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工具人的那些年》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当工具人的那些年》作者:茶三水 文案: 【快穿】 荣映意外身亡,被告知自己的命得靠自己救,要完成一系列的任务才能复活。 负责人:在每一个故事里,总有一个人物着墨不多,但却是不可或缺的,他或是反派或是正道,又或是身份尊贵的帝王或是社会底层的贩夫走卒,但不论身份为何,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作用,那就是为主角发光发热,充当主角人生轨道上的一个扳道工,在合适的时机扳动手下扳手,让主角可以顺着剧情设置······ 荣映:简单点~ 负责人:你要做一个工具人,助攻加辅助,帮主角走上人生巅峰! PS:全古背景,1V1 HE 啦啦啦,我想发刀~~~有点小虐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荣映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为男主发光发热 第1章 挽弓 深夜时分,月朗星稀。 蟾宫城的城门口黑漆漆的一片,但若是仔细听,还是可以听到许多道呼吸声响。 因为暗中隐藏有人,数量不少。 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喊杀声,荣映坐在一顶华丽的小轿中,单手杵在窗口处,百无聊赖的数着地上斑驳的树影。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今晚注定会逃到此处的人。 忽然之间,有影子猛烈晃动了一下,身旁有护卫高声喊:“来了,快抓住他,别让他往公子那边去!” 喊杀声开始在耳边响起。 荣映顺着声音望过去,月光下,一个青年陷入早已设好的埋伏之中,身背长弓,正左冲右突,试图从紧密的包围圈中逃出来。 这个人满身满脸的血,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他的眼睛很亮,如同野兽,泛着嗜血的光彩。 荣映看过去时恰好与青年的目光对上,他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真凶啊。 青年受了很严重的伤,左腿跛着,有血汩汩的流出,染红了他脚下的一大片土地,腰腹处的刀伤被他简单的用衣服裹了两圈,这个时候也在往外面渗血。 荣映看着,没忍住在心里询问:“这样下去他会死吧。” 一个冷冰冰机械般的声音出现在他脑海里:“不会。” 荣映试着和这道声音商量:“不如我们就到这里?他已经挺惨了。” 声音的主人名叫卫尚,也是带荣映前来做任务的负责人。 荣映说的是实话,他真的觉得眼前的青年很惨,家破人亡又被仇人追杀···但他不能路见不平,因为他就是青年一切苦难的来源,并将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继续折磨他。 卫尚沉默一会儿的功夫,青年身上又多出了几道伤口,他身后背着的箭篓已经空了,只拿着一把短匕首,在数十个高手的围堵下进退无路。 “差不···” 卫尚的声音刚刚响起来,荣映就叫停了即将拿脚往青年脸上踩的武仆:“好了,住手吧。” 武仆们很听话,他们应声停手,收了武器负手而立,整整齐齐的站在一边。 荣映从轿子里下来,他走到青年身前蹲下,拍了拍他脸颊,又嫌弃地在他身上干净的地方蹭了蹭手上沾到的血迹,说出了卫尚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台词:“你不是威风吗?现在怎么跟条狗似的躺着,来,起来再跟你封爷爷横一个。” 青年气息很弱,但眼中的恨意却浓烈到像是能把人灼伤,他一张嘴就有鲜血涌出,咳了很久之后,他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封泠,杀了我吧,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莫及。” 荣映面色微变,他哼了一声,站起身一脚踢在青年腰间伤口上,如愿听到青年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后,咧开嘴笑了,像一个性子恶劣的小孩子:“你越是这样说,我就偏不杀你。” 他斜着眼睛示意一个武仆上前:“把他带回府,找大夫给他瞧瞧伤口,别让他死了。” 说着,荣映背着手慢悠悠的上了轿子:“死了可就没得玩了。” 完全没有顾及身后冷得仿佛淬了毒的眼神。 轿帘一放下,荣映就摊在了软榻上,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吓死我了。” 该说不愧是男主吗?现在还没有走上人生巅峰,气场就已经那么强大了。 荣映半躺着,闭上眼睛把这个世界的故事剧情又过了一遍,还是忍不住叹气:“我就非得是这么个变态角色吗?” 卫尚的语气听不出同情,一如初见时黑衣青年仿若冻结的冷峻脸色:“这个是经大数据分析之后得出的结果,事实证明对男主影响最深,导致他后期大杀四方、统一简国的就是封泠。” 荣映有苦说不出:“都杀人全家了,可不得影响深刻?” 仇恨的力量是巨大的,荣映需要做的,就是男主崛起之前的一块绊脚石,他越是硌脚,男主起飞的动力才越充足。 这个差事表面上看没什么,反正惨的不是自己,但最难的是后期,毕竟每一块绊脚石的最终结局都不怎么美好。 男主大杀四方的那一天他的噩梦也该来临了,一报还一报,也不知道男主会怎么报复自己。 卫尚补充:“你还要折磨他,拉足仇恨值。” “···我记得,不过还是谢谢提醒。” 回到了封家,一进大门荣映就听到了封父的吼声:“让他给我滚出去,你看看他像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女人去杀人全家,还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谁惯着他!” 封家上下没有人敢在封父生气的时候开口说话,除了一个人。 “爹,你要不要仔细想想,真的就是你惯的。”这个人的声音温温柔柔,却能呛得封父哑口无言,还不会惹来性命之忧,她就是荣映现在这个身份亲生的姐姐,封清。 封父在简国文苑之中身居高位,当今朝上无数达官贵人年轻时都在文苑中读过书,他们见了封父都得尊称一声老师。 但封父教出了许多得意弟子,却是管不好自己的儿子。 封母福薄,早早就因病亡故了,只留下一对年幼的儿女,深情专一的封父没有考虑过续弦,选择独自一人把儿女拉扯大。 可是他到底只会读书,不懂得该怎么管教小孩子,所以在发觉原本玉雪可爱、被他放在手心里疼的小儿子逐渐长歪了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把他掰正。 “吵什么呐?”荣映刚一踏入前厅,冷不丁一个瓷杯就冲着自己飞了过来,他一个旋身躲开,也不去看身后开了花的碎瓷片:“哎呦,这是怎么了?” 荣映明知故问:“谁又惹您老生气啦?告诉孩儿,孩儿把他腿给卸喽!” 封父怒气腾腾:“那正好,你自己拿棍子把自己腿打折,还省得我费事。” 荣映笑嘻嘻的凑上去:“爹~” 他一边抱着封父的手臂撒娇,一边给封清使眼色:“多大点事啊您就要打断儿子的腿,这要是让我那早死的娘知道了,肯定要半夜回来抱怨您没把她宝贝儿子看顾好。” 封父听得一个激灵,指着荣映的鼻子骂:“混账东西,敢威胁你爹!” 封清这个时候也上前一步,道:“泠儿事情都做了,爹你现在再罚他也没什么用,不如先想办法把这件事平息过去,不然对泠儿的名声不利。” “他还要什么名声?”封父一提到这个更是气得哆嗦:“他的名声,连同我封家的名声,早就被他败得一塌糊涂。” 他指着荣映的鼻子骂道:“你说说你,到处惹事!好好跟着夫子读书,非要去参加什么春狩,如此莽夫行径,争狠斗勇,还惹上了人命官司,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荣映小声嘀咕:“那谁让姓齐的那人胆敢在赵家姑娘面前赢我呢?出发前我明明特意安排了他们,要让我在赵家姑娘面前出个风头的······” “所以你就把人叫到家里来打杀,被人逃出去了还跑到人家家里抓人,顺便杀了人全家?” 荣映解释:“那只是个意外,齐宴逃回家中我太生气了,追过去的时候在齐家院子外面口不择言就说杀了那个姓齐的···谁让那一整个院子都姓齐,武仆又那么听我的话,这才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你还委屈上了?”封父深吸了一口气,把封泠往旁边一推就要出去:“滚滚滚,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还好那个齐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弓师家族,要不然你爹我就算撂下脸面到处求人,你小子也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荣映坐在椅子上没个正形,他看着往外走的封父,高声喊:“有劳爹爹跑一趟了!” 封清看着他这副德行,摇了摇头:“你啊,就不能让人省心。爹爹回来时看到后院那么多血都吓到了,那个齐宴只不过是个小弓师,你犯得上这么计较吗?” 荣映一条腿缩在椅子上,把原主那种吊儿郎当样演了个十成十的像:“姐你是没看到,姓齐那小子十发全中时,赵扶芊眼珠子都要粘在他身上了,我不教训他一次他就忘了谁才是他主子,连我的命令的都敢忽视,谁给他的胆子?” 封清听的疑惑:“赵扶芊,她不是跟云阳王府的世子已经定下婚约,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小弓师?” 荣映:“她肯定就是看人长得好看,玩玩,懂吧?” 封清皱了皱眉头:“你既然知道赵扶芊的真实意图,那个弓师······” “知道归知道,规矩不能破!谁让那齐宴在几个姑娘面前出风头,妄想着攀龙附凤,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不罚他我还怎么管其他武仆?” “他是弓师,不是武仆。” “现在是了。” 封清有点担心:“这种情况下,你还要留着他?” 封清的担忧不是没有原因的,斩草不除根,是要埋下隐患的。 而齐宴也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但荣映却不能说要抹除这个隐患,他的任务就是任这个隐患成倍增长。 “我留着他是要杀鸡儆猴,让底下那些人都看看,不听我的话下场会有多凄惨。” 荣映说这话时都有些麻木了,这个时代的人三观都有问题,他生在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若不是因为一个意外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所以他不能理解封家人对齐家遭遇的冷眼看待。 即使是在荣映看来儒雅端方的封父和性子温和恬静的封清,对于封泠下令诛杀齐家满门的行为,也只是不咸不淡的指责了两句。 仿佛在他们眼中,齐家数十口人的性命就不算是人命,是可以用几句话、求几个人就能摆平的低价商品,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虽然不理解,但荣映并非卫道士,他同情齐家人,却也知道只是同情并不能改变现状。在这个以文为尊,不把武人性命当回事的时代,必须要有更强烈的手段才能将其从跑偏了的历史轨道上扳回正途。 齐宴就是那个足以改变一个时代的人。 荣映想着,他穿过来时就在城门边的轿子里,那个时候齐家人已经死了,是原主下的命令,与他无关。 他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他来这里是为了任务,虽然不确定这些世界是否真实存在,但对于看得见摸得着的人,他还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即使一切都是虚拟出来的,他也不能欠下人命债。 晚上,荣映去看齐宴的情况。因为害怕齐宴受伤太重,他还偷偷带上了家里为他准备的各种名贵药材。 原主身子娇贵,一点伤风感冒就能闹得整个封府上下不得安宁。 推开门,荣映打发跟在他身后的小厮留在外面,小厮不太放心,却不敢多说什么。 荣映突然说:“没事,他都差不多是个废人,哪能再伤到本公子?” 小厮微微一愣,没想到公子竟会跟自己解释,他回过神来,连连弯腰应是,十分听话的带上了门。 门被关上,荣映注意到躺在床上的人眼睫动了一下:“既然醒了就别装了。” 齐宴睁开眼睛,双眼无神的盯着床顶的帷幔,像是没了三魂七魄,一言不发。 荣映坐到床边,给齐宴拉了拉被子,刚靠近脖子的位置,就被他猛地握住了手腕。 力道之大,一点也不像是个刚刚才差点死过一次的人,荣映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他挣了挣,齐宴越握越紧,他身体微微前倾,用另一只手把齐宴的手给掰开。 “状态挺好,我还以为最起码得养几天才能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武夫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耐打。” 齐宴的眼皮颤了颤,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沙哑难听,像是硌了一嘴的沙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原本要杀他,最后却又救了他,喜怒无常,心思不定,像是两个人。 “杀了我吧,封泠,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莫及。” 荣映没忍住撇了撇嘴,跟之前一样的说辞,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他想了想自己那个时候是怎么回的,重复了一遍:“你越是这样说,我就偏不杀你。” “你死了我可就没得玩了。” 第2章 挽弓 齐宴身上的伤有很多,最严重的就是左腿和腰部的刀伤,都是深可见骨。 尤其是腰上那一个,再深一点估计肚子里的东西都要露出来了。 荣映叫来大夫给齐宴重新上药,在他眼皮子底下,年近花甲的老大夫拆个伤口上的布条都战战兢兢的,荣映实在看不下去,往旁边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桌子旁。 没了来自荣映视线的压力,老大夫手也不抖了,冷汗也不流了,总算能好好履行他救死扶伤的义务了。 齐宴全程闭着眼睛,他的嘴唇发青,脸色发白,牙关咬得紧紧的,再怎么疼也不出声。 荣映暗自称赞:是条汉子。 直到老大夫要上药时拿起药瓶没忍住的一声惊叹,齐宴这才睁开双眼。 对上齐宴的目光,老大夫一边拔出药瓶上的红布塞给他上药,一边看似是在跟他解释实际上却像是在恭维旁边坐着的荣映:“这可是上等的伤药,有市无价,老头子活了这么的岁数还没有见过。这位壮士真是有福气,遇到封公子这么一位体贴下属的主子,如此名贵的药眼睛眨也不眨的就拿来用了。” 说着,又想起底下人的传言,记起眼前人之所以这么躺在床上好像就是旁边那位封公子的原因,他的笑容顿了顿,一脸的尴尬,赶紧闭上了嘴。 话一多就容易失言,该说的不该说都说了。 齐宴没什么反应,他淡淡瞥了一眼老大夫手中样式精致的药瓶,脸上没什么表情,转头面对着墙璧,看起来像是睡了过去。 荣映闻着药味,觉得屋中有点闷,便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床上的齐宴立刻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眶有些红,仔细看眼中隐隐有水光闪烁。 老大夫上完了药就走了,关上门的那一刻齐宴眼中的泪水终于从眼中滑落,顺着脸颊很快渗进了松软的枕头里。 “爹,娘······” 低沉的啜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噩梦般的一天还都历历在目,齐宴没有受伤的那一只手死死的握紧,指甲都扣进掌心里了都没有感觉到痛。 伤痛太多,这么一点轻伤已经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他只是和往常一样带着一群富家公子小姐去骑马狩猎,这是他赚钱补贴家用的一个途径,教人弓术的活他从十六岁就开始做了,偏偏是这一次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封泠,竟是给家人招来了杀身之祸。 耳边又响起爹娘死时的惨叫声,齐宴一拳狠狠砸向床板,尖锐而绵长的疼痛能使他清醒,他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能再轻易死去。 要报仇,他暗暗发誓,他一定要让所有人害了他家人的人付出代价! 几天之后,荣映估摸着齐宴应该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便打算去看看,不料刚踏出自己房间的门槛,就有小厮来报:“公子,赵家小姐来了,在前厅,大小姐正陪着,说是有事找公子。” 荣映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想了想,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出来:“走吧。” 小厮跟在身后,偷偷瞄一眼荣映,感慨:公子本来长得就好,白色外袍一穿更是跟个仙人一样,与那个天仙似的赵小姐般配的很。只不过听说赵小姐好像已经许配他人,可怜了公子一番心意只能付诸流水。 荣映不知道小厮心里所想,就算真知道了恐怕也要嗤之以鼻,什么一番心意,不过就是原主对赵扶芊有点意思,但两个人都是玩惯了的性子,谁都没有当真的念头。 只不过这是一个娱乐匮乏的时代,一点传闻就能闹得满城风雨。封泠和赵扶芊走的近了些,男未婚女未嫁时虽然都对对方有那么点意思,但也只是青春期对异性的好奇,长大了也就淡了。 但蟾宫城里其他人可不这么看,文人骨子里都有着浪漫主义的情怀,说白了,他们不觉得一个已有婚配的大家小姐和另一名男子传出桃色新闻有什么不好,他们只会跟人闲聊时惋惜,谁谁和谁谁,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可惜情深缘浅,徒留伤悲。 门当户对,媒妁之言的故事并不能吸引他们的目光,他们感兴趣的是各种禁忌之下,不成其好的凄美爱情故事。 一路走到前厅,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莺莺燕燕的说话声,来得不只赵扶芊一个人。 荣映一来,几个姑娘的眼神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赵扶芊不动声色的挺直了背,看向荣映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泠哥哥,你来了。” 荣映没有看她,踮着脚从花丛中闪过,片叶不沾身。 他走到封清身旁坐下,笑着道:“芊儿妹妹此话说的有些不妥,这里是封家,什么叫我来了,我本来就在这里。” 听出荣映话里的深意,一旁的几位小姐都不再继续说话,他们安静下来,想要看赵扶芊的热闹。 谁让她整天一副所有人都喜欢她,她最魅力无边的样子,这下好,碰钉子了吧,碰的还是向来见着她恨不得整个人黏上来的封泠的钉子。 这落差,她们想想都替赵扶芊感到难堪。 赵扶芊察觉周遭的目光,感觉被下了面子,她的笑意有所收敛,不明白好好的,封泠怎么会和她呛声:“是芊儿说话有欠考量,还望泠哥哥莫要见怪。” 荣映只是看不惯她一副柔弱白莲花的样子,说实话这个世界的男主齐宴之所以前期那么惨,罪恶源头就是赵扶芊,要不是她见色眼开冲着齐宴抛媚眼,原主也不会因为觉得没面子而针对齐宴。 说到底,齐宴小可怜就是这群富家公子小姐玩闹之下的牺牲品。 但荣映并非蛮不讲理的人,所以让赵扶芊觉得不痛快就算达到目的了:“也不知道今天刮得是哪边的风,竟是把芊儿妹妹给吹来了,这可真是让本公子受宠若惊啊。” 赵扶芊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偷偷瞧了几个小姐妹一眼,在她们的鼓励下开口:“泠哥哥,我听说那个齐宴在你这里。” 荣映哪里看不出赵扶芊这是还没有对齐宴死心,他不为所动:“是啊。” “······”荣映没有说“怎么,芊儿妹妹对他有兴趣”,赵扶芊只能自己说明来意:“泠哥哥,我跟她们几个说了齐宴长得好看,她们偏不信,你能不能带我们去见见,也好证明芊儿没有说谎。” 她说着,还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几个姑娘。 几个姑娘当着封泠的面被戳破了心思,颇有些不自在,一时间都红了脸颊。 荣映看的好笑,就连一直没说话的封清都抬头看了一眼聚在自家前厅的这些小姑娘们,似是没想到平日里人前人后一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们私下里竟是这么放得开。 荣映咳了一声,赵扶芊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期待。 荣映开口:“不能。” 赵扶芊脸上的笑容一僵,垮了下来。 其他人也觉得荣映这句话让她们很丢人:“封公子,那个齐宴就是个弓师,身份低微,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去看他。” 说的是看,而非见。 好像是封泠这里有一件让她们感兴趣的玩物,所以她们相约着一起来看看。 仅此而已。 荣映似笑非笑道:“齐宴现在是我的武仆,楚家小姐既然知道弓师上不得台面,那应该也明白,武仆比起弓师更是不如,几位都是金尊玉贵的人儿,这样屈尊去见一个身份低微的人,还是一个男子,传出去怕是不会好听。” 几位小姐面色变得难看,被指名道姓的楚小姐更是生气:“哼,不让看就不让看。” 说着气冲冲的走了。 赵扶芊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那芊儿也告辞了。” 不速之客离开之后,荣映靠着椅背长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走了。” 封清看着弟弟坐没坐相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跟姑娘家说话不能呛,不然以后没人愿意嫁给你。” 就拿那个楚家小姐来说,她之前对封泠一直有好感,因为两人不管是容貌还是家世,都很相配,所以她平时没少打封泠的主意,在知道赵扶芊订下婚约之后,她更是高兴少了一个劲敌。 可是现在,封清觉得,自家弟弟以后说亲,楚家姑娘就可以最先排除了。 任谁,一个小姑娘被心仪之人拐着弯的说不知廉耻,都会一边觉得没脸没皮,一边又怨恨对方说话不留情面。 荣映却是毫不担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在原来的世界已经就死了,任务的事还没个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复活,连命都没有,考虑另一半的事情太早。 至于原主,他就更不在意了,他在自己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没了,就算等到自己离开他还能回来,那等着他的也将是走上人生巅峰,马上要大杀四方的男主。 想想就知道会很惨,娶妻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所以还是算了,他在的一天,原主的这个身份就不能和任何人保持亲密关系。 荣映从前厅出去,脚步一转就拐去后院。 他要去看齐宴,任务进度至今没一点动静,他得想办法加深齐宴对封泠的恨意。 “哈喽,卫先生你在吗?你所说的那个仇恨值我不是很明白,我都已经杀了他全家了还没有达到要求,你能不能跟我形容一下,仇恨满值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卫尚出来冒了个泡:“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失控,恨不得寝皮食肉,就算你死了也要把你的尸体从坟墓中挖出来鞭打无数遍泄愤的情况。” “······”荣映:还好他死的时候就脱离这个世界了,身前不管死后事,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只不过,恨一个人恨成这样,齐宴的精神也会出问题吧? 真惨。 荣映感慨着,推门进了齐宴的房间。 齐宴正端着药碗喝药,见荣映进来,警惕的放下了药碗,往散开的床幔里躲了躲。 荣映见状,又是感慨:真的太惨了。 齐宴注意到荣映的眼神有那么一点变化,不由得浑身肌肉都严阵以待,他不相信封泠会这么好心,会没有原因的养着自己。 就像他被封家武仆打倒在地那时听到封泠说的那样,他觉得封泠之所以拿珍贵药材救活自己,真的只是要接着玩弄自己,看自己无力反抗、像一条狗一样残喘求生的样子,并借此取乐。 现在自己身体好了许多,那么封泠的计划也要开始了吧。 齐宴心想。 他一定不会让这个魔鬼如愿,他要活着,但就算受再多折磨,也不会露出一点让这人愉悦的表情。 荣映:“······” 荣映不会读心术,但光是看齐宴的表情,就能大致猜到他的想法,这个人太单纯了,堂堂一个男主,心思竟然都写在脸上。 怪不得要经历巨大挫折才能变成站在这个世界顶峰的人物。 荣映突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第3章 挽弓 荣映从乱七八糟的想法中回过神来,他走近齐宴,边走边说:“恢复的不错。” 齐宴看着荣映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被子下的拳头握的咯咯作响。 下一刻荣映却突然转身,往放着药碗的桌边走去。 齐宴的目光随着荣映转移到盛放着黑乎乎的、他有生以来喝过的最苦的药汁的瓷碗上,他看着荣映细白修长的手指托起瓷碗,黑色的釉彩与白皙的手指相得益彰,原本没一点存在感的瓷碗突然就变得夺人眼目。 齐宴眼睁睁看着荣映端着药碗走到床边,然后他的手微微一倾斜,黑色的药汁便顺着碗沿流下来,流过自己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进被褥里。 “好喝吗?” 荣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齐宴松开被子下握紧的拳头,伸手抹了一把脸,仰着头看荣映,面无表情:“好玩吗?” “自然是好玩。”荣映放下瓷碗,叫来守在外面的小厮:“让人再熬一碗药端过来。” 齐宴:“······” 他真的以为荣映是觉得好玩,浇了他一碗药汁不够,还要再来一碗。 可是等到送药的下人把药放到桌子上,荣映却不见有动作,他说:“放着不喝是要本公子喂你?” 齐宴不动。 荣映作势去拿汤勺喂他,被齐宴一把夺了过去。 见齐宴总算肯乖乖吃药,荣映背过脸偷偷出了一口气:欺负人真的是个技术活,既要担心被欺负那人的身体状况,不能过火加重他的伤势,又得考虑欺负的力度,不能虐身就得改为虐心,从心理上打压,把男主的尊严按在地上使劲摩擦。 往人身上淋药汁虽然low了点,有点像宅斗剧中争宠的小妾一朝得势就往大房脸上泼水···但这是荣映现阶段所能想出的最好的方法了。 毕竟在现代做了二十几年的四有青年,突然让他做一个喜欢看人垂死挣扎的变态,难度太大。 他没有办法眼见着一个人挣扎而无动于衷。 只能欺负欺负就算了。 齐宴一口气喝完了药,荣映等他放下药碗,坐在床边支着下巴懒懒开口:“听说你箭法很准?” 齐宴动作顿了顿,并不说话,也不去看荣映。 荣映的目的并非是逼齐宴开口,说实话齐宴越是不说话,就说明他的性格越是内敛,这种人用精神打压法最为合适,只要他努力作死,那齐宴对他的恨意肯定蹭蹭往上涨。 “既然你都能坐着了,那站起来一定也没问题喽,本公子要你教我弓术。” 齐宴还没想明白坐着与站着两者的关系在哪儿,就被荣映叫进来的武仆从床上拖了下来,衣服都没穿好就要往院子里走。 左腿隐隐作痛,齐宴咬着牙忍受,他挣扎着,武仆们一时无处下手,一不小心把他丢在了地上。 荣映接过小厮跑回他的房间拿过来的紫金长弓,他蹲下,拿弓一下一下点着齐宴的脸,被大力挥开之后手下力道加重,直接在齐宴脸上留下一个红红的印子。 “你要是喜欢这样教就依你,免得传出去以后别人说本公子不讲情理。”荣映看向其他人:“公子我向来都是个体贴的人,从来不会为难身受重伤的人,你们说对不对?” 众武仆,包括荣映的贴身小厮,全都点头如捣蒜。 荣映满意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又沉默下来的齐宴,他把紫金长弓扔过去,没想到竟是直接把齐宴腰上的伤口砸开了,他眼神微闪,刚要脱口而出的抱歉被他及时堵回嗓子眼里。 “愣着干嘛?教我啊!”荣映梗着脖子开口。 齐宴抬眼,目光冰冷,腰上伤口撕裂的疼痛并没有让他的脸色有任何变化:“我不会。” 身为一个变态看到这样的眼神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只见荣映脸色立变,尽职尽责扮演一个被激怒的纨绔:“在这儿跟我硬气是吗?好好好,我倒是要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他起身往外走,把武仆们留在房中:“既然齐弓师不会射箭,那你们就教教他,但记住,小心着教,他若是死了,你们也可以跟着一道去了。” 武仆们明白,公子这是要他们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弓师,但又不能伤及他的性命。 小厮为荣映关上门,门内传来闷闷的声响,是拳脚打在人身上的动静。 荣映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又推门进去。 武仆们见他进来,立刻停手站到一旁。 齐宴蜷缩在地上,已经昏了过去。 荣映凑近仔细查看他的情况,只见齐宴原本没什么伤的脸上多了几处青紫,身上许多将要愈合的小伤口又开裂了,有血迹从布条中渗出来,像是时间回溯,他又变回了齐家灭门那一天,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那个齐宴。 因为武仆们谨记着荣映的叮嘱,不能伤了齐宴性命,所以他身上的两处大伤这一次反倒是幸免遇难,除了腰部被荣映用弓砸了一下有些渗血,左腿没什么大碍。 荣映吩咐武仆把齐宴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床上,吩咐小厮:“去叫大夫过来。” 小厮搞不明白公子这样救人又伤人,伤了又救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的公子更加不能招惹,他弯腰道了一声是,赶忙去请老大夫过来。 亲眼看着齐宴被安置妥善,荣映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齐宴一直没醒,荣映就抽空出去了一趟,他去了齐家。 齐家在一个相当偏僻的小巷子里,荣映循着记忆走到齐家的大门口,还没有走近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浓烈的血腥味。 因为齐家是得罪了封泠才遭此横祸,左右的邻居们不敢多事,所以齐家老小到现在都还在原地躺着。 幸好现在刚刚立春,天气还没开始热起来,不然住在附近的人想必不会好过。 荣映没让武仆跟他一起进去。 进了齐家的院子,荣映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满院子的死人,到处都有血迹······无一不彰显着,住在这里的人遭受怎样一个炼狱般的夜晚。 荣映在心里默念:死者为大。 然后动手将尸体一具一具从血泊中抱出来,放到干净的草席上。 结束的时候天也差不多黑了下来。 荣映把等候在门外的武仆们叫了进来,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几辆驴车拉着的棺材。 为齐家众人收了尸,荣映把他们葬在了蟾宫城外不远处的木圭山。 一个风景秀丽,风水极佳的宝地。 他这也算是为封泠积了阴德,也不知道以后拿这个说事能不能求齐宴放过封家父女两人。 回府的时候,荣映在街上碰到了赵扶芊的未婚夫,也就是那个云阳王世子。 云阳王世子远远的看到荣映,就一脸怒色的走了过来,上来就是一句斥责:“你跟芊儿说了什么?” 荣映被问的一脸懵:“什么?” “芊儿去找你,回去之后就大哭了一场,我问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荣映摊了摊手,实话实说:“没说什么,我只是没让她见齐宴而已。” 云阳王世子一愣,脸色立刻变得更难看。 他也听说了春狩场上的事,毕竟封泠一怒之下杀了一个弓师满门的事在蟾宫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但与那些道听途说的人不同,他虽然没有和封泠他们混在一个圈子里,但多少也知道些他们的性子,所以他也明白这件事背后有赵扶芊一部分原因在。 荣映看着云阳王世子的脸慢慢变绿,忍不住安慰他:“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没有见面。” 这不是见不见面的问题好吗?! 云阳王世子内心咆哮,他直觉自己是被人耍了,但考虑到与赵家的联姻不能出差错,所以只能选择默默忍受。 目送云阳王世子离开,荣映对着他的背影小声道了一句幸苦后,继续往家里走。 回到封府没多久,就有下人来报,说是齐宴已经清醒,但是不知怎么地,他喝不了药,一喝就吐。 荣映去的时候齐宴因为身体虚弱,醒了没多久又早早的睡下了,他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坐在床边,把手上的一碟蜜饯放到了药碗旁。 干坐着没劲,荣映心思活泛,目光从齐宴身上转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盯着漆黑的药汁看了一会儿,他犹豫着伸出手,端起药碗尝了两口,又赶紧吐了出来。 “呸呸,怎么这么苦?” 荣映从小到大很少得病,医院都没有去过几次,更没有喝过中药。 只是在家里有人生病的帮忙熬过两次,只不过单是闻着还觉得味道挺好闻,没想到今天尝了一下竟是这么难喝。 赶紧拿过一颗蜜饯塞到嘴里,好不容易把那股苦味压下去之后,荣映用手指点了点齐宴的额头,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算了算了,你好好睡吧。” 荣映起身离开,原本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齐宴睁开了眼睛,他的神色清明,一点也不像是刚刚醒过来的样子。 他单手撑着床板坐起来,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色污迹,又看了看桌子上多出来的一碟蜜饯,呆坐良久,他伸手端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快速捏了两颗蜜饯送进嘴里。 他嚼着蜜饯,说话都变得含混不清:“还是很苦。” 第4章 挽弓 正是冰雪消融季,荣映有一个朋友在家里开凿沟渠引山上的水入府,还特意买来了一些珍贵的湖石,在自家造了一个小型的瀑布。 于是一群狐朋狗友撺掇着要去那人家里玩一把曲水流觞。 荣映本来没想着要去,但他多嘴问了一句都有谁会去,结果就听到一个人的名字——修园。 这是一个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但对齐宴来说有着非凡意义的人物。 修园是文苑院长之子,但与他古板严肃的父亲不同,修园心性洒脱,对于简国把武人看的一文不值的做法深感不满。 他甚至在一次科考中,直接在答卷里列举了文武失衡的十大危害,将当权者的短视狠狠批评了一顿。 事情传开,所有人都觉得修家公子是中邪了。 观念是个枷锁,难以更改。整个简国,包括身份被人踩到泥土里的武人们自己,都不觉得他们所处的这个世道有什么不对。 小时候无数次尝试着挣脱深埋于地下的木桩,但总是失败的黄牛,长大后可能只会绕着木桩转圈圈,即便它现在的力量足以将木桩连根拔起。 这也是为什么,武人实力强大,却依旧被文人控制在手里的原因。 修园想要改变旧有的错误观念,他的所作所为一下子触动了所有人的利益,可以说若不是后台强大,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肯定不能像如今这样活蹦乱跳。 更别说修园不仅提倡提高武人地位,他还以身试法,瞒着自家老父亲去了武院,拜师学了些拳脚功夫。 据说修院长得知这个消息,大骂了一声不孝子之后,直接气得晕了过去。 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但当事人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仗着他姓修,该怎么离经叛道还是怎么离经叛道。 而荣映之所以被想到他,全因为他将是齐宴日后起事的一大助力。 为了给齐宴和他未来的左右手牵线,荣映改变了主意,告诉狐朋狗友们,这么好玩的事情自然不能少了他。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荣映带着齐宴一起出了门。 要拉仇恨值,自然是要把人在自己身边放着,所以不管齐宴本人如何排斥,荣映还是强制着带他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一路上,不是让他递个果子就是吩咐他收拾桌子上被自己祸祸过的食物残渣。 这其间,一口水不给他喝,一点东西不让他吃。 像是一个极力压榨长工剩余劳动力的地主。 齐宴全程不发一言,像是失去了语言功能,变成了一个任劳任怨的提线木偶。 但荣映明白,一切都是假象,这是他逼自己活下去的方法,这人随时都可能爆发。 马车一路摇晃着,终于在荣映快要睡着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有些迷糊,睁开眼对上齐宴探究的目光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怔怔的和他对视。 车外有人叫了一声,荣映的眼珠子这才动了几下,却因为睁得时间太长,生理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齐宴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荣映揉了揉眼睛,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见笑了。” 齐宴楞住:“什么?” 荣映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见齐宴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不解的问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齐宴冷冰冰地回答:“没有。” “没有就好。”荣映伸了一个拦腰,自己挑起帘子跳下了马车,动作一气呵成,齐宴伸出去要帮他挑帘子的手还没碰到帘子他人就已经出去了。 荣映在马车外叫齐宴。 齐宴深吸了一口气,也下了马车。 有人在外面等着,荣映一出现就围了上来:“封大公子姗姗来迟,可是要认罚的。” 荣映哈哈一笑:“那是自然。” 不就是自罚三杯嘛,喝酒谁不会? 进了园子,小瀑布下围了一圈矮桌,大多数的位置都有了人,此时见荣映领着人过来,有几个家世稍差的已经自觉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让位了。 “封公子来迟了,不如就坐小弟这里。” “封公子坐这里吧,位置好。” “封公子······” 荣映一一谢过众人,越过让位的那几个,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 他今天来别有目的,不适合太过引人注目。 只不过有人并不愿意让荣映低调下来,就在荣映想在一众青年才俊中找出修园时,一道陌生的声音出现了。 “封贤弟今日是怎么了,这么谦让是怕等会儿丢人吗?” 坐在斜对角的一个人开口,周遭闹哄哄的说话声立刻静了下来。 荣映好奇的看过去,见是一个头戴白玉冠,身穿织锦书生袍,左脸颊有一颗显眼红痣,面若好女的年轻男子,立刻跟自己所记的各式人物对上了号:“呦,楚兄,好久不见,不知现下在哪高就啊?” 男子名为楚棻,就是之前和赵扶芊一起去封家的那位楚家小姐的哥哥,和封泠向来不对付。 原因是蟾宫城里的人,总是把两人的名字放在一起谈论,不过和听到封泠两个字就想到霸道不一样,蟾宫城的人听到楚棻两个字就会想到科考,原因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楚棻死活过不了科考这一关。 之所以把两人放到一起对比,不过是众百姓茶余饭后没事做了,就把高门大户那些趣事拿出来闲聊,但是聊着聊着,话题中的两人就一起成了蟾宫城人眼中的并列的两个奇人。 楚棻看不上封泠,不愿意别人把自己和他相提并论,却无奈一人之力堵不住悠悠众口,最后只能是把过错记到了封泠头上。 这一届的科考刚刚过去不久,楚棻算上这一次已经是第四次进考场了。 封泠提到高就,明摆着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也算是对楚棻一上来就阴阳怪气的回报。 以为两人又要杠上,园子的主人看准时机赶紧把意外扼杀在了摇篮里:“哎,都别愣着,既然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其余人纷纷应和。 看楚棻脸色应该是还想要说什么的,只不过顾及主人家颜面,自己咽回了肚子里。 荣映并不关心楚棻是怎么个不爽法,他一边偷偷找人,一边示意身旁的女婢帮他从水里捞上来一杯酒。 却不料齐宴正好跪坐在女婢的斜前方,便以为荣映的眼色是使给他的,他的身体僵了一会儿,弯下腰,伸手端起了附近的一个托盘。 其他人身边伺候的都是女婢,到了荣映这里变成了一个男人,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又或明或暗的集中到了荣映身上。 荣映:“······” 他觉得尴尬,拿起托盘上的酒杯,借喝酒的姿势用杯子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但遮得了远处打量的目光,离得近的人却是遮不了。 酒杯嘛,拳头大一点,又不能把他整张脸盖进去。 于是齐宴便看到了荣映泛红的耳根。 他心中古怪,不知道是怎么了。 楚棻的再次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怪不得小妹前些天回家跟我抱怨,说是封贤弟现在不知怎么的,变得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甚至开口责骂了她,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妹哪里做的不对惹到了贤弟,今日看来哪里是贤弟不懂得怜香惜玉,原来是改了口味。”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齐宴一眼:“这位就是齐弓师?果然姿色过人,不怪乎贤弟······”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全,但并不影响听的人自己把它补全。 齐宴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荣映被酒水呛到,咳得天昏地暗。 一旁的人表面上有说有笑的聊着其他事,实际上眼神一个个都在往最大的热闹上瞟。 荣映总算能说得出话了,他懒懒的往后一靠,手中酒杯调了个个,全数洒在地上:“他吗?本少爷还看不上。况且他比起楚兄来还是略有逊色,我若是真有那等癖好,也应该是找楚兄,不是吗?” 楚棻的长相属于阴柔那一挂,这是他除了智商之外的第二个逆鳞。 荣映又说:“而且我听楚兄的话是很懂这个,是对我家弓师也有意思?你若是看得上就带走呗,我正愁家里多了个吃白饭的,不知道怎么打发呐。” 话是玩笑话,所有人都听得出来,毕竟偌大一个封家,怎么可能养不起一个弓师。 只不过嫌弃的语气却不像是玩笑。 齐宴猛地看向荣映,托盘下的手隐隐发抖。 荣映被看得心虚,想要再拿喝酒掩饰,可是想到杯子里的酒刚刚被自己倒没了,又不着痕迹的放下。 楚棻连着落了两次下风,他冷笑,继续拆台:“这就是贤弟的不对了,口是心非。看不上人家又何必把人掬在家中,几位姑娘去封府想要一见齐弓师,被贤弟轰了出来的事情愚兄可是略有耳闻的,你把人捂得这样严实,甚至不愿意让别人多看一眼,不是看上了人家还能是什么?” 齐宴并不知道赵扶芊带人去封府的事,乍一听有些意外。 可是再一想楚棻话中的深意,他的心中又忍不住惧怕,难道封泠对他真的是那个意思? 他可以为了报仇在仇人面前卑躬屈膝,但他是个男人,让他雌伏于他人身下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更何况那个人是封泠。 齐宴心中涌出杀意,若是真的,那他会拉着封泠一起去死。 荣映恨不得拿酒杯堵上楚棻的嘴让他别再说了,他身边这人的杀意都快实质化了,他坐在这里实在觉得压迫感十足! “这也是令妹说的?” 荣映捂住胸口故作伤心:“没想到我一片好心竟是被楚姑娘如此曲解,我只是担心她们还都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就这样一起到我府上要求见一个外男,对她们名声不好,所以回绝,没想到却被人当作了驴肝肺······” 说着,甚至还红了眼眶,挤出了两滴眼泪:“虽然她们只是听说我府上的武仆长相俊美,一时好奇才想去看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终究男女有别,不能如此罔顾礼数啊!” 在座众人被荣映说懵了,而且荣映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心中对几位出现在封家的姑娘们有了自己的考量。 就连楚棻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因为封泠所说并非假话,而是真的,他无法反驳。 只不过在这个场合说出来味道就有些变了。 关系到几位大家闺秀的名声,封泠的话又像是被人误解迫不得已才说出真相,一直不依不饶的楚棻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考虑到今日之事传出去会对自家妹妹的婚事造成影响,楚棻也有点后悔。 主人家没想到一次聚会弄出一桩大新闻,连忙擦着汗转移众人注意力。 而荣映则是趁机离开了座位,他的心太累了,需要找个地方静静。 他走的急,没有注意到身后齐宴也跟了上来。 第5章 挽弓 荣映在瀑布下没有看到的修园原来一直在另一边的小花园里。 他走过去的时候低着头,没有注意到,直接撞在了迎面走过来的修园身上。 如果不是修园及时拉他一把,肯定免不了要摔在地上。 “你没事吧?”两人站定以后,修园开口问道。 荣映摇了摇头,盯着修园看了一会儿:“修公子?” 修园摸了摸自己的脸,半开玩笑:“难道我长得这么没特色?我们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总归还是见过几次面的,封公子对我不脸熟吗?” 荣映:“记得。我疑问的是修公子为什么没和他们一起。” 他指的是在玩曲水流觞的那些人。 修园一脸的无所谓:“没什么意思,还没有赏花来得自在。” 齐宴出现在了荣映的余光里,荣映一笑,换上一副略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样,对修园说:“我听说修公子对武学颇有研究?” 语气挑衅。 修园对荣映的变化没觉得奇怪,被人挑衅脸上也没什么不自在:“略懂一二罢了。” 荣映得寸进尺:“修公子太过谦虚了。” 他叫了身后的齐宴:“修公子一个人赏花太寂寞,齐宴你不是精通各类武学?不如和修公子过两招,也算解闷。” 他看向身旁面色不改的修园:“不知修公子意下如何?” 修园倒是不怎么在乎,他只是好奇荣映到底想做什么。 看着像没事找事。 但仔细琢磨着又不太像。 修园说不出那种感觉,他第一次和眼前的青年接触,之前听过不少有关他的传闻,全是不好的内容。 但今日一见,他有点怀疑那些传言的真实性了。 一个人的眼睛瞒不了人,封泠的眼神很纯粹,虽然表情很欠揍,但对他没有恶意。 于是他说:“切磋一下也是可以的。” 两人在花园的空地里摆开架势,几招下来齐宴就有些招架不住了,修园也看出来齐宴有伤在身,一方面疑惑封泠让他跟自己过招的原因,一方面又不由得放缓了力道,给了齐宴喘息的机会。 但齐宴还是不出意料的输了。 修园正打算说几句客套话将事情圆过去,荣映已经转身离开了。 “他这是?”修园看向齐宴,一脸的疑惑。 齐宴脸上没什么表情,荣映在他落了下风时脸色就不太好看,估计是觉得自己丢了他的人。 修园对今天见到的主仆二人都挺有好感,于是主动问齐宴:“封公子看起来对武学有兴趣,你回去问问他,要不要参加一个月后的武试,只是武人之间的友好交流,点到为止的那种。” 齐宴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修园抱了抱拳,转身朝荣映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真是两个怪人。”