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有个黑月光》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公公有个黑月光 作者:恪非 皇宫里权势滔天、势压朝野的大公公陆问行和冷宫里的赵如意赵太妃曾经有过那么一段。 只可惜,赵如意在中途耐不住贫穷、抛弃恋人、攀了高枝儿做了娘娘。 后来风水轮流转,曾经风光无限、备受荣宠的赵如意被赶进冷宫吃馊饭,而人人轻贱的陆问行步步高升,摇身一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公公。 于是,他得意地、炫耀地让人前去“瞅瞅”。 就是想看这个贪慕虚荣、薄情寡义的死女人肠子悔的多青! 阴阳怪气、口是心非(纯情)的大公公*贪慕虚荣但很会撩人的冷宫娘娘 ———— 食用指南: 1、SC,本文狗血特别狗血特别特别狗血,男主忠犬,前期因爱生恨扭曲而阴阳怪气,后期由恨转爱贴心棉袄小甜甜。 2、架空架的特别空,女主自私自利又作! 3、太监齐根断,断的干净程度和晋江和谐程度一样。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问行赵如意 ┃ 配角:预收文《黑莲花都拜倒在我石榴裙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我渣过的前任发达啦! 立意:消除对恋爱对象身份歧视偏见,大力弘扬双方关系平等 第1章 前任 后宫历来是皇上嫔妃所住的地方。嫔妃越受宠,离皇上的乾清宫也就越近;反之,便蜗居在后宫里那些不起眼的角落。 可是,不论再怎么差,也仍是处处雕梁画栋,精湛绝美。 与后宫桃红李白有着一墙之隔的冷宫,境地却十分不同。 顺着那一道斑驳的漆红宫墙朝里望去,里面尽是乌漆嘛黑、狭窄、逼仄的弄堂。弄堂两边乃是一幢幢脏旧的宫室,瓦楞上还生着碧绿的青苔。 冷宫所处的地方常年不见阳光,地势还低,常年潮湿,破烂残碎的青石板上被一双双黑皂靴踏过,晶莹的水花“啪”的一声打在从墙角生出的蕨类植物上。 为首的那个带刀侍卫直到走到一座看起来稍微干净那么些的宫室才停下步子,他偏脸,下巴抬了抬,便有侍卫冒上前,长腿朝前一蹬,“哐”的一声,黑漆剥落的殿门被踹了个稀巴烂。 衣着略旧的宫女正在晾晒衣服,看到这么多侍卫一拥而入,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是谁?” 没人应她。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景棋阁!知不知道我家主子是谁?” 为首的带刀侍卫在院里瞄了一圈,抬起手臂,略屈手指头,身后的锦衣卫立即行动:一部分直进屋室,抢夺里面的奇珍异宝,另一部分用刀柄将院内的水缸、花坛尽数捣碎。 原先安逸闲适的冷宫桃花源一下子变成脏乱的拆迁现场,为首的侍卫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家主子是谁都没关系,锦衣卫办案上察皇子皇孙,下办黎民百姓,见令牌如见皇上。有人举报说你们景棋阁私藏朝廷要犯,大家伙儿都给我好好搜!” 说罢,又凉沁地瞄了宫女一眼:“要是觉得委屈想讨个说法,找阎王爷要去!” 院内叮叮咚咚一顿狂轰乱砸,景棋阁最内的一间寝殿也被人踹开。 赵如意陷在锦绣软塌上睡得正迷迷糊糊,陡然听到声响,刚睁开眼,身上的锦被便被人一股脑给掀走。 “张同知,这冷宫里竟然有如此华丽的锦被,指不定是那逃窜的要犯从哪顺了丢这儿的!” “带走!” “张同知,你看!还里还有这么大的红珊瑚树!” “约莫也是那个钦犯的赃物,带走!” “张同知...” “张同知....” “统统带走!” 赵如意被人轰起来,十分凌乱地站在墙角,眼睁睁地看着锦衣卫像扫荡似的,将自个儿屋里的珍宝一水儿的扫个干净。 “你们在干什么?!” 赵如意近乎凌乱,她睡在自个儿的屋里,好好地,也没招谁惹谁,这是从哪儿来的强盗?! 张耀宗这才转头看向她,抬起手蔫不拉几地拱了拱:“赵娘娘,得罪了,宫里前儿跑进个朝廷钦犯,我等奉命前来缉拿归案。”他转头看向正被搬运出去的蜀绣屏风:“我记得赵娘娘是被先帝废黜后才搬入冷宫,按理来说,这些越矩的东西本不该在这儿,是也不是?” 赵如意脑袋嗡了一声,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故意整治她来了。 本朝冷宫里居住的尽是被皇上废黜或厌恶的嫔妃,按理来说,不允许将后宫里平日里用度的物件给带进来,否则在冷宫里过得比在后宫还舒坦,这不是打皇上的脸么?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被废黜到冷宫中的女人们不乏出自于名门贵族,哪真能过习惯那种苦日子?是以,吃穿用度依旧捡着从前的那般来,这种事大多属于民不究,官不理,像赵如意这样,指不定是被谁给举报了,才引出锦衣卫“捉钦犯”、“搜赃物”这么一说。 她心疼如同刀搅,只能眼睁睁地看见屋内被搬空:“张同知说的...有理...” 张耀宗点点头,拎起一盏白玉玲珑杯:“赵娘娘明理儿就好,瞧瞧这些东西,那贼当真有泼天大的胆子,什么都敢顺,还好东西都在这儿,若要是不见了,本官就算有九个脑袋都不够掉。” 说完,把东西在赵如意面前晃了晃,只见她眼睛快要气红了,这才丢给屋外的属下。 赵如意本就心疼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又被他们这么挤兑,当下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们的脸。 可刚一偏头,就看到一个侍卫稍稍抽出刀柄,雪白锃光瓦亮的刀刃晃得她眼睛疼,心更疼。 只得转身摸着自己的胸膛,把气慢慢顺下去。 莫生气,莫生气。 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当用这些东西花钱买了平安,就当这些锦衣卫明儿就死了,从她这儿搜罗一些陪葬品留给盗墓贼当油水。 直到看到一个锦衣卫把她柜子里的零嘴干果都一兜装走,赵如意才发现自己忍不住了: “那些东西又是怎么了?” 张耀宗微微笑了笑:“我怀疑钦犯私藏这些东西来解闷,赵娘娘,您有意见?” 赵如意看着那个锦衣卫兜着她的零嘴朝屋外走去,委屈的泪水欲流未流,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没...” 寝殿须臾之间只剩下一张铺着厚实棉花的木板床和抽屉大开的柜子,赵如意光着脚呆呆站在那儿,好似没缓过来。 张耀宗确信这屋内屋外再没什么可以顺走的东西了,这才抱拳道:“赵太妃,打扰了,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搜寻钦犯,便先行一步。” 赵如意灵魂去了大半,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含桃从院内跑过来跪在地上抹眼泪:“娘娘...屋里的东西都被他们给抢走了!” 好半天,赵如意才缓过神来,气若游丝:“没...没事,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被先皇废黜到冷宫,按规矩就不应该把这些东西给带来...” 含桃看自家娘娘出气多,进气儿少,忙的爬起来扶住赵如意:“娘娘!您别吓奴才啊!” 从前,在后宫里,谁不知道赵娘娘落钱眼里去了?先皇赏的先圣名迹还有古籍孤本,尽数被她拿了和后宫里的嫔妃换成珠玉。 这屋内的宝贝可是娘娘攒了那么久的家业,今儿一天被人尽数抢走,含桃几乎能听见自家娘娘心脏撕裂的声音。 赵如意感觉自己有点儿站不稳,偏偏含桃又看到大开的衣柜,跑过去将每个抽屉打开后,惊呼道:“娘娘!这些锦衣卫当真是欺人太甚!他们竟然把娘娘所有的衣裳也给抢走了!” 赵如意眼睛一黑,踉踉跄跄跑过去一看。 好家伙!她小时候养狗的狗盆都没这么干净! 楠木制的衣柜里面什么都不剩,外裳、内衣甚至雪绸的亵裤都没给她留下。 赵如意喉咙一哽,嘴里有些腥甜,好半天她才撑着含桃的胳膊慢慢站起来: “是谁!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到锦衣卫那儿嚼舌根!” 她不信,若不是谁有意去锦衣卫那儿通风报信,说自个儿宫的用度越矩,他们怎么会抄个满堂彩,胜载而归? 含桃听罢,有些为难。 自家娘娘从前不仅贪财出名儿,和嫔妃水火不容的名声亦是响当当的。 宫里得宠的、不得宠的嫔妃们都和娘娘干过架,甚至,搬到冷宫来了,娘娘的战绩亦是了得。 今儿早上还和隔壁的李废妃好姐妹儿相称,下午二人就隔空干吵;前儿上午还请孙美人一起用午膳,晚上各自便拿着羽扇大打出手。 这宫里...就没自家娘娘没得罪过的人,哪能知道是谁在后面故意阴了她? 赵如意正在脑海里回忆到底还要哪个小贱货能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儿,便听到屋外“噗嗤”一声笑。 院里的孙美人搀着小丫鬟踏过满地的碎瓷还有黄泥,手掌撑在门框上,好笑地看着她:“哟!我是说在屋里怎么听到那么大的声儿响呢,原来是赵娘娘这儿进了强盗啊?” 她走进来,幸灾乐祸地逛了圈,这才拿着团扇抵了抵赵如意的锁骨:“瞧瞧,如今这屋里当真是比赵娘娘的脸还要素净呢,本宫看赵娘娘这衣柜里也没什么衣服呢,改日换洗怎么办?不如,去我那儿把我用剩下的蜀锦拿来裁衣吧?” 末了,又故作才想起来的模样:“噢,我差点儿忘了,前些天赵娘娘还不是特意跟我说了嘛。” 她清清嗓子,学赵如意说话:“我啊,皮肤嫩的紧,什么苏绣蜀锦,那些玩意儿做靴子穿将将勉强,穿的衣服若不是贡品中的珍品,身上红疹子都会一颗接着一颗冒!” 含桃没想到孙美人就像一只寻着臭味儿的苍蝇,这么快就嗡嗡嗡的来看自家娘娘的好戏。 娘娘如今本来就大受打击,再被她这么一击,心里指不定有多么难受。 赵如意本是怄得恨不得藏在什么地方大哭一场,可是看到这个贱蹄子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眼泪也没了,只觉得心里有一股怒气欲要宣泄出来。 她将额头顺到耳朵后,冷笑一声:“是啊,孙美人,我拿你的蜀锦做什么?这冷宫里谁不知道你孙美人穷得紧,唯有一匹蜀锦拿的出手,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恨不得盯着那匹蜀锦在冷宫里跑三圈!” “你...”孙美人万万没想到赵如意到了这么一步,还敢这般伶牙俐齿。 “你什么你,我不像你,要把那匹蜀锦留着等死了后敷在脸上!想来看我笑话,孙美人,哪怕凤凰落了地也比你这只穷酸的野鸡要强!” “含桃!送客!” 孙美人被她气的面颊红彤,羞愧欲死,却只能恶狠狠地点着她:“赵如意,你且得意吧,人陆问行陆公公要整治你,还不像弄死一只狗一样!” 赵如意陡然一听这个名字,有些懵:“陆问行?这死太监是谁?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他为什么要整治我?” 孙美人微楞,先是惊讶,后兀然大笑:“不是吧,赵娘娘,您儿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儿,陆问行你都忘了!?” “他啊,便是您从前贪慕虚荣、抛弃的那位前任!现在人成为皇上面前的红人了,专门回来整治你这般薄情寡义的死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预收文:《黑莲花都拜倒在我石榴裙下(快穿)》 为了重塑身体,柳华绑定系统被送往不同的世界去攻略黑莲花。 小世界中,黑莲花们各个面若佛陀,心似恶鬼,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就在系统为柳华遇到一个个裹脚又难缠的任务对象捏一把汗时 柳华看着那些男人,勾唇轻笑: 管你是帝王将相、神佛妖魔,黑莲花的品种再怎么的优异卓越,那又如何? 还不是一样乖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本文又名: #走黑莲花的路,让黑莲花无路可走# #恋爱吗?套路到天涯海角的那种# #在黑莲花论资排辈的世界中,你只是弟弟# #别问我有几分真心,人家只是玩玩而已# 暂定世界: 1、落魄将军的势利嫂嫂 2、重生王爷的绿茶王妃 3、偏执帝王的出墙皇后 4、高冷佛子的恶毒前任 5、阴鸷妖王的作精小妈 第2章 馊饭(捉虫) 完了。 赵如意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曾经被她始乱终弃的前任竟然成了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赵如意脑袋有些晕眩,好歹含桃离得近,一把把她给搀扶住。 当年陆问行人贱名轻,诨名叫作陆小四。赵如意和他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那段时光里,他们也曾花前月下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可好日子不长,陆小四因得罪人被人诬陷被打个半死,自己也在德妃的宫里受尽欺凌,偌大的深宫里几乎容不下他们二人。起初,赵如意心想,困顿的日子忍忍总会过去的,可这种日子怎么也到不了头。有天,赵如意被德妃责罚顶着装满水的瓷盆跪在烈日下,看着各宫里来往的嫔妃穿着锦衣华服吃着从岭南快马加鞭运来的荔枝,她就在想,她为什么要甘心于过这种日子?她并不比宫里那些嫔妃生的差,凭什么她们能做人上人,而自己就要过这种苦日子? 只是陆小四不解,他们最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宫里一个资历颇深的老太监已经认了陆小四当干儿子继承衣钵,假以时日,那样奢靡的生活陆小四同样能给赵如意。 可赵如意却是怕极了那样的日子。假以时日,假以时日?那种日子要多久才能实现?若是等到自己人老珠黄、牙齿掉光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谁不想在最好的年纪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是以,赵如意和陆小四分得格外难看。陆小四除了钱几乎把整个心都给了赵如意,可赵如意现在除了钱权却什么都不想要。陆小四咒骂过她、也痛哭流涕求她不要抛弃他,可赵如意终究是辜负了他的一片情谊。 当时赵如意离去的时候,陆小四怎么说来着? “赵如意,你给我等着!” 等着干嘛?可不就是等他大权在握、等到赵如意不受宠的时候,好好收拾、搓揉她? 赵如意越是深想,越是面若金纸,恨不得下一秒就瘫软在地上与世长辞。 孙美人看到她这般模样,心里简直舒坦极了! 活该赵如意落得这般下场!从前不论是在后宫还是在冷宫,她都出尽了风头。现在可算是好了,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和她过节甚重,宫里人向来便是看人下菜,赵如意以后岂会有好果子吃? 孙美人思及此,几乎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得意,好整以暇地看着赵如意:“赵娘娘,您儿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好好承受陆公公的怒火吧。希望到时候您在他面前也能像现在这般伶牙俐齿!哈哈哈!” 孙美人无不得意地搀着小丫鬟的手走了。 赵如意面如死灰。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早上来抄家的锦衣卫指不定就是陆小四指示的!他打蛇打七寸,知道自己爱财、惜财,因此什么值钱的东西都不给自己留! 可他...他拿自己的衣裳...甚至还有亵裤作甚... 莫不是...不会吧,这么说,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实际上心里还是放不下? 可他那我的亵裤做什么呢? 赵如意有些焦躁又有些难为情的用手指绞着自己的衣带。 含桃也反应过来了,凑近压低声音:“娘娘,奴才觉得陆公公不一定恨您。” 这话说到赵如意心坎里去了,她盯着含桃,含桃继续说道:“娘娘,您想啊,若是陆公公真的恨您,何不朝皇上讨一道圣旨,让您去陪先帝?反倒是大张旗鼓的让人来抢您平日里最珍惜的东西...这不和男孩儿小时候故意抢女孩的玩意儿,想逗得她哭一样么?” 赵如意本来觉得陆小四一定恨惨了她!可他做什么还拿她的亵裤?分明就是对她又爱又恨。含桃继续道:“我看陆公公如今对您的报复也就是给您一个下马威,等到他到时候气儿消了,还不是把你捧在心尖上?这种事儿往日在后宫里还发生的少么?” 含桃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她家娘娘向来是命好的,从前宠盛后宫,即便被废黜来了冷宫那样怎样呢?如今大权在握的陆公公还不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二人便在各种脑补中度过了整个晌午,赵如意甚至还有些后悔,早知陆小四这般情深,她一早就不该对他那般恶言恶语。 赵如意想了想,仍是觉得难为情:“可他作甚么拿我的亵裤?” 含桃突然笑得有些猥琐,赵如意也明白过来了。 一个太监,哪怕是一个太监,拿她的亵裤甚至于肚兜能做什么?要是说心里没什么肮脏说不出口的心思,谁都不信! 赵如意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陆小四竟然变得这般表里不一、闷骚。明面上欺负她,暗地里又让人搜刮她的亵裤、肚兜... 啧。 怎么这太监当着当着,就这么...变态了呢? ** 陆问行让人到冷宫搜刮“疑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到晌午,张耀宗就带着胜利品凯旋而来。六折双面绣锦绣河山的屏风、汝窑青瓷碟、镶满宝石的夜光杯...陆问行一个接着一个掂着看。 赵如意当真没辜负她那个贪慕虚荣的名号,瞅瞅从她宫里搜刮出来的东西,哪一件不是精品?陆问行瞧了一圈,坐到八仙椅上,张耀宗奉茶给他捏肩:“干爹,您瞧,干儿子今儿这事儿做的您满意吗?” “恩,是不错。”陆问行抿了口茶。 张耀宗谄媚的笑了笑,朝外点点头,让人把一个漆红的箱子抬了进来:“干爹满意就好,做儿子的啊就是要孝顺干爹,时时刻刻揣度干爹的心意。”说罢,他故意顿了一下,正好箱子抬到陆问行跟前。 张耀宗颠颠地跑过去,欲要掀开箱子盖:“干爹,待会儿您瞧,儿子给您带了什么好东西,保证您看了满意!” 箱子被打开,里面满是雪绸的亵裤,还有水蓝的、碧绿、朱红的肚兜,屋内一时旖旎,陆问行看的不自在地蹦了起来,眉头不自主地跳了跳。 “这是什么?!” 张耀宗觉得,干爹当真是纯情极了,都这么大的年纪了看看这些东西竟然还会羞涩?不过也是,这些东西嘛,毕竟不适合拿到台面上来嘛,私下藏藏没人知道就行了。 所以,他让屋内伺候的下人都退了下去,嘿嘿笑了笑,格外猥琐:“干爹,这些都是赵废妃的贴身衣物啊,您故意整治她,不就是想先下她面子,再抱得美人归嘛,儿子都...” “啪!” 张耀宗被突然其来的一巴掌直接打懵在原地。 陆问行目眦尽裂,差点儿被这狗东西气个半死。 他声音尖细:“咱家要这些东西干什么!给你亲娘上坟吗?给咱家把这些龌龊的东西都给丢出去!” 陆问行仍是不解气,一脚直接踹到张耀宗的屁股上:“快给咱家滚!” 张耀宗万万没想到干爹竟然会这么生气。难道他又揣度错了干爹的心思?于是,他连屁股都不敢揉,抬着箱子就要出门。陆问行看见一根碧绿的肚兜带子卡在箱缝露了出来,额角青筋直跳:“你要把这东西丢哪去?” “回干爹的话,儿子马上就把它扔出去,丢到冷宫各宫门口,羞辱...” 还没说完,就见陆问行气的脸都红了:“你这是羞辱她?还是羞辱咱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公是多么一个色、欲熏心、龌龊的玩意儿!” “那...”张耀宗快哭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陆问行沉默了好久,思来想去,咬牙:“把东西留下,出去!” 张耀宗忙不迭地把门关上,匿了。陆问行背着手在屋内来来回回走,看到那箱子,又梗了一下。 他手下,怎么都是一群猪脑子? 让人去给赵如意下面子,他们倒好,连人内衣都抢回来了。赵如意指不定在背后怎么想他! 说不定,还因为这些衣服,还以为自己对她旧情难为,指不定现在多得意呢! 陆问行顿住步子,不行。他不能让她好过。以为自己对她旧情难忘?做梦? “来人!”陆问行端起茶灌了一口,把火气压下去:“让冷宫的人不必好菜好饭伺候赵废妃了,她那样的人,只配吃馊饭!” 到了晚上,赵如意仍沉溺在陆问行对她又爱又恨的复杂感情中,甚至于洗脸的时候看到水中的倒影还在心里默默感慨道:“唉,当一个招人惦记的美人儿也真难啊。” 就在她捧着脸有些别扭地笑的时候,含桃提着饭盒着急地进门:“娘娘,不好了!” 赵如意收敛起脸上的表情,故作镇定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含桃掀开食盒盖子,一股搜味儿扑鼻而来,呛得赵如意差点儿吐了。 “内务府送的晚饭是馊的!他们还说...” 赵如意的脸上突然变得很难看。平日里她还有一大爱好,就是吃。是以,到了冷宫了,每月都给内务府塞了不少银子,希望在饮食上不要苛待自己。既然他们敢给她送馊饭,指不定就是陆问行授意让他们这般行事。 “他们说什么?” 含桃梗了下,声音细弱蚊蝇:“他们说,上面的公公说了,赵娘娘背信忘义,贪慕虚荣,就只配吃馊饭!” 作者有话要说:  赵如意捂脸:虽然知道他图我,但是还是怪难为情的~ 陆问行:张耀宗!你看看你这做的什么好事! 前二十踊跃流言依旧有红包赠送嗷!┗|`O′|┛ 第3章 绝路 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什么叫她只配吃馊饭? 赵如意差点儿被气得神志全失,恨不得提着食盒里的馊饭一兜塞到陆小四嘴里,可就在这时,赵如意却听到隔壁院的孙美人用一种娇滴滴却十分做作的语气,讶异道: “丁香,今儿内务府送的晚膳怎么没往日的好?” “娘娘,这晚膳哪儿不好啊,瞧瞧这蹄髈,炖的香软酥烂,用唇齿一抿,那滋味不知道多销魂。” “唔...”孙美人用手帕捂着自己口鼻,“可是...还是太油了。” “那西湖虾仁还有佛跳墙呢?这些难道都不合口吗?” 孙美人叹了口气,淡淡道:“也就凑合着能吃吧。” 这能算是凑合?赵如意从前在后宫里受宠时,这般膳食都不算多见,到了位份低微的孙美人这儿,她倒是胆子大,还敢说凑合,她怎么不说,就算天上的龙肉落在她餐盘上,也只是尚可呢? 鄙夷归鄙夷,可孙美人院子里传来的香味却不作假。赵如意自打进了冷宫后,早就成了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一日三餐也鲜有按时用过,是以,到了现在,她今儿一整天还没用膳呢。如今闻到那可口饭菜的香味,馋的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出来。 含桃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可肚子在丁香念菜名儿的时候就唱起了空城计。 赵如意看着含桃手里提的糟心的玩意,突然问道:“含桃,你饿了吗?” 含桃轻轻点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赵如意勾唇轻笑,撇了撇额间的碎发,“走,本宫带你去蹭吃蹭喝,学着点儿,那种送上门挨宰的傻子要是错过了,当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因着华衣丽服尽数被锦衣卫夺走,赵如意只能借了含桃的一身旧衣,幸好她容颜妍丽,即便穿着简朴,仍能窥出一种有别常人的不施粉黛来。 赵如意领着含桃敲响了孙美人的院门。丁香将门打开,看到她们二人,惊讶地嘴都合不拢。 今儿上午,两个主子好争得你死我活,晚上赵娘娘就像只黄鼠狼一样上门拜访,若说没半点儿心思,丁香把自己名字倒着写。 孙美人院子小,坐在里间一眼望见了站在门外的赵如意,她冷笑一声,放下帘子:“丁香,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关门放狗?” 丁香得令,忙的掩门,却不知赵如意的脸皮竟有这么厚,半是强硬地带着含桃从院外闯了进来,还大大咧咧地在院子里晃悠了一圈:“孙美人,别急着赶本宫走啊,我啊,这次上门来是和你谈生意的,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蜗居在冷宫里?”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孙美人痛楚,她抬头,来来回回将赵如意打量了一番,冷笑道:“你有办法你如今还会待在这儿?” 赵如意坐在她对面,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现在出不去不代表以后出不去,若是以后我出去了,难道孙美人愿意一辈子留守在这儿?” 孙美人一时无话,只是眼眸中有不明的光闪过。 和赵如意自愿成为先皇嫔妃所不同,孙美人原本是族中不受宠的庶女,也有一个感情颇好的竹马,原本打算等她及笄后便向她家提亲,谁知族中却执意送她入宫,向先皇邀宠以保族中的富贵。 孙美人早就厌恶和先皇虚与委蛇,宁可惹了圣怒蜗居在冷宫中,也不愿族中的人称心如意。 若能从这压抑冰冷的深宫中出去...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赵如意能有什么法子,如今她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能把她送出宫? 赵如意故作高深的笑了笑,问向孙美人:“听你说,陆问行如今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你别忘了,他可是我的前任。” 就这... 孙美人不屑的瞥了眼赵如意身上的旧衣裳,半是嘲讽道:“这事儿我没忘呢,不过陆公公应该恨你恨得紧吧?不然为何让锦衣卫把你住的地方抄了个底朝天?和你待在一起,先不说出宫,我不成为陆公公的眼中钉,那简直就是烧高香了!” 赵如意凑近来,压低声音:“那是你有所不知...”赵如意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声:“你可知道,陆问行让人将我的肚兜还有亵裤一水儿都抄走了?” 孙美人一时呆愣住。 赵如意长舒一口气,往后掖了掖:“这事儿有些难为情,一般人我不告诉她。你说他拿我这些东西能做什么?难不成有什么神秘的巫祝之术,想要咒杀我?” 至于陆问行让内务府的人特意给赵如意送馊饭免得她多想的事,就不用告诉孙美人了。反正诓人嘛,不必把事事巨细都讲给人听。 孙美人惊得嘴都差点儿合不拢。曾经有几次她在宫里也瞧见过陆问行,那人生的雅白,五官虽不精致,却处处合衬,让人一看都心生好感...谁知那人的骨子里却是一个变态...竟然... 赵如意看见孙美人的表情精彩万分,便知她顺着她说的话自个儿把那些细枝末节都补了起来。于是她也不多话,稳坐岸边,看鱼咬钩。 果然,孙美人思忖片刻,觉得自己不能和赵如意的关系弄得太过难看,瞧这陆公公的意思,约莫还是放不下她的,如今他大权在握,把冷宫深处、众人遗忘的废妃弄出宫不是易如反掌吗?到时候,赵如意若能吹吹耳边风,孙美人自己也不用再困在这令人窒息的深宫中了。 是以,孙美人立马迎出笑脸,亲热地握住赵如意的手:“姐姐,昨儿还有今儿个早上是我不对,望姐姐多多海涵,以后妹妹还有需要姐姐照看的呢。” 赵如意瞧见鱼咬上钩了,更端出一副大人大量的面孔:“我是那种爱计较的人么?” 二人相视而笑,孙美人又让丁香为二人备饭,等月上西梢的时候,赵如意主仆二人才撑着肚皮慢悠悠地回屋。 她们一走,丁香皱着眉凑到孙美人跟前:“娘娘,赵如意说的话您真的相信吗?” 孙美人正在点灯,拨弄烛火,温柔缱绻地笑了笑:“当然不信。” “那...” 孙美人:“她以为我还和从前一样傻吗?不知道她就是想过来蹭饭?不过...” “不过什么?”丁香有些不解。 孙美人似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用帕子捂着嘴轻轻笑:“她这人来诓人的时候,总爱真假混着来,陆公公还念着她约莫是假,但收走她的肚兜、亵裤倒是真。你说,若是陆公公知道赵如意这般编排他,甚至还用他来笼络人心,他又会怎样呢?”孙美人沐浴在暖黄的烛光下,感慨道:“这可真是让人期待啊!” 内务府这几日仍是餐餐馊饭地往景棋阁送,可赵如意却过得十分滋润,甚至腰围还大了一许许。 新皇登基不久,身为禀笔太监的陆问行这段时间也忙得脚不落地,一时之间,也没空去找赵如意麻烦,等闲暇之后,突然想起那个贪慕虚荣的死女人,便招来锦衣卫偷偷去看她现在过得有多惨。 按陆问行的所想,宫里如今应该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救济赵如意,餐餐馊饭,日日鄙衣,又念想到自己恨意深重,她岂不是过得提心吊胆,肤黄体瘦? 可没想到锦衣卫来禀,赵如意过得舒坦极了,甚至在午后还抱着一只肥橘来回撸猫。 陆问行当下气得一窍升天、二佛出世,却不想冷宫的孙美人这几日一直寻人来请陆问行,说是有要事来禀。 陆问行大手一挥,穿着素衣的孙美人便娉婷入门,三言两语将赵如意同她说的话一溜儿都倒给了陆问行。 孙美人还嫌热火上浇的油不够烈,添油加醋地说赵如意已经打算好了,若陆公公什么时候接她出去,她便给陆问行吹枕头风,把自己的好姐妹一起带出去。 这宫里谁不知道陆问行的心眼比针尖还小,忘了说,他还有个恩仇录,极尽详细地记载了前朝、后宫与他发生半点儿摩擦冲突的人。到陆问行这儿,赵如意这种嫌贫爱富,抛弃过他的小人便是一直处在黑名单榜首,如今被整治了,不小心翼翼收敛自己言行也就罢了,还敢做白日梦妄想她从他这儿讨到好处! 陆问行把前因后果听完后,气的坐在八仙椅上面容狰狞,倒是把孙美人吓得惴惴不安,好半天,陆问行缓过神来,安抚道:“你做的很好,以后你就去监督她...若做的好。”他故意看了孙美人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孙美人喜不自胜,忙得叩谢。这条路她选对了,与其在赵如意面前俯身做小,讨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的诺言,还不如直接登上陆公公这条明船。 等孙美人走了,陆问行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赵如意,好你个赵如意,都到了这一步,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细细思忖片刻,来了主意。 赵如意总觉得今儿天气有些闷,难得和含桃一起脱了鞋袜坐在荷池边剥着莲蓬,突然殿门被人从外撞开,一行锦衣卫拿着绳索把含桃捆扎实后便押走。 含桃不住哭喊,赵如意被锦衣卫的白刃拦在远处,急得焦头烂额。这处小荷池上次侥幸逃过锦衣卫的贼手,这次便没这么好运了,当着赵如意的面,连根拔了起来,连个藕节也不给她剩下。 末了,有人又压着赵如意直进一间破落、脏臭的屋子,将她推了进去:“赵娘娘,您这几日倒是过得安逸舒适了,只可惜我们公公瞧你过得开心了,心里就不好受了,以后啊,您儿也用不着再去见别人,活络心思,就待在这儿刷夜香桶刷到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赵如意:淦!我恨! 陆问行:傻了吧,爷不治死你! 第4章 恭桶 小太监说罢,冷哼一声,锁上院门便带人走了。 赵如意呆立在原地,只见破落的院子里堆积的尽是脏黄且臭的厉害的恭桶和便盆,污浊的水漫了一地,差点儿浸湿了自己的鞋袜。 赵如意可不想沾上这种恶心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角避让,却被院里看不顺眼的老宫女从背后推搡一把:“都进了这儿还把自己当贵人呢?告诉你,宫里的人只要进了这儿,就别妄想还能出去!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若今儿不刷满五十个恭桶还有便盆,你一粒米都别想从我这儿吃到!” 见赵如意仍没动静,不禁提高了嗓门:“快去!” 赵如意听了她说的话,轰隆的耳鸣声盖住她整个世界。她万万没有料想到,陆小四竟然敢跟她动真格的!平日里让人有意送馊饭来作践她也就罢了,还打发她过来刷马桶!赵如意越想越气,气过之余又心生惶恐。 之前她所想的事儿尽数猜错了,或许陆小四早就对她这么个女人歇了心思,如今逗弄她只是为了一报当年被始乱终弃之仇,给她一丁点儿希望,又让人使劲的作践她,瞧她坠入深渊才觉得痛快至极... 赵如意心下骇然。她命怎么这么苦啊,好不容易苦了半辈子,在后宫里过了几年好日子,还没痛快呢,就又成了宫里人人可欺的“下九流”! 越是这么想,赵如意越觉得怄,指腹紧攥着竹帚,泪水差点儿夺眶而出。老宫女见她还没做事,又是一阵怒吼。 如今虎落平阳,就算是斗败的凤凰也得缩着脑袋装作一只野鸡。 于是,赵如意如同丧母一般,屏息拿着竹帚,颤巍巍地伸向身旁的那个脏兮兮的恭桶。 好像事儿只要一开头,后面就容易多了。赵如意平日里虽然作的很,不过也识时务,在这儿她若是要摆她从前的威风,这院儿里的老宫女非得剐她一层皮下来。于是,她认命地完成了老宫女布置的任务,好不容易熬到了晌午吃饭,等捶了下酸痛的腰欲去端碗添饭。 好家伙,那桶里的米饭还有饭菜都被那些老宫女刮了个干净,只剩筒壁黏着的一些残羹冷炙。院里的老宫女见她呆立在那儿,各个捧着饭碗蹲在墙角冷嘲热讽的看她的好戏。 赵如意一直以为自己去刷马桶已经很可怜了,哪晓得,自己刷完马桶后连顿热饭都没吃得吃! 赵如意心态崩了,现在别说她还记怪不记怪陆小四对她是爱是恨了,如今,她只想冲到他屋去,把他的狗头给锤爆! 她蹲在饭桶前,憋了一早上的眼泪终究是忍住,滚了几颗出来,又被来添饭的老宫女推搡了一把:“不吃就别挡路!”那人熟练地拿起饭勺将筒壁刮得干干净净,又挑挑拣拣起菜碗里仅剩的几抹大蒜粒,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赵如意都没闲功夫再伤春悲秋。赵如意心生感慨,自己毕竟是和她们这种人不一样的,这般没皮没脸的事儿换她,怎么也做不出。 可她没想到午膳没吃,下午又被勒令刷恭桶竟然会这么饿!往日她在冷宫里又不是没有被饿过,不过,那些倒是不能怪别人,是她自己犯懒,躺在床上不想吃,如今倒是好了,想吃却什么都没有。 她睁着晕眩的眼,动作机械麻木地刷着恭桶,无神的凝望着高空,眼瞅着那橙黄的太阳也酥软鲜香,恨不得抱上去啃两口,好不容易挨到了晚膳,这次她也懒得顾上往日的矜持了,像只恶鹅一般一头扎进添饭的人群里,搜刮了几口热饭热菜,填饱了肚子后才终于觉得自个儿活了过来。 现在她也不想在埋怨了,也懒得再去计较陆小四还恨不恨她,会不会再给她设什么绊子,只要把她给接出去,别说做牛做马,哪怕是做鸡做鸭,她也成! 只可惜,陆小四没能听见她的心声,又仿佛是早就遗忘了她这个人物,赵如意一连在这儿刷了好几日恭桶,愣是没人再上来找她麻烦。 说实话,如今她不怕陆小四派人过来挑三拣四,就怕他真的把从前那事儿给翻篇了。若是真准备让赵如意在这儿过一辈子,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算了呢。 赵如意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不能坐以待毙,陆小四竟然不来找她,那她便摸着过去就找他。到时候什么酥麻人骨头的话多说说...唔...若是他仍有什么龌龊的念头,自己就半推半就的从了他吧,反正她是再也不愿意待这儿了。 目标一确定,赵如意便不再向往日那般浑浑噩噩,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她发现院里每日清晨都要将洗净的恭桶送到各宫里去。送恭桶的人是个老太监还有这院里最爱欺凌她的一位老宫女,老太监是别宫的,一般很难接触,而那位老宫女向来独来独往,只要她病了不能去送恭桶,必然要把这担子指使到赵如意身上。 可老宫女身强体壮,平日里一回能同时举动五六个恭桶,想让她生病,哪有那么容易?不过事在人为,从前赵如意没进宫的时候,听村里的老中医和他们说,牵牛花的种子若是煎服,有泄下的作用。 这院里约莫平日洗涮恭桶的水渗入土地里,土壤尤为肥沃,墙角壁根或多或少的生了好些植物,赵如意仔细寻觅下去,还真让她找到牵牛花的种子。她小心翼翼取下几颗,一回不敢煎煮过多,是药三分毒,若是量多把人折腾惨了,那可就不好了。因此她慢慢加量,连着好几日不动声色地换过老宫女的茶水,终于有一天老宫女腹痛难耐,整日往茅房那儿跑,于是赵如意也顺理成章地被她“欺凌”,出院去送恭桶。 再次出院门的时候,赵如意贪婪地嗅着有别于院内污浊沉钝的空气。这次出来,不论用什么办法,她都要使劲浑身解数,让陆问行改变心意,别的不说,最起码不要让她再回到这儿刷马桶了。 送恭桶的老宫女换成一个妍丽婀娜的宫女,老太监有些讶异,不过却不是什么多事的人,也没过多询问。 不过,赵如意却是有话来想问他的,从前和陆小四在一起的时候,赵如意和宫里的小太监接触也颇多,自然知道要怎么奉承他们,怎么引着他们说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只不过这些年她在后宫里,横着走惯了,这伎俩也懒得使,如今倒是好,权势名分没了,倒是要靠这些硬本事来吃饭。 赵如意一旦诚心诚意地来奉承起人来,无人能阻挡她的糖衣炮弹。老太监本是宫里等级最低的太监,平日里谁不对他颐指气使?而如今,一张低眉顺眼的脸在赵如意的甜言蜜语下笑的露出了褶子,还十分高兴地回答赵如意的问题:“若你想多了解一下陆公公啊,那你算是找对了人。嘿,本公公虽然只是一个送恭桶的,可这深宫里哪能少得了我?”他说完,停了下,伸着手指去指板车上那个箍着金线的恭桶:“喏,那个便是咋们陆公公的恭桶,瞧瞧,这家伙是不是格外漂亮?要我说啊,这陆公公用的马桶也和他人一样,都漂亮的紧,唉,若本公公还能年轻几年,哪能混到这种地步?” 赵如意笑着答:“公公也不必妄自菲薄,这命运都是说不准的,公公平日里做事认真,若有天能遇到机会,必然能乘风破浪,登上高位。”末了,她又叹了口气,一张俏丽的脸孔又显淡淡愁容。 老太监惊讶:“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如跟我说说看,免得到时候闷在心里把自个儿给气病了。” 赵如意欲言又止。 老太监急了:“你这是不信任我?” 赵如意摇摇头,有些难以启齿:“这事...若是说出来有些难为情...可我却是实在没办法了,这事我以为自己能一直憋在心里,原以为它有天就能自然而然的消失,谁知这颗疮越烂越厉害...” 老太监:“你要不和我说说,我保证不说出去。” 深宫里的底层人实在是太寂寞了,只能用从宫里听来的无数秘密来让自己充实起来。赵如意低着脑袋,侧过脸:“奴家...奴家心仪陆公公...公公,不怕您说笑,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下作东西,自然不敢奢望陆公公能瞧上我,只要能远远地看着我...我这一辈子...” 老太监还以为是什么呢,他“唉”了一声:“这算什么秘密,这宫里喜欢陆公公的人多了去了,我从前还听说有个公主想把他掳去呢。” 赵如意:? 这小肚鸡肠的狗太监这么受欢迎的吗? 赵如意适时露出一副惊讶、自卑又伤心的表情。 老太监给她支招:“不过还好,你美是美点儿,野心却不大,若只想去看看陆公公,我这儿倒是有个办法。” 赵如意满怀希望地盯着他。 老太监呶呶嘴:“喏,待会儿就由你把陆公公的恭桶给送进屋,记住,看见公公的时候要谦卑些,宫里的人都知道,陆公公他啊,最讨厌那种被富贵迷乱眼的女人!” 赵如意:“...” 虽然知道自己贪慕虚荣的名声不大好,但这样光溜溜地被人说出来,还是觉得十分的一言难尽。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赵如意真的是戏精本精,陆问行是小肚鸡肠本鸡肠 另外,这是非常有味道的一章~ 第5章 细腰(捉虫) 好在老太监只是低着脑袋絮絮叨叨的啰嗦,没注意赵如意猛然掖住的心塞表情。 深宫中,回廊重重,老太监推着板车弓着脊背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甬道上,赵如意紧跟在后头,每当板车停下的时候,便提着恭桶递给老太监,再由他送进门。 直到天色大亮,板车上剩下的恭桶也不多了,老太监才在一间格外恢弘的宫殿后门停了下来:“这就是陆公公在宫里办公居住的凌波殿。”老太监凝着璀璨碧色的琉璃瓦,无不羡慕地感慨道:“听说从前的禀笔太监还没能有此殊荣呢,也就是陆公公深受皇上荣宠,才特意赐了这殿宇给他。” 赵如意越听越是觉得心塞。你说这陆小四既然官场上这般得意,作甚么还总和她一个俗人过不去?瞧他如今整治自己的狠头,怎么看也不像是旧情难忘,倒是像把她踩到脚底,再狠狠地踹上几脚。 不过,不管他怎么想,赵如意今儿过去了还是得朝他服软、卖惨,低头做小好让他高抬贵手,放她一码...若是这些都难以消除他心头之恨,更没下限的事儿赵如意也不是不愿意... 赵如意发现自己思维发散地太快,忙得醒过神,从板车上提过那个箍着金线的马桶,老太监送她进了凌波殿后门,嘱咐道:“记得待会儿进去了若是看到了陆公公,就马上回来,若是没看见,也别在那儿逗留太久,这凌波殿精贵、漂亮的紧,当心你瞧多了,让人瞧见了赏你一顿板子!” 赵如意应声:“晓得的,公公,您先去送其他的吧,时辰不早了,免得待会儿去晚了主子要追责。” 告别老太监后,赵如意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凌波殿的后门。 跨过门槛,后门这儿只守着一个神情恹恹的小太监,见送恭桶的过来了,吱声:“动作麻利点儿,公公待会儿就要起了,正等着用恭桶呢!” 按理来说,下等宫女和太监将恭桶送进屋了就没资格再进内室了,可人都走到这儿了没见到陆小四就这么折回去,下去来这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太监准备从赵如意手里提过恭桶,还没接过手,就见赵如意有些羞赫地朝他笑了笑:“小公公,这种脏累的活儿就交给奴家来做吧,小公公手脚细嫩,怎能触碰如此污物?” 小太监仔细一打量眼前秾纤得衷、荣曜秋菊的女人,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家陆公公生的好,权势高还没什么爱折腾人的嗜好,是以这宫里宫外啊,可有不少女人想爬他们公公的床呢。虽然如今陆公公看上去还没半点儿惦记红尘的意思,可太监嘛,终究还是男人,怎么可能逃得过软香温玉?如今这女人来求了,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事儿要是没成,她也只不过是送恭桶进去,要是成了... 嘿,他不可攀上高枝儿了么?还用得着守后门吗? 得了小太监许肯,赵如意又被侍从搜身后,这才成功进了院子里,并按照小太监的指示,顺利找到了陆小四的寝卧。 不得不说,陆小四如今当真是成了人上人,院里的西湖瘦石围着曲水流觞,绿竹碧玉翠润,甚至连屋宇的门扇都是小叶紫檀。如此倒是把赵如意从前的富贵衬托的像泥一样微贱。 赵如意酸的眼睛都有些红,仍是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屋里只有浅而规律的呼吸声,安稳平静,约莫是还没醒。赵如意看着就来气。 他倒是睡得不知天地何月,自己鸡都没叫便起来刷恭桶了呢。赵如意将恭桶放到净室,蹑手蹑脚地掀开垂地纱幔,尽管已经格外小心,可因为不熟悉地形,小腿还是磕到了柜子上,发出“砰”的一声。 陆问行一般到卯时中清醒,这几日大概是公务繁忙,今儿到了时间点仍想在床上赖一会儿。陡然听见屋内有声响,以为又是哪个干儿子没听他招呼肆意闯了进来,于是撑起胳膊睁开眼:“谁啊?怎么进来也不通传一声儿?” 才醒来的陆问行和平日里那种小肚鸡肠、阴阳怪气的模样十分不同,声音低软,湿漉漉地倒是刚从棉花堆里爬出来的奶狗。 可惜赵如意却如临大敌,隔着垂地的幔帐四处寻觅躲藏的位置。 坏了,要是他知道自己看到他这副脆弱无坏的样子,一颗芝麻大点儿的心指不定又要怎么计较,哪会儿耐下性子去听她的哭惨? 不如等他洗漱完,用完膳,自己再以惨烈、可怜的形象跪倒在他脚边。 可是如今的情况已不容赵如意多想,陆问行见没人回答,坐起身穿上鞋慢慢走了过来,手掌已经握上幔帐,只要一掀开,就能看到手足无促的赵如意! “哗!” 陆问行皱着眉头看着空荡荡的寝殿,环顾一圈后,叫道:“张耀宗?陆吉祥?” 屋内一时之间只闻针尖落地的声音,窗扇那儿有些许声音,陆问行看过去,只见一只肥硕的鸟儿“噗呲”一声从纸卷上掠过。 奇怪,陆问行明明感觉屋里刚才有人,怎么现在又没了? 他挠挠脑袋,踢跶着鞋子往净室走去。朝中的官员虽读百科书,在官场上却仍有些迷信,陆问行自己也不例外。 他的净室里有一堵空心的木质的长阶,平日里的恭桶就放在最上面的平台上,如此每当行方便的时候就一步步,叮叮咚咚地走上去,意欲着叩响圣意、步步高升。 可今儿做事的小太监不大成,恭桶就随手放在一侧,陆问行有些不爽的皱皱眉,又懒得再喊人进来,于是捏着一张锦帕提了上去。 他每踏上一步台阶,藏在里面空隙处的赵如意就越瞪大眼! 刚才她到处都搜寻了个遍,哪儿都藏不了人,好在靠墙的这堵厚实长阶是空心且有掩着一道暗门,赵如意趁机躲了进去,谁知这陆小四这般变态,入厕都要与众不同。 赵如意躲得这个地方漆黑一片,奈何那个给陆小四做东西的工匠不大称职,踢面还有踏面交接的地方影影绰绰有细微的裂缝,从暗窥明,正好能把陆小四所有的动作收在眼底。 陆问行将恭桶放在平台上,随手丢开锦帕,长叹一口气,双手提着裤子,往下一扒。 啊!赵如意正好看了个全面。 哗啦啦的水声从那不可言说的地方一股涌出,落到恭桶里,更浇死了赵如意弱小、纯洁的心灵。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不干净了! 赵如意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惨叫。 陆问行释放完后,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再叮叮咚咚地从长阶上下来。正好踏过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陆问行皱了皱眉。 奇怪,净室里怎么有一股奇怪的臭味,刚刚他都闻见了,以为是恭桶没刷干净,可如今离恭桶这般远了,怎么还是闻得到? 赵如意屏气凝神地注意着陆问行的脚步声。生怕他突然从哪儿冒出来将门打开看着她狞笑。这次,她大概真的...要凉了。她居然...看到了...陆小四一直藏藏掖掖、从未示人的秘密...他要是知道了,想必只要把她杀了、片成碎末喂狗才能平息怒气吧... 赵如意简直欲哭无泪...这什么和什么啊,她怎么这么倒霉。赵如意哽咽了一下,把喉间的涩意咽下去,哪知有些涩意不是她想咽就能咽下去的...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今儿遇到的糟心事儿实在是太多了,惊吓过度,导致一个嗝接着一个嗝儿的打。 “嗝!” 她捂紧嘴巴,悲伤却从眼底漫了出来。 “嗝!!” 陆问行顿下步子,回头、环视,不是幻觉,他的屋里确实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嗝!!!” 顺着声音的传递,陆问行找到了源头,并抄起案桌上的长剑,一脚踹开了长阶的暗门。 “轰!” 赵如意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的瞬间失明,再次受到惊吓后,嗝儿也被吓退了,只听到一道怒不可遏、暴跳如雷的尖细声音咆哮道:“赵如意!你个死女人!!是谁给你的胆子敢上咱家这来!!!” 完了。 赵如意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这次是真的完了,她欲哭无泪,颤颤巍巍上前,想抓住陆小四的袖子好好哭一场:“公公,您听我说,这事儿,我可以解释的!” 陆问行是说屋里怎么这么臭!原来这味道是从这个嫌贫爱富的死女人每个毛孔所散发出来的!这种味道,连龙涎香都盖不住这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眼见着那女人被水泡多了略有些枯白的手差点儿挨上自己的衣袖,陆问行嫌恶的往后退,剑柄也被他拖成了拐杖,好像没个支撑,他就也被这女人给吓倒了。 屋内的动静引起了屋外侍卫的注意,数不清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近,赵如意心下骇然,不是吧,待会儿陆问行是不是要他们把她刺成个筛子? 她放下手,又向前走了一步,陆问行又退了一步:“赵如意!你个臭女人离咱家远点儿!” 可不能离你远呢!离远了,我就凉了。 赵如意瘪嘴:“公公,那你先让他们别进来啊!” 见她害怕,陆问行仿佛抓到了她的马脚,挑眉冷笑:“哼!你不要他们进来,本公公偏要!张耀宗!” 赵如意算是怕了,死就死叭,能拖陆小四和她一起下地狱,也算是赚了。 她扑上去,一头砸在陆小四的胸膛上,只听陆小四闷哼一声,磕在面架上,屋内乒乒乓乓,好不精彩。 张耀宗听到干爹怒喊声,忙得带着侍卫夺门而入。 屋内,赵如意跪坐在陆问行的腰上,陆问行脸色苍白,颓然无力,好似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张耀宗和众侍卫:“...” 赵如意见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索性一头埋在陆问行的颈侧,双手握着他的细腰,食指顺着他的脊骨向上攀岩,点在最凸出的一点上,而后在他的耳边轻语道: “公公,你的腰,好硬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不要让我单机~ mua~爱你们喔~ 陆问行邪恶的笑笑:我还有更硬的东西呢 作者微笑:不,你没有。 作者沉思状:到底是什么让我的节操一去不复返了呢?!奇怪 第6章 怒极(捉虫) “公公,你的腰,好硬啊。” 赵如意冰凉的手透过薄薄的寝衣触陆问行腰间的肌肤,无数细小的鸡皮疙瘩从原地发散,直让头皮发麻,偏偏始作俑者还佯装不知这样子有多魅惑,圆而小的鼻头抵在他的胸口,湿热的呼吸贴着他的胸口往上蔓延,直至抚摸上他的喉间。 陆问行喉咙发紧,声带因为崩得太紧而显得有些阴沉:“赵如意!你给本公公起来!” “不起!” 赵如意无赖的在他脖颈处蹭了又蹭。 她又不是傻子,现成的大腿还有不抱的道理?再说了,要是她现在起来了,陆小四非得让人把她捉起来捅成个筛子。 可她没想到,陆小四不是个一般的男人,他是一个太监!软香温玉在怀,即使动心、呼吸紊乱又能如何?不过须臾,陆问行便平息掉自身的异状,将身上的女人一揪,一掀,从地上爬了起来,对门外吼道:“还愣在那做什么?还不赶快把这个死女人给绑起来!” 说完,偏头对赵如意狞笑:“赵如意,你还以为本公公还是从前的呆头鹅,被你一糊弄就找不到北呢!告诉你,你现在这招对我没用!” 因气的太狠,陆问行冷白的肌肤变得有些绯红,可他只穿着单薄的寝衣,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眼眶湿漉红润,看起来竟有些像在窝里逞能汪汪叫的奶狗。 哪怕确实地知道不合时宜,赵如意还是被自己的脑补乐得一笑,这下可好,陆问行看到这女人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当下跳脚:“快!给咱家绑起来!谁要是慢了半点儿,咱家就砍他的脑袋!” 张耀宗和侍卫都知道赵如意和他们公公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刚才的情形是那般的旖旎,若公公只是开玩笑,小打小闹,他们若真的磕到了赵如意,指不定没什么好果子吃!是以,众人先才磨磨蹭蹭,谁都不想触霉头,可是现在公公竟然说了这话,他们再不动也不成了,当下三下五除二将赵如意捆成一个粽子。 赵如意刚笑出声就知道坏了。她老毛病又犯了,总喜欢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脑补把自己逗乐。从前在德妃宫里也是这般,皇后赐了德妃一匹寿纹织锦,暗里讽刺德妃都一大把年纪了就别学宫里其他的狐媚子那样邀宠,气得德妃砸了一屋的瓷盏,赵如意在屋里侍奉,看着满地的碎瓷,突然笑出了声。 她当时在想,能进德妃娘娘宫里的东西件件都是珍品,哪怕这些瓷器磕坏了,只是些碎片,拿出去拼凑起来还能换不少银钱,若是自己待会儿能把这些东西拾掇起来,哪里还愁以后没钱花...赵如意甚至还想了,以后要是有钱了该做什么,越想越乐,甚至还笑出了声。 这下可坏了,德妃本就一肚子火气不知朝哪去发,赵如意偏偏是个倒霉的凑上前去,德妃瞧她笑的得意,误以为她在看她的笑话,怎能不恨?是以,在后面的日子故意给赵如意找茬,让她几乎在宫里活不下来。 趁赵如意就地伏法的功夫,陆问行进屋换了一身石青色仙鹤踏松的衣袍,又抿茶洁面,理好袖口后坐在赵如意跟前。 眼前的女人头发蓬乱,几抹轻佻的发丝微垂在起伏的胸口,粗衣鄙服下是令人难以忽视的冰肌玉骨,面色却有些潮红,湿润漆黑的眼微微仰视着,整个世界好像唯剩陆问行一个人。 可惜,若是闻不到她身上的臭味儿就更好了。 陆问行嫌弃地从怀里掏出块锦帕,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凝了她半晌的功夫,突然开口:“赵如意,说说吧,你不好好地待在那刷恭桶,跑到咱家这儿作甚?若说没人帮你咱家才不信,把那些人都挨个交出来...”他冷笑的看着她:“不然,咱家的手段你正好可以尝上一尝。” 赵如意有些无语,这才几年啊,岁月到底怎么蹉跎了陆问行,弄得他张口“本公公”,闭口“咱家”。这可真的是阴阳人中的老阴阳啊。 赵如意昂头,梗着脖子:“没人帮我,是我自个儿钦慕公公,挨个找过来的。”赵如意索性豁出去,若是这次或多或少地把陆小四拿下点儿,等到下次见面得是什么时候。 陆问行微楞,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恶狠狠地甩了袖子,走过去,半弓着身子,捏着赵如意的下巴:“哟,瞧瞧咱赵贵妃的这说惯了甜言蜜语的嘴,若要换个人,当真得被你给骗过去。你钦慕咱家?抑或说是钦慕咱家的权势吧?赵如意,你以为我还看不穿你肚子的那点儿细思吗?!” 赵如意被他的话说得脸红的发烧,强词夺理道:“就算是钦慕你的权势又怎样?权势难道不是你的优点之一吗?我钦慕你的优点,和钦慕你有什么两样?!” 这几年,除了皇上,宫里鲜少有人能同他呛声,一时之间,他被梗的说不出话,冷眼盯着赵如意半晌,才甩开她的下巴:“赵如意,几年不曾相处,你的脸皮着实越发厚实了。” 赵如意明明知道这话不该去顶,可她这张嘴总嫌把她坑的还不够多,立马接道:“公公过誉,几年不见,公公也更是老阴阳了。” 刚说完,赵如意就立马露出悔恨、悲壮的痛惜。她就是嘴快!她真的没别的意思!她的心比真金白银还真。 可惜一直憎恨她这么多年的陆问行必然不会把她往好的地方想,听了她的话,当下点着指头半晌蹦不出一个字儿。好半天,陆问行才死死地盯着她:“你以为你就插科打诨咱家就不追究了?你倒是想的美!张耀宗!给咱家挨个查,看看这宫里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本公公眼皮子底下帮她!” 之后,不论赵如意再是怎么给陆问行说好话,都行不通了。陆问行已经看清了赵如意的本性,岂能让她逞心如意、心想事成? 不过须臾,送恭桶的老太监还有守后门的小太监就被锦衣卫押了进来。 赵如意面如死灰,索性瘫软地坐在地上,散发着咸鱼特有的浑噩安详。 天气热,陆问行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抿了口,再看向堂下跪的一老一少,讽刺出声:“哟,赵如意,技艺精湛了不少啊,才半天的功夫就拿下了两个人,这不把你送到宫外万花楼,完全是埋没人才啊。” 他张口闭口尽捡难听、戳人的话来刺人,赵如意还没说话,老太监和小太监就求饶道:“陆公公饶命,奴才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是她说仰慕陆公公,求奴才帮她进凌波殿/院儿的!请公公明察!” “呵!”陆问行啧叹一声,瞟了赵如意一眼:“哟?这可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劲头?赵如意,看来水性杨花的你,也并不是能勾搭上任何人替你做事的啊,瞧瞧,他们可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罪责都推到你头上了呢。” 赵如意本就不想连累那两个无辜的人,只能无奈道:“这事儿本就同他们无关,你要是觉得不舒心,冲我一个人来就行了。”反正大不了又是回去刷马桶吗,不要紧,下次逮到机会了她再来,反正陆小四的大腿她是抱定了,谁都不能阻止她为了这个目标而为之努力奋斗。 瞧着她真挚、沉甸甸的目光,陆问行只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儿来!好啊,当真是好啊!她赵如意是一个善人,对一个刚接触不久的陌生人都能舍己为人的求情。合着她所有的狠、所有的恶都给了他一个人是吧? 可凭什么啊?就因为曾经自己对她真心一片,要月亮不给星星,所以自己就活该被她给作践吗?! 陆问行越想越气,几欲怄得死去活来,猩红的眼盯着眼前的人,恨不得扑上去将她撕个粉碎!想杀她的念头曾经不是没动过,可你猜他怎么着? 对,这话说出来真是让人瞧不起!他竟然舍不得!哈!他陆问行,能不眨眼下令灭掉贪官污吏的满门、能毫不畏惧地替皇上挡刺客射过来的箭,却不敢...却不敢看到这死女人倒在他面前毫无呼吸的样子! 多么可怜,多么可悲! 陆问行攥着拳头,目眦尽裂,转身一脚蹬翻了桌椅:“滚出去,都给咱家滚出去!” 张耀宗知道干爹这是气疯了,忙的让所有人从屋里退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赵如意瘫坐在地上,唯能听见陆小四粗重的呼吸声。 她有些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气得这么厉害。大不了自己这次...让他随意折腾嘛,哪怕把她重新送回去刷恭桶也没什么...怎么好好地,他变得好像要杀人了一样。 赵如意缩了缩脖子,陆问行转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赵如意一哽,唔...这次惨了,真的是惨了。 他这种眼神,自己曾经看到过,男人这样不是要拿刀杀人,就是要拿“刀”杀人。 介于陆小四没有那等凶器...赵如意不合时宜的想,他该不会要用那些可怖、折腾人的东西吧? 赵如意猛然警觉,心扑通扑通乱跳,脑海深处突然回想到曾经和她玩的好的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对食之后,朝自己比划那如同婴儿手臂般粗细的玉势。 赵如意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对不起,刚才是她脑嗨了,她不行,真的不行...那么粗,她...真的会被玩死的。 眼见阴沉、郁晦的陆小四渐行渐近,赵如意的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最后把目光只敢锁在他的鞋面上,眼睛一翻,放松肢体,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了,只求陆小四还是做个人吧,看在她娇弱无力的样子...暂且给她...留给活路? 作者有话要说:  赵如意:救命!陆公公想拿“刀”杀人 第7章 装晕(捉虫) 地上的女人如同一朵脆弱的花枯萎凋零,仿佛轻触一下便会化作吉光片羽的泡沫消融不见。陆问行的心在她倒在地上的一瞬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紧紧揪住,每次呼吸都一抽一抽地疼。他很快镇定下来,嘴角勾起残忍地弧度,讽刺道:“赵如意!你还当咱家是傻子呢!装晕这一招你曾在咱家这儿用了多少回?” 说罢,他走过去,抬起脚,准备去碾踩地上葱白一般细长的指尖。 赵如意趴在地上,嘴角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 你说这陆小四,怎么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怎么...就这么了解她!这让她该怎么演下去?可若是就这么站起来再给他溜须拍马的话,她一定死得很一言难尽。是以,她只能故作浑然不知,如同一只咸鱼一样安详躺尸。 陆问行的鞋底已然触到她手指的骨节,赵如意甚至能感受到待会儿蚀骨一般的疼痛。可是,那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陆问行的脚步声反而渐行渐远。赵如意眯开一点缝,只见他板着一张苍白过分的脸,拉开房门,嗓音略有些低沉:“张耀宗,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见他转身,赵如意立马闭上眼。陆问行把话说完,便又慢慢地走到赵如意跟前,在她瘫倒的地方蹲下身子。 然后轻轻探出手... 赵如意脊背上的汗毛尽数竖了起来,这是...杀人后还要补刀?这是谁教他这种丧心病狂的手法啊喂!还能不能给她这只可怜的咸鱼一点儿人权? 陆问行冰冷的手指触到赵如意的胳膊,冷的她几乎快忍不住打颤,接着他的胳膊往前一兜,把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陆问行的胸膛有些瘦削,靠上去略显文弱,许是做太监的早年入宫时伤了根底,身体总是冰沁沁的。赵如意被他抱在怀里,又惧又慌,生怕他发现自己乱颤的睫毛,于是乖巧地窝在他的胸口,如雷的心跳声却透过那具单薄的身躯传递到她的耳中,每次跳动,弄得她的心跳声也乱了节拍。 他把她抱着是要去哪?听皇宫里的宫女说,像他们这种权势滔天的大太监,院里都有一两缸销骨水,陆小四...这不是要把她丢进去毁尸灭迹吧?有...有必要这么狠的吗?她现在从他怀里翻身下来抱着他大腿哭诉求饶还来得及吗?要么...大不了让他拿“刀”杀一杀嘛...好歹给她留条小命儿啊。 陆问行终于停下脚步,赵如意的眼泪也已经蓄力待发,正要鼓起勇气抱他大腿的时候,整个身体突然陷在一片绵软中,熟悉的香粉味扑面而来,扶平了她每一个跳跃且毛躁的神经末梢,赵如意却不敢太早放松下来,这人都到床上来了呢,陆小四的“亮剑运动”还会远吗? 她警惕了又警惕,脑海中的那根弦紧了又绷,然而物极必反,事物到了极限竟开始疲软,赵如意脸颊蹭了蹭软乎乎的枕头,彻底睡了过去。 陆问行呆呆地看着自己这双手!他刚刚竟无意识地将她抱上了床!这种女人...这种薄情寡义、水性杨花的女人! 幸而张耀宗请的太医来了,在陆问行懊恼、阴沉的脸色中,太医颤颤巍巍给赵如意请了脉,然后哆哆嗦嗦地望向陆问行。 陆问行声音冷的像冰渣子:“她这是怎么了?得了什么病?可需要用什么药?” 太医抖得像个鹌鹑:“姑娘没病...就是累极睡着了...” “哈!”陆问行直接气笑了。这赵如意当真是有泼天大的胆子,竟孤身入狼穴...来睡觉来了?合着,她是吃定自己不敢拿她怎么着是吧? “都给咱家滚出去!” 陆问行气的胸膛一鼓再鼓,左右环顾,拿起一把剑,隔空朝赵如意比划了一下,觉得不趁手又丢下,又拿起个茶碗,欲要砸过去,又觉得用前朝汝窑珍品的瓷器砸她,算是侮辱了那物件,索性径直走过去,一脚孤注一掷、凶狠残恶地踹了过去。 赵如意安详地熟睡着,大抵是太舒适,绯红的脸颊又蹭蹭了柔软的枕头。 陆问行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突如其来的疼痛差点然他站不稳。适才,他一脚猛踹过去,脚的小拇指磕到踏脚上,疼的他额上冷汗直冒。 “张耀宗!” “干爹!”张耀宗十分狗腿、殷切地推开门,却看见干爹抱着脚疼的在原地直跳:“快把太医给咱家拉回来!” “是!” 张耀宗正准备转身,陆问行又是一阵怒吼:“你一个人出去作甚!还不把咱家一并给搀扶出去!” 这些吵闹都没惊醒赵如意,这些天她在那破院子里刷恭桶,睡得是死板脏乱的大通铺,一到夜里还有人打鼾,弄得她好久没睡一个好觉了,如今躺在绵软舒适的床上,她睡得要多好又多好,醒来的时候瞅见屋外的天色,约莫是傍晚。她有些饿,揉着肚子下床。 屋内静悄悄的,陆小四不知到哪儿去了,赵如意赤着脚在屋里四处翻找,什么吃的都没发现。一时之间,竟有些气闷。 你说这陆小四这么努力地往上爬他到底图些什么啊,也不见他搜刮民脂民膏,难道说他单薄、阴沉的外表下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赵如意想到那样的陆小四,不禁打了个冷颤。 赵如意发现自己落到现在这种地步还有闲心去操心别人,不由头疼地抚了抚额。动作间,她嗅到自己衣袖上酸臭的味道,脸色一下变得很差。 这些日子她一直被锁在那个院子里,身上早就沾染了夜香的臭味,刚开始的时候还闻得到那味道,可在那待久了习惯了,就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忽视掉这种味道,如今在干净、整洁的屋子,越发能清晰地嗅到自己身上的臭味。 而面对这样的脏臭她,一向爱洁如命的陆小四竟然还抱她上床...赵如意心里有些乱,这陆小四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若是恨她恨得要死,为什么又要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事?弄得她倒想得寸进尺,抱了他大腿后,又狐假虎威、兴风作浪了。 正想着,屋外传来几人的脚步声,赵如意心乱如麻,还没做好要见陆小四的准备,就听到院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陆公公,您等等!” 陆问行被.干儿子陆吉祥搀扶着准备进屋里休息,自从前些日子孙美人向陆问行投诚之后,在冷宫里的待遇着实好多了。而且,孙美人还发现,陆公公尤喜欢从她这儿听她说赵如意的坏话,她把赵如意说得越不堪,赏赐也就越多。 可今儿,她听丁香探来的消息,赵如意竟然又睡到了陆问行的床上,而且陆问行还请了太医来瞧赵如意...若说他们之间没发生什么首尾,孙美人敢把自个儿挂到皇城前头! 是以,她得到消息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凌波殿这边赶。孙美人早先卖了赵如意换荣华,如今就得防备她得了权势回来报复她!趁他们感情尚浅,能多挑拨便多挑拨,不然凉的就该是她了! 陆问行忙了一天,小脚趾又痛,只想回屋整治那女人后入睡,没想到这儿又来了一个不识时务的女人。他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耐着性子:“孙美人,可有何事?” 孙美人踌躇,舔了舔唇,开口道:“陆公公,这事儿本来我不该讲,可我实在不愿公公被那等虚伪做作的女人给欺骗!” “噢...”陆问行看着她,挥手让陆吉祥先下去。 孙美人继续道:“这不是我编排赵如意,先前我去赵如意屋里见她,问她是否知道陆公公...”她抬头瞟了眼陆问行,“谁知,她竟会说...” “说什么?”陆问行本就生的冷白,如今不笑凝着人的时候显得格外阴森。 孙美人抖了抖,清清嗓子,学赵如意那日说话:“陆问行?这个死太监是谁?”说完,又道:“公公,您可以瞧,这些年,赵如意确实没把您放在心上的,甚至连您的名字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如今见您又有了权势,又巴巴地赶来,您说她现在来讨好您,不虚伪吗?” 赵如意被赶到那院儿里刷恭桶的时候,还在想,这陆小四按理来说不应该做的这么绝啊!原来这一切还有孙美人在里面搅和啊!好啊,她一面像自己投诚,一面又在陆小四那儿把自己卖个干净!合着,自己倒被她骗的团团转! 被自己轻视的人算计至此,赵如意气的理智全无,将门一开,蹬蹬蹬跑出来,站在惊恐的孙美人面前:“我是说是谁在这儿嚼舌根呢!原来是你啊,孙美人,怎么那匹蜀锦留给你死后敷面还不够,还想在陆公公这儿再讨一匹么?!” 话刚说完,还没得及借着陆小四的威风狐假虎威,便听到身后的人语气寡淡到一种阴阳怪气的地步:“是啊,本公公想再舍给她一匹,不成么?赵娘娘...” 陆问行顿了一下,赵如意的心也提了起来。她早就被先皇废黜多年了,如今陆问行这般揶揄她,可见他的矛头又指向她了。 “你说,你装晕的这件事,咱家该怎么跟你算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陆问行死了的话,不用怀疑,他一定是被气死的... 第8章 误会 赵如意心里咯噔一声,悄悄瞥了陆小四一眼。只见他闲适、随意地整理了下袖口,仿佛对她的欺骗浑不在意。可赵如意知道,陆小四是个笑面虎!要是把他气急了,人前他发作你这事儿就完了;若人前他给你好颜色,那人后就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你呢。 可惜,赵如意是谁啊!她装傻充愣的功夫修炼得最是炉火纯青,她讶异地捂住嘴,往后退了几步,眨眨眼,泫然欲泣:“陆公公,你怎么会这样想我...这些日子我按着你的安排一直在那做苦力,吃不饱、睡不好,今儿跪在地上想好好给公公赔个不是,哪晓得再睁眼的时候,就在您床上了!” 说完,还抹了下眼角的耗子泪。 陆问行被她直接给气笑了。瞧瞧,这人当真是好本领,黑的都能被她说成白的,好在自己对她早已心生防备,不然被她卖了还替她数银子呢! 陆问行薄唇微勾:“是吗?赵如意啊赵如意,你当是煮熟的鸭子,嘴巴硬的很!你今儿装晕后睡着后,咱家特意请了太医过来...” 话也不说完,就这么稳坐钓鱼台般地看着她脸色突变。 完了,赵如意没想到陆小四还藏着后手!他们关系不是水火不容吗?她晕了,陆小四没把她丢出去已是万幸,还给她请什么太医啊! 棋差一招,赵如意弯弯绕绕的心思终于掩旗息鼓,孙美人看到她吃闷亏的样子,只觉得心里痛快极了,又向陆问行谗言道:“陆公公,您也瞧见了,赵如意这人向来惯爱骗人,口是心非,你若是把她留在身边...”孙美人斜了赵如意一眼:“当心又喂了一匹中山狼啊!” 赵如意一听,心里就来了气。嘿!你要是说陆小四恨她,想把她嚼吧给撕碎,她也没话可说,可这关孙美人什么事?需要她在这儿挑拨离间? 她一时没忍住:“你又能好到哪儿去?孙美人,你这当面做人,背面做鬼的功夫,我瞧了都弗叹不如,难道陆公公还会把你留在身边两面三刀?” 陆问行忙了一天,小脚趾又疼,将将还打发了自己干儿子,如今被两个聒噪的女人围在中间吵闹,只觉得烦闷,他扭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如意:“闭嘴!”又对孙美人挥了挥手:“你先回去。” 孙美人没挪一步,陆问行顿了一下:“你的事儿,咱家会想办法,你先出去!”孙美人这才福身走了。 赵如意见他眉头微皱,从善如流地搀住他的胳膊,讨好的笑了笑:“公公,我扶你进屋吧。您瞧,这会儿屋里也没人伺候您,您何不让我先伺候,待会儿,等您好一些了,想怎么处理我都成!” 柔弱无骨的手隔着薄薄的衣衫散发着让人眷恋的热度,陆问行向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只是冷哼了一声,便扶着她的手进了屋。 赵如意这才发现,陆问行的脚痛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的多,才走了几步路,陆小四的额头便凝了一层冷汗。