?” 倩倩人很机灵,瞪着黑漆漆的眼珠子,想了一会儿,认出他来,大笑:“林哥哥!” 林襄从何思远怀中接过倩倩,摩挲小姑娘头顶乱糟糟的黄毛,笑眯眯地逗她:“哟,还记得林哥哥呢?倩倩真聪明。” 说起哥哥,何思远倒是想起来:“你哥呢?高三的时候,听说来了个有钱人资助你们家。那会儿大伙都替你担心,你那么好的成绩,差点没钱念大学,幸亏贵人相助。欸,你现在过得咋样啊?” 林襄还没来得及回答,何思远脑袋一歪,摸着黄毛自问自答道:“宁北大学全国前十呢,咱削尖脑袋都钻不进去,你成绩好念书行,以后肯定能干!” 林襄扑哧一笑:“还行吧,有钱人的钱,也不是白给的呀。” “你那个有钱大爷,你和他见过面吗?”何思远好奇地问,林襄撇嘴望天,心想不仅见过,还滚过无数次床单了,嘴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你猜。” 何思远轻轻捣了他一肘子。 晚上倩倩又犯病了,何思远的外公上了年纪,躺在床上没日没夜的哀哀叫唤,不添乱就不错了,更别提让老人家帮忙。 于是林襄跟何思远两个,一人抱着发高烧的倩倩,一人拿着盆、洗脸帕、温水壶、牙膏牙刷,冲上一辆黑的。 路上林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他也没多在意,想想霍司容这时候在国外,应该不会联系他,便安心地帮何思远照顾倩倩。 小姑娘病来得及,疼得满头大汗,却紧紧咬住下嘴唇一声不吭的忍着,林襄心疼地说:“疼就哭出声儿,没事的,哥哥在呢。” 倩倩拼命摇头,把脑袋塞进何思远怀里,像一只弓背的毛绒绒小鸟,低低呜咽。 司机忍不住说:“这女娃懂事。” 黑的司机把两人送门口,没要钱,脚一踩离合,桑塔纳如离弦箭窜进滚滚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何思远抱着倩倩进急救,医生检查完,说急性白血病,得立即手术,让家属先交钱,不然不给做手术。 林襄一问要交多少,医生也没觉得自己狮子大开口,很平静地说:“先交五千。” 作者有话要说: 野区发育中 第2章 鬼迷心窍 别说五千,就是五百现钞,何思远要一下拿出来,那都属天方夜谭。 而林襄平时不存钱,霍司容每个月给他一千,还不让他兼职赚外快。 林襄摸遍全身上下,只凑到一千五。 何思远抱着倩倩,眼巴巴地看他,六神无主地问:“咋办啊,林子,上哪儿找钱去啊?” 这两年倩倩虽然身体不好,但像现在这样声势浩大的病倒,从来没有过。就小打小闹似的感冒发烧,吃了药打一针就好,何思远一下没准备那么多看大病的钱,顿时慌住了。 林襄一想,要不跟自己同学借吧,但转念又一想,那不行,霍司容不让。他把林襄看管得比犯人还严,而且不喜欢林襄花很多钱,霍司容认为男孩子就该穷养。 虽然对林砚,霍司容又是另一套标准…… 林襄咬咬牙,说:“你等等,我找霍先生。” “霍先生?”何思远纳闷:“谁啊?” 林襄借了值班医生的充电器,插上电等了一会儿,开机连接信号的瞬间,蹦出数十个未接电话,全部来自同一个号码:经纪人闻尧。 林襄头皮发麻,闻尧的电话碰巧又来了。林襄吓了一跳,手机跟烫手山芋一样,从左手转到右手,林襄手忙脚乱接起来:“闻哥。” 闻尧柔声问:“你做什么呢?手机始终关机。” “没电了,”林襄吸了口气,“刚才充上。” “先生找你。”闻尧开门见山道:“你发个定位过来。” 林襄纳闷:“霍先生回宁北了?” 话音未落,对面传来一阵忙音,根本不给他开口借钱的机会,闻尧挂断了。 林襄叹口气,认命地发了定位过去。 “你怎么在医院?”闻尧轻声命令:“到左边的地下停车场,躲着点儿人走。” 霍司容作为大明星,行踪保密得比特工还严实,林襄回头对何思远说:“我中行卡里还有点钱,我去取来,你稍等!” 何思远就跟看救命稻草一样看他,眼眶通红地说:“谢了,兄弟!” 倩倩在何思远怀里神志不清地呢喃:“哥哥……哥哥……” 林襄撒腿跑向地下停车场。 霍司容的黑色保时捷停放在角落,林襄跑进去,险险躲开一辆疾驰而出的车,车皮蹭破了细嫩的手臂,林襄微蹙眉头,保时捷鸣笛两声,林襄不敢耽搁,急急上前。 车门打开,一条结实的男人手臂将他扯进后座。 林襄猝不及防跌进霍司容怀里,心跳骤然加速,他仓皇地按住椅背支撑身体,鼻息间涌入刺鼻的酒气。林襄艰难地抬头,望向眯眼瞅著他的霍司容,低低地问:“喝酒了?” 闻尧叹口气,解开安全带,打算退出保时捷,霍司容将林襄翻了个转抱在怀里,温热的指腹摩挲他的手臂,沉声道:“去买消毒酒精和创可贴。” 闻尧点头应是,急急离开。 霍司容低头将脸埋进林襄颈窝,林襄愣了愣,抬起双臂反抱住他的脖子,柔声说:“霍先生,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安宁静谧的逼仄空间,连心跳都像擂鼓。 林襄不争气地红了脸,无论多少次被霍司容抱进怀里,似乎都会羞赧谨慎如初次。 林襄第一次见到霍司容的时候,颜控属性爆发得一览无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浓黑英气的眉毛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双唇不薄不厚,微微抿起时让林襄想到霍司容演过的年轻帝王,那么意气风发,似乎霍司容本就该纵马飒沓、天下入怀。 霍司容没有回答,实际上,他很少回答林襄,两个人在一起时,霍司容开口说话的次数,十根指头都数的清。霍司容总是直奔主题。 很快,埋头的动作就变了调。滚烫灼热的舌尖轻轻舔舐细白的皮肤,林襄不由自主发出一声低吟,四肢习惯性随着霍司容信号般的动作,软成了一滩水,“霍……霍先生……”林襄拼命掐醒理智:“等等!” 霍司容已经拉下他的裤头,林襄整张脸像熟透的苹果,连反驳的声音都细如蚊蚋。 林襄被霍司容压在身下,掌心虚弱无力地推搡男人的双肩,盯住了霍司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朋友的妹妹急性白血病,发病了,得做手术,霍先生……我能向您借五千元救急吗?” “他们现在就在医院,我陪他们兄妹过来的……”林襄仰长脖子,霍司容不由分说,粗鲁地挤了进去。 尖锐的刺痛,林襄手忙脚乱抓住衣摆,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咬紧下唇一声不吭地忍受。 “帮我个忙,霍先生,”疼痛让他更加清醒,林襄哆嗦着望住面无表情的男人,狠了狠心,道:“您可以叫他的名字,和我……上我的时候……叫哥哥的名字……” 霍司容粗暴侵犯的动作戛然而止,一滴水珠悬空,掉落在地,啪嗒轻响。 “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哥哥,”林襄惨白着脸,撑起上身,破罐子破摔,“一直都知道。我心里有数。” 高三毕业的暑假,霍司容带他回霍家老宅,林襄受宠若惊,更加卖力地讨好霍司容。那会儿他从未想过,霍司容喜欢男人,他要的根本不是林襄聊胜于无的讨好。 霍司容就问了一句:“让我上,行?” 林襄恍然大悟,站在阳光遍地的主卧,手脚冰凉,点了点头。 霍司容将他扔上床,林襄小心翼翼地试探:“霍先生……喜欢同性?” 霍司容没点头,也没摇头。有一天,霍司容温柔得可怕,甚至事后亲自将他抱进浴室清理,林襄才敢大着胆子问:“你喜欢我吗?” 没有“您”,没有“先生”,只有“你”和“我”。 注定等不来回答,霍司容施舍给林襄的言辞,少得可怜。除了上床,两人就像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偶尔林襄会觉得,他其实在卖身吧,卖给出手阔绰的霍司容,学费、生活费霍司容全包了,包他这具年轻的身体,对着相似的脸发泄着求而不得的暗恋。 真是,鬼迷心窍。 第3章 自知之明 “霍哥。”林襄学着哥哥的样子,他观察捉摸了许多次。笑起来嘴角应该撇多少度,桃花眼微微眯着,眉毛向上挑,然后熟稔而自然地按住霍司容的手臂。 林砚就是这么做的,唯一的不同,大约是霍司容一直和林砚保持着朋友关系。 林砚是直男,霍司容才没那个狗胆将林砚扔上床。 林襄想,什么时候他发现霍司容,其实喜欢着哥哥?哦,也是高三毕业的暑假,林襄和朋友聚会晚归,霍司容斥责他:“你确实不如你哥哥,不守规矩!” 林襄辗转反侧,想了一整晚,这些年来,霍司容大笔大笔在林砚身上花钱,送他去国外深造、为他的毕业典礼定制昂贵的手工礼服、为林砚一句话抛下工作远跨重洋去陪他过生日。 原来霍司容爱林砚,爱得可谓苦心孤诣,还要他林襄来当挡箭牌。 真他妈爱惨了。 林襄疲惫地闭上眼睛。 林襄有点后悔说出那句“我知道你喜欢哥哥”,车内的温度急剧下降,霍司容退离他的身体,严眉肃目得好像刚才发情的人不是他一样。伴随霍司容的离开,空虚感油然而生,林襄整理衣服,小声说:“对不起,先生。” 闻尧敲车窗,送来医用酒精和创可贴。 霍司容用棉签擦拭林襄手臂上的擦伤,然后平行地贴上两片创可贴。“给他账上打一万。”霍司容对闻尧说,闻尧轻挑眉梢,摸出手机转账。 林襄慌乱道:“不,不用,五千就可以了!” 霍司容下车,走到林襄那边,为他打开车门。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林襄双颊涨红,两条腿被霍司容以不合适的角度掰开,这会儿有些发软,他扶着车身走下来,踉跄了半步堪堪站稳。 霍司容坐回后座,看也没看他,对闻尧说:“走。” 林襄按住车窗,着急忙慌地大声喊:“对不起,先生!” 保时捷喷出一股尾气,疾驰而去,林襄跟着跑了几步,颓丧地杵在原地,手机短信提示,信|用卡收到转账一万。 林襄转回去五千,然后拖着沉重如灌铅的身体,回到急救室门口,付费交单子,将疼得嚎啕大哭的倩倩送进手术室。 何思远感激不已:“谢谢你,林子!我肯定把这钱还你。” 林襄脸色发白,他似乎惹霍司容生气了,这会儿心内忐忑不安,摸着手机想给闻尧打电话问问,却又不敢,只好坐在等候椅上发呆。 何思远担心他:“林子,出啥事儿了?你脸色这么难看。”林襄勉强扯出一个笑,想了想,还是振作精神道:“我没事!儿童急性白血病治愈的概率很高,你别担心。” 何思远叹了口气:“只要能治好,花多少钱都行。” “倩倩有你这样的哥哥,很幸福。”林襄仰头,后脑勺贴着冰冷的瓷砖墙,眼睛四处乱瞟,会客厅前方挂着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放最近很火的一部古装剧,林襄定睛细看,却是霍司容主演的武侠片。 霍司容一袭白衣衣袂飘飘,黑发束成马尾,一柄长剑挽了个潇洒的剑花。女主身陷囹圄,男主不惜以血祭天。霍司容在剧里演得那么深情,深情得让林襄颇觉好笑。 何思远顺他的视线望去,感叹道:“霍司容,圈子里一等一的腕儿。有他参演的电视电影,就没有不火的。”霍司容在演艺圈举足轻重,几乎是每个表演系学生心中的丰碑和目标。何思远与霍司容算半个同业,对霍司容钦佩艳羡有加。 林襄想想,点头道:“确实很厉害。” 说完林襄闭了嘴,胡思乱想一阵,望向着急向手术室张望的何思远,轻声问:“老何,借你妹妹的缴费单,拍张照,行吗?” 何思远一愣,以为林襄想拿照片当凭证,免得他以后不还钱,亲兄弟明算账啊。 何思远顿时心头发堵,嘴上干干地说:“我肯定还你钱的,别担心,我找人借来还你。” 林襄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思远叹气,把缴费单递给他,什么也没说。林襄拍拍他的肩膀,对缴费单照了一张,然后将照片发给闻尧,表示这笔钱确实用来借给朋友救急,自己未作他用。林襄等了很久,闻尧回复他:先生知道了。 林襄悬在喉头的心稍稍落下去半分。 老这样下去不行,林襄迷迷糊糊地想,不能经济独立,他永远别想在霍司容面前抬起头来。毕竟有钱的才是老大,林襄吸了口夜里的凉风。 陪何思远待到第二天清晨,林襄去买来两碗热粥一笼包子。 周六下午文学创作社有交流活动,创作社的社长是他直系学姐,两人一个高中,学姐平时也很照顾他,林襄为了这次活动,提前准备了稿子,他想回去再修改修改,毕竟下午的活动来了几位大佬,林襄暂时不想在大佬面前丢人。 何思远千恩万谢地将他送走,倩倩做完手术情况有所好转,林襄安慰了两句,搭公交车回学校。 路上碰到个猥琐大叔,约莫瞧他长得漂亮,咸猪手不分轻重摸过来,林襄回头一记下勾拳,不客气地将猥琐大叔揍翻,几名乘客一齐将这邋遢大叔送往治安亭,林襄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时间,回到学校时过了早上十点。 林襄抱着笔记本到图书馆修稿子,查资料才发现自己有个情节犯了常识性错误,后面接近五千字得推翻重写。 交流活动下午两点半开始,林襄看一眼手机,刨去午餐和睡午觉,三个半小时应该能改完。 尽管周末,由于接近考试月,不少专业的学生提前准备期末考,图书馆坐了很多人,尤其文学系的学生,一大垒教材堆积如山,全在等着期末熬命背记。 林襄挑了图书馆僻静的角落,打开笔电准备修稿。手机震动响,林襄斜眼一看,来电显示闻尧。林襄不安地转动鼠标,旁座的同学提醒他:“手机响了。”林襄尴尬一笑,抱着手机走进洗手间:“闻哥?” “中午出来吃,霍先生请。” “怎么了?”霍司容不会无缘无故来请他吃饭,林襄有自知之明。 “你哥回来了,今早飞机到宁北。”闻尧惊讶地反问:“你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评嗷qwq 第4章 文学与写作 “这我真不知道,哥没跟我说。”林襄如实回答。 林砚比林襄大四岁,大学毕业后,拿着奖学金在霍司容的资助下,孤身赴美国求学,现在应该研究生快毕业了。 如果林砚回来,霍司容也分不出心思管他吧,林襄思来想去,委婉地拒绝了:“闻哥,我下午有急事,实在抽不开身,等忙完了我给哥打电话道歉。真不用管我,挂了啊,闻哥。” 闻尧不仅是霍司容的经纪人,实际上,闻家势力背景也不小,不过闻家与霍家的关系,类似于日本的主人与家臣,闻家始终依附于霍家。闻尧和霍司容打小就是朋友,霍司容的心思,闻尧最清楚。 林襄对于霍司容,不过是个闲极无聊抒发相思的玩物,也确实不用多在意他。闻尧听他推拒,便没再多请,挂了电话。 听着无线那头的忙音,林襄眨巴下眼睛,嘴里呼出一口长气,慢吞吞地靠向身后的墙壁。 半晌,林襄揉了把眼睛,学姐发微信问他稿子改的怎样,并且说下午交流会上有位大佬点名要看他的稿子。林襄颓丧的心情顿时为之一振。 大佬叫张梓昊,是青萌杂志社的编辑,从宁北大学文学系毕业多年,一直十分关注母校后辈的文学创作,经常挑选优秀作品予以发表。 林襄本身在文学系,也听说过一些学长学姐的作品得到张梓昊赏识,在青萌上发表后,借助这个契机一脚踏进传统文学的圈子。 不过张梓昊眼光也很高,这么多年下来他看上的作品屈指可数,能顺利进入纯文学圈子的文学生也是凤毛麟角,大部分最后从事教师、编辑、行政文书等工作,再有能力点的,写文学评论,留校继续从事文学研究。 学姐发来微信语音:“林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可得抓紧机会!我爸和张叔是朋友,我上次花了好大力气才求他开小灶看你的作品,我知道你喜欢创作,要是张叔一下看上你,再指点两句,前途无量!” “梦想触手可及!”学姐夸张地说,她也真为自家学弟高兴。 林襄写作很有灵气,大一入校时,为了加入校文学创作社,必须提交一篇自己的创作,体裁字数主题不限。宁北文学创作社历史底蕴几乎和校史一般长,被誉为作家的象牙塔摇篮,加入难度可想而知。 林襄蹲在图书馆查资料,跑到宁北市中心观察过路人寻找灵感,茶饭不思五六天,在交稿截止期到来前上交了一篇散文诗,委婉地描述了现代人爱与冷漠的主题,当时学姐就非常欣赏他的风格,一力主张让林襄加入文创社。 学姐名叫高雨嫣。 短暂的喜悦暂时拂去心头阴霾,林襄重重点头:“谢谢高学姐!” 高雨嫣一再叮嘱他一定要准时来会场,张梓昊浸淫文学评论圈多年,为人非常严谨认真,最不喜欢年轻人动不动迟到,林襄再三答应:“好,没问题。” “林襄,如果你手头这篇能发表,不止在文学圈初露头角,”高雨嫣神秘兮兮地提醒他,“青萌的稿费非常高,算千字的话,你这篇获发表,税前能拿到七千。” 第5章 挂电话 七千……林襄心跳微微加速,能还借霍司容的五千元,剩下的还能帮助何思远解决燃眉之急。 林襄顿时深感任务重大:“多谢学姐,我一定努力让张老师满意!” 高雨嫣笑着打趣他:“突然这么严肃干嘛,哎呀,快十二点了,不耽搁你时间,你快修改吧。” 林襄回头望向静悄悄的图书馆,窗户边一盆龙舌兰碧绿的长叶随风拂动,宽敞的长条桌上,安静地摆放着他的笔记本,林襄记得那台笔记本是林砚用剩下的。 上大学前,霍司容根本不考虑为他置备大学生活的必备用品,林襄本想兼职自己买,让霍司容得知后,对方非常不爽,林襄那会儿压根不敢惹他生气,三下二除五辞掉兼职,霍司容这才施恩,在床上温柔了点。 后来林砚得知后,二话不说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在开学前一天,终于把各项生活、学习用品给林襄翻出来,收拾齐备,将他送到学校,这才放心搭上前往美国的飞机。 林砚是个很温柔的人,林襄叹了口气,慢吞吞走回座位前,两只手放在键盘上,大脑蓦地一阵空白。林襄有时候,甚至憎恨林砚这么温柔,让他完全无法嫉恨自己的哥哥,不管霍司容为了林砚怎么对他,林襄似乎都只能默默忍受。 一头是亲哥,一头是惹不起的大佬,他一只形单影只的小甲壳虫,只能在夹缝间求存。 林襄重重喘了口气,闭上眼睛深呼吸,复又张开,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青菜萝卜,都是傻逼,傻逼傻逼大傻逼。 然后清理思绪,继续写作。 然而事与愿违,注定不是一个安生的早晨。手机又开始疯狂震动,旁座的同学再次瞥向他,眼底流露出些许不耐烦,林襄羞惭地抱起手机冲进卫生间。 闻尧以不容反驳的口气道:“先生让你来。” 林砚都回来了,霍司容还折腾他干嘛?林襄简直想不通,白月光正主都他妈回来了,把替代品请过去,耍猴戏吗? 林襄小时候脾气倔,家属大院里出了名的孩子王,是个能抄板砖追混混三十二条街的混世小魔王,后来林爸去世,霍司容一来,把少年脾气生生压在五指山下,一转眼,他就二十了。 林襄这会儿不知怎地,倔脾气上来,很严肃地说:“我不去,我有自己的事,你们要聚聚吧,关我屁事,再见。”说完挂断拉黑关机一气呵成。 然后呼出一口长气,心道,真特么爽。 他看不惯狗仗人势的闻尧很久了,真以为霍司容拿他当玩物,他闻尧就能成天对他颐指气使了?林襄烦躁地揉乱后脑勺,左手重新将毛撸顺,回到笔记本前,正襟危坐,思维下沉,开始文章修改工作。 下午两点,林襄刚好将作品修改完毕,将文档传进U盘,到图书馆旁边的文印室打印了纸质版。忙完后,腹部的饥饿感终于冲破束缚,涌入大脑,林襄琢磨着先买点零食充饥。 他走出图书馆,手机开机,推送页面跳出闻尧的微信,特别刺眼:先生很生气。 第6章 狭路相逢 夏初正午的阳光很刺眼,林襄站在图书馆门口,后背发凉,手心冒出细密的汗水,他咽口唾沫,艰难地跳过闻尧的微信,他得将修改后的作品文档发一份给高雨嫣。 也许是阳光照得屏幕晦暗难辨,也许是手抖,林襄发送文档时一不小心选中了闻尧。 林襄懊恼地想,他怎么不把自己手剁了。 闻尧没回他,林襄抱着闻尧肯定不会打开的侥幸心理,重新将文档发送给高雨嫣。高雨嫣回复他已收到,然后让林襄赶快到4号教学楼报告厅,交流会在那里举行。 宁北大学作为本市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占地广阔,大学与城市融为一体,从一个校区到另一个校区间隔了车来车往的马路,外来车辆随时能穿校而过。 梧桐树叶繁茂,风吹飒飒,林襄跑出图书馆,4号教学楼在隔壁校区,得出校门过天桥。 林襄疾步至校门,手机铃声刷拉响起,他低头一看,高雨嫣,顿时松了口气,接起来:“学姐?” 电话那头却诡异的沉默了,林襄疾驰的步伐减慢,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轻声问:“怎么了学姐?” “你怎么能这样?!”上一秒还有说有笑的高雨嫣,这一刻却像火|药罐附体,尖锐的声音几乎刺破耳膜:“我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到底……怎么了? 林襄满头雾水,迷茫地顿住步伐:“我做什么了?” 学生骑着共享单车,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他们路过校门,向着街道尽头飞驰,青春在梧桐叶下发酵,午后阳光倾盆泼洒。林襄通体寒凉,高雨嫣愤怒地挂断电话。 霍司容的保时捷正停在校门口,车窗紧闭。闻尧抱臂斜倚车门,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似笑非笑地凝视他,两人四目相对时,闻尧甚至悠闲地向他招了招手。 他翘了霍司容的班。 林襄心想,霍司容这个人,表面谦恭对谁都温和有礼,其实中二无比,满脑子都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王八思想,平生最容不得别人忤逆他。霍司容让他出去吃午饭,林襄不仅没去,还冒了句脏话“关我屁事”,霍司容能放过他才有鬼了。 就为逞一时口快,惹怒霍司容,那是绝对划不来的,林襄后悔不迭。但如果现在去和霍司容道歉,他今天能不能下床都将是个问题。至少现在还不能去找霍司容,他必须去交流会问清楚什么情况,事后再同霍司容解释。 不过霍司容会听他解释吗?林襄对此几乎不抱任何期望。就像他不指望,把现在面临的困难告诉霍司容,霍司容就会好心放过他。 霍司容压根不在乎林襄这条小虫子的想法,霍先生心里只有他自己,和林砚。 电话里,高雨嫣明显气急攻心,话都不愿和林襄多说,林襄一脸茫然时,高雨嫣直接把电话挂了。 林襄咬紧后槽牙,他不能失去这次机会,况且没有高雨嫣帮忙,就凭他自己,要见上张梓昊一面都难于登天。 林襄捏紧手里的纸质文稿,绕过保时捷跑上天桥。 第7章 我有一个梦想 少年假装没看见,削瘦的身形逐渐跑远。 闻尧笑容凝滞,轻敲车窗,车窗摇下一条细缝,霍司容面无表情地坐在里边,手中的PDA亮屏,显示着一篇文档,赫然是林襄错传给闻尧那篇修改后的原稿。 “他走了,先生。”闻尧低声提醒。 霍司容抬起眼睛,车前窗斜上方的天桥,林襄瘦瘦小小的身子藏在碧绿梧桐叶后,时隐时现。 林襄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怀揣了不安与烦躁,透过车前窗看见副驾驶上的霍司容时,林襄整张脸脸色都变了,他飞快扭头,像烧着尾巴的兔子,眨眼跑没了影。 “他去做什么?”霍司容沉声问,闻尧知道他不耐烦了,恭恭敬敬地答:“去参加文学创作交流会,交流作品就是您手中这篇。” 霍司容关闭PDA屏幕。闻尧多舌地补了一句:“据说您的朋友,张梓昊编辑十分欣赏他。”霍司容轻挑眉峰,闻尧闭上嘴,眼底一抹狡黠的笑意。 “罢了,先去陪林砚。”霍司容道,闻尧绕过车头回到驾驶座:“林少拜托您来接他,这下人没接到,怎么和林少解释?” 霍司容闭目休憩:“晚点你再来一趟。” 这意思就是,让闻尧等林襄的交流活动结束,来这儿等他,再接回去见林砚。闻尧耸了耸肩,发动保时捷,黑色流线型车身汇入车流,如一阵青烟飞散。 林襄紧赶慢赶到报告厅,现场井然有序,台上坐着宁北大学中文系的杰出校友,台下的学生们怀揣着自己的作品,满怀期待自己能够脱颖而出,得到大家赏识,跨出实现梦想的第一步。 这些年来,网络文学风起云涌,伴随着快节奏、碎片化阅读兴起,纯文学逐渐无人问津,文章写来读去,多是圈内人自嗨,今天你写了,我给你评,明天我写了,你给我评。 佶屈聱牙的意识流曲高和寡,曾入木三分的现实主义,迷失于滚滚时代浪潮。纯文学这条路注定不好走。 但林襄不想放弃,如果轻易就放弃了,那不叫梦想,而叫做梦。 为了这个若有似无的梦想,他不惜惹怒霍司容,都走到这一步了,断没有回头的道理。 开弓没有回头箭。 林襄一头扎进人群,满头大汗寻找高雨嫣。 高雨嫣正在后台,嘱咐社员维持住现场秩序。林襄推门而入,同社一名女生先看见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那表情似乎在说:“你怎么还有脸来?” “学姐。”林襄喘着气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高雨嫣打电话质问林襄的时候,本也是因信任被辜负,一时气急,口不择言,这会儿气过了头,反而冷静下来。林襄一来,她回头望向他,面露严肃:“你跟我来。” 几个社员打量着林襄,眼底含了各种复杂情绪,鱼贯离开后台。 高雨嫣将他领到角落中站定,灯光昏暗,林襄有些恍惚,他揉了揉后颈。 高雨嫣柔声说:“林襄,我相信你的创作水准,但你老实告诉我,你提交给交流会的这篇《浮生故土》,究竟是不是原创?” “张老师说,二十分钟前,有人给了他一篇与你相似度过半的文章。” 作者有话要说: 发文一时爽,改文火葬场TAT 第8章 抄袭? “我没有抄袭!”林襄将纸质稿递给高雨嫣,手心的汗水浸润了白纸,他急切地解释:“中午我花了三个小时,改这篇稿子,后边的情节也做了删改。” 高雨嫣和眼前的学弟认识两年,她知道林襄为人没什么心机,待人接物上偶尔显得傻乎乎的,写作天赋却极高,是一只小有才华的傻白甜。 林襄没必要抄袭别人的作品,因为他自己就可以写的很好。 高雨嫣犹豫半晌,叹了口气,心有余而力不足道:“你跟我解释没用,张老师看了那篇稿子后非常生气,他那人性子耿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得知你有抄袭嫌疑后,气得直接走了。” 张梓昊来这儿,就是为了面见林襄,结果对方可能存在抄袭污点,张梓昊作为圈内前辈,遭这一番戏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了车走人,压根不给高雨嫣和她爸面子。 高雨嫣好不容易请来的大佬,就这样因为自己欣赏的学弟离场,高雨嫣内心也很难受,所以对林襄发了脾气。 林襄垂下眼帘,凭他自己的人脉,要再见张梓昊一面,非常困难。 林襄有点委屈,但他不想放弃机会,思忖片刻,探头望向高雨嫣,坚定地问:“学姐,可以给我张老师的联系方式吗?” 高雨嫣一愣,张梓昊的牛脾气她还不清楚吗,若是林襄贸然去拜访张梓昊,指不定被对方连哄带踹赶出门。 “你……哎!”高雨嫣一脸认命的表情:“算了,我问你,你的稿子还给别人看过吗?如果不是你抄袭,那就只能是对方。” 张梓昊走前,只说有人发来和林襄相似的稿子,怀疑林襄抄袭,但高雨嫣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林襄仔细回想,高雨嫣说那篇稿子是二十分钟前发给了张梓昊,二十分钟前……他呼吸一滞,向后退了半步,神情恍惚地想起,他把那篇稿子错发给闻尧。 既然闻尧知道了,霍司容没有道理不知道,所有林襄的情况,闻尧都会事无巨细汇报给霍司容。 因为闻尧担心林襄不安好心,把他和霍司容的关系到处乱说,给霍司容带来麻烦。霍司容作为公众人物,和林襄的关系只能是他光辉人生中的污点。 闻尧监视着林襄的一举一动,并且不吝于给林襄找点麻烦。 如果闻尧把稿子给张梓昊,然后污蔑林襄抄袭,那也极有可能。霍司容知道吗?肯定啊。 为了什么呢?不让林襄得到那七千块钱,断绝林襄的梦想和后路? 霍司容分明不让他有其他经济来源。 那个人要的,不过是一个只能仰赖他的卑微玩物。 林襄捏紧纸稿,拔腿冲出报告厅,高雨嫣见他神情大变,急忙喊:“林襄!” 林襄已经跑没了影,他一头热冲出来,初夏凉凉的雨丝毫无遮拦地泼洒。 十分钟前还是晴朗无云的天气,这会儿却阴云密布,雨丝混合着泥土、柏油路的涩气,拍打在脸上、身上,林襄茫然无助地蹲下身,抱紧膝盖,深深吸了口气。 他要找霍司容问清楚,林襄心想,无论这件事是不是闻尧干的,他都必须问清楚。 第9章 消失的何思远 林襄跑回屋檐下,一边躲雨,一边打闻尧的电话。 他没有霍司容的联系方式,无从询问霍先生,只能一遍遍反复拨打闻尧的号码。 奇怪的是,前两天还不停打来的电话,这会儿却像把他拉进了黑名单一样。林襄没打通,闻尧不接。 如果有地址,林襄还能上门去找,可是,他连霍司容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除了第一次在霍家老宅,后来霍司容找他,一般都在车里,不然就是去隐蔽的酒店,除了上床、霍司容给他当月生活费,两个人几乎没有交集。 林砚知道霍司容住址吗?林襄蓦然想到,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林砚,林砚会帮他的吧。 不行,霍司容警告他少去打扰林砚,他们两的关系更不能被林砚察觉。如果林襄贸然求林砚帮忙,把林砚看得比命还重要的霍司容,指不定剥了他的皮。 明明是自己的哥哥,现在连见一面都要通过霍司容。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霍司容答应资助他上大学那天? 林妈拖着一身病爬起床,亲自为霍司容烧了一顿饭,感恩戴德、感激涕零,说霍司容就是老天降给他们林家的活菩萨。只有林襄看到,霍司容面带微笑接受林妈的感激,转身将一口饭菜吐进了纸巾。 霍司容看着他时,漂亮冷峻的眼睛里,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 只有面对林砚,霍司容才捧上一份真心。 林襄抹了把眼睛,这手机也是林砚留给他的二手,已经有些卡了,电池也不太经用。 他翻到联系簿,大拇指指腹落在“哥哥”这两个字上,迟疑不决。 最终将没能按下去,直接找林砚,霍司容肯定会生气的。 他一生气,林襄后面非得见血,疼得要死。林襄打了个哆嗦,放弃了。 还是等周一去杂志社拜访张梓昊吧。 林襄跑回雨中,南门距离报告厅不远,门口就是公交车站,他打算去看看何思远他们。 医院病床上空空如也。 林襄懵了,打何思远的电话,打不通,他就像和闻尧一起消失了。 医院人来人往,林襄杵在空荡荡的病床前,眼前发黑。 他转身跑向护士站,蓝衣护士们忙碌异常,端着液体瓶、输液针来去匆匆,林襄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一位暂时空闲的护士,他上前询问:“请问402号床的病人出院了吗?” 护士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低头翻找记录,语速极快道:“儿童急性白血病是吧,昨晚入院,今早结账之后就走了。” 倩倩的病不是一时半刻能治好的,肯定要长期住院,何思远到底在想什么?没钱住院吗? 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二十,充电提示应时响起。林襄走到楼梯口人少的地方,拨了何思远家的座机,没人接。林襄转而打何思远的手机,对方提示已关机。 难不成何思远和倩倩人间蒸发了? 林襄走出医院,茫然四顾。 医院门口的十字雕塑底座上写着“祝您健康”,坐轮椅的老人双眼无神,痴痴地凝望天空,一对年轻夫妻争吵到底要不要三胎,救护车被拥挤的私家车挡住去路,不耐烦地鸣笛按喇叭。 何思远终于打来电话,是公用电话亭的号码。 第10章 高利贷 林襄半开玩笑道:“你搞地下工作呢?神神秘秘的。” 何思远没跟他捧哏,语气里有些急,还带着哭腔:“林子,我这回真遇上事儿了。” 林襄悚然一惊,头皮发麻,他疾步到一处安静角落,轻声安抚:“你慢慢说,别急,究竟怎么了?你怎么带着倩倩出院了?” “他们、他们……”何思远大喘气:“他们追来了!” 何思远借了高利贷。 艺术类院校学费都不低,何思远为了上成学,不惜去借高利贷。十八岁毕业那年,想着年轻就是本钱,于是天不怕地不怕,心道借了钱以后还就是了。 结果倩倩生病、老爷子卧床不起,家里两药罐子拖累着,学校又在催缴各种费用,何思远去卖血,得来的钱入不敷出,只好再次借高利贷。 “我没法啊,林子……”何思远哽咽:“活人咋就这么难呐。” 一碗粮逼死英雄好汉,没钱寸步难行,这些话,打从林襄失怙后,一天比一天感受更加深刻。只是林襄还有他哥哥和霍司容,而何思远只有何倩跟老爷子。 林襄问:“那你现在怎么办?” 何思远喘了口粗气:“我带着倩倩南下避避风头,到那边落脚后再给她找家医院。林子,我就是……来跟你通个气儿……” 林襄心中没来由升起不祥的预感:“老何?” “借钱得要个保证人,我……”何思远欲言又止,他咽了口唾沫,林襄几乎听见他大的出奇的吞咽声,忍不住后背发凉。 “留了你的名字和电话。”何思远弱声说。 林襄眉头紧皱,何思远急忙道:“你别出学校,就在宿舍里呆着,他们找不着你人,不能拿你咋样!林子,等我、我挺过这段时间,我回来登门谢罪,我真的、我也是没办法……” 何思远吞吞吐吐说完,话到最后,蹲在地上哽咽。 林襄握着电话的手虚虚一松,手机扑通跌落在泥水中。 要是何思远在他跟前,林襄能抄起他的领子,照他身上下了狠劲揍。 为什么借高利贷,他们几个高中兄弟就不能合伙帮他吗?林襄知道何思远要面子,不到万不得已,拉不下脸找兄弟借钱,然后他就去借高利贷?疯了吗! 林襄着急忙慌将手机捡起来,用袖子简单揩去水珠,贴在耳朵边,愠怒道:“你他妈借了多少?!” 何思远哭着说:“三十万……” “带利息呢?”林襄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 “一、一百。” 林襄倒抽一口凉气:“你他妈真的是疯了。” “我他妈就是疯了,”何思远自暴自弃道,“可我妹这样,我不能放着她不管。林子,不管咋说,这事儿我干的不厚道,你千万躲起来,别到处乱晃,那帮人不好招惹……” 他话音未落,就被林襄愤怒地打断:“你清楚不好惹你还找他们借钱?!何思远,我该夸你艺高人胆大,还是说你丫脑子里全他妈是浆糊!” 何思远理亏,憋着声儿任由他骂。 林襄一拳砸墙,烦躁地说:“行了,你照顾你妹吧,我挂了。” 何思远嘱咐道:“你躲着点。” 林襄挂断,他站在淅淅沥沥的夏雨中,通体冰凉,如果这件事让霍司容知道了…… 第11章 遭遇危险 不会的。 林襄摇摇头,只要不告诉霍司容和闻尧,他自己处理了,霍先生是不会分出心神搭理他这些破事的。 林襄踏上回学校的公交车。 周末两天他接了无数高利贷催债的电话,其中不乏暴力威胁,林襄烦不胜烦,干脆将手机关了两天机,然后泡图书馆看书。 闻尧站在特护病房门口,朝霍司容摇了摇屏幕,耸肩说:“小白兔一直关机。” 霍司容面露不耐烦,林砚躺在干净整洁的病床上,脸色有些泛白,摇了摇头,柔声说:“那就别打扰他了,林襄学业也挺忙的吧。” 霍司容望着他,露出沉思的神色。 闻尧再次耸肩:“不过我听说了一件事。” 林砚疑惑:“什么?” 闻尧轻抬下颌,眼角视线有意无意扫过沉思的霍司容,语带戏谑:“那篇《浮生故土》,据说是小白兔抄袭来的。” 霍司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 周一早上,林襄翘课去了一趟青萌杂志社。 青萌位于一栋写字楼中,写字楼对面一整座大楼都属于新华文轩,是一座大书城,林襄闲暇无事经常到这边看闲书。 由于地处繁华,人来人往,闲杂人等特别多,这栋写字楼出入管理也非常严。 林襄被保卫拦在门口,不让进去。 他看一眼时间,才清晨七点,青萌八点半上班,他只要在这儿等着,总能守株待兔等到张梓昊,再跟他解释清楚。 这办法挺笨的,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林襄立在写字楼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日上枝头,张梓昊仍未出现。 林襄嘴唇泛白,啃光了手中的面包,将沾满油的塑料膜扔进道旁垃圾箱。 他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扫过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两人作工人打扮,头上戴着工帽,两只手却比较干净,不像经常搅水泥摸红砖的手。 林襄耳旁蓦地浮现出何思远的警告。 ——“你躲着点那伙人。” 或许是危险来临时的直觉,林襄只看了他们一眼,瞬间心中警笛大作,他飞快移开目光,抬头望向青萌杂志社的广告牌,捏紧拳头,沿人行道撒腿狂奔。 那两个工人打扮的混混立即追了上来,林襄往前跑,前方横地里窜出两个彪形大汉。 对方来势汹汹,分明势在必得。 林襄猛一记刹车,被逼入迷宫似的巷子里。 该找谁?两条腿玩命奔跑的同时,大脑不停运转思考。 林襄跑得双腿发软,眼前发黑,对方五六个人同一时刻包抄上来,林襄随手捡了一根棍子,手机拨通了闻尧的电话。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林襄将手机打开免提丢进角落,反客为主抄起棍子冲向那六个混混。 林襄腹部、侧腰、后背、大腿和小腿全挨了棍子,有人照着他的脸一拳砸来,林襄险险避开,眼角余光扫过孤独地躺在角落的破手机,有些绝望地想,霍司容不可能来的吧,找他做什么? 霍司容不是在陪林砚吗? 林襄袖子撸过眼睛,额头鲜血顺着眼骨渗入眼睫,他顺势一把揩去嘴角血丝,反身一记过肩摔摔倒个头宽大的混混。 林襄凶悍的举动更加激怒了这帮人,有个混混火气上来,从腰后拔出刀子:“艹你丫的!” 刀光雪亮。 第12章 黄金血 “我会死吗?”林襄心想,“如果面对我的尸体,霍司容会动容分毫吗?哪怕只是动一动眉毛。” 不会的。 霍司容压根不在乎一具玩物的死活。 林襄是霍司容光彩耀眼人生中的唯一污点,见证了霍司容求而不得的爱。 刀光刺出一道闪电,白的进红的出,带起漫天血花,噗嗤轻响。 少年削瘦的身体应声而倒,不知谁大喊一句:“妈的,杀人啊!” “怎么办?!” “跑啊!” 拔刀的混混丢了短刀,惊慌失措,转身就跑。几个混混骂骂咧咧地跑了个一干二净。 这是一处人迹罕见的小巷,平常除了野猫野狗,便没有别的动物光顾此地。林襄被混混逼到这儿,差不多是逼上了一条绝路。 如果不反抗,或许不会伤得这么严重。 但林襄骨子里就没有顺从依赖的脾性,以前林爸还活着时,就说林家老二桀骜得很,怕是没谁能驯得了他。 后来林爸仓促离世、林妈病倒,霍司容如天神降临到他们家,接走了林砚,那时候林襄十四。 等到林襄十七岁高三,霍司容再次出现,这次,他终于不是为了林砚而来。霍司容面无表情地对林襄说:“你哥哥希望你继续念书。” 霍司容就用不容置喙的命令语调,安排了他往后的人生:念书、给霍司容发泄性|欲。 被霍司容扔上床的时候,还幻想着,他喜欢自己吗? 等到发现霍司容只是将他当作林砚的替代品时,便不再抱什么期望了,只希望霍司容上床的时候轻一点,如果他能温柔分毫,那再好不过。 明明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啊…… 天上流下的雨水覆盖了眼角浸出的泪水,眼前逐渐模糊,林襄躺在夹杂的血水中,十根指头扣住坑洼不平的路面,艰难地挪动身体。 他不想死,他想活。 “唔……”苍白的脸蘸满污水,柔软的毛发紧贴面颊,林襄边哭边爬,他花了很大力气,却只能像蛆虫,挪动一毫米的距离。 “爸……”林襄眼前出现幻影,身体逐渐失去温度,他蜷缩起来,脑袋埋进颈窝。 一柄黑色的宽大雨伞遮住了阴沉的天空。 大雨瓢泼而至,打在雨伞上,发出刷刷巨响。 闻尧寒眉肃目。 高大的男人弯身,将少年抱进怀里。 林襄艰难地维持最后一份理智,拼命揪住霍司容的衣领,脑袋埋进他怀里:“疼……” 记忆中男人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像极那年春天来临时,霍司容出现在他们家,很霸道的对林襄说:“我来接你。” 霍司容抱着他进了保时捷,黑色流线车身向医院飞驰而去。 “他这个血型不能接受输血。” 医院中,白大褂医生神情激动,两手交握:“他是Rhnull血型,全球这个血型的不过百人,比熊猫血还珍贵,是医学上的黄金血!” 闻尧听明白了:“所以这个血型一旦输血,就有生命危险对吧。” 老资历的主治医生重重点头,解释道:“这个血型一辈子只能输一次,再输第二次就会发生溶血反应,输第三次就有生命危险。目前我们医院也没有给他输血的条件。” “但他现在失血过多。”闻尧不满:“怎么解决?” 第13章 你不能死 “只能慢慢恢复。好在那把刀子避开要害,他暂时脱离生命危险。”陈医生略一沉思,叹了口气:“多吃补血的食物,食补吧,这位小同学太瘦了。他年轻身体底子好,恢复上应该比较快。” 闻尧颔首:“谢谢您。” 霍司容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墙打量床上昏睡不醒的林襄。 “查清楚了,”闻尧关闭手机屏幕,望向侧对他的霍司容,“是本地一伙高利贷组织。想找一个叫何思远的人还钱,何思远跑了,于是找上了林襄。” “林襄是何思远的担保人。至于何思远,就是借了小白兔五千那人,他两高中同学。” 闻尧言简意赅一解释,霍司容就明白了前因后果,淡淡地评价:“愚蠢。” 闻尧笑着摇摇头。 “也是小白兔脾气冲,那帮混混不过是想抓住他问问何思远的下落,小白兔直接抄棍子跟人干上了。”闻尧顺霍司容的视线望去,林襄面无血色地躺在那儿,呼吸罩中白雾一起一落。 “捅了他的人,捅的哪儿、桶多深,还回去,然后交给警察。”霍司容平静道,闻尧神色一凛,点了点头:“是。” 闻尧转身去处理。 霍司容也不是闲着的,闻尧走后,他开车到片场,手头的电影快要杀青了,最后一幕是霍司容的压轴戏。 演戏对他而言手到擒来,摆什么动作、微表情、面对镜头的角度、读台词用哪种感情,霍司容都能像一具精密仪器,完美无缺地摆放出来。 也不知哪一位名导评价过,“霍演员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太过完美无缺,反而显得虚假,没有生气。” 至于究竟谁说的,早已无关紧要。 因为这圈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连完美都做不到,除了嫉妒他的,没有谁把霍司容的缺点摆到明面上说。 对霍司容而言,无论戏里还是戏外,拥有一切,似乎理所当然。 最后一幕戏要掉威亚,飞至半空,做一幕绝影,要不是对手演员恐高,霍司容这一卡能一次过。 反复拍到最后,对方终于咬着牙拍完,放到地上,连连向霍司容道歉。 霍司容摆了摆手,一句话也没说,走了。 他回到医院那会儿,林襄已经醒了。 少年仰坐在病床上,安静地看书,那书是他找护士借来的。 霍司容沉默地走进去,林襄若有所觉,耳朵尖动了动,猛地抬起脑袋。 脸色还是很白,双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你就对他好点呗。”病床上的林砚笑着说:“那可是我亲弟弟。” 霍司容略一沉吟,在林襄身边坐下。 林襄直愣愣地瞪著他,嘴唇翕动。 霍司容取走他手中的书,眼角视线随意地擦过去:《百年孤独》 “谢谢。”林襄眨了眨眼:“谢谢您,霍先生。” “您救了我。”林襄抿开嘴角,眼底似有星芒闪烁,他弯着眼角:“我以为您不会来了。” “你不能死。”霍司容沉声道,他想开口解释,但解释的话忽然卡在喉咙。 美国医生说林砚的病需要大量输血,林砚是Rh阴性AB型血,极为罕见的熊猫血。 林襄,必须做林砚的血袋子。 霍司容无言地注视林襄。 少年柔软的毛发耷拉,他想了想,抬手握住霍司容宽阔的大手,白皙柔嫩的皮肤如煮熟的鸡蛋清。 霍司容目光深沉。 林襄艰难地侧转身体,夜色中,万籁俱寂,唯余呼吸与心跳此起彼伏。 伤口绽裂,血水沿着细缝汨汨渗出。 林襄忍着疼痛,另一只手攀着霍司容的肩膀,艰难而费劲地侧身,极缓慢地吻上男人温暖的唇,像一片羽毛拂过沧海。 “谢谢。” 霍先生,你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在乎我的,对吗? 林襄抱住他的脖子,倚进霍司容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把已发章节修改完了hhhhhhh 另外,弱弱求收评QWQ 第14章 一见钟情 我喜欢你,一见钟情,无关风月。 ——— 林砚的病是春末时突然发作的,那会儿林砚正在实验室做课题,做着做着人就倒地不醒,随后发高烧、呕吐不止。 林砚的同学直接把电话打到霍司容私人手机上,霍司容买了当晚的机票奔赴美国。 林砚在波士顿的医院躺到夏天,医生说要大量输血,但血库中没有和林砚的Rh阴性AB型相匹配的型号,霍司容便立即想到了林襄。 霍司容自作主张将林砚接回国内,林砚大约也知道霍司容的想法,不过从未主动提及。 霍司容理解林砚,林襄毕竟是他亲兄弟,无论林砚有多想保住自己的命,林襄不愿意,林砚也不可能真拿林襄当血袋。 怀中林襄的气息苍白而温软,呼吸发颤,他轻轻皱了眉头,腰间绷带一片殷红。 霍司容立即按铃叫来医护,将林襄按回病床上,打了一剂止疼针,拆绷带重新缝线。 霍司容退出监护室,林襄的目光一直追逐他,目送霍司容站在他能够看见的玻璃窗外,才脸色惨白地,朝着窗外高大的人影笑了笑。 霍司容有一瞬间的心悸,那张脸与林砚实在太过相似,偶尔霍司容也难以分清,面前的人究竟是廉价的林襄,抑或他心心念念的林砚。 林襄闭上眼睛,无声地叹息,绵长而微弱的呼吸绕着冰凉的仪器打转,穿越无尽的繁华夜空,直奔遥远清澈的少年时代。 林襄很清楚,自己不是一生下来就喜欢同性的。 在被霍司容的美色蛊惑前,他还趿拉拖鞋,翘着二郎腿跟老何、二胖、王断腿讨论,隔壁家刘婶和河湾里赵瞎子家,谁的闺女更漂亮。 胸大腿长、肤白貌美的姑娘,叫一众春心萌动的小青年掬一把惊艳的哈喇子。 霍司容到他们家那天,林襄正同老何他们鬼混。 夏季炎热,王断腿蹲在路边上,女孩儿姑娘们换上时髦新装,风吹纱裙扬,王断腿猥琐地抻长脖子打量裙底,被一记高仿LV包抽飞。 林襄斜靠广告灯牌抖腿,嘴里一枚口香糖嚼着,百无聊赖地吹出炮,啪嗒破裂,一辆低调的保时捷碾过水坑,肮脏的水花溅出一道抛物线,精准无比地命中林襄的破洞裤。 林襄对着那辆保时捷遥遥竖起中指。 没一会儿,菜市场上的王大叔,用力拔山兮气盖世,奈何只能卖猪肉的夺命嗓子吆喝:“林二,你妈让你回家!” 林襄扯开嗓子吆喝回去:“知道!” 二胖骑着自行车将林襄送回家,楼下正停了那辆保时捷。 林襄吐出嘴里的口香糖,啪啪黏上保时捷车后盖,二胖朝他竖起大拇指。 林襄将衬衫扣子系到上方第一颗,随意整理了头顶乱糟糟的毛,紧急换了二胖那条没有破洞的牛仔裤,俨然一副三好学生模样,乖乖巧巧敲门:“妈,我回来了。” 霍司容出现在门后,就像纡尊降贵的神祇,让这个林砚走后、母子相依为命的简陋居所,蓬荜生辉。 无论多少次看到霍司容那张脸,林襄都会一发不可收拾的惊为天人。 于是痞性上来,双手插兜,摇晃到霍司容面前,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捏着下巴装模作样地调戏:“帅哥,别来无恙啊。想我了?嗯?” 霍司容额头绷起一根微不可察的青筋,林襄一踮脚,才到霍司容肩头。 他撇撇嘴,笑嘻嘻地和霍司容凑近乎:“帅哥,我早说了,你命里缺我,不如你把我老哥放回来,换我陪你天涯海角,如何?” 林襄只是随口一说,霍司容似乎经不起开玩笑,他当了真。 林襄调戏完,就陪林妈做饭去了,霍司容正襟危坐在林家的破沙发上,皱紧眉头打量四周,仿佛在疑惑,人类为什么可以住在这么破旧简陋的地方。 霍司容没吃几口,就是吃下去也偷偷吐掉了,他不喜欢吃辣。 林襄和林妈做饭都好加辣椒,这会儿招待客人便显出不周,辣得霍司容暗中发誓,等接走林襄,非得每顿饭都逼他吃一盒辣椒酱。 后来接回林襄才发现,对于吃辣椒这件事,对方似乎求之不得。 霍司容在饭桌上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林砚希望林襄继续念书。 老林家买一送一,霍司容只好勉为其难继续支助附赠品的学业,尽管他对这个附赠品并没有什么好感。 刚刚林襄把口香糖黏上保时捷,霍司容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全看见了。 本来林襄已经不打算念大学了,霍司容简直神兵天降,如一剂强心针扎进理想的灰烬,尘埃飞散作星辰,林襄眨巴大眼睛,林妈感极而泣:“谢谢您!” “我妈一个人在家,没了我她咋办?”林襄犹余不安,霍司容说会安排家政照看林妈。 林妈感激不已,本着当地人的好客与热忱,强留霍司容在家过夜一宿。 家里只有两间卧室,一间林妈住,另一间林襄林砚两兄弟住。 林砚走后,所有的地盘都归了林襄。霍司容睡他的卧室。 林襄端着水果盘推门而入,霍司容立在书桌前,看着照片上一对长相颇似的兄弟。 林砚文静,林襄跳脱,长相差不多,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林襄叼着一块削兔耳的苹果瓣,拍拍霍司容的肩膀,边嚼边说话,唾沫星子满天飞,霍司容侧身想避开他,身后的椅子腿好赖不长眼睛,一下将霍先生绊倒。 林襄丢了果盘去抓他,两个人前脚拌后脚,齐齐摔进床脚,林襄捂着后脑勺龇牙:“我说您躲啥呀,我又不是妖魔鬼怪。” 离得太近,林襄就穿了件睡衣,一截精致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那张脸几乎和林砚一模一样……霍司容倒抽一口凉气。 林襄脸上的震惊不下于他:“哇。” 霍司容:“……”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向下,在疼痛和近距离荷尔蒙刺激下,不知何时撑起的凸起,正顶着林襄柔软的小腹。 林襄十七八岁的年纪,不可能不懂这什么意思。霍司容恼羞成怒,低声喝道:“滚开。” “……”林襄趴在他身上,愣了半天没动静,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豁出去道:“您帮了我们家这么大忙,林某人无以为报,只好……” “舍命陪君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黄暴了你! 我:【微笑】 第15章 选择 红尘千里,深渊万丈,我陪你沉沦。 ——— 那时候十七岁的林襄还不知道,霍司容性别男,爱好男,白月光名叫林砚。 那时候林襄也只是鬼迷心窍,心血来潮。 林妈身子骨不太好,在隔壁卧室早早睡下了。 上个世纪的老房子隔音堪忧,一大一小,一上一下,不约而同地默契噤声。 林襄压低嗓音:“别看我。” 霍司容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林襄的脸,他恼羞成怒地挪开目光,林襄那双手温热柔软,恰似无骨,霍司容有一瞬间的茫然,少年的身体轻飘飘的压在身上,像一株将开未开的玉兰,渗着清甜的香。 “你流汗了。”林襄面耳赤红地说,霍司容哑声道:“住手。” 林襄冲进卫生间,让冰冷的自来水冲刷滚烫的双手。 似乎洗干净了,林襄背靠门,惶然不知所措,我特么干了啥?他抬起右臂,胳膊撑着额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滴晶莹透亮的水珠沿纤白指尖跌落在地,在心头炸起轰隆巨响。 此后,讨好霍司容成了一种习惯。 林襄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霍先生的,他仔细回想,说不清楚,可能是第一次跟霍司容上床的时候。 林襄拿到录取通知书当天,兴高采烈地给霍司容打电话,闻尧把电话转给霍司容,霍先生的语气听上去不大高兴,林襄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怎么了?” 霍司容没回答,后来林襄才知道,那几天林砚交了一个女朋友,霍司容敢怒不敢言,心里嫉妒的要死,脸上还要装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就差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一句:“与我无关。” 霍司容让林襄在家里等着,林襄惴惴不安。 霍司容来的那会儿,阳光很好,他穿了一件剪裁精良的水蓝衬衫,扣子解到第二颗,头发横七竖八、散乱而随性地堆放,墨镜罩住了大半张脸,唯余一双不薄不厚的唇露着,性感而优雅。 霍司容说:“下来。” 林襄身轻如燕地蹦下去,霍司容一把接住他,将林襄塞进副驾。 造型怪异的布加迪威龙悍然发动,银白车身疾驰而去。 那也是林襄第一次到霍家老宅。 霍司容的父母前些年移居瑞士养老,偌大的洋式建筑除了几位菲佣来去,再没别的人。沉重而古老的建筑屹立于半山腰上,大厅正对的楼梯中间,悬挂着霍司容祖父的画像。 画中老人精神矍铄,一双眼如鹰隼般犀利,尖锐的目光似乎能洞穿他内心隐秘。 林襄按住扶梯,心头发憷。 霍司容连谈判环节都省去了,就好像他很清楚,林襄根本不会拒绝他。 特别的地点,特别的人,特别的疼。 林襄咬紧下唇,霍司容撑开他的身体,像把弄一柄无法抵挡风雨的破伞。 林襄冷不丁冒了一句:“你对我好一点呗。” 霍司容没说话。 林襄当他默认了,于是得寸进尺,掰开指头数:“接我电话,不要通过闻尧,我不喜欢他;别总是板着脸嘛,你对哥哥都经常笑的;能不能取消那么多规矩?还有……” 霍司容掐着他的肩膀,额头爆出青筋,林襄看上去丝毫没拿上床当回事,他甚至有条有理地跟霍司容谈条件。 “还有什么?”霍司容烦不胜烦地问,他的力道愈加凶猛,让林襄的脸霎时疼出一片惨白,他断断续续地抽着气:“你嫌弃我,我知道,你觉得我们老林家攀你,就像攀了根高枝。” “你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活该像个玩具一样讨好你。”林襄大煞风景。 霍司容沉默地凝视他。 “但如果不是你,”林襄忽然认真地回视他,“谁敢这么对我呢?” 霍司容让他三天没下得了床,霍先生很霸道地哑着嗓子:“林襄,是你勾引我。” 再后来,就是发现霍司容暗恋林砚了。 这一次,林襄却不敢把话摊开和霍司容讲明白,只要不去听不去想,就可以假装事实并非如此。如果在玩具和替代品间做选择,林襄选第一个。 有时候林襄会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霍司容那么多粉丝,每一个都想泡他,偏偏就他林襄把霍司容睡了。 霍先生年届三十,名誉在身、富甲一方,到头来,除了他,上床对象就没有第二个。 只要一步步来,犹如完成一篇惊世骇俗的文章,呕心沥血、废寝忘食,一点点地把自己塞进他心里,林襄很自信地想:“总会等到洛阳纸贵那一天。” 霍司容是林襄的一字千金,千金不易。 空白的病房,仪器滴答声将周遭衬托得愈加安宁静谧,卧躺在床上,浅蓝墙壁上悬挂着电视机,屏幕投下来的角度正好,不会让脖子费劲。 霍司容早已过了混迹偶像剧的年纪,他的作品合作对象,都是圈内有口皆碑的导演、编剧。 眼前这部央视热播剧再次拿下收视冠军,自播出后收视率一路走高,从破1到破2,将霍司容的名气推向同辈人无法企及的高峰。 林襄不太喜欢看剧,就算是霍司容的作品,他也没看过几部。 不过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可看的书寥寥无几,只好打开电视,翻来翻去都是霍司容的面孔。 于是顺手停在某个频道,画面中,霍司容饰演的男主在无边荒原和战火中孤身行远,他背叛了正义的伙伴,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儿。 林襄摸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他和霍司容在一起时,霍司容不会容许他拍私人照。 林襄相册里有关霍司容的照片,一半来自微博贴吧和论坛,一半来自电视剧里偶然出现的画面。 林襄看着看着,困意袭来,斜歪脑袋打着盹会周公去了。 闻尧把何思远揪到他面前,已是入院的第四天。 霍司容消失很久了,林襄上一次见到他还是三天前。至于霍司容在忙什么,林襄没问,也没权利过问,他百无聊赖地刷剧养伤。 彼时闻尧推门而入:“小朋友,我带了个人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的更新算起,随机十条评论发红包嗷qwq 【虽然我太懒不怎么回评但是都会看的TAT 第16章 飞来横醋 林襄撩了撩眼皮,眼睛直勾勾地挂在电视屏幕上,只听耳旁重物砸地一声钝响,一道熟悉的亮堂嗓门带着哭腔:“林子,对不起!” 何思远。 林襄猝然回头,他微皱眉毛。 何思远给人打了一顿,额角、唇边、双颊布满淤青,两只手划出细碎的防御伤,刚结痂不久。 林襄望住他幽幽瞧了一会儿,何思远让他的视线盯得浑身冒汗。 林襄不是那种容易置气的人,以前他、林襄、二胖和王断腿关系铁那会儿,他们几个没少惹麻烦,事后找林襄这个智多星想办法,给他们擦屁股收拾烂摊子。林襄虽然看似吊儿郎不经事,心底琢磨的却比谁都多。 何思远原本以为只是填个保证人上去,谁成想差点要了林襄的命,他悔的肠子都快青了。 林襄回头,目光挪开,复又望向电视屏幕。 画面中霍司容饰演的男主归来,成为反派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他曾经的正义伙伴无不劝他回头是岸,男主充耳不闻。 “你走吧。”林襄面色平静。 他又说了些什么,语气很平淡,就像在应付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连须臾目光停留都懒得施舍。 何思远浑浑噩噩撞出病房。 闻尧立在门口,窗外阳光扑面而来,林襄笼罩在金灿灿的光芒下,轮廓模糊出几分虚无。 初夏温暖,闻尧后背却有些发凉,他转身给正在陪伴林砚的霍司容发微信。 闻尧:“小朋友对何思远说,掰了就掰了,谁也不欠谁。” 霍司容没回他,闻尧难免为霍司容生起兔死狐悲之感,他低头飞速敲键盘:“先生,如果他哪天离开您,再追回可就难了。” 霍司容瞥一眼闻尧的消息,林砚调笑道:“大忙人呢,手机响个不停。” 霍司容关机,一张脸上四平八稳,不见丝毫情绪浮露,他为林砚削了一只红皮苹果,切成块递给他,林砚顺理成章地接下了。 “一点小事。”霍司容回答道,林砚笑而不语,他嚼完半块果肉,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林襄还不知道我病了吧。” “没告诉他。” “我妈也不知道?” “嗯。” 林砚吸了口气,视线沉凝下来,若有所思,半晌后低低地说:“我这个病,假如不及时输血,会变成植物人,是吗?” “不会。”霍司容沉静道:“等林襄养养身体。”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分明是让林襄给林砚输血了,林砚呼吸微滞,扭头望向面无表情的霍司容,霍先生的神情隐在阳光后的阴影中,莫名冷酷寒凉。 