修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嘀咕道。 荣映走路的速度不算快,他在等着齐宴赶上来。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掩饰性的咳了一声,换上了封泠常用的语气:“哼,没用的东西,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修园只不过对武学感兴趣,都没有正儿八经的的学过,可是你竟然连他都打不过!” 齐宴垂在身侧的左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下意识的就往腰间的伤口处挪了一下,想说他是有伤在身所以一时失手,但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觉得说了也没什么用,好像是在博人同情。 “我只是个弓师。” 潜台词是他并不是全能的,什么都会。 荣映又哼了一声,但这次破天荒的没有再冷嘲热讽。他本来的目的也只不过是见一下修园,确定那人真的是可以成为齐宴以后的助力,之所以让齐宴挑战修园,是因为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修园对一个武仆另眼相看。 此番目的达成,他不适合过于吸引修园的注意力,只能以后再想想办法,多给齐宴和修园提供一些相处的机会。 荣映想着,没忍住爆了一声粗口:妈的,他怎么像个急着把两人撮合到一起的媒人? 齐宴跟在荣映的身后,听到动静抬眼看向前面青年的背影,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青年的表情,但他却诡异地察觉到对方有点气急败坏。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齐宴低下头,神情麻木,但仔细看却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刚刚过去的冬季里,封家后院的竹亭不知怎么烧了起来,为了救火,武仆们被允许从距离最近的荷塘里打了水。 最终火扑灭了,荷塘也差不多枯了。 再加上失火时来来往往的人都很慌乱,荷塘边上原本就只剩一堆枯枝败叶还漂在水上的残荷彻底销声匿迹,都被人踩进了烂泥里。 也不知道今年夏天还能不能长得出来。 荣映路过后花园的时候,有下人正在把荷塘里剩余的水排出去,他好奇的伸长脖子去看,荷塘已经变泥塘,里面仅剩的一点水浑浊不堪。 正准备移开视线,荣映的目光落到一处,眼睛都亮了起来:“那个是不是莲藕?” 荷塘里忙碌的下人们被吓了一跳,就连跟在荣映身后的几个武仆都没忍住抖了两抖。 没人回话,因为大家还都没反应过来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齐宴往荣映指的方向看过去,淡淡道:“越冬的莲藕,不多见。” 封家不缺吃的喝的,后花园里种的东西不少,能吃的也有,但很少有人去碰,一方面是主人家不在乎那一点收成,一方面是下人仆役不敢打那些东西的主意,所以就任其成熟、腐坏,说实话真的挺可惜的。 荷塘里的藕大多数是入秋就可以挖出来吃了,但封家的人天天就把荷塘当个景儿,压根就没想着水里还有东西,所以差不多都烂在了泥里。 荣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因为一根莲藕就大喊大叫,他是一时激动,没控制住。 他喜欢吃糯米藕,这是他唯一能接受的甜食,打小就喜欢。 可是他穿越过来的时机不对,不当季,莲藕大多不算新鲜,他好久没吃那东西,馋了。 有下人反应过来,手脚麻利的要去挖藕,被荣映叫住了。 齐宴有些心不在焉,察觉到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霎时间回神,他一抬头,就看到荣映的手指正对着自己。 “你下去。”他说。 齐宴:“······” 齐宴的眼皮不易觉察的跳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弯腰将衣服下摆整理了一下系在腰间,单手撑着荷塘的边缘跳了下去。 “噗通!” 烂泥里的水分还挺多,齐宴走起来并不费事,只不过荣映明目张胆的去看,他总觉得齐宴的脸色白得不像话。 仔细看看,还有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流了下来。 他在害怕? 荣映眉头一动,没忍住啧了一声:“毛病还挺多。” 他以为齐宴是在怕泥里的脏东西,或是其他的什么。有些人就是这样,对未知的东西有着接受障碍,像是荷塘里的泥水,黄不拉几的又看不清底下有什么,就这样光着脚下去实在考验人的勇气。 荣映吩咐武仆搬了张椅子过来,他在一旁的藤架下坐着,沐浴着初春已经逐渐有了暖意的阳光,眯着眼睛,表面上一派闲适,实际上思绪早就不知飞到了哪里。 身边没有人走动,他的耳边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齐宴走在泥里发出的“噗叽”、“噗叽”的声音,荣映皱了皱眉头,泥水也是水,估计也能淹死人。 脑海里突然多出了一条大江,江上风平浪静、水波不兴,目之所及,不远的地方架着一座跨江大桥,细长的一条,从江的一岸绵延至另一边,桥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他的耳边还时不时传来低沉的汽笛声。 荣映听到汽笛声身子一震,周遭的暖意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骨的冷意。 耳边的声音被蒙上了一层水声,嗡嗡的,冲击着耳膜,他试着睁开眼睛,又酸又涨,身体里的氧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挤了出来,变成了一串串的泡泡,从他的口鼻中钻了出去,他快要窒息了······ “公子。”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耳膜,把荣映从溺水的幻境中解救出来,他猛地睁开眼睛,扒着椅子的边剧烈喘息,头顶的太阳还是原来那样,暖的。 但他身上的冷汗也不是作假。 荣映的动静太大,反应很激烈,但是除了一身脏污,手中拿着莲藕站在一边的齐宴,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眼。 下人们大多是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主子们的狼狈他们不该有好奇心。 齐宴皱着眉头:“你没事吧?” 荣映闭了闭眼,伸手将脸上的冷汗擦拭干净,原本的兴致勃勃消失殆尽,只剩下噩梦惊醒后的萎靡:“没事。” 声音透着虚弱,落在人耳中软软的。 齐宴闻声看向仿佛瘫在椅子上的青年,眼神中的诧异都忘了隐藏。 荣映又缓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撑着椅子站了起来:“扶我回房。” 话是说给齐宴听的,他现在的腿比面条硬不了多少,没法走路。 齐宴愣了愣,他的目光从自己沾满泥污的双手上一掠而过,正想说手上脏,不如换一个人扶他,就见一只手从自己的臂弯中钻了出来,接着半边身子一重,荣映已经倚过来了。 荣映找到依靠,勉力支撑的身子立马泄了气,开始慢慢往下滑,齐宴下意识的去拉他。 等到把人拉到怀里,齐宴脑子突突了一下,就想把人扔地上。 可是他只能想想。 他要是真的把荣映扔地上,下场一定很惨。 第6章 挽弓 之前就提到过,荣映并不是真正的封泠,他也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荣映生于21世纪的地球,24岁之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没几年的新生社畜,每天过着公司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 平平淡淡,两年下来人都佛了。 两周前,公司有一个“豪华游轮两日游”的名额,荣映所在的部门一二十个人抽签,荣映欧气爆发,抽中了。 等他收拾了行李起了个大早赶去那个组织了“两日游”的旅行社,看到了大巴车上粘着的红色条幅,才知道原来所谓的“豪华游轮两日游”是简称,至于它的全称,前面还要再加上“渡江”两个字。 荣映当时放下行李就叹了口气,他还以为是海上游轮,泰坦尼克号那样的。 不过,渡江游轮就渡江游轮吧,好歹是出去玩了,比起正在上班的那些同事们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 就这样自我安慰以后,荣映跟着旅行社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到了邻市的一个破破烂烂的码头,不过好在那游轮表面上看着还挺像样,他也就没多纠结就跟着人群一起挤了上去。 第一天一切都好,翻新的游轮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荣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就打算到甲板上晒晒太阳,当时游轮恰好要从渡江大桥下经过,荣映就背靠着栏杆,顺便观察桥底的构造。 大工程就是不一样,光是看着就能看出一种气势来。 荣映正感慨,游轮驶出大桥,阳光照到脸上的那一刻,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睛的荣映就从手指缝里看到正对着他的天空出现了一个黑点。 随着黑点离他越来越近,他也逐渐看清,那是一个人…… 往事不堪回首,荣映至今不肯相信自己是被一个跳江自杀的人给砸到水里淹死的。 再然后,他迷迷糊糊的随着人群排着队走过了奈何桥,正准备接过孟婆递过来的一碗孟婆汤时,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突然就把他从人群中提了出来。 “你,暂时不能去投胎。” 语气严厉,冷冰冰不带一点温度。 之后,荣映被带到一间屋子里,和他们公司的办公区格局差不多,里面分成了一个个小隔间,还有不少人在办公。 除了工作人员,他到时候里面还站着一个男人,那人低着头,听到开门的动静才朝荣映这边看了一眼,荣映不知怎么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戚,他对着那个西装笔挺精英范,明显与房间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高大男人点了点头,虽然不见对方有什么回应,荣映也不生气。 没什么好气的,大家生前可能是天差地别,但现在死都死了,计较那些没用干嘛? 带他来的那个黑兜帽没有关心房间里的其他人,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抬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在荣映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他身上之后,递给荣映一份文件,一板一眼道:“我刚看了一下你的资料,你的情况比较特殊,阳寿未尽,按道理说我们应该把你送回去。” 荣映听到“按道理”三个字就在心里告诉自己,先别高兴。 果不其然,黑兜帽顿了顿,接着说:“但是你又确实是死了,再加上你死的时机很不凑巧,我们这里负责借尸还魂的部门前不久因为公司裁员刚给撤消,所以说你要回去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荣映张了张嘴:“什么办法?” 黑兜帽咳嗽一声:“自救。” 荣映:“……” 说实话到现在荣映都不明白对方那个“自救”是什么意思,不过因为据说他没有投胎的权限,要想继续活着只有复活这一条路,所以荣映只能选择跟着黑兜帽一起去了一个实验室一样的地方。 黑兜帽,也就是荣映的负责人,叫做卫尚。荣映按照他的指示躺进一个胶囊状的密闭空间里,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成了封泠。 颇显人道的半个小时适应期里,除了荣映,一切都是静止的,这也就给了他一点时间去接受现在所处的世界和封泠的身份背景,以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卫尚的声音在荣映的脑海里突兀的响起,他对荣映解释此行的原因,说是自救的方式就是完成相关的任务,而实验室为他发布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折磨这个世界的男主,齐宴。 ······ 封父听到下人来报,说是儿子在院子里不知怎么地昏了过去,他紧张了一瞬,一只脚都要踏出书房的门槛,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封父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后吩咐道:“告诉小姐,让她去看看。” 说着,自己关上了书房的门。 听到下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封父倚着门叹了口气,前几天和一个老朋友聊天的时候提到了各自的小辈,老朋友说起自己的儿孙一脸自豪,封父当时就是情不自禁的抱怨了一声自家儿子不懂事,没想到那个老朋友立马就激动了起来,拉着他的手一直摇,让他不能不在意。 原话如下:“养不教父之过,对儿孙们的教导不是小事,千万不能不当回事!” 然后对着封父就是一通教育,还传授了他一套教导儿孙的秘法,第一条就是让家里人不能太惯着。 不能惯着······ 封父自觉对着儿子那张脸是狠不下心来,现在听到儿子可能生病了的消息虽然担心,但···谁能没有点小病小痛,自家儿子都那么大个人了,有点什么事自己就眼巴巴的凑过去,不是惯着是什么? 所以他不能去。 而封清是姐姐,探望、关心弟弟很正常,算不上惯着,所以让她去就可以了。 荣映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帷帐。齐宴在不远处守着,荣映觉得无聊,正想要和他说说话,问问那根被刚捞上来的莲藕怎么处理了,那边房门就被推开了。 封清走了进来,身后一众侍女鱼贯而入,手上还都捧着各式木盒和托盘,荣映单手支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不料手臂无力的情况还在继续,手下一软又跌回了床上。 齐宴敛眉垂眼站在一旁,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封清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们将东西放到桌子上,而她自己则是快步走到床边,把荣映扶了起来,顺手往他背后塞了个枕头。 “我没事”,荣映冲封清笑了笑,“就是正午在太阳下晒了太长时间,头有些晕,我躺会儿就好了。” 齐宴闻言不着痕迹的瞥了床上的人一眼,晒了太久?他们在荷塘边呆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两盏茶的时间,而且初春正午的太阳根本不毒。 虽然不知道封泠为什么不说实话,但齐宴觉得,对方当时像是被噩梦魇着的样子不会是作假。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连人命都不当回事的纨绔,什么梦会把他吓成这样? 齐宴有些好奇。 “找大夫来看过了吗?”齐宴发呆的时候,封清已经用手去试弟弟额头的温度了,“你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平日里的补品也不好好吃,这么大了还不让人省心,前些时日爹他托人买了几根野参,这次可不准再偷偷把药汤倒了。” 荣映顺着封清的视线看过去,几个侍女已经把桌子上的木盒打开了,里面赫然是几株药参。他看不出来这些东西的好坏,但光是看着也能看出肯定不便宜。 荣映摆手:“我身体好着呐,哪里用的着吃这些?拿走拿走,爹买的让爹去吃,天天吃这个非把我吃吐了不可!” 封清却像是听多了弟弟这样的话,她脸色不变,显然并不准备把弟弟的反抗当一回事,她抬手招来自己的贴身侍女:“把楚大夫找来给公子看看,再顺便把野参拿去厨房,交代他们加在公子平日的膳食里。” 荣映听着她安排,想说自己真的没事,被封清瞪了一眼,就缩着脑袋不敢再开口了。 其实封清和他印象中古装剧里的大家闺秀的形象差不多,都是温婉和顺的,但唯一不同的一点,也不知是不是受原主影响,他不太敢对着这位笑意盈盈的姐姐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就好像,敢反驳的话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荣映沐浴着封清温柔恬静的笑,梗着脖子听那个已经见过几次的老大夫把脉之后的嘱咐话语,而封清则在确定弟弟没什么大碍之后,就准备回自己的院子了。 走到门口,她再次回过头,不厌其烦的重复:“不要忘了吃药。” 看到人离开,荣映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后脚就有人把补药送了进来。 荣映:“······”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看向自封清进来就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齐宴,皱着眉头恶声恶气道:“你,赶紧把这些喝了,一滴都不许剩!” 齐宴的手指痉挛一样跳动了一下,他抬起头,愣了片刻,没有反驳,只是木然的端起装有野参汤的药碗喝了下去。 荣映见状,虚脱一般滑进被子里,哎呀妈呀他可太难了,应付男主的同时还要应付他现在这个身份的家人,想要拿自己用不上的药材来给小可怜男主补补身子,都得装作一副是自己不愿意喝让他帮忙毁尸灭迹的嚣张模样。 封清也是,拿这么多补药来干嘛,他亲弟弟早就死了,他一个暂住居民,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身体补的再好也没用啊,他要是真喝了不就成了暴殄天物? 就好比明知道瓦罐是漏的,还非要往里面添水。 第7章 挽弓 封清及笄那年定下了婚约,对方是封父在文苑相交多年的好友的长子,名叫单庭。荣映因缘巧合之下曾见过未来姐夫一面,对他的印象就是一表人才,与封清很是般配。 但是因为前几年单庭一直奔忙于前程,无暇他顾,所以两家商量之后,就把封清的婚期往后推了推,直到今年,那家人总算是传来了准信,姐夫高中探花,可以喜上加喜了。 封父与好友定下了婚期,就在三月底。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离封清出嫁的那天越来越近,封清本人与平日相比并无异常,倒是其他人,比如荣映,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嘴角咧着一整天都没放下来过。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二十八,封家里里外外挂满了红绸,就连两扇朱门上的大红喜字,都是封父亲自动手泼墨写就。 封家后院,丫鬟仆役们忙中有序,来来往往间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荣映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热闹场景一时不免有些感慨。 成亲了啊。 他死前还是单身,连个对象都没有,更别提结婚了。但是先不管婚后如何,眼前的场景光是看着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幸福的,他如果顺利复活,也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 婚礼是不用想了,他的财力最多能支撑他出国做个登记。两个人在父母面前过个明路,两家人坐到一起和和睦睦地吃个饭,对他来说就是最理想的情况了。 哎~ 他还是先活过来再考虑这个事吧,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 封清的房间里,为她梳妆打扮的是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女子,是单庭已经出嫁的大姐,单绾。 单家人都知道封清自幼没了娘,单夫人担心封家请的婆子用着不称心,所以特意叫了自己女儿回来,让她帮封清处理上轿前的所有事宜。 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得出来,单家很是看重封清这个媳妇。 “好了。” 单绾用一支金钗把封清脖颈下的头发固定住,她双手扶着封清的肩膀,站在她身后一起看向两人面前的铜镜:“清儿今天真好看,单庭那臭小子见了不知道要有多高兴,真是便宜他了!” 封清笑了笑,她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单绾:“姐姐说笑了。” 话音刚落,荣映的声音就在屋外响起:“姐,你好了吗?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街口那边,马上就要过来了。” 单绾连忙回应:“好了好了。” 荣映推开房门,先是对着单绾问了一声好,见了一身红装的封清更是不掩眼中的惊艳,他上前一步,将脸凑到封清眼前,满心满眼的笑意:“姐你今天真好看!” 封清伸手把他的脸推开,神色虽是淡然一如往昔,但两颊的红晕出卖了她:“就会油嘴滑舌。” “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问单绾姐姐。” “对对,封泠说的没错,我刚才就说了,清儿可好看了,比我见过的所有新娘子都好看!”单绾极为捧场道。 “看吧,单绾姐姐都这么说了,我可没说谎。” 荣映笑嘻嘻的没个正形,看到封清害羞了也不再逗她,他蹲下来,双手扶着椅子的两边,从下往上的看着封清,说出来的话是少有的正经:“姐,你要嫁人了,我背你出去。” 封清抿了抿唇,轻声道:“好。” 大门外,头上别了朵大红牡丹的媒婆看到姐弟两人出来,将手绢一甩,高声喊:“新娘子出门了!” 声音高亢洪亮,甚至脸上故意贴上去的媒婆痣都顺带着抖了几抖。 有人点燃了墙角的炮仗,荣映背着封清踏过封家高高的门槛的那一瞬间,鞭炮声伴着漫天散落的细碎红纸,洋洋洒洒的落了两人满身。 喧闹的环境下,封清双手紧紧搂着背着自己的青年,感受到他的胸腔震动了几下,刚抬起头,就听到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荣映的嘴巴动了动,声音虽然被鞭炮声掩盖,但并不妨碍封清知道他说了什么。 “姐,你要幸福。” 封清愣了愣,片刻后整张脸埋进了荣映的肩膀。 感受到肩头的温热,荣映面色不变,他从人群中走过,脸上带着笑,直到把人背到同样身着红衣的单庭面前。 “我把姐姐交给你了。” 单庭正打算说话,就见封清已经自己从荣映背上跳下来,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然后荣映就看到原本还算镇定的姐夫脸色爆红,他颤颤巍巍的握住了封清的手后,还不忘抖着声音向荣映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一辈子对清儿好。” 话是说给两个人听的。 单家独子今日成亲,娶得是封家的嫡小姐。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整个蟾宫城的百姓们都轰动了,单家也很作面子,除了在家里摆宴招待上门喝喜酒的宾客之外,还在大门正对着的那条街上摆起了流水席,不管有没有送上贺礼,任何人都可以来吃饭。 一时间,凑热闹的人把那一整条街都给堵满了。 单家后院,宴席已开,桌上的人推杯换盏,坐在主桌上的荣映那里更是成了重灾区。 封父的威严没人敢挑战,而同样做为今日主角之一的新娘的弟弟的荣映就没那么好运了,除了长辈举杯不得不喝之外,更有同辈人看热闹一样的劝酒,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喜宴开始不过一刻钟,荣映就醉的差点滑进桌子底下。 封父心疼儿子,单庭也是个有眼色的人,见此情景立刻派人搀着荣映去了客房。 离开了后院,荣映还在嚷着要喝酒,他一直乱动,令单家的仆役无从下手,急得额头上冷汗都要下来了。 不止如此,他还单手圈着仆役的脖子,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什么不喝就是看不起他,是兄弟就一起喝酒,那仆役就是个打杂的,若不是今天太忙人手短缺,平日里是轮不到他出来招待客人的,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时就被吓得不轻,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了单家就被荣映派去帮忙做杂活的齐宴恰好路过,见此情景,他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要送去厨房的一袋面粉,往廊下走去。 “把人交给我吧。” 他把荣映从单家的仆役手中拉了出来,那仆役见过齐宴,知道齐宴是荣映带来的人,所以立刻松手,一脸的如释重负:“那封公子就交给你了,你的面粉是要送去厨房吗?我替你送过去。” 齐宴愣了一下,他将整个靠在自己身上的荣映往外推了推,说道:“那就多谢了。” “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仆役摆着手,像是怕齐宴后悔,三两步过去,将面粉袋往肩上一甩,没一会儿就跑不见了。 廊下仅剩齐宴和醉的不知今夕何夕的荣映,齐宴叹了口气,拉过荣映的一只胳膊把他架起来,往客房走去。 荣映还在嘀咕,但齐宴不是那个仆役,他死死压制着荣映不让他乱动,脸色冷,下手也狠,不知道是故意趁机报复还怎么样,手上的力气很大,一点也不顾及荣映会不会因此受伤,把荣映勒的一张脸都泛青了。 “咳咳咳!” 荣映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齐宴听到声音如梦初醒,他看了看四周,单家与封家的武仆分散在单家各处,为的是保护众人安全,以及确保今日喜事上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齐宴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放在荣映脖子上的手,看到荣映白白细细的脖子上留下了两道青色指痕,他脸色稍变,下意识的就去拿手抹,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然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把指痕抹掉。 “疼···” 荣映带着哭腔的声音贴着齐宴的耳朵响起,齐宴手一抖,没忍住手下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这一下,荣映直接用手抓住了齐宴的手腕不让他动:“别碰,真的好疼···” 语调又轻又软,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染上了淡淡的酒味,齐宴停下来脚步,他的心跳的很快,突然很想看看荣映此刻的表情,即使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 就好像他现在一看,有什么东西就会超出自己的预想,变得不一样。 齐宴:“······” 齐宴深吸了一口气,他尽力去忽视挂在自己身上的醉鬼,双眼直直的看着前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半抱半拖着,期间不管荣映说多少话他也只当是没听到,千辛万苦终于带着荣映来到了客房的门口。 单手将门推开,闹腾了一路刚刚才安分那么一会儿的荣映不知道是哪个开关又被打开了,他猛地将齐宴推开,却因为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还要喝酒,咱们一起去喝酒啊,我真的没醉!你看我都能自己起来。” 荣映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无奈被酒精充斥的大脑早就不受控制,所以他试了几次都没能起来。 “呜~” 再一次摔回地上,荣映一脸的呆滞,齐宴正要伸手去拉他,结果刚一靠近,就见荣映抬起头看他,眼中还带着泪,像是要哭。 “你···”齐宴的话刚出口,荣映就哭了起来:“呜呜,我是不是残废了,我站不起来了,呜呜。” 齐宴不说话,荣映就一直哭:“我一定是残废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我,你肯定要报复回来,我···嗝儿···不过···嗝儿嗝儿,我怎么老打嗝儿,嗝儿,我都说不··嗝儿,不了话了,嗝儿······” 齐宴:“······” 他真是个傻子,竟然在听到这人说什么复仇之类的话的时候还想着认真去听,到头来···果然一个酒鬼的话,只有傻子才会想认真去听,去···信。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听到什么话。 “起来。” 齐宴弯下腰拉住荣映的手臂,双手架在他腋下,一把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一直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难得的一句僭越话语,齐宴声音很小,但荣映还是听到了,他委屈的瘪了瘪嘴。 齐宴见他又要哭,没忍住凶了他一句:“再哭!” 两个字,生生把荣映的眼泪给吓了回去。 齐宴见状,眼中难得浮上几分笑意:“听话,别闹了,老老实实回房睡觉。” 荣映任他架着往房里去,歪歪扭扭的靠在床上,只齐宴给他脱鞋子的功夫,再一抬眼,人就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齐宴:“······” 不知道这人醒来后还能记得多少,或许自己今日对他的所作所为他都记得,然后察觉自己的恨意,以及今日的逾越之处,不过······ 齐宴给荣映盖好被子,转身出了客房,后果是怎样他都接受,但是把门带上的一刹那,同样被他关起来的,还有今天不该生出的悸动。 第8章 挽弓 第二天,荣映醒来的时候有点懵。 他不是在单家喝喜酒,怎么回来了? 房门被推开,齐宴端着热水走了进来,对上荣映的不明所以的眼神,他的态度诡异的比之前好了许多:“公子醒了?昨日你喝多了酒,睡在了单家的客房,宴席散后才被老爷带了回来。” “哦,这样啊。” 荣映头疼欲裂,捂着脑袋怎么都想不起昨天的事,眼前突然多出一样东西,荣映抬起头去看。 齐宴面无表情:“厨房给公子备好的醒酒茶,喝了应该会好点儿。” 荣映伸手去接,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偷偷抬眼看向齐宴:“那个···” 齐宴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低着头若无其事的继续收拾:“公子有事?” “没,没有。”不确定自己昨天喝多了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荣映心虚地摇了摇头,见齐宴转身要走,他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叫住了齐宴:“那什么,我跟你提过的,前些日子修园派人送来了请柬,说是要请我们去参加城外的一场武试。” 齐宴回身看向他,不明白他这个时候突然提到武试是什么意思。 荣映放下杯子,从一旁的书里抽出了请柬,“我对那个没兴趣,但修园这个人即使不能结交也最好不要交恶,所以这场武试我决定让你代替我去。” 说这话时荣映一脸的不在乎,反正他是不会说自己看到修园这张请柬时有多高兴,毕竟齐宴早点和修园勾搭上,就能早日走上人生巅峰,自己也就能早点完成任务复活。 见齐宴还在发愣,荣映把手又往前伸了伸:“在发什么愣?拿着啊。” 齐宴的目光不知不觉的移到了荣映的手上,片刻后,他接过请柬:“好。” 四月初,暮春时节已过,风中已有柳絮飘飞。 傍晚时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止住了荣映想要出门看看的心,他命人搬了张藤椅放在檐下,整个人窝进椅子里,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雨,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人还没有回来?” 一旁陪侍的小厮往雨幕外看了看,道:“禀公子,齐弓师还没回来,或许是被这场雨拖住了脚步。” 荣映翻了个身,懒懒道:“也对,下这么大雨,他应该会等雨停了再回来。” 话音刚落,院门口突然有脚步声传来,荣映急忙起身去看。 齐宴冒雨一路跑回封府,到了荣映的小院门口,还没来得及迈步跨过门槛,猝不及防的就对上了屋檐下的一双眼睛。 彼时荣映整个人半坐半卧在藤椅上,他的身上搭着一张白色兔毛毯,头发有些乱,因为有些急,看过来时的眼神中还有没来得及隐藏的担忧。 齐宴本来要落下的脚步停在了半空,他低下头,收起不该出现的情绪,稳步进入到了院中。 “公子。” 荣映看着他头发上不断滴落的雨水,以及他湿透的衣衫,皱了皱眉头:“怎么没有带把伞?” “赴会之时没想到会下雨。” 荣映从藤椅上起身,随手一甩,手中的毯子的径直将齐宴兜头盖住:“那你不会等雨停了再回来?本公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蠢蛋?” 齐宴眼前一片白茫茫,说实话他也不只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同是参加武试,其他人大多是选择在修园安排的别院中休息一晚,要不就是多在会场停留一段时间,等待雨停。只有他一个人,不顾修公子的挽留,一头扎进风雨中。 双手抓着毯子,齐宴闭了闭眼睛,隐约嗅到了与公子身上相同的气味,他猛地睁开眼睛,将毯子从头上扒拉下来,用手紧紧攥着。 荣映还在说些什么,齐宴全没有听进去,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青年,脸色一会儿变了一个色,神情复杂。 “怎么不说话?我问你武试的结果,你没有跟上次那样又丢了本公子的人吧?” 齐宴回过神,将所有的情绪如数隐去:“此次武试并非简单打斗,只是大家聚在一起谈论了些武学上的东西,说不上什么结果不结果。” “是吗?”荣映背着手看雨,声音幽幽,仿佛染上了雨水的潮气,听在人耳中朦朦胧胧:“那那些人有没有欺负你,是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看你不起,要是有,你可以如实告诉我,我封泠手下的人,没有平白受人欺负的道理,说出来,我会给你出气!” 齐宴想起来在武试上见到的赵家小姐,默了默,他用余光看向院子外面隐隐绰绰,自他去参加武试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影,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公子多虑了。” 而且他很清楚,就算自己不说,荣映也能从跟着他的那些护卫口中得知事情始末。 荣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转开眼,他这也是迫不得已,是卫尚说现在还不是齐宴离开蟾宫城的最好时机,他自然要严防死守,不能给齐宴任何逃走的机会。 不过快了。 荣映偷偷看向齐宴,两边嘴角向上微微翘起,时机马上就要到了。 齐宴离开后,荣映招了招手,守在墙外的一名武仆跳了进来,半跪在地上:“公子。” “起来回话吧。” “是,多谢公子。” 荣映一边端着杯茶水喝水,一边往藤椅那边走去,懒真的是会变成一种习惯,他来到这个世界别的没学会,倒是被封家养尊处优的生活惯出了一身毛病。 所以说他还是早日离开的好,不然日子久了,到时候就算复活了,说不定也会变成一只混吃等死的米虫,失去独立生存的能力。 为了保留住自己勤劳小蜜蜂人设的荣映:“武试上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吧?” “特别的事?”武仆想了想,道:“倒是没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不过···” 想到自己是被派去监视齐宴的,武仆觉得还是要把和齐宴接触过的人中,唯一有那么点特殊的人挑出来仔细说道说道的好:“中途休息时,属下看到赵家小姐去找了齐弓师,两个人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功夫,赵家小姐就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了。” 荣映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听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吗?” 武仆一脸愧色:“我们没敢靠得太近。”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没听到就算了。”荣映心颇大,他舒舒服服的往藤椅上一躺,挥了挥手:“好了,任务完成的不错,带着你的人一起下去领赏吧。” 武仆一脸喜色,对着荣映拱了拱手:“多谢公子!” 入了夜,荣映洗过脸,阻止了小厮要帮他拿擦脸布巾的动作,自己从架子上抽了一条毛巾,放进热水中浸了浸,捞出来拧干,热腾腾的擦了脸。 “好了,你出去吧,把水端出去倒了,然后就可以回自己的房中睡了,我这里不需要伺候。” “是。” 小厮早习惯了公子日常生活中的这个变化,他端水出了门,正要放下水盆回身关门,从一旁伸出来一只手臂拦住了他:“我找公子有事,你先去忙吧。” 小厮犹豫了一下,房里的荣映似是听到了屋外的动静:“是齐宴吗?让他进来吧。” 齐宴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外的小厮又站了会儿,这才端起地上的水盆,一步两回头的往院子外面走去。 房间里,荣映正要把脱下来的外衣挂起来,见齐宴进屋,便顺手又把手上的衣服披在了身上。 齐宴见状,默不作声的垂下了眼。 “大晚上的不去睡,齐弓师很闲嘛,还是说想来跟本公子聊聊天?” 齐宴被说的脸色有片刻的不自然,但很快被他掩饰掉:“属下此来是想告知公子一件事。” 荣映笑眯眯的坐在床边:“哦,是吗?什么事?” 齐宴一直低着头不去看荣映,他总觉得昏黄烛光下的青年不太对劲,白日里看了只会让人心生厌恶的许多表情,此时再去看仿佛有着让人心绪不定的魔力。 有关赵扶芊的事,他本来是不想说的,因为觉得反正最后这人也会知道。但回房后他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脑海中都是这人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的场景,思索过后,还是决定自己来说明原委。 “事情有关赵家小姐”,齐宴的语气听不出一点起伏:“属下知晓公子心悦赵家小姐,但那个女子绝非良人,还望公子三思。” 荣映没想到齐宴会跟自己说这些,他脸上表情空白一瞬,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哭笑不得。 不过戏还是要演下去的,他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两声,缓缓将语气放冷:“你是在发什么疯,大晚上的来我这里嚼舌根子,说的还是一个女子,真该让芊儿妹妹来听听,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齐宴没有想到荣映会是这种反应,难道那些武仆没有把赵扶芊纠缠他的事情告诉这人? 他楞在原地,第一次感觉到不知所措,想要解释他说这些话是因为今日赵扶芊为了见他,特意找人帮忙要了请柬,又在中途休息时找上他,明里暗里的勾引他,并且说封泠的坏话。 “赶紧出去吧,我要睡了。” 齐宴张了张嘴,要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的神色黯了下来:“是,属下告退。” 走到门口,齐宴突然被叫住,他转过头,就见荣映靠在床边,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赵扶芊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若是不出所料,她今年就要进云阳王府的大门,我再想不开,也不会去招惹一个有夫之妇。” 齐宴楞在原地,见荣映摘下挂在窗边的紫金弓冲着他扔过来,赶紧伸手接住。 “拿去,明天去木圭山玩,让本公子见识见识你有多厉害。” 齐宴抱着弓出门,走出了院子才算回过神,封泠刚才是在跟他解释。 心中有刹那的欢喜,刚刚涌现又被他死死压制住,他抬头看天上,一片漆黑,无月无星,只有如墨一般铺了满天的乌云。 不,不能。 他不该是这样。 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紫金弓,齐宴停住脚步,在漆黑夜色里站了许久。 第9章 挽弓 第二天,乌云渐散,是天将要放晴的前兆。 荣映就是以这个理由,软磨硬泡,让封父同意他出去“散心”。 一出封府大门,趁着封父还没有发现,荣映一马当先,领着十几个人往城外飞奔而去。 路两旁有摆摊的小贩,一大早的吃了一嘴马蹄子灰,路上的行人见此情景也赶忙躲避。 “哎呦呦,封家小公子这是又发什么疯?” “就是啊,也不看着点路,骑着马就在街上横冲直撞!” “我看呐,这也算是马肖主人形,什么人养什么马,封家公子本来就疯疯癫癫的,他养的马可不得跟他一样?” “说的对啊,还真就是这么个理!” 荣映听到隐隐约约的议论声,他撇了撇嘴,并不放在心上。 笑话,他可是有驾照的人,更复杂的路况都不在话下,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出事? 将人群抛在身后,一行人出了城门,没多久就到了木圭山下。 山中植被茂密,正值春末夏初之时,万物生发,生机勃勃之象尽显。 初入山林,荣映眼尖,立马发现了猎物:“有野兔,把弓给我!” 齐宴把自己背上的紫金弓递了过去,荣映试着拉了几下,信心满满的搭上箭,一只眼睛闭着,对准了草丛里尚不知危机降临的小东西。 “身子挺直,双肩舒展,视线平视前方。” 齐宴在身后指导,但他的目光却一次也没有落到过那只兔子身上,一双眼睛只牢牢黏在面前的青年身上,看着他挺直脊梁,身躯如同一株青葱劲竹:“慢慢朝后将弦拉满,然后顺势松手。” “嗖!” 荣映松开手,放下弓箭就去看草丛里的情况,见那里空无一物,叹了口气:“没射中。” 小厮又递过来一支箭:“公子应该只是许久未碰弓箭,手生了,多试几次一定能射中!” 齐宴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移开目光,看向幽幽深林。 荣映本来也没想着第一次打猎就能打到什么东西,所以根本算不上失落,他朝后招呼了一声众人,一夹马腹,打算继续往深山里去。 “公子,雨后山路不好走,要不我们就在林子外围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猎物?”小厮有点担心。 荣映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雨后山路不好走,不光如此,他还知道一会儿会下雨! 可是他不能不去啊,男主还在等着逃跑呐!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修园商量的,竟是让修园派人在山里接应他? 山外不好跑吗? 哎~ 男主实在太谨慎了。 “走吧,没事的,本公子打小就在这片山里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荣映都这样说了,小厮不敢再反驳,只是一脸担忧的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林。 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 沿着上山采药或是打猎的山民们开辟出来的小道,荣映驱马走在队伍中间,小心翼翼的穿梭在林子里,期间他又发现了野鸡、獐子之类的野物,却无奈行进途中的动静太大,惊扰到了它们,以至于他还没有够到背后的箭篓,猎物们就跑远了。 叹了进山之后的不知道第几口气,荣映再看到不远处毛色闪亮的野鸡时,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 飞吧飞吧,反正他也射不中。 那只野鸡像是听到了荣映的心里话,更加有恃无恐,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一齐上,就差在众人面前来一段热舞。 荣映:“······” 真过分! 眼前一道利光滑过,只见那只原本要展翅飞走野鸡胸口赫然多出了一只羽箭,它在地上扑腾了几下,肚皮朝天,伸着腿躺着不动了。 荣映一脸惊讶,他看向射出那支羽箭的齐宴,由衷的赞叹了一声:“齐弓师真厉害!” 齐宴收了弓,一旁有仆役跑过去将野鸡捡起来,荣映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短命的野鸡,近看毛色更漂亮,确实有得瑟的资本,只可惜它今天遇到的是齐宴。 “这是齐弓师的收获,记好了,回去之后就拿它给齐弓师炖盅补汤。” “是。” 齐宴看了荣映一眼,“多谢公子。” 进入山林内部时已经差不多到了中午,这里树高叶密,连太阳也看不到,地面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枯枝败叶,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再加上大雨初停,枝叶上还留有未干的水迹,走在树下,一不小心就会被过夜的雨水加露水淋个满头满身。 出门时,荣映贴身的小厮长了个心眼,因为顾虑着山间风冷,特意为他家公子多带了件披风,没想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荣映紧了紧身上的连帽披风,厚实的布料不仅驱散了山中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还为他遮挡了来自树上的不定时洒落的水滴。 真贴心啊。 荣映心里默默给小厮加了两分。 “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大家吃点东西。” 荣映一声令下,封家众人以他为中心,四散开来,井然有序,没一会儿一个小型的露营场地就出现在了山林中。 火堆升起来,荣映盯上了那只野鸡。 只不过他已经在所有人面前开了口,那只野鸡是属于齐宴的,他总不好出尔反尔。 齐宴正吃着自带的干粮,察觉到有视线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瞄,一口干粮堵在嗓子眼,差点噎住。 他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一边,正要解开挂在马上的野鸡,鼻尖一凉,他的动作慢下来,抬头向上看去。 一滴雨水恰好落到他眼睛下方。 下雨了。 其他人也有所察觉,他们反应过来,快速收拾了东西。 “公子,下雨了,我们得赶紧下山去!” 山中没有躲雨的地方,而且若是天色暗下来,留在山里说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荣映并没有逞强,他任由其他人护卫着,上了一顶四人抬的小轿,这原本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回程的交通工具,毕竟他很明白以自己的身体素质,骑马走一个来回基本没可能。 上了小轿,荣映掀开帘子,视线越过忙乱的人群四处游走,不出所料地对上了齐宴的目光。 荣映愣了一下,与他对视片刻便放下了帘子。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齐宴要走了。 只不过,他为什么那样看着自己? 荣映突然纠结起来,刚刚齐宴的眼神很复杂啊,他有点想多了。 啧! 想再多有什么用,他都要走了,自己不久也要走了。 有缘无份啊有缘无份~ 荣映半靠在轿子里,听到砸到轿顶的雨声越来越大,心中突然涌现一股不安。 “停轿!” 伸手扒开轿帘,刚露出一颗脑袋的荣映就被雨水糊了一脸,费力睁开眼睛,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就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喊声。 “小心,有山石滚落!” “往这里来了,大家快躲开!” “不好,公子有危险!” “快,快拉住公子!” 