陆问行坐在床上,右手随意地撑在床榻边,赵如意坐在踏脚上,额前碎发被阳光镀成金黄色,有一绺头发梢勾在纤细白瓷的脖颈处,顺着往下看去,陆问行甚至能从她略乱的衣襟缝隙看到里面粉色的兜面。 赵如意为了讨好陆小四,免得他新仇旧恨算在一起,便脱了他的鞋袜,给他轻轻揉捏。陆问行手指颀长,没想到脚趾亦是如此,踩在赵如意的手心上倒是一个精致的瓷器,只可惜小脚趾整个青紫了。 “太医开了活血化瘀的药酒吗?” 陆问行顿了一下,拿了递给她。赵如意入宫前是一个农户家的女儿,父亲常年务农,肩上总有大大小小的淤青,于是赵如意便跟着村里的大夫学了几招推拿,来缓解父亲的疼痛。她拔开药酒塞子,在手心里倒了些许,然后慢慢地揉在陆问行的伤处。此时的她安静、认真,倒是看不出往日的半点儿不好来,陆问行看着看着,就发起呆。若当年他便大权在握,那他们之间也不会发生这些曲折了... 赵如意按捏好后,将陆小四的脚放在踢脚上,可陆小四还是没有反应,她不禁抬起头,只见他呆呆地望着某处发楞。赵如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好看到了自己从衣服缝里挣脱出来的肚兜... ... 呸!流氓!老色胚! 赵如意忙站起来,脸色潮红地整理衣服。 陆问行偷看被抓包,也有一时的羞赫,可很快就恼羞成怒地讽刺道:“掩什么掩?真以为本公公愿意看么?这些年,咱家看到的春色还能少?” 说得像真的一样,赵如意撇嘴,却低着脑袋,轻声道:“公公,您看前些日子,您惩罚也惩了,我也知道错了,不如您饶了我吧,不然,您这儿差不差使唤的丫头?我挺会伺候人啊,保证您...” 她话还没说完,陆问行的脸色却突然沉凉如墨,冷讽出声:“是呀,赵娘娘伺候人的功夫自然是宫里数一数二的,不然怎么能从一个宫女爬到皇上的龙床上?” 赵如意猛然哽住。这什么跟什么啊,我现在正讨好你,你作甚么翻旧账?等等...什么叫我爬皇上的龙床?我什么时候爬了啊?凭着我这张国色天香的脸,你说我爬床...陆小四,你是在侮辱一个美人的魅力吗? 二人一时相视无言,房内静可闻针,陆问行看着眼前这张脸,实在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爱多还是恨得多...亦或还有对曾经无能的自己一种愤怒...不管怎么说,他知道自己对赵如意的情感是不能用简单、单一的词语来概括的。可有时念想到赵如意的贪慕虚荣、薄情寡义...他就想把这女人杀了算了,免得自己心绪不宁。 有一句诗是怎么说来着?只恨人心不似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陆问行自嘲地抿抿唇角。这辈子,他算是栽在这死女人手上了。只不过,不能说出来,不然她指不定把自己的一颗真心再次浑不在意地给丢弃掉。 赵如意踟蹰地站在原地。瞧这陆小四痛苦又咬牙切齿、十分憎恨的样子,这是在脑海里把她剐了好几次吧?赵如意有些惴惴不安地盯着他。她现在跪在地上抱她大腿求饶还来的及吗?正想着,陆问行突然发声,尖细道:“本来这事儿就这么完了,赵娘娘即使被先皇废黜,咱家也没有为难娘娘的道理,可惜娘娘自甘下贱,不愿回冷宫静养着,那就留下来侍奉咱家吧。”说着,傲慢、阴柔地抬起自己的手掌。 事情的发展一波三折,赵如意有些没反应过来,可陆问行却没了耐性:“还愣着干嘛,还不扶本公公入厕?” “哦哦哦。”赵如意忙的去搀扶他。陆小四早年进宫的时候,无权又无势,受了不少苦,手掌磨出不少茧壳,哪怕如今深处高位,悉心保养仍有些粗糙。赵如意掀开幔帐,将他送到净室,却不知该不该再进去了。 “怎么?你还会不好意思?”陆问行停下来,冷嘲热讽道。 赵如意十分心塞。这陆小四只要一开口就十分老阴阳。让人想不怼他都难。可惜,赵如意现在的身家性命都还在他手里呢,哪能这么跟他对着干?于是犹豫了一下,竟真的准备扶他上去。 这倒是把陆问行骇了一跳。他那处有残缺,向来捂着掖着,谁也不让看。再说了,他和真男人就只是那一刀的区别,可人们向来轻视、鄙夷他们。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弱点就这么大大咧咧暴露在赵如意这儿? 是以,瞧见赵如意真要上前,他僵硬别扭地挥挥手:“滚出去!” 赵如意心里松了口气,在屋外坐着了。好在这房间够大,她也听不见陆问行入厕的声音,不然倒是尴尬的紧。 陆问行登上木梯,正要解开腰带的时候,目光突然锁在脚下的木板上。先前他方便的时候倒是没发现赵如意竟是躲在那下面。 当时,她会不会正好听到他的声音?她会不会觉得他入厕的声音和正常男人的不一样? 陆问行想到此,脸色阴晦,放下解裤腰带的手,下台阶,打开暗门,走了进去。 这扇门原本是他让工匠设计,以后方便他放什么东西的,没想到如今倒是让他发现了个秘密。 工匠偷工减料,台阶的踢面还有踏面交错处影影绰绰有不少缝隙,站在他这个地方,恰好能把平台上的一切景色都锁入眼中。 原本还担心她只是听到声音,没想到她竟然早就把他的残缺看得完全!她之后又是怎么强忍恶心和不适向他讨好的呢?是不是嘴里说着那些甜言蜜语,心里可劲地鄙夷他这种残缺之人?当年莫不是也是因为如此,才会选择将他抛弃? 陆问行阴冷的笑了笑,只可惜,如今她又落到了一个太监的手里。这次,即便是她再怎么厌恶,他也不允许让她给逃了。 赵如意发现陆问行只是入了次厕,身边的阴郁浓稠地让人喘不过气来。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到:“公公,您这是怎么了?” 陆问行盯着她半晌,才坐在八仙椅上,涩冷开口:“赵如意,我饿了,你下面给我吃。” “啊...”赵如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陆小四饿了的时候这么变态的吗?还有下面...给他吃?他不嫌脏的吗?难怪刚才坐在床上他一眨不眨地看自己的肚兜,合着那时都开始惦记了? “还愣着作甚?”瞧瞧,才一回儿的功夫,她竟然敢这般敷衍了? 赵如意天人交战,挣扎了一会儿,决然道:“公公,我愿意的。”说罢,咬牙悲切地按住裤腰带,欲一把脱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只恨人心不似水,等闲平地起波澜————《竹枝词九首》刘禹锡 赵如意(瞳孔地震):公公想吃我下面! 陆问行吐血:是你去下面!淦!我一定是绿jj第一个被气死的男主! 作者:请问你们看到我走失的节操君了吗? 第9章 反悔 赵如意脸色绯红,羞怯又悲壮地迅速解开腰带。 陆问行愣了一下,只见赵如意解开腰带的手一松,罗裙哗地一下坠在地上,滑腻的亵裤白的耀眼。可她手上的动作仍在继续,陆问行看得额角青筋直跳,不知她这时又在发什么疯,猛地攥她的手,咬牙切齿道:“赵如意!你发什么疯!” 赵如意讶异又羞愤欲死道:“陆公公,不是你说的,要我下面给你吃,我...” 还没说完,陆问行一下便明白了,粉色从衣服底下迅速蔓延到脸庞,烫的连呼吸都灼热不已。 这赵如意!脑袋里...脑袋里究竟装的些什么!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旖旎让眼下的暧昧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陆问行只觉得手心里那攥住的一段柔白正逐渐腐蚀他的肌理,烫伤他的经络。心城明明兵荒马乱,唇枪舌剑却仍是虚张声势:“赵如意!你...你龌龊、你...你不要脸!本公公让你去下面条给咱家吃,你...你想哪去了!” 他这话一说完,赵如意放空似地瞪大眼,继而羞得恨不得把自个儿脑袋给埋起来! 她竟然会错了意思!陆小四并没有想吃人下面的奇怪爱好,他只是想让她去下面条给他吃!可赵如意岂是那般容易跪地求饶的人,眼见着陆小四慌乱地松开她的手腕,赵如意恼羞成怒地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抵上他灼热的鼻息:“公公,这事儿能怪我吗?正常人的肚兜被人盯了那么长时间,又被人说...说...想吃下面,这能不想歪吗?” 陆问行没想到她到了这儿还能...还能这般强词夺理!当下甩开袖子,颀长的手指点着她:“赵如意!你...你不守妇道!你有辱女德!”陆问行声音尖细,像是一只被吓坏了的狸花猫,弓着骨节突出的脊背,慌乱地甩开她的手,炸毛道:“你就这么...水性杨花吗?早先勾引送恭桶的老太监和守门的小太监不成,这么快就又把主意打到咋家身上赵如意,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就这么缺男人的吗!?” 话刚说完,便看到赵如意受伤的眼神。陆问行猛地哽了一下,突然有些后悔...他不该把话说得太绝,也许...也许她真的只是误会了...再说了,若先前他没一时失神,盯着她暴露出来的兜面发呆,也许她根本不会瞎想... 可赵如意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赵如意嘴角的弧度慢慢落下去,夏夜的热风从窗扇一涌而进,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赵如意随意拢了拢:“是啊,陆公公,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嘛,先才,我就是在勾引公公,可不巧,被公公发现了。”说完,强颜欢笑地勾了勾唇角,眼眶里的泪水却不住地打转。 陆问行心里刺疼了一下,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赵如意抬手抹了下眼,转身就出去。 直到赵如意脆弱纤细的身子逐渐消失在陆问行的视线里,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心墙刚才像是被一只同样烦躁的老鼠不停地噬咬,缺了的那个角非得要那个叫赵如意的女人补齐才能恢复原状。 可让他现在就颠颠儿地紧跟着去找赵如意,那他禀笔大太监的颜面还要不要?于是只能憋气似的在屋里踱来踱去,端起一杯茶,原本温度适宜的茶水如今却觉得十分烫热,他“啪”地一声丢到屋外,怒吼道:“谁沏的茶,想烫死咋家不成吗?” 院子里的小太监和宫女们被盛怒的陆问行骂的各个吊着哭丧脸、屏气吞声,还是张耀宗来了,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干爹,赵如意现在在厨房里下面条,要不您亲自去监工,也免得她糊弄你是不是?” 陆问行这才脸色缓和了下来,从善如流地抬了抬下巴:“还不给咱家带路?” 这厢赵如意出了院问过厨房的路转身就往那边走,脸上哪有半点儿伤心欲绝?至于刚才泫然欲泣、眼泪婆娑的表情?嗐,她在深宫里待了这么些年,和先皇的宠妃们斗过那么多回,说哭就哭的功夫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再说了,按刚才陆小四的火头,若她不表现得伤心些,指不定被他折腾得脱一层皮! 刚进厨房,还没到灶台,就看到炉灶那蹲着一个苦哈哈的身影,赵如意眯眼细看,试探道:“含桃?” 自那天被陆问行的人抓过来后,含桃就被打发到这来烧炉灶,如今听到自家娘娘亲切的呼声,当下就丢了柴芦,像只眷家的鸟一样扑到赵如意脚边抱着她的大腿:“娘娘!你怎么来了!这些天您没事吧?陆问行那个死太监有没有难为你?”还不等赵如意出声,含桃就哭哭啼啼道:“娘娘,含桃这些天过得好苦啊,那死太监每天天还没亮就让含桃烧柴,到了晚上还不给睡觉!”末了,又突然想起来自家娘娘和陆问行的过节,不免担心害怕道:“那死太监没对您做什么吧?这些天他可有欺负您?” 张耀宗带着干爹刚进厨房外的院子,便听到这么一句,当下脸色不好,想进去堵住那聒噪女人的嘴,没想到陆问行面色阴沉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倒是如做贼一样站在墙角,安静又磨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赵如意一想到这些天过得日子,气都不打一出来:“好,怎么不好,你家娘娘被使唤地刷了好些天的恭桶,若不是今儿寻了机会跑出来,你还见不着你家娘娘呢!” “什么!”含桃大惊,高呼道:“那死太监竟敢让您...让您...”含桃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出来了。她家娘娘如今过得实在太苦、太不容易了。从前先皇在的时候,谁敢对自家娘娘瞧脸色,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受尽了委屈。 含桃刚要抱着赵如意大哭一场,脸却被赵如意伸过来的手给抵住了。 “娘娘...”含桃微扬起脸孔。 赵如意低着头,对她说:“哭什么,你家娘娘是那种吃亏后会忍气吞声的人吗?这陆小四如今姑且先得意着,等过些时候我把他迷得团团转,还有他哭得时候呢。” 陆问行在外面听着,没吱声。可张耀宗隔得这么远都看见了,干爹的脸色像杀人一般难看。也难怪,干爹刚才还记怪那女人伤心难过,巴巴地跟来了,没想到却听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下不气死才怪! 张耀宗将手阖在自己脸上,不忍直视。屋里的赵如意见含桃放下心来,这才松了口气,问道:“厨房里的面粉在哪?给我拿来,我给陆小四做碗面给他端去。” 含桃利索地从橱柜里把面粉拿来端给赵如意,却没忍住内心的讶异:“娘娘,您还会做饭?” 从前,后宫里谁不知道她家娘娘十指不沾阳春水,更别说下厨房了,赵如意还跟含桃说过不少次,厨房是女人的天敌,进去待一天就会皮肤松弛、皱纹加深。 赵如意被含桃这话问的不免有些讪讪,责怪地瞪了含桃一眼,这傻孩子能不能别什么事儿都记得这么清楚,那话还不是别人笑话她是身份低微、宫女上位,她才故意说得么! 含桃被她瞪得不敢再问,利索地蹲在灶台边加柴禾。 赵如意看着瓷碗里的面粉愣了一下,她这有多久没下过厨了?上一次好像还是陆小四被宫里那个老太监收为干儿子后,自己给他炖了碗藕汤。 虽是如此,可她手上的动作并不生疏反而十分麻利,不一会儿的功夫一碗香气腾腾的面就出锅了。赵如意把面端出门,想着待会儿再跟陆小四说些软和话,说不定他心一软就让她把含桃给带回去。 可她人才刚出来呢,张耀宗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把把她手里的面条接了过去,还用一种“你凉了”的表情看着她,说:“赵娘娘,面就让我端回去吧,您今儿先回自己宫,明儿该做什么,公公自然会给你安排。” 赵如意一哽,这不对啊,刚刚陆小四跟他说了那重的话,这会儿不得坐立不安地等她过去么?张耀宗像是看出来她所想的,直截了当道:“公公刚才追着娘娘出来了,就站在屋外...” 赵如意:! 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蹦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张耀宗一言难尽道:“公公没让我进这院,你刚才在里面和人说了多久,他就站在外面看了多久。” 凉了,赵如意双肩一下颓了下来。她刚才白哭了,面条也白做了,陆小四听到自己刚才说那样的话,自然知道她刚才哭也是装的,现在指不定想把她戳成个筛子呢。 张耀宗却不多言,也生怕和这个霉神扯上功夫,一眨眼就溜了。 等他将面条送到陆问行的案桌上时,陆问行正在批红,盛有鲜汤的面条散发着熟悉的香味,可他一点儿都不饿,甚至还觉得堵得慌。 陆问行怔怔地看了会汤碗里的油花,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被赵如意牵着鼻子走。从前他对她万般呵护,最终被她不眨眼地给抛弃掉。如今,哪怕自己旧情难忘,也不能让她看出她在自己心里有多重,不然终究有一天又被她玩弄在鼓掌之中。 这样想明白后,陆问行心里轻松了很多,既然自己还喜欢她,不如把她当成个玩意儿留在身边,左不过不能让她翻出手心、耀武扬威。至于洗恭桶一事儿...这和伺候他又不冲突。以后,他不在屋的时候,就让赵如意去洗恭桶吧,等他回来了,再过来伺候。 第二天,赵如意一听这事,气得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挠花陆小四的脸! 好啊,当时他答应的那么好,现在倒是翻脸爽约的干脆利落,还让她回去刷恭桶?陆小四,你就做梦吧你! 作者有话要说:  赵如意:做梦!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去刷恭桶! 第10章 发烧 接下来一连几天,陆问行都忙的脚不沾地。 新帝登基不久,朝政不稳,身为禀笔太监的他有太多的事儿要做,哪能天天守着赵如意为难她?所以当张耀宗跟他说赵如意发烧了的时候,陆问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死女人又在开始作天作地,可这次他岂会合她心意?于是冷讽地对张耀宗说道:“赵娘娘既然生病了就去请太医,找咱家做什么,难道咱家还会看病不成?” 话虽然说得这般硬邦邦,心思却不知飞到哪去了。陆问行抬头看了下窗外,如今恰逢梅雨季,温度骤降得快,一个柔弱的女人在这种时节容易发烧感冒也再合适不过,可这也许又是赵如意的计谋,故意在他面前示弱,惹他怜悯,这种事难道她还做得少了?陆问行越想,心思越乱,连手里的奏折都看不进去,眉头也皱成一个死疙瘩。 暖阁里的兵部尚书李冠英正在向他禀告当下的朝政,却见陆问行时而神情恍惚、心不在焉,时而咬牙切齿、一副想吃人的模样,不由吓得两股颤颤,哆嗦道:“陆公公,我...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陆问行回过神,摇摇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可李冠英还没说两个字,便听到屋外“轰隆”一道惊雷声,陆问行也在同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今儿的事你晚些再和咋家商议。”又一面朝外喊道:“张耀宗你小子跑哪去了?” 李冠英觉得奇怪极了,往日陆公公恨不得一心扑在公务上,今儿又是怎么了?他站在门前,只见张耀宗举着伞送陆问行往深宫里走去,李冠英不经心想,难道是太后或是宫里哪个娘娘生病了?可这也不该啊,瞧陆公公的模样,急得倒像是自己的女人一脚踏进阎王殿。 李冠英疑惑地嘶了一声,突然身后响起一道沙哑低沉地声音:“李大人,你说陆公公这么急着往后宫里去,可是去做什么?” 李冠英吓了一跳,转身,见是吴三思那个心眼和陆问行小的不相上下的太监,便把一兜气又闷了回去,老实板眼道:“吴公公,这深宫里能让陆公公如此担心的人能有谁?大概是太后娘娘身体又不舒服,让陆公公去服侍她呢。” “是吗?”吴三思宛如毒蛇一样的视线凝在雨中疾行的陆问行,皮笑肉不笑道:“那陆公公果真是皇上养的一条好狗,主子病了,还不要叫唤一声,自己就寻着味儿跑去了。” 吴三思这话李冠英是不敢接的,只能低垂着脑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这宫里吴三思和陆问行水火不容是宫人皆知的事儿,当年先皇属意将禀笔太监的位置留给吴三思,可还没等下旨就殡天归西。新帝登基后,便将禀笔太监的职位给了自己的心腹陆问行;不仅如此,李冠英还听说吴三思和陆问行有旧仇,是以陆问行在宫里掌权之后,便向皇上敬献谗言将吴三思贬斥到御马监底下饲养良驹,至于如今吴三思为什么能来暖阁这边晃悠,这就不是李冠英该问得事儿了。 这宫里有些秘密最好不要知道,因为知道的太多了,小命儿怎么没了都不知道。 ... 雨大的如泼如倒,等陆问行到了赵如意住的地方时,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张耀宗收伞在外边候着,陆问行随手揩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疾步往内室走去,却在要进门的时候又放缓脚步,提着一股气推开门阴阳怪气道:“赵娘娘,这同一种法子用多了就没意思了,您要是闲得用力气装病,倒不如去多刷几个恭桶,也免得咱们宫里尽养闲人!” 陆问行刚把话说完,就看到躺在床榻上烧的满脸通红的赵如意,当下哽了一下,倒是没再拿话刺她了。 赵如意躺在床上,眯着眼看陆小四来了,这才难受地哼了几声:“公公,我早上是想去做事的,可没想到今儿病得浑身好难受,根本坐不起来。”说话间,用一双雾气朦胧的眼巴巴地盯着陆问行:“你放心,该刷的恭桶我之后会一个不少的去刷的,就请公公大人有大量先宽限我几天...咳咳咳!”赵如意一番话说得极为难受,到了后面声音几乎沙哑得发不出声来。 陆问行本以为她在装病,连该怎么嘲讽她都想好了,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生病了!他当下心里更是乱如麻团,把衣袍一撩,坐在她床榻边,伸出手探她的额头,却依然没什么好气:“你有这种打算就好!” 刚说完,看到赵如意快要咳断气的脆弱样子,到底是没忍住,问道:“好好地,怎么病了?”刚说完,又怕被她误会自己在关心她,忙得补充道:“咱家不是关心你,只不过你病了又得用药用钱,你说冷宫里的嫔妃谁像你一样折腾人?” 赵如意一听,抽了抽鼻子,把被子往上一扯,蒙住整个脑袋瓮声瓮气道:“小病小灾,哪儿需要用什么药。反正若要这么死了的话,倒算是合了公公的心意,也免得总戳在公公面前给公公添堵。” 陆问行一听这话,当下火气就上来了。 瞧瞧!这人给了她一点儿颜色,她便能开染坊!若是自己真不在意她,何苦巴巴地冒着她再次欺骗他的风险、淋这么大的雨过来瞧她! 陆问行越想越气,长臂一伸,将她的盖到头顶的棉被扯了下来,赵如意的脸红的发烫,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他,却十分硬气地又将被面重新扯了上去。 嘿!还来劲儿了是吧? 陆问行这才将被面扯下来后,索性压在自己屁股下,气得手指点着赵如意,然而万般令人难堪的话都堵在喉咙,半晌才说:“赵如意,你真想气死咱家是吧?” 赵如意委屈:“我怎么想气死公公了,我死了,公公难道不高兴么?公公这般厌恶我...” “闭嘴!”还没说完,就被陆问行凶狠地打断,赵如意看着他猩红的眼,那颗没良心的心难得有些不安起来。 这病也是她自找的,谁让陆小四又让她去刷恭桶,他当真让人刷恭桶刷上瘾了是吧赵如意才不会乖乖听他安排呢,是以当天晚上她就泡在冷水里,到天亮才爬起来,没过两天果然烧得下不了床。 其实,这事她也在赌,要是陆小四真的不过来看她,或是让她病着去刷恭桶,也不是不可能。可赵如意就是觉得她要是真的病了的话,她和陆小四的关系就会缓和那么一点儿。 她这么做也确实是没办法了,谁让陆小四听到自己和含桃说的那番话,如今再想抱他的大腿,不当真脱层皮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怕是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陆问行瞪了她一眼,起身,准备让张耀宗去找江太医过来。这人是他这边的人,就算看出他和赵如意有什么,也会把事烂在肚子里,不敢到处传。 可人才刚站起来,袖子就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陆问行低头,只见赵如意漆发满铺枕头,细腻如白瓷的手拽着他青黑色的衣袍:“公公,你现在别走好不好,你多陪我一会儿,我怕打雷。” “赵如意,你不觉得自己太得寸进尺了吗?让咱家留在这儿陪你,你多大脸?” 话虽然这样说着,可终究没甩开她捉住自己衣袖的手。赵如意自然也明白,手指直接划过他光滑的袖面,躺在他手心,揪出他的一根指头,声音又轻又软,像拿了根芦苇毛在陆问行的耳朵边挠来挠去。 “可公公,如意怕啊。”细滑无骨的手触碰在陆问行略显粗糙的掌心里,他低头,看见赵如意微微昂起脆弱的脖颈,如同仰望神祗一般仰望他,陆问行心猛然一跳,继而大力甩开那只手:“赵如意!你能不能别...” 赵如意趁他不注意,拽着他的衣服直接拉上了塌。要是这次再不能成功抱上他大腿,下次可就真的没机会了。她可不想又回那院子里去刷恭桶! 陆问行本就心跳如雷,慌乱不已,一时失神被她拽到床榻上,整个人吓得六神全无,而这个人...这个人还好死不死、佯装跌倒一般磕在他身上,继而将双手无力地撑在他的耳侧,视线相抵,呼吸交绕。 鸦黑微凉的发丝一片片、一缕缕扫在陆问行的手腕还有脸颊中,如同弱水三千,溺毙他,让他呼吸不得,更遑论将她推开。 陆问行看着身上的她,喘息不已,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愉悦,又有些不能人道的悲哀。她此时若是说自己不想去刷恭桶,自己便放过她吧。反正也只是给她涨个记性。可当他看到赵如意专注的眼神,他竟想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她柔软的脸颊,可一想到她为了能让自己好过、为了能贪慕荣华,如今竟然能强忍着恶心去勾引一个太监,陆问行便觉得心如刀搅。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在想,就算是假的,又怎样呢。他完全可以把这种假象留下来。只要自己在这一刻杀了她,她至死都是“爱”自己的,他便能永远活在这种假象中,也再也不用去患得患失。 赵如意觉得摸上自己脖子那双微凉的手总有一股森然的寒意,而身下的陆问行脸上却带着一种释然的解脱,赵如意直觉一向很准,赶紧把自己不想刷恭桶的话给咽了下去,继而计上心头忽然道:“公公,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那双手轻轻抚摸赵如意如玉的肌肤,摩挲了片刻后即将收紧。 赵如意认真道:“公公能把我的亵裤还有肚兜还给我吗?你也知道最近是梅雨天,我换洗都不够用,要不公公先还给我用段时间,等过了这段日子,我再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赵如意:只要我够沙雕猥琐,情杀剧现场就追不上我。 被人当面要内衣的陆公公再次卒 求收藏、求评论~o(╥﹏╥)o 第11章 肚兜 陆问行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握在赵如意脖颈的手也逐渐僵硬起来。 赵如意以为他没听清楚,然而她烧的头脑发胀,只能无力地抵着他的胸膛,长叹一口热气,无奈道:“公公,我的亵裤还有肚兜,都在你那,你不会不承认吧?”纵使不承认,那你好得舍我两件换洗的衣物啊,这梅雨再继续下下去,我都要开始挂空挡了。等等...这难道才是陆小四的本意...赵如意若有所思,用一种看变态的眼神乜了陆小四一眼。 似火的鼻息落到他胸膛,顺着脖颈烧红了他整张脸庞,赵如意的话刚落音,陆问行就羞得恨不得把自己脑袋给埋起来。 这女人、这女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这种话都能大大咧咧、口无遮拦地说出来了,她到底还要不要脸?可瞥到她无奈、包容和我都明白、我都懂的表情,陆问行的心里就又止不住的心塞,于是尖声细气道:“咱家拿你的亵、那些衣物做什么!你自个儿弄丢了还敢赖在本公公身上?” 说完,也不等赵如意回应,慌乱到近乎落荒而逃般地推开压在他身上的赵如意。赵如意不察,被他推得往后一倒,磕在床上的小柜子上,闷哼了一声。陆问行凌乱的步子一顿,回头,只见赵如意捂着自己的脑袋,含着一包眼泪,婆娑欲语地看着他。 明知道她又在装可怜,只要自己给她一点儿阳光,她便能灿烂的起来,可陆问行拿她买办法,只能尽量好声好气道:“等会儿那些东西咋家会让人给你带来。”末了,又耐着性子问:“还缺什么,趁这回我在这儿,你一回说了算了,免得隔三差五生病闹幺蛾子,真以为咱家回回都有空理你?” 赵如意一听,这算是有戏,可脸上不敢露出半丝喜意,仍是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公公,我什么也不缺了,只是我在你那儿当使唤丫头,平日能就在那待着么?”怕陆小四看出她不想去刷恭桶,于是又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公公,我到你那儿可不是偷懒,你想啊,上回我给你做的面条味道还不错吧?以后我时时留在凌波殿,就守在厨房给公公做吃的,保证公公一回来就能吃上口热饭。” 陆问行是个人精,哪能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瞧瞧她滴溜溜转的眼睛,真以为她的算计他看不出来了?陆问行有些后悔,刚才他就不该心软,就该直接掐死她,也省得她总是把他的心撩拨乱了,还总是一副万分无辜的样子。 可这种偏激的想法只是一瞬间的事,陆问行听了她的话后,不由想到劳累一天的他回到凌波殿,桌上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赵如意温顺地拿来热毛巾替他擦拭双手...这是陆问行从前只敢在梦里奢想的场景。这些年来,他作为皇上眼前的红人,有无数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虽说一日三餐顿顿有人侍奉着,却没有人真心实意地问他粥可温。至于他那么多的干儿子...陆问行自嘲地笑了笑,那些人都是寻着味儿锦上添花来的,若有一天自个儿失了势,指不定把他撇得多块呢。 即使陆问行在心里已经就这么雷声大雨声小的放过了赵如意,却没明面回复她。开玩笑,赵如意得寸进尺的本领是一等一的,若是被她知晓,自己仍会对他心软下不了狠手,那她岂不是蹬鼻子上脸,索性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想清楚后,陆问行勾唇轻笑:“这事儿改天再说,如今你既然病了,就在屋里好好休养,要是去了我那儿又一病不起,我可没那么大的耐性。” 赵如意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陆问行这人性子向来别扭,若一件事儿他答应的太满,之后肯定要后悔,可若他弯弯绕绕不挑明,那这事儿八.九就成了。于是,赵如意难以掩下自己喜悦的唇角:“谢谢公公。” 陆问行嗯了一声,看到她明媚的笑容,心情也同样变好不少。刚转身,躺在床榻上的女人又突然发声道:“陆小四,你真好。” 这是自他们相见后,她第一次当面叫他从前的诨名,带着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温婉,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一只小猫踩在陆问行的心田。 陆问行没回头,心里却十分舒服,哼了一声,带着一点埋怨地意味:“难道我以前不好?”这话刚落,赵如意轻松的表情一下不自然起来,陆问行当然知道她想到哪去了,当年他对她再好又能怎么样?她还不是选择荣华富贵,弃他而去?不过,如今她既然又落入他的网中,就别再妄想还能逃出去。若他有一天失势,不能再给她锦衣玉食,就算杀了她,也不会允许她再次择高枝离去。 赵如意小心翼翼地盯着陆小四的表情,过去的许多事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绕开,但这也不是说陆小四不在乎,恰恰相反,赵如意觉得陆小四在意的不得了,只是如今还能强压在心里,若有一天,她真的惹烦了他,必然新仇旧恨要同她一并算上。 接连几日,赵如意被太医开的中药苦的死去活来,偏偏陆小四还不允许她吃蜜饯。也是,都到了这一步,陆小四怎么会不知道她这次发烧是自找的,是以让太医开的中药加了不少黄连,好让赵如意好好长长记性。 赵如意从未像这般期盼着能早点儿去侍奉陆小四,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一个晴天等到了张耀宗带她过去。 张耀宗纳闷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能把他们脾气臭出了名的公公也拿了下来?难道是这张脸?也不该啊,宫里最不差的就是美人,再说了,陆公公都到了一人之下的地位,往来巴结他的人来给他送的女人姿色能差?难道是这女人的品性?张耀宗噎了一下,说实话,和赵如意接触了这么久,在他眼里,这不过就是个贪财、狗腿的小女人,身上哪有半点儿值得让人得高看的地方?他前思后想,都琢磨不明白。 见面前的张耀宗脸色古怪,赵如意不由怀疑是不是陆小四又给她使了绊子,担心受怕伸出手在张耀宗面前晃了晃:“张大人...你、你怎么了?” 张耀宗忙的回神,把她带入凌波殿:“干爹吩咐了,让我先带你到凌波殿熟悉一下环境。”赵如意点点头,虽说上次来了一次,只不过也只是走马观花随意瞄了几眼,如今有功夫细细打量,才发现陆小四住的、用的无不精细,甚至连阆苑里地上铺的都是细小的玛瑙石,晃得赵如意连眼睛都疼了。 张耀宗看到赵如意这般贪财的样子,心里更是塞得不行,生怕待会儿她一个“不小心”把屋里什么东西给“带”走了。于是临走前再三嘱咐道:“这殿里你什么地方都能去,就是最好不要进干爹的寝卧。” 太监不像其他的男人,底下挨了一刀后,就会对一些事情特别在意。比如对寝卧私密性的在意程度。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太监不论官职大小,都得把一些堪称“私密”的东西藏在自己的地盘,自然害怕那些东西被人翻出来,讶异或鄙夷。 赵如意本来没打算去陆小四寝卧乱窜的,再说了,上次她都进去看他宝贝放水了,他的寝殿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再去看?不过,如今张耀宗这话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这陆小四不是最近藏了什么东西在屋里吧?想起上次他来见她要笑不笑的阴阳样子... 赵如意一下子警觉起来!这厮该不是...该不是买了那种如同婴儿手臂般粗细大小的玉势吧?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好啊,是说陆小四面对她的反复欺骗怎么没多大反应呢,原来后招藏在这里啊。正想着,她用一种强烈谴责的眼神瞅了张耀宗一眼:你不就是害怕我进去发现那东西了吗?你也是个不安好心的坏坯! 张耀宗被她瞪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却见赵如意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放心吧,我是那种窥探别人私欲满足好奇心的那种人吗?”也不等张耀宗回答,赵如意就潇洒地挥了挥手:“你有事先走吧,我先到处晃晃,等待会儿时辰到了就给公公备饭。” 即使察觉赵如意没怀什么好心思,可她如今毕竟没做什么错事,更何况她还是干爹心尖尖上的人,若待会儿要是得罪了,她没事,自己倒是吃不了兜着走。是以,张耀宗只能先行告退。 等张耀宗一走,殿内尽是一些太监和小宫女,他们也知道赵如意形同这殿内的“女主子”,谁敢得罪她?所以,赵如意在院里随意溜达了一圈后,便十分自然地掀开陆小四的卧房。 没别的,得先把陆小四屋里的玉势给找出来,否则,总有一天,她得被陆小四杀的死去活来。 陆小四屋大但东西不多,能藏东西的地方一眼能看完,赵如意没找一会儿,就在他床下发现一个檀木箱子。 当赵如意看到那个檀木箱子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啊!这杀千刀的陆小四,这种东西备一根就算了,还竟然敢备一箱!这是想把她玩死在床上吗!? 赵如意骂骂咧咧地将箱子给拽了出来,咬牙切齿的掀开,只见里面殷红、水绿一片,正是她那些不见了的肚兜。而且,其中一件兜面上,恰好印了一个大拇指的墨迹。 赵如意:! 而这时,陆问行也进了院,今儿早他掉了一道折子在寝卧,直到要用的时候才想起来。那道折子乃是他干儿子陆吉祥从汝南王封地传书回来的,颇为私密,是以只能自己回来拿,可他刚推开门,就看见赵如意蹲在床边拿着那道沾着他拇指印的肚兜,一言难尽、像看变态一样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赵如意:傻了吧,这些人赃俱获,还说你没拿我肚兜 陆问行:! 第12章 压倒 陆问行平静的表情有一瞬间龟裂瓦解,赵如意提着那片水蓝色的肚兜点着那上面的拇指印,语气有些揶揄:“公公,你不是说不知道我这些肚兜去哪了吗?怎么如今我在你床下找到了?” 还有这上面的墨迹,赵如意记得这上面原本是没有的,那也就是这东西到了陆小四这儿才染上。 看不出啊,这陆小四竟然这么变态啊,在案桌上批着折子就摸上她的肚兜?啧,那万一她在这儿待久了,不就直接上手来摸真人了? 陆问行又羞又气,索性梗着脖子道:“咱家就是拿了你肚兜又怎么样赵如意,难道你还敢去找别人给你评理?”这威胁人的话习惯性地说出口后,陆问行的心便没那么慌了,甚至还颇有底气:“不说别的,赵如意,你如今只是一个冷宫里不起眼的废妃,就算死在那,宫里也没人知道。更何况我要真要对你做点儿什么,你又能如何?” 赵如意眯着眼,瞧瞧这鸭嘴煮熟了还这么硬,真真和从前一个样子,梗着脖子跟人扯歪理的慌乱模样,活像野猫受到威胁后朝人哈气一般。 于是,她勾着那肚兜步步生莲地走到陆问行跟前。 “公公,我还能怎样呢你也说了,我如今身份低微得很,遇到这种事,除了打碎牙齿咽下去还能如何?不过,公公,这肚兜您用着是否还满意?” 说完,就把东西塞在陆问行的手里。陆问行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得弓起脊背,像只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往后一跳:“赵如意!你...你知不知羞!” 话语刚落,就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落了下风。陆问行顿了片刻,突然想明白了。这定然是她想出来故意羞辱他的一个法子!明知道他是太监没办法拿她怎样,就故意勾引他!就想看他落荒而逃、像只被打败的落水狗一样在她面前跪地求饶!好啊,好啊!她以为自己真的会如她所愿吗? 陆问行反手扣住她的手,在赵如意惊讶的表情下,语气森然道:“你故意撩拨我,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不能对你做什么?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威慑性的话。 这事儿也不怪他,虽然陆问行如今权势滔天,可他的精力毕竟有限,平日要处理政务、提防政敌,哪里还有别的功夫去了解那一档子的事儿?是以,到了如今二十五六的年纪,却纯情的不行,对于毁掉一个女人的贞.洁还停留在一知半解的地步,所以和赵如意瞪了半天的眼睛,便气鼓鼓地把她拽到床边,然后就手足无措、脸颊绯红起来。 “噗。”赵如意没忍住,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陆小四太好笑了,你说他既然没有金刚钻,何苦揽这个瓷器活?狠话放的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下真的让他来硬的了,他竟然像个小媳妇儿一样安分的坐在那。 “你笑什么笑?”陆问行恼羞成怒,甩了一下袖子,却忘记了他手里还捏着她的肚兜,这下可好,连指尖都觉得僵硬万分。 赵如意却看他窘迫的样子,越想逗他,甚至还凑到她耳朵边,轻轻吹气:“公公,你摸那肚兜又有什么意思,那一点儿都不暖和,唔...瞧公公的样子,是不是没摸过?要不要试试看?” “赵如意!” 陆问行凄声厉喝,额角的青筋直跳:“你还要不要脸?” 说完,便手脚并用撑着床榻要站起来离开这儿,可他没想到自己动作太大、太慌乱,扯着旁边的幔帐,又撞到了旁边的小几,赵如意怕东西砸到他,扑过去要去拽他,没想到他大惊失色,一推一搡,直接被地上的东西绊倒压在赵如意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呼吸灼热,陆问行几乎能听到身下人飞快的心跳声。也许是屋内太寂静了,亦或许是他的注意力太集中,他第一次如此切身的感受到,女人和男人的身体确实是不一样的。 竟...竟会那么的软,那么不可思议的想让人伸手摸一摸、再深入触碰,偶尔还有一种想要毁灭的冲动。 赵如意被他砸的闷哼一声,却抬手护着他的胳膊肘,免得磕碰到。陆小四那双漆黑亮澈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细小的喉结在白玉似的肌肤下笨拙地涌动,赵如意慢慢探过手,从他的尾脊骨一直轻擦到耳畔,声音又柔又媚:“公公身子好硬啊,压得我好疼。” 说罢,娇嗲地瞪了他一眼。 陆问行整个人又软又热,像是踩在棉花套上,好半天,终于找到自己的神志,推开她胳膊,十分慌乱地站了起来,环视四顾,连衣襟都来不及整理便逃了出去。 赵如意...赵如意这女人有毒! 陆问行捂着自己跳的越来越快的心,感觉自己呼吸不畅,只得扶着柱子大口喘息地望着碧蓝的穹顶。 不能在这么继续下去了,不然把赵如意放在凌波殿,究竟是折磨她?还是折磨自己? 还有她的那些狐媚手段?究竟跟谁学的?陆问行一想到她从前给先帝做过嫔妃,眼红地快要滴血,嫉妒地近乎发狂。 好半天才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攥紧手慢慢穿过重重的回廊。红墙金瓦的宫殿被他一座座抛在身后,又有些咬牙切齿地转身望向凌波殿:“张耀宗!” “儿子在!” “从明儿起,让人天天守着赵如意让她背诵女戒、还有女四书!”他就不信他还真治不了她了! 等陆问行被气走了,赵如意才慢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先前院里的动静闹得颇大,小太监还有宫女们都躲在门后缩着脖子看,如今看见赵如意揉着腰从陆公公的寝卧里走过来,各个表情怪异。 瞧瞧,他们公公哪怕没那凶神恶煞的东西,也能把女人整治地腰酸背疼呢!当真是本朝太监的楷模,我辈翘楚! 可还没等他们冲上去献谄媚呢,张同知便领着奴仆抬着箱子进了院。 张耀宗先是朝赵如意抬手行了个礼,再让人把一溜儿箱子抬到她跟前。 赵如意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哦,这难道是陆小四让人送给她的礼物?没想到嘛,这陆小四虽然装的那般正经,却那般上道,刚刚压倒了自己,如今就忙不迭地给她送东西来讨好她。若有一天他们真的酱酿了...嘻嘻嘻,那她不是又能在宫里扯横了走?至于那趋炎附势的孙美人...那算什么东西?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问:“这里面是?” 张耀宗让人“唰”地一下把箱子打开,真心实意地回答道:“这是干爹让我特意寻的女戒、女四书等书目,希望娘娘闲暇的时候能熟练诵读,学学规矩,也免得...”他顿了顿,飞快瞥了赵如意一眼:“也免得败了您赵家的门风。” “哈?”赵如意以为自己听错了,三步并作两步,抄起一本书捏在手里。 明晃晃的女戒两个字刺得她眼睛疼,赵如意感觉自己心血在翻涌。这陆小四...哈,也真有他陆小四的!只准州官放火偷肚兜,不准百姓点灯诱公公!你说他这人怎么这么双标呢!还诵读!呸!我诵他大爷。 可张耀宗却是陆小四手下的一只好狗,干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把一个狗腿的本领发挥地淋漓尽致。今天的事儿也不忙活了,就守在门房前盯着赵如意读女戒,只要她一停,张耀宗就会用一种特别欠揍的语气说: “赵娘娘,您还是别真的惹怒干爹,干爹在这事儿根本不能退让,瞧...”他抬起胳膊,拍了两下手,屋外有人抬了竹刷还有一个红桶置在院中。 “干爹都放狠话了,要是您不听招呼,不专心诵读女戒,就还是让您回去刷恭桶!” 赵如意被这话气的几乎吐血,好他个陆小四,故意刁难她还刁上瘾了是吧?让她来学女戒,成啊,她学!以后他们朝夕相处,他总有憋不住想越雷池的一天,到时候她就对着他的欲.火焚身,诵读他的女戒去吧! 可赵如意没想到,这回陆小四竟然是下了狠心,不仅让张耀宗天天抱着刀守在门前盯着他,还怕自己回来心软把这事儿半途而废,竟然直接不回来了。 是以,每次赵如意念着念着女戒,就开始咬牙切齿,还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张耀宗,让张耀宗恶寒不已。 天知道,他内心有多苦!干爹和她吵架,偏生他干儿子遭殃,还两头不讨好!他上哪说委屈去! 不过好在这种日子终于到了尽头,有天下午,陆问行那出了大事,小太监颠颠儿跑过来传话,让张耀宗过去帮忙。 张耀宗顿时松了口气,逃命似得一头扎了出去,赵如意也把手里的书往湖里一丢,将就着一张帕子盖在脸上阖眼休息。 可她没想到,就这么会儿功夫,院里来了一个鼠头鼠脑的不速之客,笨手笨脚地翻弄陆问行书架上的东西不说,陡然看到她靠在椅子上,还惶恐地抽了一口冷气。 赵如意有些无语,又有些疑惑,这年头连做贼的都开始不敬岗爱业了吗? “你是谁?和陆问行是什么关系?” 那贼声音沙哑,语调阴沉又黏腻,拖他的福,赵如意原本觉得陆小四声音平淡无奇,可被同行一衬托,就如天籁一般。 赵如意看着那藏在袖口明晃晃的刀柄,自然不会如实作答,只是略低着头颅酝酿了一下泪意,再抬眼时已捧着帕子哭得梨花带雨,语气凄厉道:“求大人救我,我乃陆公公从宫外强抢进宫的民女,给他做,做他的禁.脔!天杀的陆公公,他因不是完整的男人,每夜回来后都用尽了苦头来折磨我!白日还让人守着刷恭桶!好不容易今儿大发慈悲让我休息一天,晚上又让我去伺候别的公公!大人,求你救救我,给我一条活路吧!” 嘻嘻嘻,抹黑陆公公的名声,她向来是专业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赵如意:扑到公公后,发现他意外地纯情可口呢~ 所以是干呢还是不干呢? 凌波殿的小太监:啊!陆公公果真是我辈楷模,太监中的翘楚!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第13章 设局 吴三思这次来,是掐准了陆问行不在这儿,陡然在屋里撞到了人,当下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甚至还握紧了手里的刀,只待她叫起来,便一刀抹开她的脖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子既然是陆问行的禁脔! 宫里都盛传陆问行高义,不似以往那般权宦爱玩弄民女,哪想到他表面上装的风光霁月,暗地里却如此操弄。吴三思不由有些鄙夷他的虚伪,不过却没放低戒心。毕竟此处是陆问行的书房,若只是一介禁脔,又怎能在这儿安然坐着? 赵如意轻轻抬头瞥了眼这人,待看清后不由抽了一口冷气。 这厮竟然是吴三思!从前先帝身边最得宠的太监!赵如意曾在后宫得宠的时候,不仅和他碰过好多次面,还跟他打过不少交道! 若说陆问行品性不行,那赵如意还能从西瓜里挑芝麻,捏着鼻子称赞他一句还算有个菩萨心肠,起码自他坐上禀笔太监的位置后,没有肆意杖杀宫人和诬陷朝官。可吴三思就不同了,当年他在先帝身边得宠时,不仅诬陷忠良,还因为床榻之事折腾死不少女子。不仅如此,他还格外爱记仇,若有人得罪了他,他不把那人弄得妻离子散、流放千里必然誓不罢休。 更何况,当年先皇欲将吴三思扶上禀笔太监的位置,欲下任书时因听了赵如意的三言两语而临时反悔,吴三思知道其中有赵如意作梗,怎会不恨?只不过那时陆问行上位后,折腾的他不暇去报复别人,若此时他认出了自己,岂不很得当场扎死自己? 想到这儿,赵如意哭的更情真意切了,还故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用帕子遮住脸,生怕他把自己给认出来! 吴三思先前觉得这人的说话声有些耳熟,可抵不过她哭的凄切、难看,弄得他细瞧一眼都觉得恶心。 赵如意害怕他先发制人,于是故意扑倒他在脚边,把眼泪鼻涕都揩在他裤腿上:“求大人可怜我,救我出去吧!这天杀的陆公公为了让我晚上好生伺候其他公公,竟然让张耀宗一个大男人给我讲授那等龌龊之事!您瞧瞧这殿里有多少公公,若我挨到了晚上,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 吴三思先前还对这女子的存疑,如今看她哭得如此惨烈倒是不像作假。再说了,世人常鄙夷太监,有谁会无聊到给自己编造那等恶心的经历?于是,他强忍着想踹开这女人的冲动,计上心来,耐着性子诱哄她:“别害怕,我和陆公公也有仇,不如这样,你和我里应外合,帮我打探他平日里把贿赂官员的账本放在哪,等我拿到后,便向皇上揭发他这个小人,再救你于水火之中如何?” 时近傍晚,屋内昏沉沉又没点灯,吴三思看着脚边女子模糊的侧脸,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可他平日见过的面孔实在太多了,一时之间竟没能想起。 赵如意原本只是想诓骗他,免得他认出自己后气得拿刀宰人,可如今听到他说的这话,心思也开始活跃起来。 这吴三思和陆小四斗了半辈子,赵如意敢打包票,陆小四做梦都想把吴三思这人折腾到永不翻身。只可惜吴三思是百虫之尸,死而不僵,经营的人脉仍护着他戳在宫里苟延残喘,若借此机会给他设局,成功扳倒他...那她在凌波殿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吗?还用得着害怕陆小四再反悔送她回去刷恭桶吗? 主意一打定,赵如意适时捂着帕子蒙着口鼻,佯作一副恐惧至极的模样:“可是...可是陆公公平日凶的很,我要是被发现了的话...” 吴三思盯了陆问行这么久,却一直没能在他身上找到披漏,如今好不容易捡了个便宜看到希望的曙光,岂能不心急?他试着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劝诫道:“难道你真的愿意一直留在这儿,像个妓.女一样侍奉他们?不说别的,这口气你忍得下来吗?你不想报仇吗?你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不受制裁,逍遥快活吗?” 赵如意哽了一下,捂着帕子支支吾吾,像是他的这疯狂的想法给吓坏了:“我...我...” 吴三思自然明白她的迟疑,被陆问行欺辱了这么久,突然让她去反咬他一口,怎么不害怕?是以,他垂下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姑娘,你别怕,等这事成了后,我不仅救你出这魔窟,还给你备上银钱,给你许上一户好人家!你看,如何?” 若赵如意真是那等苦命的人,当真就心神动摇答应他了。不得不说吴三思却是会揣摩人心,一个被太监糟蹋过的女子,现在心中最大奢望不是能干干净净地嫁人吗?于是赵如意故意捏着嗓子颤抖道:“大人...你说的可是当真?莫、莫要骗我!” “我吴某向来不欺骗弱女子,这事你可放心,再说了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就是功臣,区区这般条件算什么?就是把你许给朝廷重臣的子嗣,他们也会答应!” 赵如意被他的许诺“砸昏”了头,忙的点头应下。 把棋子布置好后,吴三思心里得意极了,没想到他这次来收获颇丰,只待这女子将陆问行贪污受贿的证据拿到手,自己再联合陆问行的政敌一同落井下石,他就不能皇上还能像往日那般袒护他? 天黑得越来越快,殿外已经燃了烛灯,还有小宫女和太监在屋外来来往往。吴三思不能在这儿多待,不然等下被陆问行的人给捉住了,他算是全完了。 屋内已经看不清人脸,可赵如意还是不敢太过大意,一把帕子仍捂住大半张脸,吴三思临走的时候向她反复叮嘱,若她拿到了那东西,巳时就让门房放一朵凌霄花在墙头,自己便想办法来拿。把事情交待清楚了,吴三思趁着陆问行还没回来赶忙溜了出去。 等他走了,赵如意来点燃烛火,然后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八仙椅上,悠然自得地吃着冰镇葡萄,等陆问行忙完了一天的公务,回来定睛一看她这副快活的模样,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见她兴高采烈地迎了过来,谄媚地替他捏捏肩道:“公公先别忙着生气,等我把下面的事说完了,公公再做定夺!” 陆问行被她半推着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她奉上来的茶,没个好气儿:“咱家倒是要看看你这狗嘴能吐出什么象牙,要是敢糊弄咱家。”陆问行顿了顿,冷笑道:“明儿就别诵读了,直接抄写吧!” 赵如意翻了个白眼,给他捏肩的手却没停下,三言两语把吴三思过来贿赂他的事给讲了个明白。 陆问行刚听到吴三思那厮竟然手里拿了匕首,便吓得冷汗连连,紧盯着赵如意好半天,见她安然无恙,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松。 赵如意把来龙去脉说完,给他锤着肩头,狗腿道:“公公,您瞧我这事儿做的不错吧,若能助公公成功扳倒他,我这算不算立功?” 陆问行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后怕般的把她又打量了半天,准备教训她做什么多管闲事,可被她那双邀宠的眼眸盯着,那番刺耳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只是闷声道:“你做的很好!” 赵如意一听更得意了,伸出拇指比了一个小缝,趁机打劫道:“那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要求!” “赵如意!你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啊!”陆问行皱着眉看着他,今儿这般凶险,她没出事儿已是万幸,还想让他嘉奖她? 赵如意有些郁闷,放软声音:“这都是公公纵得嘛。”说着,又低眉顺眼地说:“公公不知今日多么凶险,我就坐在屋里看书呢,突然就看到那人袖子间藏了一把匕首!若是我不机灵点,指不定现在就站在忘川河边思念公公了!” 陆问行被她说的一阵后怕,他几乎不能想象自己回来时看到她没有温度的身体,于是又气又急道:“赵如意!你...你真要气死我不成?” 赵如意见他胸膛起伏地厉害,知道他气狠了,忙的拽着他的绣袍撒娇:“好不好嘛,公公,我保证不会让你为难的!” 打蛇打七寸,赵如意的七寸是财,陆问行的七寸就是赵如意这人。不论她做的再过分,陆问行还不是只有原谅的份儿? 可他还是板着脸孔,指着她鼻子:“就这么一次。” “谢谢公公!” 屋内终于传菜了,赵如意十分熟练地给他拭手、布菜,好似这一套工作她已经做了千次万次般。陆问行愣了一下,想到她也许曾也这般为先帝做过,便觉得这份讨好不值一钱,甚至让他的嫉妒化成酸水尽数堵在喉头,把腔肠里软都腐蚀地锈迹斑斑。 还有,她有意帮自己扳倒吴三思,是不是想和孙美人一样,朝他讨个承诺,到时候逃到宫外远走高飞? 陆问行冷笑一声,若真是那般,赵如意只要敢提,他就让人把她的狗腿打断,让她一辈子除了留在他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赵如意却没发现陆问行的异状,将他的菜给布好后,突然抬头看到他专注的目光,脸颊一下绯红起来。 她不知自己慌什么,乱什么,总觉得今日在陆小四面前,衣服好像不华丽、妆容好像不完美,总之哪儿哪儿都差强人意。 作者有话要说:  赵如意:今天也是为公公算计别人的一天呢! 陆小四:你别气死咋家就行了 另外,大家放宽心,赵如意和皇上身体、精神都没有任何的纠葛~若用一种关系来形容他们的话,就是老板和职员的单纯关系~ 第14章 话本 陆问行看着灯火葳蕤下女人娇羞忸怩的动作,强压住心中奔涌的郁结,突然一个疑惑涌上心头。 “吴三思向来奸诈多疑,你待在我屋里,他难道没怀疑什么?你还说什么他都相信?” 遭了,赵如意正忧虑自个儿在陆小四面前为什么会这么别扭,被他的一句话直接问懵在原地。 若陆小四知道她在背后是这般败坏他名声,立功就甭想了,收拾收拾直接回那院儿里刷恭桶得了吧! 陆问行见她半晌没吱声,当下了然地“哦”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赵娘娘不会在吴三思面前编排了不少是非吧?不然那小肚鸡肠的吴三思怎能轻易放下心防,还打算招安你?” 赵如意眼见着他猜得八九不离十,做作的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后退几步:“公公!您怎么能这么想我!在我眼里,公公身形伟岸似巍峨高山一般,让人景行景止,我怎会说出公公半点不是!” “呵!” 陆问行冷瞅她一眼,看穿她谄媚和狗腿下的强烈不安。 你说这陆小四怎么生的这般聪明?平常人听到这事不应该兴高采烈地布网织局,等着吴三思自投罗网吗? 怎么偏生这人要斤斤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赵如意连忙起身,走到陆问行的八仙椅后,熟练地给他捏肩,语气幽怨道:“公公,您真的误会如意了,如意就是说尽天下人的不是,也不能说您半点儿是非啊。”说着说着,赵如意觉得在这么深究下去,难免被陆问行捉到言语的漏洞,忙地哭可怜道:“公公,您今儿不知道那情况有多凶险呢!吴三思瞄了我好半天,我生怕他认出我来,否则他出去将我和公公传出个首尾来,公公的名声受辱怎么办?” 赵如意心想,她都这样低声下气了,陆小四指不定得心疼坏了吧? 可惜,如今陆小四时时警惕她提出想要出宫的念头,于是在面对的谄媚和讨好下,只觉得胸腔里的那口闷气越憋越难受,因此也没个好气儿道:“你知道就好!” 瞧瞧,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如意一哽,锤肩的力气差点儿没控制住,恨不得一拳头下去,把这个阴阳怪气的陆小四砸死算了,也免得他狗掀门帘露尖嘴,把自己怄得几欲吐血。 不过,赵如意说得也是实情。 吴三思曾经在先帝身边服侍过很长一段时间,和赵如意也接触过不少次,今儿是赵如意运气好,没被他认出来。陆问行担心他们在这么接触下去,赵如意身份暴露不说,还会反过来被那厮劫持来要挟他。 陆问行安静凝神地慢慢思索,也不说话,赵如意撇着嘴软骨头似的没个站相给他捏肩。是以,陆问行陡然垂下眼帘,看到桌子上落着的两个暧昧依偎的剪影时,心坎一下变得柔软,好像他心墙里那只调皮惹人厌的小猫出去玩腻了又重新返家。 所以,也难得再去计较赵如意背着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反正人已经在他身边了,就算再不乐意、再去抱怨又有何意义呢? 赵如意察言观色的本领不错,只觉得陆小四的心情在他捏肩后好了不少,起码之后几日没让她再去看女戒了。 不过,凌波殿私下里却戒严不少,赵如意甚至被陆小四安排在一处隐秘的屋阁中。这次,赵如意倒是挺安分,没再多惹是非。 吴三思能成功潜入凌波殿这事儿非同寻常,这院里指不定还有他不少暗探,若赵如意再这么大大咧咧地在院里晃来晃去,若是真被他绑起来弄到皇帝那去,说是陆小四强抢过来的民女,那到时候就真的有好戏看了。 不似吴三思那样,对她印象模糊。赵如意敢打包票,就算她化成了灰,那龙椅上的小皇帝都认得出她! 你说这是为啥? 当年她一介宫女,得了先皇的喜欢,飞上枝头做了贵妃娘娘。这事在宫里虽然少见,也不至于引得旁人嫉妒连连。 可她最引人怨恨的是,每当先皇和皇后或是其他嫔妃有什么不快时,皇上晚上准得在她宫里歇着。 到最后,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先皇都不愿意到皇后宫里去做做样子,弄得深宫里的人都知道先皇和皇后积怨颇深。所以,身为皇后嫡子的小皇帝怎能对她不怨恨? 赵如意慢慢回想,当年她好像被先皇宠的十分狂妄,小皇帝生性调皮,让人把菜花蛇丢到她院寝里,她是怎么做的? 她好像在第二日,就在小皇帝的书袋里放他最讨厌的蛤.蟆,吓得他病了好几天。也就是那次,一向好脾气的皇后差点儿拿木鱼砸死她! 回想到从前的战绩,赵如意只觉得自己前途晦暗,不由头疼地捂着脑门。 皇后恨得她牙直痒痒,小皇帝恨不得把她抽筋扒皮,连被她始乱终弃的前任都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 说实话,她这人是不是做的太失败了啊? 不过,赵如意一向不是个纠结的人,对于往昔,做了就做了,就算再怎么后悔,还能改变不成? 是以,自陆问行把她安置在那处隐秘的屋阁后,赵如意索性让人搜刮了不少小说话本来打发时间。 凌波殿里的小太监和宫女都是人精,知道自家公公对这位姑奶奶感情不一般后,便想法设法来讨好她。 搜罗的话本不仅时下最受好评,甚至还不辞艰辛找来些...专门写和太监恋爱的春色话本! 赵如意凝着箱子里那厚厚一沓的“太监系列”,不由陷入深思。 她在凌波殿的小太监和宫女眼中,竟然是这么猴急的一个人吗...? 不过这些书买都买了,自然不能辜负他们的苦心孤诣 赵如意轻咳两声,脸颊绯红、颤着手指头翻开那本“我和太监不得不说的春宫秘事”。 然后,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咬牙切齿:当年哀家见先帝急不可耐地去往赵如意宫中,在那之前,哀家从未见过先帝在踏入一个嫔妃的宫后会面露那般轻松快活的表情! 陆问行:别说了,眼睛已经红的滴血了! 先帝:嗷嗷嗷!网吧我来鸟! 大家安啦~先帝和赵如意之间的关系大概就是网瘾青年和网管叭? 这种设定有木有很可爱(* 第15章 暗涌 近日以来,李冠英发现,吴三思出现在暖阁周围的频率也越来越多了。 今日,他甚至还大着胆子越矩地坐上了禀笔太监专属的那把交椅上。 李冠英看了,吓得冷汗连连,这宫里谁不知道陆大公公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若被他知道,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却不去阻拦,指不定要给他穿多少小鞋! 可吴三思也是个记仇不记恩的性子,若得罪了他,同样也讨不了好。 李冠英欲哭无泪,只能哆哆嗦嗦地同吴三思道:“吴公公,你是不是站累了?这样吧,我让人重新给你置一把椅子过来,你看如何?” 吴三思抚摸着椅子扶手雕刻的八仙过海,嗤了声:“李大人,做什么这般胆小?不就是想让我从陆公公的专属坐塌上下来么?” 李冠英还没说话,吴三思便乐呵道:“可咱家偏不,这位置,你且仔细瞧着,看他陆问行还能坐几天!?” 话音刚落,珠帘轻启,一双黑色的皂靴出现在广口青花瓷瓶边,陆问行抬眼,瞧着屋内的动静: “哟!吴公公好大的官威啊!不留在御马监替皇上饲喂良驹做你的弼马温,怎么有空到咱家的暖阁来了?” 吴三思听到他说话,差点儿忍不住冲上去将他这张利嘴给撕烂,可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把他给扳倒,就皮笑肉不笑道:“陆公公此言差矣,这宫里每处地方都是皇上的,就算是赏你了,也只是让你暂且用用,什么时候属于你了?” 陆问行身后的张耀宗听到动静,欲调动锦衣卫将吴三思丢出去,没想到干爹却探了探手指,让他在屋外候着。 陆问行一点儿都不生气,还好整以暇地同暖阁中的朝中重臣道:“各位大人,你们好好瞧瞧,吴公公毕竟是在御马监待久了,连人话都听不明白了。也是,这人啊,和畜生交道打多了,说话方式、行为自然也染上了畜生的特色。” 他点点头,目带怜悯地盯着吴三思:“吴公公,咱家能理解你。” “你!” 吴三思被他气得差点儿冲血,好半天强压着火气,指着他道:“陆问行,你且先得意着!等明儿你落了难,咱家要看你怎么跪在地上哭着求我!” 陆问行轻蔑地瞄了他一眼:“吴公公,你的臆想症越来越严重了,这天还没黑呢,你就开始胡乱做梦!” 说着,他慢慢贴近吴三思,低声耳语道:“本公公就坐在这儿,你能有什么手段扳倒咱家,都使来看看!若只敢放空话的话,咱家不若送你去帝陵同先帝慢慢说道去吧!” “你...你...好啊!陆问行!你给咱家等着!” 屋内一时寂静,除了他们二人的争执声,无人敢说一句话。 自开国以来,太.祖为了警防权臣祸国,有意设置二十四衙门、十二司来瓦解朝臣的权利,是以太监的权利越来越大,到了先帝时期,禀笔大太监甚至还能批红、统领内阁。更何况,太监因为缺根少两,个性偏执爱记仇,若是得罪了他们,不被狠咬一块肉下来,岂会善罢甘休? 因此,屋内无人敢说一句话,得罪了哪一边都没什么好下场,只能各个缩着脖子充作哑巴鹌鹑呆在那。 吴三思见无人站在他这一边,环视了一圈,气的牙痒痒:“好啊!好啊!各位大人如今不敢说一句话,是都想着明哲保身是吧?”他冷笑一声,狠狠甩了袖子,欲离去前,对上陆问行的眼,阴冷道:“你且先得意着!日后你若落到我手里!呵...陆问行,你就自求多福吧!” “哼!” 丑剧落幕,好戏却刚刚开台,陆问行目送着他气急败坏的出门,而后微笑颔首对诸位大臣道:“刚才失礼了,以后暖阁会加强巡视,免得什么疯狗都来这儿咆哮一顿,昨儿皇上问咱家,黄河改道的事进行的如何了?诸位大臣可有新的意见?” 而这厢,张耀宗关上殿门,屏声退了出去。一行黑衣的锦衣卫跳跃在朱墙碧瓦间,张耀宗探查到吴三思的踪迹,在窗口朝干爹打了个手势。 陆问行轻轻点头,回头望向暖阁里的诸臣,认真地听着他们的讲解。有人忽然提到太后四十大寿,倒是要在宫里大办一场,太后喜欢看戏,到时若能将戏班“云水谣”请进宫来,太后定然高兴。 陆问行听罢点点头,看着窗外的红花翠柳,白润修长的手指轻点案桌。 请戏班好啊。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那日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倒是热闹的很。吴三思能死在一个这么锦绣的日子,也算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 待吴三思回到自个儿屋里,气的一脚把门链都踹掉了。 自打吴三思被贬斥到御马监饲喂良驹之后,从前巴结他的干儿子还有小宫女都对他避之不及,甚至宫里的人也捧高踩低,看人下菜,给他分了座无厅无室的通间房。 是以,他刚踹完门,坐在炕上缝衣服的夏青就听到了动静,可她缝衣服的手只是顿了顿,然后仍低着脑袋做自己的事儿。 吴三思一进门就看到她这副死气沉沉的丧气模样,狠踹了她一脚,喝道:“没看到本公公回来了吗?还不去备饭!” 夏青不过才二十五六,却被生活蹉跎地华发丛生,脸上又干又黄,对于吴三思的恶行也只是麻木的瑟缩了一下,然后小声道:“屋里没白米了,前些日子宫里又只送来一些粳米,等我把这件衣服缝好了,找人去换一些过来。” 吴三思冷漠地盯着她半晌,语气刁钻道:“找人换粮食?就你这缝缝补补的手艺,谁愿意跟你交易?”说着,他又上下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夏青回避似遮掩的高耸处,冷笑一声:“怕是出去也不干净吧?你就这么缺男人吗?” 越说,越觉得自己“男人”的地位受到威胁,左顾右看,准备找东西折磨人。 夏青本是尚衣局的绣娘,自被吴三思看中后,就来伺候他。哪想到这吴三思是个表面君子,因着自己身体有缺陷,总爱用各种东西折磨人。 吴三思曾经有权有势的时候,下手没轻重,床榻上折腾死不少女子。可自打他失势后,宫里的人脉虽能保他一条小命儿,但是多余的便不愿再给他了。是以,吴三思又折中想出不少能让自个儿解气又能折腾夏青的法子,弄得夏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夏青不是没想过逃,可吴三思说了,若她敢逃,就让人出宫将她父母亲族都杀个干净。不给家里增光就算了,哪能还给家里添麻烦?是以,夏青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这夜,吴三思将她折腾完后,上塌就睡了,夏青衣衫凌乱、呆愣地坐在床榻边。她的眼眸间或一轮转了一下,麻木地拢好衣服,然后出门,掩上房门。 只有吴三思睡了的时候,她才能歇口气儿。她从井里打来凉水,冲洗着胳膊上的红痕,可怎么都洗不掉。哪怕搓破了皮,那些难堪的痕迹仍大大咧咧戳在原地。 夏青再也忍不住,抱着胳膊低声掩泣起来,突然,院子上头有乌鸦掠过,发出刺耳又凄凉的声音。夏青听到吴三思骂骂咧咧地打碎了桌上的杯盏,生怕他发现自己出来哭又来折磨她,于是抹干眼泪准备往屋里走。 她低着头,皎洁的月光圣洁地披在她的身后,而她的脚下却踩着两个人影。 “谁?”随着一只干燥的手掌捂住口鼻,夏青顿时失去了声音。 ———— 第二天清晨,吴三思是被喜鹊的叫声给吵醒的。 夏青已备好早饭,温顺地坐在床榻边,吴三思起床踹了她一脚,夏青从发呆中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打水伺候吴三思。 吴三思看着她副模样,讥诮地笑了下,伸手在她的胸部狠拧了一把,直到看到她吃痛地皱眉,不像条死鱼那般无动于衷,这才把洗脸帕丢在她身上:“今日本公公会晚点儿回来,不必备饭。” 今日的夏青却像是丢了魂一般,好半天,才嗯嗯哦哦地应了一声,如此蠢笨迟钝的模样,吴三思看得更是生气。 不过他一想到只要借着朝中的那些大人趁机扳倒陆问行,加官进爵对他而言不是想当然的事儿?到时候这个女人... 夏青被毒蛇一般的目光盯得背后凝了层冷汗,她不安地握紧手,内心惶恐万分...昨夜的事,吴三思是不是发现了?他是不是又想到什么奇怪的折磨人的法子想用在她身上? 突然,他阴冷的手伸了过来,夏青屏气凝神,那双手落在她头上,重重地拍了几下:“安分守己地待在这儿,不然,可没好果子吃,知道吗?” 夏青点点头,忽然想到了昨夜那人同他说的话,心里有股难以压抑的勇气攀升上来。甚至,她还敢首次越矩地盯着吴三思看了一眼。 原来,他只是一个比自己还要枯瘦、矮小的太监啊,没有羽翼,他比自己更脆弱。夏青有些神经质地勾唇轻笑,眼泪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涌了出来。 吴三思佝偻的身子慢慢离开院门,夏青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抹干眼泪,下定了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张耀宗看看吴三思的兽行,再瞅瞅爬到自家干爹头上作威作福的赵如意。 心里叹气:干爹是真疼女人。 端午节,我不会抽奖,就这样吧,留言的小天使们我都发红包~ 祝大家端午快乐~天天开心~ 第16章 惊变 吴三思在御马监一连等了好几个时辰,甚至连站在他身后的大理寺少卿杜海昌也快失了耐心。终于待巳时一刻刚过,吴三思的探子来报,凌波殿的墙头终于出现一朵凌霄花。 吴三思大喜过望,几乎看到陆问行倒台跪在他脚底痛哭流涕的模样。可惜,如今时间尚早,等待会儿陆问行出门后,他便让探子将那本满记他受贿的账簿给送出来,到时候...吴三思阴冷笑了一下,他有确凿的证据在手,又有杜大人替他巧言善辩,他陆问行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接下来,吴三思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等着探子将东西送来。直到时过晌午,那热得满头大汗的小太监才把东西给送来,顺便还跟吴三思带来一个消息:据说,陆问行出宫接见从豫州赶来的官员,具体了解黄河改道的事宜。 吴三思听到这个消息,当下捂额大笑。 当真是天助我也!趁陆问行不在皇宫,他便少了许多束缚,他欣喜、激动地翻开那本账簿,粗略一看。陆问行这些年果然借着权势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甚至还僭越本分,竟敢收下朝官孝敬的金龙玉尊! 吴三思大喜过望,若他只是寻常的贪污受贿,即使有杜大人助他一臂之力,也只能暂且压制陆问行如日中天的势头,可他一介宦臣一旦觊觎皇权,便是五马分尸的死罪!谁替他求饶都不成! 吴三思将手里的账簿看了又看,激动地干枯的唇都有些哆嗦,他飞快地将东西拿给杜海昌看,想让他趁陆问行不在宫中,和自己一道去找皇上告御状!若是皇上还袒护他,就让锦衣卫好好搜上一搜他的凌波殿,他就不信,他做了这些年的宦臣,淌着泥水还能干净不成!再说了,若在他屋里搜出金龙玉尊,更是什么都不必再狡辩! 