林砚抓紧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良久,苍白无力地扯开唇角:“我也想活下去。” 所以对林襄坏一点,让他做他的血袋,他们是亲兄弟,林襄不会枉顾兄长性命。 霍司容神情微动,他站起身抱了抱林砚,柔声安抚:“我在,没事。”林砚低垂眼帘,战栗着说:“谢谢。” 林襄在医院闲极无聊地熬到第十天,期间经历了同学慰问、与何思远分道扬镳、被闻尧吐槽愤怒的花瓶、刷完了霍司容的新剧,高雨嫣来了。 高雨嫣毕竟心软,对林襄好也是真的,她提拎着水果篮子,眼圈红红地望著他:“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林襄坐起身,捏着一张纸巾轻擦高雨嫣的眼睛,语气是惯常的柔和:“被人坑了,不算严重,再过两天能跑能跳又是一条好汉。” 高雨嫣破涕为笑:“行,我就是来看看你,还能嘴贫,估计没啥大事儿了。” 高雨嫣不知道他出事那天早上出门是为了去拜访张梓昊,林襄也没打算同她说这些,等两人聊够了其他话题,气氛一片和谐温馨,他才瞅准时机询问:“学姐能帮我个忙吗?让我和张老师见一面,我想亲自跟他解释。” 高雨嫣岂知他“贼心不死”,不过转念一想,林襄这人看着散漫,其实很固执,他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 “我肯定想帮你。”高雨嫣这话发自真心:“但张老师这两天不在,他去南方参加一个文学论坛。” 林襄还是错过了机会,他难免失落,嘴上依旧笑着道谢:“那也没办法,麻烦学姐帮了我那么多忙。” 高雨嫣心疼地瞅他。 彼时天色渐暗,霍司容恰好来找他,隔着门上的狭窄窗框,正好瞥见林襄的笑,他身前坐了个女人,两人相谈甚欢。 霍司容狠狠一拧眉头,转身问闻尧:“里面谁?” 闻尧惊讶,探着脑袋观察半天,摇摇头:“不清楚,可能女朋友。” 霍司容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推门而入,高大的身形往病房一戳,整间屋子的气氛就像被火点着了一样,沉闷而压抑。 林襄没想到霍司容突如其来,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眼角余光蓦然扫过满脸震惊的高雨嫣,顿时偃旗息鼓,强忍冲下床跑到霍司容面前的欲望,转而向高雨嫣介绍:“学姐,这是霍先生,我哥哥的朋友。” 哥哥的朋友?霍司容脸色更加冰冷,盯着林襄的目光犹如两把尖刀,能活活将对方削下三层皮。 林襄敏锐地察觉到霍司容发怒,他不明就里,但在高雨嫣面前,非得强撑着面子,毕竟是自己很看重的学姐,林襄不想让高雨嫣发现他和霍司容的关系。 如果被人发现了,不仅对霍司容,对他自己,也会造成相当棘手的麻烦。 林襄强忍头皮发麻的危险直觉,目光和霍司容一瞬间撞上,像受惊的乌龟,迅速缩了回去,讪讪地笑:“霍先生,这位是……” “女朋友?”霍司容打断他。 高雨嫣认识霍司容,不仅认识,还是霍司容的忠实粉丝,在微博为霍司容打榜艹热度,写过真情实感的小作文至少三万字,手机相册中霍司容的路透照、剧照、写真起码一个G,她头昏脑涨地站起身,一脸呆滞地戳在那儿。 偶像来得太突然,像一阵龙卷风。 但偶像貌似心情不太好。 高雨嫣下意识解释:“不,我和林襄……” 没等她说完,霍司容如同疾风席卷到林襄身边,掐住了少年的下颌。 林襄刹那意识到大事不妙,心中警铃大作,挣扎着脱开身:“霍先生,她是带我入文创社的学姐!” 闻尧没想到一贯沉稳有度的霍司容也有突然失态的一面,但眼下有外人在,显然容不得霍司容发脾气,不然被偷拍上热搜崩人设怎么办?! 闻尧连声暗示:“先生!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我涨收评了吗,没有的话…… 我明天再来问T-T 第17章 逃避 在你面前,我总是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 ——— 闻尧的暗示虽然无济于事,但聊胜于无,霍司容掐着林襄的力道松了些许。 林襄像一只受惊的麻雀,扑开余怒未消的霍司容,胆战心惊地望着他解释:“是朋友,我和学姐在一个社团。” 霍司容目光冷凝如刀,冷冰冰地扫过他,林襄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低着头爬起来跪坐在霍司容面前。 尽管不知道霍司容为何生气,但他每回发脾气,先低头道歉认罪的必然是林襄。 高雨嫣几乎立即意识到两人关系不一般,而且面前的霍司容根本没有传闻中那么温文儒雅,他身上隐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暴戾,混杂着强烈的占有欲,形成冲刷感观的浪潮,霍司容那气势分明在冲她咆哮:“滚。” 高雨嫣颤巍巍的站起身,初次见面就收获偶像厌恶,她百味陈杂,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低头不语的林襄,恍然有所察觉。 女生笑了笑,指尖无意识拂过长发,不嫌事大地渲染暧昧:“林襄,咱两的事儿,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闻尧不忍卒视地捂住了眼睛。 林襄浑身僵硬如石,甚至没敢抬头看高雨嫣,他不明白对方这么做的意思,高雨嫣指的什么事?张梓昊的事? 霍司容的愤怒挤压了大脑CPU,脑神经麻木地运转,林襄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他只听见自己呢喃:“好。” 然后是劈头盖脸一巴掌,霍司容宽厚的手掌如铁砂拍在胳膊上,凶狠地攫住了,让林襄想起小时候,林砚捧在双手的雏鼠,才刚生下来不久,连毛都没长一根,红扑扑的瘫软着,林砚把那只雏鼠捏死了。 林襄疼得脸色发青,模糊的记忆与混乱的现实交错,他分不清究竟自己是那只可怜的雏鼠,抑或霍司容变成了林砚。 高雨嫣本来只想开个玩笑,但霍司容那张脸上阴沉的气息愈发明显,对方显然大动肝火,她脸色发白地拉扯霍司容拽住林襄的手腕,高声劝阻:“霍、霍先生,林襄他身上有伤!” 如当头棒喝,照着被愤怒烧光理智的大脑狠敲,霍司容猝然松手。 林襄小心翼翼地抬头,眼巴巴地瞅了一眼,飞快移转视线。 那一眼里夹杂着受伤和痛苦,高雨嫣近在咫尺,霍司容居高临下,两人都捕捉到了。 “他是我的人。”霍司容沉声道。 他说完看也不看高雨嫣,径自撕开林襄的病服,大拇指指腹按压被他捏出的淤青。 林襄咬着牙不言语,内心一片惶恐不安。他和霍司容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除了上床和林砚没有任何交集,连性格都别如云泥。唯独一点,二人不约而同,那就是两个人的关系,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霍司容怕受到舆论攻击,而林襄担心遭受白眼,尽管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但毕竟身为男性,却被同性包养这种事,在哪儿都不能作为炫耀的谈资。 林襄觉得丢脸,他一意孤行喜欢霍司容,不惜给他当个玩意儿耍。若让其他人知晓,可不得笑掉大牙。 他在霍司容面前丢光所有自尊,呈上自己的喜欢供对方践踏。隐瞒他认识霍司容这件事本身,就是想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可是霍司容,连最后一点妄想都不肯留给他么。 霍司容宣示主权那句“他是我的人”,在林襄心中自动划等号为“他是我的玩具”,林襄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推开猝不及防的霍司容,大声辩解:“不是,我不是!” “我们没什么关系。”林襄胸膛剧烈起伏,情绪激动,自欺欺人地说:“学姐,霍先生是我哥哥的朋友,帮了我们家很大忙,我感激他,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关系。” 高雨嫣心思敏锐,林襄这些话说得有多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她都不忍心揭破。或许霍司容逼迫了林襄,高雨嫣心想。 她面不改色,点了点头,理解道:“我明白的,有空再来看望你,拜拜。” 林襄揪到嗓子眼的心大石落地,他太在乎高雨嫣的想法,遑论不想让任何陌生人知晓他和霍司容的纠葛,更何况对方是自己尊重的学姐,林襄绝不愿在高雨嫣面前丢了分子。 高雨嫣离开了。 闻尧冲林襄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紧紧锁上隔音良好的房门,追上高雨嫣嘱咐她别将今天的突发情况外传。 病房内,空气陡然冰凉,剑拔弩张的氛围消失,取而代之无法言喻的冰冷。 林襄爬起身跪在床上,试图为被激怒的霍司容顺毛。 霍司容面色阴沉地立在仪器旁,距离林襄不过半米之距,他居高临下,投下鄙夷的目光:“没有关系?你哥哥的朋友?林襄,脱了衣服任我上的人,不是你?” 林襄蜷缩双肩,胳膊颤颤地伸出去,揪住了霍司容的衣摆,他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说:“对不起。” 霍司容烦厌他装乖卖傻,和林襄滚到床上前,十八岁的少年桀骜不驯、意气风发,让心有所属的霍司容不由自主被他吸去目光,而后来,林襄越是讨好,他越发找不回从前那个少年的影子。 没了光彩照人的桀骜,林襄不过是空有一张脸的玩意儿。 而现在,这个玩意儿竟也敢反抗他,就为了别的女人。 霍司容挥手甩开他,林襄锲而不舍地抓上去,探出上身,一双腿跪在床沿,艰难地维持身体平衡。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对付完高雨嫣,已经耗尽了所有脑细胞,面对霍司容只有本能地恳求,他低垂双肩,勉励扯出一个笑:“您、您别生气,我是您的玩具,行吗?” “学姐她人挺好的,她是您粉丝呢,咱总不能在她面前丢人,对吧。”林襄颠来倒去地嗫嚅:“我什么人呐,哪儿敢跟您攀上关系,这不是说没关系,正好呢嘛,您看您要是看上个玩意儿,也瞧不起我啊,我连个玩意儿都算不上呢。” 林襄恍恍惚惚地说了半天,霍司容依旧不为所动,反倒是他先把自己说心酸了,松了抓霍司容的手,脸色苍白地坐回去。 由于大脑恍惚,大半个身子探出床沿,顿时失去平衡,扑通滚下床,林襄按着后脑勺暗自懊恼,三下二除五爬回床上,撂起被子自欺欺人地裹进去,谁也不搭理了。 闻尧立在门外,无声地叹了口气。 霍司容怒不可遏,一把掀开林襄的“蜗牛壳”,口不择言地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说林襄喜欢他,可林襄却比谁都害怕将两人的关系告知天下。 林襄宁愿做个玩意儿,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他认识霍司容,他们关系匪浅。 林襄永远都裹着自己,除了讨好,在床上卖力一点忍了疼,别的,他什么也不会做,就连踏出一只脚都不可能。 霍司容搞不懂他为什么和这样的林襄纠缠了两年。 第18章 你舍不得 空气几乎凝固。 “没想什么。”林襄背对霍司容侧躺,紧紧闭上眼睛:“您就,当做施舍我一点自尊吧。” 霍司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内心怒火,他在林襄身边坐下,捉住他的胳膊,慢条斯理地揉捏淤青。 林襄被他拉扯着肩膀,关节酸痛,却不敢动弹,背朝霍司容一言不发。 “林襄,你就是贱得慌。”霍司容极少吐出这类污秽的词,眼下说得直白露骨,肯定是气着了。林襄越发不愿回头,用枕头蒙住耳朵。 霍司容使了劲,将林襄扯回身,骨关节摩擦出嘎吱声响,林襄本就惨白的脸愈发白得透明。 霍司容俯身将他抱起来,像往常无数次熟稔地抱进怀里,林襄一米七的个头不算高,相对于霍司容甚至有些瘦小,霍司容很轻易便能将他抱个满怀。 林襄仿若受惊之鸟,沉默地任由霍司容折腾。 “你和刚才那女人到底什么关系?”霍司容寒声质问,林襄一哆嗦,摇了摇脑袋:“我想请她帮我联系张梓昊,没什么别的关系。” “张梓昊?” “嗯。”林襄把《浮生故土》被有心人污蔑抄袭的事和盘托出。 霍司容简直要气乐了:“你怀疑我?” 林襄皱紧眉头:“但除开您,我想不到谁有那份文档。” 霍司容目光深幽地盯住他,林襄被他盯得如芒在背,头皮都快炸了,艰难地摸索霍司容的裤腰,试图用唯一值得霍司容贪恋的身体讨好他。 他心想,霍司容那句话说得真没错,他就是贱得慌。 闻尧敲门提醒:“二位,记得关灯。” 灯光应声熄灭,窗户洞开,一阵凉风涌入室内,林襄打了个哆嗦,霍司容掰开他的手,将林襄反压在床上,俯身问:“如果是我让闻尧做的,你打算如何?” 换做从前的林襄,肯定二话不说将霍司容踹下床,再狠狠地踏上两脚,不知天高地厚地表示要跟他没完。 而现在这只被驯服的林襄,只会目光暗淡、脸色发白地张着干涩的唇,苦笑回应:“您讨厌我,您这么做……应该的。” 霍司容愤怒地掐着他的喉头,撕咬一对无血色的双唇,血丝伴随津液弥漫。 林襄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良久,将眼角泪花收回眼眶,顺从而依赖地抱住霍司容的脖子,在霍司容松口的间隙,谨小慎微地道歉:“对不起,我喜欢您,真的是……对不起。” “我没兴趣做这种无聊的事。”霍司容微狭双眸,咬牙切齿地命令:“但你最好和那女人保持距离。” 我喜欢你,可我也想要自由。林襄偏过头去,沉默以对。 霍司容撕尽零落的遮羞布,林襄局促不安地攀住他。 他眼前有一片沧海,倒映繁星。沧海横流,风雨如晦。 霍司容对自己的工作决定相对自由,手头最紧要的一部电影拍完,他上半年便不再计划参演别的电视电影,推了广告、综艺等一些通告,恰好空出一段赋闲期。 霍氏的家族产业做得很大,有许多项目和公司决议需要霍司容亲自过目。 林砚随时都有病发的危险,干脆在霍氏名下的疗养院安了家。霍司容为了及时照顾他,在林砚病房隔壁,特意开辟了一间临时办公场所。 至于林襄,出院后径直回了学校,把延误的课程补齐,然后窝进图书馆不问世事。 因为医院那件事太尴尬,林襄不好意思主动找高雨嫣,两个人热络的关系逐渐冷淡。 闻尧打电话让林襄出门那会儿,为了应付期末考试月,他连熬几天夜,头发都乱成鸡窝。 林襄不修边幅地走出校门,衬衫松垮垮搭在肩头,烦躁地打哈欠。 保时捷稳稳停在面前,林襄环顾四周,没有认识的人,这才放心地拉开车门坐进去。 闻尧打趣他:“小朋友,你干地下工作呢,每回都找这么隐蔽的地方上车。” 林襄怼了回去:“关你什么事?” 闻尧呵呵一笑。 保时捷将他送到市中心北京路10号的五星级酒店,领班引着林襄到贵宾厢。 林襄满头雾水,弄不明白霍司容这是唱哪出。他推门而入,偌大的装饰华丽的房间就坐了两个人,霍司容和张梓昊。 林襄顿时手足无措,口干舌燥,他先望向霍司容,嗫嚅半晌,什么也没说出来,转而充满希冀地看着张梓昊,掩不住兴奋地喊:“张老师!” 张梓昊站起身,年近中年,腹部微微发福,他戴着一对老式黑框眼镜,头发梳得很整齐,仿佛连头发丝都细致的打理过。 张梓昊笑望林襄:“小同学,上回的事儿我该跟你说声抱歉,我不分青红皂白误解你抄袭,实在太武断了。你非常有才华,我希望咱们能冰释前嫌,你能容许我在《青萌》上发表你的作品吗?” 林襄惊喜地瞪圆眼睛,恍如身处梦境,云里雾里一片飘忽,让他分不着东西南北。 他像受到前辈大家赏识的虔诚学生,夺步上前,两只眼睛充耀光芒,整个人神采奕奕,用力点头:“当然可以,谢谢张老师!” 久违的热情少年浮出水面,霍司容难掩惊讶,他莫名不爽,猜测在林襄心里,或许理想比他霍司容这个人更加重要。 林襄与张梓昊相谈甚欢,压根没注意到霍司容满腔不忿。 直到张梓昊解释,他和霍司容因电视剧改编结缘,两人是有些交情的朋友,霍司容亲自登门,告诉他林襄那篇《浮生故土》是原创。 林襄这才受宠若惊地望回霍司容,笑逐颜开,发自真心道:“先生,谢谢!” 霍司容面无表情地摆手。 张梓昊和林襄一合计,林襄终于想起他这篇文的初稿,除了高雨嫣,文创社的另一位学长也看过,当时林襄有急事,将稿子留在高雨嫣桌面,那位学长便是那时偷偷拿走复印的。 张梓昊写检举信投到文学院,检举揭发了那学长的不耻作为。 由于德高望重的张梓昊亲自出马,这事儿在学院掀起轩然大波,甚至小火一把,上了本地热搜。 学校非常注重名声,在舆论压力下,将那名学长开除。 抄袭事件尘埃落定,林襄同时结束了大二期末考,绩点系里前三,下学期稳国奖。 一切似乎都顺风顺水。 林襄自从上次在五星级酒店见过霍司容,两个人便不再联系。 林襄忙于学业,霍司容忙于照顾林砚。 林砚的病情加重,一天24个小时,他超过一半时间都神志不清,波士顿的医生进行了一次电视电话会议,最后给出一个综合意见:大量输血,尽快。 林襄出综合成绩那天下午,林砚在疗养院,浑浑噩噩地醒转,闻尧激动地去敲旁边霍司容的房门。霍司容大步流星回到林砚身边。 林砚精神状态很不好,两只眼睛黯淡无光,落地窗外夜幕四合,他出神地凝望窗外。 霍司容柔声喊他:“林砚。” 林砚回头,眼底浮出一片迷茫,仔细辨认半天,才勉强撑开苍白的笑容:“霍哥。” “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林砚叹息。 霍司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无法抑制心头酸楚,他握住林砚的手,面色沉重:“怪我,本来你回国就该立即让林襄给你输血。” 林砚笑着摇摇头,体谅他:“你舍不得的。” 霍司容脑中某根弦蓦然绷紧,他恐惧地发现,林砚或许察觉了什么、 果不其然,像林砚这样心细如发的人,怎可能对亲弟和好友的关系一无所知,他孱弱地开口:“老二,他喜欢你吧。我记得你第一次来我们家,老二才十四岁,他缠着问我,你是谁,为什么到我们家。” 霍司容笑了笑,握着林砚的手用力收紧,苍白无力地辩解:“我和林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林砚摇头,换了个话题:“咱两头回认识那会儿,我跟老二一般大的年纪……” 夜色浓稠,窗外虫鸣此起彼伏,安宁静谧的夜晚,回忆纷至沓来。 霍司容不可能忘记,林砚救了他一条命。 两个本不该有交集的人因一场野外夏令营结识,那天大雨滂沱,霍司容被人推下山崖,奄奄一息,林砚背着那伙人沿崎岖山路跑进山沟,跌跌撞撞、浑身是伤,他拼尽全力,将霍司容拖出绝境。 从那时起,爹不疼妈不爱的霍家独子就想,他要对面前这个人好,一辈子。 霍司容这条命,是林砚从鬼门关咬着牙拉回来的。 如今林砚命悬一线,霍司容却犹豫不决,他痛恨地垂下头,面对林砚,弯着挺拔的腰背,像一个忏悔和痛苦的姿势。 林砚拍了拍他的手背,发出漫长的叹息:“转眼十年了。” 十年过去,人的心境会发生多大变化,林砚茫然重复:“谁能控制自己的心呢?你舍不得他的,霍哥,算了吧。” 霍司容俯身抱住林砚的肩膀,咬紧牙关,喉头憋出痛苦的喘息,犹如濒临绝境的绝望困兽。 十年前,那么大的雨,铺天盖地,林砚哭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救你,但你是我的朋友,霍哥,你千万别睡!”年轻的霍司容便拉住林砚的手:“那你也别睡,睁着眼睛,咱两做一辈子好友。” 他们曾互相扶持,生死勿论。 霍司容哽咽,林砚张开眼睛,迷茫地重复:“你舍不得的。” 第19章 山雨欲来 暑假放假前,高雨嫣主动联系林襄,邀请他参加文创社的暑期聚会。 那天恰好闻尧发来消息,让林襄晚上空出的时间,霍司容有事找他。林襄为了等霍司容,万分抱歉地推辞了高雨嫣的邀请。 彼时两人坐在文创社的活动室,社员三三两两离开,林襄收拾了摘抄本和中性笔,高雨嫣蓦地自他身后出现:“林襄。” 林襄悚然一惊,猛地回头,手里的中性笔跌落,他尴尬地喊:“学姐。” “以前咱们社团有聚会你都挺积极的,”高雨嫣好奇地眨巴眼睛,“这次怎么不去了?” “约了人,抱歉啊学姐。”他看一眼摊在条纹桌上的手机屏,黑屏的,消息提醒空空如也。 闻尧还没来接他,林襄心头莫名焦躁不安。他和霍司容上次医院一别后,过去快一个月没见了。 整整一个月,霍司容销声匿迹,连微博热搜都失去他的踪迹。 高雨嫣小声询问:“等霍先生?” 林襄盖在手机上的爪子仓促下划,那只屏幕碎了部分的“老式产品”扑通掉地,苟延残喘的玻璃屏幕彻底碎裂,林襄弯身拾起,慌张躲开高雨嫣的试探。 “我不告诉别人。”高雨嫣保证道,她发现林襄的手机屏碎了,急忙说:“哎,我肯定吓着你了。我带你去修吧!” 闻尧随时可能发来消息,如果现在把手机送去修理,他肯定会错过闻尧的电话。 林襄将震动调成铃声,手机揣回外套衣兜,挣扎着辩解:“我和先生、霍先生,恰好认识,仅此而已。” 高雨嫣略一思索,语不惊人死不休,摊开了低声说:“我怎么觉着,他好像挺在乎你的,那天听他的口气……他喜欢你?” 林襄猝然抬眼,眉目一冷,寒声道:“学姐,不要胡乱猜测,先生没那么龌龊的想法。” 林襄平常温温和和的,对谁都带三分笑,是那种轻易不动怒的软萌型。 高雨嫣头一回见他这么严肃,甚至有些生气的意思,顿时也不再多问,撇了撇嘴:“我随便说说,我担心你自己憋着,憋出毛病。不过你要是真喜欢他,勇敢点吧。” 林襄仓皇后退,高雨嫣冲他挤挤眼睛,笑容狡黠:“林襄,我不了解霍先生,但我了解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加油哦。” 林襄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跳出嗓子眼,他喉头发干,咽了口唾沫,缓缓点头。高雨嫣收起手提包,笑呵呵地溜了。 短信提示叮咚一声。 林襄手忙脚乱打开,眉头耷拉,失落地将目光从发信人上移开。 是高雨嫣发来短信:“那天我试探霍先生来着,他就是吃醋了(* ̄︶ ̄)你有机会少年!” 他吃醋了吗?林襄后知后觉地想。 当时在医院,一切都太过混乱,记忆中他和高雨嫣聊得正开心,霍司容突如其来,浑身怒气。 林襄早已习惯霍司容无缘无故发火,因此只当自己哪里又惹着了他,未曾深思激怒霍司容的原因。 现在想想,当时霍司容对高雨嫣分明存在敌意,那会儿霍司容压根不认识高雨嫣,怎会没来由敌视对方?除非,为了林襄。 霍司容怀疑高雨嫣是他的女朋友,所以生气了? 林襄跌坐回椅子里,单手捂脸,噗嗤笑出声。 他给高雨嫣回了一条谢谢。 保卫处的拿着钥匙来锁门,暮色渐浓,林襄待无可待,只好走出活动室,在偌大空旷的校园漫无目的游荡。 闻尧始终不曾发来消息,林襄隐生担忧,难不成出了什么事?他干脆主动给闻尧打电话,对方拒接,回来一条短信:正忙。 霍司容是挺忙的,林襄回了宿舍。 他们宿舍住着四个人,另外三会女友、去网咖,各干各的,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寂静,林襄抱出这周积攒的脏衣服,一股脑抛到流理台上搓洗。 宿舍外有人敲门。 林襄未及多想,放下袖子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高年级的学生,林襄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其中一位是同系的前辈,林襄纳罕地问:“学长,有事吗?” 为首那位笑眯眯地说:“林襄,有件小事跟你商量,放我们进去说话呗。” 因为同系的缘故,林襄没存什么戒心,他自然而然地放开宿舍防盗门,那三人一齐挤进来,门锁咔哒合上。 林襄走回流理台前,手里刚抓起一块肥皂,一线银光便自眼角飞逝,他侧面墙上挂着一面圆镜,镜中倒映三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他们将他团团围拢,有人身后握着一把匕首。 林襄不动声色地回头,面无表情看向三人。 “进厕所。”为首那人命令道。 宿舍空间狭窄,他们堵住了林襄的出路。 空气沉寂,林襄手心的汗水和自来水混作一团,他深深吸口气,极缓慢地吐出,嘴角一撇,笑开了:“学长,有啥事犯不着动刀子吧,有话好商量嘛,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今年就毕业了,怎么临走前还要干件大事?” 他们仨本就成绩不好,挂科太多拿不到毕业证,林襄这话一说,跟嘲讽相差无几,为首的顿时恼了,刀柄抵住林襄后腰,沉声命令:“你害我兄弟退学,跟你没什么好商量。” “你兄弟?”林襄皱眉。 为首的吐出个名字,林襄反应过来,就是那位污蔑他抄袭然后被退学的学长。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帮人敢在宿舍闹事,就是铁了心要收拾他,躲得过初一躲得了十五? 眼下对方只将刀柄指着他,表明那把刀子只是用来威胁,他们不是来杀人的,不会像那几个混混下手失去轻重。 或许挨顿打就完事了,林襄心灰意懒地想。 等霍司容已经等得他身心俱疲,面对这种躲不开的纠缠,暂时顺从总好过像上次以卵击石,差点丢掉一条小命。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林襄也是怕了真刀真枪的打,于是吃一堑长一智,不与他们硬碰硬。 一伙人僵持半晌,林襄转身进了厕所。 “把话给你说明白,我们今儿就教训你,让我兄弟出口恶气。”为首那人打开手机,将摄像头对准林襄,直播画面那头,正是他那个被开除的学长。 林襄无所谓地笑笑。 为首的男青年对他手机那端的兄弟说:“就打一顿完事,行吧,你搁那儿看着。” “行,下手重点,别跟挠痒痒似的,他这人又装又自以为是,老子特讨厌他。”被开除那人语带恶气。 林襄抱臂斜倚墙面,戏谑地说:“学长,瞧你这话说的,可冤枉我了。我文章写得好,招你这种人嫉妒,那能是我的问题吗?你心眼狭小,容不下比你厉害的,在社团就处处给我脸色。” “欸,学长,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写的那啥啊,狗屎一样的东西,也配跟我比?就算没有我,恕我直言,你那一堆烂字张老师也看不上。” “咋地,找人揍我呢?自己躲后边看着?到时候学校罚不到你,你这几位兄弟能跑一个,我直播吃屎。”林襄漫不经心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优哉游哉地评价:“没用的废物。” “没有的周瑜的本事,偏要嫉妒诸葛亮……” 他话音未落,一记重拳挥了上来。 林襄斜歪脑袋,吐出喉头血块,冷漠地抬起眼帘。 厕所隔间不过巴掌大的地方,林襄挤进角落,视线游移,倏而飘向小窗外无尽的繁华夜空,远处不知何故放起烟火,遮天蔽日,五彩斑斓。 · 在霍司容动身去见林襄的前一秒,林砚再次病发。 他发作得十分突然,口吐白沫,七窍涌血,像羊癫疯似的抽搐,体温飙升,十根指头痉挛而扭曲地揪住床单,翻身滚倒在地,撞翻了价格高昂的医疗仪器。 事发紧急,霍司容顾不上林襄,与医护人员合力将林砚抬上床,林砚的病房配备了各种仪器,能立即切换成急救室。 霍司容焦急地等候。 没一会儿,医生出来,摘下口罩说:“霍总,建议您立即将林少送往医院,疗养院的器材不完备。林少病情复杂,刻不容缓,我们见过的病例不足,终究比不上医院,或许他们有办法精准治疗。” 霍司容就差失态地大吼一句:那我养你们这群废物何用! 闻尧及时按住他的肩膀,冷静无比道:“先生,林少情况你也看见了,不能拖。” 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往宁北市全国首屈一指的三甲医院。 霍司容出钱成立了医疗研究团队,集合国内外十位相关领域专家,专门研究治疗林砚的病,可惜众位专家大会小会开了无数,给出成套方案,每一套成功率都低于百分之三十。 能让林砚苟延残喘吊着命的方法,唯有输血,林襄的血是最好的,能将排异反应的发生概率降到最低。 现在的林砚,真正到了命在悬崖上维系的地步。 三甲院配备了针对林砚的医疗团,人送过去时,立即从人满为患的住院楼中开辟出急救室,心脏起搏器发出细微嗡鸣。 霍司容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夜里凉风灌入衣襟,他身后一片兵荒马乱,医生第三次催促:“立即输血!” 作者有话要说: qwq今天我涨收评了吗 没有的话我明天再来问emm 第20章 一封信 闻尧轻声朝沉思的霍司容说:“林襄还在等电话。” 这血要输多少才能救林砚,谁也不清楚,会不会把林襄抽成一具骷髅?不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是,林砚现在的病况,决定了他就会像一具吸血鬼,将他的血袋抽得油尽灯枯。 “先生,林砚也是林襄的亲哥哥。”闻尧低低地说。 “让他打车直接到医院。”沉默许久,霍司容终于做出决定。 闻尧打电话通知林襄时,林襄还在厕所,一伙人揍到自家兄弟出了气,才恶狠狠威胁林襄:“要是敢说出去,就别想安稳在宁北待一天。” 林襄头破血流,狼狈地蜷在角落,四肢百骸疼到麻木,脑子有些不清醒,他扶着墙艰难地喘气,眼前一片模糊,林襄贴住冰冷的墙面,两眼一闭,彻底昏厥过去。 那帮人探了林襄鼻息,确定他没死,赶紧溜了。 时间在冰凉的夜空漂浮,群星隐晦。 林襄摸着脑袋苏醒过来,太冷了,他打了个哆嗦,双手撑墙站起身,骨头像快要散架的零件,动一下就疼得打抽。 闻尧的第一通电话是两小时前,这段时间他打了大约二十通,中途只发来一条短信:打车速至市中心医院,急事。 医院?林襄猝然惊醒,霍司容有急事?他去医院做什么?他出事了?! 林襄未曾多想,打开水龙头,一抔冷水泼面,瞬间清醒。 他随手抓了几张纸巾擦掉嘴角血丝,跌跌撞撞跑出宿舍大楼。 上车的时候,出租司机特意多打量了他几眼,深刻怀疑对方是潜逃中的杀人犯。 林襄心急如焚,顾不得擦拭鼻孔中流出的鼻血,简单地用手指捏住,仰头吸一口长气。 市中心医院终于到了,林襄扔了一整张现金,不等司机找零,拔腿跑进门诊。 闻尧在门口等他,见他形容狼狈不堪,惊讶地问:“你又跟别人打架了?” “霍司容、霍司容在哪儿?”林襄满眼急切,反抓闻尧衣袖,就像哀求对方千万别告诉他,霍司容出事了。 “你来晚了。”闻尧叹气。 林砚没能及时输上血,脑供血不足,整个人已经昏迷了,现在的状态和植物人相差无几。 医生说,再输血,只能吊着性命,很难让他苏醒过来。 林襄以为他指的是霍司容,顿时红了眼眶:“他到底怎么了?” 闻尧怔忪:“你……” 霍司容出离愤怒,林襄始终没来,他和闻尧都不能离开医院,两人眼睁睁看着林砚昏迷,霍司容简直心痛如割,他发了很大脾气,那帮医生正在私底下琢磨,要不要给霍司容注射镇静剂。 闻尧带着林襄到住院部顶层,然后将他挡在身后,林襄发觉闻尧在微不可察地颤抖,就像碰见了很危险的东西。 林襄脑子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闻尧转身将他推回电梯:“小朋友,你先躲躲吧!” 林襄本就双腿发软,被他情急一推,踉跄着跌坐在电梯间内,闻尧手忙脚乱去按关门键,林襄不明所以:“闻尧!” “林襄。”霍司容嗓音低沉。 林襄从未听过他那么低压的语气,仿佛遮天蔽日的乌云笼罩了目之所及,万般阴暗,可怕的低气压吞噬感官,危险的弦绷紧,狂风暴雨在厚重的乌云下蓄势待发。 “霍先生!”林襄瞪大眼睛:“你没事吧?!” 闻尧被霍司容推开,高大的男人立在电梯门前,面无表情地注视他。 那一刻,林襄感到了恐惧。 “你没事,太好了。”林襄低声念叨。 霍司容揪住他的领口,将他整个儿拽起来,闻尧来不及阻止,霍司容练过武的拳头就那么砸到林襄脸上,林襄感觉天旋地转。 霍司容将他怼回墙上,厉声质问:“他是你亲哥,他命悬一线,你却不想救他?!林襄,你对得起你哥吗!你他妈就不是个东西!” 我怎么了?我哥怎么了?林襄茫茫然地想,视线飘忽游向怒不可遏的霍司容。 他张了张嘴,二次受伤的嘴角又破了,腥涩的血液让口腔充斥着铁锈气味。 “我好疼……”林襄想说:“你别打我,对不起。”他张着嘴,嗓子嘶哑,什么也没说出来,他试图用两只手抱住霍司容的手腕,双臂却没有力气。 面前的人出现重影,林襄闭了闭眼睛。 闻尧高声说:“先生,林襄肯定出了事!” 霍司容被愤怒烧光理智,他满心只有一个想法,林襄是故意的,他不愿意救林砚,他不愿意救自己的亲哥哥。 时至如今,林砚昏迷,都是因为他舍不得、他犹豫,他不敢让那么瘦弱的林襄供出血液,所以他差点害死林砚。 霍司容自责而愤怒,将林襄拖进抽血室,不容反驳地怒吼:“抽血!” 医生们打着哆嗦,霍司容出离的愤怒让他们个个噤若寒蝉。 闻尧冲上来,挡住了霍司容:“不行,先生,你要为了林砚,再弄死一个林襄?!老林家就这么两兄弟,你要让他们全折你手上吗!” “我说,抽血。”霍司容沉声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 空气中只剩下仪器滴答声。 林襄闭着眼睛,双脚踏空,犹如身处云雾之中。 刺耳的铃声撕破寂静。是林襄的手机响了。 闻尧从他衣兜里摸出手机,大拇指指腹擦过斑驳的碎屏,他咬着牙打开一条短视频。 画面中,六只脚踏在林襄身上,瘦弱的少年像一头倔强小兽,他拼命护住头和胸腹,沉默地挨着打。打他的人大约是为了炫耀和嘲笑,骂他:“杂种,娘娘腔。” 是那帮人故意发给林襄的,让他看着自己像条虫子一样被打,却毫无反抗之力,分明是要带给他二次伤害。 闻尧倒抽一口凉气,把手机递给霍司容。 闻尧捂住了眼睛。 医生们面面相觑,无不同情那少年,谁也不敢动手插|抽血的针管,他那条细瘦的胳膊根本无法承受一根针的粗细。 霍司容砸了吵闹不休的仪器,冲回林襄身边,将他抱进怀里。 林襄斜倚他肩头,一声气儿若游丝,细如蚊蚋地呢喃:“你没事,太好了。” “别、别打我……对不起。”他说,然后在霍司容怀中沉沉昏睡。 林襄上大学以前,人前是谁见谁夸的三好生,背地没少和小混混打架,有时候打得头破血流被接去见霍司容,霍先生就很嫌弃他一身狼狈。 久而久之,林襄就不跟人动手了,改文斗,打嘴炮。 他那张嘴越是厉害,人家的拳头就越凶,霍司容没少帮林襄摆平烂摊子,每次林襄就装乖卖傻,拉着他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 霍司容将林襄抱回柔软的床榻,怒吼:“别他妈干看着,给他治伤!” 医生们蜂拥而上,团团围住了林襄。 这一晚霍司容彻夜未眠,在林砚和林襄的病房间来回,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意识在空中漂浮,飞向十年前冰冷寒凉的雨夜,三年前燥热不安的夏夜。 雨夜里生命的嫩芽发出悲鸣,林砚哭着喊:“霍哥你别闭眼!” 夏夜里林襄趴在他身上,少年的面颊如酡红云霞:“你别看我。” 霍司容疲惫地坐回椅子上,闻尧去查打骂林襄那伙人。 门口进来个人,是之前在疗养院贴身照顾林砚的护工。 护工从衣服兜里摸出一封信,谨慎地递给霍司容,解释道:“林少清醒的时候写的,交代若是他可能醒不过来,便交给您。” 霍司容扔了小费打发掉护工,迫不及待拆开林砚的信。 寥寥数语,字迹零乱,能看出那时的林砚已经很难控制腕部神经了。 · 霍哥: 如果我无法再醒来,这封信便当做留与你的遗书。 你和老二的关系,我猜得到,他与我通话时,暗示让我离开你,我疑惑老二为何厌恶我与你交好,他便答我配不上你。那时我就猜到,你们在一起了,对吗?所以我理解你舍不得他。 他亦是我亲弟,我如今病入膏肓,同样不舍让他抽哪怕一滴血。只是人世太美好,我犹自不甘心。短短二十四年的生命,眼下我只叹,遇见你,何其有幸。 霍哥,年少时,动身去美国前,我便知你心意,可惜那时懵懂,又畏惧男性相爱。如今再回头,却已是残身,万不敢将心意倾诉。便容我做一个梦,若有朝一日醒来,你还在,我们便冒天下之大不韪,且相守终老,可否? 林砚。 · 如果心心念念的林砚醒来,就和他在一起?霍司容双手颤抖,捏住薄如蝉翼的信纸,胸腔仿佛压着一块巨石,让他一口气喘不上吐不下,卡紧了心脏的位置,酸涩难言。 林砚知道他的心意吗?霍司容仰头,一拳砸中身后的墙砖。 他站起身,步至林砚的病房,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吵醒梦中人。 林砚容貌如初,唯独裸|露在外的皮肤白无血色,氧气罩上蒙着一层薄雾,那是林砚还活着的证明。 林砚也喜欢他吗?霍司容一拳抵墙,后悔不迭,他怎么能为了健康的林襄,忽视重病中的林砚? 他对得起林砚吗?霍司容闭上眼睛,眉间浮现出隐忍的痛苦。 第21章 你和他 你无可辩白的偏颇,只留给我难以言语的失落。 ——— 闻尧找到了打骂林襄的那伙人,在向学校举报前,先利用公司公关团队,好生渲染了一番这次校园霸凌事件。 宁北大学继上次污蔑抄袭事件后,再生污点。 霍司容转发了公关大V的微博,痛批校园霸凌给学生造成巨大伤害。 他是人气实力兼具的双料影帝,微博发出不到十分钟,立即登顶热搜榜第一。 微博、论坛、贴吧一时间鸡飞蛋打,牵一发而动全身,过往各地秘而不宣的校园霸凌案重新浮出水面,许多曾深受其害的网友站出来发声,谴责宁北大学作为百年名校,却丑闻不断。 爆料微博中林襄用的化名,短视频他的脸打着厚厚一层马赛克,因此除了较为亲密的朋友,没人知道受害者是林襄。 至于剩下那几位毕业生,被网友人肉“抄家”,臭名遍及全国各地,走哪儿一冒头就会被人打。 宁北大学官微发长文道歉,表示将加强校内保安。 林襄那四位学长成日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直到有天被一个陌生号码骗到郊区空地,挨了一下午毒打,戴了墨镜的男人边拍视频边嘲笑:“啧啧,瞧瞧你们,狗一样。” 警察将他们请进局子喝茶时,四个青年被打得亲妈都快不认识了。 市中心医院。 林襄实在太清瘦了,是那种不健康的清瘦,他的主治医师告诉霍司容:林襄仗着年轻,身体还能折腾,如果一直这么折腾下去,将来迟早某天病来如山倒。 当着霍司容的面,悬壶济世的老教授连连叹气:“这孩子过去可没人疼吧,要有人心疼他,哪至于穿着洗得掉色的衣服,身上又那么多淤青。 霍司容没言语,安安静静地听老教授唠叨。 “您看他腰间缝线那疤,稍微有人用点心,擦擦药就能祛除,偏生就那么丑陋的一条疤呀,蚯蚓似的杵那儿,哎。” 护士送来林襄的体检报告,老教授支棱着老花镜,皱起花白眉毛,慢吞吞地念给霍司容:“低血糖……贫血……急性肠胃炎……霍先生,这孩子是你做公益时顺道捡回来的?” 老教授不知林襄来历,霍司容送来的林砚虽然身患疑难杂症,但其他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富家子弟的生活标准,只是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黄金血少年,很难不令他联想到贫困家庭卖血求生的可怜儿。 老教授想起自家淘气孙,对林襄更多一份共情,忍不住为他忧心忡忡:“您若没空照养他,不如送到我家来,我们一家子都是医生,能随时照看,他这黄金血珍贵着呢。” “并非做公益捡来的,”霍司容唯独解释了一句,“我是他的临时监护人。” 老教授眉头皱的更厉害了,望向霍司容的眼睛里带着不信任,良久,他无话可说地将体检报告单推给霍司容,指头敲了敲:“如果亲生父母还在,最好让他跟爸妈一起生活。” “外人哪会用心照顾他呀!”老教授气沉丹田,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脸色难看的霍司容,还是遥遥说给对面病房中,悠悠醒转的林襄。 病房占了半面墙的连窗外,阳光飘飘洒洒落进来,正好拂过他清秀精致的眉眼,连皮肤表层的细细绒毛都幽微可见,纤瘦指尖微颤,慢悠悠地撩开了眼皮。 疼,林襄低声轻嘶,口渴,他张了张嘴:“霍……” 霍司容推开房门,闻尧正好将短视频发给他。 林襄艰难地扭动坚硬如石块的脖子,面无血色回了头,嘴唇干瘪翕动:“先生。” 霍司容在门前驻足,停顿了许久,缓步上前。 林襄却像突然遭受刺激,手脚并用地后爬,半边身子悬空,骤然失去平衡,扑通一声载下床,那动静霍司容听着都觉得疼。 阳光下尘埃随光束漂浮。 霍司容三两步上前,将他抱起来,脸上没露出丝毫情绪起伏,一如往常冰冷淡漠。 林襄揪着他的衣领,眼巴巴地仰望:“别打我,我不是故意来晚的。” 感情林襄刚才仓促后退,就是怕霍司容二话不说上手揍他? 霍司容将他放回柔软的床铺上,林襄拉住了他的袖子,霍司容默默在心底叹口气,俯身浅浅地亲吻了少年眉心,轻若羽毛。 林襄爬起来,不顾手背上还扎着葡萄糖液体针,在霍司容起身前,重重抱住他的脖子,心有余悸地说:“你以后别吓唬我了,我以为你出事……” “是你哥哥。”霍司容掰开他的胳膊,不容反抗地将林襄按回去。 林襄闻言大惊失色,手足无措,盯着霍司容深邃如幽潭的眼睛问:“哥哥他怎么了?他在医院?” 他伸手去拔液体针,趿拉拖鞋下床,踉跄着步向门口:“他肯定出事了,求您带我见他。” “你先看看这个。”事到临头,霍司容反而没有那么急躁,他把闻尧拍摄的小视频递给林襄。 那四位学长满脸鼻涕眼泪,在泥地里狼狈翻滚,嘶嚎惨叫,高声求饶。那形容,只会比那天的林襄惨上百倍。 林襄像被这地狱恶鬼般的惨状吓住了,战战地退后半步。 “他们这辈子都毁了。”霍司容冷酷宣判,然后像淘宝客服索要评论,生硬无情地问:“解气了?”好像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完成迫不得已的任务。 林襄垂下眼帘,低低地吭一声,没再说话。 霍司容伸出手,掌心宽厚,紫青血管如大树枝丫,横生枝节。 林襄顺从地牵上去,仿佛握住遥不可知的未来,胆战心惊,却又满怀莫名其妙的憧憬。 霍司容牵住他步至走廊尽头的重症监护室,隔一扇巨大的玻璃墙,阳光如暖玉温润沉睡中的青年,光晖飞散,灿金光点随同尘埃起起伏伏。 “哥!”林襄震惊不已,上一次见到林砚时,对方还好端端地跟他探讨李杜,怎么不到三个月,林砚就变成了这般光景? 霍司容挑了重要的词句,言简意赅同他解释。 林襄听完,沉默了:“所以为了救哥哥,我只有做他的血袋对吗?” 林襄的沉默让霍司容心头烦躁更甚,试问谁愿意做血袋,被抽到油尽灯枯,林襄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给林砚供血的命运,就好像林襄这个人生下来,就是为了给亲哥哥当陪衬。 霍司容给了林砚一切,优越的成长环境,富裕的衣食,无微不至的温暖关怀。 霍司容对林砚,几乎有求必应,除了在输血这件事上稍有迟疑,直接导致林砚变成植物人。 “我十四岁那会儿,哥哥十八,你派人来把他接走,从此哥哥杳无音信。”林襄扒着玻璃墙出神地念叨:“老妈说,哥哥过富贵日子去了。” “直到我十七岁那年,你再次出现,这次终于为我而来。”林襄张着嘴,嘴里热气扑上冰冷的玻璃墙面,形成一圈雾白,他自顾自地嘟囔:“哥哥认识你的时候,十四。我认识你的时候,也是十四。” “但在你心里,我终究……比不上他。”林襄蔫蔫地耷拉肩膀,像霜打的茄子,额头紧贴玻璃墙,双颊青白,手指抽搐般打颤。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短视频中那四位学长怎么挨的打,还有那天晚上,霍司容愤怒至极,不分青白的一拳头,把他整个人魂都要揍飞了。 如果我不同意,你一定会像收拾他们一样收拾我,林襄黯然而笃定地想。 一方面林砚是他亲哥,于情于理他都该帮兄弟,另一方面,霍司容不会容许他不愿意。 他根本没得选吧。 “你不愿意。”霍司容打断他的思绪,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愠怒或斥责,他只是那么说了一句。 林襄怔忪而茫然地回头,不,我愿意,他想说。但张着嘴憋了半天,看着霍司容无表情的冷酷的脸,终究未能发出半个音节。 “你太自私了。”霍司容古井无波地评价道。 林襄沉默,霍司容将林砚手写的遗信递给他。 林襄看书很快,真正能一目十行,一封不到三百字的信,他只花了三秒就看完全部内容,然后耗费整整十分钟,逐字逐句地理解林砚的意思。 他从未让林砚疏离霍司容,甚至他和林砚通电话都要经过霍司容允许,两人通话过程中,林襄连霍司容的名字都不敢提及。 他怎么可能胆大妄为说,林砚配不上霍司容。 林襄一直以为林砚是直男,所以林砚不会喜欢霍司容,而霍司容表现得也好像他永不可能得到林砚一样,所以林襄才敢放肆地留在霍司容身边。 但时至今日,事已至此,林砚才在信中遗憾回首,表明他对霍司容同样心有意之,既然郎情妾意你侬我侬,霍司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拒绝他,林砚又为何要眼睁睁看他深陷泥沼才撕开罅隙。 这两人联手逗他玩呢? 他们疯了吗? 且不说霍司容一个外人,林砚是他亲哥,难道当初林砚就不能拉他一把,提醒他远离霍司容? 不,林砚不仅没有这么做,他甚至亲手将霍司容送到林襄身边。 当年若非林砚希望林襄继续念书,霍司容也不可能回来找他。 那会儿林襄对林砚满怀感激,而现在这些感激,悉数化为一阵一阵的反胃,刺骨的疼痛,自腹部向四肢百骸蔓延。 林襄捂紧抽痛的肚子,极缓慢地蹲下身,理智在被狂热感情和可怕背叛烧毁后逐渐回炉,他扒住那面光可鉴人的玻璃墙,从中看见自己狼狈而虚弱的倒影。 “先生,”林襄背对霍司容,蹲在地上,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我们谈个条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举尔康手】:大锤,是你吗,你是棒槌吗?! 老霍:【沉默】 导演:大林你的盒饭到了! 大林:【掀翻】 —————— 是这样的,我明天要出门看比赛,明天早上可能不更新辣 可能也许大概周一见! 这章抽五条评论随机小红包嗷!qwq 第22章 □□的威胁 “你没有资格同我讲条件。” 霍司容的神情和语气极为漠然,就像谈判桌上,对家不过是随手就能捏死的小虫,却妄图胆大包天撼动大树,于是他只好他回以十二分的轻蔑和冷漠,嘲笑对手自不量力。 林襄脸色青白,他忍着剧烈的抽疼,哂笑道:“为什么不承认,你本就在乎我呢?” “若非在乎,为什么要帮我?”在霍司容突如其来的沉默中,林襄语带放肆:“你让闻尧带回何思远向我道歉,摆平了抄袭事件,又教训那几个毕业生……就连高雨嫣学姐……” “我知道那天你为何生气。”林襄闭了闭眼睛,抽搐而狰狞的疼痛逐渐好转,虚软的四肢稍稍恢复些气力。 就像一场豪赌,摸着不清不楚的底牌,在坚信沉默即是默认的规则下,假定霍司容没有那么冷心绝情。 说到底,林襄自嘲地想,他不愿意这般轻易放弃。 如果林砚活了下来,或者霍司容为林砚守一辈子,无论哪种结果,林襄都不甘心。 这两王八蛋想在一起,他不乐意。 就算棒打鸳鸯,他也要手拆了这对狗男男。 霍司容高大的身躯靠近他,将瘦小的林襄笼罩在名为“霍司容”的阴影之下,他看着他青白的脸,一如神祇俯视绝望挣扎的凡人。 林襄极缓慢地站起身,回头望向他,“你吃醋了。”他笃定地说。 霍司容板着一张英俊低沉的脸,双目如深邃的幽潭,深不可测地将林襄收进一片昏暗。 他抬手,掌心贴住林襄额头,旋即脸色微变,愤怒地冲一旁经过的护士大吼:“他发烧,找医生来!” 明明心里冷得结了无数冰凉霜花,把眼前的景象遮住,四野一片惨白的迷茫,身体却不断发热,能感到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挣扎叫嚣,要他活下去。 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天,霍司容就永远不属于林砚。 林襄揪住了霍司容的衣领,问:“如果我说哥哥骗了你,我根本没有让他远离你,你信吗?” 霍司容没回答,他的视线始终注视着走廊尽头,老教授带着助手医生仓促奔来。 霍司容打横抱起林襄,不理会少年心底有多少决绝,一任林襄揪着造价高昂的水蓝爱马仕手工定制衬衣,在其上浸出汗渍,把柔软的领口揉皱。 “你不信。”林襄自言自语般呢喃:“你肯定不信。” 打了退烧针,挂上葡萄糖,拉开清幽病房的天蓝窗帘,微风扶起角落一盆平安树碧绿的叶子,哗哗作响。 林襄扭头,出神地凝望窗外。 霍司容将林襄的身体检查报告单放进抽屉,他在林襄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烦躁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让我给哥哥输血,如果我不同意呢?”林襄后脑勺对着他,苍白的唇一开一合。 霍司容微略抬手,两根指头掐住了林襄瘦尖的下巴,逼迫对方扭转视线面向自己,两人对峙般注视彼此。 良久,霍司容狠狠丢开他,林襄的下颌浮现两枚乌青。 男人浑身透出肉眼可见的冰冷,若化为实质,能将林襄的血液一并冻僵,他寒声质问:“你要什么?” “和我结婚。”林襄语无波澜地开口,他伸手,细白的指尖虚虚一点霍司容心口,轻抬下巴,嘲弄而戏谑地眯起了眼睛。 那分明是反客为主的讥讽,林襄躺着,霍司容坐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该是霍司容瞧不起林襄。 但有那么一瞬间,霍司容感到刺骨的寒凉,连脊骨都为之僵硬。 林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或许本着二十岁年轻人最大无畏的勇气,但这句话根本不算表白或求婚,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和我结婚,我救你的林砚。”林襄面露愉悦:“就算哥哥醒来又怎样?你们就能在一起?别说笑了霍先生,你这一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要是一对浓情蜜意的情侣,说出这句“你一辈子都别想摆脱我”,那就叫情趣和缠绵,但要是一对仇敌呢?那是至死方休的痛恨与刻入骨髓的难忘。 霍司容咬紧后槽牙:“林襄,你想好了,和我结婚,你有那个命拿到一纸婚书,恐怕无福消受霍先生伴侣的身份。” “反正现在同性婚姻也合法了不是吗?下个月过了二十一,我就到同性法定结婚年龄,婚事可以从简,我什么都不需要。” “但霍先生,你是我的。” 二十岁的男孩皮肤苍白,几乎要融化在透明空气中。 清晨最和煦的阳光穿透宽大窗户,道旁高大耸立的梧桐树新发嫩芽,婆娑的树影搅乱阳光,洒下一地斑驳细碎的灿金。 美好的早晨,霍司容却从眼前手足无力的少年身上,感到寒冷与威胁。 “假如你不答应,首先你救不了哥哥,其次,咱两搅在一起这么久,你以为我手上就没有你玩男人的证据?”林襄坐起身,顺手拔了手背上的针头,带出一缕血丝。 他逼视着面沉如铁的霍司容,似笑非笑地说:“大明星霍先生,你不想身败名裂吧?嗯?” 霍司容一直都很清楚林襄并不傻,只是这孩子太会装,装得他有多么喜欢他,以至于迷惑了清醒的霍先生,让他以为就算自己翻来覆去操弄他,林襄也不敢同他对着干。 直到林砚重病,将他们之间虚伪的遮羞布一股脑儿掀开。 似是读懂他内心所想,林襄躺了回去,视线斜斜飘向窗外的梧桐树,漫不经心地说:“喜欢这种东西,最经不起糟践了,脆弱得很。没准哪天,我就不喜欢你了。” 比如现在,说要和他结婚的时候,内心竟然风平浪静。 霍司容掀开虚虚盖着的被单,大手剥去单薄绵软的病房服,忽略林襄眼底惊惧和下意识抵抗的动作,他很粗鲁地掰开他,笑容邪佞,令人胆寒。 霍司容欺身,带着粗重的压迫,咬住他耳肉,嗓音低沉如深渊恶魔,他说:“好啊,林襄,我们结婚。” 林襄再醒来,却是被霍司容绑在宽大的皮椅中,老教授极力劝阻:“再少抽点,霍先生,他身体支撑不住的!” 戴口罩的护士弹了弹银亮的抽血针头,真空血袋等候着鲜红血液浇灌。 “没关系。”霍司容一言未发时,林襄却笑着说:“谢谢教授,我没事的。他是我哥,不管抽多少血,我都得救他,不是吗?” 护士手一抖,针头落地,她倒抽凉气,手忙脚乱去换了新的过来。 老教授指着霍司容,气得吹胡子瞪眼,把话干脆往重了说:“您这就是在要他命!” 林襄垂眸,护士柔声说:“忍一忍,难受了说声。” 林襄温文有礼地颔首,冲她露出一个极为无所谓的笑,笑容灿烂,好像被大量抽血的不是自己,“没关系,您扎吧。” 针头捅进臂窝的血管,林襄死死盯着霍司容。 霍司容却像晕血似的,一张脸铁青,握紧垂在身侧的双拳,转身落荒而逃。 林襄失望地想,霍司容现在应该非常讨厌他吧,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失血过多,人体会缺氧休克,老教授把握着临界点,及时收住抽血泵。 林襄在床上躺了很久,脑袋昏沉沉的,四肢虚软无力,走不动路。 霍司容再未曾出现过,林襄猜测他是忙着跟进给林砚输血的进度去了。 每天都有护工准时出现,或许得了丰厚的报酬,照顾起来倒也无微不至。林襄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护工们的照料。 闻尧抱了一盒蛋糕来探望他那天,霍司容消失快一周了,期间林襄抽了两次血,抽成了一具活骷髅。 护工不小心摔碎马克杯,闻尧当即跳脚,怒骂对方粗手粗脚,简直白拿那么高工资。 林襄躺在床上,饶有兴味地看着闻尧把无辜护工喷到狗血淋头。 护工缩着脖子肩膀,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面无表情地走了。 闻尧把定制蛋糕放到病床自带的小桌板上,林襄咧嘴一笑:“你喷他干嘛,人也没做啥呀。” 闻尧拆开蛋糕盒子,奶油和芒果肉的甜香扑鼻而来,闻尧皱紧眉头插蜡烛,满满插了二十一根,点燃,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将蛋糕推到他面前:“小朋友,许个愿来。” “蛋糕是你买的吗?”林襄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芒果?” 高高的三层蛋糕,每一层都密密麻麻夹杂着芒果肉块,没有多余的花里胡哨的装饰,是林襄平常喜欢吃的那种。 闻尧一哂:“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先生买来的。” 林襄闻言怔愣,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哈哈笑开:“不可能,别逗了,他连我生日哪天都不知道好吗?” 每年都是他自己过的,生日当天给林妈打个电话,和高中兄弟视频一波,那时候他跟何思远还没有分道扬镳,晚上高雨嫣就会代表文创社送他小礼物。 十八、十九和二十岁,都这么过来的。 反正不会有霍司容,林襄也不期待有霍司容。 至于林砚的生日,霍司容就记得比他自己的还清楚。 林襄想起霍司容有一次和他吵架,因为那天林砚生日,但林襄想让霍司容陪他过圣诞,霍司容斥责他不懂事。 无非这些破事,无聊透顶。 “确实是先生买的,他亲自去米其林三星餐厅定的,然后让我送来。”闻尧摸摸鼻头,实话说道。 林襄笑容凝滞,沉默地盯住了烛影摇晃的蛋糕。 病房门上的狭窄窗口中,霍司容无声注视着他。 谁知林襄竟然掀翻了小桌板,“猫哭耗子假慈悲,”他兴致缺缺地说,“我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怒而掀桌】:我不要不要不要哼! 导演:老霍快来哄哄 老霍:【沉默】 大林:导演,今天便当我依旧不吃 ——— 昨天看的比赛,风把台子吹塌然后上热搜了…… 第23章 二选一 顾不上飞溅的奶油沫弄脏裤子,闻尧下意识回头望向门口。 霍司容私底为人霸道,丝毫容不得他人忤逆,如果看见林襄掀翻他特意预定的蛋糕,极可能气不打一处来,甚至再教训林襄一顿也说不定。 然而出乎闻尧意料的是,霍司容没进来。 林襄推了蛋糕,也不觉得自己在浪费食物,他满脸嫌恶:“霍先生搞这些小动作,不就是怕我跑了不救林砚吗?你回去告诉他,别他妈来恶心我,我不需要这些小恩小惠。” “他以为逗狗呢,一顿鞭子给颗糖。还挺会。”林襄冷冷一撇嘴角,躺下睡了。 闻尧退出病房,霍司容面无表情地戳那儿,闻尧也摸不清他是生气了,还是不以为意、不预备同林襄一般见识。 反正霍司容越冷静,闻尧心底越发憷,忍不住为林襄辩解:“先生,林二孩子脾气,您也知道。” “去照看林砚。”霍司容冷冰冰留下一句,旋即越过他,推门而入。 闻尧摇头叹气,走了。 林襄和霍司容纠缠了三年,对他的气息再熟悉不过,几乎对方一进门,林襄就感到霍司容如炬的目光,宛如地狱下无温度的阴火,冷冰冰燃烧着。 一如霍司容这个人,冰冷无情,将林襄卷入阴冷火舌,缓慢地吞噬烧毁。 林襄闭上眼睛,耳朵异常敏锐,他听见纸页抽动的窸窣声。 “有两份文件。”霍司容立在他身后,漠然开口:“都需要你签字。” 林襄吸了口气,转身面对他。 霍司容依旧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眼底徒染几分可怜意味,似在同情林襄。 林襄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不过沉住气没吭声。 霍司容递给他一份,林襄抬手接住,垂眸一扫题头:《同性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文件末尾盖了宁北市民政局的钢印,右下角签着霍司容的名字。 霍司容的签名,林襄只在粉丝晒出来的签名照上见过,以至于此刻再看到,莫名就觉得,霍司容签字的心态,大约与给粉丝签名时相差无几,带着肉眼可见、穿透笔锋的施舍意味。 那一字一画,无不嘲笑他痴心妄想。 林襄默然自哂,霍司容三个大字上方留了一小块空白,是给他签字的。 他打开抽屉,拨出一只中性笔,因为抻长的动作,皮包骨的胳膊伸出袖外,让他看上去恰似一具藏在单薄衣衫下的白骨精,那么小心翼翼,害怕露出马脚。 霍司容看着他。 ……这样看起来肯定很丑,貌似这些天都没怎么梳洗。林襄猛地缩回手,中性笔跌落在地,发出清脆响声。 “您转过去。”林襄低声说,压抑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哀求。 霍司容没动,林襄捏着申婚书,头昏脑涨,眼前发黑。 他撩起被子,扒住床沿,手软脚软地蹭下床,捡起了中性笔,然后蹲在地上,申婚书他一个字都不打算看,背对着霍司容正要潦草签名。 在他下笔前,身后的霍司容蓦然出声:“还有一份文件。” 林襄没动弹了,霍司容把那份文件放在活动液体机上,那是林襄拿不到的位置。他一手握笔,一手捏紧申婚书,等候霍司容下一句。 霍先生却不紧不慢,弯身收拾床脚的蛋糕。 那只蛋糕实在太大了,毕竟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非“豆腐渣工程”,摔碎了最顶上的两层,最下的基座层依旧牢固,悬空耸立。 