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经神魔日常》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不正经神魔日常 作者:素如白薇 不正经文案: 奶娘抱着双胞胎来找未林取名时,未林只瞟一眼,便随手一指: “姐姐叫纯意,取纯属意外之意。妹妹嘛,亦属意外,便唤亦意吧。” “这……坊主……” 正坦然接受投喂的某坊主眉头一挑,赏了丈夫一吻,道:甚好。 奶娘:可是——未林先生,你指反了,右边的才是姐姐啊…… 真的正经版文案: 布坊开市,第一位客人寻上门来,得请入内。 彼时,无非正半死不活地趴在踏上醒觉,得知来了人,也不起来,只隔着那竹屏风懒懒地开口: 客人可知,进了我这内门,布坊便不卖布了。我呀,卖人。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洪荒 搜索关键字:主角:瀛川/无非,魅魔/未林 ┃ 配角:太多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真的是个神仙故事 楔子 长安街不在长安,长安街极其随意地布在都国的十四座城市里:福京、磬城、宁城、破安、望州、沙峰、洞京、临衡、安州、珩山、徐京、洛城、东安、隆州。 其中大城有大如洛城者,人丁甚至远远大于都城长安,全国五大巨贾中,有两户长居于洛城。小城有小至沙峰者,遍地黄沙,仅有数十户人家,长安街,是唯一的街道。 有人说,这十四布坊的坊主,真是做生意毫无眼光,完全是屠夫抚丝桐——乱弹琴。 然而,有心人只需瞧上一眼都国的地图,便会发现,此十四城,相对排列,不偏不倚地给居于地图中央。正如十四布坊,每一座,都开在每条长安街的正中央,两侧相对。 右店卖布,左店——卖人。 只是卖的不是寻常的人,而是各坊坊主。 坊主依事为自己定价,限期之后,事成与否,都会回到布坊。客人满意与否,都不再作纠缠。 十四布坊讲究的是,进门都是客,是客便可宰。是以,无论坊主们满足客人所求与否,客人们进门,都得先交上一笔钱,金额多少由各坊主随心定。交了钱,方可办事。 办成了,是客人命当如此。办不成,乃天命所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怪不得他们办事不力便是了。 这一道霸王令,生生吓退了许多人。 “这也怨不得我。那些个老家伙小家伙,在天上时便一个个不好对付。这到了人间,不趁机敲打欺负,哪儿对得起我特意下凡为他们操劳的辛苦?” 这是位于洛城的总坊坊主,无非的原话。是她刚敲定这霸王令时,见其余十三名坊主对此令甚是疑惑,大发善心给出的解释。 好吧好吧,你是主神你说了算。 十三名坊主一众散去。从此无非便过上了亦悲亦喜的好日子。 悲的是,这些个找上门来的“老家伙小家伙”们,比起在天上时,更难缠了。 喜的是,在此处她说了算,过得是十分自在。 自从某日在池塘边上捡了只方修炼成人形的蟾蜍之后,更自在了。 对了,说起这无非,原名为瀛川。真身呢,乃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一条银龙,是那唯一的金龙,天帝昊天的亲妹妹。 她本为神族司命主神,底下带了十三个神官,一伙人热热闹闹地居于上清天的司命宫中,好不快活。 只是——人安稳久了,都会想着如何疯狂一回闹些动静,更何况神魔? 于是,在神族遭遇十万年一度的历劫潮,除司命与天象主神外的十位主神皆下凡历劫之时,那魔族的魔帝便趁机率众攻入神族。 谁曾想,天帝早魔帝那么一步算出了自己即将遇难之事,便于战中抽空与诸位天将商议,随后找了瀛川过来,将因果道明。并安排她下凡做个生意做幌子,拦住魔族的心魔,为历劫的诸神定我勘因果,顺道避难等天帝归位。 瀛川彼时心想,王兄定是在说笑,不然他堂堂曾经的战神,数万年前便将那魔帝老儿打得屁滚尿流,此时怎会好端端的便要历劫逃跑? 可神魔交战第九日,自战场方向腾空而来投入她命盘的重伤金龙,真真切切地向她证明了一件事:不是打不过,是命数。 令人发愁的是,她虽为司命主神,保管着记录神族诸神命数的《云笈》,却年纪尚轻、修为有限,无法从这本无字天书上读出半分哥哥的命数。 更勿论解法。 在十二主神中,要论不靠谱,瀛川必是第一。可若论靠谱,她也是第一。 自然,在她看来,这怪不得她。要怪便怪先天帝天后,给她生了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懒散性子。 神族中没心没肺,却又聪敏无二的,除了她,也寻不出第二位了。 得亏还有一项“聪敏”,加上她司命,天帝要交托的这桩事,便也只有她能完成。 因此,瀛川深感疲累。既然昊天说过会归位,便一定言出必行,她丝毫不担心这位王兄。下凡后寻得寻不得,遇得遇不得,随缘。 她担心的,是王兄交付的那十位主神。好好的历劫平白被魔族插一脚,累死她,更累死他们。 前方战事蔓延,硝烟渐入上清天。 瀛川正与十三神官合力将命盘封印,兵甲之声却越靠越近。她神色一凝,立即加快了速度。然后又匆匆施法封锁司命宫,确保万事了结,她才乖乖听从王兄吩咐,带着神官们下凡做生意去。 只是他们此番无法正大光明地走正道儿。 唯有抄小道,自上清天下,借道已荒废多年的神人魔三界交界处弥离天,卖了部分无关紧要的记忆给看守弥离天的忆灵,才终于落地人间。 “瞧,得亏我们溜得快。”瀛川幻出天上此时情景,本属于天帝的位子上,坐着的是那上梁不正的魔帝。 他不歪的两道下梁之一,魔族公主梦魔弦凌,正张合着上下唇瓣,不知说些什么。而另一道梁——女婿心魔彻底没了踪影。 想必是已经在凡间了。 她收回幻景,手上忙活着给神官们布下封神印,以免他们的神族身份暴露,嘴上继续念念有词: “王兄说,魔帝老儿的女婿,就那只叫心魔的,会一直在人间转悠要毁掉主神们的元灵让他们坠魔,好壮大魔族。所以呢,我们就得想想法子,在人间做个生意做幌子,再设法把那十个家伙诱来,帮他们定我勘因果。顺便,隐藏一下,别叫魔族觉出异常,好好的等王兄归位。” 十四道银光散出,又自指尖收回。 此后,寻常的神魔,都无法看出他们的身份了。 四神诺诺扯了扯她的衣角,仰着头问道,“可我们要做什么生意呢?” “不慌,我早有打算。” 之后,布坊便悄悄地满国开花了。足足十四座,因而名为十四布坊。 简单,好记。 瀛川大手一挥,对此名甚是满意。 为了掩饰身份,她带头改了名,仿照司命第十四神,她表弟无是的名字,改成了“无非”。 而那十三位神官,随了她懒散的性子,一个个的从数字“二”起,按排位给了自己一个编号,当做名字。 第一章 日中,洛城东西南北市市吏同时鸣锣,百店闻声齐开。市外行商,市内坐贾,以及城中诸多守市已久的居民,此时才似活了过来。一时间,四市人声鼎沸。 各肆各列店铺的红墙黛瓦随日光流动变幻,取代了城中的日晷,开始提醒人们时间流逝。 西市长安街上十四布坊的大门是最迟开的,却只开右店,左店始终紧闭。 布坊开市,门口已排了两列客人。 掌柜的名唤小四,长年里着一身石青色蝉翼丝裙,中无暗纹,本就寡淡得紧。奈何她连头发都是简单束起一股马尾,垂在背后,一打眼看去,实在苦情。 若非一张盈盈笑脸甜入人心,能招揽不少客人,她也入不得这布坊里掌柜。 她嘻嘻笑着瞧门口的客人,如往常一样鞠了一躬,道:“诸位久等。” “四姑娘客气了。” 客人们也照例回了一句。其后纷纷步入店中。 坊内绸缎绫罗、纱锦棉麻,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客人们自主挑选,选好花样长度后告知候在一旁的小二即可。 有时店中人手不够,小四便会亲自协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大半买卖。 罗潇潇从轿中下来时,正好碰见她送一家子出门。 遣散轿夫,罗潇潇深吸口气,又默念一遍昨晚练好的说辞,才快步走向预备转身回去的小四,“掌柜的,可否借一步说话?” 小四闻声回首,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说话女子挡面的紫檀色面纱。 面纱自女子头上的帷帽垂下,长度直至腰间。甚是夸张。与她身上的鹅黄细缎留仙裙形成鲜明又怪异的对比。 “罗小姐大驾光临,小店有失远迎。”小四摆出迎接客人时的笑容。 她上下打量一番,很快注意到女子上臂的臂钏。那是都国四大巨贾之一,百年檀木世家罗家女眷的臂钏式样。 而罗家,除幺女罗潇潇外,似乎并无如此年纪的女子。 小四笃便因此笃定了眼前人只能是罗潇潇。 传闻这罗潇潇,生得天仙姿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活脱脱是个活在话本戏曲里的千金小姐,自幼便享受着“上有父母与三位哥哥疼爱,下有仆从无数呵护”的待遇。她从来出门都左拥右簇,众星捧月的,无一外人能近身,更无人看清过她的长相。 今日她独身前来,定然不是为布。而是为人。 果然,罗潇潇得了小四的回答,紧接着便又踏前一步。 不知是否与罗家乃百年的檀木世家有关,她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小四闻了,忍不住想,坊主必定欢喜这姑娘。 “我听闻,你们布坊,左店奇货缭目,来者——不拒。” 罗潇潇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将沉甸甸的两根金条,从袖口处伸出,递入小四手中。 每日第一位客人,必请入内。 这是坊主定下的规矩。 只是…… “你这金条我且收着。见了坊主,多退少补。” “多谢掌柜的。” “客气,请随我来。” 布坊左右店面之间相距不过五尺。罗潇潇跟在小四身后,一步步地挪,走到对门像是花了小半个时辰。 她心里在打鼓,她总觉得,若这十四布坊的坊主真似坊间传言那样神,可以做到“有求必应”。则其中必有妖术。若不然,便是有诈。 可尽管心中忌惮,她还是乖乖地跟着小四跨入了左店的大门。 门在身后甫一关上,门外的蝉鸣人声都瞬间化作嗡嗡低语。与此同时,一股清冷之气自周遭袭来。 仿佛转瞬深秋。 屋内无灯,全仰仗屋外阳光入窗。若是敞着门,这房子必定通透光亮无比。可此刻关上了门,纵使光亮不减,通透却没了。 凉得很。想到此处,罗潇潇心里又打了个寒颤。 我想回家…… “坊主就在楼上。我还要顾店,您请便。” 带着罗潇潇走到正中央的楼梯,小四便不再向上。 横竖这罗家小姐上了楼就要开始买人,与她无关,她还上去作甚?再说了,店里没了她,谁来管账? 自然是生意要紧。 布的生意是她的,人的生意是坊主的。 小四拎的十分清楚。 就这样,她扔下罗潇潇,脚下一溜烟儿,跑了。 “欸!掌柜的!掌——” 掌柜的脚底抹油了吧? 罗潇潇一时踌躇,扭过头来看面前的梯,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彼时,无非正半死不活地趴在榻上醒觉,得知来了人,也不起来,只隔着竹屏风懒懒地开口: 客人可知,进了我这门,布坊便不卖布了。我呀,卖人。 屋内空旷,她的声音带上回音,来回撞入罗潇潇的耳朵里。听起来却不瘆人,反而令人安心几分。 罗潇潇定了定神,提裙拾级而上。 站在底下不觉得,走上去了才发现,这楼梯应是青龙木制成的,逐级檀香渐浓。难怪她觉得安心。 上好的青龙木难得,香气这般循序排列者更是可遇不可求。她在家中的书籍里从未见过相关记录,只有传闻。 换言之,百年来,罗家人都未曾见过此等木材。这布坊坊主年纪轻轻,却是从何处觅得如此良木? 如若求问坊主,不知她会否如实相告? 如此想着,罗潇潇走到了楼梯尽头。 等在二楼迎接她的,不是布坊坊主,而是一片巨大的竹制屏风,从房顶到地面,从西到东,硬生生将二楼劈成前后两段。 目之所及,除屏风外,一桌一椅一盏茶而已。 “坊主?” 一时间,罗潇潇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打招呼。只能隔着面纱,左右来回探着视线,生怕错过了无非的出场。 屏风后面的无非缓缓睁开眼,盯着屏风前面茫然不知所措的身影,抬起左手掐算一番后,无声笑了。 她那眼,明明是一双杏眸,眼尾处却长成了丹凤尾巴的模样,于清纯灵动之外,妙添了一笔媚态。 这一笑,更是摄人心魄。 当然,如今是瞧不出来她这摄人心魄的本领的。能辨清这位姑奶奶的雌雄便已十分了得了。 每每和小四谈起皮相话题,她总能引来小四恨铁不成钢的一问:坊主,你何苦这般糟蹋你的美貌? 换来的,常常是与此时同款的无声笑靥。 坐在她身旁的小四在这种时候,常常会觉得自己是一只毫无追求的庸俗蟾蜍。 不知这位罗家千金有朝一日得见此笑,会不会深有同感。 屋内的凉气侵入,罗潇潇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伸手紧紧揪住了面纱。 这屋子,到底有人没人?光天化日的,方才有人说话,便必是有……的吧? 于是,她壮着胆子又往前一步,问道:“坊主,潇潇如何才能见您?” 无非觉得自己又快要睡过去了,闻声才稍稍清醒了些,“不必见我。姑娘身侧有一张椅子,先坐下,再说你来找我,求的是什么。” 果然是有人的。 心里头的大石落下,罗潇潇立即放松了不少。老老实实地坐下。 “坊主,我叫罗潇潇,城中檀木世家罗家的小女儿。想必你早有耳闻,五年前,我家宅邸失火,火光冲天,三日不断。家中虽无人葬身火海。可我……当时不知是什么迷了心窍,竟在被家丁救出后,又为了一幅画像私闯火海,因此烧毁了半张脸。父兄皆为我奔波寻医,却无一人能治好我的脸。数月前,娘亲听闻布坊坊主有求必应,是洛城的活菩萨,只要本人携带一定报酬前来,坊主必会出手相救。因此潇潇今日前来,求坊主恢复潇潇原本容颜。” 一个妙龄姑娘,好端端地毁了容,是挺糟心的。也不知那心魔安的什么心,净挑小姑娘下手。 火灾毁容,纯属飞来横祸,不知情的就要把账算到她这个主祸福的司命主神头上去了。冤啊…… “好啊,姑娘赏一根金条便足够,多出的那根,小四回头还你。我且跟你到府上呆上三日,三日后,还你原本的容颜。” 无非终于坐了起来,仍隔着竹屏风,任由发丝如瀑展在席上。说起话来依旧是那半死不活的调子。 与罗潇潇约定明日出发时间,待她离开,无非才隔空从伙房取来为她备好的饭菜。吃饱喝足后,枕着街上嗡嗡的人声蝉声,安心地睡死过去。 她特意设下的结界,还有竹屏风,此时此刻显得格外重要——隔音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夜里。 小四吃过晚饭后,估摸着她快醒了,便从伙房取出饭菜,掌灯过来。 进了门,悬于屋顶梁上的龙珠照得屋内如昼,倒比天上月光更亮。 据坊主说,这是天帝当年做皇子时,带着还是个小不点儿的坊主去九重渊游玩。早已失心疯的守渊者骊龙好死不死冲将出来,惊得坊主大哭不止,于是皇子便顺手绞杀了它,并取出其颌下龙珠逗妹妹开心。 从此,有长夜明珠之誉的骊龙龙珠成了神族公主的随身玩物。 此番下界,正好为她省下灯盏。 龙珠这样亮,灯自是多余的了。 小四吹灭灯。闪身到二楼榻前。 她猜的果然没错,他们家这位坊主,果然仍乐游梦乡中。 自己这一来,反倒扰了她的清梦。 无非本不想搭理她。奈何这丫头久久立于榻前不动,她便只好挣扎着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问:“何事?” “明日十五了。” 每月十五,是十四布坊的守护结界最弱之时。各坊坊主必须在戌时到子时之间加固结界,否则,这漫天的仙气,瞒得住一般的魔物,可瞒不了那鸠占鹊巢的魔帝。 “十五了啊……” 又得坐起来。 说话间,小四已经准备好为她护法。 无非无奈,乖巧地、正儿八经地盘着腿,一边捏着十指作法加固结界,一边在心中嘟嘟囔囔地埋汰她那早不历劫晚不历劫,偏偏随大流赶历劫潮的王兄千百遍。 未几,无非收势。小四终于敛起忧心忡忡的模样,一屁股坐在无非边上,兴致勃勃地向她打听,“坊主,此去几日?” “三日。”无非又躺下了。只是她困意已消去大半,精神不少,便将预备明日离开再告诉她的事情提前说了,“昨夜十四传来灵音,说是有一名男子找到他和小九,一眼便看穿了他们的神族身份,很是急切地要进入布坊协助他们。他们把人打发来了洛城。我不在这几日,你多加小心。老规矩,我不在时,如有客登门——” “坊主闭关,三日后再来~” “嗯。” 无非应了最后一声,闪身到屏风外的椅子上,看着满桌的肉垂涎欲滴,“小四啊,你可知道,我最最欢喜给我吃肉的你~” 突如其来的油腻,小四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她觉得,怕是再让她听上千百年都不会习惯了。她摆摆手,连忙携灯逃跑。 翌日清晨,小四送来早点,端端正正在桌子旁用法力暖着食盒,生怕无非起身时早点凉了。可侯了半个时辰,无非仍像死了一样瘫在榻上一动不动。 小四怒了,冲过去一把掀开被子,对着无非的耳朵就是一顿喊: “坊主!您打算赖床赖到什么时辰?” 此声一出,震得窗外的蝉都静了。 无非倒十分淡定,习以为常地翻过一个身,用背对着小四,无力地朝她挥手,示意她离开,“我与那罗潇潇说好了,今日开市后一个时辰,她家会有马车来接我。” “坊主。” “嗯?” “您懒死得了。” 无非转过头瞥她一眼,抬脚便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就你话多。去!收拾收拾卖布去!” “略——”小四做着鬼脸,蹦蹦跳跳离开了。 无非一人无聊,又昏昏欲睡过去。 不料尚未睡着,便被市吏的一声鸣锣给震得一惊,紧接着又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小四扯着嗓子喊的“公子不可”由远及近,瞬时便到了屏风前。 “坊主,我、我拦不住他。” 小四很委屈。区区一个凡人她都拦不住,她觉得,她的晋仙之路是遥遥无期了。 于是小四开始在心里嫌弃凡人。哪怕眼前的凡人容貌冠绝天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因为坊主说过,长得好看不是本事,随心所欲才是。 她心所欲,就是晋仙。 可如今被一个凡人轻视,小四觉得很难过、很委屈。 榻上的人隔着屏风看去,便对来人了然于心。不对,确切地说,来的不是人。 是魔。 难怪小四拦不住。 “小四,你去看店吧。这里有我。” “是。” 依旧很委屈的小四本想给无非表演个一步三回头,好表现她的委屈来着。天眼却瞧见屏风后的身影渐渐坐起,她不知怎么便嗅出了一股“神仙打架”的预警气息,于是赶忙跑掉。 “我本想着是谁屡次闯我布坊,不想竟是魔族。”无非撑着身子从榻上起来,随手捏出一只青色发扣,往头上一指,将落在两侧的头发束了起来。 随时准备打一架。 来者是客,哪怕对方是魔。 无非是这么劝说自己的,不然,以她的脾性,定没什么好脸色相对。 好吧,她如今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 未林倒是坦荡,直接忽略了她那爱答不理的调子,开始自报起家门来:“仙人好眼力。在下乃魔族魅魔,数万年来无所欲,亦无所求。然,自天帝……” “说人话。” 他正说着,榻上女子十分不耐烦地飘出一句,表达了对他长篇大论的抗议。 “在下欲寻天帝,望仙人助力。” “天帝?你寻天帝作甚?” 无非心中的弦猛地绷起,左手在背后已经幻出一根鞭子的虚影。魔帝她不敢说,若要对付这小小魔物,她的玉醴鞭,足矣。 “魔帝的野心并非只是吞并神族,他要做的,是利用神魔之力毁灭凡间生灵,若他得逞,则凡人、妖精无一幸免。届时必生灵涂炭。如今之计,便是寻着天帝在凡间的转世助他尽快归位。” 呦~不错不错。说辞挺漂亮的,听起来,魔族的人还没全坏透。 不过,就是没坏透,也不可能帮你啊。我老哥可没让我拉他一把,万一我乱插手,扰了他的劫,回不去了那我找谁哭去? 玉醴鞭的影子淡去,无非决定拖延些时间,琢磨个法子送客。 “你说你是魅魔?” “正是。” 在脑海中搜寻一番,没搜到这么个魔。无非心想,那便暂时当你是只益魔吧,同小四的近亲青蛙一样。 “你在人间,可有名讳?” “有,未林。” “未林?”她稍稍琢磨,似是轻笑了声,“鬼尽去。有意思。那你怎么不叫未麻呢?” 未林:…… 第二章 其实无非并无兴趣考究他的名讳。可眼下突如其来的安静,似乎在暗示着未林公子有些尴尬。 “言归正传吧。阁下所求之事呢,我一个保命逃下来的小仙做不了。我家弟弟妹妹不懂事,让您白跑一趟,真是十分对不住。” 尴尬归尴尬,该说的还是得说。 未林倒是没有料到,她会回绝得如此直接。 她若是同她弟弟妹妹一般委婉,他还有一些把握可以说服她。如今……真不知是这仙人脸皮厚,还是她真没什么见识,不知道他魅魔是个什么角色。 认真算起来,他已经五万四千四百一十四年十个月又七日没那么费心思地和一个人说话了。 天帝,你这历劫的命数,真叫人头疼。 他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再开口时依旧是客客气气的,但分明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仙人自称小仙,却能熟练驾驭神族上仙以上阶位且有官职者方可使用的封神咒,你的家人还可在十四座布坊周围设下驱魔结界以致我族中人无法在施展魔力。看来,神族还真是卧虎藏龙。” “嗯。” 嗯? 看来这仙人不止脸皮厚,还很能睁眼说瞎话。 “敢……” “阁下慢走。” 一般故事发展至此,对方又以“敢”字开头,不是问名讳就是问日后如何联系。 无非这名字于凡人而言无意义,可对神魔而言却未必,稍微有点见闻的,都可能会联想到她表弟无是,要推断出他们的身份,简直轻而易举。 无非不愿与他多作纠缠。既然明着暗着都赶不走,她便直着来。赶人而已,她擅长。 果然,未林听了,只留下一句“告辞”便甩手离去。 却不是因为被她气的。 他相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如今是“无时”,那他不如离去,等一个“有时”再来。 再者,他需要好好修复他的嘴皮子一番,否则,横竖都说不过这耿直又聪慧过人的仙人。 打发成功。无非开始挣扎在起床吃早点再睡与睡完在路上吃早点的两难抉择中。 尚未抉择出个所以然,不停打架的眼皮已经率先做出决定——双双闭上,让无非再会周公去。 再醒过来,已过去了半个时辰。无非挠挠头,穿出屏风,坐在椅子上开始吃早点。 边吃边想,小四说的其实也不错。她堂堂司命主神,若是可以懒死,也不失为一种名垂千古的死法。 她捏起一只水晶虾饺放入嘴里,除鲜虾之外,竟还有一股淡淡的桃香气。 再一细品,才发现原来香气源自饺子皮。桂香虽淡,却正好遮盖住了虾肉凉了之后的海味儿,与鲜虾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吞咽之后唇齿之间仍留有桃的甜香,令人回味无穷。 不得不打心里夸一下,家里的厨师的手是越发的巧了。这么一想,吃多了撑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时日还长,她得好好琢磨琢磨,还有哪些候选死法。 她吃得极慢,算好了时间吃下最后一口,才慢悠悠换好衣裳准备出门。 约定的地点是布坊右店的后门。无非吃饱喝足,正是一身力气无处使,便直接瞬移过去,耗那么九牛一毛的精力,图个开心。 她落脚于后院梨树下,一抬眼,便看见小四带着几个人从布库里出来,每人手上都抱着三四匹布。小四走在他们前头,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特制的赭色长匣,匣的四角均扣着一个黑铁扣。 布坊中仅有一种布料需要以此匣保存——流光羽。如此看来,是云雨道那儿最兴隆的独独楼总管又来了。 他们走得着急,见到无非只来得及点头唤一声“坊主”。无非乐得自在,一人慢悠悠踱着步子绕了一圈,才去开了后门。 彼时,罗家的马车已经侯了好一会儿了。 后门打开,车夫看到一个披头散发、脚穿呱哒板儿的玄衣女子走向他时,他想让她跟在马车后头跑。 自然,只能是想想。 他受雇于罗家,纵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随随便便怠慢罗家的贵客。更何况昨晚夫人特意交代他,要用这辆单辕双轮的铜马车来接。他便知道,今日这人物,不一般。 这是老爷上月新购的马车,通风性能极好,两侧车窗敞开大小可随意调节,车内的温度也会随车窗敞开的程度不同而不同。更妙的是,此车底下可燃炭炉,一炉热则全车热,哪怕是严冬,也无惧路途风霜。 马车自购入至今,罗家上下尚无一人坐过,倒是让这什么劳什子坊主尝了鲜。 无非懒得搭理车夫过分活跃的心理活动,径自上车去。关上车门后,她一屁股坐下,两腿跟着抬上、伸直,头一歪,开始新一轮的闭目养神。 在睡觉这件事上,无非是最勤劳的。 车夫见她目不斜视,又不声不响地上车,更加笃定了车内人不一般的想法,赶忙驾车离开。 随着一声长吁,自西而南奔了许久的马车在一扇红漆大门前停下。 车夫下了车,摆好轿凳,才弓着腰唤车内人:“坊主,到了。” 车门打开的刹那,车夫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 上车前他看这位坊主,整体就一个“糙”字;如今下车,整体成了个“糟”字。 她的头发,因为头靠在车内晃了一路,乱成了一头杂草。 “嗯?”无非见他平白盯着自己,表情像是受了惊一般,便好奇地看回去。 “没、没事。坊主好走。小的驾车回后院。” 车夫悻悻地退开,心里仍嘀咕着无非的不讲究,转身跳上马车,一下便跑远了。 哦! 她说呢,原来是头发乱了。 举手打个响指,头发瞬间梳成利落的马尾,随着大摇大摆的身体,摆上阶梯,摆进了门。 候在正厅等她的,是罗家老爷和夫人。三人客套过后,夫人便领着无非到东厢客房,稍息片刻再往罗潇潇闺房方向走。 她们一路走,一路讲。不过片刻,无非已经从罗夫人口中得知当年大火的来龙去脉,又听她说了五年来所寻名医却无人能治之事。 眼下罗潇潇因婚期在即,恢复容颜已是当务之急。 院落中清灵宛转的鸟语,怡人的芬芳花香,全成了夫人声音的陪衬。 她从聒噪的罗夫人的念叨里听出来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殊不知,她也很无奈,她来救人,不想听人啰嗦。 聒噪的冤大头。 经过一道围墙,无非突然朝身侧粉嫩的飘香藤挑起眉,仿佛在问它自己的判断可还准确。 躲在花瓣中的花精猛地一抖,目送无非离开后连忙化作一缕香气混在空气中逃走。天地良心,她可一点儿也不想在花神不在时招惹这位姑奶奶。她只是只奉命干活儿的精灵。 很快,一行人来到罗潇潇的房门。 跟在她们身后的丫鬟上前来推开门,无非正要迈腿进去,却被罗夫人拦了一把。 正疑惑着,罗夫人忽地附在她耳旁问:“坊主,妾身冒昧。妾身想问坊主,对小女的脸……有几分把握?” “问题不大。” 无非盯着罗潇潇房间周遭的一团魔气,黑乎乎的,却又闪着许多细碎的粉色光点。这种硬气里透着浓浓的软饭气息的魔气,不是心魔还有谁? 她装模作样地把罗夫人与一众下人关在门外,同时幻出一片虚景来掩盖“治疗”的手法,免得守在门外偷看的人真看出些什么来。 听着她的脚步声踏入房门,绕过屏风,又听得她掀起帏帘时珠玉乱撞的响声,侯在床上的女子心里越发忐忑。 “可是十四布坊坊主?” 最后一步停在床前,无非隔着重重床幔去看床上的人——有点儿意思。 她玩笑似的回问:“原来罗小姐除了我,这个时刻还约了他人。” “没……”回答声音细如蚊蚋,胜在清晰。无非听得清楚,不再去计较这些。 只是床幔叠叠,终究是个麻烦。不待罗潇潇回答,她便手痒地欲把它们统统挂起。 不料才挂上一层,罗潇潇便战战兢兢跪起来,“别!” 以前请来的名医无不被她的脸吓过。皆因烧伤部位留下的伤疤过于丑陋,凹凸不平,沟壑丛生。脸上的皮,黑的黑,红的红,白的白,像神话故事中的夜叉。 现下来的是个姑娘,再怎么有求必应,怕是也未曾见过她这般狰狞的面目。 一道银光蓦然闪过眼前,罗潇潇瞬间入梦。 人啊,就是啰嗦这点不讨喜。 无非出其不意一挥手,将床上的人送入真梦中。然后挂起床幔,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心里忍不住再次埋汰心魔的恶劣行径。 莫不是他自己太丑,见不得别人长得好看? 如此,甚是合理。 她盯着床上躺平的罗潇潇看了一小会儿,双眉轻皱,很快又施展开。也罢,先作势开始施法吧。小姑娘的脸比较重要。 屋内施法,而带着下人趴在屋外偷看的罗夫人,正看到虚景中的“无非”开始为“罗潇潇”搭脉诊断的场景。和屋内“罗潇潇”的梦境进度相同。 搭脉,倒同以往的名医一样开头。 罗夫人接着看,“无非”开始往“罗潇潇”脸上涂什么东西。白色一大坨,浆糊似的黏在“罗潇潇”坑洼不平的脸上。感觉像在糊墙。 她不忍再看,举起手帕挡住了眼睛。嘴里不停默念“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在无非的法术作用下,罗潇潇脸上的焦皮与凹凸新肉一同逐渐脱落,化作星星点点肉色气雾凝聚在二人之间。 气雾越聚越多,罗潇潇原本的面貌也越来越清晰。 最后收势,气雾已凝成一颗肉色结晶,缓缓落入无非掌中。 魔障结晶难得,不是每次都能得到。以往几次炼得结晶,她都心情大好,但面前女子的长相,令她心情好不起来。 刚看到她时,无非本以为自己判断出错,想着等除了她脸上魔障再看。结果,魔障除了,横看竖看都一样——眼前的罗潇潇,根本不是昨日的女子! 钱收少了!还被骗了! 无非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生气。 那十个神,还是别归位了吧,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想打他们。 她曾与皇兄说,她的聪明不该用于微处。她错了,聪明该处处用。 昨日来的女子,她看不到,也算不出对方的命,非神即魔。心魔没必要祸害自己人,因此,昨天的姑娘,只能是他们那十位下饺子似的下凡历劫的主神之一。而现下躺着的人,过往的几生几世,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真是神善被人欺。 既已被欺,自然不好立刻声张。无非收好魔障结晶,又如虚景所示用白纱重重包住罗潇潇的脸,才施施然收起虚景与梦境,佯装收拾,给屋外偷窥者逃离的时间。 待罗夫人一行人走远,她才走出门外,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去。 她一通折腾,费力费神费时。布坊里小四亦是如此。 独独楼的人来来回回五次,才算将所有布匹运完。还不算有一次因他们家裁缝私下多求一匹,马车走到中途又折回来的。 “累吗?” 一声甜蜜蜜的问候贴着耳缘传来。小四正抱着算盘算账算得入迷,突然一下回过神来,侧头一看,靠在自己肩上的头正眉眼弯弯地笑着。 眉眼底下的嘴巴又唤了声,唤得小四浑身酥软。 此人身着男装,剑眉星目的模样,俊俏得紧。即便一身小厮装扮,也未减半分帅气。纵是识人无数的小四,初见时也未能一眼看穿,对方竟是女儿身。 洛城这样一座富得流油的地方,旁的不敢说,吃喝玩乐自是一绝。而除了四市,洛城最热闹的地方便是城南的云雨道。 虽然名字不正经,可里面的滋味儿,去了都说好。正是: 云雨道里道云雨,美人榻上拓美人。 云雨道上究竟有多少座青楼妓院,没人认真统计过。人们只知道,这么些座楼院中,日日夜夜笙歌且常开不败的,唯有一座独独楼。 独独楼是都国最早双花齐开的青楼,简单说,就是同时做了青楼与妓院的生意。却不想歪打正着,越做越大,发展到如今,已经成了官妓的唯一培养场所。 人人闻名而来,它的生意自然长盛不衰。倒真应了它的名字,独独。 眼下让小四酥软的,便是独独楼里的总管独希。姑娘们的吃穿用度,全归她管。 在小四掌布坊的柜之前,独希每逢初一十五买布,常常货比三家再做决定。可自从小四出现,独希的眼睛里就看不见别家布坊了。 小四朝她皱了皱鼻子,眼眸间尽是嗔怪,还有旁人觉不出却星星点点落入对方眼中的藏不住的爱意。 “你是不累了?” “嗯。”独希趁机又飞快地啄了一口在小四的脸上,惊得小四险些摔了笔,回头去看她时,那人的神情满足得如同偷了腥的猫儿,正眯着眼回味呢。 小四有些哭笑不得,嗔了她一眼,接着道,“你先坐着,就剩最后半页了。” “无妨。我等着便是。” 第三章 日头西下,街巷中的人声不知何时尽数散去。各家各户的炊烟却热闹起来,个挨个的,从烟囱里冒出,不管白烟黑烟,都在半空混作一团,一气儿往天上云层奔去。 独独楼的白烟底下,除了忙得大汗淋漓的厨子,还有双双忙活的独希与小四。 正在洗菜的大娘看不过眼,拿眼白剜她们一眼,端着菜盆子转身,背对她们择菜。大有眼不见为净的架势。 掌勺的大师傅倒不在意,只是自己的地盘被她俩占去一半,功夫不好施展。他抓起灶台旁的一块布,往脸上一擦,擦去满脸的汗水,露出满面油光来,再以布作扇,自我欺骗地扇凉。 “俺说你们两个丫头啊,嘛时候能好啊?你们这样,很影响俺发挥的嘛。” 独希将一个炖盅从锅内取出,嘴里着急回道:“马上马上。” 这边小四怕她烫伤,急忙拎着食盒上前,好让她尽快装好。俩人一来一往间,眉眼始终勾着。 大师傅“嗷呜”一声,“俺还独身一人,你们太欺负人了!” 他的后半句被装好食盒的二人抛在身后,被剁肉声、翻炒声、开水声掩盖过去。他只能眼睁睁地接受她们手挽手离去的背影的“欺负”。 正该是万家烟火团聚时,洛城的万家,却因独独楼而显得格外冷清。