杜海昌乍一看到手里的东西,也惊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陆问行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连象征皇权的金龙玉尊都敢碰!可他很快又疑虑横生,陆问行那般心细如发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让他们偷到如此重要的东西? 而且,这件事进行的实在是太顺了,他们正好要查陆问行,这东西就送上门来,杜海昌停下来,摸着自己的山羊胡举棋不定。 可若这东西是真的...那陆问行当真就完了。 吴三思见杜海昌犹豫不决,急道:“大人,此时不趁他不在宫要他命,下次再等到这机会得是什么时候!” 杜海昌老谋深算,瞥了吴三思一眼:“可这若是陷阱呢?到时候我们被他反打一耙怎么办?” 吴三思冷笑道:“杜大人放心,我已经让人布置好了,其实这个账簿只是个明面诱骗他的幌子,皇上宠幸陆问行,即使他贪污受贿,不过鞭策他一番做做样子,可若知道他账簿里有金龙玉尊,在他屋里又搜出龙袍呢?” 杜海昌没想到吴三思胆子这般大,连龙袍都敢冒充,当下失色结巴道:“吴三思...这可和你从前说的不一样!这事儿要是败落,咱们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吴三思知他害怕,冷笑一声:“杜大人,木已成舟,你这会儿即便想反悔,也晚了!再说了,既然想扳倒陆问行,不下点儿硬功夫怎么能成?有记载金龙玉尊的账簿在前,再从他那搜刮出龙袍,不就正好把他想谋逆的罪名给定死了么?” “杜大人,这次你就将心放心地揣在肚子里吧,陆问行这一回,必死无疑!” 而此时,他们嘴中出了宫的陆公公正站在赵如意的门前,小太监恭顺地立在一旁。 陆问行有些讶异,这赵如意怎么这两天这般听话安静,让她待屋里,她连门都不出了。他好奇地问了一下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脸色有些羞红,低声道:“赵娘娘想更了解公公一点儿,这两日都躲在屋里看书呢!” 陆问行有些纳闷,看什么书会更了解他?他带着疑问推开房门。 赵如意盘着腿坐在贵妃榻上,正好看到了紧要关头,双目专注地扫过一行行让人血脉喷张的描述,脑补出若是陆问行也如书上所写的那般,他躺在自己身下低喘闷哼... 她只是想想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于是羞赫地将书埋在自己怀里,揉着自己的脸痛苦道:赵如意啊赵如意,你的思想怎么能这么肮脏呢?陆小四要是知道你竟然敢想着这么折腾他...他不气得打断你的狗腿才怪! 可就是这样的禁忌感,让赵如意兴奋地眼睛都红了,正沉溺着自己的想象,站在幔帐后看着贵妃榻上扭动的人形茧蛹的陆问行,凝着眉毛,像看怪物一般盯着她。 “赵如意!你做什么呢!” “嗯?”赵如意惊呼一声,没想到念想中的人就这么大咧咧出现在她面前。于是,她一激动,怀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陆问行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又凝着地上的书。 赵如意飞快地伸手去捡,奈何陆问行看到她这副心里有鬼的样子,当下好奇心空前强烈,先她一步,将书给捡了起来。 夏日炎炎,热风习习,风翻过一张又一张书页,赵如意的目光落在书上的文字上,脸色一下忽红忽白。 陆问行看到她的异状,捏着书,朝下一看,只见书上写着:“黄寡妇瞧那小宦官长得眉清目秀,不由荡笑连连,当下点着他白嫩的鼻头嗲道:冤家,即使你不是真的男人那又如何?夫妻之间能助兴的物什那般多,咋们一样能做快活事!” 作者有话要说:  陆问行:震惊!赵如意你这死女人又在看什么书! 赵如意:新世界的大门刚刚朝我打开,就把我拍死在地上,铲都铲不起来∑(っ°Д°;)っ 第17章 收网(捉虫) 陆问行被这十分露骨的字眼一下整懵在原地,好半晌才呆愣地把目光锁在赵如意身上。 赵如意芒刺在背,从贵妃榻上爬起来,有些羞赫,然而却十分利索地把陆问行手里的书给夺了过去。 “陆小四...不,陆公公!你听我说。”赵如意舔了舔略显干涸的唇,绞尽脑汁准备把陆小四给糊弄过去,可没想到当一看到陆问行湿润漆黑的眼眸时,就一下哽住。 陆问行当下冷笑两声,拍开她按在书本上的手,朝她上下打量,没个好气儿:“看不出啊,赵娘娘,您对奴才还有这种难以启齿的嗜好啊?” 赵如意被他说得很是郁闷,小声顶嘴道:“这书又不是我想看的,是你身边的小太监们故意拿给我的!”越说,赵如意越觉得把这口黑锅按在陆小四身上格外合适,还怨怼地瞥了他一眼:“我没怪是你故意把书给我看,就已经很不错了!” “赵如意!”陆问行被她气笑了:“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感激你?” 赵如意砸吧了一下:“也行吧!” “你...!” 即使他发再大的脾气,赵如意却已经知道他就是一只纸糊的老虎,看似凶猛可怕,实则乖巧粘人,就和小猫闹脾气一样。于是十分无赖,又十分乖巧地跪坐在贵妃榻上,笑眯眯道:“陆公公,如意听着呢!” 陆问行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郁结得要命,可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撒娇耍泼,心里又有不为人知的窃喜。 起码,自己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不然一向尖牙利嘴的她也不会这般说这么软和的话。可陆问行又想到,当年她在先帝身边,说不定也是如此这般邀宠讨好,心里就如同针扎一样疼。 心肠里软又疼又涩,最终别扭地转身:“赵娘娘可别想就这么把咱家给糊弄过去,既然如今有空看这些闲书,自然也有空研习一下女德、女戒,赵娘娘,你说是吗?” 赵如意“啊”地一声立马哭丧着脸,连跪带爬地揪住他袖子,扯了扯:“陆公公,陆大善人,陆神仙,咱们打个商量呗...我以后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你也甭让我读那什么女戒什么的?” 见陆问行不吱声,赵如意更是撒欢道:“真的,陆神仙,陆菩萨、陆佛祖!我是说真的,我的眼睛啊,只要一碰到女德的字眼,就开始闹飞蚊,你说这时间久了,我要是瞎了...可怎么伺候陆公公啊!” 陆问行眼见着她越叫越离谱,想捂住她嘴,却没想到她竟然有那么大的劲儿牢牢地揪住他的袖子,挣脱不得。 于是,说话一下没过大脑,她话音刚落,陆问行就立马接道:“瞎了怕什么?大不了咱家养你一辈子!” 他一说完,赵如意愣在原地,抬着下巴张着嘴,微翘的杏仁眼瞪得极大。陆问行也一下怔住,十分不自然地甩开自己的袖子,还有些不满地瞅了眼她。 惊讶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去别的地儿? 这么想着,也没有刚才的那般的好语气了:“怎么,娘娘吓着了啊,咱家一个禀笔大太监养的人还少?这凌波殿里的小太监、小宫女谁不是靠我养着的?养你一个还多了不成?” 赵如意一听,不知为何雀跃的心猛然被他泼了一盆冷水。 她明明知道,先才他想说的话并不是这些,可他却故意想误导她。 陆问行瞧着她适才欣喜的面容骤然如昙花般凋谢,心尖如被人狠掐了一下,疼的很,可刚想对他说什么,屋外却传来焦急的喊声:“公公,皇上派人到宫外去请您入宫来商议事情了!” 陆问行陡然回过神,让人将赵如意屋里杂七杂八的书都收干净了,这才出门:“咱家待会儿来瞧你,别给咱家惹事。” 过了会,又顿住步子,语气十分不自然道:“也不要随意离开凌波殿,如今宫里也不大安分,你小心别受伤。” 赵如意乖巧地点头:“公公我会的。”说完,又补充道:“陆小四,谢谢你的关心!” 陆问行得了她的感谢,瞬间像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口是心非炸毛道:“咱家什么时候关心你?咱家...咱家只是担心你受伤了,既要用药又要请御医,这得浪费多少钱!”越说越上劲儿:“你也不看看,自打你进了咱家的凌波殿,每天开支多了多少?” 赵如意看破不说破:“恩,我省得的!” 陆问行这才冷哼一声出了门。 而这边的金銮殿上,皇上看着吴三思呈上来的账簿,脸色如墨一般难看。 吴三思一见有戏,立马谄媚跪磕在地上说道:“皇上,您仔细瞧瞧,这陆问行自打当上禀笔太监后,贪污受贿、搜剐民脂民膏不说,还竟然敢在太岁爷上动土,那金龙玉尊岂是他这般腌臜人能动心思的?” 皇上低头不语,杜海昌直觉这里面定有什么弯绕,可还没来得及扯住吴三思,便见他三言两语,把陆问行的罪行尽数数落了出来,而皇上的脸色在他激烈的言辞中也越来越差。 待吴三思把所有的话都说完后,金銮殿只剩一片寂静,就在这时,小太监抱着浮尘从屋外跑进来:“皇上,陆公公从宫外回来了!” 皇上不耐的神色中终于浮现出一丝不为人知的欣喜,他撑膝握着那本账簿:“还不快让他进来?” 只见陆问行提着天青色袍曳,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时近晌午,夏日的阳光从窗棂纸投射进来,陆问行鸦黑的皂靴踩碎一地的暖黄,欲下跪请安,却被皇上抚手止住:“问行,我不是说了嘛,你我君臣二人用不上那些俗礼。” 吴三思在听到皇上对陆问行自称“我”的时候,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强稳住心态,就算皇上再偏袒他又如何?吴三思是看着皇上和自己兄弟斗了那么多年,才登上龙椅,对皇权这种东西更是异常敏感。若皇上发现他一向信任的陆问行私藏龙袍,还能如现在一般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吗? 这么想定,吴三思心里也慢慢有了底气,绷直了脊背,准备迎接下面的恶战。 陆问行的目光从吴三思、杜海昌身上掠过,这才同皇上说道:“奴才来晚了,黄河改道滋事体大,一时忘记时辰和豫州来的大人们多聊了几句...不知皇上派人急宣我入宫,可有何要紧事?” 皇上让身边的小太监把账簿递给他,佯作愠怒:“问行,吴三思检举你贪污受贿,你可认罪?” 陆问行适时惊慌失措地退了一步:“奴才...奴才。” 还没说完,皇上就仁慈地摆手:“是你做的就认下,朕不喜欢撒谎的人。” 杜海昌眼见着皇上和陆问行做戏,百思不得其解,继而想到账簿中的那金龙玉尊,霎时灵光一闪,把所有的事儿都想个明白! 糟糕!他们真的被陆问行给摆了一道!瞧皇上这模样,八成知道这本账簿的存在,杜海昌有个荒唐的想法...这账簿的东西与其说是陆问行搜刮上来的,倒不如说是皇上借着陆问行的名声中饱私囊! 而如今,他们当着皇上的面把这等隐私给扒了出来,皇上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岂能不恼怒责怪他们? 吴三思也在瞬间想明白了,面如金纸,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他竟然又被陆问行给算计! 他的眼睛愤怒地充血,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咬掉那人的脖颈肉! 而陆问行这边的惩罚也下来了,罚一年的奉酬,除此之外不痛不痒、毫发无伤。 待这事过去,陆问行故作元气大伤,假意叹了口气,而后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吴三思身上,仿佛在说,就这些?你的算计布局也不怎么样吗,?气的吴三思差点儿吐血。 而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吴公公,咱家当真不知道你我之间有何恩怨,竟然要在这儿争得你死我活?不过...皇上,奴才这儿也有一件有关吴公公的事儿,本来这等事上不了台面,怕脏了皇上的眼。只是那人已经求到了奴才这儿,奴才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他,奈何没有吴公公首肯,奴才也不敢擅做主张。” 皇上本来看着吴三思不上台面的样子心里便憋了一股火气,偏生他出师有名,自己也奈何他补的。如今见陆问行手上也有他的把柄,立马来了兴趣:“哦?什么?” 陆问行对着门外候着的锦衣卫说道:“把人带进来吧!” 随着一个瘦弱女人慢慢走进来,哆哆嗦嗦地扑跪在地上,吴三思定睛一看,发现这人竟是他向来轻视的夏青,当下有一种自家养的不起眼的狗竟然敢反咬他一口的愤懑,怒不可遏道:“好啊,夏青,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你竟然也敢背叛本公公!?” 陆问行适时开口,递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让她拭泪:“夏姑娘,别怕,皇上在这儿,你有什么委屈都朝他说出来,皇上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夏青看到锦帕上绣的粉润荷花,突然来了勇气,跪在地上凄声哭泣:“求...求皇上做主。”第一句话说出来后,下面的话便越来越顺畅:“奴婢本是尚衣局的绣娘,一年前偶然遇,遇见了吴公公,他看我在宫里孤身一人,无人依靠,便逼我、逼我与他对食!” 说完,生怕皇上和周围的人不信,慌乱焦急地刷起自己的衣袖:“皇上,奴婢,奴婢不敢骗人,您瞧瞧,奴婢胳膊上,还有身上尽是他折辱的痕迹。奴婢本来想忍的,可皇上您也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奴婢、奴婢实在是忍不了了,与其被他如此羞辱而死,不如求皇可怜可怜奴婢,给奴婢一个痛快!” 从她刚刷起袖子露出那些难堪的淤痕时,陆问行便挡在她身前,免得皇上被这些腌臜东西脏了眼。可皇上透过缝隙,仍影影绰绰看到一些,当下骇然大怒:“吴三思,在宫里如此折辱宫女,你好大的胆子!” 吴三思自她说完后,就知陆问行这次有备而来!可他死便死了,怎么说也要将陆问行咬下一块肉!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皇上,奴才还有事要禀!陆问行胆大包天、恃宠而骄!在自己的宫里竟藏着金绣龙袍,妄想造反!皇上,若是不信,就在他宫里搜上一搜!” 陆问行脸色忽变,心神一下也乱了起来。若是搜查,龙袍什么的先不提,他宫里藏着的赵如意该如何是好?到时候若把她押送到这儿来,被皇上认出来,他便是私通前朝嫔妃的大罪! 皇上本来不信这等无稽之谈,可眼见着陆问行方寸大乱,心里也起了狐疑,沉默半晌,招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李德正派人搜查凌波殿。 李德正是宫里的老人了,向来公道,如今年纪大了,便不大插手俗物,和太后一道吃斋念佛,颐养天年,让他去查,皇上自是放心不过。 而这时,正在看话本子的赵如意瞄到书上写的黄寡妇的肚兜,不由惦记起自己的那一箱肚兜亵裤。 当年她制那些衣服也是花费了不少银钱呢。更何况,陆小四又是个睁眼瞎,让人给她送的肚兜小了两个号,每日箍得她有些闷,是以她丢开话本,趁守在门口的小太监不注意,爬窗溜了出去。 凌波殿花枝袅娜、锦绣相辉,赵如意掐了一朵菡萏,慢慢跺着步子往陆问行的寝卧里走。还没过垂花门,就看到个小太监拿着个包袱蹑手捏脚地进了陆问行的寝卧。赵如意心里咯噔一下,凝声屏气远远地跟着他。 等那小太监出门左顾右盼,飞快跑路后,赵如意这才推开陆问行寝卧的门。 屋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那包袱想必是被小太监藏到了什么地方。 赵如意仔细寻了一会儿,陆问行屋内空空荡荡的,家具、摆件都少得很,能藏东西的地方也少。 于是,赵如意往床下一瞧,嘿,那檀木箱竟然还在那儿。她不禁有些恼怒地想,这陆小四也未免太懒了,连地儿都不挪一下,万一刚刚那小太监色心顿起,顺走她两件肚兜那又如何是好? 不过她看着那糟心的箱子,又梗了一下。你说,这陆小四有事没事把这么一箱肚兜藏在自己床下作甚?除了摸摸、看看难不成还想弄脏它们吗?不是赵如意嘴巴毒,这陆小四他一个太监就是想弄脏那些东西怕是也不能吧? 她想罢,蹲下身费力地将箱子给拽了出来,打开一看,那包袱果不其然就藏在其中。她解开包袱角,只看见里面金晃晃的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便听见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奉皇上口令,搜查凌波殿,若有人敢碍事,一概先斩后奏!” 包袱皮彻底被解开,赵如意和里面的龙袍上的绣金盘龙大眼瞪小眼! 坏了!这陆小四夜路走多了终于撞上鬼了!瞧瞧,这次要是被搜查出来龙袍,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妻子致命的吐槽: 赵如意:陆小四就算想弄脏我的衣服怕是也不能吧? 第18章 立功(捉虫) 屋外数不清的步履声逐渐逼近离赵如意不足一丈远的门扉,她当机立断,阖上檀木箱,将龙袍拽出来后准备躲到那道空心木阶的暗门中。 却没想到,怀里的这件龙袍竟然这么重,差点儿把她绊得栽跟头! 这陆小四究竟是得罪了谁,竟这么舍得下血本来对付他? 赵如意掂一掂怀里的织金龙袍,心道,这起码有十几斤吧?看来当皇帝也不容易,整日穿这么身衣服,这么热的天,也不怕捂出一身的痱子? 门外的铜锁叮铃作响,先前那道沙哑的声音问:“里面是什么地方?” 院内的小太监哆哆嗦嗦道:“回李公公,是、是陆公公的寝卧。” “打开。” “啊...?”小太监两股颤颤,有些害怕,这凌波殿里谁不知道陆公公最讨厌别人擅闯他的寝卧? 李德正身体有些不好,侧脸咳了声,身后的侍卫立马一把将小太监扫开,继而推开房门。 屋内窗明几净,从天窗投射进来的光柱中有些许尘埃飞舞。 李德正跨过门槛,身后的侍卫一涌而入。 赵如意躲在木阶的暗门里,手指轻轻抵着小门慢慢将它阖紧,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儿声响。 不过好在自上回她躲到这儿之后,陆问行就把门怼着墙,一般人若是没发现木阶是空的,将它挪动换一面,怎么也想不到里侧还有个暗门。 奉命搜寻的侍卫们也顾及颇多,陆问行那比针尖还小的心眼在宫里都是出了名的,若此番他们一不小心磕破他什么东西,待他囫囵完整地从金銮殿回来,指不定会怎么报复他们。 是以对屋中的东西都小心轻拿,生怕弄坏了。 李德正在屋内转了一圈,瞄了眼从陆问行床下弄出来的箱子,见里面尽是艳丽旖旎的肚兜,那张如树皮般苍老的脸难得出现被噎住的表情。 侍卫们各个也看得惊诧不已...这么多织绣华丽、款式不一的肚兜应该不会是一个人的吧...?没想到,表面斯文有礼的陆公公,私底下竟然有这般不为人道的爱好... 太监...实在是太变态了! 李德正强咽下喉间的老血,一脚将檀木箱踹回床底下,额角青筋直跳:“还愣着在这儿做什么?还要我请你们去搜查?” 侍卫忙缓过神,在陆问行的屋宇中细细搜寻。 李德正这些年跟着太后吃斋念佛,心态已然非常平和了,可刚才差点儿气的没缓过来。 这陆问行...当真以为自己做了禀笔太监后,没人能管他了是吧? 这...这肚兜...这令人羞愧的兽行,若是传出去,他们这些做太监的脸面还要不要! 气归气,李德正对陆问行更多的则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陆问行打小被卖入宫中做了太监,李德正差不多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知道他聪慧、敏而好学,果然他也没辜负自己的厚望,不过二十六七就爬上了禀笔太监的位置。 更何况,李德正也知道皇上对陆问行颇为看重,若不是怕他年纪轻轻,不能服众,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早就是陆问行的囊中之物了。 再说了,今儿这事明眼人都看的出,吴三思被常年的仇恨迷昏了头,竟然想出接连的昏招想拉陆问行下马。 旁的都不说,这太监即使想登基做皇帝,皇位又能传给谁?到时还不是为旁人做嫁衣裳? 可李德正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皇上如今座下的龙椅来之不易,对皇权一事也颇为敏感,如果陆问行宫里当真搜出那等东西,即使所有的人知道他是冤枉的又如何?只要皇上心里梗着这根刺,他便失了帝心,这一辈子就止步于此了。 李德正叹了口气,这吴三思啊,当真是好算计啊! 屋内的搜寻工作仍在有序进行着,可侍卫们把凌波殿每个角落都搜查了遍,却什么都没发现。 李德正拧眉,嘶了声,不对劲儿啊,吴三思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在皇上面前信口开河啊。 思及此,李德正又在屋内逛了圈,最终把目光落在那道木阶上。 木阶的尽头上放着恭桶,李德正也是太监,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走过去,提脚踏上踏面,空荡的回音萦绕在耳畔。 暗门里面的赵如意听到他的足音,吓得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李德正就这么站在踢面上沉思半天,动了动鼻子轻轻嗅着空中的气味儿。他鼻子灵敏,早年便是借着这个让太后高看他一眼。 他细细分辨,净室里除了陆问行寻常用的香粉味、胰子的喷香味、恭桶淡淡的尿膻味还有淡淡的菡萏味,和一股极其淡雅的书墨味道... 而这味道离他极近,仿佛就从他脚底下散发出来。 赵如意从木阶的细缝中看着他矗立在原地,鼻子像只狗一样嗅来嗅去,当下有点儿害怕。 她从前在后宫里,都听人说过李德正的鼻子好使的很,若他发现自己抱着龙袍藏在这儿,只怕陆小四今儿也甭解释了,直接把脖子洗干净等死得了。 就在她惊恐时,李德正突然醒悟过来。 陆问行床榻下的肚兜哪里是从宫里朝各个宫女那儿搜刮过来的?那么好的衣服料子,宫女们哪用得起?还有若只是一般人,作什么需要藏着掖着? 陆问行...陆问行竟敢和后宫的嫔妃私通! 历朝皇帝对这等腌臜事容忍度都极低,若被皇上察觉了,陆问行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他怎能如此糊涂! 李德正脚一软,眼神落在脚下的木阶上,赵如意呼吸一下子顿住,左手无意识地掐着自己右手掌心,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勉强让她压下自己心中的恐惧。 李德正在原地静了半晌功夫,直到侍卫们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李公公?” 李德正挪开眼睛,回神,似漫不经心道:“可找到赃物?” “回公公的话,屋里内外都找遍了,没寻着。” 李德正沉默片刻,回头,目光锁在那道木阶,视线仿佛能透过屏障直接落在赵如意身上。他想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他终究是年老了,心肠不似往昔那般硬。陆问行虽不是他的干儿子,可每当逢年过节都孝敬过他,看着他在皇上面前失宠倒没什么,可就这么把小命儿给玩丢了,他以后夜里回想到此事,指不定又睡不着了。 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李德正转身:“既然没搜着,就如实向皇上禀告吧,至于那些肚兜...” 李德正没说话,身边的侍卫自然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凌波殿没搜出那等僭越的东西,那么陆公公还是陆公公,他们这些侍卫谁敢吊着狗胆和陆公公作对? 见他们终于撤了出去,躲在暗门里的赵如意松了一大口气。 刚才真的好险,她差点儿,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就以为自己也被那个老太监给揪出来了呢! 李德正心里藏着事,面上更是严肃古板,进了金銮殿侧门,瞥了眼陆问行,见他坐立难安,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心里不由叹口气。他一个太监...已经都不是男人了,作甚么,还这般糊涂? 皇上见他来了,目光慢慢从吴三思和陆问行身上划过,问:“龙袍找着了没有?” “皇上,都搜遍了,没找着。” 吴三思布了这么久的局,动用了他所有可以用的人脉,怎么满意这个结果?当下惊慌失措道:“箱子里呢?床下的箱子找过没?” 刚说完,一下就顿住。 陆问行冷哼一声,扭头问他:“吴公公,你怎知我的床下有箱子?” 皇上看到吴三思这般,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儿因为猜疑错过了陆问行,当下不耐烦地挥手道:“将这厮给朕压入天牢,也省得朕看他心烦!” “皇上!皇上,奴才真的是冤枉的!不然,你让奴才去搜寻一番!皇上!” 侍卫欲将吴三思给压下去的时候,他看着陆问行看好戏般的轻蔑笑容,忽然记起那日傍晚坐在陆问行屋里那女子的脸! 她哪是什么民女,她分明是...! 吴三思大喜过望,大声呼道:“皇上,奴才还有事要禀!陆问行他私...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李德正便颔首让人捂住吴三思的嘴把他拖了下去,而后对上陆问行惴惴不安的表情,唇角绷得又直又紧。 那一瞬间,陆问行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当下腿软脚麻,想当面质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奈何皇上对李德正招了招手,起身道:“李公公。” “奴才在。” “朕有些时日没去母后那了,她近来可好?” “拖皇上洪福....” 皇上和李德正渐行渐远,陆问行这才后怕似的瘫软在椅子上,张耀宗连忙给他摇扇奉茶:“干爹,来喝口茶,压压惊!” 直到此时,陆问行才觉得自个儿是真的活下来了。 也难怪,谁能想到吴三思还留着后手,一环套一环,在凌波殿放了龙袍让人去搜? 不过好在什么都没搜查到。今儿这事,陆问行细细一想,便知吴三思在他殿中投放的龙袍,八成被赵如意发现给藏了起来。 陆问行也是第一次庆幸,赵如意当真是是聪明又伶俐,让人又恨又爱。不然今儿这事他的仕途就止步于此了。 因此,陆问行先吩咐张耀宗在昭狱里好好伺候一下吴三思和杜大人,既然敢招惹他陆问行,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待把这些事安排妥当后,这又踩去了私库挑了好些珍宝,准备丢给赵如意高兴高兴。 养赵如意这般泼辣的人啊,就像熬鹰一样,赏罚分明,不然指不定她得多嘚瑟,爬到他头上猴子称霸王,作威作福。 自李德正一行人走了后,赵如意就躲在暗门里没出来,生怕他们又杀一个回马枪,这会儿听到屋里的门又响了一声,当下又提心吊胆,可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陆小四回来了! 于是,她手忙脚乱地将木阶往外蹭了蹭,推开暗门,抱着那十几斤重的龙袍往陆问行身上扑去:“陆小四,你可回来了!” 陆问行没想到赵如意竟然抱着先才侍卫们都搜寻不到的龙袍,当下一窒,心跳如雷,后怕不已,还不知该作何反应,又见赵如意拽着手中的重物,狸花猫一般朝他扑了过来。 他身后就是门槛,若是摔上去,这脑袋指不定得装多大的包。是以,他忙伸出胳膊,把像狸花猫一般、爱惹人生气,却又让人疼惜不及的赵如意抱了个满怀。 作者有话要说:  赵如意:一只淘气、野性的小狸花猫~ 陆问行:一只每天心脏都在做过山车的狸花猫公公~ 小剧场: 陆小四阴笑: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赵如意舔了一下他的手,然后被辣哭了,(╥╯^╰╥) 第19章 喜欢 赵如意扑倒在陆小四的怀里,温热的手掌撑在他略显文瘦的胳膊上,鼻尖抵在他的胸口,能闻到从他深衣里散出来的淡雅清香。赵如意脑袋晕晕绕绕,后知后觉地想着,原来这就是陆小四身上的味道啊。 虽然带着一股脂粉气,却意外地让人感觉到心安。 陆问行搂着怀里女人的细腰,每根手指都僵硬地不行,偏偏这该死的女人待在他怀里还不安分,动来动去,微乱的头发丝和她人一样令人讨厌,触到他胸膛的肌肤上,把他撩拨地心猿意马、气息全乱。 陆问行忍无可忍,一把捏着她的后颈皮,把她往上一提,没什么好气:“赵如意!你不在那屋好好待着,又跑到咋家的寝殿作甚?” 万一被李德正的人抓个正着,他俩也甭整天贫嘴斗舌,直接到阎王殿唱二人转得了。 赵如意抱着怀里的金绣龙袍刚准备朝陆问行邀功,被他一吼,先是一愣,而后委屈到不敢置信道:“陆小四!你吼我?” 他知道今天的情况有多危急吗?那么多侍卫,还有那个鼻子比狗还灵的李德正,她就抱着龙袍藏在那道暗门里,好几次她觉得自己凉定了,都想好墓志铭要写什么,好不容易侥幸逃过一命,还帮他把龙袍成功藏起来...不奖励她便算了,他竟然还敢吼她! 赵如意从未这般委屈过,从前宫里的人说她贪慕虚荣、薄情寡义她都未曾这般伤心,曾经陆小四就算再怎么对她阴阳怪气,她都能假以笑脸,可她今天看到陆小四竟然敢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吼她,她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她就这么抱着龙袍,直愣愣地站在陆问行的面前,看着他,眼眶红的快要哭出来。 陆问行看过赵如意很多表情,开心的放声大笑、奸计得逞的窃喜还有朝人谄媚邀宠时的狗腿...可从未看过她这么,这么伤心的样子。 当下,心里一慌,喉咙涩的厉害,探出胳膊,欲要拉住她:“我没吼你...”我只是很担心你,后面的话他还没说出来,赵如意就将怀里的龙袍迎面砸了过来:“陆小四!你混蛋!今儿不是我到你屋里把这龙袍藏起来,瞧那小皇帝锱铢必较的性子,你今后还能继续做你的禀笔太监吗?” 陆问行被她砸得一愣,继而再听到她说的狂言乱语,吓得白毛汗都起了一背。忙慌乱地捂住她的嘴,赵如意抓住他微凉的手腕,唇峰触擦过他的掌心,一时愣在原地。 “赵如意!在宫里这种话能乱说吗?”非议圣上,被人听到传出去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赵如意先才也是气急了,可被他这么一指责,又觉得脸面上有些过意不去,刚想说话,却因为他手掌捂得太近,湿热的舌正好舔舐到他的掌心。 陆问行一震,四肢僵硬地盯着她,好似没有缓过劲儿,赵如意也觉得难为情极了...明明二人刚刚还吵得死去活来,怎么现在就变得、变得这般色情呢! 赵如意怕他待会儿又举得自己是在不守本分、勾引他,于是将他的手扯下来,瞥开眼睛,此地无银地咳了两声:“好,刚才那话我不该说,那今儿的事,你没点儿表示成么?” 什么表示?陆问行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一心想要离宫的孙美人,赵如意是不是也想离宫出去找别的男人?陆问行想到此,脸色一下阴沉下来。 赵如意最是会察言观色,不知刚才又怎么摸了他的老虎屁.股,摸了摸鼻子,有些郁闷地想:让他许诺不把自己再送去刷恭桶就有这么难吗?真是个小气鬼,也难怪别人要费那么大的劲儿来陷害他。这世上像她这样被他吼了还不计较的人着实不多了。这么安慰着自己,赵如意倒是看开了。 可陆问行却一头扎进了死胡同,后槽牙紧咬着,狠瞪了一眼赵如意,要是她敢说出想要出宫的话,他也不管今儿她是不是帮了她,直接把她腿打折了关在他屋里,也不会让她出去。 可心里虽然这般想着,一到实际上,陆问行还是不舍得。纠结了半天,先把地上的龙袍捡起来交给信得过手下处理了,这才又传唤下人将他今儿从私库里的珍宝抬了进来。 这些年,陆问行坐上禀笔大太监的位置后,下面的人送了他不少奇珍异宝,起初他觉得新鲜,挑挑捡捡放在屋里觉得挺有意思,可看得多了,便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没什么生气的死物,再漂亮也不过如此。是以,把它们都锁在私库了,今儿还是因为赵如意才将这些东西抬出来重见天日。 赵如意看着他只是想用些东西来讨好她,当下心里不知为何感觉有些闷,可当她看见小太监们手中的托盘里整块碧绿的翡翠雕刻成的白菜玉雕还有各色宝石串成的璀璨朱簪,眼睛一下子都亮了。 她左瞧瞧,右看看,拾起这个,又捡起那个,头上簪了一头的金玉珠翠,回过头有些不敢相信地对陆问行道:“陆小四,这些东西你都给我?” 陆问行看着她把玩这些珍宝,心里的满足感都快要溢出来了,坐在八仙椅上,老爷似的慢慢品着茗:“咱家岂是哪种言而无信的人?” 瞥到她握住珠簪的手,陆问行又连忙佯装无意地补充道:“不过是一些不起眼的俗物而已,你若喜欢,私库里还多得是。” 赵如意握住珠簪的手一顿,抬头,瞧了陆问行一眼,又低着脑袋看了看手里的华丽的簪子。不知为何,先才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的宝贝如今却像一个个石头一样被她捧在手心里。 这屋里,哪件宝贝的光彩都比不上陆问行如玉的肌肤、墨玉般的眼眸,只让她瞧上一眼,就觉得如鲠在喉、心烦意乱。赵如意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曾经,在她心里,第一位永远都是钱财珍宝,可如今这些东西在陆问行面前,却变得相形见绌。 赵如意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怎么了,她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把这责任怪在陆小四身上。要不是他天天阴阳怪气、让她一刻都不安生,她至于变成如今的模样么? 翌日,陆问行要忙着处理吴三思,顺便把他身后那些一起扇阴风、点鬼火的人一起给揪出来。他这么一忙,自然就顾不上赵如意。是以,赵如意又窝在凌波殿看她的珍宝、读她的话本,这样咸鱼般的日子才持续了一个上午,她便觉得自己越来越焦躁,连香艳的话本都看不进。 总之哪儿哪儿都不太对。 这天儿本就又燥又热,偏偏孙美人还像是寻着味儿一样来看热闹了。 这次她带着两个丫鬟,在凌波殿转了一圈,便溜达到赵如意瘫着的贵妃榻那,嫌弃地噙了她一眼,用帕子捂着嘴道:“哟!咱们的赵娘娘今儿是身子骨不大舒服,还是懒病犯了?软骨头一样瘫在这儿,我还当是被陆公公打折了腿呢!” 索性和赵如意的脸面已经撕破了,陆问行也答应过段时间送她出宫,孙美人也懒得再在赵如意面前装腔作势,姐俩好的让人恶心,直接话怎么难听就怎么说。 赵如意这几天正烦着呢,听她这么一说,当下把话本一阖上,没个好气儿:“孙美人几日不见,你还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啊,告诉你,姑奶奶现在在凌波殿吃香的、喝辣的,过得要多舒坦就多舒坦,反正日子过得美得你不能想。” 孙美人嗤笑一声,轻声道:“你以为像你这般讨好太监换来的福分谁都想要?” 乍一听到她这么说,赵如意心里的火立马蹿了起来,她站起来,盯着孙美人:“我就是要讨好陆问行怎么了?我乐意!你管的着吗?”说着,又冷嘲一声:“你想讨好他还讨好不了呢。” 孙美人自然知道赵如意曾经和陆问行有过那么一段,可看到赵如意如今炸毛的样子,又联想到现在他们又都住在一个殿里,有些惊讶道:“你...你和他当真又在一起了?”说完,又补充道:“赵如意...你还真舍得下身段,一个太监...你难道还真看得上?” 她这话一下捅了马蜂窝,这几日赵如意本就烦躁,听了她的话更是火上浇油,怒斥道:“太监怎么了,太监吃你家米了?再说了,陆问行是不是太监我都喜欢他,你管的着么?” 话音刚落,赵如意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后知后觉地感悟到,原来这几天我就是在烦这个啊。 原来我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喜欢陆小四。 以前,珠宝银钱都比他重要,可得到后好像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如今同他待在一块,珠宝亦是逊色良多,好像世间万物都比不上他一个陆小四。 我喜欢他...还敢在孙美人面前直剌剌地把这话给说出来? 孙美人也是听得一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而后像是第一次认识赵如意,不可思议道:“赵如意,你疯魔了不成?太监是多变态的一类人啊,你看我新收的侍婢夏青身上尽是太监折辱的痕迹,你...你竟然还敢大庭广众的说自己喜欢太监,你到底还要不要脸?” 什么叫她要不要脸?喜欢太监怎么了?太监不是人吗?在赵如意心里,太监比普通男人更要可爱,再说了,还有陆小四,天底下谁能像陆小四那样。 是以,她冷哼一声,睥睨着孙美人,一字一句地对孙美人道:“孙美人,我告诉你,不要脸的人是你,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用得着你在这儿多管闲事么?再说了,喜欢太监、能嫁给太监有什么不好?太监的心比寻常男人的心更细,更体贴入微,白日里我们能一起分享胭脂香粉,他还能告诉我宫里的罗裙最流行哪种花样,等晚上我们睡在一起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用担心肚子里什么时候揣了一个。” 说着说着,赵如意似是回想到什么可怖的事情,脸色有些发白,几乎是咬紧后槽牙说道:“孙美人你在深宫里待久了难道忘了?若寻常女子嫁给男人后,便要孕育子嗣,生一个孩子走一趟鬼门关,说不定什么时候运气不好,就血肉模糊的躺在床榻上,没准才咽气没多久,你的旧塌上便又坐着搽脂抹粉的新妇。可我若能和太监在一起,便永远都不用操心这种事情,你说和太监在一起到底好不好?!” 话音刚落,孙美人愣在原地,似是被赵如意这番惊天动地的话给吓着了。而此时,雕花的木门被人朝里一推,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收回袖笼里,赵如意顺着那人的手腕往上看去,望进那人一潭复杂的眸光里。 赵如意看着陆小四,脸上爬满绯红,恨不得原地跳窗离开。完蛋,这种话当着陆小四说出来,她快要羞耻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如意:啊啊啊!社会性死亡ing(咸鱼饼瘫倒 麻烦喜欢这篇文章的小天使挥动一下你们可爱的小手,点个收藏(不是书签) 现在绿jj在清书签,今天下午我少了好几个收,一下子就觉得空气掐住了我的脖子,发出惨叫o(╥﹏╥)o 第20章 盘算 这一整日,陆问行都鲜少在凌波殿落脚,明面上说是放心不下,要亲自审问吴三思让他交出幕后的同伙,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明白,他只不过是想避开赵如意罢了。 自那日赵如意跟他说她若立功想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后,他的心里便梗着一根刺,时时刻刻提放着赵如意作天作地想要出宫找别的男人。 可赵如意心里不知再打什么算盘,也迟迟不提那个要求,弄得陆问行像是炖煮在一锅温水里,既贪念眼下的风平浪静,又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谨防她什么时候给他致命一刀。 这种感觉倒像是刀口抹了蜜,他舔了口后,便馋的不舍得再放下,哪怕知道自己定然又要被伤的浑身是血。 哪成想,他今日一进门,便听到赵如意如同告白的话语。 她竟然丝毫不嫌弃他是一个太监,反而还对孙美人大声说自己喜欢他! 突然起来的甜蜜,让陆问行只觉得自己脚下踩了一朵蓬松的云,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回首一看,只见那挠人心肝的小猫调皮舔爪般地蹲在家门口等他回来。 怎能让他不欣喜? 陆问行嘴角翘着,又抿下,装作一副阴沉死板的样子,喜意却又止不住地从眼底渗出来,他看着屋内羞愧欲死的赵如意,犀利的视线扫了眼孙美人:还有没有眼睛份儿,还像根木头桩子戳在这儿作甚? 孙美人窒了一下,缩了缩脑袋,看了看赵如意,又看了看陆问行,然后一言难尽地带着两个丫鬟出凌波殿。 出门的时候,孙美人到底还是没忍住,扭头问夏青:“你说,赵如意是不是在骗我,陆问行是出了名的阴阳怪气和小肚鸡肠...这种太监怎么会有人爱的起来?” 夏青如今只要一看太监,就会吓得腿脚发软,脸色全白,孙美人瞧她这样子,自然知道问她也得不到答案,可是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陆问行即便生的再好又能如何?他注定残缺,到时候子嗣不能留给赵如意不说,连平常的夫妻生活都不能满足赵如意。 所以,赵如意说自己喜欢他,到底是图什么?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阳光从窗柩纸上投射出来,翩跹地在二人身上绕来绕去,时光一下变得温柔又缱绻。 赵如意只觉得自己羞怯,又难堪,如今的情形更是让人尴尬至极,你说陆问行怎么每回都掐着点儿来?弄得她如今就是想狡辩都没办法! 她有些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扒开地板上的缝隙把自己给埋起来。这时她眼底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皂靴,不用看,她也知道是陆问行。 于是她脑袋垂的更低,咬牙切齿地想,这下陆小四肯定是得意坏了吧,指不定心里怎么嘲笑她呢!不过她也打定主意了,只要陆小四敢嘲笑她,她就冲上去挠花他的脸! 可没想到陆问行走过来,只是瞧着她,灼热的视线烧的她满脸绯红,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可赵如意仍觉得自己又闷又燥。 陆问行轻勾起唇角,心情比春日墙头冒出来的红杏还要艳丽,如果说赵如意在他面前献谄媚讨好是装的,那人后她是不是说的实话? 还有之前她看那些关于太监的小说话本也是为了他吧?如此这般,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吧?只要她不提出想出宫找别的男人,从前的事儿他便不再同她计较。 这么想定,陆问行按捺住心中不住的雀跃和欣喜,装作不在意她刚才说了什么骚话的样子,咳了一声,偏开头问:“赵如意,你先前想找咱家讨什么要求?你现在可以说说看,说不定咱家一高兴就满足你。” 赵如意已经做好了他来质问的准备,哪知他竟然故意地翻篇过去。赵如意不敢置信地瞥了他一眼,难道他对刚才的话无动于衷? 不可能,你瞧他嘴角,抑制不住的疯狂上扬呢! 只想了一会儿,赵如意这算是明白了。好啊,好你个陆小四,现在竟然这么闷骚,偷着乐还故意看我笑话是吧?瞧我现在又羞又急很得意是吧? 呸!你想的倒是美! 这么想定,于是赵如意疯狂蹿跳的心也终于回到原位,嘴角噙着奇异的笑,伸出手勾着陆小四的袖口,贴近他:“公公,上回我想说...”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低的陆问行近乎听不见,于是他不由凑过去,问:“你想说什么?” 赵如意对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公公,我的亵裤和肚兜你用完了吗?用完了就早点儿还给我吧?老这么搁在你床下毕竟也不是一个事儿,你说对吧?” 此时此刻,陆问行的一颗心高高悬着,生怕她刚才说的让他惊喜若狂的话只是他的癔梦,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当时一噎,脖子一梗:“赵如意!肚兜这个梗你是过不去了吧?” 赵如意叹了口气:“陆公公,您别急着生气啊,您想想,上回李公公让人来搜查你的屋,还把那箱子打开了呢。虽然没传出去,可他们看到那箱子装的都是,都是女人的衣物,指不定要怎么想你!” 陆问行听她如此说罢,心里轰隆一声,脸色一下差的像要杀人一般,跳脚道:“他们还、还开了箱子!谁给他们的胆子!” 那些都是赵如意贴身的衣物,竟然都被别的男人看去了?陆问行一口淤血闷在喉咙,怄的要死,恨不得把那些人的眼睛都抠出来。 气得实在是太厉害了,差点儿把这股来势汹汹的火气烧到赵如意身上:“你为什么不早跟咱家说?”越说越气,拉着赵如意要往屋外走:“那天看到你衣物的人有哪些?你挨个挨个指认出来,咱家要剜了他们的眼珠喂狗!” 赵如意没想到陆问行会生这么大的气,还想提纲上线要剜人眼睛!不过,这事不能闹大,不然要是引起了他政敌的注意,到时候把他们牵扯出来,那倒是不妙了。 是以,她轻轻拽着陆问行的袖口,柔声道:“公公,别生气,他们就算看到了又如何?反正又摸不着。” 说着,明显看见陆问行梗了一下,欲拿起他修长白皙的手往自己胸口按:“当然,要是公公想摸的话,如意定然是很愿意的!” “赵如意!你...”陆问行像是屋脊上受了惊吓的狸花猫,吓得花容失色,手忙脚乱地推开赵如意,好半晌才扶着桌椅站定。 赵如意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接着道:“公公,如意在你面前就是不要脸、流氓,难道公公不喜欢么?” 陆问行一下哽住,坐在绣凳上,颤颤巍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之后,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 刚刚...他竟然摸到了...触碰到了她的柔软... 竟是那般...那般大的吗?这些年,她究竟是吃了什么? 赵如意看着他盯着自己的手,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画蛇添足地说:“还有,公公我想拿回我的肚兜、亵裤,也是因为你给我准备的实在太小了,你不知道有多勒得慌...” 太小了...太小了... 勒得慌... 陆问行的耳畔像是出现了重声,他好似跌入一个绮丽绚烂的一个美梦,一呼一吸都是诱人、甜蜜的花的香味。 赵如意看他的侧脸红了个彻底,这才安分地,立在一边不逗他了。 撩陆小四还是得有个度,万一他一下冲破了临界点,兽性大发,拿来如婴儿手臂粗细的玉石对她酿酿酱酱...她哪儿哭去? 再说了,单身了二十几年的太监要是发疯起来...啧,想想还是挺可怖的。 陆问行缓了好半天,终于平复下来心情,有些郁闷,又有些难以向人言明的喜悦,对赵如意说道:“我会给你换一批新的衣物。”刚说完,又怕赵如意误会,连忙补充道:“那箱子里的都被人看过了,再用...怕是不好。” 赵如意温顺的点点头:“成,都听陆公公的。” 陆问行应了一声,就坐在那,还以为赵如意要继续说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是以颇有些期待又有些羞涩地坐在那儿等着,可等了许久,却见赵如意像个闷葫芦了一样,半个字儿都不愿吐露了。 是以,他有些谴责地瞪了她一眼,赵如意摸不着头脑,忙问:“公公,你又有何事?” 陆问行一下陷入僵局。他惊恐地发现,他和赵如意之间所有的对话,都是由赵如意引导的。 她开心的奉承他、谄媚的讨好他、或是生气地骂他,一切的一切都是由她主导,由她磕磕绊绊地牵着他或开心、或得意、或愤怒。 陡然让他来开话头,他只能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憋了许久才提心吊胆地自己一直担心的话问了出来:“当日你让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可不是要肚兜那么简单吧?不若你认真地同我说说,万一...”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了孙美人要出宫一事,又极度的自卑起来。 宫外有那么多男人,哪个都比他好,万一赵如意先才的话只是说出来笑笑,以后不认怎么办,万一等她玩够了又抛弃她想成家怎么办? 是以,极度的自备下他又戴上极度傲慢的面具:“万一咱家心里一高兴,答应你也不是问题!” 噗! 赵如意差点儿笑出声。这陆小四当真是这宫里最口是心非的一个公公,都“咱家”了,还死鸭子嘴硬地说自己什么都答应。 可他这话都说到这种份儿上,赵如意要是不真提点儿什么要求,那就白费陆小四的良苦用心了。 “真的?陆公公,你既然让我提,那我便说啦。” “快说!”陆问行紧张地全身是汗,只要她敢说自己想出宫!他...他今儿...算了,他今儿也不能怎么。 陆问行有些懊恼的想。 其实一开始,赵如意想提出的要求,就是让陆小四在她面前别那么的阴阳怪气,不过现在看来,他这样还是蛮可爱的。 口嫌体正直的狸花猫公公,试问谁不喜欢呢? 她慢慢走出去,站在陆问行身边,想了一会儿,然后大胆、又坚定地将自己的手心敷在陆小四的手背上。 他的手有些瘦也有些凉,却是她最喜欢的手。 赵如意朱唇轻启:“我和陆公公还没一起看过一出戏呢,听说再过几日太后生辰会请戏班子进来,公公不若到时候也想办法请我看一出吧。” “我想看西厢记,当然自然也要公公陪着我,还想让公公给我剥荔枝吃。” 作者有话要说:  请用一个成语形容陆问行: 赵如意:可可爱爱! 吴三思:阴险狡诈! 孙美人:阴阳怪气! 李德正:沉迷女色! 陆问行:沉迷女色我愿意! 第21章 忙活 “陆公公?云水谣班主来问,他们什么时候能进宫,毕竟布置场地、搭戏台都要时间,要是耽搁太后娘娘的寿辰那就是大过了。” 小太监恭顺地立在陆问行身边,只见宫里人人口口相传做事认真、谨细的陆公公,此时此刻,抱着浮尘,目光游离地落在博古架的古董上,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薄唇抿着淡淡的弧度,牙齿吞下喜意,却欲盖弥彰地咬在内唇肉上,好像这样,就能湮没掉他快要抑制不住的愉悦。 小太监还是第一次看到陆公公这般,以为他这是中了什么邪。毕竟话本里说,有些男人被妖精吸了精气后,就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小太监又想,陆公公...可是公公啊,这妖精怎么能...吸他的精气呢? 这些东西着实超乎了小太监略显浅薄的认知,越是深想,越觉得惶恐,不由大着胆子推了推陆问行的胳膊:“陆公公?” “陆公公?!” 陆问行回神,嘴角仍噙着笑,发现身边的小太监一脸担忧地盯着他瞧,连忙绷直嘴角,拉长一张脸,拍了拍自己的衣袖灰,瞪了他一眼:“嚎什么嚎?咱家刚刚正在想该如何操办太后的寿辰,才能让皇上满意!被你一推,这么一打岔,嘿!给全忘了!” 小太监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陆问行这才把脑子里那爱撩拨人的死女人身影挪到一边,甩了下浮尘:“说罢,刚才叫咱家有什么事儿?” “云水谣的戏班已在宫外候着了,拖奴才来问公公,他们什么时候能进宫?” “恩。戏班里外都搜查过没?可别到时候适得其反,戏班里出现什么刺客,让皇上和太后受了惊!”小太监忙的称是,陆问行看着他瘦削的身影,忽然想到了自己那个监察汝南王回封地的干儿子:“不是上次听说,陆吉祥要返京么?怎么到现在还没看到人?” 这些小太监在他面前各个唯唯诺诺,都蠢笨的厉害,张耀宗虽然武力不错,但一直带在深宫里也不是件事儿!看来看去,也就是他当年收下的干儿子最得他心,要是他在这儿,这些事儿一早就办妥当了,哪里还需要拿来问他? “回陆公公的话,小陆公公的马车已到京城附近了,约莫后日就能到。” “恩,那就好。”这般说着,陆问行又想到了那日赵如意让他请她看戏,所以有些别扭地轻咳了一声:“如今云水谣名声最响的伶人是谁?” “小生段半柳,听说其人生得唇红齿白、颀长细净,京城里不少女儿都对他赞不绝口,凡车马行在路上,总会被投一路的香包鲜花。” 小太监话还没说完,陆问行心里就不大乐意了。你说这好好的一个男人,容颜生得那般祸水,到时候他请赵如意看戏,人家满心满眼都把目光落在那戏台子上,合着他坐在一边看他们眉来眼去了是吧? 是以,陆问行阴阳怪气的冷哼了一声:“那小生咱家也见过!漂亮的乏善可陈,不过尔尔。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吗?” 小太监欲哭无泪,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引来陆公公这般言辞激烈的针对。陆问行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了,可惜没办法,事关赵如意,他可不敢有一点儿马虎。开玩笑,你别瞧赵如意如今勾着他、引着他,什么漂亮的话都说,可心思沉着呢! 曾经就为了一点儿富贵,就硬着心肠将他抛弃掉,如今要是看到生的好又健全的男人,要是又依在墙头递红杏,当真是要把他给气死。 所以,陆问行想了又想,把云水谣的伶人都问了个遍,最终决定叫两个女伶人去他院里去唱西厢。到时候就算她赵如意能有什么想法,那又能怎样呢? 打定主意后,陆问行只觉得自己当真是聪明绝顶,连带着看那个不会揣度人心的小太监也顺眼不少。 之后,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发现平日脾气一向暴躁、说话尖酸刻薄的陆公公,突然猪油迷心,变得好说话起来。 操办太后寿辰这件事任务繁重又琐碎,而且还不能敷衍了事,得比去年办出花样和新意来。宫人们各个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生怕什么事办砸了引来一顿板子,可没想到平日里挑剔成性的陆问行,看着他们忙来忙去,一个人却站在一边乐呵呵的监工,等到陆吉祥回到宫,看到干爹这样,也觉得奇怪极了。 想问吧,又怕被.干爹骂,不问吧,又觉得心直痒痒。 终于,临到太后寿宴的前几天,陆吉祥在干爹院儿里看到那个让干爹又恨又爱、日夜惦念的人。 她果真生的国色天香,举手投足具是媚态,只不过行为举止实在看不出她曾是贵妃。 整日没事,就拿着话本窝在贵妃榻上从早看到晚,身边的小几上零嘴、冷饮鲜果都未断过,屋角还放着冰块,实在是又凉快又舒坦。 陆吉祥在心里不由感叹此女果真命好,曾经是贵妃,如今流落到冷宫后,又有干爹呵护着。不过想来也不奇怪,当年干爹收他当干儿子,给他取名儿叫陆吉祥时,陆吉祥就猜到了,干爹啊,他这一辈子怕是也忘不了这个贪慕虚荣、薄情寡义的女人了。 陆吉祥说赵如意整日待在屋内万事不做,只看话本着实是冤枉她了! 这几天,她虽然捧着话本坐在贵妃榻上,其实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原先她总觉得,这世上她最爱的东西就是银钱,可如今才知道,陆问行可比它们都重要多了! 而且,她向来不是一个爱纠结的人,既然想通了,就努力的找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她喜欢陆小四,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喜欢。 除开喜欢他的权势、喜欢他的庇护、喜欢他对自己的悉心呵护,还喜欢他得意又装作不在乎的抿下唇角、喜欢他被自己撩拨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总之,他哪儿哪儿都好。 可是,赵如意也知道,陆小四心眼小、爱记仇。当年自己不顾他的苦苦哀求,狠心将他给抛下,指不定他在多少个长夜里对她咬牙切齿,若是让他毫无芥蒂、全然相信自己幡然悔悟,比她想象中的更喜欢他,怕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赵如意才打定计划,让陆小四和他一起看戏。 她参考了不少话本,等到那天晚上,院儿里屏蔽闲杂人后,台上唱戏,台下昏暗,陆小四定然手脚无措地坐在她身边。 到时候,趁他剥荔枝给她吃,她就轻轻衔着他手指头,让他一个人难耐、抓心挠肺去。 还有,在看戏之前,她要在陆小四的座椅下面散一些辣椒面,气氛那么火热,他呼吸之间又热又燥,指不定脑袋一热,就相信她了呢! 赵如意坐在贵妃榻上,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小机灵鬼,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可事儿还没开始起头,被赵如意从厨房里给捞出来的含桃就火急火燎的来告诉赵如意一个消息:陆问行请到凌波殿的两个女伶人都突然生了恶疾,如今正被安置在太医院,病得下不了床,嗓子也哑了,哪儿还能唱什么戏? 含桃站在赵如意身边,不由为她着急。自家娘娘想做什么她自然知道,也十分支持,可怎么如今天公不作美,专门来坏娘娘的事儿啊。 这云水谣的进宫的伶人都是定了数的,给太后寿辰献礼的伶人也上了花名册禀给皇上看了,如今再要变动,怕是不易。可到时候若院儿里没有伶人,冷冷清清的,娘娘想做什么都没那种气氛了。 赵如意听到消息,慌了一瞬,很快又冷静下来。 想了想,问含桃:“伶人病了,那乐师可能过来?” 含桃愣了下:“都候着呢。” 可光有他们怎么办啊,没伶人,光听丝竹陶冶情操吗?到时候,娘娘不怕自己被气氛一影响一脸沉重的和陆公公讨论人生哲学吗? 赵如意看到含桃的担忧,勾唇弹了弹她脑袋崩:“你可别小瞧我,你家娘娘这么多年学到的能勾引人的功夫可多着!” “山既然不来就我,那我来就山好了。含桃。” 赵如意勾了勾手指头,含桃俯下身子,认真地听自家娘娘安排: “.........到时候,等太后的寿宴结束了,你再让陆小四过来,他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若是来早了,定然引起别人怀疑。”说着,又耳提面命地严肃道:“刚刚我说的,你听清了吗?” 含桃拨开脑中的迷雾,显得跃跃欲试:“放心吧,娘娘,我做事,您放一百个心!” 时光飞快,寿宴的安排也到了尾声,这日陆问行还没走近凌波殿,却给陆吉祥给拦着了。 如今,凌波殿都是陆问行的亲信,自然知道赵如意和自家公公是什么关系。更何况,宫里人各个都是人精,知道赵如意被公公放在心尖上后,整个院儿都以赵如意为首是詹。甚至连陆吉祥也敢挺直腰板,把他干爹拦在门外,梗着脖子红着脸磕磕碰碰的说:“干爹!赵娘娘说了,没到时辰,不准您回院儿!” 陆问行累了一天,本就疲倦,听到这句话,直接气笑了。好啊,他还没给赵如意几天好脸色,她就蹬鼻子上脸开染坊来了是吧?要是真等他疼她,那她岂不是敢翻天不成? 见干爹脸色不善,陆吉祥连忙补充道:“干爹,赵娘娘说这要是为你好!她这几日都在院儿里忙活,说是要给您一个惊喜。” “一个巨大的惊喜!” 陆问行一愣,继而面上绯红,有些喜悦,挪开目光闷声咳了两声,有些抱怨道:“折腾这些做什么啊?麻烦!”可眉眼的喜意却止不住的跳跃。 既而,十分麻利地转身,想唤小狗一样对陆吉祥招了招手:“她要什么你就给她什么知道吗?难道她有这闲心!” 陆吉祥连忙应是。陆问行这才抿唇跺着步子离开。他一边走,一边想,这赵如意到底想给他什么惊喜啊?陆吉祥应该知道吧? 他心痒难耐,好几次都想把陆吉祥抓来问个明白,可终究是忍住了。惊喜就是惊喜,要是提前知道了就不再是惊喜了。 若这回赵如意真的让他开心了,私库里的钥匙给她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四窃喜:她说她要给我一个惊喜╰(*°▽°*)╯ 第22章 仲夏 就怀揣着这一种满怀期待、急不可耐却偏要按捺住不能让人发现的愉悦,陆问行一心二用地立在皇上身边办差事。 可这种喜悦即使拼命压制,还是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是夜,太后礼完佛理后,搀着李德正的胳膊来到玉芙宫,看到平日里总爱拉长一张俊脸的陆问行,眉眼之间喜意不止,难得调侃道:“陆公公,近来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哀家许久未曾见你如此高兴了。” 陆问行还没答话,皇上回头看了他一眼,从座椅上站起来,接过李德正的位置,搀扶她道:“母后有所不知,这陆问行啊前不久刚把他这一生的宿敌吴三思送进了昭狱里,这么多年的怨怼一朝得报,整日怎会不高兴地眯起眼?” 陆问行先才魂不守舍,被太后猛然一问,心里一惊,差点儿以为自己和赵如意的事被人看了出来,被皇上这么一打岔,连忙圆过去:“皇上,瞧您说的,奴才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的人么?” 嘿,若说别人宽宏大量、不爱计较,萧图南也就信了,可陆问行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还不了解他?心眼小到离谱,平日里还随身带着一本恩仇录,把对他说过一句凶言恶语的人都记在小册上,更何况,当年吴三思和他有大仇,这仇人一朝失势落到他手里任由他拿捏,这心中的得意和高兴怎么能掩饰的了? 是以,萧图南伸手点了点他,笑而不语。太后多年向佛,不理宫闱恩怨,听后也不大感兴趣,很快便又看着戏台上伶人们排演的戏曲,和皇上说着家长里短。唯有李德正看着满面红光的陆问行心中暗急。 在宫里,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大家伙儿都是体面人,话说得太明了,反让彼此失了颜面。可李德正哪里晓得陆问行竟然这般糊涂,知道自己寝卧床下的那一箱肚兜被他发现了,还敢和后宫里的嫔妃藕断丝连,这要是让别人捉到了送到皇上那去,他是不是嫌自己的脑袋生的漂亮,想让人拿到菜市口让人显摆显摆? 陆问行自然察觉到了李德正的眸光,也知道那回他看见自己床下的箱子。可宫里太监和宫女对食的人那般多,即使他做了,也只是私节有亏,就算被人传到皇上那儿也没什么?至于凌波殿自那日吴三思擅闯后,守卫和宫人都换成了心腹,谁都不会把赵如意的存在给说出去。这样安慰自己后,陆问行的心弦终于不再乱了,可看着玉芙宫里的粉粹摇曳的菡萏、银花火树、灯火通明,只觉得热闹归热闹,可他一个人立在一边倒像是个旁观者一般寂寥。 奉承、谄媚的话一句句从口里吐落出来,假笑的面具牢牢掩饰住七情六欲,陆问行看着眼前的灯火璀璨、莺歌燕舞,只想龟缩回他那个小小的凌波殿。殿里有他最喜欢的女人、最信任的干儿子,一起吃酒看戏,倒像是和美的一家人。 终于,宴席散尽,太后和皇上前后离席,李德正也得了功夫想找陆问行问问他那荒唐事该如何收手,可人还没走到他跟前,陆问行就火急火燎的出了殿。看那势头,计算李德正说他这会儿有能重振雄风的偏方,他都不屑于顾。 李德正寂寞地站在宫外的汉白玉阶上,有些懵懂的想,情这一事,能让人糊涂和不管不顾到这种地步么? 这厢,陆问行刚出殿门,就看到提着宫灯等在一旁的含桃,怕被她看见自己的行色匆匆,回去告诉赵如意,让她得意,又故作矜持地放慢脚步,有些傲慢地抬了抬下巴:“还戳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在前面带路?” 说着,觉得自己语气不好,又怕这心眼颇多的奴婢跑去和赵如意告状,便又抱怨地说道:“你说你家娘娘是不是闲着没事了,好好的,给自己找什么罪受?咱家、咱家是哪儿亏待了她?用得着这么讨好咱家吗?” 含桃听着他话语里压制不住的得意,不由闭上双眼翻了个白眼,嘴上还是好言好语:“娘娘...这不是来讨好公公的吧?她...她只是单纯想让公公高兴?” 陆问行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奈何陆吉祥脑袋生的愚钝,怎么也戳不到他这点,这会儿含桃把他心里话说出来后,他只觉得舒畅,抿着唇角眼睛比漆黑夜空的星辰还要亮:“啧!既然她想做便做罢。咱家也不是那么一个不讲情理的人。” 从玉芙宫到陆问行的凌波殿要经过太液池,今夜太后寿辰,皇上大赏皇宫内外,得了闲的宫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着宫里的赏赐,倒是热闹非凡。可没想到有一个高兴过头的宫女,低着脑袋抱着包袱一头撞到陆问行身上,把他并不强壮的胸膛砸得闷声一疼。 宫女愣了须臾,才跪在地上,手里的包袱散了一地,除去几支不起眼的银簪还有一些旧衣,再无其他。从余光中看到眼前人石青色的锦袍曳撒,知道自己冲撞了贵人,当下吓得面色全无。若是平日,陆问行定然会让人好好治治这不长眼的奴婢,不过今儿个他高兴的很,只是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继续脚步不停地往凌波殿赶。 自知道赵如意要给他一个惊喜,这几日他都抓耳挠腮、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把他叫走都不成。 心急的陆问行也没有看到,在他大步离去后,先才跪在地上两股战战的宫人,面上露出一副不同她年纪的深沉,看着陆问行的大步流星和眉梢的喜意,不由皱眉深思。 好不容易到了凌波殿,门还是严实地阖着。陆问行刚刚走得急,脊背上了层热汗,呼吸也有些急促。含桃把人带到了,这才熄灭手里的宫灯,对陆问行道:“公公,您进去吧,娘娘在院儿里等着您呢。” 好像是一件期待已久的礼物,平日里一直惦念着,如今事到临头,欲要解开它的包袱,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趁含桃还没走,陆问行连忙把她给叫住:“含桃,你等等!” 含桃站定,不知陆问行又有何事。 陆问行结结巴巴,俊脸被石青色的蟒袍衬托的更是绯红,他手脚不知如何摆布,咳嗽了又咳嗽:“含桃,你说咱家这身衣服如何?” 虽然他这般年纪早已称不上人比花娇、也比不上那风靡京城的段半柳,但约莫还是不错的叭? 含桃愣了一下,她向来不知道原来阴阳怪气爱记仇的陆公公还有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所以她憋着笑,头一次大着胆子对陆问行说道:“陆公公,这凌波殿花开两朵,一朵是咱赵娘娘,国色天香,另一支便是您,倾国倾城。” 陆问行被她夸得浑身不自在,虎着脸:“死丫头,还敢调侃咱家了是吧?谁给你的胆子?” 含桃却不怕他:“陆公公,您还是早点儿进去吧,娘娘在院儿里等了您许久了。” 说完,再不等他的回答,悄声隐到暗处。凌波殿外一下就只剩下陆问行一个人,连个能分担他心里压力的人都没有。他走上台阶,深吸一口气,要推开殿门,又顿下,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继而又将手阖在门扉上。 却没推开。 唉唉唉,今儿就是时机不对!这些日子他连轴转,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是不是又丑了!都怪赵如意,作甚一早就要告诉他有惊喜,让他日思夜念,眼尾多了一条皱纹。 都怪她!这般埋怨着,阖在门扉的手掌力气一个不稳,直接将门推开。 陆问行:! 既然门已经推开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在外院,一切都静悄悄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可越是这般平常,陆问行的心越是不敢放下,他鼓起勇气,声音尖细,却抑制不住的激动而发抖:“赵如意!你、你发什么疯?怎么、怎么还不出来?惊喜呢?还让本公公指挥你么?” 话音刚落,像是相应他一般,从流觞曲水的源头放流下一盏盏荷花灯,丝竹声从屋院四周缠缠绵绵渐声响起,灼目的灯光在内院亮起,刺的陆问行眼睛忙得闭上。再睁眼时,脚边的放置的一盏盏竹节灯挨着亮起,宛如一条光明而璀璨的明带将他慢慢引进来。 视线的尽头乃是一个搭好的戏台,见陆问行来了,红帷布从两边拉开,一个穿着粉色繁花簇绣戏服的女子,轻抬水袖,眼神妖娆妩媚,像两只小勾子瞧瞧偷走陆问行的心。 她眼眸中水波流转,水袖慢慢从脸颊边拂过却半遮芙蓉面,盯着陆问行,缠绵的戏腔从她朱唇里一句一句唱出来: “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 “......” 陆问行站着台下,看着她步步生莲从台上行到他面前,看着她轻甩水袖,银铃般笑声,声声都柔媚诱人。陆问行抓住那节作诡的水袖,抓稳,然后慢慢收紧。赵如意也顺着那节水袖,半推半就,最后依在他怀里,看着他红的通透的耳朵,恶作剧地吹了热气,唱完最后一段: “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公公,仲夏难寻,良宵难得,如今良辰美景,如意今儿把自个儿献给你如何?” 陆问行六神具乱,甚至不知自己该如何呼吸,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志,想起自己的残缺,先前的喜悦如潮水般褪去,自卑和难堪让他几乎窒息。 他偏头,深吸一口气,想推开怀里的人,却不想擦到她嘴上的唇脂,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她却不给他丝毫逃离的功夫,孤注一掷而又献祭一般握紧他单薄的肩膀,堵住他想说出口的一切可能,攻城略地、杀得他片甲不留。 此夜,风凉月明,有情人人前唇枪舌剑,人后唇齿相依。 此夜,不计前尘,沉浸在、沉浸在溺毙你我二人的弱水三千。 第23章 入v三章合一! “亲上啦!” 一声惊呼从墙头响起, 陆问行从唇齿间的湿热绵软中陡然清醒过来,神思依旧懵懵懂懂,好半晌瞳孔才聚焦, 然而却发现赵如意红艳的唇肉上都是一片水色...... 而且还都是他染上去的。 这种认知让他又羞又怯,不知该如何面对赵如意。心里的甜蜜近乎把他溺死在蜜潭, 然而羞赫又让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怕一张口,他就言不由衷、说错了话,惊扰了赵如意,于是把矛头一转, 盯在那躲闪不及,趴在墙头的二人: “陆吉祥!含桃!是给你们的豹子胆让你们敢在这儿窥探本公公的?” 陆吉祥如临大敌,只觉得自己命运多舛。这事儿怎么能怨他呢?他不足十岁就认了陆问行做干爹, 一路跟过来, 自然知道干爹是个心眼多么小的一个人。这种事儿...哪儿敢偷窥啊! 都怪含桃,把干爹引进去后,就威逼利诱让自己陪她一起看戏。不过适才,陆吉祥也仔细瞧了瞧,也难怪干爹这么多年一直对赵如意念念不忘, 这女人在勾起人的时候当真谁都逃不过他的魔爪。 因为被又羞又怒的陆问行抓了个现行,二人只得垂头丧气的爬下墙头, 要死不活的跪在陆问行面前。 若是平日,陆问行定然得赏他们一顿好板子吃,可他坐在八仙椅上指责的话还没说一句,卸掉脸上油彩却依旧穿着繁重戏服的赵如意就说道:“他们还都小, 想看热闹不都是人之常情吗?” 陆问行被她说得一哽。跪在地上二人见赵如意在吹耳边风,亮晶晶的双眼都紧盯着她。 这人!自己还没唱.红脸呢,她就开始给他们求情, 那他以后禀笔大太监的威严要不要啦? 刚要发难,狠狠地训斥她,让她别蹬鼻子上脸,肩头却一沉,赵如意柔弱无骨的手轻轻碰着他,轻声慢语:“咱们当年在宫里刚认识的时候,不是也经常藏在御花园瞧见过先皇和太后亲嘴儿么?先皇当年发现咱们都没生气,你气什么?” 不提还好,一提更是火上浇油。 对,先皇大气,他心眼小!可她有没有想过,先皇乃是人中龙凤,要什么有什么,而自己呢,只是一个残缺又阴阳怪气的太监,若是能囫囵完整,他必然比先皇更大气。 心里怄的几欲要死,可还是没说半句让赵如意不开心的话。今儿夜里他也看了,布景还有学戏怕是都费了她不少时间和功夫,若此时自个儿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她心里指不定多难受。 于是,尽数把委屈都吞咽下去,挥了挥手跪在地上的二人先起来。赵如意这才松了口气。 好好的夜,好好的景,本想着让陆小四高兴高兴,没想到又差点儿碰了他的老虎屁.股。不过赵如意也能理解,陆小四本就心思细腻,也爱比旁人多想那么一点儿,以后啊,不管说话还是做事都得注意些。 见陆小四就这么坐在八仙椅上,余光时不时地扫过来,赵如意自然懂他嫌刚才自己插嘴,让他没了威风,是以故意弯下身子,温声细语道:“陆公公,晚上的饭都备好了,您儿赏个脸去尝尝?” 陆问行的脸上这才缓和了些,抬起手:“嗯!瞅你这得意的德行!咱家去看看!” 赵如意的笑容差点儿没憋住,搀着他的手,然后往内一滑,和他十指相扣。 被她五指绞得几乎窒息的陆问行像烫手一般,想把自己的手给抽回去。