霍司容戴上塑料手套,将蛋糕基座放回水晶玻璃盘,然后亲自拾掇了小桌板,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将蛋糕捧回桌板上。 林襄后背发凉,他猜到霍司容要做什么。 林襄被霍司容抱起来放回床上,桌板沿床栏上移,推到他面前,奶油和芒果的甜香涌入鼻息。 “生日快乐。”霍先生幽幽道。 林襄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哆嗦。 ——“就算你有命拿到一纸婚书,恐怕无福消受霍先生伴侣的身份。”霍司容残忍而冷酷地说。 这份婚书,签,不签? 民政局的钢印已经盖上了,表明无论谁在伴侣栏签字,婚姻申请都将通过,一旦签下去,他和霍司容的婚姻基本板上钉钉。 他同霍司容结婚,是为了不让霍司容林砚双宿双飞,是这样吗?林襄咬了咬牙。 雪白朴素的蛋糕底座,在林襄眼里无异于穿肠|毒|药。 “另一份文件呢?”他放下中性笔,抬眼望向霍司容。 霍司容轻而易举拿到液体机上的几张薄纸,拎在指间,只给林襄看了一眼。 一刹那,林襄神情大变,由于惊骇和愠怒,苍白的面颊涨红,额头渗出汗水,两片唇和双手哆嗦着,将激动狠狠压下去,化为冷凝的目光,直直射向明显不怀好意的霍先生。 那是《浮生故土》在《青萌》杂志上发表的授权书,只有授权,张梓昊才会发表他的文章。 也是林襄、高雨嫣甚至文创社所有人认为的,迈入文学界的第一步,是林襄向理想靠近最至关重要的一步。 没有霍司容的岁月,唯独文字相伴左右,写作和读书就是他的朋友,林襄不能放弃它们。 以前为之付出过那么多,辛酸、汗水,挣扎和奋斗,在书桌和图书馆中苦修的岁月,与霍司容在林襄心底的重量一般无二。 “这两份文件,你只能签一份。”霍司容好整以暇道:“如果你再摔蛋糕,两份便都不用签了。” 林襄试图摔蛋糕的手悬在半空,戛然而止。他愤怒地抬起眼睛,眸中怒火烧向悠闲的男人,仇恨而敌视:“您真不是个东西。” “那么还想和我结婚的你,又算什么?”霍司容反问。 “林襄,你恨不得连闻尧都不知晓我们的关系,你藏着掖着,却胆敢放肆地要求婚姻,为了什么?你怕我什么都给林砚。而你这么自私的人,连亲兄弟都不愿救,凭什么做我霍司容的另一半?” “你不配。就算没有林砚,我也不可能看上你。”霍司容无情宣判:“你最好记住,没有林砚,你什么都不是。” 霍司容很讨厌他,林襄颤抖着想,结婚了又怎样?霍司容依然不可能将他放在眼里。为什么要因一时赌气,用未来的漫长婚姻惩罚自己? 签字吗? 林襄松了笔,中性笔沿纸页滑至腹窝,窗外鸟声啁啾,一切仿佛安宁静谧。 霍司容捏着授权书的手心,不知何故浸满汗水,他知道这份授权书对林襄何其重要,他也知道凭林襄的本事,一旦有了《青萌》这个突破口,他肯定能写稿赚钱写作出书。 而霍司容之所以能掌控林襄这么久,就是因为,林襄的经济来源是霍司容。霍司容断绝了林襄所有获得钱财的渠道,他要林襄只能依赖他。 所以林襄的《浮生故土》写得再好、再精妙绝伦,霍司容也绝不会容许林襄发表它。 假如今天林襄犹豫,试图放弃婚姻,霍司容依然有激将法刺激他。 林襄毕竟是个孩子,孩子那么好猜。 果不其然,林襄重新握紧中性笔,颤巍巍地,犹如上了年纪的老人,垂头丧气却又满腹怨怼不甘,把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字体清秀漂亮,被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霍司容”紧紧包裹在狭小的空白处。 霍司容撕了授权书,随手一扔,林襄眼睁睁看着,那些碎片如雪花翻飞,他眼圈泛红。 霍司容咬了一块果肉,俯身压住他,亲自喂入他嘴里。 林襄闭上眼睛,浑身战栗,连呼吸都在颤抖,他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旁清晰响起,犹如撒旦张开漆黑羽翼。 “你傻呀。”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 导演:…… 老霍:【微笑】 大林:? ——— 差点没赶上今天的更新,秃头TAT 暂时随榜更新嗷,后天周四早上准时见!~ 第24章 霍家 林襄抄起蛋糕不由分说砸了霍司容一脸。 “你王八蛋!”林襄口不择言地怒骂,肾上腺素飙升,情绪激动。 他瞪大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那架势表明,如果他还能动,说不准捡一把凶器和霍司容以命换命。 霍司容按住他的两条胳膊,林襄就抬腿踹他,他本来抽了血四肢无力,踹到霍司容身上,那力道就跟挠痒痒似的。 林襄红着眼圈说:“你怎么这么坏,我都答应你救哥哥了,就因为我逼你结婚,所以你要撕了授权书!?霍司容,难道在你心里,我就卑贱到连得到你一些尊重都不行吗?” “那是我的……”林襄哽咽,他现在特别后悔,后悔当初喜欢霍司容,后悔执迷不悟的讨好与追随,后悔答应和霍司容上床,反正就是后悔,后悔与霍司容有关的一切。 理想?霍司容无声叹了口气,搂住林襄的肩膀,沉声道:“等结婚了,让闻尧做你的经纪人,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行。” 结婚后夫妻财产共同所有,林襄写稿出书随便他怎么赚钱,但两个人的财政大权一定要在霍司容手上。 霍司容正当沉思的当口,林襄蓦然问:“你是为了林砚吗?你为了林砚,你怕我威胁你和他,所以你要控制我,你害怕我把你们的关系透露出去,是吗?” 霍司容倒没有这个想法,不过他从来不善解释,遇到这种情况,顶多轻飘飘的忽视了。 在霍司容这里,除了林砚,其他人说的话都是一串无形气体,飘进左耳,不经大脑,径直飘出右耳,丝毫痕迹也不会留下。 霍司容每次沉默,林襄都当他是默认。 他似乎早有预料,自己的质问不会迎来任何否定回答,霍司容在他面前从来残酷得不屑伪装。 “乖,听话。”霍司容极为蹩脚地安抚。 林襄终究是气乐了,他躺回床上。 霍司容粗手粗脚地擦去奶油渍,端起手边温热的豆浆:“喝了。” “不喝。”林襄抗拒道,霍司容放下床栏,在他身旁坐下,将林襄抱起来,胳膊犹如坚硬的铁钳,紧紧夹住了瘦弱的林襄。 霍司容支着杯子喂到他嘴边,林襄低头盯住红枣豆浆,陷入沉思。 人在经历大悲大喜后,往往会有种醍醐灌顶的顿悟之感,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在大脑神经深处留下余韵,缓慢蒸腾流动,将所有思绪汇聚,然后条分缕析地剥开。 林襄并不想在心里洗白霍司容,但他忽然有种直觉:“你其实谁也不喜欢,你只爱你自己,对吗?” 像霍司容这种“放眼天下老子宇宙第一”的中二犯,如果真心喜欢林砚,怎么可能放在嘴边长达十年,始终以朋友相称,从未更进一步?那不符合霍司容的行事准则。 除非霍司容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喜欢林砚,霍司容这个人,所有的情绪变化全部奉献给荧幕,生活中其实冷硬无情,但奇怪的是,他对他人情感异常敏锐。 就像霍司容要求他上床的时候,省去了你来我往的前戏,他单刀直入,是因为他知道林襄喜欢他,不可能拒绝他。 如果林砚对霍司容着实有意,霍司容还会察觉不到? 霍司容选择和林砚做朋友,一来因为林砚确实是直男,二则霍司容自己都不确定他对林砚的感情,并非仰慕感激,而是喜欢。 喜欢和所有感情都不一样,喜欢本身非常纯粹,不是感激、也不是友情。 林襄话音未落,霍司容稳稳的手忽然松了,玻璃杯侧翻,红枣豆浆洒满被单,他的脸色肉眼可见沉凝下去。 就像被戳中软肋的绝世高手,因为他人握住他的把柄,导致他十分难堪,心底甚至浮出危机感。 霍司容起身替换备用床单,背对林襄,一言未发。 林襄恍然大悟,他坐了起来,两条腿悬空落在床沿边,若有所思地盯住霍司容貌似繁忙的背影,打赢嘴仗后趁胜追击:“难怪我说上床你可以叫我林砚那会儿,你那么生气。” “因为你不确定,你到底喜欢谁。”林襄幽幽地说。 霍司容终于恼羞成怒,抱着的床单重重砸到林襄身边,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拽下床,林襄趔趄了几步堪堪站稳,霍司容回头瞥他一眼,低头沉默换床单,将床面拍打得哗哗作响。 “你觉得你应该喜欢林砚,所以这么些年你对他好。他救了你,他在你最无助、命悬一线的时候,将你捞出死亡边沿,你想偿还他。” “你生来不喜欢女性,林砚又是第一个对你好的人,所以你以为你应该喜欢他。然而事与愿违,这么多年过去,你却从未狠下决心表明心意。” “并非由于你谨慎,不想伤害他,而是因为,你不确定。” 林襄喋喋不休地跟在他身后,霍司容终于忍无可忍,回头拽起林襄,粗暴地扔回铺好的床上。 林襄吃痛,微微蹙起眉头,嘴上不肯罢休,一锤定音道:“霍司容,凭你基本为负的情商,这辈子也别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真希望你孤独终老,你知道我有多期待那一天吗?”林襄笑眯眯地说:“与其我自己后悔,不如等着看你后悔那天。到时候林某人亲手为你写一篇万字长文,哀悼你无药可救的情商,如何?” “你再多说一个标点符号,我保证明天全国上下满大街的人都将知道,你林二和我结婚了。”霍司容不动声色地威胁道。 林襄闭上嘴,盯住了他,良久,默然无声地躺了回去。 霍司容不要脸,他得要。 尽管夏天,林襄却因体弱加抽血,四肢寒凉,于是霍司容放了一只暖水袋。 林襄抱着水袋吆五喝六地指使:“我想吃林福记的包子,猪肉包子不要肉,白菜馅不能超过三克,如果你让闻尧去买,我就拔了今晚葡萄糖的输液针。” 霍司容回身望向他,林襄自被单下伸出上针的爪子,冲他挥了挥,液体管抖动摇晃。 霍司容迈步走向门口,一脚踏出门外,听见林襄在背后幽声道:“霍司容,你个傻逼。” 甩门声震天彻地,医院大楼随之晃了两晃。 林福记本市只开了一家,他家包子很有名气,不少明星特地跑去买包子,免费给他家做广告。 不过林福记距离市中心医院挺远,得穿城而过,一来一回至少一个小时。 霍司容一走,林襄立刻打电话给闻尧:“我有事问你。” 闻尧抱着胳膊立在门框边,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小朋友,难得你打我电话,却不是找先生。” 林襄盘腿坐起,暖水袋置于腹前,四季如春的病房中,他裹紧被子,面无表情地开口:“我问你,霍司容童年是不是缺爱?” 闻尧:“……” “你可以选择沉默,那么我直接问他。”林襄不咸不淡地说。 闻尧咧嘴一乐,但那笑容十分仓促,只维持了须臾,很快淡去。 闻尧拧紧眉头,吸一口气,再呼出来,嗓音压得很低:“话虽然直白,但你说的也没什么毛病。先生上头本还有个兄长,打小作为霍家继承人培养,不过他死了。” 林襄没说话。 “这些都是霍家不为人知的内幕,小朋友,你还是不知道为妙,连你哥哥都不清楚这些事。” “你只需交代就行了。”林襄淡淡地说:“否则我不介意去揭霍司容伤疤。” “……”闻尧无奈,扶住了额头,良久,沉默到无以复加,才擤了擤鼻子,粗声粗气地继续:“先生是霍夫人意外怀上的,夫人生先生时难产,差些把命丢在手术台上,因此夫人很不喜欢先生。” “至于霍老……他眼中只有权力。”闻尧顿了顿,见林襄并没有神情变化,才哑声说:“据说,老大车祸那场意外,便是霍老有意为之,因为他担心长子翅膀过硬,夺了他在霍家的权柄。” 所以童年乃至青年时的霍司容,便活得万分谨慎,谨慎而且小心翼翼,轻易不会露出情绪,以至于长大后,生活中常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使人无法察觉他所思所想。 “我一直很疑惑,哥哥参加夏令营那个夏天,意外救了掉下山崖的霍司容,霍司容那么小心谨慎,怎会无缘无故跌下去?”林襄纳罕,他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是霍老的人。”闻尧印证了他的猜测:“那时候虽然长子已逝,但次子逐渐年长,董事会纷纷要求培养先生作为继承人。当时霍老不愿放权,于是暗中派人如法炮制,像除去老大那样,制造意外,杀了先生。” “父子相残……”林襄倒抽一口凉气,他有些难以想象,毕竟林爸在世时,对林家两兄弟亦师亦友,无微不至。 “你们普通人家,兄弟为了活命都能阋墙,怎地,不许大户人家父子相残?”闻尧戏谑,轻哼了两声,低低道:“先生自小生活在六亲不认的环境中,所以他非常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唯独待你哥……” “谁叫林砚救了他,没有林砚,就没有今天的霍司容。”林襄清醒无比接下他后半句,嗤笑一声:“这点道理,我懂。” 第25章 饵 你片刻施舍,可换我经年沉醉。 ——— 彼时不远万里买肉包的霍司容恰好回来,他站在门口,听见闻尧不置可否的肯定:“当初,林砚的确是第一个发自真心待先生好的朋友。” 霍司容推门欲入,闻尧下一句话阻止了他的动作,他听见闻尧询问林襄:“小朋友,你救林砚,仅是出于要挟先生的缘故?” 霍司容轻轻挑了下眉梢,林襄几乎没有犹豫便回答了。 “不,因为他是我亲哥,他不要脸瞎扯淡,不代表我也是那种置兄弟于不顾的人。”林襄话中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傲气,倔强又固执。 林二毕竟是念旧情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真的眼看林砚去死。 闻尧笑而不语:“那你肯定要后悔。假若林砚不是你亲哥呢?” “那我绝对不会救他。”林襄加重语气强调:“绝不可能。” 霍司容寒眉冷目走了进来,高大身躯如罩一层冰霜,冷冷瞥过闻尧。 闻尧不禁打个寒颤,笑眯眯地一摆手,不动声色后退,然后合上门离开。 霍司容将热腾腾的肉包扔进林襄怀里,林襄看也没看,一把扔出窗外,掀起被子躺下睡觉。 霍司容额头绷出青筋,素来说一不二的霸道性格又一次惨遭挑衅,顿时怒发冲冠,大手捉住林襄细瘦的小胳膊,一把扯出被窝,掐着他沉声说:“你未免太放肆了。” 林襄抬起下颌,轻蔑道:“怎么,霍先生还没结婚就想家暴吗?” 霍司容有片刻怔忪,手心拽着的人轻飘飘没几分重量,眼尾稍稍挑着,斜过来觑视他,那神情中简直充满了不屑和烦躁。 林襄还喜欢他吗?霍司容不由自主地想,他迫切想知道答案,但面前崇慕他许久的孩子,却不再用从前那般赤诚的目光注视他。 眼前的林襄,陌生到霍司容快要不认识,奇怪的酸涩在愤怒熄灭后涌上心头,随之而起的是各种各样的不甘和不可置信,他无法判断百味陈杂的情绪后究竟是哪种感情作祟,又是谁的心蠢蠢欲动。 “或许……”霍司容自言自语地冒出一句:“我应该对你好点。” ——“你就对我好点呗。”那一年林襄在他身下,在四无边际镶金缀玉的大床上,认真地好像在填涂他的高考答卷。 他把所有的回答交给霍司容,等候对方无所顾忌的评分。 这句话就像阿里巴巴对神灯吹出暗号,拉扯着林襄自年少起便躁动不甘的心。 他凝视着霍司容,十年过去,这个男人一如记忆中那般高大,站在他们家的小破窗前,遮住了所有的阳光,从此眼里只有他逆光的身影。 瞬间心灰意冷,连脾气都发不出,软着四肢任由霍司容牵扯,一双眼睛越过他望向苍白的天花板,苦笑阵阵:“先生,您何曾为我而来?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 “如果亡羊补牢、悬崖勒马呢?” “分桃者色衰爱弛,断袖者饮鸩绝命,先生的心,林二要不起。” 两个人一上一下,对视彼此。 十年光阴仓促,三年只余纠葛,原来从头到尾,林襄一味的付出就未尝奢望回报,只是霍司容太狠,生生砸痛了少年不求回报的大心脏。 “被撕的那份授权书是复印件,”霍司容蓦然道,“原件在家里保险柜中锁着。” 林襄眼前一亮,很快又黯淡下来,嗤笑一声:“是吗?您又不可能给我。” “等结了婚……”霍司容低头,咬了他的耳朵尖,热气氤氲暧昧,低哑性感的嗓音铺就一条引人遐想万千的前路,他就像在展望他们的婚姻,尽管林襄明白这有多么虚假,却不可避免被他勾住心神:“什么?” “都是你的。”霍司容说。 林襄呆住了。 霍司容在他身旁坐下,两只宽阔温热的手掌包住林襄双爪揉搓,漫不经心地说:“胖了好看些,你过于清瘦,我让你吃东西,并非害你。” 林襄眨了眨眼睛,难以抑制地动容:“我知道您在骗我,哄着我给哥哥捐血,但是……” 三年了,您稍微念一句情话,我便愿效飞蛾扑火,此后若粉身碎骨,亦能大言不惭道为爱殉身。 上大学后的两年,霍司容待林砚有多周到,林襄一一看在眼底,从前没有时便不奢想,后来和霍司容滚了床单,纵容对方各种无理要求,心想着,霍先生会否有那么微末的偏爱,像天上掉馅饼,落到他林二头上。 不看功劳,也有苦劳啊。毕竟陪在霍司容身边,了解他至深的人,是林襄而非林砚,不是吗? “哥哥二十三岁生日那年,你带他游了一圈欧洲,哥哥满二十四,你买了纽约、东京、首尔、巴黎和伦敦的大屏广告,庆祝他过生。”林襄耷拉肩膀,眼眶微涩,低低地说:“能不能,等我二十三的时候,您跟我说一句……” “说什么?”霍司容好奇地看他,林襄抬起脑袋,弯着眼角笑了笑:“说,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霍司容陷入沉默。 林襄推开他的双手,拉起柔软被单盖回自己身上,怅然喟叹:“只可惜,木已成舟。” 霍司容和林襄打了半天的哑谜,终究搞不懂他们满肚子墨水的人,心里都装着多少疙瘩,于是关了室内灯光,合紧厚重的遮光窗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静坐整夜。 翌日大清早,霍司容在六点依靠生物钟准时醒来,林襄嗜睡,这会儿没醒,他轻手轻脚出了门。 闻尧正百无聊赖立在门外,双手插兜,抖腿等候。 霍司容面无表情地出现,闻尧耸了耸肩膀:“哄好了?” “毕竟是个孩子。”霍司容不咸不淡道,脸上一如既往无甚表情,仿佛昨晚片刻温情不过假象,他依旧是那位六亲不认、心狠无情的霍先生。 “霍老前些年给您夺了权,被强制送去瑞士休养,眼看也快五年了,先生打算怎么处理?”闻尧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他站直身体,望向霍司容。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时候致命一击了。”霍司容越过闻尧,径直步向林砚所在的ICU。 闻尧亦步亦趋追随他,两人在ICU外套上隔离服,消了毒才进去。 沉睡中的林砚仍一派文静模样,若是不明就里的人,恐怕也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闻尧压低了嗓音,与霍司容密谋:“霍老知道林家兄弟在您手上,但林大和林二,究竟谁才是那位林董多年前遗失的独子,他尚且未得到消息。” 霍司容默然不语,闻尧自嘲一哂:“休说霍老,就是咱们也不清楚。” “过两日我带林襄回一趟碧溪市。”霍司容道。 闻尧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霍司容想找个借口,见一面林母。 林襄来宁北市前,一直与林母住在碧溪,碧溪是宁北下辖的县级市,林家两兄弟打小便在那块地长大。若说林大与林二的身世有谁知道,这个人恐怕也只有林母了。 “是该见见,不过得避开林襄。”闻尧提醒他:“林二心里藏不住事,年纪轻,沉不下气。若让他知晓,可能要坏事。” 霍司容没说话,不过看他的神情,应该是默许了闻尧的建议。 “这两人,终究要从中送个饵出去,先生,您只能保一个。”闻尧双手负于身后,绕着林砚的病床来回盘旋,他问:“饵是谁,您想好了吗?” 闻尧不知道霍司容想没想好,反正霍司容这个人,急也是那副表情,不急也是那副表情,说不准人家把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霍先生还能游刃有余演完一场苦情戏,大喊:“苏三你死的好惨!” 闻尧颇觉无聊,向后一靠,倚住了墙面。 霍司容微微弯身,食指弯曲刮擦林砚的面颊。 那动作,说不上温柔与否,反正叫闻尧看去,就是瘆得慌,他哆嗦脖子,摸着后颈走出去:“我外边等您。” 霍司容在林砚的ICU待了个把小时,一出门就看见护士慌张跑来,嘴里嘀嘀咕咕:“怎么就没人看着呢?也是奇了怪,他能去哪儿?” 霍司容向闻尧递了个眼神,闻尧领命,往护士跟前一戳,摆出招牌纨绔子弟笑,颇为放浪不羁地甩了把头发,嬉笑着问:“谁不见了?” 护士吓一跳,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更惊恐了,顺带一丝无法掩饰的鄙弃,语气也不大好,很不客气地反问金主:“还能有谁?您说说,还能是谁?可不是您家做公益捡回来的小可怜吗?” 霍司容闻言,来不及冲护士发脾气,迈开长腿,健步如飞,小跑回林襄的房间。 窗户洞开,流苏摇曳。 棉被叠放得整整齐齐,枕头压在棉被下,蓝白条纹的病床整洁如新,林襄不见了,走之前顺便帮护工整理了床单被罩。 “他能去哪儿?这两天放假,学校已经不让住人了,他不可能回学校。再说他那小身板能走几里路?”闻尧看上去比霍司容急得多。 霍司容维持着手按门框的僵立姿势,而闻尧已经原地转了好几个来回,直把护士弄得晕头转向,连冷嘲热讽的责怪话也没心情说了。 “林、襄。”霍司容咬牙,每个字狠狠咀嚼了,从牙缝间蹦出来的一样,他抬手挥翻液体机,在一片鸡零狗碎的狼藉中,沉重地闭住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溜溜球 老霍:【笑容逐渐消失】 导演:祝大家端午节安康!!! 大林:嘤,导演我想醒来搞大事情 ———— 一年一度的甜咸粽子之争又开始了hhhh 第26章 见家长 闻尧调了医院的监控录像,再请朋友查了林襄的身份证登记动向,最后摸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往常这个时候,林二放暑假该回碧溪了,而眼下他正在回程的巴士上。 碧溪距离宁北不远,两三个小时车程便能到。霍家老宅便在碧溪和宁北之间。 霍司容让闻尧留在宁北照顾林砚,然后开上一辆低调便宜的黑色奥迪R8,只身风驰电掣赶往碧溪抓人。 彼时林襄回了他们家住的老旧筒子楼,手里没带什么行李,就两本书抱着。 林母远远瞅见他,激动得红光满面,跑下楼来笑着帮林襄拿书。 林母四十五岁往上,看着却像五六十的人,林父去世后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几乎同时压垮她的身体和容貌,年轻时漂亮的美人早已消磨在时光的风沙中。 她两鬓灰白,枯瘦的腰微微佝偻,挽着林襄胳膊时更像攀在儿子身上。 左邻右舍相互熟识,都是热心肠的人,纷纷向林襄打招呼:“大学生回来啦!” 林襄便一一笑着回礼,神情模样姿态与他离开碧溪前别无二致,总像个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小白脸。 于是路过的家长看一眼自家抱着手游跺脚的小崽子,不约而同期望道:“你林二哥小时比你还匪气,看看人家现在,学习好着呢,哎,你要是像人家也好啊!” 林襄听见了,笑而不语,于是隔壁家的小崽子更加崇拜他:这才是高人,宠辱不惊! 林母听到人家夸自己儿子,腰背都挺直了,身心舒畅,爬起楼来更带劲,一连念叨着“老二瘦了”,拉着林襄回了他们家。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器物,家用电器倒是一应俱全,是那年霍司容来这儿的时候补齐的。 厨房里走出个中年妇女,胖胖的身子,露在外的皮肤很白,见人都带三分笑,干起家务手脚极为利索麻利,林襄叫她“何姨”。 何姨也是霍司容请的家政,在他们家照顾林母,一晃也有两年了。 “何姨!”林襄打招呼道,何姨端了备好的凉开水,眉眼弯弯地,笑成了眯缝眼:“林二放暑假啦?放多久?” “四十多天,下个月底开学,何姨煮啥呢?真香。”林襄朝厨房探了脑袋打量,何姨笑呵呵地糗他:“净想着吃呢。炖了鸡汤,蓉姐早两天就念叨着等你回来,天天煮好吃的!” “凭何姨的手艺,煮啥都好吃。”林襄挤眉弄眼地夸赞,何姨摆手:“就你会说话,成,我去厨房看着,你陪陪蓉姐。” 林母拉着儿子的手,像算命的瞎子先生摸骨,细细致致地通过骨头与皮肉间的厚薄,判断儿子出门在外是否吃饱穿暖。 “瘦了,哎,真瘦了,皮包骨头了都!”林母责怪他:“你在外边都怎么过的日子?” 林襄乖巧地低声回答:“没,就是期末比较忙,可能少吃了两顿饭?” 林母本意怀疑林襄出门在外,为了节省钱刻意饿着自己,又听他说期末学业繁忙,顿时一股嗔怪全软化为疼惜,拉着林襄不肯撒手,心疼地说:“学习嘛,过得去就行了,又不要你做大富大贵的人,你过得开心,妈便觉着顶好。” 林襄心头泛酸,看着日渐老去的林母,沉默半天,没发出半个音节。 他思考许久,决定暂且不将林砚的事告知林妈,虽然林砚和林母已有数年未见,但林母时常念叨老大,记挂他在外讨不讨得好。 反正霍司容肯定有办法治好林砚,林襄不想苍老的林母为之瞎操心。 林母拉着林襄进了他的小房间,一老一少并肩坐在床沿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涩味。 林襄抬眼环顾四周,当初就在这间狭窄拥挤的破屋子,他看上了霍司容。 “老二,你和那位霍、霍先生,他对你咋样啊?”林母犹犹豫豫地问。 林襄陡然一惊,他和霍司容的关系,林母还不知道,他也不敢说。这会儿林母骤然提及,林襄的心顿时蹦到了嗓子眼,他干涩地回答:“还好,还行,他挺好的。” “哦……”林母点了点头:“他帮了咱们家那么多忙,你以后要回报人家。” “嗯。” 提起霍司容,母子两似乎同时生出感叹,竟不约而同地静默起来。 过了许久,林襄握紧林妈的手,指腹摩挲干皱的皮肤,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老实交代道:“妈,我和霍、霍先生,打算结婚,申婚书通过了。” 林母一时片刻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和霍司容,可能要结婚了。”林襄颤抖着重复。 陈蓉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如遭雷劈,泛黄起皱的脸上崩出无数裂痕,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下分崩离析,任她年轻时有多么精明能干,也想不到四十多岁的自己,正面临着儿子对自己一生的、不那么令人满意的决定。 陈蓉猛一下站起身,林襄伸手去拉她:“妈!” 陈蓉一把挥开他的手,气不打一处来:“那是个男人,他大了你整整十三岁,林襄,别跟妈说你是认真的!” 林襄只能沉默,他无言以对。 无论霍司容多么有名,钱财不缺,衣食富足,在普通人眼里,也只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老林家高攀不起。 更何况,尽管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在因循守旧的老一辈眼中,两个男人结婚,无异于怪胎变|态,林妈虽然思想开明,但这种事真正落到自家人身上,她想不通。 而霍司容的年龄还大了林襄一轮不止。 陈蓉简直无法想象,这两个人,怎么能在一起,还结婚?! 真结婚了,就是旁人闲话时的唾沫,一人一嘴,也能把他林二淹没! “妈,我确实,很喜欢他。”林襄皱紧眉头,陈蓉颤巍巍地立着,眼圈泛红:“你喜欢个男人?妈白养了你!” “对不起。”林襄抹了把眼睛,从床上站起来,面朝立都立不稳的陈蓉,缓缓跪下身,耷拉肩头,脑袋低垂,咬着牙重复:“对不起,妈。” “别跟我说对不起!”陈蓉尖声惊叫:“你对不起的是!……”她顿时噤声,如果那位夫人得知自家小儿子变成如今这样,该何等责怪她。 这么多年,陈蓉早将林襄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和丈夫悉心照料两兄弟,视如己出,老林为给孩子卖一台游戏机,大冬天的打零工,走在结冰的马路上摔折了腿,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将活给人做完。 他们夫妻两尤其偏爱小的,林襄从小到大,几乎有求必应。 陈蓉就想着,林襄这辈子就这么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地过,她也算对得起那位于她有救命之恩的夫人。 可是为什么,林襄偏偏要去和一个大他十三岁的男人结婚?! 陈蓉头晕目眩:“我的天啊!” 林襄只能沉默,平常巧舌如簧的一张嘴,这会儿却连个屁都放不出,就像失语,无数压抑的块垒堆叠于胸腔,让他无处可走、无路可退,时至如今,唯有硬着头皮恳请谅解。 陈蓉年轻时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猛烈的震惊过后,她立即采取了应对方法,比如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她哽咽地劝阻:“老二,霍先生那身份,咱们高攀不起。再者,你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跟他结婚,他可能对你好吗?” “他瞧不起咱们啊!”陈蓉字字泣血、发自肺腑道:“襄儿,他头回来咱们家,你也记得,他那眼神你看到了吗?看咱们跟瞅垃圾似的。襄儿,他帮咱们,是为了你哥哥,他怎么可能喜欢你啊?!”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锥,将冷硬如冰的心脏一点点敲碎,只余遍地狼藉的难堪和无奈。 原来连老妈都知道,霍司容是为了林砚。 连陈蓉都知道,霍司容怎么可能对他根本瞧不起的附赠品林襄好?林二在霍司容那儿,无非是林大的影子罢了。 陈蓉心疼他,又生气,绷不住眼泪,心软地哭出声:“你傻呀你?” 林襄每次和家人唱反调,就是赌着性子一声不吭,任由别人怎么说唱念打,他自岿然不动。 陈蓉实在气的狠了,年轻时的刺儿头脾气上来,指着林襄,一只手不停哆嗦,愤怒地说:“林二,这事儿由不得你!要是你爸还在,不得打断你的腿!我告诉你,你和霍先生结婚,我不同意!” 就算为了那位善良的高贵夫人,就算为了疼爱孩子的老林,陈蓉决不允许林襄和霍司容结婚,否则百年后九泉之下,她无颜面对二位。 可林襄本就清瘦,那么沉默地跪着,让陈蓉于心何忍,她几欲伸手将林二扶起,终究咬着牙忍住,转身离开狭窄昏暗的小房间。 何姨安抚了林妈,推开门看见林襄,跟着林妈一起哭了,又不敢哭得太大声,轻轻地合上房门,背对陈蓉抹了把无言的泪。 霍司容到来时,就看见这么一副央视八点档狗血肥皂剧才有的场景,他以前演过这种戏码,顿时有几分头疼,心道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 陈蓉没搭理他,何姨小心翼翼地招待了一杯茶:“霍先生。” “林二呢?”霍司容开门见山地问,陈蓉后脑勺对他,显然对这个要和自己儿子结婚的男人心怀怨怼,何姨指了指旁边的小房间:“在里边……跪着呢。” 霍司容眉头皱紧,一把推开门,林襄的身形逆着光,挺得直直的脊背摇摇欲坠。 少年抬眼望向来人,发现是霍司容,无甚情绪地别开眼睛。 “不关您的事。”林襄说,霍司容上前将他抱起来,面无表情道:“你怎么傻了吧唧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嘤 导演:嘤 老霍:【微笑】 大林:…… ———— 我昨天忘了去参加高考了怎么办!!! 第27章 求婚戏 外人眼中的华丽婚姻,也不过一座围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 霍司容强迫林襄躺到床上,让何姨端来一盆温水,下楼买回一条干净的绵帕,将帕巾揉湿,慢条斯理地敷在林襄膝盖处。 “你是不是傻?”霍司容问:“何必折腾自己?” “从头到尾,折腾我的只有你。”林襄不客气地反驳,霍司容沉着脸没再说话。 陈蓉站在门口,板着脸恳求:“霍先生,咱们林家欠你的钱,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还你。求求您,就放了老二吧,您也为他着想,他那么小一孩子,不能跟您结婚啊!” 霍司容侧对林母,神情冷硬如磐石,似乎不为所动。 林母颤巍巍地扶住门框,何姨上前搀扶她,低声劝:“结婚是孩子们自个儿的事,蓉姐,老二聪明,晓得自己在做啥,您就想开些。” 陈蓉无力地摇头,泪眼潸潸。 在她看来,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她从未想过还有离婚一说。一旦林襄和霍司容结婚,林襄就要一辈子负担着林大影子的身份,霍司容真的会对林襄好吗?陈蓉简直无法想象。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陈蓉可能更心软,问清楚缘由,便随孩子折腾去,无论孩子在外如何闹腾,母亲永远是他的港湾,等他折腾累了,倦鸟归巢便是。 但林襄不一样,林襄本来应该过更富足的生活,让小儿子跟着他们夫妻两吃苦受穷,陈蓉早已满怀愧疚,再把那位夫人的独子嫁给一个根本瞧不起他的男人,陈蓉感觉呼吸都快停滞了。 愧疚和忏悔让她心生恐惧,陈蓉重重叹气。 林襄不敢看陈蓉的眼睛,扭着头避开她。 霍司容似有所觉,他稍微挪动身躯,挡在林襄和陈蓉之间,大拇指与食指指腹揉捏林襄冰凉的上肢,背对陈蓉冷酷道:“要结婚的不是我,是你儿子。” 陈蓉哀恸:“老二,你做事前考虑清楚了吗?!” 陈蓉不相信霍司容的话,林襄怎么可能要挟有钱有势的霍先生?若非霍司容强迫林襄,林襄绝不可能答应。 陈蓉思来想去,咬了咬牙,与其牺牲夫人的独子,不如牺牲另一个。在她看来,和霍司容结婚,无异于跳火坑。 林母决绝起来,那模样竟与林襄狠下心要求结婚时别无二致,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和前路无着的莽撞,她哀哀地恳求:“霍先生,不如用老大换老二,我看得出您更喜欢老大些,您便带老大走,想做啥做啥,行吗?” 同一个妈,不同待遇,霍司容心想。他望着林襄,轻挑眉梢。 林襄难受地蜷紧身体,十根指头揪紧干燥的床单,思绪翻来倒去,绞成了一团乱麻。 到底要不要违背陈蓉,和霍司容结婚? 到底,值得吗? 林襄犹豫了。 霍司容对林襄的了解,就好比了解他手下一份熟读百变的剧本,对台词间微妙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 林襄这一踌躇,霍司容搂着他的胳膊就收紧了。 说实话,霍司容觉得自己应该喜欢林砚,但如果放了林襄,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结婚其实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霍司容完美无缺的人设或许从此染上污点,霍氏那一帮早对他心怀不满的老匹夫,定然趁此机会发难,指责他娶个男人就算了,竟不是个门当户对的。 在他们眼里,只要婚姻不是商业联姻的,那就是一朵“阆苑奇葩”,是天大的不合适。 而林襄,林襄恨不得全世界没人知道他跟霍司容的关系,他就像一只紧紧包裹自己的蜗牛,稍有风吹草动,立即缩回壳里。他主动提出结婚,已经够石破天惊了。 如果林襄不和他结婚,霍司容又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将他一直束缚在身边? 锅里的林砚吃不到只能看着,难不成还要放走碗里的林襄?那不符合霍司容掌控一切的行事准则。 所以林襄犹豫的瞬间,霍司容便立下决心。 霍先生抛出修炼十二年的精湛演技,忍了耻辱、愤怒和烦躁,如同他在帝王将相戏中,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撩起衣摆,风流不羁地跪在丞相夫人面前,请娶名满京城已许皇家的闺秀。 他那么恳切而执着,英俊真诚的脸上载满期望和爱恋,他的脊背笔挺如厚重城墙,大有不得目的决不罢休的气势。 “霍先生!”何姨惊叫出声,陈蓉脸色当即变了,由苍白化为青黑,满眼难以置信和怀疑。 霍司容出名后,很多年没人敢让他真身出演下跪戏码,若剧情实在所需,找个替身过来,镜头拉远一跪了事。 坚硬的地板将膝盖硌得生疼,他面不改色,望向林母,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林襄的手腕,“林二若为女,我自然许她浩大婚礼,疼爱在身、一生富足、衣食无忧;林二身为男,我便许他不离不弃、白首相伴、岁月安然。您放心,我肯定会照顾林二。” 林襄麻木地盯着霍司容,心想他特么差点就感动了,要不是他以前听过这段台词的话。 前年霍司容拍了一部才子佳人戏,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爱情故事的剧改,里边就有这一段。编剧是个多愁善感的妹子,把台词写得极尽矫揉之能事,足足赚了观众好一大把眼泪花。 因为编剧也是宁北大学毕业的,高雨嫣和他推荐过,林襄就回去看了。 当时看到霍司容演这一段,心生期冀,他趴在在酒店床上,霍司容洗完澡出来。林襄大着胆子讨好地说:“先生,您这个角色演得真好。” 霍司容顺他的目光斜瞟一眼,冷漠道:“无聊。” 和林襄在一起,霍司容肯定无聊透了,才会再次演出这么蹩脚的一幕戏。林襄眼含讥讽,勾了勾唇角,把台词背这么熟,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变,他霍先生可真是活学活用呐。 林母虽然见过大风大浪,但何曾见过这种气势汹汹的求婚阵仗,何况对方是她眼里仓禀实知礼节的上等人。 让霍司容真当着她的面跪下,和让林襄嫁给男人一样无法想象。 林母急急地喘了几口胸中恶气,眼前发黑,伸出手寻求依靠,何姨急忙扶住他。 陈蓉急火攻心,眼前一黑,翻个白眼,猛一下就昏了过去。 霍司容有些许茫然,他清楚记得戏里的丞相夫人也是这般,急怒之间失去神智。怎么换到现实里,果真一样一样的,看来那言情戏编剧没写错。 林襄一把推开霍司容,跌跌撞撞跑下床,在一片天旋地转的混乱中,绝望地呐喊:“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你是猪吗?是猪吗?猪变得吗?!!! 老霍:【沉默】 导演:…… 大林:哎【捂住了脸】 第28章 霍先生的决定 当时的情况说起来,混乱又复杂,林襄都不知道该嘲霍司容是个二比,还是自嘲他把生活过得跟演戏一样。 反正最后,谁也没落好。 霍司容特别认真地用小号在知|乎上提问:为什么这种求婚方式反而适得其反? 当时下边招来一大堆段子手,有嘲他脑子有坑的,还有反问他向同性家长提婚体验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两千条回答,三分之二没心没肺的打趣,六分之一说他是个傻逼,剩下的六分之一认真回答道:“或许百|度提问更适合你。” 林襄心力交瘁照顾林妈的当口,霍司容勃然大怒抓着林襄,将手机递给他,说道:“这都什么妖魔鬼怪?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的?!” 在霍先生看来,他纡尊降贵下榻知|乎提问,已经给足了这帮刁民面子,结果刁民们不认真解答他的烦恼,反而一个个嘻嘻哈哈,完全不拿他当回事。 霍先生很生气,林襄一脸麻木:“可能因为您是匿名的吧,你要是不匿名,保证明天上热搜。” 霍司容认真地考虑了可行性后,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太丢人了。” 林襄:“……”还能说什么,只有微笑。 陈蓉这一倒一醒,在鬼门关前狠狠溜达了一遭,清醒之后只望着林襄和霍司容唉声叹气。 霍司容难得愁眉苦脸,捧着手机满腹疑惑,刁民们怎么都说他傻逼呢?凭霍先生的情商恐怕是想不通了。 林襄觉得自己看上霍司容这个二缺,一定是瞎了眼。 于是他跟着陈蓉唉声叹气,一唱一和,在空旷的病房中尤显相得益彰。 过了一会儿,陈蓉望向霍司容:“霍先生,让我和老二单独聊聊。” 霍司容一点儿表示也没有,径自站起身,出门。 林襄想了想,提醒他:“你别乱跑,当心招来粉丝。” 霍司容一摆手,人就不见了。 陈蓉问林襄:“老二,你真要和霍先生结婚?” 绕来绕去还是这么个问题。 林襄答是,怕太直白再次伤陈蓉的心,说不是吧,那又和事实不相符,只好沉默垂首。 事到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你打小就这样,看着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真遇到事儿了,只会躲着。”陈蓉蓦然生出与霍司容一般的感慨—— 这林襄吧,就是一只敏觉的蜗牛。 “人这辈子,总得由着性子来一次。”林襄硬着头皮道:“我说结婚,他说行,完事。” 潦草又仓促。 陈蓉沉重叹气,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霍先生认识林奇山,对吗?” “哪个林奇山?”林襄完全不了解霍司容的交友圈,他对所谓的上流阶层更不关注,所以不认识这个名字。 陈蓉没有回答,转而郑重地问道:“你下定决心要跟霍先生过一辈子?” 林襄怔忪。 一辈子那么长,哪有说过一辈子就过一辈子。 他从未想过要和霍司容浪漫白首,他两能四平八稳地处上一个月,那都叫霍司容开窍。 “嗯。”林襄极轻地回答。 陈蓉布满皱皮的脸面色微变,她转头,将目光投向窗外,高矮不一的建筑向远方蔓延,平原辽阔,将天海藏于一线之外。 “人这一生呐,有什么意思呢?”陈蓉迷茫地呢喃,那位夫人给了她这条命,要她照顾她的孩子,作为交换。 结果到头来,送羊入虎口的,还是她。 “只要活着,都有希望。”林襄不忍心,他不敢看陈蓉水花花的眼睛,只低着头柔声安慰。 当年林夫人无可选择,只能将宝压在陈蓉身上,赌她善良忠实。 如今陈蓉亦四无前路,只能将宝压在霍司容身上,赌他喜欢的是林襄。 林夫人把襁褓中的林襄交给陈蓉,或许就注定有一天,陈蓉也要把照顾了二十年的孩子交出去。 就像隔壁老刘嫁他们家闺女,把手心的宝贝郑重放进另一个人怀里,然后回到孩子离去的家中,独自抹泪。 父母终究无法陪伴孩子一生,他们会老,老得不能再弯下腰,为孩子捡一本掉落的漫画册。 “你出去,请霍先生进来吧。”陈蓉下定决心。 林襄一瞬间发现陈蓉老去太多,岁月流逝的沧桑让她原本美丽年轻的脸只剩下斑驳皱痕,她那双手再也无法如同从前,那般紧紧抓住他。 母亲跌下时光悬崖,孩子沿着岸边仓促远行。 霍司容拿着陈蓉的体检报告,主治医生很负责任地说:“肺癌晚期,回天乏术,节哀顺变。” 医生嘴里四个字儿四个字儿的往外蹦,说得跟骈体文似的,说完还平静道:“多陪陪她,没多久了。” 陈蓉的病早有端倪,不过她一直瞒着众人。 林襄还在念书,林砚早已与家中断绝联系,身边就一个何姨,受她之托隐瞒了病情。 陈蓉担心自己这无底洞似的病,再给林襄增添负担,所以她谁也没说。 霍司容说不上心头什么感觉,他忽然想到,这世上,可能唯一一位真心实意对林襄好的人,就要走了。 那林襄怎么办? 林二推门出来,很疲惫地望向他:“先生,老妈请您进去。” 霍司容催促医生离开,将体检报告揉成一团,塞进垃圾兜,拍了拍林襄的肩膀,抬脚就要进去。 林襄在他身后蓦地开口:“我知道我欠你多少东西,三年来的抚养费,还有你请人照顾我妈的费用,这几次入院都花了你的钱……” 霍司容身形顿住,安静地等待他说完。 “如果我们能纠缠一辈子,我慢慢还你吧。”林襄三两下擦掉眼角猫尿:“别再气我妈了,她真的身体不好。” 病房门在他眼前,砰然合闭。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肆意弥漫,幽静的病房中,两个人相对无言。 林母艰难地坐起身,霍司容正襟危坐,双掌放在膝盖上,意味深长地盯住她。 “霍先生,您当年带走老大时,我就想过,您知道两兄弟中有一个是林奇山的孩子。”林母嗓音嘶哑地说。 霍司容不动声色地坐着,一言未发。 林襄不认识林奇山,霍司容认识,不仅认识,远居海外的林家和霍家,两家世交。 林奇山是林家的掌舵人,早年林家依靠制造医疗器械这块做大,后来林奇山涉足欧洲金融界,一路顺风顺水,早已成为欧美市场的金融巨鳄。 霍家与林家相比,就如同闻家与霍家的关系。 一串大于号能将三家毫无争议地连在一起。 霍老被夺权后,只能密信请求林奇山帮忙,至于林奇山帮不帮这个忙,霍司容不清楚,但如果有了林奇山的儿子,一切都将在他掌控中。 林奇山早年在国外企业界,还是一只臭鱼烂虾,但他的夫人不一样。 林夫人生于国内钟鸣鼎食之家,海外旅行时与林奇山相识相恋,婚后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没多久,林夫人便带着孩子销声匿迹。 霍家两父子追查许久,百无线索。 直到林砚救了年轻的霍司容,迷雾才豁然开朗。 望着病入膏肓的林母,霍司容心底升腾起强烈预感,在陈蓉这里,他能得到最后的答案。 “是林二。”陈蓉沉默许久,才幽幽地接住了上一句:“他是夫人唯一的儿子。” 也是林奇山乃至林家唯一的继承人。 霍司容难以抑制激动,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掌捏紧,嗓音低沉:“为什么不将林二还回去?” 这么多年,林奇山一直在找寻母子两的下落,可惜山高皇帝远,林家在国内的手伸得还没有霍家长。 “因为夫人害怕林奇山。”陈蓉闭上眼睛,漫长地叹息。 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林夫人的恐惧:她从噩梦中醒来,有失身份地哭泣。 林夫人抓着陈蓉的胳膊,攥得死紧,青白脸上失去往日俏丽光泽,她声嘶力竭地说:“绝不能将林襄还给林奇山,他是个疯子、变|态!” 林奇山究竟为人几何,陈蓉不得而知,但她始终记得林夫人的叮嘱:若能平凡一生,便将真相永远埋藏在林襄看不见的地方。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霍司容的到来,就是点燃火种的引线。 “您不会将林二还回去,是吗?”陈蓉期切地望住他,霍司容站起身,他现在只想见到林襄。 “不会。”霍司容不走心地回答。 陈蓉黯然,霍司容垂眸瞥她,抛下一句:“林二不属于别人,他是我的,没有还给谁一说。” 男人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林母挣扎着大声说:“家里床头柜下藏着一对耳环,是夫人留下的,能证明老二的身世!” 霍司容一顿,自外边带上病房门。 林襄抱着膝盖,斜靠墙壁,出神地凝望地板花纹。 霍司容遮住他的视线,林襄仓皇间抬头。 只见霍司容向他张开双臂,林襄站起身,被霍司容抱紧,他的下巴抵在霍司容肩头,恍然失神:“怎么了?” “如果今后千难万险,你一个人,顶得住吗?”霍司容突发奇想地问。 林襄满头雾水,怔愣地说:“不会比现在更困难吧。” 霍司容呼吸微滞:“当然,不会,我护着你。” 林襄嗤笑:“您这满嘴抹了蜜一样,怎么,还没出戏呢?” 霍司容一拍他后腰,凝视林襄苍白疲倦的脸,眼也不错地盯着他。 林襄忽然心头发怵:“出事了?” “上次在医院,你没说错,我的确无法确定对林砚的感情,但是……我也不可能放了你。”霍司容理直气壮。 林襄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哦。” “有一件事需要告知你,关于你和你哥哥的身世。”霍司容没等他反应过来,接上前一句:“你哥哥林砚,与你并非亲兄弟。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 “当然,还有一堆庸医。”霍司容耸耸肩膀,无所谓道。 林襄:“……霍司容,你觉得自己还不够渣对吗?” 假如姓霍的早告诉他,林砚不是他亲哥,打死林襄也不会给林砚当血袋,疯了吧他?! “百分之九十的人不知道,近亲不能输血。”霍司容用看文盲的眼神蔑视他:“傻呀你。” “但电视剧里都这么说……”林襄的辩解声戛然而止:“你想说明什么?” “你哥哥林砚,是林奇山的儿子。”霍司容道。 说出来连霍司容自己都不敢信,事到临头,他选择了他的饵。 并非林襄,而是曾经的白月光林砚。 作者有话要说: 开完最后一个酸爽大招就火葬场! 自备减伤哦qwq 第29章 婚戒 生活就像过山车,刺激的一比,谁也无法料到下一秒,说好的永远马上就变成现在分手。 ——— 一周后陈蓉离世,霍司容与林襄的婚姻关系正式生效。 林襄目送操劳半生的母亲下葬,在公墓园的山腰旁,天气阴沉,凉风阵阵。 霍司容穿着风衣,戴了墨镜、口罩和棒球帽,看上去做贼似的。 林襄说不上心底该是何种情绪,他忽然升起对未来巨大的惶恐与茫然。 何姨拉着他的手,沉默而无声地安慰。 年少时健康勤劳的母亲依稀在目,眨眼化为黄土底下一抔灰尘。 晚上林襄将何姨送上回老家的火车,霍司容不便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于是开着他的奥迪尾随林襄身后。 林襄好像很伤心,但又意外的冷静,他憋了一整天,都没掉出半滴眼泪。 霍司容难免生出忧心,但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沉静而冷淡地跟着他,并未做出任何多余举动。 林襄游荡到滨河路边上,恍然若失凝望着波光嶙峋的河面。 五彩斑斓的灯光随河浪起起伏伏,夜风凉飕飕地灌入衣领间,更远处夜市喧嚣升腾而起,伴随光柱向黑暗的天空游移。 行人很少路过这一角,林襄背靠黑暗,抬起眼睛眺望,目光却四下无着。 “林二,过来。”霍司容不知何时出现,立在他身后不远处,嗓音低沉地命令道。 林襄晃了晃神,回头望向霍先生,他摘下了墨镜与口罩,像一尊稳稳屹立在黑暗中的石像,沉默无声地注视他。 “先生,”林襄自嘲一哂,“我好像什么都没了。” 从小好到大的朋友何思远与他分道扬镳。 哥哥不仅并非亲生,还算计他以求自己活命。 老妈为了不给他增添负担,选择提前结束苟延残喘的生命。 而霍司容,霍先生不喜欢他。 心口刺痛,林襄面对霍司容,缓缓蹲下了身,抱着膝盖趴低脑袋,忍不住自怨自艾:“我好没用。” 霍司容说:“站起来。” 林襄抬头仰望他俊朗的轮廓。 霍司容垂首:“你好歹没有性命之忧,当年我非得装傻充愣,才能躲过来自生父的威胁。你这算得了什么?” “你安慰我吗?” “没有。” 林襄露出苍白的笑容:“那咱们这算结婚了吗?” “嗯。” 林襄抓着霍司容递出的手掌,借力起身,霍司容将他打横一捞,扛上肩头稳步走向私家车。 林襄紧紧抓住他的衣摆,在令人头晕目眩的摇晃中,小声说:“老妈下辈子一定会享福的。” “嗯。” 大约没想到霍司容会回答他,林襄心口发热,眼圈泛着酸,哽咽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 就像来自命运女神的承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在他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时,破开重重密布的阴云,一线温暖的曙光拔地而起。 男人用浑厚的力道支撑他的身体,他们一同在风浪中,在这光怪陆离的世上,战胜黑暗,抵达光明。 “霍司容,你喜欢我好不好!”林襄大声呐喊。 霍司容扛着他,他们路过公路主干道,两旁的行人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汽车在臃肿的路面仓促鸣笛,酒吧和KTV中传来沸反盈天的迷途喧闹。 微风轻抚,岁月环绕。 说你对我好一点,不够,当然不够,我多希望,你喜欢的是我,这样我不必在这段有始不见终的关系里战战兢兢,不必踏着肮脏而卑微的喜欢,仰望满天星辰。 我多么希望你一回头,看见的是我。 如果你的眼里只有我,我就不算一无所有。 但假如我一无所有,你还会跟我走吗? 我喜欢你,一见钟情,天地不改其心,日月不易其名,穿过风花雪月,便是初心。 “我特么,就是贱,为什么还喜欢你?你明明那么坏。”林襄委屈地嘟囔。 霍司容将他扔进车后座,买了两罐啤酒,开了一罐给林襄:“只能喝一半。” 二十一岁的男生已经不小了,但无论霍司容从哪个角度看,林襄都还是个孩子,像一株含苞欲绽的玉兰,白皙稚嫩,柔软可欺。 就算林襄放肆了,敢和他耍小脾气,在霍司容眼里,他仍是只一惊一乍的小刺猬,委屈地竖起包裹周身的软刺,说要和大灰狼拼个你死我活,其实仍在野兽掌心,被搓来捏去。 霍司容挤到他身边,关上后车门。 林襄耷拉肩膀,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呛得满面通红、直打咳嗽。 “卑微啊。”林襄发自心底感叹。 他不胜酒力,没多久,便醉醺醺的倚靠车门,眼底水光泛滥,双唇艳红,握着啤酒罐,一根指头伸出来指向霍司容:“舔狗,太卑微了。” “我不是舔狗。”霍司容满头黑线,林襄张大嘴,冲着他喷出一口酒气,云里雾里地呢喃:“我是。我不想喜欢你了,喜欢你,真心累。” “以后,我对你好点。”霍司容抬手拂过林襄半张脸,捏了他的肩膀,将男孩提到身边:“你可以接着喜欢。” 林襄半跪在车后座,醉眼蒙眬地盯住他,傻呵呵地笑了两声,说:“我们好像结婚了。” 霍司容从衣兜中摸出两枚银亮的男戒,设计简单纯朴,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乍一眼看上去就是两枚不起眼的银环,内侧用雕花字体刻着两人的名字。 “婚戒。”霍司容有板有眼道,林襄茫然:“啊?” 霍司容握住他的左手,借着车内灯光,谨慎而仔细地,将戒指推进林襄无名指第三节 。 设计精良的戒指看似不起眼,但其实每一寸都经锻铸师精心测量,内环的雕花耗时更长,将复杂的汉字以极其精妙的艺术方式刻入其中。 昂贵而简单的男戒,不动声色且严丝合缝地扣在林襄手指上。 “该你了。”霍司容胸腔中涌出莫名的激动,他出于心血来潮才定做了两枚婚戒,但他没想过,等戒指真正派上用场时,他会感到如此难以言喻的悸动。 那种悸动就好像高考生煎熬地等待成绩发布,像搁浅的鱼甩动身体等待下一次涨潮,像八千里路云和月后,小巷人家天朗气清的早晨。 林襄拿起另一枚戒指,像是醉了,又像清醒,捏着男人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推入戒指。 林襄忽然落下两行泪,从陈蓉离世后到现在,久憋的泪腺轰然决堤。 啤酒罐打落,澄黄酒液汨汨流出,打湿了车内地毡,遥不可及的未来似乎已经落入掌心。 “我养你吧,”霍司容说,“一辈子。” 反正都养了三年了,再养一生,似乎也没什么,霍先生心平气和地想着。 “你想要的,都给你。”霍司容随口补充道。 “那天上的星星呢?你能摘来?”林襄嗤笑,霍司容认真而严肃地考虑后,说:“我可以投一笔到NASA,希望他们带回其他星球的石头,送给你。” “……”林襄微笑:“蛇精病,你个智障。” 霍司容眯了眯眼睛,林襄赶在他发怒前,及时道:“我也是。” 霍司容刚要炸起的毛,好歹被安抚下去。 林襄趴在霍司容肩头,打着酒嗝。 霍司容一边给他揉肚皮,一边打开车窗聆听交警同志的谆谆教诲。 “帅哥,这儿不能停车,得罚款!”交警说:“喏,罚单,赶紧开走开走!挡人行道呢,你两。” 霍司容转向前座,林襄头靠抱枕,斜地里一歪,抱着左手,囫囵梦呓,他睡着了。 交警同志目送奥迪开远,嘀嘀咕咕地琢磨:“这人咋越看越像那谁呢?不会吧,明星来这种小地方?!” 两个人与世隔绝地睡到第二天大清早,闻尧一通夺命连环call把人催醒了。 林襄满肚子起床气,盘腿坐在床沿,抄起枕头砸了霍司容一脸。 霍司容拿开枕头,只听闻尧用火烧了眉毛的急切语气说:“先生,您散播林大才是林家独子的消息没两天,林砚他醒了!” 霍司容眉头一紧:“什么?现在人呢?” “他早间支使我离开医院,我中午回来后,他人就不见了,听保卫员说,是林少自己走的!”闻尧倒抽一口凉气:“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林砚醒得太不是时候,在霍司容安排好整场计划前,林砚突然苏醒打乱了全部节奏,谁特么知道林砚竟然这个时候醒了? 霍司容不得不提前带上林襄回宁北。 宁北的局势乱成一锅粥,林砚消失,霍司容结婚的风声走漏,闻尧焦头烂额地安排公关处理后续事宜。 霍司容感到棘手。 林襄还在暑假,霍司容忙得脚不沾地,林襄也懒得打扰他,随便找了家奶茶店做零工。 八月初仲夏的晚上,霍司容亲自开车到奶茶店门口接他。 他不可能露面,于是做贼似的躲在车里,目光追随林襄瘦削的身形游移。 青年穿着白衬衣黑短裤,发丝柔软,标准的瓜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胖胖的女同事一戳林襄胳膊肘,指向橱窗外:“嘿,接你的奥迪又来了。” 林襄回头,抬起眼睛,他看不见霍司容,但霍司容能看见他,他们正好四目相对。 林襄轻抿下唇,店长过来道:“林襄,你可以走了,换你班的来啦!” 他答应一声,收拾了斜挎包搭在肩头,急匆匆步向奥迪副驾,车门打开一条小缝,他飞快钻进去,对身边的霍司容说:“先生,您每次来接我,我都担心您暴露身份。” 霍司容打后视镜中瞟了他一眼,低沉道:“你是怕暴露和我结婚才对。” 林襄尴尬一笑,不置可否。 “我有一份礼物交给你。”霍司容双手掌着方向盘,食指轻敲盘面,双眼平视前窗外。 “什么?”林襄扭头望向他。 “你的授权书。”霍司容从杂物匣中抽出文件袋,扔给林襄:“现在,做你该做的事。” 林襄明白他的意思,万分兴奋地抱住授权书原件,打开斜挎包,抽出一堆红票子,双手合拢,毕恭毕敬地奉上今天刚发的现金工资:“两千二,不含税。” 第30章 小弟换大哥 霍司容简单地做了一顿饭,林襄碰巧肚皮饿,懒得抱怨他在汤里加了过多的食盐,一阵狼吞虎咽。 酒饱饭足,霍司容抱着他坐在电脑前,林襄抄起鼠标杀怪。 “你好凶。”霍司容说,电脑屏幕中,游戏角色一脚踢飞最后一个红名怪,林襄微笑:“你不用自我介绍。” 霍司容低头,脑袋埋进他肩颈,他结实有力的胳膊紧紧揽着他,没等一会儿,大手逐渐下移。 林襄打了个哆嗦,霍司容哑声说:“来洞房。” 林襄转身抱住他的脖子,霍司容将他扔回床上,压了下去。 “我总觉得,”林襄转了转眼珠,眼底浮出茫然,他纳闷地继续,“我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你了。” 霍司容慢条斯理解开他的纽扣,平静地反问:“为什么?” “感觉、感觉而已,也可能得到了,反而没那么期望了吧。”