烟火还是有的,至于团聚——兜儿里有些银钱的爷,眼中只有美人丝竹,哪儿还稀罕什么团聚? 从后厨出来,小四和独希人手一只食盒,绕过喧嚣的人客与娇媚的姑娘,踏上脂粉香气浓郁的阶梯,往二楼尽头独希的房间走去。 一楼中央戏台弹琴的姑娘抱着琴退下,朝她们的方向瞥了一眼。不意被轮替上去唱戏的姑娘撞倒,连人带琴滚下戏台,闹出好大一阵动静。 小四看得糊涂,眨着眼睛与那姑娘对视,好半晌才品出味儿来,“说吧,什么时候撩拨人家姑娘的?” 本来也在看热闹的独希立马转移视线,打算装死到底,绞尽脑汁地想应当如何假装事不关己。谁料正巧天降救兵。 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握扇迎面走来,腰间挂着个月牙玉佩,上书一字,却一晃一晃的,叫人看不清。只是乍一打眼,独希觉得,这应是一只落单的玉佩,本来应为一对。 他步子迈得急,一晃眼便到了跟前。 “四姑娘。” 瞧见来人,小四顿时没了脾气。 可心里又忍不住嘀咕:小样儿,白天才灭了我的威风,这会儿在独独楼遇着,反倒客气起来了? “在下未林,今日在布坊,多有得罪。” 在这儿装什么正人君子…… 小四微微侧头,朝独希甩过去一个眼神儿,表示自己不想搭理这丫。 独希心下明了,伸手揽住她,说着话绕开了未林,“我家小四没吃饭,没力气说话,公子好狗不挡道啊。” 好狗? 得,他装孙子还真被当孙子了。 要不是来这里吃饭,他都不知道当今世道的小姑娘嘴皮子厉害成这样。 当年他还觉得自己妻子凭着一张嘴能走天下,看来还是小瞧了凡人这张嘴。 手中玄扇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意,颜色更深了些,看起来如墨汁一般,即将从他手里滴下去。 未林一哂,不愧是万年魔玉与上任魔帝之血制成的器物,用的时日久了,灵性见长。 他摊开手掌,五指修长,玄扇就那样立于中指指尖上方。再捏扇柄,扇子已打出声音,黑色的魔气干脆利落地从扇面铺散开去。 绕过人走出还不足一步,小四便听到身后有人打扇。再想往前一步,才发现身边的独希已被定住。 放眼看去,何止独希。楼中人全数定住,喧天的声乐与人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施了法。 她感觉自己的脖颈发凉,四肢僵硬。背脊后的目光像是什么死亡凝视一般牢牢钉在自己背上。 小四顿时有些腿软,原来,他不是人啊…… 和坊主关系不好,他不是坏的神,便是魔吧? 我当下转身跪下叫大爷、叫祖宗,不知来得及来不及? “来不及。”未林慢悠悠地踱到小四面前,本想好好吓吓这只不知死活的小蟾蜍,却在看到她纠结的苦瓜脸时笑出声来。 他初到洛城,听闻此城最热闹处为独独楼。本想来此逛逛,好生消消在十四布坊碰的晦气,怎料正巧遇到这只小蟾蜍,不趁机打听点儿情况,都对不起如此巧遇。 “你、你你要做什么!我可不怕你!” 我怕死了!小四心里哀嚎,本还觉着他一个坏人笑起来这样好看来着,可一想面前人不好惹,马上又想起坊主说的输人不能输气势。 从前在池塘修炼时,总听人说谁谁谁死鸭子嘴硬。她对这词半懂不懂的,如今,可算明白了。 未林敛起笑,倚在红漆栏杆上,把玩着掌中玉扇:“我不为难你一只小蟾蜍,你只需告诉我,你们坊主是什么来路,我便放过你。但你得记住,别想着用你坊主教你的话来诓我。” “我不知道。” 看他手里玉扇散出的纯黑雾气,小四松了口气:他是魔。是魔好,是魔好,得罪起来有理有据。 “不知道?”未林看向她的眼神生疑。 小四倒十分理直气壮,“是啊,不知道。你不是会读心吗?我知不知道,你读一下便知。” 此情此景,她不得不佩服起自家坊主。虽说坊主懒得要死,许多事却做得十分有先见之明。初初被坊主从池塘带走时,坊主便教她设下锁心咒,这是个死咒,可让她保住一切想保住的秘密不被任何人探去。纵是天帝魔帝,都无法窥探丝毫。 而对小四来说,十四位坊主的身份便是秘密之一。 话已至此,未林也不是傻子。他不是没探过,正是从小四身上探不出来,才开口问的。如今看来,是对方早有准备。 城府如此之深,行事如此周全。放眼神族,怕也只有十二主神以上神阶者能做到。 蓦地,他以扇抬起小四的下巴,语焉不详地道谢:“多谢四姑娘。” 不等小四反应,他已消失在眼前。楼内人客喧哗,已然恢复成裘马声色的光景。 没有身份,有个去向。也好。 转眼已出现在罗家花园的未林如是想着。想来十四布坊那只小蟾蜍也是糊涂,他可是魔,怎会空手而归。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不强求那坊主,却没说不“深入”了解她。 十四布坊背后的生意他早有耳闻,只是未曾见识。正好借此机会见识一番,搞不好一见识,就能见识出来十四位坊主的来路。 客客气气地请,她不合作。利益交换,她总该有兴趣才是。 罗家的花园很大。一眼望去,绿树成荫,魁梧森然;百花竞艳,芬芳怡然。横亘其中隔开东西厢的,是一片人工开凿的荷塘,正处仲夏,塘中荷花许多已经盛开。晚风徐徐,送来的却是近处菡萏清香。 要不怎么说神族娇气,连帮人,都净挑好地方的人来帮。 正在荷塘中央骚扰驻守在罗家的散仙、精灵的无非冷不防打了个喷嚏,顿感有魔气渐近。 “好了,既然你们都是新驻,往事不知,旁的忙你们也帮不上。都散了吧。” “是。” “未经邀请,闯入私宅。未林公子,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无非转过身,保险起见。她背在身后的手里,已握住了玉醴鞭。 “我本就不是君……川儿!” 他这一喊,惊得无非浑身一震。 第四章 五座仙岛之所以成为仙岛,与五位始神有关。始神殒身,身沉五海,日久成岛。岛上仙气终年不散,凝作仙雾,日夜护着岛上生灵。 瀛洲为五仙岛之一,自然也护着生于斯长于斯的神族小公主瀛川。 因初生身体羸弱,父神母神将她小心放在瀛洲养足五百年,才带回上青天。在瀛洲时,她虽体弱,可有父母兄长宠着,逍遥自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唯一的例外,是她闯祸误伤生灵时。不论是谁,被她惹祸气着,都会大声叫她的名字,或者大喝一声—— “川儿!” 与未林这一声,几乎一致。 未林没有注意到,他直接惊掉了她的玉醴鞭。本来在她手中散着寒气的鞭子,瞬时落地,软如布帛。 所谓童年阴影可真要命啊…… 地上的玉醴鞭深表赞同。 玉醴鞭是她诞生之日,父神用瀛洲青玉膏山中玉醴泉下玉醴石锻造而成的武器,造了足足百年才成。此鞭战时可冰冻三尺,平时软趴趴的,像一条布条。 神族的武器与凡人不同,得养。养得好坏,同养的时长有很大关系。 算起来,从一百岁得玉醴鞭至今,已有七万余年。 想到这里,无非镇定许多:好歹活了七万多岁,还这样怕别人凶自己。不合适不合适。 再说,对方非友,当多留些心眼儿。 凉亭不过方寸之地。她背对月光,不知何时收起了玉醴鞭。 鞭子与月,凄凄寒光相映。与她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静默一起,给激动快步上前的未林,泼了盆冷水。 脚步缓下来,未林的理智也随之回笼。却仍抑制不住激动、大喜、惊疑等种种情绪的来袭。 这算什么呢? 自她亡后,他寻她五万多年,每一个日夜都在思念她。 魔族中人只道他疯了。与凡人结成连理已是出格,勿论流落人间数万年只为寻其转世。 他不是没想过她可能是神族。但若是神,她下凡历劫,归位后必然会想起凡世种种。那又怎会不赴他们的世世结发之约? 可她就这样以神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脸与神态都是她,眉眼间却无半点波澜。 “啪!” 玉醴鞭抽在未林的脚前,带出一丈长的冰凌。 “川……这是为何?”他看她示威似的一鞭下来,有些不明所以。 “你到底是谁?” “魔帝的外孙,心魔与梦魔之子。” 啥?魔帝外孙?她怎么不知道心魔和梦魔生娃了?大战那会儿也没听说他名号啊,魔族何时如此人丁旺盛了? 哦对了! 绕道下凡时,把关于魔族中主张和平一派的记忆给了忆灵。她说呢,怎么老想不起来。 ——下凡真累。 冰凌寒气煞人,距离未林的左脚尖最近。他的银锦鞋面上已经凝成一层薄冰,此时要动弹,还得费些气力。 他却全然不在意,双眼牢牢盯住凉亭内那人,一时千头万绪。 她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警惕与疑惑。 “是在下莽撞了,请司命主神见谅。” 许久,不知是寒冷侵入心肺,冻清醒了他,还是因着对峙乏累了的无非意欲离开使他慌乱。他终于开口,只是喉头发梗,说出的话落入无非耳中,听起来颇有些可怜。 无非不傻,听到这句话,自然明白他也不傻。 这里头的联系,其实一想便明白。 对未林而言,她能使用上阶主神术法,便必定不是她口中的“小仙”。只需大胆假设一下,若她真名里真有个“川”字,而布坊其余十三位坊主都只是听命于她的神官。那天地间,便只有天帝的妹妹瀛川一人符合假设。 也只有她,能叫他寻了五万年而不得。 天帝的亲妹妹,自幼便得盛宠的神族公主。虽未谋面,早有耳闻。 若非神魔隔阂过深,两族非战时不见,他怕是早已将她寻回。 这家伙又琢磨什么呢? 不管了,不傻又不是不能装傻。 无非想着,拟出一副敬畏的模样,双手朝天握拳,“公子客气了,但我并非司命主神。主神身份尊贵,岂是我等小辈可比?望公子切莫折煞我去。” 夜已深,她要回去睡觉。 听着她的话,未林想想有些好笑。遥想当年她初见自己,也是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好一番生掰硬扯,装模作样,硬生生赖了上来。 顿时,他心里有了打算。当年被赖的,他似乎,正好可以借机赖回去。 只是眼下悲喜交加,无论是何种情绪,都起伏异常。他需要好好谋划该如何“赖”她。 “既然如此,未林告辞。” 说罢便消失在无非的视野里。 但他其实并未离开。 失而复得,他舍不得离开。 待无非回房后,他便同望夫石一般,坐在无非房顶上守着她。 守着守着,便出了神…… 当时年少,未曾察觉原来斗嘴也是情趣。后来斯人逝,他等她的来生,欲再作一对聒噪夫妻。却不料,一等,一寻,便是许多万年。 他的嘴笨了,她却依旧巧舌如簧。 五万余年,他做着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梦境千变万化,唯一不变的是她做什么,都遥遥不可及,正如她方才站在凉亭里,中间隔着一丈长的冰凌。 五万年间可能出的变故太多。饶是他,一时半刻也想不清楚到底是何缘由,令她将凡尘种种忘得一干二净。 无非心里翻起一个大白眼,翻过身继续酝酿睡意。她知道屋顶有人,更知道是何人。 就是吧,他要坐屋顶就坐呗。横竖在她的结界里,他施展不出法术,也作不成妖。 可他能不能别那么巴巴地盯着她看?她脸上是有金子还是贴了狗屎,能招人看这么久? 最后无非是在频频呵欠中被困意催着入梦的。一夜梦下来,凌乱毫无章法。 等她醒来,便已全部忘光光了。 日上三竿,候在门外等着伺候她的侍女才终于等到这位祖宗起床。 一见无非打开房门出来,端着水盆便迎上去,“坊主,夫人命奴伺候您洗漱。” “不必,我自己来就可以。” 毕竟是刚睡醒,她身上的懒劲儿还没全去。接过水盆时都感觉有气无力的。 当然,只是感觉。 一把凉水扑面,无非瞬间精神不少。 她今天装束与昨日并无太大不同,只是今日这身玄色衣裙的袖口滚了一周手绣花纹,衬托得她于肃穆中多出份亲和。看起来,比昨日好相处一些。 侍女在门外,目不斜视,因此看不到,屋顶上还有一个彻夜未眠的未林。 屋内的无非瞥她一眼,眼珠子又朝上看了看,正准备找个借口上屋顶赶人,未林却翻到相邻的屋顶,三两翻出了她的结界。 一转眼,遁去踪迹,消失了。 罗夫人本在罗潇潇房里,得知无非梳洗完毕,急忙过来。见到她,直接开门见山:“坊主,请问何时可换药?纱布缠住口眼,小女昨晚至今都未用饭,我实在担心。” “夫人莫急,我现在就去为小姐换药。” “好的好的,多谢坊主。” 凡人就是这点麻烦。干点儿什么都要谢来谢去的,讲究得过分。 难怪人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无非一踏进罗潇潇房门,就想起这句话。 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脸上纱布包得再严密,也挡不住她的呜呜哭声。 很吵。 早知如此,昨天就该把鼻子都给她封上。 “罗夫人,止步。”无非回头拦下罗夫人,又朝她身旁的侍女伸出一只手,“这是给你家小姐的饭菜吧,给我。” 那侍女小心看了一眼罗夫人,没敢递过来。 无非倒不在意,看着自己的手轻描淡写地笑着:“罗小姐如今脸上敷着药,不宜见光见空气。若是不小心——啧,我也说不好……” “有劳坊主。” 罗夫人没等她把话说完,立刻从侍女手里拿过食盒,交给无非。 无非拎着食盒,顺手关了门。 罗潇潇还在床上,抽抽搭搭的,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罗小姐,你哭什么呢?” “我,饿……” 看来确实是饿,瞧这气若游丝的。 “哦~饿呀?” 食盒被无非搁在桌子上。 她人却坐到床边,翘起二郎腿,“这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给你拆纱布,让你吃饭,如何?” 话一出口,她都有点嫌弃自己态度无赖。 罗潇潇抱着腿,坐在床上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什么问题?” “那日代替你来的女子在哪儿?” “我……” “罗小姐,想清楚再回答。” “那天去的是……我。你,你忘了吗?我那天还不敢上去来着。” 无非没功夫和她玩文字游戏,掀开床幔钻进去,一把摁住她的手,“那天来的人身上一股檀香,你身上呢?罗小姐,我没问原来的罗潇潇在哪儿,已是给你留面子。我的问题,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罗潇潇心下一惊,想抽手却怎么都抽不动。 她的心思活泛得厉害,可任无非怎么探查,都探不得那人姓名容颜。来来去去只有另一个“罗潇潇”。 在罗潇潇的记忆里,她唤那人“潇潇”。 她们接触的地点,有罗府,布坊旁的茶肆,有客栈,有戏院,甚至有……独独楼? 难不成,又一对小四与独希? 独独楼这地儿,真可谓海纳百川。 “罢了,我给你拆开纱布。你吃饭吧。” “多谢。”罗潇潇迅速抽回手,心中仍是十分不安。 连父母与下人都不知道她没有亲自去布坊。这坊主从未见过自己,也未见过她,是怎么发现的? 给她拆开纱布,无非以不能见光为借口,把饭菜端到床上来给她吃。自己心里却暗暗生着闷气。 真是要命。前日来的姑娘,姓名不知,前生来世不明。连容貌都看不清。本以为终于遇上熟人,人间生活难得有些意思,被这一闹,一切归零。 午饭与晚饭也是无非亲自拿给罗潇潇的。二人相处自然,似乎早上的冲突没有发生过。 可在晚上,无非把纱布包上正要离开时,罗潇潇突然叫住了她。 “坊主,早上的事情,潇潇实在不可告知。但并无意顶撞坊主,请坊主切勿放在心上。明日若我的脸可恢复正常,必加重金酬谢。” 无非听完,忍不住嗤笑一声。 她还说怎么突然提起来。原来是怕她记仇不尽全力治疗。 可笑。 她衣袖一摆,“不必。” 小姑娘家家的,心思怎的那么多? 搞不懂凡人。 走在回房的路上,无非心里不住地怨念。本来的如意算盘打得多好啊: 一日作法恢复罗潇潇容貌,除去其周遭魔气。一日将她真实身份据实相告,顺便安抚身为凡人的她的情绪。一日蹭吃蹭喝恢复元气。她算得刚刚好。 现在什么都没了。 像被发配边疆一样被发配来守着人间,她是会无聊的好吧?王兄还说绝对有意思,哪儿有意思了? 既不需要和魔族大打出手,也没有神族需要自己出手相救。 无聊得很。 还是得找些新乐子。 带着如此想法,无非回到房间便上床去琢磨去了。 然而,灭过灯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睡死过去。 琢磨什么的,都是后话。 待她离开房间,罗潇潇在下人伺候下沐浴更衣后,便遣退了其他人,只留下贴身侍女莺儿。 “小姐,怎么了?” 莺儿小心搀着她,生怕她摔着。 “不去床上,”罗潇潇一手覆上莺儿搀着自己的手背,“去书桌,你帮我写个字条。” “又要放信鸽吗?” “嗯。” 莺儿是从她手里继过来的唯一一个侍女,聪明,又识字,帮了罗潇潇不少忙。代笔便是其中之一。只是莺儿并不知道,罗潇潇每次放的信鸽,是给何人寄信。 扶罗潇潇坐下,莺儿开始磨墨。 很快,罗潇潇闻到墨香,道:“写‘速离,坊主知花伪’。” 牛头不对马嘴。莺儿鼓鼓腮,还是听话写下七个字。 半夜里,三道黑影悄摸儿出现在窗前。其中一个黑影用一支尖细的竹竿儿刺破窗纱,朝里面吹出迷魂香后又立刻抽离。 浓烈的香气在屋内迅速散开,未顷,香气便盈满了无非的口鼻。 第五章 凡人作起妖来,真是一个赛一个地令人开怀。 迷魂香,嗯,挺香的。 虽比檀香差了点儿,不过还差强人意。 无非被香气香醒,睁开双眼等着人进来。 香气无辜,人可不是。 可是,她没等到人。反而等来了意外的声响。 外头窸窸窣窣一阵,紧接着便是几声沉闷的“扑通”。 “大侠饶命!” 大侠? 无非一下来了兴致,开天眼去看门外。 ……什么大侠……小魔头倒有一个。 只见未林一把玄扇压在其中一人头顶,一双脚则平均地分给了旁边两人的手掌。 “说!何人指使!” 原来俊美的容颜生起气来,也是会变狰狞的啊。 在她见识过的人里,难得有一个能和花神那丫媲美的。可惜,生气了。 “啊啊啊!我说我说!” 看来是未林施于扇上的力又大了几分,被压制的黑衣人连连求饶。 “是独独楼。” “独独楼……的谁?” “小人不知,真的不知啊……” 黑衣人抽着嗓子哭起来,听声儿就知道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哪儿经得起这么吓唬。 他旁边的两人看不下去,忍着痛开始叩头,“大侠,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姑娘,遮脸遮鼻的,让我们来这儿把人绑走……” “好了~放他们走吧。” 无非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下一秒,那门便吱呀一下开了。一身素衣的无非倚在门边儿,披头散发的,借着月光看,像个女疯子。 未林见她这般模样,犹豫了一阵,才松开那三人。 “多谢姑娘!多谢大侠!” 待三人连爬带滚离开,无非才蔫蔫地打了个哈欠,道,“公子好兴致啊。半夜不睡觉,跑来我房门前玩儿。” 若她没醒,他岂不是又在这儿呆上一整夜? 虽说神族开化,可如此长久下去,也实在不妥。 “你说你一个魔,老没事往我结界里钻。也是想死得急切。”她的脸被长发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唯独眼中的讽刺,没有掩饰半分。 未林经过一日的休整,心态平稳许多。 十万多岁的人了,再多情绪,一日也已消化完毕。所以此时再面对她,他显得镇定许多,也游刃有余不少。 他昨日已打定主意赖她,今日就不会给她机会推开。 他眉眼含笑,“罗家风景好,我来看看,不行?” 这是打算赖上了? 无非退回去一步,挑眉回道:“行。你随意。” 接着便“砰”一声把门关上。 等关上门,她突然想起,这家伙,今天不自称“在下”了? 果然狐狸是装不了乖的。 “避之不及……”未林的目光停留在紧闭的门扉上,双唇微动,念出四个字。 那是他们初识,他深受其扰时同好友吐苦水用的词。方才,这个词成了她脸上的表情。 他今天过来,本只想看一眼她就离开。不想遇上这等事。 刚刚若不是因为有结界在,他一扇下去,给的就不是威胁了。 她是神,若真被他猜中,是司命主神,便断然不可能草菅人命。但他不一样,身为魔,他不需任何缘由便可杀人。 从前他不屑,是因为事不关己。现在可不同。 她太过招摇。神族身份一眼便可识破。外祖父要灭族或是招降,恐怕她都难逃一劫。 可这招摇要是在自己的庇护下,或许能拖个一时半会儿。 至少,他能护她平安。 与他复杂的心思不同,无非回到床上,很快重回梦境。 小插曲的三个喽啰,她读心读到他们断奶前了都没读出来独独楼里,是谁想谋自己性命。 独希是绝对不可能的。剩下的,她也不认识。 怪的是,她白天才在罗潇潇心中探出独独楼,晚上楼里就有人想杀人灭口? 罗潇潇一介凡人,怎会如此精确地猜出自己的想法? 那,如果不是她猜的。是旁人告诉她的呢? 比如……假扮她到布坊的人。 带着这些问题,无非沉沉入梦。 再起床,便已是在罗府的第三日。装神弄鬼给罗潇潇拆下纱布的日子。 照例,无非一边施法令罗潇潇入梦,一边幻出幻境逗偷看的罗夫人玩儿。 罗潇潇在梦里同梦外一样紧张。 在无非说“罗小姐请不要动,我为你拆纱布”时,她一双手,死死扣住了被子一角。 她紧张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脸,更是因为另一个“她”。 昨天无非的一番试探令她胆战心惊的。她不知道此刻“她”是否已如自己所希望那样悄然离开。 如果没有,如果这坊主真的有治好自己脸的本事,那就未必没有找到“她”的本事。 无非在梦外看她,嘴角牵笑。 谁说梦境不真实?瞧小姑娘给怕的。 一层层纱布卸下,罗潇潇脸上粘稠稠的,糊着一团白色污物。看起来恶心,但闻着是一片沁心的清凉香气。 “坊主,怎么……这样香?”罗潇潇有种伸手去摸的冲动,可转念一想,感觉如此黏糊,触感必然更不妙,还是忍住。 “昨日你换药时,都没这样的香气。”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无非的声音在耳旁传来,语调悠长。 在她的悠长里,罗潇潇能明显感觉到,她正在为自己抹去脸上的污物。接着脸上又被涂上一种水润之物,凉凉的,仿佛整张脸都在透气。 无非其实什么都没干。她只是把之前装模作样的纱布拆了扔到一旁而已。 现在在一旁看着罗潇潇一脸享受表情,她暗自想笑。 不止罗潇潇。就连趴在窗外“欣赏”幻境的罗夫人,看着女儿恢复正常的容貌,表情也 ……相当精彩。 两根瘦长的手指在罗潇潇眼皮上抚过,梦境结束。 哦对,对罗潇潇来说,是治疗结束。 前两日,罗潇潇都没敢抬头看无非,现在亦如此。她低着头,左右两根食指绞着被子,问:“我好了吗?” “你自己摸摸。” 说话间,罗夫人已推开门急吼吼地往床边赶来——显然,她比她女儿更在意这张脸。 她的身影很快从屏风后绕过来。 母女俩四目相对,眼看着就要相拥而泣。 无非在这种时候特别知情知趣。 她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等待一场或许名为“喜相逢”的大戏上演。 “我真的好了!娘!你看,我的脸好了!” 经过一开始的试探性触摸后,罗潇潇几乎是满含热泪地又摸又捏了自己的脸。 等罗夫人抽泣着去拉她的手时,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然而这母女二人也是奇葩得很。手牵手、泪眼盈盈的,什么也不干,就干坐着看着对方哭? 真是绝了。 “恭喜二位。既事已成,我走了。” 言罢,她便转身离开罗潇潇的房门。 可尚未走出十步,罗潇潇已跟在身后急急忙忙地冲出来叫住她,“坊主留步!” 无非闻言停步,回头,看到一张哭得满是眼泪鼻涕的脸,“何事?” 脸上贴了五年的负担一下消失,罗潇潇显然还不太适应。 整颗头都轻了不少,她感觉自己走路轻飘飘的,像喝醉了一样。 不用继续顶着凹凸不平的肉块,更没有面纱的阻挡,她该开心的。但此时却宛如一个初入野人族群的人,十分不习惯脸皮的“裸奔”。 是以,罗小姐很害羞。 一层红晕从脖子漫上,很快全脸涨红。 她脸红不要紧,就是红得太突然。以致于无非开始疑惑:难不成这罗潇潇也是个“独希”? 跟在罗潇潇身后,罗夫人也抽抽搭搭地扶门出来。 总归是见过世面的妇人,尽管同女儿一般喜极而泣,但罗夫人明显稳重许多。她缓缓走上前,挽着女儿一同弯腰,整整齐齐地,“坊主妙手回春,我们罗家无以为报,日后如有用得上妾身之事,坊主尽管开口。” “对了,”话没说完,罗夫人想起一事,转头去吩咐侍女,“快去将车夫寻来,送坊主回去。” “是。” 侍女领命离开。 “不必送,我自己回去,正好转转,看看城里有什么好玩的新去处。另外,夫人客气了,我不过是收你钱财,替你消灾。谈不上谢。” 无非摆摆手,下意识去瞥了罗潇潇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罗潇潇眉眼踌躇,仿佛她母亲所言,并非她所想。 事不关己。无非如此想着,留下一脸茫然罗家女眷,慢慢走远了。 只不过,她哪儿是寻什么新去处。才出了罗府大门,她便咻地原地消失了。 玩?不存在的。她无非打死也不会去玩,绝对不会。 布坊里,小四刚送完一批客人。身为掌柜,她总会先让店里其他人用过午饭,自己再去。 平时无非若是睡过头,忘了隔空取饭,她还会把饭送过去再吃。 于是乎,在众人眼里,无非难得地拥有一个“无扒皮”的不良形象。 嗯,“众人”不包括独希。 还好夏日燥热,她愿意吃冷食。 这几日坊主不在,她特意吩咐厨娘多做素菜,想想就高兴得紧! 谁曾想,她才掀开通往后厨的帘子,便立刻放下。惊疑的目光机械般扫过身侧几人。 “四姑娘,怎么了?” “今天,是不是全素菜……” “是啊。那素鸡做得是顶顶美味,你一定喜欢!”名唤包子的少年邀功似的,特别点出她喜欢的素鸡。 旁边的魁梧汉子文文又柔声“补刀”“放心,知道你不爱肉,我们把赛螃蟹都全吃了。素菜都留给你~” 小四扯出苦笑:“朋友,你们能把赛螃蟹吐出来么?” “难不成,坊主回来了?” 还是女孩子了解女孩子。小四看向整理着布匹发问的小姑娘,悲喜交加地点头。 “缩回去那么久,干嘛呢?” 尾音故意拖长,是无非习惯性的戏谑语气。 她就坐在离开那日的梨树底下,单脚撑起,左手肘搁在膝盖上,方便手掌托脸。一派好整以暇且痞气十足。 小四听了,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一鼓作气掀开帘子,戴上经典做买卖笑脸,朝无非打招呼。 “嘻嘻~坊主~” “做贼了?” “没有。” “躲什么?” “没躲呀,嘻嘻,坊主,你……” 没等她说完,无非摆摆手让她停下,接着无声打了个哈欠,“算了,困了,不逗你。来,说说,那个魅魔,怎么知道我在罗家的。” “魅魔?!” 小四突然有点紧张,“哪、哪个魅——魔?” 她一问,无非也蹙眉。她看他无害,就没把他放心上,更没念头去考究他的名头。 然而看小四这模样,仿佛是个厉害角色。 算起来,是她大意了。无非自知理亏,打着哈欠转开眼神,避免对视“不……就是魔帝他外孙嘛……哪个魅,谁管他哪个。对吧?” “坊主!”小四很崩溃,很痛心疾首,“那是魅魔啊!你不早说!” 她的个亲娘嘞……魅魔啊! 在初开蒙沌之时,小四便听多嘴的同伴讲过这位传奇魔族的故事。 比如因不满魔帝欲统神魔两界的行为而出走。 比如虽做派吊儿郎当的,实则为人正派,常常随缘助人。三界中欠他人情的,没有一国也有一城。 比如生于魔族,却娶过一位凡人妻子,妻亡不续,深情至极。 如果这些都不够令人记忆深刻的话,那天上地下独一位生能读心魅人的魔,坊主总该知道吧? 读心术虽可修炼,但尚无一人能像魅魔一般,可以不费灵力便能做到。读心于神魔而言,耗费极大,因此一生都用不上百次。 就连坊主,也只能用天眼在自己的结界内看人看心,那也是因了神职之便。若有朝一日她不再是司命主神,别说看心,连人都未必能看清。 可那魅魔,读心就和吃饭一样,是本能啊! 无非看小四看自己的眼神。嗯,没错,是看傻子的眼神。 第六章 暑气蒸人,无非的困意更甚。她连连哈欠,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听小四对自己“孤陋寡闻”的嫌弃,于是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手搭上小四肩膀,“我是从弥离天下来的。” 然后便当着小四的面,秒回左店的床榻上。 小四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无非的意思。 看来,她又得给十四位坊主讲故事了。 这回可是个长故事。 在布坊相距约百里的洛临河畔,近来新建了所学堂,尚未开张,大门紧闭。过路行人却早已被学堂的名字吸引,纷纷从城里各处奔来,为一睹新学堂大名。 学堂名为“全一”,听起来就是个能出人才的地方。 就在无非窜上榻的时刻,学堂上闪过一道黑色身影,往城郊去了。 自断于魔族后,未林一般不会与魔族联系,唯一的例外是始终骄纵他为所欲为的亲娘。 比如如今。 他在学堂里准备开门事宜,正准备得在兴头上,不料突然一道暗箭穿墙入,箭头带信,落在他脚边。 未待他躲开,信便自己展开。他那亲娘,梦魔弦凌的声音从中飘出,钻入他的耳朵里,萦绕不散。正是弦凌的“音信”: 有急事相商。速到城郊东亭。 弦凌的声音不难听,沉沉的,轻轻的,既似柳絮拂过耳廓,又如重木落水。可不难听,不代表他就可以忍受这道声音一直在自己的双耳间来回游动、重复,如同梦魇。 未林心里清楚,若不赴约,他休想摆脱母亲的声音。 瞧,都是与生俱来的本事,都有限制。但和他母亲比起来,读心多废。 既不能同母亲一般念到别人头疼,也没办法撼动差不多实力的神魔。顶多能吓吓无知的小妖小灵。 哦,遇上小四这样封上锁心咒的,他就是个“睁眼瞎”。 “睁眼瞎”来到城郊,弦凌已经等了多时。 看见儿子,她忧心归忧心,却不知是不是母子几万年里聚少离多生分了。 即使她眼边的皱纹都写着“可怜我的儿啊饿死在人间呐”,嘴巴却严严实实闭着,扮演位高权重的魔族第二交椅的高冷。 也许真是太久没见,又或许是神族储备过于丰富。未林看着一身华服的母亲,若没有脚底生发的魔气,他都要以为眼前人是神族的了。 沉默不敌儿子。弦凌一张老脸,越挂越尴尬,索性不高冷了,轻咳两声,走近儿子,“时隔多年,你怎的重新安定下来了?” 未林掀起眼皮,不言语。 弦凌小心八卦:“可是又瞧上了哪家姑娘?” 未林依旧一言不发。 弦凌继续,“你也是时候再娶新妇了。”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突突突地直响,未林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母亲只管去回复魔帝,若她今日死,我绝不苟活至天明。若想找人迫降(xiang),来者,杀。” “你!”弦凌脸上顿起怒色,又带着几丝羞赧。可说是又羞又怒了。 儿子果然不好养!难怪当年的天帝天后死活要折腾出个女儿。 东方起风吹来,她借风冷静。 不能气不能气,一个是亲爹,一个是亲儿子。她夹在中间,为难是理所当然的,是理所应当的,是……是个狗屁! 弦凌心态崩了,委屈巴巴地看着儿子,半句话也说不出。就差最后一根稻草把她压哭。 未林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主动抱了抱她,“母亲别气。我知道,是魔帝差你来的,你本就委屈。” 可真行,他这辈子最对付不了的两个女人,同一天出现了。 弦凌一开始的高冷形象彻底崩塌,在儿子的安抚下抽抽搭搭地离开。 等她抽抽搭搭回到魔帝跟前,还未等座上的老魔头开口,她便先叨开了。 说什么“一把年纪老不正经,整日没事儿拿把破镜子东瞧西瞧的”“都怪父亲差我去办此事,害我又被儿子凶了”。 又说“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委屈,你也不可以再监视他”…… 诸如此类,絮絮叨叨说了许久。魔帝毫无还嘴之力,最后被说得都要给她跪下了,不得不如她的愿,亲手将她嘴里那面“破镜子”奉上,“行,给你了。收好。” 说罢,魔帝叹气往回走去。 镜子是天鉴,以往的天帝偶尔会用这面镜子来看看人世间世代转换。落到他手里后,变成了他用来盯外孙和找神族的工具。 真是,这些人都以为自己不要面子的? 他也不是真想搞垮神族啊,不就是闲来没事想闹着玩儿么?谁知道天帝那小兔崽子到点儿历劫了啊? 他历劫倒历得干净,拍拍屁股钻下去,带着神族本来好好呆着的,也全悄悄跑了。那偌大的天界,也只能由他魔帝老儿来暂时帮管了啊。 跑掉的神族,他得借着搞死或者招安的名头,给搞回来啊。 不过这些话怎么可能直说?他堂堂魔帝,要他和大家说自己玩儿脱了? 绝对不行! 右脚踢到阶梯,到地儿了。 魔帝抬头看看寝宫,顿时老泪横流:他想自己的床…… 刚得天鉴的弦凌不知道父亲心中忧愁,喜滋滋地抚着天鉴玩儿; 在人间准备当凡人夫子的未林更不知道,他也喜滋滋的,琢磨着以后怎么逗媳妇儿玩儿。 而他所谓的媳妇儿,正在梦里逍遥快活。 小四在无非面前的椅子上等她醒来,等了足足一整晚。 好饭好菜,好浪费。 初晨的光线投到眼皮上,坐着打瞌睡的小四一睁眼,便看到了桌上纹丝不动的食盒。 用力一吸,还能吸到食盒里粉蒸扇贝的微弱香气。 算起来,坊主已经睡了整整六个时辰了。 昨天晚上等到深夜里,她怕出事,便去探坊主鼻息。一探,无鼻息,吓得她赶紧再探,才发现是自己搞错。 于是安心继续候着。 要不是坊主说过如果没有紧急事件,不可以在回来第一天吵醒她。小四真想冲她耳朵嚎一嗓子。 大好的饭菜,多可惜啊。 “我不是说了么?以后我要是睡不醒,就把我的分了给大家伙儿吃。” 无非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吓了小四一跳。 小四拍拍自己胸口,“不怕不怕。不怕不怕啊。” 转脸一瞪,“坊主!你下次起床出来可以重点儿吗!吓死了!” 小丫头气性见长啊。 倒是没白教她如何“理直气壮”。 