哪知道赵如意再就知道他想做什么,偏生不给他这个机会。 身后的人都看着呢,他一个禀笔大太监威严何在?还要不要脸了啊? 可赵如意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进屋,还大言不惭道:“公公,您是不是今儿还忘了一件事?” “什么?”陆问行一愣。 赵如意叹了口气,说:“荔枝啊!公公不是答应了要给我喂荔枝吃的么?” “胡闹!”陆问行下意识就去反驳她...这喂荔枝,咳咳咳,一个不留神指腹就和她唇舌接触,她...她怎么能想得出来!还有...这么不靠谱的要求,他是怎么鬼迷心窍的答应了啊! “可是公公,您那日答应我了,怎么能突然反悔呢!”赵如意对他的出尔反尔简直无语,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她还在给他拼命谋福祉呢,他要扯劲儿撇开,怎么...怎么又他这么呆的人! “呵,你才知道?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家都不是男人,更别说是什么君子,说话的话想吃回去就吃回去,怎么着?” 嘿!行!赵如意有些气闷。不成就拉倒吧,合着都是我赶着贴你!等你这个榆木脑袋想明白了,就算跪在地上求我,我都懒得再搭理你。 好好地氛围,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菜鸡互啄,都弄得咋咋呼呼。连一向迟钝的陆问行也发现,自己好像不该那么逞强。仔细想想,他刚才好像做了一件蠢事。赵如意刚才那会儿是在勾引他吧?那他...那他干嘛逞一时的威风故意让她下不了台。 二人就座,桌上一桌的好菜,都是赵如意张罗忙活的,也均是陆问行爱吃的。他的心酸酸麻麻,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可赵如意这会儿怕是气着了,坐在他身边,明明瞧着他碗里干净到反光,也不给他布菜,反倒是一个人吃得乐呵。 所以,陆问行咳了几声,又舔着脸皮凑出去,像做贼一样,轻声道:“如意,刚刚是我不对。” 赵如意没吱声。 陆问行咳得更大声了,然后说道:“你刚刚说...说想...想把自个儿...嗯...给我,是什么意思?” 这话多少有些露骨,陆问行有些说不大出来。 哪儿成想,赵如意把碗一搁,眼一瞪:“我刚刚说什么了啊?公公忘了,我是女子,又不是君子,自然做不到言出必行,反而是出尔反尔的事儿做的可顺溜了刚刚那话,我现在吃回去,不成么?” 嘿!合着把同样的话拿来气他了! 这...这赵如意怎么心气儿这么小!陆问行一口气憋得有些肝疼,伸手揉了揉,可还是疼。 而且赵如意这回儿还不理他!他们二人就这么相对无言面对面地坐着,怎么都别扭、尴尬。 陆问行向来不是一个吃亏的人。想了想,觉得这么尴尬的坐着,气氛一时半会儿缓和不了,于是起身,把院里的那二人叫了进来。 桌上备有备用碗筷,陆问行让含桃还有陆吉祥别客气,坐在这儿一块吃。二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端着碗看着赵如意脸色不对,谁都不敢动筷子。 陆问行一瞅他们这德行,脾气一下上来了:“吃!” 二人连忙埋头刨饭,有了这俩饿死鬼衬托,桌上的气氛也不如先才那般尴尬了,陆问行扯出笑容,第一次向赵如意低头:“如意,尝尝这个,金钩银芽,这里面的河虾听说是从江南水乡进贡上来的。” 赵如意也只是吓吓他,哪会给他下脸,于是顺台阶而下,哼了声:“那陆公公,你欠我的荔枝给不给?” “给!”陆问行咬牙,心道,这当真是个要命的妖精。 赵如意这才高高兴兴道,贴在他耳边道:“那如意也愿意献给公公。” “啪!”陆问行筷子掉到桌上,脸上热得不行,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吃饭的时候,别说这种话。”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这话在外人面前也不要说,羞不羞!” “不羞,有什么好羞的,一直都害羞的都是你陆小四!” 含桃听见自家娘娘这般揶揄陆问行,刨着饭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发现自己越矩,忙要停下,却一口饭呛到气管,咳得要死要活。 陆吉祥觉得,自己就是命苦。他一个小太监,在一个厅里,不仅要和脾气古怪的干爹一同吃饭,还得注意身边两个姑奶奶! 你说这含桃吃饭就好好吃饭、认真点儿,干嘛把自己又给呛到了,待会儿赵如意和干爹又争嘴里,还不是把他们两个可怜虫拿来祭天。 是以,秉着都是同伴的友爱,陆吉祥皱着眉毛、叹了口气给含桃顺背、递水。可这事儿落在陆问行眼里,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陆吉祥差不多是他看着长大的,为人老实、没什么花花肠子。从前宫里面也不是没有生的好的宫女想跟他对食,可都被他给婉拒了。什么时候心窍开了,开始学会照顾女人了? 再说了,这含桃确实生的不错,能让陆吉祥这个榆木脑袋动心也不是不可能。陆问行观察了阵,又想了想,这辈子他和赵如意想明面上结成对食怕是没可能了,倒不如让他们身边各自亲近的人凑成好事儿,如此倒是能了却他们的遗憾。 陆问行漫不经心地夹了口菜吃下,又在他们受宠若惊的目光中斟酒递给他们,道:“吉祥翻年就该满十五岁了吧?” 陆吉祥手忙脚乱地捧着酒杯,不知干爹此时提这事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陆问行继续说:“十五岁也不小了,干爹替你求门亲事吧?”他脖子一扭,看向赵如意,温柔地说道:“看你身边的丫鬟也没良配,不如,就和我干儿子凑一对。以后有什么事儿,都有我照料着,这小子定然不敢欺辱她!” 含桃梗着脖子还不敢吱声,就见自家娘娘眉头一皱,言语有些激烈道:“含桃怎么能嫁给一个太监?” 屋内气氛一下降至冰点。陆问行嘴角抿着的弧度慢慢回落,眸中的亮光也消失掉,细小的喉结滚了又滚,可没说话,站起来,端着一杯酒一饮而尽,冷眼盯着赵如意:“对,含桃怎么能嫁给一个太监?那你赵如意,既然瞧不起太监...又作甚么要来勾引一个太监!?” 从刚才那句话脱口而出,赵如意便意识到不妥,她不是陆小四说得那个意思。只是当年含桃同她说过,等她过了二十二能出宫的年纪,便找个好人家,到时候等她生了孩子,她就做她孩子的干娘。是以,她怎么能嫁给一个太监? 可陆问行却一头扎进了死胡同。他不是个完整的男人,在赵如意面前,本就容易自卑,只要她露出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对他轻蔑的眼神,他就难受的要死。 更何况她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含桃不能嫁给一个太监。 这话明面上是说的含桃还有陆吉祥,实则是说给他听得吧?对,他一个太监,连一个走夫贩卒都不如,既不能给她幸福,又不能给她一个孩子,凭什么,凭什么要求她平等地看待自己、凭什么要求她对自己始终如一? 陆问行越是这般想,心里越是难受的要死。好几次,鼻子都酸的脑门疼,可还是强忍着没在赵如意面前流泪。 他就来就不是男人...被人说阴柔、阳刚气不足,如果还在她面前掉泪,那真的是面子、里子都掉了个干净。 酒如愁肠,辣的他咳嗽不止。赵如意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呛声,陆小四自然是误会了,起身刚要替他顺气,却被他的手“啪”得一下把自己的胳膊打开。 “赵娘娘碰咱这阉人作甚么?不怕脏了您高贵的身子?” “陆小四...”赵如意手脚无措地站在原地,一向油嘴滑舌的她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 陆问行一下声音嘶哑道:“赵娘娘别陆小四、陆小四的叫!咱家嫌恶心!咱家没大名吗?咱家叫陆问行,是皇上给咱家取得名字,比那像狗儿一样的破烂名儿好了不知多少倍!不知娘娘是不是总觉得咱家无论爬的再高,在您心里还是那个一文不值的太监。” 憋了许久的火气就在这个夜里全都发泄出来。陆问行总觉得这些美好的时日都是他偷来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全数归还走。他格外珍惜同赵如意相处的每一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白日里笑着、乐呵着,夜里却常常惊醒。也是太过在意赵如意,陆问行对赵如意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要翻来覆去咀嚼个遍。寻到一丝半抹的糖就能高兴很久,如果吃到点儿苦头,心里就一直难受、难受得快要死掉! “陆公公。”赵如意察觉到他的情绪走到极端,有些担心,刚凑近一步,就被突然惊醒的陆问行惶恐地看着。 他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退到门槛,步子才停下来。他把自己的情绪憋回去,眼眶通红,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扯高唇角:“夜深了,凌波殿留不下娘娘这座大佛,吉祥,待会儿让张耀宗送她们回自己宫。” 陆吉祥叹了口气,自然知道干爹气糊涂了,可干爹既然说了便也只能照做。 赵如意这下明白了,刚才她无心的话怕是真的伤到了陆小四。可是,她的话没别的意思,她是她,含桃是含桃。她喜欢太监,觉得和太监在一起好,不一定别人也喜欢太监,觉得太监好。再说了,含桃一直向往出宫嫁人,如果她这下不阻拦着,到时候她和陆吉祥组成一对怨偶,不是害了两个人吗? 她想了想,总觉得让陆问行自个儿静一会儿、想一想也好,便点了点头,戏服都没换,跟着陆吉祥就出了门。 而这边,陆问行就站在她身后一直盯着她。他想,自己便是很生气、很生气,但是这股气终归有消失的时候。 只要她还愿意死皮赖脸地骗他、哄他,他就觉得...自己可以装疯卖傻,活在那个虚假却绮丽的美梦里。 哪成想,那赵如意当真是铁石心肠!竟然敢就这么头都不回的就走了!陆问行越想越气,越气越怄。把屋里的杯盏具稀里哗啦摔了个干净。 屋内一片狼藉,他心神具累,疲倦地拖着身子躺回自己的大床,床帐上面绣着鸳鸯戏水,一公一母,成双成对,陆问行只觉得连绣品都在笑他!于是,翻了个身,靠着枕头闭上眼,继而脊背给床垫下的东西搁得一疼。 他起身,坐起来,掀开床单,只见一本小册子藏在下面。 厚厚一本深蓝色的小册子,打开第一页是一只狸花猫公公,陆问行皱着眉,约莫猜到这是赵如意故意藏在这儿的,却不知是什么。恰好窗口吹来一阵夜风,哗哗啦啦的吹动书页。 于是书里的故事活了过来:狸花猫公公走啊走,走到了一座墙头下,墙头上趴着一个玳瑁小野猫,它勾了勾自己的爪子,狸花猫公公就开始翻墙,可惜狸花猫公公实在太笨了,怎么也跳不上来,所以玳瑁小野猫就跳下墙头,和狸花猫公公一起走啊走。 天晴的时候,玳瑁小野猫就举着荷叶替狸花猫公公遮阳,下雨的时候,玳瑁小野猫就给藏在洞穴里的狸花猫公公抓鱼。 书的最后一页,写着一行清秀的字迹:陆小四和我。 陆问行看的眼泪婆娑,抬起手,用衣袖揩了揩自己湿润的眼眶。 这赵如意...怎么能让人又恨又爱、讨喜的时候恨不得把她揉到心坎里去,讨嫌的时候恨不得掐死她了事。 陆问行看了又看,把自己仪容整理好了,又站在窗口前想了会儿,这才察觉到自己刚才的事儿是有些做得不妥。 先不提含桃愿不愿意跟一个太监对食,他的干儿子心里有没有人他也不大了解。若是囫囵让他们凑在一起,到时候相看两厌,暗地里指不定怎么埋怨他们。 可话也说了,事也做了,当初赵如意不能婉转点儿说吗?非但那般言辞激烈,这下好了,她现在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上去,不是让凌波殿的里里外外都看笑话吗? 等明天吧。明儿他找个机会把他私库里的钥匙送给她...这样她大概会高兴吧? 刚出院,陆吉祥走在赵如意前面,三人都没话,月色寂寥地披在他们身上。在寂静之中,赵如意这才察觉自己刚才无心之话伤害了另个人,是以她咳了一声,喊道陆吉祥:“小陆公公,先才我说的话...是我的错。” 陆吉祥一愣,没想到她还会给自己道歉,忙的摇头笑道:“娘娘甭要这般多礼,这些都是小事,算不得什么的!” 含桃也是这件事的当事人,自然知道娘娘言辞激烈的怼了陆公公,也是为了她。如今看到陆吉祥这般,不知为何,有些心疼道:“那这些小事伤害了你,刺痛了你,你心里也不疼么?”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的心疼不疼。陆吉祥活了这么多年,在宫里什么罪都受过,好在陆问行把他收作干儿子后,日子好过太多。可即使如此,陆问行平日公务繁忙,也关心不到他心里到底伤不伤。所以听了含桃的话,他认真地想了想,说了真话: “会疼的,不过疼习惯就好了。” 含桃不知为何,听了他这样说后,有些心疼他。她后知后觉地想,陆问行是个好人,跟在他身边的陆吉祥看上去也是个好人,若是自己真跟他对食,好像也没什么...再说了,还能留在宫里照顾娘娘。 可陆吉祥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难得板着一张面瓜脸,语气严肃道:“含桃姑娘,我知道你是个良善人,到时候过日子仅要良善和同情是不够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若是勉强让自己和我在一起,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含桃一呆。张耀宗和侍卫都在殿外候着,陆吉祥被她们送过去后,便福身离去。可含桃仍是愣愣的,她在想啊,一个太监,怎么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啊,而且她还发现他竟然...有一点点好看。 “含桃?” 含桃连忙回神,和赵如意还有张耀宗一行人一同回往冷宫的居所。 昭狱的最里间没有窗扇、终日不见日月,里面住着的都是朝廷要犯,还有知道宫闱太多秘密的吴三思。 此时此刻,锈迹斑斑的铁索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半固定在墙上,他身上的淤血早就结了痂,发出一种酸臭的血腥味。他衣衫褴褛,头发乱如杂草,只有一张干裂的唇在阴冷的世界里间或发出两声难捱的哎呦声。 巡查的侍卫带到在门栏外走来走去,张同知特意交代了,这里面关的吴三思可是个硬骨头,要不顾任何手段挖出他幕后主使。陆问行不相信,他宫外若是没人,谁敢那么大的胆子准备龙袍? 可吴三思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愣着咬死了不说,是以,陆问行每日就大刑伺候着他,看是他骨头硬,还是他手段硬。 快过午时,侍卫有些困,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喉间一痛,“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如此一连倒了五六个侍卫,吴三思的牢门前终于出现了一个女孩儿。若陆问行此时在这儿,立马就能发现是在太液池边冲撞他的那名宫人。 “吴三思!吴三思!”女子拔开银簪,取出一枚银针射向他的太阳穴。 吴三思从混沌中醒来,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喃喃道:“是不是主子...主子来让你救我了?是不是?” 女孩顿了一下,掩去残忍的眸光,嗯了一声。 吴三思又哭又笑:“我就说,主子不会抛弃我的!让主子救我!我有一个秘密,一个惊天秘密要告诉他!” 生怕女子对自己不施救,吴三思连忙道:“陆问行、陆问行和冷宫里的废妃赵如意私通!告诉皇上、告诉太后!尽快扳倒陆问行!咱家...不,不,奴才还能为主子效力!” 话音刚落,女孩若有所思的想起刚才在路上碰见形色匆匆的陆问行,继而又射出一针。 吴三思继续鬼哭狼嚎:“还有那夏青!她竟敢背叛咱家...咱家要杀了她!不,把她卖进暗...” 话还没说完,脖颈间的器官便被细针切断。 女孩看着他身上的最后一滴鲜血流进,朱唇轻启:“主子说了,他那儿从来都不留没用的人。吴公公,黄泉路上你就一个人走好吧,别怨我,怨就怨你自个儿太蠢了!还差点儿暴露了主子!” 还未过卯时,陆问行就起身洗涑。昨儿他一夜都没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一边觉得自个儿昨儿的反应确实实在太大了,可一边他又想,如不是因为他太在乎赵如意,岂会这般提心吊胆,有一点儿风吹草动的就炸毛? 陆问行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剩下的阳光依旧慢慢穿透轻薄的云朵,霞光漫地。住在一旁偏屋的陆吉祥听到干爹屋里的动静,边走边穿衣。 见干爹神情略有些萎靡,将昨夜都一直温着的燕窝粥递了过去:“干爹,太后寿辰的事都操办完了,宫里这会儿又没别的事,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陆问行一哽,自然不会说自己是因为赵如意一夜未眠,于是端着粥抿了口,抱怨了一句:“有些烫。”这才说:“太后寿辰的事虽然完了,但善尾的功夫也没完吧?吉祥,这宫里不管事大事小,都要仔细,许多时候你一个不留神,那些事就发生的猝不及防。昨夜里那般热闹,今儿又有不少人要进出宫门,你记得让张耀宗注意仔细检查,莫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 “儿子晓得的!”陆吉祥端着陆问行喝空的青花瓷碗,正准备出去,就听干爹问道:“昨夜里...”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有些难为情,陆吉祥自然知道干爹心里还是放不下,所以说道:“昨夜里赵娘娘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特意向儿子道歉了。”陆问行一时愣住,陆吉祥继续说道:“赵娘娘也是无心之话,再说了,干爹,儿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同您说。” 陆吉祥在陆问行这儿向来听话,鲜有忤逆,若不是真的憋不住了,也不会贸然开口。陆问行猜到他后面的话大概不好听,可仍点了点头:“你说罢。” 陆吉祥道:“干爹,咱们是阉人,不管去哪,只要身上这层皮没脱下来,谁都认得出来。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若您想要一个健全的女人和一个太监毫无隔阂地过日子,怕是也难吧?还有,干爹,咱们刚进宫都伤了身子底,等老了怕是要比常人先走一步。咱们是闭了眼什么都不知道了,您想过赵娘娘膝下又没个孩子,到时候如何自处?” 说完,就跪在地上:“干爹,儿子逾越了。” 陆问行知道他说的句句属实,可心里听着却难受极了。你以为他愿意当这种残缺的人么?若是换了旁人敢同他说这句话,他定然一脚踹翻他。可这人是陆吉祥,跟着他一路往上爬的干儿子,这说得又是窝心底的话,他连个责怪都说不出。 过了须臾,他突然想到,自己凭什么要替赵如意考虑啊,她曾经本来就抛弃了他,如今自己确实忘记不了她,想把她留在一个太监身边,这归根究底是一种报复。何须替她考虑这么多? 再说了,赵如意她这个人本来就贪慕虚荣、薄情寡义,这样的女人,不论放在那都是让人戳脊梁骨的女人,和他这个阉人在一起,当真是绝配! 陆问行思来想去,看着地上的陆吉祥也没个好气了。这赵如意行啊,这几天功夫,便在他眼皮子底下勾着他干儿子替他说话啦?是以,瞧了这跪在地上的面瓜干儿子,越发觉得不顺眼,引言怪气道:“知道逾越了就好,有些东西可不是你能惦记的!” 陆吉祥:“?” “干爹...” 陆问行烦躁地挥了挥手:“去去去,甭给咱家讲那些大道理了,咱家给赵如意几分好脸色,你们都忘了这凌波殿里的主子究竟是谁了对吧?咱家是禀笔大太监,想怎么折腾一个废妃都成!” 他想了想,决定也给赵如意几分颜色看看:“咱家下午在宫外有个宴席,你去冷宫把赵如意装扮一下,跟着咱家出去。让她好好在外面学学,怎么伺候主子,免得天天在这儿作地作地,老虎不发威,猴子都敢称霸王了!” ———— 临出宫的时候,赵如意还在想,这陆小四究竟在发什么疯,竟还让她装扮成一个小太监跟着他出宫。 陆吉祥也木着一张脸,不管怎么问,只是一句:“待会公公会跟您说的。” 赵如意越发疑惑,上了马车,便见陆问行端坐在里面,玉手掀着车帘,见她进来,阴沉着一张脸。 赵如意也知道他约莫还生着气,于是上了车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安顺地坐着。可马车启动后,陆问行的目光又黏在她身上,没话找话道:“赵如意,你知道咱家要带你去哪儿吗?” 赵如意有些疑惑地看着陆问行。 看到他这般,陆问行也说不准自己的心里是怎么的一种变态得意,勾唇戏谑道:“前些日子,咱家只给了一些好脸色看,你就浪得不知天高地厚。咱家啊,今儿就带你去春红楼见见世面,知道怎么伺候咱家!” 他话一说完,赵如意心里的火气“轰”地一声把她的神思烧了个彻底!好啊,这陆小四当真是好样的!他一个公公,出去玩女人,还带着她出去观摩学习啊! 他胆儿挺肥的啊! 见赵如意低沉着脸色,一语不发,陆问行有些惴惴不安,可还是梗着脖子呦呵道:“怎么?赵娘娘这就受不了了?” 话刚落音,赵如意猛然蹿起来,冲到陆问行跟前,手背上鼓起青筋,拍在他肩头,张口血盆大口咬在他脸颊上,还呜呜咽咽:“陆小四!你混蛋!” 车马终于在繁花紧簇的春红楼后门停下,陆吉祥候在马车外,等了好半晌都没见干爹下来,刚想上去掀车帘,赵如意就拍拍手跳了下来。 又过了须臾,陆问行才抬着袖子半遮俊脸下来。 这次是杜海昌调任岭南的惜别宴,同僚都知道杜海昌自和吴三思一起诬陷禀笔太监陆问行的事暴露后,这黄土已然埋在了脖子口。虽说本朝宦官没有权利整治朝官,可耐不住陆问行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光是敬献谗言都能让杜海昌一辈子的仕途止步于此。 杜海昌睁着沧桑的眼,哆哆嗦嗦地端着酒杯喝酒,继而看着满屋的同僚还有舞娘,想到那调任之地的凄凉,不由悲从中来。 觥筹交错正饮酒舒畅时,忽地,檀木门一开,涌入一队锦衣卫,进门之后依次排开,陆问行这才捏着帕子捂着脸进了门儿:“哟!咱家是说这几日杜大人怎么没来上朝呢,原来是躲在这儿喝花酒呢!” 在座的各位刚才各个举着酒杯说陆问行权宦当道,压得他们苦不堪言,可如今陆问行突然来访,各个又谄媚地说他说着客套话,倒把今儿的正主杜海昌挤到一旁。 杜海昌算是看明白了这官场里的人情虚伪,也不多说什么,自个儿举着酒杯和舞娘玩得乐呵。 可陆问行偏偏不放他,又故意让人把他扯入人群正中,里外说些挤兑话,末了又让张耀宗倒了杯酒敬给他:“杜大人,此去不知咱们何时才能再见,只希望,这辈子最好不见,不然咱家总惦记着那昭狱被灭口的吴三思还差一个伴儿呢!” 他压低声音,缓缓道:“要是识趣儿,就把幕后主使交出来...杜大人,咱家也听耀宗说了,你的小孙孙今年才三岁吧?正是可爱的年纪,要是一不小心怎么着了...” 杜海昌就知道陆问行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之前和吴三思站在一道陷害陆问行,就是害怕他对自己的家人动手,故意都将他们藏得远远地,没想到还是被他的人给发现了。而如今...吴三思也被人灭口,他...他前后都是绝路,不论怎办都是个死字。 陆问行这次来一是为了敲打杜海昌,二是在来的路上张耀宗告诉他,吴三思昨夜里被人灭了口,他不会吴三思究竟跟那幕后主使究竟传出什么消息,只是想尽快攻下杜海昌,了了这幢心事。 在进春红楼后,陆问行虽是说让赵如意进来学规矩,可仍是害怕她在这儿被人欺负了去,是以,派了好些锦衣卫跟在他身边。等这边的宴席落幕后,便准备故意叫两个清倌进去陪酒,下下赵如意的脸。 可没想到,适才安置他们的屋子里没有他们的人影,在楼里寻了一圈,才发现陆吉祥和赵如意二人一左一右的扒着一个窗口往里看。 陆吉祥看得极其认真,脸上还带着一股惧色,陆问行走过去,只听见陆吉祥问道:“他们在屋里做什么?有这么热吗?还脱衣衫?” 赵如意又呆了片刻,觉得有些惊奇。怎么这陆小四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纯情啊,陆吉祥都快十五了,竟然还不知道这些事? 仿佛是看见了赵如意的疑问,陆吉祥扭捏道:“干爹总觉得我小,宫里许多事不让我插手,也不让别人带坏我。” 赵如意“哦”了一声,咳了一下,有一种教训下一代的使命感,认真道:“他们在杀人。” “杀人?”陆吉祥更不解了。 陆问行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只听见赵如意指着里面说道:“是啊,你看那刀,鲜红透亮、雾气腾腾,那男人一刀捅进去,你没看见那女子疼的要死要活吗?等再过一会儿,就没气了!陆吉祥,咱们赶紧溜,免得你干...” “赵如意!”眼见着她越说越没有谱,陆问行飞快将她打断。赵如意嘿嘿笑了笑:“公公,我没偷懒呢,刚刚和陆吉祥在楼里转了圈,学了不少本事!” 陆吉祥刚想说,杀人算什么本事啊? 陆问行便立马跳脚,点着赵如意的额头:“你...你一个女子,怎么这般不知羞耻!” 赵如意一把握住他的手,然后牵在自己的袖口下:“因为公公,如意也想让你欲.仙.欲.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  肝完这一万,我真的一滴都没了 啊~终于快写到第一个大波澜啦~前面伏笔埋了好久~终于阔以拿出来亮相啦~ 第24章 败露 “胡闹!”陆问行准备甩开她的手, 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他微抬起头,看见赵如意明艳的脸上眼眶下的青黑脂粉都遮掩不住, 于是那颗比针尖还要小的心眼难得心疼人,推开她的手, 又悄悄地摸上她的指尖,然后攥紧。 这闷骚。 赵如意简直拿他没法儿,抿了嘴角,却没拆穿他:“公公, 事儿办完了?” 陆问行点点头。 “那,现在公公的时间可是归我啦?今儿如意在这儿学了不少功夫呢,等晚上了, 要不公公把我留在屋里检验检验?嗯?” “咳咳咳!”陆问行偏过头, 没正面回复。赵如意就宛如女妖逼迫高僧一般,不亲眼瞧见他被自己勾引得心神具乱、缴械投降,半点儿都不饶:“公公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要是不行,这事儿就算了!” “成!”陆问行生怕她又反悔,连忙应下。可等这事尘埃落定了, 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说了什么。陆问行虽然是太监,但男人有的那些欲.望, 他也渴求,奈何他身子残缺,总害怕自己看见旁人轻蔑的眼神,可若是赵如意真的想要...想要他, 他,也不是不愿意。 只是,就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正想着, 陆吉祥刚才见苗头不对,出去饮马,陆问行只觉得先才都还闹哄哄的春红楼一下子静了下来,好像整个世界一下就只剩下了他和赵如意两个人。明明就挨着一起站着,却不敢回头,不敢认认真真地看着彼此...更不敢说出一些窝心底的话。 真是让人恼火。 幸好赵如意一向是个开朗性子,不似陆问行那样别扭拧巴,她回握着陆问行的手,轻轻说道:“公公,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还没等陆问行说话,赵如意又扭头看着他,头上的太监帽抵在他耳侧:“公公是不是看见了床上的礼物?喜欢吗?” 狸花猫公公还有玳瑁小野猫的故事可是赵如意想了许久呢,她本来想着那天气氛好,把陆问行勾到床上去再慢慢翻给他看,哪想得那夜却被他赶出了凌波殿。 “看了,很喜欢。” 陆问行有些羞赫,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赵如意,话语却有些迟疑:“你...你真的不嫌弃我是太监?” “嫌弃什么?太监难道不是人吗?就因为少了一点儿东西就楞比别的男人差?陆问行,你别光顾着钻牛角尖。你想想,你是太监,但是呢,也是实打实地一步一步爬起来了,这世上还有好多男儿虽然健全,可都不如你。你自卑什么?你从前的狂劲儿、傲劲儿呢?” 不知道为什么,陆问行听了这话又想哭。 他从前是个自持身份的人嘛,可只要遇到了赵如意,就...就觉得自己哪儿哪儿不好,生怕自己被她瞧不起。可如今,听了她的这些甜言蜜语又觉得很开心。 他想,他不会去在乎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有几分真情实意,讨好他是不是为了他的权势,只要她还愿意骗他、哄他,他就觉得、就真的觉得很开心了。 所以,陆问行扭过脸,阴阳怪气地哼了声,把鼻腔间的涩意憋回去,哑着嗓子:“咱家,只要给你三分颜色...” “我就蹬鼻子上脸,开染坊!” “赵如意!”话头被抢,陆问行瞪了她一眼,赵如意顺势贴着他撒娇道:“听着呢,陆公公。” “你你你...” 话还没说完,先前隔间里的朝臣便结束宴席鱼贯而出,此时见到陆问行和一个小太监腻腻乎乎地黏在一起,各个表情都精彩纷呈。 有人看到赵如意这“小太监”生的肌肤白净,面若好女,便让老鸨送上来个小倌,自个儿将人引到陆问行面前。 “陆公公!” 陆问行在脑海里搜寻了会儿,笑道:“孙大人!” “陆公公好雅兴,不知院儿里缺不缺什么玩意儿?若是缺的话,您瞧我身后的小倌怎么样,保证您用着舒心。细柳儿,还不过来给陆公公行礼?” 人还没到前面来,眼前就跳出来个帽檐压得极低的小公公,他的声音不同面容那般清秀,夹着嗓子有些低沉,尖声细气道:“陆公公!您不是说了,这宫里宫外您就独宠我一人么?昨夜里还说我是你的心肝肺,离了就活不了,怎么今儿又想收用其他的心肝肺来了?” 明明知道她只是再给自己解围,可陆问行就喜欢她这股醋劲儿,忙得将她拽到身后:“孙大人,这无功不受禄,既然这小倌儿你说好,不如待会儿咱家让张耀宗给你送回府?” “不不不,陆公公言重了!”谁不知孙大人肚子里没几两油墨,全靠夫人娘家的兄弟提携,才能在朝堂之中有一席之地,若真让他夫人知道他的花花肠子,她家里那些兄弟不剐了他的皮才怪。 杜海昌从隔间刚出来,就看到屋外的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反倒自己是个异类,不仅被贬到岭南穷乡僻壤的乡镇上,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 一个男人做成他这样,当真是失败。 他一边喝酒一边想,反正如今吴三思也死了,那人想必也不会让他独活,倒不如此时投靠陆问行,跪在地上求求他,给自己和家人绕一条命。 可人还过去,春红楼长阶上的花娘便一股脑地从戏台上游走在整个游廊,杜海昌被挤到墙角,身后突然冒出一双女人的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拖了过去。 “杜大人,好久不见。” “你是...?”杜海昌知道来者不善,不敢呼救,只是腿脚不住发抖。 “我是银花,是主人的贴身侍婢。”她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长命锁:“主人知道,陆问行阴险狡诈,害怕对杜大人家人不利,故狸猫换了太子,将杜大人的家人都接至身边。” 杜海昌颤抖地捧着那块长命锁,清晰地看见上面还溅射血迹,怎么不知道那人在威胁他?他老泪纵横,想到自己操劳了一辈子,最终连家人的性命都护不住。杜海昌抹了抹眼泪,说:“他想让我做什么?” 银花笑了笑:“主人的要求很简单,如今陆问行总在皇上身边,碍了主子不少事,主子想把他给换下来。” 杜海昌知道他们不榨干他这一把老骨头,绝不甘心,故而说道:“上次我们做了!” “杜大人这次您放心,主子计划都给您准备好了,只要您跟着做就行了。吴三思之前告诉我,陆问行和冷宫里的废妃赵如意私通,而赵如意从前又和太后、皇上又有大仇,只要您把这事捅到皇上和太后那去,后面的您就甭要操心了。” 事关皇家辛秘,太后和皇上岂能放过他性命?银花微笑地看着他:“杜大人,一府人的性命可比您这一条人命值钱的多吧?” 杜海昌闭眼,攥紧拳头:“我做!我做就是...莫要为难我的家人。” ————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天黑,赵如意和陆问行一同踏上了马车。 这次回凌波殿,二人都心知肚明要发生些什么,一个期待、跃跃欲试,一个惴惴不安,有些紧张。 赵如意仍拉着陆问行的手,故意使坏:“陆小四,你手心有好多汗!” 陆问行觉得马车有些闷,掀开车帘:“热得!” 嘻! 赵如意又说:“马车里可放了两盆冰呢!这么凉快,哪里热!” 陆问行大囧,只能别过脸,在马车里寻了半晌,看见桌上放的新鲜荔枝:“你之前不是说想让我...给你吃荔枝么。” 他伸手准备去拿,却没想到赵如意抢先一步,把果盘端走。 “陆公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想让我多吃点儿东西堵住嘴!跟你讲,现在啊,晚了!我现在不想吃荔枝,要是待会儿,你愿意在床上喂我吃,那还差不多。” “赵如意,你!”他拿这个作天作地的小妖精简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过正阳门,马车铃铃在夕阳中传出欢快的曲调。 穿过阴阳割昏晓的正阳门,杜海昌只觉得炎炎夏日的阳光都不能驱散他身上半点儿寒意,他行尸走肉地穿过一道道宫门,最终站在内宫的大门口。 继而,撩开衣袍,跪下:“臣,杜海昌,有要事禀告皇上!” 马车行至凌波殿,赵如意屏退了下人,直直走进陆小四的寝卧,坐在他床榻上,拿起那本画册:“喜欢吗?” 陆问行点点头,乖的像奶狗一样,挨着她坐下。 赵如意拿着书脊,让窗口吹过来的风来翻动它,里面的狸花猫公公一下子像活了一样,蹦蹦跳跳地去找玳瑁小野猫。 她点着手指,指着他看:“狸花猫公公是你,玳瑁小野猫是我。” 朱红的宫门大开,李德正第一次看见年轻的皇上脸色发青、神色严肃,还没来得及通报给太后,皇上就冲了进去,不知同太后说了什么。半晌后,李德正躲在门外,从门缝中听到太后盛怒道:“他们既然敢做出这般的腌臜事!” 浸染佛香的红麝香珠被纤细玉手扯得分崩离析,一颗颗、乒乒乓乓落得满地都是。 李德正猜到发生了什么,看着窗外,夕阳残血,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赵如意轻轻抱着陆问行的脖子,隔得还有些远,就能感受到他脸上的热气。刚想亲上去,陆问行突然打岔:“等等!我去关窗扇!” 赵如意只能允了。二人继续,还没挨到一块,陆问行又喘着粗气,攥紧她的手:“赵如意,你...你当真愿意...愿意给我?” 曾经和皇上在一起过,和我在一起,你,你会不会下意识去对比。 似是猜到他在想什么,赵如意凑过去,狡黠道:“陆小四,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赵如意,至始至终,都是干净的。” “什么意思?” 皇上的御林军浩浩荡荡地穿过宫道,一脚踹开凌波殿的门,里面的小太监还未发声,就被人捂嘴拖了下去。 打头的御林军对皇上忠心不二,是个纯臣,奉了皇上的口令,直接让人率先拿下锦衣卫同知张耀宗。然后再让所有人用箭羽指着陆问行的寝殿。 陆问行还不知赵如意的话究竟是何意。她,她莫不是皇上始终不是那等关系...? 陆问行欣喜若狂,欲要细问,赵如意却突然站起来:“陆小四,你觉不觉得你院儿里实在太安静了?” 不该啊,这个点凌波殿已经开始备膳了,怎么会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她这么一说,陆问行也觉得有些奇怪,准备推门出去看看,可刚走到门扉握着把手,门就被人撞了开来。 数不清的御林军围堵了整个凌波殿,院里的小太监、宫女捆了一地。 太后搀着皇上的手慢慢踏进凌波殿的正门,然后,目光对准了面色绯红、衣衫不整的赵如意:“赵如意,咱们俩终于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修罗场1了 就...好爽啊 第25章 拨雾 “赵如意, 咱们俩终于又见面了。” 周月娥看着面前和自己斗了半辈子的女人,只见她如今为了讨生活竟然能低下头委身一个太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可确真看见, 那个奸夫是陆问行的时候,她心中的这种痛快就变成了一种愤怒。 陆问行当年是先帝赐给图南的太监, 这么些年的陪伴,早已成了他们的心腹。没想到,这赵如意当真是好手段啊,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都能勾搭成奸。 周月娥搀着皇帝的胳膊, 踏过门槛,屋外立马有御林军擦拭干净椅凳,扶着他们坐下。 陆问行在太后和皇上进门的时候就慌乱地不知所措, 好半晌才阖上嘴, 强忍着颤抖准备跪下来,却被赵如意给拉住了。 “如意...”陆问行轻声道,可赵如意仍提着他的胳膊,还把他拽了起来:“跪什么跪。” “呵。”周月娥笑了声,道:“赵如意, 你如今都只是一个废妃了,又没有先帝能再护着你, 你有什么资格在哀家面前逞能?” 说着,又问李德正:“咱们宫里若是抓到嫔妃和太监私通,该治什么罪?” 李德正看了一眼面如金纸的陆问行,闭上眼:“回太后的话, 在宫闱里,若发现此等腌臜之事,男子处以凌迟, 女子处以车裂。” “皇上,你觉得这惩罚如何?” 萧图南看着地上腿脚都软得支不起来身子的陆问行,心中的不忍和仁慈还是占了上风:“母后,这陆问行都跟了我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年木兰围猎,孩儿受奸人所害,若没有陆问行将孩儿从深山密林里背出来...” 周月娥沉默片刻,继而把目光投向赵如意:“哀家懂你说的意思。这事儿啊千错万错,都怪赵如意。她被先帝废黜之后不好好地待在冷宫里吃斋念佛,要不是又惦念荣华富贵,怎么又算计着勾搭上了陆公公?” 萧图南松了口气:“母后说得是。” “不是的。”陆问行轻声呢喃,从脸颊划出泪珠润湿衣襟。他知道他们想丢车保帅,把所有的罪责推在赵如意身上,然后对他轻轻发落,毕竟皇上身边如今没有更趁手的刀,他还能替皇上卖命。 听到陆问行沙哑的声音,赵如意穿过层层的袖袍,轻轻触碰陆问行紧攥的右手。 温热的柔荑挨着他的手背,陆问行一怔,抬起头看见赵如意担心的面容,“小四。” 他后退一步,扯开自己的衣袍,揩了揩眼泪,继而跪在地上,打断太后和皇上的话:“奴才...奴才不是赵如意勾引,是奴才鬼迷心窍,得了权势便又生贪念,知道冷宫里赵如意赵娘娘生的冰肌玉肤...奴才便想着,反正谁也不知道,便威逼利诱逼她与奴才对食。” 陆问行知道,赵如意从前在后宫实在太招摇,皇上和太后都对她恨之入骨。曾经,她在冷宫也就罢了,如今抓住她的错处,岂会轻易饶了她? 倒不如,倒不如都说是自己逼迫的她,到时候还能给她留个活路。此时此刻,陆问行才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们开心的时光这般的少,为何当初他不能和她好好说说话呢。 萧图南没想到这会儿陆问行还是痴迷不悟,明知道自己在保他,还不要命地拆台。一时,他也有些动怒,手串往小几上一磕:“陆问行!别朕给你脸,你不要!真当朕身上少了你就做不成事儿么?” 陆问行余光看见赵如意想说话,连忙开口堵住道:“皇上,是奴才辜负了您的信任,您的好。只是这件事,是奴才猪油蒙了心,也是奴才错了...赵娘娘也只是受害者,若没有奴才逼迫她,她哪能离得开冷宫?皇上,奴才死不足惜,只祈求您能多保重些身子,若是以后以后想念奴才做的参汤,便唤陆吉祥来侍奉您...” 陆问行抬头,跪了又跪,巧士冠落在地上,青发凌乱地蓬在脸上,一向干净整洁的袖口也染了尘。 “奴才难逃其咎,只求皇上、太后能秉公处理。” 陆问行说出最后一句话:“赵如意确实是奴才逼迫,凌波殿的内外都可作证。” 他的额头紧紧地贴在沁凉深绿的地砖上,亦如当初,赵如意被德妃惩治后,在朱红幽深的宫墙里看到那般。 脊背被宫闱权势压得低贱如同尘埃,不能反抗,只能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求饶。 赵如意鼻子酸酸的,可是凭什么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凭什么他们在深宫中这么努力、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不就是死吗?陆小四都不怕了,她还怕什么?再说了,她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厌烦了太后和皇上的高高在上,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好像世人皆俗不可耐。可是,既然如此,他们怎么不丢开他们的身份直接坠入空门?既又不舍红尘万软,又要清雅名声,凭什么? 赵如意抹干脸颊上的泪,勉力勾了好几次,才勾出嘴角的笑容,她对周月娥说:“我和陆公公从前就是一对,在我刚入宫的时候我和他....” “赵如意!”陆问行被她的话吓得魂飞魄散:“你再发什么疯!” 赵月娥突然发现这里面原来还有她不知道的弯弯绕绕啊,打断道:“陆问行,你让她说,哀家倒是要看看,她当年既然和你有私情,又是凭借的什么勾搭上了先皇!” 赵如意不顾陆问行的苦苦哀求,继续道:“当年我被爹卖进宫里做宫女,没过多久就遇到了陆小四。我们情投意合,在月下结下誓言...后来我嫌弃他一个太监,银钱赚的实在太少,便动了歪心思。” “所以,你才动了心思去勾引先皇?” 周月娥激动地站了起来,这一辈子,在感情上,她竟然不敌一个这么市侩、虚伪、低贱的女人。 周月娥死死地盯着她,声声啼血:“你知不知道,先皇和哀家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即便宫里填了再多的嫔妃,他也不曾忽视过我。只有你,自你踏入后宫后,先皇待哀家一日不如一日,你把先皇对你的好、待你的宠都当作享受荣华的云梯,赵如意,你好手段啊!” 赵如意被她说得嘴角的肌肉一直不住的跳动,没忍住,反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哀家什么不知道?你说说,赵如意!” 周月娥以为自己这些年潜心修习佛法,早已对前尘往事不在乎了,可今儿才算是知道了,这些伤痛早已在她的心里烂了一个疤,礼再多的佛理也只能在旁边添些花簇,哪能弥补窟窿。 “你知不知道,哀家日日都守在宫里期盼先皇能过来看看哀家,看看我们的孩儿,可我得到的呢,唯有这冷清的宫殿、寂寥的烛火。而你的宫殿里夜夜灯火通明、欢声笑语。连你欺辱我和他的孩儿,他都能包庇你!” 赵如意静静地听着,轻轻说:“如果先皇当年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看重我,为何临终前,你只是随口说一句厌恶我,先皇便夺了我封号,贬我入冷宫?” 周月娥嘲讽地笑了笑,轻轻抚摸着袖口的明珠,微微别开脸,只见窗外,盛夏的阳光普照大地,哪儿都亮堂,唯有那些腌臜的东西都深藏在这片亮堂里。 “男子薄情,你又没子嗣,哀家扶持图南上位,先皇即便就是为了大局,也会答应哀家。” “不是这样。”赵如意第一次在周月娥面前挺直腰板。 “那是什么?赵如意你还能编造什么谎话来欺骗哀家?” “先皇和我从来都是假戏,他假意捧我,让我在宫里好似备受荣宠,实则就是个靶子,把从前针对你们母子的火力都吸引在我身上。” 那同样也是一个夏天,赵如意看见陆小四在宫道上被人欺辱,憋着眼泪踟蹰了许久都没上前。 陆小四极爱脸面,每次回来后都只会告诉她,他干爹又称赞了他,主子爷喜欢他做事。若是此时上前,让他发现自己看见了他的狼狈,他心里又会难受。 其实赵如意知道,陆小四的处境也过得十分艰难。因为二人均是深宫里的最低贱的宫人,每月银钱不多,还要孝敬上面的姑姑、师傅。陆小四没法,只能在内宫里倒卖一些话本,而这又动了上面一些太监的利益,是以他才会被这么针对。 赵如意看着陆小四痛得几乎痉挛的脊背,好半天才挪开脚。她在深宫里一直漫无目的的走,直到走到一处废弃的宫室,才敢哭出声。 哪知,那日是先皇母后的生辰,他和身边的近卫来到母妃生前住过的宫室,一道说话。说苏贵妃自从生了龙嗣后,暗地里的动作就越来越多了,好几次苗头都直指周月娥。奈何周月娥一向是个平和性子,念想着苏贵妃是太后的内侄女便一直忍耐。 也就是她的一忍再忍,先皇发现,苏贵妃剑指皇后的宝座。先皇在想,能有什么法子既能保住皇后,又能暂时转移苏贵妃的注意力。 近侍提议:“要不,给她们在后宫里找个靶子,让苏贵妃为了巩固恩宠,不暇对付皇后。” 主意倒是好,只是该找谁却是个问题。 这宫里的女人都是人精,先皇怕自己引来一匹中山狼,当时候那人设计生了他的子嗣后,又变成第二个苏贵妃。 人一生之中能遇到几个这样的机会? 赵如意站在墙角把所有的话都听明白了。一边是陆小四被人欺凌后浑身的伤痕,一边是舍弃她和陆小四的情谊。 “要不,朕在宫外找一个进来吧?” 话刚落地,赵如意便冲出来,跪在地上:“皇上!奴婢,奴婢为皇上分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终于写到这里惹 后面还要收一个伏笔,之前我写了(挠头),但是好像木有人注意到 第26章 真相 “你是谁?”萧远山握着手里的白玉骨扇, 好整以暇地瞧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她年纪尚小,许是平日吃喝不大好,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清瘦, 然而一双杏眸却极为有神,看人的时候像野猫一般狡黠。 近侍失责, 连忙捏紧刀柄准备把这个以下犯上的宫女给轰走,没想到萧远山却止住他:“诶,让她说说嘛,看看她能怎么解决朕这一难题。” 赵如意从前有幸窥探过天颜, 可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从未像这般一样,离得这般近, 说不害怕不紧张是假的。可是她想到喜欢责难她的德妃, 又想到陆小四那被人欺压得直不起来的脊骨,大着胆子,强压着哆嗦:“皇上,我...我愿意做那个靶子...我。” 萧远山刚一开始还觉得这衣衫略旧的宫女胆子还挺大的,没想到也是个纸糊的老虎, 说了几句话就没胆子了。可惜,想要做宫里的那个靶子胆子小可不行。 他摇摇头, 准备和近侍离开。赵如意眼睁睁看着手里的机会立马要溜走,连忙站起来,又“噗通”一声跪在萧远山面前。 “皇上,我, 我真的可以!我知道在后宫里该,该怎么做一个靶子,保证让宫里的人都讨厌我、都恨我。我还保证, 绝不对皇上起二心,保证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若是在后宫里遇到什么事儿,也绝不向皇上乞怜,保证就做一个指哪儿打哪儿的棋子!” “噗。”萧远山笑开。这宫女怎么这么有意思啊。先前他还以为这宫女想抱他大腿上位,哪只人家看得很明白,生怕和他扯上关系。 近侍也好奇:“那你这么做总得图什么吧?不然我们万岁爷如何相信你?” 赵如意愣了一下,紧攥着自己发冷的双手,声音轻飘飘地:“因为我喜欢银钱。” 她对自己说道。银钱有什么不好,有了银钱什么都有了。怎么可以多打点一下宫里的姑姑,陆小四也不用因为损害上面那些太监的利益而被人备受刁难。 银钱有什么不好,如果阿爹有银钱,也不会把自己卖到宫里吃苦受罪。总之,她想要好多好多钱,这样那些难堪的、苦涩的日子都能翻篇。 萧远山沉默了一刻,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得很明白:“你得想好了,如果真的踏上了这一步,以后遇到什么事儿,朕不一定会保你。你要知道,朕如今不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皇后他们母子。他们在朕心里始终是第一位,你若是命不好,死了,朕...” 后面的话实在太现实,萧远山顿了一下。 赵如意却笑了,她抽了抽鼻子:“不要紧的,皇上,对于我们这样宫里最底层的人物,锦衣玉食的活个几年比一辈子在宫里吃苦受累好太多了。再说了,不是,不是每个宫人能像奴婢一样有这般的好运气。” 这明明不是个好差事,萧远山从小衣食无忧,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甘之如饴地愿意这般做。他想了又想,叹了口气:“你若没异议,朕就先试试吧?不过朕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你并不能转移皇后身上的风险,朕不会给你留情面。” 知道事情有望,赵如意连忙点头:“奴婢,奴婢知道!皇上您放心。” 皇上还是有些迟疑,这女子要的仅仅是荣华富贵吗?人逐渐成长,欲.望都会变得,若她之后近水楼台,想怀他的子嗣,他倒是防不胜防了。 赵如意久居深宫,知道整个宫闱里唯有皇后和苏贵妃生育子嗣,其余嫔妃没一个有动静。稍稍细想,又加之皇上对皇后和苏贵妃截然相反的态度,就猜到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赶忙表忠心:“皇上不用担心,奴婢...奴婢生母因生幼弟难产血崩,奴婢回家的时候只看见自己的娘亲血肉模糊地被人卷在草席里,匆匆埋进乱葬岗。奴婢这一生,惶恐生育,皇上,您若是不相信奴婢,奴婢愿意一直将麝香佩戴在身上。” 她既然这般诚心,萧远山终于松了口气,可看见她付出的代价这般大,一时不忍,同她说道:“既然如此,朕答应你。你之后的路怕是难走,想要什么,朕如今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她做的这些,只能让皇上答应她一件事吗?可赵如意生来就是一个贪心的人,她要的太多了,她想请皇上在事成之后送她出宫,或者给陆小四指出一条光明大道。 想到陆小四,赵如意记起不论宫闱中下多大的雨,只要陆小四得了空,他总会举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来接她...还有明明那般拮据,还会托人给她买胭脂水粉,就怕其他的宫女瞧不起她。 赵如意心里十分纠结,小心翼翼抬起了脑袋:“皇上,我能多许一个愿望吗?” 萧远山嘴角的笑有些淡:“朕一言九鼎,岂是你能左右?” 怎么办?萧远山提步欲走。皇上想找这样一个棋子实在是太容易了,而赵如意能遇上这样一个机会实在太少了。错过了,也许这一辈子都再也遇不到。 赵如意连忙出声:“皇上,刚才失奴婢斗胆了。” 萧远山停下步子:“说罢。” 赵如意出声:“皇上,奴婢有个同乡,诨名儿叫陆小四,因为得罪了上面的太监,在宫里吃了不少苦,希望...希望皇上能给他指条生路。” 这下倒是让萧远山惊讶了。瞧她也不是一个舍己为人的性子,怎么会把这么难得的机会用在别人身上。赵如意继续道:“奴婢,奴婢欠了他很多,很多钱,多到还不清。所以想把这个机会让给他。” 反正她到时候到了高位后,再对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也来得及。此时不给陆小四求情,到时候她一届后妃想插手一个太监,不由会引起其他人注意。倒不如先让陆小四脱离火海。 往日依稀在眼前,赵如意把前因后果全然说出来后,周月娥愣在原地。 她恨了先帝、也怨了先帝一辈子,哪知道到头来,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陆问行跪在地上,看着赵如意温柔地挽了挽耳畔的碎发:“先帝知道你不爱搭理俗物,也不愿你淌这一池浑水,我在后宫里越跋扈、越嚣张,恨我的、讨厌我的人越多,你和皇上就越安全。先皇和你保持距离,不是对你腻烦,而是想借此保护你们。既是如此,先皇还是觉得这辈子对你不起,你看临终前,他生怕我碍了你的眼,把我打发的远远地。” “不!你在骗我!”周月娥积攒了多年的仇恨,在此时发现竟然全部是错的,她精神有些恍惚,目光无神地掠过身边的浮光掠影:“赵如意,你到现在还在骗我,你以为哀家...” “周月娥,有些事做不了假。你若不信,你可以让宫里的姑姑验一验,看我究竟是不是处子,这一切不都明了吗?” 她这话一落,陆问行也愣在原地。他一直以为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哄骗她的,谁知都是真的。 飘飘散散,虚虚软软,像是人一脚踩到了一场春.梦,牵着绕着都不允许他清醒过来。 萧图南沉默片刻,唤来李德正低声叮嘱。 周月娥一时情绪波动太大,被人扶着坐下。不一会儿,李德正便带了宫里谙熟此事的姑姑将赵如意引了出去。 陆问行望眼欲穿,此时此景,他不知自己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这些日子,他究竟做了什么? 让赵如意刷恭桶、故意用一些难听的话挤兑她,还带她去花楼学规矩。一切的一切都是基于她抛弃了他,所以他才报复折腾她。 而事实呢。她并不是真的抛弃了他,飞上高枝儿做了娘娘。那一日,他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她前脚刚和他断了联系,下一秒就有人让他去伺候太子。从前,他一直在想,这是他从前孝敬的那些干爹,终于发现了他是个人才,故而给了他一条康庄大道。 原来一切都是赵如意在后面帮他!而他呢,他都做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验身的姑姑便领着赵如意进屋回禀:“回太后、皇上的话,赵娘娘并未撒谎。” 水落石出,周月娥抚着额轻声哭泣,萧图南走过去,紧紧握住母后的手。 周月娥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儿啊,你爹骗得我好苦!我一直以为他喜新厌旧,到他快咽气,想牵我的手,没让他如愿。这辈子,原是我对不起他!” “母后!”萧图南也没想到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他终于明白,为何父皇平日宠爱赵如意,最终却将她贬入冷宫;为何一向对苏贵妃和汝南王赏赐颇多,可等皇祖母薨逝、苏家倒台后,便以迅雷之势将他们逐出京城。 原来,他想把荆棘除尽的皇权交给他,让他安心地坐稳皇位。 陆问行松了口气,赵如意和先皇无关,那太后对她的憎恨也是误会,是不是,是不是能对他们二人从轻发落。 可惜,太后这些年的恨实在是太深了,常年恩怨一时也理不清。待整理自己的仪容后,她看着赵如意和陆问行,眼睛一眨不眨。 直看得他们二人背脊发毛,冷汗涔涔,毒蛇一般的信子开了口:“赵如意,陆问行,你们以为到了如今,哀家还愿意让你们二人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可凭什么,哀家和先皇都阴阳相隔,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什么脸面想幸福生活?” “李德正!” “太后娘娘!”从她叫他的时刻起,李德正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让卫蓉把哀家宫里的诸葛壶拿来,给他们各倒一杯,今儿他们二人只能有一个人能走出这凌波殿,哀家也想让剩下的那个人好好尝尝,和有情人阴阳相隔究竟是何种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马上就可以看到娘娘有多么爱公公啦~ 第27章 问情 李德正愣在原地, 周月娥看向他:“怎么,连你如今也想背叛哀家?” 李德正连忙回神,跪下叩头:“太后娘娘, 奴才不敢对您起二心,奴才这就去安排。” 待周月娥把话刚说出口的时候, 陆问行就如同掉入冰窟里。他在宫闱中当值了这么久,怎么不知道诸葛壶能倒出两种酒,到时候他和赵如意一人饮一杯,谁也不知道哪杯有毒, 哪杯没毒,所有的运气都交由老天决定。 陆问行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太监, 若是死了就死了。可赵如意不同, 她是一个完整的女人,等他死后,若太后能大发慈悲,饶了她放她出宫,她还能成亲生子, 未来哪儿不比他好? 他想了又想,生出急智, 待会儿待李德正从诸葛壶倒出酒水后,他便把两杯都一饮而尽,只要他死了...赵如意就能留下一条命。 如此想罢,陆问行杂乱的心终于定了下来。死有什么怕的, 更何况又是为他做了这么的赵如意而死。他...他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之前幸福的日子实在太短了,他还未来得及反复咀嚼细看,便化成轻烟从手心里消散。 若能重来, 他一开始就不要对赵如意这样坏,他想好好待她,还有,他私库里的钥匙还没交给她呢。若她以后生活缺了银钱,谁来替她遮风挡雨? 陆问行想要操心的事情还有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奈何时间是这样的少,这样的短。 窗外的霞光终于收敛起最后一抹色彩,屋内暗沉下来,宫人点燃烛火,不知从哪儿的蛾子朝着油灯飞扑过来,渍染上油蜡,烧成一搓清灰。 门推开,屋外的人影投射在地上,拉得很长,陆问行看着李德正慢慢走进来,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放着诸葛壶,还未倒酒。 李德正看着他们二人,轻叹一口气:“陆公公、赵娘娘,二位请吧。” 陆问行颤抖地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却不妨赵如意突然把他冲过来,将他一撞,酒水尽数洒在地上。 “李公公,你还愣着做什么?在太后身边待了这么久,还不知道现在他们想让谁死吗?” “赵如意!”陆问行怎不知道她的意思?“你别发疯,太后说了...” “你会轻易绕过你的宿敌吗?就算你为我死了,她之后还是不会让我活。还不如...” 赵如意顿了一下,身影被烛火染成一种橙色,却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表情。 她歪了歪头,唇角勉力勾起一丝弧度:“倒不如我死了,大家就都清净了。” 周月娥这次没有反驳她,反而应和道:“你能看清,倒是最好!李德正,让人按住陆公公,如今他被这贪慕虚荣的女子给迷惑不浅,连谁是他主子,谁对他好都忘了。” “赵如意...你别这样,你求求太后...她一向宅心仁厚...” 可赵如意已然端起了诸葛壶,倒下第一杯酒,咬着内唇肉,瞧了瞧灯盏里被烧成灰烬的飞蛾,打断他的话: “陆小四,别这样,你我都知道这不大可能。” 单单这么一句话,被人押解跪在地上的陆问行就涌出了泪。他心底知道那不可能,可是,他还是抱着一种希望,万一呢,万一赵如意能活下来,那当真就是太好了。 赵如意端着酒杯,靠在自己的唇齿上,看着他:“陆小四,你还记得狸花猫公公和玳瑁小野猫的故事吗?不论怎样,只要是为狸花猫公公,小野猫都是自愿的。” “如意...你别说了,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把鸩酒放下,好不好?”太过悲痛,陆问行的声音已然沙哑,他跪在地上,看着赵如意,背脊微微蜷缩,哭嚎的时候让人有一种他心肠俱裂的错觉。 赵如意闭着眼一饮而下,陆问行痛到极致,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口鼻里的残喘嘶叫,让李德正都悄悄侧开了脸。 赵如意睁眼,按下诸葛壶的另一个按钮,倒下第二杯,继续说道:“还有,陆小四,你听我,听我慢慢说。” “我从来没有因为你是个太监而瞧不起你,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记着。你首先是个人,是个情感健全的人,其次才是个太监。陆小四...我先走一步,你记得,你不要太快跟别人对食,别像我爹一样,娘刚死,就迫不及待娶了新妇进门。你先给我让个两三年...好不好?还有...你要是死了的话,也不要同别人合葬,我会在奈何桥边一直等着你,要是发现你违背你誓言...” 赵如意说着说着,后知后觉地想,原来,我这样的爱陆小四啊。爱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从前我怎么会那么蠢,怎么会给自己洗脑,让自己以为银钱比他更重要呢?陆小四他啊,可是无价之宝啊。这么好,这样好的陆小四,她是怎么弄丢了呢? 可赵如意又想,若重来一辈子,她想必还会这么做吧。相爱容易,相守却难,更何况在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面。她能够上机会让陆小四脱离困境,能让自己也过一段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想必也是她这辈子,为数不多做的聪明事吧。 思来想罢,终究是释然了。赵如意看着陆小四,露出她能做出的、最漂亮的笑容:“算了,陆小四,我这么的坏,你还是...还是忘了我吧。” 她仰头,酒水入檀口,银质的杯子“哐”的一下坠在地上,从中蹦撒出深色的液体,溅在陆问行的衣角,他愣在原地,眼前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光点,好半天,那个光点里显露出那个让他爱了一辈子,也恨了半辈子的女人。 她笑着,亦如他第一次见到她,是那样美,那样的好,仿佛只要他轻轻触碰,就会弄脏了她。 “如意...?如意!” 陆问行也不知道瘦弱的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挣脱开御林军的桎梏,他半爬半跪地扑出去,轻轻抚摸赵如意的脸孔:“如意,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赵如意眼中的神色慢慢暗淡,笑容却还是甜美的:“傻得一直是你啊,陆小四。明明知道我人品这么烂,还是,还是又凑过来。” 眼见着她气力不支,慢慢颓倒,陆问行再也顾及不上屋内还有其他人,他涕泗横流地背着赵如意出了门。 萧图南叹了口气,身边的侍从掀开诸葛壶的盖子,将里面的两种液体都闻了下,这才皱着眉同萧图南耳语。 萧图南先才还觉得母后做的有些过,毕竟陆问行跟了他这么些年,短时间在哪再去找一个这么合心意的人?然而近侍的话却让他面露疑惑。母后是这样的怨恨赵如意,怎么会...? 周月娥这才长长吐了口气,站起来,扶着李德正的胳膊准备回寝殿:“憋了这么多年的气,一朝发泄出来,竟觉得有些恍然如梦,皇帝啊,哀家知道你现在一肚子问题。可这赵如意,我跟她斗了这么多年,一向知道她是个贪慕虚荣、薄情寡义的人。可在这深宫里的女人,细细想来,都是可怜人。今儿的事她倒是让我对她刮目相看,没想到就她这样的人还能私藏一颗真心。哀家老了,现在心肠也软了,和你父皇误会了一辈子,也错过了一辈子,如今倒是想积点福泽,留到下辈子好好过活...” 她站在内室,看着灰雾蒙蒙的天罩着朱红色的宫墙,好像又记起那一年夏夜,年轻的天子拉着她的手漫步御花园,细数星辰飞流,时光暗度。 陆小四小的时候刚进宫,只觉得皇宫好大,贵人也多,他就像一个扑棱蛾子一样入了凤窝。长大后,握了权势,才觉得皇宫也不过如此,是连他都能踩踏的地方。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皇宫还是依旧那么大,凌波殿离太医院那么...那么的远,远到他背着赵如意越走越绝望。 背上赵如意的呼吸声越来越轻,先前她还攀着自己的脖子,现在越来越无力。 陆问行累的浑身是汗,却不敢停下来,然后即使这样,在他刚踏进太医院的门的时候,赵如意抱着他脖颈的手终于垂落下来。 那一刻,陆问行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七八个块,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他这一辈子之后该往哪儿去,该做什么。 有太医见是他来了,忙的停下手的活儿,询问道:“陆公公可有何事?”又看见他背上的女子,想上前问一下,可谁知,陆问行谁也不理。 仿佛看不到,也听不到,整个人的魂都被人抽走了。 太医只能让人将他背着的女子放下来,陆问行突然惊醒,死死地拽着她的手,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别带她走,她没死,别让她离开我。” 太医掰开赵如意的眼皮看了看,又把了脉,指腹点着她下巴上残留的汁水,闻了一下,这才疑惑道:“谁说她死了,喝了那么大剂量的麻佛散,牛都能药倒,更别说一个弱女子。” 陆问行的听觉活了过来,他木讷的眼珠子转了一下,然后将发颤的手指抵在赵如意鼻下。 可是他抖得实在太厉害了,实在观测不出来,只能让太医拔了根头发丝放在她鼻腔跟前。 轻柔的风慢而有节奏地吹着头发丝,也慢慢吹散陆问行心中的雾霾。 他轻声笑了笑,继而笑出了眼泪,他刚刚怎么会那么笨呢?背着一个大活人都看不出来。然后笑着笑着便捂住自己的嘴,死死地抱着她:“赵如意,还好你没事!还好没事!你怎么能...怎么可以这样吓我!” 像是一场梦中梦,醒来却不知天地何月,星辰何光。 被清理之后的凌波殿,只剩下陆吉祥还有含桃,因着陆问行犯了大过,禀笔大太监的位置也被革了,可他却一点儿都觉得无关紧要,只要赵如意还活着,还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已经很知足了。 赵如意整整睡了三天,等醒来的时候,手脚疲软,继而觉得自己的腰被人紧紧地箍住,她回头,看见陆小四紧闭着眼,面容憔悴。 阳光正好,轻铺在案桌上。即使生活是苦的,可陆小四却甜到了人心窝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写到这个情节啦~ 赵如意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慢慢要过渡到公公爱娘娘的情节啦~ 第28章 炫耀 重重叠叠阴湿的浓雾一层层笼罩在陆问行眼前, 他提着一盏宫灯独行在朱红、曲长的深宫里。 有艰涩缥缈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听说冷宫里的那位赵废妃死了?” “可不是嘛,啧,做出和太监私通那样的龌龊事, 宫里哪能容得下她?” 陆问行慌乱地想寻出这声音究竟从哪传来,可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一片, 他手里提着的宫灯也越来越暗。 “如意!”他焦急地喊着她。 “别喊了,她都死透啦。太后娘娘给她赐了诸葛壶,让她饮了毒酒,陆公公忘了吗?” “陆公公, 赵如意的死,你也脱不了干系呢!别人明明好好地在冷宫里过活,是你偏生要将她牵扯过来, 如今好了, 她名声也被你一个太监毁完了,命也没了,你满意了吗?” “不是的,你胡说,如意!赵如意——!” 陆问行手指止不住痉挛, 他想捂住她们的嘴,让她们别说了, 他还想大声呼唤赵如意,可惜,一直一直没有人应答他。 “如意——!” “陆小四,我在这儿呢。”赵如意醒来刚洁面完, 就见陆问行满脸惊惧,汗涔涔地从噩梦中惊醒。 赵如意探手,摸了一下他额头, 却被他浸满冷汗的手死死地握住手腕,然后用布满血丝的眼把她整个囫囵看了个遍,确定她没少一根头发丝,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去,双肩一颓,露出同他往日嚣张威风所不同的憔悴来。 赵如意看了心疼,拧了麻巾,给他擦脸。陆小四也不动,乖乖的坐在那儿任她折腾。 面上没显露什么,实则心跳的比兔子还快。曾经他们虽然有过一段,却因为陆小四太过羞涩,还有对身份的过分自卑,他们二人鲜少肢体相接。如今...没想到,倒是更亲近了。 可陆问行仍觉得有些别扭,他小的时候就被卖进了宫,势也去的早,是以皮肤细白、喉结略小,不生须发,若在宫外,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个太监。因此,陆问行仰面让赵如意替他清理的时候,生怕她对自己露出一丁点儿嫌弃来。他都不敢睁眼。 赵如意的动作很轻柔,须臾,她拿开麻巾,轻轻触碰陆问行的侧脸,然后勾描一般,带着水汽氤氲的指尖落在他的鼻子上。 “陆小四。” “恩?” 鸦羽轻轻一沉,向上掀开,继而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 这样的陆小四,赵如意怎么也看不够,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坐在他身侧,握着他的手:“陆小四,你可真好看,你说我在宫里也算是个美人吧,怎么和你一比,就逊色这么多?” 陆小四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可仍是嘴硬道:“男人能用漂亮来形容么?怎么也得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如意给接过去:“温文尔雅、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陆小四被她的贫嘴逗得一乐:“就你书读的多。” 赵如意点点头:“那当然啊,你在外边忙的时候啊,我就在屋里受着公公的荫蔽,在屋里读些闲书。”说话的时候,赵如意离陆问行格外的近,鼻息相接,眼神的每一次接触都暧昧的灼热。 陆问行想别开脸,却被赵如意挑着他的下巴慢慢凑近:“什么黄寡妇、李家小姐,哦,这儿还多了位冷宫里的赵娘娘,都对太监爱得如痴如醉。” 陆问行呼吸一窒,双手撑在两侧,这可给了赵如意可乘之机,她欺身而上,半抱着陆小四的脖子,然后吻在他的额心,继而慢慢向下,细细品尝他的味道。 陆问行瞪大眼,不由被她搅的心乱如麻,窗扇没关,一只调皮的鸟雀飞了进来,歪着脑袋看着他们。阳光沐洗着尘埃,陆问行收手,揽住赵如意的细腰,收紧再收紧,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娘娘,你醒了吗?我听屋里有说话声而啦,鸡丝粥做好了,我给你端进来?” 陆问行、赵如意:“!” 二人还没得及分开,含桃就径直开了门。两双眼睛唰唰地盯着她,尤其是陆公公,怎么看都有一种咬牙切齿、想把她咬死的劲儿。 含桃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坏了事,囧的恨不得一头把自己埋在土里不活了。好啊,难怪那陆吉祥见她端粥过来踟蹰不语,原来他一早就猜到了啊!现在好了,她指不定也得凉了。 “还愣着干嘛?把粥端来先下去啊,陆公公这儿有我伺候。” 心里正如猫爪挠的时候,赵如意替她解了围。 陆吉祥炖的鸡丝粥,入口细滑鲜嫩,味道很是好。赵如意一连睡了三天,正是饿的胃发酸,喝了一碗粥才觉得浑身有了力气。 用过早膳的陆问行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这三日他守在赵如意身边几乎没怎么闭眼。太医虽说赵如意只是饮了过量的麻佛散,可赵如意一日不醒,他提着的心就一直不敢落下。 二人又腻歪了一会儿,陆问行这才整理着装,从刚才那个小可怜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内宦。但这次他和赵如意的事着实闹得太过,还是太后网开一面,饶了他们一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陆问行多年经营才坐上禀笔大太监的位置,如今身上的官职撸了个尽,被贬为内官监专门主管采办皇上的管事。 这也是萧图南考虑再三的结果,既要敲打他又还想用他。然而对陆问行而言,只要能留在皇上身边,他便相信凭借自己的手段再登上那禀笔大太监的事儿也易如反掌。更何况,如今太后为了遮丑,对外宣称“赵如意”在冷宫身死病故,如今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平常女子。陆问行得空的时候就想,老天对他当真不薄。以为走进了死胡同,谁想着柳暗花明,倒是把他们将要面临的难题都一一解尽。 