荣映听着声音,还没反应过来,身下的轿子就被什么砸到,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把他整个人摔回了轿子里,幸好身下有褥子垫着,不然非得磕个头破血流不可。 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弄明白现下是出了什么事,刚平静下来的轿子就像是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里,开启了脱水模式。 被山石带着一起沿着陡峭山路往下滚的轿子整个反转了几圈,荣映脑袋磕了几下,晕头转向的同时还不忘记抓紧两边的窗框。 “哐当哐当” 混乱的声响不断冲击着耳膜,晕车严重的荣映再忍不住,松了一只手捂住嘴巴,下一秒就差点被甩出轿子。 “公子!” 身后追赶轿子的人见状惊呼出声,连轻功都用上,离得最近的齐宴更是惊得肝胆俱裂:“封泠!” 荣映一只手抓住了轿子边框,他半个身子在地面上拖拉了很远,薄薄的一层春衣根本起不到什么保护作用,没一会儿他的胸口就被石子硌得生疼。 “抓紧,别松手!”齐宴冲荣映喊道。 “不好,前面有悬崖!”有人越过轿子,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断崖,失声提醒众人。 荣映死到临头还抽空往前面看了一眼,大大小小的山石和泥土混着雨水像是推土机填坑一样,轰隆隆的被推下悬崖,与他以前看过的黄河壶口瀑布完美重合。 这TM是泥石流啊! 眼看“瀑布口”离自己越来越近,荣映另一只手总算也抱住了轿子边框,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这样死了算不算完成任务。 要死了要死了。 荣映到底不敢直面死亡,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一咬牙,就要向卫尚求救,结果下一刻轿子猛然间停住,荣映立刻睁开眼睛,就发现他整个人悬在崖上,脚下就是势若奔马的洪流。 而轿子的另一边,一只手攀着巨石的齐宴正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拉住了马车的末端。 “爬过来!”齐宴冲车头的荣映大声喊。 荣映应了声好,正要往轿子后面爬去,齐宴抓着他总比抓着轿子要轻松。 但是他一动,轿子就跟着晃三晃,突然加大的力量让齐宴紧咬着牙关,手指甲扣在石头表面,绵延出几道血痕。 他听到荣映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我不能动。” 崖边的石块已经松动,他再动一下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不一定能拉得回。 齐宴也明白现在的情况,听着身后脚步声渐渐近了,他强撑着安抚荣映:“那就别动,抓紧就好。” 隔着一顶轿子,荣映看不到齐宴,但听着他的声音,却是莫名自信自己这次一定能活下来。 毕竟是主角出手,肯定有光环加持。 果然,不出所料,封家的其他人及时赶来,数十个人一起上,总算是将轿子慢慢拉到了一边的高地上。 荣映趁机钻回轿子里,他靠在一边,看到自己满身的泥泞,苦笑一声,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转过头,往人群中看去。 齐宴不见了。 心有所感,荣映将视线转向他们刚刚走过的山路上,只见齐宴策马立于雨中,正沉默着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他手里拉着缰绳,背后是荣映交给他的紫金弓。 两人目光再次相对,这次最先转开视线的是齐宴,他调转马头,往山中而去。 眼见人消失在雨幕山林中,荣映如释重负的同时,不知怎么地,有那么点心酸。 再见了。 再见了,齐宴。 作者有话要说:  荣映: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齐宴:唯一的猎物我带走了~ 第10章 挽弓 荣映人还没有回家,封家公子山中遇险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蟾宫城。 他骑着马,刚到封府大门口,守卫们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个比一个激动的往院子里跑:“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荣映:“······” 翻身下马,一旁的小厮赶忙过来搀扶,荣映刚想说自己能走,却不料双脚刚一沾地就软了一下。 任由小厮扶着往家里走,迎面撞上了满脸焦急的封父。 封父见儿子满身狼狈,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还知道回来?!我封家装不下你就算了,这么大个蟾宫城也装不下你?其他什么地方不能去,偏偏要去山上?!” “爹~”荣映撒娇。 “别跟我来这一套,没用!” “我没,爹我太累了,你看就让我先休息一下再教训怎么样?” 封父闻言更气,以为荣映这是死性不改,正要发作,在看到儿子满脸的疲惫之后立刻偃旗息鼓。 “哼!不容易啊,都知道累了。” 封父让开路,对扶着荣映的小厮道:“愣着干嘛,赶紧扶公子回房啊!” 荣映笑得没心没肺:“还是爹你心疼我。” 封父挥手赶人:“赶紧走赶紧走,知道你爹心疼你就老实点,别一天到晚的让人操心个不停。” 目送儿子进了院子,封父往外面看了一眼,随行的武仆们正端正的跪在门前。 背着手踏出大门,封父居高临下,冷冷扫视下跪众人:“今日之事,你们欠老夫一个交代。” 领头的武仆膝行两步,垂头解释:“禀大人,事情···事出突然,是属下没有保护好公子,请大人降罪!” “都先起来吧,你们是泠儿的人,老夫不会越俎代庖。”封父道:“但是你们最好都记着,下次若是再出这等意外,老夫绝不会轻易罢休。” “属下明白,谢大人不杀之恩!” 另一边,房间里,荣映坐在床上,单腿曲着,拄着脑袋沉思。 他怎么还没有完成任务? 任务板上不是写着折磨男主?现在齐宴都已经按照剧情线离开蟾宫城了,卫尚怎么也不来个通知? 不明白就问。 “卫尚,你在吗?”荣映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在脑子里跟人对话的形式,一开口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在”。 荣映坐直身子:“咳,卫先生你好。” 卫尚:“荣先生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一下我现在的任务,进度是以什么为依据?” “进度视剧情而定。” 荣映心里一个咯噔:“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卫尚解释:“就是直到你的剧情结束,任务才算完成。” 荣映头皮发麻,这也就是说,他得等到封泠在故事主线里彻底下线才行。 好坑啊! 这个规定一开始并没有人告诉他! 有心质问,但是想起与卫尚那番有关“自救”的谈论,荣映泄气,怪他,是他自己没问清楚。 而且就算什么都问清楚了有什么用呢?他又没有拒绝的余地。 毕竟是复活的唯一途径。 哎~ 算了,就这样吧,不就是等到最后下线吗?他等就是了。 “卫先生能否透露一下,封泠在原剧情中下线的时间。” “很快。” 荣映稍微放下心:“具体呢?” “男主回来报仇的时候。” 荣映:“······” 他怎么就忘了还有齐宴这回事?! 因为卫尚并没有说明齐宴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所以荣映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处于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悲惨心境中,也不管外界怎么说他了,整天缩在封家不出门,任由楚棻等昔日对头上门挑衅也不答理,一心一意享受生活。 窝在家里当了近半年懂事贴心孝子,就连封父都察觉到不对劲了,他挑了一个晴朗的午后,小心翼翼的敲开了荣映的房门,询问他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刺激。 “儿子你要是不愿意说也不要紧,爹不逼你,你看今天天气多好,木圭山上好多猎场都人满为患,热闹得很,你都好久没出门了,不如趁着今天天气合适,带着人去玩玩?” “······”荣映放下书,拿起桌边的茶壶为封父添了茶:“爹,我真的没事。” 封父不信:“那你为什么不出门?” 当然是因为我怕啊! 荣映最终还是无奈妥协:“好了好了,爹,我去,我出门还不行吗?” 这年头,想宅在家里都不行。 哎~ 为了让自己保持一个好心态,荣映三令五申,封府上下不准提起齐宴这两个字,弄得封家人都以为公子是因为齐宴在他遭遇山洪时趁机逃走,所以记恨至今。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齐宴没什么消息,荣映的心态也渐渐从心惊胆战变成了麻木,齐宴是谁?哈哈,他不记得了! 齐宴走后半年,赵扶芊成亲,云阳王府的排场比封清当初成亲时还要大,几乎整个蟾宫城的大人物都出动了,给足了两家面子。 荣映对此漠不关心,也不管别人会不会多想,跟着封父一起去道了声恭喜,之后就直接打道回府。 对他而言,时间真的就是生命,他才懒得把生命浪费在不相关的人身上。 听说他走后,云阳王世子还特地端着酒杯去席间找他,说是要敬他一杯,想要给他这个往日情敌一个下马威,结果扑了个空儿,当时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看热闹的很多,不出所料的,当日蟾宫城就出现传闻,说是赵家小姐成婚,与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封家公子伤心欲绝,甚至连喜宴都不愿意去。 荣映听小厮说起这事,没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脑补过度啊脑补过度~ 不过除了这些个糟心事之外,还是有好消息的,比如赵扶芊成亲没几天,封清就传来喜讯,她怀有身孕了。 又一年,封清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单庭为他取名单俞。荣映第一次抱单俞就被小家伙尿了一身,还被大家调侃外甥和他亲,特意憋了一泡童子尿来给舅舅消灾了。 荣映举着一脸纯真笑意的婴孩,闻言只觉哭笑不得。 但事实证明,有些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就比如单俞真得很亲近他。 单俞学说话时,第一个学会的就是喊舅舅。 等到小家伙能走路,不管是谁牵着他,他总要拉着那人的手指,嘴里喊着舅舅,往封府的方向走。 其他人,尤其是封父,见此情形又是羡慕又是气。 他的宝贝外孙啊,跟他竟然还没有跟他家那个小兔崽子亲! 单俞四岁生日时,荣映带着他去城中戏楼玩,单俞比较调皮,再加上散戏的时候人群又乱,结果荣映一个没看住小家伙就被人给拐了。 荣映当时都要急疯了,他领着人沿街找,挨家挨户,就差把整个蟾宫城翻过来,挖地三尺,一寸一寸仔细查看。 好在最后有人传来消息,说是一伙人伢子驾着马车偷偷出了城,据见过单俞的目击者所说,单俞确实就在那驾马车里。 封、单两家及时派人拦住了马车,荣映上前挑开帘子,被堵住嘴巴出不了声的单俞看到他眼睛都亮了,荣映心疼的抱过外甥,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单俞立刻抱紧他的脖颈,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舅舅。 荣映被喊得心都要化了。 回程时,单俞谁都不理,偏要舅舅骑马带他,荣映也乐意惯着他,翻身上马,将单俞牢牢圈在怀中。 半路上下起毛毛小雨,荣映侧着身子,摘了路旁的一片大梧桐叶盖在小外甥的头上。 单俞顶着叶子,一张嘴就露出几颗稀疏乳牙:“舅舅你看,有鸡!” 荣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路边树林里,一只野鸡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颜色鲜艳的羽毛被雨水冲洗的很干净。 荣映当时就是一愣,有熟悉的景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低下头戳了戳单俞脸颊两边的梨涡,拿过放置在一旁的弓箭,自信满满道:“想要吗?看舅舅怎么给你把它打下来!” 拉弓、搭箭、松手,常年的练习,这些步骤他早就烂熟于心,一道寒光划过天空,路边的野鸡遭遇飞来横祸,一箭毙命。 “舅舅好厉害!”单俞果然被荣映这一手镇住,激动的拍起小手。 荣映示意身后武仆去把猎物捡起来,见单俞这么兴奋,他揉了一把小外甥的脑袋:“这就厉害啦,舅舅还认识更厉害的人呐。” “真的吗?那舅舅我也要认识!” 荣映语气敷衍:“哦呵呵,好啊,有机会舅舅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事实还证明,话不能乱说。 本来是哄单俞的话,没想到一语成谶。 在蟾宫城里所有人尚还沉浸在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的虚假美梦之中时,简国各地的叛军有预谋的、相继出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当地的城池。 战火就这么没有预兆,又像是早该出现一般轰轰烈烈的燃起了,很快就以燎原之势遍及整个简国大地。 随之,叛军的首领也成了人们关注的重点。 齐宴这个名字,在很短的时间里,随着起义军的步伐,传遍了简国的大江南北,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么一个大人物,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身份? 距离齐宴从木圭山逃离蟾宫城,时隔五年,他终于又回来了。 带着一支足以踏平这座城池的大军。 蟾宫城,封府。 封清让奶娘把儿子带出去玩,房间里就只剩下她和故作冷静地拿着书,一脸“这书可真好看我都舍不得说话分心”的荣映。 “泠儿,你离开蟾宫城吧。” 荣映叹了口气,他放下书,一脸无奈的看向忧心忡忡的封清:“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但是······” 荣映打断她:“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初是我命人杀了齐家人,我留下来齐宴还有可能放过你们,我若是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疯拿你们出气。” “而且”,荣映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入眼便是乱作一团的封府,“大军压境,整个蟾宫城被叛军围得水泄不通,我又该怎么逃出去呢?” 木窗下,被奶娘哄着玩游戏的单俞并不知道大人们此时的忧虑,他拨开花丛,看到奶娘蹲在里面,开心的跳上了奶娘的后背,抱住了她的脖子:“哈哈,奶娘我找到你了!” 奶娘被单俞吓了一跳,她赶紧抹掉眼泪:“哎呀,俞公子可真厉害,这都被你找到了。” 单俞转到奶娘正面,用小肉手蹭了蹭奶娘的脸:“奶娘你怎么哭了,俞儿这就出去,我装作没有发现你好不好,你不要哭了。” 见奶娘好像哭得更厉害了,单俞手足无措,看到站在窗前的娘亲和舅舅,一时没忍住也哭出声来:“娘亲,舅舅,你们快来看看啊,奶娘哭了,你们快让她不要哭了,她一哭俞儿也想哭,呜呜。” 荣映转过头,与封清对视一眼:“看吧,我怎么能走?” 第11章 挽弓 城外十里处,起义军驻地。 修园掀开主帐的帘子大踏步走了进去,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的青年闻声开口:“两军交战,你这个先锋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来我这里做什么?” “你知道我不会误事”,修园往长几上扔了一份军报:“倒是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私自调兵潜进城里,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你不是不清楚。” 齐宴面前挂着的是一副简国全境的地图,他的手指从蟾宫城所在的位置划过:“自然清楚。” “那你为什么······” “你知道的,我身负血仇大恨。”齐宴打断他。 “这,你···”齐宴的身世他是知道的,也知道他的仇人就是封家的封泠:“蟾宫城现在全面戒严,任何人都无法出入,封泠被困在城里又跑不掉。” “我不是怕他跑。” “那你是为什么?” 可惜齐宴说了这么语焉不详的话就不再多说。 修园无法,只得返回前线,小心提防可能出现的意外。 不过他也是多想了,蟾宫城的实力太差,在起义军面前着实不值一哂,以至于大军围城不过一天多时间,简国的国君就举着国之象征的玺印出城投降了。 齐宴以起义军首领的身份受降,城门大开以后,就带着起义军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街道两旁跪满了投降的百姓,所有人都低着头,诚惶诚恐的迎接胜利者入主皇城,齐宴骑着高头大马,视线从人群中掠过,准备无误的锁定一个人。 荣映只觉得兜头一盆冷水倒了下来,使他从头发梢凉到了脚底板。 把头垂得更低,荣映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粗布衣衫,披头散发,形象跟周围降民没什么区别,齐宴怎么就还能这么快认出他? 难不成玩弓箭的人视力都这么好? 可是弓箭他也学了三四年了,怎么视力就一日不如一日呢? 起义军游街结束,城们依旧戒严,据内部传来的消息称,齐宴目前正在跟前国君商讨新君登基的一切事宜。 期间,荣映想试着出门走走,结果右脚刚迈出封府门槛,左边要下脚的地方就多了一支羽箭。事后他也曾躲在大门后面偷偷观察,发现封家其他人进出都没事,幕后之人针对的只有他。 不难明白,他被齐宴禁足了。 还是没有言明,只有当事两个人心知肚明,暗搓搓的那种软禁。 只不过除了不能出门之外,齐宴并没有对封泠或是封家做其他事,也不知道是刚刚受降事务繁重还是怎样,入主蟾宫城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荣映并没有再见到过齐宴。 荣映早就习惯了提心吊胆的生活,因此并没有受什么影响,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生活质量没有丝毫下降不说,反尔因为“终于要来了”这种诡异的如释重负感,半个月的时间里就胖了四五斤。 这期间,最难过的是封家父女两个,他们在听说起义军首领的名字是齐宴之后,就一直没再睡过一个好觉。 尤其是齐宴大军压境,国君开城投降后,他们心中的担忧已经化作实质,如丝如缕的缠绕在荣映身上,裹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一天夜里。 荣映披着外衣坐在窗边,正抬头望着天上的星辰发呆,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乱了额发,他微微一眯眼,倏然转过身。 齐宴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桌旁,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荣映,一如初见那晚,他满头满脸的鲜血,只余眼睛里充满着嗜血杀性的红光,像是一个能将人溺死的漩涡。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好一会儿,荣映顶不住,率先开了口。 “你怎么进来的?” “封公子好雅兴,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看星星看月亮。”齐宴答非所问。 见齐宴拿起桌上茶壶倒水,还颇为贴心的帮自己倒了一杯,荣映抿了抿唇,有些紧张的坐到了齐宴的对面。 像是察觉到什么,齐宴突然笑了,他将茶杯推到荣映手边:“你在怕?” 荣映捧着茶杯苦笑:“我说不怕也没人会信吧?” “我信。” 荣映:“······” “毕竟封公子连杀人都不怕,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会让你害怕。” 荣映小声嘀咕:“我怕你。” 齐宴低垂着眼帘,手腕小弧度的转着,茶杯中的水也随之泛起涟漪:“怕我?”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齐宴又笑开。 荣映看着他笑,缩着脖子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是真的怕死。 好一会儿,齐宴终于笑够了,他抹掉笑出来的生理泪,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回桌面上,荣映一个激灵,抬起头去看他。 “现在怕还太早”。 齐宴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弯下腰靠近荣映,眼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荣映整个后背都湿了,他嘴一秃噜,说出来的话让他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你喜欢我。” 齐宴动作一僵,片刻后,他微微勾唇,看着荣映的眼睛,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哦?” 荣映挽尊:“不,不是,我开个玩笑,你不要当真!” 齐宴还在笑:“封公子是这样认为的?” 荣映哭丧着脸:“我没有。” “是。” 齐宴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个字。 荣映一愣,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 齐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站直身子,意味深长的看了荣映一眼,身形一晃,房间里已不见他的人影。 留下荣映一个人还在纠结那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三天之后,皇宫来人,以犯上罪名将封家所有人收押,甚至还牵连到了姻亲单家。 封家被抄家,没有经过任何程序,没有审问,没有判决,所有人直接入狱。 有知情人,只说是封家和当今身份至高无上的那位有私仇,这是那位的报复,封、单两家人这次算是栽了。 荣映没有和其他人关在一起,他被单独留在封家,只不过禁足的范围缩小到他的房间,除了在房里,他哪儿都不能去。 这比齐宴直说要杀他还难受。 他没想到,齐宴真的会对封家其他人动手。 但即使这样,他也无法指责齐宴,毕竟一命还一命,虽然主要的原因是封泠,但不可否认,他一个人还抵不上齐家数十人,封家人全都欠枉死的齐家人一条命。 “喂!” 荣映拍门,把嗓子都喊哑了:“有人吗?告诉齐宴,我想见他!” 没人回应。 但是就在当天的午后,齐宴来了。 彼时荣映正在床上躺尸,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立刻坐起,看到齐宴,也不顾什么脸面不脸面了,被子一掀就下了床,没走几步就跪下磕头。 “齐宴我求你,放了封家其他人。” 齐宴的目光从他□□的双脚上蜻蜓点水一般掠过,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心中的一丝波澜被他强制荡平,偏过头对身后的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领命而去。 不多时,侍卫回来,身后多了几个人。 荣映的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他听着动静,直到有东西放到地上,他才茫然的抬起头去看,他的手边是一排形制相同的木盒,漆木质地,通体乌黑,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颤着手抱起其中一个,荣映试了几次都没能打开,齐宴示意侍卫帮忙,被荣映挥手打开。 “不,不用。” 荣映声音里带着哭腔,齐宴在一旁冷眼看着。 木盒终于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封父那张熟悉的脸,上面还沾着血迹,灰白参杂的发丝乱糟糟的黏在脸上,往日总是慈爱与严厉两种眼神并存的双眼紧闭着,再无法看他惯了一辈子的宝贝儿子一眼。 荣映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满脸的泪水。 他将怀中的木盒阖上,又拿起一个,这次能没费什么功夫就打开了,是封清。 接着,单家两位老人、单庭、单绾······ 荣映像疯了一样在地上爬着,一个木盒一个木盒的翻看,从第一个翻到最后一个,跟封家稍微沾亲带故的人都在。 在袖子上抹了一把眼泪,荣映将所有木盒又看了一遍,他去拉齐宴的衣角,哀声问道:“俞儿,你把单俞放在哪儿了?你没有杀他对不对?” 有侍卫接到齐宴的眼神提醒,再次离开,荣映紧盯着门外,在看到那侍卫去而复返怀里抱着一个幼儿时,没什么神采的眼中迸发一道亮光。 “俞儿!” 荣映着急起身,一下子没站稳又重重摔回地上,他今天受了太多刺激,心理和生理上都受到了影响。 从侍卫手中抢回单俞,荣映用手去试他的鼻息,齐宴终于开口说了他今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他还活着。” 荣映抱着单俞走远了一些,将小外甥紧紧护在怀里,哭得通红的双眼直视齐宴:“你放过他。” 齐宴不答。 荣映再次下跪:“杀了齐家人是我的错,但事情全都在我,与封家单家人无关,跟单俞更没有关系,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求你,放过单俞。” 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荣映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卫尚的声音响起,提醒他任务完成的那一刻,他低下头看着昏睡过去的单俞,一脸伤心。 到底要留这孩子一个人。 齐宴突然动了,他走近荣映,蹲下,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荣映,又看了一眼被他用药迷昏的单俞。 “你要我放过他?” 荣映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 “我拒绝。” 荣映楞住,像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齐宴掰开荣映的手臂,把单俞从他怀中挖了出来,他站起身走到床边,捡起荣映刚刚因为着急起身而掉落在地上的枕头,轻轻的盖在了单俞头上。 荣映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直到齐宴加重了手下力道,用手中枕头狠狠捂住单俞,他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想要从齐宴手中把单俞抢回来。 “齐宴你松手,你放过他,他才四岁,你放过他,我求你,我求求你!” 荣映崩溃了,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遇到这种事,他用尽全身力气去夺,却无奈根本不是齐宴的对手。 齐宴终于松手,枕头落地,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单俞被重新塞回荣映怀里,他机械般低下头,耳朵凑近单俞的胸膛,四周寂静无声,包括小家伙本该规律跳动的心脏。 长久的静默。 齐宴正要带着人离去,身后自从亲眼目睹了单俞的死亡就再不出声的荣映突然开口:“齐宴,你杀了我吧。” 齐宴回身,荣映坐在地上,带着满脸泪痕仰视着他。 时光倒转,五年前的两个人处境在今天互换,齐宴的指尖痉挛一般跳动了几下,他悄悄将手握紧,又慢慢松开。 “那可不行,你死了,我就没得玩儿了。” 第12章 挽弓 装着封家人首级的木盒被齐宴的人带走了,包括单俞的尸体。 荣映没有纠缠,人都已经死了,他不会傻到连现实都不肯接受。 他现在就等齐宴什么时候杀他,赶紧脱离这个世界,因为再呆下去,他的精神真的要出问题了。 只不过齐宴好像并不愿意这么简单就让荣映解脱,自那一日过后,他又是很长时间没有再踏入过封府一次,仿佛那天临走之前撂下的狠话只是荣映的一个幻觉。 蟾宫城的百姓们很快遗忘了大军压境时紧张感,对于他们而言,换了个国君影响不大,只要不耽误他们正常的吃饭生活就行。 那个位子上坐的是谁,他们并不十分关心。 齐宴无意铺张,这一场改朝换代来得快,进行的也是无声无息,表面上来看几乎没什么大的变化,但实际上简国上下已被置换一新。 这是齐宴和一众起义军准备了将近五年的成果,在寻常百姓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用雷霆手段,整治了一批人的同时也起用了一批人,那批人是经他们选拔之后早早打入旧朝内部,只待大功告成那一日,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接管朝中事务。 朝廷内外风云动荡,几家欢喜几家愁。 要平衡文武,提高武人地位,必须要改变旧有观念。而要改变深植于人们内心的观念,文苑首当其冲,被起义军第一个拿来开刀。 一大批文士被抄家,严重些的进了死牢。修园的父亲因此一病不起,但好歹凭借着儿子在起义军中的战功与威望侥幸留下一条命。 付出的代价,是此生不得复用。 文士们读了一辈子书,却无法看透自己错在何处,他们口中大骂着乱臣贼子,丝毫不愿静下心来想想前因后果。 不过齐宴并不在意,起义军内部的每个人也都不在意,天下读书人何其多,总有明事理知进退的一个。 这些不行,他们就换一批。 在如此动荡的世局里,没有人在意封家的沉寂,即使它不久前还是一个跺一脚,整个蟾宫城都能抖三抖的望族。 封家的下人武仆都被齐宴做主归还了身契,所有人走的走散的散,一座大宅子很快变得空空荡荡。 荣映闭目坐在花园的藤架下晒太阳,他曾经的贴身小厮轻手轻脚的走过来,为他添了些茶水。 “你还没走?” 小厮低着头:“我自小就在公子身边伺候,除了封府,没有地方可去。” 荣映睁开眼睛,又嫌阳光太亮,用手臂遮住一半:“封府吗?马上也要没了,听公子一句劝,尽早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小厮红了眼眶:“那我就呆到那个时候,我得陪着公子。” 荣映笑了笑:“你还挺有始有终。” 见荣映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小厮一脸的不解:“如今···公子不恨吗?” “恶有恶报罢了”,荣映想了想,又觉得不能说得那么绝对:“要说遗憾还是有的,那就是害了封家单家那些无辜的人,还有俞儿那个孩子,他们的命要记在我身上。” “那不是公子的错。” “也不是齐宴的错”,荣映道:“他与我有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我杀了他全家,把他当武仆羞辱,现在他得势了,反过来杀我全家,恩仇对等,再过些时日我把自己的命赔给他,我们就扯平了,到时候谁也不欠谁。” “公子······” 荣映正要说他想睡会儿,不想再聊下去了,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动静是往花园而来。 摆摆手止住小厮的话语,荣映起身,见来人是齐宴身旁的那几个侍卫,客气询问:“诸位此来有何事?” 为首的一人深知眼前的青年对齐宴的意义非比寻常,所以并不敢怠慢:“主公请公子去一个地方。” 荣映接过小厮递给他的披风搭在手臂上,轻声道:“走吧。” 齐宴为荣映准备了一顶小轿,里面空间不大,但一应事物齐全,布置的也舒适。荣映已经几天没有休息好,轿子一动,他竟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渐渐睡了过去。 到了目的地,那个侍卫才把他叫醒。 下了轿,荣映并没有看到齐宴,倒是认出了他所在的地方,那些侍卫把他送来了木圭山。 “主公就在此处不远,不过剩下的路程就要请封公子自己走过去了。” 是下马威吗? 这是荣映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他自己推翻,因为这里是齐家人的墓地。 是他当年为齐家人收埋,特意选的地方。 对亡者要敬重,徒步走过去是一种礼节。 荣映在离齐宴数十步的地方停下,齐家人的墓全都被修整过了,周围栽了几棵青松,每个人坟前对应的石碑是重新换上的,字迹清隽,力道迥劲,看得出是齐宴的笔迹。 整体看上去并不浮夸,比起之前荣映的审美,稳重肃穆多了。 齐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弯下腰,拿起地上装有香烛纸钱的篮子,翻了翻,抽出三根香,点燃,跪在最中间的坟墓之前,磕了三个响头后,将手中的香插入碑前的香炉里。 “你过来。”齐宴开口。 荣映迟疑了一瞬,往前走了几步。其实在齐宴离开的那几年里,他每一年的清明都有来给齐家人扫墓上香,按道理他应该没什么好怕的了,但现在可能是多了个齐宴的原因,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 走到墓前,荣映以为下一步就是齐宴让他跪下,然后被摁着头给齐家众人磕头,头破血流的那种···他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到时候自觉一点,让跪就就跪,让磕头就磕头,才不要被人强拉着,那样太矫情,又不是没跪过。 “你后悔吗?” 荣映腿都弯下去了,听到齐宴的话又支棱着站直了,“什么?” “杀了他们,你后悔过吗?” 荣映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后悔的,生命诚可贵,在他看来每一个生命都不该是那种待遇,更不该被别人掌控,草草收场。 但他后悔没什么用,人不是他杀的,与他关系不大,他就是个背锅的。 背锅就算了,连解释都不能。 齐宴不这样想,他以为荣映的沉默是有其他的原因:“你在恨我,对吗?恨我杀了你父亲,你姐姐,以及最无辜的单家一干人等,觉得我之所以留你到现在,就是为了折磨你,让你难受,让你痛不欲生。” 荣映想否认,但他不能说。 他走近一些,从篮子里拿出几根香,像齐宴那样,给齐家众人磕了头上了香。在这期间齐宴端目光一直死死的跟着他,他往哪儿走,齐宴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给所有人上了香,荣映一回身,撞上了齐宴的胸膛。 他闻到了酒味。 退后几步,荣映抬起头看向齐宴:“你喝酒了?” 齐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面无表情的往前走了两步,再次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荣映被盯得心里直突突,这场景,齐家人都在看着呐。 荣映还想退,他一动,齐宴突然笑了起来,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脑袋正好搁在荣映的肩膀上,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是,我喝醉了。” 齐宴抵着荣映的肩膀,说话声音都变得瓮声瓮气:“我喝了很多酒,我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像你那样,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再想。” 荣映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啊?” “呵”,齐宴短促的笑了一声,他又没有解释:“别问那么多了,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然后一切就都该结束了,他纠结了那么多年,终究要面对现实。 荣映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好。” 齐宴闻言闭上了眼睛,想象中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却并没有出现。 他的仇恨不再纯粹了。 这让他苦不堪言。 修园在知道他要报仇时,并不同意他把封家其他人牵扯进来,他觉得冤有头债有主,只封泠一个人付出代价就可以。 他当时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想了很久,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可是等到事到临头那一刻,他却发现自己还是对封泠下不了手。 灭门之仇是他的执念,这个仇不可能不报,所以他试着将仇恨转移。 按着齐家死亡的人数,对照着封泠的亲人,一命偿一命,哪怕封家人丁单薄凑不够那么多人,也要拿无辜姻亲单家补上。 想要自欺欺人,但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越来越清醒。 他到底骗不了自己。 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原因是他想保住一个人。 他错的离谱,仇恨是转移不了的,它只会制造更多仇恨,将人拉扯着,坠入无底深渊。 而现在他不想再这么错下去了。 一路无话,荣映被侍卫送回封府,齐宴独自留在山上,说要再呆一会儿。 小厮在门口等着,见到荣映立刻跑出来迎接,他看着跟在公子身后不远处的一众人高马大的侍卫,担忧的询问:“公子,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事,你不用太紧张,他们带我去探望几位故人而已。” 故人? 小厮不明白,封泠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故人,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多问,于是安静下来,跟着荣映一起进了封府。 荣映走在前面,小厮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背影,暗中做下决定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子被这样关着,他要想办法把公子救出去。 当天夜里,荣映睡得很浅,所以当他听到有动静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 “谁在外面?” “公子,是我。” 荣映推开窗,只见小厮贴着墙根蹲着,身上是一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夜行衣。 “你在做什么?” “公子,我来救你离开这里。” 荣映的目光从小院对面的阁楼上掠过,他道:“别胡闹,赶快回你房间睡觉!” “不,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把公子救出去!” 荣映正要再拒绝,脑海中突然响起卫尚的声音:“缓冲期结束,宿主抽离倒计时五分钟。” 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咽回去,荣映道:“好,我跟你离开。” 好像有哪里传来细微声响,荣映顾不上仔细查看,他火速穿戴整齐,先是跳窗到了院子里,然后由小厮带着,一路躲着巡视的侍卫,来到了花园的偏僻角落。 小厮蹲在地上扒拉了一下,杂乱花丛中一个狗洞出现在荣映面前。 算了,狗洞就狗洞吧,真要让他跳墙他也爬不上去。 阁楼上,齐宴站在窗边,手下的窗棂被他抓出清晰的指痕,悉悉索索在寂静深夜分外明显的声响,和荣映跳窗之前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 他要逃走。 齐宴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原来所有纠结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这样也好。 齐宴心想,事情总要结束。 伸手拿过贴身保存了多年的紫金长弓,齐宴挺直了身子,挽弓搭箭,箭尖直指刚刚钻出狗洞的那人。 松手的那一刻,荣映突然转过头,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阁楼上。 夜色如水,荣映看过来的眼神太过清明,仿佛知道不远处有人在看着他,齐宴手一抖,弓上羽箭已经离弦而去。 夹带着呼呼风声的寒光在荣映的瞳孔中放大,利器刺破血肉的声响出乎意料的大,尖锐的疼痛出现的那一刻,荣映已经开始脱离这个世界了。 过程中,荣映看到飞奔而来的齐宴,以及死撑着不肯闭眼的自己,拉着他的袖子,吐了好几口血,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放过他。” 他,指的是还傻愣着不知道跑的小厮。 齐宴本来还没有从亲手杀了他的情况中回过神来,闻言,很少有其他表情的一张脸都扭曲了。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说错话了! 心知情况不妙,荣映刚想改口说我不恨你,一开口就被血呛住,灵魂霎时抽离,徒留眼睁睁看着他断气,却没有得到一句遗言的齐宴。 对不起,灵魂形态飘在半空的荣映真心实意的道歉,说的有点慢了。 还有那个发起疯来竟然敢跟男主抢尸体的小厮,本来自己同意跟着一起出逃,是想着激怒男主,死在他手里的话多少能得他一点愧疚,到时候顺水推舟,还能给不怕死的小厮求求情。 哎,好心办坏事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厮:我才是真正的工具人,连姓名都不配拥有!! 第13章 恋风尘 再睁开眼睛,荣映已经回到了实验室。 或者可以换句话说,他从未离开过胶囊仓,但灵魂已经在封泠那个世界过了五年。 手撑着仓壁坐起来,荣映揉了揉太阳穴,他还没有从那种濒死的状态里缓过来。 卫尚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他这样,顺口问了一句:“感觉怎么样?” 荣映晃了晃脑袋:“有点难受。” “正常”,卫尚递给他一瓶水:“第一次经历都会这样,习惯了就好。” 听到习惯两个字,荣映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就是你想的那样”,卫尚像是有读心术:“这种任务是以任务包的形式存在的,你刚刚回来的那个世界是其中的一个。” 荣映喝了一口水:“能透露一下具体数量吗?” 卫尚:“视情况而定。” “那完了,这个概念太模糊了。” “加油,总能成功。” 荣映觉得自己太不容易了,竟然获得了冷面负责人难得的一句安慰! “接下来我要做什么?”荣映问道:“准备进入下一个世界?” 卫尚:“不急,你若是需要休息可以缓两天。” 荣映眼睛一亮:“那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说实在的,荣映对卫尚的工作环境特别好奇,排队过奈何桥那一次他整个人都不太清醒,沿途什么景色完全没有去注意,等到被卫尚揪出来,就给直接带着来了这间实验室。 他还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冥府是什么样子,现在来都来了,不看看就回去太亏了。 卫尚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何必呢,就算让你看了也记不住。” 荣映觉得自己被小看了:“怎么会?我记性很好的。” 卫尚给他解释:“每一个来过冥府的人,除了那些留下不走的,所有人还阳的时候都要喝下孟婆特制的药水抹去记忆。” “更重要的是”,卫尚顿了顿,像是想起了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那种药水特别难喝,而它的剂量是按照你对冥府的印象深浅进行配比,知道的越多,相应的药水越难喝。” 荣映:“……” 那还是算了吧。 不是因为怕药水难喝,反正看不看外面的景象药水都是要喝的,逃不掉。 而且一般难喝与非常难喝的差距,能有多大?荣映心里嗤之以鼻。 他只是察觉出卫尚不太乐意他出门,不想给人添麻烦罢了。 “那我如果不出去,是要一直在这里呆到所有任务结束吗?” 卫尚:“直接进行下一个任务也可以,胶囊舱会不间断的为你提供身体正常的营养所需,你若是想节省时间早点复活,在一个任务完成后就能申请继续任务,连续任务之间会有一段过渡期,供你沉眠恢复精力。” 荣映:“那也就是说中途不用再回到这里。” “意思差不多,你的身体会一直沉睡,但你的灵魂是忙碌的。” “那我就选择继续任务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能不能问卫先生一个问题”。 卫尚:“说。” 荣映看向卫尚:“我从刚刚就想知道,我去过的那些个任务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卫尚:“世间万物,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端看你怎么去想,你觉得它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但你若是觉得他是假的,那它也可能就是假的。” “······”荣映:“没想到卫先生还是一个唯心主义者。” 卫尚:“说实话你可能不信,我这个人崇尚科学。好了,废话就到这里了,你想知道什么?” 荣映没把“科学”两个字当回事,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想知道齐宴后来怎么样了?” “他没有当国君,而是把简国交给了修园,然后带着单俞离开了蟾宫城,自此不知所踪。” 荣映惊讶地差点破音:“单俞没有死?” “齐宴拿枕头捂单俞时,暗中用了假死药,所以你接到单俞时才会发现他已断绝生息。” 荣映不明白:“齐宴为什么要骗我?” 既然他原本就不想伤害单俞,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在自己面前“捂死”单俞? 卫尚:“这个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荣映沉默。 那他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得知真相了。 “小侯爷何苦屈尊来此,您一句话,只需说个名字,小的就直接把人送到府上了,您也不用遭这个罪不是?”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尖嘴猴腮满脸谄媚相的中年男人走在一个青年前面带路,时不时回身提醒。 “小侯爷,慢着些,小心地滑。” 青年对此并没有流露出厌烦的表情,他的声音清朗而又温和,听到人耳中如同一泓清水,透亮莹润:“无妨,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 中年男子小跑了两步,到了一间牢房门前,他拍了一下门上缠绕的铁索,冲里面喊道:“起来,快起来,有贵人来看你了!” 里面的女子并不理睬,她倚靠着漆黑冰冷的墙壁,一条腿蜷着,自顾自闭目养神。 荣映止住牢头的动作,他双手扶着铁栅栏,对里面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说:“云菀,我是江忘秋,我来带你出去。” 牢里的女子闻言募地睁开了双眼。 一个月后,福川镇外来了两辆马车,其中一个赶车的小厮相貌清俊,仔细看可以看得出这是位扮了男装的姑娘。 “老板,我们到镇上了。”这个姑娘正是云菀。 离开上京以后,荣映就不再让她叫自己小侯爷,而是改称老板。 马车里,荣映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你记得地方吧?” 他感冒了,窝在马车里不愿意动弹。 云菀:“看过地图,记得大概的位置。” “记得大概就行,到时候再跟人问一下路。” “好。” 后头跟着的那辆马车没什么动静,荣映想着还是要问一下的,免得老头子以后翻旧账:“老师还在生气?” 他这次来福川镇可谓是拖家带口,连自己现在这个身份的授业恩师都连哄带骗的一起带过来了。 云菀往后看了一眼,话中有些无奈:“柴老可能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后面马车里听到这句话的柴训差点捏碎手中的核桃。 什么叫一时无法接受?嫡传的亲学生,好好的书不读,跑到穷乡僻壤来开青楼,除非他脑袋被门夹了,否则永远都不可能接受! 