林襄闭上眼睛:“想起你的时候,还是觉得……” “嗯?” 林襄没再说什么,霍司容折腾了很久,两个人累得气喘吁吁,相拥而眠。 也许林襄意乱情迷中说了句:“想起你,觉得有点疼。” 但霍司容什么都没听清楚,胸口漏了一片巨大空白,在冰凉的盛夏雨夜,淅淅沥沥地灌满了酸楚和离别。 第二天,闻尧送来定做的修身礼服,霍司容把嗜睡的林襄从床上拖起来,亲自给他换了衣裳。 林襄睡意朦胧,扒拉着上好的柔软面料,一抬手,摸了摸霍司容的脑袋。 粗硬的黑发相当扎手,林襄猛一下缩回来,缩到一半,手被霍司容攥住了,他紧紧捏在掌心,起身亲吻他柔软的侧颊:“林二,你以后想做什么?” “当个作家吧。”林襄打着哈欠道。 “好,我帮你宣传。”霍司容取来洗脸帕,为他擦干净脸和手。 倒腾了半天,林襄终于彻底告别周公,百无聊赖地张大眼睛四顾,纳罕:“穿这么隆重做什么?” “去见一位非常重要的人。”霍司容沉声道。 林襄站起身,踢了踢脚,清晨金灿灿的阳光洒入室内,爬上他的双肩与黑发。 “要我去做什么?”林襄小声嘀咕,霍司容牵起他的手,他听见林襄的疑惑,却未曾作答。 国人有个特别的习俗,谈判大抵在饭桌上举行。我邀杯你敬酒,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既能酒饱饭足,又可商榷了当,可谓一箭双雕。 霍司容带着林襄,在保卫护送下,犹如总统莅临,进了宁北市中心一家五星酒店。 酒店大堂经理和两名侍应生一前一后,恭恭敬敬地将霍司容和林襄引进预定包厢。 林襄感到不可名状的局促,霍司容捏了捏他的手,林襄小声问:“到底见谁呀?这么大阵仗。” 霍司容不答,大堂经理躬身挥手:“在里边。” 红木门敞开,正对面是一扇不能打开的日式实木花窗,花窗下摆放着一张金丝楠木榻,墙面贴满云蝠纹的墙纸,左手边挂了一幅清明上河图的仿制品,右手角落一盆夏生建兰。 一左一右的复古罗圈凳上分别做了两个人。 林砚和林奇山。 林砚清瘦了许多,闻声抬头望向了来人,视线戚然扫过霍司容,摇了摇头,旋即与林襄四目相对。 打死林襄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以这种方式和林砚再见面,在这种怪异而陌生的坏境。 林襄脸色微变,林砚腾一下站起身,难以抑制激动,满眼兄友弟恭的深情,喊道:“老二!” 倒真像一位担心弟弟的好兄长。 “林砚。”林襄嘴皮一抽,撇开唇角,不咸不淡地应他:“你命挺大的,哥。” 林砚怔愣,脸色微有些发白,赧然而笑:“怎么了,心情不好?” 他望向霍司容,护崽一般,询问:“霍哥,你又欺负他了?” “没有。”霍司容道,他忽然感到烦躁。 林砚悻悻然坐了回去,他对面的中年男人衣着整洁。 和霍司容处久了,林襄认识了不少奢侈品,尽管中年男人剪了衣服牌子,林襄也能看出他那貌似简朴的一身,实则价格不菲。 两人四目相对,奇怪的情绪一闪即逝,像轻微电流让心脏有片刻麻痹,林襄下意识退了半步,霍司容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你长得很像你妈妈。”林奇山面带慈祥温柔的笑意。 林襄愣住了,打小没人说他和爸妈长得像,但也没人怀疑他并非亲生,林襄自己从未当一回事。 他不太关注自己和别人长相,除了一时不查,被霍司容的美色蛊惑。 “林襄,我们做了你和林董的DNA亲子鉴定,DNA指纹图形完全一致,遗传位点吻合,亲权关系可能性高于99.99%……”霍司容平铺直叙地复述医生告知他的结果。 话音未落,他就被林襄打断:“说简单点。” “林董才是你的生父。”霍司容望向眯眼微笑的林奇山。 “他叫林奇山,你妈妈不是陈蓉,而是谢心。”霍司容顿了顿,继续道:“你上网应该能搜到她。” “我知道她……曾是一位天才现代派诗人。”林襄茫然地说:“我拜读过她的作品。二十多年前,她失踪了。” “二十年前,谢心带你离开伦敦,此后爸爸就失去你们母子下落,但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未曾放弃寻找。皇天不负有心人,现在你回来了。”林奇站起身,笑着注视他。 谢心为何离开伦敦,为什么林奇山找不到她,二十年前究竟发生过何种变故,这些问题一串串冒出脑海,让林襄满头乱麻。 闻尧将DNA鉴定报告递给林襄,林襄扫了一眼,他只看到鉴定双方和鉴定结果,他和素未谋面的林奇山,是父子?! 那陈蓉呢?不是他妈妈吗?那天,陈蓉弥留之际,问他是否认识林奇山,难道那时候陈蓉什么都知道吗? 林襄一把抓住霍司容的胳膊:“你分明说,林砚才是林奇山的儿子,你说林砚跟林奇山走了。你骗我?” “我帮他从霍老手上讨要了这位林少,相应地,霍先生将你还给爸爸。”林奇山得体的笑容,总让林襄感到一股说不出的不适。 就好像一头伪装善意的狼,在阴暗处觊觎猎物,但他靠近的动作十分轻柔,甚至称得上慈祥温和。 听林奇山话里潜藏的语气,就像做了一次十分轻松合理的交易。 实际上,这的确是一桩交易。 简言之,用林襄换林砚。 让林襄和生父相认,同时将林砚从霍老手里救回来,一切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突如其来的震惊后,林襄很快就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松开霍司容,嗤笑:“先生还真是,为哥哥着想。” “到爸爸这儿来,让我仔细瞧瞧你。”林奇山朝他张开双臂。 林襄谨慎而仔细地走到林奇山身边,林奇山摸摸他的脑袋,保养良好的手掌沿侧颊下滑。 不知出于习惯抑或随意的动作,他的大拇指与食指张开九十度,虎口贴紧了林襄喉头,微微用力。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掐脖子的姿势。 林襄紧张得汗毛倒竖,林奇山却很快撤去力道,温柔地轻拍他小臂:“你太瘦了,等回到家,让怀特太太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 “你……”林襄头皮发麻:“你说的是真的?你是我……亲生父亲?” 林奇山不以为意地笑了,亲昵道:“傻,亲子鉴定报告你都看了。难道霍先生没有提前告诉你?” 林襄回头望向霍司容,霍司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林二,你的确是林董亲生子。” “你骗我。”林襄下意识道,霍司容避开他清澈的眼睛。 侍应生来上菜,四人纷纷落座。 霍司容和林奇山谈了许多生意上的事,还有些国际和国内金融与政|治形势。 林奇山对霍司容颇为赞赏:“靠演戏赚的第一桶金发家,到现在与霍老分庭抗礼甚至压他一头,霍先生可谓年少有为。” 霍司容又恭维地说了些什么,林襄没听清,他整个人心神悉数落在霍司容欺骗他这件事本身上。 他为了什么?为了林砚。 林襄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处于一种云雾缭绕的懵逼状态,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谁是谁非。 他麻木而迷茫地想,霍司容心里果然只有林砚。 那就算了吧,他夹起一只扇贝,拨开蒜蓉,心情低落地戳着粉丝吸溜。 霍司容挑了一片澳龙刺身给他,林襄不客气地挑回去:“不吃生的。” 林砚笑着插了句嘴:“以前吃过一种醉虾,拿虾米活泡酒中,吃上去肉质鲜嫩。小弟也不吃。” 林襄没答话,捧着酒店所谓的珍珠米饭,埋头苦吃。 林奇山说:“林襄,回伦敦看看么?” 看着是询问,其实霍司容心底清楚,林奇山这次就是来带林襄回伦敦的,无论林襄是否情愿,他都得去一趟。 林襄随口答:“都行。” 霍司容心脏猛一下揪紧,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沉默地给林襄切了一块虾排。 林砚笑眯眯地,目光随着霍司容的动作,在他和林襄之间来回游移,看上去似乎很欣慰霍先生与小弟关系好转。 饭局终了,林奇山揽住林襄的肩膀,四人分为两拨,彼此道别。 林砚自然而然地跟在霍司容身后,就像带上了一张笑脸面具,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霍司容紧紧盯住了林襄,林襄瞟一眼他两,连挥手告别都没有,跟随林奇山踏上开往机场的路虎。 路虎发动前,林襄摇下车窗,朝林砚道:“老妈死了,弥留时念叨着你怎么不回去看看她。” 林砚笑容微滞。 第31章 两年 林襄一度以为林砚是一位非常温柔的好哥哥。 林砚在校时便成绩优异,人品又好,对谁都一副笑脸,但凡人家请他帮忙,他定然有求必应。 当林砚还在林家的时候,林襄只有一个名字“林砚的弟弟”。 所有人都认识林砚,当见到林襄的时候,他们就会喊他:“嘿,林砚的弟弟是吧,帮个忙,你帮我们找一下林砚!” 林砚从小到大都很出色,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出彩那种。 林砚读书练字参加中学生马拉松,林襄下水摸鱼上岸爬树砸起隔壁邻居窗户绝不含糊。 连全碧溪市最温柔和善的卖饼老太太,都忍不住拉着陈蓉的手念叨:“你们家老大厉害着呢,以后就是那啥,国家栋梁,社会顶梁柱!” 但当提及老二,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皱巴得更紧了,连连摆手,嗔唤:“哎哟,可别提林二了,前两天儿骑自行车过菜市场,差点撞上我旁边那油锅!哎,熊孩子。” 众人知道林大叫林砚,但他们不知道林二叫林襄。 林二林二喊来喊去,等林襄考上重点高中,人群才发出惊诧的困惑:“林襄?谁叫林襄,真是林家老二?!” 是什么时候,林襄决定收起浮躁的少年心性,皈依书阁的? 大约是在十四岁第一次见到霍司容那年吧,他带走了林砚。 仲夏喧嚣,他的整个世界,却在恍然间,风平浪静。 没想到,时至今日,二十一岁这年,林砚在林襄心中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林砚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后来林襄学到一个词:精致的利己主义。 在一切不曾威胁到林砚的利益前,他就是最热忱的兄长,而一旦危及性命,林砚就不惜牺牲林襄以求自保。 无可厚非,却又让人,非常恶心。 林襄合上车窗,心里蓦然就平静了,他看也没看一眼霍司容。 霍先生也好,林砚也罢,都与他无关了。 既然霍司容最终选择林砚,他又执着些什么呢?到头来,仍旧一无所有。 林襄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宁北,现在一下子离开,甚至是出国,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的英语只勉强能维持基本日常交流。 伦敦的空气十分潮湿,他们抵达府邸时正是阴雨连绵的天气,林襄感到难以言喻的压抑。 不大的门两边,左右各候着一列穿制服的佣人,有黑人也有白人。 林襄微蹙眉头,林奇山柔声说:“欢迎回家,孩子。” 他们在一间宽敞的书房中,地面铺着厚厚一层羊毛地毡,五角形房间里,左侧装饰用的壁炉中,装模作样地堆满煤灰,窗台放了一盆金盏菊,头顶三层水晶吊灯似乎都可能坠落。 林奇山坐到宽敞的办公桌后,他身后是巨大的窗户,窗帘高高挂着,流苏摇曳。 窗户外,远方草坪一望无际,天际线处几片低矮山丘,庭院中红橙黄绿蓝靛紫各色花卉娇艳欲滴。 空气中沉淀着湿润的清香。 “我不希望我林奇山的孩子,喜欢男人。”林奇山笑眯眯地道:“如果你的母亲没有带走你,我一定能让你成为比现在更坚强的人。” 林襄完全不懂林奇山的脑回路,但他隐隐有个预感,当年谢心抱着襁褓中的林襄离开伦敦,究其根源,十有八九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爸爸非常爱你们母子,可惜你妈妈实在目光短浅。”林奇山自顾自地继续,他也不在乎林襄是否能听懂,他习惯掌控一切,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林襄应该懂。 “你知道我和霍司容……”林襄后心发寒。 “结婚,对吗?”林奇山冷冷一勾唇角:“我还知道你非常喜欢他,然而他并不拿你当一回事。” 林襄沉默,林奇山起身,背对他,负手而立:“如果这二十年,你在伦敦,就不会像今天这么落魄。” “不,爸妈对我很好。”林襄低声辩解。 林奇山斜侧身子,回头,微微眯了眼睛,那姿势让林襄感到非常危险。 只见林奇山一只手拉开抽屉,待林襄再看清时,那把枪中发出的子弹,竟然擦着他的侧颊飞了过去,直砸入门框中。 装了消声器的手|枪发出一声闷哼,林襄侧颊被飞速掠过的子弹烧破,他双腿发软,捏紧了拳头。 “他们怎么配做我儿子的父母?”林奇山笑着问,若无其事地将枪放回抽屉,上锁。 林襄噤声。 “和霍司容离婚。”林奇山不容置喙道:“只要你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爸爸自然有办法解除你们的婚姻。” 他和霍司容的婚姻,才维持了不到两个月,就这么简单地离了? 然后呢?林砚顺理成章跟霍司容…… “不。”林襄道。 林奇山一看便不是那种能容下晚辈忤逆的慈祥父亲,陡然遭到反抗,眼中狠厉一闪而逝。 林襄止不住恐惧,他极缓慢地后退,试图借机逃离。 谁知林奇山反露出一个笑,笑容意味深长,语气漫不经心:“年轻人,多熬一熬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林襄转身跑出书房,左右两侧走廊上,穿黑制服的保卫包抄过来。 林襄被扔进潮湿阴暗的地下室。 宽阔空旷的场地中央,一张座背呈九十度的铁椅横亘,旁边冰冷的推车上摆放着各种仪器,以及贴满英文标签的药品。 保卫将他按上去,用软绸带捆住他的双脚双腕,林襄无法动弹,他惊恐地抬起头。 面前赫然一张幕布,身后头顶的投影仪发出刺眼的启动光。 穿白大褂的亚洲医生推动注射器。将灰白溶剂注入静脉,冰凉感瞬间沿血脉涌入四肢百骸。 “催吐剂而已。”林奇山按住他的肩膀,示意身后的助手打开图片。 几乎同一时刻,林襄感到生理不适。 喉咙发干,腹部像是一把火在猛烈燃烧,心跳快到几乎跳出胸腔。 亚洲医生看着心跳监护仪说:“心动过速。”林奇山摆手:“不要紧。” 照林奇山的话说,就是简单的同性恋戒断治疗。 持续了多久,林襄不知道。 整个过程,投影仪不断播放霍司容的照片,旁边的催眠师低声引导:“你喜欢他么?” 林襄下意识点头,呕吐感就沿脊椎上爬,他倒在铁椅中,吐得昏天暗地。 注射治疗似乎不管用,林奇山气急败坏,换了一套电击。 望着屏幕中霍司容放大的脸,林襄眼底流露出丝毫留恋,身旁的助手就会采取微量电击。 最后所谓的治疗师换了方法,将林砚和霍司容的亲密合成照循环播放。 治疗师问:“你恨他们吗?” 起初林襄只是流泪,直到治疗师柔声欺骗:“你走后,他们在一起了。” 林襄按在扶手上的十根指头狠狠下扣,破了一层皮。 “你恨他们。”治疗师笃定道,林襄摇头,治疗师给他灌了浓缩苦瓜水。 “你恨他们。”治疗师再次笃定,林襄点点头,治疗师给了他一杯甜牛奶。 在呕吐后的极度干渴中,林襄抱着牛奶一饮而尽,他身体中似乎已经没有水分子能汇成眼泪涌出眼眶,一切都在逐渐消失。 只有苦和甜。 “你恨他们,你不是同性恋,你没有那么软弱,林襄。”治疗师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苦瓜水和甜牛奶交替。 霍司容狠心绝情的每一幕,在脑海中走马观花般回荡。 林奇山为林襄办了退学手续,请来伦敦著名商学院的教授为他单独授课。 林襄被放出地下室的当天,林奇山满面温情,递给他中英文离婚协议,林襄毫不犹豫签了字。 第二天零基础的林襄开始学习商学院课程和礼仪课。 早上五点半起床念英语,到七点,下一楼大厅用餐,七点半是德高望重的教授的面授课程。中午和下午分别留一个小时用午餐,直到晚上十一点,都在学习。 林襄有一种重回高三的错觉,但他转念一想,貌似高三也没这么拼。 林奇山不常在家,但家中的仆佣受了林奇山的命令,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 巨大压迫和繁忙学业让林襄不再回想霍司容,而一旦想起他,出于治疗师种下的本能,他会感到没来由的恨意。 两年后,当林襄拿到商学学位证时,林奇山欣慰地拍他肩膀:“现在才算像个人样。” 彼时的林襄已经过了二十三,不再将对林奇山的仇恨和敌视挂在脸上。 他长高了个子,营养师满脸惊讶地对他说:“宝贝儿,你终于超过了一米八!” 其实也就刚到一米八,林襄笑得吊儿郎当,递给美貌营养师一杯自制橙汁,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拨出一只艳红玫瑰,横着放上杯口:“托雪莉的福,谢谢。” 营养师满面羞红,摆摆手,喝着香甜的橙汁,果肉卡在齿间。 雪莉凝视林襄远去的背影,林家少爷看似热忱,其实对谁都一个样,热情下全是冷淡。 他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偶尔近近美色,却不会更进一步。 雪莉能从他漫不经心的笑容中感觉到,他始终,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中路团进攻敌方水晶~ 第32章 再见林砚 林襄在伦敦频繁出入交际圈。 他心血来潮,会飞到巴黎为新交的华裔女友点亮埃菲尔铁塔。 闲着无聊,就裹挟一伙富家子弟跑到非洲赶羚羊,买下昂贵的游轮在大西洋上兜风,然后被咸湿海风吹歪了脸。 林襄实在太无法无天,他甚至敢在女王的生日宴上,堂而皇之地提前甩脸离席。 但他的所有朋友,几乎无一例外认为他是最好的伙伴,不管谁想寻欢作乐,叫一声林,他肯定来,他不仅来,还能一并带来诸多寻乐花样。 林襄似乎在纸醉金迷中消磨着无聊而富足的人生。 连林奇山都觉得,这儿子未免太过放纵。 他让保安将林襄押送到书房教训,结果林襄滑溜得很,趁机跳窗跑了。 林奇山颇为头疼地发现,他根本奈何不了他。 关于林襄,只有一件事还在林奇山掌握中,就是那间地下室。 林襄每个月都会进去一次,他自己要求的。 他和着苦瓜水喝催吐药,用简易皮带扣住脚腕和双手,在令人崩溃的呕吐中,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林家少爷不为人知的秘密。 有一天,林奇山觉得时机成熟,终于将“霍司容”三个字再次搬回林襄面前。 在巨大阴暗的书房中,林奇山背对遮天蔽日的窗户,食指轻敲桌面:“霍司容搞垮了霍老,几乎完全控制霍氏。” 林襄双手插裤兜,望天吹口哨,眼珠子四处乱瞟:“哦。” 林奇山忍了发怒的欲|望,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在国内的市场,主要是霍氏在代理。你玩了两年,是时候帮爸爸做点事。” “你要什么?”林襄随口问。 “与霍氏加强合作。”林奇山试探道。 林襄拉低视线,斜斜地瞭过他:“不,你想毁了霍氏,让霍氏崩盘,然后趁火打劫,收为己有。” 林奇山哈哈大笑:“知父莫若子。” “这样吧,你回国去玩两年,需要什么尽管告诉高振。”林奇山弹指挥走桌面尘埃。 高振是林奇山的秘书兼助理,同时掌握了林襄的财政。 “行。”林襄摆手,转身走出书房。 刚离开没两步,就接到了乔伊斯的夺命连环call。 乔伊斯是兰开斯特伯爵家的小儿子,和林襄差不多年纪。 两人关系最好,一起勾肩搭背,在肯辛顿区砸过皇室窗户那种。 林襄按下通话键:“乔伊,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乔伊斯笑嘻嘻地反问,林襄嘴皮一抽:“你找我,有过正事?” “当然,没有。”乔伊斯两个词组间有着夸张的停顿,他很快继续:“林,这回的事儿保管你感兴趣!” “嗯哼。”林襄漫步走下前两天刚抹完蜡的旋转梯,木质地板踩上去,发出令人感到舒适的轻微碾压声,他放慢步伐。 仆佣从衣帽架上取下他的夹克外套,林襄一手持电话,另一条胳膊抻开,让仆佣服侍着穿上外套。 仆佣是新来的年轻法印混血女孩儿,林襄随手取下玛瑙高几上的水仙,递给她:“谢谢。” 仆佣羞红脸,冲他抛了一个睫毛扇动的媚眼。 林襄一脸遗憾,露出无福消受的表情,飞快溜了。 “我女朋友杰西卡在伦敦大学念书,你知道的。”乔伊斯的声音自无线那头清晰传来。 “这是你这个月第几个女朋友?”林襄抓起门口陶瓷碗中放着的车钥匙,转着钥匙圈递给立即上前的男仆,吩咐:“老样子。” 男仆领命去车库开车。 “呃,我数数……”英国人普遍数学不太好,很可惜乔伊斯就是其中之一,他认真地嘀咕半天,十分高兴地回答道:“第十一个。” 林襄:“……” “是这样的,”乔伊斯在林襄发出残酷无情的吐槽前,及时将话题扯了回来,“杰西卡告诉我,圣乔治医学院来了一位中国人,来搞交流的。那位中国人自称认识你。” “然后杰西卡给我看了他的照片,OMG!” 林襄:“乔伊,你的反应可以更大一点。” “是吗,亲爱的?”乔伊斯拔高嗓门:“他和你很像,像极了!” 林襄轻轻挑了下眉梢。 “杰西卡将他介绍给我,他说他叫林砚,曾经是你的哥哥。”乔伊斯用福尔摩斯探秘时的语气,揭开了无聊的谜底:“他想见你。” “我想你一定擅自安排了我们的会面,无论我是否愿意,是吗?”林襄扶额。 “是这样的,是的。我看他对你非常感兴趣。”乔伊斯说:“并且他看上去是一位非常和善友好的绅士。” “恕我直言,你对绅士的标准也太低了。”林襄道:“时间地点。” “原谅我冒昧的预约,就在今天下午四点,教堂街我们常去的那家高尔夫俱乐部。”乔伊斯兴冲冲地说。 “好。”林襄抬起手腕,电子腕表显示,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从府邸驾车到教堂街,大约花不到一小时,他拨弄着腕表一侧的旋转按钮,越过喷泉池走向雕花大门。 崭新的银灰色阿斯顿马丁Rapide横亘在门口,男仆离开驾驶座,毕恭毕敬地将车钥匙交还给他。 车内后座椅背早先收折起来,行李厢中整齐地容纳着一套高尔夫球具。 像乔伊斯这样最爱看人家倒霉的幸灾乐祸之辈,贸然为林襄安排会面,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乔伊斯倒不至于相信林砚的一面之词,林砚说他认识林襄,是林襄曾经的兄长,乔伊斯十有八九不信。 但将林襄叫过去和林砚见面,极大概率是为了看戏,他想知道素来一张笑脸八风不动的林襄,面对长相如此相似的人,会否惊讶地像他一样大叫:“OMG!” 乔伊注定要失望了。 林襄戴上墨镜,吹了声口哨,银灰色跑车驶出林荫道,上公路疾驰而去。 其实有一段时间,林襄思考过一个问题。 林砚这个人行事上大多是为了自己考虑,当初情势危险,十四岁的林砚为何会狠下心去救了奄奄一息的霍司容? 如果那帮将霍司容推下山崖的匪徒久未撤去,林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发觉,甚至丢失性命。 但假如林砚救下霍司容,凭林砚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到,霍司容将会是他一辈子的摇钱树。 后来果不其然,霍司容感激林砚救命之恩,将林砚带离碧溪市。 离开穷窝后的林砚一路飞黄腾达。 直到两年前,林砚仍能以救命之恩为筹码,借霍司容的手,抽林襄的救命血。 林砚满肚子心思,算天算地算别人,所求无非飞上枝头变凤凰。 如今林砚主动来找林襄,大约是看他认祖归宗、穷奢极欲,又有钱有势,故此生了攀附的心思。 这两年熬下来,林襄早已不像当初那般懵懂无畏,他实在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人。 狐朋狗友如是,亲朋好友亦如是。 连林奇山都能用枪口指着他,遑论一个居心叵测的林砚。 发自真心对他好的人,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林襄闭了闭眼睛,猛转方向盘驶入弯道,在湿热的下午,进入教堂街的高尔夫俱乐部。 金发灰眼一八六的乔伊斯有一张肖似古希腊俊美神祇的脸,他能一个月内骗到第十一个女朋友,这张脸功不可没。 杰西卡在隔壁训练室,正由球师教授她击球基本方法。 林砚似乎与乔伊斯相谈甚欢,乔伊甚至邀请他参加他们的游轮聚会。 金发男人真诚的表情足以让男男女女为之倾倒。 林襄抱着胳膊斜倚大理石柱,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 林砚大约以为他已经和乔伊成为好友,整个人散发出和老友交谈的闲适亲密感。 不过林襄深深地怀疑,乔伊只是想泡林砚而已。 乔伊斯向来荤素不忌,左俊男右靓女,最近泡的妹子太多,阴气甚重,于是想换个男人平衡阴阳。 林襄藏在墨镜下的脸,露出一丝讥讽之色。 乔伊斯俯身在林砚耳边说了什么,他直起身时,林砚掩不住羞赧,裸露在外的皮肤从脖颈红到耳廓。 林砚连连摆手,笑容尴尬。 乔伊斯扭了扭头,散乱却意外有型的金发随着摆动的幅度,变得愈加蓬松。 他一转头,看见了林襄。 “嘿,林!”乔伊斯以前在Z国呆过,因此普通话不错,他用中文和林襄打招呼。 林襄背着球具上前,闻讯赶来的侍应生为他取下球具和外套。 “乔伊,你说的就是他?”林襄摘下墨镜,朝林砚一抬下巴,极为陌生地说:“我不认识他。” 林砚脸上的笑容僵滞,在他记忆中,林襄对他百依百顺。 小时候林襄性子皮,谁都管他不住,唯独林砚能一句话就将他绑回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跟着兄长读书。 林砚很快反应过来,掩饰了尴尬和莫名其妙,笑容温和一如当年:“可能太久没见,林二不记得哥了。” 林二……林襄在脑海中咀嚼他的称呼。 林二就像一个记号,标记着林二是林大的附属品。 林砚话中的意思很明显,认定了林襄是他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删掉了重复段TAT 第33章 三人行 有意思吗?林襄心想。 他既然说了不认识,就意味他不想再和林砚打交道,谁知对方腆着脸凑上来。 是霍司容给他的不够多么? “我没有兄弟。”林襄冷漠道:“我的父亲林奇山,只有一个孩子。” 林砚暗自咬牙,他很清楚地明白,要维持自己的笑脸并不困难。 困难的是,去接受一个曾经根本不如他的弟弟,他曾视为空气和玩物的存在,今时今日,竟如此高不可攀。 当真风水轮流转。 林砚拘谨一笑,没有正面回应林襄的反驳,而是转向他视为朋友的乔伊斯,诚恳道:“林二回伦敦前,我们同在国内由一对夫妻收养,以前关系挺好,现在……时过境迁。” 林砚兴许以为乔伊斯会帮他劝两句,谁知乔伊斯根本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乔伊站在林襄身边,面对林砚,揽住了林襄的肩膀,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林襄瞟一眼玻璃墙中,杰西卡挥杆击球,动作已经较为娴熟了。 “这位先生,看在你是乔伊朋友的份上,我不会当即告你侵犯我的名誉。希望您适可而止,不要再编造莫须有的故事,我不认识你。”林襄的神情残酷而冷漠。 林砚明显露出了焦躁和不耐烦,被林襄压在脚下这个事实已让他非常不爽。 若非他想一脚踏入商界,其中需要借助林家势力,他何至于跑来再与林襄称兄道弟。 两年前,林襄离去后,霍司容对他的态度愈发冷淡。 霍家的事,霍司容根本不让他插手。 没了霍司容这个摇钱树和金大腿,林砚也不过书念多了的普通人。 但林襄不一样,回到林奇山身边,林襄几乎拥有了一切。 包括霍司容。 林襄的离开在霍司容心头劈开重重一道裂缝,鲜血横流,连眼泪和酒精都无法填补。 霍司容简直尝试了一切办法,他用股权交换与林襄见一面的机会,林奇山却拒绝了。 当林奇山将林襄签了字的离婚协议扔到霍司容面前时,站在霍先生身后的林砚看得很真切,霍司容整个身形都在发抖。 他捏着那份中英文离婚协议,沉默得像一座经年已久、饱经风霜侵蚀的石像。 林奇山残忍而冷酷道:“很抱歉,你已经失去他了。” 林奇山并非为林襄报复霍司容,他只是不需要一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儿子。 在很久以前,林砚是霍司容的求不得,在很久以后,林襄成为霍司容的舍不得。 他离开后,永远再得不到的人,就长成了霍先生的朱砂痣、白月光、心头血。 而那些曾经意识不到的喜欢和爱,伴随着历久弥新的悔恨,将霍司容拖进回忆的深渊,使他追悔不及、饱受折磨。 霍司容只能通过林襄的一帮狐朋狗友,依稀了解他境况。 而林襄那些国外的朋友,非富即贵,也不是轻易就能见一面的,霍司容为此耗费了很大气力。 这一切,林砚看在眼里,痛恨于心。 对林襄,说不上嫉妒还是恨。 小的时候,陈蓉和丈夫就偏爱老二,处处要老大谦让照顾他; 后来,他好不容易有了霍司容,本以为仗着救命之恩,能让霍司容涌泉相报。 谁知天算地算,没料到霍司容喜欢男人。 年轻时的林砚简直惊惧交加,当林襄主动在电话里问及霍司容时,林砚明白永远捆住霍司容的第二个机会来了。 把林襄推到霍司容身边,多么简单。 但何曾想,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为了林襄,霍司容冷处理林砚。 当年所谓的救命之恩,便用林襄的黄金血报答了。 三个人的爱恨,无非两个人的爱,一个人的恨。 如今那一个人的恨竟兜兜转转,从林襄落到了林砚头上。 林砚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但林砚也不是沉不下气的人,他自恃有气量,面对此种景况,维持着很是得体的笑容。 他对不耐烦写在脸上的林襄说:“小弟,你忘了哥,不打紧。但你肯定记得霍先生。” 乔伊斯竖起耳朵,转头问面色未动的林襄:“霍先生是谁?” 林襄没说话,林砚笑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以前在国内,林二很喜欢他。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嗯?”乔伊斯抓住林襄的肩膀,瞪大了灰色眼睛:“你难道也可以和男人?!” “不能。”林襄打断他,乔伊斯小声附着在他耳旁道:“要是可以,我随时奉陪,美人。” 林襄踹开了乔伊斯。 他望着林砚,厌恶道:“我有女朋友,我很爱她。” 林襄生气了。 乔伊斯和林襄鬼混了两年,很清楚他的脾性,他一般不动怒,两年间林襄发脾气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但要是生气,怎么都哄不好。 上一次林襄生气,是因为他的小女友给他戴绿帽,林襄直接把小女友的偷情床照贴进电子邮件,给他的朋友每人发了一份。 于是那位年轻女模特在模特圈和富人圈中的名气彻底臭了,惨遭封杀,一蹶不振。 女模特跪下求林襄原谅,林襄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反正乔伊斯是不敢惹他生气。 乔伊斯一见情势不妙,连忙拦在林襄与林砚间,对林砚道:“我要你来,只是让林看看你的长相而已,并不希望你这么多废话。” 林砚噤声,他不怕熟悉的林襄,对陌生的乔伊斯,仍旧心存畏惧。 乔伊斯不再搭理林砚,叫上杰西卡和林襄去场地打球。 林襄戴上真皮手套,乔伊斯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嗯?”林襄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让你那位假哥哥来捡球,如何?”乔伊斯整人的伎俩比林襄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襄抓住柿木长杆:“行啊。” 林砚本就存了心思讨好贵族,没了林襄,至少还能攀附乔伊斯。 或许是刚才乔伊斯在他耳边的调戏之语,给了他某种错觉,让林砚以为自己在乔伊斯这儿可以有分量。 他不再希冀愚蠢的林襄,反而听从乔伊斯的吩咐。 乔伊斯让他捡球,林砚当真鞍前马后。 两个人特意拿了最小号的杆,球一挥即飞远,直到看不见。 捡球员得了命令不来帮忙,只有林砚一个人,顶着湿热天气,在草地上来回跑动捡球。 林砚绕过水障捡球的间隙,乔伊斯用肩膀戳了戳林襄:“他说的那位霍先生,就是我查到的那位霍先生?” “霍司容?”乔伊斯压低嗓音,用中文念出他的名字。 乔伊斯查他不是什么令人惊骇的事,林襄面色寡淡,兴致缺缺道:“是。” “当初他拒绝你,就为了这个人?”乔伊斯大胆猜测。 “……”林襄戴上运动墨镜,一抬下颌,坦然承认:“对,霍司容喜欢他,喜欢得要死要活。” “他为了这个人,从我身上取血,当时若非老教授偷偷改了抽血量,我能被活活抽死。”林襄扔了球杆,仰躺回榻椅中。 乔伊斯脸色微变,林襄偶尔与他提及过往,从不出现任何人名,乔伊斯也不过问。 但林襄今天主动敞开心扉,是否说明他需要倾诉? 乔伊斯将球杆插回桶中,倾身俯视他,两只手掌压在林襄面颊双侧,金发散乱。 他低声道:“不值得。” 林襄扭头,避开他直视的目光。 乔伊斯正经起来,就像法官洞察秋毫的眼睛,直直穿透伪装,射入心扉。 “反正都过去了。高振买了回国的机票,后天。林奇山认为我能毁了霍司容。”林襄嗤笑。 乔伊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顶毛:“正好我想去玩玩,一起,我陪你。” 林襄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推开,望着远远跑回来的林砚,唇角噙起冰凉笑意:“我在想,要送他一份什么样的见面礼,才够隆重。” “我看他很嫉妒你。”乔伊斯顺着林襄的视线望去,他看见了气喘吁吁的林砚。 “贪慕荣华富贵,不计手段往上爬,这就是林砚。”林襄抬手,将棒球帽下拉:“无聊。” 晚上乔伊斯附庸风雅,非得去剧院欣赏莎士比亚。 林襄提前离席,林砚竟然追着他跑出来。 彼时乔伊斯已经被杰西卡拉走了。 吵闹喧嚷的街道上,林襄疾步走向停车场,林砚紧紧追在他身后,喊道:“老二,我们谈谈!我知道你记得。” 林襄顿步。 林砚抓住了林襄的胳膊:“霍哥对不起你,我替他向你道歉,但你何必连兄弟都不认?” 第34章 车祸 “兄弟?”林襄仿佛听见某个难以置信的词眼。 喧闹的伦敦在某一刻,诡异地寂静下来,霓虹、河灯、车前灯一齐熄灭。 广袤无垠的城市未能阻断泰晤士河,灯火洒下,河流如一条彩色丝带,承载着奢侈的游船。 “林砚,你写那封遗书欺骗霍司容,利用他逼我抽血的时候,你拿我当你兄弟?”林襄冷冰冰地质问。 林砚面色微变:“霍哥给你看了那封信?” “怎么?没想到?”林襄抱臂,咧开唇角,眉梢眼角斜斜地一挑,寒声道:“假如你光明正大求我救你,我心甘情愿。” “但你呢?林砚,你知道你有多自私吗?还敢自称我哥哥,谁给你脸了?”林襄抬手,一把推开他,走向停在路旁的车。 林砚一张脸绷住了,双眼终于流露出惊恐。 两年前那封遗书,的确是用来迷惑霍司容。当时的霍司容对林襄的情感日益复杂,林砚看在眼底,他心急如焚。 如果不想办法逼迫霍司容,他林砚能活到现在? “我不信。”林砚追上林襄,在跑车发动前拉住了车门把手,他声色俱厉地大吼:“你出来!” “你到底……”林襄踹开车门,林砚一拳揍了上来,林襄猝不及防,堪堪躲开。 林砚扑到他身上,掐住了林襄的脖子,他很嫉妒。 凭什么林襄能得到霍司容?凭什么他生父是林奇山? 当初若非霍司容用林襄交换林砚,现在享尽荣华富贵、应有尽有的,就是他林砚。 林襄的富足,都是从他身上偷去的。 疯狂的嫉妒和憎恶扭曲了他的脸,阴森幽暗的灯光下,林砚咬紧牙关,他狠狠掐住了林襄的脖子。 “你不可能救我,林襄,别把自己说得跟圣人一样,你当你圣母呢?!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拿乔!” 林砚破口大骂,他在高尔夫球场跑了一天,疲惫加剧了憎恨。 他的脑海中,二十年光阴如跗骨之蛆,没有什么快乐可言,只有痛苦和嫉恨。 或许当初,谢心怀抱襁褓中的林襄潜逃回国时,也没想到,她会在船上顺手买下一个被拐卖的儿童。 谢心更想不到的是,她心善救下的林砚,后来会和林襄长得那么像。 都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似的落叶,而林砚与林襄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却相似如同卵双生。 有多少巧合,足以造成后来的灾难。 林砚费尽心机、不惜性命救下他的金大腿霍司容,为了永远将喜欢同性的霍司容留在身边,他把林襄送给他。 所有都万无一失,本该不出差错,但一场巧合般的大病突如其来,然后搅乱了一切。 林襄的血化成肉眼可见的血雾,蒙在他们三人的关系上,将林襄留在霍司容心里。 愤怒促使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林砚两条胳膊绷出肉眼可见的肌肉线条,车门掩盖了行人的视线。 林砚发疯般地想,如果在这里,杀了林襄,霍司容会回到他身边吗? 我本不该如此。林砚眼角蓦然冒出泪花。 因为林襄才是谢心的独生子,而他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所以陈蓉和老林偏爱林襄。 因为林襄从小放得开、又聪明,所以那些同龄人更愿意和林襄做朋友。 因为林襄是他名义上的弟弟,所以他要帮衬他、照顾他、他要被陈蓉耳提面命:“林二,是你亲弟。” 他不是,林砚默默在心底反驳,年少稚嫩的脸上却堆出笑容,满口答应:“好,应该的。” 应该?凭什么?林襄根本不配! 林砚红着眼睛,冲他怒吼:“你不配!” 林襄事先完全没防备,他没料到林砚能恨他到这种地步,这架势简直跟杀父仇人别无二致。 憋了许久的狠意涌上心头,他曲腿用力上撞,顶中了林砚的小腹,林砚剧痛松懈的瞬间,林襄一脚将他踹下车,扑上去砸歪了林砚的脑袋。 “神经病。”林襄啐道。 林砚怒目圆瞪:“你活该!” 林襄皱紧眉头,林砚犹自不甘心的拳踢脚踹。 乔伊斯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远远跑过来,震惊道:“怎么回事?林,你受伤了吗?” “没有。”林襄甩开嫌恶已久的林砚。 乔伊斯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顷刻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轻挑眉梢,盯着林砚微微狭眸。 林襄转身上车,对乔伊斯挥了挥手:“乔伊,我先走了。” “不管他?”乔伊斯惊讶地指着林砚。 林砚从地上爬起来,拍掉灰尘,取出事先揣进兜里的眼睛,文质彬彬地戴上,若无其事地朝乔伊斯笑了笑。 “谁管一只苍蝇死活。”林襄说。 乔伊斯摸索下巴,若有所思。 阿斯顿马丁疾驰而去。 乔伊转而乜一眼林砚,生了些兴致,他抱着一条胳膊,手撑下颌,笑眯眯地问:“你想取代林,对吗?” 林砚瞳孔收缩,垂在身侧的双拳猛然捏紧。 乔伊抬手,手掌撑住他一边肩膀,压低了嗓音,诱惑道:“跟我来。” 金发如波光璀璨的鎏金,象征了遥不可及的奢华与财富,吸引林砚转身,不由自主地跟随乔伊的步伐。 宾利SUV沿泰晤士河岸前行,乔伊翘着二郎腿,林砚在后座,拘谨地等候目的地。 是一家高级会所。 乔伊双手插兜,哼着童谣“London brige is falling down.” 他率先走进一间昏暗的包厢。 过重的奶油气息混合朗姆酒的甜香,浸透纸醉金迷的腐烂气味,在夜色深处向潮湿的远方弥漫。 林砚感到紧张,他身后有个白人推了他一把。 林砚踉跄着摔进包厢里,乔伊正在跟林襄通电话。 “你的回国礼物,我帮你想好了,林。”乔伊斯笑得漫不经心,视线斜斜一扫林砚。 那眼底简直说不出的冰凉和残忍,乔伊的笑容依然很温和,林砚骤然感到大事不妙。 他转身向外,白人捉住他的手臂,拖麻袋一般拖回乔伊斯面前。 林砚急了,大声求助:“林二,救我!” 林襄在开车,林砚的声音几乎刺穿耳膜,他戴着蓝牙耳机,林砚惊恐交加的喊声就贴在耳边释放,让他很不舒服。 “林,这是送你的惊喜。”乔伊舒舒服服地交叠双腿,打开免提,扔了电话上身后仰,两条胳膊搭在沙发背。 林襄沉默。 乔伊斯这人在某方面和他一样,不太服管教。 伯爵家的小儿子混过伦敦黑社会,虽然后来被家里逼着金盆洗手,不过那股匪气却一层未减。 “……”林襄只是提醒他:“杀人犯法。” 乔伊笑眯眯地挂断。 林襄踩足油门,冲回府邸。他将车钥匙和外套扔给仆人。 林奇山不在,下午的飞机飞去美国了。 林襄摸索到地下室,仆人紧张地跟上前,被他挥退。 厚重的铁门合拢,激起灰尘。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林襄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慢腾腾地坐回熟悉的铁椅上。 惨白幕布露出狰狞面孔,一个月、一年、两年,无论过去多久,不会好的伤疤总是折戟于惨痛回忆。 林襄哆嗦着吞下一粒催吐药片。 霍司容那张熟悉而可怕的脸,在幕布上不停闪现、消失。 林襄从铁椅上滑落,抱膝蹲地,咬紧牙关。 夜色如浓稠墨水,晕染着过往的陈旧,一辆停在路边的保时捷中,霍司容将戒指推入指间。 画面转瞬即逝,霍司容揪着他的衣领,声色俱厉:“你太自私了。” ——“抽血!” ——“你最好记住,没有林砚,你什么都不是。” 直到最后,霍司容用他交换了林砚。 腹部痉挛,他撑着身体,趴在冰冷的铁椅上干呕。 · 林砚被反绑在地。 乔伊的助手上前,注射器针头刺进皮肤,恐惧让林砚呼吸几近停滞:“这是……什么?” “东莨菪碱,一种药。”助手用英文回答。 林砚瞪大眼睛,满目惊恐,“你们想做什么?!”他愤怒而惊惧地咆哮。 乔伊站起身,低眼扫过他,像俯视一只不可卒闻的臭虫。 他弯身摘下林砚的眼镜,随手扔上玻璃茶几,哐当脆响。 “给他伪造林的身份,送回Z国。”乔伊上身稍稍后仰,头也不回地摆手,他走了。 助手恭敬领命,乔伊走到一半,唇角忽然噙起戏谑的笑意:“就送到那个什么,霍先生那儿。” “是。” · 宁北市。 林砚被扔下飞机,护照和身份证上都是林襄的名字,他的手机已经被乔伊丢掉了。 过量的东莨菪碱迷惑了他的神经,林砚跌跌撞撞冲出机场。 白昼惨白如纸。 脑仁深处一阵剧痛,林砚几乎发狂,他跑上大街,试图寻找医院。 绿灯将逝,臃肿的路面,汽车不停鸣笛。 林砚转过街角,走上一条人迹罕至的高速道。 乔伊斯说过什么?林砚大口喘气。 “没有林襄,你能活到现在?”乔伊斯的中文非常熟练,他似乎十分了解他们的过去。 “你最好和林襄保持距离,林先生,你得记住,如果你不幸死在路上,那都是拜霍先生所赐。” 金发男人掐紧他的脖子,窒息感铺天盖地,林砚脸色发青,两片唇间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 一辆面包车失控般冲出弯道,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林砚迟钝的感官不足以向四肢发出逃跑指令,他猝然回头。 车灯放大,他看见司机惊恐扭曲的圆脸。 刺啦—— 两天前,深夜的伦敦。 林襄坐在冰冷的铁椅上,手机打开免提搁置一旁。 林砚已经被高振带走了,他们要赶第二天的飞机。 乔伊斯坐在自家宅子的窗台上,叠着二郎腿,悠闲哼曲。 手机里传来林襄略微沙哑的声音,他低低地说:“高叔会处理的。” “你贸然和林砚调换身份,这次回国,就是想脱离林奇山掌控。”乔伊斯睁开眼睛,眼皮向窗外一撩。 “我想你的决定有些草率和仓促。”乔伊斯淡淡地说。 “林砚不是想取代我吗?那就让他得偿所愿,林奇山……你知道他这种人,亲生儿子无非是工具,以后有林砚后悔的时候。” 乔伊斯沉默。 “林奇山虐待谢心,甚至录了一大堆视频,他当我找不到呢。”林襄嗤笑:“在他手上,我插翅难飞。” “这件事只有我、高振和林砚知道。”乔伊斯张了张嘴:“你赌林砚不会说出去。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回国后再说吧。”林襄屈指按压眉心,略显疲惫:“再说。” 林砚拿到了林襄的身份证明,而林襄留下了林砚的身份证和护照。 林砚出车祸当天,林襄以林砚的身份重回宁北。 依旧是盛夏,炎热而潮湿,夜幕四合,日头挂在地平线上将落未落。 熟悉的宁北,熟悉的乡音。 林襄站在马路尽头,戴着一顶棒球帽,穿了T恤和短裤,背着网球包,单手插兜,他抬头,茫然四顾。 一辆救护车鸣笛开道,疾驰而去。 林襄摸出林砚的手机,离开伦敦前,乔伊斯找人处理了手机内容。 霍司容毕竟是公众人物,想了解他的境况,不用见着人,刷微博就行了。 林襄想了想,点开微博,尚来不及看一眼,通知栏自动弹出一条最近新闻。 《富豪之子归国惨遇车祸》 林襄一眼瞥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并不知道乔伊给林砚注射了能迷惑交感神经的东莨菪碱。 林襄惊讶地点开,这条新闻两个小时前发布。 车祸发生时间是凌晨三点,正好是林砚那班航班抵达宁北机场后不久,事故发生地点就在机场不远的高速通道上。 林砚出了车祸,林襄微蹙眉头。 新闻上说,目前林砚已被送往距离机场最近的中心医院紧急抢救。 林襄动身回国前,兜里置备了充足的现金和零钱,他摸了摸鼓胀的钱包,抬手拦下一辆出租。 司机看了他一眼,没问去哪儿。 林襄坐上副驾驶,倒时差的后遗症让他有须臾晕眩。 他定了定心神,才缓声开口:“宁北市中心医院。” 司机换上有课的灯标,黄绿车身飞速汇入滚滚车流。 天色彻底暗了,城市的霓虹灯汇成一片汪洋灯海。 明月消匿,群星隐晦。 林襄抱着背包,凝视道路两旁,高楼大厦离弦的箭一般向后掠去。 · 凌晨三点二十一,霍司容接到闻尧的消息,说林襄出了车祸。 他听到“情况严重”四个字时,有那么一瞬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霍司容抓起衣帽架上的外套,冲进车库开车,一路风驰电掣感到中心医院。 也是在这儿,他曾逼着林襄给林砚输血。 一切就如同一个可怕的轮回,他们再次回到裂缝化为沟壑的开始。 林砚躺在担架上,过度失血和东莨胆碱的双重作用让他的神经几乎崩断。 乔伊斯的威胁如同电影画面,一帧帧在脑海中回环往复,乔伊斯让他远离霍司容、远离林襄。 否则,迟早有一天……迟早…… 林砚吓住了。 他不是林襄那种大心脏的人,更没有决心和一身匪气的乔伊斯作对,他战战兢兢而又惊恐万分。 “林襄,你就是死了,也别想我放过你!”霍司容大吼。 林襄、霍司容,这两个名字再次出现,伴随乔伊斯的威胁,让林砚忍不住落下恐惧的眼泪。 “不……”林砚倒抽凉气,陷入昏厥。 横遭车祸的“林襄”毕竟是林奇山独子,医院不敢怠慢,血库中微量的RH阴性血全给他用上了。 说林砚命大也是真的,好歹算抢救过来了。 林襄到达中心医院时,林砚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被送进了特护病房。 林襄下意识将棒球帽下拉,他找到护士站,询问:“林襄在哪个病房?我是他哥。” 护士调出资料一看,两人长挺像,于是不再怀疑,给他指了位置:“住院部十二楼,1201号。 林砚单独住着一间病房,布置居家,价格不菲。 林襄本了看热闹的心情,溜达到十二楼电梯口。 霍司容的人将这儿围得水泄不通,林襄在护士站前的大厅驻足。 穿蓝白衣的护士和医生来往匆忙。 闻尧本来看着霍司容,霍先生状态相当不对劲,似乎下一秒就能像山崩海啸那般声势浩大的崩溃。 霍司容亲手将林襄送走,转眼就是两年。 两年间,霍司容逐渐淡出娱乐圈,霍氏集团被他牢牢握在掌心,他几乎用每个夜晚去怀念离人,却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遑论林奇山有意隔绝两人联系,就是林襄,也根本不愿见他。 霍司容心里有数,林襄恨他,恨得要死。 身材高大的男人就在走廊外的座椅上,从凌晨坐到深夜。 闻尧只能陪他熬。 良久,墙上的挂钟,时针悄无声息滑入下一格。 闻尧拍了拍霍司容的肩膀,起身去洗手间,路过护士站时,眼角视线撇过一个熟悉人影。 他陡然心惊,扭头望去,只见戴着棒球帽的青年斜倚瓷砖墙面,笑嘻嘻地与护士姐姐打趣。 “林襄?!”闻尧惊慌失措地回望。 病房中静谧无声,那个车祸严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似乎仅是假象。 “你醒了?”闻尧夺步上前,在林襄反应过来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是林襄?” 林襄猝不及防,被闻尧逮个正着。 床上的人是林砚而非他,林襄心知肚明,不过他与林砚调换身份这件事,肯定不能告诉其他人。 林襄顿了顿,很快学林砚的样子站直身体,优雅有礼地回应:“闻尧,我是林砚,你认错了。” 不可能吧……闻尧满头雾水,当初林襄只能通过他同霍司容联系,闻尧对林襄的个性也算摸得一清二楚。 尽管两年未见,闻尧也能一眼就认出,面前这个人,绝对是林襄。 但床上的人又是谁?他分明拿着林襄的护照和身份证。 闻尧迷惑地望着他,林襄叹气:“我担心小弟,从英国回来,一下飞机,就过来了。” 是林砚的语气。闻尧拽着他的力道渐松,只见林襄目光闪烁,低声问:“霍哥呢?” 闻尧一哆嗦,松开了他。只有林砚才叫霍哥,林襄叫的是霍先生、或者老霍。 “哦,在里边守着你弟呢。”闻尧喝退两旁的守卫,将他带进去:“林少去看看吧,情况不乐观。” “嗯。”林襄跟随闻尧走进病房。 他人还没进去,一只精致的瓷花瓶擦着脸飞过,砰咚撞上门框,眨眼碎得四分五裂。 闻尧心惊,回头望向林襄。 林襄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立在病房门前,两只漂亮的桃花眼无甚情绪,冷冰冰地俯视林砚与霍司容。 霍司容胸膛剧烈起伏,他头也没抬,适才大约连人都没看,就将凶器狠狠投掷过来。 闻尧急忙解释:“是林砚,林砚回来了。” “让他滚。”霍司容哑着嗓子道。 闻尧犹豫,他觉得身后的林砚不大像是真的林砚,于是提醒自家老板:“您抬头看看吧。” “让他滚!!”霍司容愤怒到极致,当初如果不是为了林砚,他何至于亲手送出林襄,又何至于二人重逢,竟是今时今日的境地。 男人霍然起身,硬挺俊朗的脸上充斥疲惫,眼睛下布满血丝,百年难得一见的眼袋乌青,他抬头赶人。 目光却在触及林襄的一瞬间,从万箭齐发化为惊惶不定。 “林襄?”霍司容发出与闻尧相似的困惑,他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病床。 床上的人车祸中摔了脸,整张脸已用白布包裹了,看不出全貌。 林襄淡漠地看着他,大约有三秒,像按下某个开关,蓦然咧开嘴角,温文有礼地笑了,向他打招呼:“霍哥,您没事儿吧。” “林砚?”霍司容皱紧眉头,他终于想起闻尧说,这是林砚。 “是我。”林襄从善如流,点了点头,上前轻拍霍司容肩膀:“霍哥,别太担心,小弟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的。” 是林襄。霍司容心想,这个人,绝对是林襄。 床上的人或许是林砚,或许是别的任何人,但肯定,只有眼前人,才是林襄。 林襄没事。霍司容下意识地想,林襄没事。 闻尧和霍司容交换了眼神,闻尧退出病房,霍司容顺势贴着林襄手臂,反手将他困入怀里。 林襄微皱眉头,但一想到霍司容对林砚,分明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便也不觉奇怪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站直身体,任由霍司容抱着。 两个人怀抱各自的心思,对究竟谁才是林襄这件事,不约而同地秘而不宣。 “我很想你。”霍司容哑声道。 林襄站着没动,也不答话。 霍司容抱住他的腰,按着林襄后颈,俯身亲吻青年冰凉的唇。 强烈的恶心呕吐感伴随霍司容的气息贴近,让林襄肚子里翻山倒海一阵绞痛,两年来不曾停止的矫正严重损害了他的肠胃。 林襄一把推开霍司容,脸色难看地往外走。 他的步伐太过于匆忙仓促,以至于踉跄的身形看上去更像在逃跑。 霍司容可太假了,林襄心想。 在“自己”面前,他还能当着“林襄”的面亲吻“林砚”。 林襄抬手狠擦嘴巴,啐了两口,没走几步,被疾驰而来的霍司容拽住:“林二!” 林襄顺势抄起护士站桌面的塑料硬壳,反手朝霍司容侧脸砸去。 霍司容没有躲,硬生生接下他这一拍,他的眼睛充满血,眼底的希冀与渴望如同地狱烈火灼烧。 “霍哥,我是林砚。”林襄扔掉手里开裂的塑料壳,黑着脸道。 霍司容一把将他怼到墙上,林襄倒抽凉气,他不是霍司容的对手。 霍司容是练过的,他拍戏时的武打戏都不用替身,林襄不成章法的绣花拳脚根本不能让霍司容放在眼里。 霍司容的愤怒超乎意料。 连闻尧都没想到,等见到真正的林襄,霍司容会那么生气,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在山崩海啸之时发出震天彻地的咆哮。 林襄脑袋后仰,霍司容一手握住他腰间,另一手捏着他的肩膀,冷冷扯开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为什么不见我?整整两年!为什么离婚!” 林襄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双唇发白,脸上血色潮水般褪去。 他强忍恶心,挣扎着推搡霍司容:“你他妈,滚!” “装什么林砚?你装什么?”霍司容咆哮着质问。 ——“你根本比不上林砚。”两年前,或许三年前,霍司容那么残忍地下了判决书。 “我没有……没装……”腹中绞痛,林襄剧烈地咳嗽:“放开!” 如果现在放手,林襄一定就此跑了,消失不见,让霍司容再也找不到、见不到、无法触摸、难以触碰。 霍司容诚惶诚恐而又万分愤怒。 他反绞林襄双腕,将他连拖带拽弄进隔壁僻静的隔音病房。 “霍司容,你疯了吗?!”林襄被他扔上床。 霍司容反手锁门。 林襄扑上前,推倒了液体架,霍司容绊了一脚,但这并不妨碍他逼近林襄。 “林二,复婚。”霍司容脸色阴沉。 “不可能。”林襄哆嗦着后退,他没有放弃仅剩的伪装:“我不是林二,我是林砚。” “我不在乎你到底叫林二还是林砚。”霍司容将他拽到床上:“你的名字,并不妨碍老子上你。” 林襄脸色巨变,咬紧牙关:“你可真不要脸,霍司容。” “林襄,这次你亲自送上门,我不会再放开你。”霍司容半是威胁半是痛心。 林襄趴在床上,疼痛让他四肢发软,他咳得双颊涨红,捂住小腹一阵酸呕。 “我爱你。”霍司容眼眶发红,他按着林襄的两条手臂,掰开他道:“喜欢的、想要的人,是你。” “是林砚。”林襄大吼:“林砚!” “别哭了。”霍司容擦拭他眼角泪花。 他听见林襄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如同发誓。 林襄说:“我恨你。” 霍司容咬住他的颈窝,曾经高大的男人仿佛一瞬间苍老,佝偻脊背,趴在青年身上。 以前霍司容将他的情绪包裹得那么好,密不透风,而如今,却像风烛残年,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v啦,没有特殊情况一般日更嗷~文不长,20w左右叭w 第35章 坟头蹦迪 林襄捶打、推搡、又咬又骂,无论他如何垂死挣扎,霍司容依旧死死按着他,像一座山,不为所动。 “林二,和我演一出如来佛镇压孙悟空。”霍司容哑声道:“你演孙悟空,我演五指山。” 如果是林襄,他会再加一声“如何?”以征求对方意见,但霍司容根本不会征求林襄的意见。 所以他就像命令一样,掰开林襄的身体,顶了进去。 突兀离别、得知离婚的愤怒、两年彻骨相思,被霍司容一股脑儿灌进林襄身体。 “别走了,”霍司容强硬而霸道地要求,“不准再离开我。” 林襄翻身,吐得昏天暗地,痛苦如山洪没顶。 “是林砚。”他闭上眼睛,恍若一脚踏下云端,不知所谓地重复着:“林砚……” 黎明清寒,林襄眼帘紧阖。 霍司容就着夜色睁开眼睛。 他这两年浅眠,每一次深夜梦回,张开眼睛,身旁只有一片冰凉空气,那个曾趴在他身上戳他肩膀的孩子不见了。 霍司容只好翻坐起身,从橱柜中取出他为林襄置备的衣服,抱在怀里,枯坐至天明。 有些喜欢由于离别太久于是潦草淡去,而有些喜欢,像陈酿的葡萄酒,埋在深不可测的地下,经年累月,日积月累。 霍司容有多少次盼望林襄就在他身旁,他已经数不清。 当他回头发现一张与林襄相似的脸,再喊出对方的名字“林砚”时,内心有多少失望,难以言喻。 霍司容坐起身,将疲惫沉睡的林襄抱入怀中,让对方的脑袋斜倚他胸口。 霍司容紧紧抱着他,收拢双臂,失而复得的恐慌和胆颤让他无暇他顾,只能抓紧怀中真切存在的人。 林襄自噩梦中醒来,察觉霍司容气息的同一时刻,推开他拼命干呕。 霍司容慌手慌脚地守着他:“你怎么了?” 林襄一脚将他踹开,愤怒地骂道:“滚!” 霍司容面色微变。 林襄跌跌撞撞扑下床,捂着肚子撑住墙面,空气阴冷潮湿、身下更是浑浊一片,林襄满面恶心。 “霍司容,怎么有你这种人,你怎么不去死!?”林襄口不择言地怒骂。 我有多喜欢他,霍司容心想,他却让我去死。男人怒火升腾,他跨步上前,捏住了林襄的胳膊:“复婚。” “不可能!”林襄甩开他:“我不喜欢你,霍司容,我他妈有多恨你,你心里没数吗?!” 霍司容眼底的希冀之火一瞬间冷下去,脸上呈现出烧透后死寂般的灰烬之色。 万籁俱寂。 霍司容想起来,曾经他对林襄有多么弃如敝履,拿他当个替代品,当个玩物,留在身边,却舍不得割离。 那时他太自信,自信三十岁后的自己不会再爱上谁,林襄把自己洗干净送上门,霍司容便笑纳。 那时他想,玩玩而已,谁动心,谁傻逼。 林襄是个傻逼,奉上少年满腔真心供男人践踏。 霍司容也是个傻逼,失去之后才懂得拥有本身有多么幸福。 “复婚。”霍司容不理会林襄的叫嚣,他生硬而冷酷地重复:“你必须在复婚书上签字。” “不可能。”林襄情绪激动,胸膛剧烈起伏,他扶着墙厌恶道:“想都别想。霍司容,除非我死,否则我恨你一辈子。” 心脏绞痛,霍司容下意识揪住了胸口,他迈步逼向林襄,眼底一片阴鸷。 “无所谓,我不在乎你恨我与否,但我们必须复婚。”霍司容沉声道。 “如果我不答应呢?”林襄冷笑:“你能按着我签字?” “那就关到你签字为止。”霍司容的神情和语气一般冰冷,近乎残忍地俯视着他,脸色阴郁得可怕。 林襄不是不清楚霍司容这人发起狠来,什么下三滥的事他都干得出。 论不要脸,这世上恐怕当真无人能出霍司容其右。 闻尧拿着手铐回到二人住的别墅时,霍司容正卷着林襄洗澡。 林襄挣扎得厉害,霍司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制住他。 