赵如意替陆小四扣上袖口,瞧他嘴角的弧度难以掩饰好心情,忍不住给他泼一桶冷水:“是不是昨夜睡傻了啊?被贬成这样还笑得出来?” 她一说,陆问行挑了挑眉,十分倨傲、自信地说道:“被贬受搓怕什么?大不了再爬一次。” 反正只要她能一直留在他身边,他就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整个人都斗志昂扬。 这宫里,哪个太监想压他一头,做梦去吧! 赵如意也笑,拿金斗将内务府给他新送来衣袍上的褶皱熨妥帖后,这才送他出门:“今时不同往日了,陆小四,以后你在宫里你还是收敛收敛。从前那般招摇,可惹怒了不少人吧?当心被他们欺辱了,回来找我哭鼻子。” 陆问行一听,嘿,这是在质疑一个男人的威严啊,他跳脚,指着自己的鼻子:“咱家岂是会哭鼻子的人?不是咱家说大话,这在宫里,只要有我在,人人都得给我三分薄面。”说着,没忍住去掀旧账:“论讨人嫌,谁能抵得上赵娘娘,毕竟还能让一直潜心向佛的太后嫉恨了这么多年?” 刚说完,就后悔了。他一时气的火急攻心,哪壶不开提哪壶,赵如意听了怕是会难受吧? 还正想着该如何低头给她认错,说说好话哄哄她,没想到赵如意竟有蹬鼻子上脸,狠掐了他鼻子一把:“得,就你能耐,陆小四,早点回来。” 她挽了挽耳畔的碎发,眼神温柔:“我等你回来吃饭。” 如此温情的话,像是灵魂契合一般熨帖在陆问行心坎里。此生此世他所求的只有权力和赵如意两件事。如今赵如意路如她娇妻一般盼她归家,怎能让他不欣喜若狂。 可余光瞥到也要出门的陆吉祥,话头一转,甩开袖子:“好啦,好啦,咱家要上值了,腻腻乎乎的像什么话?” 等到和陆吉祥一前以后行在宫道里,陆问行这才佯作烦恼道:“这女人啊就是麻烦,让她别送别送,免得旁人看到了不好,可她偏不听。” 被迫当作树洞的陆吉祥喉头一哽,只觉得干爹这炫耀的能力实在令人一言难尽。正准备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便见他干爹不怕骨折似的强扭着脖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要把他盯穿。 他实在没法,搜肠刮肚、抓耳挠腮:“是、是的吧?” 陆问行像看过来人一般,喟叹一声:“唉,你还小,有些事还不懂。这大概就是甜蜜的负担了吧?” 陆问行就带着这种甜蜜的负担,哼着小曲到了皇上的寝殿。如今不到五更天,皇上还未起,守夜的小太监见他来后连忙给他行礼。 他走到跟前,见屋内还是没有动静,皱眉问:“皇上昨夜几更睡得?”一般到这个时候,皇上早已传唤洗漱了。 小太监想了想:“二更天。” 陆问行懂了。自皇上革去他职位又晾了他三天,没人能处理政务,想必只能亲自操劳。陆问行思及此,不由有些开心。皇上无人用才好啊,这样他凑在皇上跟前才爬的快。 小太监瞅见他的脸色,小声补充道:“昨夜里皇上招了三位娘娘一同侍寝,怕是累着了。” 陆问行一听,皱眉:“那如今皇上的政务是哪位达大人在处理?”皇上不是个昏庸的帝王,不可能光沉迷女色,不处理朝政。 “回陆公公的话,是神宫监的杨铭宇杨公公,皇上听他幼年聪慧、过目不忘,又对政务颇有见解,且为人清傲,不和朝中任何大人多交,这才引他入宫。” “呵。”陆问行直接气笑了。这幕后黑手当真是好手段,把他陆问行踹下高位才几天,就马不停蹄扶持他的人上位了? 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一口吃得这么多,也不怕自己撑死? 他如今倒是要看看,这传言中聪慧、过目不忘的杨铭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天,杨铭宇和陆小四狭路相逢 杨铭宇莲言莲语:我都跟皇上说过,我经历的少,不如陆公公那般圆滑,可皇上硬把我空降到了这禀笔大太监的位置上。 陆小四淡定道:我的女人不嫌弃我是太监,整日和我说腻歪死人的话,发愁。 杨铭宇嘴角一抽:皇上说想把掌印太监的位置给我。 陆小四八风不动:我的女人为了我能活命,甘心为我赴死。 杨铭宇:淦! 那个本来想双更的,但是今天有点不舒服,写到现在整个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就先更一章~ 第29章 暴富 陆小四走后, 屋内就彻底寂静下来,赵如意靠在贵妃榻上拿着话本只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趣儿了。 话本里的世界在精彩也是话本,哪有陆小四在她身边逗弄有趣? 可惜, 陆小四要上值,等回来只怕要到天黑, 若是往日这么长的时间赵如意可知道该怎么打发了,可如今她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陆小四,只恨不能跟他黏在一块。 这种黏糊的想法在从前,赵如意只觉得肉麻矫情, 可如今确实地落在她身上,她才知道原来相思竟然是这种滋味啊。 那陆小四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木头桩子般地戳在皇上身边任劳任怨, 心思也飞到她这里? 想到陆小四和她一样纠结、一样惦念, 她不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赵如意心里就畅快多了。正乐呵呵地想着,含桃在院子里喊道:“娘娘,张耀宗在屋外候着想见您。” 赵如意连忙收敛起明媚、甜蜜的笑容,正了神色, 开门。 张耀宗因是陆问行的亲信爪牙,陆问行被贬, 自然也跟着受牵连,从前的威风凛凛的张同知一下沦落为锦衣卫中的一个小头目,说不郁闷也是假的。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 他本来自身的本事也不过硬, 还是认了陆问行为干爹靠着他提携才升官加爵,如今一损俱损,自然也是应当的。 锦衣卫行队中官宦出身本来就多, 向来孤傲,对张耀宗这种向太监献谄媚的平民子弟更是不屑于顾。此次,张耀宗被牵连被贬斥后,身边人的风凉话自然是难听。张耀宗忍了两天,实在受不了了后,跟陆问行开口想调离那。陆问行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没什么好地儿给他安排,索性让他赵如意去保护她安全,等假以时日,皇上的气儿消干净后,陆问行有了话语权,给他再做安排。 张耀宗回神,见从华丽阴凉的的屋宇走出来的窈窕女子,忙的低头。也难怪干爹为了这个女人折腰丢官,这样的祸水,天天待在他身边撩拨,谁忍得住啊。 不过,对张耀宗而言,女子即使再美也没有官爵有吸引力,这就是为什么陆问行安心让他贴身保护赵如意的原因。 张耀宗抬手,掩着咳了两声:“娘娘...”刚说,想起她如今已和原来的身份扯不上边儿了,忙的画风一转,露出一张介于年兽和福娃之间奇怪笑容:“干娘!” “干娘!” 一声干脆的喊声把赵如意吓得娇躯一震,不过她很快就适应了这角色,然后仁慈地掏出钱袋里的金瓜子让含桃递给他:“来,干儿子,这是改口费。” 张耀宗笑的嘴角直抽,含桃也被吓得直戳戳地把钱塞在他手里,过了好久才在赵如意身边问:“娘娘...不是...我现在该叫您什么啊。”该不是也跟着叫干娘叭...?但她又不是陆公公的干女儿。 赵如意被逗得一乐:“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呗,和我见个什么外。” 含桃犹豫了、郁闷了继而自闭地站在一边。 张耀宗继续笑道:“干娘,干爹怕您一个待在屋里无聊,故上值后让吉祥告诉我,让儿子带您去宫外转转。”说完,又从怀里毕恭毕敬地掏出一把青铜钥匙:“顺便去瞅瞅干爹的私库,干爹还说了,以后那里面的东西都是干娘的,想拿什么,想怎么用都由干娘自个儿做主!” 赵如意:“!”她这是刚从废妃的枝头飞下,又撞上了一个赶着给她送钱的大树? 直到坐上去往宫外的马车,赵如意仍觉得有些不大真实,这陆小四有事没事突然给她送这么多钱做什么?不是有什么事对不起她,故意拿钱来砸她叭?要是真是这样?赵如意非得抓花他的脸。 她越想思维越发散,都脑补出陆问行九岁进宫前,天赋异禀和人生了个儿子。她越想心里越觉得闹腾,跟坐在身边的含桃咬耳朵:“你说,这陆小四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这么讨好我,是不是心里有鬼?比如说,他九岁进宫前...有个儿子什么的?” 含桃简直对她家娘娘佩服到极点,九岁的陆公公还是个小萝卜丁,还不到女子的腰那么高,怎么可能跟人生个儿子!更何况,九岁!含桃无语,盯着赵如意:“娘娘,求您做个人叭,陆公公要是知道他给您送钱吃力不讨好被您这样想,准得气死!” 赵如意也讪讪地用手帕遮住大半张脸,那陆小四这是做什么呀?像赵如意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没惹怒旁人,绝对不会去肆意讨好。那这陆小四这好好地是个什么意思?她又问含桃。 含桃想了想,那个一向不大灵光的脑袋瓜终于聪明了一回:“陆公公这是...上缴财政大权吧?奴婢在宫外,常看到有些人家都是这般的,男子把银钱交予女子坐管,家中的一切都听夫人的,陆公公这是想,是想宠着娘娘吧?” 马车停下,张耀宗下马,便见马车内刚刚还叽叽喳喳的二人一下静下来,没一会儿含桃扶着戴着帷帽的赵如意下了马。 赵如意心里有些雀跃,从前她在家中,爹上工赚的钱只会给娘留一小部分做生活开销,至于她爹能赚多少钱、其余银钱是怎么用的,她娘至死都不知道。 这么看来,陆小四当真是把她疼到了心坎里。 马车在远离闹市的街道停下来,入口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巷子,周围青苔密布,左右住有农户,看上与平常街巷没什么不同。若不是张耀宗带她来这儿,赵如意怎么也不会想到陆问行的私库在这种地方。 似是看出她的不解,张耀宗笑着拍自家干爹的马屁:“干娘这就有所不知,干爹当时为了建私库,在京城寻遍了场地,才终于发现了这个风水宝地。又为了保险,还设下私兵让他们在这儿周围安居乐业。干娘眼瞧着这周围都是平头百姓,一旦这私库出事,不出须臾,便能捉拿贼子,控制局面。” 直到走到一座大宅,张耀宗停下步子:“干娘,这里头儿子就不能进了,您到时拿着干爹给您的钥匙跟着管家进去看看,要是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儿子马车都给您备好了。” 进门的时候,赵如意还没做好准备,她想着陆问行再富能富到哪去,还不是在宫里当值,不然何不出宫做个逍遥老爷? 私库里的管家见到来了个女主人,一张脸笑得挤满了褶子:“夫人,来这儿想看看什么?” 赵如意愣了下:“陆...老爷这儿有什么?” 说到这儿,管家更是笑的见不着眼:“老爷这儿什么都有,不如您自个儿瞧瞧——” 推开内室的屋宇,直行,见到一间摆件颇多的书房,管家熟练地掰动案桌上的墨盒,暗门“吱呀”一声,赵如意走进去。 阴暗空旷的暗宫里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堆积在地上,鸡蛋大的珍珠凌乱地散在地上,更不用说红珊瑚树、夜光杯,赵如意站在原地,觉得里面珠宝璀璨的光晃她眼睛疼、腿脚有些软。 乖乖,陆...陆小四怎么会这么有钱? 管家见怪不怪,解释道:“咱们老爷虽然在宫中当值,私下也在宫外设了不少产业,整个京城百姓的衣食住行老爷都有所涉猎,再加上皇上时而给老爷开个后门,这么些年老爷积攒的银钱便有这么多了。” “哦,夫人不必担心自己败家花的多,咱们家老爷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他可是富可敌国的巨亨。” 赵如意憋着一口气,低头看着手里的青铜钥匙。 本来她觉得没什么的,如今一看,才知道陆问行把这私库里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她。 他就不怕自己生了二心,带着她的银钱独自去逍遥快活? 赵如意高兴之余,又替陆小四感到有些心酸。他一向便是这样的,喜欢谁就掏心窝的把自己的一切都给那人,也不去想想要是自己运气不好、鸡飞蛋打该怎么办? 何况,自己还是个抛弃过他,有前科的人。 管家见面前的夫人看着这些财宝垂泪,不由皱眉担心道:“夫人可是觉得这些东西少了或是瞧不上眼?忘了跟你说,老爷的私库有五层,这只是最普通、最不值钱的一层,要不,老朽才带您去看看别层的东西?” 赵如意一口气差点儿没喘过来。 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钥匙,手掌靠在一边的桌子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屋内的奇珍异宝:“多少...?五层?” 管家不由有些奇怪,这么多银钱难道老爷私下里都没向夫人显摆过吗?可他还是好脾气地解释道:“这只是冰山一角,老爷故意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摆在最外边,万一进来贼子后,必然被这些东西晃花眼,也省得那些更值钱的东西被偷窃,要不老朽带您进去看看?” ... 最终赵如意还是颤着腿脚走出私库的,临出门前管家特意给赵如意算了一下陆问行的身家:“八千八百八十八万两黄金有余。”管家轻声对赵如意道:“这皇上的国库在咱老爷这儿都不值一提呢,夫人命真好,嫁给老爷,当真这辈子躺着享福了。” 躺着享福的赵如意上了马车都觉得这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她这次进去看得多,拿的少,可带出来的东西仍让含桃看得眼睛都不挪。 她左拿又看:“天呐,娘娘,陆公公可真大方,这些东西都直接归您了?” “不是。” 含桃不解。 赵如意继续道:“不止这些,陆小四直接把他的私库送我了。你家娘娘一夜之间,暴富了——!” 第30章 撒娇 穷人乍富的赵如意瘫在马车里, 直到现在都觉得腿脚是软的。含桃也被陆问行的的慷慨大方吓了一跳。 仔细想想,陆公公还真的挺疼人的,毕竟宫里的皇上再宠幸一个嫔妃, 也从未把自己的私库钥匙送给她们,仅扣扣索索给了她们些东西便觉得自己赏了她们多大的荣耀, 和陆公公的大手笔一比对,当真是相形见绌。 含桃是个直截了当的人,心里怎么想就跟赵如意怎么说,吓得赵如意连忙捂住她的嘴。 从前她还不觉得陆小四在宫里步步惊心, 如履薄冰,如今她和陆小四之间的事儿被人算计揭露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她才晓得宫里宫外有太多人想把陆小四给拉下马。 诽谤圣上, 这事儿要是穿到皇上耳朵里, 指不定又得给陆小四本就不亮堂的前途在雪上加霜。 “含桃,你记着,以后咱们说话做事都要小心谨慎,如今陆公公都提着脑袋在皇上面前讨生活,咱们也别给他扯后腿!” 含桃瞪大眼, 连连点头。 说起陆小四的前途,赵如意也有些心急。且不提上回他们两人差点儿送命, 赵如意曾经也在先皇身边待过,自然知道伴君如伴虎,万一惹怒圣颜,也许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再说了, 陆小四已经这么有钱了,像孙美人那般诈死离开宫闱在外面做个逍遥老爷不好么,何苦要一直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下马车后, 不过晌午,赵如意想到陆问行不在屋也懒得回去,便让张耀宗带着她和含桃一起在宫外的酒楼将就一顿。 谁知,张耀宗刚进醉仙居,掌柜就连忙过来招呼。张耀宗杵在赵如意和含桃前面替她们开道,等上了二楼才小声对赵如意道:“干娘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这酒楼也是干爹的产业。” 赵如意刚坐下,含桃正给她倒茶,她还没喝就哽了一下,问:“这京城还有陆小四没插手的生意么?” 张耀宗乐呵呵道:“怎么没?米粮、兵器还有钱庄干爹都没插手,这些都是关乎民生,干爹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都不淌里头的浑水。” 赵如意点点头,他们这包间窗户外就是楼梯,赵如意从窗户缝能看到外面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可比皇宫那个会吃人的地方好多了,是以她把自己压在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陆小四既然已经这么有钱了,作甚还愿意留在宫里吃苦?” 张耀宗叹了口气:“干娘,有些事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容易。干爹的产业在宫外看上去红火,没人敢欺负,可这些都是看在干爹是皇上身上的红人,一旦干爹落马,不暇顾及宫外的事,这酒楼、茶庄、赌坊只需一夜就能换成别人的名儿。” 赵如意这下明白了,也难怪陆小四今儿早见她醒了后就火气火燎的赶去上值,这是怕自己以后又穷了,自己嫌弃她呢,还巴巴地把私库的钥匙送给她,先稳住她的心。 这陆小四!赵如意有些心酸的想,她当真是那种他穷了就翻脸走人的人吗?不过,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靠着陆小四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荫蔽,她脑子转的快,又会来事,跟在他身边做个贤内助,让他少操心也不成问题。 五更天,陆问行在皇上的寝殿外像根竹竿一样戳了好久,才听见内室传浴的声音。 宫女和小太监们端着铜盆、锦帕鱼贯而入,不多时,里面传来娇俏女儿的调笑声。陆问行端立在外面一直没抬头,直到那三位宫妃出门后他才悄悄瞥了一眼。 没一个他认识的。 他皱眉。不对啊,这才几天,这宫里的嫔妃他各个都认识、也都结交了,没道理突然冒出三个生面孔啊。 虽然这般想着,却仍弓着脊背轻步进了内室,然后从立在皇上身后的小宦官手里拿上玉冠,替皇上梳洗。 这几日,萧图南一直晾着陆问行,没让人过来伺候,可他身边的人没一个得劲,各个都是榆木脑袋,笨手笨脚,都不如陆问行会伺候人。 这会儿他来了后,萧图南也懒得再同他计较,慵懒的问道:“赵如意你安顿好了?” “奴才...”陆问行额心一跳,准备跪下,被萧图南制止:“诶,免了,朕瞧你从前膝盖没这么软,怎么一贬职就动不动要跪?” 陆问行弓着脊背,叹气:“因为奴才心里有愧,在皇上面前总觉得直不起身子。” 他这么说,萧图南心里又难受了。陆问行是他父皇赐给他的贴身太监,伴他多年,感情很深,出了什么事儿自然是偏袒他的。何况他和赵如意之间的事,母后都不再追究,他还拿着不放做什么呢? 是以,他漫步在意地挥挥手:“算了吧,你和赵如意的事想怎么就怎么,就当朕...这些年看你劳苦功高给你的赏赐。不过你也别太把朕的话当作圣旨,别太招摇,免得被朝官捉住了把柄,又闹得朕耳朵疼。” 这几乎算得上认可他们俩了,陆问行怎能不喜?是以,伺候皇上的事儿越发尽心,等到辰时末,皇上也快上早朝,陆问行把皇上送出寝殿,这又才折返回来。 他如今只是内宫监的管事,没资格能跟着皇上去金銮殿,可他也没闲着,让陆吉祥飞速打听今儿从皇上寝殿出来的三位嫔妃到底是什么来头,顺便去暖阁会会那杨铭宇。 如今陆问行虽已不是禀笔大太监,但在宫里的积威还在,暖阁的奴仆见他来后仍是毕恭毕敬,没人敢在他面前嘚瑟。 唯有杨铭宇是个例外,他本就生的斯文典雅,见到陆问行来后又不卑不亢地朝他打着招呼,看上去不像宦官倒像个公子哥儿。 他放下批红的朱笔,从案桌后走出来,朝陆问行笑道:“陆公公。” 陆问行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心里冷哼一声,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就是跟着后面坏心眼的主子一样,尽不做好事。可他面上却笑得和善:“杨公公到底是从神宫监出来的,这浑身的气度哪儿看的出来是个公公啊,这要是一个人出去,指不定得被京城的贵女抢回府院中做裙下之臣吧?” 来之前,杨铭宇便被人反复交代过了,这陆问行阴阳怪气、不说人话在宫里都是出了名的,万一他真的被挤兑了,也得忍着,免得这心眼比芝麻还小的陆问行,一直记恨。 杨铭宇心想,即便他怎么尖酸刻薄又能如何,自己这前半生经历过那么多难堪的事,怎么会忍不了? 可他很快发现,他真的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和低估了陆问行的毒舌,刚强忍着气准备笑呵呵地把事情翻篇,没想到陆问行又凑过来,看着他衣袖边掉着的线头愉快道:“杨公公,瞧你这衣服袖子,这屋里也没个贴心人吧?” 杨铭宇手臂微僵,瞧瞧把衣袖上的线头扯去:“陆公公说笑了,我是宦官,哪能娶妻纳妾?” 陆问行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他拍拍杨铭宇的肩膀仿佛很理解他一般:“你别说,我懂。” 杨铭宇:....你懂什么? 陆问行说:“没人喜欢你吧?都嫌弃你是个太监吧?” 杨铭宇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忍不住问:“难道还有人喜欢陆公公?” 陆问行这下被他问在心坎里,他今日来上值的时候就乐不可支地向陆吉祥显摆,可惜他是个榆木脑袋,怎么都夸不到他心坎里。如今遇到孤身寡人的政敌,怎能不借此机会好好挖苦他一番。 他挑眉,叹气似十分为难:“唉,你别说,还真有!本来在宫里咱家就想这辈子就一个人过了吧,没想到还有一个女子爱慕我多年,一直等着同咱家对食。你大概听宫人也讲过,咱家啊也是个良善人,自然不愿毁了这女子的一生,可你知道怎么着?” 杨铭宇听明白了这人是故意在他面前炫耀,他就算是太监女人缘也比他好。可杨铭宇费尽心机进宫来是为了和他比这种东西的吗?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甚至想离开暖阁。 可陆问行强抢一步,挡在他面前,把剩下的话都说完:“她啊,要死要活也要和咱家在一路,你说这女子是不是思慕咱家思慕到疯魔了?” 杨铭宇终于失去了耐心:“陆公公,你今儿到这儿来就是跟我说这些废话的?” 陆问行喟叹一声,还以为这厮是个厉害的角色呢,没想到自己几招就把他打得显出原形。他收敛神色,轻轻抚着衣袖上的褶皱,慢慢说道:“不,咱家呀,还想跟你说,在这宫里,咱家想要的东西,只要是吃进了肚子,就没人能让咱家吐出来——至于你,想同咱家抢这禀笔大太监的位置?杨铭宇,你和你身后的主子都还太嫩了!” 杨铭宇脸色大变,偏头:“陆公公,你别血口喷人!我杨铭宇是皇上亲自从神宫监挑选出来的,岂是你说的那般肖小?” 陆问行微笑道:“别急着否认,免得待会儿一急,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还没开始阴谋诡计,就丧命断头台了。回去跟你主子好好交待,这次的仇我陆问行记着了,让他最好别落到咱家手里,否则——咱家让他像咱们一样,到这宫里做公公!” 陆问行敲到这厮,看到他脸色大变,这才出了暖阁,刚行至宫道,陆吉祥就一脸急色地迈着小碎步赶过来:“干爹!” 他一口气差点儿没喘过来,看得陆问行直皱眉:“慢点儿说,天塌下来也有干爹撑着,说罢,什么事?” 陆吉祥:“刚刚我在后宫各处都打听了,早上那三位宫妃都是皇上前几日在太庙的路上遇到的民间女子,儿子想,虽然从前没交集,那如今多结交也是好的,谁知儿子前脚刚把礼刚送进去,他们后脚便把东西给丢了出来,还说——” 陆吉祥有些忐忑,踟蹰不语。 “还说什么?”陆问行的脸色一下垮下来。 “还说,咱们这些阉狗的东西她们都嫌脏,看了都恶心!不仅如此,皇上,皇上一下朝,便又召幸了她们三人。” “呵!”陆问行直接气笑了,甩开衣袖便往自个儿的凌波殿走。这么多年了,没人敢这么下他脸面,怎么?瞧他几天受贬,便皮痒了想翻天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陆问行越想越气,等会了屋没瞅见赵如意的人,心里的火气更是压抑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挨到了晌午后,赵如意才姗姗来迟。 赵如意刚进屋,就见陆问行一脸酱菜色地一个人面墙而坐,听见她回来了,本想责怪她回的太晚,但又怕言语伤了她的心,于是又别扭又矫情地气闷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得,赵如意只是一眼就猜到了陆问行大概是受了什么气,于是走进去准备给他顺毛,可还没挨到他,就见他烦闷又撒娇道:“别碰我,正烦着呢!” 赵如意想了想,一只湿热的手轻轻捏着他的耳垂,捻了捻,压低声音:“好,我不碰。”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蹭蹭,不进去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骚话王和不高兴 双更奉上~ 第31章 开解 陆问行本气的心肝肺抽抽的疼, 突然听到赵如意出口的骚话,整个人像只呆鹅一下愣住,继而脸和脖子全都涨成一种绯色。 “赵如意!你...这大明天的!你知不知羞!” 赵如意索性坐在他的大腿上, 环着他的脖子,歪着头:“小两口之间的情趣有什么好羞的?陆公公, 还是说,你不喜欢我这样?” 赵如意故意逗他,见他呼吸灼热又乱成一团,佯装准备起身:“既然不喜欢, 那我可就起来了,以后啊,公公不说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如意准得供菩萨一样敬畏公公!” 人还没离开他怀里, 陆问行皱眉,一把又把她重新捞回怀里,看着她,声音有些郁闷: “没说不喜欢。只是...唉”他叹了口气,捏着赵如意的手, 将脑袋轻轻抵在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只是在外头受了点儿气,回来脾气有些不好, 刚刚...我说话语气不好吧?” 陆问行闭上眼,不敢抬头去看赵如意的脸色。 宫里的人怎么肺腑他心眼小,他都知道。别人说,别人怎么认为他都觉得没什么, 因为那些人又不住在他心窝里。 可赵如意就不同了,她是他贫瘠、狭隘的心胸中唯一盛开的花,她只要一个不屑、讨厌的眼神就能让陆问行置于死地。 赵如意抬起手掌, 轻轻抚着他耳边的鬓发:“陆小四你在我面前俯身做什么小,干嘛这样小心翼翼地,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主子呢。再说了。” 她低头,朱唇轻轻点在他额头:“鸿是江边鸟,您是心上人,心上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觉得可爱。所以啊,你生气的时候也格外可爱。” “胡说!” 陆问行没被人这般调戏又夸赞过,别开脸:“生气怎么会可爱?” 他往常生气的时候,院里的小太监和宫女都跪了一地,生怕他迁怒让他们挨板子,也只有赵如意才会说这样阴阳怪气的自己可爱。 赵如意绷直脚尖,故意一下一下点着陆小四的鞋面,疑道:“怎么没有,你看过河豚没有,河豚一生气的时候就气鼓鼓的,陆小四,从前我都想和你说了,每次你一生气,我总觉得你和河豚十分相似,所以啊,你每次为难我、发脾气,我都觉得好像是一只上了岸的河豚来向我耀武扬威!” “赵如意!你...!”陆问行被她逗得又窘迫又开心,最终只得牢牢地抱住她:“成吧,成吧,河豚就河豚,不过你得记着,咱家就是河豚都是有毒的,你挨咱家近了,小心咱家迟早也毒死你!” 这别扭劲儿,赵如意闷笑一声,挑着他的下巴慢慢凑近:“那我今儿能有幸尝尝这只河豚的毒.药是什么滋味么?” 她凑上去,轻车熟路的开辟荒野,把丛林中刚刚还叫嚣的厉害的猛兽杀的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良久,赵如意才轻轻喟叹一声,感慨道:“陆小四,你的毒.药好甜啊!” 陆问行的唇被她亲的有些肿,整个人也是晕晕乎乎的,于是头一次敞开心扉,却又有些惶恐道:“真的吗?” 赵如意试吃后做下点评:“世界甘霖都不过如此,如果公公的毒.药一直都这么甜,如意愿意吃一辈子!” “噗!” 二人相视而笑。赵如意见陆问行这会儿高兴了,就拧了颗葡萄剥了皮喂给他:“今儿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跟我说说,免得总闷在心里,自己难受。” 陆问行刚回屋的时候,像只受了委屈的兽崽子,想一头扎进赵如意的软香温玉中,好好被她慰藉一番。 可等她真的坐在他身边,温柔地询问他时,陆问行又不想说了。 这种事确实说来难堪,再说了,因为他的身份、他的残缺,不论他在赵如意面前多么颐指气使、多么巧言善辩,他始终戴着一层厚厚的面具,去遮挡他一直苦苦维持的尊严。 从前,也有人指着鼻子骂他是狗太监,他那时都忍着,等事后都一一寻他们算账。可如今,陆问行却发现自己的忍耐力越来越差,光是旁人的一句恶语,就能让他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然后满天满地的找赵如意来哄他。 陆问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赵如意在他身边后,他就越来越矫情,也是赵如意不计较,还愿意宠他哄他。 陆小四不说,赵如意也猜到了八.九分,她知道陆小四心里一直梗着一根刺,可他不说,她也不能强硬把它剜出来,是以她想了想,试探道:“是不是皇上又为难你了?” 陆问行摇头,提气,准备开口,又叹了口气。 还是没说话。 赵如意捏着他腰间的璎珞珠玉,不依不饶:“那是什么?陆小四你别闷着不做声啊,你看我这么一朵青春靓丽的解语花在你这儿生生的变成了一个矩嘴葫芦。你要真不说——那,那我今儿晚饭就不吃了!” “好,我说——” 陆问行真是败给了她的胡搅蛮缠,他想了想,变了个话头:“皇上如今又新宠幸了三位从民间而来的嫔妃,我让吉祥送礼想和她们拉近关系,没想到人家根本瞧不上我们这座小庙。” 赵如意猜到那几人的话语一定很难听,不然陆小四怎么会气的半死?可她没戳穿,反而说道:“瞧不上就瞧不上,陆小四,你作甚么气馁,她们今儿有眼不识泰山,明不受宠有她们后悔的时候!” 陆问行苦笑:“她们来路不明,只怕她们到时候趁机在皇上面前吹耳旁风,给我使绊子。” “那咱们也拉拢其他宫妃让她在皇上面前吹耳旁风,诶,陆小四,你别忘了,宫斗我可是专业的!我有个主意,你好生听我说——” 日光漫长,赵如意抱着陆问行的脖子悄声说着话,窗扇都没关,陆吉祥一进内院,就能看见他们中间化不开的甜蜜。 陆吉祥刚当完值,热得浑身是汗,靛色的衣袍被汗水渍成酱黑色,他收回视线,捏着湿透的衣袖擦了擦额头。 说不羡慕是假的,可他没有干爹那种好福气,能有一个人愿意为他生死相许。陆吉祥是陆问行最疼爱的干儿子,生的清秀、脾气也好,宫里不是没宫女想和他对食。 可他都拒绝了。他一个太监,无根无源、如今又无权无势,找一个女人便要毁掉她的半生,这又何苦呢? 这样想罢,他转身,正准备回自己的屋歇一会儿,却听到叮铃作响的银铃声,一回头,含桃端着托盘从长廊尽头走来。 此时,凌霄花正开的红艳,朵朵簇拥,花蕊甜腻细密,含桃穿着一身清丽的罗裙,裙摆像花褶一样散开:“陆吉祥?” 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摇了摇。 陆吉祥后退了几步,眼前的人明明天天见,不知为何今儿看到她后却有些紧张。 含桃踮起脚,隔空看向陆问行的寝卧:“陆公公和娘娘在一块?” 陆吉祥点点头,想说什么,喉咙却有些痒,有些沙哑。最终还是没说。 含桃“哦”了一声:“那我还是不进去打扰他们了,这样吧,我做了两碗酸梅汤,要不咱们把它喝了?” 刚把碗递过去,含桃自个儿还没喝,就见陆吉祥像鬼撵着一般一口闷下肚,“噔”的一声把碗放回,掉头就走。 含桃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这太监啊,怎么都这么别扭,她家娘娘和公公整日待在一块,难道不觉得累吗? 赵如意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她每时每刻和陆小四黏在一起,都觉得快活。 听过她刚才的计划,陆问行皱眉:“按你这么说,咱们还得在深宫里扶持一位嫔妃,且位份不能太高,处境不能太好,生的也妖媚,还得有野心?” 赵如意眨眼:“可不是?你想想咱们刚才的那种计划,不舍得颜面的人做的出来吗?再说了,深宫争宠,要是没半点儿野心,咱们还没把她扶持上去呢,她自个儿就倒下来了,这能行吗?” 陆问行点点头:“也是...你说的这样的人,在宫里我还真认识一位,不过前些年惹怒了皇上,将她发配到了冷翠阁,皇上已经好久没去瞧她了...这样真的能行吗?” 赵如意被他质疑地不乐意了:“陆小四,你就放一百个心,这事交给我,你等着看——要是我成功了。” 她捻搓两根指头:“那你得再答应我一个小要求。” 陆问行皱眉,瞧她笑的狡诈,便觉得没什么好事:“干嘛?我私库的钥匙都送你了,现在口袋比脸还干净,你还想要什么?” 赵如意使劲的搓两根手指,半唬半哄:“陆小四、陆公公,陆大官人!真的是个小小的要求,只要你答应我,保证我这事做的漂漂亮亮的,气死那三个得罪你的人。” 看她这模样,倒是惦记许久了,陆问行本来就惯着她,被她央了没法,只得松口:“行...那你这事也得办妥!” “陆小四,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赵如意猛扑在他怀里,可劲蹭着他。 陆问行总觉得自己被妖女哄到了刀山火海,却又只能缴械投降道:“那你说说,想要什么?咱家只要够得着的,都许给你。” “真的?”赵如意笑的狡黠,像个狐狸。 “嗯...”陆问行皱眉,不知为何,有些想反悔。 赵如意从他怀里跳出来,扯着他的腰带弹了一下,眼神妩媚:“事成之后,我想和公公一起试试黄寡妇和小太监是怎么秉烛夜谈的。” 毕竟是女子,赵如意说完也不等陆问行反应,门一拉,把僵硬发痴的陆小四一个人留在屋里。 陆问行恍惚了片刻,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像滑鱼的人捞在自己怀里好好惩罚一番。 可他很快又被另一个问题绊住手脚。 咳咳,书中的那个晚上,黄寡妇和小太监是怎么做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 我每次写到陆小四生气的时候,都会想到气鼓鼓的河豚~ 今天先更一章,最近要交图,实在忙不转了 第32章 惊喜 赵如意刚踏出门槛, 回头看到仍一脸恍然如梦、不知身处何地的陆小四就觉得既羞涩又有些难为情。 回回都是这样,他迟钝、纯情的像只慢吞吞的乌龟,和她亲亲抱抱后就像个财迷小老头一样抱着那些寥寥无几的甜蜜敝帚自珍、来回咀嚼。想让陆小四主动同她发生一些更面红耳赤的事怕是比登天还难! 好在赵如意不是个矫情的人, 既然心上人是个贤良淑德的矜持人,那她便要做专乱他心弦的妖女, 故意把他撩拨的情火焚身、情难自持,而后一齐丢弃礼义廉耻,再一同坠向欲花似锦、难以挣脱的无间地狱。 打定主意后,赵如意抬头看了看天色。如今日头还早, 待会儿陆问行怕是又要上值,她思忖片刻,准备再出一趟宫。 嫔妃复宠这件事说难也难, 说简单也简单。男人好色, 女人好鲜,这是刻在人骨子里的习性。再者,皇上在宫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只是有些东西平时太多容易得到,反让人不爱珍惜。赵如意打定主意准备先想法子让那嫔妃在皇上的心里留下钩子,继而藏着掖着, 只待皇上日思夜盼、寤寐思服再将人给送过去! 这种后宫争宠的手段,赵如意往常不知看了多少, 可她一向懒得做,觉得没趣儿。可那三位嫔妃倒是个刺头儿,她平日都不舍得让陆小四伤心难过,她们倒好, 刚入宫几天,都敢给陆小四耍脸色了!这要是改明儿揣了龙胎,岂不是要骑到他头上去? 赵如意一想到陆小四被人欺辱, 哭的眼眶红红,心就揪了起来。关心则乱,一时倒也忘了陆小四在宫里向来便是难缠、从不吃亏的角色。 等陆吉祥收拾好着装准备上值时,就看到干娘坐在屋外的长廊等他。 陆吉祥掩好门,忙上前,问“干娘,你这会儿找儿子有何事?” “你这些天做事的时候离你干爹不远吧?” 陆吉祥点点头,不知她是何意。 赵如意这才没把锦帕拧的那般紧了,紧皱的眉头也松了些:“是这样的,如今你干爹不是受贬了么,我担心在他上值有人欺负他。吉祥你年轻力壮,万一你干爹遇到什么事”赵如意咬牙,言简意赅:“别让他吃亏!” 陆吉祥:“...啊?” 陆吉祥把干娘的话来回咀嚼了好几回,才确认自己真的没听错。干爹...有人敢欺负他干爹?除了那三个刚入宫东西敢不知死活的虎口拔牙、吐了恶言,这宫里谁不知道陆问行是个心眼小、难缠的角色?再说了,干爹那还有一本恩仇录了,要是得罪了他被他记了名儿,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赵如意如今满脑子都是先才陆问行在屋里被他欺负的可怜样,哪还记得他曾经的阴阳怪气和从不吃亏的芝麻小眼儿? 夏日本就炎热,陆吉祥在旁边听着,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刚刚饮入肚腹的酸梅汤冻了一下,冰冰凉的。他总有一种错觉,干娘过来嘱咐他是假,如干爹一样在他面前炫耀秀恩爱才是真。 虽然心里郁闷出了血,陆吉祥仍是好脾气的应了她。本来这事到这儿陆吉祥也准备忍忍便算了,谁知向来稳妥的干爹在上值的路上也没个正形儿: “吉祥,你那儿还有宫里从前畅销过的话本子没?” 陆吉祥摇头:“干爹,儿子每天从睁眼忙到闭眼,哪有那闲工夫看话本?” “哦。” 陆问行背着手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日头橙昏的颜色温和地轻抚他的侧脸,他皱着眉,时而抿唇笑,时而又惋惜般地叹气,为数不多的行为动作愣是让陆吉祥看出几分少女特有的娇羞和苦恼来。 陆吉祥:! 干爹...这是中了邪? 陆吉祥不由有些惶恐,他想问又看见干爹他对影自怜,偶尔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有些怅然若失,他实在没忍住,问:“干爹要话本子作甚?难道是干娘想看?”陆吉祥思来想去,觉得这个理由最贴合实际。 谁知陆问行转身,走到他跟前,小声道:“不是,是我想看。”陆问行似是有些难以启齿,闷在心里又觉得忍不住,于是只能把自己的心事朝自己最信任的干儿子吐露:“你干娘...唉,就是唉...我想我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吧?是不是得学着点儿?” 陆吉祥:?什么唉啊唉的,干爹到底再跟他打什么哑谜? “就是...就是那个话本!”陆问行本来就不好意思,一瞧陆问行不懂,瞪眼:“唉,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和你干娘晚上在屋里难道还看春秋兵法?” 陆吉祥终于在干爹的恼羞成怒中顿悟了,赶忙道:“我知道哪有!就是...儿子听人说那个口味颇有些重...” 陆问行一愣。他是阉人,又没那等东西,房中事能重口味到哪去?再说了,他不找话本先学习观摩,等到时候像个呆头鹅一样戳在赵如意面前,不是光让她看笑话吗? 他伸出指尖,轻轻摸着自己的唇肉,回想着晌午后她亲近而来的甜蜜。今儿的事儿她独占鳌头也就罢了,下回怎么也该他占上风吧? 陆问行思了又思,大袍一挥洒脱道:“没事!你寻好了就悄悄送到我房门来,记得莫让你干娘晓得了,咱家啊改明想给你干娘一个惊喜!” 于是二人各揣心思,面上却不显半分,陆问行春风得意,在面对杨铭宇时也耐着性子,甚至再看到他和李德正并肩从皇上的寝殿走出来,还能温和地对着他微笑。 杨铭宇自上次被陆问行唇枪舌炮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这会儿又陡然看见陆问行这种堪称“仁慈”的目光,当下只觉得毛骨悚然,整个人紧绷到了极点:“陆公公!” “李公公、杨公公。” 陆问行微收敛神色,可脸上的喜意却没少一丝半点儿。 作为敌人,杨铭宇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摩自己的对家。难道这不过几日的功夫,陆问行便捉住了他的把柄,要在皇上面前揭发他?可不对啊,陆问行如今被贬职,锦衣卫的指挥权亦没在他手上,他没兵没将,拿什么去追根溯源? 正慌乱着,李德正捂嘴轻咳了几声,沉闷的肺部拖曳着嗓子像个老风箱一样喘气,陆问行忙走过去替他拍背顺气:“李公公,您慢点儿咳,这大夏天您要是有什么事让咱们这些年轻人跑腿就行,免得累着身子。” 好半晌,李德正才喘过气来,他弓着腰撑着陆问行的手臂,让杨铭宇先退下,这才同陆问行道:“问行啊,你过来,送送我。” 杨铭宇松开搀扶李德正的手,面色有些不甘,可仍装出一副伪善的模样:“既然李公公相同陆公公说会儿话,那杨某就先退下了。” 还没走,又瞄到陆问行嘴角噙着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的烦躁更甚,又微笑补充:“暖阁里还有不少事儿等着我处理呢,论清闲倒不如陆公公。” “你!”陆问行今儿的好心情被他倒了个尽,正想同他鏖战一番,没想到那厮提着衣袍一溜烟就没了,李德正见他烦躁,苍老枯燥的手拍了拍他胳膊:“问行,你这牛脾气倒是同从前一样,受了一点儿气没把对方按到,倒先把自己气得够呛。” “李公公,你没看他得意的那样,到底是深宫监小门小户的太监,只不过才坐上这位置几天,就嘚瑟的差点儿忘了自己是谁!” 李德正如今当真是老了,看着他们年轻人生气斗嘴都觉得朝气蓬勃,不似他,宛如一只残喘的老牛,心肺苍老似干瘪的丝瓜囊,如何竭尽全力也不能阻止生命力的流失。 在他们这一辈的宦者中,李德正最看好的便是陆问行。在宫里,他们这样的人聪明人多,但多数人活着活着就成了一张人.皮.面.具,明面上看着倒是光鲜亮丽,内里早已腐朽溃烂,到最后只残留一个会喘气、会做事、感情麻木的行尸走肉。 不似陆问行,这么些年心里还燃着一小撮炽热的光。上回皇上和太后发现陆问行和赵如意私通,李德正以为像陆问行这样聪明人定然会选择顺着皇上给的台阶顺水推舟把所有的责韧推诿给赵如意,继而明哲保身。 谁知他为了让那声名狼藉的女子活下去,竟愿意为她赴死。是以,李德正觉得陆问行这些年身子虽是残缺的,可他的心、他的爱比谁都完整。 有他这样尚存良知和有血有肉的人留在皇上和太后身边,倒是比杨铭宇好的多。不是说杨铭宇不好,只是李德正觉得杨铭宇做人处事上有时候圆滑得有些虚假。 一个太监,缺根少两,从神宫监来到内宫,不求所图这本就是怪异至极,奈何皇上对他高看一眼,让李德正就是心里有话也得憋着。 思及此,李德正对陆问行道:“问行,你还是太冲动了。人家挑衅你一次,你便气的不知如何是好,万一有一天,他故意借你情绪陷害你,你又该如何?” 陆问行下意识想说,他怕什么,大不了手撕了他,让他走不出这宫门。 可李德正又道:“那如果他拿赵如意要挟你,你又该如何?” 陆问行一下愣住,李德正叹气:“咱们太监走到了这一步,看似近君王,权利滔天,可咱们树敌也多,树大招风,总有你碍了别人的道。更何况你今时不同往日,有了弱点后,别人伤不了你,但报复你身边人时你又该如何?” 见他听进去,李德正也不欲再说,捂着锦帕又咳了几声,正待转身,陆问行却眼尖地看到那上面的血迹。 李德正是个良善人,不管是谁落难能帮便帮,在宫里素受尊崇,陆问行从前也多受他照料。见到他咳出血,不由有些心惊:“李公公,你...你这是,吉祥,快请太医来!” 陆吉祥忙不迭地转身要走,却被李德正给叫住:“不碍事,这都老毛病了。到底是年轻伤了根骨,咱们太监年老后身体更是比寻常人要差些。”说着,他突然抬头看向陆问行:“如果有一天,你在宫里老了、也不中用了,皇上身边又有新人伺候,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护着身边的人?” 炎炎夏日,陆问行愣是被他的一番话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从前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他总觉得自己陪伴皇上良久,皇上也用惯了他。所以,他下意识以为自己能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下去,恩宠长盛。 可如今李德正的现状却提醒了他,皇上身边要的是一个身体健康、能替他分忧的宦者,若有一天他失势,留给他和赵如意的未来便是一片惨淡。 李德正点到为止,又同他闲聊一会儿这才离去。留下陆问行心乱如麻,当值时也分了心神在想:假如,如果说假如,有一天他失势抑或疾病缠身甚至比赵如意先行一步,她又该有谁来呵护着? 会不会到时候被他报复且记恨在心的人,把这些怨都发泄在赵如意身上? 他越想越觉得心慌。甚至晚上回了屋坐在烛灯旁也魂不守舍。 赵如意出宫忙到现在才回来。她下午在京城里边逛边想,如何让一个被忽略已久的嫔妃突然引起皇上的在意。刚进门,便看到陆小四的膝上放着那本狸花猫公公的小册,灵感一下就涌了上来。 她顿时大喜过望,只觉得陆小四当真是她的天赐福星,刚想悄声进去抱着他,却眼尖得瞥到门外陆吉祥拿着一个小包袱正准备进门。 陆吉祥正准备进屋,陡然看到干娘站在屋内,当下一哽,连忙掉头。 “你怎么鬼鬼祟祟的?这是什么?”赵如意顺手拧过他手上的包袱,好奇地瞧了他一眼。 陆吉祥当下感觉自己当真一脚踩在鬼门关上。身后是干爹的怒火干烧,面前是干娘的酷刑逼供。 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眼神飘忽:“是干爹...” “给我的惊喜?”赵如意恍然大悟,继而笑道:“哟,他今儿终于开窍了,还来这一招,好了,你先下去吧,东西我就收好了。” 陆吉祥感觉有人掐住了他呼吸,他窒息地盯着脚底,蹭了又蹭,鼓起勇气准备说出实话,却对上被阖上的那扇大门。 他欲哭无泪。他在想,他要如何向干爹解释,搜罗了一下午的重口味话本还有那些热情同僚赠送给干爹的道具...都被.干娘当作礼物给收下?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四:解锁刀片道具组*30%,解锁尴尬场景*80% 赵如意:看看小四给我送的惊喜! 第33章 礼物 包袱里的东西沉甸甸的, 摸上去感觉里面的好东西不少。 赵如意边解包袱皮边走进内室。 谁说陆小四是个呆鹅,不会撩人的?你瞧他这不是挺会的么?送东西就送东西,还有意无意地坐在旁边等她拆解, 这不是就是想瞧她表情继而再顺便邀个宠嘛。 行啊,没想到短短数日, 陆小四他撩人的功夫便能有如此长进,果然没浪费她这段时日有意无意的撩拨和栽培。 赵如意的手触到了最后一层包袱皮,正准备掀开,却看到坐在案桌边发愣的陆小四。 她手顿下, 继而又将包袱重新拢好。礼物还是两人一起看着一起拆才有感觉。 陆小四独身坐在烛灯下,修长白皙的脖颈被灯黄落了层蜜色,煞是好看。赵如意左手将包袱揣在身后, 右手轻轻地触在他清瘦如竹节凸出的脊骨上, 感受着手下肌肤的战栗和跳跃。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我回屋都不知道?”赵如意凑过去,下巴垫在他肩头。 陆问行被吓了一跳,忙捉住她作诡的手。 他心跳如雷,活跃的神经在看到她来的时候一根根传染般燃烧着。眼前的人俏丽美艳、灵动活泼, 世上最美好的颜色都不及她万一。 就是这般的美好,所以陆问行都不敢去想, 要是有一天他失势再也爬不上来或是他先行一步,无人护她,到时候谁替她遮风挡雨? 虽说他给她留有私库,可在这贵人多之如云的京城, 若没人替她撑腰,她一个弱女子要如何护住那么多的钱财? 见他在她面前都敢发呆,赵如意觉得陆小四真的皮绷紧了, 是以狠狠捏下他高挺的鼻梁:“喂,陆小四,这么大的一个美人在你怀里,你还能坐怀不乱,想别的,你这是想潜心修炼、坐化成仙吗?” 陆问行握住她停在鼻梁的那只手,揣在手心,看着她的眼睛。他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太恐惧,怕惊扰了她如今的高兴。 赵如意她这么漂亮,又这么美好,就应该一直这么快乐地笑下去。 那些琐碎的、不高兴地事统统由他来承担好了。 他轻轻嗓子,却仍是沙哑:“我没想别的。”怕她多心,陆问行又补充道:“我在想你。” 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太过暧昧,想吞回去却看到赵如意瞪大眼,伸出手来捏他的面皮。 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让赵如意恍然如梦,她把陆小四瞧了又瞧,继而惊呼道:“天呐,陆小四,你今儿下午是去哪儿了?怎么突然这么油嘴滑舌?还是什么妖怪占据了我家陆小四的身躯?” 说着,她摸向陆小四的眉眼,一脸正色道:“看样子,这还想必是个千年的狐狸精,可怜我一个弱女子此夜孤家寡人,也没法反抗,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依了你这漂亮的男狐狸精了。只希望大仙手下留情,能给我能留条可以喘气的命。” 本已心事重重的陆问行还是被赵如意逗得一乐。这种幸福就是薄薄冰河上的雪莲花,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又觉得甜蜜珍贵如斯。 “油嘴滑舌的是你,你瞧瞧,平日里你叫过我多少诨名,什么陆神仙、陆菩萨、现在还来了一个男狐狸精,我都不能是人吗?” 赵如意瞪眼:“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是说不管你是神佛妖魔,我都喜欢。” 她的眼中似有星辰万许,每一颗都映照着他。这种浓厚甜蜜的滋味尽数涌在心头,余味却有些苦的发涩。 赵如意总觉得今夜的陆小四情绪有些不大对,人看着她的时候是笑着的,眉眼间的褶皱却很深,像是心里攒了不少心事。 难道是他误以为自己送的东西不讨喜欢? 很有可能,毕竟陆小四心思细腻,平时里的一点儿细枝末节、风吹草动都能惊扰得他如履薄冰。 是以,赵如意轻轻嗓子,将藏在一边的包袱拿了过来:“你送给我的礼物,我收到了,不是不喜欢,是准备和你一起拆。” 说着,又有些幸福地埋怨:“以后有什么东西想送给我就直接点儿,免得陆吉祥扭扭捏捏,面对我不知如何开口,差点儿急哭了。” 陆问行从她开始说“礼物”时就觉得有些奇怪,他什么时候给她送了礼物?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谁...? 赵如意慢慢解开包袱皮,说道:“我瞧着这里面的东西怕是不少,也难为你花了不少心思去寻。” 蓝布白花的包袱皮含羞半遮,里面的东西即将露了出来。陆问行猛然醒神,来不及悲春伤秋,一下按住了赵如意的手。 “这么晚了,咱们先吃饭吧,礼物待会儿看也不迟是不是?” 陆问行好久没这么紧张过,手下的东西像是一块炽铁,烧的他灵魂都快出窍。 这陆吉祥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让他避开赵如意吗,为什么还送到她手上?这下好了,要是被她发现里面是什么东西,他的脸面、他的名声还有他那岌岌可危的尊严,就都没了! 本来赵如意还不怎么好奇这包袱里面装的什么,可瞧见陆问行一下紧绷的神情,不由狐疑地盯着他瞧了半晌:“陆小四,老实说,这里面的东西不是送给我的是吧?” “怎么会?”陆问行认真地看着她,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此时的谎话信手拈来:“这就是送给你的,我只是在想,你今天忙了这么久,先吃饭待会儿看好不好?” “那你把手先挪开,我总觉得,你今晚怪怪的。” 陆问行的心脏在抽搐,现在他觉得他目前的尊严还有这包袱皮这么薄,只怕赵如意待会一揭开,他的节操就一点儿遮羞布就不剩了。 下午那会儿,陆吉祥怎么说来着。 重口味的话本。 他当时怎么想来着。 能有多重口? 在陆问行的垂死挣扎和不断上苍怜爱中,包袱皮的最后一层被解开。 红色的蜡烛、银质的手链、脚铐还有那如婴儿手臂版粗细的玉势在几本被人阅尽千番的话本上礼貌地和陆问行问好。 陆问行闭眼,本就脆弱的琉璃心噼里啪啦碎了个精光。 赵如意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他送给自己的礼物,这大概是陆小四故意让陆吉祥找来对付她的吧? 赵如意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审视一下她一直以为纯情如斯的陆小四,她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这就是你说,送给我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四:我死了,是真的! 我速度太慢了,从晚上七点一直写到现在才把昨天的双更补齐 第34章 羞恼 “这就是你说, 送给我的礼物?” 面前娇俏的女子连皱眉低问时的气音都带着一股勾人的劲儿,那银质的手链脚环被她几根手指掂弄把玩,陆问行的目光随着她指尖银光一上一下, 喉咙滚了一下,想继续辩解、挣扎一下, 却见赵如意搬着绣凳坐在他跟前,面对着她,一脸真心实意地凝视他道: “陆小四,你是想继续骗我吗?”她歪歪脑袋, 着实觉得新奇。 陆问行从前只是明着狂傲娇纵,对于欺隐撒谎这档子事向来不屑。如今同她才待了几天啊,就开始学坏了。 可是看到陆小四因为她而变成这样的时候, 赵如意心里就有一种奇异且变态的满足感。就是她裙角的墨汁染黑了一直挨着她的、纯洁的陆小四, 她的劣根绑着他不染纤尘的枝丫,看到他的每一寸都被她如侵蚀一般慢慢给同化掉。 陆问行对着她明亮、专注的眼,又被她猜到后招,说不慌是假的。可陆问行是谁啊,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面上装模作样的功夫早就修炼得炉火纯青。 他瞪眼,也挪来绣凳挨在赵如意身边, 烛灯很亮,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远处交汇成一个和美的点,他昂着下巴, 玉瓷一般的修长的脖颈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骄横:“赵如意,你瞧瞧,这才几天的功夫, 你就爬到我脑袋上作威作福了?再说了,咱家想骗你、想把这些东西送给你,你难不成还敢拒绝不收?” 他就像是一只在月夜中闯入猎人中胡乱窜动的刺猬,以为亮出的冰冷硬刺能让敌人害怕,可他却忘记了,他柔软且嫩的肚腹是那么容易招人惦记。 赵如意憋着笑,怕他瞧见了易炸毛,又抿下,将手里的东西“咣当”一声丢在桌子上,吓得陆小四绷紧了脊背。 “怎么会呢?陆小四,只要你送给我的,我都喜欢。”说着,勾人妩媚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那温润白皙的玉势:“如果能和公公在床上把这些一一玩尽兴,那就更喜欢了!” 陆问行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撩拨他、反将他一军,他呛得咳嗽,捂住嘴,趁赵如意替他捶背,准备把桌子上的那些倒霉玩意儿给收敛起来,却不察,赵如意一直留意着他,等他把东西快要收紧袖笼中,又才不紧不慢地牵了出来: “不是吧,公公,你竟然这么小气,这么好的东西你还想着要私藏?” “赵如意!” 眼见她说的越来越不像个样子,陆问行只觉得自个儿长了二十几年的老脸一朝丢了个干净,他如今就像只秃毛鸡一样愣在这只坏猫跟前由她来回戏弄! “诶!陆公公,如意两只耳朵都听着呢!”她半蹲着,和陆问行的视线相平。 凑得太近,二人湿热、躁动的呼吸交绕又分开。 陆问行燥热的散了散衣襟,目光顺着她的唇、她的锁骨、她的高耸,继而定在地上:“东西给我!今儿的事儿是个误会,你放心...这些东西我不舍得用在你身上。” 这好戏都还没开台呢,角儿就先缴械投降、跪地求饶了。 这陆小四...可当真是个榆木脑袋,他能开窍她比谁都高兴,眼瞅着就能吃上肉了,他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缩回他的般若法塔。可他真行! 陆问行的神经格外纤细,能敏感地捕捉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从前他靠这个避开过不少祸事。 这儿赵如意面容仍是明媚开怀,可陆问行总觉得她还是有些失落的。 该不是生气了吧?也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被喜欢的人骗定然是伤心的。陆问行这会儿也不装模作样了,把手伸进她袖子里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虎口:“真生气了?” 赵如意叹气,想到未来通往“幸福”的路歧长且远,就有点儿丧气,她点头:“对。” 又补充:“真的特别生气。” 陆问行这会儿慌了,关心则乱,露出几分焦急来,早知道刚才他就没别那么矫情,这会儿好了吧,真把他惹生气了。也难怪宫里的人私底下都爱抱怨自己阴阳怪气的,赵如意离他这么近,对她这般好,都会被气着。 看见眼前的霜打茄子,八成又在琢磨该送什么东西给自个儿的某人,赵如意仍心神坚定地□□着陆小四: “公公,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要怎么赔罪?” 陆问行心思被她猜中,霎时有些下不了台,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跳脚道:“我才没有!”强烈否定后,没过一小会儿,陆问行又小声道:“不过,你如今要是有什么合情合理的要求,咱家还是能勉强答应的。” 赵如意就喜欢他这种别扭劲儿,好像一只猫的爪子搭在她裙角喵咩咩地撒娇一样。 “公公既然这样说,我就提了啊。” 生怕她像上回一样想同一起琢磨黄寡妇和小太监的夜生活,陆问行煞有其事的提醒道:“得合情合理。” “成。”赵如意温柔地对着陆问行笑,可陆问行总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踩进了她布置好的陷阱中。 “陆小四,你给我洗一次脚好不好?” ... 直到解开她的罗袜,陆问行仍觉得自己如坠梦中。刚才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的没拒绝她呢? 赵如意平日无事除了爱看话本,便是喜欢保养。脚上的肌肤因为鲜少见过阳光,乃是一种脆弱的嫩、剔透的白。 而且,她的脚生的薄而小,被陆问行抬在手掌中他竟生出一种想要摧毁、捏断的扭曲欲.望。 等身躺在床榻时,身边的赵如意已步入梦乡,而陆问行却心跳如雷,神思发散,不敢去看身边人一眼。 那脚肌肤的触感便是这般的柔滑,那其他常年隐在锦衣中的柔光又该是如何妍丽舒畅的春色? 陆问行头一次觉得,自己这闷骚还有别扭劲儿真是坏事,从前赵如意说想伺候他...他是怎么脑抽...竟然给拒绝了呢。 一连几天,陆问行都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只要一看到赵如意,神思便会发散的很广,甚至在晚上入睡的时候,他还会早一点儿上床榻,就等着赵如意的撩拨继而顺水推舟想触摸自己惦念了一些时的嫩滑。 可赵如意这几日不知是怎么,每日回宫后上床累的到头就睡,偶尔看到自己不敢置信和若无若有的委屈时才会像摸狗一样拍怕他的头,然后亲一下他的额心。 纯情的不似从前的赵如意。 陆问行觉得心里直委屈的发酸,而且这几日白天他回屋后赵如意也不在宫里。张耀宗说她忙,可她要忙什么,连他都抛在一边儿了。 直到快到七夕,赵如意忙碌的步伐终于停了下来。 她自那日看到陆问行膝上的小册时,便想做一本等人高、易被风吹动的画册簿。这些时日,她寻遍了京城,终于寻到一种可以作画且薄如蝉翼的绢布。然而,第二个问题来了,如今京城盛名的画师都是男子,赵如意到时候还想让画册出现一些略微露骨出梢的画面,若是用男画师,到时候传出去怕是会毁画中人的名声。 事情就这么胶着了,等她有一日正准备出宫时,发现得了假的陆问行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目光炯炯地一直盯着她,她动一下,他眼神就挪一下。 活像只离不开人的小奶狗。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赵如意实在没忍住。 陆问行没说话,觉得有些委屈。 他都憋了这么些天,以为不要几天,赵如意就会来开始撩拨他。可他左等右等,眼瞅着七夕都快来了,她还是没动静。 而且还天天往宫外跑。 这宫外的人是得多漂亮啊,把她魂儿都勾没了? 陆问行承认,他就是心眼小,见不得赵如意的心里被其他事、其他人给占据。 可没法子,这世上他最爱的、最重视的人就是赵如意。近亦忧、退亦忧,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所以,今儿赵如意正要出门上马车,陆问行便也贴着她后脚跟跟了上去。 然后坐定,仰着那张盛气凌人的脸,语气却很酸:“咱家跟你一起出去转悠,去瞅瞅到底是什么把你天天往外引。” 赵如意一听,乐了,这陆小四怎么这么爱吃飞醋啊。 陆问行见她笑,心里更是烦的不行,说出的话违逆了他内心:“你...你要是敢出墙,咱家就咬死你!” 他咬牙切齿,狗奶的牙已经开始碾磨,蓄势待发。 “陆小四,你想怎么咬我呀?”她凑过去,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的唇:“还是,你想咬什么地方?” 起头明明是他调兵遣将、攻城略地,不过眨眼的功夫,敌军便势如破竹,溃败三军,把他这个亡国奴擒拿归案,放在帐塌间来回把玩。 可凭什么啊,凭什么她总是这么有信心地引诱着她,再冷眼放纵般地看着自己喜乐都由着她? 陆问行凭借着胸腔里的怒气还有不能与人道语的惶恐,扑上去,捧着她乌黑沉甸甸的发髻,把满心腔快要抑制不住的情感尽数发泄在她的唇齿间。 触碰、碾磨、撕咬、摄取其中每一寸呼吸,屠戮其中每一寸血肉。 陆问行分开,唇齿染了她的口脂,伸手擦了擦,这下才坐到一边掀开车帘看外面的人来人往: “就像这样咬你,怕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抢在12点之前更新了! 第35章 护短 赵如意:? 她伸手, 摸了摸有些酸麻肿痛的唇肉,盯着陆小四。 她怕?要是他天天都如今日一般主动、急躁略粗鲁,赵如意都快乐死了好嘛。 还问她怕不怕? 说真的, 若不是看着陆小四眼眶红红地盯着她,放在膝头的手背青筋根根紧绷起来, 赵如意当真会笑起来。 可男人总得要面子不是?更何况是这个心眼小、傲娇又别扭的狸花猫公公。好不容易主动一次,赵如意怎么会也不能打他的脸。 所以,她竭力把闷在胸腔里的愉悦和欢笑给压下去,然后低着脑袋温温柔柔的, 装作一枝攀附乔木的丝萝。 “怕,如意怕极了。” 陆问行紧张地盯着她。其实,他刚刚把话说完, 就觉得这种威胁像是一种另类的相邀。可他是个男人啊, 怎么说都到了这一步,难道还能怂的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更何况,今日这马夫不知是吃了什么,把马车在官道上驾驭的几欲飞了起来。他此时要是一时冲动跳下去的话,下辈子怕是只能瘫在床上仰人鼻息。 是以, 陆问行悻悻地松开揪住车帘的手,继而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赵如意。只要她今儿敢笑话他, 嘿,他就让她好好瞧瞧,他陆问行可不是一个纸糊的老虎,定咬的她记忆深刻、悔不当初。 没想到她却佯装惶怕涩然的样子说自己害怕。陆问行和赵如意都一起相处了这么久, 哪会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此刻,明知她在故意做戏,可他的虚荣心却仍是得到了空前的满足, 也庆幸她还是给他留了三分薄面。 所以他也趁着她还没后悔反攻回来,连忙顺势而下,翘起嘴角大掌一挥:“知道怕就好。好啦,咱家懒得同你闲扯,且说,你这些时日怎么一直往宫外跑。” 他说着,便忍不住抱怨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宫外有什么相好呢?” 赵如意听得一乐,本和他面对而坐,听了这话,连忙站起来欲坐在他身边去。 可马车上的空间实在太小,她刚站起来,头就碰到了车顶,“碰”的一声,陆问行听了心揪起来,伸出手边拽着她坐下便揉她脑袋。 “笨死了!”看着她的脸疼的皱成一团,又紧张道:“撞伤了没有?要不要先去看大夫?” 赵如意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抬头,眼眶里水波荡漾:“公公,好疼。得要公公再咬我一口,才能好。” 陆问行就知道她一肚子花花肠子,都撞成这德行了,还拿刚才的话揶揄他,气的有些够呛,给她揉脑袋的手没有留情:“该!疼死算了!” 见他有些恼怒,赵如意这才没装模作样了,同他说:“陆小四,你别多想,这些日子我出宫是有正事,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要让冷翠阁的嫔妃复宠么?现在我的工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那儿呢?” 知道她在为他考虑,替他谋划,陆问行的芝麻心眼这才遇甘霖生出一片春色,他扬眉:“早就派人将她说服了,那人是个狼子野心,在这宫里又耽误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怎会不拼了命的往上爬?”他说着,又疑惑道:“这和你出宫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大了!”赵如意连忙说出她的计划:“小四,你也知道在这宫里嫔妃众多,皇上总不能各个去瞅瞅看看,大多时候都是看着下面人送来的画卷再进行挑拣。可画终究是死物,画上人动作形态大多千人一面,能有什么特色?所以啊,公公我就在想,咱们就可以从这画入手,像我之前送你的小册子一样,请最好的画师将那人画的同真人等高,画纸也要轻薄,待以时日,献给皇上后,轻扇罗扇,那画卷被吹动翻飞,画中人或动或笑,远远看着不像画中仙活过来了么?” 陆问行沉吟片刻,嘶了一声,感慨道:“嘿,你还别说,听你这么一描述,咱家觉得还是挺新奇的,等皇上瞧了画中人上了心,说不定还真的会动心思。”陆问行觉得赵如意当真聪明,不由把她瞧了又瞧,说:“赵如意,可真有你的,什么主意都能被你琢磨出来。” “那是。”赵如意被他夸得高兴又得意,环着他胳膊:“为公公做事如意当然要上心,再说了,咱们公公哪是那三个不长眼的嫔妃能嬉弄的,如意自然得为公公争口气,争取把她们一并气到棺材里去!” 这小心眼和锱铢必较的性格当真和陆问行一脉相承。见到赵如意被他影响成这个样子,陆问行心里有些情难自持的满足感,不过还是没怎么表现出来。 这要真把心窝话一并吐给她听,本就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的人岂不是逮着劲儿的再兴风作浪。 故而,陆问行轻轻嗓子:“别忙着得意,咱们可是要笑到最后的人,哪儿才看到一点儿甜头就颠儿颠儿的找不着北了?” “是!还是公公谨慎!”知道他口是心非,赵如意依旧马屁拍的十分顺溜。 马车在一间布庄停下,上次来赵如意就同老板商量好了,今儿来直接过来取走就成。 陆问行本来准备同赵如意一同进去,可刚进门就发现里间都是女子。陆问行脸皮薄,也怕他进去那些女子选衣购布放不开手脚,是以就在店外等赵如意。 天气很热,赵如意从放了冰块的车厢走出来没多久,脸上和脖颈就上了层汗,浸透薄而清凉的夏衫,陆问行见了连忙让人去买点儿冰粉回来,待她出来后再消消暑气。 孙思远刚从春红楼吃完酒出来,就看到站在管道边身侧每一个亲信的陆问行。 这些日子孙思远也听说过,从前的禀笔大太监不知犯了什么错事竟被皇上贬成了一个主管内宫的管事。他听到此消息的时候,只觉得痛快。从前陆问行权势滔天时,他屁颠颠的跑去献谄媚,可他一个阉竖一双狗眼长在头顶上,哪会正看瞧他? 可孙思远为了仕途,愣是装傻充愣,还故作看不懂人脸色的去捧他臭脚。可现在你瞧他怎么着?风水轮流转,如今被贬,这再受宠的人也树倒猢狲散,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那,若是不去好好嬉弄嘲讽他一番,那真是亏死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上的褶皱,走上前去,戳在陆问行的眼前:“陆公公,久见了!” 日头太盛,暑气从青石板的地面一缕缕从他裤脚蹿上去。陆问行正准备返身上车,听见有人喊他,连忙转身。 来人步履轻浮无力,眼皮下青黑浮肿,衣袖挥动间带着一股粗制滥造的甜腻脂粉味。 陆问行瞥了他一眼,一时没想起他是谁。 见面前人面上的疑惑和不熟做不了假,孙思远心里的怒气更重。这厮都受贬,宫中人纷纷同他划清界限,生怕被受牵连。他倒好,不夹着尾巴做人广交同僚,倒仍是清高瞧不起人,当真是可恶至极。 孙思远冷哼一声,睥睨着他:“陆公公您贵人多忘事,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忘了我?那日在春红楼我们还一起吃过酒,当时我怕你身边孤寂,还准备给你送上一个好使的小倌,难不成你都忘了?” 陆问行记起来了。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人。从前想给他送礼送人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每天又有那么多事要忙,怎么可能把每个人都记得? 更何况,此人靠着夫人娘家的裙带关系才能在官场长袖善舞,吃软饭也就罢了,还整日流连青楼,这样的人陆问行多看一眼就觉得是对自己的眼睛的虐待。 “咱家自然是记得孙大人的。只是这些时日略忙,脑袋塞得杂事颇多,一时没反应过来。” “哼。”孙思远瞧他装模作样就没忍住,呛到:“陆公公如今已不坐在禀笔太监的位置上,平日不是多了不少清闲么?哪来那么多杂事?” 孙思远见他脸色略变,心里有些痛快。如今再瞧不起他的人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在他勉强被他奚落,更何况他现今想搭上杨铭宇的路子,为了献衷,自然得好好和陆问行划清界限。 陆问行处高位太久,向来都是被人哄着宠着,许久没被人怼的下不了台,只觉得站在这里万分尴尬。他刚想要怎么把这话给顶回去,便见身边多了份荫蔽,抱着织锦出门的赵如意,脸色不虞上上下下打量了番孙思远,没个好气:“哟!老远都听到一只疯狗再叫,陆公公,你眼前这人是谁啊?怎么身上一股子臭味儿从嘴里冒出来?” 陆问行略焦躁的心顿时沉下来,很有默契的同她搭话:“孙大人你都忘了?上回咱们在春红楼都见过,如意,还不快来见过孙大人?” “孙大人好!”赵如意福身,一双狡黠的眼盯着孙思远看了又看,这才说道:“陆公公这就是宫里宫女们口口相传的孙大人吧,从前他们说朝廷里有个软饭硬吃、流连青楼、不知好歹、蠢笨脑抽的孙大人,我还不信呢,今儿见了后,才知不负盛名,倒是我从前见识短了,还以为这样的人只有话本子瞎掰才有。” “如意!怎么说话呢?”被人欺负了,有人给他护短替他欺负回去,陆问行心里十分舒畅,可嘴上还虚伪客套:“孙大人见谅,她口直心快、不会说话。孙大人心胸开广,不会同一个弱女子见识吧?” “那是当然!”孙思远被他架的下不了台,咬牙切齿道,目光却在他们之间来回巡视:“忘了问,陆公公,这位是...” “是他夫人!”陆问行还没说话,赵如意就连忙抢答。陆问行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声:“内子被咱家宠坏了。” 孙思远目光轻视地从赵如意身上掠过。本朝太监不能娶妻,只能找女子对食在深宫冷院中聊作慰藉。 再说了,好人家的女儿谁会愿意同太监有牵扯?孙思远不由有些轻慢地盯着赵如意,口吐恶言:“姑娘和一个太监整日搅和在一起,难道不觉得恶心吗?再说了,这种残缺之人性子多古怪,姑娘同这样的人待久了,会扭曲不正常也是人之常情。姑娘自重,早日挣脱苦海嫁人才是正道。” 他刚喝过酒,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一番话惊得行人纷纷侧目。