跟着一起离开上京时他就已经发过誓了,若是不能把那个臭小子劝回家,他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荣映不知道柴训此时心里所想,他打了个哈欠:“老师既然都跟来了,就不怕他不接受,慢慢来吧,他会理解我的苦衷的。” 狗屁的苦衷! 学识渊博桃李天下的柴夫子暗地里爆了句粗口。 马车又哐当哐当的动了起来,荣映摸过一旁的帕子,通红的双眼半眯着,猛地拧了一下鼻涕。 外面的云菀有些担忧:“小…老板,要不我们还是先去找个大夫吧,你都发热两天了。” 荣映深吸了口气,他感冒有点严重,发烧鼻塞,说出口的话都含混不清:“到了地方安顿下来再找吧,不然我怕到时候一顿折腾,免不了又得病一次,还不如攒着一起治。” 云菀哭笑不得,这是个什么道理? 不过她也知道轿子里的人生性最怕麻烦,所以她只能加快速度,赶紧找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让青年能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但是镇子里不比外面的荒野,这里人很多,马车的速度快不起来。 街边有摆摊的小贩,见有马车经过都觉得稀罕。 “这是哪户人家这么排场?” “不知道啊,没见过,你看这车上的装饰,鎏金的吧?” “应该不是镇上的,镇上只有孙员外家有一辆带顶棚的驴车。” “外地来的?” “错不了,就是外地的。” 云菀常年习武,耳力比寻常人要好,她听着街边的议论声,没忍住皱了皱眉头。 这个地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穷苦。 两边的房屋简陋寒酸,穿梭在其中的人们衣着朴素,见着马车就跟看到什么稀奇物件一样,盯着看。 街道狭窄,全为泥土铺就,晴天干燥,人踏上去就是一层灰尘,雨天……免不了泥水迸溅,坑坑洼洼,估计还不如晴天。 她不明白,荣映为什么选了这么个地方。 在乱如迷宫的街上鬼打墙一般绕了几圈,云菀泄气,决定去找人问路。 那人抬手指了个方向:“那边,房子盖得最高的那个。” 一路循着高楼找过去,马车终于在落日之前停到了那处建筑之前。 牌匾上“怜春楼”三个字看着笔触随意,仿佛是无知小童随手画上去,但云菀却知道,这是小侯爷最得意的杰作。 敲了敲马车的边框,里面好久才有了动静,云菀提醒道:“老板,我们到了。” “嗯,好。” 荣映回应了一声,他刚刚睡着了,但睡得极其不安稳,还不如不睡,弄得现在更累了。 从马车上下来,荣映刚站稳脚步,那边就从怜春楼里跑出一个人,还没到他跟前就激动开口:“是江老板吧,幸会幸会!” 第14章 恋风尘 荣映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来人一眼,是一个模样精明的商人。 在上京时他就派人打听过此人的底细,知道他的名字叫孙五两,是镇上孙员外的独子,也是他买下的怜春楼的前一任主人。 “孙老板?” 孙五两笑得牙不见眼:“江老板好记性,这么久了还记得在下。” 荣映也笑:“孙老板客气了,我们上个月才见过面。” 孙五两脸上不见尴尬,他不在意的摆摆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我与江老板一见如故,一个月的时间可不得觉得度日如年。” “说的也是。” 荣映总觉得自己再在这里跟人说一会儿话非得晕过去不可,所以他直截了当的阻止了孙老板想要继续客套的话语:“不知孙老板将地契准备好了没有?” 孙五两一愣,赶忙去掏自己胸前的暗袋:“有有有,早就给您备好了!还有楼里的一应物件,也已经全都按您的吩咐归置齐全!” 示意云菀接过那一摞地契房契,为了保险,荣映又问了一句:“楼里姑娘们的卖身契……” “都在都在!”孙五两急于出手怜春楼,因此并不敢怠慢眼前的青年,毕竟这个年头能找到这么个出手大方的冤大头可不容易。 “那就好,孙老板,那江某就不送了。” “啊?哦,好好,不用送,江老板不用那么客气,我自己走,您忙!” 目送孙五两一走三蹦的离开,云菀看着那厚厚一叠文书,有些发愁:“小侯爷真要买下这家青楼?” 云菀出身将门,四个月前她的父亲战场失利,因为错估形势害得数万兵士埋骨边境,皇帝秋后算账,班师回朝的云老将军与家中一众男丁被打入大牢。 枉死的兵士亲属群情激愤,经过一番审理之后,云老将军连同两个先锋军儿子被处以斩刑,云菀与母亲则要被送进教坊司充作官妓。 云母性子烈,在得知云老将军死讯的那一刻狠狠撞向柱子,就那么跟着一起去了。 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转眼间只留下了云菀一个人。 荣映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云菀被废除武功押入教坊司之前把她捞出来。 为此不知得罪了背后多少人。 荣映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又叫错了,说了多少次要叫老板。” 云菀无奈,十分听话的改了口:“老板。” 荣映哎了一声,却没有对云菀解释原因。 云家一案的水太深,很多事情他自己都还没有调查清楚,只能凭借着卫尚给的任务提示,猜出云老将军是被人设计了。 当时还呆在牢里的云菀不知道,她这个云家唯一的幸存者,被多少人暗中惦记着。 荣映能够帮忙隐瞒她没有被废去武功的事情已经很不容易。 为了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云菀离开教坊司监牢以后,不能过得太好。 买下一家青楼,自然是因为有人希望云菀有这样的归宿。 连废去武功充作官妓这样缺德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这么为难一个女子,幕后之人中肯定也有一个女子。 而且她一定恨极了云菀,恨不得云菀余生都在泥水里打滚,再无翻身之时。 为了迷惑那人的视线,荣映决定帮她完成心愿,把云菀包装成怜春楼的头牌。 对老板的心思一无所觉的云菀还在一脸好奇的等着答案。 荣映咳了一声,忽略掉云菀求知的视线,向后面那辆马车走过去。 他放软了语调:“老师啊,您看,您是要跟学生一起进楼里瞧瞧,还是直接去学生为您备好的宅子呐?” 柴训哼了一声,并不想跟他说话:“小四,我们走。” 名叫小四的车夫冲着荣映歉意一笑,赶着马车去了隔壁街上的小院。 那里是荣映专门为柴夫子准备的居所。 楼里的姑娘仆役都听到了新主子要来的消息,事关生死存亡,他们不敢有丁点的怠慢,所以早早就在里面候着,想要给新老板留下一个好印象。 姑娘们的长相都过得去,而且因为怜春楼是镇上唯一一所青楼,生意其实还算不错。 之前的孙老板之所以急着转手,是有别的原因。 至于是什么原因,荣映并没有特意去查,他只是觉得这里各个方面都挺合适,就直接拍板交了钱。 他又不是为了赚钱,就算怜春楼最后赔个底朝天他也不怕。 荣映踏进大堂,看着眼前忐忑不安的新员工,觉得就这么上楼好像太过冷漠,所以他强撑着对众人说了些场面话。 将人各自打发之后,才有时间处理自己感冒的事。 云菀安排了一个熟悉当地环境的仆役去请大夫,荣映则是迫不及待的上楼躺着去了。 大夫看过之后开了药,荣映喝了药蒙头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时,感冒已经好了七八分,连带着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将自己收拾整齐,下楼的时候荣映突然想到一件事。 怜春楼是青楼,那他这个老板就是老鸨了? 想想还挺刺激的,荣映没忍住嘿嘿笑了起来。 正准备上楼给老板送药的云菀:“……” 跟云菀说自己想出去走走,荣映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脸淡定的下了楼,仿佛刚才笑得像个猥琐小流氓的人不是他。 而在他的身后,云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老板,你的药还没有喝!” 门口哪里还有荣映的人影。 走在福川镇的街上,荣映看什么都是新奇的,似乎就连这里的灰尘都跟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 也确实不一样。 他这一次的身份,是一个盛世王朝的侯爷,名叫江忘秋。 江忘秋的生母是当朝皇帝的亲妹妹重怡公主,父亲江蓼世袭国公爵位,手中没有实权,但地位崇高。 重怡公主是被人从小宠到大的性格,并不明白该怎么做一个母亲,再加上她与江蓼是青梅竹马,两人成亲后一直如胶似漆,所以江忘秋的出生,完全可以用意外两字形容。 很多时候,国公爷夫妻俩常常会忘记他们还有一个儿子。 皇太后深知自己女儿的秉性,对自己唯一的外孙是又怜又爱,最后实在看不过去,干脆接回宫中养着,也省的小外孙受委屈。 这么一养就是十几年,直到江忘秋及冠,他那位皇帝舅舅给了他一个永宁侯的封号,重怡公主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原来已经那么大了。 那个时候的江忘秋已经习惯了他家爹娘对他的态度,对重怡公主迟来的道歉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反正没有爹娘他过的也不差。 毕竟他可是皇太后和皇上的心肝子,即使爹不疼娘不爱,整个上京城也没有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也可能是年纪大了,重怡公主对儿子这么多年来的无视越来越内疚,连带着江蓼,夫妻俩人整天一起想着法儿的补偿江忘秋。 接管了江忘秋身份的荣映对此则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虽然这着实不要脸了点。 这个世界的主角有两个,云菀是其中一个,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男主名叫崔翘。 荣映这一次的任务也是分别针对他们两个人。 一,他要促成云菀与崔翘的相遇;二,他要确保崔翘顺利弃文从武,实现人生理想。 还未见过面的男主崔翘住在福川镇,所以他带着云菀自己找过来了。 这样既能给两人见面提供机会,还能趁机让云菀远离上京那个是非之地。 荣映今天出来是为了踩点,因为他知道崔翘过两天会来镇上卖鸡。 事先找到了崔翘卖鸡的地方,荣映四处看了看,心里已经构思了一份完美的搭讪大纲。 第15章 恋风尘 距福川镇有数十里之遥的崔家庄里,崔翘推开了院门,见爹娘都坐在院子里,他将肩上的锄头拿下来,杵在墙角。 “爹,娘,你们还没睡呐?” 崔母适时给他递过去一碗水,崔父则是坐在一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默不作声。 “这是怎么了?”崔翘看出了爹娘的不对劲,纳罕道。 “慕远啊,我跟你爹商量过了,你明天去镇上把家里那只老母鸡卖了吧。” 崔翘,字慕远。 听到崔母的话,崔翘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头,家里仅剩的一只母鸡是留着下蛋孵小鸡的,卖了就等于又少了一条生财的路子。 崔父看出儿子不乐意,他开口先是咳了几声,一句话恨不得分成三句讲:“过两天就···咳咳···镇上的夫子就要开班授课,咳咳咳···不把钱凑够,你拿什么给老师?” 崔父说完这句话就垂着头咳得天昏地暗,崔母赶紧给他倒水拍背,边继续安排儿子:“母鸡卖了,先给你把学费凑出来,等入秋地里的粮食下来,我们攒攒,到时候还能再买一只小鸡,从小养着,过不了多久一样能下蛋。” 崔翘低下头不说话,他不想跟着夫子学,也不想读书,但是跟爹娘提过好多遍,都没用。 崔父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又有不该有的想法了:“别,别再说什么不想咳咳···不想读书,我们崔家人···即使没落了,也不能不读书。” 崔翘心中郁闷。 崔父小的时候崔家还是郡里望族,书香门第,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崔翘的祖父不争气,年轻时迷上了赌博,没几年的时间就将世代积累下来的底蕴败得一干二净。 人最怕得到又失去,崔父见证过崔家以前是何等风光,总觉得崔家庄不该是他们一家的归宿。 对光耀门楣、恢复崔家昔日荣光有着极深执念的崔父,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崔翘身上。 执念深到什么程度? 崔父有严重的痨病,自知活不了几年,崔翘赚钱给他买药他都不愿意吃,只想着把钱留着,让儿子读书。 崔翘一开始还会反抗,明说自己不喜欢读书。 但是见多了爹娘为了让他读书做出的牺牲,那些拒绝的话也渐渐说不出口了。 两位老人,想了一辈子的事,就是儿子能读书入仕,有朝一日把崔家已经积尘的匾额带出福川镇。 次日,天气晴朗。 一大早,荣映就让云菀把楼里的姑娘们全都叫了起来。 姑娘们上的是夜班,昼夜颠倒从来没有在早上起来过,被突然叫起来难免心中有气,只不过碍于荣映是老板,敢怒不敢言。 荣映看出来了,但他不在意。 “云菀,你带她们去后院做做早课,就跟你平时那样,让她们照着你的动作做。” 云菀看了一眼站的歪七扭八,恨不得当场就能睡过去的众人,有些为难:“真要让她们跟着做啊?” 她做早课的习惯是自小养成的,强度也是按着军营里日常训练的标准来,让一群弱不经风的女子跟着她做,好像有点为难人。 荣映笑得狡黠:“实在不行你可以吓吓她们,但不用太严格,我的目的就是让她们早起。” 云菀看着老板的笑容,只觉得汗毛直立,小侯爷平日里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做起生意来这么不通情理? 人家本来为了工作就不得不熬夜,现在连赖床的权力都没了,铁人也经不起这么搓磨!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荣映并不知道他家未来的花魁是怎么腹诽他的,他摇着手中的折扇出门了。 在他的身后,被云菀连哄带吓赶去后院的姑娘们叫苦不迭,纷纷在心里咒骂新来的老板没人性。 “阿嚏!” 荣映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继续往镇中心的菜市口走去。 崔翘果然已经到了。 就在他昨天踩点的那个地方。 荣映刷的一声收了折扇,慢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崔翘身材高大,他穿着一身灰色麻衣,但头发梳的挺整齐,是镇上读书人常留得发型。 他坐在一张小马扎上,腿都伸不开,双手却灵活的上下翻动,用细竹条编着什么东西。 老母鸡就摆在他面前,两只爪子被牢牢的绑在一起,像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它的一双小眼睛里全是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察觉到有人朝自己这边走过来,崔翘头也不抬:“买鸡吗?自家养的老母鸡,带回去下蛋炖汤都可以。” 荣映笑盈盈地用扇子戳了戳母鸡的嘴巴:“你这鸡多少钱?” 崔翘余光瞥到荣映的动作,不太高兴:“一吊钱。” “一吊钱太贵了吧,在别的地儿我都能买一只羊了。” 崔翘不大耐烦,他将做了一半的手工活往地上一扔:“我这儿就是这么个价,爱买不买!” 抬起头,正对上荣映的笑眼,崔翘微微一愣,恶声恶气道:“不买就赶紧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被吼了荣映也不生气:“我是想买的,只不过这位大哥,你不能见我是有钱人就宰我吧,我虽然钱多但我不傻啊,一只鸡哪里值那么多钱?” 崔翘气得脸都红了:“谁宰你了?” 他刚刚只是看不惯青年随便戳他家鸡的行为,以为他就是随口问问价格并不是真的想买,所以也随便报了个价钱应付他而已。 他哪能真的问人家要一吊钱?! 他卖的母鸡是肉做的又不是金子做的。 “那你就说说这鸡到底卖多少钱呗。” 崔翘气急败坏:“四十文钱!” 荣映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你送货上门,我付你一吊钱。” 崔翘要疯:“你不会自己拿吗?” 荣映温和的笑了笑:“你仔细看我的衣着打扮,像是会提着一只鸡在街上到处走的人吗?” 崔翘:“······” 我管你像不像! 崔翘到底还是答应帮忙送鸡了,只不过他事先再三声明,他只要自己应得的那四十文钱,多一个子都不要。 荣映对此很是感动:“大哥你人真好。” 崔翘却并不是很想得到他的称赞,他不要那一吊钱是因为他要脸。 不蒸馒头争口气。 有钱人了不起啊? 崔翘气呼呼地提起了在地上装死的母鸡:“送到哪里?” 荣映用手中折扇指了个方向:“怜春楼。” 崔翘面色古怪:“你去青楼自己带鸡?” 荣映:“······” 努力忽略掉已经在现代发展出延伸义的某个词,荣映咳了一声:“不可误会,鄙人是那里的老板,鸡买回去是为了犒劳楼里的姑娘。” 崔翘闻言觉得新奇,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男人做老鸨而已,又不是没见过。 怜春楼以前的老板孙五两就是个男的。 他只是觉得面前唇红齿白、清清秀秀,笑起来还很温和的青年与那种烟花之地有着莫名的违和感。 但他不是多管闲事道人是非的人。 别人怎么样,轮不到他置喙。 见崔翘提着鸡就要走,荣映问了一句:“你这些东西不带走吗?” 他指了指地上崔翘做了一半的手工活。 崔翘瞥了一眼堆在墙角的竹条:“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没人会动的。” “那可不一定。” 荣映撩起衣袍蹲下,将那一堆东西抱在怀里:“你好心帮我送鸡,若是因此丢了东西,那我可就太过意不去了,反正我也是空着手,就帮你一起带走吧。” 崔翘落后了一步,他看着走在前面的青年背影,脑子转来转去都快打结了,还是不得其解。 是哪里不对劲呢?崔翘想。 这人不愿意拿鸡,反倒是愿意抱着一堆竹条。 难道这些跟他的形象就符合了? “你编的这个是鱼篓吗?” 荣映突然开口询问,崔翘被吓了一跳。 没有得到回应,荣映回过头,一脸的不解。 崔翘表情不太自然:“是箭篓,还没有编好。” 荣映楞住,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箭篓吗?我觉得它还挺好看的,你编好之后要卖吗?不如到时候卖给我,价钱好商量。” “这个不卖。” 下意识的回绝,崔翘敏锐的察觉到青年的情绪变了,他虽然面上没什么变化,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好像突然难过起来。 崔翘没忍住解释了一句:“这个是我第一次做,还不太熟练,你若是想要,等我真正学会之后再给你编一个。” “嗯,好。”荣映道。 看到青年又高兴起来,崔翘暗地里松了口气。 一路走到了怜春楼门前,他突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人高兴还是难过关他什么事?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作者有话要说:  卑微萌新在线求个收藏~ 诚挚感谢(双手合十JPG) 第16章 恋风尘 荣映叫来云菀,让她从崔翘的手中把鸡接过去,送到后厨。 几乎是同一时刻,卫尚冷冰冰的声音出现:促成云菀与崔翘的初遇,任务已达成。 脑海里,任务栏上并列的两个任务的其中一个后面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对号,荣映面不改色,他的目光极为隐晦地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 好像没什么火花。 想象中的一见钟情目不转睛激情四射都没有。 只见崔翘一脸不耐烦的打量着四周,视线落在云菀身上的时间不过一瞬。 云菀则是眼神都没有分给崔翘一个,仿佛他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送货小哥。 不应该啊。 荣映琢磨,这个任务设置的意义在哪里? 总不能就是为了送一只鸡。 可是送鸡是他的主意,是为了让崔翘跟云菀见面。 眼看着云菀提着鸡就要走,荣映冲着云菀的背影喊:“吩咐厨子熬一锅鸡汤,算是大家辛苦了一早上的补偿。” 云菀提着那只乱扑腾的母鸡,一脸无奈的回头:“老板,一只鸡不太够的。” 二十几号人,每个人最多分口汤。 荣映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像确实不太够。 “那这样”,荣映道:“先放后院养着吧,等它下蛋孵出小鸡,多出来几只鸡,那样就够了。” 云菀:“······” 站在一旁等着收钱的崔翘:“······”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哎呀,差点忘了,这是你的四十文钱。” 荣映从怀里摸出钱,交给了崔翘。 崔翘数了数,不多不少,转身就要走。 荣映拉住了他:“要不留下吃个便饭。” 崔翘拨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不必了,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我们并不是很熟。” “你介意这个啊,早说嘛!” 荣映伸出右手:“鄙人姓江,江忘秋,未知大哥名姓?” 谁说要跟你认识了! 崔翘嘴角直抽,他盯着荣映伸出来的那只手,不明白这人又在玩什么把戏。 “崔翘。” 荣映从善如流:“崔大哥。” 说着,悬在半空的那只手抓起崔翘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摇了摇,赶在崔翘甩开他之前飞快松了手。 崔翘:“······” 他握紧那只被荣映抓过又丢开的手,咬着牙恨恨道:“江老板还有什么事?” 荣映:“崔大哥真不要留下来吃个中午饭?” 经荣映提醒,崔翘这才发现日头已经移到了正中间,不知不觉的,一天已经过去了大半。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回去,爹娘就会以为他要在镇上呆到下午,肯定自己做饭先吃上了,他现在回去正好错过饭时。 “不用了。” 崔翘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从早上出门就没有再喝水,到现在已经有些干了:“江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就不打扰了。” 荣映目送他离开,招招手叫来一个跑堂的:“去找些口齿伶俐的人来,帮我在镇上散播一个消息。” “就说上京城有名的文士柴训来了福川镇,准备在镇上开班授课。” 荣映算盘打得噼啪直响,这是他之所以非要带着柴训一起来这里的原因。 来都来了,老师不发挥发挥余热不是太浪费了资源了吗? 小四发现,最近总有一些陌生人出现在他们院子周围。 鬼鬼祟祟,来者不善。 尤其是夫子出现在院子里时,那些人的眼中总能迸发出奇怪的神采。 这个镇上的人莫不是有病?小四想。 因为担心夫子会受到伤害,小四跑了一趟怜春楼,将情况告知小侯爷,可是小侯爷并不以为意,只说不会有什么大事。 眼见着一个身穿书生袍,长得人模狗样的年轻人从墙根下钻出来,小四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扫帚,严阵以待。 “这位小哥。” 来人态度恭谨,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地:“请,请问柴夫子开始收学生了吗?” 他在这里候了几天了,只偶尔见过夫子到院子里晒太阳,闲闲散散,完全不像将要开班授课的样子。 而且还没有张贴告示之类的东西。 弄不明白夫子收学生的标准,书生有些忐忑,怕不是已经内定,不准备公开收人。 小四歪了歪脑袋,以为自己听错了:“收学生,什么收学生,夫子没打算收学生啊。” 一句话炸出许多人。 边边角角里突然冒出人来,聚在小院外面叽叽喳喳。 “怎么会,夫子不是要开班授课?” “小哥你可不要骗我们,我们都听说了才来的!” “怎么会不收呢?我们都等了那么久,总不能是有人假传的消息吧?” “夫子呢?我要见夫子,我很有读书的天份的,夫子收了我不亏。” “夫子……” 柴训正在午睡,听到门口的吵闹声,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授课”、“学生”之类的词,双眉之间的沟壑越来越深。 镇上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柴训咬牙,一定是那个臭小子搞的鬼! 穿好外衣,趿拉着鞋子往外走,柴训靠着卧房门:“吵什么吵。” 声音低沉,穿透力却极强,穿云裂石,直击耳膜。 门口顿时鸦雀无声。 “你”,柴训随手指了一个人:“你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被点的那人有些愣,反应过来后就开始兴奋:“回夫子,学生姓张,张宝章,曾经得过童生……” “谁问你这个了?就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还知道我要收学生的。” “……”张宝章张了张嘴:“怎么知道的……镇上已经传遍了,所有人都知道啊。” 柴训:“……” 臭小子算你狠! 事情最后以柴训承诺三天后公开考校,合格者交钱上课收场。 本来还以为来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儿,也算是趁机给自己放放假,提前享受享受退休生活,这一下想都不用想了! 书生们散去,柴训夺过小四手里的扫帚,就这么提着去了怜春楼。 只可惜荣映早在得知镇上所有读书人都跑去堵在小院门口时,就颇有前瞻性的出门了。 柴训扑了个空,手中的扫帚就遭了秧,生生被折成两段,身首异处了。 荣映并不知道他将要接受怎样的毒打,此时的他正摇着折扇,打算出其不意,吓一吓在树下出神的青年。 崔翘觉得郁闷。 柴训的名声果然传到了崔父崔母的耳中,他们打算借钱,让崔翘拜入柴训门下。 但是钱哪里是好借的。 亲眼看着爹娘吃了几个闭门羹,还要低声下气的求爷爷告奶奶,崔翘劝他们不要借了,说他跟着以前的夫子就可以。 结果被崔父骂了一顿没出息。 正想叹口气,身后的树枝被踩到,发出“咯吱”一声响。 蹑手蹑脚的荣映:“……” 崔翘面无表情:“你来干什么?” 这里是崔家庄,离镇上有一段距离,他不信这人是散步正巧散到这里的。 “好巧啊,散个步都能遇见崔大哥。”荣映一脸的惊喜。 崔翘:“……” 荣映坐在他旁边,见他自顾自低头戳着蚂蚁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把他手里的树枝拽出来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 眼见崔翘眉头紧皱要发火,荣映赶紧说明来意:“崔大哥听说柴夫子的事了吧?” 崔翘不理他。 “柴夫子是我老师。” 崔翘这才抬头看他,眼中有讶异。 片刻后,他了然,眼前这人也是外地来的,听说跟柴夫子到福川镇的时间相差无几。 既然两人有这一层关系,那这人应该也是上京来的。 “你要不要跟着柴夫子读书?” 崔翘摇了摇头。 荣映:“我问得是要不要,不是想不想。” 崔翘一愣,看向荣映时一脸的茫然,似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视线中,青年四处张望着,神情灵动,像是一只将要偷食的鸟。 他突然靠近,一张俊逸的脸在崔翘眼中放大,崔翘的瞳孔缩了缩,不知所措。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柴夫子不光会教书”,荣映的声音在崔翘的耳边响起,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那只耳朵已经红的要滴血。 “他还是军中的教习,文武双全的那种。” 世人只知柴训才华横溢桃李遍天下,却忘了他年轻时也曾单人独骑闯敌营,于乱军之中取敌首性命。 比起教书育人,他在兵法上的成就更高。 荣映话说的隐晦,对暗号一样。 崔翘却十分诡异的听懂了。 听出荣映话中有深意,他马上要搅成一团浆糊的脑子突然就清醒了。 “你什么意思?” “你要不要跟着柴夫子读书?”荣映还是这一句话。 但是这次,崔翘没有立即回应。 荣映也不急,静静坐着等他考虑。 片刻后,崔翘看向荣映,垂着眼,有些局促:“你能借我些钱吗?” 作者有话要说:  要过年了,家里忙,所以有些短小~ 第17章 恋风尘 荣映回去时,正好对上守株待兔的柴训。 怜春楼里的氛围很怪,原本莺莺燕燕冒着粉红泡泡的热闹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漠、孤城、落日般的苍凉。 楼里的其他人甚至能嗅到风中传来的杀伐气息。 柴训大马金刀的坐在大堂里,姑娘们被他散发出来的杀气吓到,全都缩在二楼不敢下来。 云菀为他续上了茶水,垂首敛眉站在一旁,实际上在暗地里给荣映使眼色。 荣映的一只脚踏进大堂又撤了出来,然后又踏进又出来,如此反反复复。 柴训忍无可忍:“你给我进来!” 荣映立马大踏步走了进去,躬身问好:“老师。” 赶在柴训打人之前,荣映喜气洋洋道:“我给老师找了一个徒弟,你见了肯定喜欢,学生在这里先恭喜老师再次喜得爱徒!” 柴训嘴角直抽:“再一次?” 荣映笑起来:“第一个爱徒是我啊,老师记性真差。” 柴训:“……” 狠狠地用扫帚把抽了某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臭小子一顿,听着他装模作样的哀嚎,柴训窝在心头的火总算散了点。 他撒开手,扫帚把落在了扫帚头的旁边,也算是给断首的扫帚的留了个全尸。 “给我解释解释,你这代师收徒是个什么意思。” 荣映哎了一声,凑到柴训身旁,将崔翘的事细细讲给他听。 柴夫子恢复往日的气度,他抿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碰到桌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明天你带他来见我,至于收不收,那得看我心情。” 荣映忙给他扇风:“老师虚怀若谷,不为凡尘俗事所扰,肯定每一天都高高兴兴!” 柴训瞥了他一眼,对于学生的奉承很是受用,他摸了把胡须:“少跟我来这一套。” 第二天,崔翘瞒着崔父崔母来到了镇子上。 荣映正在怜春楼门口等着他,见他来到,便说:“老师住的不远,我带你去见他。” 崔翘点了点头,跟在荣映身后一起去了柴训的小院。 推开门,小四正在喂鸡。 崔翘看着那只分外眼熟的母鸡慢慢悠悠地吃着食,完全不似在崔家时饿死鬼投胎般的狼吞虎咽,不由得看了一眼荣映。 眼中满是无奈。 荣映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老师在怜春楼里见着了,非说这鸡跟他投缘,要自己养着。” 不关他的事。 进了书房,看到坐在上首的柴训,崔翘与荣映对视了一眼,在他的鼓励下,上前一步,拱手道:“晚辈崔慕远,见过柴老。” 柴训上下打量着崔翘,眼前的年轻人相貌堂堂身形挺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度,虽然衣着寒酸,脸上却不见有丁点扭捏之态,确实龙非池中物。 观察完毕,柴训问道:“你要拜我为师?” 崔翘恭敬道:“晚辈久慕柴老盛名。” 柴训好奇:“你要跟我学什么?” 崔翘默了默,一字一顿道:“兵法和武艺。” 柴训摆了摆手:“武艺就不用想了,虽然你资质很好,但学武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你已经过了打基础的年纪。” “但是学一点皮毛防身还是可以的。” 像是没有看到崔翘脸上失望的神色,柴训继续问:“听说你不喜欢读书?” 这个听说自然是听荣映说的。 荣映避开了崔翘看过来的目光,他也是没办法,拜师肯定要有诚意,更何况这些情况根本瞒不住。 崔翘正要解释,就听柴训说:“兵书也是书,不喜欢读书活该你一辈子穿麻衣。” 崔翘:“……” 旁边的荣映一拍脑袋:“我就说忘了什么东西,你看我这记性,忘了把前些日子吩咐云菀给崔翘做的衣裳给他了!” 柴训:“……” 臭小子故意拆台是吧?! 看着师徒俩插科打诨,崔翘很少见的笑了起来,嘴角挑起一个明显的弧度,可以看出来是真的很高兴。 他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对着柴训道:“晚辈志不在宦海沉浮,我向往的是金戈铁马,保家卫国。我懂得读书有着诸多好处,但总觉得在此事上不应该太过功利。” “读书入仕非我所愿,但并非不喜读书。” 柴训闻言点了点头,这样的解释还能说得过去。 “如此,你便留下吧。” 因为柴训还有话要对崔翘说,荣映在书房站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怜春楼里的姑娘们这几日一直在跟着云菀做早课,早睡早起,成果初显。 荣映踏进后院,云菀正手持竹条,监督她们跑步。 “腰挺直,目视前方!” “手臂摆起来,不要东倒西歪。” “跟上前面的,不要掉队。” “……” 遇到不开窍的,云菀就会上手,用竹条帮她们校正动作。 姑娘们苦不堪言,但不得不说好处也是有的,她们比起以前少了几分虚浮之气。 欢场女子出身风尘却又最忌风尘,但在风月之地摸爬滚打多年,迎来送往中很难不变得风尘。 什么弱柳扶风、柔媚入骨…… 总结下来就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勾引。 但经过云菀几天的训练,这一特质少了许多。 运动使人健康,范围包括生理和心理。 荣映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拍了拍手,示意姑娘们可以停下了。 “老板好!” 姑娘们站定,齐声喊道。 荣映哎了一声,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叠纸,是姑娘们的卖身契。 “我们聊个事啊。” 姑娘们认出荣映手里的东西,一时都有些紧张。 老板不是要把她们转卖他人吧? 荣映吩咐云菀把卖身契在地上一字铺开:“现在呢,有一个选择题需要你们做,那个什么,楼里这几日都没有开门迎客,再加上又让云菀带着你们玩,并非是老板我的恶趣味。” “相信这几天早睡早起的生活,你们心中已经各有各的感受。” 荣映道:“是否要留下来继续以往日夜颠倒的生活,决定权在你们面前那张纸上,拿着它离开,怜春楼放你们从良。” 姑娘们一时哑然,低头看着地上薄薄的一张纸默默无语。 她们中间的许多人为了它努力了大半辈子,就想着有朝一日能为自己赎身。 院子里静了许久,荣映接着说:“当然,若是选择留下,怜春楼也不会亏待你们。” 对于这几天新老板的所作所为,姑娘们有目共睹,她们相信荣映说得出就做得到。 人各有志,一位姑娘没怎么犹豫,她跪下来给荣映磕了个头,拿起自己的卖身契,带着满脸的泪离开了。 接着又陆陆续续走了两三个,荣映再去看剩下的几人,她们正盯着属于自己的卖身契,一脸的茫然无措。 没有谁愿意在泥水里打滚,但有些人离了泥水潭,就只剩下无垠荒漠。 没有人再去拿卖身契,荣映又等了一会儿,将满腹感慨藏在心中,他收起地上的纸张。 “既然如此,我宣布,怜春楼明日正式开张迎客。” 姑娘们看不到卖身契,情绪竟然莫名的好了起来,其中一个甩着帕子捂嘴咯咯直笑:“老板,你放心吧,姐妹几个一定让你赚的盆满钵满!” 荣映瞥那姑娘一眼,一脸的无奈:“你还是先把花了的妆洗洗吧,明日你若是这副形象出去接客,那我应该很快就能破产了。” 刚刚跑步流了一身汗,姑娘想到了什么,一摸脸,她立刻尖叫一声,往楼上跑去。 “哎呀,妆花了!” 其他人也都发现自己脸上的惨状,于是一窝蜂的喊着上了楼。 云菀捂着耳朵,在一旁翻白眼:“跟她们说了许多次,做早课的时候不要搽粉,一流汗那粉冲的一道一道的,像鬼一样。” 荣映不在意的笑了笑,他“刷”的一声甩开了手中折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云菀闻言一愣,看着荣映离开的背影,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所有人都是这样。 那你呢? 在荣映筹备怜春楼重新开张事宜的同时,柴训与福川镇学子们的三日之约也如期来到。 荣映有事没去现场,还是崔翘来告诉他,柴训当众收了他,除此之外其他一个学生也没有要。 “老师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怕那些读书人骂他因私废公?” 崔翘:“老师出了一道题,但没人能做出来,被老师骂了一顿,他们就自行散了。” 荣映好奇:“那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崔翘摸了摸鼻子,一脸的尴尬:“老师提前把答案告诉我了。” 荣映:“……”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假两天,除夕和春节不更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哈。 身体健康,万事胜意! 第18章 恋风尘 因为私自代师收徒这件事,荣映被柴训拿捏住了把柄,师徒两人打了会儿太极,最后以荣映承诺以后和崔翘一起上课而告终。 天一亮,荣映就不得不从被窝里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就要下楼。 没办法,柴训要求崔翘每天寅时就要起床训练,连荣映这个稍带的都不能幸免。 崔翘在怜春楼外面等荣映,他昨晚一夜没有睡,起的早。 崔家二老在得知儿子是镇上唯一一个顺利拜入柴训门下的人之后,高兴的不得了。 甚至连地里的农活都不让他做了。 想到这一点,崔翘还觉得有点愧疚,他没有跟爹娘说自己在跟柴训学兵法。 崔父甚至提出要卖一斛粮食,给柴训送钱过去,但被崔翘给制止了。 他之前跟荣映借了钱,但是柴训并不收他学费,现在还在他手里压着没动。 见荣映走出怜春楼的大门,崔翘快步迎了上去。 这个时候要是给他一面镜子,那他肯定会震惊于自己脸上出现的欣喜表情。 “你……你这是怎么了?” 崔翘走近,看到荣映整个人呆呆的,问道:“怎么魂不守舍的?” 荣映:“……” 反应了好一会儿,荣映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没事,就是起太早了还有点懵。” 崔翘一脸的果然如此,“晚上要早睡,不要熬夜。” 荣映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崔翘见他捂着嘴巴打哈欠,看了一眼怜春楼的招牌,没忍住又说了一句:“你……要适度。” 话里话外,都酸溜溜的。 怜春楼里别的没有就是姑娘多,荣映这么一副憔悴样,很难不让人想多。 荣映抬头看他:“啊?” 崔翘不自在的扭过头:“没什么,走吧,老师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哦。”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清晨无人的街道上,崔翘听着身后时不时传来的哈欠声,心绪纷乱。 走了一会儿,他开口:“我…你借我的那些钱,我没用到,还是还给你吧。” 荣映低着头走路,眼睛半眯,大脑一片空白,凭着本能跟在崔翘的身后,踩着他的步子往前走。 他又打了个哈欠:“不急,你先拿着,总归以后能用得到,可以等你有钱再还我。” 崔翘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总觉得这个时候要有一句承诺:“你放心,我一定……” 他突然转过身,身后的荣映脚步不停,整个人埋进了他的怀里。 有东西阻挡,无法再往前走,荣映依照惯性往前拱了拱,然后就停住不动了。 感受着怀中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崔翘整个人僵住。 “江,江老板?” 没有人回应。 慢慢低下头,因为紧张而不断晃动的视线停留在怀中青年紧闭的双眼上,总算平稳下来。 “江忘秋?” 崔翘轻声叫,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荣映呼吸清浅,胸腔有规律的起伏着,他竟然睡着了。 崔翘看着看着就出神了。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一只手碰了碰荣映的眼睫,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痒意,崔翘觉得自己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 荣映直接睡死过去,被崔翘猛烈摇晃才醒了过来。 “快走吧,晚了老师要生气的。” 崔翘的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不对,见荣映从他怀里站直揉眼睛,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站着也能睡着,你晚上是睡得多晚?” 荣映觉得自己很冤枉:“怜春楼事务繁忙,有那么多姑娘要管,我刚接手,总得需要时间适应。” 崔翘:“……” 荣映不明白崔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生气,他揉了揉脸,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你以后每天都要早起,崔家庄离镇上又有一段距离,住在家里不太方便,不如就住在镇上,怜春楼里空房间还挺多的……” 荣映说着,前面的崔翘又一次突然停下,他转过身,脸上神色莫名,半是纠结半是兴奋,还隐隐透着些期待。 “你这话什么意思?” 荣映伸手抹去眼角因为打哈欠而流出的生理泪:“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暂时借住在怜春楼。” 崔翘闻言转身就走。 走到拐角处,他停下来等荣映跟上。 “我住在那里,会不会影响你做生意?” 荣映觉得好笑:“是姑娘们接客又不是我接客,我邀请个朋友住进来怎么可能影响生意?” 崔翘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呼吸一顿,耳朵红了。 不过好在天色尚早,晨间幽暗的光线为他遮挡了一二,并不会被人看到。 天边泛起鱼肚白,柴训正在院子里打拳,一只母鸡从窝里钻出来,溜溜哒哒找食吃。 听到敲门声,小四放下手中的簸箕去开门。 荣映露出一颗脑袋往院子里瞅,崔翘越过他直接进了院子。 他走到柴训面前作了一揖:“老师。” 荣映进来后也跟着做:“老师。” 柴训收势站定,向两人投去淡淡地一瞥。 “我还以为你们准备午时再过来。” 荣映自知理亏,赶紧低头道歉。 柴训哼了一声,“以儆效尤,你,出去绕着镇子跑两圈。” 被盯上的荣映睁大了眼睛:“绕着镇子?” 柴训又哼:“难不成你还想绕着院子?阿花每天都比你走动得多!” 阿花就是被崔翘卖了的那只母鸡,名字是柴训起的。 荣映看着两步一停,时不时低头啄一下地面的阿花,在心里叹了口气。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羡慕一只母鸡? 趁着镇上的人还都没起,荣映跑完两圈,几乎是扶着墙回来。 崔翘坐在院子一侧的花藤之下,正拿着一本兵书读,余光却一直放在荣映身上。 直到荣映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累死我了!” 崔翘放下书:“要喝水吗?” “要。” 崔翘起身,找小四倒了杯水,递到他手上。 柴训躺在竹床上,手边的小矮桌上是一根竹条。 他闭着眼睛,手指交叉放在腹部,右手食指一点一点的,给人无形的压迫。 荣映:“……” 飞速喝完水,荣映随手从地上的书堆里抽出一本书就开始读。 崔翘见状哭笑不得,伸手抹去荣映脸颊上的水渍。 表情动作皆自然,当事两人似是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柴训将崔翘的动作尽收眼底,规律点动的手指霎时一顿,片刻后恢复正常。 一上午的时光在书中悄然流逝,柴训一开始还在喝茶喂鸡,到最后实在坐不去,就背着手出门溜达了。 小四紧跟在后面护卫。 院子里只剩下还在读书的两个人。 荣映对兵法没有兴趣,容易走神。 他支着下巴,前后左右看看,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于是干脆去看全身心投入到兵书里的崔翘。 这一看就发现,这个人认真起来严肃且正气。 荣映暗暗想,即使是不知道崔翘以后人生发展轨迹的人,看到这一幕也能确信,这个青年未来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日头移到了正中间,花藤之下不再有阴凉地儿,崔翘合上书,打算搬上桌子凳子换一个地方。 柴训第一阶段对他的要求,是把书房里的藏书全部通读一遍,时间紧迫,他必须要抓紧。 一抬头,荣映的脸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崔翘手里的书都要吓掉了。 等冷静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 荣映的眼睛闭着,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真能睡。 崔翘心想。 有风轻轻吹过,花藤颤动,发出噗簌簌的声响,崔翘收拾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他静静看了荣映一会儿,抬头看天。 一方小院,里头的两个人一站一坐,都是安静的,仿佛时光就在此停滞,凝固成一幅永恒的画卷。 第19章 恋风尘(修文) 怜春楼换了主家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福川镇。 重新开张的那一天,街道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只不过大都只是看看,并没有人往楼里去。 青天白日的,不太合适。 云菀扯了扯身上的衣裙,太过于艳丽的颜色,她还是第一次穿,很难适应。 但是早上老板走的时候嘱咐过她,忍这一天就行,因为这一天她的身份是怜春楼新挂牌的花魁。 楼里帮她梳妆的姑娘嘴巴一直没有合上过。 她们之前虽然也都看出跟在老板身边的人是女扮男装,荣映与云菀也没有在他们面前隐藏过什么,但他们怎么也没想想到换下男装的云菀会是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梳妆完毕,云菀迈步走上门外搭建的高台,用于遮挡的彩绸缓缓向两边分开,人群中远远传来惊叹之声。 透过白纱幕篱往下看,高台之下人头攒动,所有人都踮着脚伸长脖子往她这边看。 目光虚虚落到一处,一个面上带有刀疤的高大男子在她看过去时转过头,逆着人流往远处走。 云菀淡淡移开视线,堂堂护国大将军之女沦落为青楼花魁的消息,想必应该很快就能传到那人耳中。 亮相之后,在高台上走了两圈,楼里的其他姑娘把她换下来,云菀直接上楼换衣服。 穿得衣服太繁复,裹得人不舒服。 傍晚,柴训的院子里,崔翘收拾了地上的书堆,正要告辞离开,被柴训叫住。 柴训塞给他几本书:“不要松懈,拿回家看,做好批注,我会不定时提问考校。” 崔翘抱着书,有点为难。 他还没有跟爹娘说实话,崔父崔母至今都以为他在跟着柴夫子学四书五经,准备科考。 若是被他们看到自己读兵书,那就瞒不下去了。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崔翘手里的书拿了过去,荣映将书抱好,笑着对看过来的柴训解释:“他这段日子暂住怜春楼,我帮他拿着书。” 柴训表情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有些鄙夷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随你。” 帮忙拿书就拿书,笑什么笑,还住到一起,像什么样子? 年纪轻轻的,一点都不懂得收敛! 荣映被看得头皮发麻,直觉夫子可能是误会什么,刚想多说两句,就被推出门外了。 看着小院的大门在自己面前“砰”的一声阖上,荣映看向崔翘,一脸的不解:“老师他这是,生气了?” 崔翘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荣映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老人嘛,心情不好哄哄就好了,这个他最有经验。 “这些书暂时先放我那,明天我让老孙在后院收拾个房间出来,你搬过来的时候再拿回去。” 两人结伴走到了怜春楼门外,要分手时荣映对崔翘说:“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 怜春楼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守在门口拉客的姑娘们一眼看到荣映,立刻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 “老板!” “老板你回来啦!” “老板你今天去哪儿了,一天都没见到您,让红儿好一顿惦念!” “就是啊,兰儿也可想您了。” “······” 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崔翘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只剩下一抹苦涩。 