林二窝窝囊囊地被他塞进浴缸,霍司容一手按住他胸口,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处。 刺痛、羞耻与恶心一同涌上心头,再捣入胃里,林襄一脚踢中霍司容的脸,翻转身趴着缸沿连咳带呕。 “别碰我!”林襄怒道。 霍司容站起身,大男人简直手足无措,茫然僵立,不明白林襄是为什么又吐了。 他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吃下去反胃,于是吐出来,这会儿只能呕出些酸水,让霍司容看得心惊胆战。 闻尧担心地问:“林二肠胃炎犯了?” 霍司容摇头:“不像,医生检查过,说没啥毛病。” 林襄裹着毛毯蜷缩,将自己塞进了小沙发,满肚子怨气一丝不漏挂在脸上。 闻尧小心将装有手铐的不锈钢方盒交给霍司容,望向背对他坐在电脑前刷网页的青年,蓦然感叹:“长大了。” “个子也高了不少。”霍司容顺他的视线望去,一声苦笑,意有所指地说:“脾气更是。” “以前装乖卖傻把野猫性子压得狠了,这两年无人肯多加看管,放他自由生长,脾气只能较从前更坏。”闻尧摇摇头,一拍霍司容肩膀:“先生,来之不易,珍惜点吧。” 这话什么意思,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霍司容与林襄这一路折腾过来,闻尧算是切身见证人,能分分钟敲键盘哭诉十万字,他作为一条单身狗被这对狗男男折磨的日日夜夜。 简直不堪其苦,闻尧望天兴叹,不堪其苦啊。 霍司容送了他一个“赶紧滚”的眼神,闻尧麻利地溜了。 林襄肚子饿,四肢软绵无力,霍司容送来的东西他又不肯吃,吃不下。 那些食物含在嘴里就是苦瓜水的味道,难受得紧。 林襄耷拉肩头,鼠标指针飘忽不定,随手点进了一家纯文学论坛。 这家论坛都快倒闭了,版面最新回复的时间还是上周这个时候,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用户。 文学……林襄默然无声地叹了口气,离开宁北去伦敦后,他就再未曾碰过一本文学理论书籍。 冯唐、王朔是否又出惊人之语,郜元宝与钱理群一南一北对鲁迅的研究有新进展吗,洪峰还在微博po女儿日常吧。余华呢,杂集出到哪一本了? 老一辈的作家凋零,新人青黄不接。 林襄心想,不行,文学界需要我这样的人才,我不能自暴自弃,他摸着下巴琢磨。 幸亏霍司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则肯定要嘴上逞能嘲一句:“说我不要脸,你还不是一样一样的。” 林襄心中百感交集,对霍司容的厌恶暂且为文学界的担忧压了下去。 直到腕上一阵冰凉触感。 林襄扭头,霍司容半跪在他身旁,认真细致得好比良家媳妇为自己男人缝衣引线,生怕针脚不严、稍有疏漏。 林襄:“……” 霍司容温柔地注视他:“来,那只手。” 林襄顺手甩了他一耳光,将霍司容踹翻在地,跳上去压住他一顿拳打脚踢。 霍司容忍气吞声地受下了。 等林襄解气,霍先生整张帅脸已经鼻青脸肿,他小幅度地龇了龇牙,暗暗嘀咕:“爪子可够利索的。” “你有病是吧霍司容?”林襄不客气地反问。 霍司容一言未发,将镣铐抻长了去够林襄另一只手腕。 “我知道你有多能跑。”顶着林襄厌恶鄙夷的目光,霍司容视若无睹,沉声道:“我也知道你恨我。” 林襄微挑眉梢。 “正因如此,我不能放你走。”霍司容抬眼注视他,万分郑重地继续:“除非你签复婚书。” “那你知道我现在,看见你就想吐吗?”林襄一脸麻木地反问。 霍司容愣住了,他不明白林襄这句话意指生理反射,而非情绪的比喻句。 但这句话赤|裸裸的摆在两人面前,的确有够狠的。 在霍司容记忆里,林襄就像围绕恒星旋转、不知疲倦的小行星,那么晦暗渺小,不会发出光亮,却一直无法忽视地存在着。 曾经的林襄总是包容霍先生的一切。 “你就这么的……讨厌我。”霍司容两道浓眉拧住了,隐忍不宣的痛苦又一次漫上心头,让他宽阔高大的身躯,整个儿笼罩在难以言喻的悲伤中。 林襄已经不屑再搭理他了,丢掉的东西,就属于过去,他没兴趣捡回来。 “你记得何思远吗?”林襄说。 霍司容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我和他掰了,此后他一直试图联系我,甚至发来倩倩的照片。”林襄残忍地抿起唇角:“我拉黑了他。” “何思远打电话说我不够兄弟。”林襄扯回被霍司容捏在掌心的左手,哈哈大笑,语带讥讽:“我找人揍了他一顿,又逼他还了欠我的五千块。” “哦对了,为了那五千块,他和倩倩连租房都租不起了。” “霍司容,你心狠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要是不喜欢你了,你敢那么对我,就不怕半夜三更被我拿把刀子宰了吗!?”林襄情绪激动,豁然起身。 霍司容仍旧维持着半跪在他身前的姿势,头晕目眩,眼前发懵。 ——“但假如不是你,谁又敢这么对我呢?”霍司容第一次上他的时候,林襄忍着流血的痛苦,将一切毫无保留交给他。 那时候,霍司容压根没放在心上。 很久以前,林襄还是碧溪市的小霸王,高他五个年级的混混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林襄这人,大度起来,对兄弟两肋插刀好得没话说,可一旦狠了,那就是野猫变老虎,非得把对方扒掉三层皮。 他的个性,单从当时在小巷子被混混们围殴时,便能管窥一二,换做任何别的人,稍微胆怯些的,立刻抱头蹲下求饶,而林襄,凶的不行,一个打四个,不见刀子不见血就不带怕的。 他那么凶一孩子,脾气又坏。霍司容忽然想不起,当初他如何驯服的林襄。 似乎从一开始,林襄在他面前,就收拢了全部利爪,乖乖巧巧地蜷起大尾巴,任由霍先生揉圆搓扁。 ——“我喜欢你,真的……对不起。”医院里,林襄微弱的呼吸不停颤抖。 而现在,都毁了。 喜欢烟消云散,唯独恨比爱更顽固不休。 霍司容几乎难以支撑身体,他抬手掌住桌面。 良久,暴怒起身,扫翻桌上的瓷瓶,踹倒皮椅,抄起林襄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砸了个四分五裂。 整间屋子,只余一片令人恐惧的狼藉,仿佛狂风暴雨过境,寸草不生。 林襄沉默地看着他发脾气。 霍司容宣泄够了,才步步逼近他,每一步都载满了沉重与压抑,他沉沉地注视他。 “林二,无所谓。”霍司容发了狠道:“你愿恨就恨,可这一辈子,你男人都是老子。” 林襄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自古文斗谈判分不出胜负的,向来都发展成武斗,上至国家战争、下到夫妻打架。 门窗早让霍司容锁紧了,防盗栏把这间屋子围成了一座囚牢。 林襄跑无可跑,气得心肺炸裂,撸起袖子和霍司容干了一架。 林襄也算小有拳脚的人,但他不像霍司容,从小就成体系的练过。 换言之,霍司容是个练家子。 雄性之间的斗争,总是以征服对方为首要目的,斗争的获胜方通常能获得优先□□权。 大自然的原始规律,似乎非常适用于人类。 本来霍司容只想制住林襄,途中皮肤灼热摩擦,冲撞出过于炽烈的火花,撩的霍先生一股无名火起,干脆将拳打脚踹的林二扔上床。 “霍司容你王八蛋!”林襄不甘示弱地叫骂,霍先生答曰:“艹。” 言简意赅,并身体力行。 林襄俯趴在床上,霍司容一碰他,他就条件反射恶心干呕,比姑娘家的大姨妈来得还准。 林襄吐得天昏地暗,没忘回头竖中指:“艹你八辈祖宗。” 霍司容一脸淡定,扒了他的遮羞裤衩,轻车熟路一通到底,对曰:“可以,下次我带你去灵堂,在他们坟头上艹|你,行?” “你简直……不要脸到极致了,霍司容。”林襄感到恶心反胃。 回应他的是镣铐上锁的声音,霍司容压住他,俯身亲吻他的耳廓,嗓音低哑而性感:“你以前追我的时候,也挺不要脸的。” 林襄气得浑身颤抖,霍司容笑而不语。 他得跑出去,林襄头昏脑涨地想,乔伊斯这鸽子变的假冒伪劣货,究竟什么时候才飞到中国?!! “哦对了,还有一个问题,”林襄听见头顶的霍司容悠悠闲闲地说:“我一碰你就吐,是怀了吗?是我的吧,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那个,上夹子emm所以更新emmm 渣是肯定会虐的!怎么虐我都想好了 但是要兼顾剧情和字数呀TAT 可以等一波养肥qwq 第36章 来自黑粉的挣扎 盛夏实在太过炎热,情绪比其他时候更容易暴躁。 林襄骂霍司容骂得累了,躺在凉椅上啃冰镇西瓜。 平放在大腿上的笔记本屏幕亮着,他这两天闲来无事,翻完文学论坛翻贴吧、微博,每天乐此不疲刷霍司容黑料。 还别说,真有。 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料,无非鸡毛蒜皮的琐事,诸如靠家庭背景的关系户、身高年龄疑造假等等。 林襄经过深度研究、深入挖掘,终于成功混进霍司容的黑粉群。 是个企鹅群,群里人不多,就一百来个的样子。 霍司容对外一直绷着完美形象的人设,他作为圈里前辈,声望到了一定级别,流量自然不如时兴的小鲜肉,但也算家喻户晓。 有数部能拿出手的作品,视帝影帝都当过,入圈十多年无绯闻,爱岗敬业五讲四美,霍某人独树一帜的完美无缺。 连以当键盘侠为乐的野生黑粉,见谁黑谁,都懒得黑他。 这就好比,同样是晴朗天气,晴空万里人们或许会趁凉爽出门逛路,但艳阳高照,日光炽烈,便谁都不肯冒头了。 大太阳下跑街上溜达的纯属脑子有坑,霍司容的黑粉也一度被公嘲为傻逼。 随着霍司容淡圈,黑粉群久而久之人也少了,活跃度一天比一天低,现在差不多成了死群。 林襄翻找群文件,就一些霍司容的素颜照当黑照,别的猛料也没了。 这届键盘侠不行。林襄蹙眉长叹。 他琢磨半天,建了小号爬上微博,花费大约两小时的时间,字斟句酌地写了篇《霍司容脚踏两条船》长文。 他和林砚用了化名,带霍司容和娱乐圈的话题链接,圈了一下营销号,然后将微博分享到黑粉群。 霍司容回来了。 彼时华灯初上,群星暗淡。 “你爸将林砚接到美国了。”霍司容说:“除开我和闻尧,没人知道林砚不是你。” 林襄看见他的脸就生理性反胃,找来眼罩随手蒙住眼睛,旁若无人地枕着椅榻打盹。 “用晚餐。”霍司容在心底无声叹气,弯身试图将他抱起来。 林襄一把推开他。 霍司容抱了个空,还被林襄推得差些倒地,他这人平常说一不二惯了,林襄疯狂触他逆鳞,霍司容一时有些恼火。 他看着林襄,沉下脸不再言语。 林襄闭上眼睛,语带嫌恶:“不吃,滚。” 寂静无声的室内,指骨摩擦咔哧作响,空气中酝酿着危险和隐秘的痛苦。 “用晚餐。”霍司容一字一顿地重复。 “不吃,滚!”林襄回绝声陡然拔高。 霍司容伸手一把将他拽起来,微微弯腰,双臂用力将林襄扛上肩头,大步流星走向餐厅。 鱼片粥,一桌小菜。 林襄没取眼罩,霍司容也没取。 林襄一看见霍司容就浑身不舒服,稍稍碰他便捂着肚子难以忍耐。霍司容大约察觉到不寻常,于是没逼迫他摘下眼罩。 他摸了摸林襄冰凉的脸,林襄猝然回头,张开嘴狠狠咬住他。 牙齿深陷,鲜血冒头。 霍司容眼也不眨,舀了一勺鱼片粥,自己吃进嘴巴,没吞下去。 他空着的那只手捏住林襄下颌,俯身缓慢地贴住他鼻梁,滚烫湿润的唇游移。 林襄打了个哆嗦,像蚌壳起缝,松了咬合的牙关。 霍司容趁机托住林襄后脑勺,逼他仰面朝天,俯身将鱼片粥渡进他嘴巴里。 重力和喉头不适的双重作用下,林襄被迫将粥吞咽入胃中。 还没等林襄发作,霍司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他的嘴,沉声命令:“不准吐。” 林襄呜咽半天说不出话,眼圈霎时红了。 霍司容摘下他的眼罩,缓声道:“你这两天吃了吐,吐了又不吃,身体受得了吗?”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吃下去,只有苦涩。林襄瞪圆眼睛注视他,翻山倒海的痉挛和呕吐感让他喘不上气。 “这两年,你做了什么?”霍司容若有所觉地问,是不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林襄不屑地挪开视线,在霍司容的威逼利诱下,终究没吐出来。 每顿饭,两个人都吃的不是滋味。 霍司容并不清闲,淡圈后他的事情较从前更多,大部分集中在生意上,中午和晚上应酬是常事。忙得脚不沾地时,两三天不见人影。 后来林襄回来,霍司容请了专门的营养师,亲自回来监督他吃饭,生意合作推掉不少。 照闻尧的话说,损失了两个亿。 霍司容没当一回事,闻尧只能抚额长叹:“先生,您这个叫,要美人不要江山。您入戏了啊。” 霍司容丢给闻尧一个鄙夷的眼神,闻尧回以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林襄捏着勺子喝粥,霍司容去阳台上接电话。 闻尧幸灾乐祸道:“先生,给您看条微博。” 闻尧把林襄那条微博截图发给他,纵观全篇,霍先生简直下流无耻臭不要脸,同时玩弄两兄弟,堪比当代“汉成帝”。 林襄的原博已经被公关及时处理,没能激起多大水花便销声匿迹。 闻尧嬉笑:“林二嘲您没汉成帝的本事,学人家玩二赵,哈哈哈哈哈文化人的笔杆子真毒哈哈哈哈哈——” 在闻尧惨无人道的笑声中,霍司容脸色发黑,头疼地叹息:“臭崽子。” 闻尧大约听出他语气中的失落,笑声渐息,良久,跟霍司容一块长吁短叹。 “你说他想要什么?要怎么做他才肯原谅我?”霍司容憋了许久的问题,终于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怅然出口。 “您跟他道歉了吗?”闻尧反问。 “没有。”霍司容张了张嘴,有些懊丧:“他现在恨不得我消失。” “您应该好好和他道歉。两年前林砚算计您,逼林二给他输血,这事儿不管咋说,都是您做的不厚道。”闻尧讲了句大实话:“这事儿搁现在,谁看都觉着,您脑子有坑。” 换作往常,霍司容肯定大发雷霆。此刻大约同意闻尧的说法,安静地听他分析。 “林二毕竟才是真正的林奇山独子,您就算把林砚送去顶包,被林奇山发现也不过早晚的事。” 闻尧轻声道:“趁现在还有时间,刷刷好感度吧。” 霍司容沉默深思,许久后,他屈指揉捏眉心,嗓音沙哑,疲惫地说:“把林二那条微博恢复了,不用公关他,随他去吧。” 闻尧震惊:“那您这十年苦心经营的人设,全塌了呀!” 不仅是塌人设的问题,霍司容接手霍家,早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霍司容的形象,在作为演员前辈的基础上,多了一层霍氏。 霍司容所代表的“完美无缺”一旦崩盘,霍氏集团的对外形象定然遭受牵连。 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先生,就算为了讨好林二,这个决定,也未免仓促。”闻尧规劝道。 “我得到霍氏有什么用?他有林家这个靠山,林襄什么都不缺。我没有能给他的东西了,如果连条微博都删,那算什么?” 霍司容不是没考虑后果,而是有些东西,放在林襄的天平上称一称,轻若鸿毛。 闻尧沉默,半晌,轻轻吸了口气,低声说:“知道了,恢复他那条微博吧。” “嗯,还有关于霍氏的海外账户和资金转移,你及时跟进度。” 闻尧在那头答道:“好。” 霍司容挂了电话,一回头,林襄站在阳台门后,隔着一扇透明玻璃窗,静默无声地凝视他。 他双手双脚缚着镣铐,尽管链子不短,仍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行动。 霍司容心想,我就像锁住一只会飞的鸟,锁在笼子里,连漂亮灿金的羽翼都黯淡了。 心底涌上莫名酸楚,霍司容抬手擦了把脸。 他拉开阳台门,迈步到林襄跟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张梓昊我帮你联系了,他问你还有兴趣继续写作么,他可以指导你。” 张梓昊作为文学圈有名望的前辈,一般不轻易指导像林襄这样寂寂无名的后生,十有□□是霍司容去求来的。 “不写。”林襄毫不犹豫地回绝,他转身,一步步挪到矮橱前,捡起眼罩旁若无人地戴上。 他走两步晃一下,两只手摸索,在撞到靠背椅前,霍司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凳子扯开。 林襄摔到床上,霍司容问:“你打算闹到什么时候?” “放我走。”林襄脱了鞋子爬上床,熟稔地钻进被窝,将自己裹起来,像毛茸茸的鸡仔把脑袋埋进柔软羽翼。 “除非你在复婚书上签字。” “不可能。” “那就没得谈。” 林襄冷冷一笑:“你让我签,可以,我签林砚的名字,怎样,满意吗?是不是多年夙愿得偿,不用谢。” 霍司容面露不悦:“别提他。” “为什么不能提,霍司容。你他妈上我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林砚!”林襄愤怒道。 如果不开始,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牵绊折磨。 沉默像湖面涟漪,一圈圈荡开,四无边际。 “我不知道。”良久,霍司容才低声回答。 林襄张了张嘴,双唇颤抖。 霍司容上前将他拥入怀里,自认为诚恳地问:“该怎么做,你才能留下?” “我不要你了,霍司容。”林襄出乎意料地平静:“不要了。” 疼,难受,大脑蒙圈,眼前发黑。霍司容紧紧抱着他,试图借助亲密拥抱舒缓痛苦。 “那为什么……不继续写作?”霍司容换了个话题。 怀中人的身体瞬间僵硬,霍司容记得当初的林襄有多么热心于写作,一份文章授权书的重量与申婚书相差无几。 秒针嘀嗒。 正当霍司容以为林襄不会回答时,他开口道:“写不了了,没有灵感。” 那间地下室摧毁了他所剩无几的喜欢,一并让他对文字的灵感之泉陷入枯竭。 “梦想这种东西,都是用来做梦的。”林襄无所谓道。 第37章 非法拘禁被抓辣 那天晚上,林襄早早入睡,霍司容手边零散地堆放着空了的啤酒罐和啤酒瓶。 他扯开拉环,沉重地叹口气,仰头吞下半罐啤酒,没喝完的拎在手中,不是滋味地摇晃着。 林襄说他“写不了了”,就像说他“不要了”一般,平静而冷漠。 霍司容与文学写作,年少时的林襄将二者视同左右手,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悄无声息地全放弃了。 理想和喜欢一样,来的时候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待到丢弃时,惨淡经营一番,黯然收场。 林襄的确,不喜欢他了。 霍司容抄起罐子砸到墙上,愤怒、憎恨、后悔和恐惧覆盖心房,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滚落的酒液,汨汨流出心坎。 我把他伤得体无完肤,于是他放弃了。 霍司容心想,这就是林襄说的“有一天,喜欢也会变成不喜欢”吗? 霍司容难以支撑地弯下身,两条手肘徒然撑住大腿,黑发粗硬的脑袋低低耷拉着,整个人蒙上一层颓废和沮丧。 当年说林襄贱,现在反观从前,他霍司容才是真贱。 霍先生自暴自弃地想着,拥有时弃若敝履不知珍惜,等失去了就开始呼天抢地、求爹告娘,真他妈脑子有坑。 他阖上沉重的眼帘,仰面倒在躺椅中,痛苦地张大嘴呼吸。 ——“你扪心自问,霍先生,您究竟喜欢哪个?”那时候,那孩子还会有所求地问他,哪怕满眼绝望,可他还在乎。 而现在,林襄根本不在乎了,所以他不问,也不搭理。 他不在乎,他不要,无论他给他什么,对他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就像被他丢掉的何思远,曾经关系亲密能穿一条裤衩,分道扬镳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论冷血,继承了林奇山血脉的林二,不输他爹。 霍司容翻来覆去地想,翻来覆去地害怕。不管他从哪个角度想,他都不认为,林襄可能回心转意。 不可能,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一。 他还能将林襄留在身边吗,还能留他多久?霍司容想不透,也不敢再去深思。 他抱着啤酒瓶,坐在黑暗的天幕下,四野辽阔无际,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孤苦伶仃、四无依靠。 那时候,失去陈蓉的林襄,也体会着这样的情绪么? 那孩子抱着膝盖蹲在穿城河河岸,身后是漆黑无际的河水,水声迢递一路向远。 他们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一切犹如多米诺骨牌崩盘,一地鸡零狗碎,片甲不留。 我喜欢林襄吗? 霍司容花了很长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喜欢二字比哲学还要抽象,他抱着林襄的衣裳,仰望漆黑无星的天幕,回答在心底重复无数次。 不知道。 他不知道。 但是,想得到他、想将他留在身边的心情却真切可触。 我喜欢他、我爱他,霍司容心想,应当如此。 直到林襄回来,直到喜欢被撕扯出巨大裂缝,难以挣扎摆脱的痛苦,将爱清晰地铭刻于心脏之上。 不能放走林襄。思及最后,霍司容咬牙切齿地想,绝不放他走。 他砸了啤酒瓶,双拳紧捏,手背爆出青筋,仿佛数道密布蛛网,将他困在患得患失的莫大恐慌中。 霍司容腾地起身,回到卧室。 林襄起夜,摸不到床头灯开关,懊恼地嘀咕。 霍司容打开顶灯,林襄微微眯眼,避开光线刺眼的直射。 “我抱你去。”霍司容在他身前蹲下。 “滚,我又不是弱智。”林襄烦躁地踹了他一脚。 霍司容也没恼,拉住他双手间的链子,轻轻摇晃:“不方便吧。” 林襄勃然大怒:“你有脸提?!” “我脸皮厚。”霍司容说:“你清楚。” 林襄:“……” 霍司容就跟照顾幼龄儿童一样,凡是有关林襄,他皆需亲自过手事无巨细,连上厕所这等小事,都特么要跟着动手。 林襄羞愤交加,厌恶道:“你纯属恶心我是吧霍司容?” 霍司容恍若无觉,为他拉上睡裤,拍了拍林襄的屁股,低声道:“睡觉,不然带你做运动。” “做你妈。”林襄忍无可忍,爆了一句国骂。 霍司容将他扛上肩膀,扔回床里。 在林襄反应过来前,霍司容欺身压上去。 林襄浑身汗毛倒竖,警惕得每根神经都绷紧了,他小声说:“别碰我。” 显然是多次抗拒无效,经历的次数多了,声嘶力竭的挣扎变为谨小慎微的哀求。 “嗯,不碰你。”霍司容满口答应,大手窜进林襄睡衣,拍了拍他光|裸的脊背,手掌擦过脊椎骨,叹口气。 “太瘦了。”霍司容收手道。 林襄悬在心口的大石怦然落地,砸出漫天灰尘。 “林襄,如果咱们有孩子,你会留下吗?”霍司容突然奇想地问,林襄一脸麻木:“男人不能生孩子,你疯了?” “哦,可惜。”霍司容语气平淡。 林襄头皮发麻,深深地怀疑霍司容人来疯,要给他装人造子宫。 “违法。”林襄哆哆嗦嗦地开了口:“人造子宫,道德上不允许,而且……你强迫我,本来就是不合法的。” “人造子宫?”霍司容反问:“什么东西?” 林襄:“……” “没什么。”他飞快地回了一嘴:“睡觉。” 霍司容将他揽入怀中,林襄抗拒无果,只能枕着霍司容滚烫的胸口睡着。 五天后,乔伊斯带着高振,终于抵达宁北。 说出来林襄自己都不敢相信,乔伊斯报警了。 乔伊这位曾经叱咤东伦敦的小混混,竟然意外地熟悉警察和法律的重要性。 他带着高振跑到当地警局报案,说自己朋友林砚丢了。 警察叔叔当即表示,要向外国友人展示他们高效率的工作能力,于是万分热情地调查取证、顺藤摸瓜。 要找到林襄在霍司容家,并不难。 清晨,警察找上门来,霍司容刚把林襄叫醒,正要带他去吃早餐。 来的有刑警也有民警。 盛夏的清晨已有几分热意,霍司容大约意识到来者不善,将林襄关在卧室,叮嘱道:“安静点。” 林襄透过落地窗打量外边,一眼瞥见别墅铁门外一头耀眼金发。 乔伊这个人是真的有想法,他先报案说林砚失踪,接着说他被非法拘留了,于是刑警跟着民警来上门取证。 寻人是民事范围,至于非法拘禁,那就是刑事案件了。 霍司容在商言商,对付国家机器并非他力所能及,刑警二话不说上门搜查,轻而易举找到被关在卧室的林襄。 当时的情景说起来真是有点尴尬,乔伊斯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你们玩囚|禁play呢?!” 林襄白了他一眼。 一群人在大太阳底下对峙,刑警们认识霍司容,客客气气地请他喝茶:“霍先生,您涉嫌非法拘禁、限制他人人身自由,请跟我们走一趟。” 警察撤了林襄的手脚链,作为证物带回局里。 霍司容被警察困住,眼睁睁看着林襄走到乔伊斯身边。 他用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嫉妒语气质问:“他是谁?!” 警察纷纷回头望向他,警惕他突然发难。但霍司容只是愤怒地厉声质问,他什么都没做。 “哦,”乔伊斯顺手揽上林襄肩膀,散漫而慵懒地开了口:“我是他男朋友。” 林襄微蹙眉头。 警察:“……???” 霍司容勃然发怒,一瞬间,他冲出警察的包围圈,冲向林襄和乔伊斯。 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没人看清楚,只眼前一花,身材高大身手了得的男人已经将外国友人掀翻在地。 霍司容坐在乔伊斯肚皮上,一拳砸下去,见了血。 愤怒的霍先生威胁道:“你最好离他远点!” 乔伊斯也不是吃素的,手脚并用地挣脱桎梏,反肘击中霍司容腹部,撸起袖子大叫:“FUCK YOU!” 警察三三两两扑上前,将两个扭打一团的男人拉开,他们试图将暴怒的霍司容拉上警车。 两个刑警一人一条胳膊,牢牢将霍司容拖住。 霍司容挣扎着,一脚踢空,额头爆出交错青筋,眼底血丝密布,他狠狠地瞪著乔伊斯。 那一眼,简直饱含血腥气。 没有人怀疑,一旦警察松手,霍司容能立刻冲上去,像原始凶残的野兽,用锋利爪牙将乔伊斯撕成碎片。 乔伊斯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林襄拧紧眉头,拦住了欲上前揍霍司容的乔伊,低低地说:“咱们走吧。” 那一声细如蚊蚋,霍司容却清清楚楚地听进耳朵里。 他望向林襄,盛怒未休:“林襄,他到底是谁?!” “与你无关。”林襄冷冰冰地回答。 乔伊眼珠一转,拉着林襄,弯下身,蜻蜓点水擦过他冰凉的唇。 那一刻,太阳的温度暴涨。 至少再冲上来三个警察,团团围住危险值急剧飙升的霍司容。 霍司容那张硬挺帅气的脸,因为愤怒,迅速绷紧扭曲。 林襄甚至听见他咬牙的喀嚓声。 或许林襄自己无法察觉,但情敌最了解情敌,霍司容感到不安与威胁。 乔伊眼底的挑衅,以及他对林襄的觊觎,几乎快要溢出体外。 只有林襄这个二货,始终无知无觉。 “如果你敢对他下手,我会毁了你。”霍司容恶狠狠地威胁。 乔伊和霍司容只消对视一眼,就明白彼此间肯定是剑拔弩张的关系。 情敌后边跟个“敌”字,可并非说着顺口而已。 乔伊每换一个女朋友都要跟林襄报备,千方百计激起他异样情绪。 可惜林襄这个二比全当耳旁风,听了就忘,不然就是嘲笑他换女友比换内裤还勤快。 “什么对他下手?”乔伊揽着林襄笑眯眯地反问。 林襄微微挣扎,乔伊便不动声色地加大力道,他几乎将林襄按在原地,让他动弹不得。 “他本来就是我的爱人,反倒是你,霍先生,你非法拘禁他,让我们无法见面。您这么做,实在太糟糕了。” 乔伊的普通话相当顺溜,张嘴说完连口大气都不喘,撒起谎更是面不改色神情坦然。 林襄一度怀疑,乔伊的不要脸程度,与霍司容相比,可能不相上下。 “混账!”霍司容怒道,他挣扎着试图冲上前,将乔伊斯揍个牡丹开花红艳艳。 所有警察一齐上前,死死拉着霍司容。 林襄回头看了眼,霍司容愤怒失望的目光赤|裸裸刺向他,因为用力过度,裸|露的皮肤涨红,连脖子都梗粗了。 林襄拉着乔伊再走远一点,霍司容眼底愤怒便化为恐慌,绝望而渴望地盯住他,他冲林襄咆哮:“别走!” 霍司容活到现在,平生有两次绝望。 第一次是雨夜,和林砚在悬崖绝壁之下,摸索求生,那时候,生命危在旦夕。 第二次是盛夏清晨,太阳露出凶残的端倪,急欲炙烤燃烧人间大地,他的林襄在别人怀里,与他背道而驰,然后渐行渐远。 “林襄!”霍司容嘶哑粗粝的喊声惊飞群鸟,道旁绿植树叶沙沙摇晃。 上一回分别,整整两年,霍司容才能将他再次拥入怀里。 这一回呢?别离突如其来,将一切计划打乱,美好的未来似乎分崩离析,林襄又要走了。 再见无期? “别走啊。”霍司容嘶声哀求:“你别走。” 他被警察拉着双臂,用力太狠,捏出乌青血痕,鲜血倒流涌涨,挤破了林襄咬出的伤疤。 疼。 恐惧的深渊之下,是林襄愤怒憎恨的目光。 如枷锁和鞭笞,拷打他百无一用的真心。 “你不要走,我对你好。”霍司容绝望地恳求。 乔伊抬手蒙住林襄的眼睛,拉着他转身疾步离开。 林襄在发抖,乔伊敏锐地发觉了。他担忧地询问:“你没事吧?” 百米之距,在霍司容看去,仿佛天涯两端。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想。 林襄要走了,和一个男人,而那人自称是他男朋友,林襄没有否认。 难道,林襄不再喜欢他,是因为,他喜欢上别人了? 肯定是的。 霍司容眼睛充血,他不甘放弃,撕开嗓子大吼:“林襄!——” 林襄打了个哆嗦,宛若急速运转的机器骤然停电,他顿住步伐。 乔伊斯拉着林襄的手蓦然收紧。 犹如电影画面一帧帧缓速播放,林襄极缓慢地,转过身,回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看到你们评论违法的时候 我都好想回一句,恭喜你猜到了剧情 但是我忍住了233 第38章 再入虎口 我们把生活过成了狗血八点档,于是生活将我们虐成傻逼。 —— 林襄停步回头的刹那,霍司容仿佛看见漫天五彩斑斓的烟花,它们争相绽开,让霍司容不由得心花怒放。 他回头了。霍先生期切而伤感地望着林襄。 “傻逼,”林襄倏而抿起唇角,面带微笑,“坐牢去吧。” 乔伊斯不客气地哈哈大笑,霍司容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从地狱到天堂再回地狱,短短三十秒,霍司容恰如经历了一生的悲欢离合。 宛如奔涌号啕的浩荡大川,仓皇堵进了狭窄的逼仄弯道。 满腔愤懑怨妒只能内部消化,随血流涌入四肢百骸,连脸部都僵硬了,大脑瞬间停止转动。 林襄曾说:“您何曾为我而来。” 霍司容终于恢复了冷静,他站直身体,脊背挺得笔直,似乎又是那位残忍而不近人情的霍先生。 “林襄,你又何曾用过真心。既然你没有,凭什么怨我残忍?难道勾引男人的小白脸,不是你?”他意有所指地望向乔伊。 乔伊笑容凝滞,转瞬化为奔腾咆哮的愤怒,撸起袖子欲要上前干架。 警察迅速组成人墙,拦在两人之间。 原来我兢兢业业的喜欢,在你眼里,都是下流而恬不知耻的勾引。 林襄眼角视线冷冷扫过霍司容,似笑非笑地咧开唇角:“是啊,乔伊比你好多了。” 乔伊斯怔忪,猝然回头,望着他,眼底似有光芒闪烁。 霍司容转身,头也不回上了警车。 刹那急风骤起,晴空万里的清晨霎时阴云密布,不知何处刮来的风将衣襟捣乱,树叶与灌木交相嘶哑哀鸣。 “林襄,你别后悔。”风送来霍司容最后一句话,不知是威胁抑或劝诫。 红蓝警灯闪烁,警车鸣笛开道,飞驰而去。 林襄单薄的身形僵立原地,风吹乱柔软的顶发,他的脸色愈发苍白透明,十根指头痉挛般颤动。 乔伊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轻轻将林襄抱进怀中,拍打他的脊背:“你不是要毁了他么,别心软。” 林襄摇了摇头,没说话。 乔伊无声叹气,揽住他的肩膀,摇晃两下,劝慰他:“没事了,放心吧,我帮你。对了,喝酒去吗?” 乔伊不由分说拽着林襄上了副驾,他开车到宁北大学附近的酒吧街。 林襄蓦然开口:“去学校里看看。” 乔伊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线里,两个人并肩进了校门。 门卫似乎还认得林襄,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回来啦!” 门卫大叔只道他是去哪儿交流两年,这才返校。 林襄便笑着点头回应:“嗯。” 乔伊双手插兜,与林襄并肩偕行。 大学总有那么一条梧桐林荫道,宁北大学的林荫道直通教学楼和生活区,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斑驳树影下闲逛。 这会儿放暑假,正是人少时。 两年前甚至更早,林襄的暑假一半都在学校度过,因为霍司容不可能去碧溪,他回宁北后,林襄必须随叫随到。 林襄就延迟了回家时间,留在宁北陪伴偶尔归来的霍司容。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连心境都变得自己也快看不清了。 “很漂亮,这里。”乔伊打破宁静。 林襄不自然地扯了下唇角,尽力摆出招牌的应酬笑容,但他笑不出来,只好徒劳地挂着一边嘴角,回答道:“虽然没有哥哥那么漂亮的学历,但我一直觉得,能考上宁大,我很幸运。” 乔伊耸肩,轻声说:“你在英国的学历更漂亮,忘了吗,教授们都认为你很聪明。” “装出来的而已,其实我对高数建模一窍不通,我是文科生。” 路边摆放着一条长椅,林襄随意坐下,懒懒散散地仰靠上身。 他抬起头,看见树影婆娑。 乔伊弯身遮住他的视线,他俯首凝视林襄的眼睛,上身微微下压,直到呼吸与呼吸交织。 “你还爱着他。”乔伊盖棺定论。 林襄紧紧闭上嘴,避开乔伊直射而来的目光。 “他认为你在伦敦的生活很美好,他以为你自愿与他离婚。但他不知道,林奇山怎么对你。” 乔伊弯腰,与林襄交颈,轻轻握住了他搁在身侧的双手:“但我知道。” 林襄颤抖,慌慌张张抽回手,躲过乔伊侧头亲吻的动作,偏着脑袋冷声回答:“乔伊,我们是朋友。” 乔伊呼吸微滞,许久,掰着林襄下颌逼他面向自己,然后不容分说咬住了淡色的唇。 林襄脸上血色霎时褪的一干二净,在乔伊试图更进一步前,上下牙合拢,咬了乔伊的舌头。 “艹……”乔伊皱眉轻嘶。 林襄起身就走,乔伊举起双手紧跟着他,嬉皮笑脸地道歉:“欸我错了,林,对不起,开个玩笑!” 乔伊这人本来就没节操,你要说他开玩笑,也是真的有可能。 犯不着和兰开斯特家过不去。 林襄驻足,乔伊顺势揽住他肩膀,笑眯眯地说:“恳请你原谅。” 林襄摆手:“以后别开这种玩笑,无聊。” 乔伊笑而不语。 两人又溜达了半刻,途中乔伊借故去了趟卫生间。 卫生间空无一人,乔伊取下领口的微型摄像头,他亲吻林襄那一段,不偏不倚,正好全拍上。 乔伊唇角噙着戏谑的弧度,非常不怀好意地将这段视频发给闻尧。 彼时网络上已经炸开了锅。 微博、论坛、贴吧上到处都是林襄那篇长文转载,霍司容的完美男神形象轰然崩塌。 霍司容踏入娱乐圈这十年,铸就了难以企及的高峰。 所谓飞得越高摔得越惨,这一遭掉下来,砸得不轻,伤筋动骨去了半条命。 霍司容的粉丝极力挣扎辩解,奈何正主官方根本不发言。 第二天,微博小号爆料了和闻尧的私聊记录,闻尧承认霍司容与两兄弟有过纠葛。 霍司容的天,似乎快塌了。 林襄趴在酒店的大床上刷微博,乔伊坐在客厅沙发里看财经新闻。 微博上,霍司容的演艺事业遭受重创,作品陆续下架。 由于这次事件影响恶劣,连央视都出声斥责艺人品行不端。 林襄那篇长文添过油加过醋,把霍司容描绘成十恶不赦的究极无敌大渣男,再经闻尧隐晦的承认,霍司容渣男名号基本坐实。 曾经有多少赞美,眼下就有多少谩骂。 稍有些理智的路人还劝道:“这篇文也不一定全是实锤啊。” 但凡有这样的言辞,悉数被打入霍渣男的恶臭粉丝之列。 网上剑拔弩张的对峙,随着官方态度明朗——承认长文,霍司容公关团队彻底闭麦,形势开始了一边倒的大批判。 林襄没想到,有一天文人手中笔,也会成为他人掌中刀。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无论出于隐秘的嫉妒,还是天之骄子崩塌刺激了人们眼球,全国上下家喻户晓的霍司容,登顶年度羞耻榜单之首。 事情发酵到第三天,有人扒出两兄弟身份。 闻尧立刻反应,让水军小号带节奏,将目光从林二转到林大身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林襄。 以至于事情闹得如此惨烈,林襄依旧毫发无伤。 霍司容没有动静,但不代表霍司容背后的霍家会坐以待毙。 当事情发展到第三天,霍家德高望重的长辈立刻调动人脉,将霍司容从看守所揪出来,直接抓回霍氏家族旧宅。 霍氏百年前发迹于河安,河安距离宁北不远,是个不大不小的二线城市。 霍氏盘踞此地,河安霍家亲族关系复杂、盘根错节。是个姓霍的,可能祖上三代便是亲兄弟。 偌大一个家族,掌舵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到霍司容这代,终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危机。 霍家不可能像随意丢弃某个小喽啰,弃车保卒。 霍司容对外代表了霍氏,既是家族向心力所在,又是霍氏集团名义和实际上的法人代表。 一个家族的执牛耳者崩了,整个家族都可能分崩离析。 霍家现存的长辈名叫霍承德,是霍司容他老爹的老爹,也就是霍司容的爷爷。 霍承德年轻时也曾叱咤过风云,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小儿子英年早逝,大儿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往上逼老爹退位,往下宰了自家长子。 霍司容取代他爹后,将霍承德从日本请回国内,此后霍承德便一直在河安疗养身体,轻易不露面。 霍司容那些破事,霍承德不是不知道,只是秉持儿孙自有儿孙福的想法,任由霍司容折腾去了。 谁知这一折腾可好,折腾到大家一起玩儿完。 简直疯魔了。 河安霍家祖宅在山湾深处,以前市政|府想开发这一代作为旅游景区,霍家族亲联名上书,以保护环境为由推拒了。 兼职保护和看押霍司容的车队穿过溪流,霍家湾村口有一座三百年前树立的石坊,左右各书“千秋功业”“百年世家”。 三进石坊前坐卧了两只石雕,分别是貔貅和麒麟,纹理处栩栩如生。 石雕双目圆瞪,一径眺望远方,前爪高举,颇有雄奇险峻之势。 关于这座石坊,逸闻掌故诸多。 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件,便是天龙降世的传闻。 据说清朝年间,本地县令忌惮霍家宗族势力庞大,上书微服寻访而来的巡抚大人。 陈情书中言辞恳切,说霍家一门三房,偏爱士农工商最末的商贾之流,以重金贿赂官家、土匪、三教九流,霍家在本地可谓一家独大,颇有坐忘朝龙之势。 县令说尤其这座石坊,刻上“千秋功业”,实乃大逆不道之举,千秋功业合该是帝王霸业,唯独爱新觉罗家担得起这四字。 县令终于从鸡蛋里挑出了骨头,斥责霍氏意图谋反。 换作别个家族,没有通天本事,早在文字狱中满门抄斩祭了苍天。 霍家以巨额钱财使鬼推磨,竟然将皇帝请到了霍家湾的石坊前。 当时霍家掌舵人是霍司容往上数六代的祖宗霍老太爷。 霍老太爷啼血含泪,说霍家虽是商贾,却满门忠良,当着皇帝的面自绝性命,请来苍天神龙显灵。 说也奇怪,就像窦娥告冤当真漫天大雪,石坊顶上万里高空,苍青天幕下,一条龙影若隐若现。 时人以为惊奇,此后对霍氏更是尊敬有加。 至于这个志怪传说在历史上是否存在,不得而知,反正霍家是彻底发达了。 霍家湾看上去只是个村,内部各样基础设施却十分完善发达,相比一线城市毫不逊色。 霍家湾深处有一座祠堂,供奉着霍氏祖上历代掌舵人。 在霍家这艘历经百年风雨的大船上,掌门人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者有之、战乱纷仍时投报家国者有之、只身赴南洋求学响应改革归来者亦有之,偏生没有霍司容这样的,为小情小爱走火入魔。 在年长的霍承德看去,霍司容玩儿谁,玩儿男孩或女孩,都无关紧要,那是他的私事,可霍先生公私不分,以私灭公,那就大逆不道了。 霍司容一回来,就让老爷子遣送到祠堂,不许人来见他。 老爷子让霍司容先跪在祖宗面前冷静冷静。 霍司容冷静不下来,他记得自己面无表情地上了警车,然后接受无聊透顶的审讯,再然后霍家人就来接他回河安。 最后他跪在这里,满脑子都是林襄跟随乔伊斯离开的画面。 林襄当真不要他了。霍司容无声地叹一口气。 霍承德拄着金丝楠木拐杖,左手负于身后,在他面前来回彳亍。 霍司容给他晃得头晕眼花,沉了声道:“爷爷,您有话直讲吧。” “咱们百年望族,不是没出过分桃断袖的,就说你三叔,年轻时也跟个唱花旦的跑了。可闹归闹,你三叔最后还不是回了河安负荆请罪。”老爷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凡事都得有个度!” 霍承德认为根源就出在,霍司容喜欢林襄这件事上,假如霍司容不动真心,那么眼下的一切灾难都可以避免。 风雨飘摇时,在家族和林襄之间,霍司容只能选一个。 “没那么严重。”霍司容漫不经心道:“霍氏不会倒。”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把老爷子气得七窍冒烟,抄起拐杖不偏不倚砸中霍司容后背,怒骂:“难道要霍家快倒了,你才知晓悔改?!” “若不及时悬崖勒马,你就没资格上霍家祠堂!” 老一辈的霍承德把家族看得无比重要,霍司容这般无所谓的态度,狠狠激怒了他。 “必须尽快澄清,你不是同性恋。湖西谢家尚有位姑娘,就是年龄大了些,配你正合适。” 霍老太爷替他做主:“你把她娶了,老大不小的,尽在外边瞎混,娶个媳妇让她管管你。” · 林襄刷微博刷到一半,颇觉无聊,扔了手机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乔伊关掉财经新闻,抱着胳膊斜倚门框,望向安静无声的林襄,说:“霍他们家股票暴跌,市值骤降,看上去很危险呐。” 林襄抬头扫了他一眼,趴回去吭声道:“嗯。”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乔伊问。 林襄翻身面向窗户,眨了眨眼睛:“霍司容和他爸为了执掌霍家,已有不共戴天之仇,父子间最了解,不如顺水推舟,把烂摊子交给霍司容他爸。” “霍老爹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是吗?”乔伊饶有兴趣地说,他的目光顺势下移,盯住了林襄一截露在外边的侧腰。 腰上藏着若隐若现的红痕,像一只巴掌印。大约是霍司容用力时按出来的。 乔伊轻轻锁上房门,窗外阳光隐入云层,大地陷进晦暗。 林襄若有所觉,抬头望向金发灰眼睛的男人,疑惑道:“乔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 老霍:?! 乔伊:【微笑】 大林:导演我想从床上爬起来嘤 第39章 来自渣渣的思念 “林,或许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乔伊惯常的纨绔笑容褪去,他走到林襄身旁坐下,正襟危坐,格外严肃。 林襄若有所思地盯住他,眼神中流露出意味深长,许久的寂静过去,他才慢条斯理爬起来。 “我希望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但是……”林襄自嘲一笑:“伯爵家的儿子凭什么听我使唤呢?”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新西兰跳伞……”乔伊顺着林襄刻意营造的慵懒气氛,放缓声音。 他的嗓子带着天然的沙哑,如温厚细致的细砂,在阳光流水辉映下,泛着点点星光。 如果他说英语,这副嗓子将会传出极为性感优雅的英音。 乔伊斯这个人本身,就是璀璨耀眼的。 在伦敦时,他们关系交好。 不明就里的人,便以为是林襄主动讨好乔伊,实则并非如此,是乔伊非得做林襄的跟屁虫。 林襄根本谁都懒得搭理,他一直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严防死守,杜绝外人踏入半步。 “别铺垫了。”林襄不客气地打断:“有话直说。” 乔伊悍然出手,林襄飞快侧身躲开,乔伊转而捏住他腰间,另一手把住了林襄的喉头,一用力,将衣衫撕开了半截。 布帛破裂,发出刺耳的刺啦尖叫。 林襄平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以为我能忍很久,哦,你不该喜欢他,亲爱的。”乔伊微笑道。 “这些事,和你没关系吧?”林襄轻挑眉梢。 上身传来冰凉触感,继而滚烫湿滑的触觉沿神经末梢飞驰入大脑。 林襄动弹不得。 霍司容控制他,始终留着三分力道,因为他怕太狠在林襄身上留下痕迹。 至于乔伊斯,更像平静湖面下藏着的洪水猛兽,看似温和不羁,实则匪气与戾气并存。他是真正在道上混过的。 乔伊掐着林襄喉头的手再用点力,林二就要去地下陪伴陈蓉了。 他望着天花板,墙纸上繁复华丽的花纹令人头晕目眩。 乔伊在霍司容按出红痕的地方,留下一道见血的牙印。 “你一直在逃避。”乔伊抬头望向他。 林襄的目光四无边际地游移,仿佛肉体在此,而神魂已不知飞往何方。 “你逃避我对你的感情,你都知道是吗。真没想到,我为了你的逃避着迷。” 乔伊嗓音低哑,他凑到林襄眼前,弯了眼角轻笑:“一边信任我,一边逃避,亲爱的,你可真有意思。” “我不知道。”林襄终于出声,打破了乔伊的独角戏,他再次强调:“如果你是这种想法,我应该和你保持距离。” “晚了。”乔伊戏谑一笑,俯身舔吻林襄眼帘,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你不是一直好奇,到底谁在做空霍家的股票吗?”乔伊揭破谜底:“是我哦,我说过,会帮你毁了他。” “乔伊,我找你帮忙,是希望你能帮我摆脱林奇山。”林襄闭上眼睛,轻轻蹙眉:“我错了。” “如果你没有一回国就把自己送到他面前,”乔伊咬牙切齿地微笑:“我也不必大费周章。” 林襄略微仰头,伴随空气愈渐稀薄的流动,原本可以忽视的窒息感加大,他的脸隐约浮上一层青白。 “我不知道他会认出我。”林襄颤声答。 “为什么看不透呢?你舍不得他,所以哪怕借着别人的身份,你也想回去看看。” 乔伊笑眯眯地继续:“没想到他不仅认出你,还将你关起来。好生气啊,林,他那么对你,我救你出来时,你眼看他踏上警车,眼睛里的留恋却多得快要冒出来了。” “是林奇山为你筑造的地下室太没用,还是,你有毛病?”乔伊柔声询问。 林襄紧紧闭上眼睛,扭头面向窗户,光线来临的方向,他看见了一片殷红。 “有的风景,一辈子,只能看一次。”林襄嗓音嘶哑。 乔伊花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继续收拢掌心,林襄快要喘不过气了。 乔伊慢吞吞地放开他。 冰凉空气骤然涌入肺腑,林襄翻身试图从床上爬起来,他捂着胸口不停咳嗽,是呛住了。 “你说得对。”乔伊笑道:“我很抱歉,但你不可以喜欢别人。” “男人或者女人,都不行。” 乔伊站起身,五官立体的一张脸陷入光照不到的隐晦,他拉低眼帘扫视俯趴在床上咳嗽的林襄,促狭一笑:“你有什么好,为什么看上你?” 不过看到他那么小白兔的样子,让人很有施虐欲望,倒是真的。 乔伊没收了林襄的手机,丢给他两本武侠小说:“我和霍不一样,我不会关着你。林,咱们慢慢来吧。” 林襄抱着武侠小说,眼皮也没抬一下,平静而冷漠地翻书。 · 霍司容跪了一天一夜,始终不曾松口。 霍承德年轻时的狠脾气上来,抄起家杖抽打他,每一棍几乎没入骨髓。 等霍承德丢掉棍杖,霍司容后背已经密布血迹,一条命去了三分之一。 霍老爷子厉声呵斥:“你结不结婚!” 霍司容一直在流血,头晕眼花,挺直的脊背难以支撑地弯下去,双掌撑地,嗓音低哑道:“不。” ——“不。”那孩子那么绝望地看着他。 过去的事情终会过去,有朝一日,那些让我们为难、束手无策、痛苦的事情,都消散在滚滚时光洪流。 这万丈红尘深渊,是陌生人的乐园,是相爱者的天劫。 如果有一天,能再次将他拥入怀里,一定要好好地对他说,对不起,我喜欢你。 如果能有这么一天的话…… 干渴、饥饿、疲惫和疼痛夺去男人的神智,他想念着他的模样,然后任由意识陷入昏厥与黑暗。 霍司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他牵着少年林襄的手,他们一起看遍繁花、踏过流云,从繁华城市顶端路过,山川河流向他们招手。 林襄回头望向霍司容,却变成了一具枯骨,双目黑洞洞地对着他,腐朽的骷髅极度阴冷,朝他桀桀怪笑。 “林二!”霍司容悚然惊醒。 黄昏和煦的阳光洒落于床榻,角落的高几上摆放着一盆吊篮,雕花窗棂金光闪烁,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 霍司容浑身上下为冷汗浸湿,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 闻尧挠着后脑勺,给他递了杯温水。霍司容拒绝他的帮助,自行从床上爬起,闻尧顺手给他垫了软枕。 霍司容小麦色的脸泛青,嘴唇苍白,目光却犀利异常,他双目如炬地望著闻尧,沉声问:“林襄去哪儿了?” “今天下午手机信号断联,追踪不到他。不过我收到一条短视频……是那个英国人发来的。”闻尧吞吞吐吐地说。 霍司容皱眉:“拿来。” “您要不,还是别看了。”闻尧迟疑不定地解释:“我看林二好像,真和对方在一起了。” “拿过来!”霍司容怒吼。 闻尧一哆嗦,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点开视频递给霍司容。 霍司容一把夺过,他一眼就认出了林襄。林襄下巴底有一颗微不起眼的红痣,他抚摸他的时候,会特意掠过那里。 那儿是林襄的敏感点。 霍司容似乎能听见亲吻发出的水声,口津交融,四肢发软,林襄被乔伊按住,被迫仰长白皙的脖子。 视频下配字,中文“我们相爱”,英文“He loves me.” 霍司容咆哮一声,砸了手机,悲惨的机子瞬间四分五裂。 闻尧头皮发麻,他挡在床前,竭力劝阻急欲下床的霍司容:“老爷子这一顿抽得您伤筋动骨,您得休养。况且,先生,现在外面情况混乱,您三思而行!” 盛怒的男人霍然起身,像被侵犯领地的野兽,浑身肌肉绷紧,衬衫下露出危险的贲张轮廓,看那样子,分明要去和乔伊拼命。 霍司容这一激动,后背的伤口再次绽裂,鲜血横流,染红了衣襟。 霍老爷子推门而入,他身后跟着四个随时准备武力镇压霍司容的壮汉保镖。 “你打算闹到什么时候!”霍承德气沉丹田、一声怒喝。 闻尧束手推至一旁,霍司容摇摇欲坠地撑住红木桌,抬起沉重的眼帘,眼中饱含愤怒,盯住了霍承德。 “我对他不好。”霍司容忍着剧痛,痛心疾首地大吼:“我必须找他回来!” “你找个屁!”霍承德爆了粗口:“你没看视频吗?!他要是喜欢你,还能跟别的男人搅在一起?这种贱皮子,我们霍家收不起,你趁早和他断了联系!” 霍司容甩甩昏沉沉的脑袋,看一眼闻尧。 噤若寒蝉的闻助理实在不想参与爷孙大战,奈何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老爷子要看这视频,我只得给他看了……” 霍司容一脚踹翻罗圈凳。 闻尧立即闭嘴。 “我找人去问了。”霍承德深吸一口气,缓缓沉下来,语气放缓了和孙子说:“我在英国有个朋友,和那英国人认识,他说林襄的确早就跟乔伊搅在一起了,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 “懂了吗?”霍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反问。 林襄不是林砚,这件事,闻尧已经一五一十地和老爷子汇报了。 霍司容一拳砸桌,发出压抑而憋闷的咆哮。 没一会儿,门外进来个灰发老太太,衣着朴素,人却很精神,两只小眼睛亮堂地瞅住霍司容。 老太太狠推一把霍承德,嗔怨他:“没看孙子这样了嘛,承德你倒是狠心,把孙儿打折了,你上哪儿去赔我一个?” 霍老爷子是个妻管严,老婆子发话,他只好收起话匣,摇着脑袋,重重叹气。 霍老太太赶走闲杂人等,一并驱退闻尧和霍老爷子。屋内就剩她与霍司容。 老太太平时最好跳广场舞,最近在和一帮小年轻学老年人街舞,思想较霍老爷子开放得多。 霍老太太年轻时忙于工作,疏了对孩子们的管教,后来儿子长歪了,她也没办法。 直到爹不疼娘不爱的霍司容出生,老太太心疼幼崽,将他接到身边教养。有了她庇护,才让年幼的霍司容得以安然成年。 “坐回去。”老太太严厉地说。 霍司容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床沿。 老太太神色放缓,疾步到他身旁坐下,拉着孙子的手叹气:“我和你爷爷都六七十的人了,还得为你操心。司容,瞅瞅你做的啥事儿呀?” 霍司容沉着脸没答话。 老太太柔声说:“那孩子,林襄是吧?多大啦?” “二十三。”霍司容吭了腔。 “哦……小着呢,比你小得多。”老太太话锋一转:“你就那么喜欢他?那可是个男孩儿。” “我和他结过婚。”霍司容道。 老太太脸色微变:“这事儿河安这边不知道,你偷偷跟他结的?” “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哎……”老太太叹气:“可我瞅着,那孩子好像不喜欢你。强扭的瓜不甜。” “我只是……”霍司容哽咽了,红着眼圈说:“想补偿他,他吃了很多苦,他应该更幸福。” “可你说这幸福,你能给他吗?你给的,他要吗?”老太太忧心忡忡地询问。 霍司容摇头,涕泗横流地说:“我不知道。” 霍司容从小长到大,老太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打小心里就藏得住事儿,话也不多,情绪更少,惯常平平静静的,像一座安静冰雕。 以至于后来霍司容踏进娱乐圈,老太太既惊讶又欣慰,熬着夜看孙子演的电视电影,擦眼泪和霍承德说:“终于会笑会哭了。” 那时候,只是在戏里,他才像个正常人,酸甜苦辣悲欢喜乐一应俱全。 现实中的霍司容,情商依旧低得令人发指,霍先生不苟言笑不近人情,摆着一张面瘫脸,把周围人气得火冒三丈。 偏偏这样无情无爱的人,心底居然藏了个白月光,还为了这么一个摸不清影子的白月光,为小情小爱疯魔了。 乃至于今日,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像丢失心爱之物的孩子,泣不成声。 霍老太太抱着孙子,心疼地劝慰:“娃呀,啥事儿过不去呀。他要是不喜欢你了,就放人家走吧,有句歌词儿咋讲来着,有一种爱叫放手。” “我等了他两年。”霍司容哽咽:“想了他两年。可在他心里,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夜晚有多么漫长,长夜未央。 他记得冬天下雪的晚上,他坐在露天阳台上,不开空调不吹暖气,任由南方的湿冷空气如冰刀刺入骨髓。 他用一种极其自虐的方法,在七百二十天里,夜以继日地思念和后悔。 梦见他,醒来,喊一声林二,无人回应。 霍司容便自嘲地想,我有故人,始终不肯归来。 明明计划好了,等他回来,要对他很好很好,把那孩子宠上天,好好地弥补他。 但是,林襄已经放弃了,他什么也不要,他只想离开他。 霍司容气急攻心,昏了头,一把镣铐锁住人,却换来更深的恨。 “我想跟他说,对不起。”霍司容闭上眼睛,仰头,面朝虚空,泪水沿憔悴消瘦的侧颊滑落。 “对不起,林襄。”他说。 如果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就只有放弃……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图图不怕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仓黎 6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黄雀在后 霍老爷子是个狠人,否则也生不出霍司容他爸那样心狠手辣的儿子。 霍老太太和霍老爷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到头来也没能打动霍司容的“铁石心肠”。 霍承德怒了,指着祠堂前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愤怒得须发皆立,一声儿连一声儿的吼:“你就跪到祖宗同意为止!” 霍司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铁青着脸,在潮湿阴冷的祠堂中径直下跪。 闻尧要给他说事儿,也得陪着跪在一边。 两个大男人肩并肩跪在一堆瘆人的牌位前,倒让古老的祠堂多了几分生气。 “找不到林二。”闻尧说:“不过有个人要见你。” 霍司容面向霍家高祖灵位,未曾开口。 闻尧顿了顿,幽声继续:“是林奇山家里的管家,这两年里专责照顾林二。他说林二原本就计划好和林砚交换身份。” “他想摆脱林奇山。”闻尧一锤定音。 霍司容两道浓眉拧住了:“为什么?” 闻尧与他有相同的疑惑。 按理说,林奇山家业庞大,子嗣伶仃,林家继承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有林襄。 而林襄在伦敦这两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时风光无两,就连霍司容想见上他一面都不得法。 整整两年,林襄似乎过得富裕而开心。 为什么又要摆脱给他带来家世、地位、财富的亲生父亲林奇山?林襄究竟在想些什么? “恐怕只有见到高振,才能弄清楚这些。”闻尧无声叹气。 “去约个时间。”霍司容跪在灵位前,低声吩咐道。 闻尧点头应下:“行。”他起身急匆匆地离开。 三天后,高振被请到了河安霍家湾。 霍承德让霍司容禁足反省,“不知悔改”的霍先生一时半会儿,恐怕走不了人。只能高振亲自来这一趟。 山脚下别墅的院子里,闻尧送来两盏碧螺春,茶用上好的唐山思佰得骨瓷盛着,茶叶舒卷如春生嫩芽。 高振身材高大,年届五十,看面相极为和善,捧着杯子浅呷两口,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们家少爷……” 霍司容知道他指的是林襄,他紧紧注视着高振。 “罢了,”高振一摆手,“先和您说说林奇山林董吧。” 无论富裕还是平凡普通的家庭,几乎都有属于自家不为人知的隐秘。 古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譬如霍司容他爸六亲不认,林襄他爹林奇山是个潜在的变|态虐待狂。 当年谢心与林奇山那场低调婚姻,就像话本中的常用套路,富家姑娘与心怀大志的穷小子,相识相恋然后结婚。直至婚后,林奇山的怪癖才露出冰山一角。 “我是谢小姐的陪嫁。”高振笑容温和,让霍司容想起慈祥的霍老太太,面容憨厚其态可掬。 “或许现在应该叫夫人了。”高振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大拇指指腹粗粝,摸索着骨瓷上的精致彩釉。 “不容易啊,那年头。家里人都劝她别嫁,不听,脾气大得很,半夜离家出走跟林董私奔。”高振唏嘘,绵长回忆让他的语气和眼神一并显出茫然。 “嫁吧嫁吧,怀了孩子不到三个月……林董就折磨她。” 当时谢心已经显怀了,林奇山用锁链套住她的脖子,不准她离开房间半步,他用鞋底拍打她的肚子,还问谢心:“听见儿子哭了吗?” 谢心为了林奇山放弃写作、放弃她的诗歌,她成为他笼子里的哑巴雀。 “夫人坚持下来了,她就是想着……”高振缓慢而沉重地闭上眼睛。 “振哥,这是我的孩子,我想生下来。”谢心边哭边擦眼泪:“只要为了孩子,让我忍受什么都可以。” 高振劝她:“咱们回谢家吧!” 谢心摇头:“不,爸肯定会让我流掉。” 回了谢家,流了孩子,伪装成黄花大姑娘,再嫁一个便是。 女人呐,真是结婚生子的工具,张爱玲当年的感叹放到眼下,依旧时兴得令人扼腕。 唯独生与不生,是否要赐予这世间一条崭新生命,这些都握在她手里。 “夫人是一位很好的母亲。”高振笑了笑:“少爷的个性与夫人极像。倔脾气,钻牛角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随波逐流,却有一套自己的处事法则,让他和其他人不太一样。”高振感叹:“有些小聪明,不够大智慧,骨子里却很顽固。” “当初我帮助夫人逃出伦敦,此后与她失去联系。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小少爷,他是个好孩子。” “林董将他捉回来,用枪口指着他,也没见他害怕。林董要磨他,把他关进地下室,最长的时候,关了整整一个月,不见天日。” “那段时间,每顿饭菜都由仆人送去。他坐在铁椅上,分明身处黑暗,眼睛却很明亮。有一天,我送饭进去,小少爷问我,霍司容怎么样了。” “我就问他呀,谁叫霍司容。小少爷却像惊醒了似的,转过身背对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前妻。” “从那时起,我就多留了心眼。原来林董那般磨他,是让他忘记您。起初他看着您的照片还会笑,后来催吐药吃多了,只能吐。” “林董的办法当真起作用,到最后,他看见您,就避之唯恐不及,否则便要反胃恶心。”高振蹙眉长叹:“我在想,他这两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数不清吧。”高振放下茶盏,骨瓷与玻璃桌面相撞,发出叮铃脆响。 多愁善感的霍老太太抹干净眼泪,给高振递了一叠荷花饼:“您尝尝,自家做的。” 高振含笑道谢。 霍老太太把帕子塞进霍司容怀里:“擦擦你这猫尿水,大男人的,哭得像个什么样!丢人。” “您现在,有林襄的下落吗?”霍司容对他十分尊敬,询问的时候坐直了脊背,这让他看上去像是来求婚的上门女婿。 “哦不,我昨天才到宁北。林董那边,林砚不□□分,我将他拾掇了才过来。我还以为他跟您在一块。”高振睁开眼睛,目露精光:“怎么,他不在?” “他和一个英国人走了。”霍司容将林襄回国后的情况和盘托出。 高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兰开斯特伯爵家的小儿子。那就没事了,乔伊斯和少爷非常要好。” “要好到……在一起?”霍司容意味深长。 高振愣了愣,旋即摆手轻笑:“说句实话,让少爷在您与乔伊斯之间选,我宁肯少爷选择乔伊。” “兰开斯特先生热情又善良,少爷在他那儿,不会吃亏。”高振站起身:“既然少爷不在您这里,我也就告辞了。” “叨扰几位。”高振彬彬有礼地颔首。 高振走出几步,听见身后的霍司容大喊:“他会对他好吗?!” “您何不亲自去问他。”高振答非所问,他踏上一辆加长林肯,看似毫不留恋地走了。 如果遗忘与放弃能带给他幸福,何不就此放手?只是欠他的,还不尽。 霍司容跪在祠堂里,想了一晚上。 想他当初为什么上了林襄,为什么明知不可却一任自己深陷,为什么看到他擦伤胳膊就不舒服,为什么非要将他困在自己身边,为此不惜用授权书威胁他,他要结婚,他就背着霍承德签下申婚书。 为什么,为他抓回何思远,为他牵线张梓昊,为他毁了宁北大那几个学生,为他保留授权书原件,为他照顾年老多病的陈蓉,为他配了五星酒店的厨师和营养师团队,为他特地在别墅布置了一座宽敞书房,里边全都是他精心记下的,林襄喜欢的作家。 如果喜欢也能问清楚为什么的话,他何至于与他分别两年之久。 闻尧拍拍他的肩膀,在霍司容身边,陪他跪下。 月明星稀,高耸的门楣外,辽阔星河一望无际。黑夜向无尽远方蔓延,月晖照耀千里沃野。 穷极世间山河、万丈红尘,也做不出治疗后悔的药。 “我有一件事告诉您,不知是好还是坏,但总之,先生,我觉得应该告诉您。”闻尧摸出手机,点开了乔伊发给他的视频。 霍司容嫉妒得快要发疯,根本不去看那视频一眼,双目直直凝视前方。 看上去在跪先祖,实则跪谁,他心里有数。 闻尧十分大胆地将手机屏幕支到他眼前,按住了霍司容的肩膀,严肃而郑重道:“您必须再看。这个视频,林二不像心甘情愿。” 当时他们两都以为林襄移情别恋了乔伊,所以抱着先入为主的观念来看这份视频,但抛却先见想法,仔细再看,就会发现,林襄扭头的角度分明是在躲避。 那颗红痣因为脑袋的快速移动而模糊不清。 “先生,您演了那么多戏,难道分不出一个微末动作究竟出于真情还是假意?”闻尧反问,他的语气太急,以至于听上去有几分咄咄逼人。 “我查到乔伊曾有一位Z国籍恋人,后来去世了。”闻尧想起触目惊心的画面,他沉声道:“所以他的中文那么流利。” ——“乔伊的女朋友名叫周灵。三年前认识了乔伊,后来失踪下落不明,有人在河滩上发现她的尸体。与此同时,暗网上流出一段时间,一群白人虐待一个女孩儿,经辨认,那女孩儿便是周灵。”闻尧胆战心惊地说:“尽管缺乏实际证据指向乔伊,但周灵失踪时,正和乔伊一同在夏威夷度假。” 金头发的不一定都是天使,也有伪装成天使的恶魔,闻尧总结道。 旷野一望无际,平原之外是无尽浩荡的山川,河流滚滚向前,卷起剧烈高耸的波浪,荒芜的麦田旁堆着腐朽化灰的草垛。 银灰色公路上,一辆银白色布加迪威龙如离弦箭射出,在地平线划出一抹灰白。 性能优越的黑色加长林肯如同破旧的老爷车,在路面摇摇晃晃。 高振坐在副驾,司机自后视镜中瞥他一眼,低声问:“高叔,他会追来吗?” 高振抱着他的大茶缸,摆摆手:“少爷起先传来消息,说这位可以利用,我姑且相信少爷的判断。” “那条暗网链接和截图已经发给姓闻的小子。若他不追来……”高振叹气:“那便都是少爷的命数了,只能按计划B……” “如果林董得知少爷手上有视频,他不可能放过林少,也不知林砚能顶多久。”中年司机戴着老式黑框眼镜,双目平视前方。 前方在修路,他望向后视镜,转动方向盘准备绕弯。 眼角视线瞬间掠过一线灰白,月晖一洒无垠,私家车悍然鸣笛,惊醒沉睡的鸟雀,树林中发出翅膀扇动时的喧嚣声。 路面宽窄度急剧收缩,轮胎擦死柏油马路,刺耳的刮擦声撕裂天幕,车灯相撞,刺眼的光线使人短时间失明。 布加迪威龙性能强悍,车身挤进公路护栏与林肯之间,护栏撞破,布加迪威龙后半车身在坡道处陡然悬空。 高振长舒一口气:“他来了。” 霍司容跳出布加迪威龙,闻尧惊魂未定地跟上他。 高振端着大茶缸从车上下来,面带笑意,和善地问:“霍先生,有事?” “林襄跟乔伊离开时,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霍司容面色阴沉,步步逼近高振,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捏成拳,等待一个确凿无疑的答案。 “少爷相信乔伊能藏住他,从林董眼皮子底下。”高振温声回答。 “那他知道乔伊是什么人吗?”霍司容愤怒道。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一团乌云飘飘荡荡遮住明月,路灯下,霍司容刀削般的轮廓尤显锋利。 高振停顿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回答:“起初我不同意他这么做,但少爷非得冒险。他决定的事,我无法改变。” “如果他与我们失去联系,且是跟乔伊走后。那么少爷就让我来找你。”高振笑眯眯地注视他:“霍先生,希望您不会令少爷再次失望。” “您看,虽然少爷那篇微博毁了你的名誉,但您得以借机将霍氏资产全部转移到海外,彻底摆脱了您父亲的控制。他都知道。”高振笑而不语。 “我问你,”霍司容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他要什么?” 高振眼中流露出意味深长,许久后,才饶有兴致地回答:“他要整个林家,和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明天暂停一天放假嗷~ 第41章 忘却 两年前, 伦敦府邸地下室。 高振借故遣退了林襄身边的人, 偌大的冰冷地下室中,高振悄无声息走到林襄身旁。 林襄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眼睛半张半眯, 看上去昏昏欲睡。 高振将他从铁椅上抱起来, 小心翼翼放回角落的单人床。 “高叔……”林襄有所察觉, 苍白的手指颤了颤,缓缓张大眼睛。 高振看着他手腕脚踝上磨出的红痕, 带着诱哄般的语气,低声道:“欸, 在呢, 怎么了?” “霍司容,怎么样了?”林襄茫然地问,高振一愣:“霍司容, 是谁?” “前妻。”林襄转身背对他:“算了。高叔你上次说的事,关于我妈妈, 是真的吗?” 高振没来得及在意林襄口中的前妻, 他俯身半蹲在林襄身边,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心疼那皮包骨头的清瘦,心中有些许不忍, 但还是回答了:“是, 这些年我留在林家, 便一直在等您回来。” “你在林家布置了这么久, 就不怕林奇山对付你?”林襄反问。 高振笑了笑:“高叔也不是好对付的。” “两年……”林襄咬牙:“给我两年。” 从一只不会飞的雏鹰长成磨出利爪的鹰隼,似乎那个幼弱的自己,也伴随时光流走悄然逝去。 他无师自通地学会用吃喝玩乐麻痹林奇山,让他的戒备降到最低,然后暗度陈仓。 “如果有一天能回去,我想看到他脸上后悔的表情。” 无尽绵延的夜色中,希斯罗机场,林襄抱着背包踏上回国的航班。 · 霍家湾出村的石坊前,月晖倾洒。 “少爷本来不打算将您掺和进来,但事出突然,乔伊斯骤然发难,眼下只有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走了。” 高振放下他的大茶缸,一贯笑眯眯的脸上难得露出愁容。 “他有危险吗?”霍司容仰头,黑暗中,车厢顶部一片漆黑,整个世界似乎陷入巨大虚无。 “有。”高振说,霍司容倒抽一口凉气。 “霍家眼下在国内就是一具空壳,但这件事除了您和几个高层,别的都不清楚,尤其是您父亲。您最好尽快卖出这具空壳,依您父亲的性子,定然要将霍氏买回去。”高振开门见山地分析。 “他没那么多钱。”霍司容皱紧眉头。 “少爷已经帮他牵线了国际金融黑市。”高振把玩着大茶缸把手:“他那篇微博就是讯号,我的人立刻搭上了您父亲,现在他们应该在签质押合同。” 国际金融黑市,顾名思义,便是与明面上的国际金融市场相对应的场外交易圈,譬如互联网与暗网,金融黑市中尽是些高风险的勾当,违反国际公约和国际法者比比皆是。 举个例子,走私军火、毒品的借方需要资金周转,就会上黑市玩一笔抵押或质押。只不过,金融黑市进入门槛极高,里边流转的资金都是见不得天日的黑钱。 “霍老不过是只拔了毛的野鸡,凭他的本事,根本没资格进入黑市。不过有少爷牵线,他拿到大笔钱财相对容易得多。”高振食指轻敲杯面:“至于林董那儿,就要仰仗霍先生了。” “怎么做?”霍司容毫无迟疑地问。 “逼林董收购霍氏。”高振幽幽道。 霍司容回头,鹰隼般的双目勾住了他,眼神中流露出某种不可置信。 “你的霍氏就是少爷的饵,只差鱼来咬钩。”高振笑眯眯的说。 霍司容蓦然感到头皮发麻,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霍老一定会拿回霍氏,他眼下正在拼命聚财。你让林董不惜一切代价收购霍氏,将报价抬高,霍老就会孤注一掷,将资金全部投入这个无底洞。” “如果乔伊斯继续做空霍氏,三方的钱都得套牢。”高振向后一仰:“少爷认识一位朋友,在国际刑警组织经济犯罪侦查部,等霍氏资金运转异常的信号一出,他会立刻行动。” “我手上有林董这些年非法勾当的全部证据,只要经侦部出手,引导他们扯出萝卜带出泥并不困难,到时林董身陷囹圄,少爷才能顺理成章接手林家。” 高振幽声叹气:“两年,就为了布置这一局棋。霍先生,懂了?” 霍司容有些懵,当高振反问他的时候,他整个大脑已经陷入无序运转。 他从来不曾想过,林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眼里,林二始终是长不大的孩子,爱耍小脾气,一旦受伤,便凶巴巴地用爪子挠他。 无论他解释多少次、为他做多少事,林二都只会一如既往地斥责他虚情假意。 ——“如果不是你,谁敢这么对我呢?”当年那句看似狂妄的言语,有朝一日竟让霍司容感到由衷恐惧。 林二是个孩子,却是小小的、有能力主宰他人生死的,霍司容的神祇。 “这一局棋,毁了父亲、林奇山、乔伊。”霍先生笑容苦涩:“或许也会……毁了我。” ——“如果未来有许多艰难险阻,你一个人,顶的过去吗?”霍司容问他,林襄反问:“会比现在更困难吗?” 不会的,霍司容笃定地想,因为我陪你。 浩浩荡荡的棋局,或许只消三言两语便能说清形势,但唯有身在当局,才知其中步步为营的艰难。 “当然,少爷也想到了,林奇山不会主动接手霍氏这具空壳。他赠送了您一份礼物。”高振向司机使了颜色。 司机奉上一只老式直板黑壳手机。 “里边的东西,足够让林董接盘霍氏。” 霍司容将不盈一握的手机捏在掌心,沉声问:“什么东西?” 高振笑了笑,笑意不太明显,双手交握,哑声回答:“林董虐待夫人的录像。” 霍司容噤声。 高振摆摆手,今天一路奔波,又说了许多话,他苍老的眉间渐渐显出疲惫。 “林董素来看重形象,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不婚不娶,作出怀念前妻的样子,恐怕想不到,能让他名誉俱毁的东西,怎么就到你手上。” “如果我用这个威胁他,林奇山能放过我?”霍司容寒声反问。 高振轻挑眉梢:“您可以选择出卖少爷。” 霍司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倏而张开,黑暗中,一双眼底精光毕现。 “告诉林襄,让他等我。”霍司容走下林肯,高振没动静,在他身后幽幽道:“怕就怕少爷没那么多时间等你。” “乔伊有个暗网账号,霍先生若是得空,就去看看。” 黑色林肯发动,须臾间便窜出百里外,丝毫没有先前那副破老爷车般摇摇晃晃的寒碜样。 · 乔伊送来的武侠小说,林襄已经百无聊赖看到了第四遍。 林襄数不清自己究竟进了多少次地下室,似乎所有的地下室都一个样,黑暗、阴寒、潮湿,目之所及只有冰冷腐朽的灰色墙面。 他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金属镣铐发出窸窣碰撞的响声。 青年身形愈发清瘦。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角落冒出一丝光亮,很快,天光消弭,头顶的昏暗吊灯闪了闪,咔嚓点燃,光线映出乔伊的脸。 乔伊身后跟了一个黑头发亚洲人,肩上扛着一只大箱子,其中塞满器具。 “刘,准备直播。”乔伊吩咐道。 姓刘的亚洲人闻声得令,将箱子放在地上,箱底落地撞出一声闷哼,他转动密码锁,将箱子打开。 林襄微狭双眸,箱内分了三层,最顶层是一些塑料小白瓶,里面大约装满了效果各异的药品。 下一层他只能看见边角,似乎是镊子、手术刀等等器物。 刘推开一二层,只见箱子最底层放着三角支架、一台笨重的笔记本、一只摄像机和许多用途不同的数据线。 刘架好仪器,摄像头对准圈地为牢的林襄,鼠标点进暗网直播间。 乔伊站在摄像范围外,优雅而得体地解说道:“这是我新捉的一只金丝雀,很漂亮的亚洲人,就是不太听话。” 林襄微微垂首,视线直直射向镜头。 “他叫林砚。”乔伊笑眯眯地说:“因为暗恋一个男人而深陷痛苦,现在我要用最新型的药物为他清除记忆,帮助他摆脱过去,用药时长一个月。” 乔伊背对摄像头,始终不露出面貌。他缓步走到林襄身边,那姿势简直跟走台步似的,说不出的优雅恣意。 “林。”乔伊张开双臂抱住他,贴耳悄声说:“这批药只在小白鼠身上试验过,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害怕吗?” 林襄冷着脸,什么话也没说。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乔伊轻拍他的脸蛋,抚摸着林襄的颈肩,大拇指指腹与喉头相吻,极尽缠绵。 乔伊的神情痛苦而兴奋:“忘记他吧,亲爱的。” · 笔记本屏幕前的霍司容第无数次想砸翻电脑,都被闻尧好险不险地拦住。 画面中灯光那么暗,连林襄的脸都模糊不清,唯独他的身形瘦弱得让人心疼。 这两年他都是怎么过来,为什么面对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景况,他还能那么冷静。 如果是两年前的林襄,一定会担心害怕得瑟瑟发抖。 霍司容简直不敢想象,光是想一想,便心如刀割。 他伸出手,指腹缓慢而沉重地贴住林襄的脸,轻柔地抚摸着,却只有滚烫屏幕的触感愈发真实。 林襄不在他身边,霍司容紧紧盯着画面中的青年,胸口憋闷如同压着一座大山。 “必须尽快拖垮林奇山,救出林二。”闻尧不忍道。 霍司容重重点头:“走,到美国。” 闻尧合拢笔记本,两人踏上飞机舷梯,黑色风衣随狂风乱卷,最终融于黑暗。 一周后,林奇山和霍老争夺霍氏,将于抬出天价。 半个月后,国际刑警组织经侦部、CIA和国安经侦科联合行动,以林奇山和霍老为线索,顺藤摸瓜打击国际金融黑市。 国际金融危机恰到时机来临,林奇山投资决策重大失误,资金套牢,个人陷入虐妻绯闻,其违法犯罪案件浮出水面,金融巨擘轰然坍塌。 林氏宣告破产,资金清理后的剩余财产由其子林襄接手。 兰开斯特伯爵家的乔伊遭到举报,因涉嫌杀害Z国人周灵被捕,按两国公约引渡回英审判。 乔伊上飞机那天,霍司容和闻尧急匆匆从美国赶回来。 金头发灰眼睛的男人被一帮警察团团围拢,尤显狼狈。乔伊认出了霍司容,对他露出一个不怀疑好意的笑。 “他在哪儿?”隔着重重人墙,霍司容愤怒大吼。 “他把你忘了。”乔伊笑声猖狂,他非常笃定地嘲笑霍司容:“他永远都不会再想起你!你活该!” 要不是警察拼命拦住,霍司容能冲上去再揍一顿乔伊,打死勿论。 任由霍司容如何绝望地询问,乔伊都不曾透露分毫。林襄现在在哪里,无人知晓,他近况如何,霍司容不敢想象。 暗网直播仍在继续。 宁北市公安局指挥中心。 黄白色粗糙幕布将林襄的面容放大,他彷徨无知地戳在角落,手脚尽缚,面露疑惑打量着镜头。 他似乎想上前,却因手脚被困,只能在原地暴躁打转,像一只绝望而不甘罢休的小兽,连爪子都磨平了,却非得去挠粗硬的牢笼铁栅。 乔伊的药终究损伤了林襄的神智。 林襄转了两圈,扭头望向墙面,目露疑惑,墙上写了一行字,他慢吞吞地念出声:“大圣在东海。” 他用双手拍打墙面,又抬脚使劲踹了踹,墙面纹丝不动,林襄泄气般蹲坐回去,张嘴打了个哈欠,小声嘀咕:“好饿哦。” 暗网直播间标题只有两个血色大字:忘却。 血淋淋的,耀武扬威,阴森可怖。 一笔一画像无数把刀子,刺入霍司容心脏,然后开膛剖腹,将他碎尸万段。 ——“林二,你演孙悟空,我演五指山。”那天晚上,霍司容抱着他如是道,他不容林襄反驳,刺穿了他的身体。 那时候,林襄在想什么? 除了憎恨,也只有憎恨了吧。 “大圣在东海。”霍司容回头对负责此案的刑警支队队长道:“在东海附近,排查吧。” 直播视频经过声音分析,通过隐约海声能断定对方被关在离海较近的地方。 根据林襄自己提供的线索,目标区域大幅缩小,各地警方联手,开启大规模、渔网式打捞搜查。 确认林襄位置的前一天,霍司容接到一通威胁电话,对方使用了变声器,语气阴寒刺骨:“去死吧。” 霍司容挂断电话,刑警支队来电通知他林襄下落已经摸清,警方立即开展救援。 霍司容拿着手机疾步走出酒店。 那天天气正好,初秋的早上,空气中氤氲着凉爽和绵软的湿意。 酒店旁边是十字路口,来向的车辆正在等红灯。 霍司容看一眼行人绿灯通行,迈步踏上人行道。 天气急剧变化,不知从何起的长风席卷而来,树叶沙沙作响,乌云刹那遮蔽巨日,天空沉入阴暗。 “小心!!!”女人尖叫。 弯道冲出一辆暗红色套牌私家车,如一把烈焰燃烧的长|枪。 车身裹挟凶悍力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凶猛异常扎向了恍然无觉的霍司容—— 第42章 太上皇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毫秒间,似乎快要追上光传播的速度,眼花缭乱到无法看清。 在暗红套|牌车飞驰而来的须臾,一辆摩托从天而降,几乎在套|牌车车头撞上霍司容的同一时刻,骑手目空一切地冲将而来,撞开了手脚麻木的霍司容。 阳光下一道泼墨般浓烈的血珠向四面八方溅射。 摩托冲力不小,霍司容倒在人行道上动弹不得。 套|牌车疾驰逃离,被撞飞的摩托车和骑手七零八落散了架,看样子,那骑手已经当场死亡。 霍司容倒抽凉气,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双腿毫无知觉,他朝四周嘶声呐喊:“打120!报警!” 有人回他:“打了!” 剧烈抽搐的疼痛让他头晕目眩,伴随惨白的阳光刺入神经末梢,吞噬感官。霍司容想伸出手查看伤势,手伸到一半,茫然无着地落下,他昏过去了。 “小腿胫腓骨骨折,软组织轻度损伤,没关系,没有生命危险,这一点请您放心!” 霍司容恍惚听见有人奔走来去的脚步声,鼻息间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他动了动手指,林襄怎么样了?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猝然瞪大眼睛。 正和医生理论的闻尧喜极而泣,奔过来,兴奋地喊:“先生,您醒了!” 脑子里仍是一片浆糊,霍司容维持着睁开眼睛、身体僵硬的姿势,与闻尧四目相对,两人足足对视了十秒,霍司容猛地抬手,抓紧了闻尧的胳膊:“林襄在哪儿?!” “他没事。”闻尧急忙安抚:“他没事,就在您隔壁病房,不过……” “什么?”霍司容追问,他伸手去拔胳膊上的液体针,闻尧大惊失色:“欸,别!您需要休养!” “我要见他。” 闻尧心下也清楚拦不住他,无奈地直叹气,推来轮椅,和护工合力将霍司容抬上去。 霍司容火急火燎催动轮椅出了病房。 行至隔壁房门前,霍司容蓦然停住了,不进不退地僵在门前,双手发抖,他忽然感到没来由的恐惧。 假如打开门,林襄不在里面,又或者,林襄让他滚,霍司容颤抖着抻长胳膊,手放在门把手上,抖成了筛糠。 “他在里边。”闻尧不忍道:“就是……忘记了。” “乔伊喂给他的药成分不明,损伤了林二大脑海马体,医生说海马体是瞬时记忆形成长期记忆的关键。现在林二很难形成长期记忆,或许他头一天认识了您,第二天就忘了。” “就像金鱼的七秒记忆。”闻尧沉声补了一句。 “能恢复吗?”霍司容痛心疾首地问。 闻尧吸了吸鼻子,低声回答:“能,但过程非常缓慢,要配合各种治疗,先生,您务必做好心理准备。” 浅蓝病房门敞开,房间那头的巨幅玻璃窗洞开着,高楼凉风呼啸而入,卷起了窗帘,拉扯翻卷发出烈烈声响。 削瘦的青年背对他,站在窗户前,头顶柔软发丝随风轻拂,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闻声回头。 仿佛多年夙愿得偿,霍司容终其一生的梦如斑斓画卷在眼前铺开,那些沉淀在过去的疼痛和迷茫云开雾霁,林襄站在光亮深处,眼也不错地看着他。 “林襄。”霍司容竭力使自己苍白憔悴的脸露出笑容:“早。” 被点名的人愣住了,大约没想到对方知晓自己名字,他抬手抓了抓后脑勺,一抓便有轻微刺痛,林襄轻嘶一声。 看到霍司容,还是会有根深蒂固的呕吐感。林襄抓住雪白墙面,五指几乎扣进去,他摇摇脑袋,彷徨无助地回到病床上。 林襄抓起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像一只自欺欺人的缩头乌龟,只要躲起来,整个世界都是安全的。 “他怎么了?”霍司容轻声询问,闻尧俯身回答:“那两年关地下室的心理后遗症,极度缺乏安全感、无法信任周围的人。” “就是……自闭。”闻尧用了个浅显易懂的词。 霍司容心如刀绞,许久后,他摆摆手:“你出去,人多了他肯定不舒服。” 闻尧不放心:“可您还在轮椅上呢。” “没关系,出去。”霍司容不容置喙地命令。 闻尧犹豫再三,走出病房,从外边带上门,门合拢的前一刻,他想起来道:“有事儿您直接按铃。” 霍司容背对他,摆了摆手。 闻尧离开了。 病房空旷,布置却十分温馨居家,霍司容推动轮椅至窗子边上,竭力抻长胳膊将窗户拉上,只敞开半米宽。 然后到床头柜边,检视了林襄的药品,都是些维生素。 林襄将自己卷成了蝉蛹。 霍司容小心翼翼拍了拍团子林二:“襄襄,肚子饿不?” 乔伊走后,林襄独自被困在地下室,将近四十八小时不吃不喝,实在饿怕了,简直是出于小兽本能,听见吃的,他拉开了被单。 林襄转身面向霍司容,眼睛却不看他,随处乱瞟。 霍司容笑了,眼底似有泪花闪烁,他放缓四肢,柔声安抚他:“想吃什么?林福记的包子要吗?” “猪肉包子不要肉,要吗?”霍司容问。 林襄瞬间黑了脸,拉起被子盖住自己。 霍司容不懂他怎么生气,现在的林襄脾气真成了孩子模样,一言不吭生闷气,让大人摸不着头脑。 霍司容满头雾水,只好死皮赖脸围着他劝来哄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过去,他终于听见林襄主动说话。 林襄小心翼翼地说:“你出去。” 整整一个月,霍司容只能隔着屏幕看他,听他说话,却无法触摸、无法拥抱、无法将他圈在怀里好生哄劝,没想到如今再见,林襄开口第一句,仍是让他滚。 霍司容很难受,那种难受说不出来,就好像整个世界的倒霉都落在自己头上,想要的都没有、渴望的都是别人的,他只能围绕着一团又一团的失落,故步自封,画地为牢。 “襄襄,为什么赶我走?”霍司容不甘放弃,和风细雨地问他。 霍司容永远记得,他第一次送走他,林襄经历两年煎熬,他第二次放走他,林襄被关进地下室,不见天日。 只有把林襄放在他看得见的地方,霍先生才能安心。 “看见你……想吐。”林襄实事求是地坦白。 饶是霍司容明白其中究里,林襄想吐是长期训练下来的条件性反射,但这句话太□□直白,如刀子锋芒锐利地扎进霍司容心脏。 任谁听见这种,被看见了就想吐的话,都会很难受吧。 尤其说出这句话的人,恰好是放在心底最珍重的宝贝。 “对不起。”霍司容垂头丧气地重复:“对不起,襄襄。” 林襄卷着被子,悄悄探出脑袋。 如同受尽欺骗和伤害的食草性毛团,他毛茸茸的顶发散乱着铺在雪白枕头上,黑溜溜的眼珠四处乱晃,终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将视线投放到饲主身上。 不舒服的感觉太强烈,林襄只看了他一眼,立刻缩回脑袋,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等等。”霍司容说,缩在被子里的林襄点了点头,不过霍司容看不见。 他按了铃,霍司容和主治医生一起进来,霍司容问:“林襄现在有忌口的食物么?” 主治医生尽职地思索片刻,回答道:“没有,他的其他身体功能完好。” 霍司容了然:“谢谢。”他转向闻尧:“去买些甜点回来,林襄喜欢的。” “芒果班戟、芒果千层盒子、芒果蛋糕、芒果沙拉……”闻尧掰起指头数了半天,总结道:“带芒果的都买?” 霍司容点点头,闻尧领命去了。医生满头黑线离开。 没一会儿,闻尧推了一车甜点回来。 甜香扑鼻,盖过了病房的消毒水气味。林襄瞪着两只眼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又从壳里钻出脑袋。 霍司容剥了一只大芒果,汁水黄澄澄的,鲜香扑鼻,诱人食指大动。林襄直勾勾地盯住霍司容手上那只大果,轻咬下唇。 “来,尝尝。”霍司容支到他面前,感觉自己在喂小白兔。 小白兔觊觎红萝卜,大灰狼觊觎小白兔。 林襄俯趴在床上,歪着脑袋思索了半天,才小心翼翼探长脖子,慎之又慎地啃了一口,然后飞快嚼了两下,吞进肚子,就像怕霍司容要和他抢似的。 霍司容忍俊不禁,摸了摸林襄的脑袋。 一瞬间,林襄脸色大变,蓦然起身推倒了霍司容,拔腿跑出病房,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霍先生的小腿惨遭二次伤害,趴在地上朝门口爬,边爬边声嘶力竭地大喊:“林襄,林襄!你别走!” 瘸了腿的大灰狼那么惊恐,害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利爪,吓跑战战兢兢的垂耳兔。 现在的林襄,根本受不得分毫刺激。 霍司容不懂为何又刺激了他,以拳捶地,拖着双腿像软体虫挪动爬行,眼中噙满泪花:“林二,回来!” 闻尧闻讯赶来,一帮护工、护士加医生齐齐上阵,左支右绌。 林襄虽然脑子受了损伤,身体却灵活异常,满脸惊恐到处乱窜。 所有人跟着林襄,跑来跑去上蹿下跳,有人来扶霍司容,被他一把推开:“去追他!”他不顾一切地大吼。 那人一哆嗦,撒开了霍先生,跑去追赶林襄。 林襄跑进了楼梯间,一楼包抄上来的陪护人员将他堵在拐角,林襄往上跑,另一堆护工累得气喘吁吁,在上风口堵住他。 林襄后背贴墙,惊惧惶恐地扫视他们,不等众人逼近,抱着脑袋蹲下去,紧紧蜷缩起来,瘦弱的身体瑟瑟发抖。 闻尧抹了把脸,想哭又想笑,极缓慢而小心地靠近他,柔声安抚:“林二,林二,没事儿,没人伤害你了,来,闻哥带你回去吃东西,肚子饿了吧,过来,林二。” “别碰我!”林襄慌不择路拍开闻尧伸进的手,惊惧万分地瞪大眼睛:“你不是好人!” 闻尧怔忪,脑中三秒空白,很快冷静下来,轻声询问:“为什么呢?” 林襄捂着脑子,似乎十分痛苦,混乱的记忆让他陷入迷茫,他使劲拍打自己的额头。 闻尧大惊失色,冲上去按住他双手,林襄便抬脚狠狠踹他:“别碰我!”他疯狂地挣扎,喊声饱含凄厉:“滚!” 如果松开手,看林襄现在万分痛苦的状态,指不定又要伤害自己,闻尧千万不敢放手,只紧紧抓着他,哀求而恳求地安抚:“林二,我不会伤害你,你生病了,跟哥回去成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林二!” 林襄转身以头撞墙,闻尧吓得肝胆俱裂,疯了一般扑上去将林襄带进怀中,林襄一脑袋撞上闻尧下巴,撞得他都听见颌骨断裂声。 霍司容终于推着轮椅赶来,他站在楼道上,企图推着轮子下来,一帮护工手忙脚乱拥上前:“先生!危险!” 轮椅翻转,急欲接近林襄的霍司容滚落在地,沿着楼梯骨碌碌往下滚,护工七手八脚接住了他,好险没让霍先生一命呜呼。 霍司容额头磕出了血,挣扎着爬到林襄身边,拉着他裤腿小心翼翼地哀求:“襄襄,别乱跑了好不好,外边危险,咱们回去、回去吃东西,行吗?” 自额头流下的殷红血液挡住视线,睫毛浸透潮湿温热的鲜血,霍司容两只眼半睁半闭,他竭力撑起上身,想将林襄装进目之能及。 “林二,林二,听话、听话……林二。”霍司容感到喘不过气,冰冷的地砖挤压胸腔,他另只手已经摔骨折了,霍司容重重抽气:“林二……乖一点……” 林襄惊恐地看着他,使劲往后躲,拼了命移开视线不去看他,他双手乱抓试图将闻尧推搡开。 “先生!”闻尧疯了一般大吼:“送急救!急救!” 急救手术室亮灯,闻尧抓着林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候,林襄惴惴不安地打量四周。 护工送来一盒芒果切块。 闻尧将盒子塞进林襄怀里,拍了拍他的手背:“吃一点,再过一会儿我让人送午饭过来。” 林襄抱着陶瓷盒子,拿银叉慢吞吞地戳果肉,闻尧望向他:“没食欲,不想吃?” “这个……”他将银叉支到闻尧眼前:“不会。”闻尧惊诧:“不会用?” 林襄愣住了,盯着叉子观察许久,在闻尧惊讶的注视中,狠狠扔了叉子。 银叉与瓷砖相转,发出一连串叮铃响声。 “我不要!不要!”林襄愤怒地大喊。 闻尧摸不透林襄眼下究竟怎么个情状,比他家那只堪称太上皇的英短还难养活,不过顺毛撸肯定没错。 闻尧立刻顺着他安抚:“好好,不吃,不吃。这个不好吃,要零食吗?吃点零食,乖。” “不要!”林襄一口回绝。 闻尧一个脑袋两个大,林襄小声说:“喂……” 闻尧:“?” 护士小姐姐一拍巴掌:“哎呀,让你喂他的意思!” 闻尧一脸震惊:“这么弱齿?!” 护士咽口唾沫,轻声反问:“你家的猫会用叉子呀?” “……” “我家的猫会扔叉子。”闻尧终于反应过来。 然而护工送来第二盒芒果切块,再一次被林襄愤怒掀翻,喂他都不管用,哄也哄不好,他发了脾气,就在走廊上来回走圈,看上去暴躁不安。 闻尧和护士面面相觑,护士小姐姐又说:“你家的猫,认生吗?我家的认,除开我,别人喂的东西它都不吃。” 闻尧快哭了:“太上皇也认。”而且一顿吃下的猫粮比他吃顿饭还贵。 “咋办?”闻尧盯着走圈圈的林襄。 护士指指急救室,叹气:“等大人出来吧。” 可怜霍先生醒来不到一天,连遭两次重创,刚抢救回来还得给饿得咕咕叫的小白兔喂食。 林襄坐在他床边玩手指头,霍司容仰卧在床,艰难地从儿童碗里舀了一口蛋包饭,放在嘴巴边上吹凉,小心翼翼地递到林襄面前。 林襄还是不看他,霍司容把饭送过来,他就张开嘴,嗷呜吃掉。 霍司容喂一口,林襄吃一口,全程没看霍司容一眼。 “襄襄,”霍司容小声问,“你怕我?” 林襄没抬头,也没点头,只耷拉着肩膀,脑袋低垂,吭了一声:“嗯。” “那、那我能摸摸你吗?”霍司容笑容苍白虚弱,眼中却满是炙热渴望。 林襄一怔,坐在凳子上往后退,凳子腿与地板摩擦出令人不适的响动。 “我知道了,不碰你,不碰你。”霍司容连忙劝他:“来,把饭吃了,别饿着。” 林襄提着凳子上前,嗷呜吞掉下一口蛋包饭。 霍司容没有养宠物或者养小孩的经验,他只敢小心翼翼地给林襄喂食,林襄又处于自闭状态,轻易不开口说话,于是一大一小不约而同沉默。 吃光了蛋包饭,林襄酒饱饭足困意上涌,他眼皮耷拉,斜靠椅背呼噜打盹。 霍司容隔着衣裳轻碰他小臂:“去床上睡。” 霍司容没来得及再碰第二下,林襄立刻就醒了,就像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小兽,警惕地竖起两只耳朵,他直勾勾望向霍司容,两人四目相对。 霍司容几乎要喜极而泣,林襄终于看他了。 下一秒,林襄撑着床沿,把刚吃下去的蛋包饭吐了个一干二净。 第43章 谢家夫妇 霍司容真想立刻扑上去,强势而霸道堵住他的嘴,让他不准再吐,或者用别的暴力方法,阻止林襄这种伤人伤己的行为。 但霍先生实在没那个狗胆,林襄现在就是一座精致贵重且易碎的昂贵瓷器,稍有磕磕碰碰,便能立即在他眼前,四分五裂碎成渣渣。 “吐吧,”霍先生自暴自弃地躺回去,双眼盯住天花板,麻木而痛苦地说,“吐个干净,一会儿让闻尧带你出去吃。” 林襄吐完了蛋包饭和胃里酸水,还忍不住呕吐意,孱弱地攀住了床沿,眼圈红红地干呕。 霍司容深吸一口气,合上眼帘,挪开了身体,让自己远离林襄的眼睛。 林襄也不再瞅他,他瑟缩肩膀,仿佛做错事的幼童,低眉顺眼乖乖听训。 霍司容没忍住,想回头瞅瞅他的情况,于是他背对林襄吩咐:“把眼睛捂上。” 林襄不明所以,不过依言照办。霍司容问:“捂好了?”林襄点点头,弱弱地回了声:“唔。”于是霍司容回头望向他。 无论林襄长到多大,是十三年前初遇时那个十岁顽童,抑或六年前那个往他车上粘口香糖的桀骜少年,还是后来将林奇山、霍老、乔伊一锅端了的意气青年,在霍先生心里,他永远是个孩子。 孩子不会长大,却会陪他变老,只是霍司容不确定,风风雨雨过后,林襄是否愿意再陪着他。 陪着他这个上了年纪的大叔,霍司容自嘲一哂。 “林襄,叔叔和你句悄悄话,你听么?”怪叔叔霍先生温柔地凝视他。 林襄似有所觉,他想将双手放下来,一直捂着眼睛胳膊酸。霍司容急忙道:“别放!”林襄一愣,只好继续捂着。 “你过来,耳朵侧这边来。”霍司容攀着床沿爬起身。 林襄凭感觉凑到霍司容身边,他感到右耳旁一股灼热的潮气,然后是黏糊湿滑感,他不舒服地唔了声。 “我喜欢你。” 他悄悄地亲吻他的耳廓,将喜欢二字用舌头严丝合缝地堵进耳道,不让它们有机会逃窜。 林襄浑身发抖,四肢软了下去,他反应太激烈,以至于霍司容根本来不及回神。 林襄撒丫子跑了。 刚进来的闻尧不得不追出去。 那天下午,霍司容喜提社会主义教育,医生板着脸耳提面命再三叮嘱:“他现在心理状态极不稳定,不要刺激他!不要有任何逾矩行为!” 霍司容三十好几的人了,除了霍承德,就没人敢这么训他。但他那表情虔诚得仿佛圣人面前最认真的学生,就差跪地而坐,哭着发誓再也不敢刺激林襄。 晚上,霍承德和霍老夫人不辞辛劳,远远从河安赶来看望大孙子。 彼时,林襄坐在霍司容病房角落,手里捧着一本漫画,身边堆满了闻尧买回来的漫画书。 他看一会儿漫画,就扭头小心翼翼地瞅一眼霍司容,似乎害怕饲主趁他不注意溜掉。 霍司容真是巴不得他看自己,林襄每次望过来,为了让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霍先生就仰着脑袋,尽力不让林襄看见他的脸。 那样林襄就不会因为呕吐感而飞快移开目光。 霍承德和霍老太太推门而入。 闻尧招呼林襄:“林二,来,出来一下。” 林襄抱着漫画站起身,茫然地望向闻尧,回头看看霍司容,不明所以地拒绝:“不。” “让他在这儿。”霍司容摆了摆手,闻尧便合上门出去了。 霍老太太和霍老爷子对这情况了然于胸,霍老爷子眼角视线扫过在原地打转找自己尾巴的林襄,感叹道:“想不到这年轻后生这么厉害。” 林奇山、霍司容他爸、乔伊斯,没一个省油的灯,却叫林襄一锅烩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霍司容道:“他们算是遇到克星了。” 霍老爷子陷入沉思,霍老太太小心走到林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林襄?” 林襄瞪大眼睛瞅著她,好奇地围着她打转。霍老太太笑呵呵地握住他的手:“乖孩子,奶奶给你带了零食。” 林襄一听零食两只眼睛立刻亮了,眼巴巴地瞧着老妇人。 霍老太太从杂乱的漫画书中清出一块空地,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马卡龙。 林襄抱住饼干盒子,研究了半天。 霍老太太以为他不会拆,便亲自动手,就着台灯的光亮,小心翼翼拆开甜品店精心系上的丝带。 盒子打开,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像玻璃珠嵌在漆黑盒面,林襄轻咬下唇,手指戳了戳光滑细腻的饼面。 霍老太太诧异他怎么不吃,看林襄那模样,也不像是讨厌这些小甜品。 霍司容了然地笑了,不过他没出声,静静地注视着林襄。 果不其然,林襄抱着盒子馋涎欲滴,他猛地抬起头,望向了偷偷观察他的霍司容。霍司容飞快用枕头挡住脸。 霍老爷子:“……” 霍老太太:“……” 林襄抱着盒子跑到他面前,把马卡龙往霍司容手边一放,闭上眼睛张大嘴,等待投喂。 “别人送的东西,非得过我的手,他才肯吃。”霍司容苦笑:“否则他觉得不安全。” 霍老太太心疼地拧紧眉毛,霍承德看着林襄,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他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好?”霍承德问。 霍司容将马卡龙掰成两半,谨慎地不和林襄发生肢体接触,把半块马卡龙喂进林襄嘴巴。 等他嚼干净吞下去,再喂下一半。 “不清楚,随时都可能好,但也可能猴年马月都好不了。”霍司容掰开第二块马卡龙:“张嘴。” 林襄:“啊——” “谢宗耀想把林襄接回去。”霍老爷子说:“找到河安来了,林襄毕竟也是谢宗耀的外孙。他们家当年无辜丢了个女儿,这么些年一直在找外孙回去。” 霍司容铁青着脸,没说话。 “您没告诉他,林襄在宁北吧?”霍司容沉声问。 霍老爷子重重叹气:“没说。谢宗耀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提起谢心便老泪纵横后悔不迭,他们就一个掌上明珠,后来死了都没人知道。做爹妈的,心里得多苦,唯独林襄能让他们还有个念想。” “你想让我把林襄还回去。”霍司容放下手里的饼干盒。 霍承德默不作声,沉默便是默认。 连霍老太太也劝他:“他们才是林襄的血亲。” “林奇山也是林襄生父。”霍司容反驳道。 霍老太太拧了眉头:“司容,不一样。谢宗耀他们夫妻两找女儿找了二十年,一听有消息,立刻就上河安来。谢宗耀提起谢心倒是没哭,就是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让人看着,不落忍呐。” “林襄眼下父母尽失,除了外公姥姥,还能仰仗谁呢?司容,虽说你喜欢他,可对林襄而言,咱们都是外人。”霍老太太琢磨着孙子脸色,话说到一半,闭了嘴。 霍司容不愿意承认,外人或者内人的分别。但事实摆在那里,林襄和他早就离婚了,他没有权力将林襄留在身边。 霍司容也不敢再绑着他,否则林襄能跟他拼命。 他现在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就跟看护活祖宗一样,丝毫不敢马虎怠慢,唯恐祖宗一个不顺心,又是吐又是跑。 “你看林襄眼下景况,医生也说,最好待在家人身边。”霍老太太捏着软刀子劝说霍司容。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是什么样,如果他一直好不起来,我就任由他折腾一辈子。” 霍司容难以抑制激动,他颤着手给恍然无觉的林襄喂下一块饼干,林襄乖乖巧巧地坐在他身边,眼睛紧紧闭上,只顾一个劲吃。 霍老爷子和霍老太太彼此对视,不约而同在心底叹气。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霍老太太疲惫道:“可咱们霍家同样一脉单传,你和他搁一块儿过了,霍家咋办?” “这些事,等林襄好起来再说。”霍司容推辞道。 霍老爷子那个暴脾气差点又没控制住,抄起拐杖想揍他,被霍老太太又拉又扯,拽走了。 霍司容专心投喂林襄。 林襄吃饱了,就睁开眼睛跑回自己的小窝,蜷在那儿接着看漫画。 霍司容说:“襄襄,过来。” 林襄警惕地竖起耳朵,霍司容朝他招手:“过来。” 林襄一步一挪溜达到霍司容身边,霍司容取了枕头底下的眼罩给他戴上,林襄抓住了床沿边的护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脑袋。 霍司容忍俊不禁,小心翼翼攀上林襄的爪子,林襄下意识抽回来,却被霍司容紧紧抓住了:“别动、别动……”他柔声安抚。 林襄果真不动弹了,身体僵硬杵在霍司容跟前,双唇紧抿。 霍司容单手支撑上身,艰难地爬起来,自下而上轻轻碰了碰林襄的嘴巴,林襄突兀后退,霍司容抓不住他。 林襄后仰到一半,蓦地不躲了,脑袋支棱回来,嗫嚅着开口:“是、什么?可以吃吗?” 霍司容哭笑不得:“可以,当然可以。” 于是林襄坐下等投喂,霍司容嚼碎了一块马卡龙,轻轻贴上紧抿的双唇,嗓音低沉地哄劝:“张嘴。” 林襄试探着,将嘴巴启开一条缝儿,霍司容抑制着不安的躁动,抓紧护栏,慢条斯理将饼干渣渡进林襄嘴里。 林襄嚼了嚼,一口吞下去,使劲眨巴眼睛,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霍司容说:“晚上,跟我一起睡吗?” 林襄思考再三,犹豫不决地点了头。 护工过来给两人收拾洗漱,夜至深时,林襄慢吞吞爬上霍司容的病床。 灯全都关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林襄已经取下眼罩,他挪动到枕头边上,被霍司容一把抱住:“别乱蹭。” 林襄就不动了,呼吸像羽毛,沿着皮肤拂落。他伸出手,拍了拍霍司容的脸。 霍司容温柔地询问他:“我能碰你么?” 林襄小小声支吾:“嗯。” 霍司容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他俯身亲了亲林襄的眉心,心满意足地说:“乖,睡觉吧。” 林襄很快就睡着了。 正当霍司容以为林襄快要接受他的时候,第二天一切都回到解放前。 林襄的金鱼脑子根本记不住事,他一睁开眼,发现在霍司容床上,对方还紧紧握着他的手,林襄整个人都炸了。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没几下便将霍司容踹下床,霍先生的伤势惨遭加重。 似乎又在重复前一天的情况,林襄看见他就干呕,霍司容试图去捉他,林襄转身跑出门,于是闻尧率领一帮护工上下包剿,将林襄捉回病房。 霍司容进了第三次急救,出来时,林襄坐在那儿等人投喂。 霍司容不抱希望地问:“我能碰你么?”林襄立刻反应激烈地往外逃,边逃边哭:“我不认识你!” 实际上,昨晚林襄还能和他睡一张床。 闻尧买给林襄的那一堆漫画书,他很快就忘记了全部情节,第二天完全当新的看,看得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这种刷好感度、好感度归零的情况持续了一周,林襄的漫画书已经刷到第七遍。 连林襄的主治医师都劝霍司容:“要不让他的家人来照看他,您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否则林襄这么折腾下去,霍司容的骨伤一辈子也别想好了。 谁知霍司容竟然如临大敌地拒绝了:“不行!” 谁也不能带走林襄。 第八天,谢宗耀和谢夫人上门了。他们终于找到霍司容住院的地方。那时候霍司容正陪着林襄下五子棋。 一对陌生的老夫妻出现在二人面前,他们衣着得体,教养良好地自我介绍:“是林襄的外公和姥姥。” 林襄对她母亲娘家那边的人,似乎天生有种亲近感,他很快丢下霍司容跑到谢夫人身边,老太太很喜欢孙子,和林襄聊漫画、聊医院,仿佛祖孙有说不完的话。 那时候,霍司容猛然意识到,林襄是有家人的,他也需要家人陪。 无论他如何努力,他和林襄终究没有血缘关系。 霍先生心头升起难以言喻的失落。 谢宗耀叹气:“这二十年,辛苦他了。”霍司容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年幼时,林襄有林父和陈蓉,让他衣食妥帖、生活无忧,后来,林父去了,来了个霍司容,对他不算好,但有霍司容在,林襄也从没饿过肚子。 林襄这二十年的生命中,没有一天经历过吃不起饭穿不起衣裳的贫穷,只是霍司容、林奇山、林砚,带给他的,是铭刻于精神上的痛苦。 那些伤害,只能以真心来填补。 谢宗耀和谢夫人待到晚上,带林襄出门吃了顿饭,谢夫人亲手喂的,饭后又将林襄全须全尾地送了回来。 谢夫人无奈地同霍司容解释:“他非得要你。” 霍司容点了点头,望向戳在角落鼓着双颊生闷气的林襄,心里溢满了感动,低声说:“谢谢,您和谢董明天再来看他吧。” 夫妻两便依依不舍同林襄道别,去医院附近的酒店住下。 谢家夫妻在宁北待了足足半个月,每天也不做别的什么,就陪林襄玩儿,哪怕第二天林襄就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他们依旧锲而不舍地哄他。 霍司容看在眼里,他也明白,夫妻两是真的愧疚,自觉亏欠了女儿;也是真的疼爱林襄,毕竟现在的金鱼脑傻子林二每天天真无邪地活蹦乱跳,很难喜欢不起来吧。 有一天,谢夫人带林襄出门溜达,谢宗耀找到霍司容,神情非常严肃。 霍司容当时就有预感,他们打算带林襄离开了。 这段时间,谢家夫妻帮他分担照顾林襄的重任,霍司容身上的担子卸了一大半,骨伤好得快些,虽然还是坐着轮椅,不过能够自己磨磨蹭蹭上轮椅车了。 谢宗耀开门见山道:“我们为林襄预约了一位美国的脑科教授,经验丰富,经手过不少像林襄这样的案例。” 霍司容沉默地听他说,手里捏着那位脑科教授的资料,一页一页仔细翻看,担心稍有遗漏贻误了林襄的病情。 美国脑科教授的履历在同行中绝对出类拔萃,他的病人大多是国家政要、皇室成员。 谢宗耀见他神情稍动,趁热打铁劝他放手:“教授行程安排得相当紧凑,我们也是托关系才预约上的。要不你劝劝林襄,如果失去这次机会,他的毛病不知何时才能好起来。” “可靠吗?”霍司容同他确认,谢宗耀郑重点头。 霍司容陷入沉思,墙上挂钟的钟摆足足摇了二十下,他才缓声开口:“我不放心。” 谢宗耀面色凝重地盯住他。 “我将他送出去两次。”霍司容抓紧了扶手,手背暴出青筋,他寒声说:“两次,每一次都对他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我不放心。” 谢宗耀叹气:“可他的病,不能一直这么拖着。” 霍司容扶住额头,纠结得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能请那位教授来宁北吗?” 谢宗耀双手交握,上身后仰,望着天花板沉思许久,他说:“我试试。” 第44章 我们谈谈 林襄还是走了。 那天晚上,谢家夫妻带着林襄出门吃晚饭,霍司容和林襄互相道别,林襄开开心心地跟着谢宗耀和谢夫人离开。 再也没有回来。 谢宗耀发来一张林襄的照片,一并发来的还有机票照片。 谢宗耀在电话里说:“教授劝我们到一个全新的环境治疗。” 第三次离别,仓促得像彗星撞毁了地球。 霍司容抱着脑袋在病房里闷了一整天,第二天闻尧带着他去做复健,一回头,身边再也没有那个活蹦乱跳的金鱼脑二傻子。 闻尧问他以后的打算,海外的霍家资产全都挂在林襄名下,而林襄,不知何时才会再次归来。 “回娱乐圈吧。”霍司容沉声道:“这样有一天,他还能看见我。”哪怕是通过无法触及的荧幕。 在淡圈时,霍司容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重回这里,回到他捞第一桶金的地方,只是为了林襄能通过荧屏看见他。 娱乐圈和电竞圈有一点相似,非常吃年龄。 不过好在霍司容虽然三十有六,但早已过了吃青春饭的年龄,再加上他的相貌并不显老,演技过硬,因此很多角色都能接。 在回归前,闻尧做了许多造势工作,霍家粉丝蠢蠢欲动迎接偶像归来。 此时,距离林襄离开已经过去了半年。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期间谢宗耀每周都会和他沟通林襄的情况。 林襄渐渐地能记事了,美国教授说他恢复得很好。 霍司容小心翼翼地问林襄想起他没,谢宗耀也很疑惑,说是应该想起了,但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有一回,谢家夫人问林襄:“还记得霍司容么?” 林襄当时脸色就黑了,不过在姥姥面前没怎么表现出来,只端着碗扒了两口白米饭,云淡风轻地说:“不记得。” 但看他那样子,分明是记得的。 霍司容回归后拿到的第一份剧本是历史改编剧,这部剧央视点名要了,由于是政策支持的改编剧,广电那边也比较容易过。 这部剧名字很简单,就叫《纵横》,讲述战国时期苏秦风云浩荡的一生。 苏秦早年投入鬼谷子门下,学习纵横之术,后提出“合纵抗秦”,使秦国十五年不敢出兵函谷关,最后为了捉出刺客,苏秦献策,让齐王刺死自己,车裂于市。 闻尧去拿剧本,结果两手空空就回来了。 霍司容手里还是初拟的剧本,连剧情都不完善。闻尧两手一摊,耸肩道:“三个编剧,打起来了。” 霍司容:“……” 就一历史改编剧剧本,有什么好打起来的? “据说编剧团队来个新人,刚从美国回来,架子非常大,把台词批的一无是处,说他们要古不古,要新不新。”闻尧摸着下巴:“说起编剧,对了,谢董不是说林襄也想做编剧试试吗?这两天回国呢。” 林襄之前在饭桌上提过一嘴,谢宗耀也跟霍司容提过一嘴。 闻尧看着霍司容,霍司容看着闻尧,两个人同时露出惊悚的表情。 霍司容匆忙给谢宗耀打电话,谢宗耀在公司,他转到开水间,低声道:“就是一部历史改编剧什么的,好像叫……叫纵横吧,前两天花钱找关系送他进去的。” 霍司容挂了电话,闻尧取出车钥匙:“走走走,我离开那会儿听说他们还在打架,现在去应该赶得上!” 编剧团队有自己的工作室,闻尧的剧本就是来这儿领的。工作室在宁北市上海路34号写字楼上。 霍司容和闻尧紧赶慢赶,刚下电梯,就听见里边吵嚷不休的喊叫。 “你们这么写就是不对!什么‘合格、标准、手续’这种词能用在历史剧吗?!” 青年坏脾气地叫嚷,那个声音,早就刻进霍司容骨子里,就算化成灰他都认得。霍司容拔腿跑向走廊最靠里的房间。 林襄一边拍桌,一边斥责在场众人。 编剧们在业界都是出过作品的,就算这两年原创势衰,光是改编大热门网文ip也足够他们赚的瓢盆钵满,如今,却被一个屁作品没有的后辈拍桌教训。 就算该后辈是巨无霸关系户。 刚才已经打过一架,几个编剧捉摸着要不再来一架。 然后他们看见林襄身后气喘吁吁赶来的霍司容,纷纷变了脸色。 林襄还在批评他们把苏秦写成了一个长舌妇,乍见面前诸位安静如鸡,意识到身后出现不寻常的东西。 “林襄。”霍司容小心翼翼地喊。 适才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青年浑身都僵住了,连拍桌的手也顿在半空。 “我们谈谈。”霍司容柔声说。 写字楼对面咖啡馆的会员包间里。 林襄看也没看霍司容,低头啜饮果汁,脸色不太好。 “什么时候回来的?”霍司容注视着他,轻声询问。 林襄转动吸管,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他抓了抓后脑勺:“和你没关系吧。” 霍司容心想,以后总要习惯这般热脸贴冷屁股,他锲而不舍地继续问:“不是要写作么,为什么又想当编剧了?” “问你想问的。”林襄放下果汁:“林砚很好,不用操心,林家在美国的房子太大了,需要人每天打扫卫生,只好劳烦他了。” 霍司容摇头,漠不关心:“我不想问这个。” “哦。” “你记得……半年前,你失忆那段时间……”霍司容发现林襄的视线一直四处游移,也不看他。 “还记得吗?”霍司容转而道:“林奇山被抓之后,我被他派来的人暗杀,对方开了一辆红色套|牌车,想伪装成车祸。如果不是突然冒出一辆摩托,我差点就死了。” 林襄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帘。 “那辆摩托是你事先安排的。”霍司容上身前倾:“你在乎我。” “你自我感觉怎么这么良好?”林襄抱着胳膊,这次他没有躲闪回避霍司容的目光,反而直勾勾地望回去。 霍司容双掌撑脸,使劲一揉:“我知道你没有原谅我。” “但是你看,惹了你的人,林奇山、我爸、乔伊、何思远、林砚,都让你一锅端了,唯独放过我……”霍司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我在你心里,还有位置吗?” 第45章 打吧 他们纠缠了多久了? 霍司容深深地注视着眼前人。林襄都从少不经事的孩子长成了杀伐决断的大人。 七年或者更久。 霍司容心想,那么他用了漫长的七年消磨掉曾存于少年心头的喜欢,直到他将林襄送走,然后转身,看不见他在他身后经历煎熬。 毁灭只消短暂的瞬间,而重铸大约要耗尽毕生心血。 “对不起。”霍司容失落于他的沉默,随即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这个问题太唐突。” “有。”林襄蓦然开口。 霍司容抬头望向他,眼中闪烁了希冀。 只见林襄从背包中摸出随身携带的纸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一分为二,一半写上讨厌,另一半写上喜欢,然后画了只箭头,从喜欢指向讨厌。 “在这儿。”林襄指着讨厌那一半说。 霍司容陷入沉默。 “其实半年前那件事,我确实很早就计划好了。比起你,林奇山对我的威胁更大。我不得不和高叔计划除掉他。” 林襄轻挑眉梢:“那时候……我以林砚的身份回去见你,只是想看你……看到‘我’危在旦夕,会不会后悔。” “我后悔了。”霍司容沉声道。 林襄摆手,打断他:“那是我唯一错误的决定。我想过要不要跟你坦白,可惜你根本听不进去、你也不在乎我的想法,你不停地告诉我你后悔、你喜欢我,有什么用呢?” 霍司容挺直的脊背微不可察地弯曲,他局促不安地抓起了搁在手边的汤匙,沉默以对。 “你也不能保护我,从林奇山手上。你看乔伊只要报个警,你就不得不将我拱手送走,乔伊却能让你们根本找不到我,长达一个月。” 当时的情况太仓促混乱,很多环节霍司容都来不及细想,他毕竟不是计划了整整两年的林襄。 即使后来林襄将他带入局中,他也只是按照高振传达的林襄的指令行事,林家和他并没有深仇大恨,他也没想过林奇山对林襄的威胁那么大,大到林襄要动手端了林奇山。 “以后、不会了。”霍司容徒劳苍白地强调。 “没有以后了。”林襄矢口否决。 霍司容轻轻皱起眉头,他仿佛能听见心脏像玻璃裂出一条缝的细微声响,在安宁静谧的空间里,一圈圈放大。 “假如那时候你能好好冷静,询问我为何与林砚交换身份,凭你的手段帮我躲过林奇山,根本不成问题。可惜你只顾自己,不管喜欢还是生气,你都只在乎自己的想法,我只好等乔伊来宁北。”林襄淡淡道:“否则我也不用变成金鱼脑,对吧。” 林襄的口吻太平静,霍司容也不像半年前重逢时,因为被突如其来的离婚,还饱怀着满腔愤怒。 光阴流逝,他被迫接受和林襄离婚的事实。 那些挣扎的愤怒、强迫和疯狂占有欲不得不陷入死灰般的冷寂,因为他这么不经大脑的行事,只会被事实证明,是害了林襄。 一次又一次。 羞愧与无奈攀上男人的脸。 “但我也不可能放开你。”霍司容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句道:“以后,来日方长。” “霍先生,你没有体会过我的痛苦,凭什么认为我们来日方长?我给你多少喜欢,你还了我多少失望,还不够吗?!”林襄蓦然激动。 他捡起笔,笔帽轻敲玻璃桌面,疲惫地揉紧眉头,长叹一口气:“算了吧,霍司容,到此为止。” “不。” 林襄微微瞪大眼睛。 霍司容拿走他的纸笔。 林襄满脸麻木厌倦,视线随着那只中性笔游移,他烦躁地后倚,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令他糟心的人。 他听见笔在纸上划拉的沙沙声响,犹如蝮蛇腹部着地,灰暗粗糙的蛇皮刮过粗粝砂石,吞吐蛇信,令人毛骨悚然。 “看看。”霍司容将纸页撕下来,递给他。 林襄拉低眼帘,冷漠地望去。 霍司容字如其人,龙飞凤舞间透着一股不言明的霸道和强势,非得将人的全部眼球吸引过去才肯罢休。 林襄焦躁不安地摆弄汤匙。 “第一件事,我对你不够好,不能理解你的处境;第二件事,我盲目信任林砚,逼你抽血输给他……” 林襄深深吸了口气。 “第三件事,用你和林奇山交换林砚,我救了他,害了你;第四件事,半年前,我因为愤怒失去理智,囚禁强迫你,最后让你被乔伊带走。” 林襄不耐烦地站起身,他想走了。霍司容拉住了他的手腕。 “第五件事,在你失忆期间,因为这张脸,你连饭都不能好好吃一顿。”当时林襄看见他的脸,前一秒吃下去的东西,下一秒就能完完整整吐出来。 脾气最好的护工都抱怨这间病房老是弄得很脏。 “你要我,怎么还你?”霍司容起身,在林襄身前半跪下,仰头注视他的眼睛:“无论你还喜不喜欢我,这些都要补偿你,林襄,如果不能两清,我只能缠你一辈子。” 纠缠是一种难以言明的东西,或者因为爱,或者由于恨。至于他们两,大概就是爱恨交织。 “你后悔吗?”林襄语带戏谑,他懒得再用正眼瞧霍司容,扭头望向隔窗外。 步履匆匆的行人摩肩接踵,车辆次第路过,寒冬将至,街道两旁的高大香樟树却依旧暗绿葱郁。 “悔不当初。”胸腔中积压着太多沉重心绪,霍司容有千言万语试图表达,如果化成文字,能滔滔不绝讲述上百万。 但他没有林襄那份文人本事,只有说一个词,然后拉着他的手,等候潦草答卷被判决。 “我不信。”林襄似乎给了霍司容一个他意料中的回答。 霍司容轻轻叹气:“我希望能让你相信。” “有些事,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干干脆脆一了百了。霍先生,我四下无助、求告无门的时候,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林襄无语地反问。 说永远看不上他的是霍司容,说爱他的也是霍司容,自己打自己脸?牛逼。 “我就不应该和你结婚。”林襄淡漠道。 那时候陈蓉去世,林砚背叛,所有乱七八糟的状况一股脑儿挤到他面前,那时候脑子发蒙、脑海中全是浆糊,除了霍司容伸出来的手,他不知道还能抓住什么。 结婚后霍司容一度让他有了希望。 直到霍先生用他交换了林砚。 “但我最幸运的事,就是和你结婚。”霍司容笑了笑,笑意不太明显,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抓着林襄的那只手上。 分明还是那么清瘦,指骨磕着皮肉,令他心疼。 “您可真是,”林襄气笑了,“太无耻了。” 霍司容缄默不言。 “这样吧……”林襄烦不胜烦,干脆顺了他的话思索片刻,稍有停顿后,低声道:“你不是要拍新戏吗,预定五十六集,全程不用替身、实景拍摄。” 乍一听上去这个惩罚似乎相当无力,但看过剧本的霍司容和修改剧本的林襄却心知肚明,苏秦周游列国,做八方说客,后期风光一时,前期却艰困潦倒。 全剧为了还原史实、再塑苏秦这个人物,从他早年郁郁不得志开拍,一直拍完苏秦的一生。 前期情节比如“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前往秦国却惨遭毒打驱赶,到燕国为见一面燕王而经历太阳暴晒、风雨摧残,其中苦难处颇多。 为了保护演员安全,过于凶残的场景采用了专业替身、以及电脑后期制作。 “如果全实景……预算可能不够。”霍司容低声提醒。 “哦,这个你别担心,我现在什么也没有,除了钱多。我跟赵导联系,他所有外景资金我包了,给你舞台,让你发挥。”林襄笑眯眯道:“如何?” 霍司容没有立刻答应。 他只是想到,他和林襄这些年的纠缠,比狗血肥皂八点档还惊心动魄,他把林襄折腾得遍体鳞伤,林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却也正常。 “不用问我。”霍司容起身道:“我都答应。” 林襄笑眯眯地走了,跑回去把前期剧本加长,最后剧本出炉,苏秦整一个“古代受难者”形象。 《纵横》导演姓赵,和谢宗耀是多年好友,拿到林襄的剧本后,有点困惑:“写得好是挺好的,就是……前期这会不会太长了?” 林襄面不改色心不跳,眼观鼻鼻观心说:“主角风光就不能体现当时战争不休、人民生活苦难的景象,我想纵横的重点应该放在苏秦前期求告无路、仕途坎坷上,借此反映当时政治生态、社会生态无序,反衬当今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赵导:“……” “广电应该……”林襄欲言又止。 赵导急忙摆手打断他:“你们编剧再开个会,如果定下来你这篇,那就这篇吧。” 晚上林襄带编剧团队出门吃喝玩乐、一一道歉,有意无意地暗示了一下林家。 第二天编剧团一致通过了林襄的剧本。 他也不是写得差,相反,意外的专业。情景布置、人物动作提示、台词、情节走向,各方面都趋于完美,就是前期略长。 既然没有大毛病,也没理由不通过。 开机仪式就在影视城内举行,结束后各单位立刻准备开机。 《纵横》开头第一幕,就是苏秦西行至秦国,游说秦惠王兼并列国。当时商鞅刚被处死,秦王讨厌说客,暗中派人揍了苏秦一顿,将奄奄一息的说客丢到大街上,不再搭理。 准备揍人的群演已经就位。 林襄翘着二郎腿坐在老爷椅上,怀里抱着热水袋。 赵导特意询问霍司容:“这可是真刀真枪的挨打呀,霍老弟,你真不用替身?或者我让他们下手轻点。” “不用。”霍司容远远地看一眼林襄,眼中流露出不太明显的笑意:“就按剧本写的来。” 历史改编剧通常回报收益不高、愿意来投资的冤大头金主本来就少,难得林襄肯接个盘子,唯独要求“实况拍摄”。 林襄既是编剧也是金主,他说了要“拍出真实感”,那就拍呗。拍出“真实感”也不是坏事,就是苦了霍司容。 赵导坐到小电视前,手里拿着扩音器:“各单位准备就绪!” 霍司容站在场地中间,群演手持板杖、木棍就绪,得益于金主大额投资,服化道全都货真价实。 “拍出真实感哦。”林襄拿着剧本,眯眼微笑:“打残了送医院,救回来接着打。莫慌,我有钱,打得起。” “对吧,霍先生。”林襄换了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交叉合十,饶有兴致地望向霍司容。 “嗯。”霍司容看着他,笑了笑。 林襄脸色一黑,站起身,轻挑眉梢:“打吧。” 第46章 连睡三天 老霍真进医院了。 闻尧蹲在病房门口,手里点了根烟,吞云吐雾吸个没完,脚边已经扔了一堆烟蒂。 林襄代表剧组来慰问霍司容。 闻尧看见他的时候,眼眶有点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能说出口,只是撇开视线,无声叹气。 林襄隔着门缝看了霍司容一眼,弯身递给闻尧一张信用卡:“密码123456,里边的钱够他痊愈了。” 闻尧一把拍开他的手,信用卡飞远,林襄也没去捡,冷漠地杵在原地。 当时那帮人真刀真枪上的时候,闻尧刚忙完其他事赶到片场。 剧组其他人都慌了,连连喊停手,林襄却说:“没事儿,这不还活着吗?” 闻尧忽然想到,当初被小混混插了一刀的林襄倒在血泊中,也是这番光景吗?忍受着命悬一线的痛苦,在极度失血中头脑昏沉地渴望有谁拉他一把。 那时的林襄和现在的霍司容,都是切肤之痛。 闻尧后背发寒,恍然意识到什么,头皮发麻地望向一动不动的林襄,林襄眉梢眼底全是让他看不透的冷漠。 直到霍司容只剩一口气了,林襄叫来的救护车才上前将人抬进医院。 “我没资格责怪你,但是林二……”闻尧抱着脑袋,苦恼地说:“就算先生那时候没能及时救你,也不该像这样报复他。” “那会儿先生都不确定他喜欢的是你,还是林砚。你一味责怪他对你不好,可你妈妈、你,你们一家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不是先生伸出了援手?!” “我知道你上大学时,先生每个月只安排一千生活费,不让你打工兼职,断了你的财路。但他每周都会来接你出去,安排我补给你的生活用品,你为了何思远找他借钱,先生二话没说也同意了。” 闻尧深深吸了口气,抬眼望向他:“你要结婚,你威胁他,先生背着河安霍家弄来申婚书。你以为那份申婚书得来就很容易?不,同性婚姻申请通过概率太低,何况先生是公众人物,少说送出去上百万,才有你看到的那份盖了章的申婚书。” “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但你偶尔……也为他着想。”闻尧叹气。 林襄后背靠墙,视线漫不经心地游荡,等闻尧说够了,他才缓缓直起身,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讥讽:“那份申婚书摆在我面前时,我就后悔了。比起结婚,我更愿意发表文章,可惜你们先生用授权书威胁我二选一。” “现在说这些的确没意思。就是血债,要血偿,对吧。”林襄微微眯了眼睛。 闻尧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你想做什么?” 林襄摆摆手:“让你们家先生好好养身体,来日方长。”他双手插兜转身走了。 林襄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似乎回国后,他就总是形单影只,穿着普通臃肿的大棉袄,蹬着一条黑长裤,手里抱着个热水袋,漫无目的四处游荡。 林襄招了一辆出租,径自回到他租住的公寓。公寓毗邻闹市,年岁已高,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脱了漆褪了色。 他的单人间就一张书桌,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把椅子,没有厨具,平时吃喝都在外边,否则就是点外卖。 他百无聊赖地靠书桌坐下,抬眼望向灰蒙蒙的窗玻璃外。 寒冬凛冽,出租屋没空调,冷清异常。林襄就着嘴里呼出的热气搓了搓手,卷起被单裹在身上。 回国前,谢宗耀问他:“你还回去找他么?” 林襄起初没反应过来,但很快意识到谢宗耀嘴里的“他”是哪位,便哂笑道:“我找他干嘛?我们没关系了。” 谢宗耀摇头叹气,握住他的手说:“这些都由你自己做决定,我和你姥姥不干涉你喜欢谁,就是……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 林襄卷着被子裹成球,拧紧眉头,眼中流露出彷徨和迷茫。 回国前他就很清楚,他和霍司容,注定要形同陌路,只是没想到,反而是曾经最看不上他的霍先生锲而不舍纠缠不休。 隔着那么多伤痛龃龉,霍司容还认为他们能在一起?异想天开吧。 林襄滚回床上盘腿坐着,饿久了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放任自流地任由疼痛扩大,躲在被窝里汗流浃背。 良久,安静冷清的室内才冒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低呻|吟。 微信提示音响了。 林襄扒着枕头蹭掉额间汗珠,手心汗涔涔的,半天划不开屏幕,他用棉被擦掉掌心汗水,疼得直打哆嗦,双唇泛白。 林襄打开微信,是赵导,让他赶紧看看微博。 林襄满头雾水,打开微博一开,他和霍司容的名字都上了热搜。 剧组里有人把霍司容进医院这事添油加醋捅了出去。 说编剧兼金主林襄作威作福,明着拍戏拍出真实感,暗中对霍司容施加暴力,导致刚复出的霍先生拍第一幕戏就进了医院。 倒没放什么实锤,就他和霍司容的几张侧面照。 那些照片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他对霍司容的神情态度都狠心绝情得可以。 “一看就是残酷无情的金主大人。”林襄自嘲一笑。 这次全网一边倒,都站霍司容。林襄被喷的狗血淋头,他看了几眼就没再多瞧。 赵导发来微信:“发微博那人找到了,一个群演。我们现在在片场,小林,要不你过来让他当面和你道歉?” 林襄回他道:“不了赵叔,谢谢您。” 林襄没那么在乎声名,他捞起被子蜷回去,哆哆嗦嗦地发着抖,闭上眼睛,心想,睡着就不疼了。 金鱼脑治好后,他变得非常嗜睡。照谢夫人的话说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林襄能睡一半以上。 醒来人也是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发懵,不太能想清楚事,以至于《纵横》的剧本完成得尤其艰难,林襄喝了整一箱咖啡,才勉强在截止日前弄完。 幸好是历史改编剧,某个角度来说,比原创剧省力。 林襄裹着加厚鹅绒被昏昏欲睡,突然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惊醒。 林襄等那阵敲门声消失,才慢吞吞地裹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 门外没人。 一条漫长封闭的走廊,左右两端全是单人房间,类似于随处可见的宾馆构造,走廊尽头是楼梯,他恰好在楼梯口这端。 这栋公寓楼修于上个世纪,至今二十岁高龄,每年年底进行危险排查和大检修。原本住户要求加装电梯,最后由于安全问题作罢。 林襄住在五楼,出入都得爬楼梯。 他发现门外空无一人,除了空荡荡的走廊。 林襄垂下眼帘,抬脚踢到了一个硬纸盒,纸盒不大不小,能装一台电脑主机,开合处贴着胶带,胶带下黏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林襄收”。 有人知道他住在这儿。 林襄蹲下身,盯着纸盒若有所思。 为了收发剧本,他在剧组的联系簿上填过这个住址,除此以外,并没有在其他地方留下地址信息。 除了……微博,林襄摸出手机,打开一看,他的个人信息全被曝光了。 林襄揉了揉眉心,将纸盒拖回屋子里,拿钥匙划开胶带,纸盒中隐约传出一股臭气。林襄皱紧眉头,将盒子翻开。 纸盒底部躺了几只被分尸解体的死耗子。 老鼠尸首旁有一张卡片:恶心,人渣,去死!垃圾编剧,再祸害霍司容,死一户口本! 现在的小姑娘可太凶了。 林襄若无其事地合拢纸盒,用脚将盒子踢出门外,关上门倒头呼呼大睡。 这一觉睡了多久,他自己也不清楚,林襄回国后为了倒时差,连睡三天的记录都有过。 直到一阵敲门声将他吵醒,那阵敲门声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伴随着男人的粗吼,噼里啪啦,像极了电闪雷鸣。 窗外在下雨,是丝丝缕缕的朦胧冬雨,雨珠敲打玻璃窗户,卷着灰尘跌落于窗棂上,浸湿了公寓外墙。 林襄摸索着爬起身,脑子不太清醒,连门外的声音都听不真切。大约睡得太久,五官四肢五脏六腑都没反应过来。 他坐了一会儿,等眼前景象逐渐清明,才慢吞吞地爬起身,走到门边。 这种门没有猫眼,他看不到外边的人。 林襄卷着被子耐心等候敲门声消失,然而并没有。 那阵敲门声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他听见有人大吼:“林二,林二!!!” 霍司容?林襄猝然惊醒,他出院了? 林襄拉开门。 霍司容似是冒雨赶来,头发湿漉漉的,衣服肩膀也被染成深色,他抓住林襄看了半天,确定他没事,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你好了?”林襄皱眉反问,霍司容环视他的小房间,转而连被子带人将林襄抱进怀里:“没有,我打你电话没人接,大家都联系不上你,我就提前出院跑来看看。” “哦。” “你没事吧?”霍司容摸了摸他露在被子外的耳朵:“怎么这么凉?这儿没空调?” “你管不着。”林襄烦躁道:“出去。” “你这几天到底在做什么?”霍司容纠缠不休地问:“你消失了三天,我以为你走了。” “睡觉。” 被霍司容一番闹腾,林襄反而清醒了,腹中饥饿感顿时飞驰而来,肚子发出不争气的咕咚响声。 霍司容诧异他睡觉怎么能连睡三天,听见林襄肚子响,立刻拉着他说:“走,我带你出去吃饭。” 第47章 忆苦思甜 “不去。”林襄冷漠送客:“滚。” 霍司容清楚林襄的脾性,他不折腾别人时,尽折腾自己,不按时吃饭是常态,也难怪犯上肠胃炎。 “不行,吃了饭再说。”霍司容拉着他就走。 林襄睡得四肢发麻,再加上腹中饥饿,几乎没什么力气抗拒霍司容。 霍司容即使身在病中,也能轻而易举,像拎小鸡仔一般拎着他走。 林襄烦厌到了极点,指着丢弃在门边的纸盒说:“你粉丝咒我死全家,你跑来装好人,霍司容你烦不烦啊?!” 霍司容神情微变,他松开林襄,望向那只不起眼的纸盒。 “打开看看呗。”林襄冷笑,更像是赌气一般,大声说:“我告诉你,你去告诉你的粉丝,我不怕。” “死一户口本?我家户口本上的人,除了林砚,都他妈死了。我老爸老妈都在天上呢。”林襄微笑道:“爱咒咒去呗,我连自己亲爹都能送进牢里,怕你这些小打小闹?” 霍司容双手颤抖,重复道:“对不起。” “不需要,抱着你那些虚情假意,赶紧滚!”林襄满脸厌恶,回转身,正欲关门。 霍司容忽然用身体挡在门框和门板间,伸出一只手去抓林襄:“林二,林二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已经让闻尧发声明了,没事的,你出来,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林襄扯着门把手,霍司容不敢伸手掰扯,只能用身体阻挡他合门,门板边沿和门框形成的缝隙让他非常难受。 霍司容整张脸都憋成了青紫色,眼巴巴地看着怒不可遏的林襄,低声下气地哀求他:“或者我去买回来也行,你别关门,林二。” “霍司容,你能不能放过我?!”林襄被他逼急了,放开拉紧门把的手,转而去推霍司容,试图将他彻底推出门外。 霍司容原本着急林襄饿肚子,满脑子心思都在将他扯出蜗牛壳这件事上,被林襄往外推也没在意,忘了身后是水泥楼梯。 林襄一推,霍司容没站稳,向后趔趄了两步,一脚踏空,就摔了下去。 林襄顷刻变了脸色,霍司容高大的身体竟然没稳住,车轱辘轴一般骨碌碌摔到下一层。 他的腿好像摔折了,左腿小腿呈诡异姿势向外扭曲,额头摔破冒出细密血珠,五根指头却艰难地扒住了提坎。 霍司容那么忧心切切地仰望他,张了张嘴,嗓音沙哑:“吃点东西,林二……” 然后那只朝他伸出的手轰然坠落。 林襄跑回屋里,手忙脚乱抓起手机,解了三次锁,选中一个未接电话打回去:“闻尧,霍司容……”他扶住额头:“出事了。” 闻尧本来就在楼下车里等候,一听出事,二话没说跑上来,和林襄一左一右搀着霍司容,塞进车后座,向医院疾驰而去。 霍司容进急救的次数似乎快比林襄多了。 闻尧抱着脑袋坐在外边等候,他忍不住责怪:“你在美国待着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 林襄实在没力气跟他扯皮,他又饿又疲惫,后脑勺贴着墙面,仰头凝视雪白天花板。 “本来……半年前那场车祸,虽然没有危及性命,但留下了后遗症。先生的腿一到下雨天就疼。”闻尧盯住他的侧颊,低声说道。 青年整张脸都很苍白,没有毫无血色,整个人几乎笼罩在宽大的羽绒服里,连脑袋都快遮住了,他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胖企鹅。 林襄垂下眼帘,乌黑浓密的羽睫微微颤动,头顶柔软发丝散乱,他趴下脑袋,朝掌心哈了一口热气。 “你们要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闻尧开门见山地问。 林襄没回答,沉默以对。 “你为先生偿了林砚那条命,先生为你差点死在车祸里。林二,听哥一句劝,就放手吧,以后你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好吗?”闻尧酸涩地说。 “是他缠着我。”林襄闷闷地说了句:“他说如果不还清,他就烦我一辈子,既然他说了,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闻尧倒抽一口凉气。 “死了不是挺好的么?”林襄咧开嘴角,扭头盯住了闻尧,似笑非笑地讥哂道:“没了他霍司容,我的生活一片海阔天空。” 砰—— 闻尧起身给了他一拳。 他怒不可遏,胸膛剧烈起伏,红着眼眶瞪大眼睛,怒视满不在乎的林襄,一字一句地指责:“先生,从来没有,没有想过让你死。” 锋利的拳头擦破嘴角,林襄被打歪上身,一手撑住椅子,舌尖抵了抵唇角破裂处,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如果先生这条腿没了,林二,这笔账得算你头上。”闻尧指着他的鼻子说:“我一直拿你当弟弟看待,想不到你没心没肺。” “闻尧。”林襄抬起下颌,眼中寒光毕现。 “上一个揍我的人,这会儿躺在急救室里,你也想进去看看风景么?”林襄笑眯眯地问。 闻尧脊背发凉,林襄分明是仰望的姿势,却让闻尧没来由地感到,仿佛是他在俯视他,就像看一只随时能捏死的臭虫。 从前的林襄谁也没放在眼里,少年桀骜。 后来的林襄依旧没将谁放在眼里,青年冷漠。 对林襄和霍司容双方而言,与对方相遇,竟然都是彼此的天劫。 闻尧张了张嘴,怔住了。 林襄原本又疼又饿,现在全麻木了。一脸冷漠地坐在椅子上,闲来无事就把弄他的老年人专用超大字体智能机。 他不再像从前,闲暇时就看书,看很多的书,否则就玩游戏,手游或者端游。他也不再给游戏氪金,因为非酋永远不会翻身。 林襄大多数时候,就坐着发呆,或者是把自己塞进被窝,迷迷糊糊的睡觉。 在伦敦两年纸醉金迷的生活,已经消耗掉他对奢侈享受的全部奢望,那些伴随着伤痛、忍耐和蛰伏的钱财都封存在银行,光吃利息就够他们老林家祖宗三代。 林家的钱、霍家的钱,甚至只有独女的谢家夫妇的钱,最终都会到他身上。林襄看上去似乎拥有了一切。 就连谢老夫人都半开玩笑半感叹:“襄襄,你现在肯定能上全球财富榜了。” 然而林襄屁生意都不会做。 财产全靠继承,赚钱全靠利息。 林襄决定忆苦思甜。 买淘|宝最廉价的衣服穿,一买买一箱,一箱穿一年,穿完了也没人给他洗,于是穿旧的就扔进箱子等月末了来人收走。 吃饭点外卖点配送费加人均最低那种,不在乎对方是不是什么地沟油小商家,有胃口就吃半饱,没胃口干脆什么也不吃。 大部分时间用来冬眠,醒来了就坐着发呆。 谢家夫妇心疼外孙年纪轻轻吃了许多苦,便任由他懒惰放纵,反正存款利息都够养林家祖宗三代了,林襄没追求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当林襄决定回国做编剧时,谢宗耀还挺惊讶,谢老夫人担忧地问:“是不是外人说了闲话,让你心里不舒服?” 林襄说没有,也确实没有,他只是心血来潮想捡起笔杆子再试试而已。 长篇的文章写不了,原创的剧本没灵感,改编历史剧似乎正好合适。 谁曾想,赵导请了霍司容这个冤大头当主演呢? 当真无巧不成书。 林襄幽幽叹一声长气,闭住眼睛。 闻尧也不再和他交谈,他总觉得林襄变了,变得让他不认识。 林襄不再是上大学时,又跑又跳又吵闹不休耍脾气的孩子。 现在的林襄,分明能面不改色说出“那就让他去死”这种话。 他昨天能神情冷漠眼看霍司容挨打,今天就能面带仇恨将霍司容推下楼梯。闻尧毫不怀疑,霍司容之所以跌下楼摔断腿,都是因为林襄。 林襄不知道闻尧怎么想他,不过大约能猜出一二。 他八风不动地蜷缩着,忍耐突兀升起的疼痛,一只手掐住另一只手腕,捏出了紫青痕迹。 林襄嘴巴捂进毛茸茸的衣领中,深深吸了口气。 闻尧给他看了微博。 是霍司容亲自发的声明,把当年的劈腿事件和现在的剧组事件一齐言简意赅说了个明白,大意是请各位粉丝、圈内朋友理解。 最后霍司容那条微博热评第一是:都这样了还在一起干嘛,赶紧分了吧。 评论往后刷,清一色劝分。有替霍司容不值的,也有认为霍司容渣的,还有人说林襄太矫情。 评论大抵这几类,反正都劝分就是了。 “你看,所有人都不希望你们在一起。”闻尧道:“不如你和先生再聊一次,和平分手,算了吧。” 就算了吧。 林襄皱紧眉头,汗水浸湿了额发,他紧紧蜷缩起来,将所有的声音排斥在自身结界外,一只手腕掐肿了,就换另一只。 因为发热,整张脸微微发红,显出一丝诡异的血色。 闻尧叨叨逼了半天,没见林襄回答,诧异地扭头看去,这才发觉他脸色不正常,当即起身问:“你怎么了?!” 林襄蹙眉,嗓音浸着汗水的潮湿:“我没事,不劳您关系。” 恰好手术室灯灭,护工推着霍司容出来。 闻尧冲上去问:“先生情况怎样?”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伤筋动骨一百天,他那条腿原本有旧疾,现在新伤加旧伤,哎,养个两百天吧。” 第48章 穷折腾 有些伤,是熬出来的,怎么都养不好。 林襄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经历手术后尤显憔悴的霍司容,他收回视线,沉默地耷拉了脑袋。 “林襄,过来。”霍司容朝他伸出一只手。 林襄充耳不闻,不为所动,转身走了。 他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重物砸地的钝响,闻尧既惊又怒,高声喊道:“先生,您折腾自己做什么!” “他根本不在乎你!”闻尧愤怒地说。 林襄顿步,理智告诉他,应该回头看一眼,看看霍司容的伤势,以免霍先生伤得太严重,又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 他可承担不起。 林襄嘴巴埋进衣领间,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他转身走回霍司容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霍司容急于追他,从手术床上摔了下来。 林襄蹲下身,盯着霍司容的眼睛,一字一顿,残酷无情地开了口:“分手吧,没意思,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霍司容似乎听见窗外凛冽冬风呼啸而过的声音,穿过洞开的窗户,卷起摇摆不定的窗帘,一阵阴冷长风自地狱深处席卷而来,带着过往的腥臭,卷过空旷走廊,穿透他的心脏。 “我不信。”霍司容不甘示弱地回视他,加重语气重复:“我不信。”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所以一切都化为虚空闪烁的星辰,亿万光年外无数行将就木的恒星崩塌下陷,形成看不见的阴暗奇点,藏进最隐秘的角落,吸引万千宇宙尘埃。 那些尘埃般起起伏伏的心绪,全都系在心上人眼底。 “爱信不信。”林襄丢开他,站起身。 护工蜂拥而上,将霍司容搬回担架床,急匆匆地送进监护室。 “林襄,别走。”霍司容不抱希望地恳求:“别让我找不到你。” 闻尧看了一会儿,叹口气道:“林二,你将先生推下楼,这事儿你做的不对。干脆留下来陪他吃顿饭,两清,成吗?” 闻尧走到林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劝他:“趁这顿饭把话说清楚,快刀斩乱麻,分了吧。你两这么折腾,我都看不下去了。” 林襄没动静,不过站着没走了。 闻尧拍拍他的肩头,转身对霍司容说:“我出去带点吃的回来。” “买些清淡的,林二的胃受不了刺激的。”霍司容叮嘱道,闻尧颔首:“好,行。” 病房里,霍司容躺在床上,林襄坐在一边的小沙发中,两人谁也没说话,彼此静默无声。 “你这半年,过得怎样?”霍司容柔声询问。 林襄抬头瞥他一眼,复又低下去,语气淡漠地回答:“还行。” 霍司容的腿倒是没摔折,就是摔脱臼了。 不过医生让他养两百天也并非耸人听闻,毕竟新伤加旧疾,对霍司容这个年龄来说,应该多加注意了。 霍司容双掌撑床,自己把自己捞起来,仰坐在床上,眼也不错地盯住了林襄。 “瘦了。”霍司容评价道。 “我说真的,”林襄没兴趣听他继续扯有的没的,抬眼望向病床上的男人,哑了嗓子道:“你别这样了。” “以前的事我没兴趣再陪你翻旧账,《纵横》的编剧我也不当了,剧本交给别人。霍先生,咱们两清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了了,成吗?”林襄带着商量的语气问他。 就像一场交通事故,肇事方不依不饶地追着受害者,要把所有赔偿条分缕析地还清楚,殊不知受害者好了伤疤只想忘了疼,于是躲闪不及,唯恐对方不经意的提起,再将愈合的伤口揭开。 “我真的,不需要你那些赔偿。”林襄很苦恼地说:“没意思,我不缺钱、也不缺你。” 霍司容深深地凝视他。 林襄扭了脖子,转过脸使侧颊对他,低头把弄他的老年机,大拇指局促不安地擦拭着屏幕上冒出的污点。 想不到霍司容未曾回答,转而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你以前看着我就吃不下饭,现在呢?好了吗?还会食不下咽?” 林襄不想再跟他多出任何纠葛,麻木而冷漠地点头回答:“好了,都好了。” 霍司容现在面对他,一点儿情绪都会明显的表露出来,他不再藏着掖着。而林襄,却失去了解的兴趣。 闻尧送来午餐,鉴于林襄肠胃不大好,主食还是味道清淡的蔬菜粥,并一份肉糜丸子汤、水晶虾饺、高汤小白菜和什锦水果酥。 换做以前,林襄肯定得瘪着嘴抱怨滋味儿清淡。 至于眼下,他只感到腹中空空,于是迫不及待抓了碗筷,咕咚喝下去两三口粥,饥饿感才稍稍缓解。 饭菜都放在霍司容身前的小桌板,林襄坐在床沿边,专心进食无暇他顾。 霍司容盯住他瞅了一会儿,低声道:“不是说好了么?你看着我,把这些吃下去,我才放心。” 林襄差不多半饱,他烦不胜烦地抬头,与霍司容四目相对。 一只盛清粥的银勺递了上来,霍司容小心翼翼捏着勺柄,银勺边沿正贴了下他唇角,霍司容轻声道:“张嘴。” 林襄忍了很久,才控制住没有掀桌。 他已经过了随意掀桌子的年纪,成年人了,冷静点,没什么坏处。 林襄满面嫌恶,极缓慢地将嘴巴张开一条缝,眼帘不自觉地下垂。霍司容劝他:“看着我。” 林襄不得不再次睁大眼睛,霍司容整张脸纤毫毕现地收入眼底,熟悉到他能一口说出霍司容有几根鼻毛。 粥含进嘴里,苦涩得难以下咽。那些沉淀在光阴中,难以摆脱的噩梦般的过往纷至沓来。 其实很多伤害并非来自霍司容,而是林奇山,只不过造成这一切的人,却正好是他罢了。 如果没有霍司容,林襄就没有软肋,林奇山也没有理由借霍司容之名,将他关进地下室。 只是阴差阳错,造化无常。 林襄冲到垃圾篓边,把刚才吃的全吐了出来,直到胃里酸水翻涌,他有气无力地趴在小沙发上,吸了吸鼻子。 霍司容想掀桌子,但他很快冷静了。 他现在恨不得把林奇山从牢里揪出来,乱棍打死、五马分尸,怎么痛苦来。 时间静谧无声地流逝。霍司容一手撑桌,另一手捏着拳,狠狠一砸桌沿,带着自虐般的仇恨与痛苦,拔出了手背的营养针。 他给闻尧打了通电话,让他重新带一份午餐,然后拉着林襄去就餐的小食堂吃。 林襄终于能安安稳稳地吃一顿午饭。 闻尧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狼吞虎咽,无可奈何地笑笑,低头拿出手机刷开心消消乐。 大拇指在屏幕上飞速滑动,闻尧玩这个游戏压根不思考,哪个出来点哪个,随意而放纵,这也导致他通关很慢。 “你和先生提了吗,分手。”闻尧随口问道。 林襄囫囵嚼着虾饺,勺子搅拌稍烫的粥,口齿不清地说:“提了,不过他没正面回答。” 闻尧飞舞的大拇指停顿,抬头望向他,突发奇想地说:“要不你再多虐虐他,让他死心。” 这馊主意刚说完,他转念一想,这也太异想天开了,不靠谱。 林襄一回来,一周内让霍司容连进两次医院。林二若真下狠手,闻尧疑心,下次他就得到太平间接霍先生。 “哎。”闻尧无奈叹气。 林襄若无其事,继续吃自己的。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结果霍先生养到第十天就出门上班了,片场再次开工。 林襄本来想和赵导辞职,霍司容把清单往他眼前一放,再三强调:“如果无法偿还,我们不能两清。” 林襄森冷一笑:“自己找死。” 霍司容微笑:“甘之如饴。” 两人什么关系,现在普天下人尽皆知,不过萌这对cp的太少了,大部分都恨不得他们赶紧分手。 一方面,霍司容毕竟是无数异性心中的上古男神,而林襄被誉为家财万贯、至今单身、貌美如花全国待嫁年轻贵公子前十。另一方面,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两人之间的伤痛太过于根深蒂固,也不好在一起吧。 否则,相对两相厌吗? 三年前的林襄,或许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和霍司容的关系会调换位置。他躲闪不及,霍司容紧追不舍。 林襄整天冷脸相对,霍司容不停用热脸蹭他冷屁股。 回片场后,所有人都得住酒店。林襄的房间在十二楼,霍司容住楼下。 于是霍先生每天亲自把早餐带上楼,敲门,林襄打开一条门缝,心安理得地取走早餐,然后砰一声锁上门。 《纵横》的拍摄仍在继续,霍司容伪装得太好,以至于没人发现他腿伤尚未痊愈。这件事,只有闻尧和林襄清楚。 那天下午要拍摄第七幕,苏秦立在风雨中,慷慨陈词合六国纵横天下之策,苏秦必须取得燕王信任才能一展宏图。 他失败了太多次,唯独这次,是离希望最近的一次。 洒水机已经准备就绪,霍司容穿着单薄戏服,将台词又看了一遍。赵导不放心地说:“小霍,要不咱们找个替身吧,你才刚出院。” 林襄在旁边,淡漠地扫了他们一眼。 霍司容眼观鼻鼻观心,婉拒道:“听编剧的,没事。” 赵导瞅瞅林襄,又看看霍司容,结合近期热搜,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摆摆手,干脆利落退到两人之外。 “救护车准备好了。”林襄笑眯眯地说。 霍司容彬彬有礼地颔首致意:“多谢编剧挂心。” 林襄心想,我手上怎么就没锤子,给他一棒槌。 大雨倾盆,暴雨如瓢,鼓风机呼啦作响。 大冬天的,霍司容被浇成了落汤鸡。 苏秦的慷慨陈词都是在雨中完成的,霍司容必须顶着严寒、暴雨、狂风,任由衣襟吹乱,用无比执着的神态完成这幕戏。 “燕赵相附,赵之野心,远远大于秦。王忧虑秦国却不担心赵国,难道不是舍本逐末?!” 台词大段大段地往外蹦,摄像机沿轨道行驶,从不同方向角度将苏秦的神态尽收眼底。 赵导摸着下巴说:“不错,注意打光。” 这部剧是现场收音,安装了防水罩的收音筒高高垂落。 林襄捏紧了手里的剧本,手心不知何时渗满细密汗水。他很清楚,再这么淋雨吹风着冷空气,霍司容的腿绝对受不了。 然而霍先生脊背挺得那么直,就像笔直陡峭的山峦,山峰之上,被吹歪了脖子的独松傲骨嶙峋。 闻尧急了,疾步到林襄身边,恳求他:“要不先算了吧,咱们先拍后期的成吗?林二,你不至于真要先生的命吧!” 林襄恍若未闻,两只眼睛直直地盯住了雨中的霍司容。 有那么一会儿,他似乎看见当初倒在雨水和血泊中的自己,怀抱着满心渴望、不甘和怨怼,在霍司容怀中,揪紧了他的衣襟。 如果一任岁月流逝,抚平旧时伤疤,再无重逢,那么他们会不会都过得很好。 林襄感到腹中隐有疼痛,他站起身,丢下剧本,独自回了酒店。 林襄身形一消失,霍司容便像心灵感应似的,原本身在戏中的苏秦立刻回到现实。 赵导识时机地喊了停。 闻尧冲到霍司容身边,仔细一看,妆容都挡不住霍先生眼底的疲惫。 霍司容眼中血丝密布,闻尧顺势用掌心试他额头温度,滚烫,简直能现场煮熟鸡蛋。闻尧急躁地呐喊:“医生,随行医生!” 霍司容高烧、腿伤复发,拍摄暂停,众人合力将他送回酒店。医疗器械和药品齐备的救护车开到了酒店门前。 霍司容坚持留在酒店,于是护工在他的房间临时安装了医用器械。 医生给他打了退烧针,挂起葡萄糖,问他:“腿疼得很?” 明明是咬着牙都难以忍受的钻心之痛,霍司容却摇摇头,若无其事道:“没关系。” 医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将霍司容的裤腿卷起来,左腿全部红肿,膝关节红肿发青。 一旁看着的闻尧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凉气,医生让护工调高了室内温度,做了一番检查处理,便跟着救护车回医院了。 闻尧抹了把脸,在霍司容身边坐下:“有多疼?”闻尧问:“钻心刺骨?” 霍司容两道浓眉拧成了八字,仰躺在床上,拍了拍身下的床垫,哑声道:“只是一想到,他那么折腾自己……哎。” 闻尧想了想,说:“也在折腾您。” “半年前的车祸,林奇山派人暗杀我,如果不是林襄提前安排了那辆摩托车,当时死的人就是我。”霍司容用回忆纾解疼痛。 “你看,他多心软。如果那时就让我死了,他肯定解气得多,这世界上,就没有霍司容缠他、让他难过。” “人说命中注定,先生,您和林二怕是上辈子互相挖了对方祖坟。”闻尧感叹不已。 霍司容摆摆手,问:“他人呢?跑哪儿去了?” “在房间,我去看看。”闻尧起身道,霍司容点点头:“提醒他按时吃晚饭。” “好。”闻尧出门上楼。 第49章 香饽饽 闻尧没能敲开林襄的门。 林襄睡着了,在肚子里的疼痛传入大脑前,林襄把空调开到最高温度,裹着鹅绒被子会了周公。 闻尧敲了半天不见回应,去酒店大厅一问,也没人退房。 他请酒店经理取来备用房卡,推开门发现被子里蜷着一坨,是睡着的林襄。于是没叫醒他,悬在嗓子眼的心脏落下去,下楼告知了霍司容。 林襄这一觉睡到两天后,《纵横》的拍摄也暂停了。 林襄醒来时,霍司容正坐在轮椅上,轮椅后背插了一支液体杆,霍司容还在吊消炎药。 霍先生怀里抱着一盒酥饼。 林襄循了香气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望向他,血液从沉寂中苏醒,逐渐向四肢百骸归位。 林襄晃了晃脑袋,霍司容抬手揉捻他的耳垂,林襄终于清醒了,一把拍开霍司容的手掌,上身后仰,面无表情地觑视他:“有事?” “你怎么睡了这么久?”霍司容把酥饼摆到他面前:“猪变的吗?” 林襄深呼吸,再缓缓吐出胸中恶气。 霍司容转动轮椅,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林襄不客气地抓过杯子仰头痛饮,喉咙又干又痒,让他很不舒服。 他喝够了水,嚼着一块绿豆酥问:“能走吗?坐轮椅干嘛?” “能,就是这两天养养,否则接下来的戏拍不了。”霍司容坦诚地说。 医生临走前吩咐,霍先生这条腿再不休养,等着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霍司容自觉没那么严重,因此没当回事,不过在轮椅上养伤,是为了之后更好的拍戏而已。 “哦,那你随便。”林襄漠不关心道。 “林襄,如果这条腿废了,你能稍微原谅我那么一点么?”霍司容认真地注视他。 林襄嚼饼干嚼到一半,呛住了,拍着胸口一脸咳嗽好几下,才黑了脸无语道:“你腿废就废呗,关我屁事,难不成还要我拿钱给你做假肢啊?” 霍司容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毛病多。”林襄小声嘀咕。 霍司容假装没听见,心口似乎裂开密密麻麻的缝,有千万根针扎进去,不见血不掉泪,却很疼,疼得他不由自主弯下了腰。 林襄抱着饼干盒子一脸嫌弃,麻木而冷漠地提醒他:“别在我这儿犯病啊,我告诉你,不关我的事,免得闻尧又找借口说我亏欠你们,烦不烦啊。” “没事。”霍司容五指捏拳抵着下唇,低声咳嗽。 林襄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鞋子,眼角视线斜斜一扫他:“你愿呆随便你,我出去。” “你不想看见我?”霍司容扭头,目光紧紧追随他。 “这还用问?”林襄取了衣帽架上的围巾,转身面对霍司容,指着他的鼻子说:“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外边冷。”霍司容急忙劝住他:“我出去,你休息,别出门了,当心着凉。” 他一只手推着轮椅,艰难地转方向出了门。 全程林襄都是冷漠的目送,没搭把手。 霍司容刚驶出门外,尚未来得及回头看他最后一眼,就听见门板合拢的砰咚响声,房门咔嚓上锁。 “臭崽子。”霍司容摇头叹气,闻尧站在门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看见他出来,直起身道:“您非得热脸贴他冷屁股。” 霍司容苦笑,自娱自乐地说:“谁叫他是个香饽饽呢。” 闻尧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说:“只有您这么认为。在我看来,林二跟变了个人一样,还是以前可爱点。” “以前的……被咱们亲手磨没了。” 闻尧沉默。 《纵横》拍摄期持续了一个月,杀青后剧组聚餐,林襄和霍司容都没参加。 林襄回了他的小破出租屋,霍司容回了他和林襄住过的别墅,当然他没在别墅呆多久,就被送去了专门的疗养院。 这一个月对林襄而言,无非睡觉看场子,被霍司容抓去吃早中晚三顿饭。 但对霍司容来说,简直是地狱般的生活体验,他在戏中的经历,大约就比古代十大酷刑要轻松那么一丁点儿。 霍司容的疗养师满脸惊讶:“您又回来了?!” 疗养师撩起他的裤腿一看,愈加震惊:“怎么就拍个戏回来,这腿伤能严重这么多?!” “是不是废了?”霍司容漫不经心地问,疗养师重重点头:“差不多。” “那挺好的。”霍司容真心实意道,那么他又有借口留着林襄。 疗养师一脸无辜的黑人问号。 霍司容自从拿到林襄的手机号,每天要给他发二十条短信,早中晚各三条提醒他闻尧送饭来了,让他趁热吃进肚子,剩下十一条中有九条记录康复期间的流水账,另外两条各道早安和晚安。 林襄从来不回,也不打开看。 那时候,他发现自己食不下咽得更厉害了。 谢宗耀不停来电,催促他去做体检,之前在一家健康机构预约了全身体检,林襄一直推辞没空不去。 谢宗耀威胁道:“你再不去,我和你姥姥回国,亲自带你去。” 林襄没法,只好板着一张无表情的脸,搭公交到宁北市三环体检中心。 体检中心的医生抽了他三管血,让他拿着卡片对嘴吹,直到把卡片中心的蓝斑吹白。 最后一个漂亮的女医生将报告单递到他手里。 他们坐在封闭的诊断室中,隔了一张白条桌,女医生越过电脑显示器,将报告单退给他。体检中心的医护人员没有医院的那么见惯生死,遇上一些棘手难缠的疾病,他们更容易表露情绪。 医生身后是拉开的米白窗帘,冬日惨淡天光降落,映照在林襄苍白的脸上,他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你才二十四呀……”女医生轻声感叹。 林襄眼前发蒙,耳旁一阵嗡鸣作响。 他似乎听见窗外车辆鸣笛的声音,行人急匆匆的脚步声踏过石板,消磨青春的男男女女打扮妖艳怪异,他们结伴路过街道旁最古老的的那颗梧桐树,筒子楼中传来小孩吹响口哨的声音。 苍穹之下,一行迷失方向的大雁在寒冷冬日里昏头转向地扇动翅膀。 “我有一个请求。”林襄低声说:“拜托您,不要把这份报告交给任何人。就当我没事。” 女医生是这家体检中心的负责人,林襄来之前,谢宗耀就和她打过招呼,希望她多加关照。 “但你应该立即去医院,你还这么年轻!”医生难以置信:“为什么,你不想进医院?” “不是。”林襄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没意思。” 医生名字很简单,就叫陈琳。 林襄看了一眼她的胸牌,笑容中藏满不在意,仿佛一个温暖的过客,笑意能融化整个寒冬。 他轻声说:“陈姐,我不想让外公和姥姥担心。这个病,等我到美国后就去医院治疗。您放心吧,我把国内的事处理了,一定去治疗。外公和姥姥年纪大了,公司的事又多,我不希望他们再为我操心。更何况我是个成年人,自己能处理的。” 陈琳沉思许久,才点了点头:“那好吧,这事儿先不告诉别人。不过你留个联系方式,我随时了解你的情况。” “好。”林襄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和陈琳交换微信。 他走出体检中心,裹紧了羽绒服,正对面是一家高耸的写字楼,挂满公司广告牌。 林襄回到出租屋,给远在美国的高振打了电话,让他立刻将林砚送回国内。 林襄亲自去机场接了林砚。 他这个便宜哥哥,虽然做了林家的清洁工,不过看模样,日子似乎过得很是滋润。也是,林家那么大一房子搁那儿没人住,可不合了林砚心意吗,他一个人想怎么造作怎么造作。 林襄让他回国,林砚还挺不乐意。 林砚坐在出租车后座,抱着双臂,林襄就坐他身边,面无表情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砚是习惯性装教养良好的大家少爷,神态动作各方面都十分得体,甚至最讨厌的林襄就在他面前,林砚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装兄弟,柔声关心他:“怎么了?怎么突然让我回国。” 林襄只淡漠地回了一句:“回家说。” 闻尧碰巧站在出租屋门前,手里提了送给林襄的午饭,看见林砚,目瞪口呆:“你竟然还活着?” 林砚嘴角抽搐:“闻哥,你这话说的也太不厚道了。” 林襄取走闻尧手里的午餐,带着林砚进屋,关门。 闻尧摸摸鼻子,任务完成,他走掉了。 林襄打开饭盒,取了一次性筷子慢条斯理地戳土豆丝,林砚坐了许久飞机没用餐,腹中空空有点饿,眼馋地看着林襄。 林襄白他一眼:“没你吃饭的份。” 林砚冷哼,坐回旋转椅子里。现在没有外人,他可以暴露本性和林襄大撕特撕。 不过林襄这人太冷淡,撕也撕不起来,实在没什么意思。林砚用林襄的手机点了外卖,林襄瞟一眼订单:“三十五人民币,给我现金或者打微信。” 林砚满头黑线:“你万贯家财还缺我这三十块钱?!” “别说三十五,就是一分钱,我也不想给你林砚用。”林襄冷酷无情地说。 林砚仰头朝天,极为克制地翻了一个白眼:“亲兄弟。” “明算账。”林襄接了他的话头。 林砚微笑:“你说的都对,亲爱的小弟。” 林襄起身从抽屉中取出他的体检报告单,递给林砚。 林砚一眼瞥见那几个触目惊心的红字,惊讶得下巴几乎掉到地上,他眼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三十秒后,林砚随意地扔下报告单,冷嘲热讽:“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林襄抬脚踹翻他:“你再用这口气跟我说话,我保证明天你就会出现在中东战场上,并且被削成人棍。” 林砚立刻噤声。 “我有件事想让你做。”林襄狠狠瞪了林砚,见对方安分了,才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低声道:“是我的遗愿。” 第50章 傻缺 “为什么非得闹得死去活来?”林砚一脸看傻逼的表情:“你就不能去治疗?现在还没到最后吧。” “是我自己觉的没意思。”林襄摊开双手:“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你看这世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林砚坐在椅子上,向左转一圈,向右转一圈,来来回回转了两三圈。 看得林襄头晕眼花:“林砚,我安排的事,你没资格拒绝。” “得了吧你,让我给霍哥送菊花?你安排个屁。”林砚拍拍站起身:“为兄是直男,钢铁的那种,我怎么会懂你们两死基佬的脑回路?” 林襄拉下脸,林砚心生怯意,复又坐下,拍拍大腿:“那你没了之后,你的钱,都归我了?” “嗯。”林襄双手交叉,笑眯眯地说:“其实大部分我打算捐赠。” 林砚环顾室内,寻找有没有什么凶器,能让他一榔头敲死这便宜弟弟。 “罢了,暂且不提这件事。”林襄摆手:“刚好你回来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去给老妈上个坟。” 林砚盯住他,抱臂道:“你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急着把事情都安排好?” “我不想留下遗憾。” “别说得好像你真的会死一样,祸害遗千年。” “你自我介绍吗?命大的哥哥。” “小老弟,为兄好心好意劝你,你怎么就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林砚,我帮你预定中东车位,要吗?” “……” 冬日白昼短,黑夜长,天色很快暗下来。 暮色降临,林襄抱着一捧白菊,和林砚去了公墓。 两个人拾级而上,走到半山腰的位置。陈蓉便沉睡在最靠边那座墓中,她的墓碑前放满了鲜花水果。 是谁放的,答案不言而喻。 林襄离去的两年间,一直是霍司容代他来拜祭,清明和除夕,都是霍司容为陈蓉扫墓。 “霍哥挺在乎你的。”林砚蓦然感叹。 林襄在陈蓉的石碑前蹲下,抬眼注视黑白照中微笑的养母,过往一一在目。 那年寒冬,林襄和小伙伴跑出去野游,半夜不着家,林父和陈母丢下手上的小生意,不眠不休找他。 陈母在寒风中边哭边喊:“林二,林二!” 林襄浑身狼狈,从灌木丛中窜出来,委屈屈巴巴地说:“老妈,我饿了。” 陈母抱紧他,擦干净眼泪,牵着她回家下了碗热腾腾的面条。 林父第二天花了点积蓄,买了市面上一直打广告的电话手表,为林襄戴在腕上,嘱咐他有事一定要给爸妈打电话。 后来陈蓉辞世,弥留之际,还抓着他的手,尤其不放心小儿子:“你一贯有主见,妈也不能难为你。就是对霍先生呐,你别那么喜欢他,两个男的在一起本就不容易,要是他哪天不要你了,你怎么办?” “少喜欢别人,多看看自己。老二,天大地大,各人有各人命数,妈只希望你活得自私些。你好过就行了,休管他人苦不苦,记住了吗?” 林襄抓着陈蓉枯瘦如柴的手,咬紧下唇说不出话。 陈蓉闭了眼睛,长声叹息:“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她。” 那个“她”或许指谢心,但彼时的林襄听不懂。 时至如今,物是人非。 “霍司容?”林襄不咸不淡地扯开唇角:“他只是无关紧要的外人。他也并不在乎我,林砚,你不会还奢望,霍司容没觊觎你的烂菊花吧,嗯?” “你可太粗俗了,小老弟。”林砚只能面带微笑。他跟着林襄在陈蓉墓前跪下。 天际云卷云舒,没一会儿,天光沉入昏暗。 太阳落下地平线,墓园外围路灯次第点亮。 “哥,你当初为了活命,算计我,我能理解,毕竟你这人够不要脸。”林襄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林砚:“……我现在打死你的心都有了。” “只不过,假如没有那次抽血,现在我也不会这么恨霍司容。”林襄幽声叹息:“我不能原谅他。” 林砚决定保持安静。林襄抒发心绪的时候,林砚如果敢插嘴,林襄第二天就能将他送中东玩绝地求生。 “结婚之后,我慢慢接受了,也许要这样和霍司容过一辈子。我……挺开心的,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终于是我的了。” “但我好像错了。霍司容用我交换你,他把我还给了林奇山,那种变|态老爹……霍司容,真是个鬼才。” “可没有林奇山,你也不可能像现在这富有。他给了你地位、金钱、权势,给了你整个林家。”林砚插嘴道:“林二,得失,有得必有失。” “是我自己抢来的。”林襄望着黑暗的虚空,夜色抹去墓碑形迹,唯独手机提示灯忽明忽暗地闪烁。 霍司容在不停打他电话。 “有命得,无命享。”林砚不客气地评价道。 林襄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摸索着自己的手腕,皮肤上凸起了一圈又一圈肿胀痕迹,都是他自个儿捏出来的。 “我算计林奇山,算计霍老,算计兰开斯特……却唯独,算计不了他。”林襄眨了下眼睛。 冬夜寒霜悄无声息地凝结。 林襄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两只膝盖磕着冰冷砖面,他轻压腹部,声音极微弱地叹息:“半年前林奇山走投无路,他一定恨极了霍司容。” “林奇山那种人,死之前都要拉一个垫背的。他肯定不会放过他,所以……”林襄难以支撑地弯下腰,手掌露出袖外,撑住冰冷的石砖。 冰冷和寒气激起战栗,沿手臂涌入四肢百骸,皮肤迅速布满鸡皮疙瘩。 青年眸色幽深如黑曜石,衬托得皮肤愈加苍白,额头滚落一滴汗珠,细汗一并浸湿额发,他艰难地喘了几口重气。 林砚拉住他的胳膊:“别硬撑了,去医院,早点做化疗还有救!” “我一想到他会死……”林襄紧紧合上眼帘,颤声继续:“就很害怕,害怕他死在我前边,害怕我举目无亲的世上,没有霍司容。” “那时候我发现,无论他怎么对我,欺骗伤害或者厌弃,我还是……很喜欢他。我没救了。”林襄自嘲一笑。 “所以我请人暗中保护他,以命买命,救了霍司容。”林襄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将所有真心和盘托出。 喜欢也好,遗憾也罢,爱慕眷恋痛恨舍不得,千般念头万般心绪,悉数归结于霍司容。 “但我不能原谅他……我恨他。”林襄断断续续地说。 入夜气温降得更低,空气如寒冰扎进肺腔,毛细血管收缩,细碎冰渣沿着血液流动,寒气将千疮百孔的心脏冻成僵硬石墙。 “你看这个人,嘴上说着喜欢我、爱我、离不开我,但他留给我的伤害,最刻骨铭心。”林襄闷声咳嗽。 林砚抓紧他的胳膊,一刻不敢放松:“老二,我不要你的钱了,成吧,现在就回美国,找谢董和谢夫人,那么多钱难道换不回你一条命?!” “如果我一直是金鱼脑,或许能够毫无芥蒂的和他在一起。可惜,他又让外公和姥姥将我带走。” “他一次又一次放手,却还指望我仍喜欢他?疯了吧。”林襄冷笑着评价。 “哥,折腾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理。”林襄撑着林砚的双臂,趴在他肩头,闭上眼睛轻声道:“他第一眼看上的人不是我,往后余生,他钟情的就永远不是我。” “你才是他的白月光。我就一路人,算了吧。”林襄剧烈咳嗽起来。 林砚轻拍脊背为他顺气,拉着林襄的手劝说:“别放屁了,你不在那两年,我看在眼里,霍哥为你绝食、为你失眠、为你低声下气求林奇山的助理,人家拿扫把帚赶他,当着全公司所有人的面骂他同性恋不知好歹,他都忍了,就为你。” 林襄红着眼圈望向他,林砚无语:“我是搞不懂基佬的想法了,你俩成天要死要活、爱恨交织的,有什么事说清楚不就完了?” “林襄,你以前就不是这么婆妈的人。” 林砚将他从地砖上拉起来,拽住他的胳膊说:“以前我害怕,没了你的血,我得死,我也想活,所以给霍哥写了那封信。我只想活下去,当时想着抽你点血又不要命,谁成想后来闹成这德行。” “老二,活着总比死了好,活着才有希望。”林砚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回家。” “林砚,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林襄冷笑,眼底流露出讥讽,他一把推开林砚,轻抬下颌:“我死了,这一切都是你的了。” “财富、权势、地位都是你的。”林襄仰面朝天,轻轻阖上眼帘:“你代替我活下去。” 那些实现不了的不甘心,就交给真正的白月光。他们三个人纠缠了那么久,不如将林砚还给霍司容。 让一切回归原点,让我悄无声息地消失。 “林襄!”林砚怒了:“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我不是你,也不想成为你,你们俩闹腾关我屁事,你成天要死要活摆这张脸给谁看?你以为我会心疼?你以为别人心疼你?” “放屁!他们都恨不得看你闹笑话,恨不得你悲惨到每个人都能来踏上一脚!你清醒点行吗?没了霍司容就活不下去?!”林砚抓住他的肩膀,盯住他的眼睛:“回家,治病。” 林襄看着他,林砚满脸恨铁不成钢。 眼眶一阵酸涩,四肢在寒风中被吹软,心底破开一条巨大的裂缝,阴风倒灌,整个世界龟缩为墓碑前狭窄的一隅。 恐惧与渴望交织。 林襄抱住了林砚,嗓音沙哑:“哥,我想活着。” 墓园外车灯闪烁,霍司容踏着泥泞、大衣裹挟寒风,右腿踏在地砖上,有一阵轻微刺痛,他的两条腿有着细微的不协调。 他来过这里很多次,来拜祭林襄的养母,偶尔在空无一人时,向亡母吐露心绪,他太思念林襄时,就在石碑前待很久,幻想林襄会否突然出现。 但无数次的希望,换来无数加一次的失望。 “林襄——”霍司容喊他:“林襄!” 林襄直起身,林砚回应道:“霍哥,这边!” 霍司容仓促赶来,脱下身上的大衣紧紧裹住林襄,将他搂进怀里,忍不住责问:“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襄满脸茫然:“说什么?” “林砚发来你的体检报告……我都知道了。”霍司容揉捏他冰凉的面颊,捂着林襄冻红的耳朵:“没事,别怕,这个病中期还有转圜余地。” 林襄怔忪地出神。 霍司容蹲下身,林砚帮他把林襄放在他宽阔的脊背上,于是霍司容背着他走出墓园,在林襄满心茫然之际,急匆匆将他送进市中心医院。 仍旧是价格高昂、布置居家的特护病房。 主治医生是从前那位老教授的好友,也是宁北大学医学院德高望重的教授,姓袁。 霍司容彻夜未眠,和袁教授商量林襄的病情。袁教授身边跟着两个博士生助理,一刻不停地做记录。 袁教授举着检查相片解释道:“幽门螺旋菌感染检测结果呈阳性,他的体检报告中显示做过胃镜,胃黏膜下层肉眼可见隆起。医院这边初步断定应该在中期,他年纪轻,早点做化疗、做手术切除,能治。” “真的能治?”霍司容反复再三地确认。 袁教授略一思忖,有保留地回答:“需要病人配合,维持好情绪非常重要。” 霍司容点了点头。 他走出袁教授的办公室,瘫坐在林襄的病房门口,没敢进去。 霍司容弯下身,双手抱头,手肘撑住膝盖,胸腔中憋闷了太多痛苦,他却不敢大吼发泄,唯恐惊扰房内熟睡的林襄。 他应该早就想到。 林襄离开他那两年用餐随意,饿了吃不饿就不吃,甚至林奇山给他喂催吐剂,这些都损伤了他的胃。 后来林襄回来,反复呕吐、身体发热、胃部胀痛不适,这些症状分明早就够他担忧林襄的身体健康。 为什么忽略?为什么没能及时察觉?为什么以为只是普通的胃炎? 霍司容悔恨不已,他真恨不得那些天灾人祸都分到自己身上,但为什么,它们就一次一次的找上林襄? 他还那么小。 霍司容一拳砸墙,发出压抑过后的愤怒咆哮。 闻尧挂了电话,走过来道:“已经通知了谢董和谢夫人。” 霍司容双手捂脸,嗓音沙哑:“公司的事你多看顾,没有要紧的就……不,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别找我,等林襄身体好转再说。” 闻尧点点头,郑重道:“您放心。” 霍司容高大的身躯不知何时,竟像上了年纪的老人般佝偻,他垂头丧气打开病房门。 昏暗的睡眠灯晕里,面容苍白的青年微微蹙着眉头,一对淡色的唇小幅度嗫嚅,似乎做了不好的梦,让他心神未宁。 霍司容步至林襄身边的单人沙发中坐下,两手握拳抵住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 他睡意全无,一刻不敢离开,枯坐整夜。第二天一大早,整个人便憔悴不堪,向来梳理整齐的黑发散乱得像草窝。 林襄睡醒转,四肢疲软,一动不动地躺着。 霍司容注意到他睁开眼睛,于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也没出声打扰。 