无非对自己的教学成果很满意,掀开食盒盖子,取出一只已经透心凉的粉蒸扇贝倒入口中。以作嘉奖。 粉蒸扇贝有一点特别不好。就是凉了之后,本来应该被蒜蓉压下去的海腥味儿翻上来,和蒜味儿“相亲相爱”,熏得人有点反胃。 下次一定要提醒厨师,优化优化菜谱。 唯一的好处是,扇贝还没坏。 嗯,好吃! “这三天——”,无非一转身坐到桌子上面,“没人?” “有,你走的那天晚市,有一个乞丐模样的女人找过来,说要托我们帮她找女儿。第二天早上,一对穿金戴银的老夫妇抱着孙子过来,要求我们保护小孙子不被仇杀。再来就是……” “好,停!有没有什么——额,就是比较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小四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有!” “谁?” “咳咳、魅魔。” “哦,他不算。” “那没了。” 没了好,没了好。 无非乐得清闲,心情舒畅许多,一屁股坐到食盒旁,指尖敲着桌子哼哼。 哼哼的内容如下:今晚小四灵音讲学了啊。 这是给其余坊主传灵音了。 然而,当事人小四:????我? 她有点慌,“坊主,你确定不需要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桌上人眼波流转,眉梢挂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反问道:“难道你会拒绝吗?” “不会……”小四认命。 谁叫自己是只蟾蜍。 还是被坊主捡回来的蟾蜍。 坊主是神,坊主是光,坊主是狗腿的必要对象。 狗腿的小四狗腿地拽走食盒溜了,回去布坊继续挣钱。顺便理理思绪,今晚要如何科普魅魔大人的故事。 洛城河汨汨流过,人间光阴荏苒。布坊已开门十余年,无非算着,王兄差不多也到弱冠之年了。 他和那十个主神前后脚走,那他们下来得早的,应该都成家了。 她仰头看房顶横梁,眨巴眨巴眼睛后顿觉无趣,一抬袖,隐去身影,回榻躺下。 “魔族侵入结界,你分明知道。” 盘腿坐在屋顶许久,等不来她,未林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怀疑是否面容老去,失了当年魅力。 他在屋顶看过日落,又看过月升。在月下树梢时,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无非的确早知他在。但凡人有句话说得好啊,知己知彼,百战方能百胜嘛。 是以,她聚众听过未林的故事,又刨根挖底问了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直到老幺诺诺打着哈欠踢着脚抗议她影响到自己长身体,她才放大伙儿睡去。 然后独自跑上来会他。 “看来,未林公子也瞧上了我家屋顶的风景?还是说,公子本来就有爬别人屋顶的嗜好?” 未林侧头看她,啧,这姑娘怎么做人做神都嘴上不饶人呢? 他要怎么,才能扮猪吃了这头小老虎呢? 看他不作声,无非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又补上一句:“要我说,你天生能读心的本事还挺废的。在我这儿,你根本就是个睁眼瞎嘛~” “瞎不打紧,眼睛好看就成。你说是不?” 无非:哪个不要脸的在说话? 她被他一句话噎得措手不及,正想转头瞪回去,用眼光杀死他。不意却一眼撞入他凝在自己身上的瞳孔中。 一眼惊艳,她忍不住在心里惊叹,对不住了青棣,我得收回从前夸你眼睛好看的话。这小魔头的眼睛,比你的好看成千上万倍啊。 瞧她失了神的模样,未林心中一阵窃喜。想当初她死缠烂打,夸得最多的便是自己的眼睛。今天的宝,算是押对了。 他移开目光,望向天边月光,问道:“你早知我在,怎么此时才上来?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上来。” “哦,听小四讲你的故事去了。” 经他一说,无非回过神来,也跟着望月。本来酝酿好的话积在喉间,不知怎么回事,此时说出来,仿佛有些困难。 方才在房中,小四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其实都没引起她的兴趣。 直到说到五万四千四百一十年前,未林冒魔族之大不韪,在人间与一名名唤川儿的凡人相恋成亲。 无非才猛然明白,为何那夜在罗家园林中未林会脱口而出喊她“川儿”。 不是他认得她这个司命主神,而是他认得这张脸。 一个凡人,与自己的脸相似,名字也相似。可能吗? 其余人听罢,纷纷道可能。 嗯……她也觉得完全可能。 神官十四,她嫡亲的表弟无是,哈哈笑着打趣儿:姐,魅魔不知道就算了,你脑子也不灵光啊?你那会儿正给先天帝天后守灵呢,你忘了? “没忘……” 当时还因为偷吃女娲娘娘亲手栽种的仙桃,被告状告到了王兄那儿来着…… 困意来袭,无非不想再拖,但又打从心眼儿里可怜身旁深情的小魔头。 这么可怜的魔,她还是头一次见呢。 怪——有意思的~ 她一手搭上未林的肩膀,安慰地拍拍肩,道: “我呢,上来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凡人妻子。我知道,两个人名字相似、样貌也相似的可能很小。可并非绝无可能,不是吗? 人间的五万四千四百一十四年前,恰好是我在瀛洲岛为父神母神守灵的时间,守了足足一月,也就是人间的三十年。期间从未离开,整个神族与瀛洲生灵皆可作证。小四毕竟是道听途说,时间或许不太准确。你自己最清楚,你与你的妻子是何时相识,她又何时去世的。若中……” “没有,很准确。” 未林回复简短,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无非以为他受不住打击,心情失落,好心地不再打扰。一溜烟儿,跑回榻上睡觉去了。 可要命的是,她明明困得要死,却一夜无眠。 睡不着。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看到未林一直在屋顶没走。 他可还真是,有意思到让人有点难过。 鸡鸣三声,月儿西下,东边蒸出一整片红霞。霞光夺目,未林不禁有些恍惚。 他盯着朝霞,渐渐清醒过来。 昨晚从无非说她在守灵的时候开始,他便失了神。后面她说的,像梦中人言语,一切都是幻象。 她长篇大论地说一大堆,唯一没说的是,若川儿真是凡人或普通妖灵,为何五万多年来没有转世。 在川儿下葬之前,他将二人定情的灵玉融入她的魂中。只要她降生,他便知晓。 可没有。 他等了五万年空。 第七章 无非挂着眼下一圈黑到伙房和大家伙儿用早饭时,所有人都以为昨天晚上有贼光临,她熬夜抓贼去了。 在诸多关切的目光下,她摆摆手,“往事莫问。” 众人点点头,开始心疼坊主的一脸沧桑。 用过早饭,无非难得地没有回去睡觉——她怕看见屋顶上呆坐成石的未林。 也真是妙啊。 无非靠在梨树下想,她出生至今,还未遇到过什么令她避之不及的人与事。未林,算是头一个。 “坊主,你还想吃东西吗?”小四受不了她满脸哀怨的模样,主动过来找她聊天。 “吃啊,你藏着什么好吃的?” 小四见她眼神终于聚焦,兴奋地冲进伙房,取出一个小盒子,兴冲冲地递给她。 打开盒子,无非的注意力顿时被盒中肉干全数吸引。 她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根就往嘴里送。 真香。 小四在旁边邀功,“罗家昨日差人送来的,好吃吧?” “好吃!” 某人的回答口齿不清。不过小四没有在意,见她的毛终于捋顺,便拍拍屁股,离开后院。 ——毕竟,也到点挣钱了。 小四掌柜不过四五年的光景。无非却觉得已过去许多年。 在小四之前的掌柜都是凡人,每个都干不过三年。倒不是他们不愿意留,是无非不留他们。 凡人心眼多,做买卖的,心眼更多。她不得不防。 小四掌柜的这些年里,无非落得一身清闲,睡觉这个爱好是以得到长足发展。 除了今天。 日头悬在半空上,直晃晃的刺眼。像个不懂事的孩童拿镜子反射烛光整人。叫人如何调整姿势都躲不过这样的整蛊。 无非越坐越烦。烦到想冲上天去找如今坐在司辰主神位置上的魔物,揍一顿。 定是她或者他,没掌握好日头的角度,才令她如此心烦。 坊主,有客到。 烦心至极,小四的灵音蓦然传入。 无非瞧一眼怀中的盒子——零星肉末躺在盒中,没肉吃了。 她将盒子搁在身侧树根上,自己化身回榻。 方一落地,她还特地探了探。确定未林不在才安下心来。 “坊主好。” 这回的客人热络得紧,还没进门就喊上了。 嘴甜,故意的。 无非在心里冷哼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没接话。 小四把门带上,客人咚咚咚地,便自个儿跑将上来。 还是个胆大不认生的。 “坊主,我是潇潇。”罗潇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表现得与无非十分熟识,“坊主不是想知道几日前代替我来的女子是何人吗?只要坊主帮潇潇最后一次,潇潇必亲自将她带来。” 她道是谁呢。 罗潇潇啊…… 那她得热情点儿,“哎呦喂!是罗小姐啊~” 嗯?怎么,听起来那么,像老鸨? 无非一拍脑门儿:肯定是被独希给传染的! 独独楼里,忙得脚不着地的独希猝不及防地打了个打喷嚏。 她端坐起来,假模假式咳嗽两声,“罗小姐也知道,我十四布坊向来没有同一位客人接待两次的先例。帮,不可能。交易,我倒是乐意的。” 意思就是可以? 罗潇潇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又被无非打断:“有事不妨先说。罗小姐,我需听后再斟酌,这交易值不值得做。” 人人皆说无商不奸。 罗潇潇很是鄙夷无非言下“等价交换”之意。 难怪上次“她”来,也要提醒自己布坊内有古怪,切记提防坊主。 鄙夷过后,罗潇潇忍住心中不屑,开始卖乖: “嗯!可、可否请坊主把我的脸和独独楼头牌,清笛的脸互换?” 无非闻言,直接躺下,给对面忙死忙活的小四传一道灵音。 “过来,把人扔出去。” 小四正和一位大娘讨价还价,嘴皮子都要磨干了。听到灵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烦躁地骂了声:“滚!” 大娘一听,不乐意了。手上的布匹一甩,全扔地上去,怒目相对,“四姑娘你……我还不买了!” “欸欸欸!许大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挽留不及,小四眼泪心里流…… 她拉过正在整理布匹的文文,把许大娘扔地上的布捡起,拍灰,再交到文文手上。 文文看她悲壮的表情,接过布匹的手有些颤抖。 小四心疼钱,可又十分清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 她抚着布,语重心长地交代文文:“文文,送到许大娘家里去,告诉她不要钱。就说,说十四布坊恭喜她喜得长孙。” 文文领了布,快步追出去。 小四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地往左店走去。 什么狗屁罗小姐!什么四大巨贾!分明就是搞事的! 左店事物清凉,罗潇潇长久得不到回应,体内渐渐燥热起来。 臊得慌。 什么叫做如坐针毡,罗大小姐这下可算明白了。 正在她坐立难安之际,小四来势汹汹,一把推开门,往楼上冲。 即便心中有气,小四还是拿捏着本份,恭恭敬敬朝罗潇潇弯腰,“罗小姐,请随我离开。” “可——” “罗小姐,请。” 她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罗潇潇不好再逗留,憋一肚子委屈与怒气,走出了店门。 趴着的无非终于坐起来,开始寻思是否要到衙门去翻翻户籍姓名。 “坊主,我又回来了……”小四还惦记着店里的生意,进门后索性不走了,直接移到无非跟前。 紧接着,无非就闻到一股幽香气味。 “什么东西?” 无非眼尖,一眼看到小四手里的荷包。话刚问出口,小四便已把荷包搁她手里,留下一句“自己慢慢看”,人影就没了。 无非和手上的荷包大眼瞪小眼。 打开,还是不打开? 今日店里生意一般,据说是城内有新学堂开学,家家户户都参观学堂去了。 文文送完布匹回来,顺道去凑了个热闹。 回来时,还带上学堂开学礼,乐呵呵的。一脸捡到钱的开心模样。 文文看小四在埋头刺绣,帕上绣的,是……一对蟾蜍? 他看不懂掌柜的是几个意思,一边撑脸盯她穿针走线,一边喜滋滋地八卦:“掌柜的,我方才回来时经过那个新学堂。你猜学堂先生是何人?” 小四头也没抬,“何人?” “前几日来寻坊主的那位顶好看顶清秀顶俊朗顶……” “说名字。” 文文扭着他粗壮的身肢,嘿嘿傻笑:“我本不晓得他姓名,不过方才,他让人家唤他未林先生的。” 未林! 小四一针没刺准,险些扎中左手食指。不知是受惊,还是疼的,她看文文都看出了恍惚的虚影。 “掌柜的,你没事吧?”文文继续面目泛潮,“嘻嘻,不想掌柜的也被他的名号震住。” 小四恢复神智,赏过去一个白眼,“你娇羞个什么劲儿。” 想起昨晚她给诸位坊主介绍魅魔时,他们家那位嗜睡嗜吃如命的坊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自己可能被魅魔当作凡人妻子。 她本是不信的。 可无非讲到后面,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无非的原话是这样的: “我呢,自认是没见过他。不算小四,你们十三只没事儿就和我呆一块,我见过谁,你们定是知道的。 但是在罗家,魅魔第一次见我就喊‘川儿’,很激动的那种。对,就是我旧时犯错时父母兄长喊我的语气。” “小四也说了,他的凡人妻子就唤此名。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情况下会让他突然冲我这样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喊出来妻子的名字?解释是不是只有一个?” 讲到这里,无非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和他的短命妻子,长得……很像。” 是的。这就可以解释得通,为什么魅魔见过坊主后的第二天,跑过来问坊主的真实名号。 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魅魔三天两头就往布坊跑,不是为他之前说的寻天帝,而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坊主屋顶上。 在小四出神的当口儿,文文的春/梦已经做到九万八千里去了。 他仍撑着脸,眼神缥缈,叨叨不停的嘴里说出的话尽带着向往的语气,“未林,名字真好听。你瞧,未明生死处,何能成桃林?是不是很适合他?” “文文?文文?” 文文不理,继续心荡桃花。 “文文!” “哎呦!掌柜的你讨厌!” 文文握拳作势要来捶小四,小四一看他沙包大的拳头,惊得立刻躲闪开去。 “文文,我警告你啊。坊主不待见他,你少在坊主在的时候念叨啊。” 满身肌肉的七尺男儿眨巴眨巴眼,问道:“啊?为啥?” 小四不愿双眼继续承受这刺激,嗷的一声抱着针线团和绣帕跑到后院去。 她还是好好绣她的蟾蜍吧。 坊主好吃贪睡,店小二没几个正经的,就连独希,都越来越不好哄了。 人间不值得…… 学堂里,未林忙活半天,来的学童娘亲、姑姑、嫂嫂、婶婶,甚至奶奶,都比学童多。 他排点学童名册,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个。 记录在册的到访者,去了零头还有四五百人。 他知道,四五百人里头有好几个是洛城其他学堂的先生。 进来之后诸多不满,一会儿指点他这个做先生的油头滑面。一会儿又说他的学堂收费过高。 还未等他回应,带着孩子来的妇人们便一嘴一舌地帮他顶撞回去。 气得那几位是连拂长袖,眦目怒视而走。 果然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学堂今日开门只为招生,三日后才是正经开始讲学的日子。 未林打算用三日来平复自己。 此时他正侧躺在竹席上,一手握名册,一手撑头。眼神却是放空的。 脸周轮廓分明,五官似经天琢般俊朗。尤其是一张薄唇,轻抿成线,自带一份威严。然而因嘴角天生微翘,即便是他不笑,看起来都依然带有几分笑意。 可他最不喜的,便是他的唇。 皆因人间有个说法,说薄唇的人薄情又刻薄。 刻薄不刻薄他不知道。但薄情必是错的。 若是真刻薄呢? 薄唇刻薄,克死老婆。这是洛城人的俗语。 未林蓦地笑了,“川儿,你才是人世间最为薄情的人。” 他捻着名册的一角,又自言自语道:“可若她真的不是你,为何你非神体魔体,数万年都没有一个转世?” 他闲来无事,这么一想,竟想到了深夜里。 深夜虫鸣,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吃饭。 此刻饿得不行。 看来又得去独独楼吃饭了。 偌大一座洛城,竟然只有一座独独楼日夜笙歌,实在是不合理。 他穿上鞋子站起来,活络活络筋骨,握上玄扇往外遁去。 月色微凉,与前几日的热气蒸腾大不相同。 人间又是一个秋。 未林刚在学堂门口立定,便撞到了一个一路狂冲的人影。 “四姑娘?”未林低头看向一头撞向自己的青色身影,“川、你坊主昏死?什么意思?” “我、我……”小四气都没喘好,下一刻便被未林拽着手腕,往布坊飞去。 小四:????你们这些大佬,做事能不能考虑考虑我感受? 她想说,她家坊主不知何故昏死过去了。 她想说,其他坊主一时半刻赶不到,她担心出事所以想来向魅魔大人求救。 她想说,尽管坊主不是魅魔大人的凡人妻子,但只要魅魔大人能救人。她就必定不辞万苦说服坊主同他一起找天帝。 她还想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进入无非设的结界,未林不得不落地走路。 也不知道那坊主是什么眼光,挑了这么个聒噪的小妖做仆从。 小四搬到救兵,心中安定一半。见未林如此冷淡,也不好再多说或者多想,只“哦”了一声,乖乖跟上。 未林的步伐很快。好似必须要用快步,才能平静他不安狂跳的心。 在见到人之前,他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怎么不出一日的功夫,人就昏死了。 是与魔帝有关,还是他的父亲有关? 布坊周遭的店铺早已关门。 一轮高悬的弯月下,各式店铺商旗尽褪颜色,斜挂在旗杆上,与浓墨一般的夜色相互呼应。显得今夜,特别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的诡异,与危险。 第八章 黑夜里看不真切,但小四能用她的蟾蜍眼肯定,布坊左店门口有人。 还是个着夜行衣的人,扒在门口不知做甚。 “谁!” 未林也看到了,他腕上用力,一下把玄扇打出去,准确击中。 黑衣人被击退几步,转身欲逃,却被闪身过来的小四一膝盖顶到肚子,倒在地上。 “女侠饶命!饶命!”黑衣人不敢抬眼看,咚咚地磕头认怂。 他眼角瞥到一双男靴,不管不顾地继续喊:“我知错了!大侠饶命啊大侠……” 小四正要揪起人好生审问一番,就被未林用捡起来的扇子打了手,“你还有心思与这小贼纠缠!万一他进去对你坊主……” “魅魔大人,您想多了。他进不去。” 未林了然。但仍对她的处事方式不满。 “我会再找你的。”小四也担心无非,却不想轻易放过眼前小贼。 因此,她竖起二指,在他身上做下记号。才踢开人,带未林进门。 “谢谢谢谢!谢谢……呸!” 黑衣人捂住被打的地方呜呜叫着走了几步,怨念地回头想凶回去。 结果一看,大街上空空如也。 见鬼了,那扇门他使蛮力打都打不开,他们是从哪儿进去的? 竹屏风被施过法,未林过不去。 只能由小四将软绵绵的无非背出来,让他查看。 小四记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从未见过无非如此虚弱的样子。 面前人完全丧失自主活动能力,全靠她的灵力维持,悬浮在半空中。 身子是软的,却热得烫手。 在找未林之前,小四看她虽有异样,可毕竟是在床上,乍一看像是睡着了。 现在她悬在半空,小四才实打实地觉着,坊主是真出事了。 看着看着,她看不下去。于是扭过头悄悄抹眼泪。 未林站在无非的另一侧,探出去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她这个样子,实在像足了川儿撒手西归的时候。 一种无边的、熟悉的惊恐掠上心头。一双桃花眼失了神,阖上、睁开,睁开、阖上…… 反复数次,他才以手探过她的体温与鼻息、脉搏。 气息微弱。 脉搏紊乱。 受困于结界,他判不出是何征兆。 收起玄扇,未林将无非一把抱入怀中。 他这一举动,瞬间惊了撇头抹泪的小四。 几乎是在他抱起无非的瞬间,小四便立即警觉,动手牵住了无非的一只手臂。 暗自使力,似是想牵制住他。 他心情不佳,皱眉看向小四:“我在这里施展不了法术。放手!” 声音不大,但是是呵斥的语气。 小四马上松开,默默跟上他离开的脚步。 但与此同时,她给十三位坊主传过去灵音:诸位坊主,我斗胆请来魅魔,不想他因不能施法而将坊主带走。若坊主有任何不测,小四自请受终生天刑。 此声一出,前方带路的未林顿了顿。 他看着怀中人,不知持何种神情相对。 你眼光是真好。这只蟾蜍是真忠心。 与此同时,早已入睡的十三神官无一不被惊醒,精神纷纷紧绷。 老二元信离洛城最近,本打算明日赶过来。听到小四的灵音,他直接条件反射地坐起。 懵了半晌,听到老幺诺诺的声音: 我到洛城了。 诺诺不说还好。 一说,元信也坐不住了。 他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好,即刻施法赶去洛城。 顺道安抚众人:我也过去。诺诺你等我到了再说。 小姑娘就那么一万年的修为,年轻又任性,简直就是另一个老大。 万一冲动起来,根本就是鸡蛋碰石头,绝对打不过魔族那孙子。 元信想了想,单独给诺诺补一句:万事悠着点儿。 诺诺“切”了一声,“还不知道谁要照顾谁呢,教训我。” 她顶着头上双髻,摇头晃脑地,在布坊四周找看看有没有小四留下的记号。 前前后后找过几圈,诺诺就差掘地三尺了。结果……什么都没有…… “小四你是傻吗?” 诺诺叹气,走到无非房间里,面向门口,双手成弧形抬起,在额前相叠,再掌心往外推出。 “寻迹!” 闪烁星光便从她的双手指尖流出,铺开一条路来。 星光所落,正是小四离开的脚印。 全一学堂,客房。 未林为探缘由,于自己和无非周围结起结界。 把小四隔绝在外。 不知是否因魔气入侵,无非身上开始断断续续出汗。 小四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完全不知道未林在干嘛。 诺诺闯进来时,正好赶上未林收势,一股魔气腾空绕梁。 “你在干嘛!” 诺诺大喊。 但未林像是没听见,小心把无非放下床,盖好被子。 然后下床,神情变化……多端? 小四和诺诺都要瞅对眼儿了,愣是没瞅明白他脸上似哭似笑,既喜还悲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完了,莫不是诊疯了? “你们才疯了。” 未林拍拍手,负手走出门外。 诺诺给小四使眼色,示意她跟着未林。 自己则留下照看无非。 未林走一步,小四跟上一步。 未林轻笑,问她:“你可知你们坊主为何昏迷?” “不知。” 小四很诚实。 “找我你可是找对人了。” 走到内院,未林在一张灶台模样的泥墩前立住,“等她醒来,你可得好好替我邀功。毕竟我今夜滴水未进,都是为了救她。” 说罢,他还装模作样地叹气。 引得小四有些紧张,“有、有这么严重吗?” “怎么没有?” 未林变戏法般从泥墩中空处取出一个通体黑亮的水晶研钵与研杵,以及许多小四不认识的物料。 小四半信半疑地看,只听他接着说:“她中的,是我魔族风月场所流通的七情草之毒。这种草是专门培育出来给那些被掳的凡人男女用的。 一株草晒干,研磨成细粉,与辅料混合制成香囊或者香片收入荷包,风月场中反抗的凡人一闻,便会欲/火/焚/身,自发与人苟/合。” 这是事实。未林心想,为达目的,后面说点小谎很是合情合理。 “后来看管不严,有凡人逃跑回人间。虽然后来处决了,可他却将七情草带到了人间,原本在魔族长势一般的七情草,到了人间,竟疯长不止。” 所以这与坊主有何联系? 魅魔大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小蟾蜍,”未林含笑看她,把研杵塞到她手里,“你来研。” 小四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她忘了,他读心如吃饭…… “想起来就好。” 未林靠在泥墩上,开始闭眼瞎编: “人间七情草越长越不一样。如今,七情草毒性之强,已达到半株致全门陷入情/欲,不死不休的程度。于任何生灵而言,都是一大祸害。我方才探过,你们坊主,少说吸入了五株的量。 所幸七情草源自魔族,其毒也只有魔族能解。如今你研磨的,正是解药。此研钵乃抽我血肉所造,与我神灵相连。每磨一下,便耗去我百年修为。” “啊?” 小四突然停下,看看研钵,又看看他。嘴张开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用你的修为救坊主?” “是啊,”未林抬头望月,故作忧伤状,“没事,你磨吧。我轻易不救人,也磨不去多少。再说,这是解药最关键的一部分。不磨,她活不到寅时。” “哐铛!” 研杵从手中滑落,小四觉得,自己快要被感动哭了。 明知坊主不会相助,还如此不计前嫌。 好人啊! 不对,好魔啊! 夜色萧萧,未林说得,自己都要落泪了。 诺诺在房间照看无非,眼看着她体温越来越高却无能为力,急得只能在床前打转。 她想以灵音唤醒远在望州的无是,结果发现,半分法力都施展不出。 好一个魅魔,照样画葫芦倒是挺在行。 诺诺气急,拿椅子出气,一脚连踹倒房内的好几张座椅。 “坊主?”诺诺恍惚间似是听到什么动静。 还以为是无非醒了,结果走过去一看,空欢喜一场。 动静当然不是无非发出的。 是初来乍到的元信。 进了未林的结界,元信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只听到内院传来沉闷有节奏的研磨声,于是循声走去。 谁料一迈进内院,便听到小四对院内男子说:“魅魔大人,你看这样可以吗?” 魅魔?! 元信连问都不问,冲过去就是一拳,“你个——啊!” “咚!” 未林眼明手快,闪到一边,小四也宝贝地抱走研钵躲开。 悲剧的元信一拳打空,扎扎实实地就着泥墩摔了个跟斗。 嘶—— 看着都疼。小四满是愧疚地想。 毕竟对方是坊主,小四以为,保护好坊主就是保护好布坊颜面。 于是将磨好的药粉递给未林,“魅魔大人。” 未林接过研钵,用研杵翻钵内粉末检查。 待小四扶起元信,才点点头,“可以了。给我让个位置。” “你!”元信被拉开,他一手揉腰,一手指向未林,却不明钵中为何物。 迟疑片刻,他伏在小四耳边问,“他那是什么?” “解药。” 解药? 元信皱眉,看向未林的眼中写满了不相信,“靠谱吗?” “靠。” 被小四盖章靠谱的未林,此刻正从院中植物叶上集取夜露。 只见露珠一颗颗凝聚在未林两手之间,形成一注清透水流,注入研钵。 在最后一滴露珠落下的瞬间,研钵变形成为一座小炼炉,被不知何时点起的火熊熊烧着。 蓝色的火苗舔舐炉底,勾起一张鬼脸。 鬼脸腾空撞入炉内,发出清晰可闻的惨叫声。 元信被此情景震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鬼/火。 凡人所说的鬼/火,是人的尸体腐烂后蕴气于空中自燃。 而真正的鬼/火,便是眼前这簇。 凡人是看不见的。 可是,用阴寒的鬼火做解药? 元信瞥一眼小四,她看向未林的眼里,满是感动。 他一时怀疑加重:会不会,小四被他控制了? 他方才试过,在这里用不了法术。 魅魔会否有备而来? 他牵起小四的手,开始在她掌心写字: 趁其不备,你去捅他一刀。 一句话写得极慢。 小四艰难地辨认出他要表达的意思,然后……翻了个白眼。 她把元信拉近了些,低声说道:“那个,二坊主。” “什么?” “没什么,提醒您一下,魅魔大人能读心。” “我知道啊。” 小四:……你分明就是忘记了的样子。 炼药很快结束。 一颗滚烫的赤色药丸破炉而出,被未林装入一个玉瓶中。 他把瓶子交到小四手上,“你拿去喂她服下吧。” 小四疑惑,“您不同我们一起?” “我需要调息休养。” 小四闻言,霎时眼泛泪光。 魅魔大人实在是,太深情,太善良,太侠义了! “那,小四先代坊主谢谢您。” 未林回她一个凄然的笑,点头。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还有意在他们身后假咳几声。 等人走远,才悄悄隐身跟上。 他的地盘,自然是由他来做主。 七情草是狠,可尚不致死。 吸入五株七情草昏厥,不是草的问题,是神魔两族的问题。 七情草是毒草没错。之所以唤作“七情”,是因为魔族风月场用在凡人身上燃点情/欲而得名。 神魔之人更熟悉的是它另一个名字:睡草。 此草少量吸入,可助眠。若吸入三株以上的量,便会导致气息紊乱,体温骤升。 没有解药的话,少说得睡个一年半载才见好。 客房中的那位坊主可不能睡那么久。 令未林没想到的是,无非醒过来第一个找的人是自己。 彼时房中三人见她服下解药后体温渐渐恢复,不出半晌便醒过来。 正喜出望外,一个个都想着“魅魔诚不欺我”的时刻。无非一双眼睛缓慢扫过一周,问: “未林在哪儿?” 诺诺:“老大,你先告诉我们,你现在感觉如何?” “挺好啊。睡饱歇足,精神倍儿棒。就是有点儿饿。” 她的肚子还很配合地发出一阵悠长的“咕——”。 元信小心观察后:嗯,确实精神不错。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未林呢?” 小四不明白她为何一睁眼就要找魅魔,于是如实相告:“他昨天为了救你,耗去许多修为。如今正在调息休养。” 救她?耗修为? 当她三岁还是三百岁? “来,小四,”无非朝小四勾勾手指,笑容十分阴恻,“告诉我,他和你说我中的什么毒?” 第九章 未林现出身,推开房门走进去,“坊主何必为难一只小妖?” “不为难她,为难你。” 无非朝床前三人看去,眸中意思分明:你们出去。 三人识趣,很乖巧地给未林挪位。 到房门时,诺诺突然回头看她:“老大,要不我和老二先回去。反正你也醒了。” 她一夜没睡,身体要长不高可咋整? “去吧。”无非拥着被子,虽是醒了,但依旧困乏。 她瞄一眼立于床前的未林,挑眉问他,“骗一只几百年的小妖,好意思么?” “几万年的神被睡草给迷晕,好意思么?” 呦,不错嘛。 知道她不是媳妇儿了,撕下面皮了? 好家伙,瞧这嘴给顶的。 神族所在之处是清冷,魔族则是阴冷。 无非承受不住此般阴冷,自睁眼以来,浑身都在卯足了劲儿起鸡皮疙瘩。 一张脸硬生生被阴到显紫。 未林看不过她这模样,一挥手,在床侧变出一盆热水。 无非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这盆水莫名一暖。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除了睡草。还有一种毒?” 未林脸色不大好看,双眸透出的凌厉仿佛有话。 但无非读不懂。 她醒来如此急切地找他,不是因为毒,难道是想找他闲聊么? 她点点头,“知道啊,还是你们家的。” 真是作孽,她活那么久,还是头一次被人,对!就是人!凡人的人! 被人用魔族的毒给毒了。 糟心。 未林听到她说“你们家的”四个字,太阳穴顿时突突直跳。 敢情……她在搞清楚他的种种事迹之后,还是将他归为与外祖父沆瀣一气的魔物。 “我呢,本也不祈求什么寿与天齐。只求自然死去,所以啊,我不能这么死。” 无非带笑看他,眼中却毫无波澜。仿佛他们之间的相处,本就如此。 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在未林的脑海中,即使是川儿,也未曾有过。 就在这个当下,他开始有些相信,她不是他的川儿了。 川儿向来生动明媚、牙尖嘴利。就连倒霉难过,都能嘻嘻哈哈地寻乐自嘲一番。 还美其名曰“乐天”。 他朝无非摊开手掌,掌心中化出一只瓷白色鼻烟壶,“这是净凝烟,吸用一次可短时抑制你体内的钩心。这里是四日的量,每日吸用三次。” 无非接过鼻烟壶,不知出于何意,突然冷笑了一声,“我问一下,‘短时’——是多短?” “四个时辰。” 无非也不拐弯,接着问:“钩心是什么毒?多久发作一次?” “心魔,也就是我父亲,将魔族寒渊尽头的万年生剧毒渊芯嫁接到人间的钩吻上,培育出来的一种寄生毒物。此毒,没有多久发作一次的说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喉结轻微滑动。 就这么短暂的停顿,无非已经明白了他停顿背后的意思。 “从种下的那刻起,它就会一直在我体内生长,你的净凝烟只能抑制它的生长速度,不能杀死它。对么?” 未林不作声。 那便是了。 但她不懂,心魔是怎么把钩心种到她体内的? “未林公子?”她侧头唤他,“说了这么多,再告诉我两件事呗。” “请说。” 她打开鼻烟壶,置于鼻下深吸入一次量后盖上才问他:“第一,钩心是以什么方式种入宿主体内的。第二,最后我会如何死去。” 