看着荣映的背影,崔翘想叫住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正要转身离开,已经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怜春楼的荣映突然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他的脸上带着笑,背后是暖黄色的灯火,整个人温和而柔软。 崔翘楞住,心中鼓胀,像是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破体而出。 第二天,因为要给崔翘张罗房间的事,荣映没有要跟着一起去柴训那里。 新开张的怜春楼吸引了许多顾客,云菀初次亮相时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出乎意料的传了开来。 没有人在幕后推动是不可能的。 荣映与云菀对此都心知肚明。 但云菀现在这个“武功全废”的青楼花魁的身份,却正是他们两人想要的。 白天没什么客人,荣映便跟着在后院监工,楼里的杂役老孙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得流里流气的,又高又壮,是以前跟在孙五两身边的打手。 偶尔也会被安排调/教一些新来的,不“安分”的姑娘。 这是许多青楼妓馆都会有的情况。 盯着老孙把房间打扫干净,荣映背着手打算出去,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大堂里传来一阵骚乱声。 掀开布帘进了大堂,看着眼前的混乱景象,荣映皱了皱眉。 只见护卫们将几个陌生青年围在中间,而姑娘们则是躲在护卫的身后,指着那群人大骂。 姑娘们见荣映出现,一个两个的又都围了上来。 “老板!” 荣映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来楼里闹事!” 姑娘们控诉。 荣映打量了一番被围起来的几人,确实是来者不善的样子。 有机灵的为荣映搬来凳子:“老板,坐着说。” 荣映没有推辞,撩起衣裳下摆就坐下了。 “说吧,闹什么事?” 被围住的几人脸色不太好看,其中一个脖子高高抬着,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你们这里,态度不好,我们要求退钱!” 云菀听到动静下来了,她站在楼梯中间位置,闻言眼神就像刀子一样扔过去了。 那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荣映被气笑了,态度不好,挑刺也不带这样挑的,服务行业你跟我说态度不好? 他又不是傻子,自己楼里的人什么样,接触过的这几天他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管事的凑近荣映,将事情始末如实告知。 原来是这一伙人点名要让花魁下来陪酒,但是楼里的人都知道云菀跟她们不一样,哪能真的让她下来陪客。 被拒绝后几个人虽然也找了其他姑娘,但是心里不痛快,吃吃喝喝以后就不想付钱。 不光是耍赖,还欺负了几个姑娘。 荣映闻言看了一眼几个姑娘手腕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他冷冷一笑,吃霸王餐也就算了,还敢欺负人? 他在上京城那几年的小侯爷可不是白当的,要论纨绔,他的经验最丰富。 没再听那几个说废话,荣映直接让人把他们绑了。 手脚捆的结结实实,眼蒙上嘴巴堵住,安排被欺负的那几个姑娘,一报还一报,让她们亲自动手出气。 姑娘们脸上的委屈与惧怕立刻被兴致勃勃代替,围上去又是掐又是踹,狠狠地发泄了一通。 以往她们受欺负了眼泪都是往肚子里咽,哪有像今天这样,被欺负了还能还手。 有个姑娘踹着人,踹着踹着自己哭了。 荣映:“……” 事情解决,姑娘们各自回房休息,荣映从凳子上起身,让护卫们放人。 绑的够久了,这些人也该得到教训了,不放走还留他们吃晚饭吗? 一粥一饭当知来之不易,不能随意浪费。 但是事实证明,有些人,你越是教训,他就越是叛逆。 被解开禁锢的第一时间,一个青年抄起手边的凳子就冲荣映扔了过去。 嘴里还骂骂咧咧。 荣映闪身躲过,下一刻云菀就飞起来一脚把那个青年踹出了怜春楼。 捕捉到那个人摔出去时的眼神,荣映心生不妙,他叫了一声:“云菀!” 什么闹事? 这群人是被人派过来试探他们的。 想到云菀的武功没有被废的事决不能传出去。 荣映的声音发狠:“把他们通通给我抓起来。” 大堂里顿时又是一场兵荒马乱,那些人再次被绑成粽子,扔进了后院。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大家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呀~ 第20章 恋风尘 怜春楼里人并不知道荣映的真实身份,所以在把那些人扔进后院后,他就严令其他人不准靠近。 虽然严刑逼供得出的都是些没用的消息,抓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但要让荣映杀人灭口,他是真的做不到。 大家都是听令行事,还没到要命的地步。 所以只能安排暗卫偷偷把人带出去,找个靠谱的地方关起来。 至于关多长时间,日期上限不定。 反正云菀武功没有被废的消息不能比他们更早回上京城。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把人绑了扔到后院,若是就这么不见了肯定要引起怀疑。 荣映暂时还不想被人认为是个毁尸灭迹的狠人,所以就命令暗卫在关押闹事的那几人的房屋里踢出一个半人高的洞。 崔翘也听说了有人在怜春楼闹事的事情,当时就急着要过来,被柴训敲了一棍子才作罢。 夫子的原话如下:“急什么,怕他受欺负?他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虽然他是相信夫子的,但还是免不了担心。 于是乎到了傍晚,两人一见面他就问荣映:“我听说白天有人来闹事,没出什么事吧?” 荣映赶紧摇头。 心里不踏实,崔翘决定去后院看看,若是那些人还是死不悔改……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那就再揍一顿。 杀鸡儆猴,看以后还有人敢来怜春楼闹事! 荣映劝不住,无法,只能陪着他一起去。 刚踏进后院,崔翘脸色就是一变:“那些人关在哪里?” 荣映心想不是吧,跟着夫子学两天进步那么大?都能察觉到后院里其实已经没别人了? 他伸手指了个房间:“那里。” 崔翘快步走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荣映准备掏钥匙的手停了下来,他凑到打开门就愣住不动的崔翘面前,明知故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崔翘被他扒了一个趔趄,站稳后主动让开了位置。 他这一让,荣映就看到了正对着房门的墙上,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而原本应该被五花大绑关在房里的几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荣映心道干得漂亮,表面上却是一脸的惊讶:“人,人呢?” 崔翘走过去,摸了一把墙洞边上的土灰:“被他们逃走了。” 派人出去找了一圈,无果,荣映装装样子痛心疾首的说了句便宜他们了,事情就这么结了。 跑了几个闹事的地痞流氓而已,不知道内情的人根本不会多想。 只不过怜春楼里的姑娘们还是在门口骂了半天。 又是吃白食又是打人,天杀的跑就跑了,竟然还把墙给砸了,那么大一个洞,堵上得多费劲! 荣映没有去管,就这么随她们去了。 来都来了,他顺道带崔翘去看今天中午刚收拾出来的房间。 进了屋,崔翘第一眼就看到摆满了各种古籍的书架。 放眼望去,房间宽敞,整洁干净,比他在崔家庄的住处不知好了多少倍。 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事情,但崔翘却沉默了下来。 他刚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一直摆在他面前却被忽略的问题。 他一直都知道荣映对他好,不管是借钱,帮他引荐老师,还是给他提供住处…关怀入微,为他考虑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好到让他忘记了两人不久前还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但是现在这份好让他有些不安。 他一开始忙于让自己适应新的生活,新的方向,所以还没有停下了仔细想过,这其间有多少不合理的地方。 他接受的太过于理所应当了。 就好像荣映就应该在他生命里充当这么个角色,就应该对他好。 他忽略了其中最重要的因果关系。 “我,我能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荣映被问住了。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是男主。 不过这句不能说。 荣映内心转过几个念头,想着该怎么回答,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崔翘一直偷偷注意着他,见状心凉了一半。 恐怕他自己也不明白。 善良的人对所有人都好,哪里有什么原因? 崔翘自嘲一笑,他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听眼前这人说他是与别人不同的吗? 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他们两人才刚刚相识不久,再说他哪里有值得人另眼相看的地方。 “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些活没做完,今天就不住下了。” 看着崔翘神色落寞的转身走了,荣映整个人都傻了。 他愣在原地,满脑子的问号。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要走了呢? 反应过来,荣映拔腿追了出去。 男主啊,你等等我,我已经想好了这道送分题的答案! 街口,荣映一把拉住崔翘的袖子,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别,先别,先别走,呼~我,我有话跟你说。” 崔翘把袖子从荣映手中拉出来,荣映趁机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我告诉你,是因为我的眼光很好,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相信你不是个普通人。你有天赋,而我有钱,帮你也是另一种投资,我帮你并非不计回报,等你以后出人头地了是要收利息的。” 崔翘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等荣映说完,他才慢慢抬起头。 对上荣映有些焦急的眼神,崔翘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 有月光倾撒下来,如水一般照在面前的人身上。 荣映又是一怔,看着他的笑莫名有些心疼。 “这个原因你早告诉我嘛,我也好记一下账,免得到时候记不清了,让江老板白白破费。” 崔翘顿了顿,又说:“不过江老板既然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主意,那心里应该是有一分明白账的,付出了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是,我……” 荣映想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崔翘用力点力气,硬生生掰开了他的手。 手上隐隐作痛,荣映顺从的松了手。 “不用说了,现在的时间也不早了,江老板还是早些回去吧。” 毕竟生意要紧。 想到逃跑的那些地痞流氓,担心他们会堵在青年回程的路上,崔翘抿了抿嘴,补充道:“我送你回去。” 看得出崔翘不愿意再接着聊下去,荣映只能答应。 回怜春楼的一路,崔翘都没有再说话。 荣映觉得头疼,事情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一步的? 他明明记得不久前还在兴致勃勃地带着人看房间。 难道是对房间的布置不满意? 不是吧,男主应该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一间房而已,不满意就说,哪能跟个小媳妇似的闹别扭,说回娘家就回娘家…… 某些不该有的想法一经出现,画面感挡都挡不住的就来了。 荣映搓了搓胳膊,他实在没法想象崔翘撒起娇生起气来是个什么样子。 崔翘不知道身边这人思绪早就飞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见他搓胳膊,就以为是冷的,面无表情地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 “冷了?” 荣映听到崔翘总算肯开口说话,一时间有些激动,也顾不上想七想八了:“没有,不冷,我穿的挺多。” 一句话,崔翘拿着衣服的手停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荣映想打自己一巴掌,让你嘴快! 他笑了笑,低下头,绕过崔翘的手,让 衣服顺利搭在自己肩上。 “不是,我觉得,还是有点冷的。” 崔翘:“……” 到了怜春楼门前,荣映解开披在身上的外衣,把他还给崔翘。 “那个什么,你要是还肯相信我的话,就请一定要记住,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都不会害你。” 真相不能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表个态。 崔翘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点了点头,见怜春楼里有人迎出来,便告辞离开了。 荣映看着他的背影发愁,像是这种问题,怎么才能圆过去呢? 回去的路上,有一家酒馆正准备打烊,崔翘径直走过去,没多久又掉头回来。 “来一壶酒。” 徐娘半老的卖酒女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媚眼如丝。 “借酒浇愁愁更愁啊,小哥,酒可不是好东西,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奴家也可以帮着排解一二。” 崔翘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将钱放在桌子上,接过酒壶就走了。 卖酒女笑骂一声不识抬举,乐呵呵的收钱关门。 崔翘边走边喝,到崔家庄的时候,一壶酒下了肚,人也醉了。 崔父起夜,听到门口有动静,警惕的叫醒了崔母。 夫妇两人手中拿着锄头镰刀,悄悄拉开门,靠着门睡着的崔翘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崔母借着月光认出了来人,吓了一大跳,赶紧招呼老伴把儿子抬进屋。 崔翘喝醉酒不发酒疯,也不说胡话,他被崔父掺着回了自己屋,往床上一躺就睡了过去。 第21章 恋风尘 清晨,荣映起床之后就凑到窗户边去看。 时间还早,楼下的路边没有一个人,崔翘还没有来。 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荣映叹了口气,飞快的洗漱完毕,下楼去等着。 崔翘昨天走的时候心情就不太好,他可不敢再让人在楼下眼巴巴等着。 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荣映撇嘴,怎么还没有来?该不会生个气连课都不上了吧? 那可不行,柴夫子这个人说的难听点在教书育人上丝毫不近人情,崔翘要是敢翘课,荣映猜想,老师肯定会把他打一顿,然后逐出师门。 毕竟柴训最讨厌把个人情绪带到正事上的人,他觉得那样太拎不清。 街上开始有人走动,摆摊的小贩们早早的占好了位置,将要卖的货品摆好,荣映有些急了。 都这个时候了,崔翘该不会真的不来了吧?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所剩不多的夜色渐渐被日光驱逐,隐于天际,荣映拔腿就往柴训那里跑。 也不知道“崔翘昨晚回家天太黑没有看到路边的大坑摔断了腿不能走动所以不能来上课”这个理由老师会不会信。 其实按照柴训要求他们的时间,荣映这个时间已经算迟到了。 顾不上敲门,荣映一把推开了院门,人未到声先至。 “老师不好了,崔翘他······” 话语戛然而止,荣映扶着腰喘气,看着院子里正在切磋的师徒俩,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柴训挡开崔翘的拳头,崔翘顺势收回手站好,两人同时将视线移向门口的荣映。 “起来了?”柴训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但荣映却是下意识的头皮发麻,以前的竹条挨多了,都有应激反应了。 荣映向崔翘看过去,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结果崔翘只是一脸不赞同的看着他,像是在指责他不该又赖床,不把夫子的教导当一回事。 荣映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崔翘是生气了,而且是生他一个人的气,气到不愿意再等他一起过来的程度。 但人家很能拎得清,课还是要上的。 只有他像个傻子似的,等了那么久不见他来,抓耳挠腮的想法子,要帮他逃过之后可能会有的惩罚。 真是······ 他一心都是任务,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事都要操心的老妈子了。 凭什么? 他已经做完他要做的事,接下来就只用等着故事情节正常发展下去,崔翘学成出征,一战成名,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是男主又怎么样? 谁乐意惯着他! 荣映哼了一声,越过崔翘走到柴训跟前,还是以往的态度,一遇到长辈就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老师啊,我就是来看看,顺便告诉您一声,我呐,以后就不来上课了,我得顾着那边的生意。” 柴训闻言眉头皱成一团:“你这才老老实实上几天课?还生意,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把你那楼上的招牌给砸了?” 荣映只是笑着给他捏捏肩:“别啊,您知道我坐不住的,这么多次了,您劝也该劝腻了,我心里都有数的。” 柴训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像是早有预感,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坐下来读书,没好气的摆了摆手:“不学就赶紧滚!” 他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主意太正,心思难定。 他与江蓼的交情不错,跟重怡公主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年他受两人所托,要他去给两人的儿子当夫子。初时他还不乐意,谁不知道永宁侯江忘秋是上京城有名的“金疙瘩”? 小侯爷身娇肉贵的,自己下手又没个轻重,到时候万一把人打出个好歹事情就大了,但左右耐不住好友的恳求,他只能答应试试。 没想到接触过之后发现,江忘秋与传闻中那个被皇太后放在手心里疼、一碰就软哒哒的往外冒泪的哭包一点也不一样,他不光不软,还挺硬气。 不惹事不闹事,懂礼貌知进退,家世好背景强,无不良嗜好,一身气度端方···简直是最理想的学生范本。 只除了一点,不服管教。 任你说破天了去,他笑呵呵的听着,转头就当了耳旁风。 还不如是个软包子! 柴训很了解荣映,他既做出了决定,那就没什么回转的余地了。但崔翘并不知道,他以为荣映是在故意跟他闹别扭。 原因是他今天早上没在怜春楼外等着。 “不要任性”,崔翘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看向荣映,试着劝他:“生意要做,书也不能不读的。” 结果荣映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崔翘:“······” 看着荣映离开,他立刻有些手足无措,昨天晚上他喝多了,一觉睡到天亮,但是到了时间还是强迫性的让自己早起。 宿醉的后遗症让他头昏脑胀,到了镇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得就走了另一条街,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找荣映。 该去道歉吗? 他这一纠结就是两个月。 荣映说到做到,从那天开始真的没有再去柴训那里上课。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和崔翘只在街上碰巧遇到过几次,但是两个人谁也没有理谁。 崔翘一开始也是想上前和他说话的,但是荣映总是看见了他就走,崔翘又拉不下脸来死缠烂打,只能一次次作罢。 荣映在后院特意为崔翘准备的房间空了下来。 云菀问过几句,都被荣映给搪塞过去了。 他为什么要给崔翘提供住处? 任务上又没有这个要求。 荣映心想,他这么做简直多此一举。 他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好好做自己的生意。 反正离任务完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走又走不了,他一个大活人总得自己找点乐子。 来都来了,怜春楼可是他正儿八经接手的第一个产业,也算是练练手攒经验。 万一哪一天真的回去了呢? 出于这个心态,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因为真的闲,荣映组织了几个会跳舞的姑娘,结合自己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大型歌舞表演,给她们排了一个集体舞。 从第一次推出怜春楼就座无虚席来看,反响还不错。 接下来他又帮着参谋演出服装,还在镇上裁缝的帮助下设计出了几套不出格,但都特别能突出怜春楼特色的衣裳,让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自愿换上了统一的工作服。 因为看中了“歌舞团”的远大前景,荣映决定改变怜春楼单一的经营模式。 他在楼里划出来一部分空间,留出中间一个高台,四周则分成一个一个的隔间,按照ktv包间的规格布置起来。 又包下了茶楼说书唱曲儿的鼓乐班子,跟老师傅一起琢磨着改了几首曲子,填上通俗易懂的词,多多少少有了点现代流行歌曲的样子。 词和曲朗朗上口,听几遍就能哼出来调调的那种。 一开始客人倒也觉得稀奇,但是没人乐意体验这种“跟着伴奏唱歌”的新型娱乐方式。 曲子虽然好听,但要他们自己唱,还是不行的,这样与伶人戏子有何区别? 以己娱人,在他们看来,终究是不入流的。 话虽如此,但事实证明,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神曲”的洗脑能力都是不容小觑的,尤其是循环播放的神曲。 客人们在包间里可以直接观赏位于中间的高台上的歌舞,耳边是轻快跳跃的鼓点,总会有人忍不住跟着伴奏唱起来。 毕竟音乐的魅力是无人能挡的,虽然不同的人听同一首歌会有不同的感受,但它对灵魂的呼应是一样的。 就像是广场舞的曲子,听到的人,无论年纪大还是小,无论听没听过,都能跟着扭两下。 有一就有二,来怜春楼里的客人们像是打通了身上的任督二脉,突然就开了窍,慢慢开始接受这种亲身参与的娱乐。 荣映点到为止,除此之外没有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他并不想对这个世界做出太大的改变。 万物发展皆有它自己的规律。 他就是无聊,瞎胡闹弄出一个ktv已经够了。 这一天,招呼了几个外地来的客人,荣映喝了点酒,头有些晕,所以打算上楼休息。 走到门前,他突然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过身去。 有杂乱喧闹的歌声乐声从楼下传过来,荣映以为自己看错了,眯着眼凑过去细看眼前的不速之客。 看清了,是崔翘。 “呦,稀客。” 闻到荣映身上淡淡的酒气,崔翘脸上表情有些慌乱:“你喝酒了。” 荣映歪着头看他:“我不能喝吗?” “不是”,崔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情况:“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崔翘低着头不说话,许久,就在荣映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觉得无趣要进屋时,才听到一句让他分外惊讶的话。 “对不起。” 声音很轻,但说话的人感情很重。 荣映愣住:“为什么道歉?” 崔翘抬头看他:“我不该拿你出气。” 他当时钻进了死胡同,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又不确定荣映对他的态度,把什么都想的太复杂。 想的太多,把自己困住不说,还迁怒了从头到尾都很无辜的荣映。 最重要的是辜负了他的好意。 荣映皱着眉头,想了想,哦,是两个月前的事。 “没事,我原谅你了。” 面无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原谅的样子。 他是喝了点酒,但人还没醉,他可还记得崔翘那个早上是怎么鸽了自己的。 这仇他记得清清楚楚。 崔翘:“……” 第22章 恋风尘 荣映不是死扣着一点跟人过不去的人,崔翘既然来认错了,他也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人家还有个男主的身份,怎么着都得给点面子,也算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比起第一个任务不得不和男主当仇敌,荣映觉得他现在这个身份已经好太多了,最起码不用担心崔翘哪一天发达了,转身就给他一箭。 因为不合道义。 齐宴那样做是报仇,崔翘做了就是卸磨杀驴,这中间的区别大了去了。 能成为一个世界的男主,荣映对崔翘的思想道德修养还是挺有自信的。 他应该干不来恩将仇报的事。 这样想着,荣映“啪”的一声把门阖上了,留崔翘自己在外面手足无措。 “好了我知道了,慢走不送。” 崔翘还想再说什么,二楼走上来几个人,感受到有好奇的视线在打量自己,他闭了嘴让路。 再抬头时耳朵都红了,他很少踏进怜春楼,但也知道大多数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这样被人看着他堵在老板的房门前,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左右看了看,荣映的房间在二楼的拐角,右边是供怜春楼里自己人进出后院的楼梯,左边挨着的是云菀的房间,他身影一闪往右边躲了躲。 他还不想走,但要是被人看到他守在这里,传出去指不定要被歪曲成什么样子。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荣映刚坐下,正准备给自己倒杯水,那边窗户就被敲响了。 把手里的茶壶放下,荣映走过去开窗,一个暗卫对他打了声招呼,翻身进屋,轻飘飘落在了地面上。 “怎么了?”荣映示意隔墙有耳,让暗卫们小声说话。 暗卫们平日里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若不是有事基本上不会主动说话,当然这一次也不例外。 “上京城传来消息,南疆出现旱灾,当地官员勾结朝中特使贪墨赈灾钱粮,陛下大怒,下令严查各方经手人员。” 荣映知道,若是寻常贪腐案,暗卫不会特意告知他,所以他问:“特使是谁?” “户部侍郎傅敬琏。” “傅敬儒的的弟弟?”荣映闻言愣了一下,片刻后笑了起来。 傅家是当朝太后的娘家,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按理说荣映还得管傅家的当家人傅敬儒叫一声舅老爷。 而荣映笑也不为别的,是因为他这位舅老爷就是害了云菀一家的罪魁祸首。 贪腐? 怕不是他那位皇帝舅舅查到了什么,寻了个借口,要拿这一门外戚开刀了。 傅家这些年虽然低调,但在新皇登基之初,傅敬儒仗着自己跟皇家沾亲带故,可没少插手朝政。 虽然因为皇帝亲政日渐强势,不得不一步步放权,以至于到了现在身上已经没多少实权,但是做过的事抹不掉,该付出的代价他也照样躲不过。 敢挑战身为一个皇帝最看重的权威,他就要做好随时被翻旧账拿出来祭天的准备。 荣映决定去找云菀,好消息不能他一个人知道。 一出房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崔翘又拦在了他面前。 荣映装出一脸惊讶的模样:“崔大哥还没走?我以为你早就离开了。” 崔翘听到他叫崔大哥,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样的反应应该就是不再生他的气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说:“你要去哪儿?我,我可以陪你去。” 他不知道跟人和好以后应该做什么,两个月没正常接触过了,一时间能想到的就是跟在这人身边,看看有没有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荣映没有拒绝,崔翘以后要上战场,云菀的事不用瞒着他。 往左边走两步就是云菀的卧房,荣映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隔壁的隔壁,之前朝着荣映甩手绢的姑娘从房里探出头来:“老板找云姑娘?她不在,在楼下陪客···哎你先松开我。” 一只光溜溜的手臂从房里伸出来,揽住姑娘的脖颈就往里面带,还不忘“砰”的一声关上门。 随之一道粗哑男声传了过来:“哎呦宝贝该管的不管,你管这个闲事?哥哥我这刚有点感觉,你是要憋死我···” 房间隔音效果不太好,门外两人听着里面的动静,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有些尴尬。 荣映咳了一声,“我们去楼下看看。” 崔翘点了点头,随后跟上。 两个人的步子都有点快。 云菀跳了一晚上的舞,这一会儿刚从台上下来,正要上楼休息。 看到荣映过来,她先是极为隐晦地看了跟在后面的崔翘一眼,像是很惊讶两人竟然和好了,然后才看向荣映。 “老板,你找我有事?” 荣映没有发现云菀的小动作:“是有点事,我们去后院说。” 到了后院,确定没有其他人在,荣映开口,将暗卫带来的消息转述给云菀。 期间,崔翘只在听到云菀的真实身份和经历时变了变神色,似是震惊于荣映竟然会当着他的面说这么秘密的事。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所以震惊过后的其余时刻都很平静,尽职尽责的当一个背景板。 云菀听到荣映说皇帝可能要查办傅敬儒,一时有些激动,本来还是坐着,结果听完以后跳起来就要走。 荣映赶紧拉住她,哭笑不得:“你要去哪儿?” 云菀挣脱不开,她不愿对荣映动手,只能恨恨道:“上京城,我要去杀了那姓傅的狗贼!” “冷静!” “事情现在刚刚有个苗头,沉得住气是最重要的。需要着急的是傅敬儒那些人,不是我们。” 荣映安慰她:“当今陛下生平最恨别人欺骗,傅敬儒为了陷害云老将军甚至不惜把他都给算计进去,已经碰了他的逆鳞,傅敬儒的下场好不了,你大可放心。” 云菀还是很听荣映的话的,闻言她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直直看向荣映的眼睛,神色凄楚,但目光中满是坚定。 荣映看的心软,温声道:“你信我。” 云家一定会被平反,只不过不是现在。傅敬儒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要拔除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云菀被劝住了,荣映是她现在唯一信任的人。 更深露重,大堂里的客人渐渐散去,鼓乐声也随之小了下来。夜深了,再闹下去就是扰民了。 帮厨被叫去前面帮忙,怜春楼名声响了,客人也比以前多,原来那些人忙不过来,荣映还没来得及扩充人手。 掀开帘子,打算到水池旁边洗洗手,打眼一看院子里站了三个人,帮厨被吓了一跳。 待看清人影面貌,他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是老板啊。” 视线移到另外两个人身上:“云姑娘,崔公子。” 荣映对他点了点头:“收工了?” 帮工说是。 “早些休息。” 说着,他拍了拍云菀的肩头,让她也上楼,累了一天了,早该歇歇了。 云菀应了一声,走了几步,掀开布帘的时候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荣映正在跟崔翘说话,夜色中看过去,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崔翘的背影,见他突然靠近荣映,云菀紧张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跑过去拦在两人之间。 结果刚一动,就看到崔翘伸手帮荣映拿掉落到头发上的树叶的一幕。 云菀:“······” 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盯着崔翘的背影眼神不善。 崔翘若有所觉,他回头,身后的布帘轻轻晃动着,空无一人。 “跟你说话呐,你在看什么?”荣映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没什么,可能是风把帘子吹起来了。” 荣映没有当回事,他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交给崔翘:“天太晚了,你就别往家里跑了,之前给你准备好的房间,一直没有人住过,你今晚就先在那里凑和凑和吧。” “凑和?”崔翘接过钥匙,特别认真的问荣映:“你之前答应要让我借住一些时日,现在不算数了吗?” 是我不让你住的吗?荣映心里咆哮,明明是你自己,都进屋里了,什么话都没说突然跑了出去。 还说有事要回家,鬼才信! 荣映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崔翘至今没有跟他解释那天为什么要跑,他也懒得问。 住就住呗,反正房间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空着也是空着。 只不过—— “只要你不嫌外面吵闹,那就住着吧。” 怜春楼现在可不比两个月前,鼓乐声穿透力强,住在后院很容易受到影响,尤其崔翘还要读书,过于吵闹的环境不太合适。 崔翘回答的很干脆:“不嫌。” 荣映还能说什么? 把人安顿好,荣映就回了自己房间,他晚上喝的酒虽然不多,但后劲还是有的,再加上跑上跑下几次也挺累,现在已经很困了。 站在门口,往旁边看了一眼,见云菀房间的灯已经灭了,他就估计人应该是睡了。 洗洗脸洗洗脚,荣映打了个哈欠,掀开了被子就要钻进去,结果又给他听到了敲门声。 “谁啊?” 荣映有些不耐烦,谁这么没有眼色,都深更半夜了还来打扰人休息。 压着火去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是崔翘以后,火“噗”的一下就灭了。 挺莫名其妙的。 “崔大哥不去休息,有事找我?” 总不能是来找我一起睡的吧? 荣映就是这么一想,没想到崔翘还真点头了:“我刚刚打算睡,但是看了一下,房间积了很多灰,没法睡。” 然后看到荣映房里的灯还亮着,他就上来了。 房间的钥匙一直在荣映这里,崔翘跑了的那天他顺手就把门锁上了,楼里的丫鬟们没法开门,就一直没有进去收拾。 两个月了,也确实应该落满灰尘了。 想到这一点,荣映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 这都什么事儿? 其他的房间同样需要临时再收拾,现在这个时间点,大家都睡了,再叫人过来也不太好。 荣映侧身让开路:“夜深了,现在再收拾也来不及,崔大哥明天要早起,不嫌弃的话今晚可以先跟我挤挤。” 崔翘显然早就抱着这样的打算,荣映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进了屋,“那就打扰了。” 荣映:“······” 第23章 恋风尘 等到再次躺回床上,荣映觉得自己已经困到了快要灵魂出窍的地步。 但是他不太敢闭眼,第一次跟人一起睡,他很不适应,生怕睡着了乱动碰到旁边的人。 崔翘看起来也是一样,进屋时还很干脆,甚至有那么一丝的迫不及待,但是等到荣映把门关上,房间里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就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具体可以表现在,他从躺下就一直是同一个姿势,手脚都并在一起,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直愣愣的样子让荣映以为自己旁边好像睡了根木头,他觉得有些好笑的同时打了哈欠,慢慢闭上了眼睛。 真的熬不住了。 耳边呼吸声渐趋于平缓,明白荣映这是睡着了,崔翘紧绷的神经连带着僵硬的身体才一块儿放松下来。 偷偷扭过头,能看到荣映的侧脸,睫毛长长的,鼻子高挺,弧度流畅好看,嘴唇不薄不厚,自然而然的抿着。 睡相也挺好,保持着仰躺着的姿势很久都不变,偶而换个姿势也是小幅度的转个身,看起来很乖······ 崔翘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看着头顶的床帐发呆。 良久,在这一室静谧之中,隐隐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 经过一夜同床共枕之后,荣映觉得,自己和崔翘的关系又恢复成了以前一起去柴训那里上课时的样子。 隔阂什么的,都不存在。 随着崔翘的学业逐渐步入正轨,柴训对他的评价也越来越高,有天赋,学的快,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 就连他尚且不太能拿的出手的武艺,走的都是灵活、技巧的路子,基础虽然没打好,但胜在速度快。 柴夫子这下是真的信了荣映看人的眼光。 “你小子还挺厉害,随随便便一找,就能从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扒拉出一个未来的战神。” 荣映坦然的接受了来自老师的赞赏,同时也毫不吝啬地送出了自己的奉承:“凑巧,凑巧而已,说到底还是老师比较幸运,遇到了个这么好的徒弟。”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福川镇上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大的起伏,总体来说还不错。 平平淡淡,是寻常小镇该有的状态,一眨眼就是一年多的时间。 镇民们只能看得到眼前的生活,吃饭、赚钱……忙忙碌碌,远在千里之外的那座城池这一年里是如何暗流涌动都与他们无关。 荣映招了招手,一只信鸽在空中盘旋两圈,缓缓飞了下来,落在他的胳膊上。 从它爪子旁边的竹筒里抽出来一张纸条,是暗卫传过来的消息。 自从上京局势开始紧张以后,也就是从南疆的贪腐案开始,有关上京城的消息越来越多。 旱灾不是很严重,傅敬琏贪污的数额不大,又有皇太后和傅敬儒这两座靠山,按理说获罪的可能性很小。 但是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有人在调查其他涉案官员的时候,极为巧合地发现了一条没有记录在案的漕运河道,并借此抽丝剥茧,找到了一处存在已久的地下粮运交易场所。 与此同时发现的还有一堆账本,详细记载了里面粮食的来源去处,数量之大,使朝野内外都大为震惊。 就在大多数人都在指责傅敬琏狼子野心,上奏要求严惩的时候,经办此案的大臣反而把注意力放到了账本上一条关于边疆粮草运输的记录上。 结果越查越是心惊,直接牵扯出了另一桩刚发生不久的大案。 云老将军战场失利一案可能另有隐情,而且真相与傅敬儒有关。 皇帝没有顾及皇太后明里暗里的请求,直接下令彻查云老将军的案子。 云菀听到这个消息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晚上,第二天出来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肿的。 她去找荣映,“老板,我想回上京城。” 她保证:“你放心,我不会冲动,只是想在傅敬儒被绳之以法后,第一时间把我父母兄长的尸骨带入云家祠堂供奉。” 荣映考虑了一下,同意了。 离开的时候荣映去送她,在福川镇外,云菀把荣映叫到一边,出身将门的女孩天不怕地不怕,却是第一次红了脸庞。 她向荣映表明了心意。 喜欢,心悦…从一开始对待救命恩人的感激,不知怎的变成了对心上人的小心翼翼。 荣映对此感到惊讶,然后态度认真的拒绝了。 他对云菀没有男女之情。 像是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云菀神情失落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正常,向荣映要了单纯是安慰的一个拥抱。 拥抱时,在荣映看不到的地方,云菀眼带杀气的剜了不知在两人身后站了多久的崔翘一眼。 云菀离开了。 荣映依然在紧密注意着上京城的消息。 他听说云菀回去以后就被皇帝亲自召见,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出来时云菀身上就多了一道圣旨。 她奉命重建将军府。 云家即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将军府的匾额也不会变。 重建将军府,收敛云家人尸骨,云菀整个人忙碌起来,刚回上京城的时候还顾得上给荣映写写信,后来就抽不出时间来了。 傅敬儒被抓的那天,云菀去了天牢。 一个年轻女子看到她就像疯了一样扑上来,泼妇一般大骂着云菀,以往大家闺秀优雅端庄一扫而空。 傅庭雨,傅家嫡女,往日上京城颇负盛名的闺秀,才貌双全,求娶她青年才俊几乎能把傅家的门槛踏破。 但她今日随着她的父亲一起住进了大牢。 云菀并不在意傅庭雨的辱骂,只是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开口询问教坊司的事情是否出自于她的手笔。 傅庭雨闻言状似癫狂,在当下的境遇之中竟是呵呵笑了起来。 “你知道啦?那你为什么没有老老实实呆在里面呢?你应该呆在里面的,沦为官妓,那是你的命!” 傅庭雨越说越激动,她的眼睛通红,颓然坐在地上,靠着牢门反反复复的说着同样的话:“你应该被废了武功,变成最下等的奴才,苟延残喘,被所有人踩在脚下,这才是正常的。你怎么就出来了呢?都怪那个江忘秋!” “对,就是江忘秋!”傅庭雨跪坐在地上,脸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让云菀看着就觉得恶心。 “是江忘秋救了你!但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救你,还隐瞒下了你没有被废掉武功的事情,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明明就是一个只有命好,其他地方一无所成的废物!难不成你们暗通款曲?肯定是这样对不对!哈哈哈,云菀啊云菀,你是要笑死我吗?云家大小姐和永宁侯,这么一想你们还真是挺配的,废物配废物……” 云菀面色平静,被这样侮辱面上也不见丝毫气恼,只在她骂永宁侯是废物的时候甩过去一巴掌。 打断傅庭雨的胡言乱语,云菀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恨你?”傅庭雨捂着肿起来的脸颊,闻言愣住,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荒唐的话:“我恨你吗?我怎么会恨你?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云菀叹了口气,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了。 傅庭雨见她要走,伸出一只手想抓住她的衣角,被云菀躲开了。 “别,别走!你放了我,云菀,我求求你放了我!” 听着身后带着哭声的恳求,云菀脚步不停,径直离开了天牢。 身后的哭声转化为了绝望的嘶吼。 被荣映救出来以后,云菀一直想不明白是谁那么狠毒,要把她送入教坊司。 虽然直觉可能是自己无意中得罪了谁,但她一直没有怀疑到傅庭雨身上过。 原因无他,她与傅庭雨并没有接触过。 上京城里她与傅庭雨是大家闺秀中的两个极端,她性子豪放,与谁都能称兄道弟。而傅庭雨则是有着格外细腻的心思,被傅敬儒教导着三从四德,半点不敢违逆。 京中许多人都知道,傅敬儒是把女儿当后妃来教养。 他抱着什么想法,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傅庭雨之所以这么记恨她,云菀只能想到一件事。 云菀年幼时曾领着上京一众小孩子玩,在有人提议带上傅庭雨时,嫌弃她性子太软,一起玩要顾虑很多。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傅庭雨没有主见,这辈子都是依附别人的命。 当时她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指不定被人听去,传到了傅庭雨耳中。 命吗? 傅庭雨恨她,或许真的是因为她无心说出的这一个“命”字。 云菀派人去查傅庭雨的人生经历,得知她身边有一个小厮,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合礼数的事,只不过少年怀春彼此爱慕,傅庭雨也一直谨记父亲对她的教导,将心思深埋心底,不曾生出妄想。 但就在三年前,那个小厮就不再出现于人前。 云菀查出他是被傅敬儒灭口了。 或许傅庭雨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疯了。 傅敬儒的罪名很大,私扣军粮,勾结外敌,暗中谋划反叛,暗杀朝廷命官…… 单独的一条拿出来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傅敬儒被处斩以后,云菀并没有去打听傅庭雨的下场。小时候的口不择言伤害了别人,并为此付出了代价,她觉得已经够了。 陷害云家的人是傅敬儒,傅庭雨只是在背后推了云菀一把,想趁机让她失去翻身的机会。 但现在,人死灯灭,恩怨两散。 上京城的信鸽又一次飞到了福川镇,荣映展开信纸,得知了傅敬儒伏法,云家沉冤得雪的消息。 信的最后缀了一行小字,是云菀的笔迹。 她奉命重整云家军,邀请荣映去看云家府邸重新挂牌。 荣映答应了,又因为新一届的科举快要开始,所以他叫上了崔翘与他同行。 第24章 恋风尘 荣映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怜春楼现今风头正盛,所以主家要将其转手的消息一经传出,附近的商人们都闻风而来,最终的成交价甚至比当初荣映把它买来时的价钱还要高些。 本以为的亏本状况并没有出现。 临走时他又给楼里的姑娘们各自留下钱财,等到她们以后不想干了,打算另谋出路的时候也能有个本钱。 还是来时的那辆马车,崔翘代替了云菀赶车小厮的身份,长鞭一甩,车轮就“咕噜噜”转了起来。 后面跟着的一辆马车里坐的是柴训,一切都跟他们刚来福川镇时没什么不同。 柴夫子此时的心情很复杂,来的时候就在想着回去,但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他又有点舍不得了。 说实话在福川镇上这些时日,完全就是他心目中的退隐生活的最佳写照。 每日里溜溜弯喂喂鸡,没人打扰,乐的清闲。 毕竟这里不比别处,他在这里名声地位都很高,不高兴教谁就没人敢凑上前来,不像在上京城,明明不想教,还要应付那一家老的小的。 没人敢拿身份地位压他,但不代表人家不能一遍遍的求。 让人不厌其烦。 不过总归不用把名字倒过来写了,也算是件好事。 柴夫子心想。 只可惜没能带着阿花一起走。 也不知道托付照顾阿花的那家人靠不靠谱,别他们这边人刚一走,那边阿花就被人端上了桌…… 柴夫子忧心忡忡。 前头的车里,荣映的头从窗户那儿钻出来,往后看了一眼,视线中的福川镇越来越小,直至最终消失于地平线。 他朝前面问了一句:“崔大哥,第一次去上京城,你怕吗?” 崔翘的声音隔着车厢传过来,他轻轻笑了一声,“不怕,有什么好怕的,这不是有你在?有江老板这个地头蛇罩着,难不成还有人敢欺负我?” 荣映咳了一声,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也对,有我罩着你,你可以横着走。” 这句话可没有一点夸大的成分,他的真实身份,放到上京城里,确实没有人敢招惹。 崔翘没听出荣映话中的隐藏信息,他就觉得这人说起大话来还挺可爱,摇摇头笑得一脸宠溺,丝毫没有要当真的意思。 