京城的人都听说过宫里的内宦爱仗着圣宠欺压朝廷清官,如今听到有女子愿意主动给太监献身,不由用鄙夷、匪夷所思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陆问行从未如此难堪过,来来往往的人用轻视的刀、嗤笑的剑把他刺的鲜血淋漓,他几乎不敢回头去看赵如意。 同他在一起,荣华富贵、受人尊崇都没给她,反而给她带来了无妄之灾。陆问行的心被刺热的日光渍得酸涩肿痛,他几乎是像逃避缩头一样,想拉着赵如意的手去上马车。 却被她坚定地握住,一手抱着织锦,望向孙思远,脊背直且硬气:“嫁人?嫁给一个像你这样在内吃软饭讨生活,在外重拳出击的人吗?不是我说!要是一个姑娘嫁给你这样的男人,那真是祖坟都瞎完了眼,倒不如跟了我家公公,起码他还会疼人!再说了,我家公公行的端、坐的直,在内宫官场里摸爬滚打什么裙带功夫都没靠,如此倒是比你这软饭硬吃的男人干净不少!孙大人,不是我这话托大,从前我家公公都能从一个小宦爬到禀笔太监,而你自诩一个完整的男人,怎么蹉跎了这么些年,还混成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该不会孙大人只有身子是完整的,这脑袋却生长得残缺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赵如意:敢说陆小四的坏话,别怪我超凶! 啊~后剧情又刀又甜的伏笔快要出现惹 第36章 欢愉 “该不会孙大人只有身子是完整的, 这脑袋却生长得残缺了吧?” 赵如意这话又毒又辣,刺的孙思远指着她气的半晌说不出话。 “我要是孙大人的话,就不留在这儿丢人现眼, 毕竟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又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大言不惭、肆意指弄旁人的生活,大家伙儿你们说也是不是?” 身边来往的行人, 各个都是看热闹不大戏大的,见赵如意一个弱女子把一个男人怼的满脸通红,更是起哄。孙思远羞恼地恨不得一头扎进地缝里,等再抬头时却不见赵如意和陆问行的身影。 赵如意拉着陆小四上马车, 有些担心他被刚才那些凶言恶语打击到,想安慰他又怕触及他那脆弱的自尊心,一时之间, 只是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 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丢弃她悄悄躲在一边儿掉金豆子。 刚才那场景尴尬,陆问行几乎想拉着赵如意躲得远远地。对,他是太监。可这世上的太监,若不是被逼迫地走投无路, 谁愿意进宫做这种残缺之人。 他确实自卑,不仅因为身体的残缺自卑, 更因为赵如意对他这样的人如此好而感觉自卑。 从前,他误以为赵如意因为荣华富贵抛弃他才登上高枝儿,是以他有意无意地讥讽她、欺辱她,还可以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强拘她在身边。 因为那时他觉得, 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赵如意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烂锅合该配破瓢, 谁都别嫌弃谁寒碜。 可如今呢?赵如意抛弃他是假,替他着想、爱他、不嫌弃他是真。更何况,这些时日他也亲眼看见了,为了让他整日快活开心,她想方设法逗着他笑。 可他一个文不能兴邦、武不能固国,甚至连身子都残缺如斯的一个太监又有何德何能拥有一份这么真挚干净的感情啊? 赵如意对他越好,他就觉得自己越是如履薄冰,好像这些幸福都是偷来的,只能私藏在深夜里躲在被窝里轻轻触碰,他惶恐将其拿到日头下,生怕化作镜花水月、黄粱美梦。 他时时提心吊胆,刻刻却甜蜜幸福,行走在刀刃上的极致欢愉,竟能让人生死枉顾的快乐。 陆问行看着一脸紧张拉着他上马车的赵如意,恨不得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就这么私藏着,直到死也不想让她离开。 他鼻腔酸涩,在耀目的阳光下几乎落下泪,被赵如意拉着上马,只是瞥到她脸上的小心翼翼和关怀,便再也忍不住。 陆问行抬起衣袖,揩了揩眼眶,煞有介事地说:“今儿的官道上怎么沙尘这么多,风也大,把咱家眼睛迷着了,待会儿出去被人见了怕是要被耻笑。” 他说着,掀起嘴角,故意说:“你可别以为咱家被那厮气的哭鼻子,咱家可没那么弱。” 赵如意定定地看着他,看透他单薄脆弱的身躯,看透他那担惊受怕又怕被人瞧不起的灵魂,挪开眼,手指却紧紧地掐着掌心,故作轻松道:“是啊,今儿风沙是好大,公公眼被迷得好红,如意替你吹吹好不好?” 陆问行一愣,随即别扭地侧开一边,嘟哝:“咱家又不是女人,作什么这么精细?” 赵如意“噗嗤”一声笑开,掏出锦帕替他轻轻揉眼,却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他太敏感,他要的感情不是同情、不是可怜,而是势均力敌的喜欢。她怕她在看他的时候,会忍不住露出心疼。 所以她必须笑,得笑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得笑的好像他是真的被风沙迷了眼。 “我给公公吹吹就不疼了,真的,如意吹得是南风,吹进公公的眼里,公公晚上就会梦着我白日替你揉眼吹风。如意还是个很小气的人,就连公公的梦都要占有一地,行不行?” “行行行。”陆问行终于被她的甜言蜜语逗得笑开,面上却很是抱怨和嫌弃道:“整日这样黏黏糊糊的,也不知成何体统...也就..就本公公大人大量,才会这样娇纵你!” 嘴上虽是如此说着,手指却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袖。生怕她离开他。 临街茶楼抬起的窗柩慢慢被阖上,杨铭宇回身,脸上的表情被半昏半阳的光影都遮敛住。 回想到刚才看到那个女子站在陆问行身前护着他、替他骂人,还丝毫不嫌弃他是太监身份,说不嫉妒是假的。 他也是太监,自然知晓陆问行先才遇到的情形有多尴尬。从他受了宫刑,穿上太监的这层衣服起,他便觉得他遇到的每个人都在嘲笑他、看他笑话。他心里滴血、流脓,面上却只能装作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所有的人说神宫监的杨公公不似太监,倒仿佛是个贵族少年,可是呢。太监终究是太监,哪怕面上的皮伪装的再漂亮,表现的又有再清高,骨子里的自卑和扭曲却一生跟随着他。 身边的侍从见杨公公自先才开窗看了官道上路人的争执后,脸色便一直不好,沉闷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久,他才从刚才嫉恨的情绪中抽身,问:“主子那儿计划的怎么样了?” 侍从回神:“都差不多了,只待公公早日摸明宫中的情况,便会进京。” “恩!”虽是处理着事情,杨铭宇仍是忘不掉先才那女子刚毅且坚定地背影,他实在没忍住:“跟着陆问行的那个女子是谁?怎么都没人把这消息禀告给我?” 刚说完,便怕被人误会,欲盖弥彰道:“若是陆问行的什么门客幕僚,到时候出变数杀的我们措手不及如何是好?” “属下不敢隐瞒,只是那女子的身份被人特意抹去,属下查了许久也未曾知晓她的明细。还请公公海涵。” 杨铭宇沉默许久。他在想,这世上能如先才女子那般勇敢护着陆问行的人实在少之又少,陆问行同他相似,亦不是什么良善人,凭什么能比他过得幸福。 只不过这个念想只是须臾间闪过他脑海,他很快压下去,起身,临出门前同侍从道:“让银花在别庄别在闹别扭,主子如今能信任的人已然太少,若她能进宫俘获皇上的心,到时候主子的计划便能顺利不少。再说了,主子娶妻纳妾向来都寻得干净人家,岂是她一个暗探所能肖想的?” “是!” 不远处,窗柩外的梧桐树上停顿着一只黑色八哥,等里间的人说完,它黑羽展阔,翱翔擦过天际,最终停留在一座精致、荫蔽的别庄小室里,一句不差向坐在绣凳上穿着锦衣华裳的女子学舌。 她听了一次又一次,良久轻掸手指,八哥一跃,荫蔽在群树之中。 门外跪了一行侍女,她们捧着各式胭脂、珠玉,只待里间的姑娘心回意转后便为她梳洗打扮。 银花一直坐着,直到天都黑了,她仍似木头一般坐在那。好久,她终于起身,拿起折子,轻轻点燃了内室的烛火。 灯火葳蕤,她看着墙和地上明灭绰绰的光影好久,才轻轻笑了笑:“竟是这般...难怪这些年他一个个地往屋里抬人,却从不动我分毫...” “原不是怜惜我...而是嫌我脏啊。” 她启开窗,天际黑的如墨,乌沉沉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热风旋回地从地上绕起,盘旋,树叶被风撕裂揉擦,雨落了下来, 滴在她凉沁的指尖。 —— 赵如意伸出手接过窗外的雨水,院外泥土被打湿的腥味扑面而来,陆问行刚进寝卧就看见她大开着窗扇。 他皱眉,松开怀里抱着的画册,把赵如意揪回来,继而关上窗。 “下这么大的雨,还伸手去接,待会儿淋病了咱家不会出闲钱给你治。” 话刚落音,又别扭的补充:“就算给你治,也要给你药里加黄连。” 赵如意最是怕苦,听他这么说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在他身边坐下:“不是吧,陆小四,我要是病了你不心疼就算了,还故意为难我!” 陆问行哼了一声:“知道就好,所以千万别病了!”他看了看门扇外被雨帘打的叮铃作响的荷花,展开桌上的画册:“喏,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寻来了,之后你准备让画师在上面画怎样的人像?” 他 赵如意一个个翻开了好一会儿,问:“宫里的画像都是这般么?” 个个规规整整的,病恹恹如病弱细柳一般,皇上看多了不会腻?赵如意转念一想,对啊,就因为送给皇上的画册寡淡寻常,这样才能突出她献上去的东西新奇非凡啊。 她卷好收起,坐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问行,看上去十分乖巧。可陆问行同她待了这么些日子,哪不知道她面上越这样,内里越是一肚子坏水? 所以他连忙起身,准备走人,却被赵如意扑个满怀。 “陆小四,陆大恩人,陆狐狸仙,陆美人...!” “停停停!别回回都使这招!咱家今儿不吃了!” 他欲抽身,把她推开,却不察赵如意含着他的上唇,咬了一口。 “嘶!你属狗的啊!” “做只咬公公的小狗行不行?”她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到极致,陆问行被她磨得没法,只能又坐下揽着她,认命道:“姑奶奶,您老人家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跟小陆子通口气儿!” 饶是赵如意脸皮厚,仍是有些不好意思,头一回扭扭捏捏,声音小的像蚊子。 “你说什么?大点声!”陆问行凑得这么近,都没听见。 赵如意咬牙,把他耳朵扯过来:“你说,我们送皇上春宫图好不好?” 陆吉祥杵着伞提着食盒刚准备跨进干爹寝卧,便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 一时之间,三人六目相对,尴尬化为流水在其中蔓延。 陆问行额角直跳,赵如意羞愤欲死,陆吉祥想掉头就走,可就在他欲转身之前,他还是没忍住,说: “干娘,求你做个人叭,干爹自从同你在一起后,节操便如东流水,一去不复返,你现在在这么借着干爹的名声给皇上献上春宫图...” “那干爹最后一条底裤当真也被.干娘扒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赵如意说自己吹的是南风,源自一首诗: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推荐一下我的预收文,感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收藏一下哈~ 《黑莲花都拜倒在我石榴裙下(快穿)》 为了重塑身体,柳华绑定系统被送往不同的世界去攻略黑莲花。 小世界中,黑莲花们各个面若佛陀,心似恶鬼,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就在系统为柳华遇到一个个裹脚又难缠的任务对象捏一把汗时 柳华看着那些男人,勾唇轻笑: 管你是帝王将相、神佛妖魔,黑莲花的品种再怎么的优异卓越,那又如何? 还不是一样乖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本文又名: #走黑莲花的路,让黑莲花无路可走# #恋爱吗?套路到天涯海角的那种# #在黑莲花论资排辈的世界中,你只是弟弟# #别问我有几分真心,人家只是玩玩而已# 暂定世界: 1、落魄将军的势利嫂嫂 2、重生王爷的绿茶王妃 3、偏执帝王的出墙皇后 4、高冷佛子的恶毒前任 5、阴鸷妖王的作精小妈 第37章 误解 赵如意以为这事儿八成凉了, 没看到陆吉祥临走前谴责和抱怨的目光么?可没想到最后陆问行还是答应了她。 赵如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拉着他的手,有些担心地问:“陆小四, 这事儿会不会让你为难啊,要是让你难做的话, 我再想别的法子?” 谁知陆问行执着她的手反而笑道:“怕什么,陆吉祥这个人谨慎,如今知道我被贬,所以处处护着我, 生怕我做事出挑引了责难过来。可你们忘了,咱们做太监的,本来就是媚臣污佞, 只要能揣摩到圣意, 得了皇上开心就成,至于那些家国大义还有品行之类的东西,朝里有那么多大臣会去提点皇上,需要我去操什么行?” 赵如意这回放下心了,挺直了腰板:“那再过些时日, 等我找人把这画画好了,后面的事儿就拜托给公公了?” 陆问行唇角微掀:“那是当然, 咱家不替你给,你还想去求谁?” 这厮,还总说别人给点儿阳光就灿烂,自个儿呢, 要是他背后长着尾巴的话,早就摇的虎虎生风了。 赵如意勾着他的手心,指腹轻轻擦去他上面的汗珠, 声音如同含了枫糖一般:“如此,公公可还记得答应过如意什么?” 陆问行脊背一下僵硬了起来。 怎么不记得。他咳嗽了几声,别扭地想侧开脸,可一想到赵如意看到他这般模样,心里一烦没准又晾他好几天。 是以,他只能低着脑袋,紧紧攥着她的手,声音小的可怜:“记得呢。” 赵如意挑起他的下巴:“记得什么啊,陆公公你平日的威风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如今身前坐着的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难道是你不想?” “哦...既然如此...” 她推开他的手,欲要起身,却被陆问行猛然拉到怀里。赵如意顺势坐在他腿上,只见他叹气:“你你你...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唉,我,这事,咱家不是早就答应你了么?难道还会反悔不成?” 赵如意等得就是这句话。这肉菜香喷喷的炖了这么些时日,她一直惦记着却吃不着,心里整日像个猫儿搭一样,七上八下怪难受的。 如今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终于放下心来。 这陆小四就是个别扭心性,她生怕他如今又食言反悔,再说了,这事儿乐的又不是她一个人,他做什么如同避讳蛇鼠一般? 有了盼头,日子过得就快起来了。赵如意日日记挂着那图册的绘画制作,终于赶在月末前把东西送了上去。皇上刚登基不久,正是喜欢新鲜事物的年纪,如今看了这画册后,便对上面含羞欲语、媚骨天成的女子日思夜想,等陆问行再有意无意把深受相思之苦折磨的皇上引到那冷翠阁后,后面的事儿就如同他们设想的一般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待皇上抱着心仪的美人入怀后,怎么会不知道这后面没有陆问行的手笔?可不得不说,他自登上皇位后,后宫的女人虽然各个漂亮,可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看得多了难免有些腻味。 可如今陆问行为他引荐的女子却不同,他曾因为她茶饭不思过,又念想到曾经惹怒他的女子如今还不是乖乖自荐枕席、低眉顺眼,心腔里便有一股难以明喻的征服快感,这种滋味是他甚至在沙场上征战、朝堂中和群臣们算计相斗都未曾有过。 故而,神清气爽后,看着“劳苦功高”的陆问行也多了几分耐性。原先,他打算晾个陆问行一年半载,好让他好生反省,谁知他竟这般会迎合他心意,若不再赐些甜头给他,岂不是寒了衷仆的一片心? 所以他把本来准备交由杨铭宇去巡查汝南王封地的任务派发给了陆问行。其实,天子身边近宦去各群王封地巡查着实是个肥差,如今乃是太平年岁,无灾无战,沿途能顺运河而下游山玩水不说,还能笑纳些各地官员的银钱。这几乎算得上是一种嘉奖了。 等赵如意在凌波殿布碗筷时,一回头就看到一脸喜色的陆问行。 “怎么样?成功了么?” 陆问行嘴角的笑意几乎藏不住,但还是故作高深地嗯了一声,坐下来端着赵如意递过来的茶水抿了口,才淡淡道:“就还成吧。” 还成是什么意思?见赵如意有些懵,陆问行这才道:“皇上让我去汝南王的封地瞧瞧,而这肥缺原本是给杨铭宇准备的。”他放下杯盏,把赵如意的手拉着,感慨道:“如意,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此事若没有你里外操劳,怕我一时半会儿都不能这么快得到皇上的重新信任。” 想到压了杨铭宇一头,陆问行更是高兴,可赵如意却攥紧他的手腕,拂过额前发,他高挺的鼻梁还有他温热朱红的唇: “那公公既然高兴了,满意了,是不是也要让如意开心?” 陆问行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些时日,他也一直在给自己做准备功夫,如今事到临头,他虽有些惶恐但却多了一份期待。 然而让他就这么和赵如意晚上关了门就成了事他又有些不愿。他是个太监,肢体上已经缺斤少两,难道同赵如意的礼节也要残缺不像样子么? 所以接下来无论赵如意如何引诱他、亲吻他,他再怎么难耐,都忍住了。 这让赵如意十分气馁,不对啊,从前陆小四不是这个样子,怎么这才几天啊,他们只是搂搂抱抱,还没...还没做那等子事儿呢,怎么他就开始对她没兴趣了? 难不成是被外面的狐狸精给迷住了?赵如意被自己的脑补气着了,好啊,要是陆小四他真敢跳墙出去揽跟烂红杏回来,她就绝对骟了他,和他一起做姐妹! 赵如意怄得咬牙启齿,后知后觉地发现,陆小四已经被骟过一次了,现在他们不上床榻,不用工具,怎么不是姐妹? 还有什么比你的男人是太监且同你生了二心更值得伤心呢?赵如意这几日恰好看了一些婚后生活不幸,丈夫抬妾室纳外室养庶子的原配憋屈的话本子,一被陆小四这么一冷淡,只觉得十分有代入感。 闲暇无事的时候,看着朗月吹着清风对着翠荷,就能挤出好几滴眼泪出来。偏偏她整日一副弱柳扶风、闺门深怨的模样还没能勾得陆小四过来安慰她。 陆吉祥这些时日□□爹安排指使的脚不沾地,连同赵如意请安问好的次数都少了许多。赵如意坐在院里,捧着话本子只觉得自己未来惨淡,夫君和儿子都同她离了心,她的命怎么这么苦。 她这样作天作地的,等陆问行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如意都把那些闺门怨的话本子看了个精光,好不容易等到陆问行像奶狗一样凑过来,赵如意看见他,条件反射地想唱金屋恨。 好歹的忍住了。其实她心底明白陆小四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儿,奈何她这些时日实在没事做,整日待在屋里若不在脑海中给自己加点戏,那整日过得多无趣啊。 可陆问行却是不知这些缘由,眼见着她清瘦不少,生怕她是过了暑气,是以让仆从在屋内放置更多的冰块,等陆吉祥进屋的时候,凉风吹散日头带来的燥热,直以为自己一脚踏回了春日。再看地上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果蔬堆积在地上,桌上、踏上数不清的珠宝玉翠随意乱丢着,倒真是个锦绣银堆。 陆吉祥真的觉得自己的干爹比宫里的皇上还会疼女人,虽说干娘现在没名没分的跟着干爹,可纵观她平日的生活,陆吉祥敢说,这个宫里没第二个人比她过得更逍遥了。 可干娘还时常同干爹吵架、拌嘴,再瞧干爹那种耙耳朵的样子,若是他头上顶了香案,陆吉祥就敢保证,这上面供着的一定是赵如意这尊大佛。 可他们这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倒是真说不清其中纠葛。好在今儿陆吉祥只是来接干娘出宫的,不然再多看几眼这屋里养女人的花费,陆吉祥真的觉得自己的心脏受不了。 出宫门、走官道,马车直到京郊的一座宅院才停下。 赵如意还未掀开车帘出去,陆小四倒是自个儿上来了。 他今日穿着常服,黑色的衣袍将他的玉面衬托的更加俊秀,背对阳光而立时,赵如意眯着眼睛细细瞧看,当真觉得这世上再没有男人比他生得更好看了。 陆问行站在她面前有些紧张,颤抖的手在绣袍里掏了好几次,才拿出一根黑色厚实的锦缎。 赵如意见到这个东西,心思活了回来,立马坐正了身子。 这陆小四可以啊,几日不见,怎么功力长进到这种地步,将她拐到这种地步都不说什么了,还...咳咳咳,想捆着她? 学生可教,老师欣慰。 是以,还没等陆问行把锦缎把赵如意的眼睛给蒙上,她便伸出那根细腻白嫩的手腕子搁到那韧劲儿十足的带子上。 她目光含有春水,漾出漂亮的光亮,一副看透了他的模样,朱唇微启:“陆小四,可以啊,这虽然是你我之间的情趣...到时候还是轻点儿折腾啊!” 陆问行:? 作者有话要说:  陆问行(脸红):怕委屈她,所以想给她一个仪式 赵如意(敲桌子超大声):孺子可教!我可以! 跨服交流,最为致命~ 第38章 失算 见他不动也不说话, 愣在那像根呆柴,赵如意抖抖自己的手腕,说:“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儿绑啊。” 回应她的是陆小四涨红的脸和被刻意压制的气音:“赵如意!你、你脑子里整天到底在想什么?” 本来想蒙上她的眼, 再牵着她进他准备了好些时日的院落,明明这么温情可馨的场面, 到了她这儿...活生生扭曲成了春红楼的那等难以言说的现场! 赵如意一愣,绷在微凉锦绸的手僵硬地像两只佛手瓜,她张嘴:“你...你不绑我啊?” 她竟然又猜错了吗?为什么这种鸡同鸭讲、尴尬至极的场景总会发生在她和陆小四之间?本来以为陆小四学了点儿什么新奇的手段,为了让他开心点儿, 自己自然要顺着他啊。 谁知,居然不是!赵如意觉得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好在陆问行叹了好大一口气后, 将锦绸束在她眼睛上。 黑暗一下子将赵如意笼罩起来。 很好。只要我看不见, 尴尬的就不是我。赵如意紧紧抓住了陆小四握住她手腕的手,她佯作无事般地清了清嗓子:“陆小四,你蒙着我的眼睛要带我去哪儿啊?” 陆问行将她小心扶下马车,推开院门,却没明说:“待会你看见就知道了。” 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亦有些紧张:“时间有些短, 我布置的不是特别好,如意, 你别嫌弃。” 话虽是这么说,可他却一直没有解开赵如意眼前的束缚,反而拽着她的手行了好长一段路。 直到赵如意跨过第三道门槛时,陆问行终于停下了。赵如意闻到一阵清雅的粉脂香味, 几个侍女拉着她的手进了屋。 更衣换鞋、梳洗打扮,赵如意眼睛上束缚的锦缎依旧没有被解开,直到一块绵密微凉的方帕落在赵如意头上, 她才知晓陆问行做了什么。 这闷骚。 她鼻子有些酸。难怪这些时日她有意无意地撩拨都对他没用呢,原来他都在这儿等着呢。 这种情形陆问行在梦里肖想过无数回,如今成真之后,整个人既激动又紧张,握着赵如意的指尖薄汗干了又沁,他手有些抖,但是还是搀扶着赵如意进了一座小院。 复行数十步,他停下来,将手探进赵如意的盖头下解开她眼皮上的束缚。 周边都是红黑红黑的,赵如意垂下眼帘,只见她的脚边尽是密密实实,铺满了一地的凌霄花。整个屋内都是静悄悄的,俯仰间只能听到陆小四紧张地呼吸声。 “如意...”他吃力的咬出这两个字,赵如意便紧紧攥着他指尖。 温热细腻的指腹贴在他的皮肉上,陆问行几乎能感受到她血肉中脉络里同他一样疯狂的躁动。 他突然意识到赵如意也同他一样紧张啊。陆问行伸手,轻轻碰了碰绣有两只鸳鸯的红色盖头,慢慢往里触摸,直到指尖落在她的眉骨上。 “赵如意,我...我陆问行想要你做我的妻。” 明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可赵如意听了后就紧咬着后槽牙,眼睛更是肿胀又涩。这陆小四!搞得这么感人作甚么?是不是故意来招她眼泪的? 她刚要点头,陆问行接着说:“然而我是个太监,这一辈子不能光明正大、明媒正娶地给你个名分,但我允你,这辈子只要我陆问行有一口吃的,便不能让你饿肚子;只要有一口气还喘着,就不让你再操任何的心,让你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喜乐平安。” 赵如意想笑,却发现自己脸颊僵硬,一滴滴热泪滚落出去,砸在他牵着自己手的手背上。 陆问行被她的泪烫的五脏六腑、三魂六魄都紧缩成一团,他伸手,隔着绵密精致的红盖头摸到她的眼泪: “你哭什么...?赵如意,我知道我陆问行在朝廷宫闱里许多人唾弃我是个小人,但我唯在你这儿要当个言而有信、堂堂正正的人,你别怕,我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陆小四!” 赵如意终于忍不了,她掀开盖头,哭的比兔子还要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陆小四:“你混蛋!这种日子还让我哭,你说,你是不是坏到心肝肾都是黑的?” 故意招惹她,看她哭,为他流泪,再说这样的话,让那个叫陆小四的小宦官一辈子都扎根在她心里,盘踞在心沃里,生成参天大树,而后不让任何人插进她信中。 你说,怎么会有人那么坏? 盖头被她握在手里,陆小四含泪笑着立在她身前。雪白的手指紧紧捏着红色、艳丽的盖头,赵如意垫脚,抬手。 盖头随即落在他们头顶。他闭眼,脖颈处环着一双细若无骨的手,赵如意在红黑的、光暗的世界中,亲吻上去,从唇慢慢向上,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他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他微微颤动的眼睫上。 有苦涩的泪,她卷着,而后和他的交缠中化作甘甜。 赵如意看过不少话本,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可真得和陆小四坦诚相对,她还是懵得不知所措。 屋内又黑又闷,他们的身上还盖着一层厚厚的锦被,四肢交缠,汗液相渗,陆问行掀开被面一角,夜风窜进去,驱散一些燥热和难为情。 陆问行的眼睛比雨水洗过碧空后的星辰还亮,他咳了两声,擦了擦嘴,赵如意像只煮熟了的虾一样,红的不成样子,手腕还搭在眼眶上。 好久,她才从全懵的状态中清醒一会儿,结结巴巴道:“陆...陆小四!你...” 本以为纯情的只要亲亲抱抱都会害羞的陆小四,在床上当然也是个羞涩的性子,谁知道他在床上反守为攻,竟然... 想到刚才的画面,赵如意羞耻地几乎想把自己埋在地里。天啊...这才第一天,打头就...就这么劲爆...以后他们的生活该是个什么样子? 陆问行舒畅的叹了口气,侧卧在赵如意身边,伸手,拂过她额上散落的发丝。 赵如意仍为刚才的事生气,“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侧过脸,谴责道:“陆小四,你...你刚才...你,难不成你以前都是骗我的?” 陆问行的这一侧月光照不到,是以赵如意看不见他同样羞红了的脸,他视线从她的脸挪到她手指上,又转到自己带着水渍的手指:“我,我也是刚学会。” “刚学会就这么熟练?”赵如意发出灵魂一问,上回陆吉祥给陆问行送书时被她抓了个正着,因此陆问行能知道多少?也是因此她掉以轻心,被这只披着狼皮的羊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陆问行被她说得别扭了,翻身:“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原先不会,可到了那一步自然而然就会了。” 嘿!你还挺得意是吧?赵如意这儿才觉得原来这陆小四心思黑着呢,从前装的比御花园种的白莲花还要清纯无害,谁知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白切黑!是她大意了。 见她还有气恼的意思,陆问行想了想,约莫觉得给她剩下的力气还是太多了,所以又转过身,拉过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要不,我们再试试,你再好好看看?” “...也行叭。”刚才她太激动,很多方面委实没怎么想清楚。 于是,赵如意就这样一步步地被陆问行坑到了坑底,等她之后有力气想明白后,他们已经在那方面达到了生命最和谐的状态,这更是想怪都怪不了。 他们这边二人酸酸甜甜,陆吉祥常常看久了都觉得腻歪的酸牙。可杨铭宇那儿却是另一番境地。 先是皇上将巡查汝南王封地的肥差赐给了陆问行,后有要进宫的银花突然失踪,最后连先前安插入宫的三个探子在近期内突然失了宠。 杨铭宇这儿几乎称的上是凄风苦雨了,好在他一向冷静,立马让人快马加鞭把陆问行近段时间所做的一切摸到了个明,在陆问行离京之前探明了赵如意的存在。 这日,天气正好,离陆问行同她一道离京去汝南王封地还差三天。赵如意听陆吉祥说,陆小四他在有些事儿上有些迷信,比如说在净室放木阶梯,走上去入厕便觉得能步步高升、叩响圣意,又比如出远门的时候,总爱在白马寺求取平安福,以祈求上苍的保护。 恰巧陆问行这段时日忙,赵如意闲着无事便让张耀宗带上人马一道去了白马寺。 陆问行每年给白马寺捐赠的香火钱颇多,是以上山后一行人就被当作贵客迎入寺内。 同主持说明来意后,又屏退张耀宗等人,赵如意这才跪在蒲团上摇了根签。 可还没细看,只见佛室的偏厅内突然走出一个面净肤白、穿着一身竹青色衣袍的青年。 他生的颇好,只是眼神在打量人的时候让人感觉在同毒蛇对视。赵如意捏着签文正要喊张耀宗时,那人却突然“吭”地一声笑了起来,:“想必这就是赵如意赵娘娘了?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只是不知赵娘娘跟了陆公公在一起后,于名既不能同他光明正大,于己又不能生育子嗣,这算不算的上是暴殄天物?” 作者有话要说:  真嘴炮王*如意翻车了 这大概就是微博上说的理论知识可以并肩诺贝尔生理学奖,实际操作只是幼儿园水平 第39章 变故(捉虫) 杨铭宇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如意, 仿佛要从她表情的细微变化还有她的瞳孔中窥探到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世上怎么会有女子会真的喜欢上一个身子残缺、整日涂抹香粉掩饰身上异味且不能给予她们子嗣的太监? 在杨铭宇眼里,赵如意哪怕曾在大街上为陆问行护短、骂人,可若说她真心实意喜欢陆问行, 他定然是不信的。以他之见,赵如意无非是一个谄媚、狗腿的逐利者, 为了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不惜压抑自己的真实想法,反而一遍又一遍的给自己洗脑。 可一旦她在锦绣堆里的日子过得久了,权势的欲望得到了充分满足后, 在空虚乏味的日子里,那些曾经被她忽视的东西便会逐步腐蚀她的心房。为了欢愉而把目光不断放纵到健全男人身上,这样的事杨铭宇实在看得太多了。 是以他略傲慢地审视着跪在蒲团上的赵如意, 先入为主的以为自己已然看透了她的灵魂, 此刻此刻,瞧着她手里为陆问行求取的签文亦觉得十分讽刺。 赵如意突然在佛堂看到一个陌生的外男,再听到这种...让人一言难尽的话,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她的沉默不语在杨铭宇的眼中无疑是对他猜想的一种肯定,所以他负手而立, 更加倨傲地开口道:“赵娘娘若是能想明白便是最好,在下不才官职虽不显赫, 但为你分忧的能力还是有的,只要你替我做几件事,我便赏你万金,把你从陆问行身边完整的带出去, 安全地嫁予旁人,生育子嗣,如何?” 赵如意:这人?是有病吧? 她捏着签文站起来, 十分无语地看着他:“大哥,你是谁啊?脑袋不正常记得找大夫去瞧,跑到这儿嘟嘟囔囔...”她指着自己的脑袋,一脸正色道:“真的很像个傻子。” 杨铭宇自进京城后,除了陆问行那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谁看到他不给他三分薄面?更别提还有人当着他面说出这么难听的话。他一甩衣袖,上下再次把赵如意打量个完全,只当是她恼羞成怒:“赵娘娘,在下杨铭宇,咱们聪明人就敞开天窗说亮话,甭充当傻子打哑谜。你说,你跟着陆问行,能图个什么?当心蹉跎了岁月,陆问行将你一脚瞪了,你当心什么都捞不着?还不如趁现在有机会投向光明大道,离他远去结婚生子乃是正道。” 赵如意可以十分确定站在她面前的杨铭宇脑袋真的有病。说话油腻恶心就不说了,瞧瞧他这态度,策反敌人的时候还用一种施舍的模样真的很令人讨厌。 赵如意懒得同他扯是非,眼神都不屑落在他身上,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杨铭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馨香,不知为何自己心绪变得十分杂乱。就觉得她的这种刻意的忽视让人觉得火大,他烦躁的想,难道她对陆问行是生了真情?可凭什么?那么一个阴阳怪气、令人憎恶讨厌的太监又有什么资格能让人倾尽所有去喜欢?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嫉妒陆问行,甚至于对他不屑、忽视的赵如意亦有些懊恼。 赵如意本来打算出去让张耀宗好好来教训屋内狂妄自大的家伙一顿,可刚出门,她就后知后觉地想,万一这杨铭宇就是故意来激怒她,让自己在陆问行这儿栽跟头借此陷害他们呢? 陆问行再过几天便要南下,若这个节点出现岔子,怕前些日子的功夫都打了水漂。所以,赵如意决定先忍下来,等陆问行南下回来了在同他细说这件事。 谁知那杨铭宇一计不成,又生他计,生生跟她卯上了。 离陆问行南下的日子仅有一天,赵如意带着含桃出门去采办路上的用度。临离宫前,陆问行要把手头事安排的妥当,张耀宗又被陆问行借着皇上正宠信他的春风安插进了一个肥差,是以能跟着赵如意出门的就只有陆吉祥。 等赵如意带着帷帽上了马车后,含桃掀开车帘,看着驾车的陆吉祥就有些扭捏。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总爱在人群里找陆吉祥的身影,在凌波殿每次听人说有关陆吉祥的事儿的时候总爱驻足细细聆听。 想更了解他些,可在他身边的时候又只惶恐自己生的不好看、衣服配饰没配好,同他说一句话,心思便能宛转反侧无数回。被憋得实在是受不了,含桃想着,娘娘是过来人,不若同她说说。 赵如意正闭目养神,听见含桃要说心事本来没打算注意。毕竟这小妮子还是个小孩子心性,心里想的无非是吃喝玩乐,可她万万没想到含桃的情根竟然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爬到那个叫陆吉祥的太监头上盛开出一朵花。 “什么?” 赵如意震惊地睁大眼,把含桃看了又看。 含桃被她看的十分羞涩,拧着帕子问赵如意:“娘娘,您说,我这样是不是...是不是对陆吉祥动了心了啊?不然我见到他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满的快要溢出来,不见他的时候又觉得怅然若失、如隔三秋?” 赵如意还没缓过来,好久,她只是沉默地掀开车帘,盯着陆吉祥看了好一会,只把他盯得脊背上了层白毛汗。 “干娘...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陆吉祥没进宫之前,曾看到农户欲杀猪待宰时的目光,干娘的目光如今就是如此,打量又盘算,好像再细细审视他这把细骨头到底能剐出几斤肉。 赵如意没答话,放下车帘,直直盯着含桃:“含桃,你刚刚说的话可都是真的?陆小四没在背后威逼利诱,让你同陆吉祥对食?” 含桃瞪大眼,怕自家娘娘冤枉陆公公,忙的挥手摇头:“娘娘,没这回事,自上回陆公公提起那事被您拒绝后,他便再也没有提起过...我对陆吉祥的心思...也是这几天才发现。” 她咬唇,说清始末:“凌波殿有侍卫瞧上含桃,想等含桃放出宫后去做夫人。那日陆吉祥在那儿,含桃拿着信,听着那侍卫说话,可心思里想着的都是陆吉祥知道后会不会生气,所以,含桃在想,这是不是、是不是你们说的喜欢啊?” 怎么不是?瞧着情窦初开的模样,应当还动了真情呢。 没等赵如意同含桃细说,马车停下,陆吉祥刚掀开车帘,赵如意就被惊慌失措的含桃掐了一把。她眼泪婆娑,生怕赵如意把自己的心事倾漏。 少女情怀总是诗,身为过来人,赵如意自然明白她时时压制的欢喜和惴惴不安,所以夺回自己被掐青了的手,张嘴闭口,愣是一个字儿都没吐。 陆吉祥掀开车帘后,就觉得车内的氛围有些不对。赵如意虎视眈眈地审视他,仿佛要把他剥皮抽筋,剜开他的心窍仔细查看;而含桃脸色绯红,不敢与他对视。 陆吉祥心里咯噔一声,慌乱地移开眼帘,心想,该不是,该不是他喜欢含桃的事儿被她知道,告诉给了干娘吧? 这该如何是好?干娘上回就因干爹想把含桃许给他的事大发雷霆,要是真知道了,不把他唰唰唰削成一个人棍才怪。 于是三人各怀心事,车内的空气沉闷的快要凝成冰凌,沉甸甸的横在各人的头顶。 最后,还是赵如意解了围。她假咳了两声,撩开车帘从陆吉祥身边下了马车:“一个两个还愣在这儿作甚?今儿的采办的任务还很重呢,含桃?” 含桃正坐在马车里趁陆吉祥没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多瞅他几眼,冷不丁被自家娘娘叫唤,好半晌,才如梦初醒道:“...诶!” “还不下来?”再明显点儿,陆吉祥只怕是个猪也瞧得出来了。 含桃慌张失措地要从马车上下来,可她刚要下车,瞧见陆吉祥递来的手,便羞得动作都僵硬了。 她的手会不会很热,待会烫到陆吉祥了,他心思那么细腻,没准一下就瞧出来了? 那到时候该如何是好啊?娘娘当初和陆公公也是这般吗? 因为太慌,赵如意看见含桃才下马车就崴了脚,陆吉祥惊呼一声小心,伸手,把那只又惊又羞的红脸兔子抱了个满怀。 二人对视,又惊慌地挪开眼,各个胆怯的背对而立,耳朵根都红了个透。 赵如意也不是那种棒打鸳鸯的人,从前她护着含桃不让她嫁给陆吉祥,只是害怕她被陆问行胁迫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如今看见他们之间有了情丝牵连,内里却是十分高兴。 含桃性子单纯,心思浅,跟着赵如意的这些年几乎没见过险恶的人心。赵如意从前便想,若不给她寻个好亲事,照她这种迷糊性子,怕是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但她要是和陆吉祥两情相悦那便再好不过了,一则她没嫁出去,还能日日陪着她;二则,陆吉祥他的为人她也清楚,把她交给他,她也再放心不过。 至于含桃喜欢的是个太监这事,只要她自己能想清楚明白、日后不要反悔抱怨,赵如意自个儿也是没什么同她说的。 赵如意本来想拉着含桃在一旁问清楚,想弄明白她的心意,可瞧见她欣然自喜、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样子,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以,也顺水推舟,让他们两人单独相处、去街上四处逛逛,自个儿去采办。送走那情窦初开的二人后,赵如意刚穿过一道小巷,变故便发生了。 她被人给劫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如意:心思略感复杂,从前闺蜜变儿媳。 陆问行:还是咱家眼神好,一眼就能瞧出有情人 一更~ 第40章 疑心 这是一间门窗紧闭、视线昏黑、空气顿涩的房间。 赵如意的双手被绳索紧紧束缚在身后, 被蒙汗药软化的神经在黑暗中仍有些迟钝。她吃力地花光柳影的窗扇望去,唯见到屋外人影幢幢,乐声、哄笑声还有女子的娇笑声声声入耳。 不需细嗅, 空气中还弥漫着香的刺鼻的脂粉味。 赵如意缚手躺在床榻上,挣了好几次, 身后的绳索仍不见有解开的势头。 屋外的脚步声渐近,一轻一重,走到门扉前,有女子搀扶着醉倒男人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 女子声音娇媚:“秦爷, 您前些日子瞧上的花娘已经给您送上床了,待会儿啊,您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只要留一口气儿就成, 如此也好好杀杀她前些日子吊着你的威风!” “整个楼里就数你最坏!那花娘同你有仇吧?我若是把她玩坏了,你的鸨娘不心疼死了才怪!毕竟如此整个楼里都指望她挣钱吧?” “哼!秦爷知道就好!到时候别见了她,瞧她生的冰肌玉骨,便忘了分寸,魂都丢到她身上了, 转身就忘了如烟了!” “怎么会?”又是一阵莺言燕语,赵如意从窗纸上那正交缠的身影收回视线。 她挣了挣身后身后的绳索, 见仍拧不开,便拼命地挪动身子。冷汗和虚软,让她整个人都陷入惶恐。 她被蓄意劫持到这花楼,大概率被送到了女票客的床上。虽然那人如今还没进门, 可观那势头,怕是也挨不了一时半会,若待会儿她还是这般无力, 便只能这么束手就擒被他... 思及此,害怕的苗头几乎点燃了她这个身体。她不知刚才她被人劫持后,含桃和陆吉祥有没有发现?还有,若是她待会儿真的被人...她要怎么办?陆小四要怎么看待她? 还有这事,说巧不巧,那幕后人是不是在她刚出宫,便让人一直盯上她了?故意把她丢在这儿,让人凌.辱,好离间她和陆小四之间的感情,这种下作的事情怕是除了杨铭宇便没人能做出来了吧? 赵如意人生中第一次有杀人的冲动,她恨不得冲到那日的杨铭宇跟前,用烛台狠狠砸在他头上。 可这些都是空想,如今门外的女子娇嗲着挥帕离开,门栓一松,赵如意听见有男人带着醉酒的迷糊磕磕碰碰进了屋。 “美人!嗝!美人啊。” 他掀开一重又一重的幔帐,嬉笑着慢慢走近:“美人,可想死我秦宝燊了!你说你前些日子为了不被我沾惹,上吊跳河又是为那般呢?嗝!如今,还不是被鸨娘灌药了送到我房里。” 最后一重幔帐被他握在手里,他高大、伟壮的身躯像座小山一样投射在薄如蝉翼的幔帐上。 赵如意的心高高吊着,她不住地往后退缩,再退缩,直到脊骨贴到冰冷的墙体。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多么希望此时此刻,陆小四能如天神一般带着锦衣卫从天而降,可惜门外依旧是歌舞升平,没有一丝停顿的时刻。 “美人!” 他掀开帷帐,一双被酒意浸透的眼盯着赵如意,从头打量到尾,细细瞧了她片刻后,有些懵懂惊异道:“咦?怎么,怎么不是她?” 见他还有神志,赵如意用尽全身的力气坐起来,靠墙面向他:“秦...秦宝燊,你看清楚了,我不是楼里的花娘...” 观他衣袍华丽、腰带上别着明玉,手里提着的纸扇盖着宫廷画师的私章,赵如意猜想面前的人家中定有人在朝为官,她飞快地回忆朝中姓秦的官宦,秦秦宝燊却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伸出那双汗涔涔的手触到她的衣袍上。 靠近的热量让赵如意浑身的汗毛都炸开,她的后背几乎整个贴在墙上,用尽所有的力气强让自己别抖。 秦宝燊淫邪的眼打量了她许久,最后喟叹一声,摞了鞋欲爬上床:“我在花楼里是从未见过姑娘...嗝!” 见他还清醒着,赵如意眼睛亮出光才,随即又见他伸手摸到自己的鼻尖,而后收回手细细捻搓了一下,才喟叹道:“可姑娘...比花楼里任何一个美人都要更漂亮,秦某人何德有幸才能触碰你,便是枉死也是值得了!” 他扑过来,欲伸手探向赵如意的衣襟。 在生死存亡之际,赵如意偏开脸,无数的人名浮光掠影地从她脑海里闪过,终于福至心灵,趁他还没触到自己衣服上,赶忙开口:“皇上太傅秦瀚文是你什么人?你可知曾经的禀笔太监、如今的内宫总管陆问行是谁?我是他夫人,被人暗算设计到了这儿,秦公子,你得想好了,陆公公心眼小、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若是你今日碰了我,他便是舍了他的官职,也要为我和秦家磕个你死我活!” 秦宝燊听到自家亲爹的名字从她口里吐出来,惊惧地□□略退。他爹是当朝鸿儒,门下学生遍布五湖四海,可唯生下他这么一个不争气、只爱喝花酒的独子。平日里,秦瀚文最是瞧不起他这懒散和纨绔,不知为了他上花楼睡觉的事打断了多少棍棒,若是他知道自己睡了那小心眼出了名的陆公公的女人的话,不打断了他的腿才怪! 他被赵如意的话吓得酒意退了些,惶恐不安地坐在床榻边,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仍想着侥幸。万一这女人是骗他的呢? 可他刚咳嗽一声,欲故作狠恶的表情吓吓她时,屋外噼里啪啦,桌椅板凳被人砸的轰响。 一道阴沉、尖细的嗓子传彻整个花楼:“张耀宗!给咱家把这楼剐地三寸没个地方都别落地给我搜!” 秦宝燊吓得从原地站了起来,被酒泡醉的脑袋瞬间清醒,他先是急躁地在屋内转来转去,目光瞥到床榻上的人后,梗了一下,走上前仍不死心:“你真的是那死太监女人?” 赵如意紧攥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正是!” 完了!秦宝燊欲哭无泪!你说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谁这么想把他给玩完啊,竟然把那死太监的女人送到他床上来! 完了,完了!这次不光是他爹要打断他的腿了,那死太监大概还想让他脑袋搬家吧!而且,他刚刚还摸过这女人的脸...依照那太监小心眼的程度,是不是想把手都给剁了? 见他整个人瞬间颓废,赵如意想的却是其他。若此时此刻陆小四带人闯了进来,看他同一个陌生男人相处一室,就算她解释自己同他真的没什么,照陆小四那个敏感的心性,心里哪会没落一点儿尘? 陆问行带着的侍卫已经搜寻上了楼,赵如意坐起来,忙道:“秦公子,你先出去,免得待会咱两说不清!” “诶!”秦宝燊把纸扇别在腰后,开门,还没出去,又“碰”的一声关上,回头望着赵如意留下两行清泪:“来,来不及了,那死太监马上就过来了!” “快藏在床下!”赵如意生出急智,终于在来人打开房门前,让秦宝燊藏好。 陆问行本来只是例行看一看的,自陆吉祥跑回宫中告诉赵如意失踪后,他便调遣了锦衣卫搜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在这几天又把锦衣卫指挥权又拿到了手上,不然赵如意今日失踪了,他只能干着急。 可寻遍了那么多地方,陆问行连赵如意的人影都没见到。他曾和刑部侍郎有过接触,他曾说,若一个人失踪超过了十二时辰,那人多半是没了。 陆问行想到此,更是急的嘴角都起了泡。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的软肋赵如意出一点儿事,若是他真的有个意外... 陆问行不敢细想,他不知自己若是看到了她的尸身,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出来。 可他没想到,他刚一进门,在屋内扫视一圈准备出去后,却在帷帐后的床榻上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陆小四!我在这儿!” 他紧绷的神经一时间放松下来,寻遍许多地方的脚也有些软。后怕、庆幸让他恨不得立马跪在地上告谢观音菩萨的在天之灵,哆哆嗦嗦拉开帷帐,只见赵如意双手绑着坐在床榻上,整个人却是完整的,胳膊腿都还在。 陆问行一下瘫软下来,坐在床榻上抱着赵如意,一时半会没说出话来。 赵如意重新回到那个熟悉的有些瘦弱却让人意外觉得心安的怀抱,整颗胸腔都是满的,她蹭着陆小四的肩头:“陆小四,你怎么才来啊!我...我从一睁眼就开始想你。” 陆问行经此一遭恐吓,除了把赵如意揉到自己骨子里去,还恨不得指着她好好数落。可想到她也是无辜受到此难,说不定也吓着了,于是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别怕,我来了。” 说完,解开束缚她的绳索,抱着她起身。 赵如意埋在他怀里,几乎能听到他惊慌的心跳声,她用脸贴在上面,仔细地听着,然后放下所有的心防,安心地把自己身后的一切交给他。 即在陆问行抱着赵如意正要出门的时候,临去前,他无意往后瞟了一眼。只见那床榻下有着一双男人的黑靴,似是感受到他不善的目光,那靴的主人微微往后退缩了一下。 陆问行停下来,一直盯着。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心里的酸涩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他想摇醒赵如意,问床下的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她要让他藏起来?还想问他,他陆问行就这么不值得让她相信,她让人故意藏起来都不让他知晓? 可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只是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尽数压在心头,深深地凝视着赵如意,最后吸了一口气,大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思维的异同: 赵如意:我不想让他知道,怕他多想。 陆问行:她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让人相信? 第41章 石榴 这一觉, 赵如意睡得颇好,睁眼已是第二天。 含桃坐在床榻边无声抹泪,见她醒来忙的跪在地上:“娘娘昨儿是我错了, 我不该...不该擅离职守,娘娘要是出了一点儿事, 含桃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赵如意忙把她搀扶起来:“也怪不着你们,昨天怕是我刚出宫就被人盯上了,即便你们一直跟着我,他们也会想法设法把你们隔离开。”说完, 见屋内空荡荡,没见着陆问行他人,忙问:“陆小四他人呢?” 含桃拭泪, 眼睛红彤彤的指着院子外:“陆公公在收拾东西呢, 只待娘娘醒了就一起出发。” 赵如意昨天对陆问行有所隐瞒,今日见到他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瞥见他那微皱的眉头时,总觉得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陆问行自昨天回来后,怀疑和不被她信任的刀刃就把他的五脏六腑割的鲜血淋漓,他看见赵如意睡得香甜, 竭尽全力地压抑着自己想把她摇醒的冲动,可他最后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握着她的手, 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道,只要她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就好,至于真心和假意他本来就不该去计较。 是他太贪心,占有了她的人后, 还贪婪的想独霸她的内心,想走进去把每一处每一寸都寻觅个仔细,拔出所有的不该生长的藤蔓还有毒瘤, 让她从内到外都只喜欢自己一人。 明明应该刻意去遗忘,可陆问行仍是心神一动,让张耀宗去查那花楼房间里是谁买下的? 他相信赵如意是被人劫持掳去的,也相信她和那房中人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为什么她一语不发、甚至还让那人藏起来?难道在她眼里,自己便是这么不值得信赖的人吗? 陆问行昨夜里像自虐一般,慢慢回忆这点滴些许,待张耀宗把那人查明后,他看到那人画像时第一次深感不安。 虽是纨绔子弟,可出身名门,才学虽疏,却极会讨女人欢喜。赵如意看到他的时候,会不会如他一般,拿他同那人对比?如此,本就残缺的自己在他面前是不是更如同顽石一般,不值一名? 因此,今日陆问行明明看到赵如意来了,就站在他身后,可他就是不愿意转身。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偏生他在意的要死;想握着她肩膀把所有的一切都问个明白,又怕寒了她心。如此,他别扭又憋屈,只想着先晾晾她吧,等他这口气咽下去了,再同她把这一切揭过。 可赵如意偏不如他愿,站在他身边,见他愣愣地盯着车辕发呆,伸出手轻捏他的耳朵摇了摇:“陆小四,这么热的天你站在太阳底下干什么,不怕热吗?” 她顺手拿着团扇,替他扇风。 陆问行如鲠在喉,很想问,难道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侧脸却看到她被阳光刺红的脸,憋着一口气如同青烟一般慢悠悠地四散,最终捏着她的袖子,叹了口气,把她拉到阴凉处:“我刚才没注意,你怎么也跟着我站在太阳底下晒,待会儿晒黑了。” 赵如意自己瞧他神态并没有什么不对,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去。她知道那件事瞒着陆小四并不好,可她怕他多想,而且如今杨铭宇在暗处设计,就是想利用她去挑拨他同太傅秦瀚文之间的关系。 秦瀚文乃是三朝元老,在朝中说话很有分量,若到时候陆问行因为她的事对他的独子发难,依秦瀚文爱护短的性子怕是要跟陆问行死磕到底。那这岂不是正合了杨铭宇的心愿? 所以她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等把杨铭宇给斗下去,再寻时机把这事捅陆小四讲。 所以她笑的天真灿烂,好像一点儿事都发生一样,明亮的眼直直盯着他:“那你呢?你就不怕晒黑?” 说着,又刷起他的衣袖,在陆小四别扭的“干嘛”声中,喟叹道:“陆小四,你可真白啊,你瞧瞧,你一个大男人,还不像我这般天天保养呢,还能这么白,你这不是故意让我羡慕么?” 话头被他引开,陆问行难得听到她夸赞自己,高兴的眉峰一挑,重新把袖子刷下:“赵如意,咱家这好皮肤可是从生下来就这么好,你啊,就是羡慕也不成。不过嘛...”他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赵如意,再瞥开脸,故作嫌弃道:“若是能挨着本公公近一点儿,也许近朱者赤,你啊,也会白那么一丝半点儿。” “这样啊。”赵如意点点头,若有所思,垫脚,亲了他一口:“那这样呢?亲了你之后会不会变白?” 陆问行心里既苦涩又甜蜜,手中好似捧着一团天亮便会消散的泡沫,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又担惊受怕,是以咳嗽一声撇下眼帘,掩下所有的情绪,却有意逗她:“亲咱家一口就能变白,这世上哪有这么划算的买卖,起码...”他又指指自己的脸:“得多加几个吧?” —— 马车行队浩浩荡荡地从宫门出发,张耀宗骑着高头大马跟在马车后。昨夜里干爹回来后,脸色阴沉地仿佛要杀人一般,他坐在床榻死死盯着干娘将近半刻钟的功夫,才起身让张耀宗去查昨天那花楼里和干娘在一个屋子里待过的男人。 张耀宗一听到这事,就头皮发麻。干爹的心性,他最是知晓。有些事一旦他认定后,心里便梗了根刺,继而弓杯蛇影,草木皆兵,不从寻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找到自己想看到的消息,则绝对不会罢休。 他知道,干爹虽然在外人面前十分自负、嚣张、肆意妄为,实则内里对身边人的评价和态度极其的敏感。 大概宫里的太监向来如此,极度的自负傲慢的面具下,都是极度自卑、被褪过一层血肉的灵魂。 张耀宗想提醒一下干娘,让她去同干爹好好说说,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干爹要求三缄其口,谁问都不能说。 如此,张耀宗看着干娘如今还和干爹甜蜜的说话玩乐,内里却替她揪起了心。干爹向来就是个别扭性子,什么事当场说、难当场发,也就算了;可若他一直忍着,便是要等到他忍不了的时候,把自己受过的委屈尽数宣泄出来。 到那时,干娘怕是又要难过了。 赵如意不知这些弯弯绕绕,她刚开始看着陆小四发呆愣神的时候,会想他会不会发现她昨天把那人藏了起来,可看着他说笑玩乐同往日没什么不同,便放下行心来。 去汝南的路上,马车行驶的速度不快,可以看到沿途漂亮的风景。时维八月,草木旺盛,溪流涓涓,途中盛开的野蔷薇被赵如意掐了带回车内,若是碰上风景秀丽的地方,还能让陆小四停了马车,下来同含桃一起踩水摸鱼。 的确好玩的紧。 陆问行一路上虽然一直笑着,可总是觉得心口闷,他站在河边负手而立,张耀宗站在他身后。 陆问行看着沐浴着夕阳、笑的快活同含桃一起浇水取乐的赵如意,头一次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因爱故生怖,因怖故生忧。约莫是太过喜欢,所以便太过重视,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她对自己生出一丝半点的嫌弃亦或是胆大妄为的弃他而去。 张耀宗看着干爹心情郁结,忍不住开口:“干爹介意,为什么不直接问?干娘既然对干爹有所隐瞒,会不会也是惶怕干爹多想?” 陆问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的倒是容易,如果我这样问了,感觉是不是我一点儿都不相信她,到那时她多想又怎么办?” 他说的也是,事情陷入僵局,张耀宗也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赵如意玩了一会儿水之后,便同含桃一并上岸。 含桃欲上岸时,看到陆问行站在岸边,弯翘起的嘴角一下撇了下来。 天知道,上回她同陆吉祥把娘娘弄丢后,陆公公的脸色有多难看,若不是惦记着自己同娘娘关系好,含桃敢保证,陆公公上回绝对想把张耀宗腰间的刀抽出来把她和陆吉祥捅一个对穿。 如今看到陆阎王阴恻恻地站在岸边,含桃恨不得一头扎进溪流里,再也不起来。 看到他们二人的氛围有些奇怪,赵如意拽着陆小四的手上岸,把他们来回打量:“你们这是怎么了?含桃看见你怎么像耗子见着猫一样?” 陆问行冷哼一声没说话,含桃瘪着嘴说:“娘娘,你看错了叭,我含桃孝敬陆公公还差不多,怎么会、会怕他呢?” 赵如意一愣,准备回头问含桃这丫头和陆吉祥的事儿是挑明了啊?可她还没开口说话,就被陆小四拉到了马车上。 刚上车,就被她拽着换衣服:“裙角都湿透了,待会儿夜里凉,风一吹当心伤寒。” 仍是一张冷冰冰谁都欠他八百万的脸,话里的关心却做不了假。等赵如意把衣服换好了,仆从已备好了晚膳。 马车就这么大的地方,赵如意要换衣服自然避不开陆问行,可他刚才故意坐在窗角,虽然如正人君子一般没去看,可听到她那边窸窣作响,仍免不了心猿意马。 是以,等到车厢内点燃烛火的时候,赵如意便发现陆小四整张脸都红的厉害。刚要去戳戳逗弄他,谁知陆小四的脸色再看到桌上的膳食后,一下变得很难看。 他愤怒地掀开车帘,强压着怒火:“今日的晚膳是哪个不长脑袋的给备的?” 赵如意闻言,看向桌案上。只见上面除了一些寻常吃食外,还备有一条满腹鱼籽的烤鱼还有几个鲜艳通红的石榴。 哪怕她再愚笨也知道,这两样都是象征着多子多福的好兆头。可她一个打算跟着太监过一辈子的女人,让她多子...这不是摆明了让她给陆小四戴绿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杨铭宇微笑:陆公公,祝你不孕不育,子孙满堂。哦,忘了,你本来就不不孕不育来着。 陆问行:淦! 第42章 安抚(捉虫) 陆问行一直竭力憋着火气在看到那鱼肚里的鱼籽和石榴时, 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日日提心吊胆,守护着来之艰难的幸福,本来就行走在悬崖峭壁, 靠着刀口甜蜜来欢度余日。可是呢,有的人却看不得他好。 知他满心满眼地把赵如意当宝贝疙瘩疼, 故意把这些碍人眼的东西往他跟前递? 真当他没半点儿脾气? 车厢外,仆从们正卸车饮马,见陆公公阴沉着一张俊脸,刀光剑影的眸子从他们身上掠过, 手里紧握着马鞭:“今日的晚膳是谁准备的?” 众人面面相觑,见他面色不善,忙从善如流地跪在地上, 支支吾吾你推我掩。张耀宗刚从溪边回来, 远远地就见干爹铁青一张脸,还没说话,便见他“啪”的一声扬鞭:“不说是吧,张耀宗给咱家把昭狱逼宫人的手段亮出来把这群狗奴才的身子骨给咱家一片片绞干净,咱家就不信!今晚捉不到这人!” 张耀宗一凛, 站定未动。干爹不是个爱折腾仆从的人,如此盛怒迁怒, 必然事出有因,他刚张口,还未问,就见干爹冷测测的眼睛瞟到他:“怎么, 咱家也请不动你了是吗?” 张耀宗知道干爹怒极攻心,又怎是那种顶风作案的人?忙的叫了侍卫,把那些杂役一个个绑起来。暗夜沉沉, 夏风燥热,陆问行就坐在那儿闭目养神,直到张耀宗在那群人之中把贼人揪了出来,他才睁眼。 那人是个专管杂物的小仆役,生的一张忠厚老实的脸,此时被鞭打的浑身血肉破烂,见陆问行来了,昂头,抬眼,一口血唾沫呸到他鞋边:“阉狗!你也配享有女人的真心?像你这样的人既不能给人寻常女子闺房之乐,又不能留人一子半女,一个女人岂能压制天性跟了你?可怜你掩耳盗铃却当这场黄粱美梦是真的?当真是可怜、可笑!” “大胆!”张耀宗额角青筋直跳,微侧脸,回头去看干爹的表情。 陆问行在影戳的火把灯亮下,有些看不清神色,可张耀宗却蹭着脚尖慢慢往后挪,他总觉得干爹如今已经到了盛怒的边缘,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动作,一双堪称沉重的眸子一直落在那人身上,很久很久,直到张耀宗分了心神。 忽听他道:“你说的没错。” 那人一愕,抬头,唯见那张比好女还要秀丽的脸上漾着一种奇异的神色:“张耀宗,如此的可怜、可笑之人,少了他一人岂不是憾事!给咱家给他阉了!” “陆问行!陆狗!你不是人!” 他面目红炙、气息腾腾,却吓得两股颤颤瞪大双眼,黄尿的膻味从裤脚边传来。 可陆问行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欲上马车,又停下,对张耀宗道:“把他拉远点儿,免得惊扰了你干娘!” 自从陆小四下马车后,赵如意的心就惴惴不安着,可马车四闭,又被侍卫拉到旁处,一时之间也不知陆小四小马车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马车里的油灯炸了一下,赵如意醒神,只见陆小四掀开车帘后,用手绢漫不经心擦了下,丢到一旁,这才把目光落在只盛有寻常小菜的小几上:“怎么不吃?冷了待会儿当了凉了肚子。” 他坐下,赵如意忙的去摸他的手。 明明是盛夏,却冷得惊人。陡然触及到她手侧细腻的肌肤,陆问行是强忍了心里的惶恐和疯癫,才没有死死地拽过来将其握紧。 赵如意觉得陆小四的状态很不对,他们手背相接,他却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猛然缩回去,避她如同蛇蝎。 她挪过去,陆问行低着脑袋,仿佛还能闻到自己身上血锈味,怕她察觉不喜,往后掖了掖,可她又挪近,一双柔荑摸了摸他额头: “陆小四,你刚刚...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他想也不想,矢口否认,五觉六感、所有的神思却集中在自己额头的那只手上。想握着,握着,竟生出一种想把它砍掉,珍藏起来的冲动。 不过,很快他就把心中的异动给压制下来,微抬眼睫,声音和缓:“如意,我没事。” 两根手指滑触碰到她手上肌肤,心中的躁动慢慢地、停歇下来。 赵如意咬牙,刚才的事情却是尴尬,可是她想跟陆小四把话说穿。 别人再送给她鱼籽、石榴又如何?她这辈子就是跟定他这只狸花猫公公了,自然也不想当那些小鬼的劳什子的母亲。 她想了想,开口:“陆小四,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刚才那件事生气啊,我向你保证,我不喜欢吃那两样东西...至于多子多福什么的...” 陆问行的瞳孔在听到“多子多福”这几个字的时候猛然一缩,肝中的火苗一下燎原,瞬间变得戾气横生,挥开她挽过来的胳膊:“够了!赵如意!咱家何时曾介意过这件事!你不要时时刻刻得提醒咱家!” 这几乎是...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他第一次同她发脾气。 赵如意仍保持着被他挥开的动作,眼睫下垂,有些不敢置信。陆问行也没想到自己刚才情绪如此的不受控制,见伤了她心,忙探过去手:“如意,我,如意...” 赵如意快被他给气死了!他到底生的哪门子气。若是那刚才桌上的膳食,她知道她向来对这些事情尤为在意,那她大不了就舍下脸皮好生哄哄他。 可他呢! 竟然敢吼她! 当真...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赵如意许久没受过这门子气,起身,要从他身上跨过下马车去,却不察前脚刚踏过去,像个木头人的陆小四鸦睫微垂,略直起背,像扑蹿过来的大猫一样,一下子把她的腰抱得很紧。 她后背“碰”的一声磕在车脊上,痛得脸都皱起来了,可陆小四那条如铁一般的胳膊更是死死地环着她。 抱紧,要抱得更紧,带着压制进骨子里的不安,发髻微乱,头碰触在她的腹部,跪在地上,如同佛陀前炽热、虔诚的信徒一般疯狂。 “如意...赵如意。”他颤抖地、惶恐着,也微微呢喃,箍着她的力气却不受控制地越紧:“...我真的好怕...” “好怕你...嫌弃我。” 若说刚才赵如意心中的气有七八分,看到他这种如同孩童瑟瑟发抖的模样后,便是一分都没了。 她的陆小四,既不安又敏感,是乡间小巷最胆小的狸花猫,别人吓他三分,他内里就脑补七分,惶惶不可终日,不安又迷惘。 可是,哪有怎么样呢? 他是全天下人的陆问行人,是宦官、是奸佞,却是她一个人的陆小四,最好最可爱,她最喜欢的陆小四啊。 她垂手,指尖掠过他脸颊,似有湿润,他头压得低低的,埋在她腹部,肌肤隔着薄薄一层丝锦,能感触到他面上的热、额上的汗,还有从他那长长睫羽上侧滑的泪。 “陆小四,我赵如意,何曾嫌弃过你啊。” 她声音轻轻地,似朝露,柔柔绵绵,生怕大了一些半许声音就惊扰到了他那比蝉翼还要透薄的琉璃心脏。 “我之前就说过,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生小孩,你也知道,我娘死于难产,临死前,床榻上血肉模糊一片...” 她慢慢回想着,仿佛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站在昏黑窗角下穿过薄暮的夕光看见过的那样。 年轻的妇人抱着大的出奇的肚子,疼的浑身是汗,床铺上向来整齐洁净的床垫染了血丝,被她青筋狰狞的脚蹬得乱七八糟。 有产婆探下身看,急的满头是汗,热得脸脖通红,嘶吼着:“赵大当家的,你家娘子难产...婆子实在没法了,只能保一个!保谁?” 男人干枯的唇起了白皮,他瞪着猩红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麻布帐子里的女人。她哭喊、嘶叫、拽着床帐,额角、脖颈甚至是全身的每一处都绷起青筋。她竭尽全力,脆弱的颈子探起、又垂下。身下确实一片糊涂,血腥臭还有其他难闻的臭味。 赵如意站在窗台外,手里拿着娘昨天给她编的草蚂蚱,她声音小小的,“娘”。却被蝉鸣声给盖过去。 她抬头看着她爹,他双手颤抖,眼里有泪却有一种奇怪的希翼,好久,他张口。 “保小的...我要,儿子。” 床榻上正在挣扎的女人眼中的光亮慢慢黯淡下去,连嘶叫哭喊的声音都一声比一声弱。 赵如意站在窗外看着,看着那血腥可怖的场面,总觉得自己好似到了除夕前。 村里的人也是这般,钩子穿过猪颈,把它从猪圈里扯出来,它挣扎,一路血尿屎落得到处都是,却昂着脖子,瞪着一双浑浊泪眼任人宰割。 如今,正在生孩子的娘,也是这般。 赵如意从回忆中抽神,她抱着陆小四,再一次说:“旁的女人喜欢子嗣、喜欢儿女,我只觉得厌烦。陆小四,你知道的,我本就是一个很自私,很自私的人,所以,我不喜欢小孩子,也讨厌石榴、鱼籽,你信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夜通宵肝图 今日双更补齐~ 第43章 点破 “你信我好不好?” 陆问行单薄的脊骨绷得紧紧地, 他的神经如同春丝一般,一头扎根于他贫瘠却淋着甘霖的心田,另一头搭在她的吐落话语的唇齿之间。 听完她说的话后, 纷乱的心绪终于拢回原处。 好久,他才慢慢抬起眼, 却仍跪在驼绒织金的地毯,赵如意俯身看着他,纤发垂落,发尾轻点他的鼻尖。 陆问行伸出手指, 捻起,缠绕蜿蜒,然后慢慢探到赵如意的耳后。他宽大的袖曳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间的昏暗中。 可他在这种静谧和黑暗里, 却觉得心安。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在身处泥泞中的人啊, 哪怕人生的再洁净、衣衫穿的再干净,心却是黑的,脏的。 而赵如意却不一样。她是他混沌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可她如今就站在他身前,回抱着他,说自己不嫌弃他。 陆问行昂着脑袋, 就一直看着她,直到眼睛酸涩, 边角尽是烛辉的橙黄色,他才闭眼。 赵如意,她太干净了。同他在一起,他总是忍不住把她拽下来, 拉到泥泞里,染黑,弄脏, 直到她身上到处都是他的气息,他才会觉得安心。 赵如意觉得陆小四此时的情况有些奇怪。她敢肯定,先才她的安抚定然是有用的。再说了,陆小四有时候虽然会作一点儿,但心里却是个有数的,见好就收、得甜便放,这些他最是擅长。 可如今,他沉默不语,指腹反复捻着自己的耳垂,痒的很,也不知在想什么鬼心思。 眼见着他手脚越发放肆,赵如意推了推,咳了一声瞪他一眼。 这儿还在马车上呢,待会儿闹出什么动静出来,她还怎么见人? 可陆问行明明看穿了她的心思,指腹却仍沿着她的耳廓、耳垂、脖颈,抚慰向下,直到那层层叠叠的衣襟。 他跪着,眉目比溪水中倒影的星辰还要漂亮,敛眉,微微低下头,去追逐亲吻她藏在袖中的柔荑。 “娘娘,今夜我来伺候你好不好?” 赵如意本来警惕着马车外有人要来,陡然听到他叫自己的“娘娘”,整个人汗毛都炸了起来。 她有些楞,瞪大双眼看着陆小四:“小四,你你你...” 他侧吻,辗转又含住那一段漂亮的指:“我这些时日又有学过。”他垂下眼帘,接下来的话却让赵如意吓得腿都软了。 “比你那日藏在床下的男人还会的多。” 赵如意心神俱乱。 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那他这几日是怎么忍而不发,瞧她在他面前肆意扯谎的。 本来这事没什么,可如今被他一说,自己解不解释都尴尬。 赵如意没想到上回自作聪明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欲哭无泪,然后坐下来,同他对视:“上回...” 陆问行嘴角有一抹嘲讽的笑,若是往日他知道自己被她蒙骗,定然会气得炸毛、跳脚,阴阳怪气的把她数落的什么都不是。 可这些时日他晓得了,言语伤人胜刀枪。他不想再和赵如意生出任何嫌隙。所以他厚着脸皮翻阅了不少书,知晓了不少事。 他知道一个太监该怎么哄一个女人高兴,最好哄到让她飘飘欲仙、不知今是昨非,最好忘却人世,也将尘世的石榴、鱼籽忘得干干净净。 赵如意看着这样的陆小四说不出半句话,她伸出手指,戳着他嘴角:“你...你别笑。” 陆问行淡淡说道:“若我现在不笑的话,虽知道你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可回想到当日你瞒着我在床榻下藏人,也该哭了。” 