未林听罢,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她能不能不要这么坦然地接受自己会死去的设定? 整得他都觉得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十分趁人之危了。 未林搬来一张椅子坐下,“告诉你可以。但同样的,你也得为我解解惑,如何?” 王兄,这有人趁火打劫啊…… 无非看向自己手里的鼻烟壶,觉得有些烫手。 拿人手短。 得,反正她打听了他的那么多事情。该讲讲清楚了。 这波不亏。 于是她端正坐直,拍拍胸脯,自我介绍道:“我,人间叫无非,天上叫瀛川。对,就是你猜的那样,昊天的亲妹妹,司命主神。” 她猛地想起什么,突然严肃起来,“不过!我还是不会帮你找我王兄的。” 说完这句,她又恢复方才的调调,“现在呢,吃饱了撑的来人间捞神,我们有十个主神历劫来了你知道吧?我是来捞他们的,免得被你爹给搞了。” 搞? 和她认识时间不长。但未林真心实意地觉得,她的词汇量还真是——接地气。 “虽然很高兴你如此坦诚。不过无非,我想问的只有一事。是关于我妻子的。你们若真的不是同一个人,那她该有转世,能否请你查一下生死簿?” 无非翻起一个白眼,绕来绕去,还是老婆重要。 亏她之前还有过一瞬间,挺看好他的正义感。 堂堂魔族男儿,竟把小半生都耗在一个凡人身上。可真行。 “说吧。她的生辰、忌日、名讳,我回去给你瞧瞧。” “多谢,待你离开时,我会将这些奉上。”他答道,很快将话题带回到她所中之毒上,“钩心在种入宿主体内之前可以任何形态存在,所以我无法得知它是以何种方式被种入你体内的。不过应该不是我父亲亲自种入,毕竟你到哪儿都设结界,他施展不了。” “至于最后……钩心侵入心肺之日,你会成为父亲的傀儡。” 傀儡? 那心魔可打错如意算盘了。 无非仿佛听到个不大好笑的笑话,配合着干笑了两声。 心魔那边,得手后便兴高采烈地跑到魔帝跟前邀功。 对自己如何将钩心拆分成几部分掺入肉干,如何假冒凡人送给无非之事娓娓道来。 他口若悬河的架势,就差要拿纸笔来写成一本书了。 书名大致会叫《搞死神族的一百种方法》。 而魔帝听后,险些直接捂住胸口,倒地呜呼去。 他指着心魔,唾沫横飞:“你个!” 心魔看着岳父的嘴型,“废”字已经出来一半了。 他还以为岳父嫌弃钩心进展慢呢。 于是继续在领悟错误的路上奋勇前进,嘿嘿笑着,“岳父莫急,钩心生长虽慢,可胜在长久。等……” “暖宝你个废物!” 魔帝的胸口急促起伏,总算是骂出来了。 “是是是,小婿是个废物。岳父莫气、莫气。”心魔很是暖心地上去抱抱魔帝。 此举,与他的名字甚是相符。 抱完岳父,暖宝提衣退下,“小婿马上离开。岳父保重身体哦~” 他才退后一步,魔帝便突然将他喝住:“站住!” 暖宝一下刹住脚步,却没有站稳,直接跪趴下,“小婿在!” 魔帝拎起他的衣领,命令道:“你!立刻!把女神仙身上钩心的毒给解了!” 是的,他们还不知道,人间无非这根搅屎棍,是昊天他亲妹妹。 毕竟没见过。 暖宝不知是被揪疼了,还是怎么的,开始低声呜咽起来。 “你哭什么!” 弦凌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情景: 她亲爹,抓着她亲丈夫的后脖子,往自己面前怼。 她亲老公,正两手抵在她亲爹胸前,娇弱地呜呜直哭。 对了,她亲爹还比她亲丈夫高出来半颗头。 怎么说呢? 她远远瞧着,觉得,场面一度非常令人为难。 一方面,她不知该不该默默退下成全亲爹。 另一方面,又不知该不该闯进去拯救丈夫。 还真是令人头疼。 就在她进退两难时,魔帝远远地瞧见她,招手让她过来。 弦凌大惊。 原来父亲这样孤独么?尺度大到这程度? 她踌躇、犹豫的小步子一点点、一点点挪。 挪到丈夫身后,听得一句断断续续的“药……没有。” 哦,原来不是在那个啊。 弦凌松一口气,但又对父亲的举动不满了,“怎么说暖宝都是我丈夫!你怎么能这样对他呢!” 魔帝闻言,立即松手。 连带将举到一半的巴掌都放下。 救下丈夫,弦凌才好奇发问:“你们在说什么药没有?” 不提还好,一提魔帝就一肚子气。 要不是当年他们二人醉酒整出来个魅魔,他怎会将女儿嫁给暖宝这种货色! 当初让暖宝入赘过来,他都没想过,总有一天会被气死! “你你你你——” 他一根食指马上要戳过来,结果弦凌挺胸一站,挡在暖宝前面。 魔帝满腔怒气憋下,“你问他!” “儿子近来勾搭的女神仙,我给她种了钩心。” 暖宝在弦凌身后说,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的。 “哦。啊?!” 弦凌大慌,未林前不久的话还在她脑中萦绕——“若她今日死,我绝不苟活至天明” 不苟活…… 暖宝继续不知死地补充:“其实这女神仙盯很久了。因为父亲说她与其他十三个神仙开的十四布坊仿佛是冲我来的,让我盯紧些。” “啪!” 弦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干脆利落地赏出去一个耳光。 魔帝见女儿都动手了,脾气跟着上来,也抡起手掌追着暖宝打: “我让你盯紧些!盯紧些!盯紧些!不是让你搞死她!你搞死她!……” 门外守卫见了,忍不住感叹:魔帝一家人关系可真好。 追到最后,三人都跑累了,大字瘫在地上。 魔帝嘴里还气喘吁吁地念叨着:“没解药可如何是好啊……” 在全一学堂休息半日,无非身上的七情草毒彻底清干净,便由小四陪着一同离开。 未林送他们到门口,将一方纸条压在无非手上,“我妻子名讳是川儿,你已知晓。纸上写的,是她的忌日与具体时辰。 画的,是我与她的定情信物,一块灵玉的一半。她的这半被我注入魂中,若你查到含玉之魂,便有可能是她。” 无非听着频频点头,并把纸条收入袖中。然后等着他告知生辰。 结果等到最后,他来了句,“生辰,她没有。” 无非难以置信地看他,眨巴眨巴眼:????逗我玩儿? 她勉强应付一个笑容,拉着小四撤离。 心里想的却是:哪儿来的二傻子?没有生辰,就一个忌日让她找个鬼啊? “坊主,走吗?”小四拉拉无非的衣角。 无非回过神来,“走!” 二人已走出未林的结界范畴,用了法术,咻的一声回到布坊。 布坊里圆圆脸的包子听到动静,连忙掀开帘子探头出去。 果不其然看到小四负手走来。 他左瞧右瞧,没瞧见无非,便问:“掌柜的,坊主呢?” “回房间睡觉了。放心,她没事儿。干活儿去。” 包子听此喜讯,撒欢儿回头喊:“坊主没事!我们不用关门啦!” 店内众人瞬间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腾声。 “……” 什么叫不用关门? 小四很无语。 但愿,坊主没听到吧。 竹帘被掀起,小四信步走来。 包子又跑过来,嘿嘿傻笑看她,“掌柜的,今天大家伙儿干活儿都没什么精神。我们都生怕坊主出什么事情,现在好了。” 他们一众店小二都是无家可归之人,自幼被父母弃养,大多流落街头做过多年乞儿。 若没有布坊,怕是早已饿死街头。 小四稍一思忖,总算明白他们的心情。 “放心,我命大。小病小痛死不掉。” 无非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此刻正倚在门边。 她双目含笑,看向他们的目光那叫一个慈祥。 她不知道,大家看到的形象却是这样的:一个长发凌乱的白衣女子笑得同僵尸一般看向他们…… 小二们神情一度十分惊恐。 小四嫌弃极她乱糟糟的造型,嗷出一嗓子:“坊主。” “嗯?” “你能回去么?我还要做生意。” 沉默半晌,无非笑得虚伪,阴阳怪气地拖着长调,“小姑娘胆儿真肥~” 为了恶心小四,无非扭扭身子,搔首弄姿地折回左店里去。 小四看她典型喝高一般的步伐,微笑问道:“你们说,我把坊主摁水里如何?”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人脸。 扫过一个,一个低下。 众人:不关我们的事。 回答她的,是门口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自然是不行的~” 小四闻声,表情一下皱巴成了个老太太。 又跑来什么嗲里嗲气的妖魔鬼怪? 第十章 未待小四前去察看,一个欢腾的身影便已直咧咧地扑过来,“小四!”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响亮的“啵!” 独希虽瘦,但带风冲过来,还是很有重量的。 她撞过来,小四没站稳,两人直直往后倒去。 小四屁股着地,疼得她眼眶瞬间盈泪。 “独希!” 小四咬牙切齿,一股无名火窜上来,音量都不自觉加大几倍,“你是不是想撞死我好再找一个!” “哎不是!” 独希见不得她生气,连忙爬起来,连自己身上的灰都来不及拍,先把地上的小四拽起来。 然后围着她细细拍去一层灰,再欲伸手去为她揉揉摔疼的屁股。 可她爪子才碰到小四屁股后面的布料,便被小四一把打掉。 她不明所以地看去,正好迎上小四又羞又恼的神情。 独希很惊恐:“怎、怎么了又?” “你要干嘛!” 独希很委屈:“你不是摔疼了吗?我、我给你揉揉啊……” 这人真的是…… 大庭广众的,她还以为是在房里呢! 还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明明是她撞倒自己的,这会儿还成了自己的不应该了。 小四一时不知该羞该怒,只站在原地对她干瞪眼。 独希老半天没搞明白她意思,索性笑脸迎上去哄人。 而她哄人,向来只有一个办法。 “啵儿!” 独希当着大家的面,送上去一个大大的拥抱,再在小四脸上重重亲下一口。 她温热的气息呼到小四脸上,“好了,是我的错~别气,嗯?” 话音落下的同时——说不上同时,但也差不多是同时吧,小四没脾气了。 唯一的问题是,小四脸上烧得慌。 她没有回应独希黏腻的认错,而是轻轻把她拉开,左手五指扣上她的。 十指摩挲,和好的意味就这么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接着,小四拉独希坐下,问道: “你怎么来了?今日妈妈没奴役你?” 方才那个被她抛到九霄云后的嗲里嗲气的声音又一次冒出来: “是我托希姑娘带我来的。” 清笛登门进来,一身流光羽制成的裙子先闪瞎众人的眼。 全城着流光羽的女子大多非富即贵,个顶个儿的身份尊贵。 而能跟着独希过来的——怕也只有独独楼中人。 独独楼里的姑娘们层级分明。唯独花魁清笛,方可穿用流光羽。 小四虽跟随独希去过独独楼许多次。但花魁,却是从未见过的。 今日一见,她忍不住在心里惊叹:真不愧是花魁。 来人容貌绝冠,远山眉黛,转眄流情,丹唇皓齿。身形翩婉胜惊鸿游龙,气质瑰艳与清丽双绝。 左眼眼角处勾出一朵叫不上名字的花,呈殷红色,花瓣尖儿直指太阳穴。可花瓣紧紧闭合,还是花骨朵儿的模样。 如此,已为此惊天姿容添加不少媚态。若有朝一日,画作花开姿态,眼前人该是怎样祸卷三界的妖媚啊。 当真是放眼三界都找不出第二个女子能同她媲美。 便是叫画师来画,也画不出眼前妙人的万分之一。 小四怔怔走上前,“有人说过,你天下第一好看么?” 清笛被她逗笑了,掩嘴答:“有。” 难怪独独楼的妈妈只让她来穿流光羽。 普天之下,怕是唯此一人,能配得上这样光彩夺目的布料。寻常女子穿去,都会被流光羽夺去风头。 难怪独独楼自打有了清笛,花魁之位再无人夺走。 就那身段,那长相,倾国远远有余。何况倾一座小小的独独楼? 怎么说都是花魁,清笛身上的脂粉气其实一点儿不比寻常风尘女子的少。 她才靠近一点点,小四便闻到了。 只是香气中掺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二者交融,倒令脂粉气沉淀下来。 闻着,也不那么呛鼻。 清笛一上来,就不大客气,“你就是掌柜的四姑娘?” “是。” 她微微一笑,“奴身清笛,听闻贵布坊左店奇货缭目,来者不拒。” 看样子,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进门晚却早早出声打断小四一事解释的打算。 小四觉得这样很没有礼貌。 不尊重她,也就是不尊重坊主。 不是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的! 于是敛起对清笛美貌的痴怔心态,转而去问包子: “包子,在清笛姑娘之前,今日可有客人要进左店?” 包子本也沉浸在清笛的容貌中,一双眼睛都快要落到地上了。 被小四突然点名,愣了愣才回答:“有。” 小四模仿无非挑眉的样子去看清笛,“真是不巧。清笛姑娘,你看……” 清笛不傻,旋即微弯唇角,款款鞠一个拜别礼,“清笛明日再来叨扰。” “我也明天再来。啵儿!”独希看清笛让侍女戴好面纱,准备离去,对小四上下其手过瘾了,才飞也似地跟上去。 她的管家,管吃管住,管喝管穿,还得管好大小姐脾性的花魁。 花魁若是丢了,她也不用回独独楼了。 呼啦一下来,呼啦一下走。跟风似的。 小四没看明白花魁要干嘛,也没和情人恩爱够。 两种心情都有些微妙。 今日生意也不缺人手。她想了想,招手唤包子过来。 “掌柜的?” “我昨晚一夜没睡,乏得很。你来掌柜吧。” “哦。” 她哪儿是乏。 才走到后院,便一下跑到了无非的榻上。 左店清幽,她刚到,心情便稳定不少。 然而,她来是来,坐是坐。就是不敢说话。 同她身体一般长的生死簿悬在面前,翻页速度之快,叫人应接不暇。 是的,无非正在给未林,找老婆。 没两眼小四就看累了。又不好打扰无非,便一个人倒在榻上玩儿。 东摸摸西嗅嗅的,倒是有几分家养宠物的味道。 很快,她的视线落在无非身侧的一张纸条上。 上面除未林妻子的忌日之外,还画着一个玉佩。 月牙状,上书一个“林”字,雪白的玉色,此外再无旁的装饰。 小四瞧它眼熟,便开始死盯着它看。 她左看右看,没多久,无非便听到她猛地倒吸一口气。 心中不免疑惑。 她收起生死簿,撑头看小四,“你干嘛呢?” “坊主!这块玉我见过一次!” 什么! “在哪儿!” 她从回来就翻生死簿,翻到如今什么收获的没有。 同一天死的,没有含玉之魂。 有含玉之魂的,不在这一天死。 两者都对的,性别不对。 她不得不一页一页翻生死簿,翻过大半本都没有找到的人,敢情让这小妮子碰上过? 要是真的,那可真见鬼了。 小四看她那么激动,也跟着激动起来,连语速都提升不少:“上次去独独楼,魅魔大人——” “叫他未林,什么大人。” 感觉有了方向,无非放松不少。 “哦。”小四在心底朝她吐舌头,嘴上接着道,“你去罗家的第一日,我在独独楼碰见他,他腰间就别着这样一块玉佩。” “嗯?”他腰间的,关她什么事儿? “可能那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吧?”小四手握纸条,开始遐想那日会不会是未林的伤心日。 无非不想搭理她,转过身掏出生死簿,接着翻。 小四候在她身边,不多久就睡着了。 等小四再醒来,只看到硕大的生死簿不见踪影。而旁边的窗户不知几时打开,无非难得眉头紧皱,挨在榻边远眺窗外景色。 “小四,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叫人寻遍三界不得?” 小四清醒得很快,反应也很快,“难道……未林公子的妻子不在生死簿上?” 无非点点头,“除非他说谎,或者忌日出错,否则不可能找不到。” 此事有诈。 是目前无非心中的唯一想法。 未林怎么说都是心魔的儿子,要帮心魔来转移自己的关注点。一时半会儿,还是做得到的。 但用小四的话来说,未林自幼便是魔帝心头大患,也是他给了魔族中反战一派应有的地位与权力。 他从一开始就伪装成与家族中人道不同的样子,可能吗? 是想做给神族看好晋仙? 也未免过分荒谬。 还是说,他另有打算,想一人独吞三界? 无非百思不得其解,脑子想得阵阵发疼。 “你先去吃饭吧。不用拿给我。” 小四坐在榻上看她,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才走的。 夜空静谧,四周檀香环绕,眼看着树梢上的月轮西下,无非却半点困意没有。 与月对望,她的眼前逐渐浮现出为父神母神守灵时的记忆: 守灵归守灵,她依旧一身自在,像是到瀛洲岛旅游一样。 与女娲在岛上随意吃喝玩乐。 唯一的难题是,不能出瀛洲岛。 于是在吃喝玩乐之外,她最大的乐趣,便是躲在父神母神下葬之地附近的凤凰巢中睡觉。 “瀛川丫头!丫头?” 某日醒来,她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人便是女娲。 女娲死命拍她的脸,让她从此常常怀疑,自己的脸是否被打肿了。 瀛川揉揉眼睛坐起来,“娲姐,怎么了?” 女娲听完,又在她手臂打了一下,“死丫头!叫女娲娘娘!” “就不!娲姐娲姐娲姐,略略略~” “我跟你说,”女娲把自己倒吊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来回荡,左手一个桃儿,右手一颗梨儿。她边吃边说道,“方才我不小心把一块灵玉搞到你的魂魄里去了。现在只有你自己能拿出来。” “哈?不小心?你可是华胥元祖的亲女儿!你的资历论起来……” “好了好了。”女娲白她一眼,“小没良心的,老娘给你的魂魄多装块玉,你白得数千年修为,该谢谢我!” “切,谢谢你哦。” “顺手送你了。什么时候都别想拿、出、来!” 女娲说得轻松,大手一挥,似乎真的干了件了不得的好事。 女娲说的那块玉…… 无非关窗,屏气凝神开始打坐。 她双手拇指与中指捏起,暗暗发力,全身随之升起。 只见有数道咒文从她相合的指尖飞出,闪烁着金光,围绕其身周数圈。 当咒文相交,环合成圆,无非整个人都被困在里面时,她双眼打开,嘴里念道:“为我非我,魂落真身,真身——现。” 一条银龙很快自她头顶腾出,端端正正地,盘旋在她对面。 这是她修炼到一万年上,修炼出来的真身。完全是奔着模仿王兄去的。 平时不会轻易召唤出来。 魂魄被她强制托在真身上,银龙瞪着大眼看她,仿佛想说什么。 但说不了。 她还没修炼到那份儿上。 魂魄离体,即便有真身做容器,也不能持续太久。 为求效率,无非开了天眼,去扫过银龙身上的每一寸,又以双指代勾,随时准备着将那块玉从魂中勾出来。 头,没有; 脖子,没有; 肩上,没有; 胸口……有了! 灵玉被勾出来,银龙没了作用,主动钻回无非体内。 周遭的咒文似金粉四散开去,无非重新回到榻上。 她看着手里的灵玉,心想,娲姐可真是个……老顽童。 次日,小四照常开门。 日头高照,盛夏刚过,秋风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起了。 大门一开,一股凉风袭来,让她开始憧憬起数月后的冬眠。 小四摆出笑脸迎客,“诸位久——” 看到站在最前头的独希,她猛地一愣。 独希在这儿,那旁边着流光羽戴着面纱的,自然是昨日说再来的清笛了。 “等~”她恢复笑脸,迎客进门。 接着伸手去牵独希,低声对清笛说:“清笛姑娘,请随我来。” 走到门口,清笛示意独希给钱。 独希将另一手拎着的小包裹递给小四,用嘴型告诉她:十根。 不愧是花魁,有钱。 小四接过来,依旧笑脸相对:“清笛姑娘,你这金条我且收着。见了坊主,多退少补。” “多谢。” 送完清笛进去再出来,小四拉着独希嘀咕:“你明知是先见坊主再收钱,怎么由得她先给钱?” 整得她多难堪。 最近两桩生意来的小姐姑娘,怎的这般任性破坏规则? 独希也惆怅,她挨着小四的肩膀,喃喃道:“我说了。可她说什么保险起见,还是先给钱的好。非要我先给。” 都是在别人手下做事的,身不由己啊。 第十一章 在都国,人人尽说洛城好,背靠青山,绿水环绕。 春日芳菲俏,夏来荷风香,秋凉金田百,冬时瑞雪繁。 南方的城雨水连连,空气潮湿粘腻;北方呢,又酷暑酷寒,干燥得没有人性。处于中间的洛城,气候正好。 正好到什么程度呢? 这么说吧,若说南方偶尔有个意外冬日降雪,北方没事儿搞个六月飞霜。那洛城,自从它成为洛城起,四季便分明到从未跑偏过。 可如今,清笛正在无非房间里说着诉求的当下,正处夏秋交际的洛城,下雪了…… 街上行人纷纷躲进邻近商铺,呆呆地望天。 六月天雪,是有冤情。 那九月飞雪,是个什么说法? 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整个洛城,只有西市飘雪。 西市外的人借着角度优势,抬头只见有一片乌云完全脱离天空,极其执拗地对着西市怼…… 桥头摆摊算命的独眼瞎子边捋胡子,边摇头晃脑大声吆喝:“老夫昨夜夜观天象,紫微星忽现西方,如今又西市飘雪。看来,西市近来将有贵人降生!” 说得像模像样的,可惜没人理他。 清笛本来说得好好的,可忽然觉着本来凉意习习的屋子,似乎更冷了些。 她忍不住开始发抖,并抖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我们沦落风尘,本就靠脸吃饭,还请坊主能助清笛将眼角胎记除去。” 本来,无非为了避暑,有意挪去冬日取暖用的暖炉,由得清冷仙气缭绕屋内。 可如今室外骤冷,她也渐觉寒意。 怎么回事? 合并二指划过眼前,她开开天眼朝四周看去。 下雪? 很快,她就看到了雪云中央盘腿端坐的老头儿。 嗯……天象。 无事不登三宝殿,天象这时间过来,招呼都不打一声。 一定没啥好事儿。 无非选择暂时无视他。 一抬手往那片云底下设下个隐形的兜儿,将云层裹了个严实。 天象逼不出来她,一下急了,想要出来找她,却挣不脱无非的兜儿。 于是……更加憋气了。 眼前还有个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姑奶奶没对付完呢。 她收起玩心,调整过姿态,悠悠开口,“清笛姑娘,没有人的长相是完美的。你想要的,永远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要到了长相,想要身材。得到了身材,想要财富……你可知,前不久,有一女子寻来,想要回复原先平凡长相。我给了。后来她再来,想要你的脸。我没见她。” “罗潇潇?” 清笛脱口而出罗潇潇的名字,无非半睁半闭的眼皮立即抬起。 独独楼的花魁,知道罗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 思来想去,怕眼前人便是罗潇潇心中的“罗潇潇”。 一个名字两个人用,二人还熟到可以互相替代的程度。不是姐妹…… 无非低头笑了,她们只能是姐妹。 她半开玩笑地逗清笛:“清笛姑娘,说起来真巧。我在罗家作客时,曾有贼人试图用迷香迷我。还说是独独楼派来的。更巧的是,那日白日,罗小姐与我正好提到独独楼。” 清笛闻言,一双似水柔情的眸子瞬间凝结成冰,投向竹屏风。 看似打算看透屏风,看出屏风后的人。 可惜最终还是没能看透。 清笛放松靠在椅背上,答道:“坊主真乃神人。确实,我们相识,不仅相识,她还算是我的姐姐。自幼,我们便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只不过,她是被母亲偷养起来的那个,是母亲与前夫生的遗腹子。” “我才是罗家真正的小姐。五年前那场火,是我放的。我也不怕告诉你,”大概是决意一不说二不休,清笛嗲嗲的声调变了,变得干脆,“她不是为了救画冲进火场的,而是故意冲进去把脸烧伤,好代替我。” 她说起原委,语气变得越来越生硬,是费力压抑情绪的那种生硬。 无非耐着性子听完,顿觉历劫不易。 原来,在清笛,也就是真正的罗潇潇出生前,现在的“罗潇潇”一直以遗儿的名字被罗夫人偷偷养在娘家别院。 但清笛出生后,罗夫人为了可以趁丈夫不在时将这个女儿带进罗府享福,便也唤她罗潇潇。 罗夫人也因此执意要亲自带养女儿,以此避免下人们记得女儿的真实长相。 但避得过下人,却避不过丈夫。 为人父者,怎会不记得自己的女儿的模样?更何况清笛脸上有一个那么明显的胎记。 五年前,他带上上好的檀木雕刻进长安进贡,当年太上皇驾崩,宫中一切从简。于是,他回来得也快。 可回到家中,却发现坐在女儿闺房中与妻子一同做女红的,是另一名少女。 妻子还亲昵地唤她“潇潇”。 一时大怒,厉声质问后,方知妻子所为。 而此时,他的亲生女儿正在妻子的娘家别院陪伴外祖父母。 在两位老人的照料下,清笛可谓乐不思蜀。 对家中风云毫不知情。 直到当天晚上,罗夫人匆匆赶来,带着一身的伤痕,哭得梨花带泪地将她带走。 罗老爷怎么说也是富甲一方之人,一家之主的地位从未被撼动过。 蒙此欺骗,如遭大辱。当场便将妻子带走,关起门来鞭打出气。 最后打到脱力,气呼呼地摔门而出,并留下狠话:当心你的赔钱货! 罗夫人也是自幼娇生惯养的,哪儿担得起这样的惊吓,于是忍痛赶来将女儿带回去。 她心想着,丈夫向来溺爱幼女,只要他回来见到是真的罗潇潇便会消气。 孰料罗老爷喝得酩酊大醉,回来时仍然怒火中烧。高声喊着“赔钱货”“冒牌货”冲进了女儿的闺房。 那一年,清笛十一岁,罗潇潇十六岁。姐妹俩虽差了足足五岁,可清笛长得快,二人个头别无二致。 差就差在,一个生得一副国色天香姿容,一个姿色平平而已。 罗老爷抓着皮鞭进来时,在房里的人已是清笛,他的亲生女儿。 可醉眼昏花,他看不清,任凭清笛如何提醒,他就是认不出。 更因清笛一直重复“爹爹,我是潇潇啊”而怒火更甚。 “赔钱货!你非要赖在我家,好!那就同你娘一样!让老子……” 后面的话他囫囵说出,清笛也已听不真切。 她只看到父亲目露狠戾,扔掉皮鞭朝自己扑过来,摁在地上便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令人作呕的酒气混合狂热的鼻息,统统随着罗老爷唇瓣的移动扑到清笛的脸上、脖颈上…… “娘!娘!哥!” …… 她的求救声没有叫来任何一个人,倒是用指甲把压在她身上的亲爹叫醒了。 罗老爷被划破皮,神志回笼。才恍然大悟身下哭得声嘶力竭的,不是妻子的冒牌货。 可酒精的作用仍在,方才的手感也仍有遗留。 他有些回味。 只是不好继续。 于是连连道歉,将女儿拉起。并相约不再提起今夜之事。 然而,往后的几个月,清笛发现父亲有了异样。 极少醉酒醉到失去神志的他开始经常大醉而归。而且回家后直奔她的房间,借着醉酒的名义上下其手。 十一岁的女孩儿,正处于一个对一切都半知半解的年龄。她隐约明白,父亲所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挣扎煎熬许久,她开始向母亲求救。 可母亲三翻四次推脱,甚至试图以“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父亲”的说法来说服她默默承受。 又以早年定下的婚约劝说,告诉她嫁人后便好了。 清笛不愿承受,她深谙罗潇潇贪图虚荣的个性,又知她一直对自己的未婚夫念念不忘。便略施小计,二人合计演了一场戏。 她得以逃脱,罗潇潇从此成为真的罗潇潇。 只是,她们的计划里,并没有想过要把罗潇潇的脸烧成那副样子。 如果逃脱及时,她的脸上应该只在右眼眼角有一个极小的疤,刚好挡住胎记。 可后来罗潇潇告诉清笛,在她冲进火场后,本来不大的火势突然席卷全房。 听起来,故事的结局还不算糟糕:罗老爷对罗潇潇那张鬼脸失去兴趣,更没有辨认出来那不是自己女儿。如今罗潇潇治好了脸,却依旧以没有治好的老话来推脱不见罗老爷。 那三天跑前跑后的,都是罗夫人的心腹仆人,嘴严得很。 罗潇潇即将与心仪男子成亲,对清笛藏身处绝口不提。也就几日前起了歪念,竟打起无非的心思,想利用无非,让清笛彻底消失。 而清笛,选了个最安全也最危险的地方,在罗老爷眼皮子底下卖艺不卖身。 可无非也不是头一天到人间,自然明白貌美少女独身在外,需要多坚强、多心狠,才能承受住世间诸多捶打。 她得忍受多少次旁人并无恶意却寒冰般戳心刺骨的指点,才能活成如今这副任尔万般刁难亦应对有节的样子。 不管清笛是谁,都是十二主神之一。 若非知晓历劫期间记忆不被保留,无非都要哭出来了。 历劫历到这种,还不如死了痛快。 可她偏偏还活着。 不知是否神族之间冥冥自有感应。 讲完故事的清笛笑了笑,用她惯常的娇嗲口气说:“我想过自杀。可我又想,我还年轻呢~世间繁华喧嚣,我还未看够~” 无非觉得,差不多是时候看看对方到底是何方同僚了。 她心念一动,走出竹屏风。 她不出来还好,一出来,清笛眼看着一面竹屏风大变活人,吓得直接站起来。 清笛本来还想后退躲远一点,结果刚站起就对自己的处境了然于心——无路可退。 她强装镇定,先开口为强:“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和让你来找我的人,应该是差不多的人。” 差不多都会些法术的人。 无非知她惊慌,刻意放缓语速,声似流水,安抚清笛的心。 可乍一抬眼看去,她便看到清笛眼角胎记。一时兴奋,双目放光,仿若一匹饥饿的狼。 清笛不知道她是神是鬼,不敢抬头看她。 过了片刻,她发觉无非不会伤害自己,才犹疑着答道: “他……确实。他是天上的神仙,你也是吗?” 无非右手指节弯曲,扣住清笛的下巴抬起。 端详过一会儿后,她的左手手指跟随目光落到清笛右眼角上开出的花上。 妖艳,且清纯。 仔细辨认出来那确是灵犀花没错。无非喜极。 花神青棣。 她的王嫂。 神族最美的神,也是神族中唯一可与未林的脸媲美的男人。 是的,花神青棣本为男儿郎,而非眼前的女娇娘。 “嫂嫂……”她抚着灵犀花胎记喃喃道。 清笛躲开她的手,懵得满脸问号:啥?你说啥?你叫谁?谁是你嫂嫂?我是谁? 和你不熟,别乱叫啊。 认真算算,她与青棣认识数万年。幼时不懂,总觉得这男的想同自己抢王兄,是以二人老是剑拔弩张的。 几万年来她见过青棣发怒,见过青棣撒娇,见过青棣惆怅。 就是没见过他害怕的模样。 哈,原来竟是这般俏生生的,惹人开怀。 无非玩心起来,一屁股坐到桌子上去,拍拍清笛的肩膀,示意她坐下。 接着就学那些多嘴妇人传人八卦的嘴脸,带着雀跃的心情,将前因后果添油加醋地讲述一番。 讲到最后,清笛好几次想打断她:你讲归讲,但能别那么兴奋么…… 不就一个男神仙下凡做了女人么,有什么新鲜的…… 此想法一出,清笛心中便一惊。 确实,有够新鲜的。 待无非讲完,她消化了许久,才又问:“你说我眼角胎记是元灵封印的地方,有什么证明?” 被问的人蓦地一笑,反问道:“你的干爷爷是不是给你说你的胎记一来影响美貌,二来会使你命数不好之类的?” 清笛点点头。 “他是不是还说只有得道高僧或是道士能助你,寻常医者不管用?” 清笛再点点头。 “你是不是求遍高僧道士,无一人愿意帮你?” 清笛又点点头。 无非一哂,“得道者哪儿像心魔那样傻?人家即将晋为凡仙的人,怎会连主神位的历劫封印都看不出?” “你的意思是,我干爷爷是心魔?” “不是他也是魔族的,除了魔族,没谁会想要历劫诸神坠魔。” 抬手揉乱自己的头发,无非懒懒伸了个腰,“你回去吧。既然知道是你,我会经常去拜访的,嫂嫂。” “你能别叫我嫂嫂么?” “怎么了?从前在天上,你可天天央我叫,如今看你历劫历得如此可怜,我才叫的。” 说到这里,清笛顿时了然,若自己真是什么花神青棣,从前同眼前这位司命神的关系,必定不咋地。 第十二章 清笛想明白这层,便不再纠结,理理裙子,下楼离开。 她对于突如其来的花神身份半信半疑。 又要接受自己本来是个男人,还是个断袖这件事…… 谁知道再过会儿,无非还还要说些什么东西出来。 此地多留无益。 她款款来到楼下,刚要开门,无非突然叫住她: “对了,嫂嫂你别担心。就算我如今认了你,也只会盯着魔族不让他们拉你坠魔,其他什么都不会做的。日后你遇上什么天灾人祸、横死街头,我绝不插手,你放心好了!” 一番看似安慰人的话说得如此胆战心惊,又贴心至极。 清笛张张嘴,一时不知该回她什么。 总不能说,谢谢你吧? 扒在二楼栏杆上目送清笛落荒而逃,无非乐得咯咯笑。 笑完了,才想起来头顶上有个麻烦老头儿。 她一挥手,将方才撒出去的兜儿收进来。 兜儿一撤走,天象主神普化站都没站稳,直接滚落下来。 “死丫头!”普化还未爬起,先骂一嘴痛快,“摔死你爷爷我看你怎么交代!死丫头!” 他一手搭着他的雷棒爬起,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散了一地。 大老远飞来找她,还给她下她最喜欢看的银河繁雪,结果呢! 普化很生气。 后果…… 没后果。 因为在他下一个动作甚至是下一句话之前,无非便一把拉着他的胳膊,塞到椅子上,劈头盖脸就问:“普化老头儿,找我干嘛?” 普化被她按懵了,忘了正事儿。张嘴就开始扯淡:“无是说你昏迷啦!我赶来、赶来救你啊!” “得了吧,我用得着你救?说,你什么时候勾搭上我弟弟的?” “小女娃娃说什么呢!勾搭,哼勾搭!分明是那臭小子死活缠着我要我把外孙女儿嫁他!” “噗——” 他的外孙女,便是诺诺,司命神官的老幺。 诺诺年纪虽小,可因其主凡人脾性这一重要职务,越过了许多年长神官,成为无非十三神官中排名第四者。 甚至排到了无非她表弟,长诺诺足足四千岁的无是前头。 多说一句,无是那小子啊,是排在最末的。 无非一下被茶水呛住,不停咳嗽。咳了许久才停下,捂住胸口,余惊未了地看向普化,“你方才,说啥?” 无是是什么时候瞧上诺诺的? 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一点儿都没察觉? “无是要娶诺诺!哼!才多大丁点儿……” 真见鬼了。 她司命宫中,难道是个自产自销的命? 无非顿感头疼,现在的神娃娃们,也忒早熟了些。 她和无是算同辈,这事儿,按理说轮不到她管啊? 可转念一想,事情发生在司命神官中,算她的锅。 于是认怂,却不想接受命运的安排,决意垂死挣扎一下。 她悠悠地晃着自己的二郎腿,揪着普化的头发玩儿,开始逗他,“你就为了这事儿来找我?” 普化不说话了。 他几次张嘴闭嘴,都在向无非传达四个字:欲言又止。 “不说我去睡觉了。”无非打着哈欠就下了桌子,看样子,是真的困了。 就是在天上时,她一天都只能做一个多时辰的活儿。今天她已经保持清醒状态好久了。 