马车里的荣映已经在想该怎么不着痕迹的让崔翘知道自己是一个侯爷。 到了上京城可就要掉马了。 这个马甲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披上,只不过是为了低调所以才不得不隐藏身份。 但凡崔翘主动问了,那他也就能顺势说出来。 谁知道一年多了这木头竟是一次都没有怀疑过,明明都看到过好几次他接到密信的场景了······ 他总不能直接拉着人说“其实我不是一个生意人我的真实身份是皇帝的外甥永宁侯”吧? 想想那画面就很不矜持。 一路上,荣映时不时地找崔翘聊天,内容大同小异—— “你看这是当今陛下的画像,有没有觉得我俩长得有点像?” “听说当初把云菀救出来的人是当今陛下的亲侄子永宁侯。” “国公爷也姓江,你说巧不巧,跟我一个姓欸!” “······” 柴训听了几句,深深怀疑他这个学生是不是傻了,明明之前挺聪明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净犯蠢呢? 反观崔翘,每次都乐呵呵的听着,就是不肯顺着他的话扒马甲。 柴训看了看说破嘴皮的荣映,又看了看已经明白了什么但是怎么都不肯说“你到底是谁”的崔翘,觉得自己已经老到看不懂如今的年轻人了。 这么瞎折腾,图什么? 一个午后,荣映他们终于到了上京城。 国公府的人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见荣映从马车里下来,赶紧凑过去,“小侯爷,国公爷和公主都在府上等着呐,专门为您准备了接风的宴席。” 荣映偷偷看了崔翘一眼,见他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在路上的暗示,此时看他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所以放下心来。 卖蠢可使天下太平。 柴训跟荣映说了几句话,又安排崔翘不可荒废功课后,自行回了自己的住处。 荣映见传信的人还在等着,便问崔翘:“你,你要跟我一起去国公府吗?” 崔翘摇了摇头:“我把你送到府上,你和家人团聚的场合我就不去了,来的路上云菀和我说过,将军府有适合练武的校场,我最近先暂时住在那里。” 荣映琢磨了一下,过几天就要武试了,崔翘确实要抓紧时间多练习,云菀那里挺合适,“如此也好。” 没有换人赶车,只是让人在前面带路,崔翘很顺利地将马车停在了国公府的大门前。 赶在荣映往车下跳之前,崔翘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掀开车帘扶他下了马车。 一路上见这人跳了太多次,崔翘已经总结出经验来了。 荣映觉得不自在,但也没有挣脱,老老实实地接受了一次全套的上下马车一条龙服务。 赶在国公爷夫妇两人还没有迎出来之前,崔翘冲荣映笑了笑,告辞前往将军府。 荣映目送他离开,转身进府,刚跨过门槛就被突然出现的妇人抱了个满怀。 “哎呀我的远秋可算回来了,想死为娘了。” 荣映努力挣扎出来,看着眼前打扮的金尊玉贵,年过四十却仍像个十八岁小姑娘似的重怡公主,颇为无奈的叫了一声:“娘亲,你脸上的胭脂都蹭我身上了。” 重怡公主喜欢一切可以显得年轻的事物,她以前很少关心儿子,印象中只有还是个小团子的江忘秋追在她身后喊娘亲的模样。 后来想要弥补儿子,发现小团子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张口叫她娘,硬邦邦的,一点也不好听,又软磨硬泡地缠着儿子喊回娘亲。 被荣映那么一叫,重怡公主心花怒放之余总算注意到自己脸上的胭脂口脂全蹭在了儿子的衣服上。 荣映的衣服是白的,胸口上被染上了一大片花花绿绿的颜色,特别显眼。 重怡公主捂着嘴笑:“那也怪你,谁让你长那么快,两年没见,为娘的个子就只到你胸口了。” 两年前我也是这个身高好不好。 荣映一遇到重怡公主就没办法,还是一旁被母子二人同时忽略的江蓼帮他解了围,“好了好了,远秋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是累的不轻,赶紧让他进屋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好好,走,我们进屋。” 荣映任由重怡公主拉着,快步往前厅去。 吃了饭,跟国公爷夫妇聊完天,已经到了傍晚了。 重怡公主嘱咐下人给荣映烧水洗漱,“天色已晚,你路上也肯定累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你皇祖母那里,明天再去请安,她老人家不会怪罪的。” 荣映应了声好,由丫鬟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回了自己的院子。 “你要去哪儿?” 将军府后门,崔翘换了一身利落短打,正要出门,被云菀叫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不耐:“我去哪儿跟你有关系?” “当然跟我有关系”,云菀看着崔翘一副“关你屁事”的样子,这个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也就能骗骗小侯爷那样单纯善良的人。 脑海里浮现这人看小侯爷的眼神,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反驳:“你住在将军府,安全自然是受我保护,天都黑了,你这样随处乱走,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人交代?” 崔翘笑得一脸玩味:“你要跟谁交代?” 云菀几乎要脱口而出说出江忘秋三个字,但看到崔翘的表情又赶紧换了:“还能是谁,当然是柴夫子!” 崔翘:“……” 崔翘瞥了瞥嘴,不想再跟云菀浪费时间:“我去找江老板。” 虽然已经知道了江忘秋的真实身份,但他一时改不过来,觉得还是以前的叫法比较顺口。 我就知道! 云菀拦在崔翘面前:“深更半夜,小侯爷一定已经睡了,有什么事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崔翘冷冷一笑:“你拦得住我?” 云菀也冷笑,觉得崔翘刚学了两年功夫就敢在她面前放狠话的样子简直应该拓印下来给小侯爷看看。 不知好歹,骄傲自大,还没有自知之明! 两人对峙,剑拔弩张,□□味十足,都在等着对方出手,伺机寻找破绽。 云菀眼睛都要瞪酸了,见崔翘一动,下意识的就扑了过去,结果崔翘只是虚晃一招,他真正的目标是身旁的大门。 一阵风呼的吹过,将军府后门砰的一声 合上,云菀被关在门内,面前已空无一人。 是声东击西。 云菀反应过来,提着刀就追了上去,心情恶劣的几乎想直接拿刀砍人。 这么晚了还想着去见小侯爷,肯定不安好心。 做梦去吧! 只可惜崔翘虽然武功不及他,速度却是数一数二的,云菀追了许久都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满城跑着像是在遛她玩,她转身就去国公府守株待兔。 不管怎么跑,目的地是不会变得。她就不信崔翘不往这边来。 因为不知道要找的人具体住在哪里,选择紧跟在云菀身后一起过来,只不过一直走房顶的崔翘无声嘲讽了她的警觉性后,闪身进了旁边的院子。 房间里已经熄了灯,崔翘左右看了看,从窗户翻进屋内。 床上鼓起一个包,崔翘掀开被子让荣映露出脑袋,确保他可以呼吸通畅,然后又重新给他把被子掖好。 不小心碰到了荣映的下巴,崔翘的动作一顿,原本还在荣映脖子那里的手开始慢慢往上移。 手指轻轻地划过下巴,在嘴唇那里停得久了些,又缓缓划过鼻子、眼睛,最终到了额头。 崔翘俯下身,在荣映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离开的时候,崔翘站在墙上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让个姑娘家真的在外面守一夜不太好,所以他良心发现的朝云菀扔了个石子。 “哎,别等了,我在这儿呐。” 云菀闪身躲开石子,随即倏地抬起头,她看了看好整以暇地蹲在墙上的崔翘,又看了看墙那边的院子,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凸现。 长刀掷出,夹带着凛冽的风声,崔翘用手臂将其挡回,然后转身就跑。 云菀脚下一动,她接住飞回来的长刀,在手中转了几圈后,于半空中抽刀出鞘,向着崔翘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今天一定要教训这个登徒子! 第25章 恋风尘 荣映第二天一早进宫去见皇太后。 在他的面前,这位身居高位,半生都活在刀光剑影中的老人憔悴了不少,或许是受了母族那两个弟弟的拖累,老了老了还要经历一场亲情的动荡,一头银丝再找不出灰白杂色。 一边是爱护的儿子,一边是亲弟弟,她才是夹在中间,最为难的人。 荣映的到来让她特别高兴,她拉着小外孙的手仔仔细细地询问了他在外面的生活和经历,荣映都一一说了。 在皇宫里陪着老人家吃了一顿饭,荣映前往将军府,他回了上京城还没有和云菀见过面,正好也可以去看看崔翘借住在那里适应的怎么样。 门房见了荣映很是热情,很明显是得了主家的嘱托,他一出现就赶紧进去通报。 云菀出来迎他,崔翘跟在后面走得很慢,但步子很稳。 荣映和云菀打了声招呼,转过头一眼看到了崔翘脸上的伤。 “你这是,被人打了?” 只见崔翘右眼肿得像个发起来的面团,嘴角还破了,血迹都没擦干净,他平静的点了点头,“嗯。” “谁打的?”这下手有点狠啊。 云菀面色淡然地回答,“我打的。” “···为什么?”荣映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无缘无故怎么会打架? 云菀与崔翘对视一眼,同时转过头,还都冷哼了一声,“看他/她不顺眼。” 荣映这才看见云菀脸上也有伤,只不过大多不明显,被脂粉遮住了。 打人不打脸,这俩人动起手来是净往脸上招呼了吧? 荣映白了崔翘一眼,像是很不赞同他对姑娘家的脸下手的行为。 崔翘读懂了荣映的眼神,脸上的笑意一僵,本来他还想着自己伤的比较严重,可以在这人面前卖个惨,结果谁成想荣映只顾得上怜香惜玉了。 他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我左腿骨折了。” 荣映闻言往他腿上看了一眼,他记得刚刚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 崔翘当场上演了一幕跛子走路。 荣映向云菀求证,被两人盯着的云菀心虚的移开视线。 昨天晚上的打斗虽然没有真正动用到刀剑兵器,但赤手空拳更容易打出火气来,她当时气急没收住,一脚踢在了崔翘的膝盖上。 荣映:“······” 看起来崔翘说的是真的了。 按着两个打架斗殴的人各自看大夫、上药,又吩咐将军府的后厨最近做饭要清淡,免得他们以后脸上留疤,荣映觉得自己真的是操不完的心。 不过好在武试将至,崔翘很快就全身心投入到考试中,云菀也贴心的没有再去找他麻烦。 看到两人关系恢复如常,荣映可算是松了一口。 见惯了他们的相处方式,荣映都差点忘了正常剧情中的男女主之间该是怎么样一种关系。他对这俩人唯一的要求,底线已经低到只要不打架就好。 武试的前一天,荣映带人去给崔翘送东西,一盅放了各样补品的骨头汤,他亲自盯着厨房熬的。 将军府后院,原本还能将一柄□□舞的虎虎生风的崔翘突然身子一歪,肌无力一般坐在了地上。 一旁监督的云菀:“······” 等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荣映一脸焦急的往演武台上的爬的时候,她才明白了什么,再次看向崔翘的时候一脸的鄙夷。 数你最能装! 荣映跑向崔翘,连忙把他扶起来:“没事吧,是不是伤着哪儿了?” 崔翘躺在荣映的怀里,一脸虚弱:“可能是之前骨折的地方留下了病根,有些疼,不过没事,让我缓缓就好。” 云菀:“······” 还病根?你怎么不直接说命根子疼?! 将云菀愤怒的视线完全忽略,崔翘借由荣映的搀扶站起来,目光放到了骨头汤上,“今天是什么汤?” 荣映回答:“牛骨汤。” 崔翘嘴角微微扬起,荣映对着他笑得温柔:“也算是凑巧了,缺哪儿补哪儿,你现在正好需要多喝点骨头汤。” 崔翘刚想说话,云菀实在忍不了了,“小侯爷,这样说的话,您应该让后厨多给他炖点猪脑。” “······” 晚上荣映要离开的时候,崔翘故技重施说腿疼,“我不习惯房里有人伺候,但是我自己的话,万一晚上有点什么事情,活动不方便。” 云菀白他一眼:“什么都是你说的,要求可真多。” 崔翘不接她的话,只是看着荣映。 “······”荣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那晚上我留下?” 云菀:“······” 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这两个人完全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亏她一开始还相信小侯爷对崔翘没什么别的想法,现在看来,她还是太天真了。 没有想法?别不是想法太多! 少女心思碎了一地的云菀在心里发誓,她再也不要管这对狗男男了。 晚上,将军府,崔翘的房间里。 躺在床上,已经是第二次同床共枕的两个人,还是和第一次那样紧张。 荣映侧躺着,背对着崔翘,胳膊都压麻了,他想换个面躺,但是没敢动。 身后突然传来崔翘的笑声,荣映身子一僵。 “小侯爷。”他听到崔翘这样叫他。 在上京城待了几天之后,崔翘就不再叫荣映“江老板”了,他觉得小侯爷的称呼更亲切,这样喊着自带一种宠溺。 荣映的身子被扳过来,正对着崔翘。 一只手碰到了他的眼睛,荣映下意识地闭眼,感受到崔翘的呼吸离他越来越近,睫毛紧张的颤了颤。 一抹温热在他的眼皮上一触即分,荣映听到了耳边传来低笑声。 他睁开眼睛,崔翘笑着,正温柔的看着他。 “你······” 荣映想说什么,被崔翘打断了,他揉了揉荣映的头发,轻声说:“睡吧,等我成了武状元的那一天,我有话要对你说。” 荣映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天上有一面特别大的旗子在迎风招展。 他赶紧拉住崔翘的手,“我······” “嘘” 崔翘语带笑意,哄他:“先别说话,我知道你明白我要说的是什么,但是现在别戳穿我,我得留着,等到自己和你站的差不多高度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他的地位差荣映太多,每叫一声小侯爷都是他对自己的督促:看,你不努力,永远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和他站在一起。 崔翘不是会自卑的人,从他确定自己的心意的那一天,他就在等,等自己名扬天下,等自己足以配得上身边这人。 荣映看着崔翘一脸认真的表情,眨了眨眼,不再说话。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等我···就···”这样的一听就要死人的flag不要那么准。 他无法不承认,他对崔翘动心了。 在一个不知真假的世界里,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生出和他在一起的冲动。 第二天是个晴天。 荣映送崔翘进了考场,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内涵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得到,换了别人就不行。 比如云菀,她就只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了一股让她恨不得自戳双目的气息。 在荣映考虑要不要给崔翘一个鼓励的拥抱时,崔翘已经对他摆了摆手,随着人群进了考核场地。 云菀见荣映紧张的样子,没忍住安慰了一句:“放心,现在将领稀缺,朝中正是用人之时,崔翘虽然实力不算顶尖,通过武试还是很容易的。” 荣映看着崔翘的身影隐没于人群,自动忽略掉“不算顶尖”四个字:“希望如此吧。” 他自然知道崔翘肯定会高中,但就是控制不住的紧张。 就像是送孩子进高考考场的父母,一方面对自己的学霸儿子满怀信心,一方面回想早上的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食物中毒耽误了正常发挥可怎么办······ 不过崔翘显然没有出现这样的问题,他出来的时候一脸的胸有成竹,人事已尽,剩下的就静等结果出来了。 武试结束后,崔翘给家里去了信,告知崔父崔母他要等到上榜名单公布以后才能回家,到时候衣锦还乡,把他们一起接到上京城来居住。 接到儿子来信的崔父将薄薄一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最终眼中含着泪把信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了枕头下。 他们崔家,总算可以重现往日辉煌了吗? 只可惜崔父没有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离放榜还有几天时间,崔翘在将军府外见到了来寻他的崔母。 崔母抱着一个泥坛子,脚上的一双布鞋磨烂了底,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女人走了千里路来找儿子,一见面,她饱经风霜的脸上流下两行热泪。 “慕远啊,你爹去了。” 崔父有痨病,咳起来要命的那种。 以前为了供崔翘读书,他不舍得把钱浪费在买药治病上,拖了那么些年,死在了儿子马上就要带他享福的头几天。 荣映提出帮忙操办崔父的丧事,被崔翘拒绝了。 这是他唯一可以尽孝的地方了。 崔父暂时没有下葬,他的骨灰坛子被崔翘放在了自己的房里,到了放榜的那一天,他亲手抄了一份状元榜文,大红的底色,盖在了泥坛子上边。 皇帝亲自接见了几位登科的青年才俊,于一群人中第一眼就看中了崔翘。 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赞他有大将之风。 是金子总会发光。得了皇帝一句称赞的崔翘一下子成了上京城权贵争相拉拢的宠儿。 或许是知道什么,除了该有的赏赐之外,皇帝额外赏了崔翘一座宅子。 位置离国公府很近。 崔翘当天就把崔母带过来的匾额挂了起来。 “爹,武状元也是状元,别怪我一直瞒着你们。” 崔翘跪在崔父坟前,扬手洒了一把纸钱,将头挨着地面,声音很小:“崔家在上京也算是落地生根了,您老人家泉下有知,可以笑着去跟祖宗交差了,别计较什么文的武的,没意思。” 荣映在一边等着,崔翘偷偷往他那边看了一眼,补充:“也别计较我找了个男媳妇,不要因为崔家要绝后了半夜去吓他,人家是小侯爷,身份金贵,是你儿子高攀了。” 又磕了个头,崔翘起身,朝着荣映走过去。 一个皇宫里的侍卫突然出现,拦在了两人中间,“状元郎,陛下有请。” 荣映说要跟着一起去,被侍卫好言劝阻了,“小侯爷,陛下只召见了状元郎一个人,还请您不要让属下难做。” 荣映还想再说什么,崔翘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你不用担心,可能就是叫我过去安排点事做。” 说着,他对侍卫点了点头:“烦请前面带路。” 侍卫应了一声,带着崔翘往皇宫去。 荣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崔翘回来后没有跟荣映说他跟皇帝聊了什么,只是提了句边疆出了小问题,陛下有意锻炼他,所以在派云菀前去支援的时候,让他也随行从军。 荣映不太信,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跟崔翘再三强调有事不准瞒他。 崔翘举手发誓:“我,崔慕远,在此对天发誓,此生绝不会隐瞒江忘秋任何事,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放下手,他笑着对荣映说:“我还以为你会过来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后面不吉利的话。” 荣映眼眶有点红,他把头扭到一边,声音闷闷地:“我才不会拦你,要发誓就发誓,心思那么多!反正我已经在你说那些话时,心里偷偷的把内容改了。” 崔翘闻言哑然失笑,并没有把荣映的话当回事。 大军出征的那一天,百官送行。 皇帝带了一个老太监登上了宫中最高的一座阁楼,举目远眺城外逶迤如一条长龙的军队。 队伍中的崔翘似有所觉,他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中只有那次第排开、高低有序的砖红色建筑。 他想起了那天皇帝对他说的话:皇室绝不会允许有你这么一个污点,除非你用实力证明,你存在的价值,能让我们轻易舍弃一个拥有皇室血脉的侯爷。 他靠什么证明?投身疆场,获取军功,他只有这一身热血罢了。 战鼓声响,大军开拔。崔翘冲荣映挥了挥手,策马转过身,加入由远征人汇成的洪流之中。 刚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荣映的喊声:“别忘了,你还有话没有跟我说!” 之前崔翘说好了要在放榜后跟他表明心意,但是当时正好碰上崔父发丧,两人就谁都没有再提起,想着可以以后再说。 结果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说。 听到荣映的声音,崔翘心里猛烈跳动了一下,他有心现在就回身说清楚,话在嘴里转了两圈,又被他咽回肚子里。 此行一去生死不定,他不该打着爱的名义给人套上枷锁。 第26章 小师父 战事传回上京城的时候,荣映就知道,崔翘骗了他。 南疆刚经历过一场天灾,临近的蛮族同样受到旱灾影响,他们日子不好过,便趁着朝廷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把手伸进了南疆大地。 蛮族入侵,这并不是崔翘所说的“小问题”。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决定一场战争进行的因素有很多。蛮王横死疆场,使得原本只是为了争夺或保护手中一点粮食的小打小闹,演变成了其中一方不死不休的报复。 这一战打了四年,直到云家军攻入蛮族皇城,一个族群就此湮灭才算平息。 期间崔翘很有规律的每月往上京送一次信,向荣映报平安的同时,也细细记录了他在南疆的生活。 战场上的事他很少提,但不妨碍旁人告诉他,荣映从皇帝口中得到了不少有关崔翘的消息。 内容全部都是有关他的战绩。 比如今天又打了个胜仗,明天又升了一级,再或者是他在军中的声望越来越高······ 荣映不傻,他从皇帝的举动中猜测出了些许真相,也知道了崔翘为什么不要命一样的攒军功。 他担心崔翘,可是没有办法帮他。 崔翘注定会成为一个战功赫赫青史流芳的大将军,这是剧情的安排,他没有办法撼动剧情,他连这个世界的皇权都反抗不了,何况是虚无缥缈的世界秩序? 再加上他也并不想改变崔翘的命运,即使他很心疼崔翘在这个过程中所受到的苦。 他在这个世界的作用已经结束,现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并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存在多久,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在皇帝明里暗里的劝告和威胁中静静等着崔翘回来。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的荣映整个人都小心翼翼,他还想再见崔翘一面,他还没有听到告白。 战场上的捷报再一次传回上京,崔翘率领前锋军深入敌城,手刃蛮族掌权的皇子。 朝堂之上,皇帝盛赞将军崔翘骁勇善战,战功卓绝,大破蛮族,赐爵忠靖侯。 同一时间,卫尚的提示出现在荣映的脑海里,说他任务已经完成。 荣映看着眼前两个绿色的对号,心脏抽痛了一下。 “我还有多长时间?”任务完成了,他也该走了。可是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崔翘要回来了,他们两个还没有见面。 卫尚:很短。 荣映:“······” 他现在特别想找一个人吵一架。 本来就在伤心,卫尚如此敷衍的态度更是让他很不高兴,他安慰自己不是生气的时候,本来时间就不多了,不能浪费在不相关的事情上。 “何必要问那么多,时间到了就走,你不该产生留恋的心态,你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荣映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刚想问很短有多短,听到卫尚这样说,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 荣映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不能通融一下吗?” “通融什么?让你多留一些时间,反正任务完成了,可以让你在这个世界和崔翘相守一生,等他死了你再离开?” 荣映不敢抬头:“不,不可以吗?”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理,一方面是自己不舍得,一方面也是怕崔翘找不到他会很难过。 卫尚哼了一声,语带不屑:“你倒是想的挺美,你是做任务,不是到各个世界体验生活,还通融?我有那个能力,还能是个小小鬼差?” 荣映:“······” 虽然早就知道卫尚的身份,但听到他亲口说出的鬼差两个字,还是让荣映魔幻了那么一瞬间。 “而且把任务世界当真,你这样,复活后还能分得清虚拟和现实?”也不怕精神分裂。 卫尚说的话,荣映都明白,但他还是难过,决定退而求其次:“你有办法让崔翘忘记我吗?” “没有。” “那个让人失忆的药水呢?” “呃···”卫尚的声音可疑的停顿了一下:“那是给死人喝的。” 荣映疑惑:“活人喝了会有副作用?” 卫尚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那药没给活人喝过。 荣映:“这样,你把它拿来,我给你当一次实验品,真有什么事就算我提前脱离这个世界了。” 荣映要以身试药,卫尚尝试劝了一句,没用。 “非要让崔翘失忆,你在担心什么?怕他没了你活不下去?” 荣映听到这句话表情茫然了一会儿。 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崔翘知道他死了会很难过,但是有没有到需要忘了他才能好好活着的那种地步,他并不确定。 “崔翘是个重情的人。”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事。 卫尚叹了口气:“这世上有的是比爱情更重的东西。” 荣映张了张嘴,他想反驳,每一种的感情,存在的意义不同,不能相提并论。 但是他也明白卫尚话里的意思。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还有任务没完成,他还要···复活。 怪他太过沉溺,忽略了任务与现实的界限。 “我还有多长时间?”还是那一个问题。 但是这一次卫尚并没有敷衍他:“不足二十四小时。” 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崔翘明天午时进城,他们还可以见一面。 “可以提前脱离吗?” 卫尚回答:“可以。” “我想现在就走。” 不见了,他没有勇气面对离别。 卫尚:“确定?” 荣映冷静思考了许久,久别重逢,然后死在心上人面前,这种场面怎么想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他现在就只是寄希望于崔翘对他的感情没那么深,不然他会愧疚一辈子。 不,现在就已经很愧疚了。 但是—— “确定。” 荣映回答。 他是个懦夫,只能当逃兵。 春三月,初七日,南征大军凯旋,皇帝率百官,于城外十里处迎接为家国抛洒热血的将士们。 整齐有序的军队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皇帝第二次小声询问身边的侍臣:“永宁侯还没来吗?” 侍臣往后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回答:“已经派人去国公府请了,这个时候应该在赶过来的路上。” 皇帝莫名有些不安,云家军纪律严明,行军的速度不快不慢,他已经可以看到队伍最前的那两抹身影了。 “再派人······” 皇帝的话说到一半,被派去国公府的亲卫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看到来人脸上的表情,皇帝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不好了,永宁侯出事了!” 果然。 皇帝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身戎装的崔翘与云菀已经到了身前,只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他。 崔翘单手提起亲卫的衣领,额角青筋暴起,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水:“你刚刚说什么?” 亲卫看了一眼皇帝,得了允许之后才小心说出他在国公府看到的场景:“永宁侯···国公府哭声震天,说是小侯爷突然薨逝······” 亲卫话没有说完,眼前一花,崔翘人已经不见了。 云菀还没有从亲卫的话中反应过来,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立刻去追崔翘。 皇帝面色难看地看着被留在原地,没有将军旨令一动不动站着的士兵,心知自己这一次算是失策了,他没想到仅仅四年的时间,崔翘竟是能成长到如此地步。 他自诩看人很准,见到崔翘的第一面就知道这人龙非池中物,也看出来了他对他那个小外甥有着别样的心思。 正是因此,他才敢像个赌徒一样,把一个未来可能会压制自己的危险人物派到最难预测的战场上,想利用崔翘对小外甥的感情,把他培养成一把最听话的刀。 可是现在看来,他偷鸡不成反而蚀了把米,四年的不闻不问,硬是给崔翘提供了最合适的成长空间。 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就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皇帝陛下有些埋怨自己那个不懂事的小外甥。 “阿嚏!”荣映打了个喷嚏,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天空,很纯粹的蓝色,边边角角缀着浓重的绿色,这是山中的一个缓坡。以他躺着的位置为界线,左边是葱葱郁郁的森林,右边是个小湖泊。 他这次没有回冥府的实验室,选择了直接开始新的任务。 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流水声,荣映闭了闭眼,将剩余的情绪全数隐去。 他不是放不下的人,对于没法挽回的事,不会死死揪着不放。 强忍着远离水边的冲动,荣映从地上爬起来,凑到湖边照了照自己的脸,他这一次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放在现实世界里还在上高中的那种。 在缓冲的那段时间里,有关少年的信息他都已经看过——韩见林,父亲韩宝胤是东齐国太康帝手下颇受看重的酷吏,欺压百姓、滥杀朝臣、心狠手辣··· 大大小小的恶事做尽,百分百要被写进佞臣传,留下百世恶名的,一个大反派。 韩宝胤手段毒辣,对他稍有不满或是指责的人都会被他记恨上,找机会报复回来。偏偏太康帝特别信任他,为了方便韩宝胤行事,不惜专门在百官之外另设督丞一职,负责监督百官日常行事。 身为一个反派,韩宝胤最擅长的就是抓人,以各种名义抓人,死在他手中的人数不胜数,东齐国人私下提起他,就没有不欲杀之而后快的。 韩宝胤行事无法无天,祸害完了朝堂还不满足,他不自量力的把手伸向了武林,就此与众多江湖人结下了梁子,然后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迎来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大侠们。 那一晚督丞府上杀声四起,火光熠熠。 大侠们被早有准备的韩宝胤关门打狗,十分识相的选择了走为上策。 其中的一位大侠被韩宝胤得意的嘴脸气的慌不择路,误打误撞找到了被韩老贼藏得严严实实的儿子,当时只有三岁的韩见林。 大侠顺手劫持了韩见林,脱身后有心砍了老贼留下的孽根,但看着白白嫩嫩、瓷娃娃一般的孩童,刀举了几次都没有下得去手。 就这么放了又不甘心,父债子偿,虽然霸道,但能解气。 大侠把小孩扔给了江湖上以刻薄毒辣闻名的老尼姑。 老尼姑法号静深,惯常用毒,手黑心狠,知道韩见林是奸臣之子,动动手指把他做成了药人。 韩见林从三岁起就泡在药盆里,毒药补药各种药一锅乱炖,小娃娃只有难受的时候会哭两声,其余时刻都乖乖的睁着眼睛看人。 静深师太没有养过孩子,一开始也没打算把孩子养活,但偏偏韩见林活了下来。 被小孩受尽折磨依旧单纯孺慕的眼神盯了几年,静深师太良心颤动了那么一下,仿佛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古井被投进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一波波涟漪。 她把小孩从药盆里拉了出来。 但那个时候的韩见林药性入体,躯壳完好,实则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只会杀人不懂救人的静深师太开始研究药理,并时不时教小孩一点武艺。 后来,不知从哪里得知儿子消息的韩宝胤设计围了静深师太,双方缠斗之时,刚满十二岁的韩见林替师太挡下致命一剑。 昏迷之前,他对着韩宝胤喊了一声爹,并说自己身上的毒只有师太能解,他得跟着师太学功夫。 自此,江湖人皆知韩宝胤有一个立场微妙的儿子,静深师太可以拿他牵制韩宝胤,韩宝胤也可以为了他对静深师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几岁的一个小孩,两头都能兼顾,哪一个都哄的服服帖帖。 荣映真心实意地感慨一番原主后生可畏以后,又开始为这一次的任务犯了愁。 任务很棘手,甚至连卫尚都再三提醒,在这个世界的男主面前要保持着十二分的小心,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至于原因―― 男主的身份很特殊,他是个穿越者,另一种意义上和荣映也算是同行,稍微一不小心就可能暴露身份。 远处的林子里惊起一群飞鸟,噗簌簌扇着翅膀飞远,荣映知道有人往他这一边来了。 猜的没错的话来人就是一穿越就被抓了壮丁的男主。 没过一会儿,荣映面前低矮的灌木丛动了几下,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蓬头垢面看不清长相,像个毛猴,是男主,名叫宋辛。 宋辛钻出来看到山坡上站着个人,似乎被惊了一下,赶紧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林子里有人在追他,喊叫声已经离得很近了。 他一咬牙,脸色发狠,以为荣映是来前边截他的,像一头小牛似的,顶着荣映就要往湖里撞。 荣映赶紧伸出手挡住他的脑袋,同时不忘为自己辩解:“冷静,我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说着话,脚下却是一动不动,似乎没受到什么冲击。 察觉两人实力相差甚远,宋辛有些绝望,他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世界怎么变得这么魔幻?人高马大的监工他打不过就算了,怎么眼前这个刚到他胸口的小屁孩也能一只手把他制住? 但是没有时间给他做出反应,他身后的灌木丛里又钻出来一批人。 “人在那,快抓住他!” 紧挨着自己手心的大脑袋晃了两下,荣映把它理解为发抖,这人在害怕。 他动了动手腕,按着男主的脑袋转了个圈将他护在了身后。 “以多欺少吗?”荣映话中带着笑,面对着眼前一群身着粗布短打,肌肉隆起的打手们,他面色平静,双手指节卡巴卡巴响了几声。 他这次可是个武林高手,最不怕的就是打架。 男主是不可能让这群人揍的,他这次的任务,就是要先救下从伐木场偷跑出来的壮丁男主,并给他当一段时间的师父,带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中间崩了一次,写着写着跑偏了,我纠结了几天,前面改了点小细节,删了些内容,让它尽量完整,总算是硬让我给掰了回来。 虽然现在看着情节可能不太流畅,但是我尽力了(笑哭) 要是还有什么bug或者是不足,欢迎大家提出来,我会试着再改改(鞠躬) 第27章 小师父 宋辛被压着脑袋,看不到两方对峙的情景,但是他耳朵还好好地,所以有些奇怪,为什么在陌生少年说过话之后,其余人就没了声响。 那群人追他的时候可嚣张了,嘴里骂骂咧咧,说是抓到他就要把他腿打断。 宋辛当时心说,打断就打断吧,威胁他也得跑,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大学生,再让他砍两天树非得过劳死在木场不可。 少年说他跟那群人不是一伙儿的,宋辛有点担心,刚刚他匆匆一瞥,少年形貌稚嫩,最多不过十七八岁。 他现在低着头,目之所及范围有限,一双眼睛落在少年劲瘦的脊背上,担忧更甚。 对面可是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正胡思乱想着,对面有动静了。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之后,粗粝的男声中隐隐透着些诚惶诚恐:“韩,韩少侠?” 宋辛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追他那伙人儿中的领头的,只不过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虚啊? 荣映见一群人看清他的样子之后突然往后退,也是一愣,他仔细看了看,将为首的那一个壮汉与原主的记忆对上了号:“张虎手下的人?” 木场艰苦,真正掌权的官员早早溜出了大山,只留下几个心腹督办一切事宜。张虎就是其中的一名监工,平日里性情暴虐,虽然身份地位不高,偏偏喜好拉帮结派充大头。 木场里有偷奸耍滑的苦力,经常会向张虎进贡点好处,以求得庇护,把脏活累活推给别人。 说白了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猴子不甘寂寞又养了几条哈巴狗,苦中作乐,以欺负其他苦力获取满足感。 被荣映略带好奇的目光打量了一番,壮汉腿软的几乎站不住:“小人,小人有眼无珠,不知韩少侠在此,冲,冲撞了···” “好了,是废话就咽下,现在说说你们为什么要追他”,荣映打断了壮汉的话,指了指身后的宋辛。 “他,他是木场的苦力,私,私自潜逃,张监工让我们把他抓回去。” 荣映往身后瞅了一眼,与正好抬头看过来的宋辛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微微一愣。 宋辛是感慨眼前少年长得好,唇红齿白,杏眼圆圆,眼珠又黑又亮,还有一张娃娃脸,看起来煞是可爱。 荣映则是一股熟悉之感涌上心头,只不过一闪而过,无从琢磨。 回过神来,荣映低下头,又凑近了点,确定宋辛眼中此时只剩下对他此举的疑惑和惊恐,顿了顿,他转过头,对壮汉道:“回去告诉张虎,这个人以后我罩着,别想不开找他麻烦。” “这···”壮汉愣了愣,触及到荣映逐渐不善的目光,打了个激灵,马上点头哈腰:“是是是,小人这就回去说清楚。” 不待荣映赶人,壮汉看到他要抬手,立刻领着一群人连滚带爬的消失。 宋辛挣了挣,总算从荣映的手下挣了出来。 他踮着脚,看了看屁股着火一般火急火燎跑没影儿的一行人,又回头看了看荣映,嘴中啧啧了两声,凑近:“那些人怕你,你会武功?” 荣映把他的脑袋推远,走到一边,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剑,还动手拔了几下,回忆着电视剧中的侠士模样摆了个poss,“你说呢?” 没什么见识的宋辛真的被唬住了,“那你能教教我吗?我可以拜你为师。” 虽然这个师父可能小了点,但宋辛一点不嫌弃,人家年龄小但不代表本事小。 没动手就能把那些个打手吓退的本事,学了不亏。 毕竟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大学文凭是没什么用了,要活命得有武力值,不然他连大山都走不出去。 别人穿越都是当主角,一路升级走上人生巅峰,谱写不败神话,他一穿越就被抓进木场做苦力就算了,肯定不能这么没追求地困守一座山。 荣映要离开山坡,没有得到回应的宋辛赶紧跟上去,他思索了一会儿,想拉近两人的关系:“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我听刚刚那人叫你韩少侠······” 剩下的话没说,宋辛生生把它咽了回去,实在是荣映的眼神太过恐怖,好像他再说一句就能当场把他砍了一样。 小弟弟? 哼! 荣映冷着脸把出鞘的剑收回,狠狠瞪了宋辛一眼,眼神威胁:再敢叫一声小弟弟,小心你的小弟弟。 宋辛看着也不过二十岁,而他在现实中都是要奔三的人了,被一个能当自己弟弟的人叫小弟弟,他的尊严呢? 只可惜拔剑的余威尚存,宋辛却记吃不记打,安静了没多久,他又主动找荣映说话:“你姓韩对吧,叫什么名字?这样,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辛,今年十九岁,大二···哎,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反正意思就是我还在读书,你呢?你多大?” 荣映被烦的不行,同时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向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宋辛。 宋辛被盯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是嘴上不停:“说,说呗,就当聊聊天儿,俗话说相逢即是有缘,我们认识一下。” 荣映视线下移,看着宋辛伸出来的右手,嘴唇颤了颤。 当初他也是这样缠着崔翘······ 将突然翻涌的心思压下,荣映扯了扯嘴角,语气森冷:“闭嘴,再说一句把你丢下崖。” 宋辛立刻哑了火。 他们离开了山坡就进了林子,一路往山上走,现在旁边就是一个悬崖,走过来的时候他好奇地往下看了两眼,深不见底,摔下去基本活不了。 小师父长得面善,还会路见不平拔剑救他,但不代表不会把人扔下悬崖。 山道蜿蜒难行,其间草木杂生,在悬崖与乱树之间,有一条羊肠小道,是经常有人走过,踏出来的痕迹。 荣映时刻留意着身后人的情况,听到宋辛爬山爬的呼呼喘气,暗自庆幸了一番原主的身体素质好,要不然他也喘成这样,日后为人师表了,一点面子都没有。 小道绵延至一处巨石,绕过横亘于悬崖边的石块,右侧是一处平台,再过去是一片竹林,隐隐约约可见一处小院。 荣映往竹林里走去,宋辛坐在巨石上,撑着膝盖休息,他也看到了小院中的草房,“那里有人住吗?” “我家。”荣映头也不转的回答。 小草房就是韩见林在山中的居所,他偶而会去位于半山腰的木场干点活,这也是之前那个壮汉之所以会认识他的原因。 但是韩见林并非苦力,他是自愿去的,表面上干活,实际上是为了压制残暴的监工。 张虎就栽在他手里很多次,被他教训的屁都不敢放。 木场的建立追根究底是韩宝胤的锅,他为了光明正大地搜刮民脂民膏,建议太康帝修建别宫,并声称他无意中得了一张图纸,上绘有雄伟壮观美轮美奂的“人间天宫”,极尽人世所有奢华美好的词汇都无以形容它的好。 太康帝果然被韩宝胤描绘的宫殿勾起了兴趣,他大笔一挥,各地方官府都要参与进来,出钱出人出力,倾一国之财,共同修建这一座“人间天宫”。 他们脚下这座山里的木场,就是各地木场的其中之一,专门为“人间天宫”提供木料。 韩见林劝不了父亲,在知道自己居住地不远处多了一处压榨苦力的“人间炼狱”以后,便时不时去看两眼,监工们因为他的身份敢怒不敢言,行事也收敛了不少。 进了竹林,荣映十分隐蔽地记下周围的环境,韩见林于山中隐居,住处离静深师太只隔了一座山头。 这个地方韩宝胤也知道,他还来过几次,想要劝儿子跟他回家,结果吃了闭门羹。 韩见林不愿意跟他回去,他跟着江湖人长大,心中自有一杆衡量世事的秤。 这也是为什么亦正亦邪的静深师太都都没能将他养歪的原因。 他明白韩宝胤是他生父,虽没有养育之恩,但并非他本意,情有可原,所以他可以叫一声爹。同时韩宝胤也是坏事做尽的恶人,他看不惯,劝不了,便不想与他有任何牵连。 韩见林活的恣意且清醒。 荣映来到草房子前,伸手轻轻一推房门便开了,他迈步走了进去,亦步亦趋跟着的宋辛紧随其后也进了屋。 “你这里也太简陋了。”宋辛看着屋里的布置,没忍住惊呼出声。 荣映也是这么觉得,一间小草房,屋内面积狭小,陈设不多,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上一把小水壶。 唯一能坐的的地方就是一个小树墩子,要不就得直接坐床上。 荣映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坐在树墩子上的宋辛,转身出了门。 宋辛想跟过去,刚要起身就听到屋外传来荣映的声音:“在屋里呆着,我去找点吃的。” 有求于人,又有赖人家救命,宋辛闻言悻悻然坐了回去。 荣映出了屋子,举目四望,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到哪里找吃的? 小院里连个厨房都没有。 难不成原主是喝露水长大的? 真正的韩见林在荣映心目中莫名又多出了一股佛性。 无欲无求使人忘却饥饿。 叹了口气,荣映决定顺着小道原路返回,去湖里抓几条鱼来烤了吃。 到了湖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荣映又犯了难。 要下水吗? 他被淹出了心理阴影,看到这种一眼望不到底的水域就下意识的冒冷汗,更别提下水。 正发愁,荣映看到了湖边的石子,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努力回想原主的身手,瞅准了游到他面前的一条草鱼,“嗖”的一声扔了出去。 水里的草鱼翻着白肚子漂了起来。 岸上的荣映激动的原地跳了两圈,找来一根长长的树枝,把草鱼叉了起来。 依着葫芦画瓢,荣映用石子又打了两条鱼,便提着自己的成果回了小院。 草房里,宋辛支着身子望眼欲穿,等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时,他手一滑,没撑住,从树墩子摔在了地上。 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宋辛没事人一样快步迎了上去。 “你回来了!” 话是对着荣映说的,但宋辛两只眼睛却粘在了他提着的几条鱼上。 穿过来四五天了,他一直没能吃上肉食,木场里的伙食不带一点荤腥,差的人神共愤! 宋辛情绪都写在脸上,荣映看着,故意绷着的表情差点破功。 在院子里支起火堆,吃完烤鱼之后天色也暗了下来,荣映让宋辛把残余物收拾干净,自己先进了屋。 他刚想起来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于是等到宋辛走进来询问他今晚睡在哪里的时候,就看到荣映极为冷漠的伸出手,指向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扯的一根绳。 “你要我睡那儿?!” 荣映点了点头。 宋辛一脸的不敢置信:“这能睡人吗?”他又不是傻子,这肯定是不能睡人的。 荣映:“你想让我教你武功,就睡。” 语气坚定,不容反驳,剧情要求。 宋辛:“……” 难不成是教他武功之前的考验? 他记得小龙女就是睡绳子的。 半信半疑地走到悬在半空的绳子前,宋辛双手扶着,先试着坐了上去,有点勒屁股,但也不是不能坐。 真的有戏! 宋辛一喜,觉得自己可能无形中接触到了武林高手的门槛,侧着身子就要平躺上去,结果绳子一晃,他直接从另一边翻了过去,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宋辛:“……” 一旁的荣映憋笑憋的肩膀直抖。 第28章 小师父 一个晚上,宋辛跟绳子较上了劲,试几次摔几次后被摔出了火气,看到荣映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心一横,就要往床上爬。 他以为荣映已经睡着,小心翼翼地往床上蹭,没想到荣映就防着他这一举动,他刚爬上床,就被一脚踹了下去。 宋辛早被绳子折腾的没脾气,这一下干脆就耍赖一样不起来了,直接在地上睡了过去。 荣映见他这样也没劝什么,只是往他身上扔了一床被子。 床上的,地上的,两个人共处一室,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起来,荣映带宋辛下山。 山间的夜里潮湿阴冷,宋辛在地上睡得腰酸背痛,他打了哈欠,问荣映:“我们要去哪里?” “木场。” “你不是说跟那些人不是一伙儿的?难不成是在骗我!”宋辛以为自己刚出虎口又入狼穴,吓得脸都白了。 荣映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你放心,这一次去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宋辛想到了他刚被带到木场时,一伙人仗着跟监军熟识,什么活都交给他干,一个人要干四五个人的活,稍有不顺他们心意的地方还要挨鞭子,他实在受不了才壮着胆子往外跑。 “你能保证?” 荣映:“能,那些人在我面前不敢造次。” 还没有亲眼见识过荣映的身手,但想到昨天那些打手看到他的反应,宋辛觉得他这一句话可信度是有的,但即便荣映说的是真的,他还是想争取一下:“非去不可吗?” “此处山林绵延近百里,群山环绕,林深路险,野兽遍布,瘴气丛生,没有人能独自走出去。你若想离开这里,只能等木场往外运送木材的时候,跟着运输队伍一起出山。”荣映话里真假参半,主要是为了吓吓宋辛,让他不敢自己往外跑。 “而且木场虽然严苛,任务繁重,但每个工人并非做白工,采集木料足量之后,会统一分发钱财,做为苦力的酬劳。” 听到酬劳两个字,宋辛的眼睛一亮。他初来异世,身上并没有这个时代的钱币,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没有钱都是寸步难行,木场要是真的给工人发工资,那也不是呆不下去。 只不过—— “你确定他们只让我干正常一人份的活儿?” “放心。” 宋辛真的就放下心来了。 救命恩人兼未来师父的话,不能不听。 林中的路都是木场里的苦力日复一日用脚踩出来的,有些周边的树木已经被砍光,不再有人来之后就慢慢被杂草覆盖。 宋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速度慢的像个裹了脚的老太太。 走在前面的荣映又一次停下来等他跟上,见他盯着堆满了枯枝落叶的地面不敢下脚,犹豫踟蹰的样子,身影一闪,到了他身边。 “怎,怎么了?” 宋辛看着荣映上下打量他的样子,莫名有些不安。 荣映想用轻功带宋辛过去,但是他没有宋辛高,抓衣领两个人都不舒服。看了看,腰带的高度最合适,于是他问:“腰带系紧了吗?” 宋辛不明白荣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上手试了试,确定了一遍才回答:“很紧。” “那就好。” “怎么···啊啊啊!救命!” 宋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容应抓着腰带提到了半空,在树枝上几个跳跃,山间的路程就缩短了一大半。 他喝了几口凉风,适应了在树上移动的情况之后嘴巴是不喊了,改为用双手去抓自己的腰带。 他的衣服材质和那些打手的差不多,麻布衣料,腰带也是一样,他现在特别害怕自己的体重会让腰带承受不住,还没飞到目的地就突然断了。 木场位于半山腰,周围树高草密,围着一个低洼谷地。靠着山石崖壁开凿了几处石窟洞穴,是苦力们的居住地。 地势最低的地方有几个矿井,是木场建造之初偶然发现的,上面的草皮已经被铲平,清理出来一大片裸露山岩,矿井就开在山岩附近,挖出来的铁矿纯度上等。 荣映带着宋辛到达木场时,立即引起一阵围观,只不过大多数苦力见了荣映都是一副感激的模样,除了少数几个表面上过来问好,回过头就恨不得吐两口唾沫以表达自己的愤懑。 后者全都是在原主手里吃过亏,但比武艺比不过,比后台也比不过,敢怒不敢言的那种。 木场上起了骚乱,张虎提着鞭子从工棚下走出来,刚想开口骂人,冷不丁地看到了人群中的荣映,手里的鞭子抖了两下,差点就没拿稳。 这祖宗怎么又来了? 招招手叫了一个人过来,正是昨天去追宋辛的那个壮汉,张虎指着荣映身边的宋辛,问:“那个小子,就是昨天逃走的那人?” 壮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忙不迭点头:“对对,就是那小子,刚来没几天。老刘在山里捡来的,一开始神神叨叨,穿的也花里胡哨,被小人哥几个教训了一顿就要跑,谁知道那么巧跑到了那位面前。” 张虎的视线落在宋辛身上,颇为不屑的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并没有太在意。 他看的出来,宋辛虽然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实际上不过是纸老虎一只,不会武功,风一吹就倒的绣花枕头而已。 但是当他的视线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张虎攥紧手中的鞭子,眼神像是淬了毒。 韩见林第一次来木场的时候恰好看到他鞭笞苦力的一幕,当着所有人的面夺走了他的鞭子,把他踩在脚下,反过来抽了他十来鞭子。 那十几下抽得他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该干的活干不了,差点被管事的扔进山自生自灭。 怕被荣映察觉自己的视线,张虎恨恨看了一眼之后就转身回了工棚。 他现在没有办法报那当众鞭笞之仇,但是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付出代价。 “哎,师父你在看什么?” 跟木场的人一一问过好,荣映就带着宋辛到了一个角落里坐下,见荣映盯着一个地方目不转睛,宋辛撞了撞他的肩膀。 “什么?”荣映回过神,他刚刚感受到了一道恶意满满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张虎。 和不知什么时候又凑上来的宋辛拉开距离,荣映想了想,对他说,“别叫我师父,我没有打算收你为徒。” 宋辛并不在乎荣映的态度:“我也想叫别的,这不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吗?” 昨天他就问了,但是荣映当时心有点乱,没顾得上说。 “韩见林。” “你多大?” “十六岁。” 宋辛觉得惊讶:“你才十六岁?这么小!” 荣映白了他一眼,大惊小怪。 古代人十六岁已经不算小了,但是宋辛可能还没适应,因此拿现代的标准来看,觉得这位少侠才十六岁,还是个未成年人。 整个木场里,张虎的工棚位置最好,通风又阴凉,这一会儿正好是休息时间,不少人往他那边去,拍拍马屁就能得个好地方。 见宋辛也往那看,荣映提醒了他一句:“你离他远点儿,那人心思不正,不是个好人。” “你放心,我才不会往那凑,我来到这里挨得第一顿打就是那个黑脸的鞭子。” 宋辛嘿嘿笑着看向荣映,不怕死的调戏:“再说了,那个人长得那么丑,看着就倒胃口,哪有跟在韩,韩少侠身边好,既不会受欺负,更重要的是养眼啊!” 荣映:“……”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颜控。 开过了玩笑,宋辛又认真起来,问了些他早就想知道的问题:“你能跟我说说现在是几几年吗?呃,就是这是个什么时代,当朝的皇帝是哪一位?” 荣映心想,弟弟你总算想起来了解自己到底穿到了个什么地方了。 抓着机会给宋辛普及了一遍时代背景,说了他们所在的时代、国家、当权者是谁,以及他们为什么在大山里、采集木料是为了做什么等等一大串内容,宋辛听完之后宛若痴呆。 看着宋辛的反应,荣映觉得还挺正常的,毕竟他从卫尚那里了解到这些信息时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十分贴心的给宋辛留下独自思考接受的时间,荣映走到一边干活,他来木场并不是闲玩儿,他在管事那里留了名字,干活拿钱,和其他苦力无异。 只不过不用受木场里的监工管教罢了,虽然也没人敢管他。 管事的曾经偷偷出山找负责木场的官员禀告情况,那官员又战战兢兢的去找韩宝胤,结果韩宝胤在得知事情始末之后并没有说要把胡闹的儿子带走,只是挥了挥手说了句随他去。 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没什么问题,但是处事的原则上谁也劝不了谁,干脆就互不干涉。 正在把散乱的木头堆到一起,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做贼似的溜到荣映身后,“韩少侠。” 荣映回身,认出青年:“石头大哥,好久不见。” 聂石拍了拍荣映的肩膀,脸上笑开了花:“是挺长时间没见了,这不,我刚刚看到你来,赶紧把手上的活做完了就过来找你了。” 聂石就是当初韩见林来木场时,从张虎鞭子下救回来的那个人,因为救命之恩,聂石在生活上一直很照顾韩见林,熟悉之后更是把他当弟弟看待。 往荣映身后看了一眼,聂石小声问:“你认识他啊?” 他指的是宋辛,因为宋辛一来木场就分在了张虎手下,又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愣头青,他那几天和其他人聊天的时候没少表示过同情。 昨天又听说这个新来的跑了,大家都以为他被抓回来肯定少不了张虎的一顿毒打。 结果没想到这人没被抓回来就算了,还攀上了韩见林这一层关系。 没有比他清楚,在木场讨生活,有韩见林的庇护是多么重要的事。 最起码张虎因为他被韩见林教训过之后,他们那伙人根本不敢再来找他的麻烦。 荣映点了点头:“他现在跟着我。” “哦”,聂石又看了宋辛一眼,转过头笑着问荣映:“我在湖里捉了几条鱼,李叔那些香料还在我那儿,要不要去吃烤鱼?” 荣映闻言停下手里的活,朝后面问了一句:“你想吃烤鱼吗?” 他们昨天晚上吃的就是烤鱼,只不过是原味的,没放什么佐料,连盐都没有,干巴巴的,要不是饿极了他肯定吃不下去。 “吃!” 宋辛本来还在思考人生,但是听到有肉吃,立马举手回应。 见荣映询问宋辛的意见,聂石的笑容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招呼宋辛:“那位…宋兄弟对吧,那就一起去吃,正好我逮的鱼不少,人多热闹。” “哎,好嘞!”宋辛兴致勃勃地起身,什么烦恼都忘了。 三个人到了湖边,聂石在一块大石头上支起火堆,跟荣映他们昨天在山上的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加上了点佐味的香料,烤鱼的档次立马升了上去。 火光映在几人脸上,聂石来回翻动串在树枝上的鱼,以确保烤鱼受热均匀,这期间他一直在找宋辛说话,似是无意的问了他的来历。 不过好在宋辛虽然一心放在吃食上,但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记得的,随口扯了几句胡话糊弄了过去。 聂石点到即止没有再问,但是荣映却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原主的这位“石头大哥”并不是个简单人物。 不过,不管聂石有什么心思,只要不影响到男主和他,他就不打算多管闲事。 第29章 小师父 入夜,荣映从睡梦中惊醒。 他是被冻醒的,不,更准确的说还有热,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冰火两重天。 房间里一片漆黑,他睁着眼睛,心脏疼得像是被什么人用手攥住,试着张开嘴大口呼吸,缺氧的状态却并没有好转。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会儿,他又开始觉得身体里像是钻进了许多虫子一样,正蠕动着,在血里肉里来回翻滚穿梭。 额头沁出冷汗,荣映疼得忍不住将身体蜷曲在一起。 这是原主被做成药人留下的后遗症,每月初发作一次,荣映刚过来,一时没有注意到时间,谁知那么巧今天恰好是月初。 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的疼痛,荣映牙都要咬出血了。他浑身发抖,口中断断续续溢出痛吟,想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宋辛还在地上睡着,荣映紧咬下唇,翻身下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跌跌撞撞的推开门出去。 没头苍蝇一样跑到了竹林里,荣映被痛的看不清眼前路,没有注意到地上凸出来的一块石头,直接摔在了地上。 “唔……” 荣映试了几次都没能从站起来,躺在地上,他抓住胸口的衣服,用力拉扯着,心口的抽痛几乎让他失去理智,手指在胸前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好痛……救命……” 他的脸紧挨着地面,挣扎时碰到了折断的竹子,尖锐的竹片在他的脸上划出细微的伤口。 荣映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又受伤了,他一只手抓过竹片,直接塞进嘴里咬住。 他在堆满了竹叶的地面上翻滚,头发蓬乱,嘴角有鲜血溢出,是被嘴里带着毛边的竹片割伤的。 冷汗从额角流过脸颊,荣映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愣愣地睁大眼睛,觉得头顶的天空都是白的。 将身体缩成一团,疼痛难忍的荣映咬着竹片低吼出声。 “啊……” 草房里,宋辛猛地睁开眼睛,他往床上看了一眼,发现荣映并不在。 没顾得上考虑这么晚了人会去哪儿,宋辛捂着肚子就往外面跑。 他肚子疼,可能是吃烤鱼吃坏了肚子。 茅厕在院子外面,离草房有一段距离,宋辛提着裤带往那跑,路过竹林时,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动静。 什么声音? 停下脚步,宋辛往竹林里看了一眼,不远处有竹子晃动,竹叶哗哗作响,其间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哀声。 难道是野兽? 宋辛有些害怕,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茅厕,又看了看不知藏了什么可怕东西的竹林,决定先憋着,回去找小师父过来陪他。 刚要转身,宋辛突然从那一阵哀声里听出了一个“疼”字。 是人?! 站在原地努力分辨之后,宋辛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人声。 “谁在里面?” 他想到了深更半夜没有在房里睡觉,不知道去了哪儿的韩见林。 “小师父?韩少侠?是你吗?” 没有人回应,宋辛深吸了一口气,避开枝叶缠结的竹子,循着声音往里面走。 他走的小心翼翼,时时刻刻保持着后撤的姿势,以确保遇到危险能在第一时间拔腿就跑。 有月光透过茂密的竹叶照到地面上,宋辛踏入竹林,一眼看到了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少年。 “韩少侠!” 宋辛看到荣映时惊了一下,慌乱之中也顾不上想其他的了,赶紧跑到他身边,半跪着将人从地上抱起。 “韩少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得出荣映似乎浑身都在疼。宋辛抱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碰哪儿才对。 “你哪儿疼?我该怎么能帮到你?喂!你还清醒着吗?” 宋辛想拍拍荣映的脸,看看他是不是疼得迷糊了,结果就看到他嘴里咬着的竹片,以及被竹片毛边磨出淋漓鲜血的嘴角。 额角跳动了一下,宋辛看着有些心疼,四处看了看,没有合适的东西,便用一只手抱着荣映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去撕自己的衣服下摆。 麻衣的质感虽然粗糙,但比起竹片来要好太多。 将衣服团吧团吧,宋辛捏着荣映的下巴,强制着让他张开嘴,把已经快被咬穿的竹片拿出来时,还分心往他嘴里看了一眼,里面一片狼藉,全都是血。 这是什么要命的毛病? 宋辛有些烦躁,抓起布团就要往荣映的嘴里塞,生怕晚一点这傻孩子就要去咬舌头。 结果布团还没有碰到嘴,疼的昏了头的荣映伸着手一通乱抓,逮到宋辛正在靠近的手臂就往嘴里送。 宋辛没防备荣映会来这一招,被他突然这么一拉还有点懵,直到手臂上的疼痛感劈头盖脸的袭来。 “啊啊啊!!!” 宋辛疼得一个激灵,嚎了一声之后,下意识地就想去掰荣映的嘴,把自己的手臂解救出来。 但是目光触及到他冷汗淋漓的脸和不停颤动的睫毛,他的动作却诡异的停了下来。 “……” 算了算了,就当是报恩了。 人家在你人生最艰难的时候出现,还把你从水深火热的“集中营”里解救出来,贡献一只手臂出来给人咬而已,算得了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经过了一番自我安慰的宋辛拿过被他扔到一边的布团,一股脑儿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话虽这样说,可是手臂还是好疼啊啊啊啊啊啊啊! 星月流转间,一夜过去,天色将明。 疼痛逐渐减轻直至消失的时候,荣映脑中有片刻的清醒时间。 上下眼皮重如万斤,世界也变得混沌不清,一晚上的痛苦折磨让他疲惫不堪。 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宋辛近在咫尺的脸。只不过可能是已经习惯了手臂上的疼痛,这个时候的宋辛已经抱着他靠在一旁的竹子睡着了。 看了一会儿,荣映脱力一般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清晨,朝雾弥漫山间,啾啾鸟鸣响着,有露珠从竹叶上滑过,滴落在荣映的脸上。 荣映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双眼。 “唔,天亮了。” 宋辛感受到怀里的人的动作,也醒了过来,低下头,看到荣映正盯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他动了动不知什么时候从荣映嘴里掉出来的手臂,视线从已经结痂的牙印上掠过,问:“你没事了吧?” 荣映想点头,但他没力气,只能用眼神回答。 宋辛理解了他的意思,一晚上因为担惊受怕而悬着的心总算落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昨天晚上真的要被你吓死了。” 荣映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他昨天痛到极处记忆有些模糊,只不过对于宋辛的出现却并不意外。 估计是半夜起来,发现他没在房里,出来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在竹林里打滚。 想扶着宋辛的手臂调整一下姿势,听到他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荣映被烫了似的松开了手。 按住疼得几乎要跳起来的宋辛,荣映看到了他手臂上的牙印,血肉翻滚,深可入骨。 “这,这是我咬的?” 宋辛见荣映一脸呆滞、不敢置信的模样,颇为不自在的用袖子遮住了伤口,“没多大事,破了点皮而已。” 荣映不信,他把宋辛的手打开,仔细去看伤口,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刚盖上去的衣袖已经被渗出来的血染透,布料差点就和伤口粘在一起。 “还没多大事,都烂成这样了!” 荣映从怀里摸出金疮药,小心分开衣服,把药粉洒在宋辛的伤口上,心里莫名难受:“我要咬你,为什么不把我推开?实在找不到其他东西,折一节竹子让我咬着也行,干嘛想不开把手塞我嘴里?” 宋辛听着指责的话语,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就听到低着头帮他上药的荣映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对不起,连累你也受了伤。” 宋辛:“……” 他偷偷看了一眼地上的布团和带血的竹片,张了张嘴,决定还是不要说实话了。 相携回到小院,荣映注意到宋辛几次欲言又止地看向他,想问什么又不敢的样子。 他默了默,走到屋里,从枕头下翻出一个小药瓶,是静深师太给他准备的止疼药。 昨天的疼痛来的突然,他都没有想起来还有这东西可以用来救命。 拔出药瓶上的红布塞子,荣映在手心里倒了倒,发现药已经没了。估计是被原主吃完了,还没来得及去静深师太那里拿。 从房里出来,就见宋辛一脸期翼地看着他,荣映回身把门关上,然后说:“跟我出去一趟吧,去我师父那里拿点药,顺便也让她帮你看看手臂上的伤口。” 山中湿热,宋辛的伤口万一发炎了就麻烦了。 静深师太的住处也在深山里,只不过与韩见林的小院不在一个山头。 荣映走在前面带路,带着宋辛翻过了两座矮山,终于到了师太隐居的药庐。 静深师太看到出现在山道上的人影还有些诧异,隔着老远就开始冷嘲热讽,“小东西,贫尼还以为你不想活了。” 静深师太的穿着打扮和佛门弟子并无二至,她也确实出身佛门,以前不知道在哪座山寺落脚,最后因为六根不净被人逐出了师门。 这事倒也怪不得别人,知道她名号的人都知道,老尼姑心地恶毒,非但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慈悲为怀,还相由心生一脸的刻薄相。 佛家清净之地容不下她很正常。 以往韩见林每月月底都会来找她要一次解药,可是昨天已经月初了,又一次毒发的时间都过了,还不见有人过来。静深师太以为是小孩子再熬不住每月一次的痛苦折磨,破罐子破摔,不打算活了。 像是早习惯了师太说话的态度,荣映面色不变,他往旁边让了一下,露出了在他身后跟着的宋辛,“我今天来找师父拿解药,顺便请您帮我朋友治疗身上的伤。” 宋辛正要摆出见长辈时应有的恭敬羞涩,却见静深师太连看他一眼都没有,直接一把拉过荣映就往不远处的屋子里推。 “治什么治!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管别人?现在你既然来了,那就顺便泡一次药浴。解药是不是没了?昨晚不好过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按时来拿药,就该活生生疼死你这小东西!” 荣映推进药庐,只来得及跟还在外面站着,不知所措的宋辛说了一句:“你别怕,师太是好人,她会帮你治伤,不用担心。” 静深师太“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脸色沉沉:“闭嘴吧你,死到临头了话还那么多,贫尼迟早有一天要毒哑了你!” 宋辛:“······” 他真得很难不怕啊! 第30章 小师父 声称要把人毒哑的静深师太命令宋辛把手臂伸出来,看着上面明显是被人咬出来的伤口,她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问:“是那小东西咬的?” 宋辛不敢隐瞒,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 “他失去理智抓住你咬的,还是说,你自己让他咬的?” 宋辛还挺认真的想了想,他没反抗,应该算是自愿的,所以又点了点头。 静深师太这才正儿八经的看了他一眼,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半晌儿,她撇了撇嘴,扔过去一瓶药粉。 “每天涂三次,早中晚各一次,这点小伤,不出三天即可痊愈。” 宋辛诚惶诚恐的接住药瓶,他觉得再跟师太多呆一会儿心脏可能就有骤停的危险,所以他指了指荣映所在的屋子,小声问:“我能去看看他吗?” 看着眼前青年一副没出息的怂样儿,静深师太嗤笑一声,甩袖回了静室,“自便。” 听到这句话的宋辛抱着药瓶就跑。 药庐里,荣映脱了衣服,把自己整个人浸在药汤里。胸口、脸上等昨天挣扎时被他自己弄出来的伤口,在刚接触药汤时猛地刺痛了一下,适应之后渐渐没了感觉。 坐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身上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他用手摸了一下胸前的伤口,闭上眼睛任自己沉入水底。 “笃笃” 木门被人敲响,荣映睁开双眼,听到宋辛的声音:“韩少侠,你还好吗?” 荣映的脑袋露出水面:“我没事。” “那就好。” 宋辛转过身,单腿曲起靠着木门,悠悠晒着太阳:“我没地方去,就在外面守着你,你不用着急,慢慢泡。” 荣映的声音从药庐里传出来:“好。” “你昨天,为什么会那样?” 荣映想了想,说了实话:“小时候中了毒,每到月初就会发作一次。” “每个月都会疼一次?”宋辛想着昨晚少年生不如死的模样,觉得下这毒的人也太狠了,“没有解药吗?” “中的毒种类太多,具体是哪些都不记得了,所以没办法配置解药,只能吃点止疼的药缓解。” 荣映把原主的身世和小时候的经历说了,宋辛听完后沉默了许久,像是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似的:“那,那些个大人,真不是个东西……” 竟然把小孩子牵扯进大人的恩怨中去。 韩宝胤、大侠、静深师太…… 这句“不是东西”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日头西坠,静深师太从静室里走出来,冲着药庐里喊了一声:“差不多行了,再泡就成发面馒头了。” 守在门外的宋辛:“······” 荣映应了一声,药庐里开始传来哗哗水声,很快又安静下来,变成衣料的摩擦声。宋辛听着,犹豫片刻,他离开门口,往远处走了几步。 木门吱呀打开,荣映低头系着衣带从里面走出来,他的头发还湿着,披散在身后。 宋辛走过来,一眼看到了他脸上的伤口,原本细微不可见,被水一泡就发白,明显了不少。 “你这里,要抹点药吗?” 荣映顺着宋辛的视线,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笑了起来,“不用,一点小伤,很快就能好。” 但是宋辛却不这样认为,他拉着荣映到一边坐下,站在他面前,弯下腰给他上药,“别不在意,留疤了怎么办?” “不会留疤的。”话是这样说了,他也没有反抗,而是听话的坐在那里,任宋辛给他上药,自己则是拿了一块帕子,擦头发。 离开药庐的时候,荣映问静深师太要了一本武功秘籍。 “给那小子的?”师太挑着眉问。 “嗯,我答应要教他功夫。”荣映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答道。 死孩子从来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逗着没一点意思。 静深师太从墙角扒出来一本破书,扔给荣映:“拿走拿走,贫尼看到你就心烦!” 荣映接住书,还以一个纯净的笑容:“那就谢谢师父了。” 说着,转身带着宋辛离开了药庐。 静室里的师太在他走了以后的好长时间里都保持着一个动作,漫长的沉静过后,静室里终是响起一声悠悠叹息。 静深师太自诩是个没心肝的人,不懂俗人世情,但到底还是因为一个笑容,明了了自己对某个小孩子的亏欠。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用毒高手,有朝一日会自学成了救人的神医。 回了住处,荣映泡过药汤之后觉得疲累非常,他把武林秘籍从怀里拿出来,交给宋辛,就打算进屋睡一觉。 “等等,这是什么?” 宋辛拉住荣映的衣袖,举着本卖相不佳的“破书”,一脸疑惑的问出口。 荣映挣开他的手,“秘籍。” 宋辛顺势把手松开,他有些懵:“什么?” “你不是想学武?这是秘籍,里面是些入门的基本功,留给你打基础,若是能证明你天赋不错,我会同意教你武功。” 宋辛闻言有点激动:“真的吗?你真的要教我?” 荣映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师父了?” 荣映:“……” 重点是这个吗兄弟。 不过荣映还是说:“随你。” 宋辛把秘籍拿在手里,自信满满:“你放心,师父,徒弟我肯定好好学!” “……”,荣映拍了拍他的肩膀,极为敷衍表示自己的信任,“你慢慢看,我先去睡一觉。” “好,师父你好好睡!” 关上门,不去管宋辛在院子里怎么蹦哒,荣映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 目前来看,剧情的进展十分顺利,他已经成功当上了男主的师父,接下来只要好好教他武功就行,说起来并没什么复杂的地方。 而且,也不知道宋辛是天生的神经粗还是什么,他对身边发生的事情都很乐观,心眼又少,只要有人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很容易付诸信任。 心大能跑马。 这一点和他有点像。 只不过…… 荣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曾在两个世界呆过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被无限延长了。做任务的经历被他强制堆叠在心上,好像一下子让他沧桑了不少。 哎~ 可能真的是老了。 荣映感慨了一番,闭上眼睛进入了睡梦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宋辛都全身心投入到了秘籍里,孜孜不倦、废寝忘食,用功程度堪比高考前两个月、大学期末考的前一周。 不得不说,宋辛不愧是男主,所以命运在给他关上了智商的大门的同时,不忘在武力值上给他开了个天窗。 以至于他在武学上的天赋可谓惊人,明显走的是“以武服人”的暴力登顶路线。 宋辛拿到秘籍后,荣映一直在等着他有不懂的地方会来问自己,到时候自己就能发挥为人师的作用,“传道,授业,解惑”,一展身手。 可是他没想到,不过两天的时间,人家直接按着书中所写自学成才,一举奠定了别人需要数十年才能打好的基础。 荣映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挫败,不过看在宋辛跟在他身后喊师父的模样和初见时并无不同,他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木场里每个月都会安排人进入山林深处寻找优质的木料,这个月恰好轮到荣映,以及与他寸步不离的宋辛。 据当地人的传言,此处山中长有极为珍贵的金丝楠木,有些已经生长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数量稀少,价值连城,是历代帝王将相做棺木的首选木料。 虽说东齐国如今的皇帝太康帝前些年就已经给自己修好了壮观宏伟的陵寝,但好的东西谁都不嫌多,太康帝已经下了圣旨,集所有木场的人力,必须要在“人间天宫”落成之前,再找出一株珍稀楠木,做为“天宫”大殿前的华表。 山中路难行,寻找楠木的队伍出了木场就分为了几组,在山林中各自分散开来了。 荣映和宋辛志不在找树,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借着山中独有的复杂地形,练习轻功。 荣映轻飘飘站在一棵树的树顶,看着宋辛在另一棵树上跳上跳下,时不时出声提醒他要注意点什么。 有脚步声响起,荣映伸手示意宋辛停下,两人屏息,同时看向树下。 一个人拨开树丛走了出来,荣映认出来,来人是聂石。 “石头大哥,你怎么来这边了?” 荣映从树上跳下来,向着聂石走过去。 聂石被荣映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他抚了抚胸口,“韩少侠,你吓死我了。” 荣映对他歉意一笑。 聂石:“也没什么事,就是领队的说大家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所以我来问问你们有没有带吃的,要是没带的话,我这里有。” 荣映来之前是带了的,只不过他和宋辛两个人都是正长身体的大小伙子,再加上又跑又跳的练了会儿功夫,早就吃完了。 但是想到聂石一个人也不会带太多干粮,他刚想拒绝,就被一旁的宋辛抢了话:“真的吗?正好我饿了,这还真是多谢聂大哥了!” 荣映:“……” 狠狠瞪了宋辛一眼,荣映很不好意思地对聂石说:“石头大哥想必也不会带太多干粮,我们就算了,你留着吃,放心,我们饿不着。” 聂石不听他的,自顾自把身上背着的一个包袱解下来,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 “别嘴硬了,我还不知道你?你怕麻烦,身上能不带多余的东西就不带,所以啊我就防着你这一点呐,看,专门带了两人份的干粮,我留一份,既然你们之前已经吃过东西了,那再把这一人份的干粮吃了也该差不多了,就别跟我见外了。” 说着,不容拒绝地把油纸包交到了荣映的手里。 “好了,你们忙,我也该走了。” 目送聂石踩着一地落叶离开,宋辛凑了上来,先是闻了闻荣映手里的油纸包,然后他摸着下巴,望着聂石离开的方向。 “我怎么觉得,这位聂大哥好像对我有敌意?” 无视他就算了,话里话外都是“干粮是一人份的闲杂人等最好有点自知之明不要染指”的意思。 他甚至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很浓的醋味。 荣映白了宋辛一眼,把油纸包塞进他怀里:“你想太多了。” 他自然看得出聂石对原主的感情不一般,但他不是韩见林,只能装作不知道。 “不,我看他就是……哎哎,你给我干嘛?这上面都是油,你别塞我怀里啊…卧槽!我衣服脏了!” 第31章 小师父 深山中无路,木场的苦力将砍下来的圆木堆在地上,等着监工领人赶来牛马,一根根拖在地上拉回去。 在山里呆了七八天,再深的地方也走不进去,那里高木参天枝叶相连,即使是白天,都很难有阳光照射到林中,落叶堆叠的地面上瘴气丛生,毒物也多。 荣映在山中逍遥清闲了几天,所以他和宋辛手里一棵圆木也没有。 为了交差,他们两人在快要返回木场的前一天,比其他人稍微走的远了些,选了一棵看起来年头不是很长的树砍了下来。 荣映不愿意动那些几人合抱,一看就长了几百年的大树,因为他觉得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这些东西都是越老越有灵性。 几百年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他不能坏了人家的修行。 推着圆木和众人汇合,荣映注意到人群中的聂石看了自己一眼,便主动向他打了个招呼。 聂石看到之后直接走了过来:“韩少侠,这几天在山里怎么样,没受伤吧?”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你看我,就是瞎操心,韩少侠武功高强,哪里会跟我这个笨人一样。” 荣映看了他一眼,“石头大哥可是受伤了?” 聂石摸了摸后脑勺,不在意的笑了一下:“嗨,没什么事,就是自己不小心被藤蔓拌了,从矮坡上滚了下来。” 荣映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金疮药,“我看到你手上有血,这药你拿去用,直接抹在伤口上就行。” 聂石笑容一顿,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应该是刚才摸后脑勺时蹭上去的,结果被荣映看到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你看看我,笨手笨脚的……” 荣映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意外总是难免的,没有人能一直不受伤,这没什么。” 出来的人重新汇集完毕,众人出发回木场,前面有拉圆木的牛马开道,苦力们在后面跟着,以防半途绳子突然断裂,丢了好不容易弄回来的木料。 宋辛凑到荣映身旁,跟他说悄悄话:“我还是觉得那个聂石很怪。” “是吗?” 荣映手里拿着树枝,一会儿敲敲路旁的石头,一会儿戳戳拦路的花草,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愣是走出了一股闲庭漫步的悠游自在感。 “你别不信啊!”宋辛就怕他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他放低了声音,在荣映的耳边说:“刚刚你们聊天我都听见了,什么笨人,你没看出来他就是故意想让你知道他受伤了?还有后面那一句也是,说自己笨手笨脚…不就是想让你主动帮他上药,这种套路,我看得多了!” 荣映听着笑了起来。 宋辛急了:“你别笑啊,我是认真的,你得留意着点那位石头大哥!” “好,我不笑。”荣映收敛了笑意,认真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放心吧,聂石不会伤害我。” 他看得出来。 “这不是伤害不伤害的问题,他是,他是……”宋辛脸憋的通红,复读机一样说了好多个“他是”,最后只能泄了气一样小声逼逼了一句:“他这是对你别有企图啊……” 荣映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但不妨碍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的意思,“你要说的,我都知道。” 宋辛一愣,见荣映要走远了,他赶紧追上去:“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看你就是傻,不知道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设防!”还有……对谁都那么好。 荣映停步,一脸平静的看着急得猴一样上窜下跳的宋辛,“我知道他喜欢我。” “……”宋辛闭上了嘴,一肚子骂人的话胎死腹中。 荣映:“我对聂石有救命之恩,我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他对我的感激之情发生了变化……但是我相信,他有分寸,不会做出什么让我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所以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荣映看着宋辛,眼中是少有的狡黠,看得宋辛一愣,恍然觉得这才应该是眼前人应有的模样。 而非如今的少年老成。 没有注意到宋辛的走神,荣映接着说:“我有自保的能力,在确定没有人能伤害我的情况下,我不愿用任何不好的想法去揣测别人。” 相信原主也是这样,荣映心想。 原主虽然年纪还小,小时候的经历也堪称是童年噩梦级别,但荣映“变成”他的这段时间,从身边人对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原主是一个善良的有点天真的人。 他不能说这种性格一点缺点也没有,毕竟时势弄人,在这个世界里,原主若不是有一身功夫和一个权势滔天的老爹做靠山,肯定早不知被谁阴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善良、天真、通透……大反派韩宝胤能生出来这么一个儿子绝对是基因突变,还是特别极端的那种变异。 总的来说,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他是挺喜欢韩见林的。 荣映发现,自从他说完那番话,走在他身边的宋辛就一直在沉默。 他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宋辛觉得是在影射他恶意揣测别人,刚想开口解释,前面的林子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人。 看穿着是木场的人,神态慌张。他看到荣映,脸上的焦急立刻转化为惊喜:“哎呀,太好了,我还想着要去山里找你们。” 没想到在半路遇见了。 来人停下喘了口气,然后他拉住荣映的袖子:“韩少侠,快,快,木场有人闹事,好多人被打伤了,管事请您回去帮忙!” “有人闹事?”荣映安抚来人:“不要急,你先把话说清楚。” “我们……我们正好好地上着工,结果突然闯进来一个男人,手里拿着剑,见人就打,还口口声声说要把木场拆了!” “好,我知道了。” 荣映看了宋辛一眼,发现宋辛还在逃避他的目光,他抿了抿唇,轻声说:“事情紧急,你跟着队伍一起走,我先回去。” 宋辛闻言猛地抬起头,见荣映已经准备施展轻功赶回木场,他慌忙跟了上去:“我和你一起回去。” 托在山中那几日练习的福,宋辛现在的速度虽然不快,但跟上荣映不掉队还是不成问题的。 荣映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挑,转过身几个跳跃人就消失在了林中。 宋辛紧紧缀在后面,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恼,他刚刚的情绪不对,应该是被他的这位小师父察觉了。 说起来也是怪,他听荣映解释自己早知道聂石的事时,那么长一段话都像是清风过耳没有其他感觉,只那句“没有办法接受的事”一出来,他的心立刻就像是被搁在滚水里烫了一遍。 什么是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接受不了的又是什么? 宋辛忍不住猜测:是没有办法接受一个男人的喜欢,或者说是没有办法接受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 小师父他这是……恐同吗? …… 不知道身后人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荣映脚下不停,在树林中穿梭,很快就回到了木场。 一进大门,木场里有人看到了他,立刻喊了起来。 “是韩少侠!” “韩少侠回来了!” “太好了,这下我们有救了!” 话语中,满满都是激动。 也不怪众人太激动,实在是闹事的人太厉害,性子又猖狂,一个人单挑了整个木场的苦力,那可都是身高八尺的壮汉,结果现在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地上躺着。 眼下见到一个公认能打的主心骨回来了,所有人都在等着荣映给他们出一口恶气。 当然,除了少数这种时候还不忘挑事的人―― “韩少侠武功盖世,你这疯子还不赶快弃剑而逃,若不然等到我们韩少侠跟你交上手,一定打你个屁滚尿流!” 果不其然,张虎这句话说出口,那被木场众人团团围住的中年人便顺着众人的目光转过了身,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刚刚出现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中年人身量很高,但骨肉匀称。头发散散乱乱地束在脑后,脸颊两侧垂下的发丝飘逸潇洒,剑眉星目,看人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自带一股戏谑之感。 “是吗?我倒是不信这世上还有人有这本事,能把我打得屁滚尿流。”他的脸上一直带着笑,话语中却满是不屑,整个人张狂的厉害,“你们别说,本大侠还真有点期待。” “本大侠”三个字说得掷地有声,围观的宋辛顿时觉得有一缕中二之气拔地而起,直上青云。 这位大侠没想到您年纪不小了心态倒是挺年轻。 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荣映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轻飘飘的看了大侠手中的长剑一眼。 黑金古剑,造型古朴厚重,寒光凛冽,是一把足以吹毛断发的好剑。 眼前之人是个狠茬子,只是不知为什么要来木场找麻烦。 “你们俩,谁是那个什么韩少侠?” 大侠又说话了,他用剑尖点了点宋辛,剑柄在手中转了两圈,又点了点荣映:“是哪一个就自己站出来,痛痛快快跟本大侠打一架,要是能赢了我,不用你们再动手,本大侠自己从这里滚出去!” 话说的很大声,可见足够嚣张。 荣映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里的张虎已经迫不及待地出声了,他伸出手指着荣映:“就是他,那个矮个的小子!年纪不大的那个!” 在大侠看过来时,荣映面色不变,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情绪,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张虎一眼。 “多嘴。”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伴随着一阵突然出现的冽冽风声,荣映手中的一枚树叶极速射向张虎,绕着他伸出来的右手食指转了两圈,“嗖”的一声没入他身后的石头里。 树叶是他赶路时偶然沾在身上的,刚刚才发现,这便派上了用场。 荣映:“再多说一句,我可不敢保证你那手指还保不保得住。” 张虎原本还不把荣映放在眼里,结果被他这一手硬生生给吓出了满头冷汗。又听到荣映放狠话,他下意识就觉得自己的手指发痛,于是赶忙捂住手指,像个鹌鹑似的躲在了众人身后,老老实实再不敢多话。 大侠目睹了全过程,荣映的身手让他觉得惊艳,于是直接当场鼓起掌来:“小子,不错啊,还以为又是个花拳绣腿说大话的,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嘛!” 荣映:“……” 荣映觉得眼前这人性情直率,看态度也不像是真的来找事,所以他开口询问:“这位……大侠,不知来木场所为何事,又是为何出手伤人?” “你是不是傻?” 大侠本来因为荣映露的那一手,对他另眼相看了一下,结果听到他问出这个问题,立刻就觉得眼前这少年要不就是眼睛有毛病,要不就是脑子有毛病。 哪都没毛病的人会看不出他这是来砸场子的吗? 都这么明显了,还问! 第32章 小师父 “本大侠来的目的就是要把这鬼地方给砸了!” 木场中的气氛因为大侠这一句话变得一触即发。 荣映先是被大侠一句“你是不是傻”给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拉住要发作的宋辛,“你别冲动。” 宋辛面色不虞:“可是他骂你傻!” “你打不过他。”荣映并没有给一只脚已经迈入武林的宋少侠留面子。 “······” 宋辛狠狠地剜了大侠一眼,退到了荣映身后。 大侠没有在意宋辛眼中的不忿,他嘿嘿笑了两声,掂了掂手中的剑,对荣映说:“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就是来找麻烦的,你若是想帮他们,就痛快点,跟我过两招。” 宋辛闻言忍不住呛声:“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年纪,主动挑衅一个小辈,也真是不怕丢人。” 就差被人指着鼻子骂以大欺小,大侠面上却不见半点尴尬,他一本正经的回答宋辛:“自古英雄出少年,真要是追究下来我还吃了年纪的亏。” 毕竟年纪大了骨头也脆了,经不起折腾了。 宋辛:“······” “我赢了你,你就自己滚着出去?” 荣映拿他不久前撂下的狠话说事,还用了点小心机。 大侠果然被噎了一下,他没有注意到荣映说的是“滚着出去”,而非“滚出去”。 “那是当然,本大侠向来说话算话,前提是你得有那个本事。” 眼前的对手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大侠还真不相信他能打得过自己。 “那就手下见真彰吧。” 一句话,让今天的冲突只能以武力收尾。 木场中的其他人主动给两人腾出空间,荣映抽出腰间佩剑,走进以大侠为圆心围成的空地。 “看在你比本大侠少吃了几十年盐的份上,让你先出手。” “那就多谢了。”荣映没有犹豫,话音刚落,他脚下一动,先发制人的一招,身影虚晃了两下,带着凛冽无匹的剑势,攻向大侠。 “不错嘛”,大侠伸直双臂,顶着荣映的剑意向后滑动,在他经过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转身避过第一招,大侠手中黑色古剑顺手甩了出来,双剑碰撞,金属声嗡鸣响起,白日里也可看到有火花迸溅出来。 荣映是第一次和人打架,还是这种“乒乒乓乓”一不小心就要了命的架,他表面上一副不为万物所动的冷静模样,实际上内心早就慌得不得了。 他的视线紧紧盯着跟着黑色古剑,判断它的运动轨迹,生怕自己一下没挡住,这一次的任务就因为执行者的死亡而被迫终止了。 不过几招下来,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有原主的身手加持,他完全可以在大侠手下安全走上一个来回。 如此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荣映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原主是武林高手,我不怕。 察觉到荣映的情绪有变化,似乎没了一开始交手时的紧张,大侠在让人眼花撩乱的剑影中突然低笑出声,“现在放心会不会太早了些。” 打斗中的两个人错身而过,荣映听到了大侠的话,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回身去格挡,却不料横劈下来的黑色古剑半途收势,改劈为刺,剑尖堪堪擦着荣映的脖子划过去,把他手中的剑挑落在地。 “小心!”一旁围观的宋辛见荣映脖子被划伤,手里的剑也没了,心下一紧,没忍住喊了一声。 不过因为考虑到会让荣映分心,他喊得声音很小,几乎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 场中,“当啷”一声响之后,荣映长剑脱手,没来得及发愣,他下意识地头一偏,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寒芒。 余光看到地上的剑,他矮下身子去捡,没防备大侠的守株待兔,被他一脚踢了出去。 “砰” 荣映胸口一痛,他闷哼一声,身子砸向远处的矿料堆,轰然而起漫天烟尘。 “韩少侠!” 木场里的许多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到,反应过来后赶紧往矿料堆跑,宋辛更是把轻功运用到了极限。 “师父!” 来到了矿料堆旁,宋辛来不及收势,脚下被堆在边缘的石块绊了一下,身子一歪,直接滚了进去。 脚腕处有尖锐的疼痛感传来,宋辛咬着牙爬到荣映身边,把人从矿料里扒出来,“师父,你没事吧?” “咳咳,唔······”荣映被灰土呛了一下,闭着眼不停的咳嗽起来,咳着咳着脸色一白,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宋辛吓得不轻,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在怀里,抖着手去擦他嘴角的血:“师父···韩见林,你醒醒!” “韩少侠!” 