奇怪的是,林襄没看见他,却似乎知道他就在身边,嗓子嘶哑干涩,张嘴问:“霍司容,你后悔吗?” 这是林襄第几次问他是否后悔,霍司容数不清,一开口便是憋不住的哽咽,他沉默了一会儿,收拾好情绪,才轻声回答:“不后悔。” 林襄眨了下眼睛,笑起来:“傻缺。” “这辈子我最想和你在一起,林二,喜欢你,我不后悔。”霍司容走到床尾,摇起他的病床,让林襄仰坐着。 林襄顺势偏头望向他,朝他伸手。霍司容上前握住,在林襄身边坐下,将那只手抱在掌心亲吻。 “其实以前放肆折腾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某天变成现在这样。”林襄轻声叹息:“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死掉。” 霍司容拼命挤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仓促而痛苦地说:“不会的,袁教授说没问题,能治。要做根治性手术,辅助化疗。” “疼吗?” “不疼,打麻药。” “哦……” 霍司容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林襄张开嘴,霍司容将杯沿抵住他唇边,喂着林襄咕咚咕咚喝下去。 “我想开了,”林襄低低地道,“等好起来,我就离开宁北。” “那我呢?”霍司容勉强地笑了笑,林襄瞥他一眼,轻抬下巴:“谁管你。” 霍司容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无论你去哪儿,我陪你。” 林襄移开视线,在心底无声叹气。 傍晚,林襄病痛发作。 霍司容打着盹,猝然惊醒,起身时撞倒了椅子,他满头大汗拍铃叫医生,然后将林襄抱起来,搂着他安抚:“医生来了,没事没事。” 林襄整个人紧紧蜷缩起来,一口咬住霍司容肩膀,病房开着空调,霍司容只穿了一件单衣,林襄牙口锋利,眨眼牙齿便咬进了肉里。 霍司容依旧紧抱着他不撒手,林襄疼得满头大汗,倒抽凉气,断断续续地埋怨:“都怪你。” “怪我,怪我。”霍司容从上至下,轻揉他后背,蹭了一掌心汗水,他痛苦不迭,却要装得若无其事:“袁教授是这个领域顶尖的专家,他说了能救,你肯定没事。” “真的?可是……好疼啊。”林襄虚弱地趴在他肩头。 霍司容扭头亲吻他侧颊,吻上了咸渍的汗水,混合着自己的眼泪,把整颗心都泡得干瘪失色。 第51章 照料 “可以做手术了。”袁教授语气笃定,他戴上银质半框镜,望向霍司容。 “手术主刀医师是我的得意门生,也是国家顶尖人才计划一员,他手术经验丰富,手上治愈案例不少。您看您要不要和病人商量,准备根治手术?” 霍司容皱眉思忖。 风尘仆仆赶来的谢董和谢夫人难掩哀伤,互相扶持着坐在候客椅上。 谢董满面铁青,谢夫人拍了拍他的胳膊。 “做吧。”霍司容哑声道,谢董抬头瞪著他,指着他愤怒地说:“林襄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闻尧赶忙劝道:“谢老,您消消气。当务之急,先把林襄救回来!” 谢宗耀重重一拍大腿:“哎!” 商量做手术时,谢宗耀夫妇和霍司容、闻尧都挤在病房里,林襄刚从昏睡中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扫了他们一眼。 “干啥,开大会呢你们?”林襄嗓音绵绵地问,霍司容将温水递给他。 林襄抱住杯子喝了两口,霍司容接过玻璃杯,就着林襄喝过的地方,将温水一饮而尽。 “襄襄,和你商量件事儿。”谢老夫人轻轻地开口:“关于你的手术。” 林襄盘腿坐起身,直直地回望着老夫人。 …… 林襄同意做手术,亲自签了手术通知书。 手术前一天,林襄非得出去玩,霍司容问去哪儿,林襄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口答:“游乐场。” 霍司容糗他:“都多大人了,还去小孩儿玩的地方?”林襄反驳:“我觉得我还是个孩子,你才是老男人。” 霍司容举起双手,微笑点头表示赞同。 在征求谢家夫妇和袁教授同意后,两人出了门。 这一年冬末,下了很大的雪。 在雪里白头,听上去似乎非常浪漫。 然而林襄注定没有这样的机会,他被霍司容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裹成摸不透风的粽子,堪称“武装到牙齿”。 即使冬天下大雪的时节,游乐场依旧人满为患,过了这场大雪,再熬两周寒冬,就是除夕,翻了一个坎,又是新一年。 闻尧开车到游乐场门口。 林襄蜷在后座,霍司容给他戴上帽子、围巾、口罩和耳罩,把林襄捂成毛茸茸的一团,这才算彻底进入“战备状态”。 林襄不想走路,霍司容走到他那边厢,蹲下身:“来,背你。” 林襄吸吸鼻子,盘腿坐在后座的身子向外倾倒,滚到霍司容背上,小心翼翼圈住他的脖子,低声念叨:“我没原谅你。” “嗯。”霍司容艰难地从雪地里站起,他右腿不太好,下雪时节受寒气侵蚀,情况更是糟糕。 闻尧忍不住为他捏一把汗,霍司容额头冒出明显的强忍的冷汗。 林襄太瘦了,忍耐疼痛背上他的霍司容却嫌他不够重。 霍司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跺,林襄呼出的热气在他耳旁席卷。霍司容一瞬间心神摇晃。 林襄拍他肩膀:“背稳点,你知道我身价多少吗?” 想起林襄存银行吃利息的资本金,霍司容哑然失笑,将他往上提了提,老实巴交地点头:“晓得晓得。” 路人大约没见过他俩这架势,纷纷侧目回头。 一个大男人背着另一个身量不低的青年,怎么看怎么诡异得慌。 霍司容还带着墨镜口罩,林襄更是武装到牙齿,无法看清相貌。 霍司容问:“玩什么?”林襄摩拳擦掌:“极限过山车。” “……”霍司容冷酷无情地拒绝:“别想了林二,老男人受不了那东西,何况就凭你身价,在上边磕了绊了怎么办?” 林襄转念一想,也是,总不能手术都没做就在上边出意外,那可真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琢磨了半天:“那你说吧,玩啥?” 一瞬间,霍司容脑海中翻涌过他年轻时演的少女本,什么浪漫土耳其、相约意大利、定情富士山,少不了必须场景:摩天轮! 霍司容心道,我可真是太机智了。 “摩天轮。”他清了清嗓子,非常认真严肃地建议道。 林襄满脸冷漠:“老男人,你好土哦。” 霍司容轻声哄劝:“去嘛去嘛。” “行吧。”林襄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摩天轮徐徐升起,不会造成像电梯那样上升时的失重感。整个世界似乎在眼前缓缓旋转,就像凝望水晶球中广袤无垠的天地。 暮色降临。 银白大雪反射出雾气般朦胧的白光,城市霓虹将夜天照亮,天地化为沉默的归墟,一直像无尽远方绵延。 行人缓缓缩小,地面渐行渐远。 林襄扒住隔窗,眨巴眼睛,嘴里呼出热气喷到窗子上。霍司容将他抱回来,在布满白雾的窗面画了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林二……”霍司容自后背抱他入怀。 林襄靠窗坐着,霍司容怀抱他,额头贴住林襄的后颈,怀着十二分的眷恋与忐忑,小心翼翼地请求:“等你好起来,我们……重新开始。” 林襄周身一僵,没有回头,直直盯着窗外。 更远处,防空灯灯束穿破光怪陆离的灯晕,直射向暗沉沉的天空,宁北市地标建筑摩天塔通身光晕流转,直指苍穹。 区块分明的城市,车流涌动,人潮翻卷。 “我……不敢了。”林襄轻声回绝:“算了吧,霍司容,咱们两清,以后……以后……” 以后——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霍司容什么也没说,只紧紧抱着他,眷恋无比地亲吻他的侧颊,“对不起。”霍司容颤声说:“对不起。” 林襄抹了把眼睛,霍司容抱住他双手揉搓。此后,摩天轮的另半程,两人相对无言。 情侣在大雪中拥抱,一家三口讨论过年需要置备哪些年货,是回男方还是到女方家过年。 老男人背着小青年,踏过漫天雪花,孤独地行走在路灯中间,影子拉长又缩短,一条人行道,通往未知旅途。 林襄坐完摩天轮就累了,疲惫地趴在霍司容肩头打哈欠。 “累了?”霍司容柔声问,林襄轻轻唔了声。 闻尧撑伞前来:“先生,医生交代不能在外边久待,咱们回去吧!” 霍司容扭头询问林襄的意见:“林二?” 无人回应,霍司容再喊了一次:“林襄?” 闻尧伸手试探林襄鼻息,拍了拍霍司容肩膀:“睡着了。” 霍司容松了口气。 翌日,谢家夫妇、霍司容和闻尧将林襄送进了手术室,林襄眨巴着眼睛问:“真的没问题吗?” 霍司容便耐心向他解释主刀医生有多么多么牛逼,林襄满脸认真地听完,搓着双手说:“那好吧。” 霍司容俯身吻了下他眉心,林襄闭上眼睛,被推上了手术台。 那天或许等了很久,等到霍司容以为他们已经到了生死之距,也许是地老天荒。 色彩自眼前消失,一切都化为令人烦躁的灰白,唯有手术室门楣上亮着的灯炫目。 林襄终于出来了,他闭着眼睛沉睡。 袁教授和主刀医生讨论后,尽职尽责地同家属汇报情况:“病灶已经切除,术后要定期口服化疗药辅助化疗,过程可能有点辛苦,忍过去就能痊愈了。” 就像三万里长征,历经艰难险阻、起落沉浮,温柔的黎明放出希望曙光,在终点尽头向所有煎熬的旅人挥手,于是人们缴存了仅余的气力,去追赶足够明亮的朝阳。 “谢谢,谢谢!”谢宗耀拉着袁教授和主刀医生的手,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 无论贫穷富贵、三教九流,面对棘手的疾病时,态度大抵是一般的,得到医生襄助被免去了死刑判决,定然将对方视若神祇。 当生命被放在生与死的称盘上较量,钱财、名利、地位悉数化为虚无。人世间亘古不变的公平,只有生死。 术后三天,林襄住在设备齐全距离护士站最近的特级监护室。 霍司容认真地翻看了医嘱,得到医生再三嘱咐,学了三层的医学专业知识,尽心尽力地照顾林襄。 化疗毒副作用较强,林襄吞下口服药没多久,就四肢发麻、直犯恶心,躺在床上头昏脑涨地念叨:“老霍、老霍……” 霍司容替他擦了汗,不停地为他揉捏双腿和两条胳膊。有些手法是他从自己的疗养师那儿学来的,他焦头烂额地用在林襄身上。 林襄开始掉头发了,他嫌丑,非得戴上帽子。霍司容将帽子送去杀菌消毒密封处理后,拿回来给他罩上。 途中林砚来过几次,每次都要惨无人道地嘲笑林襄秃头。林襄气急败坏地叫嚣明天就把林砚送中东。 霍司容不太想见到林砚,林砚一来,他就专心致志拿着帕子给林襄擦手,林砚喊霍哥,霍司容也不答应,恍若未闻,于是林砚识趣地走了。 林襄摸着下巴,目送林砚离开的背影,回头糗霍司容:“白月光走了,快去追呀!” 霍司容按住他的肩膀,低头咬着林襄不肯罢休的一张嘴,狠狠吧唧了两口,意犹未尽地抱住他说:“你就在我面前,追什么追。” 林襄转着眼珠子轻哼,一脸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霍司容哑然失笑,继续为他揉捏僵硬麻木的四肢。 整天躺在床上实在太无聊,林襄翘着二郎腿翻岛国中二漫画,念叨着等被放出去他立刻推翻特朗普政府,建立新中国海外殖民地。 霍司容倒是清楚林襄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妄想。 前一天林襄腹中不舒服到极点,他还叫嚣着要回去找赵导补拍《纵横》最后一幕,真刀真枪把苏秦五马分尸,当时霍司容后心发凉,好险没掐着林襄的脖子咆哮:“你竟敢谋杀亲夫!” 有一天,林襄看电视,看到一个介绍当代作家的栏目,没看两眼,立刻拿起枕头狂怼无辜的霍司容:“换台!” 老男人满脸心酸指着他手边道:“遥控器在你那儿。” 林襄抓起遥控器丢进霍司容怀里,气呼呼地躺下,用被子裹住了脑袋,假装听不见、看不见、不知道。 那时候,霍司容就明白,林襄心中的文学梦从未熄灭。 无论历经多少沉浮、岁月侵蚀、灵感尽失,在一贫如洗和富贵骄纵后,一以贯之的,仍是林襄曾视作梦想的东西。 霍司容坐在床边,将林襄连被子带人抱起来,隔了一层棉被贴住他的面颊,轻声道:“襄襄,我和张梓昊殊有缘分,关系不错,他听说你病况,过两天来这儿探望你。” 怀中人似乎在发抖,霍司容将他搂得更紧。 之后谁也没说话,万千冬日暖阳洒遍窗棂,枯枝败叶间鸟雀啁啾不休,冬天过去,春天似乎就快到了。 良久的沉默后,一声微不可察的“嗯”在寂静如湖面的空气中,涟漪摇曳蔓延。 张梓昊来后,和林襄聊了许久。 霍司容沉默地守候在病房外,隔着门上灰蒙蒙的格窗,眼也不错地注视林襄。 许是张梓昊说起有趣的事,林襄脸上绽开了笑容,张梓昊递给他最新的两期《青萌》杂志,林襄颇为珍惜地抱在怀里,向张梓昊重重点头。 “文学来源于现实生活,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能写出作品。”张梓昊说了几个陷入瓶颈的作家的例子,拍了拍林襄肩膀:“我们共用一套文字,但能变换出如何丰富的句式、遣词造句、发抒真情,全看你自己。” “不要轻言放弃,觉得没灵感时才更要用笔去写,总会云开月明。”张梓昊非常官方地说道。 或许这些大同小异的劝诫,在任何一期如何坚持写作的期刊上司空见惯,但于林襄来说,是曾经坚持的信念破开重重密布阴云,踏过三年破碎斑驳的光阴,重向他伸出了手。 也许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只要还在呼吸。 张梓昊走后,霍司容提着一台轻薄型笔电进来,林襄看了一眼,似有所觉,不过什么也没说。 林襄的右手上一直挂着点滴,在输营养液。 霍司容在他面前搭起小桌板,将笔电打开,开机搁置于桌板上,林襄就用左手一根食指戳键盘,把霍司容看得狂憋笑。 小林同志认认真真戳了半天,三百字都没戳到,他顿时气馁,推开键盘若无其事地说:“不写了不写了,不想写。” 霍司容坐在他背后,胸膛贴住了林襄后背,隔着一层单薄棉衣,林襄似乎能感到身后滚烫的胸膛下,一颗结实有力的心脏砰砰跳动。 林襄恍惚出神之际,霍司容将笔电推开,垫上一张方格稿纸,将中性笔塞进他手心,然后捏着那只手,笔尖轻点白纸,抿住林襄耳朵尖,自认为非常霸道总裁地宠溺道:“我带你写。” 林襄一脸冷漠:“老男人,你可太土了。” 霍司容大惑不解,暗暗琢磨,不对啊,这不是小说电视常用撩妹情节吗?难道因为林襄是个男孩儿所以不管用? 霍司容咳嗽一声掩饰尴尬,不依不饶道:“那我不管,快点,你想写什么,” “写……”林襄仰头思考半天,苦恼地说:“写小黄文?” 霍司容一口老血喷出来。 那天晚上,老男人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摧残。林襄手写一篇十八禁限制级艾斯爱慕虐心虐身虐吐血小黄文,受的名字叫霍司容。 因为化疗的副作用,林襄手指无力,捏不住笔,于是霍司容捏着他的手,逮住笔,一笔一画一字一句地在稿纸上划拉。 那架势看着就跟集合两人之力完成一篇惊世骇俗的大作一般。 实际上,林襄边念边指画:“霍司容被轮了。” 老男人:“……” 过程中诸多惨状略去不表,反正写完小短篇后,霍司容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深切地感受到林襄发自内心的恨意。 林襄写完还不解气,颐指气使地吆喝霍司容:“去,发到微博上。” 霍司容满脸血带泪,心道,黄|暴,分分钟封你号。 深夜时,林襄难受醒了,霍司容问他哪儿难受,林襄说到处都难受。 其实化疗对人的身体影响很大,但不这么做,怎么治好病。林襄哭着说:“我不治了!”霍司容将他抱进怀里:“听话,再观察一个月,咱们就出院。” 霍司容比他更难受,林襄住院这段时间以来,霍司容衣不解带地照料他,几乎比林襄本人更清楚他的身体状况。 林襄就算睡着了也不安生,随时都能疼醒,他说不出哪儿疼,偶尔还会喘不上气,医生检查完说都是化疗后的正常症状,气得霍司容差点大骂他们庸医。 林襄打了很多止疼针和止吐针,打完就手脚无力地靠在霍司容怀里,身心俱疲:“以后,我一定坚持每天锻炼身体,保持健康最重要。” 霍司容两条胳膊圈着他,低头亲吻林襄的顶毛,想哭不敢哭,憋出一个极难看的笑,鼻音厚重地答应:“好,回头给你报个太极班。” 谢老夫人不远万里跑去寒山寺给林襄求福,又瞅着庙中灵气葱酝,排了老长时间队,为林襄算了一卦。 摇头晃脑、讲话跟念经似的算命道人说:“大富大贵的好命相,只是这两年劫难颇多,若安稳度过,日后平安喜乐,健康长寿。” 谢老夫人得了上上签,又不辞辛劳向周围人请求佐证,互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说那道人算卦灵得很,有一卦说一卦,吃透了周易和天道,他断下的好卦,自然是福泽绵长。 谢老夫人高兴,一挥手又捐了许多香火钱,兴冲冲地回了宁北,把老道人说的卦一五一十道给林襄和霍司容。 谢宗耀斥责她迷信,谢老夫人不以为然。 谢家夫妇走后,霍司容就搂着林襄,亲吻他的眉毛、鼻子和眼睛,最后落到唇上,轻轻地很温柔地说:“听到没,你要长命百岁。” 林襄被他啃得昏昏欲睡,抹了一把脸上的哈喇子,小小声嘀咕:“你怎么狗啃骨头一样,烦人。” 彼时黑灯瞎火,霍司容不说家属陪护床,非要跟林襄挤一张床上,林襄背对着他,霍司容的脸就贴着林襄后颈窝。 林襄惊醒了,他迷茫地问:“你怎么又哭了?小学生吗?” 霍司容吸吸鼻子:“我没哭。” 林襄耸耸肩膀:“我的衣服都被你哭湿了。” 霍司容恼羞成怒,戳着他后腰,捏了一把:“就你话多,睡觉。” 林襄翻身面对他,黑夜中,他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道:“我现在相信了。” “信什么?” “你大概真心,爱我爱得不能自拔。” “……”霍司容摩挲他的后颈:“小没良心的,我从来不开玩笑。” 黑暗中,霍司容没看见,林襄脸上原本带着的戏谑笑意逐渐淡去,眼底一派冰冷,他压了嗓音,合上眼帘:“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快完结啦~ 第52章 地板君 除夕当晚,谢老夫妇、霍家老两口、霍司容和林襄挤在一间病房里过春节。 到春节时,林襄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可以出门溜达那种,不过霍司容实在担心他,非常固执地拒绝了林襄出门放风的请求。 四个老人,一个老男人还有一个小青年,六人围在临时搭起的小圆桌前,一边畅想未来,一边吐槽自家孙子有多少多少坏毛病。 霍承德说:“这小比崽子不听话啊,把人气出毛病来,背着我们两老和你们家崽崽结婚,说什么追求真爱,哎!” 谢宗耀感叹:“我都劝了他多少次,让他别回国了,他非得回来当这个编剧,好赖不赖又和霍司容纠缠上,哎!” 霍老夫人和谢老夫人不约而同给自家老头子喂酒堵嘴,相视一笑,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不好意思,献丑献丑。 林襄只能吃一些流食,他终于放弃考验欧非的抽卡游戏,转而在菜比荣耀中驰骋翱翔。 霍司容:“张嘴。” 林襄:“啊。” 四老:“……”那一刻,四位老人不约而同地心想:这架势,要复婚了??? 林襄不打匹配,只撸排位,一眼看到对方的英雄角色比自己花哨,胳膊肘戳了戳霍司容的胸口:“这是皮肤吧。” 作为一名上了年纪、事业有成、人生阅历丰富的老男人,霍先生表示对游戏丝毫不感兴趣,他随意地扫了一眼,哼声:“应该是吧。” 这局结束后,林襄立刻充钱把皮肤买了。 “打折!” 在霍司容鄙视的注目中,林襄拍桌解释:“你看,皮肤打折券!” “是啊,”霍先生说,“麻花藤亏得都坐公交了。” 林襄重重一哼,转身背对他,偷偷把商城皮肤搬空。 许是应了老道人的福卦,翻了年,春天来临,林襄的确慢慢好起来了,又像以前那般,能跑能跳能吆喝,每天理直气壮支使霍司容背着他上下楼梯。 林襄在医院住到三月份,袁教授认为他可以出院了,霍司容百般拒绝:“再观察观察。”他总是担心林襄的身体再出毛病,待在医院里总要方便些。 三月末,草长莺飞。 林襄吃够了清汤寡水的饭菜,指挥霍司容道:“去买林福记的鸭脖,只要肉不要骨头。” 霍司容叮嘱他别到处乱跑,亲自开车去了。 林襄摸出枕头下偷偷藏着的信用卡,简单收拾一番,戴上棒球帽溜出医院。 他先去买了一部新手机,装了新话卡,和远在美国的谢家夫妇联系了,又用自己的身份证和护照买了出国机票。 霍司容回来时,整间病房空空如也。 夕阳西下,光线穿过窗棂洒落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老男人一手提着五香去骨鸭脖肉,另一手拎着顺路办的健身卡,孤零零地杵在门口,身后是来往频繁匆忙的护士医生,眼前是空荡荡的病房。 林襄什么也没留下,他跑了。 霍司容又一次失去林襄的踪迹。 · 夏初傍晚,岛国福冈游船上。 一楼大厅人满为患,舞台上,交响乐团在指挥和乐谱的双重指导下,演奏着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舞曲。 大厅布置奢华,金碧辉煌,入目皆是一派耀眼的灿金。 一个身穿小礼服的漂亮青年窜进人群,灵活地四处游走,恍然间,他似乎发现了意外情况,笑着辞绝了女性舞伴的邀约,将高脚杯放回餐盘,低头疾步向门口走去。 他身后,几个作服侍生打扮的年轻人立即悄无声息地跟上。 林襄招呼了一艘小艇将他载回岸上。 路边停放了一辆摩托机车,若是了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阿普利亚的RS机车,摩托赛车级别的用车。 林襄用手机遥控解锁,翻身上车,身后那几个年轻人打开通讯耳麦:“目标已定位,重复,目标已定位。” 接下来的场景,堪称美国大片拍摄现场。 机车轰鸣,飞驰掠过嘈杂人群,成功换来路边夜饮群众的侧目,啤酒瓶砸了一地,酒液漫天乱飞。 紧邻的公路上,路虎和保时捷组成的车队咬紧机车,围追堵截而来,衣着暴露的年轻姑娘高声叫好。 林襄极限漂移甩尾,一记漂亮的九十度转弯,紧追他身后的保时捷撞上了路灯铁杆。 直升机上,身材高大的男人摘下墨镜,唇角噙着冷酷无情的笑容,航拍机传来实时追捕画面,林襄百忙之中甚至抽空对准航拍机比了一根小拇指。 直升机上的男人咬紧了后槽牙,仿佛在牙关间狠狠咀嚼过,一个字一个字嚼碎了往外蹦:“林、襄。” 霍司容高价请来的武装力量倾巢出动,追着林襄绕全球跑了三个月,终于在福冈捉到他的踪迹。 这兔崽子真是太能窜了,霍司容每每要捉住他,林襄都能凭空消失,现在霍司容打通关节,布下天罗地网,就不信林襄这只瓮中鳖还能跑脱。 两百人的追捕队终于将小林同志逼近了死胡同。 一群人将林襄团团围在跨海大桥上,海风呼啸,波涛翻卷,直升机堪堪停在机车面前,霍司容黑着脸从绳梯上下来。 林襄取下头盔,一脚蹬地,海风卷起他柔软散乱的头发,吹得林襄脸都快歪了。 他很不耐烦地将头盔挂到把手上,望着霍司容轻挑眉梢:“花我的钱抓我,霍司容,你还挺会。” 霍家的钱、林家的钱、谢家的钱全都是林襄名下财产,他跑人后,霍司容成为公司名义上的代管人。 为了请人抓林襄,花费巨大,差点导致公司资金链断裂,把几家大银行吓得接连一周上门,苦口婆心劝霍先生三思后行。 然而霍先生一意孤行,卖掉两家海外子公司,终于在福冈堵住了林襄。 “骑这东西太危险。”霍司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林襄胯|下的机车,迈步走向他,语气和神态都相当沉稳。 只有霍司容自己知道,这一刻,他浑身上下都在冒冷汗,因为恐慌和兴奋。 恐惧林襄下一秒蹬车跑人,兴奋于与他再次重逢。 “跟我去医院,复检。”霍司容逼近了林襄,紧紧盯着他,确定眼前人便是他朝思暮想、抓了两月的小兔崽子。 林襄的礼服外套早就扔不见了,内里只穿了一件白衬衣,纽扣解到第二颗,正好露出半截锁骨。 霍司容的目光放肆地黏在他身上,仿佛要用那双眼铭记他,逐渐下移,林襄往后仰身,非常有危机感地反问:“看什么看?” 霍司容面无表情,抬手将林襄的扣子严丝合缝扣上,“我看,可以,别人看,不行。”霍司容沉声道。 林襄一脸冷漠:“哦。” 霍司容弯身,侧首叼住了林襄上唇,桥上河风猖狂,吹乱衣襟,未来得及及时修剪的刘海部分遮住视线,只有唇间温热的触感,林襄飞快扭头躲开:“大庭广众的,耍流氓啊?” 霍司容笑了笑,目光深幽如潭,搂紧了林襄削瘦的腰,脑袋下压贴住他颈肩,仿若珍宝失而复得的叹息:“回家吧,林二。” 林襄回了宁北,霍司容借照顾他为由,直接将人带回别墅。 卧室置备了齐全的医疗设备,霍司容特地请了一名家庭医生,就住在离他们较近的地方,方便随时上门。 林襄翘着二郎腿躺在小沙发上嗑瓜子,一条腿抖成了筛糠:“我差不多好了。” 霍司容手里捏着林襄的拍片,对光认真细致地观察,发现没什么大碍,和医生结论匹配,悬在心口的大石方才肯落地。 《纵横》进入播放档期,在央视和两家卫视台同步播放,这种历史改编剧一般很难火起来,尽管有霍司容撑场子。 收视率和预料的差不多,不咋高。对霍司容而言,是他这么多年影视生涯最冷门之作。 然而林襄回来后,整天抱着这部片子看个没完,碰到霍司容被虐环节,林襄必得把录像翻来覆去多瞅几遍,瞅得霍司容头皮发麻。 《纵横》大结局当天,林襄正好生日。霍司容问他想怎么过,林襄撇了撇嘴,回道:“不怎么过。” 过了这一年,林襄就二十五了。 霍司容此人没什么浪漫细胞,实在编凑不出如何高端的讨欢心手段,拉着林襄非得带他再去坐一圈摩天轮。 至于目的,霍司容不曾明说,但林襄心里门儿清。 老男人铁了心,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当摩天轮升到最高空,林襄再一次感到悬空的不适,他有些头晕目眩。 霍司容抱住他,趁他脑子最迷糊的时候,不依不饶地恳求:“林襄,我们重新开始。” 林襄一脸冷漠,回头道:“滚,不可能。” 这次拒绝得比上次还狠,直接让老霍同志滚蛋。 老霍同志非常伤心,深感他的事业起步艰难,要将胜利旗帜插上白宫的理想依旧遥远,他有一颗赤诚之心,奈何组织警惕他这个有历史过错的人,好歹没将他扼杀在希望的摇篮里。 林襄忍了很久,终于说:“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特么……恐高啊。” 老霍:“……那你还想坐极限过山车?你还跳伞?” “挑战自我嘛,其实当时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下边一堆王八蛋看着,我总不能当场尿给他们看对吧。”林襄转身向里,轻轻叹气:“那时候,我觉得越害怕恐惧越要去克服,可惜没什么用,我反而更恐高了。” 霍司容想了想,拍胸脯道:“那以后这种情况,你躲我怀里。” 林襄:“……” 霍司容:“你来,我就在这儿。” 林襄全程姨妈微笑脸,等下了摩天轮,他戴上墨镜冲出游乐场,火烧火燎的急,跟兔子被烧了尾巴似的。 霍司容追上他问:“这么赶,怎么,害羞?” 林襄回头啐他:“呸,纵横大结局了,快点,你要被五马分尸了呢。” “……” 《纵横》全片拍得林襄非常满意,就是最后苏秦被五马分尸的场景,只是一个简单的摆设动作,之后镜头拉远,将那血腥一幕不动声色地掩入镜头之后。 林襄觉得这一幕不够真实,霍司容满头黑线:“你果然想谋杀亲夫啊!” 林襄轻哼两声,径直从冰箱摸出小甜点,拿着勺子舀一块吃一块,微狭双眸若有所思。 霍司容蹲在地上作窦娥状,冤得不行:“我好歹是你前夫嘤嘤嘤。” 剩下的时间两人一人一台电脑,林襄带霍司容打副本,老霍手残,起手就用一个反弹技能团灭了自己人,震惊队友,吓傻林襄。 出本后,林襄开了老霍仇杀,接下来这片地图每一个角落都留下老霍躺过的痕迹,俗称“擦地板”。 老霍在林襄那儿喜提新外号“地板君”。 林襄揍霍司容揍累了,霍司容见他放下鼠标,立刻乖觉地凑上来,为林襄揉胳膊按腿,非常不知耻辱地舔道:“打累了?来,给你揉揉。” 林襄问:“你以后打算干嘛?” 霍司容说:“赚钱娶老婆。” “……”林襄保持微笑:“好有理想哦老男人。” 霍司容感到胸前的红领巾更亮了。 “你呢,你想做什么?”霍司容仰头望着他,林襄目光闪烁,他微微扭头,避开霍司容赤|裸裸的直视,低声说:“不知道啊……” 霍司容记得三年前,他问林襄,你以后想做什么,那会儿林襄丝毫犹豫都没有,一口回答:“当一个作家。” “我想看你继续写作。”霍司容将他的双手抱进怀里,很温柔地注视他:“你离开那年我和宁北大学沟通过,保留你三年学籍,过了今年你再不回学校,可就无法完成文学系学业了。” 林襄眨了眨眼睛,仓促地说:“都这么久了,以前的东西早忘了。” “仇倒是记的很清楚。” 林襄抬脚将他踹翻,霍司容爬起来凑到他身边,拉着林襄的爪子亲了又亲,蹭着他说:“既然没放弃,为什么不坚持呢?” 那是因为坚持很可能得不到结果。林襄盯着他,摇了摇脑袋,什么也没说。 林襄终于肯再次踏进霍司容为他置备的超大号书房,霍司容将笔递给他:“不用什么灵感,做你想做的事。” 那些曾淹没在浩荡风云后的文字,化作漫天炫目星辰,他们从亘古的光阴深处迤逦而来,讲述着一唱三叹的故事,幻化出世间万象、人生百态,所谓悲欢离合,都在一支笔杆下,匆匆行来,笑着走远。 林襄终究没有再回学校,他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 中篇作品,小说名叫《他一生的流浪》,霍司容做了他的第一个读者,张梓昊是第二个。 张梓昊非常激动地上门拜访林襄,他说:“你要坚持。” 无论浪漫派还是现实主义,意识流或者平铺直叙,文学始终不曾断流。张梓昊对林襄说:“其实文学一直繁荣,只是等待被发现。” 霍司容自掏腰包改编了林襄的作品,自导自演,最后文艺片竟然出乎意料达到了商业片的效果,文艺圈和市场两方面的反响都很不错。 文艺圈觉着这部电影非常具有艺术家气质,市场上则反馈,观众从主角流浪和坚持的旅程中看到了勇敢和不放弃的自己。 电影在宁北首映。 首映式当天,霍司容站在台上,林襄坐在台下,他们遥遥对望,相视而笑。 彼时,岁月无声流逝,唯有风承载着山林、河海、湖泊、灌木的印迹,席卷过每一段仓促或缓慢的光阴,踏着如歌行板,欢笑而至,亦载笑而归。 第53章 番外 我记得十岁那年第一次认识霍司容,他就非常有名了。 那时候老妈还有一颗少女心,会追电视台热播的偶像剧。 霍司容饰演男主,穿着白衬衣和黑长裤,像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我们班女生人手一张霍司容的卡通贴。 后来我发现,他真人比卡通贴好看多了。 霍司容来我们家那天下午,老爸一直在抽烟,我蹲在老爸面前,瞅着他胡子拉渣的脸,他满面愁容。 老爸说,霍司容要带走哥哥。 我很惊讶,没想到卡通贴上的头像竟然变成本人,而且他认识林砚、他要把林砚带走。 这件事,哥哥从来没跟我说过。哥哥有很多自己的小秘密,他不允许我知道,那就算了。 我绕着霍司容转圈,悲伤地发现我的个头只到他腰间,我仰头盯着他的脸,很诧异地问:“你叫……霍司容?” 屏幕中分明很温柔的脸此刻却一片冷漠,小孩子的感觉总是很敏锐的,他的喜欢和讨厌我都能一清二楚地分辨出来。 他似乎,嫌弃我们这样贫穷落魄的一家人,除了林砚。 果然,霍司容用不客气的语气勒令:“让开。” 我把嘴里嚼的泡泡糖吐到他裤子上,撒腿跑了,去找何思远和王断腿,向他们炫耀我家来了明星。 结果我刚跑下楼,就被另一个男的拦腰抱起来,他将挣扎的我送回家,然后不顾老爸反对锁上门。 “闻尧,把他放下来。”我听见霍司容说。 然后笑眯眯的男人将我放到地上,一根指头抵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暂时不能出去,小朋友。” 老妈做了很丰富的饭菜,霍司容看也不看一眼,他反复强调:“我会照顾林砚。” 老妈背着他偷偷抹了把泪,老爸很颓丧地说:“林砚是我们儿子,他跟你走了,以后还回来吗?” “成年之前,不会。”霍司容冷酷道:“你们这样的家庭,无法给林砚提供优越的生活环境。” 优越?优越是什么意思? 我拉了拉老妈的衣角,小小声喊:“妈妈……”老妈将我抱起来放到餐桌前:“襄襄你先吃饭。” “哥哥要走了吗?”我警惕地问,老妈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一如既往的温柔。 彼时老哥住校不在家,他初三了,要准备中考。 我不知道哥哥是否愿意和霍司容离开,但看霍司容的意思,不管哥哥愿意与否,他都必须跟着霍司容离开。 我舍不得哥哥,跳下凳子跑到霍司容面前,双手合十拜托道:“你别带哥哥走,我一个人不好玩。” 霍司容只拉低视线扫了我一眼,我吸了吸冒出来的鼻涕泡,他一脸嫌恶:“脏兮兮的。” 我备受打击,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回了餐桌,时不时偷偷打量他一眼。 闻尧坐在我对面,不客气地大口夹菜吃饭,他挑了一块炒鸡蛋到我碗里,打趣问:“你老看他干啥?喜欢他?” 喜欢?什么意思?是什么喜欢?是我对隔壁老王家二闺女那种喜欢吗? 我摇了摇头,眨巴眼睛,恳求他:“你们别带走哥哥,好不好?” 闻尧耸了耸肩,笑眯眯地回答我:“不可以哦,我决定不了,你要恳求他。” 他用筷子头指了指站在客厅中央和我爸妈对峙的霍司容。 那天,老妈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只有我和闻尧尝过了味道。 最后,霍司容说:“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就一直堵在这里,直到你们同意为止。” 那时候霍司容年轻放肆,霸道强硬,他的喜怒很容易表现出来,他行事的手段还带着年轻人固有的偏激和冲动。 那天晚上,闻尧走了,霍司容却留了下来。 但我们家只有两间卧室,一间是老爸老妈的,另一间是我和哥哥的。 霍司容不可能睡我们家的木质沙发,那太硬了,他就只有睡在我和哥哥的房间。 老妈说:“襄襄,你来跟我和爸爸睡。” 我拒绝了,抱着枕头堵在我和哥哥的卧室门口,拦住了抬脚欲进的霍司容,凶巴巴地说:“不行!不让你睡这儿!” 老爸老妈面面相觑。 霍司容目光阴沉地盯住我,大约过了三四秒,在我忍不住后退让开时,他一把将我抱起来:“那你就跟我挤挤。” 我每次睡觉都脱得只剩一条内裤,霍司容却连外套都未曾取下,我钻进靠墙那一边,我和哥哥的床小,放上霍司容这个成年人,就显得有些拥挤。 我背对霍司容,后心贴着他的外套,闷闷不乐:“你不能带走哥哥。” 霍司容似乎不屑回答,我转身面向他,盯着他的侧脸说:“不准你带走哥哥!” 天可怜见,这个人一直活在荧幕里,乍一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几乎每次看到他的脸都会感到不可思议、头晕目眩。 以至于刚气势汹汹地说完不准,我就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一眼。 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对遥不可及的神祇的亵渎。 那时我刚好感冒,不停地吸鼻子。霍司容烦不胜烦:“你就不能别吸了?” 我非常生气,愤怒冲昏了头脑,立刻撑起上身将冒出来的鼻涕泡全蹭到了霍司容的外套上。 我看到他抬起巴掌试图揍我,立即条件反射缩起脖子脑袋和肩膀,然后我听到他窸窸窣窣脱外套的声音。 外套下他就穿了一件polo衫。 “为什么不能带走你哥哥?”我听到他说:“我是为他而来,我能给他更好的一切,为什么不能带走他,难道留着他在这儿跟你们吃苦受累?” 我觉得,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没有吃苦,也没有受累。 我很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什么又叫“为他而来”? 那时候我依稀记得语文课上学过一个词语叫“嫉妒”,可我不懂它的意思,却早早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有一个金光闪闪的人出现在我家门口,却是为他而来。 我不开心,究竟失落于哥哥的离开,抑或失落于好事落不到我头上,不得而知。 我睡觉很不安分,中途被霍司容拍屁股揍醒,那时我整个人已经爬到他身上,霍司容平躺着,我俯趴在他身上,哈喇子甩了他一脸。 “对不起。”我从他身上爬下来,他侧转身面对我,很自然地将我搂进怀里,他的胳膊就像过于滚烫的铁钳,霍司容说:“算了,睡觉。” 霍司容在我们家蹲守了三天,我每天变着花样往他身上蹭鼻涕泡,每每气得霍司容跳脚,我就冲他做个鬼脸,爬上老爸的自行车,被送去上学。 我没有告诉别人,霍司容来我们家了,那是一个秘密,太美好的东西就想藏着掖着,不与旁人分享。 那天下午我背着一堆作业回家,霍司容走了。 老妈拉着我的手说:“襄襄,以后爸爸妈妈只有你了。” 哥哥也走了,他放假回家后,同意跟霍司容离开,老爸老妈再没有阻止的理由。哥哥就说了一句:“我又不是你们亲生的。” 那时太复杂纠葛的含义我不懂,只知道,哥哥和霍司容都走了。 霍司容给我留了一张字条,上边写着:小崽子,好好学习。 我沉默地把字条夹进铅笔盒子。 没想到,一个月后,哥哥竟然回来了。是闻尧送他回来的,闻尧说:“霍老威胁霍司容,林砚现在留在那边太危险。” 闻尧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再回来接走哥哥。我眨巴眼睛问他:“那他还来吗?”闻尧笑眯眯地点头:“会的,小朋友。” 这一等,转眼四年,途中经历了老爸去世,老妈病倒,我们家彻底一贫如洗。 我十四岁那年,哥哥高三,霍司容又来了。这次他停留的时间甚至不超过一小时,等我回到家,他已经收拾了哥哥的东西,打算离开。 我想了想,喊住他:“叔叔!” 霍司容回头,皱了皱眉毛:“你叫我什么?” “叔叔,”我说,“霍叔叔。” 霍司容好险没发怒,他警告我说:“叫哥,我没那么老。” 我轻哼,不以为然:“叔叔,你要走了吗?” 霍司容愤怒地走回我面前,那时我到他胸口,他抬起巴掌按住我的脑袋:“臭崽子,你还是这么矮。” 我倾身抱住他,霍司容等了一会儿,见我不肯撒手,才不耐烦地将我推开。我说:“叔叔,你命里缺我,要不你常来看看我。” 他说:“臭崽子,你都多大一人了,还撒娇呢?” 我闷闷不乐地放开他,霍司容又拍了拍我的脑袋,他们走了。 一去三年将近四年。 在我苦恼于高中毕业后找什么工作时,高三回家的那天下午,霍司容竟然再次出现。 我没想到那辆黑色私|家车是他的,否则我应该多往上边贴几颗口香糖。 我其实快要把他忘了,他突然出现在我们家窄小破旧的客厅,我感到不可思议。 这一次,他终于为我而来。 那时我个头已经到他胸口了,霍司容比三年前更成熟内敛,他的容貌不曾发生太大变化,性格却沉稳得多。 我随口开着恶劣的玩笑,越过他,去厨房帮老妈准备晚餐。 那天晚上,霍司容说明来意:“林砚希望林襄继续读书,你们家情况我也了解了,这次过来是支助林襄读书费用的。” 第54章 番外2 老妈非常感激,起初霍司容带走林砚,让爸妈都怨他怨了好一阵子,后来依稀打听到哥哥过得很好,便都释然了。 霍司容没吃几口,我以为他嫌弃我们家简陋的饭菜,我和老妈都没有多劝。 饭后,我帮老妈收拾了碗筷。 老妈身体不好,早早休息了。我整理厨房,霍司容走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道:“你这几年,过得怎样?” 我简直受宠若惊,没想到有一天,还有被他关心的分。我想了想,点头道:“挺好的。” 我低头继续擦碗,他大概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莫名其妙道:“长高了。”我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你爸死了。”霍司容直白地问:“你们家靠什么为生?” 老妈帮人家看摊子,我偶尔出去打点零工,其实还好,我们家还有政府给的补助,我的学费也全免了,再加上老爸去世前留下的积蓄,足够我平稳地过完高中。 但我没有一五一十一问一答地告诉他,其实我不喜欢他毫无感情的那句“你爸死了”,太冷血了。 但有些事,没有落到他头上,他体会不了,很正常,我并不生气。 后来我才明白,霍司容对父亲这种字眼之所以冷漠,完全是因为他爹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缺乏对父子感情的共情。 但那时候我只是回头,笑着回答他:“你看我是不是又年轻又帅,我被富婆包养了。” 霍司容似乎信以为真,他站在我身后,看了我许久,直到我走出厨房,洗漱完毕后端着水果盘回到卧室。 霍司容站在相片前,是我和哥哥的合照。他背对我,我不知道他在看相片里的哥哥,还是看我,但我觉得,他是在看年少时的哥哥。 后来的一切,我敢举起双手双脚发誓,全都是意外,绝对是意外! 说来羞耻,我曾出现过梦遗,那时候梦里的对象还不是他,那天之后,就变成了霍司容。我很害怕。 但我也知道,霍司容眼里没有我,只有哥哥,我于他而言,便是随手捞一把的被施舍对象,渺小卑微如同蝼蚁,他那么灿金耀眼的上等人,无论如何是看不起我的。 无所谓,我不在乎。 霍司容给了我闻尧的号码,我每隔一周会和他通电话,这种情况持续到高三毕业。 我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霍司容将我接到霍家旧宅。 那间屋子太大了,我恐慌于迷失其中,于是半步不离紧跟着霍司容,他带我进了一间宽敞的卧室,那张床大得似乎看不见边际。 霍司容带着命令的口吻:“去洗澡。” 我似乎意识到某种不寻常,依言进了卧室附带的洗浴间。 我洗完后,霍司容进去了,那时我坐在扶手椅上,心跳加速,昏头昏脑地想:要不,跑了吧。 我不知道和女孩子做这种事是什么感觉,因为那时我只敢嘴上没把门,实际上,我拉个女孩子小手都会紧张脸红。 何思远曾经评价道:“纯情,太纯情了!” 那时我也不知道会那么痛,虽然似乎能想得到,那种感觉并不太好受。但好像就在霍司容怀里,关乎身体的疼痛都可以赦免,更多的,却是我并不清楚,霍司容是否想我喜欢他一样在乎我。 有些事注定痴心妄想,我却不愿意就此罢手,自然而然忽略了霍司容更在乎哥哥这个事实,满心痴望地想着他怎么看待我。 于是直到他中场休息,我掰着指头一件件数给他听。 我多么希望,他对我好一点。 不求甚好,只求他像我十岁那年,用胳膊将我抱进怀里,不太温柔也不太冷漠地说:“算了,睡觉。” 注定是妄想了。 我摆出了自己的条件,但他毫无反应,甚至非常冷淡,我有点生气,于是破罐子破摔:“你嫌弃我,我知道,你觉得我们老林家攀你,就像攀了根高枝。你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活该像个玩具一样讨好你。但如果不是你,谁敢这么对我呢?” 我看着霍司容的眼睛,他没有答应我,回答好抑或不好,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使用一种非常冷漠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睥睨。 他不耐烦了。 我扭头避开他冷酷的眼神,在心底叹气,算了。 那之后,他比先前更加凶狠。我抓着床单,不停地抽冷气,我没办法说话,也不想开口呻|吟,于是紧紧咬着枕头,任由霍司容将我撕成七零八落的碎片。 大约有三四天,我一着地,就腰疼腿疼浑身都不舒服。霍司容很忙,他走了,让闻尧照顾我。 闻尧看着卧室里一片狼藉,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他沉默地走到我身边,轻声说:“小朋友,何苦呢,你可以拒绝他。” 我想了想,说:“与你无关。” 闻尧再也没有劝过我,也许他心底正嘲笑我活该吧。 当真是活该,不知好歹,真以为能攀上霍司容这根高枝? 林襄,你真是个傻逼。 霍司容喜欢林砚。 大一上学期那天下午,我坐在公交车站的条椅上,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在宽敞拥挤的偌大世间,蓦然感到无比的孤独和荒凉。 我心想,霍司容,你怎么对得起我的喜欢。 但喜欢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霍司容不喜欢我,强求不来的。 那天晚上,闻尧将我接到酒店。霍司容立在落地窗前抽烟,烟雾缭绕间,他的背影看上去那么孤独。 为了什么?为了得不到的林砚? 我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取走霍司容手里的烟头,按在烟灰缸中熄灭,然后转身抱进他怀里:“我不喜欢你抽烟,别抽了。” 霍司容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臭崽子,你都长这么大了。” 也许只是没来由地感叹。 我们之间的交谈并不多,很快霍司容带我进了浴室,接下来无非就是那些事,说无聊也好,疼痛也罢,说到底是我心甘情愿、自不量力。霍司容很快将我抱回卧室,我感到眼眶发热。 我多想开口问他,哥哥和你是什么关系,最终没有问,算了,我不敢,没那个胆子,假装不知道,就算了吧。 那天累得气喘吁吁,我说:“先生,前两天有个女生表白了,我挺喜欢她的,您说我要不要答应她?” 那个女孩儿的名字迄今我都记得,她叫燕妮,我记得她是因为,似乎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 我是刻意告诉他的,我幻想着,霍司容会不会打破冷静死板的表情,甚至有点生气的警告我:“不行,你已经和我在一起了。” 没有,我想多了,霍司容只是说,随便你。 啊,随便我。 是吗? 其实那个女孩儿我已经拒绝了,在她说喜欢我那天,我很认真地回答她,我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我不能欺骗你。 燕妮很难过,那份难过简直跟我发现霍司容不喜欢我的时候一样,别无二致。 此后我就抱着“随缘吧”的佛系态度,霍司容叫我,我就去,去了就上床,他上我的次数多了,我就习惯了疼痛,以至于可以直接忽略身体的不适。 甚至于后来,有一次,文创社让我出一篇稿子,赶得很急,霍司容又恰好回宁北,他叫我去,我不得不去。 于是我躺在床上思考大纲和情节,不时摸出手机记两笔,霍司容压着我做活塞运动,脑子里想着他的林砚。 我们看上去就好像,谁也没拿谁当一回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喜欢他,喜欢得要命。但除了上床,我们就真的,没有其他任何交集。 第二天一大清早,霍司容从皮夹里摸出我这个月的生活费,一千人民币,十张毛爷爷,他随意地将那一叠现金扔到我身边。有一张飘到脸上,遮住了眼睛,我轻轻吸了口气。 我等了一会儿,听见开门的声音,这才将眼睛上的毛爷爷取开,忍着隐隐刺痛,一瘸一拐钻进浴室。 事情积累到一定程度,总会爆发。 或许转折点就在大三时,何思远回宁北、倩倩生病那天,我没有多余的钱,有一点积蓄寄给了老妈,然后买书花了许多,实际上,我口袋里空空如也。 但我不能放着倩倩不管,何思远是我好兄弟,倩倩叫我林哥哥。 我跑到地下停车场去找霍司容,在他来了性致时,非常煞风景地和他谈条件,希望他借我钱。 霍司容生气了,我不该说的,说,我知道你喜欢哥哥。 霍司容恼羞成怒,我借到了救急的手术钱,也成功惹怒了霍司容。 我和小混混打架,挨了一刀,进了医院。 高雨嫣学姐来探望我,霍司容又生气了。 那段时间,他总是莫名其妙就生气,我隐隐猜测,或许出了什么事。 我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回学校准备期末,霍司容有足足一个月不曾联系我,我也没空搭理他,因为学业繁重。 学姐说,霍司容是吃醋了,我没敢往这个方向想,我觉得他不会在乎我和谁在一起,交什么女朋友。 我只是他泄欲的工具而已,谁会在乎工具人的想法呢? 那天晚上,闻尧打来电话,他让我等着,他说先生要见我。 我等了很久,没有等来霍司容,只等到来者不善的学长。 第55章 番外完 挨打可太难受了,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我急匆匆赶到医院,已经耗尽最后的气力。 话说回来,在那之前,霍司容倒没有打过我,除了十岁那年蹭他一身鼻涕泡,被他忍无可忍逮住揍了屁股。 那一拳差点把魂都打飞,我太疼了,也懒得与他计较,事实上,很快我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他给我看了哥哥那封信。 霍司容你可真行,你要我给你当充|气娃娃,好,我舔狗我卑微我认了我随你折腾。但你凭什么,让我为你的喜欢买单,给林砚当血袋? 你拿我当什么呢,我不是人吗? 只是一条随叫随到随用随宰的狗? 凭什么让你们以后幸福快乐的在一起,又不是格林童话,王子想吻醒他的公主,我不乐意。 我用林砚的命要挟霍司容和我结婚,他那么在乎林砚,不会不答应。 果然,霍司容答应了。 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开心。 躺在病房里,被抽血,失血导致缺氧,使我无法更冷静清楚的思考。 我在纠结,要不算了吧,何苦呢,不如放弃,和霍司容一刀两断,我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了,不想为了一个嫌恶我的人,把自己的姿态无下限放低,低进了尘埃里。 那天抽完血后,霍司容出现了,我感到自己可能像一具失去血肉的阴森白骨,吓住了他,以至于他站在门边,看着我,很长时间,才向我迈进。 我张了张嘴,有气无力地说:“霍司容,我有一点点,想放弃了。” 我不乐意再尊称他先生,他不配。 霍司容看着我被针管扎了许多小洞的胳膊,反问:“放弃什么?” “放弃你。”我拉低眼帘,将那只斑驳丑陋的胳膊小心翼翼塞回床单下,唯恐再露出马脚。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病房里坐了很久,直到第二天一大早闻尧催促他离开。 那天是我生日,闻尧带来一只芒果蛋糕,闻尧说是霍司容买的,我不太相信,他连我生日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提前准备蛋糕。 我把蛋糕摔了。 霍司容进来了。 他用授权书威胁我,他让我立刻在申婚书上签字,他想困着我,让我给他的林砚当血袋,一辈子。 好,我签。 即使我所有无关霍司容只关自己的理想被他磨灭,我也不允许霍司容以后和林砚在一起的可能性出现。 那天霍司容对我说:“你傻呀。” 是挺傻的。 再后来,没过多久,老妈也去世了。 这世间真心对我好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了。 老妈离世的巨大打击让我茫然无措,霍司容井井有条地处理了一切。他收拾了遗物,买下公墓,请来送葬队,风风光光将辛苦了大半辈子的老妈下葬。 那天晚上,在我最无依无靠的时候,霍司容和我交换了婚戒,在狭窄的车后座里。 他抱住了我,那一瞬间,我仿佛感到了某种名为地老天荒的东西。 霍司容带我回了他的别墅,他说以后这儿也是你的家。 家? 老妈去世后,我就没有家了。 我点了点头,在心里想,不是的,这儿不是我的家。但这些话,始终未曾告诉他。 霍司容不是我的家人,尽管我们结婚了。我只是他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过客,不及哥哥那般珍重。 但也许是霍司容的照顾给了我某种可以稍有放肆的错觉。 我叫他老霍,他也答应了。他会自己做饭,等我回来,家里饭菜已经上了桌。我不想和他做的时候,霍司容就只抱着我。 那些简单寻常,让我在某天深夜惊醒,在他烧热的铁钳般滚烫的胳膊里,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十岁那年,他抱着我说:“算了,睡吧。” 你肯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那样金光闪闪的出现在我的世界,让漫天星辰都有了炫目色彩。 我不在乎你煊赫身世,不在乎你光芒万丈,不在乎你总是板着脸,我只是,想让你对我好一点,不太温柔也不太冷漠。 我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林砚走了,霍司容和我结婚了。 然后霍司容将我交给林奇山,为了换回林砚。 霍司容这个骗子。 两年被关在地下室强制遗忘霍司容,以至于我看到他的脸就会产生强烈呕吐感。 在回国的前三个月,我和高叔加紧布置后来的一切,林奇山并不知情,事实上,他以为我只是个胸无大志的庸才,他戒心不够。 回国当天,听说林砚出了车祸。霍司容肯定以为那是我吧,我抱着背包,去了市中心医院。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霍司容发现“我”命悬一线,脸上会否露出丝毫后悔。 我错了,霍司容认出了我。 他用手脚链困住我,他说:“我喜欢的、爱着的、想要的人,是你。” 他疯了吧,还是我耳朵出了毛病? 我不能再看他的脸,于是找到眼罩避开他。霍司容一如既往的强势霸道,他将我扔上床:“林襄,复婚。” 凭什么,你说结婚就结婚,你说复婚就复婚? 不可能。 我知道计划仍照预期运行,乔伊果然将我带走了。 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金鱼脑那段时期的记忆全都是一触即碎的碎片,我只知道,他第三次将我送走。 没关系,对这个人,我差不多死心了。 如果提前知道《纵横》剧组请了他,打死我也不会塞钱疏通关系跑进剧组当编剧。 不过,既然霍司容送上门来,焉有不宰之理? 那会儿我的胃痛已经很厉害了,我变得非常嗜睡,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在睡梦中,能忘记疼痛和饥饿。 霍司容一刻不停地缠着我,让我感到厌倦。 我的身体这两年折腾得太厉害,再年轻,也受不了这般打磨。陈琳医生将体检报告递给我时,大脑一片空白,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出。 我不希望死后,这世上有谁记得我,我希望他们都将林襄这个人忘记,忘记他无聊而卑微的人生。 我让高叔把林砚送回来,我对他说:“你就以我的身份活下去,照顾外公和姥姥,别让他们难过,至于霍司容,随便你。” 林砚没答应,他说我脑子有坑。 我将他带到老妈墓前,这是最后一次拜祭老妈了,我心想,日后重逢,许已是来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把所有埋藏在心底的不甘挖掘出来,露出风中吹干,我有一片仓皇真心,却被仇恨和愤怒囚禁。 我以为,已经是最后了。 霍司容将我送进医院,他说:“林襄,林襄你别怕,没事,你不会死,林襄,我陪你,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如果我死了呢?” “那我做一辈子鳏夫。”他强调道:“你不会死,别胡思乱想,袁教授说了,能治。” 霍司容没有请人照顾我,他亲自动手,我疼得难受就埋怨他、有气无力地揍他,霍司容就将我紧紧搂进怀里,他亲吻我的侧颊,带走了咸涩的汗水,他说:“林二,忍一忍,乖,听话。” 霍司容端尿盆、送三餐、换衣服、擦身体、做按摩、记医嘱、端茶倒水、安抚照料,事无巨细,他都亲自动手。 大半夜的,他背着我偷偷抹眼泪,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背对他,听到他压抑后的小声呜咽,听见他说:“倒霉孩子。” 霍司容比任何人都害怕我死掉,他把袁教授当成再世活菩萨,每每看袁教授的眼神,似乎十分恨不得将对方供起来,袁教授被他弄得挺不好意思。 姥姥到我们这边最灵验的寒山庙,找老道人为我算卦。她得了一枚福卦,回来喜不自禁地反复念叨:“襄襄长命百岁。” 霍司容留下那枚福卦,偷偷带在身上,早起晚拜,偷偷摸摸的不让我知道。 手术前一天,霍司容非得带我坐摩天轮。他说:“我们重新开始。” 我感到没来由的惶恐,告诉他,我不敢了。 霍司容没说什么,只是将我抱得更紧。 做了手术,辅助化疗,艰苦过程略去不表。我只是没想到,真如霍司容所说,我能从这个病手中逃出,袁教授说:“恭喜你,基本痊愈。” 那时候我忽然想到,原来人类的医学水平已经这么发达了。 霍司容说我都是杞人忧天。 我知道他在等,等我好起来,他会反复请求我和他复婚。那会儿,我已经清清楚楚的明白了,霍司容喜欢的是我,而非林砚。 他那么夜以继日、衣不解带的照料,真不是能装出来的,就连直系血亲都未必那般细心。他把霍氏资产一股脑儿、毫无保留地迁到我名下,他的腿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不能自已,他身上有或大或小的伤痕淤青,过了年到春天都没能好起来,都是拍戏时留下的。 得到出院许可后,我跑了。 霍司容这个王八蛋,花我的钱,请佣|兵抓我。 那天我在福冈的游轮上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还没来得及和新认识的小姐姐多聊几句,就惊动了霍司容的人。 他将我揪回宁北,到医院做复查,得到医生健康的断定后,带着我回了他的小别墅。 霍司容说:“你再养一两年,把身体彻底养好。” 行吧,谁会跟身体健康过不去呢。 我和霍司容的相处,终于从互相折腾到两败俱伤,逐渐演变为老爹带儿子的平凡日常。 霍司容每天都要在我耳边念叨,营养师说今天吃什么,他请的设计师把做给我的衣服送到了,明天我们去哪儿玩,他又看完了一本霸总小说,希望在我身上试验一波。 我不知道这样的稀松平常会持续多久,但我知道,一旦霍司容故态复萌,我立刻能让他净身出户。 霍司容写血书保证他再也不混账了,他一辈子对我好。我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霍司容说了很多遍我喜欢你,我一句也没有回应过。 我喜欢你这种话,不会再说了,至于复婚这件事,更要到猴年马月。 有一天,霍司容问我,原谅他了吗。我说,不知道。 霍司容又问我,白头偕老吗。 我想了半天,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下本开《离婚》~ 目测又是一次狂风暴雨的洗礼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