普化一下急了,“诶诶”唤了几声,动起他的老骨头赶忙去拉无非。 无非拍开他的手,一屁股坐回桌上,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他。 在她炙热的目光下,普化不好再矫情,吹着胡子嗯嗯啊啊地开始交代:“陛下临走之前,命我候在弥离天,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出来与你会合。可他没说啥时机才叫合适啊。我手里如今囤了俩人,实在等不下去了,才、才来寻你来了。” “等会儿,你囤俩人?是什么意思?说起来,你那些个星君神官呢?” 一个不带,就他一个老头儿摸过来? 不像他平常作风啊。 他明明一直仗着自己手下最多,天天带在身边炫耀。 今天跑来找她,却一人不带? 普化想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人多容易招摇。 活一大把年纪,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们还在弥离天。我自己来找你的。” 说着话,他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只宝葫芦。 无非认出来那是瀛州岛之物。 女娲平日里闲着,总喜欢侍弄各种植物。 曾经害得无非被投诉的仙桃是一种。 普化手里的宝葫芦是一种。 宝葫芦与一般葫芦不同,它同地瓜、土豆等一起被长在泥土里。 通过吸取瀛洲岛泥土里的始神灵气,与日月精华,长得肥肥白白。 千年长成,初出土时白白净净的。 女娲会在里面挑几个长势可爱的出来,掏空。再以术法系于岛边,随日晒雨淋七七四十九日,驯服其中乱串的灵气,制成宝葫芦。 宝葫芦制成,便放在女娲窗边。她心情好了,来一个人送一个,心情不好便一个不送。 瞧着普化手里这只的成色,少说也用了四五千年。 在今天之前,她都从未见他拿出来用过。 宝葫芦盖子方一打开,飘出来两缕魂魄。 一出场,便飘开了。 无非定睛一看,好不容易才认出来:一个是冥神南云,一个是地神寒衣。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瘦一胖。 可怜巴巴地在房子里飘来飘去、飘来飘去…… 还真的是,囤了两个。 魂魄终归属阴,在无非的结界里不能活动太久。 南云和寒衣只出来一会儿,就又被普化收进宝葫芦里养着了。 隔着宝葫芦壁,无非朝他们打招呼:“南云、寒衣,你们俩这是历完劫了?” 南云和寒衣两位堂堂主神受困于一只葫芦,都是有苦说不出,只有气无力地回了个“是”字。 无非闻言,喃喃道:“这么短命的?” 南云、寒衣:我们还在呢…… 他们连抗议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到普化接了一句:“就是说,还好他们死的时候遇到外出觅食的朱雀七星君,他们四人与心魔对抗,三人勉强合力收魂,才收了回来。” 死都死在一起,该说有缘,还是无聊? 她还记得,他俩成亲那日,她带头闹洞房,鼓着掌编出来一个顺口溜:冥神配地神,鬼魂爱上人。 惹得向来文文静静的寒衣要追着她打。 “瀛川,你可有法子?” 普化把宝葫芦往她前面一推,胡子耷拉了下来。 “我能有什么法子……”她对此也很头疼,“我就是是‘草菅人命’的。至于神命,我空有草菅之心,却无草菅之力啊。” 寒衣在宝葫芦里听了,又想哭又想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我们玩笑?” 换来的,是无非和普化齐齐的一声长叹。 一老一少两神相坐,一直坐到小四带饭过来。 小四一进门,便看到了楼上的二人。 气氛很不妙,气压很低调。 她轻轻放下食盒,轻轻退出去。 即使知道二人都已看见自己,也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坊主这副神情,一看就是遇到了难事。 她还冲上去,不合适。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无非把饭同普化分了,第一次食不知味。 守护同僚们历劫这事儿,她头一次干。 太多事情没有设想到了。 比如现在,才十来年,哪儿有那么早死的历劫? 真不知道该说他们幸运还是倒霉。 “普化老头儿,要不,你带他们去瀛洲岛吧。” 思来想去,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有困难,找娲姐。 普化的老脸皱得更严重了,“我去瀛洲岛,弥离天就没人了。” 无非嗷了一声,两手作爪状在栏杆上刨了一段:“我/去!” 弥离天比人间险恶,普化确实不适合离开。 神族就他俩主神元灵神体俱在,低神阶的进不去瀛洲岛。她只能让元信来接一段时间班。 第十三章 既已决定要走。 就要把手头上的事情交代清楚。 而普化终于摆脱南云、寒衣两个烫手山芋,留下宝葫芦就跑。 生怕跑晚了无非后悔。 万一她逮着自己跟她一块走可咋整? 无非看他溜走的速度,惊得眼睛都大了:这还是她认识的普化老头儿吗? 腿脚竟如此利索? 昏昏欲睡的无非随手将宝葫芦放在枕边,口齿不清地对葫芦里那夫妇俩说:“你们再待一天,我……时间赶,知道吧?……回来。” 寒衣:“南云,她说了什么?” 南云:“不知道。” 雄鸡打鸣,东方既白。 福京西市的十四布坊左店里,元信抱着前一天在集市上买来的布老虎睡得正香。 不知是梦中他追虎还是虎追他,嘿嘿笑着翻过身,嘴里说着梦话:“别跑~” 没多大一会儿,他脸上变化了神情,严肃地哼一声,“别叫!” “叫你妹的大头鬼!给老娘起来!” 这一声,吓得元信直接从床上站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就站在床上大声喊:“老大怎么了!” 无非难得早起,和小四交代清楚,吃过早饭后,精神头好得可以扛起两座洛城跑遍三界。 因此,就连传送的灵音也显得中气十足。 这不,元信回过神来,已经彻底清醒了。 两个眼珠子瞪得比手里的布老虎还大。 “没怎么。”无非悠游自在地转回左店,化出一片隐布,将床榻罩起来。 床榻隐形,纵谁也无法从店内寻到她的踪影。 接着,她把宝葫芦收起来,说出后半句,“我要去找娲姐,你来帮我看几天洛城。” 她说得轻松,但元信已经清醒过来,显然不会那么轻易入套。 只听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几天,是几天?” “嗯……约摸半个月吧。” “半个月!” “怎么了?” 元信都要哭了,“你的结界……我加固不动啊……” 等她回来,十五都过了。 万一扛不住,全军覆没算谁的? “哦,那我争取下月十五前回来吧。” 她应得云淡风轻的,仿佛缩短时长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元信不傻,他虽神阶不够,未能亲睹瀛洲岛。但没见过山猪,总听过山猪的故事啊! 从人间去一趟瀛洲岛,少说便得七八日。若遇岛上大雾,仙岛位置偏移,踪影难寻,来回一趟一个月都是少的。 十五一到,魔帝要是搞事,他不就是现杀的冤大头…… 无非受不了他娘里娘气的样子,直接沉了语调,“元信,瀛洲岛非去不可。普化要守弥离天,去不了。要不,你替他守?” 老大不高兴了。 元信明确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 其实他性格并不娘,刚从凡仙晋神的时候也是个铁血汉子。 可扛不住老大一个打十个的本事啊。 神族又长年无事,他一悠闲便悠闲了好几万年。 一句话,懒惯了。 也被罩惯了。 弥离天,他扛不住。 瀛洲岛,他去不得。 经历一阵满怀复杂内心挣扎的沉默,无非终于在临出门前听到一句满意的—— “老大,您一路顺风~” 乖巧的元信,得到的是一个言简意赅的“乖”字。 嗯,是他老大,人狠话不多。 他的狠老大此时此刻正出门一路前行,很快赶到全一学堂。 她倒不客气,完全不在意过往路人的目光,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推门进屋。 她不知道,在她进门后。好几个人围成了一个圈。 就聚在学堂门口,忧心忡忡地看着学堂的牌匾。 屠夫甲:这是……未林先生的夫人? 妇人乙:不吧?这女子衣衫不整的,怕是什么不正经的,要对先生…… 算命瞎子:要报官吗? 妇人乙:如果未林先生叫,就去? 屠夫甲:我看行。 ……老娘没聋好吧? 无非故意阴森森回头看他们,等他们噤声,才慢悠悠转回来。 学堂内阴冷,无非不喜这种感觉,所以门依旧是开着的。想让一些阳光透进来,暖和暖和。 门都开着,她能对他们的未林先生做什么? 未林听到动静,走出来时,看到她正好站在门口阳光里。 满身光辉,满身不羁。 “怎么来了?” 未林掩饰过自己眼中的惊艳,绕过她,眉目含笑去疏散了聚集在门口的街坊。 “自然是有的事,有了眉目呀。”无非晃着膀子,走进屋内。选了一张他为学生准备的书桌,在前面盘腿坐下。 毕竟她天生懒散,能躺着绝不坐着。 如今既不能躺,便坐着,也比蹲着站着强。 正在朝她走过来的人脚步一顿,剑眉星目霎时变色。 他再抬脚,已觉足下千金。 无非瞄到他的影子逐渐靠近,把屁股往远挪开一寸。 “你的妻子,我查过了。本来按你说的去找,我怎么都找不到她,快要放弃了才想到另一件事。如果她真的同魔族结亲,那一世的记录在我的真身盘绕下,应该是没有字的。一查,果然找到。” 未林走到她面前,险些没有站稳。 然后认真地看着她,等待后文。 可他的眼神过于殷切,又因为站着,给无非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压迫感。 想了想,也是个可怜人。 无非便也站起来,有些同情地拍拍他的肩,接着道:“她已经转世,若无你中间打断,她这一世应该已成十世善人,得道成仙。可如今一切从头,需满二十世。命格有定数,你还是不要再执着的好。” 未林未曾想过,会是这样的答复。 无非亦未曾想过,会给他这样一个答复。 或许是因与魔族结亲,被罚堕入畜生道。 或许是本非凡人,惟等神族全体复位方可寻。 总之,怎都不应是他挡了她的得道,误了她的修行。 未林在心中,给了自己一声暗嘲。 面上却将所有情绪压下。 在无非看来,他的沉默却不过一次眨眼的时间。 他抬眸,眸中清晰映出无非的容颜,暗暗地,泛着紫光。 无非只见他睫根轻颤,对着自己极有礼貌地说出一句,“有劳司命主神。” 她立时对上他的眼眸,再说话,提的却是另一桩事。 她问:“哎!要不这样,你把你爹叫出来,我同他打一架。输的立死,怎样?” “不怎样。” “哈,确实。”无非一个转身,往外走去,潇洒一挥手,“走了!” “记得三日后来取新药。” 他声音不大,堪堪落到无非耳中。 话音落下,得到她另一次意义不明的挥手。 应该是嫌他啰嗦了。 再看,她身影已消失。 未林这才皱眉:怎么这人每次来这儿,都来去匆匆的。 无非来到洛城河远郊无人处。 左瞧右瞧,瞧准方圆十里什么动物都没有,才凭空在掌心变出一只独叶扁舟,置于河面上,渐渐长成平常渡舟大小。 从人间去仙岛最麻烦的,便是必须用仙岛舟树上的叶子制成的舟楫取水道、绕远路。 要是在神族,她胡乱飞飞就到了。 渡舟长成,无非上船,对被藏起来的南云、寒衣夫妇说:“我们现在出发了啊!” 回答她的,是夫妻二人在葫芦里发出的一个闷声“好”字。 为了赶时间,在人间驱舟,无非是用了法术的。 所以不过三日,他们便到了明河边界。 明河是一条横亘于神人水道交界的河,同人魔交界的幽河一样,广阔无边,浩浩汤汤,不知几万里。 两条的区别很简单,一条明亮,全河光芒万丈,宛如日光蒸腾。 一条幽暗,全河混沌,无一丝光亮,行船其中,伸手不见五指。 要问渡多久、如何渡才能到达它们的彼岸? 这事儿搁凡人身上,一般看命。 搁无非身上,一般看心情。 当然,前提是一般。 遇上二般情况,便不知道了。 到第四日,在宝葫芦里待到要发霉的夫妇听得一声:“南云、寒衣,这不对……” 声音悠长又悠长。 语调颓丧又颓丧。 寒衣那缕魂一下被吓到了葫芦口儿,“瀛川,你不会迷路了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 “不要承认!往前!” 南云抢在她的话说完之前喊了出来。 这一嗓子嚎,成功将他的颤音带出来,向两位女神宣告他的紧张。 请假一天 如题…… 为了活命接了个活儿,这周第一周,事情很多,大概两三天才能缓过来。 再说一次,本文绝对不坑哈~ 第十四章 明河上,就连雾气都亮得直晃眼。晃啊晃啊,晃到失去方向。 一叶扁舟成了随浪逐流的小虾米,在河面上时而轻悠悠地荡着,时而上下翻腾。 是的,他们迷失在明河里快两日了。 受仙法加速的渡舟没有按照预期的那样,提前抵达瀛洲岛。反而延迟了。 难怪凡人往往寻仙岛不得。受困明河,神仙都出不去。 葫芦里的南云和寒衣时刻挤在葫芦口听动静,半分不敢松懈。 忽然,葫芦外传来一声一丝咳嗽的声音。还没等他们开口问点儿什么,便一下被颠起来。 “瀛川!外面什么情况!”南云被颠得从葫芦口到葫芦底飘了个来回,连忙又喊了瀛川一声。 新翻起的浪潮太大,又悄无声息。瀛川毫无准备地被泼了一身湿,若不是她第一时间将涌入船舱的河水化开去,恐怕此刻葫芦里的夫妻二人同她早已一同沉河。 “嗯?不慌、不慌啊。没事儿,多大点事儿!” 呵呵、呵……超大的事…… 瀛川把控不住渡舟方向,正死命掌篙,嘴刚欠完,一抬头便看到前方涌来的浪头。 比前一次,更甚。 要说也是怪她嘴欠。 明河怎么说都是远古仙河一条,哪儿承受得住一个小丫头的不屑。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开浪有奖,再来一次。 瀛川又一次,全身心感受到了神族之不易。 浪泛起风,风力过大,她控不住船的方向不说,更稳不住它。 要是船翻了,那就三个主神抱团做鬼了。 她要是翘辫子,无法完成王兄的托付。 那神族故事到这里,就基本——完。 “明河!我是你瀛川奶奶!给老娘过去瀛——噗!” 她的嘴正“瀛”着那会儿,又一个小浪从旁边翻过来,直接往她脸上拍去。 相当精准地给她嘴里送进去一口纯净河水。 南云在葫芦里悄悄地对妻子说:“我怎么感觉……” 他没说完,用右手食指敲敲自己的脑袋,暗示他怀疑瀛川被搞疯了。 瀛川“呸”出最后一口水,平静反击:“南云,你才疯了。” 寒衣惊呆了,“你什么时候修炼的读心术?” 瀛川一屁股坐下,“我不用修炼都知道他后面半句是什么。” 她终于控制住渡舟,而且眼看短时间里不会再来什么浪,是该歇会儿了。 亮堂堂的河面上仅他们一只渡舟飘摇不定,绿油油的,像天上掉落的一片叶子荡在河里。 不管从上往下看,还是从下朝上看,渡舟都绿得有些突兀。 可在河里晃的时间长了,渡舟之绿被带得染光,亮绿亮绿的,渐渐融进了河里。 问题是,这晃的时间之长,令瀛川老觉得自己是在光里找路。 河面上总算平静,光雾虽未散去,但应该也差不多了。 瀛川如此想着,便暂时放下手中篙,运气预备促渡舟加速。 她朝前伸出双手,左手手臂伸直,掌心正向朝前,五指并拢。右手与左手相邻,自肩前往外送,五指从散开到合拢,便完成了渡舟的提速。 接着,她又施仙法弄干自己,这才觉着累坏了。左顾右盼,缓缓躺下来。 也不知道还要多久。 要不就先眯一会儿? “你们可知,掌管明河的神是哪个?” 她闭上双眼,又管不住嘴开始胡说八道。 “哪个?”寒衣听外边动静没了,也猜到方才只是有惊无险,被她带的,好奇心也上来了,“诶?幽明二河是我们管的吗?我真还未听说过。” “自然是有的。” “谁呀?” “我——啊!” 瀛川的二郎腿堪堪翘好,渡舟便被一个巨浪掀翻了。 她连人带舟带篙带葫芦一同,直接翻身栽入河里。 一浪未平,一浪又起,瀛川直接给拍晕过去。 奇妙的是,她被掀入河里的瞬间,并没有觉得多不舒服。 仙河就是仙河。在其中溺水的感觉都与众不同…… 这是瀛川昏迷前的最后想法。 市街上人来人往,顾客穿行其中,难免摩肩擦踵的。 赶牛马的吆喝,卖茶的招呼,人客的还价,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满满一街的人,满满一街的声音。 十四布坊左旁茶肆,老板正甩开一条汗巾去擦汗。老板娘端着茶水过来,嫌弃丈夫碍地儿,用屁股把他挤开去,留下男人茫然又无力的“哎哎”两声。 她手中的茶水方一放下,便眼尖地瞧见远处来人,扯开了嗓子朝那当丈夫的喊:“快!去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出来!” 男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擦着汗憨憨问回去:“为啥?” 老板娘回头拿眼白剜他一眼,转身又换了张乐呵乐呵的笑脸。 只听她招呼道:“未林先生今日又受累了,坐!快坐!” 她家的两个熊孩子,一大一小,如今都在全一学堂。昨日上学头一日,本来皮得令他们夫妻头疼的孩子,竟乖巧不少,回来了也没往外野,哥儿俩人手一竹简,老老实实围坐在一起念书。 你说变化喜人不喜人? 老板娘自然欢喜得不行。 这不,才瞧见未林,便热情地招呼起来。 她不喊还好,她一喊,旁人都注意到了未林。 不认识的,只在心中暗叹原以为是那些妇孺夸大其词,不想天下还真有这般惊为天人的长相。 要说与他媲美,普天之下,恐怕唯有独独楼花魁可以。 认识的,纷纷有样学样,学起了老板娘的热情,朝他招手,“是未林先生啊?来来来,和我们一块儿坐!” 于是在本就热闹的市街上又生出来一种新的声音:人们对学堂先生未林的招呼声。 未林步伐极乱且急,额上的汗都出来了。他无暇一一回应他们的热情,又不该无视,只好衣袖一挥,朝茶肆诸人行了一礼,道:“抱歉,在下今日有急事,无暇饮茶。空承诸位热情,在下来日再还。” 他一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在茶肆中的多是些粗鄙蛮人,听下来只抓住了关键词“有急事”“来日再还”。 他们叫他说完又要抬脚,确实很急的样子。便不再多说什么,同他道别后便眼看着他拐进了布坊里。 “你们坊主呢?” 未林一进门,便直奔柜台,冲正在记账的小四劈头盖脸就是一问。 小四没切换过来,被他问懵了。大眼睛眨眨,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店里其他人也倍觉奇怪,回过头来看他。 就这样,嘈杂的布坊顿时安静下来。同外头的喧哗形成了鲜明对比的两个世界。 “她在哪儿?”未林心急,等不及她反应,指着左店二楼的方向又问了一次,“我昨日今日都看过,她不在,她在哪儿?” 小四看他手指的方向,还是没搞明白,他在急什么。 可事及坊主,不可外传。她连忙放下笔,低声道:“此处不便说话,魅魔大人请随我来。” 说完,便自己带头,走进了后院。 未林前脚踏进后院,后脚就被小四推进了梨树里。 是的,就是那棵被瀛川靠着玩儿的梨树。 它是一棵树,同时也是一个密闭的独立空间。只有瀛川和小四能用。 平时,她俩用这棵树来传授仙术的。 小四虽可修炼成人形,但距离修炼成仙还有一段距离。她的灵力不纯,无法在左店里修炼,否则瀛川天生的神族之气会侵蚀、封锁她的筋骨,吞噬掉她的不纯灵力。 这样她就一辈子都别想成仙了。 进入梨树,未林看到的是一片茫茫无边的草原,青草嫩绿,还有浓郁的梨花香。 视野开阔不说,香气是极沁人心脾的。 然而,再开阔,再沁人心脾,也不及他的十万火急。 “她到底去哪儿了!那钩心之毒你们当我说笑的么!” 小四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桩事! 坊主临走之前,不是说要去讹他好几瓶净凝烟么? 怎么…… “坊主没去找你?!” 一想到这个可能,小四的腿一下就软了,跌坐在地上红了眼眶。 那位姑奶奶,连命都敢玩,真是她姑奶奶了。 “她找我了。”未林见她这样,头低下来,睫毛的阴影覆住眼中神情,叫人摸不清他此刻心中所想。 她是找他了。 却只字不提会离开。 未林蹲下,轻声又极慢地重复:“她去哪儿了?” “瀛洲岛。” 小四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知道坊主向来心大,可不曾想她竟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 瀛洲路途遥远,她一只小小妖精根本无法追随。 倘若钩心之毒攻起,女娲娘娘可能救她一命? 未林心里随之咯噔一声,他不顾小四的婆娑泪眼,紧接着追问:“可是去寻女娲?” “正是。” “带我出去。” 瀛洲岛历来平静无风波,岛上诸生灵仿若得了一个桃花源,生活乐无穷。 偶尔有些顽皮的,不小心将岛上闹出个裂痕、地洞什么的,女娲反手便修好。 是以,在感到脚下土地轻微震动之时,女娲只是甩开手中水瓢,撑腰大喊一句:“哪个王八羔子又给老娘惹祸了!” 岛东边的椰树遥遥回应:“女娲娘娘——不是我们——明河里拍上来个人——” 人? “你可看清楚,看仔细了?真是人?” 女娲扯着嗓子喊回去。 “看——清——楚——了——” 多少年没有凡人来了,好玩儿! 女娲撸起袖子,兴高采烈地往东边飞过去。 落地一看,还真是个人。 大半个身子七歪八扭地泡在水里,瞧着惨兮兮的。 走近一看—— 女娲顿觉世界玄幻。 谁能告诉她,眼前这个讨人厌的小丫头是从哪儿来的。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告诉她,她不听天帝的话好好守在人间反而跑来瀛洲岛是几个意思。 这年头,神族的玩意儿已经这么不靠谱了吗! “瀛川丫头?你这是……” 女娲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句,挠头半天,还是决定先把她捞上来。 她并拢双指,将瀛川身体里的河水全数沥出。 瀛川这才悠悠醒来,睁开眼看见个朦胧身影,张嘴便说: “娲姐,有事,大事。” 第十五章 瀛川话刚说完,眼睛又闭上了。 实在是累的,她连多说一个字都做不到。 女娲还想问些什么。 可见她如此,也不好追问,盘算着先把她弄回女娲洞中休息再说。 “小葡萄,用你的藤把她给我捆到洞里。”女娲撑腰朝身后喊。 喊完,一转眼自己飞走了。 被点名的小葡萄敢怒不敢言,抽出两条藤把瀛川捆了个结实。接着越抽越长,送到女娲洞里。 女娲看瀛川睡得安详,又结合她刚刚说的“大事”想了想。 觉得这丫头片子虽不靠谱,但能让她放下人间任务跑来,必是十分要紧之事。 而且必定与瀛川自身无关。 因为但凡是与她有关之事,在她自己眼中,都不要紧。 …… 算了,把她整醒得了。 女娲心里一合算,觉得靠谱,说干就干。 直接跑到仙桃树下,挑了最大的一个摘下来。 她种的仙桃外形上与人间的桃子无异,但是对于神族而言,这是治愈圣品。 但是养出一颗仙桃很难,所以上次瀛川在她这里偷吃,理由居然是因为渴了! 她才气得跑到天帝那儿去告状。 不过如今,心疼仙桃事小,耽误了“大事”事大。 回到洞里,她把桃稳在石桌上方,在掌中化出一根银针,熟练地在仙桃上圈出一个洞。 不大一会儿,便有桃汁沿洞口流出,全被女娲用茶碗接住了。 原本个大饱满的仙桃瘪剩一片粉嫩桃皮,包裹着桃核瘫在石桌上,全然没了仙桃气质。 清甜的香气自茶碗飘出,有灵性似的,统统往瀛川的鼻孔钻去。 女娲扶起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臂间,然后满满一碗桃汁顺着她的唇间流入口腔。 女娲一边喂着,嘴里一边念叨: “瀛川丫头乖,瀛川丫头妙,瀛川丫头别睡觉~” 睡得正香的人不知是被仙桃汁救醒的,还是被她念醒的。 瀛川只知,自己眼睛才睁开一条缝儿,便看到了女娲那熟悉的明亮的土黄色裙角。 “娲姐。” 她撑起身子,靠在墙上,回味着嘴里的清甜滋味。 啧,魔族把太阳排在西边出来了? 娲姐居然这么大方,给自己喂了她的宝贝仙桃? “说罢,是有什么大事,让你非从人间过来不可?” 女娲看不惯她一恢复精神就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扯过一床被子,一下盖住她脖子以下的全部身子。 瀛川“哦”了一声,取出跟着自己泡了许久水的宝葫芦,“喏,就这事儿。南云和寒衣在里面。” 她将宝葫芦打开,赶在南云和寒衣的魂魄飘出来之前,将葫芦迅速倒扣在地上,指着葫芦念一句咒语后,叫一声“大!” 葫芦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生长,很快变作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 南云和寒衣的魂魄也随之变回成人大小。 女娲看她大变死“神”,惊讶得眼睛一眨一眨的。 连带着眼周的几个皱纹都惊浅了许多。 南云和寒衣有点尴尬,在葫芦罩子里飘来飘去,朝女娲强扯出来两个笑脸。 瀛川拍拍罩子,像在展示什么稀奇宝贝似的,“他们的劫已毕,却因魔族作乱无法回归神位。只能以魂魄的形态,被装在小葫芦里。娲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啊?” “流里流气。”女娲白她一眼,走过去东瞧瞧,西看看。 她皱眉嘟囔一句:“隔着罩子看不清。” 然后便一脚踏进了葫芦罩中。 南云和寒衣受宠若惊,正要客气一番,结果转眼,他们的脑袋就落在了女娲的掌心里。 ——被定住了。 两道金光自女娲掌心流出,自头顶而下,沿着他们的筋脉走遍全身。 再之后,南云和寒衣身体周遭便出现了轻微的红光。 红光似乎在抵抗金光,从外而内,侵入他们的魂里。 瀛川在外面看着,眉头都皱出来了个“川”字。 那红光不对,它极具攻略性,渗透得极其细致,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布满二人外侧。 而且往里渗透时,外层的根本没有消退的意思。 它一点点侵入,说是侵入,更像是在生长。 而她完全看不出来,生长的基点在哪里。 但来者,必然不善。 眼看着红光就要透入筋脉,同女娲的金光冲撞起来。 如若冲撞,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娲……” 瀛川差点叫出来,女娲却在她叫出来之前收了手。 金光消失的同时,红光也没了踪影。 女娲收手归收手,却迟迟不从罩中出来。 南云发现她面色有难,战战兢兢地开口问:“女娲娘娘,我们……什么情况?” 不止他,寒衣也被女娲的沉默吓得不行。 和丈夫不同的是,她吓安静了。 女娲犯了难,她看着脱离控制又开始乱飘的夫妻俩问:“你们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为什么死的?” “地震。”这点他们记得很清楚。 天灾。 瀛川在心中默念。 可是天灾怎么了吗? 在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因天灾身死而不能归神的说法啊。 “瀛川丫头,”女娲在她出神时出来,一本正经发问,“你可还记得天帝命你下凡,所为何事?” “助他们定我勘因果啊。” “你可定了?可勘了?” 瀛川回想了下,好吧,她确实没勘。 至于定……也是普化给定的。 那不是因为人是他找到的嘛。 她有点懵,朝女娲看回去,“所以?不是我定的我勘的就不可以吗?” “你以为天帝为什么让你来做这个事情,而不是普化?” “因为我是司命主神。” 女娲叹了口气:“这样吧,我捏个泥身给你们。但是我得告诉你们,你们的劫,还没完。” 话她都说到这里了,他们应该明白意思了。 南云闻言,正想质问什么。身旁的寒衣便先开了口:“难道,不是瀛川接的我们,就不算历劫结束吗?” 女娲一怔,然后摇摇头,带着一脸绝望看向他们,“瀛川的问题次要。你们的劫被打断才是主要。”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位主神全懵了。 什么玩意儿叫——打断? 历劫新玩法? 新鲜。 瀛川拖着下巴,稍作思考后问道:“娲姐,你意思是不是说魔族中有人打断了他们的劫?” 要是真的,魔族可以啊。 都有能耐断劫了。 那她还守着人间作甚,干脆两手一甩,混吃等死。 “当然不是!”女娲恨铁不成钢,用手指去点她的脑门,“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越活越蠢了?还魔族,亏你想得出来!他们要有这本事,不早上天了?还犯得着跟天帝真刀真枪地干上?” 女娲连珠炮似的一连串句子,把瀛川都给炮糊涂了。 她没搞明白,既然不是魔族。 那还有什么东东会想他们神族归不了位? 女娲是个天生的暴脾气,看他们安静如鸡,还没从“是谁断劫”的死胡同里走出来。索性把屁股往石桌上一扔,握着茶壶先给自己喂了一口茶水。 “听好了。”女娲清了清嗓子,开始为他们讲解,“天地三界之内,有一非生非死,亦生亦死之物、之处,无始无终,却与三界息息相关。其有运行平衡,如常运行则无形无影无踪。幽长于明时化身为玄色三首巨蟒,一首探向一界,每日一祸,三界不战则生灵绝亡,战则血流成河。明长于幽时化身为六羽人形,二羽煽动一界,三界无战却人人思想不同,日积月累,自相残杀。三界不醒则自相残杀而绝灭,醒则可还其平衡。” “幽明!” 葫芦罩内的二人与瀛川齐齐惊呼出声。 竟是幽明。 它的名号实在太久没有出现了,他们几乎全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东西。 幽明,说生不生,说死不死。 是东西,也是地方。 往大了说,它是一切;往小了说,它是人命。 他们从未见过幽明失衡的样子,因此从未想过会有见到的一日。 不料淡忘后,其果实打实地应在了他们身上。 如今神族被魔族占领,群神无主,四散于三界各处。 更有不少神阶较低者,已经向魔族投诚,可不是失衡了么。 但幽明出现,人间已经有祸。 接下来,便是魔族的领地,人间底下的阴间。 或者神族的领地,天庭。 若是如此,瀛川想,或许她可以去找魔帝谈判了。 大是大非面前,他再大的野心,也要活着方能实现。 “娲姐,你去捏他们的泥人吧。我找魔帝去。” 瀛川说着就要往外走。 女娲赶紧抢先把人拦下,“你给老娘站住!” “轰!” 女娲刚推了瀛川一把,外头就传来一声巨响。 听起来,仿佛是什么大型东西打起来了。 “他奶奶的,又来!”女娲留给瀛川一个警告的眼神,转身便大踏步往外走,“外面那群兔崽子!你们给我等着!” “轰!轰!轰!” 瀛川看向两位同仁,“看来,娲姐不是一般的忙。” 她悄悄伏在洞口观望,没看出来什么动静。 远方只有因打斗而不断被掀起的漫天沙土。 “南云、寒衣,我也去看看哈!” 第十六章 瀛川飞也似的跑掉,留下南云和寒衣困在葫芦罩子里大眼瞪小眼。 好歹也给他们变化回去啊…… 南云朝妻子伸出一只手,“寒衣,别怕。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若幽明真的毁世,他们也是一对死在一起的魂。 没什么好遗憾的。 女娲洞外头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打架,掀起三丈沙尘。一眼望去,灰蒙蒙的,连影子都看不清。 瀛川眼看连女娲的身影都被沙尘吞没,心瞬间放到了肚子里。 打架她比不上王兄,但谈判她可以。 于是拍拍手,飞身往上。 瀛洲岛上,女娲刚摆平一切,沙尘渐息,抬头便叫即将飞出视野的白色身影吸引了目光。 这死丫头! 女娲咬牙切齿,一路追喊:“瀛川!你给我下来!” 她立即腾云跟上,但怎么都是落后。 一咬牙,她将披帛挥出去,一端紧拽在自己手里,一端朝瀛川身后追去。 赭色的披帛在女娲手中不断变长,很快绕上瀛川的脚踝。 瀛川一看,想挣脱挣脱不得,眼看着就要被女娲拽回去,她开始同女娲摆事实、讲道理:“娲姐,幽明失衡,我虽未见过,却有所耳闻。我怎么说都是神族公主,此事无法旁观。” 女娲一路追得气喘吁吁的,也不同她废话,当做没听到,手上一扯披帛,把人拖回了女娲洞。 在葫芦罩子里等他们的南云和寒衣正感慨着人生,回头看到瀛川被女娲拖进来,四只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这……”寒衣想飘得近些,看看发生了什么。 结果还没开口,便看到女娲用披帛把瀛川又捆了几圈。 “娲姐……”瀛川叫天天不应,摆出一副等死的表情。 “叫什么叫!我问你,你少了好几千年的灵力,跑过去是送死还是等死!” “我……” “我什么我!你还想狡辩不成!还有,你在人间到底惹了什么东西,身上带的魔气竟然如此之重!你知不知道稍微有一点魔气明河都能感受出来,若非你命大,以你身上这团魔气,是会死在明河里的你知道吗!本来还想晚点处理你的,你偏偏不听,非要往上跑!现在上面是你能随随便便跑的地方?!” “不是……” 瀛川被她吼得耳朵疼,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女娲身后那根被小葡萄藤送进来的杵以及……杵上的人。 敢情,方才的动静,是未林闹的? 他来找娲姐干嘛? 捆魔杵啊,娲姐直接用上了捆魔杵。 她还记得小时候娲姐拍胸脯说过除非恨极,否则她不会用上捆魔杵的呢。 毕竟捆魔杵上的捆魔索几乎是魔族的克星,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却会随着捆绑时间的增加而灼烧他们的肌肤。 捆得越久,烧得越厉害。 一般的魔物,捆上个半日,销骨噬肉便将其生命耗尽。 未林这种等级的嘛,不至于捆死,但要真被捆了半日,估计也不太好过。 看来娲姐真的很恨未林了。 