可你笑的比哭还难看。 赵如意心里塞塞的,说:“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当时她想着怕他多想,就刻意隐瞒了他。 殊不知,陆问行这段日子就因为她的不信任如走刃锋之上,极嗔的欢愉、极痴的醋意、极悲的痛苦。 但他现在已经全然不想再听她任何解释了。 小骗子,一张檀口香甜向来只会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哪还有空去念及其他?不过他现在也会。 把她拖入这一池墨水里,把她染黑,拖下来,带给她极致的欢愉,让她念想,让她永远...离不开他。 赵如意不知道自己在接下来的时间是怎么撑下来的。 从前那么单纯、奶狗的陆小四,竟然...她蜷缩着脚趾,郁闷地将手磕在眼帘上。 陆问行端着一杯茶,饮了却没喝,吐在痰盂里。赵如意听了,面色更红,手指不住揪着自己袖边。 半昏的车厢里,又听见他掀开帘子,让含桃拿来新的衣裙。这下赵如意当真是羞得脸可以烙虾了。 她垂死病中惊坐起,瞪着陆小四。 陆问行吃饱喝足,像只餍足的兽坐下来开始翻看则册。 赵如意没忍住,腿还是酸的,只能爬过去,手盖住书册上的字迹,颇有些谴责:“你,你怎么能让含桃拿衣服呢,万一,万一...” 陆问行不怀好意地与她对视:“怕她多想?” 也不是,就,有点臊得慌。 赵如意泄气地瘫下来。 陆问行却好笑地问:“不让她拿衣服过来换,你的内裙湿了那么大一片,晚上穿着能舒服吗?” “陆小四!”赵如意忍无可忍,扑上去,去掐他。 手刚握着他脖子,含桃却把东西带来了。 赵如意怕被人看出自己脸上的春色,只探出手把东西接了进来。可刚转身,就瞥到陆问行那双好事的眼。 “你又想干嘛?我明儿还要留力气乘车!再胡闹!把你丢出去。” 陆问行极其无辜:“这次是你多想!咱家还没说做什么呢,只不过。”他摸着自己的唇,看着脸色潮红的赵如意似有回味。 “赵如意,你当真是水做的女儿。” “陆小四!你给我去死!!!” 车内闹闹笑笑,车外的仆从却大气都不敢喘。先才陆公公发难时那贼子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呢,谁敢不要命现在就触了老虎的霉头。 可张耀宗却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他鲜少看见那样的干爹,瞅人的模样阴恻恻的,倒是比刀刃还利三分。幸好有干娘一直在身边开导他,才让他从怪物又变成了个人。 近乎十日的车程,陆问行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岭南地界。 还没进城门,老早在一旁人候着的汝南知府就腆着张弥勒佛脸,笑盈盈道:“这位就是京城里宫闱中盛名鼎鼎的陆公公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瞧着阵势和气派,倒像个王公大臣!” 汝南知州,姓陈名好生,乃是此地有名的扒皮,据陆吉祥当年来报,汝南一地的赋税已经征收到未来的三十年,百姓苦不堪言,奈何此地所有的官员沆瀣一气,排挤异己,如此一来更是无人能管。 陆问行此番来这儿并不是来管这些的,他是天子近臣,来这儿只不过是监察汝南王地界可有反状。至于他封地上过得如何,那又和他有什么干系? 赵如意闷了一些时,刚下马车,搀扶着含桃,正摇着团扇说着小话,猛然察觉有黏腻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当下便不满地瞪了回去。 陈好生在汝南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什么好美色没尝过,可就没瞧过像赵如意这样水灵的女人。 看她这气度,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难怪这太监出门在外都要带着呢。只是可惜...可惜这么大的一个美人竟跟了一个不能人道的太监,这不是浪费了吗? 陆问行起先打量着周围,突然发现他目光贪婪地落在赵如意身上,心里烦躁,难得接了他刚才的马屁:“你羡慕?” “啊...?”陈好生连忙回神,谄媚道:“谁不羡慕啊,陆公公乃是皇上身边有名的大红人,盛宠不衰,任谁看了不心生仰慕?” 陆问行点点头,招了张耀宗过来:“听到没?陈大人说他羡慕的紧,咱家平日没旁的爱好,只喜欢成全旁人心愿。既然这般羡慕,不如便带陈大人去势,之后便跟着咱家一道入宫,且去宫里享那富贵去吧!” “啊...!”陈好生没想到自己一句马屁拍到马屁.股上去了,忙的作揖:“陆公公饶了小的吧,小人上有老母八十,下...”怕他知道有子嗣更是坚定要把他阉了,他忙道:“下无子嗣!若小的进宫当了太监,谁来替小人传宗接代?” 谁知他这话刚落,陆问行便是睥睨冷哼道:“怎么,咱家也没子嗣,不也是进宫了当了断子绝孙太监么?咱家做的,你做不的?” 赵如意站在一旁,听后差点拍掌大笑。她惯知道陆小四这张贱嘴无敌,可没想到能把这色胚怼的这般精彩。她正等着陆小四把这肥头大耳的给阉了呢。可陈好生定在原地,眼睛珠子一转,灵机一动,让下人拿来一叠银钱,悄悄塞给陆公公身边的张耀宗。 “公公一路辛苦,小人愚钝,忘了公公车马劳顿,谨笑纳您一些小钱,只愿公公多多包涵、包涵。” 张耀宗掂了掂银票,朝干爹点了点头,陆问行这才“嗯”了声,脸色转好:“也算识趣,罢了,谅你有老母要赡养,便不邀你入宫伺候皇上了。” 双方又是你恭我维,好半天,终于入了城,进了府院。 待闲杂人走后,陆问行让张耀宗把银钱都交给赵如意,赵如意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好好地,又给她这么多钱做什么。 陆问行瞧她是个傻的,“咱家给你赚私房钱还不高兴?忘了我们这厢来除了监察汝南王还要做什么?” 赵如意终于想起来了。 虎口夺食捞外快嘛。 作者有话要说:  略黑化的陆小四,技能满分 二更完啦~ 感谢在2020-07-23 20:56:53~2020-07-23 23:3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栀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暗恨 安顿好了后, 天色也黑了下来。 陈好生今日被剜了一大块肉,疼的心里直抽冷气,可陆问行在这, 他只能挤出笑容腆着脸到院子里来请他: “公公舟车劳顿,下官设了晚宴, 还请公公赏脸去瞅瞅。” 陆问行端着一杯茶,望向赵如意,挑了挑眉。 看看,给钱给住还不说, 还得把他当老爷给供起来。 赵如意也抿唇笑,陆问行把杯盏放下来:“陈大人多礼了,咱家不过奉皇上的旨意来汝南察看一番, 陈大人何必诚惶诚恐, 闹得这么大的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过来鱼肉百姓了呢?” 陈好生听出他话意有所指,生怕他到时候返京参他一笔,肥硕的脸上爬满了汗,结结巴巴道:“下官...” 陆问行敲打了他一番, 这才轻声道:“不过,咱家这次来汝南, 看到城中景象比从前好过不少,想必陈大人治城还是费了不少功夫,只是咱家嘛...” 他话说一半,坐在八仙椅的腰重新掖在椅背上, 陈好生抬头,和他对上眼,福至心灵, 终于听懂了他话外之意。 这死太监竟是这般贪婪的小人,嫌弃他先才的献礼太少,竟又坐地起价来着呢。 陈好生气了个仰倒,可只能好脾气地让人又送来一叠银钱,陆问行让身边的女子收下后,他这才站起来道:“既然是陈大人一番心意,咱家便去看看,也免得白费大人一片苦心。” “公公说的极是!”陈好生几乎是咬紧后槽牙说出来的,陆问行从他身边走过,赵如意也跟着一道出门。 他看着他们俩一前一后踏入院中,见他不动身,陆问行转身:“陈大人,你还愣着做什么?” 即便是陈好生荒淫无度,也被陆问行这...这般坦荡不作遮掩的模样吓了一跳。今儿他备的晚宴,自然还并了其他“小菜”。前几年,他在扬州当官,买了几个瘦马回来□□,自己一直忍着没享用,就是想着到时候遇到京官后,献上去牵个裙带关系。 是以,这次碰到陆问行,他便让那些女子不着裳群,只穿轻纱薄衣,到时在席间轻摇慢舞,给这死太监斟酒作乐,最好是能顺利爬到他床上吹吹耳边风。 可如今呢,他人去就算了,还带着女人去作何? 见他面色变了又变,陆问行顿下步子:“若陈大人心里不欢迎,咱家便不去就是,何苦作这种为难踌躇的模样?” 陈好生凝神,咬牙,踏出步子,忙挤出笑容:“公公多虑,请——” 管他的,既然这死太监执意要带女人过去,那便带吧。既然他不在意,他何苦还为他考虑——再说了,若这女人有半点儿身份,陆问行岂会让那些腌臜的事情脏了她眼睛? 起初,赵如意还真的以为夜宴是拿来吃饭来着,陆问行也没多想。 但一踏进房门,她就意识到了不对。 几个长相清丽,身着...过分清凉的女子,在看到她进门的时候,都有些愕然和恍惚。 陆问行还没进来,见她顿住步子,“怎么了?” 刚要踏入房门,就被赵如意死死地蒙住眼睛。 陆问行:? 赵如意现在就是很气,非常生气。 今儿个晚上还要她来了,不然待会儿陆小四一个不留神被别的女人揩了油水、设计到了床榻上,那她当真连杀人的心就有了。 赵如意猛地把陆小四拽了出去,陈好生恰好后脚赶到,见跟着陆公公身后的女子一手狠拽着这陆扒皮,面色不善地瞪着他,仿佛要把他的皮肉骨头拆出来喂狗。 陈好生当下眼睛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可他强压下,看向陆公公:“公公,这是...怎么了?” 陆问行人不傻,还没踏进那屋闻到其中冲鼻的脂粉香,又看到赵如意浑身炸毛的模样,心里就有了底。 此时此景,他着实觉得有些尴尬,可尴尬之余,心底有有些难以言说的欢喜。 这是她为他吃醋、为他生气...所有的情绪牵连都是因他而起。若不是有旁人在这儿,陆问行当真恨不得把她牢牢搂住,欺压过去。 陈好生看到的就是这般的景象:刚才还牛的不行的陆扒皮,在这女子的身后低眉顺眼的立着,嘴角却牵着奇异的笑,活像个小媳妇儿。 他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厉害...这女人,该不会是陆公公极为看重的夫人吧?瞧陆公公这副模样...他在他夫人眼皮子跟前做这种事,她...想是不是想把他剐了丢河里? 陈好生这会儿当真是欲哭无泪。赵如意冷眼睥睨他:“陈大人,我从前还不知道这夜宴晚膳,还需要女子不穿衣服的过来服侍,这是哪门子的风气,要不要我让公公替你朝皇上问上一问,也好解了我这疑惑?” 明明知道她气的快炸了,可陆问行心里却觉得万分甜蜜,甚至还“吭”的一声笑出声来。 赵如意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你还笑?还有脸笑?好啊,陆小四,看不出啊,你这人的花花肠子竟然这般多...是不是老早就洞察了这情形,故作不知?若她今儿没来,他就顺理成章的... 见有外人在这儿,陆问行还是顾及着颜面,跟陈好生道:“咱家不喜那些,你甭废那些心思。待会把晚膳送到咱家屋里便可。” 说罢,就拉着赵如意出了院子。 四下无人,赵如意也懒得再装那副贤良淑德的样子,指着他:“好啊,陆小四,你老实说,今晚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陆问行伸手,握住她的手指:“真不知道。”他十分无辜、纯良的眨眨眼。 若是从前,赵如意指不定就真的信了。可她一想到表面上装的万事不晓的陆小四,在床榻上还... 赵如意面色通红,信他有鬼啊!指不定他就是故意惹她不快的。 见她真的生气,眼尾都红的厉害,陆问行细细凝视,慢慢地就心神意动。四下无人,他拉着赵如意的手回了屋。 赵如意甩开他,坐在床榻上:“你今儿不说清楚,就别想糊弄过去。” 陆问行饮了口凉茶,唇齿都带着草木的清香,他过来,没说话,坐在赵如意身边,望向她。 赵如意本来还想同他好好说道说道。可他一坐下,她背后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昨夜的事儿她还没忘呢! 从前她看话本,只说太监无根,却能用其余东西辅助助兴。可昨夜,马车上都是寻常物件,陆小四都能坏心思的想法设法来折腾她,今夜他们又共处一室。赵如意左顾右盼。 床榻宽大,系幔帐的绸绳略长,案桌上还有狼毫毛笔、冰沁后的荔枝,盛有茶水的瓷壶... 哪一件东西,陆小四这厮能用不顺手? 赵如意强忍着心里的慌乱,站起来,背对他准备出门:“含桃人呢!让她拿的东西怎么还没拿来?” 她迈脚,却没走动,垂头一看,只见陆小四悠然自得、又不怀好意地踩着她落在踏面上的束带上:“赵如意?你在怕我啊?” 他略带惊叹,语气却十分揶揄。也是,刚才是谁在外头得瑟的像只母老虎一样耀武扬威来着?怎么和他共处一室后又如此的惶恐不安? “谁怕你啊?”赵如意不甘示弱,瞪了回去。陆问行挪开脚,还没等她走,就弯腰拾起那根束带,慢慢把她拽到自己跟前,冰凉的手握住她的腰窝。肌肤透过薄薄的衣裳相接,赵如意几乎能察觉到他修长手指下经络的跳动,与此同时,鸡皮疙瘩慢慢爬上她的胳膊。 看着陆小四深邃的眼,赵如意深知今天大概是逃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商量:“陆小四?” “嗯?”因为昂着头,陆问行那个小而钝涩的喉结滑下去,又上来。赵如意看着只觉得嘴干舌燥,小心戳了一下,手指被他握紧。 “那个…能别用嘴了么?”虽说她不是个古板的人,但是回想到昨天在马车上的事,她仍是觉得实在太...刺激了。 陆问行没答她的话,认真的看着她,反问:“可你昨天很喜欢,不然裙子怎么都湿了?” 听他口出狂言,赵如意几欲吐血,抓狂。就是因为她情能自控,不能自已,所以她才觉得羞耻啊! 把她逗成这样,陆问行心里十分快活,最终还是应了她:“你说如何就如何吧,今天我们换一个。” 他起身,拿了笔墨,放下帷帐,赵如意眼睛越瞪越大,反身爬到床榻最里侧,却被他握住脚脖子:“夏日看红梅傲雪的确另有风味,只是一篇作画里仅有红白两色,未免单调,若能辅以墨枝,意境才算上乘。如意,你说呢?” 她能说什么?等她再次缓过神来,已经是第二日了。她翻身坐起来,揪拧着被子暗幸这陆小四还好是个太监,不然以他的手段,若是个正常男人的话,她怕是真的要在这床榻上殒命了。 今日陆小四有公务在身,不能陪着她。含桃这才有功夫同她好好说说私密话。 前些日子她发现自己对陆吉祥有男女之情后就一直开始纠结那方面的事是怎么样的。她瞧着娘娘好像从未因为此事和陆公公闹过别扭,不免想去问问。 谁知去的时候,娘娘竟然像只咸鱼一般瘫在床上,她纠结了又纠结,还是把话问了。 赵如意今日的早膳都是在床上用的,听了她话语的单纯,不由冷笑。 “含桃,你知道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是什么吗?” 含桃摇摇头,她没读过什么书,对这些自然是不晓得的。 赵如意咬牙切齿,暗流一把辛酸泪:“制造并使用工具!” 第45章 孩子 “陆公公?陆公公?” 昨夜自陆问行同他夫人回房后, 陈好生便抓耳挠腮,悔不当初。 可此情此景那晚宴的模样已然定在板上,他便是再巧舌如簧, 也辩解不得。又听闻守着在那院儿里的侍卫说,昨夜陆公公房里到夜里三更都未熄灯。陈好生知道后, 更觉得愧疚。 瞧陆公公那副耙耳朵的模样,昨夜想必在地上跪了半宿。是以,今天早上天擦亮,陈好生知道陆问行起床后, 便忙不迭地送来各式奇珍异宝,希望能稍减自己的负罪感。 此刻,他正打开箱匣, 挨个介绍里面的东西, 一回头,只见眼底青黑的陆问行楞坐在八仙椅上,真是半分精神头都没有。 生怕这回献上来的东西不合他意,陈好生忙唤道:“陆公公,这些物什可是入不了眼?如此, 下官私库还有一些稀奇玩意儿,待会儿献上来讨夫人欢心?” 陈好生一连几声的喊魂儿, 陆问行才缓过神来。昨夜他同赵如意闹了半宿,待偃旗息鼓时,天欲大亮。怕自己和赵如意再在床榻上待上一会儿又磨枪擦火,他赶忙起身, 自个儿还没呆一会儿,这陈好生就像嗅到臭味的苍蝇一般,让人抬着箱匣巴巴地戳在他跟前。 陆问行坐在八仙椅上仍半梦半醒, 记忆一会停留在昨夜的“水中捞半月”中,一会又停留在“踏雪寻梅”里,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回甘,陈好生那张圆满肥硕的脸就凑在他跟前,肥腻的手指还在他眼帘前晃了晃: “陆公公?陆公公?” 陆问行被他从绮丽的梦境中唤醒,委实没什么好气,嗤了声,抬眼:“陈大人,咱家没聋,听着呢!” 陈好生被他一刺,有些讪讪,退了一步,将身后的箱匣让了出来:“陆公公,您瞧这些物什可能入眼?若是满意的话,待会我就让下人抬到你院里?” 陆问行在京城里,在他面前献殷勤的人多,可谁也没眼前的这头肥猪蠢。从昨儿来便明晃晃的亮出财来,生怕自己不剐他几刀。 如此的心虚谄媚,平日里不知鱼肉了多少百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不过这毕竟是汝南王的封地,被皇上派下来探查的陆问行没必要对此指手画脚。只要汝南王并无反意,就算他放任群中官员为非作歹,皇上也不会有所微词。 陆问行盯着陈好生瞧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皮笑肉不笑,淡淡道:“就按你说的做吧。对了,陈大人,今日可有空?咱家被皇上派遣来此地,是有要务在身,不知你何时有空,带咱家去汝南王府坐坐?” 听到汝南王的名号,陈好生脸色变了又变,甚至额头也滚出汗水,他眼睛滴溜溜直转,道:“陆公公来的恰好不是时候,前些时日,王爷府中的爱妾私逃,王爷震怒,带着府中精侍,四处搜寻,一连这半个月的功夫,都没回来呢。公公这次来只怕得与王爷错开了。” “这般巧?”陆问行明显不信,睨着满额是汗的陈好生。 这次王爷走之前特意给陈好生交待了,陆问行此次来,他们不计多少人力财物,都得将陆问行留在此地,不能让他察觉群中的异变。陈好生从前便是酒囊饭袋,鲜少做这般要事,自然心思浅,此时被陆问行如凝实质的目光瞅着,只以为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谁知陆问行瞧了他一会儿,就挪开目光:“既然这样,咱家之后如实禀告皇上便罢了。” 峰回路转,陈好生忙挤出笑容:“多谢公公海涵,那下官这些时日保证公公在汝南群吃好喝好,将您伺候的服服帖帖再返京!” 二人各怀心思,表面上却都是客气异常。陆问行在陈好生的带领下,坐着轿子顺着商街溜达了一圈,待重新回到府院中,已过了晌午。 赵如意吃罢早膳后,又睡了一个上午,人才缓过来精气神。 汝南地热,荔枝等鲜果却产量旺盛。赵如意吃过一盘后,见陆问行外出还没回来,便让人打开府院大门,坐在一边等他回来。 府中的下人都知道她和陆问行是贵客,是以她走到哪,都有人在她旁边放置冰盆,愣是让八月闷热的汝南,变得如春日一般凉快。 府中送上来的鲜果多了后,赵如意也挑嘴起来,看着盆中鲜丽的水果挑挑拣拣,次一点儿的就丢到一边。 这样前后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等赵如意在抬头的时候,就看到府门外有些小脑袋躲在门墙后偷偷看她。 府中下人顺着赵如意的目光看过去,生怕惊扰了贵人,忙抄起搁置在一旁的扫帚去驱逐他们,门外一时之间,闹腾非凡。 赵如意起先挺有胃口的,可瞧见那几个孩子眼中的渴望后,就觉得手中的荔枝有千斤重,沉得她喂不到口中。 在她亲娘难产去世后,没过几月,她爹便讨了后娘进屋。赵如意的好日子自那之后便到了头,吃不饱穿不暖都是常有事。赵如意还记得,当时自己为了一口吃的,还同巷子里那些贪吃的孩子一同追着轿子里的贵人跑了好几条街。如今看到有小孩儿藏在门外瞅着她吃东西,她便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含桃也瞧见了,不需赵如意吱声,便吩咐下人为门外的小孩准备吃食。 见贵人插手,正在驱逐这些小叫花的仆从们也有些为难,见他们手里各个抓着食物,踌躇上前欲撵走他们,赵如意突然出声: “不过是饿到无路可走的小孩儿,你又何必苦苦相逼?等他们待会儿吃完了自然会离去。含桃,给他们打些水来。” 仆从还欲再说,却见守在一边的张耀宗默然拔出刀刃,是以只得把堵在喉咙里的话给咽了下去。 门外的一个小孩吃完一个馒头后,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她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眼睛却黑白分明,看上去十分激灵,只是身上衣服油污太多,只是一凑近就有些臭。 含桃怕她惊扰了自家娘娘,忙捂住口鼻护在赵如意身前。 赵如意坐了一会儿,见陆小四还不回来,也乏了,正准备回屋,突然听到那小孩儿说道:“漂亮姐姐,我认识你,你是京城里来的大官的夫人对不对——?” 赵如意回走的步子一顿,回头,和含桃对视。 那小女孩有些胆怯,话只说一半后,就低垂着脑袋。一边的侍从自听到她说出的话后,心脏便猛跳,刚要把这厮拧到门外丢出去,赵如意一个眼神,张耀宗便横刀刃于他脖颈。 赵如意走过去,蹲下,同她平视,脸色难得有些正经:“好孩子,你跟我说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好不好?” 听见她温柔的声音,小女孩有些忍不住:“是,是一个叔叔给我们看了画像,还让我们今儿过来到这来乞讨,他还说,还说,府里面的大官会为我们做主!——姐姐” 她跪下来,手里的馒头渣磕磕碰碰撒了一地:“姐姐,求求你,救救我爹吧。我爹前几个月被王府中的人给抓走,不知生死去向,我、我已经没有娘了,现在爹也没了!只能是个没有家的野孩子!” 她呜咽低泣,哭声感染了门外的其他小孩,他们也一同跪在地上,声声泣血。 赵如意起身,回头昂了昂下巴。 此前一同来汝南的锦衣卫以雷霆之事,迅速控制府中其他奴仆。 含桃见自家娘娘的面色是少有的凝重,也收了玩笑取乐的心思。不肖她细想,也知道,一个群县里,精壮男丁突然被销声匿迹,其中蕴藏的深意又是什么。 看来,此番娘娘和陆公公的汝南之享乐行怕是要泡汤了。 等陆问行回到院里时,便看见赵如意一个小女孩一道坐在石阶上,她们亲亲密密,赵如意甚至还拉着小女孩,替她轻拍膝上的灰尘。 远远望去,的确如同母女一般。陆问行看着,只觉得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戾气不受控的蔓延到了整个心房。 若赵如意不是跟着他一个太监,她此时是不是也如寻常妇人一般,过着平凡却幸福的一生?有着自己的孩子,替她穿衣梳发,而不是如此时一般,和别人的女儿坐在一道,伪装的享有这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 似察觉到来人的目光,赵如意抬头,看着陆小四,将身边的小女孩拉到他跟前:“陆小四,我有事要和你说。” 陆问行觉得喉头有些苦涩,他轻咳了两声,把涩意压下去。 看吧,她往日又同他说了谎,她怎会不喜欢小孩?如今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孩子,是不是想收为干女儿? 陆问行不由发散自己的思维,从前李德正告诉他,女人都喜爱养小孩,这是天性,抹杀不掉。当时陆问行还觉得荒谬,可如今呢,不过一个早上,赵如意便不知从何地领了一个小孩回来。 陆问行不怕她收养小孩,只怕她养着养着便心生遗憾。他怕她后悔,等她年老后看着那些跟着她长大的孩子,会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没有生育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而后,因悔生恨,也一同厌恶了是一切不幸始作俑者的他? 赵如意发现陆小四的表情有些奇怪,目光沉甸甸的,脖颈上青筋崩紧,仿佛在忍耐什么。 她把身后的小孩拉到跟前,陆问行鸦黑的眸紧盯着眼前的小人,吓得她蹭着地上的青石板,一步步往后退。 赵如意这时也发现,陆小四的眼神有些过于阴鸷了,有些不解可仍是开口道:“陆小四,今儿我在门外发现一群小孩,他们的父亲都被汝南王在几月之前秘密擒走,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鬼?” 陆问行本来就已经做好了赵如意给他行刑的准备,只准备打碎了牙齿把心里的酸涩尽数咽下,突听她的话语,周身压抑的氛围急转直上,先才像剜人骨肉的眼神一下变得微风和煦,甚至还带了几分慈爱,语调颇有些好的往上扬:“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万更补齐,一更~ 第46章 往昔 赵如意只得再说一遍。 站在她面前的小女孩抬头, 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陆问行一眼。 这段时日,她每天都流窜到各街头巷尾讨生活,自然学会了如何看人脸色。刚刚她明显察觉到面前这个穿着石青色撒曳的男人, 周身的气压低沉的有些可怕,可等身后的姐姐一开口, 笼罩在他身边的乌云便如清风消散,速度快的不可思议,让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察觉错了。 陆问行本来被自己的脑补怄的死去活来, 陡然听到赵如意的解释,压在心头上的大石一下就懈了下来,他拉着赵如意的手, 朝着内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外面热, 进去说。” 屋内四角均放置冰盆,人一踏进去,只觉得清凉惬意,陆问行一把解开头顶的巧士冠,赵如意这才发现他的发根沁了一层汗。 赵如意连忙替他润了锦帕过来, 他伸手接过,擦拭干净后, 这才把目光挪到那小女孩身上: “你且同咱家仔细说说,你父亲的事儿。” 一提起父亲,女孩的眼泪又滚了出来,等她哭哭啼啼说完前因后果后, 陆问行也喝完了一盏茶。 他心静下来,思索了片刻后,这才看着赵如意道:“先才陈好生带我出去转了一圈, 这商街上的小贩大多都是女子,偶有几个男子往来,也生的精壮十分,起初我还没发觉什么,如此想来怕是那几个精壮的男子也是他们故意安排,用来混淆我们视线。” 陆问行的话戛然而止,又问道:“让你来找这儿找我们的人,你可知晓他的名字,住在哪儿?” “当然记得,他住在莲花巷最里间的屋子,我们得叫他崔先生。” 虽然陆问行这张脸生的十分好看,可女孩站在他面前仍觉得惧的慌。在她眼里,这位公子像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立在跟前,不知什么时候会亮出獠牙,咬碎她这把细骨头。 赵如意也察觉到女孩在发抖,让含桃将她领下来去后,说道:“要不,我们待会去会会那位崔先生?” 陆问行点点头,眼神却胶在赵如意身上,握着她的手将她拉近。 天知道,他先才看到她拉着身边的小女孩,心里有多慌。可这种事他觉得说出来除了离间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外,再毫无用处。 可赵如意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她的狸花猫公公胆儿小又敏感,每每有个风吹草动,别人还没怎么着他,他便自个儿先炸毛、吓得诚惶诚恐。 所以,她顺从的握住他的手,挨着他坐,将下巴贴在他肩膀上:“刚刚坐在门口等你回来,看到外面那群小孩蹲在门外守嘴,就像看到了我小时候。” “哦?” 听及她提起过往,陆问行也有了兴趣。 从前在宫外蹲着守一口吃的日子其实很苦,若赵如意如今还在宫里苦哈哈的当宫女,她必然不会把那些令人难堪的过往翻出来让人可怜她。 可如今她衣食不缺,又有爱人相伴,讲述曾经经历过的苦日子时,只觉得今是昨非。 “那时我爹已娶了后娘,我在家里过得一日不如一日,每次吃不饱的时候就守在街道两边,盯着来往的马车,只待马车里的贵人丢出什么吃食出来让我饱饱肚子。先才看见那群小孩蹲在那儿,就像看到曾经的我一样。” 陆问行听后,也回忆道:“诶,你别说,当年我没进宫前,也在宫外流浪过一段时间,像你刚才说的在街口蹲吃的日子我也经历过。” 若不是赵如意先提起,这等子丑事陆问行怕是要藏着掖着一辈子。 赵如意起初只想给他解释,让他别多想。没想到他们竟然都经历过这些,只觉得他们之前遥不可及的同年一下子拉近不少。 是以,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还告诉陆小四当初她因这些吃食和那些小孩发生的摩擦。 “...有一回,我运气好的很,轿中的贵人丢给我一只未吃完的烧鸡,当时我爹厌恶我厌恶的厉害,我想着要是能把这东西带回家打打牙祭,我爹就能对我好几分颜色。” 陆问行听到她说的这事,有些沉钝的记忆慢慢从脑海里苏醒。 “可惜,你猜怎么着?那年南方遭了洪水,京城里蹿进来不少小叫花,我捧着那烧鸡还没回家呢,就被一个心狠手辣的小叫花把东西给截了过去。” 哪怕是现在,赵如意想起来仍有怨言,她朝陆小四比划:“就比我矮半个头的个子,却一身狠劲儿。从墙头那边朝我冲过来,把东西抢走后,就死命地往嘴里塞,才瞬息的功夫,就给我剩了一堆鸡骨头!” 陆问行越听,越觉得头皮发硬,甚至不敢去正视赵如意。 当年南方洪水,他爹娘都遇难,他同乡里的人一同北上讨生活,因为没有亲人庇护,他成日饥一顿饱一顿。到了京城后,为了银钱,乡里的人准备把他这种孤儿卖到宫里去做太监。陆问行知道后,趁他们不注意便逃了出来。 路上又累又饿,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饿死的时候,碰到一个领着烧鸡回家的小女孩。陆问行当时用尽全身的气力从小女孩手里夺食,这么多年过去了,陆问行依然记得她看着地上的鸡骨头嚎啕大哭的模样。 口里好像也是说的是,她想用这烧鸡讨她爹欢心。当时陆问行听见她哭,内心没半点起伏都没有。他人都快饿死了,哪里还能施舍旁人半点慈悲。 如今和赵如意这么一对,那年,他打劫的那个小女孩...好像就是赵如意。 这个认知,让陆问行瞬间坐立不安,让他更心慌的是,赵如意接下来说道:“这些年,明知道是痴人说梦,我仍会想,当年若是我把那烧鸡带回去后,我爹会不会觉得我并不是个只会消耗粮食的废物,甚至还会打消卖我的念头?但很快我也会明白过来,我爹想卖我心思早就有了,最后不论我有用与否,同他的想法都不冲突。” 赵如意叹了口气,却惊觉身边的陆小四呼吸微微急促,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的劲儿也变得有些大,让她觉得有些疼了。 赵如意刚想抱怨两句,就被陆小四整个狠狠地抱住。 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又怎么了。 可陆问行却觉得自己从未这般怕过。曾经那么多年,为数几次他在脑海里回想到那个女孩盯着满地的鸡骨头大哭的时候,他总会嗤笑她太蠢太笨,物竞天择,她既然守不住自己的食物,就别怪别人不客气。 可如今他猛然发现那女孩儿是赵如意,就觉得愧疚。 他不知道那只烧鸡,对她那么重要,甚至还有可能改变她的命运。 他从前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如今回忆苦涩地就如同被愧疚慢慢磨利的钝刀,他只要看赵如意一眼,就会觉得惶恐和害怕。 更可悲的是,他还不敢跟赵如意把一切给说出来。 他有些怕,哪怕此去经年,他仍是怕赵如意在心里会责怪他。 所以,他只能牢牢地抱住她,甚至还有些发疯的去撕咬她的耳廓。 知道不对,可痛疼和鲜血,却能让他沉钝和惊慌的灵魂慢慢归位回到□□原有的位置。 赵如意被他咬的有些疼,她觉得按照陆小四这股疯劲儿,定然是给她咬出血了。 她伸手,想去摸摸,五指却又被他握得紧紧地。 然后自己整个人被他翻过来,带着鲜血的铁锈味长驱直入地深入她口腔深处,浓郁得她几乎窒息。 好久,又仿佛是一瞬。 陆小四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眼眸却黏在地上,他沉默了半晌,才道:“赵如意,我以后会对你好。” 他声音轻轻地,语气重一点儿好像就会砸碎他的心脏。 赵如意有些懵。 这陆小四又怎么了?他如今已然对她够好了,要星星给摘月亮的。再这么下去,赵如意就怕当时候她想当女皇,陆小四也会为非作歹,陪她疯到底。 好在这种奇怪的氛围没持续多久,张耀宗秘密控制府中所有的仆从后,又将陈好生给绑了过来。 被捆得像只年猪的陈好生委实称不上好看,他发黄的眼白四处乱瞄,见屋内外铜墙铁壁,着实出逃不了后,才“蹬蹬蹬”地给陆问行磕头: “陆公公,陆大官人,求你给小人留条活路,这汝南群里的事儿同小人都无关——都是汝南王,是他非逼小人这么做的!” 陆问行面色沉凉地坐在八仙椅上没说话,陈好生见张耀宗的刀刃泛出银白的光,当下吓得尿了裤子,把什么底都抖了出来: “陆公公我什么都说——我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还有,前些日子有人给王爷传信,说您夫人素有贤内助的美名,便让人想法子来离间你们,故而让人故意迷晕了令夫人,再把她和一个花楼里的女票客一道丢在床上!” 若说刚才陆问行还能维持表面风度,听了这话后,整个人的戾气都抑制不住,他抄起手跟前的滚烫的茶盏,“砰”地一声砸到陈好生脸上,语气森寒:“那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47章 崔是(大修) 先才还知无不尽的陈好生突然猛然闭嘴, 不论张耀宗如何威逼利诱、严刑逼供,他都不再吐一个字儿。 他一向猪油蒙心,然而这会儿却难得机灵了一回。 瞧着陆公公对他夫人如此上心, 便知他对此事何等的震怒。陈好生自然也明白,若此时他把人交出来, 之后等着他的便是一条黄泉路。 所以他愣是在酷刑中忍了下来。 可即便他三缄其口,陆问行也能猜到八分。这整个宫里同他有仇的能有几个?处心积虑挑拨离间他和赵如意之间关系的,除了杨铭宇那厮还能有谁? 见陈好生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念想到杨铭宇那厮故意勾结汝南王离间他和赵如意, 陆问行心中的戾气便横生,之后也懒得再同他扯皮拉筋,直接让张耀宗将这肥猪剥皮点天灯。 饶是张耀宗在昭狱里行过那么多次刑, 也被.干爹残戾的手段吓的心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自上回干娘被下迷药掳走后,干爹的心性便变了不少,从前谁惹怒了他,他虽记仇,但鲜少让人见血, 顶多阴阳怪气、怼的人下不了台面。如今却暴戾嗜血,宛如一个披着人皮的修罗爬上人间。 张耀宗看着干爹的背影叹了口气, 干爹越变越没有人味儿,也不知干娘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等陆问行回屋的时候,赵如意就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郁的鲜血味。 陆问行沉默不语,连饮三杯茶水, 整个人才平静下来。 不得不说,杨铭宇先才那计谋当真是险恶,若不是自己深爱着赵如意, 或是她一向包容自己的小心眼,就凭当时他们之间的猜忌,就能让他们彼此之间变成怨偶。 陆问行握着茶盏的手有些发抖,他有些后怕,还好当时不论怎么,他都忍了下来,没有朝赵如意大闹特闹,不然万一赵如意心里有了嫌隙,真不要他了怎么办? 赵如意发现陆小四脸色发抖,面如金纸,整个人有些虚脱,她将手背贴在他额上,只觉得冷岑岑的,仿佛从水里刚捞起来。 突来的温度接触在他皮肤上,陆问行醒过神,没有焦距的眼眸有些神经质地盯着赵如意,眼睫好半晌都没动一下。 他这种模样,倒让赵如意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琥珀里困住的小虫。 虽然栩栩如生,每根毛发都能清晰可见,可双目盯着瞧的时候,只觉得死气沉沉,美丽、精致地如同瓷器的外表,内里的灵魂却早已腐朽枯萎。 就像现在的陆小四,看着自己,却只剩下一副壳子,他的灵魂、他的思维都不知去往何方。 赵如意不由有些心慌,推了推他:“陆小四,你怎么了?别吓我好不好?” 半晌,陆问行才眨了眨眼睫,迷离、模糊的世界里赵如意的身影逐渐清晰。 他抬手,握住赵如意的手,冰冷黏腻的指细细摩挲她腕间的内表皮。 脆弱、白腻的皮肉下,脉搏一跳一顿,仿佛在切实地告诉陆问行,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他并没有发疯做出丝毫错事把她给推开。 庆幸、害怕...无数情绪反复交织在陆问行的脑海中,他仿佛是一尾陆地上的鱼终于“噗嗤”一声,跃入水中,呼吸也畅快起来。 “如意,我没事。”他手指慢慢下移,握住她的指尖。 因为先才发了冷汗,陆问行的手指上也浸满黏腻的水渍,触碰到赵如意的时候,仿佛是水潭里的水鬼探了出来,捉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往下拽。 赵如意一愣,摇摇头,甩开自己脑中这种离奇的想法。 窗外的霞光渐沉,暮色四合,陆小四立在她面前,却仿佛要和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那认真的模样,好像只要他一打盹,她就会消失不见。 赵如意隐约知道他的这些变化是因为什么,她刚想说什么抚慰他,陆问行却又牵引着她的手点燃了一支蜡烛。 烛光把黑夜灼了个洞,烫破了陆问行和黑暗的共沉。 陆问行将蜡烛点燃后,让赵如意执着握紧,然后握着她的手腕,引着她将蜡油滴在他的手背上。 赵如意一时不察,让他得逞,蜡油贴入,迅速染红肌肤,凝结成一个小小的红色蜡油团。 赵如意反应过来,猛然甩开陆问行的手:“陆小四!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这么烫的东西落在手背上,得多疼啊,赵如意转身,准备在屋里寻找烫伤的膏药,却被陆小四从身后抱住。 明火被他执在手中,夏风拂过,光影落在地上影影绰绰,地上有两个影子,在一个光源下,重合成一个。 “...如意,对不起,我之前不该...不该怀疑你。” 他确是察觉到自己做错了,所以他才惶恐、害怕,他多么怕赵如意厌弃这么小心眼的他,可没办法,只要碰上关于赵如意的事,他都会变得不理智、变得像个傻子一样。 他还知道赵如意最后终究会原谅他,可她越是这么好,他越是觉得自卑,此时此刻,他知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他就是想用这种幼稚的办法,让她心疼他。 赵如意叹了口气,她夺过陆小四手里的蜡烛,吹灭,转身,在全然黑暗的环境下,轻轻啄了一口他的嘴角。 陆问行眨了眨眼,眼帘下垂,赵如意将蜡烛丢到地上,捧着他的脑袋,一次又一次轻啄。 直到她有些发了热,这才拉开同陆小四之间的距离:“现在好了点儿没有?” 陆问行食髓知味,十分无赖,唯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赵如意岂不知道他的花花肠子?推开他,点燃室内灯火:“从前的事我说了会翻篇,这事便算过去了,以后你再提...” 她转身,故作恶狠狠道:“就跪搓衣板,听见没!” 赵如意生的明艳,亮出爪牙的时候,活像一只奶猫在耀武扬威的哈气。若不是时候不对,陆问行差点儿乐出声来。 可他到底是忍住了,只是不知为何,明明赵如意就在他身侧,甚至还在宽慰他,可他心中的戾气仍是很盛。 如海潮,此刻此刻虽然平静无波,可陆问行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下一场风暴在接下来的每时每刻都在酝酿着,只待再次铺天盖地的袭来。 而他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紧紧地握住赵如意的手,抱紧他,无论怎么也不松开。 因为汝南群内多数男丁无故“失踪”一事,陆问行准备立马返京把此事告知给皇上。 而张耀宗和一众暗探留下来维.稳,维持府邸内“陈好生”和“陆问行”和谐相处的画面,免得泄露什么风声出去。 因为那些在府衙外乞事的小孩儿都是人证,哪怕各个都闹腾讨人嫌,陆问行仍捏着鼻子将他们一并丢在后面的马车上。 可他们还没出汝南,就在路上迎来了不速之客。 紧跟陆问行后面的马车突然顿下,随即是几个小孩儿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崔先生!” 陆问行本坐着闭目养神,听到这个声音后,连忙掀开车帘。 知道他们身份,还让小孩儿故意去他们院邸乞食的“崔先生”想来身份怕是不简单。 陆问行原本打算去会会他,奈何汝南王之事太过急迫,他只能嘱咐张耀宗对此人多加留意,没想到这下倒好,此人这会儿竟然送上门来了。 低调的青布马车外立着一个青衫凉笠的青年,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留着络腮胡,麻质的青衫在俯仰间漏出大片的天光,足见他生活拮据落魄,然而他却十分悠然自得,被小孩儿围在中间的时候,挨个揉揉他们的脑袋。 见陆问行下马车,他转身,取下凉笠,拱手行了个江湖礼节:“这位想必便是陆公公了,在下崔是,久仰公公的大名。” 只是第一眼,陆问行就发现此人十分不合他的眼缘。都穷酸落魄成这般模样,还整日龟缩在那莲花巷装神弄鬼,而不是想方设法做工赚钱改善生活。 听他话,陆问行略掀起唇角:“倒也不必惺惺作态,阁下此番特意赶来怕不是专门过来寒暄吧?咱家今儿赶时间。明人不说暗话,你来此番前来是何意?若说这几日的事儿没你半点儿推波助澜,咱家也是不信的。” 陆问行顿了顿,语气狠了起来:“要是咱家发现你有意搅浑江水,浑水摸鱼,小心咱家将你丢进昭狱!”身后的侍卫各个瞪着眼睛盯着崔是,只待陆问行一声令下,便一涌而上。 “哈哈!”崔是爽朗的笑了笑,半点儿不把陆问行的警告放在心上。他张开双臂,陆问行身边的侍从以为他设埋伏,忙的围堵在陆问行身前。 “陆公公,不必害怕,若我真想对陆公公做什么,也不会赤手空拳地到这儿来,更何况,汝南有异变这事儿还是我捅给公公的,于情于理,崔某都站在公公这边,这是,这次来,确实有要事来求公公。” 他态度诚恳,目光坦诚,即使面前站着一个阴阳怪气的太监,仍能保持良好的风度。 此地此景,陆问行的思维有些发散。 他在想,若是赵如意这辈子先遇上这样的人,怕是也很难不动心吧? 陆问行心里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呼吸的时候抽着疼,可他明面没显露半分,问:“你且说。” 崔是道:“崔某想跟着陆公公,入宫面圣,当然崔某一介草民,此等要求委实有些痴人说梦,可当年崔某沉于市井,乃是先帝大行前的布置,一旦汝南王心生异心,便协助皇上拥护大统!” 直到崔是上了马车,陆问行心中还觉得匪夷所思。他怎么也没想到,先帝临终前竟然把这些事儿都考虑好了。 见他忧心重重,眉心褶皱颇深,赵如意丢开话本,戳了戳陆小四的脸:“怎么了?刚刚上马车的人是谁?” 陆问行将前因后果说完之后,哽了哽,补充道:“也不知是我疑心太重还是怎地,我一瞧见他,就觉得浑身不利索。你说,他这人天天满袖清风的活着,当真不向往浮华金醉的生活么?” 那人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赵如意不知,她只晓得,坐在这儿的陆问行自见到那人后,通身的醋味像是泡到了醋坛子里头。 可她忍着没说,面上倒十分认同道:“无碍,等他装不下去了,狐狸尾巴自会露出来。” “是吧!”见赵如意应和他,陆问行舒展眉心,可还没端茶饮一口呢,就见赵如意嘴角翘的抿不下来,哪怕他装瞎都看的见。 他反应过来:“嘿!赵如意,你敷衍我呢!” 说着,霹雳痒痒手就挠了过来,赵如意被他闹得不行,只能拽着他往地上一滚。 四目相对,有些意料之中的事在这多情的夏日里也不必细说,便自然而然地发生着。 待马车在驿站停下时,崔是只见陆问行漱口完拿着锦帕擦嘴,刚想问京中皇上的事,却见他脖颈上到处都是细小的抓痕,一时之间,福至心灵,满肚子话尽数堵在喉头。 陆问行见他噎了一下,狭隘的心腔突然生出一丝愉悦。 哪怕此人再随遇而安、风光霁月,自己再卑陋不堪,那又如何呢? 赵如意就喜欢他这样呢,甚至还... 回想到先才在马车上的擦枪走火,陆问行面上有些热,却不慌不忙的拉高衣领,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猫:“车上猫儿挠的,让你见笑了。” 崔是岂会不知,自猜测他们刚刚在马车上做了什么荒唐事,再站在陆问行面前,只觉得曾经读过的之乎者也要跳出棺材打他膝盖腿了,于是他慌乱转身,却正好对上了从马车上下来的“那只猫”。 赵如意被他瞅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陆问行心情却十分不错。连带着晚膳都暗搓搓地给崔是送了些蜜炒百合过来,来昭示自己同赵如意的恩爱甜蜜。 饿了半天的崔是,只觉得这个死太监当真是够了。阴阳怪气便罢了,心眼还比忒小。不是孔雀,胜似孔雀,对着每一个可能接近赵如意的人开屏,生怕自己的心上人被人染指。 乞儿们也不知崔先生面色突然变差,甚至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掏出了一把唢呐咿咿呀呀吹了半宿。 等陆问行暗沉着脸色过来问他这鬼曲子吹得是啥的时候,他十分谦虚地用袖口擦了擦唢呐,说:“此乃小二黑结婚,崔某知公公和夫人感情甚笃,故献上一曲以代表崔某的心意。” 他似真不知道大半夜吹唢呐扰人清梦,还十分无辜道:“公公若是喜欢,崔某还能再吹半宿。” 说罢,他眨眨眼,十分真心实意地看着陆问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了下,感觉时间线太赶,所以大修了一下。 另外,崔是是穿越人士 第48章 厌恶(小修) 吹你奶奶的腿! 陆问行差点儿没绷住, 破口大骂起来。 今儿白日里又赶路又闹了会儿,晚上他正想同赵如意一道补眠,这厮就拿着柄唢呐吹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让人恨不得把他丢下马车。 好在崔是也只是皮了一会儿,见陆问行真的气急, 连把唢呐往兜里一揣,乐呵呵笑了两声,爬上了马车。 车上的乞儿睡得迷迷瞪瞪,见崔先生回来了, 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先生,是那位贵人找你麻烦了吗?” 崔是学富五车,哪行哪业什么都会一点儿, 在汝南自然出名。只可惜他这人恃才傲物, 对于达官贵人的追捧,向来嗤之以鼻。是以,他这个性子曾在莲花巷惹得不少人来找他麻烦。 崔是摸了下身边小倭瓜的脑袋:“没,那位贵人是好人,你瞧我刚才出去故意逗他, 他还不是留我歇在这儿。” 听到崔先生这话,乞儿似是想到了什么, 有些惊恐地缩了缩:“可是先生,他们都说那位贵人是...是太监,我们村里的人都说太监...吃小孩儿!先生,他会不会把我们养肥了吃掉?” 乞儿泪晶晶地盯着崔是, 崔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手搁在他头顶半晌没动,好久才说:“别听你们村里的人乱说。” 崔是顿了顿, 严肃道:“太监和咱们平常男人没啥大区别,甚至有些太监比咋们心性更甚。” 瞧见乞儿不解的目光,崔是继续道:“你想想若是平常男人遇到足以颠覆人生的事会如何?一蹶不振、怨天尤人。可那位赵公公,知而后勇、发愤图强能跃居高位,是不是比许多村里爱嚼舌根却懒散度日的男人要强许多?” 小倭瓜点点头,好像有些懂了,可好像仍有些懵懂。崔是却紧抿着唇角,大掌顿在小倭瓜那颗圆溜溜的脑袋上。 陆问行在马车这头唯觉得崔是这厮裹脚难缠,若不是看在他是先帝轻点的份儿上,恨不得把他丢到一边好落个清净。 返京的路程缩了一半,等陆问行刚进凌波殿,陆吉祥便把昨夜传来的消息递了过来: 汝南境界无故消失的壮丁近乎过万,而暗探翻遍了汝南各地却都没找到汝南王的踪迹。 他谋逆的事儿几乎是定在板子上,只待陆问行把前因后果告知给皇上,汝南王怕是难逃死罪。所以,他怎么说也得有所动作,不应该消匿不见人影。 陆吉祥轻声道:“听探子来报,汝南王在离开封地之前,在到处寻找一个叫‘银花’的女人。” 陆问行进屋,刚坐在八仙椅上,陆吉祥便奉了盏茶过来。 饮了口,整个人才从夏日的闷热里活过来:“我们的人可有见到她?” 陆吉祥摇摇头:“都说没见过,儿子派人查了,此人曾是暗探,杜海昌的死约莫也与她有关。” “呵。”陆问行讥讽出声,他从前只道汝南王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没想到竟然还有此痴心:“让咱们的人也跟紧点儿,最好能先找到她,也让汝南王尝尝把柄握在人手上的滋味儿!” “是!” 陆吉祥退出房门,刚走到回廊上,只见含桃拿着东西踟蹰地不停眺望。 他步伐不由放慢,走到跟前,准备在身后拍她肩,想了想停顿下来,道:“含桃,这大热天的,你站在这儿作甚?” 含桃寻了好半天都没找到陆吉祥的人,陡然他在她身后说话,整个人吓得蹦了一下。 耳朵红的发烫。 陆吉祥看着这样的含桃,心跳也不由加速。只见含桃把手里的包袱往他怀里一塞:“诺,里面都是娘娘买来赏给我们随行的人玩的,我不喜这些,就送给你!” 生怕他嫌弃不要,羞涩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凶狠:“拿好了,要是不见了,我就告诉娘娘让她惩治你!” 说完,人就不见了。 独留陆吉祥一个人站在原地。 赵如意和陆问行一道站在门外,把一切都锁入眼中。 陆问行“吭”了声:“瞧瞧,咱家瞧得没错吧,这郎有情妾有意的,若当初咱家就把他们指到一块,你这会儿媳妇都有几个月了。” 他这倒说的是实话。赵如意替陆问行捏肩,把他揉的哼哼唧唧:“别使温柔刀,咱家心硬着呢。” 赵如意只得凑过去亲他一口:“那我的温柔唇怎么样呢?陆小四,之前是我眼瘸,不如你行好不好?” 陆问行岂会同她真的见识,回头刮了刮她的鼻子。 赵如意握住他的手:“汝南王这事你要怎么办?” 说起这个,陆问行就直叹气。 也不知崔是和皇上究竟密谈了什么。他将崔是和乞儿引见给皇帝之后,便退守在殿外。 皇上仿佛是被气坏了,一连磕了好几个瓷盏。等崔是退出来后,陆问行以为皇上会发兵先下手缉拿汝南王,没想到皇上楞坐在软榻上整整一个下午,晚上出殿门之后便直往后宫里去。 陆问行有些急,不由在皇上身边打探他的态度,谁知一连好几次,皇上都岔开他的话头,还说什么立秋降至,到时候要在宫里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宴席。 不仅如此,皇上还对杨铭宇信任颇深,甚至还把修缮宫道水渠之事交由给了他。 陆问行这下急了,去问崔是,起初第一天崔是只望着他三缄其口,等之后,甚至连人影都见不着。 一想到这些,陆问行脑袋就痛的厉害。 赵如意瞧出他心烦,忙的岔开话头,和他还没腻歪一会儿,陆问行便又要入宫处理政务。 凌波殿一下空寂下来,赵如意悠了一圈,想着反正也是闲着,便带着含桃一道出宫,顺便看看自家的产业如今怎么样。 正从香粉铺子里出来,就迎面碰到一个让人心生厌恶的人。 许是这段时间,政事太过操劳,杨铭宇的眼眶显得更深了,凝神瞧人的时候,那一对招子活像飘在坟地里的白灯笼,让人看着无由觉得瘆得慌。 上次同陆问行闹出来的好几次不快,同他都有关,赵如意对他实在没什么好脸色,准备避开这个瘟神从后门出去,却见他又巴巴地跟了过来。 活像是一个癞皮狗一样,惹人心烦。 他不紧不慢地跟在距她三步的地方,赵如意对他实在厌恶,没忍住:“你有病?跟着我做什么?” 他的目光如森冷的蛇信舔.舐她露在衣物外的每寸肌肤,却答非所问道:“陆问行带你去了汝南?” 赵如意翻了个白眼,他伸手欲拉住她,吓得赵如意如避蛇蝎,连退好几步。 她厌恶至此的目光,更刺痛了杨铭宇,这些日子,他没事的时候一直在想。他陆问行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女人不要子嗣,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论容貌、论身份,他哪都不比他差,凭什么他有的,他得不到? 越是嫉妒,他最终吐落出来的话越是难听,他恨不得用尖利的话语将他们二人的幸福给戳散,看着他们隔离在高墙内外,那颗被刺的血粼粼的心才会觉得快意。 他道:“你若贪财念权,如今你都得到了,富贵荣华寂寞之余,你难道不想过一下普通妇人的生活,体味一下闺房之乐?而这些,你跟着陆问行那个太监便永远得不到,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真的,赵如意原先还觉得陆问行的死敌应该也是个厉害角色,谁知脑壳不行。陆小四虽然去了势,同寻常男人有所区别,可在床榻上,寻常男人不会、不愿做的事,他都愿意做啊。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她不快乐啊。难道你每日都蹲在他们床下听床角啊。 赵如意懒得同他辩解,随意地抽出块锦帕,挥了挥跟前被他“恶臭”言语污浊了的空气,淡淡道:“我为什么要觉得遗憾,陆小四能让我快活的本领多了是了,难道还非得细细坐下来跟你讨论讨论?管的这么宽,你以为你是审核话本尺度的晋江书局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先更这么多 我要肝图 第49章 旧事(小修) 不等杨铭宇回答, 赵如意便将锦帕丢弃在地上。 说真的,赵如意从未遇到过这样令她讨厌的人,连沾染了他身上气息的锦帕都不想留在身边。 杨铭宇自小颠沛流离, 察言观色的功夫自然也是一流。看着赵如意的动作,怎会不知她厌恶自己厌恶的紧? 可她越是这样, 他心里牢笼里的恶虎便更是关押不住。 同是太监,为何她对陆问行言笑晏晏,翻脸却对自己厌恶如斯? 他的目光从地上的锦帕游离到赵如意身上,阴冷的笑了笑:“赵如意, 你们别太得意。今儿的事,你且记好了,改明总有你跪在地上求我的时候!” 赵如意不想和他黏黏扯扯, 更懒得瞧他一眼, 转身就走,却在巷口转弯的地方拉紧含桃的手:“你说这厮会不会又在憋着劲儿准备使什么坏吧?我越想越觉得看到他今儿看人的目光阴恻恻的,让我心慌的厉害。” 含桃回想到那人的眼神,也点点头:“娘娘,要不咱派人跟着他?万一他有什么动作, 咱们也能提前告知给陆公公。” 赵如意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点头让仆从们暗自跟踪他。 京中行街商铺的酒楼几乎都是陆问行的产业, 这些年为了收集朝中信息,几乎每间酒楼的包间他都设了暗室。 等仆从锁定杨铭宇的位置后,赵如意便和含桃挑了个紧挨着的包间,把仆从递过来的东西贴在墙上。 “小二, 把你们的招牌菜都摆上来。” ——这是杨铭宇的声音,他“咯噔”一声,将茶壶搁在桌上, 声音大的震了下赵如意的耳膜,她揉了揉发麻的耳廓,继续听—— 门打开。 “杨公公,人来了。” 片刻的安静后,杨铭宇嗤了声:“崔先生,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跟着陆问行入京,还敢赴咱家的宴,不怕这事传到陆问行耳里,把你丢到昭狱?” “哈哈,杨公公见笑了,崔某此番来不过是会会老朋友,若陆公公问起来,我也是有理有据,再说了,依崔某之见,陆公公也不是那种不辨是非黑白的人。” “哼!”杨铭宇重重搁置茶盏,语调发寒:“你倒是左右逢源,会做人,难道你忘了当年崔家蒙冤,全家除你之外,在流放凉州的路上死伤殆尽,这么多年,你不想法设法报仇便罢了,还一头倒向自己的仇敌,你都不怕你的家人半夜从地下爬起来掐死你这个不肖子孙吗?” 崔是眼中的笑意消散,一贯温和儒雅的面孔也带了肃穆:“当年崔家和苏家结盟,确实动了想扶持三皇子改天换日的心,先皇查知证据后,愿给崔家人留条性命已是仁慈,至于崔某人家人在途中害病而死,不过也是天命,崔某为何要把这些过错都归咎在先皇身上?” “崔是!”杨铭宇激动地站起来,拎着他的衣襟:“崔是,先皇真的是养了一条好狗啊,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你还摇着尾巴向他儿子乞怜讨好——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如今这龙椅上坐着的是怎样昏庸无能的草包!” 崔是一时无言,喉头哽塞,却反问:“那汝南王又有什么可高贵的?为了笼络大臣,把自己活得像个青楼卖笑的一样,用身体搭桥,和大臣的女儿们联姻亲!这般不择手段、用尽心机、算计,你又怎么知道等他上位后,会比萧图南要好?!” “可那皇位本该是他的!若不是周月娥那个贱人倒插进来,我的大姐就该是皇后!他就该是太子!多年前,先帝登基,是我们苏家马首是瞻、费劲人力物力将他供上皇位!可他倒是个白眼狼,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立周月娥为后,我大姐呢,这么多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大姐的一片真心到底算什么?...之后又说翻脸就翻脸,废我大姐位份、逐黜三皇子,苏家满门上下以谋逆抄斩...而我呢,如同畜生一般被人阉割,换名换姓,才得以苟延残喘!崔是,你当然不恨他,你活着,作为一个男人堂堂正正的活着,而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从一个贵公子落到一个阉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些话,杨铭宇从未跟人说过,如今尽数吐落之后,眼睛亢红,整张脸都在发抖。 崔是捏着他揪着的衣服,一字一句:“可苏家的确谋逆了!” “对!如果不是他逼我们,我们苏家何以走上这条绝路?如今我每日待在皇宫里,看到那个草包昏庸无道地坐在龙椅上,我就拼命压抑自己想笑的冲动!哈!枉他先帝算计一生,也没想到自己生了个草包儿子!帝王无德,天下聩乱,汝南王自然顺应大道,取而得之!崔是!是你太糊涂,王爷不会饶恕你!” 杨铭宇目眦尽裂、咬牙切齿道。 若崔是壳子里当真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必然会同杨铭宇做出同样的事。 可惜他不是,真正的崔是早已在流放凉州的途中,病死在路上,如今活在其中的灵魂,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界的旁观者。 抽离其中环境,崔是能理智甚至冷静地看待问题。他知道战争的残酷,天下分分合合多年,在太.祖时期才勉强安定下来,先帝虽然有再多的过错,可在他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社会经济环境蒸蒸日上。 至于萧图南,崔是垂下眼帘。 他虽然在治国理政上没什么建树,却也算不上真正的昏聩,汝南王要“清君侧”取而代之,实在勉强。 更何况,若真的打仗,就会死人。像他们这种野心家,唯看得见金玉权势,却看不见无定河边的尸骨背后,破碎的是一个又一个家庭。 是以,崔是自愿成为先皇埋设下的一枚棋,只要汝南王有异动,自己便重出江湖,把他的野心扼杀在摇篮里。 可惜,杨铭宇不懂。 他受摧残,被轻视,如今唯一想看的就是让这鲜血染红神州大地,把那帝王从那安乐乡里拖拽出来,粉碎一切美好,撕碎一切平静,在血肉模糊的世界中,把先帝设定的一切规矩踩在地上,踩踏着所有人的尸骨,将他心中的王扶持坐上最高的位置。 杨铭宇看了又看崔是,最终松开手,喃喃自语:“这么多年,你变了,变得懦弱,变得面目可憎。” 崔是凝着他不说话,想到他嘴中“昏聩”的君王,实际上却是一只闭眼佯睡的雄狮。 叹了好长一口气:“你此时收手还来得及。汝南王逆势而行,终究难逃一死,若你如今迷途知返,我还能向皇上...” “不!”杨铭宇怒喝道:“你要做懦夫,我可不要!王爷赢了,我便帮他治理江山,若是输了...我这把贱骨头也不要了,陪他碾成泥土。崔是,你不懂...有时我都觉得,你没有心,但凡你有心,也不会对崔家的死无动于衷...崔是,旁人都说我心狠,可我觉得,你比我的心更狠,没有一丝一毫的良心!” 说完,推门而出。 满桌的菜肴没被动一下,崔是静默了一会儿,眼神落在上面,端起一杯酒饮下,喃喃道:“或许我真的没心吧。” 门又被推开,崔是没抬头,以为是杨铭宇折返,却听到一道清脆的女声:“崔先生,今天的事你能解释一下吗?” 从最初在包间里听到崔是的声音,赵如意便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 向他们揭开汝南王有异的人是他,和杨铭宇有旧的人也是他。他左右逢源,如今说他忠于皇上,赵如意就是傻子也不信。 见是她,崔是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却十分好脾气的向她抬手让座:“陆夫人,请坐。” 赵如意默了会,坐在她对面,直截了当道:“崔先生,你能告诉我,如今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若你再这么像墙头草一般,我家公公绝不会坐视不管,虽治不了杨铭宇,但要让你下昭狱还是能的!” 被她威胁,崔是反倒爽朗的笑笑,他虽青衫落拓、两袖清风,可心态却十分好,他又饮完一杯酒道:“自然是站在皇上这边...只不过崔某是个奇怪的人,不忠君,唯忠于民,民众过得好,崔某就站在拥皇这边,若民众过得不好,崔某就同民众一起掀杆而起。” 他认真地看着赵如意:“陆夫人,我这般说,你可明白了?” 他如此说道,赵如意更是觉得心里没有一点儿底。她着实觉得这厮也是个炸。药。她正思忖让陆小四防着他点,毕竟陆小四是皇上身边近臣,若皇上出事,作为媚宦的他自然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似猜到她所思所想,崔是一点儿也不惶怕:“若陆夫人觉得崔某不堪信任,想邀请崔某去昭狱小住一段时日也不是不行。只是...” 他一改先才玩世不恭的神态,正色道:“如今汝南一带,无故消失的壮丁已有万数,其他地方尚且未知,但细细思来,汝南王手里的兵马着实不算小数,如今他虽然一时头脑发热去寻觅那暗探,可这耽搁的时间必然不会太长。如今,皇宫内有杨铭宇,他颇受皇上信任,你们再无确凿证据,怕是也不能动他分毫;外有汝南王精兵,京城危矣,只看陆公公如何长袖善舞,扭转乾坤了。” 赵如意没想到他竟然连汝南王如今去哪都知道,刚震惊地不知如何是好,恰好清风拂过,吹开窗扇,一扭头就对上了对面包间正站在窗前换气的陆小四。 四目相对,他身后是一个白发老者,看着气度越是朝中官员,身后还并着一些仆从;而自己旁边是独自饮酒作乐的崔是,见自己楞坐在那,还十分热情好客地招待道:“这满桌的菜肴,盘盘精致,此时不吃怕是浪费了,陆夫人,不如崔某请你一道尝尝鲜,咱们也好好再聊道聊道那汝南王?” 赵如意被陆小四半凉不凉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恨不得从这边越过去蹦到他怀里,或者把自己身边碍眼的这人给戳出去。 眼见着陆小四“啪啪”关窗,赵如意连忙站起来,临走前,又转身十分客气地朝崔是刚才的热情道谢: “崔先生?” “恩?”崔是抬头。 赵如意咬牙切齿:“替我好好谢谢你大爷!” 崔是愣神:“我大爷都埋在土里好些年了!” 赵如意懒得再同他磨工夫:“那就对了!” 说罢,便不见人影,只留下崔是闷声笑。 崔是刚才当然瞄到了对面的陆问行了,也知道赵如意在紧张什么,可是他还是想逗逗那个他们。 一个爱炸毛阴阳怪气,另一个整日顺毛撸恶猫,崔是瞧着,还觉得怪有意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我更晚啦~ 因为我又rua了一个文案,喜欢的阔以看看(星星眼) 书名:被“神明”炽爱的她(穿书) 常念接到一个任务,攻略小世界中,那个表面温润如玉,实则心比墨黑的“神明”,太子高静檀。 身为一国储君的高静檀,从小便被选定为献祭给上苍的“神明”。 远离人群,隔断亲友,终日被束缚在高阁之中,高静檀是一朵当之无愧的高岭之花。 为了完成任务,常念蛰伏在他身边,予他暖,舍他爱 然而一连在他身边蹉跎了好几年,都没发现他的心肠有被揉软的迹象 常念自认为不是一个舍己为人的慈善家,既然攻略不了,就迷途觉返,准备收拾包袱跑路。 可她没想到,那个自持矜贵、对她所作所为一贯冷淡漠然的“神明” 竟然红着眼,攥紧她的手,说什么都不愿松开。 她不知道,对于这个患得患失的“神明”而言 自己是他在肮脏病态的尘世,唯一能入口的良药。感谢在2020-07-29 23:43:31~2020-07-31 00:3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思虑(小修) 难得寻到陆公公空闲的当口, 秦翰文舍了这张老脸托人请陆问行出来吃饭,顺便给他赔礼道歉。 说来惭愧,想他秦翰文一介儒生, 这一辈子学生遍布神州大地,身上也无半丝污点, 可到头来,一世清名尽数毁在他那个不争气的幼子身上! 他惯知道秦宝燊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奈何他老来得子,幼时对他多加偏宠,等发现秦宝燊这棵幼苗长成歪脖子树之后, 纵使怎么强扭都没成效! 将他娇纵到现在倒好,翅膀硬了,连陆问行的女人都敢去调戏, 难不成他想让街头巷尾都来他们秦家来吃白席?还是嫌他们老秦家祖坟里的牌面不够热闹? 自知晓秦宝燊做的好事后, 秦翰文这次不顾夫人的阻拦,将那厮捆在柱子上好好教训了一同,之后又到处托人找关系想给陆问行赔礼道歉。 这整个宫里,谁不知道陆问行的心眼比针尖还小,得罪了他, 下辈子他给使的绊子真得遍地都是。 奈何这事之后,陆问行便带着他夫人去了汝南, 秦翰文即便急的嘴皮上火,也只能在屋里干等着,待陆问行返京之后,他立马托人将陆问行请出来。 酒过三巡, 秦翰文正喟叹陆问行心胸大度,竟然没为这事跟他计较,只是面上略有汗珠, 许是今夏天气有些热,包间内亦有些闷。 是以,他让仆从打开小轩窗,让陆公公好透透气。 陆问行立在窗前站了会儿,先前脸色还还好好的,可须臾功夫,便如夏日朗空换乌云,阴沉地吓人的很。 “陆公公?” 秦翰文有些心悸,生怕他还记恨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幼子。 陆问行回头,眉头微皱,细小的喉结在白而薄的肌理下滚了一下:“无事,不关你的事,是咱家自己瞧见一些趣事。” 嘶?秦翰文不知他此话是何意,正垫着脚想从窗外看去,便听到门外有一道清越的女声道:“陆小、陆问行你出来!” 秦翰文见他们二人胶在此处,顿觉自己留在这儿不合适,拖了个借口便带着人先行告退。 屋内寂静,一时只余陆问行和赵如意两个人。 陆问行坐着,不动,赵如意只得自个儿走进去。 可人还没挨近,陆问行便起身,欲出门。 “陆小四!” 赵如意扯住他绣袍。 其实陆问行现在心里不大好受,他当然知道赵如意和那崔是没有半点儿纠葛,可心里明白和心里怎么想终究是两件事。 他看到他们坐在一起说话、吃饭,远远望去,便觉得当真是一对璧人。男有才,女有貌,他一个太监横戳其中,倒是个异类。 陆问行知道自己想的多,也不想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童赵如意争论,现如今,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自个儿坐坐,等他这根执拗筋什么时候扭过来了,便再去找赵如意。 可赵如意偏生不给他任何机会。 他走,她黏着;他退,她步步紧逼。 最后,实在没法了,只能憋着火气双眼亢红地盯着她:“赵如意你...”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吗? 话还没说出口,她便冲上来,狠狠咬了一口他下唇。 像小兽一般,又凶又奶,疼的明明是他,可她表现的比自己还委屈! 陆问行正要说话,她又迎上来,轻咬、深入,绞杀他所有的犹豫和脆弱。 最终她环着陆问行的脖子,道:“先听我说话好不好?” 哪怕是再凶恶的狸花猫,也被这糖衣炮弹砸的没半丝反抗的力气。 赵如意清了清嗓子,把自己在路上碰见杨铭宇、怎么发现他有异,再怎么探听他和崔是说的话尽数告诉给了陆问行。 陆问行万万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般,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冤枉赵如意,顿觉羞愧。 赵如意当然看见陆问行脸上的愧色,凑过去,戳戳自己的脸:“公公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是不是得给如意给点儿表示?” 若是在马车、或是室内,她央着,陆问行也许就应下了。可这大白天的,门窗都开着,廊道人来人往,时而有些好事者往包间里瞄,陆问行实在做不出那些事。 赵如意自然是知道他的别扭性子,再说了也不想让旁人看到陆问行火热,是以只弹了弹他脑袋崩,就问杨铭宇的事该怎么办。 说实话,饶是陆问行见多识广,也没想到杨铭宇竟是苏家的后人,不过细思也对。要跟着汝南王逆反,若无亲无故,他一个已登上高位的人能图什么? 只不过,陆问行在暗中彻查了杨铭宇这么长一段时间,愣是没找出他点马脚。可如今即便知道他是苏家后人,无凭无故,就这么捅到皇上那去,怕也不成。 还有崔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拥皇,可他幼时经历过抄家流放之事,当真对皇上没有半丝的怨言吗? 事情纷复杂乱,散成一团,陆问行想到京城中的事,只觉得脑袋疼的很。更别提,皇上还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汝南王行迹未定。 看来,这苦苦维持的平静终究是要打破了,也不知,京城里权贵们醉生梦死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若到时候汝南王带兵北上,京城沦陷,他又该把赵如意送往哪儿,去觅一方净土? 时辰不早,反正如何深思熟虑,也不能改变事情的发展变换,陆问行索性甩开心中的包袱同赵如意一道在行街处又逛了会儿。 崔是这厮吃饱喝足后,靠着窗四处一瞧。 嘿,这陆夫人当真是京城撸恶猫第一人!前不久才看见陆公公浑身毛都炸开了,一副要日天灭地的模样,现在却被她盘的油光水亮,像个小媳妇儿一样巴巴地跟在他后面。 可温馨的时间不多,二人正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突然一骑骠马从皇宫东门驶出,骑上的小太监,寻觅到陆问行之后,翻身下马,双眼通红:“陆公公...李公公他...他快不行了!” 陆问行脸色惊变,只得一边让人送赵如意回去,一边让人立马备来马车跟着小太监入了宫。 李德正虽不是陆问行的干爹,却对他照顾良多,陆问行一向尊他敬他。虽知他身体素来不好,却时常让人送去名贵药材滋补着。 陆问行去汝南的时候还去看了他,当时他虽气色不好,眼睛却十分明亮,怎么不过半月的功夫,李公公的身子就败落成这般? 李德正常年跟着太后在慈宁殿吃斋念佛,因为身子常年不好,太后特意给他赐了座朝南的殿宇。 如今陆问行走进去,还没至内室,便闻到一股苦的刺鼻的药味儿。殿内的小太监死死压抑着啜泣声,陆问行脚步沉重,推开房门。 素净的大床上躺着一具几乎看不见伏动的身体,李德正的干儿子在床边伺候着,见陆问行来了,擦了擦泪:“陆公公,您终于来了——干爹、干爹一直等着你呢!” 床上老朽的身体,头发稀疏花白,牙齿掉了不少的嘴微微张开,散发着一股临近死亡的臭味,听见干儿子说话,李德正越来越冷的手在床榻边摩挲。 陆问行握住他:“李公公...陆问行来了,你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 李德正努力睁开混沌的眼:“汝...汝南...王...” 陆问行低声道:“我知道,他想谋逆,我已经派了人好好盯着他,只待有证据便呈给皇上。” 李德正闭眼,将手肘撑在床板上,手指透过虚空不知指向何处。陆问行不知何意,只扭头看他干儿子。 只见他擦擦眼泪,点点头:“干爹,我知道您说什么,您等着会儿诶,儿子这就去拿!” 打开衣橱,连开三个檀木箱,才从其中翻出一块绣着兰花的锦帕,帕子四角已然泛黄,看上去已有不少年头,李德正枯瘦的手从干儿子手里把锦帕抓起来,贴在胸口好一会儿,浑浊的眼将那小东西看了又看,这才撇开脸,让干儿子把它拿走:“烧了,烧了...免得给她惹了麻烦。” 宫中无人不知,太后此生最喜兰花,锦帕、衣衫边角都喜欢绣有。