女娲还在等她后文,谁知后面就没有后文了。 因此更是生气,一挥手收起披帛,转眼就幻出来个净灵把她装起来。 净灵是女娲用来为伤者疗伤的术法,形似水泡,但比水泡更轻盈,能将人完全包裹起来。 包裹着瀛川的净灵悬浮于半空,瀛川第一次被动悬起,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恶作剧之心生起,她看向面前气得头疼的女娲,问:“娲姐,怎么,有过节?” 还是嬉皮笑脸的。 果然,女娲气得更严重了。 被小葡萄藤扔在洞口边上的未林也注意到了瀛川,只是整个人被女娲捆得严严实实的,连嘴巴都给封上了,说不了话。 唯独一双眼睛能动。 瀛川在那双好看的星眸里,读出来莫名其妙的怒气。 女娲生气她能理解。 未林好端端的,朝她生哪门子气?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未林眼中的怒气底下,翻涌着更加复杂的情绪。 女娲被她气昏了头。想着回头收拾未林的,可转过身来却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偏生瀛川捣乱上了瘾,在她身后慢悠悠补上一句:“未林公子,你可得小心了。我们娲姐生得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娘。事实上啊,天生脾气爆的哟~” “瀛川!你快别说了!” 寒衣正好面对着女娲,亲眼目睹了女娲的脸由白变紫的精彩过程,吓得心惊胆战的。 她不出声还好,她一出声,瀛川才注意到,百坪大小的女娲洞里塞了三个神一个魔,竟难得热闹起来。 她还想逗女娲一句什么,刚要开口,就看到南云和寒衣疯了一样地朝自己摇头。 女娲走到捆魔杵面前,松开未林嘴巴上的束缚。 然后几乎是全程翻着白眼对未林说话的:“瀛洲岛不欢迎你,你非要留下来,就这样呆着。” 未林没有看她,眼神依旧牢牢锁在瀛川身上,“我来给她送药,送完就走。” 哦~原来是净凝烟。 瀛川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他的来意。 所以是因为她没有拿药而气?他可真够负责的。 “未林公子,药用与不用,我自己说了算。” 照娲姐的说法,明河应该是因为体内钩心所散发的魔气而频发巨浪的。 但她命大没死成。 照她自己的打算,在钩心毒发弄死自己之前完全赶得回去。 不需要多带一个净凝烟在身上碍事。 完全死不成。 既然如此,他何必火急火燎地跑一趟? 瀛川不禁有些惆怅,得,又欠他一个人情了。 未林被她一句话堵死。除了生闷气,也做不了别的。 女娲闻言,却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 其余几人只见她微动唇角,便再也听不到一丁点儿他们说话的声音。 女娲面色不善,“方才我说漏嘴,你知道了便知道了。我也不瞒你,她确实是你寻了五万多年的妻子,也是你碰不得的人。但我现在不能放你走。你要留在这里,等我解去她身上的毒,你跟着她去找魔帝。” 女娲心里也一股火。 刚才冲出去特别恼火,看见岛上诸多生灵被他所伤,气得一时嘴快,“怎么又是你,再害她一次我杀了你”一句话就这么从嘴里跑出来。 未林是反应多快的人,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劲。 他停手,马上便遭到小葡萄的藤条攻击。 等女娲走到他面前,他开口问的是:“女娲娘娘可是见过在下?” 女娲不答,他又问:“瀛川,可是我的妻子?”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未林闭上眼,他想他不需要回答了。 本来瀛川来瀛洲岛之前所说的话,他就没有全信。 如今女娲的反应,证实了他的所有直觉。 这世上,果然没有谁会无缘无故长得与旁人一模一样的。 要这么说来,瀛川估计也早已知道事。 又或者,她一直记得,只是没有承认。 听女娲刚才的意思,她恐怕还把灵玉勾了出来。 当初放在她魂里的灵玉,刚好能抵几千年的灵力。 仅仅是为了掩饰事实,她就能对自己下此狠手。 要是当面对质,她为了否认还会干些什么…… 他不敢再想。 但是女娲的话,他也不敢随便应。 女娲洞是天然形成的石洞,在女娲的手下变得颇具异域风情。 一切都是纯天然的,看起来无害。 实际上却全是埋伏。 正如女娲的话。 被捆得久了,手脚渐渐发麻,可他头脑却清醒得很。 他仰头碰到捆魔杵,“女娲娘娘,我想听她亲口说。” “不可能。你要想活命,只能听我的。”没有经过思考的,女娲便回绝了他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活那么久,只为寻她。若早知道是她有意不见,这世上早已没有魅魔。” 你更不知道,川儿的出现,是我生命中的一盏灯。 未林只说了这一句,复又闭眼低头。 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生而为魔,他不以为耻。可魔族内风气混乱,加之父母亲朋无一不作恶,他早有自戕的打算。 游历人间,是他最后的行程。 她是一个意外,也是一线生机。 而今,他的生机视他为陌路。 那生与死,无妨。 女娲终于发觉事态棘手。 瀛川她是知道的,别说如今不记得,纵是记得,也不会允许自己同魔族有任何牵扯。 而且,看她体内少掉的那几千年灵力,怕是已经知道或者猜到了。 当年她在瀛洲岛为先天帝天后守灵,恰逢飞升劫数,下凡历劫。 等她回来,他们才从抹除历劫神族人间记忆的忆灵那里知道,这一劫,是情劫。 而且还阴差阳错成了神魔孽缘。 瀛川因与魔族结亲而在飞升时多遭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险些当场死去。 天帝彼时怒极,却无处发泄,只能日夜守在妹妹身边照料。 因这情劫随灵玉刻骨烙魂,他们为了保她的神位,选择了说谎。 这个谎,只有天帝和女娲知晓。 女娲养育了凡人,却不能时时守护。而瀛川是她亲眼看着、带着长大的孩子,向来视若己出,因此对乱了她的劫的未林厌恶至极。 天帝亦是如此。 今日若是天帝在此,恐怕非将未林饮血拆骨不可。 然而,听了未林的话,她才发觉,五万多年来,眼前的男子也十分不易。 他真心实意地爱瀛川。 爱了足足五万多年。 女娲被自己的这个认知吓了一跳。 第十七章 神族飞升,必遭天劫,劫后历天雷。 照理说,飞升劫天雷是四道。 瀛川总共遭了五十三道,一道比一道狠,时经半日方结束。 到第十道时,她已经半昏死过去,可还是咬着牙坚持到最后一道才彻底倒下。 她不记得,可女娲记得。 若天帝在,天帝也记得。 天雷过后,雷塔上的人早已不见。 他们抬眼望去,只看到满目鲜血,从塔尖汨汨流下,带下几块撕碎飞远的羽衣碎片。 浓稠的血液经历过道道相复的天雷,散发出陈年地沟的恶臭,饶是百里外也能闻见。 气味浓到候在一旁的仙侍都坚持不住捂鼻连连后退。 血沿着雷塔的阶梯流下,还带着沉重的滴答声,仿若古老寺钟,一声一声,闷闷撞在诸神心上。 平日里他们对瀛川怎么埋汰是一回事,可他们对瀛川的爱与维护半点不比天帝这个亲哥哥少。 天帝听不得个别仙侍承受不住臭味发出的干呕,只怒喝一声:“全都给我滚!” 却只是干怒,他也不敢上前查看。 父母方逝,唯一的妹妹也遭此大难。 彼时天帝的双眼布满红色血丝,仿佛一眨眼,便眨得出血来。 他怕,怕自己上前看到的是一具焦糊的尸体。 所以最后是女娲强忍着心理与生理的双重不适,到雷塔尖上把瀛川捡了回来。 然后,她把魂魄即将离体的瀛川养在瀛洲岛,细心照料,一点一点救回来。 而天帝则强忍难过,编一个谎瞒过诸神。 既然瀛川在人间的记忆已经叫忆灵抹除,就没有必要让诸神知道所有真相。 自神族诞生以来,从未有谁遭过如此多的天雷。 瀛川是头一个。 因为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所以女娲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心疼。 别人都是杀红眼,当时的她和天帝心疼红了眼。可心疼归心疼,他们无法将未林埋在瀛川体内的灵玉拿走,于是只能再次撒谎。 直到今日,女娲才知道,数万年来,她和天帝都只记得瀛川因为这段情受了多少苦,却忘了“情”字所系,乃两端双人。 在这段孽缘的生死一线上,趟过的是瀛川,趟不过的是未林。 她忘记了。 眼前的未林比许多万年前她看到的更沉稳,也更落魄。 这种落魄不是乍一看就能看出来的。而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深情带出来的。 他如果没说那句话,女娲也看不出来。 女娲在心中酝酿再三,还是开了口:“她忘记了。神族历劫,劫中记忆会在归位前被忆灵截除。” 未林本已黯淡的眸倏然亮起,可只是一瞬,很快又暗下去。 凡人总说不知情为何物,他总以为,自己知道。 情是她眉目飞盼,假装娇嗔央自己为她画眉。 情是她哀伤惆怅,柳眉紧锁只因错失长安街包子铺的招牌五花肉包。 情是她,她是情。 他曾得到,而后失去,盲目无目的地在人间追踪,混成如今这样非她不可的样子。 而她还骗他说,他阻了她的修行。 他顿觉狼狈,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两行热泪便顺着脸庞滑下。 女娲见他这样,也感到不忍,索性不再看他。 得多难过,才能叫男儿落泪? 她从前未曾见过兄长伏羲落泪,唯独母亲魂飞灵灭时,见过他的眼眶湿润。 她不记得了,所以没来找自己。 而今,她是猜到,还是忆起。他不知道。 早知这般,不如叫他寻不到。 可当眼角瞥见那困在净灵里的人,他又动摇了。 可望不可及,同寻无处寻,哪个更好,他不知道。 “女娲娘娘,把我嘴封上吧。我考虑过后再说。不然……” 不然就捆死在这捆魔杵上。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但女娲心里清楚,在捆魔杵上没有第二种“不然”。 她不再说话,遂了他的意。然后念咒,转身,把宝葫芦中的夫妻带走——她要离开这里透透气,到明河边为他们捏个泥身。 女娲洞中一下清净许多。 被装在净灵里的瀛川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修长的身体缩在一起,睡颜看起来好似乎新诞的娃娃。 未林身上的衣物已被捆魔索咬破,手臂甚至已经出现血痕。 他浑然不觉,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的,脸都只朝着一个方向,仿佛在同自己较劲。 回想方才女娲说的话,她是要去找魔帝。 她去找魔帝,左右不出一个原因。 自己身上的毒尚未解去,竟还操起了天帝的心。 呵,倒是牢牢记住神族公主的身份。 瀛洲岛东边的天然石盘里,女娲正使仙术搅拌着河泥。 “南云,寒衣。晕吗?”倚在石盘左侧石榴树上的女娲突然摇晃宝葫芦。 南云和寒衣在里头感知到摇晃,事实上又晃不到他们。但为了示好,他们还是很配合地回应道:“我们在,女娲娘娘,别晃了,我们快晕死了。” 结果女娲晃得更加过瘾,“你们正在死的状态里。” 玩了一阵,她觉得无聊,便停了下来,伸手抓来一只石榴掰着吃。 一边吃还一边叨叨:“我问你们,若是我将你们其中一人的记忆删掉,再也记不起另一个,再顺便藏起来。叫另一个好找,茫无目的地寻觅上万年,你们会怎样?” 南云、寒衣:“……” 寒衣战战兢兢地、哀怨地、担忧地勾了南云一眼。 一切意味尽在不言中。 毕竟做了那么多年夫妻,南云凭这一个眼神便明了妻子心中所想,立即恭敬又不失硬气地回道:“女娲娘娘,不知我们二人犯了何种过错,要受此罚?若非受不可,南云自请去做寻人那一个。” “没意思。”女娲嘟囔一句,“你们是第一天认识我?” “我……” “不知道我年纪大了小孩子心性?” “……还真不知道” 女娲继续掰着石榴,嘴里却寡淡得很。 真是,洞里头的两只,是造了什么孽。 害她一把年纪还得唱白脸。不知道她的心愿是三界和平吗! 宝葫芦里的寒衣松一口气,乖巧地提醒她:“女娲娘娘,看着点我们的泥哦。” 有了泥身,魂魄便有了安置之处,再也不必像现在这样飘无定所的。 相比起做一缕随风飘摇的魂,她还是更想做一坨泥。 要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愿意自己与泥这样脏兮兮的东西牵扯在一起的。可现在,她甚至有点急切地成为一坨泥。 万一女娲她老人家泥搅过了,又得重来一遍。 距离成为泥,又得多耗些时间。 第十八章 瀛洲岛上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过去了三个时辰。 泥搅好了,女娲来回察看五六遍,总算达到了最理想的状态。 她将宝葫芦放在一旁,抓起旁边的藤条,轻轻松松一甩,立出来一男一女两个泥人。 男的身材矮瘦,脸上颧骨突起,乍一看去,很像人间战乱时候居无定所的漂泊孤苦的难民。 女的是一个大高个儿,体型偏胖,肉肉的,温婉又不失可爱。 女娲变出之前备下的衣物,穿到泥人身上,又再检查了一遍,才打开宝葫芦引出二人的魂魄,置于泥人中。 她五指轻合,散出去零星水雾,泥人立即褪去泥色,化作真正的人样,活动起来。 南云和寒衣总算恢复人样,齐齐朝女娲作揖道谢:“多谢女娲娘娘。” 女娲摆摆手,“不必谢我,如今只能赋予你们凡人之躯,就连真人都做不得。等瀛川将幽明之事处理完,你们还是要回到人间历劫的。在此之前,你们就在瀛洲岛上呆着吧,给我做饭洗衣什么的。” 南云与寒衣相互对视一眼,知道她是在说笑逗他们,却没有拆穿,只忍着笑又说一次: “是,多谢女娲娘娘。” 女娲飞走了,他们想着或许是回了女娲洞。 正好,留他们二人,自在。 寒衣抬起自己的手臂,很用力吸一口气,满是新奇地对南云说:“南云,你闻,我们身上是大地的气味!” 南云哭笑不得,伸手去捏她的圆脸,“所以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大地之母了。” 寒衣嗯了一声,开心得抱起丈夫原地转圈,南云一时受惊,紧紧地抱着她喊救命:“寒衣!哎呦寒衣!我们才刚做好啊!会、会会会散的!” 旁边的紫藤听完,不禁汗颜。 女娲做的泥人哪儿那么容易散…… 岛上风光无限,他们转完圈,就手牵手转悠起来了。 漫无目的地在岛上游来荡去,倒也发现不少新鲜玩意儿。 比如桃林里守护的小精灵,初看头顶上是个大桃子,近看才知,那是个桃形容器,里头装着每棵桃树需要浇的水。 小精灵扑棱扑棱翅膀飞起,然后倾斜身体,绕树一周,浇完还要抱抱树根才算完成这项伟大的事业。 还有女娲洞前自己煮自己的鸡腿形状不知名水果、飘在河岸上空的花香味飞鱼、偶尔出现经常隐形的小人参…… 因为刚好遇到小人参显形,寒衣便顺手捞了一只来吃。 清脆得很。 “你们在干嘛呢?” “啊!”寒衣被吓一跳,回头一看,发现画面很是诡异。 她要是没记错,正和瀛川一起朝他们走来的,是女娲方才嫌弃了千百遍的魅魔吧? 怎么这会儿放他和瀛川一块儿走了? 又不嫌弃了? 南云的反应也同她一般,一头雾水的。 “瞧给你们吓的,”瀛川上前一步,抓过寒衣的手,在人参上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你……没事了?女娲娘娘不是说你身体里有魔气么?” 寒衣的脑子转得慢,思来想去只憋出来这么一个好切入的角度。 结果好死不死,瀛川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中疑惑,往身后朝未林使了个眼色让他过来。 然后带头原地坐下,“来,坐下说啊。” 简单介绍一下之后,瀛川靠在寒衣软软的肩上开讲:“我大病初愈……” 南云随即接上一个“屁”字。 惹得瀛川和寒衣双双瞪过去一眼。 “行行行,大病初愈,姑奶奶你接着说。” 未林看她说话还有些气喘,心中纠结再三,还是接过去话茬,“我来说吧。” “她本来中了我父亲心魔所制的钩心之毒,此毒本无解,三界内只有我有延缓之策,是以十分担忧川……瀛川的安危,前来送药。不想女娲娘娘竟有法可解,方才在洞内,女娲娘娘已然解除瀛川体内的钩心,现下只需待她恢复一日,便可前往天庭寻魔帝谈判解决幽明之事。” 在他说话的时候,瀛川虽没看他,耳朵却是一直听着的。 只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女娲清了钩心之后,她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女娲为什么要将未林从捆魔杵上放下来,还将其身上伤口愈合。 但女娲与未林二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想她知道的事情。 “你们可以出去走走,我去收拾几个小山洞给你们住。” 女娲是这么说着将他们肝出来的。 从净灵里出来,瀛川看到未林的第一眼,胸口便蓦地抽痛。 同他一路走来,岛上空气清爽宜人,可这种抽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持续了。 她害怕这样的变化。 活了七万年,她纵然不记得自己是为何会到人间,如何与未林结缘,却也知道,何为动情,何为心伤。 心疼成这个样子,要说是身体在康复,骗骗别人还行。 自己,她骗不过去。 是夜,瀛川扛不住心疼密密麻麻来袭,于是爬起来到岸边去走。 似乎每个人都会因为心情不好养成一些小习惯。 很小的时候,她就常常因为身体不好而被禁止做这做那的而心情不好。 她心情一不好,就会到岸边走几圈。 瀛洲岛的夜晚同人间、天庭都没什么不同。 天气晴朗,夜空便是深邃的蓝黑色,星辰罗布,闪闪烁烁地说着旁人听不见的话儿。 阴雨天气,夜空便被染作浓重的墨色,漆黑一片,星芒不见,平添孤寂之感。 今天…… 瀛川抬头看,笑了。 是蓝黑色,每一颗星星,她都熟悉得很。 “你们说,十万和七万,有什么区别?” 她突然无厘头的一问,问倒了一众星宿。 “什么十万和七万?” 回答她的,不是天上星宿,而是身后人。 她的眸光骤然一亮,胸口的疼随之消去几分。 可她故意忽略掉情绪上的突变,转而埋怨自己:还真是,在瀛洲岛就容易大意,她连来人都感知不到。 她没有回头,声音里尽是同以往一般的戏谑,“未林公子好兴致,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跟踪我?” 未林定在原地,轻哂:“瀛川公主好口才,在下睡不着散步都能被你说成跟踪。” 瀛川公主…… 她记得,打小就没有谁这么称呼自己的。 如今首次听见,怎么听怎么刺耳。 第十九章 “未林公子,在这瀛州岛上,你才是客。” 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子,顶撞她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她又补充一句,“你从捆魔杵上下来,还不到半天。” 她是笑着说的,侧身看他时,眼中满是骄傲。 未林没心思同她斗嘴,只凉凉看了她一会儿,便转身要走。 “嘶——”心脏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似有万针穿胸。 瀛川因此疼出了声。 “你怎么……”未林几乎是立时便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迈到她身旁扶住,却发现她捂住的地方不是钩心所寄的丹田,而是胸口。 “心疼?” 瀛川点点头,但疼痛更甚。 冷汗很快布满她的额头,令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手抓住未林的手臂,试图强撑起身子。 “我抱你回去。”未林当机立断,将她横抱起来,朝女娲为她理的小山洞走去。 “再忍忍。”“川儿……不要走!” “川儿……”“怎么会突然心疼?” …… 瀛川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听得到未林的声音。 奇怪的是,他有两个声音,一个近,一个远。 两两交叉,绕在她的头边不停发声。 “未林,别吵……” 未林刚端来一杯热水,便听到她唇瓣微动,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可是听不清。 他将她扶起,正要喂进去一口水,她又重复了一次方才的话。 这回,他听清楚了。 钩心之毒果然连女娲都无法完全清去么? 竟然会令她疼成这样? “我没说话。” 未林想着事态严重,顺手放下杯子,把她放回床上,嘱咐道:“我去叫女娲娘娘,马上回来。” 瀛川觉得自己在梦里,可又像是真实里。 她隐约看到,未林急得满头大汗,为她鞍前马后地准备什么东西…… 他又好像很难过,一直抱着自己在哭…… 可他哭什么呢? 瀛川心疼到几乎麻木,整个头都昏昏沉沉的,却总看到未林的身影…… 她没听到,就在她看见未林哭的那会儿,整个岛的生灵都听到女娲的大吼:“不可能!” 女娲气呼呼地从女娲洞里出来,大踏步朝瀛川的山洞走去。 真是世道变了! 区区一只心魔的毒,她女娲还清不掉了?! 笑话! “果然是个笑话……” 女娲费尽周折,把瀛川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检查一遍过后,长呼一口气,哭笑不得。 笑的是,就说她向来办事稳准狠,一次治疗,拔除病根病灶,哪儿来的“残留”一说? 哭的是“情”字写就,后患无穷,连她也束手无策。 看着在床上心疼到出了一身冷汗还哭得满脸泪水的瀛川,女娲琢磨的是,叫她怎么去和洞外像等妻子生孩子一样紧张焦灼的魅魔讲? 直说? 说瀛川丫头虽记忆缺失,可是对他情根深种,又因为诸多原因注定无果而导致了今晚除灵玉、清钩心后的心疼? 撒谎? 说钩心之毒尚有残留来砸自己招牌? 罢了! 女娲一咬牙,硬着头皮走出去,都不等未林开口便虚张声势起来,“无碍!小丫头经常心疼,明日醒来便好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说完赶紧开溜。 未林半信半疑的,走出两步,又停住去听瀛川的动静。 听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又“不由自主”了。 白日里,他对女娲说,他恨她绝情,其实只是骗骗自己而已。 爱到极致的人,恨不起。 女娲说她自小生活随心,如此,他便也随心吧。 于是抬步走回,到瀛川床边坐下。 夜露深重,弯月高悬。 瀛州岛迎来了它的下半夜。 金乌啼鸣的第一声,瀛川睁开了眼。 浑身湿漉漉的,她有种刚被女娲从明河里捞上来的错觉。 直到看到床边端坐的未林。 两人四目对视,眸子里的情绪都浓得叫人分不清是何种。 好像,她是头一次认真地看清他眼中的自己。 那样洒脱,又那样……颓废得令人心疼。 瀛川只觉眼眶一热,便有泪落下。 未林下意识抬手就要给她擦,却被她一手挡住。 “不用。” 她喉间发涩地下了逐客令,“你出去吧。” 听起来,像在哭。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未林不傻,她的反应如此奇怪,且毫无前兆,若非回忆起一些什么,是断然不会醒来就看着他流泪的。 瀛川一把抹去眼泪,还想再逐一次客,不料下一瞬便被他搂入怀中。 她有些发懵。 床的后面便是一堵干净的石墙,未林盯着那堵墙,生怕她将自己推开,过了半晌,才问:“川儿,你为何要取出灵玉?” 她若不取灵玉,他也不会有机会猜到蛛丝马迹。 瀛川眨眨眼,得,这下连眼珠子都在发涩了。 想起来什么? 她不知道,可她知道打死不能认。 眼下情状,却又不是“不认”便能解决的。 思索许久,她才犹豫着抬起了手,回抱住未林。 未林的身体突然僵直。 她也感觉到了,然后试探着开口,“我……什么都没想起。但是,或许……或许,我可以重新试着,与你……” 一句话说得极其犹豫,最后几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声音便渐渐被自己吞了。 抱着她的两只手猛地捏着她的肩膀,将二人拉开一段距离。 像孩子同父母确认奖赏似的,未林的目光变得急切而紧张。 他问:“可是真的?” 回答他的,是两次缓慢的点头。 “不过,”瀛川的声音恢复正常,眸中含笑去看他,“暂时不能让娲姐知道。” 未林也跟着她笑,“好。” 瀛川抬起下巴指了指洞口,“我饿了,你先出去?” 未林:“?” 原来他的反应还有慢的时候…… 瀛川抬起左手臂,用右手手指拈起袖子,“瞧,我出了一身汗,得处理啊。” 原来如此。 未林俯身逗她,“我倒不介意帮你处理。” 她回他一个假笑:“我介意。” 她才说试试,他就要上房揭瓦了? 真是世风日下。 想当年,青棣那么嚣张也没立马将王兄拿下。 不大一会儿,瀛川便出来了。 她换了女娲的衣裳,一身大黄色,罩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明媚。 衣袂轻飘,发丝飞扬,总算是有了几分神女的样子。 未林一时竟有些新婚次日的局促感,眼睛都不知道该落在何处,只冲着她的方向问:“想吃什么?” “虾!还有贝壳!”瀛川中气十足,又恨得磨牙,“明河差点整死我,我今天要吃死它!” 明河:…… 跪下 今天心情实在是很丧。 给大家跪下吧,因为最后一个希望的面试扑街了,丧到写不出来东西。 一是内容怕丧到大家,二是脑子短路没有梗。 虽然不去面试也有工作,可是感觉一再被刷,被diss的还是学校。心情还是很不好的。 我宁愿他们说我能力不好,也不愿意听到“你虽然很优秀,但我们更想用**大学”的话。 当然,我也很清楚今年就业形势很严峻啦,如果我是用人单位,肯定也更倾向于用最名牌的大学的人,完全理解。 只是觉得,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刚好到我小升初就制度改革,到我中考就中考改革,到我高考又高考改革,就连上大学也能遇上学校改革…… 好不容易现在要毕业找工作了,想着总能好了吧,结果全国经济萧条,各个公司都在裁员,还在□□着招人的门槛水涨船高。 也算是某种改革了。 不过不管咋样吧,我就丧这么一天,丧完还要写剧本呢~就今天让我面壁反思反思好了。 第二十章 (修) 幽明蟒首出现在天庭边界时,魔帝还在酣然大睡。 那蟒首极大,缓缓地、缓缓地向前探进,不见其身,唯有一首。 透亮的天庭因其失去大半光线。 首上吊起一双明黄正圆大眼,各居一侧,时而微眯,时而瞪大,悄然窥探着天庭一切动静。 如若细看,还会发现这双眼睛分明带着令人心寒的笑意,仿佛无数把尖刀指向人心,随时预备刺入。 值守南天门的将士发现它时,它已在南天门显出前半个头。 事实上,在它吐着蛇信子,嘶嘶作响时便已有人注意到,但只当做彻夜值守出现了幻觉,没有上报。 等他们确认其确乃巨蟒,再去禀报魔帝时,蟒首已然抵达南天门。 它不动,停在南天门前,像是死了一般。 更像示威。 将士们手执武器,却无一人敢上前动作。 蟒首之大,至少是南天门的两倍。两只硕大的明黄眼珠里,映出诸魔兵的身影。 他们看到自己在巨蟒的眼中变形、扭曲。 不止他们,就连天边的风云,都在巨蟒眼中迅速变幻,似蕴暗涌。 魔帝一路跌跌撞撞赶来,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像在问:我刚起来,发生了什么? 赶到南天门,他还没开口。蟒首上的明黄圆眼已发生变化——梭形的黑色瞳仁倏然缩成一根墨黑色细针,牢牢钉在魔帝身上。 围观的魔族众人见魔帝来到,纷纷后退一步,给他让出来一个空地。 魔帝本来居于蟒首之下,自我感觉矮了它数十个头,于是腾云起来,飞到与蟒首齐高。 气势出来了,他才指着蟒首问道:“你是哪儿来的小老弟?” 巨蟒嘛,他知道,这么巨的蟒,必是他魔族所出。 只要是魔族的,再巨它也好解决。 问题不大。 蟒首没有回应,听了他的话,只是默默地、默默地、默默地往前挪进一小步。 蟒首的一小步,吓退了魔帝一大步。 他举着战戟指向蟒首:“你你你你怎么回事小老弟!” “铛!” 战戟被蛇信子挑翻,稳稳掉在南天门正后方。 看得出来,它下手轻了。魔帝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顺便故作坚强地咽了口口水。 哪儿出来的妖魔鬼怪能把他手里的武器轻轻松松挑掉啊!啊? 他老头儿活那么大岁数,还是头一次被人、不对,被蛇轻飘飘地就把武器打掉的。 即便是天帝那小子,也没打掉过。 巨蟒眸中仍微含笑意,缓缓缩回去信子。 可它的嘴却渐渐张大,数根银涎牵连起上下齿面,黏着齿尖发出阵阵寒光。 大约是此处气氛过于剑拔弩张,又或许是过于精彩纷呈。围观的都等着看后续,全然没有注意到,远在北天门尽头,云海翻覆处,风起苍穹,数不清的风柱正以极快的速度前进着。 “魔帝,占了我天庭,闲着没事儿便应该多去去简阁,多读书。” 此话一出,蟒首不动了。 风柱仍在前进。 在蟒首之后,绕出来两个修长身影。 男的一露脸,在场的都认出来了。 他们魔族有史以来最不魔的一个继位者,魅魔殿下。五万余年不见,他倒是越发清风朗月,眉目清明。 与他身侧姿态飘然的仙子,竟然般配得很。 都说魅魔殿下长情,娶了个凡人妻子,妻亡后不续,孑然至今。 女的只看得出是位仙子,因为浑身上下无一丝魔气。 美是美,却并不叫人惊艳。周身也没有什么仙气。 这样的一个人能傲然立于天庭,声称魔帝占了天庭。 魔物们一估摸,大概是哪位修炼得道的小仙吧。 看着眼前呆若木鸡的各路魔物,瀛川和未林的眉都要拧成两段麻花了。 瀛川皱眉扯笑,“回头看看。” 灾难当前,也就魔族这些神经大条的家伙能如此自若。 “这是什么!” “魔帝!有一风柱、不、无数风柱袭来!”心魔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被越来越近的风柱吓得躲到岳父影子底下,仿佛这样便可以免受灾难一般。 “这是你爹?”瀛川扫心魔一眼,白眼险些给翻到北天门那边的风柱上去。 那高高在上的蟒首猛地低下,在瀛川身上轻嗅,登时敛起笑意。 人群里有人低声说,原来它方才真的在笑。 它靠近,未林不禁一动,就要上前制止。 瀛川却回他一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被靠近的人是她,只有她知道,蟒首并无恶意。此时轻举妄动,反而误事。 魔帝盯着瀛川端详许久,想了半天,才如梦初醒,连忙飞身下来拾起战戟,快步朝瀛川走去。 “你是……” 他记得这张脸,和天帝那个臭小子像足了七分。 他在天鉴中见到过好几回。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天帝的转世,还在房间里关起门来载歌载舞地准备下凡去接人。 后来发现并不是。 他看不到她的真身,但能看到她的所为。流里流气的神,不用说,他也知道神族这独一份儿,是神族公主瀛川的。 他话没有说完。 在场的,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知道她的身份。 未林看他欲言又止,自己往前踏出一步,很老实地交代了:“这是我的新妇,带回来见见母亲。” 魔族众人:……我们信你才有鬼了……怎么不见你上次成亲记着要带媳妇儿见母亲? 瀛川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没把持住,被他这自然而然的“新妇”二字引得面泛红潮。 哦,原来说谎是有尺度的啊? 说多了原来会想挖个洞把自己装进去的? “轰隆——”北天门轰然倒塌,被撕裂的守将尸体,随着卷入风柱的鲜血,眨眼间成为灰尘。 风柱似乎有自己的生命与主意,逐渐扩散开去。仿佛意在毁灭整座天庭。 内忧外患的,魔帝没辙,只能怒目瞪他们瞪上一小会儿。然后颤悠悠地举起战戟,大喝一声:“众魔将听令!杀巨蟒!止风灾!” “是!” 他喊归喊,喊完却没有动。一根柱子似的就那么杵着,看着未林和瀛川。似乎那十一个字是喊给他们听的。 女娲说,幽明之祸,唯有颠倒之象可破。 强攻,灰飞烟灭。 强攻不可取啊? 那智取不就结了。 瀛川看着未林的背影,手中渐渐幻出玉醴鞭,鞭子成形,寒意渐起。 第二十一章 未林察觉到身后温度变化,正要回头去看,不料才动作,脖颈上便多出一股彻骨的寒冷。 细长的鞭身往下,转瞬便将他全身束缚起来。 围在边上的人只觉得形势变化太快,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川儿……” 未林本为魔族,对寒冷的承受力远在神族之上。可是当这寒冷来自神族,情况便不一样了。 瀛川稍一用力,鞭子便缚紧了未林的脖子,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在惊呼声中之后,魔帝身边传出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川……儿?” 一道红衣黑靴的身影飞过,落在未林身前。 只看瀛川一眼,她就懵了。 她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为嘲讽所替代,“表哥,我该说你眼光好,还是糊涂?” 未林被瀛川控住,动弹不得,可在看到她时已微眯了双眸。 “川儿,这是情魔,魔帝之弟一脉唯一的孙辈。”他介绍的语调冷淡,显然是在传递一个“我和她关系一般”的讯号。 瀛川不禁思考,是不是这时候让他说一句“我冷”都比方才的介绍来得有温度。 可她没太多时间思考。 所谓做戏,势必要做全套。 那边的魔军将士抵挡风柱不及,死伤渐重。现在可不是寒暄客套的时候。 她还没魔族这些人那么无知。 “魔帝!”她朝前喊话,空着的手不知何时握上了一柄利斧,“你杀我神族将领无数,今天,我用你的孙子抵命!我确非他的新妇,却是你的旧敌!” “且——慢!”魔帝开口想阻止,却还是慢了一步。 瀛川话音方落,便将利斧抛将出去,很快旋转起来。斧风含刃,离她近的将士躲避不及,眼看着自己手中的武器被撕裂,想逃散开去,却仍为其所伤,鲜血的味道瞬间浓烈起来。 这把刑天斧,其实瀛川并不会用。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像这样,把斧子甩出去,让它自旋伤人。因其为上古神兵,仅仅如此,便足以造成十分可观的损伤。 是她用来唬人的把戏。 不大一会儿,她的玉醴鞭也用力一带,在未林身上甩出数道冰痕。冰痕极快凝成冰片,裹住了未林全身。 名为“未林”的冰块脱离了鞭子的支撑随之倒下,砸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咚”声时,未林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找错人了…… 以前做凡人时,她可没这么粗暴地对过自己…… 还有,未林看着不停旋转的刑天斧,猛然醒悟:原来,她这么不会打架啊…… 魔帝靠着战戟,都看呆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说一不二的么? 小姑娘可以来喝杯茶,慢慢聊啊…… 看着未林这么怂地倒在地上,魔帝有些想笑,可又担心女儿在场。于是左右瞥了几眼,确认弦凌不在,才悄悄弯起唇角,然后假装捋胡子将笑意掩盖过去。 在瀛川一通乱打下,终于见了成效。 黑色蟒首渐渐褪去颜色,风柱的数量也开始减少。 等到瀛川举起手中玉醴鞭,作势要去给未林最后一击时,蟒首同风柱,一并消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也见好就收,念着心咒把两件武器收回。 “这法子管用。”瀛川化去未林身上的冰,说的第一句不是问他冷不冷,而是一脸不可思议地告诉他,这招管用。 他们方才在明河里掏吃的掏得正欢,女娲突然过来让他们速速上一趟天庭。说是什么最好的谈判机会。 然后只说了一句遇到幽明,不可强攻,便把他们给送上来了。 他们本来还以为是多难的事情。 琢磨半天琢磨不出来结果,没想到临到头只需要演一出戏就搞定了。 她拽着未林的手,想把他拉起来。 未林趁机一把搂住她的腰,直直朝被惊吓得不知所措的魔帝飞去。 情魔站在后面,大眼都要掉出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难得出场一次,就这么没存在感? 连名字都没说就被忽略了? 她站得远,刚暗自神伤完,抬头就看见未林和瀛川架着魔帝,往寝宫方向去了。 寝宫里,三人站立的立场分明。未林与瀛川仿佛连体一般,相拥而立。 确切地说,是未林拥着瀛川。 魔帝站在他们对面,手边只有一支战戟,看着孤苦又可怜。 瀛川一看他就心头上火,现在看他在王兄的寝宫里占地为王的嘴脸,心中更是来气。 她不愿意和他废话什么,直接开门见山:“你方才也看到了,幽明现身,全都是你恶念所致。若不悔改,今日幽明走了,明日便会再来。我能骗它一次,却不会骗第二次。所以,给你个机会,带着你那些妖魔鬼怪滚回去,把天庭还回来。” 那是幽明?! 魔帝看未林一眼,可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对了,那确实是幽明。他老糊涂了,竟没想起来世间还有这么一只东西。 这寝宫多大啊,大得他都不敢说话。 他也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小老头儿而已。 未林不是故意不回应的,只是他本就不喜这个外祖父。如今身侧有佳人,更不会去关注他。 再者,他和瀛川在来时就已经商量好,不会抢她风头。他就安静地做个陪同就成。 “咳!黄毛丫头怎么敢来和我谈条件!” 魔帝在自怜自哀中找回了声音,开口就先来个下马威。 可瀛川没接,淡淡回过去一句: “我不是来和那你商量的,是来通知你的。” 魔帝听到自己的马威“啪叽”一下崴了脚。 这事儿哪儿需要商量,他要保命,除了走,没有旁的办法。 魔帝面上神色黯淡,可嘴上仍不饶人,硬着脖子训斥道:“你没这个资格!” “来人!送客!” “不必,我们自己走。” 瀛川说一不二,拉着未林,还真就走了。 “真走啦?”魔帝追出门外,“都不允许老人家挽回一下面子?” 守在寝宫外的值班卫兵相互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摇摇头,道:“算了,习惯就好。” 瀛川和未林回到瀛洲岛时,被他们扔在锅里煮的青口全没了。 锅旁边是南云用树枝写下的几个大字:谢谢款待,好吃。 “这死瘦子!” 瀛川撸起袖子就要去找南云麻烦,未林眼疾手快,一下将她的腰搂得更紧了些。 “坐好,我给你抓新的。” 未林看她不动,又说了一遍。她才勉强坐下。 可瀛川气不过,听话坐下后还是没忍住手痒,用法术指使树枝,追向南云的方向去敲打。 她撑脸看来回往锅里扔河鲜的男人。 来回几趟之后,她问他:“你怎么不抓鱼?” “你讨厌鱼。” 第二十二章 瀛川一怔,看向男人背影的双眼缓缓移开。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一句。 一时神色都变得复杂。 算了,瀛川对自己说。然后屁股往前挪挪,从锅里捞出来一只青口,靠在嘴边稍微吹凉一些便吸溜一声,将螺肉吸进嘴里。 嗯~咸淡正宜,肉质鲜美,带着天生天养的天然青口独有的海气,自口腔向鼻胃蔓延,食之甚喜、食之甚喜呀! 这会儿瀛川觉出来明河的妙处了。 虽然名称为“河”,可它显然不止担任着“河”的角色。 这条河能抗魔,能掀风起浪,更满满地装着人间一切水道中的美味。 不愧是神人交界之处。 就是有点……瀛川吃着吃着,目光不知怎的又移到未林身上。 他身上披着娲姐新褪的皮,动作还算灵敏,只是没了魔气,捕虾抓蟹全靠蛮力。 怎么看,都活像个原始人。 “差不多了,你也吃吧。吃完我们回去。” 瀛川掐指算着时间,要再不回去,元信估计得哭了。 未林轻笑问她:“怎么?担心布坊?” 如今她已现身,魔帝那边没必要再暗防,她人在瀛洲,可部下全在人间,担心倒是正常。 瀛川啃完一只蟹钳,笑意盈盈地回回去,“不是,担心嫂子。” “嗯?” “我在人间找到了嫂子。回头有机会,带你见她。” 这话听在未林耳朵里,四舍五入就是“见家长”了。 未林求之不得,自然乐意之极,当即表示:“好!” 魔帝在寝宫里托腮坐在床上,可怜极了。 外孙误会他,孙媳妇也不喜欢他。 这里的床他睡不惯。 他不高兴还没人哄。 那他只能找人撒气了。 想来想去,还是女婿成了替死鬼。 心魔接到他老人家召唤的灵音,连忙从妻子的床榻上提裤滚下来,系着裤腰带儿火速冲往岳父寝宫——无事召唤,必有重任相委。心魔如是猜想。 可谁知他人才到魔帝面前,还未站稳就被岳父重重拍了一道肩膀,“暖宝啊,你搞了几个主神、几个凡人?” 心魔一听,一时不知他所欲为何,不敢有瞒骗,老老实实地全招了:“主神四个,凡人……凡人记不清了。” “嗯……” 魔帝略一沉吟,不说话了,背着手站在原地装深沉。 心魔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又做错什么惹他不高兴,便委委屈屈地站着,眼中泛着泪光。 站的时间久了,他开始用一种暧昧的、欲言又止的眼光四处扫。 一会儿扫扫魔帝,一会儿扫扫门外的守卫。 守卫看到他的眼神,疑惑地睁大了眼睛,眨巴两下。仿佛在说:驸马爷您想说什么?小的不明白。 心魔嘴扁了,吸吸鼻子,一咬牙给魔帝说:“岳、岳父,小婿……” “嘘——” 此声一出,心魔两腿一抖,尿了…… 一股温热的液体自他两腿之间流下,迅速湿了足下地毯。 魔帝被脚底突然传来的热度一惊,不免低头看去,这一看,他也懵了。 怎么回事?他的娘炮女婿新增了一项“失禁”技能? 翁婿二人陷入了更加尴尬的死寂中。 魔帝在犹豫,是否要提醒一下女婿,此技能虽令人吃惊,但未免不雅。日后还是不要随意展现的好。 心魔觉得自己再闯大祸,心中难过如同洪水般汹涌袭来,硬压下泪意数次之后,还是没绷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赶紧起来!这像什么样子!”魔帝最受不了他的哭,被他的哭激得连语速都加快了,“你回头把凡人都搞好了,也别再折腾那些主神了。我另有打算,你就在天庭呆着待命吧。” 那小丫头不提醒倒还好,这一提醒,他也记起来了。 幽明可不好惹,兴致上来覆灭三界,大家抱在一起死。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魔帝纳闷得很,他也没干什么坏事儿,怎么就把幽明给招出来了…… 心魔的哭声不绝,听来令人心烦,他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赶紧滚下去!” 心魔屁股凉凉,闻言连滚带爬地跑了。 瀛洲岛上,瀛川和未林已经做好准备要走了。 南云和寒衣因为泥身的缘故,暂时不可回到人间。按女娲的意思,他们还是得等到神族复位,才能将未完的劫给历完了。 瀛川来时险些死在明河里,如今回去,借了未林与女娲的便,得从天庭过,不出一日便回到人间。 刚落地,未林便被弦凌的“音信”叫走。二人因此分开。 瀛川一路吃吃喝喝回到长安街。正好赶上收市的时辰,各店诸坊都在收拾,也没人招呼她,她一个人乐得自在,转了一大圈才进了布坊。 布坊还是那副样子,坊中众人看见瀛川回来,就数元信最为高兴。 小四正要上前邀赞,他已一个箭步冲到瀛川面前,“老大!你回得刚刚好,明日便是十五!” 瀛川:…… 小四:…… 不过看他说的是正事儿,小四便默默退了回去,继续对账。 对完账再和大家一起收拾,收拾完再求赞。也不是不可以。 “你说的结界,不必管了。” 瀛川靠在门边,一边欣赏他们收拾忙碌的模样,一边优哉游哉地给元信讲故事。 “所以说,你这是要以一己之力,和魔帝开干?” “瞧你这话说的,你们不能打么?” 瀛川笑嘻嘻的,眉眼间落着一丝媚态。 元信瞬间吓得连退好几步,“天帝是战神都打不过魔帝,就我们几个?” 这话说的,瀛川就不爱听了。 她一个眼刀杀过去,元信急忙改口:“都怪历劫潮!历劫潮的错!” 天帝与她兄妹情深,哪怕瀛川经常自己埋怨王兄这不是那不对的。可她和天帝一样,都听不得任何人说对方的不是。 元信这下嘴快,栽了。现场真实表演了一出秒怂。 小四带着众小二听他们说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瀛川连连打呵欠,朝大家挥挥手,“我回去睡觉了。元信你辛苦了,回去之后帮我传个灵音吧。就说今日起,驱魔结界不复加固,随时应战。” “你认真的?” “认真的。” 第二十三章 元信有些怀疑,眼前的瀛川不是瀛川,是魔族遣来忽悠他们的假冒伪劣产品。 “老大,要不……你到左店里去给我传个灵音?” 传不出来就是假冒的! 瀛川看穿他的小心思,一巴掌招呼到他后脑勺上,“想什么呢?变化之术是多高深的法术,即便是我父神母神,变化也无法维持十日。魔帝还派个人特意变化成我?你觉得他是真傻?” 问完这句话瀛川就后悔了。 她觉得,魔帝是真傻…… 哪儿有人以自己的神兵示好的? 神兵如命,兵主同魂,交出神兵等同交出自己。 说白了就是把半个自己放到她的手里。 如此行为者,不是大胆便是傻。 瀛川认为,魔帝是后一种。 所以方才未林找到她,将魔帝的神兵交到她手上转达魔帝意思时,瀛川足足懵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 她一只手伸到一半,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们魔族的神兵,是白菜?” 廉价到可以随意送人? 未林拉过她的手,将魔帝的神兵放在她的掌心里,“母亲为你闹来的,她说,下次想见儿媳妇。” 其实弦凌还有后半句:她做人时我没和她好好聊上一聊,如今不是人,该聊聊了。 因为用词过于诡异,他还是不转述的好。 日下西山,月上梢头。洛城的夜降临,各家各户的炊烟袅袅,纠缠在空中,又散开。 炊烟全然散去时,窗下饥肠辘辘的人们迎来了一日的第三餐。 元信也回到了自己的窝里,吃着饭儿唠着嗑儿,将瀛川交代的灵音传了出去。 回应他的,自然是诸位神官此起彼伏的质疑。 在他忙得不可开交之时,瀛川已经结结实实地与她的床榻来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持续时间,未知。 依照她以往的习性,劳累这么一趟,至少得认认真真昏睡个四五天才是正事儿。 因此小四非常识时务地没有吵她。 带着一群伙计该吃吃该喝喝,全然当这个坊主不存在。 直到翌日午时开市,遥遥走来一个人。 小四甫一开门,便看到门口排队的客人们翘首望向一个方向。她随他们望去,然后,瞧见了一身白衣翩翩、丰神俊朗的未林。 在众目睽睽之下,未林走到了小四面前。 一张脸由远而近逐渐放大,冲击力该有的还是有的。 更何况是未林这张脸。 单单是看他睫毛在下眼睑投下的阴影,一个完美的扇形,就已经令人惊叹不已。 小四感觉她快要被这张三分带笑的俊脸给迷晕过去了。 可她的理智却忍不住吐槽:魅魔大人,你真的不能仗着你是魅魔就无视神魔嫌隙,我们是敌对阵营麻烦你搞搞清楚好嘛! 同门口众人打过招呼,未林才毫不掩饰地告诉她:“我很清楚。我来找她有事。” 小四:你哪次没事…… 未林:“四姑娘,其实你可以直接说出来。” 小四:我说不出来,毕竟你是魅魔…… 文文此时正好从后院走出来,看到未林和小四靠近了在说话,一下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急急忙忙地将客人招揽进去,借着引导客人的名义,用屁股一把将小四撞到了一边。 小四被他莫名其妙地一撞,正要发作,却听得这厮娇滴滴地掐着嗓子同未林说:“公子早呀~想做什么衣裳同文文说,咱们布坊呀,就数我眼光最好~” 说罢,他伸手抓住未林的手,抬起脚就要往后院拽。 “哎哎哎哎哎!文文!”小四急了,来不及思考便速速闪身到文文面前,“这是坊主的客人!” 她拍开文文抓在未林腕上的手,连眼神都防备起来。 这小兔崽子,一时半会儿没看住就要把人往自己的房里拐。 别的人也就算了,要是他睡了魅魔…… 小四单单是想到有这种可能,眉头都极其猛烈地跳了几跳。 小四,把他带过来。吵死了。 一道灵音传入,不是瀛川还有谁。 坊主醒了?小四喜出望外,立刻对未林说:“坊主醒了,有请。” 文文最怕她突然凶人,此刻想跟也不敢动,只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嘟着个嘴,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的胸肌出气。 没多大一会儿,小四便回来了。她看他一脸不甘的模样,很是认真地将人带到后院教育了一番。 “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你心里得有个数啊。”话说到最后,唇干舌燥的小四恨铁不成钢地总结。 左店里,瀛川把未林叫过去,纯属降噪。 她还在榻上赖着,是一动不愿意动。 “你在人间,给我悠着点儿!” 女娲的警告言犹在耳,她是无所谓,就怕被发现。所以索性躺着,有什么事,就让小四和如今守着自己的这个冤大头去好了。 她的小算盘打得响亮,却越打越乱。 她睁眼喊他,“未林。” “我在。” 可喊他做什么呢?瀛川自己也不知道。 静了一会儿,她拥着被子坐起来:“陪我去一趟独独楼吧。” “好。” 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光着脚,身上穿的是藕粉绸质莲绣衣裤。他认出来用料是她们布坊里卖的洛北绸缎,面料光滑,绣上任何图案都十分好看。 旁的人将这种绸缎当作出入重要场合的衣裳制料,她却拿来睡觉。 日常穿出去见人的,反倒平平无奇。 “怎么了?” 瀛川见他盯着自己看,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看她警惕,未林故意俯身凑近去看她的脸,逗她:“你睡觉挖土去了?怎么满脸泥?” 因为二人距离此时极近,瀛川意外得了个盯他的机会。 盯着人眨了几次眼,瀛川勾唇笑了,“未林公子可知,你眼中的我,脸上可干净得很?” “那是我情人眼里出西施。” 未林被她这一笑晃了心神,目光黏着在她勾人的眼角上,答完脸上竟开始发烫。 面前青年眉目清朗俊秀,如日月星明落入凡尘,曜曜夺目,又近在眼前。 瀛川清楚地看到他蹿红的双耳,心跳顿时变了速度,却不知是快,是慢。 第二十四章 入睡之前,小四曾同她说,她不在时,清笛差独独楼的小厮来请过几次。有一次,连独希都来传话了。可清笛没说什么事,只是隔三差五地就有人来,小四便把这事儿记在了心上。 旁的人不打紧,这位大姐,瀛川不得不管。 正好未林过来,也有人陪她。 她知道他都逗趣儿,便不再接话,当着他的面施了仙法换装,干净利落的一身,抬步就要往独独楼方向去。 未林正要跟上她,她却又突然转过身来,背着手,正儿八经地对他说,“想起来我们还有一事未解决。” 她眸色微动,捏指召来榻上花瓶。 花瓶中空空如也,瓶身泛出淡淡的青色光芒,光外绕着一环淡红色微细血线,仿若一条极细的红线。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本来不明所以的未林,一见血线,猛然醒觉。 什么花瓶,分明是他当初埋在她魂魄里的灵玉! “你毁了?!” 血线是他们二人的血所凝成的护玉咒法,是死咒。 若二人中有毁玉者,则玉毁寿折。 以往这个咒折的,少说是一方一半以上的寿命。 未林瞪眼看她,可无法对她发火,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她的错。但是心头似是涌进了全身的血,一股脑儿推到喉咙,叫他一时间喉头发涩。 “毁了。我知道里面有死咒,当时的想法是,我虽向来放浪形骸,但不至于丢了神族颜面。于是取出来,毁了。” 她说完,更后悔了。这语气实在太轻松,听起来,像是在说自己毫不在意一般,换了现在是谁,恐怕都会对自己发火。 可是最后未林是一言不发离开的,他甚至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就这样沉默着回学堂了。 瀛川理亏,心知如今去找他只会是火上浇油,索性收起花瓶,先去清笛那儿看看。 未林走了,小四成了现抓的随从。 主仆二人不走正门,直接找到独希打听清笛的房间,又确认她今日无客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身进了她房间。 清笛正对着铜镜描眉,恰好在兴头上,嘴里哼着小曲儿。 手中的螺子黛极小心地滑过眉峰,流出一条平滑的线条,似新月初上,又若柳叶未尖。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一种眉型,平日里最是爱画。 瀛川与小四进门不见人,直接在门口出声:“清笛姑娘可在?” 声音不大,却叫屏风后的清笛“哎呀”一声,惊掉手中宝黛。 在掉落之前,螺子黛失去控制,为她描出一条粗而不平的眉尾。 “谁!”清笛气极。镜子中的弯弯曲曲的眉尾像在嘲笑她如此不经吓。 于是胡乱拉下一旁的湿手帕,索性将两侧眉毛都抹了。 “我呀。” 瀛川倒还当她是天上那个同自己斗智斗勇抢王兄的“妖孽”,闻声自顾绕过屏风,带着小四站在一旁围观她气呼呼地卸妆。 清笛做惯了被捧着的女人,总高高在上的。面对瀛川的自来熟,虽然面上不表,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 然而她说她是神仙,那总还是得敬着。 清笛整了整衣裙,起身让出来椅子,示意瀛川坐下。 “不用,我靠窗口就行。”说着话,瀛川就往窗边晃过去。 啧,这不像花魁的房间。 别人家花魁的房间风景都是顶一流的好。 放眼望去,就是红花绿树。 她这房间,咋抬头晴天白云,低头人来人往的。 清笛瞧她这姿势,心底大概明白了个七八分。 对的,人是她要请回来的。 原因是,她无聊了…… 本还想着天降神仙给她,能听听神仙八卦解解闷。谁曾想,如今她不敢开口了。 她轻叹一口气,意外吸入一股奇异的味道,“那个,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 小四使劲儿一吸,捂着鼻子冲出了门外,留下一句求生欲极强的“我出去透透气儿!” 窗口的瀛川反而淡定,稍微往外挪了挪屁股,只是歉意地笑笑:“嗯,抱歉,我放了个屁,近来吃的海鲜——有点丰富。” “啊?” 她话不说还好,一说,清笛险些连站都没站稳。 某厚脸皮的女人更加淡定:“为何如此惊讶?” 清笛觉着自己的世界有点儿凌乱,或者说,有点儿颠覆。她等味道散去一些,才小心翼翼地靠过去,问道:“你不是说,你是神仙么?” “是啊!神仙怎么了?”瀛川心想她历个劫,还把脑子给历傻了? 她清清嗓子,朝清笛勾勾手指。 清笛心里头后怕,不敢靠过去,死抿着嘴,十分嫌弃地摇了摇头。 “罢了,”瀛川收回手,强颜欢笑地问回去,“难不成,你以为神仙不放屁?还是神仙放屁不叫放屁?” 清笛:……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瀛川的裙角很快湿了一片。 小四也喘过气了,关了门回来。 听到她们的声音,还在纳闷儿:这俩人聊个屁那么好聊的? 但她没有插话,只是乖巧地立在一旁,等恰当时再开口。 见清笛还愣着,瀛川觉得索然无味,自个儿从窗口下来,一屁股扭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哎呀!你久了便会知道,这神仙吧,除了——” 清笛始终和她保持安全距离,身子还微微向后倾斜,但又挡不住好奇心,于是形成了一个特别别扭的姿势——头探前,臀探后。 然后追问:“那,神仙也用茅坑?在天上?” 她颇为担忧地瞥一眼楼外雨帘,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一眼洞穿她心思的瀛川顿时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哈哈哈哈哈哈你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瞧她笑得喘不过气的模样,小四十分无奈地忍着笑意为清笛讲解道:“姑娘有所不知。神族——有专门的方便之处,落不到人间来。” 这边瀛川笑倒下了,拍着桌子边笑边说:“得亏归位之后没了人间记忆,不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告诉大家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五章 在瀛川的哈哈笑声里,楼里的小厮掐着点儿,给房里送来了点心。 结果一进门,瞧见房间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两个大活人,小厮不淡定了。 这年头当花魁已经这么不容易了吗? 他滴个乖乖诶,花魁不仅要能唱会跳,能说会道,还要会大变活人?! 能文还得能武? 他待字闺中的老姐能徒手拔树,不知道妈妈考不考虑培养一下? 琴棋书画随便应付两下,卖个艺什么的,也当个小红花魁挣点儿钱? 也学清笛姑娘这般卖艺不卖身? 保不齐还能给他周济他去全一学堂学些知识,将来中个举人,眨眼就能光耀门楣了! 岂不美哉? 正当他异想天开时,妈妈携来一位少年郎。 妈妈用眼神瞪着小厮,想听他说屋子里的人是哪儿来的。然而瞪半天没瞪出来个所以然,只得暗暗生闷气。 她一不敢招惹房间的花魁,二不敢招惹身侧的少年。 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佛,她还要做生意呢。 斟酌左右,妈妈心一狠,决意将这个难题留给大佛们面对面解决。自己则带上小厮,脚底抹油溜了。 站在门口,少年郎眉目含笑地看着满屋子的人,“看来在下来的不是时候。不曾想,清笛姑娘房中已有客人。” 他嗓音清润,沾了水似的,带着几分少年的乖巧。 瀛川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看起来,不过及冠的样貌,却眉头深锁,看起来一脸饱经风霜摧残的模样。 年纪不大,倒是少年老成。 看他盯清笛的眼神,不需要审,她都知道这小年轻是看上她嫂子了。 这——可还行? 她摆出一副主人的嘴脸,也不介绍一下自己打哪儿来到哪儿去,便窜到圆桌面前坐下。拈指拿起一块新上的绿豆糕啃上一口,大大咧咧地对少年说: “都是朋友,公子若不介意,一起交个朋友?” 本来清笛也是尴尬。不曾想竟遇上如此两难局面,弄的她仿佛那偷汉的妇人。 如今她是顺着瀛川的话说,还是顺着来客的意思说,都不好说…… 但无论怎样,她都得说。 来人是宁国公的独孙宁远人,是个温温柔柔的少年郎没错,但宁国公什么身份,纵是她有胆惹宁远人不高兴,也没胆子惹宁国公不高兴。 堂堂开国名将,赫赫战功在册不说,还担着两代君王的辅佐大臣的名号。别说洛城中人人忌惮,就是放到都城长安,那满大街都还是上赶着给他们家俯首跪拜的人。 清笛挂起接客的笑脸,甜蜜蜜的,伸手挽过少年的臂弯,将人带进房间里,“你看看,又不高兴了?来来来,坐下,吃东西。这位呀,是十四布坊的坊主,好不容易才将她请来呢,我想做身新衣裳……” “妈妈方才说,你今日,无客。” 宁远人极其认真,一板一眼地将她的谎言拆穿。 这下,清笛又不知当如何是好了。 瀛川在一边看着脑子疼。 当花神那会儿巧言善辩、舌灿莲花的,活的能给说成妖魔,死的能说到升仙。怎么成了人,反倒嘴笨了许多。 她咽下嘴里的绿豆糕,端起面前的茶倒水一样倒进嘴里,润过嗓子,才开了贵口,“这位公子,你瞧瞧,误会了不是?我呀,是清笛姑娘请来做衣裳的,自然算是她的座上宾。您呢,想来时时可来,不必借一个‘请’的名头,是独独楼的贵客。瞧瞧,妈妈说的没错啊,她今日确实无客,只有宾。” 清笛脸都黑了。 她到底哪里想不开要去请这位祖宗……她自闭了。 区别“宾”“客”就区别“宾”“客”,还非得强调一下,她是“自己”的座上宾,宁远人是“独独楼”的贵客。 生怕别人听不出来她有多迫不及待地贬低人家。 宁远人听出瀛川话里的好坏,只是碍于良好的家教,他隐隐压着不悦,一言不发。 但双唇已经因为压抑,抿成了一条线。 清笛生怕他真被瀛川给气坏了,连忙作势软在他怀中,“宁公子~可是生气了?” 美人在怀,扑鼻的香气勾得他心乱意迷,不悦虽说渐渐消了,却不好表现出来。 于是在瀛川眼里,宁远人就成了一尊别别扭扭端坐的佛。只是这佛大不正经,怀里揣的不是莲花,也不是玉净瓶,而是香喷喷的美人。 哦,美人还是她嫂子。 真是气死个神! 什么少年老成,呸!就是个纵/欲过度的小人! 宁远人像是听到她心里的吐槽,蓦地抬眼看她。 瀛川感受到他的目光,懒懒翻开眼皮看回去,那表情就像在说:看里来来。 然而下一刻,宁远人眼看着这人的表情风云变幻,身姿动作矫揉造作得如同台上戏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移到自己身侧,也学清笛的模样,娇滴滴地挨到自己身侧。 “宁公子~十四布坊,以后你可要常来哦~” 不知道的,还以为十四布坊是什么新开张的青楼。 宁远人:什么鬼?你莫挨老子…… 他感觉左半边身子靠了捆柴木,半分女人气感受不到,分量感却直线增加。 于是他放弃了继续逗留温柔乡的念头,拘束地缩回被抱在两个女人怀里的手,简单道别后大步跨开走了。 一直在旁边看着自家坊主作妖的小四,目光紧随这位宁公子的脚步,恍惚间都以为他起飞了。 她没想到,原来凡人还能飞啊? 瀛川从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就乐了,笑哈哈的,仿佛捡了钱。 然,古人有言,乐极生悲。 古人又有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随着一声惨叫,小四和清笛眼睁睁看到瀛川从哈哈大笑拍着桌子一眨眼摔到椅子底下眼泛泪光揉屁股。 “哎呦——”瀛川一只骨节纤长的爪子抓上桌面,疼得龇牙咧嘴的,她怒目看向突然出现在房中的男人,正要发作却想起早前的不愉快。 罢了罢了,她大人有大量,就当扯平了。 “大人”一边揉屁股一边努力站起来,问未林:“你怎么过来了?” 小四更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魅魔一言不发,直接瞬移到瀛川面前,强、强吻了下去。 “坊主!?” “魅魔?!” “清笛姑娘,这……” 清笛的嘴巴长得可以塞进去俩鸡蛋,显然比小四更不了解情况。虽然她离得近,但她实在不知道这个满脸戾气的男人是从哪儿钻出来,又为啥一出来就怼着瀛川的嘴啃下去的。 第二十六章 一阵接一阵的天旋地转,瀛川被他啃得晕头转向的,连身边场景换了都未曾察觉。等她察觉时,自己已经在一张熟悉的榻上了。 嗯,这人可真行。啃着啃着,给她啃回家了。 下唇突然传来一阵痛意,是未林又咬了她一口。 实实在在的一口。 痛得她瞬时学乖,待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地让他啃。唇瓣的疼从初始的撕裂感,逐渐变成两人唇齿的碾磨。 他身上明明一向寒凉似水,如今贴着她,却宛如炉火一般炽热,灼得她也跟着升温。 一把火不知从何烧起,正以燎原之势席卷二人的全部感官。 唇上的触感更撩人了。瀛川能感觉到他的渴求,唇瓣上密密麻麻的细小痛感,既压抑忍耐,又欲念满满。她无法忽略。 她心头甚至划过一丝疑惑,或者说,回忆。他们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同眼下这般,亲密? 床榻之间,肌肤之亲。 未林突然放开了她,一双眸子定在她脸上,目光灼灼,似含有无限意味,复杂,而浓郁。 瀛川看懂了,又好像没看懂。 他们的气息都有些紊乱,交缠在一起。倒比分开之前更暧昧了。 未林想再拉开些距离,好整理思绪。他记得自己有话要说,只是如今大脑一片空白。想得起来的,只有眼前人泛着水光的微肿的唇。 他松开手,准备从榻上站起来。 可瀛川猝不及防地伸手一勾,勾住他的脖子,又把两人之间的空隙缩短。她的眼神有些迷离,晃悠悠的,不知道定在哪里。 “我还要。” 未林还未来得及细品这三个字,意识便被再度贴上来的唇攫去。 他不知道她这个“我还要”里面包含着什么样的感情。是临时起意,还是情到浓时。 被抛弃在独独楼的小四对他们的痴缠一无所知,她和清笛在房里足足愣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回过神来。 清笛缓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男的把她带走了?” 小四没有回答,她借用同样的句式,小心翼翼地反问回去:“她把男的带走了?” 没有答案。 因为她们根本就没看清是谁施的法,净顾着看他们啃嘴皮子了。 八卦害死人! 一人一精齐齐在心中懊叹。 小四和清笛不熟,待在一起久了也尴尬,便随便找个借口溜去找独希了。 可独希在忙,前脚刚布置好楼里姑娘们晚上的吃食,后脚马上又要去安排新来的丫鬟。眼见小四就在身边,看得到亲不着,她的火气堆着越窜越高。 跟着她东奔西跑的小厮生怕遭殃,小心挑了个时机,拽住小四耳语:“四姑娘,你看,能不能先……” 他做了个往外请的动作,然后示意她看独希的表情,接着又做了个火冒三丈的动作。 小四瞬间明了。她拍拍小厮的头,径直走向独希,二话不说就往她怀里钻。 独希怀里突然冲进来一个毛茸茸脑袋,顿时有些发懵。 “怎么?” 小四扬起脸在她脖子上啄了一口,“坊主叫我回去,舍不得你。所以想抱抱。” 她甜笑着,像一汪清泉,一下便灭了独希心中跃跃欲试的怒火。 独希腾出一只手回抱她,低头在她额上留下一吻,跟着她笑了:“现在好了?” 小四点点头,“嗯!那我走了,记得想我?” 独希笑得更加灿烂,“好~记得。” 目送小四出了独独楼,独希脸上的笑转眼撤下,“独木。” 刚刚给小四说悄悄话的小厮猛地一哆嗦。 他就是独希口中的“独木”。他隐隐觉得,自己很快就“查无此木”了。 小四不知身后的事情。 她如今离了独独楼,也没别的地方去,晃着晃着,就回到了店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逛街不如算账。 还没到门口,她家坊主仿佛就在她身边似的,突然赏了她一道灵音:小四,把我的饭拿过来,两双筷子。 最后四个字仿若一根钟锤,“咚”地撞在她的心上。 原来,他们回到店里啊? 原来,魅魔大人在这儿待到现在啊? 原来,…… 她不敢继续“原来”了。拔腿就往厨房冲过去,生怕耽误了两位吃饭的兴致。 端了食盒站在门口,小四感觉自己的腿都在抖。 这可能是头一次,她来左店抖成这样了。 她哆哆嗦嗦地进门,隐约听到坊主在说话,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她只听到“我嫂子……”“吓走……”“……不气了。” 