陆问行心里十分震惊,他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李公公竟然不动神色地把太后装在心里这么多年。 李德正已是弥留之际,到最后他看着陆问行,好像想说很多话,可是终究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手背,闭上眼。 须臾,身边的干儿子和小太监一下哭出声,而这个在宫闱里几经沉浮的老人也在这个寂寥空旷的殿宇里走完一生。 陆问行走出殿门,身边的捧着白幡的小太监来来往往。因为不是贵人过世,宫内不准停灵、不允许有丧乐,出了这宫门小太监们也不能哭泣。 陆问行跨出门槛,他在想,曾经贵为掌印太监的李德正就这么在宫内悄无声息的死了,如此安静萧条,倒让人觉得讽刺。 天暗沉了下来,陆问行在宫里处理完公务,准备出宫,却看见小太监驾着灵车,上面摆着一个漆黑棺材,他又急又悲朝门禁直拱手道:“侍卫大哥您就行行好,这棺材里躺着的可是我干爹李德正,他生时什么时候不善待宫人?只求侍卫大哥今儿也给个活路,让小人将干爹的尸身运出去,莫耽误了时辰。” 在宫里,其实每天都在死人,不论是贵人还是庶人,但凡死了,曾经的富贵权势便尽数消散,还能用什么让人俯首称臣? 侍卫只让他拿银子,见他起初掏了块大的出来,心便更贪,不把他剐的骨头渣都不剩,心里便不舒服。 陆问行看不过去,让陆吉祥去教训了那两人一顿,又将那小太监送出宫门。 有些事他本不该问,可他还是忍不住,说:“李公公死了,太后和皇上难道不知道?”哪怕只要说一句话,李公公的棺椁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小太监拭泪,抽了抽鼻子:“小人把这事报给皇上了,皇上说忙,让咱们看着处理,小人又去禀告太后,太后赏了一些东西下来,却什么都没说——” 他实在忍不住,放声大哭道:“陆公公,我知道今儿我要说的话,定然是逾越了,可我真的忍不住。干爹这辈子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了皇上和太后,可如今他死了,他们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天家、天家果真是这般无情吗?干爹如今虽说挂着掌印太监的名声,死在宫里,又和死了一条狗有什么差别?” 他说完,便雇人拉着板车慢慢走远。 也不知杨铭宇什么时候来的,亦不知他在身边瞧了多久,直到板车悠悠晃晃地驶向远方,他才吭了声对着陆问行说道:“这就是咱们的皇上,瞧见没,身边的老人死了后就像死了条狗一样。” 陆问行站在原地没动,没说话。他一直看着小太监和身边的伙夫并着装有李德正的棺椁慢慢变成一个黑点,融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杨铭宇见他一语不发,似个榆木脑袋一样,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去。 唯有陆问行一个人,看着灰蒙蒙的天,他在想,太监究竟是什么? 陆问行曾经想,自己该是皇上破荆棘的利刃,如今想来,大概是他圈养的一只狗吧。 能做事,能摇尾乞怜,便赐予三分颜色;若是老而无用,便丢得远远地。 回家后,灯火阑珊,陆问行身上染着香烛的味道,他走进内室,看见赵如意,牢牢地抱着她。 若到时候他有个什么万一,在宫内咽了气儿,树倒猢狲散,赵如意又该如何自处?且不说这些私财她能否保住,但是她的容貌、他滞留给她的政敌,都能让她在京城中骨血被人啃尽。 所以,他到底该如何安置她的后半生? 第51章 箭在弦上(小修) 赵如意在屋里早就备好了饭菜, 见陆问行回来,忙迎了出去。 瞧他脸色苍白,自然知道他心里难过, 便安慰道:“人死如灯灭,你若是放心不下, 就派府里的人跟着把李公公送回祖籍。” 陆问行“嗯”了声,眼神仍垂在地上。这事他刚才让陆吉祥去做了的,可回想到李德正被孤寥寥地搁在板车上退出来,仍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从前他每日只想着要如何讨皇上欢心, 如何能压过杨铭宇一头好早日登上掌印太监的位置。 可如今才觉得,做了掌印又如何呢?还不是皇上座下的一条狗,如此想罢, 倒觉得这些年的蝇营狗苟实在没意思。 可惜, 他如今又被架在这个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位置,若是就这么一走了之,怕是还没有出京城,就被他的政敌薅过去抽皮剐筋;若仍坐在这个位置,日后最好的结局怕不是如李公公一般, 一副薄棺裹了送出宫外,或是比这种结果更惨, 中途被冠上奸臣忤逆的帽子,连个全尸都保全不了。 赵如意发现陆小四自从今下午进宫回来后,整个人便变得十分消极,可不论怎么问他, 他都说没什么。 实在被她磨得没有法子,夜间,他躺在床榻上, 翻身,与她四目相对,问了句:“赵如意,若是有一天我...我死了,你怎么办?” 赵如意一愣,刚想说,瞎说什么呢。可看着陆小四专注的凝视她,那些搪塞的话,怎么也说不出。 她想了想,道:“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死了,我也不独活。” 她说的是实话。两个人成日里快快活活的处在一起,有什么高兴的事一起乐,有什么悲伤的事一起扛,若是两个人少了一个伴,孤零零地在空荡荡的人间如孤魂野鬼一般游荡,那还有什么意思啊? 其实,陆问行心里隐约猜到她会怎么做,可当她切实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坎还是忍不住一酸。 他拥过来,抱着赵如意,手掌磕在她的脊骨上:“竟说些傻话,你不是一向很聪明的嘛。如果我死在你前面,你就拿着我留给你的银钱,去找个男人过下辈子。” 怀里的赵如意想挣扎,他知道她不喜欢听他说这种话。可他还是紧紧箍住她,望着她的眼睛: “如意,你听我说,听我说。” “我说的是真的,要是我死在你前面,你就远离京城,拿着钱去找个上门的男人,他不一定要文采斐然,不一定要身强体壮,最好是懦弱一点儿,怕你一点,这样才不能欺负到你头上。若是合适,你们还能生一个孩子,一家三口快快活活的活。” 赵如意发现他越说越离谱,直接推开他,坐起来:“陆小四,你晚上没事找事呢!就算你死了,我就这么缺男人,后脚就跟人成婚?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这么好,把我娇惯的脾气这么烂,除了你这个天底下还有谁受得了我这种性子?” 赵如意说着说着,就觉得委屈极了。她觉得陆小四这小心眼的烂鬼,她不就是跟崔是挨着坐了一会儿吗?他干什么这么提纲上线?还替她找男人?! 陆问行自认为现在自己是摸着良心说的这些话。平时他看见赵如意同别的男人只要挨得近一点,就气的不行。可真要是遇到险境,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赵如意从他这个烂摊子身边给摘出去。 赵如意见他沉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左瞧右看,拿起软枕一下又一下砸在他身上:“陆小四!你混蛋!有你这么争着抢着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男人吗?” 还让她重新找男人!也就这个惹人厌的狸花猫公公想的出来! 赵如意越想越气,把手里东西一丢,怄的靠墙抱着膝盖。 陆问行见她真的被气出眼泪,爬起来,伸手替他擦泪。 “别碰我!”赵如意哭的太激动,呛了一下,发出猪的哼哼叫,陆问行没忍住,弯弯嘴角。 赵如意更气了,抽噎道:“陆小四,你想的倒是完美,我问你,你让我跟别人,万一我眼瘸了,找了个白眼狼,贪我钱财,让我给他生孩子,让我故意死在床榻上了怎么办?之后又虐待我的儿女,用你的钱去养别的女人,别的孩子,还说你是个傻子!” 她考虑的也是实情,毕竟这世上的男人都现实,见她一个孤弱女子带着不菲财产,不生歹心,怕是也难。 是以,他想了又想,把自己的手掌磕在她手背上,声音轻,诺言却重:“那我就努力的活着,留一条命,去守着你孩子,看着他长大,让谁也不欺负他,好不好?” “好,好你个头啊!”赵如意的眼泪流的更凶了!这陆小四的心窍究竟怎么长的,这种的榆木脑袋是怎么戳在皇上身边一步步高升的。 赵如意见实在同他说不清,直接扑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左右逢源,最终撬开他的唇舌,染上他的气息,恶狠狠道:“陆小四,你给我记清楚了,我赵如意这辈子都跟你这个太监磕磕绊绊,说不清道不明了,想嫁人啊,下辈子再想吧!” 等第二天,陆问行出门的时候,陆吉祥瞄到他有些肿的唇,愣了一下,忙问:“干爹,您昨夜里是被蚊子咬了么?” 陆问行一愣,伸手摸了摸,疼的连嘶了好几声,心里暗骂,这赵如意这张利嘴也不晓得留着别的地方,尽往明面上下口。 可他嘴上仍是忽悠:“可不是,昨夜你睡得早,没瞧见,那蚊子...”他瞄了眼陆吉祥的身高:“差不多到你鼻子那么大。” 陆问行淡淡敷衍,倒让陆吉祥吓得够呛:“比他还矮那么一点儿的蚊子,这一口下去,人还能有命?” 好在陆问行现在有事要去太极殿,没工夫再同他瞎掰。不然再被他打破砂锅问到底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搪塞他。 入太极殿,杨铭宇也候在皇上身边,瞧见陆问行进来,阴鸷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 如今风调雨顺,天下人民有饭吃,有衣穿,表面倒还是一片繁复安宁的景象,朝堂上除了大臣们因为利益互相使绊子互啄,倒也没其他大事了。 陆问行抬眸,朝堂下的一个大臣点点脑袋,出列: “臣有要事相奏。” “准奏。” 此人在科举考试前便入了陆问行的阵营,自然知道这些时日他派了不少人马在到处去搜寻汝南王的踪迹。可即使费了这么大的气力,仍是连汝南王的影子也没见着。 眼前着皇上又沉溺于温柔乡,欲冷处理此事,陆问行实在忍不住,让人直接在朝堂上把这事给捅了出来。 等皇上听完后,挑了挑眉,沉吟半刻,问陆问行:“你前些日子不是让人去寻了么?” 陆问行道:“派了好几路人马,沿着汝南周边还有入京的要塞关卡都寻了,可都没见到人。” 听到陆问行话语的暗示,皇上这才恍觉汝南王若是藏匿在京城附近趁机设伏,他们倒真的像瓮中之鳖一样任人宰割。 “废物!”他怒喝道:“不是让你去寻的吗?这点儿事儿就做不好!” “奴才无能,这就增加人马再让人去寻。” 刚要退下,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皇上,陆公公整日既要忙宫中的事,又要分心去寻人,左右拉扯,操劳不说,还没效率。” “哦?那你说如何?” 陆问行心脏猛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抬头,盯着杨铭宇那双深邃且充满疯狂的眼睛:“皇上,不若让奴才去,让奴才去找汝南王,奴才必然不辱使命,将他给您带到面前来!” “皇上,使不得!杨铭宇他是...” 萧图南双手撑在膝盖上,侧脸瞧了一眼杨铭宇,好似就等着他说这句话。 “好啦!陆问行,这些日子朕派你去了汝南,如今难道又要让你去寻汝南王?只要和他牵扯上关系的事,什么都和你有关,朕有时都在想,这一切的背后是不是有你的推波助澜、贼喊抓贼?” 陆问行一下顿住,似是不敢相信皇上竟然对他说这种话。 萧图南认真地看着他,说:“陆问行,相比于从前,你更贪心了,从前你不爱插手朕后宫之事,如今倒是变了不少,今天在后宫拉帮结派,明日又在朝堂挟势弄权。朕是皇帝,已不想再看到一家独大的局面。” 陆问行站在原地,后知后觉,有些想笑。当年吴三思倒台的时候,他拍手称快,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自己倒变成他要防范的人物了。 只是他是否知道,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是苏家的儿子,他的仇敌? 杨铭宇缓声道:“皇上严重了,陆公公其实也只是想给皇上分忧,只是太心急了。” 萧图南挥挥手,长睫微垂,掩下乌沉沉的眼眸。杨铭宇站在他身侧,薄唇轻弯。 陆问行顿了下,退出太极殿。 临出门的时候,他回头,视线越过满堂文武大臣、越过蟠龙柱,越过浮绘的丹壁,对上杨铭宇隐在阴影下的面孔。 太极殿外朗日高悬,热浪腾腾,携夹着风打在陆问行裤脚,可他却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深处涌起。 皇宫完了,京城完了。悬在他们头顶上汝南王叛逆的那柄剑已慢慢落下,紧贴在他们脖颈,只待什么时候就割破他们皮肉,索要他们的命。 可他不能走,也走不了。但是他要把赵如意送出京城,至少得把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立刻!马上!一点都耽误不得! 第52章 风起云涌(小修) 宫道上, 明日高悬,阳光满铺在青石板上乃是一片耀目的白,风沙从街角吹过, 打在陆问行的曳撒边角。 一路疾奔,入凌波殿, 其间的小太监、宫女正在洒扫。 井水润在院落的各处,陆问行一路直行,甚至闻到泥土特有的腥臭味。 可这些味道浓郁到极致,倒有些让人恶心干呕。 他站定, 拍着胸膛顺了会气,踏进内室,却没发现赵如意的身影。 他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 生怕赵如意在他不在的情况下出了什么意外。 却在窗柩后的池塘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陆小四, 我在这儿呢!” 天气太热,赵如意也懒得出门,就和含桃两个人脱了鞋袜泡水,正玩得起劲儿,就听到她家的狸花猫公公满地儿找她。 她忙从水里把脚捞起来, 随意在裙边踩了踩,便塞到鞋子里, 还未动身,身前便吹来一阵微风。 陆小四脸色有些难看,额上遍布密汗,拉着她的手:“赵如意, 我即刻送你出宫,之后你去京郊的私库去找管家,让他带你一直南下...” 赵如意不懂, 这好好地,陆小四干嘛要把她送出宫,可他太急了,将她拉得直拽,出垂花门,凌霄花被热风吹落,打在她的裙角上。赵如意微抬起头,将陆小四狠拽回来,站定: “陆小四,你说清楚,你不说清楚我为什么要走?” 赵如意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在危难来临之时,依稀也有一点预感。此时,宫中虽无异样,可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无声地四处蔓延。 她看着陆问行的眼睛,猜出了七七八八:“是不是杨铭宇和汝南王那又出了什么事儿?” 陆问行想故作轻松,可他发现自己在赵如意注视的目光下,根本笑不出来,须臾他只能正色道:“皇上让杨铭宇去寻汝南王。” “他疯了吗,杨铭宇是苏家后人,让他去寻汝南王,这不是放虎归山吗?而且杨铭宇入宫这么久,把宫里的情况都摸的差不多了,这万一告诉给了汝南王,整个京城岂不是像关在瓮中的王八一般,到时候想逃都没地儿去!”赵如意顿了顿,问:“陆小四,你没有告诉皇上杨铭宇的身份?” 陆问行苦笑:“该怎么跟皇上说?如今吴三思死后,皇上唯恐我一家独大,是以才让杨铭宇入宫辅佐,如今更是防我防的厉害,我说的再多,在他眼里也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去诬陷他人的小人罢了。赵如意...没用了,趁现在还来的及,咱们能跑一个就跑一个...也省得到时候留在这儿都做了怨鬼。” “那你呢?陆小四,你让我走,那你怎么办?” 陆问行没说话。 赵如意联想到昨夜他说的话,突然明白过来了:“难怪你昨夜让我以后找个男人再嫁人,原来你早就想好了,你没打算走是不是?” 赵如意刚说完,眼睛便红了。 陆问行没敢和她对视,却抬手将她眼泪擦拭干净:“如意,不是我不想走,是我走不了。我是皇上身边的近侍,没他恩准,私自逃离京城,被抓住了就是个死罪,到时候还会连累你。” 他哪里舍得看她哭?可如今不舍得也要舍得了。以后的事儿都没个准信,或许他们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可他还是狠下心,吩咐仆从准备马车。 赵如意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跟他卯着,陆问行没办法,只能吃力地将她抱起来把她塞进马车。 可她仍左倔右犟,紧紧抱着陆问行,不论他说什么,都死死的抱着他: “陆问行,你别这样,我留下来,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嘛,要死就死一块,你这样食言,你知不知道真的很让人讨厌!” 陆吉祥站在门外,宫内的事儿又来催干爹来了,可干爹正好干娘胶着,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陆问行不敢回应,他生怕自己一下心软答应了。于是用力掰开她的手,放下车帘,一字一句道:“赵如意,我陆问行这一辈子没求过人,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听我一次,快点走,也让我心安行不行?若是没事,我就要让人接你回来。” 赵如意掀开车帘,反问:“那要是有事呢?” 他又不说话了。 天阴沉下来,不知从何来的大片乌云遮住明耀的朗日,风沙渐起,无边落木萧萧下,赵如意看到他一向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也微微有些凌乱。 好一会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蹭上前,温柔地抱了抱她,然后修长的指尖拂过她的脖颈。 赵如意便在他的怀里陷入沉睡。 “那就忘了我。” 须臾他放下帘子,叫道:“含桃!” “诶!”含桃忧心忡忡地上前一步。 “照顾你家娘娘,要是咱家发现她没出宫,就把你的脑袋割了挂在凌波殿!听到没?” 含桃浑身一震,有些瑟缩的点头。马车逐渐驶向宫外,含桃掀开窗帘,回头看向陆吉祥。 他好像是没缓过神来,皱眉跟着马车小跑了几步,突然又像懂了什么似的,朝她摆摆手,然后懊恼的低下脑袋。 含桃心想,若是真的见不着了,这个闷骚的小太监恐怕这辈子都没能把自己压在心底的话亮到明处来。 马车驶向宫外,直直往京郊的方向。 路途实在太寂寞,含桃忍不住掀开车帘想看看外面的景色,没想到往日热闹的夹道,今日没有一个人影。萧条的热风带着湿漉漉的潮气扑面而来,紧接着大雨倾盆而至。 “哒哒哒!” 又巨响从远处传来,官道上,山野里甚至离他们越来越近。 马夫乃跟着陆问行看过不少大场面,当面吁停俊马,飞身下地,将耳朵贴在地面。 “哒哒哒——哒哒哒——” 是战马奔驰而来的声响———— 太极殿,杨铭宇将手里批阅好的奏折向皇上陈述后,略躬了躬腰,然后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挨个从吹出熏香的青铜丹鹤、房梁上的鎏金飞龙、再到皇上脚下踩着的白玉龟寿延年,最终把目光锁在他脸上。 萧图南依照崔是的嘱咐,昨夜又和嫔妃厮混了一夜,白日里上朝本就是强撑着精神头,如今又听到杨铭宇平坦无波的“念经”声,更觉得瞌睡得不行。 杨铭宇凝着他,开口道:“皇上?” 萧图南忙的睁开眼,问:“可是朝政又有什么大事?” 杨铭宇没有说话,萧图南这才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脸上有些久了,刚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却听他道: “...奴才斗胆,发现皇上和太后生的极像,世人皆说,儿子肖母,都是有大福气的,奴才看,皇上就是这样的人。” 若萧图南还没从崔是那边知道杨铭宇的真实身份,此时他夸赞的话,他听听也就罢了。 可他知道后,再听到此话时,只觉得他字字如同催命符一般,砍向他的脖颈。 可他偏生不能露出一丝半点破绽,甚至还要乐呵呵附和他道:“你说的不错,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也说朕生的像母后。” 杨铭宇低头不语,勾了勾唇。 心想道,是啊,就是因为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又生的像她,先皇爱屋及乌,怎会不心生怜悯?连名字都取得这般好。 图南、图南。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这可惜竖子昏庸,还什么资格背负青天?更有什么能耐图南? 杨铭宇按捺下心中翻腾的鲜血,温柔道:“皇上,既然宫中的事奴才处理的差不多了,便出京替您去寻汝南王。” 萧图南听到他说完这句话,心里一下揪了起来。 他知道,杨铭宇这是不打算再等了,准备同汝南王一起朝他和他的母后挥起屠刀。 他站起身,见天光微暗,夏末的长安城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百年宏伟的古城一下子变得有些晦涩沉滞。 不知崔是那边如何,也不知他前些日子所说的话是真是假...若到时实在不成,他只能背弃他们的约定,同汝南王在这长安城血战一场。 那时候,怕是只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消耗无数的百姓良将,才能保住这杯风雨吹得萧条的王朝。 思罢,他挥手:“杨铭宇,那事儿朕就交给你!你办事,朕放心!” 杨铭宇掀起唇角,“是。” 一场声势浩大的雨从天穹坠落在地上,丝丝晶莹剔透的主线缀连起天幕的纯净和尘世的脏污。 杨铭宇踏出宫闱,站在浩大宽广的廊道,雨点飞溅在他的鞋面、袍角。他静静地凝视着持油纸伞从雨幕中走来的陆问行。 他紧皱着眉,衣袍到肩头都湿透了,看见他的时候抿紧了唇。 他走过来,收伞,有一颗雨水抖落到杨铭宇的脸颊上蜿蜒而下。 见他欲进太极殿,杨铭宇突然回头:“你把她送走了?” 陆问行顿了下,没停住步伐。 杨铭宇突然大笑起来:“陆问行,好你个陆问行,你当真聪明反被聪明误?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敢把她往京郊送?你想过没,若汝南王陈兵灞上,不出两个时候便能杀到京郊。” 他越说越开心:“到时候她一个弱女子,落在千军万马的手里,能落到一个什么下场?到时候,你们一个空在宫中着急,另一个香消玉殒、零落成泥,当真是让人痛快!” “砰!” 陆问行实在没忍住,一个拳头猛砸到杨铭宇脸上。 可他还是笑,笑的越来越大声,雨更大了,丝丝凉意从地面绕着陆问行的裤脚爬上他的心头。 “都死吧,都去死吧!你们越是这么幸福的活着,我看着就越觉得恶心!陆问行,你是太监,就该一辈子如我一般,生老病死、孤苦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行文里面有些逻辑漏洞和人设崩塌的地方会在下榜进行大修 第53章 相逢(小修) 杨铭宇满脸血污, 阴恻恻地盯着陆问行,继而转身迎着瓢泼大雨行走在宫闱中。 从油纸伞上滴落的水珠润湿了青石板,有小宦者从宫殿里急行出来, 看着面色不好的陆问行,忙问:“陆公公, 陆公公你还好吧?” 却没被回应,刚才还立在长廊外的陆问行似是想到了什么急事,伞都没拿冲到了雨中,急急往宫外奔走。 这么大的雨落在他身上, 竟然像个没事人一般。 陆问行从来没这么后悔过,他单知道京城危险,却忘了京郊可能更早被沦陷。而他竟然还让他们把赵如意带到那些地方。 雨水将他身上的衣物尽数打湿, 可他不敢停, 也不敢深思去想想赵如意会遇到什么。 直到调集人马出宫门,未到外城门,陆问行看见杨铭宇并着一些小宦者骑马立在城门边。 守卫抬起沉木门闩,“吱”的一声,城门开了一扇, 雨幕中,城内的朱楼玉宇、雕梁画栋;城外低矮陋室、雨水积洼, 须臾,天摇地动,万马齐喑,无数冷兵铁马奔涌而至。 他们踏灞上、过京郊, 声声怒喝直破云霄。 有兵者骑着高头大马从列阵中出来,银盔红缨枪,雨水从他刚毅的脸颊上划过, 如鹰般的眸子扫视着仍陷在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长安城。 杨铭宇翻身下马,炽热的目光锁在他心中的王身上,跪在地上朗声道:“开城门!迎汝南王——!” 一呼百应,气势滔天。长安九座外城门在不足一刻的功夫,尽数打开。 声响惊动长安城,战乱一触即发,街上乱成一团。数不清的铜锣被敲响,传彻街头巷尾。 汝南王在这兵荒马乱中,镇定有余,目光最终锁在那巍峨雄伟的宫城,竖起红缨枪直指苍穹: “将士们!随我冲!踏长安、擒昏君、屠妖后——” “杀——!” 渔阳鼙鼓动地而来,惊破一场黄粱美梦。 一场大雨酣畅而至,本该和嫔妃厮混的萧图南站在太极殿的长廊下,看着潇潇暮雨,有小宦者一路慌慌张张地急跑而来,“噗通”一声扑到在地上,声音尖细崩成一条颤抖的细线: “皇上,汝南王...汝南王他反了!” ... 京郊,风雨萧条欲落幕,翠藤碧树在雨水的洗刷下焕然一新。 一户农家小院,牛棚里一只骏马咀嚼着地上的干草,似听到动静,它转头,看向西厢。 屋内空荡荡的,泥炕上的小几布满灰尘,在靠窗的木桌下有一块灰尘略少的地板往上翘了翘,紧接着露出一双机警的眼,一个穿着粗布麻衫的壮汉从地窖里跳出来。 先才当真是好险,好在他反应快,不待马蹄声靠近,便牵了马车和赵如意主仆二人就近躲在农户屋里。 然后关上门,分开藏匿马车和马匹,人再躲入地窖之中。 马夫曾参过军,后来跟着陆问行做事,对于行军打仗也有些经验。知道这马蹄声急切,便猜想经过村庄时也不会多加停留,可为了保险起见,他仍是带着马车上的二位藏起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行事总没有错。 赵如意刚才躲在地窖里,自然听到了战马过境时那种气势浩荡,若当真同他们正面碰上,怕是想全身而逃,怕是也难。 是以,直到从地窖中爬出来,她仍心跳如雷。 马夫思索片刻,道:“陆夫人,先前陆公公让奴才将您带到京郊的私宅,如今看来怕是那也不安全了,勉强行路,碰到散兵野将不说,怕是您的人身安全也难以得到保障。” “那就不走,返回京城如何?” 赵如意本来就不想走,若不是陆小四那厮把她弄晕了丢到马车里,她怎会舍下他出城? 含桃一听,有些急,小声道:“娘娘,陆公公特意嘱咐我,若是发现您没出京城,就把我的脑袋割了,挂在凌波殿屋顶上!” 赵如意一听,彻底怒了。好啊,强迫她走还不成,还来胁迫她身边人?若真让她在遇到这厮...绝对要把他的脸给抓花! “你怕什么?他要是敢割,我就让他先割我的!到时候我且看他下不下的了台?” 说完,马夫沉吟片刻道:“如今返京怕是也有些难,夫人不若先停留在这儿。若陆公公无事,发现您未去私宅,必然会过来找您,若城内当真出了事,也会从宫中密道逃出来。” 赵如意无法,只能心慌慌的在这儿安定下来。 晚间雨又落了下来,屋内点着一盏烛灯。马夫本不想和赵如意他们共处一室,但又怕他们出什么事,便远远坐在一边守夜。 突然,院门被推响,有男人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马夫忙吹灭灯盏,翻身越了出去,打斗间,门扉被撞开,一个身着破破烂烂青衫的男子一脚踏到屋内。 他似有些无奈,勉强支撑着:“话说,阁下是哪位好汉,做什么要和我这个穷酸书生过意不去,在下只是想避雨,瞧着这家屋宇完善,想过来躲一躲。” 这声音,不肖细听,赵如意就忍不住出声道:“崔是?” 刚说完,就暗骂自己太过轻率。崔是认识汝南王,万一他们二人狼狈为奸,把自己抓去威胁陆小四那该如何是好? 崔是听到赵如意的声音,也吃了一惊,一掌推开马夫的攻势,从门口越了进来,迎着微薄的月色,打量着赵如意:“陆夫人,你竟然也在这儿?” 马夫追赶过来,赵如意给他打了个眼色,马夫就地而坐,目光却锁在崔是身上。 气氛有些僵硬,崔是自然知道赵如意再防着他,他长叹一口气:“陆夫人,您现在谨慎点是对的,可崔某若真投向汝南王,如今能像一只落水狗一样在雨夜到处乱窜吗?” 他也不讲究,席地而坐,赵如意见他行动间胳膊有些别扭,又想到他之前说的那番话,问道:“你受伤了?” “可不是。”他嗤笑一声:“汝南王那厮,在京城里杀野了,他爷爷我过去瞧瞧他,都想红着眼把我给宰了。好在,我向来知道那是只小白眼狼,离他离得远。” 赵如意越听,心揪的越紧:“京城里如今怎样了?陆问行有没有...” 那一个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崔是垂眸,难得正色:“我不知道。” 赵如意眼里的光彩暗淡下去。 崔是接着道:“可我想着,若陆公公有事,汝南王那边的将士必然吆吆呵呵,奔走相告,可我走之前没听到这动静,向来估摸着约莫是没事的。” 赵如意嗯了一声,没说话了。 含桃也为陆吉祥担心,陆公公位高权重,自然有许多人护着他啊。可陆吉祥呢,这兵荒马乱、刀剑没长眼的,万一出了事,这可怎么办? 她想问,但是见崔是神色疲惫,终究是忍了下去。 别人同她无亲无故,她位份又不高,陆吉祥又不是什么紧要人,要是拿去问崔先生,他一问三不知的,除了图添尴尬,旁的什么用处都没。 倒是马夫瞧见他刚才身手不错,发现他受伤,有些诧异道:“阁下拳脚功夫不弱,怎么受的伤。” 说起这个,崔是脸上带了点儿喜色:“前些时日,为了以防万一,崔某顺藤摸瓜,抓了条大鱼。” 说着,他把目光转到赵如意身上:“陆夫人,你猜是谁?” 赵如意心里想的全是陆小四怎么样了,哪有心思惹他,十分敷衍道:“恩,是谁?” 崔是一点都不在意:“是汝南王踏遍铁鞋都没找到、甚至差点儿耽误他谋逆的那名暗探,银花。” 听到这个名字,赵如意十分诧异,毕竟陆问行也派了不少人去寻,可都没找到人影,怎么崔是一出马,就找到了。 察觉到她目光,崔是掉书袋道:“俗话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银花是谁,乃是汝南王麾下出了名的以美色为利刃的暗探,这真要出走,又唯恐惹了旁人注意,当然只能流转各个花楼、戏院这种人流量大且杂乱的地方。” 所以,崔是什么都没做,就上戏园子和花楼里挨个去看,让他一溜儿的把这京城有名的没名的烟花柳巷都睡了一个遍,还真把这人给逮着了。只是野猫难驯,倒是把她给挠伤了。 可赵如意还是心生疑虑:“你抓她做什么,我听说,汝南王是个寡淡之人,难不成还会为了一个女人乱了心神?” “诶,陆夫人,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有些男人啊,他们自诩风流无情、不留真心,可这一旦动心啊,就像老房子着火一样,噼里啪啦,偏生还要自欺欺人。”崔是啧啧摇头,“又没有用,到时候你且瞧着,看我把人给丢过去,汝南王他会不会自乱阵脚。” 话刚说完,院外又有动静。 马夫再次吹灭灯,同崔是一同潜伏在门边。 屋外的一行人步履有轻有重,却十分急促,开门后,再院内粗略搜索一番,便奔着西厢而来。 崔是忍不住吐槽:“怎么都爱来这屋?” 马夫问:“你刚才怎么想的,大家都是怎么想。” 话语刚落,步履声接近,踏在门扉外,定住。 屋内的人都屏气吞声。门扉却未开,直接从门缝里捅出一柄锋利的刀刃。 崔是和马夫闪开,门闩“砰”的一下砸在地上。赵如意就着浅淡的夜色,只见门外立着好几个人。 一个着明黄长衫,身形狼狈,被人搀扶着,还有一名女子被一个壮士的仆妇背着,而在最前方乃是一个发冠微乱、穿着石青色撒曳的清瘦男人。 哪怕离得这般远,赵如意也认出他来。 她的情绪有些忍耐不住,站起来,紧盯着那个男人,轻声道:“陆小四。” 第54章 危机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修了些内容: 汝南王顺利攻进长安城,是因为崔是和萧图南二人故意设的圈套,另外还有一些小细节的变动。 另外,这篇文我大概会在1.2万字之内完结。 赵如意万万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陆小四。 她扶着门栏, 单单只是看着那看着他,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一路上的惊慌失措、辗转不安,在人前都能遮遮掩掩, 可只要一看到陆小四,便觉得心里的委屈怎么都压抑不住。 陆问行刚往前迈了一步, 便见赵如意扑了过来,他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箍住她,深吸一口气。 温热的、会说话, 还会生气地拿着拳头砸她的肩膀。 赵如意真真确确的活着。 陆问行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天知道,他先前在皇宫听到杨铭宇说京郊有兵马过境时,多么害怕。 赵如意恰好被他送到此地, 若是真的遇上什么事儿...陆问行简直不敢想象那种后果。 后来, 长安城破,走投无路的陆问行只得重新回到皇宫,和皇上一道从地道中出城。 刚到京郊,他便散开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卫,让他们去打探赵如意的消息。却怎么都没想到, 她如今就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赵如意看见陆问行脸上、手背上隐约有些擦伤,本来很担心。但又回想到自己被他逼迫出城, 心里的气怎么也顺不下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自己不走,还强迫别人走。 还好他们都没事...要是真的再也见不着了,她这辈子都得记恨这只小心眼的狸花猫公公! 一行人站在院中, 目光都落在陆问行二人身上。 饶是陆问行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他拍了拍赵如意的背, 将她拉到一边。 赵如意抬手,抹了抹眼泪,再次抬脸时,这才发现陆小四身边的熟人。 “周...周月娥?” 她约莫是身体不大好,被一个壮实的仆人背着,听到有人叫她名字,也只是略略抬起头。 崔是这才轻咳一声,道:“既然大家都到了,不如先进屋,再做打算吧。” 一路逃窜而来的萧图南心里其实憋了一肚子火气。 崔是从前来皇宫来寻他时,便将汝南王欲要谋逆之事告知了他。 天子卧榻之上岂能让逆臣酣睡?萧图南当下就决定派兵马去同汝南王硬碰硬,继而将他和他的狼子野心尽数斩杀于马下。 可崔是说什么都不同意。 一说,只要增兵打仗便会死人,他不愿看到有太多的百姓因为皇室之争而殒命,所以说什么都不答应。 还威胁皇上说,若皇上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便一呼百应,让辛苦已久的百姓顺势掀竿而起,将他们萧氏皇族直接推翻了去。 若是旁人说此话,萧图南必然认为这不过是说大话而已。 可崔是这个人不同,他既然敢说,那就是真的有底气。 当年先皇大行之前,特意同他念起过崔是。 说往后若是天下和平,用不着崔是,便最好杀了他。否则这么大颗炸.药埋在地下,迟早是个隐患。 萧图南从前年轻气盛,觉得父皇只是太过谨慎,可这些时日同崔是短短相处过几天后,他才知道这个人要比他远想的更要可怕。 他是真的有颠覆王朝的本领。 小小的房屋一下挤满了人,暗淡的灯火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萧图南这次不动一兵一卒,从地道中出城也是崔是的意思。 汝南王不是想占据皇宫么,那就给他一个空荡荡的宫室。 粮草、兵马早在数日之前都尽数迁挪,留给汝南王的只是一个华丽的空壳子。 崔是这么安排也是有他一定的道理。长安城呈一个“回”字,易守难攻,可一旦没了粮草,被人围堵在城内,就如同一个关在牢笼里的王八一般,任人宰割。 前些日子,萧图南为了稳住杨铭宇,有意疏远陆问行、甚至对李德正的死也薄情寡义,就是想让汝南王他们一行人放下心防。 只等他大意入城,以为自己胜利即望时,再出动兵马,围堵城池。 他们在一旁商量着要事,赵如意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于是凑到周月娥那边去。 瞧她脸色当真不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靠在仆妇的胳膊肘处,睁开眼眯着眼细细看了会儿,见是赵如意,又重新闭上眼。 赵如意瞧她这模样,总觉得她再嫌弃她。 上回同周月娥碰面时,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要打要杀都凭她一句话。 如今再见时,二人前途难说,都像两只落水犬一般留宿在陋室中。不得不说,这样仿佛真的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赵如意偏头,见陆问行在忙,于是碰了碰周月娥的手背:“喂,周月娥,你真病了啊。” 仆妇听到有人敢当面叫太后的名讳,当下想怒喝她,却被周月娥阻止。 周月娥睁开眼,细细瞧了会儿赵如意,又闭上眼,这才说道:“赵如意,你果然还是很让人讨厌。” 一听她这么说,赵如意心里就不大乐意了,她觉得自己如今和陆小四待久了,也学会了他暗戳戳的贱劲儿。 看见赵月娥不待见她,挨她近了就不舒服,就故意往她身边凑。 反正她不舒坦了,自己就舒坦了。 赵如意问:“周月娥,你不是一向身体好的很吗,怎么突然就萎靡成这个样子啊?该不会是,真老了吧?” 周月娥自李德正死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连曾经终日同她相伴的青灯古佛,自己都发现开始没了兴趣。 总觉得自从身后少了那个人、那道视线后,整个世界都变得空落落的。 可她从来不敢停下来深想。她惶怕她坚守了这么多年的心变得动摇。 她知道,那个人的尸身装在一个不甚华美的棺椁里,知道他寂寥地被推出这座巍峨的宫城,更知道他这段黄泉路没有丧乐,亦没有黄铜纸钱。 可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像这样那颗不断闷疼的心就未曾动摇过。 可如今赵如意这个旧人戳在她面前,却让她不住想起另一个旧人来。睁眼是他的影子,闭眼亦是他的影子。 周月娥只觉得烦闷:“赵如意,你不能安静会儿么?” 赵如意撇嘴,刚想说,能跟你说话都是我大度了,不然凭你从前为难我和陆小四,现在把你丢出去都有可能。 陆问行瞥见这边的情况,了结掉这边的事,把赵如意拉到一边,同她道:“你忍一会儿,待会儿同太后两个人待在地道里,不出几天,这京城里的事儿便可了断,等到时候我再接你?” 赵如意一听又要丢下她,便有些不大乐意:“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呢...把我一个人留在马车里。” 陆问行被她一噎,难得无话。 赵如意见陆问行迟疑,又揪着他袖口不断撒娇道:“陆小四,你也不想想,谁能像你一样这么尽心尽责地护着我啊,再说了,要是真的有个什么万一的话,我死在外边...” 还没说完,便见陆小四的眼睛红了。 他盯着赵如意:“呸呸呸!乌鸦嘴,瞎说什么呢!” 赵如意被他一吼,倒是不说话了,只是握着他的手说什么都不放开。 二人一直胶着也不总是件事儿,趁这会儿天黑,崔是和萧图南还有太多事需要处理。 恰逢太后身体有恙,一路带着也不妥当,倒不如将他们留在这儿,待长安城的事儿都料理妥当了,再接他们回去。 陆问行本就惦记着赵如意,如今能顺理成章地留在这儿,自然不会拒绝。 不多时,屋内人少了大一多半,灯光暗淡下去,静谧从四周拢合过来。 这近乎一日一夜的奔波,赵如意的精神也十分不济,她靠着陆小四的胳膊,生怕他什么时候又说话不算话,弃她而去。 故而,把他的手攥的紧紧地,还拽在怀里。 陆问行看她这种护食的样子,心里的甜蜜几乎溢了出来。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抿着嘴角,生怕这种隐秘的欢愉被人给瞧见。 周月娥有些病恹恹的,靠在仆妇身边,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原本闭目养神,可影戳听见陆问行和赵如意你推我搡的动静,就不由睁开眼盯着他们看。 看着,看着,她便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闷。 她心想,陆问行当真没有半丝礼数,所以才会和赵如意牵扯在一起。 若是李德正...他自然时时刻刻立在他身后,恭敬地、有礼地侍奉着她。 天色慢慢由青灰转变成淡淡的橙黄色,缥缈的雾气笼罩在不远处的河沟上。陆问行听到马匹的嘶叫,从睡梦中惊醒。 赵如意也醒了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陆问行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这才瞧瞧掀开窗扇。 不远处,有些兵将牵着马匹在河边饮马,还有几个在放哨,瞧见这边有屋宇,慢慢朝这边走过来。 陆问行当机立断,立刻和他们藏进地窖,如此同时,屋子的房门被一脚给踹开,一个兵将骂骂咧咧地把里面搜寻了一会儿,这才毕恭毕敬地将一个清瘦的男人请了进来: “杨公公,您也累了一夜了,赶紧进来歇歇脚!” 第55章 落幕 杨铭宇面色阴沉地进屋, 身边的小宦者谄媚地擦了擦凳椅的灰尘:“杨公公,您这边儿请。” 小宦者还欲表现,却被旁边一个高头大马的将军一直拎到一旁, 他金刀阔马地坐在杨铭宇对面,身上腥臭的鲜血味道浓郁到呛人。 “杨公公, 这宫里头、地道里咱们都搜遍了,既没找到皇上、太后也没寻到任何金银珠宝或是粮食,偌大的长安城只剩个一个空壳子,即使咱们兄弟们勉力死撑, 也过不了几日,若是再耽搁下去,等皇上找来援兵...” 他顿了顿:“那我这场买卖就同你们当真是做亏了, 一旦汝南王兵败, 莫说什么从龙之功,咱们兄弟怕是连性命都要交待在这儿了。” 杨铭宇皱眉,死命地压抑住心中的戾气。 当时,王爷万事俱备、在汝南有兵有粮有钱,他们还没有招兵买马, 这个王将军就嗅着味儿似的巴巴赶来凑热闹,如今王爷只是遇到了一点儿挫折, 就开始急不可耐地想要撇开关系。 王将军叹气。 他如今当真有些后悔了,当时鬼迷心窍,念想着着多年的官职都在原位蹉跎不前,便想另辟蹊径, 投靠了汝南王,到时候混个开国功臣。 谁知这萧图南平日里看着好糊弄,却是个心眼颇多的, 直接来个金蝉脱壳、讲一个空壳子留给他们。 汝南王寻觅整个长安城后,顿觉不对,欲退出宫城时,却发现整个长安城被堵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连他和杨铭宇都是耗了好大的气力才挣脱出来,却在途中同汝南王走散。 如今,经历了一夜的逃窜,王将军心中已打了退堂鼓,甚至还动了把杨铭宇这厮绑了去来个将功补过。 杨铭宇眼睫垂的极低,听了王将军的话语,一言不发。他拿着装有清水的囊袋昂头饮了口。继而站起来了起来。 王将军眼神随着他站起来飘高,刚想接着问话,胸口不察却被身后人捅了一刀。 杨铭宇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着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王将军道:“王将军,贼船好上不易下,来生可要记好了。” 说完,屋内的人迅速斩杀异己,不出须臾,屋内的血腥味便浓郁的厉害,赵如意在地窖中闻到了都差点儿没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小宦者已不是第一次看见杨铭宇杀人,可仍是怕的两股颤颤,生怕他待会儿发觉他碍事,直接了结了他。 杨铭宇问下属道:“顺着宫里的地道也没找到皇上和太后吗?” 下属:“都找遍了,那地道看似是通的,人只有走进去了才发现是个环形,兜兜转转又回到宫里。” 杨铭宇听后冷笑道:“倒是我大意了,只当萧图南昏庸,竟然把保命的地道都大意泄露出来,没想到他竟是早就设了局等在这儿。” 地面上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但足以让陆问行将上面的情况摸清楚。 难道崔是进宫后,皇上的言行会有那么大的变动,原来是有意而为之。他心里刚松了口气,周月娥身后的仆妇猛然发现从头顶上的地板渗透下来的鲜血滴落在她手背上,“啊”的一声短促。 杨铭宇和身边的人相视、禁声,而后步伐慢慢向这边挪近。 遭了。陆问行忙的将身边的稻草遮掩在身后的三人身上,赵如意刚要去拉他的衣袖,却被他沉沉的目光给定住。 陆问行缓慢地摇摇头。 这地窖里发出声响,若里面要是没一个人,杨铭宇必然起疑心,倒不如让他直接站出来,待会儿见机行事,如此还能多保住几个人。 赵如意刚想掀开稻草,却被周月娥攥住手,地窖一下被打开,灰尘铺天盖地而来。 天光驱散地窖中的昏黑,杨铭宇眯眼瞧了好一会儿,突然轻笑道:“是说,能有这么大能耐、无孔不入跟着咱家的是谁呢,原来是陆公公。先才,在长安城,咱家都快掘地三尺都没找到你,如今你倒好,自己个儿送上门来了。正好,咱家如今心情十分不快,你说咱家要如何折磨你,来让咱家开心点儿?” 陆问行被人俘虏,却没推头丧气,反而昂着头,轻蔑道:“要杀要剐随你,何必惺惺作态,看得倒是让人恶心。” 他的这副作态,倒和上回赵如意鄙夷他的神态重合了。 两个人都是这样,向来看不起他。可凭什么,他亦是太监,和这陆问行有什么轻重贵贱? 杨铭宇本来是想杀了陆问行的,可他放眼看见地窖,只见那枯黄的稻草中有一片裙角,里面藏得谁,自然不言而喻。 他突然觉得就这么杀了陆问行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们不是幸福么?不是瞧不起他么?不是美好的让人嫉妒么? 那他就偏要将这一切都撕碎在赵如意面前。 杨铭宇自个儿也是太监,自然知道太监是一种自卑和自傲到极致的人,他们这一生,能享荣华、能贪金银、美色,却终其一生却要扯住各种遮羞布盖拢上他们的伤口上。 捂得紧紧地,一辈子都不愿意撒开手。 杨铭宇的目光从地窖中慢慢挪上来,落在陆问行身上,在他惶恐不安中突然问身后的兵将:“你们这辈子可看过太监?想知道他们和你们这些正常的男人又和不同?” 兵将自然是好奇的,但平日里他们同太监打交道的太少,生活中关于太监的只言片语都是来自话本。 更不用说,如今统领他们的人就是太监,自然对太监空前的好奇。 赵如意察觉到了杨铭宇想做什么,想挣扎着从稻草中钻出来,却被周月娥和身后的仆妇死死地攥住手脚。 杨铭宇道:“陆问行,我知道你现在最害怕什么,我可以放你一马——只要,你能让我的兵将一解疑惑,我二话不说,立马就放了你们如何?” 陆问行怎么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还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就是看不得他同赵如意和美的在一起,就是想用□□他的自尊,给他们添堵,好让自己一辈子都在赵如意面前抬不起头。 可陆问行只能按照他意,往下做。他听到他话语里的威胁,知道要是自己不顺他意,赵如意今儿的处境就危险了。 他脆弱的、赤红的心在油锅里煎炸地生疼,可嘴皮子却变得软了。而且态度满不在乎,手落在腰带上: “杨公公不过是羞辱陆某吗?陆某这些年在宫里摸爬滚打,什么没见识过,哪里会在意这个?既然杨公公想让自己的兵将长长见识,陆某做便是了,只是不知杨公公这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是不是真的觉得舒坦?毕竟...” 都到了这一步,他还难得揶揄道:“毕竟杨公公和陆某是一类人呢。” 赵如意闭上眼,没敢再看,也不敢再听。 她觉得如今她的心口窝着一口闷气,恨不得化成仇恨的火焰,喷涌而出,将杨铭宇烧成一堆灰。 陆问行解开裤带,欲将自己捂住多年的伤口、尊严全都碾碎在地上时,屋外整齐的步伐声慢慢逼近。 陆吉祥沙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杨铭宇,你被包围了,识相点儿就赶紧赶紧滚出来。” 含桃听到陆吉祥的声音,一直惶恐不安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陆吉祥在外面急的额头直冒汗,今日在宫内,情况太危机,皇上没找到干爹,只能将虎符丢给他,让他出京城去调军马。 待他将大部队带到京城中后,知道干爹藏在这边儿,便赶忙带着人过来接他,谁知在路上却发现了杨铭宇的行迹,待埋伏好后,便向他下最后通牒。 陆问行手仍落在腰带上,这时抬头见杨铭宇脸色越来越差,对上他的视线,语气淡淡道:“杨公公,这次怕是不成了,风水轮流转,我这儿干儿子一向蠢笨,若待会儿瞧我被人欺凌,怕是也顾不上杨公公身上还有多少秘密,直接将你了结到了这儿。至于,杨公公想让自己的兵将见见太监究竟是如何模样,倒不如自个儿脱了裤子,让他们瞧瞧?” 情势一下逆转,杨铭宇气的面色涨红,奈何穷兵散将,在陆问行面前逞能还行,哪里抵得上屋外的千军万马。 不多时,便沦为阶下囚。 杨铭宇被人捆得像个粽子一样丢弃在地上,陆问行打开地窖,赵如意钻出来,一下子扑在他怀里。 她心里有无数的火气想要发泄,却在看到他的时候,尽数化作了心疼。 赵如意根本不敢想,若是陆吉祥晚来一会儿,陆问行会做出什么举动。 她心疼的要死,这只狸花猫公公总是这样,只要关于她的一丝半点儿,就半点儿理智都没有,连自己的尊严都没要。 周月娥最后从地窖中出来,目光落在陆问行身上时,似有触动,却什么都没说。 屋外雨后天晴,也象征着一场预谋已久的闹剧也终究落下帷幕。 第56章 结局 雨后的长安城, 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 汝南王在最后因为银花分神而被伏,在狱中自裁,杨铭宇也因为汝南王的死, 多年夙念成一场空,最终陷入疯癫。 陆问行顺利升迁上掌印, 内务府送来新的锦袍和翎帽后,赵如意替陆问行穿戴好了,将他推到铜镜前,而后喟叹一声: “果然还是人靠衣装, 陆小四,你瞅,你把这衣服一穿, 往长安城商街上一站, 谁不称赞你一声风流人物?” 反正只要什么话,被赵如意说出,就是干巴巴不甜的,也能被她说的渗出蜜来。 陆问行却是十分受用,嘴角微微翘起, 而后看着赵如意,却不说话。 赵如意总觉得他的眼神亮的惊人, 问他的时候他却三缄其口,好像整个人都揣着一肚子坏水。 赵如意伸手去扰他,问:“快说,你这一副坏心眼的样子, 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问行故意卖关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赵如意实在想不出来,陆问行还有什么事能瞒着她。 毕竟,他的私库、私房钱、甚至他的每处府宅都是他在保管, 他在她这里还有什么秘密? 赵如意就怀揣着满肚子的疑问等到了下午。 陆问行正饮茶在她身边看着书,皇上的圣旨来了。 竟然把她封了诰命。 赵如意满头问号,接过圣旨的时候,整个人还在云里雾里,然后问路问行:“我被封为诰命...是谁的诰命?” 陆问行望着她,语气有些凉:“你还想是谁的?” 赵如意知道这个小心眼的狸花猫公公又多心了,于是立马凑到他跟前,声线柔柔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她知道,若自己此时不作一点儿,这陆小四怕是又要闷着脑补什么,把自己怄的死去活来,于是连忙委屈道:“你竟然敢对我多心,我身边和心里除了你,能是谁?” 陆问行本来也只准备逗逗她,没想到真把她惹毛了,忙去给她顺毛:“我只是嘴瓢,你别多心。” 赵如意闭眼,当没听见。 陆问行急了,站起来,却见赵如意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光说有什么用,总得来点儿表示吧?” 恰巧屋内没人,陆问行直接将她揽在怀里,捉住她作乱的手,道:“这道旨是太后赏给咱们的,皇上还特意让人修改了律例,以后太监也能成婚。” 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从前只能委屈你在那间小房子里,无媒无聘就和我凑合了,如今太后的旨意也下来了,之后我再给你补办一个如何?” 其实赵如意对那些俗礼并不在意,可陆问行不一样,他总觉得自己要是不昭告天下,就让赵如意跟了他,便觉得委屈了她。 赵如意没法,只能顺着他的意思。 恰逢这个月的十八是个好日子,陆问行朝皇上告了假,宴请了朝廷不少大臣,想热热闹闹的补办一回。 清晨,含桃替赵如意梳妆的时候,有些羡慕道:“娘娘...陆公公待你真好,你不知道长安城里的人都在传你们的故事呢,好多人都说陆公公比这长安城不少公子哥儿都要好呢,而且还有一些闺中小姐都开始向往嫁给太监呢。” 赵如意还不知道有这么一说,抿唇笑直笑,含桃眼神却有些黯淡。 赵如意从铜镜中窥到她气色不好,忙问:“怎么了?” 含桃思忖片刻,还是没忍住抱怨:“还能有什么,就是陆吉祥那厮。”她越说,咬牙切齿的味儿越重:“他整个都是个榆木脑袋。” 整个人呆呆愣愣的,她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只差他聪明点儿把他们之间的暧昧挑破了,大家便能欢欢喜喜的在一起了。 可惜,却那么不开窍。 赵如意听着她的心事,心里直发笑。 陆问行的干儿子当真是收对了,这种呆呆愣愣的傻劲儿倒和他像个十足。不过... 赵如意想起他后来开窍时的模样,脸上不由有些发烫。然后拍了拍含桃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好珍惜他现在的不开窍的样子,你以后真的会怀念的。” 含桃:“?” 民间嫁娶多在黄昏,当迎喜的轿辇伴着唢呐声从长街尽头走向宅院。 陆问行骑着高头大马,着一身喜服遥遥而来。 赵如意盖着盖头,虽然看不着外面究竟是什么模样,却仍觉得有些紧张。 红鞭声噼里啪啦从长街尽头响彻到这头,赵如意低头,只见那双黑色的皂靴越走越近,站定到她跟前时,递出那双洁白如玉的手。 赵如意轻轻搭在他的掌心里,陆问行收紧,牵着她上花轿。 往后余生,除了死别,他们再无生离。 第57章 番外一 番外一 太后和李德正 又是一日清晨, 周月娥从噩梦中惊醒,伸出手习惯性地唤了一声:“李德正。” 却没人应,宫里的老姑姑见她醒了, 赶忙过来侍奉她,周月娥在宫内搜寻了一圈, 没发现那人的踪影,这才忆起,那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空荡荡的殿宇之中缺少了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沉默的影子,周月娥总觉得不自在, 偶尔一个人坐在蒲团上礼佛的时候,总会朝后面唤道:“德正,替我准备一支香烛。” 可等到的却是战战兢兢的小宫女。 她垂下眼睫, 只当自己老糊涂了。 时间久了, 连萧图南都发现了她的异常。实在按捺不住,说道:“母后既然怀念李公公,不若儿臣在京城里为李公公立个衣冠冢吧?” 更何况,萧图南也为李德正的草草入殓深感愧疚。 当时,为了给汝南王和杨铭宇营造出一种他昏聩、冷血的错觉, 他连李德正一个像样的葬礼都没给。 周月娥觉得有些情绪就应该烂在她心坎里头,不然, 旁人一提,虽是没什么,可她自己却紧张起来。 她在想,她是这个国家的太后啊, 这辈子和先帝牵牵绕绕,怎么老来...心里却住进了一个卑微的影子? 于是,她摇了摇头, 说道:“一个奴仆,做那么多干什么?我只是...只是念旧,等过些时日便好了。” 可这个时日究竟是多久,她自个人也不知道。只是有次看到陆问行淋着雨匆匆往凌波殿赶得时候,周月娥便向皇上提议,也该修改律例了。 太监也是人,正常嫁娶为何不可? 还给赵如意赏了诰命。 终于,她看到陆问行欢欢喜喜娶了赵如意后,一直闷在心里头的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好像,在别人的故事里窥见自己和另一个人的影子。 然后,一起携手走向幸福。 含桃和陆吉祥 含桃觉得这个世上真的不会有人比陆吉祥更笨的人了。 如今赵如意同陆公公成婚后,每日都念想着要如何同陆公公蜜里调油,含桃越瞧,越觉得心里痒。 她觉得她同陆吉祥也能这样的。 所以,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她故意找机会凑在陆吉祥跟前。 谁知,陆吉祥当真是个榆木脑袋。 她给他洗衣、做糕点,陆吉祥不感恩道德也就罢了,还真挚地问她: 含桃,你每日跟着赵娘娘,没什么事要做吗? 含桃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却说,娘娘...不,现在应该叫夫人了。 夫人那处处都有陆公公操劳,她凑过去除了当个灯泡还能作甚。 陆吉祥眼里有些谴责,果不其然,陆吉祥生怕她物不能尽其用,丢给她一大摞案叠,让她分门别类。 气的含桃恨不得将这厚厚一沓案叠将他脑袋砸破洞。 不过,她没看见,陆吉祥在看着她一边气馁一边认命地在他身边忙活的时候,嘴角抿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她误以为他是个榆木脑袋,可他在她懵懵懂懂的时候,就慢悠悠地舍了鱼饵在她跟前,只待她什么时候不注意,就被他这个渔夫钓到怀里。 杨铭宇 这是杨铭宇第三次从昭狱里潜逃。 这次他近乎折尽了余下所有的残兵,待出了昭狱后,站在长安街的街道上,天地浩大,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黄昏,长街的尽头有人娶嫁,欢快的曲调和鞭炮炸裂声像是从另一个维度里传来。 有人感慨道:“如今律例更改后,太监也能娶妻啦,瞧,待会儿过来的就是宫里头数一的大太监,陆问行,听说他这次娶妻花费不少呢!倒比一般朝廷大官娶妻还要气派!” 另一个人接着道:“嘿,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不仅如此,我听人说,这陆公公格外疼他这位夫人,这库房里的私印还有宅院、商铺的契都尽数交给了他夫人。而且啊,还格外衷情,整个后院只有陆夫人一人。” 那人听着,想着自己待嫁的女儿,真诚道:“如此,陆夫人嫁给他,当真是一桩美事,这样看来,除了不能生育子嗣,好像嫁给太监也不错?” “可不是。”另一人想着自己嫁出去的女儿,一连没孕育子嗣就被婆家挑话,感慨道:“这太监无根,对子嗣一事也没咱们寻常男人看重,陆夫人也不用冒着九死一生诞育子嗣,这样想着,我突然想请人问问,这宫里还有没有适龄的公公,也给我小女儿留一下,免得到时候生育的时候除了岔子。” 二人叽叽喳喳,聒噪的厉害。 杨铭宇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可当这会儿看着大红喜轿从他身边抬过时,他的神思清醒的很,心腔也有很沉重的嫉妒。 凭什么,他和陆问行究竟差在哪里,凭什么他能这般幸福,而自己只能如同臭水沟里面的虫蚁一般肮脏的活着,连一点儿温暖都不配拥有? 带着这样的嫉妒,杨铭宇潜伏在城内,一直等待时机,终于逮到赵如意落单后,将她劫持在郊外。 他知道,赵如意讨厌他讨厌的厉害,倾尽一生,都不能让她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但他想着,他这辈子想要的不多,只要能死在她手里,让她记住自己,便已是很幸福的。 最好因为这次的杀戮,梦醒时分忘不掉他这张脸,最好上在陆问行的心里烫个洞,膈应他一辈子。 赵如意自然是恨杨铭宇的,不为别的,就因为上次在京郊他差点儿踩踏了陆问行的尊严。 她握着他,在脑海里已经将他捅了个稀巴烂,却没有付出行动。 他的眼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如同献祭一般,循循善诱道:“赵如意,我在你同陆问行当中像个臭虫一样使了这么多绊子,难道你不恨我吗?如果恨我,就杀了我,然后所有的一切都解脱了。” 赵如意握着刀,到底是忍不住了。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这辈子没杀过人,如果杀了杨铭宇,后半生都会梦到这张脸。 她厌恶到连想起他都觉得恶心。 所以,她不想这么虐待自己。 报复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人,不一定要捅他一刀,只要诛心就够了。 她在杨铭宇诧异的目光中,丢下刀刃。 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呢?其实我对你的恨,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恨是一种比爱更炙热、更持久的感情,而你...” 她一针见血道:“不配。” 杨铭宇第一次发现原来赵如意可以这么残忍,他有些祈求的捡起刀,一遍又一遍地塞在她手里:“不,不是这样,你不想为陆小四报仇吗?杀了我,什么都没了...” 赵如意摇头:“你想岔了,我不会杀你——莫说恨,旁的感情我也不会给你一丝半点。因为其实对我而言,你根本就是一个略让人讨厌的陌生人,我转个身,和陆小四过幸福日子时,怎么都不会记起的一个人。” “是你一直把自己分量想的太重了。” 天色尚早,赵如意不想和他纠缠过多,毕竟为了这么一个人,待会儿又让陆小四生闷气,当真是十分的不划算。 恰巧,陆问行收到消息,发现赵如意失踪,忙派遣人过来寻她。 赵如意欢快地跑向陆小四,拉着他的手,头也不会地走了。 杨铭宇一直看着,他以为陆问行会杀了他。 可他没有,他一直派人盯着他,怕他有异动,却从不派人来取他性命。 因为他们都知道,对一个没有任何信念的人,最残忍的事,便是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生无可恋的活着。 这样比让他死,更能让他难受。 陆问行和赵如意 一晃过了二十多年,陆问行年纪的时候败了身子,老的时候毛病比寻常男人更多。 他提前向皇上告疾,带着赵如意隐居市野。 赵如意头发也冒了白色,不过人却是依旧漂亮,闹得陆问行每每出门的时候,总要牵着她的手,生怕她被什么坏人给拐走了。 赵如意觉得陆小四连老了都还这么小心眼,不过却觉得十分甜蜜。 陆问行身体不好,大病不断,小病接连,偶尔在夜里还会咳一整夜。若赵如意早起没听到他咳两声,心就会揪起来,然后将手指伸过去探他的鼻息。 只有每次探觉到那细微的气流,才会觉得安心。 陆问行也知道赵如意一直每个晨日都为他担惊受怕,可他却觉得十分甜蜜,偶尔故意憋气,逗得赵如意眼眶红了才睁眼。 直到有一天。 他躺在床榻上,等着赵如意伸手指过来,可是等到日头都亮了,赵如意还没起身。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却自言自语道:“赵如意,你瞧,你又犯懒了,又睡懒觉了。” 他固执地认为赵如意在跟他闹脾气,然后却等到府院里的下人披麻戴孝、各个都哭红了眼。 陆吉祥、含桃还有他们从前认识的人一个个都赶来了。 看着他的时候,各个红着眼,都让他保重身子。 可他要怎么保重了? 那个调皮的赵如意,一丝信用都不讲,什么都不说,就把他一个人给抛下。 他想,她这么不听话,总得追过去好好同他讲讲道理。 丧乐的唢呐喑哑难听,陆问行坐在八仙椅上垂着脑袋闭着眼,然后在黄泉的尽头,曼珠沙华盛开的地方,牵着那个调皮人的手,一起走向生命的尽头。 他还有好多话想同她说,这辈子说不完,那就下辈子约定好了,再凑在一起慢慢谈。 如果有来生的话,做人的话,他想做赵如意的青梅竹马,守着她长大,陪着她变老。 如果做不了人的话,就要同她变成两只猫。 一只狸花,一只玳瑁,不需要多漂亮,主人家也不需要多富足,只要能让他们日日凑在一起,毛茸茸的耳朵都凑在一起。 然后天晴的时候,挨在一起晒太阳、爬树,下雨的时候一起躲在洞穴里,舔毛看雨落。 等到春日,再生一窝小猫,最好能生两只,一只像她,一只还像她。 这样,哪怕一辈子再短,只要有赵如意的地方,那便是人间最极乐的地方。 第58章 番外二 又是一年清明, 雨水连连似幕,陆溪轩刚挑开车帘,便有人在外替他撑伞。他下马车, 却没急着走,反而转身朝车内递出手, 牵出一位女子。 那女子着淡紫色妇人裙,面容姣好,只是眼角略有细纹,刻画着岁月流逝的痕迹。 庄子里的仆从听见门外有动静, 忙的开门。 管家见来人是陆溪轩,冒着雨迎上去:“陆老爷,是您来了!” 时过境迁, 曾经在陆问行手下跑腿儿打杂的陆吉祥, 如今也能独当一面,在宫里是人人尊敬的陆溪轩陆公公,在宫外便是人人捧着的陆老爷。 陆溪轩略颔首,看着雨幕越落越大,不由有些忧心。 管家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这后山埋着的乃是陆老爷的干爹和干娘,虽然没什么亲缘, 但听闻陆老爷的干爹和干娘,生前待陆老爷格外亲厚。 是以,待他们仙逝后,陆老爷特意拨了银两修缮山庄, 来看护干爹和干娘的墓地,以免外人打扰了他们。 管家忙道:“知道今年雨水多,冬日刚过, 老奴便外请了工匠修固老老爷和老夫人的墓地...” 边说着,管家便打头领着陆溪轩和含桃往内屋走,还没过垂花门,只闻庄子外一阵喧嚣和鬼哭狼嚎。 管家脸色一下变得很差,忙招来小厮让他们将府外的那个“疯子”给赶远点儿。 含桃有些诧异,这京城里谁不知道这山庄对陆吉祥有多重要,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放肆,这疯子的胆子当真是颇大。 陆吉祥皱眉,管家以为他生气了,忙道:“要是老爷觉得那疯子太聒噪,老奴这就让人将他一棍子打...” 还没说完,陆吉祥就摇摇头,他转身,越过高高的院墙,听见那疯子的哭叫声越来越小,缓缓道:“不用了,莫让他进来就好,其余的不用多管。” ** 含桃有些奇怪,因为每年快到清明的时候,那疯子总会踩着点儿来。 在外面哭着闹着,好像就是奔着后山的墓地去的。 她觉得这个疯子应该是赵娘娘和陆公公的旧识。可她跟在赵如意身边这么多年,哪个旧识她没见过?倒是从没听过有谁疯了的。 雨停了后,山庄外的翠树碧枝干净又漂亮,空气又好。下午陆吉祥有事,先出去了,只留含桃一人在庄里。 睡醒后,确实觉得没趣儿,便带着丫鬟推开后门准备出去走走散散心,门才一推开。 只见从外面咕溜溜的滚进来一个脏兮兮的人影。 他长发污腻,遮住大半张脸,衣衫也破破烂烂。站定不动,瞅着人的时候,眼神也直勾勾的,瞧着倒是渗人的很。 仆妇见他滚进来,忙的呼唤小厮将这乞丐给丢出去。 这乞丐约莫是长期饥饿,面黄肌瘦,被人抬着丢出去时连都没动弹一下。 含桃以为这事就这样了,可那乞丐被丢出来后,坐在地上往自己怀里摸了摸,似是发现什么东西不见了,一下子就疯癫起来。 像只疯狗一样冲撞着院门,嘴里呜呜咽咽,趴在地上伸出手往门缝里去摩挲,手背被夹红了都像没感觉一样。 仆从们简直拿他无法,在院内瞄了一圈,找到他丢失的“宝贝”,打开门丢出去,他的疯劲儿这才小了点儿。 含桃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总觉得这人有点儿熟悉,如今发现他手里捏着的是赵如意曾经用过的手帕,又细细看着他的轮廓,不可思议道:“杨铭宇,你竟然没死?” 听到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乞丐愣了会儿,这才抬头,直愣愣盯着含桃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冒出光亮,走过去。 身边的丫鬟和仆从护在含桃面前,深怕这个乞丐对她不利。 杨铭宇站住,似从一场混沌的大梦中惊醒,他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锦帕,抬头,眼里带了一丝一许的希翼,问:“你家主子呢,你在这儿,她是不是也在这儿?” 含桃一直以为杨铭宇在汝南王自裁后便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苟活了这么多年,原本想让人叫陆吉祥过来,将这厮捉走,可听到他口里说出的话,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有些可怜。 她怜悯地看着他,道:“我家娘娘都已经死了五年了,陆公公在娘娘仙逝没多久便跟着去了。” 杨铭宇似是被她的话震的一愣,他低头,看着肮脏的手心里揪着的那块略旧的锦帕,喃喃道:“你骗我,她没死,她...她还没杀我呢,她怎么会死呢?” 他说着,又举起手里的锦帕,让含桃看:“你瞧,她昨儿才把东西落在地上,我刚捡着的,她还骂了我,怎么就...就死了呢?” 含桃没说话,杨铭宇又陷入癫狂,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然后又扑到在含桃脚边,祈求道:“她要是真死了,你带我去看看她的墓好不好?今日是清明,我想看看她...求求你了好不好?” 含桃没应,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陆吉祥要在赵娘娘和陆公公的墓前设一座山庄了。 大概专门防的就是杨铭宇。 傍晚,陆吉祥外出归来,含桃把下午的事儿同陆吉祥说了,她实在好奇,杨铭宇这厮竟然没死。 陆公公因为那件事,一直对他恨之入骨,也不知陆公公是因为什么才忍着杀意让他苟活到现在。 陆吉祥饮了一杯茶,谈起了旧事:“当年我听干爹说,杨铭宇自汝南王兵败后便疯的厉害,有次让人劫持干娘后,便将刀递给干娘手中,想借她的手了结自己。” 含桃自知道赵如意多厌恶杨铭宇,不由好奇问:“然后呢,干娘为什么没杀他?” 陆吉祥说:“干娘这辈子莫说杀人,连杀只鸡都没有过。杨铭宇是算准了,要是干娘亲手了结了他,怕是这辈子想忘记他都难。所以,他想用自己的死,用自己的血在干娘心里烫一个洞,好膈应干爹一辈子。” 含桃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感慨道:“他可真是一个疯子。” “是啊。”陆吉祥道:“干娘看出了他的心思,所以便同他道,她不会如他的意,他想死,她偏生让干爹看着他,要他好好地活着,真切地看着皇上治理天下,看着她和干爹琴瑟相合。干娘对杨铭宇说,至于他,对自己而言,只是一个很厌恶的陌生人,谈不上喜恶,因为他不配。” 陆吉祥叹了口气:“自那后,杨铭宇便大受刺激,整日疯癫,莫说长袖善舞、起兵谋反,便是连基本的生活都难料理。之后....”陆吉祥哽了下:“干娘仙逝后,他便彻底疯了,干娘棺椁下葬时,差点儿跃到墓坑中,我实在无法,只能修缮起山庄,将这个疯子阻拦在外边。” 含桃听完后,一时对杨铭宇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觉得按照杨铭宇此生所做的事儿,她应该讨厌他、厌恶他。可是却觉得他还有些可怜。 第二日,祭拜完赵如意和陆问行后,含桃和陆吉祥准备回宫。马车经过集市的时候,有个不起眼的墙角靠着一个乞丐。 他干枯的手堪堪捏着手里洗旧的锦帕,混沌的目光越过澄澈的天光,好像回到了那日。 那日,他将刀递给赵如意,他说,你杀了我,就能为陆问行所受的屈辱报仇。 他心里想着,只要你杀了我,我的血脏了你的手,那你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我。这样的话,我在你的心里会不会...会不会如尘埃一般,占据一点点、一小块空地? 而这次,赵如意她没有拒绝他。 她拿着刀,温柔地满足她。继而,刀剑坠地,叩出轻响。 她微笑地朝他挥手:“杨铭宇,我走啦。” 她没回头,毫不留恋地牵着她身边的人慢慢走出他的视线。 而在天光之中,她越走越远,逐渐变成一个明亮的小点,消失在杨铭宇逐渐黯淡变黑的视线中。 而在山庄里的后山上,两块相互挨着的墓碑在雨水的冲刷下被洗涤得一干二净。 光净的墓碑上倒影着一只玳瑁猫,她好奇地歪着脑袋,瞅着自己的影子,细长的胡须动了动,继而转头。 一只略大的狸花猫从树梢上跳下来,轻盈地踏着青石板上的水洼,晃着尾巴慢慢朝玳瑁猫走过来。 玳瑁猫迈着小步伐,和狸花猫蹭了蹭脑袋,继而紧挨着,尾巴尖彼此相碰。 经过一颗大树的时候,从草丛里冒出两只毛茸茸的脑袋,他们各个虽小,却生的圆滚滚的,撒娇耍赖的在玳瑁猫和狸花猫的身边滚来滚去。 狸花猫舔了舔小猫的毛,又凑过去和玳瑁猫碰了碰鼻子,继而坐在草丛上,几个挨在一起,看着天光从散去的乌云中洒下。 而狸花猫只是趴在草丛里,任着他们闹腾,它偏了偏圆滚滚的脑袋,和玳瑁猫碰了碰鼻子,而后两只猫的目光投向远方。 春日正好,一切都是最幸福、最美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