她不大的大脑运转了一下,大概总结出,坊主是在给魅魔大人解释什么,解释之后再——哄他? 小四被脑海中浮现的“哄”字吓了一跳,本来憋着大气不敢出的她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 几乎是同时的,二楼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啵~”。 未林的声音在“啵~”后响起,“你的小蟾蜍来了。” 嗓音温柔似水,看来是哄好了。 小四怎么说都是只两栖动物,不需要未林的读心本领,各种灵敏异常的感觉都在告诉她,这个房间,在她进来之前发生过不可描述的事情。 至于不可描述到什么程度,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变得像是一个偷看了父母床/事的孩童,明明自己什么都经历过,但一张脸还是涨得通红。 一定是坊主看起来太不食人间烟火了,一定是这样。 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放下食盒,转头就跑。 以至于未林从屏风后出来时,只看得到她关门的身影。 “想吃哪个?” “都想。” 屏风后瀛川的声音懒懒的,正如他初次来这儿听到的一样。 不想再听,是这种情形下。 未林含笑,起了逗她的心思。他转身端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打开食盒。 香气从盒中飘出来,一丝一缕,慢悠悠地渗透进空气里。 很快就勾到了瀛川的鼻子。 她用力吸了吸,很是陶醉地“啊”了一声。 未林夹起一块排骨放在嘴里嚼得咔咔作响,嚼完咽下,吐了骨头之后对她说:“自己出来吃。” “……” 瀛川侧躺着,发现这个男人真是……坏透了。 第二十七章 “你想好了,”瀛川的语气里带着威胁,“我出去吃,你送进来给我吃,自己选。” 她没说“二选一”选出来的“一”各有什么后果,但是字里行间都透着“你选前一个试试”的意味。 未林拿筷子的手一抖,愣愣地回头盯着屏风。半晌,轻笑了声,“好,我拿给你。” 瀛川这才悠悠正坐起来,幻出一张碧玉案子,等着未林将吃食全数贡献进来。 今日的饭食对瀛川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肉是肉,菜是菜的。没有灵魂。 但她还是吃得很欢,因为有肉必欢。 未林在她身旁陪着,偶尔吃上一口,大多数时间都在看她。 “为什么要在榻前立一面竹屏风?”他的视线突然落在屏风上。从他第一次瞧见,就觉得这屏风好看又碍眼的。 瀛川连头都没抬,回答得理所当然:“辟邪啊。” ……神族公主辟邪。倒是闻所未闻。 而且,未林眸子下视,看到自己搭在膝上的手,又看看屏风。想着也没见这屏风起什么作用。 若论管用 ,还是她设的结界管用。 断断续续吃了大半个时辰,食盒里头总算空了。 未林接上小四的班,把食盒收拾好,放到外头。 正要把碧玉案也撤了的时候,瀛川突然拉着他坐了下来。 她指着屏风上根根分明的竹节,说:“知道这是什么吗?是我司命宫里的屏风,也是我七万岁生辰那日,王兄赠我的礼物。他和青棣一同挑选了我们神族最好最有灵性的七七四十九棵灵竹,耗了四百余年才做成。我当时下来,可怕你们魔族会毁了我司命宫,于是把它带下来了。” 她一番话说得伤感,未林从未见过做神的她露出这副表情,便不敢作声,安安静静地听她说着。 事实上瀛川的表情一如平常,只是看在未林眼中,配合着情绪显得有些落寞罢了。 可他不知这一层缘故,只当她难过需要人陪。 直到瀛川话锋一转,“四十九棵灵竹,在弥离天能换整个人间呢!我只给了忆灵两棵,便顺顺利利地开了这十四座布坊,还有剩余。哎呀,不然怎么人人羡仙呢。” 未林一时间眼神都涣散了。若非瀛川搭在他臂上的手掌传来温热,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他勉强微笑着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川儿,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 和她说话,真是五万年如一日的费脑子。 瀛川见他要走,也不留着,拍拍屁股半站起来,在他脸上留下一吻。 动作流畅且熟练,惊得未林又是一怔。 她却神色如常,不痛不痒地坐回去,道:“我看小四与独袭每次分开都如此,想来是人间习俗。怎么?有何不妥么?” 竟是如此。 他就说,怎么会突然这么主动。 他憋着笑,“不。妥,妥,妥得很。” 接着生怕自己下一刻便憋不住似的,隐身离开了。 瀛川等他走了,也在榻上大笑起来,“还真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未林走是走了。然次日来得比谁都早。 他悄然出现在店门口,截住了送早饭的小四的路。再在小四尚未完全清醒的目光注视下接过食盒,而后亲自送上左店二楼。 说白了,就是他终于找到一个完美的理由让自己一大早就出现在瀛川眼前。 所以对于带客进门,正好看到未林端坐在座一事,小四表示完全在预料之中。 神魔交往过于频繁不合适?不合适个屁! 她们坊主堂堂神族公主,和魔族的孙子勾搭上了。有谁说什么了嘛! 没有! 诶?好像哪儿不对…… 未林含笑提醒,“四姑娘,不是孙子,是外孙。” …… 小四觉得自己突然特别想念独希。 “什么味道?” 竹屏风后面传来瀛川的声音,听起来,情绪不太好。 小四斜眼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客人,心里有些发慌。 就猜到会这样,她才特意亲自把人带上来的。 身后跟着她的,是五十里村的渔夫老木,前十来二十年年轻那会儿,大家管他叫大木。 老木作为一名渔夫,是最不擅长打渔的那种。大半年才会进城一次卖鱼,有些收成不好的年头,可能好几年都不会进城一次。 今日进城,是他两年多来头一次进城,昨儿夜里出发的,就等着赶十四布坊的早市,抢这头一位客人的位置。 大家瞧他穿着又比前几年破烂许多,都自觉地没和他争抢。于是老木顺顺利利得了进门的机会。 可是小四看着他以及他带来的东西,犯难犯得眉头都要皱成一条了。 老木虽然不善打渔,但察言观色倒是不差。他一看小四的表情,连忙问:“怎么了?” 小四很为难,一根食指放在唇上,不知当讲不当讲。 从人情上说,这老渔夫难得进城一次,且大家都主动让着他。她怎么都不好拒绝。 然而,从她自身出发,要为了老木,丢了自己饭碗,着实不合适。 小四笑着安排其他客人进店,把老木拉到一边,思前想后后决定如实相告:“呃……坊主性恶鱼。” 言下之意,就是他手上这鱼,它送不到坊主那儿。 送不到坊主那儿,就不大可能办成事儿。 不承想老木没明白她意思,反问:“为何?” 他还琢磨着是不城里人不懂鱼的好,拉着小四便开始说教:“四姑娘,人若要聪明,必须吃鱼,而且经常吃鱼的人头发黑、不易老,还……” 小四听得都要哭了,“哎呦喂!求你了,等会儿千万别在坊主面前这么说。她会杀了你,甚至杀了我的。” 老木一张老脸皱巴巴的,乖乖闭嘴了。他生怕自己连门都进不了。 哪怕大家都说这十四布坊坊主是好人,谁来找她都愿意帮忙。可他实在寒酸,又极少与城里人来往,若是这两年,坊主性情或是规矩变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街上行人渐多,日头也渐上三竿。小四抬头看日,心想自己胆子也该长三分了。 “给我吧。” 她把手伸向老木,让他将鱼拿来。 坊主讨厌,那她就拿到独独楼去,让独希煮了,她们吃。 老木看她一脸就义的表情,心里生出不忍。可一想到家里头,便连忙将鱼送到小四手中,“那,这鱼就孝敬四姑娘了。四姑娘笑纳。” 第二十八章 小四领了老木的鱼,先让文文拿去包起来,免得再与鱼目对视。 老木巴巴地目送鱼离开,有些难过。 赶了一夜的路,他好不容易打上来的鱼,早死了,鱼眼翻着,晃都晃不回来。 然后,她把人带上,难得亲自送到瀛川面前。 可还是没逃过瀛川的狗鼻子,一下就闻出来了鱼腥味儿。 “坊主……”小四心虚,连声音都小了不少,“是五十里村的老木。打、打渔那个。” 屏风的瀛川险些一下摔下去。 打渔的?! 她稳了稳身子,憋气,用灵音和小四确认:今天头一个? 外边回进来一个颤颤巍巍的“是”。 行吧。命中注定,逃不开,怪谁? “未林,你先进来。” 再不设法让自己闻不到这个味儿,她实在没有勇气跟这老木回家办事。 他人站在屏风外都如此重味了,他家里得多严重。 不过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问题,总不能去处理人家。 未林动作很快。 她话音刚落,他人就进来了。 一身寡素站在她跟前,等着她的后文。 瀛川抬头看他,“我记得,你善幻术?” “是。” 她闭上眼,“给我把嗅觉给幻没了。” 未林看她脸上就差没写上“英勇就义”四个大字,一下笑开了。 “多久?” “先一小会儿吧。” 未林不知道她的“一小会儿”是多少“会儿”,可瞧她心急的模样,也不好再问。还是先下手再说。 “川儿,看我眼睛。” 这是瀛川第一次,看他正儿八经地施展幻术。对象还是自己。 只见他的眸色在瞬间转换,浓郁的棕黑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闪着星光的紫色。 星光背后似有一扇门,她走进去,看见的却是一片空白。 她走在似梦似真的幻境里,步子像踩在棉花上,彻底踩下去,却是硬的。 硬硬的脚步声响起来,撞在四周,带回来一阵阵空灵的回响。 那响声似人在低语呢喃,听不真切。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林何多息,忘其实多。” …… “山有苞栎,隰有树檖。山何多息,忘其实多。” …… 再睁开眼,未林还是那个未林,屏风还是那样绿,屏风外小四安慰人的声音还是那样甜甜的。 除了……没有味道。 她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 瀛川喜出望外,如此一来,她便可以解决屏风外的渔夫了! 她拉下未林的耳朵:“你先回去,我晚点找你。” “好。” 未林比小四还听话。 她心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只是转瞬即逝,毕竟她没什么时间深入思考。 然后她用灵音把小四也支开。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故事了。 “坊、坊主?” 突然只剩下他一个人,老木有点儿紧张。 瀛川扶腰坐直,开始用天眼扫屏风外的男人,“不必紧张,你身侧有一张椅子,你先坐下。然后说说,你来找我,所求为何?” 倒是个老实巴交的老渔夫。一生平平无奇,除了特别倒霉,常常打不到鱼而只能靠天给饭吃之外,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了。 家中无老人,就一个妻子,一对儿女。 女儿是大的,在家里帮农。小儿子则在洛城里头做工。 前些日子,这位老木出海,打回来一条怪鱼,体型之大,至少数千里。可这鱼见了老木,霎时变作小鱼,主动跳进了他的渔网中。 老木以为这鱼有灵性,便一直养着,不想养了没两天,鱼成精了,夜夜入他梦中,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 还总在第二天用一种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他一把年纪了,除了求天保佑家人平安,也不求别的。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惊吓,时日一长,老木便再也无法睡着了。 他曾试过将鱼杀死,但这鱼拍拍不晕,杀杀不死,煮煮不烂。 整个家,都因这条鱼而郁郁寡欢。 瀛川正用天眼看得津津有味,不想听得老木一声狼嚎,“坊主,我知道我不配找您,可实在是太难熬了哇!求您了,帮我收了那鱼,或者杀了我吧。” “哪儿有什么配不配的,”瀛川轻轻说了句,“你怎么不把鱼带来?” 这鱼不用问,铁定是成精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某个魔头变的。 若是后者,那可精彩了。 “鱼太大。” 方才才说是小鱼,这会儿又说大。要不是她用天眼瞧过,都要怀疑他在说谎了。 老木听见屏风后面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应了。一时有些慌神。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应该把鱼带过来,太大也可以背过来的。 “也对。”瀛川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且先回家,明日午时,我会到你家中去察看的。” “那……小人告退?” 老木并没有等瀛川的回答。他踩着他的草鞋,“嚓嚓嚓嚓”地走了。 瀛川觉得有时候自己的天眼挺不靠谱的。比如方才,虽然她讨厌鱼,不过不代表她愿意开了天眼做瞎子,连那鱼的模样都看不清。 得了,她还是去找一下未林。让他再施个幻术,这回得长点。 幻术…… “你会法术了不起?” “未林~这雨下了好久了,你幻个太阳给我瞧瞧呗~” 瀛川脑子里响起来好多自己的声音,每一句话,都熟悉又陌生。 她好像,很擅长运用他的幻术? 声音太多太杂,要用“幻术”做什么的都有……她一时站立不稳,乏力倒在榻上。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她想起来的,是老木在说“那鱼每天都在我梦里说好多听不清的话”。 洛城虽然号称第二大城,可有的事情,传得比几人的小山村还快。 由于未林出入布坊频繁,小四与独希的关系又早已人人皆知。所以不出半日,未林与十四布坊坊主关系暧昧的事情,便传遍了洛城。 唯独没传到两位当事人耳朵里。 未林在学堂里等过了午饭,又等到了晚膳。才将瀛川等来。 瀛川似笑非笑地靠在他的后院院门上,就这样看着他。 感觉怪渗人的。 她看他盛出来所有饭菜后,突然笑出声来,“我是修了什么福,能招到你这么个小魔头?” 第二十九章 小魔头闻言嗤笑,一双看向她的眼眸里都是柔情,“你是神族公主,本身就是福,不用修。” “这倒是。” 瀛川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走过去就要拿起一块椒盐排条往嘴里放。可才刚拿起,排条就掉了。 “你有事吗?”她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头都没回就问未林。 他是不当她傻呢?好好的排条她拿得稳稳的,突然挣脱自己掉回了碟里。要她相信是她自己没拿稳也应该减少一下排条挣脱的力度吧? “没事,”未林走过来,一手拿着两手筷子,一手拿着一条干净的热毛巾,“你没擦手而已。手。” 瀛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把手伸出去,“你以前也这么讲究?” 未林的动作明显地一顿,没有接话,只是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这样不明确的回答,瀛川并不认为是肯定回答的意思。 事实上也确实不是。 在瀛洲岛时,未林的魔体受神气侵蚀严重,为了尽快恢复,他回来之后便在学堂教学之外的地方刷上挥发性的魔药辅助。 瀛川不知此事,他更不打算让她知晓。 魔药于神体有损,对她来说,这是毒药。 他本来想在饭食里给她加解药,以抵制她已经吸入以及即将吸入的魔药。但她方才靠在门框上一直看他,他不好动手,只好用擦手的借口,把解药通过掌心给她输进去。 解药入体,悄无声息就解了魔药。 换了旁的什么神,可能会没感觉。可瀛川体质特殊。 她看他动作,突然一怔,紧接着便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更不知道他用毒作何用。不过他不说,她想自己也没有问的必要。 时候到了,总会知道的。 把她的手擦好,未林才在她对面坐下吃饭。 头顶星天,伴风而食。很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是平静,是新鲜。 不知是不是默契,他们这一顿吃得很安静。 安静中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未林。”她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未林立刻给她手边添了碗热汤,双手相交端坐在她对面,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瀛川见他这样,便象征性地喝了口汤,接着说:“再用一次幻术,和白天的时候一样。不过这次时间长点。” 未林丝毫没有犹豫地站起来,“决定去老木家了?三天?” 她要是没决定,也不会让他再用幻术。 “第一个问题,是。第二个,不是。”瀛川注意到,本来头顶的一方星天,如今多了个月亮。 这么一看,月亮反而不可爱了。破坏了这方方整整的闪烁。 她撑着脸叹了口气,“他们家的情况似乎不是你们那边的人弄的,我先看看,再回来。你让幻术持续一天好了。” “既然如此,我跟你去。” 瀛川没作声,听完后就那样抬头怔怔地看他,仿佛自己听到了什么新奇的语言,一时半会儿无法理解。 谁料未林突然俯下身来,额头与她的相碰,深深看进她的眸子里,轻笑着说:“我离不开你。” 他的呼吸灼热,瀛川却没有空隙去思考为什么他一个魔会有这样灼热的呼吸,因为她的也被他带得烧了起来。 意识模糊、混沌之中,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了个“好”字。 次日,五十里村的大怪事儿传遍了五十里: 无亲无戚的老木家里来了两个天仙似的人物,说是远方表亲。 有人传,来的一对璧人里头,男的是老木的私生子,因为年纪正和他们家里的闺女儿相仿。 又有人说,姑娘才是老木在外头的私生女,因为眉眼间瞧着,与他们小儿子有几分相像。 这话听到老木婆娘耳朵里,她插着腰站在家门口大声嚷嚷:“传你们亲娘的传!瞧见人家身上穿的脸上长的没!俺们家老木要有这长相,至于打一辈子瞎渔吗!你们瞎了眼看不见俺们穷,俺们还晓得自家丑呢!” 瀛川彼时刚要走到养鱼的水缸前,听到她这一嚎,顿时乐得大笑。 带路的老木“哎呀”一声,觉得婆娘丢了人。 未料瀛川笑到险些倒在未林身上,喘着气说出一句:“你老伴儿好可爱!” 老木不敢接话,战战兢兢地站在一个硕大的水缸前,说:“就在这儿了。” 水缸普普通通的,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老木整个房子破破烂烂的,更加普通。 可以说,从他们进门到现在,一点儿反常都没有。 瀛川忌惮水缸里的东西,用眼神向未林求助。 未林拍了拍她的背,自己往前去打开了水缸上面的木盖子。 “鱼呢?” 瀛川听到未林的声音,好奇之下也探头去看,水缸里果然空空如也,除了满满一缸的水,什么都没有。 别说鱼了,连鱼鳞都没有一片。 “啊?怎么会这样?”老木慌里慌张地开始四下翻找,“你们来之前我还看过,它明明在的。” 未林和瀛川也觉得蹊跷,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便不约而同地定住了老木。 如果是妖魔,或者神仙,他们应该可以感觉到气息才对。 除非对方和他们不相上下。 “有意思了。” 瀛川扫视一周,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未林显然也是如此。 沉默半晌,他突然拉起瀛川的手,轻声道:“我有办法。” 瀛川斜眼看他,只见他朝空气里说:“不管是何方人物,我查不出你,魔帝总能查出来。届时,我必令牛头马面亲自监视,让你在油锅中炸上五万万年,再于刀山上滚足五万万年。” 未林说完,拉着她后退到门口。然后低头看她。 眉眼间还有些得意,是一个魔族小王子真正该有的使坏时的模样。 瀛川瞬间了然,紧紧盯着周围的空气,有样学样地“狐假虎威”:“若是仙友,我今日回去便去瀛洲岛寻女娲。她有的是办法将你找出来。找出来后,你是让我诛仙骨毁仙体,永世不得再列仙班。还是今日……” “别别别!川儿,是我是我!我是大鹏啊!” 第三十章 在他们面前,一个草黄色的人形踉踉跄跄地显形跌出来,还带来一阵呼呼的风。 风扇出来一阵凉意,站着的两人实打实地打了个寒颤。 瀛川乍一听那粗犷的声线,觉得有些熟悉,听到最后“大鹏啊”的时候,她险些没站稳。 这货自从天帝化作一条金龙窜下凡后就不见踪影,她还一度以为他被吃了。 不想竟也晃到了人间,倒是……嗯?等等。 她皱眉看看大鹏,又看看被定住的老木,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难以置信且嫌弃。 未林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就看到她主动往自己身边靠过来,伸出手想指什么,但探了探,又缩回去,只问大鹏: “王兄——在这儿?” 不会吧? 年龄不对啊。 她这话一出,未林马上否决:“不可能,如果是天帝,我读不了他的心。” 普通凡人和阶位低于他的神魔的心理在他面前就像张嘴说话似的,如若眼前人真是天帝,怎会所有心事一览无遗。 大鹏咽了口口水,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伸出他的爪子把瀛川扯了过去。 “你干嘛?”瀛川拍开他的手,又一步站回未林身边,开口给他解释未林的身份,“他是魅魔,名唤未林,是已经叛变的魔族,魔帝的孙子。” 她特意加重音在“叛变”两个字上,生怕大鹏的注意力被“魔帝”二字吸引。 未林在一旁听了想笑,还机敏过人呢?没见过她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 他大大方方地站到大鹏面前,“大鹏,既是天帝的坐骑,你应该认得我。虽然川儿忘了我,但是若我没有记错,川儿做凡人时,你应该偷偷探望过她。” 或者说,带着天帝一起探望过。 这样草黄色的羽毛,独独一片,已如树木粗长,曾经在他们的房子周围出现过。后来他在房子不远处的海边,看到了同样颜色与大小的鳞片。 他一直没有在意,今日一见大鹏,这一切便都联系了起来。 世间有且只有一种鸟,能于鸟与鱼之间转换。为鸟名鹏,为鱼曰鲲。 可世人惯叫它大鹏鸟。 未林回头看了眼瀛川,“我可算知道,他为什么只能叫大鹏了。” 公主讨厌鱼,它自然不能同鱼沾边。 同理,公主讨厌鱼,所以知道公主来,不好在这小小村落化身为鸟的它便隐了身。 “嗯?”大鹏一头雾水,是瀛川被魅魔迷惑了心智在说胡话,还是他在人间荡久了失了大半神力,以至于瞧不出眼前的瀛川是假的? 大鹏虽是天帝坐骑,不过神阶并不在未林之下。势均力敌的阶位,未林暗暗感叹自己又成了瞎子。 “大鹏,”瀛川觉得有些头疼,“咱们一件一件来。刚刚我告诉你我带着未林的原因了,现在该你告诉我你在人间干什么了。” 该不会也是奉了王兄之命下来搞事情的吧? 大鹏想想有些委屈,因为川儿对他很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可是他不能不回答:“找、找陛下……” 公主了不起啊!大鹏的内心在咆哮,还是陛下的妹妹了不起! ……好像都挺了不起的。 “他是?” 这下不敢相信的是未林。 他绕着老木走了一周,确确实实地能读到他的所思所想。 敢情他不仅是瞎了,天生的技能也不好使了。 “不是。”大鹏更加委屈了,他纠结了许久,还是暗戳戳地认为不能让一个魔族知道所有事情。 尤其是魅魔这样的小王八蛋。 嗯,“小王八蛋”是前天帝天后说起魅魔时的说法。 瀛川看出他过度丰富的内心活动与过分沉默的表现是因为未林。 无奈,她只能附在未林耳边上让他先离开一小会儿,但不要走远,等他们聊完再回来。 未林倒是理解大鹏的担忧,听完瀛川的话就走开了。 瀛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有些不自在。为了扭转这样的感觉,她连忙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大鹏身上,“好了,说吧。” 面前的七尺男儿这才放松全部警惕,大大方方地靠在墙上给她讲故事,“川儿,你知道,青棣在洛城吗?” 他抬眼看了一眼瀛川,嗯,果然知道。 “我一开始也只是好奇,想着以他们的感情,陛下有没有可能降生在青棣附近。于是从青棣的降生点开始寻迹,寻到了这儿。你别这么看我,历劫的事,哪有算得那么刚刚好的,万一真在时间上出了错呢?” 闻言,瀛川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白眼。她自然知道,意外是有的,还是在神魔交战这样的时刻,太容易出意外了。 “你接着说。” 大鹏怯怯地瞥着她的表情,又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往下讲,“就……你也知道,我和陛下是刻进灵魂深处的主仆,我对他的感应,比你这个亲妹妹还要强。我明明在这房子里感应到他的气息,可耗尽了力气也唤不醒老木,所以我已经开始怀疑,老木不是陛下。但是陛下一定在这房子里生活过少说十年时间……没有陛下,我的神力日复一日地损耗,还想继续从老木身上探点儿什么呢。没了神力,就暴露了,他就把你找来了。” 得,原来是这么个说法。 瀛川环视了屋子一周,也环视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这天上地下,真的也就大鹏一人能感知到她王兄的存在。 “你别现身了,化成鸟跟我走吧,我待会儿来探探他。” 晚饭时间。 村子本就不富裕,老木更是不富裕中的最不富裕。一桌人坐下来,老木夫妻的局促无措一眼便可看穿。 老木夹起一片肉放在瀛川碗里,犹犹豫豫地,想找个话题好让气氛不那么尴尬,“听四姑娘说,坊主不喜欢鱼,所以我特意让婆娘做了一桌子肉菜。虽然四姑娘说了,但还是想请教坊主一句,为何不爱吃鱼?是怕刺吗?” 瀛川想也不想就回答:“不,是灵魂厌恶。” 她正琢磨着如何套话,这事儿怎么说也不好向未林开口。毕竟,王兄历劫历成一个凡人这种事情她都没搞明白,向谁说都不合适。 老木听她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啊啊”了两声,只接上来一句硬生生的—— “那、那坊主的灵魂,还真是特别。” 边上的未林往瀛川碗里添上一箸菜,接下了老木的话:“确实。” 第三十一章 剩余全部剧情大纲 瀛川探查一番,确认了老木全家都并非天帝转世,于是只能听未林暂时带走大鹏。三人后来发现是老木有一个最早的儿子,刚一出生就死了。 他们去查死儿子的转世,发现居然是最近活跃在独独楼的人。 正好这段时间独希得空,没事儿老和小四腻歪在一起,于是瀛川就从独希那里旁敲侧击,最终确定的怀疑对象居然正是前些日子和她杠上的小少爷宁远人。 但她结怨在前,不好再去招惹,只好说服未林带着大鹏去,和她这位疑似兄长搞好关系。 结果大鹏却生起了这位疑似主子的气,说他做了也沾染了瀛川的不良习气,居然学人逛起了青楼,瀛川赏了他一个白眼,最后一脚将人踢了出去。 可怜巴巴的大鹏跟着未林到了独独楼,第一天没见着宁远人,却深刻地感受到独独楼的美妙,回来当晚就冲着瀛川恭恭敬敬地认了错。 瀛川觉得好玩,便问未林怎么回事,未林将大鹏一开始对楼中美人的伺候的嫌弃到沉醉的过程全盘托出,瀛川只切了一声,感慨到难怪凡人总说男人偷吃正如那狗爱吃屎。未林嗯了一声,接话道自己是条好狗,瀛川乐得哈哈大笑,笑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是那坨——屎…… 次日,大鹏一大早就撇下未林,自己去了独独楼,瀛川和未林起床时,他就回来了。 垂头丧气地说美人没有心,昨天才说最爱他的女子,今日又对着一个少年郎抛香扇,软软糯糯地说着最爱的是少年郎了。 而后他又恨恨地描述一番,说那少年郎年纪轻轻伤风败俗云云,瀛川听得云里雾里的,直到未林一语点破,她才反应过来,招了大鹏怒气的少年郎,正是宁远人。 宁远人近在眼前,大鹏却没有丝毫感应,这只能说明,宁远人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大鹏也悠悠醒悟过来,自己此去,是有要事在身。 三人再一复盘,发现大鹏去了两天,都未曾感应到丝毫天帝的气息。瀛川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感慨得亏不是宁远人。于是拍着大鹏的肩膀安慰他,让他顺其自然。 可她没有想到,三界平衡并不允许他们这么顺其自然下去。尽管她手握多人神兵,和未林联手抗衡,但还是敌不过复现的幽明滋扰三界,魔族掌控的天界崩乱,他们原有的地界也开始坍塌,人间更是一时洪灾一时地震,一时之间,三界面临灭顶之灾。 十四布坊眼看要与三界共存亡,小四与独希献身祭幽明,却不过保了人间须臾安稳,瀛川仰天长啸,祭出真身,未林欲随其后去阻拦,却不知为何青棣突然抢先,和瀛川一起祭身…… 天地重归安宁,天帝归位,未林想要从他的口中找到瀛川,却只得到了天帝转世一分为二,三魂归凡人宁远人,七魄与幽明共生,而献祭的瀛川和青棣则补全了他的魂魄,让他归位的真相。天帝同时失去两个至亲,境地与心情并不见得比未林好多少。 未林却不肯信,依靠仅存的希望一路寻觅,最终却只在幽明谷见到瀛川留下的神兵…… 以下是一些之前随手记下来的段子: 1.十四布坊的客人多是回头客,回头客带新客,新客成回头客。如此循环往复,于是布坊门口来客不绝。 除平日稳定的交易外,每逢初一十五,或是城中哪家红白事,布坊都会做成多笔大买卖。若认真掰算,他们家挣的,都够买下好几个洛城了。 不过人们都猜测,布坊是不挣钱,甚至亏钱的。 因为布坊生意虽多,可这些买卖得来的银钱长年被用来倒贴穷苦人家,等同于一个布坊养活千百户人家。一时半会儿还好说,长年累月如此,必定亏损。 只是布坊不是自己的,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人们只将此事当作一般的谈资,在茶余饭后偶然想起,才叭叭嘴说上两句。 可不知何时起,这“叭叭”的内容开始变了味儿: 有说布坊主人实乃皇亲国戚,借布坊名目代皇帝体察民情的。 有说掌柜的小四便是坊主,左店内并无他人。她编出个坊主,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神仙身份的。 更有甚者,开始恶意揣测布坊中人,都是狐妖,是要来亡都国的。当年,那妲己不就是这样伪装成一副为国为民的模样,率领一众狐妖,亡了商纣的么? 流言起于“十四坊主,通天恤民”的传闻。 说起来,还是小四的功劳。 小四刚被捡回来时,不知坊主身份,日日与其以姐妹相称。在得知对方竟为天上银龙后,喊成习惯的“无非姐姐”怎么也喊不出口了,恭恭敬敬地“坊主”前“坊主”后地念着,怎么也掰不回来。 无非见状,便由得她去了。 时日长了,这只小蟾蜍的恭敬劲儿才算过去。只是开口闭口仍是“坊主”。 事情就坏在她的恭敬上。 本来嘛,无非开门做生意,等的,是愿者上钩的被心魔或者其他魔族乱了命数之人。事成与否,她都会在事后抹去雇主记忆,免得对方张扬出去。 这小四倒好,怀着一颗崇拜的、为主神服务的心,亲自登门送帖,让那些该来的人过来。 十四布坊的十四位坊主通天恤民的名声,就此传遍开来。 等到无非知晓时,民间早已衍生出诸多版本。工作量太大,她也懒得去抹了。爱咋咋地吧,若神族注定要亡,她也拦不了。 但小四在她面前知错求罚的模样实在可怜,她便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神魔之争的故事全数告知这井底小妖,又再三叮嘱务必做到守口如瓶才算了了这段不知好坏的插曲。 3.正逢十五,店内人客众多,小四和店内小二们均于店铺与仓库间来回奔波,忙得她恨不得拿出四条腿来干活。等她好不容易空了些,想起来要去看看坊主走没走时,已接近申时了。 若是没走,罗家的人早来寻了。看来不必再费工夫去看。 小四心里叹着气,听说别人家上神提携小妖,都是当爹当娘地护着教着的。怎么到了她身上,反而感觉自己当了娘? 果然她的第一眼判断是对的。 坊主呀,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神。 但还是挺善良的一只神,否则也不会在池塘边上把奄奄一息的自己捡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因为去年毕业中途遇到很多事情,包括家事和一些身体上的问题,所以断更到现在,很感谢追文的各位,也很对不起你们。 现在我自己读这篇小说,发现已经回不到当时构思的感觉了,只能和在微博上回应的一样,一次性将全部内容po出来,算是一个完结。之后看情况,可能会写一个比较开心的简单的小说,也可能不会,等这周医生复诊之后咨询医生意见再作决定吧,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