木场的人见荣映脸色衰败的躺在地上,还吐了血,都担心的不行,除了张虎那一伙人。 张虎躲在人群中,他看着乱成一团的木场,以及宋辛怀里生死不知的荣映,心中不由得暗喜,死吧,赶紧死吧,这祸害早死早托生,还省得他费工夫。 “快,快想办法找大夫!” “说得轻巧,到哪里去找大夫?” 木场里没有大夫,平日里他们这些苦力都不敢生病,因为一生病,没有人治,很大可能就走不出大山了。 这是所有苦力心中的痛点,即使是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提起也不免惹来其他人的冷嘲热讽。 “那,那怎么办?”说请大夫的那人也想起来这点,他呐呐半晌,声音越来越低:“总不能就这样看着韩少侠死啊·······” “谁说他会死了?”眼看着就要被众人遗忘的罪魁祸首自己凑了上来,他走到荣映身边,一只手按住看到他的到来就要跳起来“以卵击石”的宋辛的肩膀,“先别急着跟我同归于尽,人还·······” 没死。 大侠话还没说完,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的嘴上打了个磕绊,接着就转了话题:“看,能救人的不是自己来了?” 宋辛的脑袋被强行掰了四十五度,脸都被大侠捏变形了,他挣扎的动作在看到静深师太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老尼姑好久不见啊,我不小心伤了个年轻人,你来的正好,帮他看看伤到哪里了,给他治治,挺年轻一孩子,就这么废了怪可惜的。” 中年人还在说着,他出手向来没个轻重,最后那一下也怪荣映反应太慢,一心想着拿回剑,忽略了潜在的危机,才导致他失手重伤了人。 原本还以为要消耗自己的修为来帮人疗伤,谁成想在这里遇到了老对头,而老对头又是个懂医术的,这不就是有缘吗? 他想的挺好,把一切归于缘分,没有注意到自从静深师太出现开始,一直在他手下挣扎的宋辛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老实了下来。 静深师太板起一张刻薄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格外阴森,她收回落在荣映身上的目光,语气冷淡地问大侠:“刚才你说,是你打伤了他?” 大侠从老相识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意,他没忍住打了个哆嗦:“我···是我,怎么了?” 静深师太不语,一直被大侠按着脑袋的宋辛这个时候出声了:“太师父,师父刚刚吐了一口血晕过去了,你快救他!” 大侠闻言刷的一下转过头来,他盯着宋辛,又看了一眼还在地上躺着的荣映,“你,你叫他什么?” 宋辛抬起头,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你完了,我小师父的师父来了。 静深师太:“把小东西送回药庐,我给他治伤。” “哎!” 宋辛将荣映打横抱起来,走下矿料堆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一下大侠的肩膀。 大侠:“·······” 怎么回事?老尼姑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徒弟?他怎么不知道! 还有,太师父是怎么个意思? 这是连第三代都有了? 大侠一脸懵,眼见静深师太一句话没跟他这个老朋友说,就要带着宋辛和荣映离开,他赶紧追了上去。 “老尼姑,你等等,你收徒了怎么还瞒着人呢?太不够意思了吧!” 静深师太脚步一顿,她等着大侠走近,然后果断的一掌拍了过去,大侠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一掌往后退了几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静深师太:“老尼姑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静深师太打完那一掌头也不回,带着宋辛扬长而去。 “·······” 大侠嘴角有血丝溢出,他用手抹去后,才注意到整个木场的人都在看他。 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像是被抓到老鹰巢穴里的小鸡仔,他有一点动作都能让他们神经紧绷起来。 “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大侠说着,表情还有些懊恼:“不是,你们也是怪啊,我好好一个江湖大侠路见不平,看你们被抓了壮丁困在山里给那个狗皇帝砍木材,有心把这地儿砸了还你们自由,你们竟然还不乐意?” 何止是不乐意,甚至还在他要砍了木场管事的时候跟他动起手来,这都算什么事······ “这里不是你想的那样”,一个苦力壮着胆子说:“我们是被抓来的壮丁没错,但现在外面哪还有安稳的地界,离开木场是自由了,谁又能说得清明天会不会被另一波人抓到其他地方去?” 有一个人起了头,其他人也敢说话了,他们弄明白了大侠的目的,知道他也是好意,但却并不打算领情。 “在这里,有韩少侠看着,至少管事的和监工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人,没有管事的压榨,我们这些人,比起在其他地方做工的兄弟们,处境要好了许多。” “就是就是,现在有哪家的劳力能逃得过朝廷的徭役?力役、兵役,反正在哪里都是受罪的命,我们呆在木场不用受欺负,又有酬劳拿,干嘛要跑?” 大侠听到苦力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出他们的想法,眉毛已经皱作一团。 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吗? 这样来看是他多管闲事,还把一直在保护这些苦力的人给打成了重伤。 无法接受自己犯下大错的大侠心中懊恼,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咳咳,那什么,你们说的那个韩少侠,他叫什么名字?” 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担当,还是老尼姑的徒弟,等人伤愈了,有可能的话,他还挺想好好认识一下。 一个人回答:“韩见林。” 云淡风轻不见,中年人脸上表情崩裂:“你说他叫什么?” 韩见林?不就是韩宝胤的儿子? 那他就是十三年前被他从韩府偷出来的那个孩子? 大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是了,当年他为了安全离开韩府,顺手劫持了只有三岁的韩见林,把人带出来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便随手扔给了老尼姑。 在江湖上,早有听闻老尼姑收了韩见林为徒,刚刚听另一个年轻人叫她太师父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合着俩人真成了师徒? 第33章 小师父 荣映自昏迷中醒过来,一睁开眼便对上了宋辛担忧的目光。 而一直守在床前的宋辛见人睁开眼,高兴之余,转过头冲外面喊了一声:“太师父,师父醒了!” 语气特别激动。 荣映想起身,被宋辛眼疾手快地按住了:“现在不能乱动,等太师父过来看过以后,说没事了你才能起来。”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很贴心的把荣映从床上扶了起来,塞了一个枕头给他靠着。 荣映眨了眨眼睛:“太师父?”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男主的辈分怎么就变成了徒孙级别? 静深师太走进屋,宋辛急忙从她手中接过水盆,“太师父辛苦了,这样的粗活我来干就行。” 见荣映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迷惑,静深师太哼了一声,“你是这小子的师父,难道他不应该叫我一声太师父?还是说,是你没把我当师父?” “当然不是!”荣映反驳,这才反应过来,他虽然没有开口叫过师父,但静深师太在原主心里一直都是亦师亦母的角色,而他又收了宋辛为徒…… 确定了男主的辈分是自己亲手降下来的,荣映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在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按辈分师太您确实应该被称一声太师父。” 静深师太的脸色这才好一点,“话那么多,药还喝不喝了?” 就知道笑,身体都快垮了还笑,真是个不怕死的小混蛋。 宋辛从水盆里捞出布巾拧干,想给荣映擦了擦脸,荣映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伺候着,他有些不习惯,一开始躲了一下,被宋辛按住肩膀强制拉了回来。 “别乱动”,宋辛侧坐在床边,表情认真地帮荣映擦脸:“师父啊,你是不知道自己脸上多脏。那一堆的矿料,全都乌漆嘛黑的,上面落满了灰土,我刚把你挖出来的时候差点没认出你!” 宋辛话说得有点夸张,但也并非空穴来风,荣映摔在矿料堆里的时候看着确实是惨兮兮,灰头土脸的,还混杂着斑驳血迹,简直要吓死个人。 擦过脸,宋辛把桌子上的药碗递到荣映手里。 期间整个过程静深师太都在屋中坐着,看到宋辛给荣映擦脸的时候,她心里头一阵古怪,有那么一刻觉得好像是自己家养的大白菜被外面的野猪盯上了一样。 但是看到俩人都是一脸淡然的表情,师太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徒孙他这就是孝顺,才会那么仔细的照顾小混蛋。 放心的收回视线,师太开始琢磨该怎么为小混蛋调理身体,所以并没有发现那边的师徒俩人耳朵都是通红通红的。 气氛特别诡异。 “咳咳” 荣映低着头喝药,几乎整张脸都要埋进碗里,囫囵吞枣般快速把药喝完,苦的舌头都麻了。 他放下药碗,感觉要吐,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就在这个时候,宋辛的手伸了过来,先是轻轻地把他的手拿开,然后往他的嘴里塞了个东西。 嘴里的苦涩被丝丝缕缕的甜腻代替,荣映顿时怔住,抬头看向宋辛。 是蜜饯······ 想开口说些什么,宋辛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离开了床边,走到静深师太打听他受伤的情况。 “太师父”,宋辛给静深师太添了茶水,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我师父的伤怎么样,没有什么大碍吧?” “死不了。”师太很冷淡的说。 “那就好。” “但也活不好。” “······” 宋辛都快哭了:“太师父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啊!” 怎么就活不好了,不说清楚很吓人的。 “小混蛋的身体本就被毒素侵蚀成了一个空壳子,平日里不受伤还好,磕着碰着以后再想恢复就得凭借外力帮忙。” 这也是她之前在荣映过来拿药时非要逼着他泡药浴的原因。 每个月的痛症发作,他的身体内部就像是被针戳刺了一样变得千疮百孔,要等他自愈基本上是没可能。 毒药留在小孩体内长达数十年之久,他的身体早就已经从里面开始衰竭,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 这个时候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无异是雪上加霜。 当然,师太并没有把这一点跟宋辛说,因为说了也没什么用。 只能平添一个为此担忧的人罢了。 荣映倒是从师太的沉默中猜到了一点,毕竟他现在是这副身体的主人,身体状况差到了某种地步,他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他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任务也完成的差不多,什么时候离开差别不大。 只是可惜了原主。 韩见林才十六岁,却要这么早经历死亡。 暗暗叹了口气,荣映看向宋辛,却发现他也正在盯着自己看,眼神莫名,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 心下涌起不妙的感觉,荣映偏头躲开宋辛的视线,再不去看他。 宋辛不明就里,小师父怎么突然这么冷淡? 他起身,打算往床边走,结果被静深师太拦住了,“他刚喝了药,我再给他把把脉,你出去守着。” “哦”,宋辛又看了荣映一眼,有些不放心,但还是听话的转身出了门。 荣映低着头一言不发,师太径直走过来,把他的胳膊拽出来把脉,“我那徒孙很有欺师灭祖的潜力。” 是一句玩笑话,其中深意只有当事人才能明了。 荣映恹恹地应付着师太少有的幽默:“师太说笑了。” 静深师太把完脉就把他的手臂甩开,“哼,老尼姑虽然生来不懂什么情情爱爱,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活了那么多年,见过那么多事,能看不明白那小子对你是什么心思?” 面带桃花,眉目含情,一见到人就两眼放光,明摆着是对他这个便宜师父有着非分之想。 荣映觉得心累,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太解释。 不过好在师太原本也没想要刨根问底,她说着话,手下一刻不停的往荣映体内传送真气,并没有想听他回应的意思。 “是老尼姑欠你的,能让你多活一天,我就不会放弃,所以你小子不准比我更早认命。” 她明白荣映刚才躲开宋辛视线的行为,无非就是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不想让宋辛陷的太深。 傻子,一个两个都是傻子!静深师太心里暗骂:一个是有话不肯说;一个是到现在都没开窍。 听到师太的话,荣映心中动容,“我不怪你。” 这也是原主的想法。 “谁关心你怪不怪,我就乐意救你,出家人慈悲为怀!”师太红着眼睛嘴硬道。 荣映:“……” 门外,宋辛将耳朵贴在门上,整个人如同壁虎一般趴着,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师太在里面说什么? 他怎么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不怪宋辛在外面想尽办法的偷听,实在是他有不好的预感,觉得师太没有把所有事情告诉他。 事关小师父的安危,他不得不谨慎一点。 大侠追到老相识的住处时,看到的就是宋辛在门外抓耳挠腮,但又不敢进去的场景。 “哎,我说,小子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干嘛呢?” 大侠拍了一下宋辛的肩膀,但没想到直接把人拍到了地上。 “哎呦!” 宋辛痛呼一声,跌坐在地,他看着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大侠,脸上被人抓包的惊慌失措立刻变成了愤怒。 “是你!你这混蛋还敢追过来?” 宋辛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拿了放在门边的扫帚,一把横在胸前,杀气腾腾的说:“赶紧离开这里,若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嘿嘿,你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意思。”大侠笑了起来,觉得宋辛虽然一看就是那种没什么功夫底子的半吊子,但可以看出来天赋很高。 难得遇到这样的小辈,他忍不住就想逗一下,只不过他刚要靠近,面前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静深师太从屋里走出来,先是白了宋辛一眼,这才把不善的目光的投向不请自来的大侠:“你来我这里做什么?之前那一掌你觉得不痛快?” “不不不,你误会了”,大侠举手做投降状:“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 “就是那小孩,要是早知道他就是韩见林,我肯定不会对他出手。” 听木场的人说他打伤的那个年轻人就是韩见林之后,大侠悔不当初,都没有犹豫,立刻就跑来道歉了。 当年是他做的混蛋事把小孩害的不轻,如今又把人打成重伤,不来当面道个歉,大侠心里面过意不去。 还好之前老尼姑因为改行做神医,决定从原来的五毒谷搬出来时给他留下了一条讯息,不然他还真的找不到这个地方来。 静深师太虽然很想把眼前这个只会闯祸的旧友狠狠揍一顿,但是她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 荣映的伤光靠她一个人是不行的,而眼前之人又是个内力深厚的高手,不用白不用。 所以说来得正好。 “光是道歉?难道你不想弥补些什么?” 理所当然啊,大侠点头如捣蒜,“能弥补自然是好,只是……” 我该拿什么来弥补? 话还没说完,静深师太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想弥补就行,只是需要用你一点内力,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在意,所以说现在就跟我进来吧。” “哦哦,好。” 大侠虽然搞不清状况,但是对于有机会补偿韩见林,他还是很高兴的,一点内力而已,他别的不敢说,就是内力管够。 于是乐颠颠地跟在静深师太的身后进了屋内。 此时的大侠对自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命运一无所知。 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的价值体现,就是个移动充电宝。 只不过人家充电宝充的是电,他充的是内力。 荣映看到大侠进来的时候有些惊讶,在听师太说他是来赎罪的之后,才放下心来。 他在木场与眼前之人交手,完全输在经验不够,若是换了原主,真不一定打不过他。 大侠瞪了师太一眼:“说什么赎罪?我这是来弥补过错!” 赎罪什么的,一听犯的事就很大,他劫人是形势所逼,外加一时糊涂。 “别说那么多废话,先来输一个时辰的内力。” “……”大侠委屈巴巴的坐到床边,一个时辰啊,他恐怕要被榨干了。 不过谁让他心里有愧呢? 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吧。 但是他这边刚碰到荣映,大侠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怎么会这样?” 内息紊乱是他打的他可以认出来,但心脉筋骨成了这鬼样子可不该是他的锅! 大侠下意识去看自己旧友,发现师太微微一歪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以前在五毒谷目睹过师太做药人的手段,想起那些药人的凄惨下场,大侠的手控制不住的发起抖,心里也开始狂飙脏话。 他们这俩老东西是造的什么孽哦,把好好的一个孩子给祸害成这样! 第34章 小师父 有两大高手轮番的输送内力,荣映的伤很快好了起来。 虽说还有旧疾难愈,但那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所以于心有愧的两位大前辈也没有说一定要在这几天里就把他身体里的毒素清理掉。 欲速则不达,现在只能慢慢调理。 荣映在床上躺了几天,闲得几乎要长毛,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大侠推门进屋了。 “没睡觉啊?” “睡不着了,一天到晚的睡,总觉得把自己这么多年早起练功缺的觉都给补回来了。” 大侠被他这一副生无可恋地样子给逗笑了:“哪有这么夸张。” 荣映忧伤地坐了起来:这是真的。 “既然那么无聊,我带你出去玩啊。”大侠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玩什么?” 原谅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一个心理年龄二十多岁的大人,大病初愈被长辈领出去“玩”的场景。 “出去你就知道了。” 在床上坐着也是发呆,荣映想了想,起身跟着大侠出门了。 在外面帮师太晒药的宋辛看到荣映出来,立刻就把手中的药筐放了下来。 他走了过去:“你怎么起来了?” “屋里太闷,我带他出去走走。” 大侠揽着荣映的肩膀,生怕宋辛多管闲事不让他们出门,不待荣映回答,就要带着人出去。 可是宋辛还没忘大侠之前做过的“好事”,他不依不饶,生怕荣映再伤在这个没轻没重的大侠手里:“我师父的伤这才刚好一点,你问过师太了吗就把人带出来?” “问过了问过了”,大侠一只手把宋辛扒开,做贼心虚般急切要走。 宋辛察觉之后,更是拉着他不让走:“你放开我师父,不然我叫人了啊!” “哎呦你这臭小子,还没完了是吧?”大侠心中气恼,忍不住要用手把挂在自己腿上的宋辛敲晕,被荣映拦住了。 “师太说过了,我的伤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我只是跟大侠出去散散心,不会有事的。” 听到荣映都这么说了,宋辛考虑了一下,松开手,“那我跟你们一起出去。” 反正他就是不放心大侠这个人。 三人一路走到了山上,在一处长满绿色矮草的山坡上停了下来。 大侠还是不忘支开宋辛:“小子,你师父的剑忘在药庐里了,你回去拿来,让他活动活动。” 宋辛并不上当,“不是散心吗?” 拿什么剑。 大侠低声下气:“天气这么好,我舞剑给你们看啊。” “不必,不要,不想看。” 有那个闲功夫,他还不如多看看两眼小师父,怎么都比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舞剑养眼。 大侠:“……” 看出大侠是有什么事想单独跟自己说,荣映看了一眼宋辛,对大侠说:“大侠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宋辛会保密的。” 大侠不信任地看着宋辛。 “我保证不泄密。”宋辛对着自己的嘴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大侠:“……” 这都什么玩意儿? 荣映见大侠还在犹豫,笑着施压:“我师父进山采药,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 等师太回来,发现他们不在药庐,肯定会出来找。 到那个时候…… 大侠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我想把我毕生所学传授给你,这件事一定不能让老尼姑知道。” 老尼姑一旦知道,肯定会觉得他这是眼馋她有徒弟,还不要脸的把主意打到了她徒弟身上。 听到大侠的话,荣映惊讶,宋辛也惊讶,他脱口而出:“大侠你这是要挖我太师父墙角?” 荣映:“……” 别说,还真有点像。 大侠恼羞成怒:“什么挖墙脚墙头的,我就是传个功力,又没说非要把人抢过来当徒弟。” 荣映有些明白大侠的意思了,估计就是觉得亏欠他,想要用这个方法弥补。 但是大侠这段时间每日用内力给他治伤,已经消耗了许多精力,他不能再接受这样的馈赠。 “我拒绝。”荣映说:“大侠你欠我的这些天已经还了,所以不需要再为我做这么多。” “那你让我怎么办?”大侠少有的抓狂了:“我和老尼姑明明都不算什么好人,怎么就偏偏栽在你这小东西身上?” 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软肋,即使是他们这样没有什么是非观念,只凭借自己的好恶随性而为的人,也有能直戳他们内心的存在。 而他和静深师太的软肋就是当年那个不哭不闹,安静懂事的小孩子。 因为亏欠,所以自责,更因为无法挽回。 “你若是坚持要给我些什么,我倒是有一样想要的。”荣映拉住逐渐暴躁的大侠,安抚他的同时不忘任务:“那就是请您收宋辛为徒,倾囊相授。” 有了大侠做师父,宋辛的武功必定一日千里,那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大侠听到荣映的话之后愣住,转头看向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宋辛。 “也不是不行……” 宋辛的天赋很高,本来就很符合大侠收徒的标准,他也挺喜欢这个牙尖嘴利的年轻人。 只是―― “我不同意!” 宋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颗心跳动的厉害。 因为荣映的话,也因为他话中的涵盖的潜台词。 现在这是要托孤吗?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所以要把教了一半的徒弟推给别人? 还有,为什么要把你用命换来的补偿加诸在我身上?宋辛紧紧盯着荣映,眼珠几乎要瞪出来了,努力想要从荣映眼中找出答案。 荣映像是不明白他是为什么突然生气,担忧的看着他,眼神中并无其他情绪。 宋辛:“……” 他泄气一般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说:“……算了,反正我就是不同意。” 说完,转身跑了。 荣映向大侠说了一声抱歉,立刻跟了过去。 “宋辛,你等等!” 两人的身影消失以后,被留在原地的大侠才后知后觉哪里不对劲。 这师徒俩人的反应,是不是太腻味了点―― 当师父的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拿人情为徒弟谋福利,这么简单一件事,怎么搁宋辛身上跟要死了媳妇儿似的难以接受? …… 宋辛听到荣映的声音,知道他追了过来,气愤之余还有些欣喜。 但是就这么停下来太没面子,要是继续跑…… 小师父身上的伤刚好,让他在山中跟着自己跑又不放心。 万一磕着碰着伤势复发了呢? 于是宋辛很果断地停了下来,他想和小师父好好谈谈。 正要转身往回走,不料脚下一痛,宋辛身子一歪,竟是直接从山坡上摔了下去。 他之前在木场的时候为了救荣映跑进矿料堆时崴了脚,但是在药庐抹了药后就没再疼过,应该是刚才跑的太快,所以又扭伤了。 跟在他后面荣映见宋辛摔下山坡,没有犹豫,脚下步子加快,纵身一跃抱住了不停下滑的宋辛。 两人顿时滚成一团,天旋地转间,荣映感觉到宋辛的嘴唇轻轻擦过自己的脸颊。 “……” 来不及思考是不是无意中碰到的,荣映便又感觉自己的腰上缠上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护在怀里。 这次绝对是故意的,他确信! 正要挣扎,突然有温热的气息打在耳朵上,宋辛凑近荣映,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询问:“师父啊,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呢?” 话中有暗藏的希冀,还有一份明晃晃地得意,他在高兴荣映如此奋不顾身地冲出来救他,也在期待一个他想听到的回答。 荣映:“……” 好了好了,如果有下次我一定在上面看着你滚好吧。 荣映抬手抓住了一块凸出的石头,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你快起来……唔!” 宋辛整个人挂在荣映身上,两人一停下来,他立刻就凭借着手长的优势,把荣映抓住石头的那只手包在了手心里,与此同时,赴死一般低下头,堵住了荣映的嘴。 触感温热,如他想象中一样柔软。 然后……嘴唇相贴的俩人就这么睁着眼睛,傻愣愣地看着对方,眼神照进对方眼底,都是格外的清明。 新手上路,盼了那么久终于摸到了车钥匙,但是俩司机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僵了许久,宋辛试探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荣映的下唇,立刻火烧火燎一般收了回去。 小师父还没成年,他就连接个吻都有罪恶感。 许多事情在无形中发生改变,就比如说荣映,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宋辛吻上来的时候推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松了手,抓住石头固定俩人身子的人变成了宋辛。 嘴唇厮磨了许久,宋辛终于舍得松开荣映,两人的嘴唇分开有十厘米,宋辛的动作顿了顿,又凑近,“啵儿”的一声重重亲在了荣映的额头上。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 荣映面无表情地将手横在胸前,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别闹了,快想办法上去。” 宋辛放在荣映腰上的那只手不由得收紧,他盯着荣映红的滴血的耳朵,一脸严肃地说:“我没闹,我是认真的。” “……”荣映抬起头,此时的阳光正好,宋辛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但一双眼睛蕴含的深情还是刺痛了他的内心。 “……你先松开我。” “我不。” 宋辛特别叛逆的把他又往怀里带了带。 荣映:“……” 两个人如此紧密地贴在一起,荣映的心跳乱得一塌糊涂,没有注意到宋辛的脸和耳朵已经全部变红。 “我喜欢你。” 宋辛声音发抖,强撑起来的镇定已经被他挥霍地所剩无几:“我特别喜欢你,韩见林。” “……” 韩见林三个字让荣映猛然间从这场荒唐的梦境中清醒。 他倏然抬起头,想要摸摸宋辛的脸,却最终只是悄悄地收拢手指,紧握成拳。 “我活不了多久。” 他迟早要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戏好难写啊啊啊啊啊啊啊(捂脸抓狂) 第35章 小师父 荣映的伤势恢复以后,大侠每次传导内力的间隔也长了些,于是,生来不喜久待一处的大侠又要去江湖闯荡了。 离开时,静深师太语带嘲讽:“你若是能改掉这臭毛病,在一个地方待上个一年半载,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孤家寡人一个,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大侠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江湖浪子,凭借的就是这一身孤勇,拖家带口反而累赘。” 他回身,朝师太抛了个媚眼:“不过,等有一天本大侠老得走不了路了,或是有朝一日老尼姑你想还俗了,咱俩倒是可以凑活凑活一起过日子。” 静深师太冷哼一声:“那得等你入土以后。” 大侠一脸惊喜:“没想到老尼姑你还有给我守墓的打算?本大侠可是太感动了!” 静深师太:“……” 例行的废话说完,大侠背上他的黑色古剑,转身踏上了出山的小路:“不必相送。” “哼,说的像有人打算送你一样。” 山路上的人影消失,静深师太收回视线,落到旁边两个明显心不在焉的小辈身上。 她皱了皱眉,厉声询问:“你们俩这是怎么了?脸色臭的跟有人杀了你们全家似的,那莽夫走了就让你们这么难过?” 师太心里有点不平衡,她养了十几年的小孩也是,她从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类似的哀伤表情。 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荣映听到师太的抱怨,抬头看了一眼宋辛,不过宋辛还在生他的气,根本不愿意看他,说了一声没事之后,就自顾自回了房。 面对静深师太疑惑的目光,荣映只能强撑着笑了笑:“我惹他生气了。” “他一个当徒弟的,还敢生师父的气?”师太撸起袖子要打人:“贫尼帮你教训他。” “师太!”荣映赶紧拉住静深师太:“没事,一点小矛盾而已,我能处理。” “那就赶紧的”,师太放下袖子,背着手往静室走:“解决了就赶紧从贫尼这里滚出去,俩人在这里白吃白喝了那么久,还住上瘾了!” 荣映:“……” 他走到门前敲了下门,没人回应。 知道宋辛在听,想说的话在嘴里转了一个圈,荣映只是说:“你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回去。” 等到门外的人离开,贴着门站着的宋辛用拳头狠狠捶了下墙。 有什么话是不能直接说的呢?偏要这么藏着掖着,拿那样戳人心口的理由搪塞他。 是的,宋辛到现在都觉得荣映说的什么快要死了是在敷衍他。 因为不喜欢他,所以用快要死了当借口回绝自己。 四舍五入就是宁愿死也不会喜欢他。 手指骨节擦在墙面上,有血珠冒了出来,宋辛发了会儿呆,认命的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师太还在静室没有出来,荣映就带着宋辛悄悄离开了药庐。 和来时一样翻过两座矮山,回到山上小院的时候,就看到聂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等在了草房门前。 “韩少侠,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聂石一看到荣映就立刻迎了上来,眼神中满怀关切。 “我去湖里抓鱼。”宋辛连看聂石一眼都没看,把行李放回屋里就出了门,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宋少侠这是?” “没事,他心情不太好,不用在意,倒是石头大哥怎么突然来了,是有什么要事吗?” 木场里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居所,但是平日里很少会有人不请自来。 见荣映没有让自己进屋一坐的意思,聂石有些失望,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笑起来:“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那天我们回去的时候听其他人说你受伤了,所以我来看看你。” 大侠闹事的时候木场一部分人还在半路上,聂石也是回去之后才听说他和人交手受了重伤。 他当时特别担心,这些天山上山下的跑了好多次,但是每一次草房里都没有人。 今天这一次总算是见到人了。 他有些紧张的上下打量荣映,见人好好的,一颗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石头大哥”,荣映突然叫了聂石一声。 聂石抬眼看到荣映认真的表情,心里当下就是一跳,直觉接下来的话可能不是自己想听的。 “你离开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我,我只是来看看,看看你。”聂石紧张的握住了衣角,以为是自己的心思被发现了:“没有别的意思。” “……” 荣映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在旁人听来会觉得莫名其妙地话:“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但聂石听懂了,他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向荣映。 荣映并没有躲开他的目光。 那个人是哪个人?不就是他吗? 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聂石觉得荣映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怎么可能不是! “不,不,我没有……”聂石想反驳什么,说自己没有喜欢,让他不要吓自己,但是与荣映对视了一眼,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眼前的“少年”是认真的。 他真的不是。 聂石颓然地坐在地上,用双手捂住脸:“韩少侠,救我的韩少侠,不是你。” 眼前的人虽然跟韩少侠长得一模一样,笑起来也一样,但终究不是他,不是那个会笑弯了一双大眼睛叫他石头大哥的少年。 他认出来了,可是已经晚了。 “他人呢?”聂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荣映斟酌了一下,说了实话:“我也不清楚。” “那他还活着吗?” 荣映沉默。 “……” “我明白了。” 聂石苦涩一笑,没有再问什么,他从地上站起来,冲着荣映微微弯了下腰,什么话也没说,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小院。 荣映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宋辛还是没有回来。他推开门,走进了屋里。 一眼看到了墙角绑着的“绳床”,荣映微微一怔。 聂石的可悲之处在于他心上的那个人从始至终不知道他的情意,并且再也没有机会知道。 荣映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思考了片刻,他决定出去找人。 一路寻到俩人初识的那个山坡,远远就看到宋辛正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发呆。 荣映还没有靠近,宋辛就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了。 “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你回去。” “……” 荣映走过去,坐到了宋辛旁边:“我刚才和聂石坦白了。” 宋辛的手抖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往湖里投了一颗石子,“哦,你坦白了什么?” “我不喜欢他。” “你喜不喜欢他关我什么事?” “我喜欢你。” “咕咚”一声,石子被水浸没,沉入了湖底。 时间停止,宋辛静成了一座雕像。 过了许久,他把头埋进双臂里,声音闷闷地:“你刚才说的喜欢我,不是在骗我吧?” 荣映轻笑出声,他揉了一把宋辛半长的头发,穿越过来这么长时间,一开始的寸头已经变成了中长发,发质有点硬,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揪揪,支楞着,和它的主人一样,吃软不吃硬。 “没有骗你。” “那你说的你快要死了就是在骗我喽?” 荣映停顿了一下,“那个也没有骗你。” 宋辛:“……”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大喜大悲? 他一把抓住荣映在他头上作乱的手,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为什么,为什么说活不了多久,你的伤不是好了?难道是留下了后遗症?” 不待荣映解释,宋辛就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你身上的那些毒……” “……”,荣映点了点头。 “我去找太师父救你!”宋辛站起来就要回药庐,被荣映拉住了。 “没用的”,他将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全都告诉了宋辛:“师太也无能为力。” “那要怎么办……”宋辛都快哭了,“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吗?” 荣映叹了口气:“所以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好了。” 不喜欢就不会难受,那他也就不会难受。 更不用这么纠结。 “放屁,我就是喜欢你了怎么了!后悔吗?要是后悔你当初就不该救我!” 没有遇到就什么都不会发生,遇到了就注定要动心,反正他是逃不掉的。 荣映看着宋辛狂躁的模样,心脏抽疼,伸手抱住了他。 宋辛身子一僵,片刻后慢慢放松下来。 他的下巴搭在荣映的肩头,心里特别难过,语带哽咽:“我想救你。” 荣映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我知道。” 感受到宋辛的情绪波动,荣映睁着眼睛看向天空。 这次是他自私了。 明知道自己要离开,还要把宋辛拉下水。 但是说实话,人生在世几十年,又有谁能时刻保持清醒呢? 他只是不想再一次错过罢了。 离开湖边的时候,宋辛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大半,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重要的是珍惜当下。 牵住荣映的手,他从石头上跳下来:“走,我们回家!” “等等”,荣映拉了他一下,目光移向波光粼粼地湖面:“你不是来抓鱼的?现在两手空空,我们回去吃什么?” 宋辛:“……” 他看着深浅莫测的湖面,少有的露出恐惧的神情:“师父,我跟你坦白,其实我有深水恐惧症。” 荣映:“什么?” 宋辛有些怂,但还是如实解释:“意思就是,这种一眼望不到底的水域,我不敢下去。” 荣映看了看湖面,又看了看宋辛额头上的冷汗,他皱起了眉头。 宋辛怕荣映以为自己是在骗他,毕竟怕水这种事说出去没什么可信度,于是赶紧补救:“其实我……” 非要下水的话咬咬牙还是可以的。 结果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荣映打断了,只见荣映皱着眉头盯了湖面一会儿,突然摊了摊手:“巧了,我也不敢下水。” 他语中带笑:“所以,我们今天换换口味,改吃烧鸡怎么样?” 宋辛眼睛一亮:“我听说李叔那喂了几只鸡,我去找他买!”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中的李叔什么都有~ 按理说深山里应该是抓野鸡,但是大家都懂,不能吃野味嘛(带个野字的都有心理阴影了) 至于同为深山中的苦力,李叔为什么会养鸡……剧情要求莫较真(鞠躬) 第36章 小师父 回到了山上的小院,宋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房间里的绳子给砍断了。 把绳子卷了卷之后扔出门外,他一脸大仇得报的表情:“哈哈哈,我终于不用再睡这玩意儿了!” 老子现在有媳妇儿了,才不要睡这硌人的破绳子! 荣映在一旁看得无语,忍不住逗他:“把绳子扯了,难不成你想睡地上?” 宋辛脸上的笑容僵住,回头看到荣映问的一本正经,他慌了一下,快速看了一眼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床,以为荣映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愿意跟自己一起睡在床上。 他盼了那么久的同床共枕,但若是荣映不同意也没办法。 正考虑要不要把绳子捡回来,余光瞥到荣映脸上逐渐散开的笑意,他愣了愣,随即恼羞成怒,跳起来就是一个饿虎扑食。 荣映本来就站在床边上,看到他扑过来下意识伸出手臂接了一下,于是两个人一起仰躺着倒在床上。 倒下的时候宋辛还不忘用手护住了荣映的腰,然后趁着他还没有回过神,捧住他的脑袋快速亲了一下额头。 荣映:“······” 怎么那么爱亲额头? 日子平静下来就会过的很快,一个月后去深山中寻找木料时发生了意外,木场里的一个人失踪了。 管事的派了几个人在山里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个人迷失在深山中再无生还的可能时,那人却自己回来了,并且还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机缘巧合之下,他在山中找到了一株五百年的金丝楠木。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立刻被管事的报给了当地官府,一层层上传之后,没过多久上面就发了话,即令木场众人运送楠木入皇城。 这道命令也就意味着,木场在山中的工作到此为止,他们现在最为紧要的任务就是把所有的圆木送出深山,并一路运往数百里之外的皇城。 木场中累积的圆木数量之大,光靠牛马畜力是万万不够的。 不过木场当初选址便是有其目的的,为了方便运送圆木,所有的苦力都被安排去了木场后面的湖边,他们要在三天之内把湖打通,连接上附近一条外流出山的大河。 湖泊被挖通的那一天,荣映也到了木场,运送楠木的这一路都需要他的护送,为的是避免出现一些人为的意外。 驱赶牛马把圆木从木场里带出来送到湖边,再由苦力们一根根推进湖里,任其顺着湖水流动漂进河里。 看着无数圆木顺水漂流,荣映回身喊了宋辛一声,“走了。” “哎,好。” 正在帮忙推木头的宋辛站起身,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朝荣映那里跑过去,接过他肩上的包袱:“不去跟师太告个别吗?” “不用。” 荣映对照着剧情的进度,猜测此时大侠已经回来过一次。 他这一次回来的目的,是因为在外面看到了韩宝胤越来越过分的恶行,劝静深师太加入由其他江湖人组建起来的暗杀小队。 这是一个专门针对韩宝胤的组织,里面全都是为刺杀韩宝胤而聚集到一起的有志之士。 现在这个时间点,师太应该已经被说服,跟着大侠一起出山前往皇城,他们就算去了也见不到人。 师太与大侠对韩见林有愧,但是江湖人恩怨分明,韩宝胤这个佞臣早在十几年前就是他们必杀的对象之一,所以他们并不会因为顾虑韩见林而对韩宝胤手下留情。 同样的,该出手时韩宝胤也不会对他们心软。 这两方争斗,是荣映无法掺和进去的,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圆木全部被推进河里,苦力们沿着河岸往山外走。 队伍最前方有专人开路,他们手拿一支长柄镰刀,负责把挡路的枝枝蔓蔓砍下来,清理路障。 众人彼此分工,下山的路虽难走,但效率很高,两天不到的时间便到了出山口。 借着河水的浮力,顺水漂流的圆木全部堆积在下游的河滩上,荣映与宋辛到达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开始下水打捞。 正是料峭寒冬时候,苦力们一身单衣下水,双腿浸入冷水中,僵成了一块石头。 管事的在岸上盯着,转头看到荣映,他立刻迎了上来:“韩少侠,这一路就仰仗您了!” 太康帝不得民心,韩宝胤又恶名昭著,免不得有人看不惯他们两人如此劳民伤财、好大喜功地举动,出来半路搞破坏。 虽然当地的官府也派了人手一路护卫,但他们一两百人,总归抵不上一个韩见林来得有用。 事关韩宝胤,身为他名义上的亲子,荣映对管事的奉承表现的不卑不亢:“管事的言重了,我等自当尽力。” 一旁的宋辛严肃的点头表示认同,他现在的身手已经不同于以往,认真说来也是个大侠了,真要是打架,他绝对不怵。 做徒弟的不能丢师父的人啊。 圆木出了山,该怎么运回皇城,又是一项重大工程。 古往今来,像是运送巨石巨木这般耗费人力的大物件,大多会选择数九寒天之际,泼水能成冰。 苦力们下了山之后就开始沿着道路,每隔百米挖掘出一口深井,另有人从井里取水泼到地面上,等水结了冰形成冰道,便把圆木放置在冰道上,由牛车拉着往前移动。 牛车在前面拉,后面还有苦力推,一路上风餐露宿,艰苦难以想象。 半途中,北风乍起,天上也开始飘起了雪花,运输队伍冒着风雪走了一段路程,终有人不敌严寒的侵袭,晕死过去。 队伍中因此起了骚乱,管事的呵斥了两声,不得不下令众人原地休息,等雪停了再继续赶路。 荣映去看了那昏倒的人一眼,了解他只是太过疲累,将体力耗尽才倒下,又见有人在忙前忙后照顾着,他便离开了。 荣映四下看过去,发现宋辛坐在不远处的牛车上,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所以悄悄地走了过去。 天气极寒,穿的衣服也多,荣映扯了扯外袍,试图阻隔一个劲往领子里钻的冷风。 走到据牛车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宋辛已经一脸警惕的转过头,看到来人是荣映,警惕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慌乱,他急忙把右手藏到了背后。 大写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去给那个晕倒的人送药吗?” “他是累的,休息一会儿就好,没有受伤。”所以不需要吃药。 倒是眼前这个人―― 荣映凑近,盯着宋辛看:“你刚刚在干什么?” 肯定有事瞒着他。 “没,没做什么。”宋辛移开视线,把荣映的脸推开,离得太近了,他总忍不住想干坏事。 荣映不信,宋辛的反应明摆着是做贼心虚:“把你手拿出来给我看看。” “看,看什么?没什么好看的。” “让你拿就拿,那么多废话!” “……” 宋辛偷偷看了一眼荣映,发现他的脸板着,立刻怂了,颤颤巍巍地把手伸了出来。 他的手不抗冻,一到冬天,不管天冷不冷,只要沾上凉水或是吹了冷风,立马就会开裂。 他这一路都在挖井取水,本来因为练了武功身体体质有了很大的改善,经常冻伤的手只是时常青紫而已,没想到一场风雪刮过,该来的总会来。 看着伸到自己眼前,已经被冻成猪蹄的两只手,荣映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了一瓶药,拉着宋辛在一旁坐下,低下头给他上药。 “虽然不是专门治冻伤的药,但好歹能让伤口快些愈合。” 他一脸认真,轻手轻脚地给宋辛上了药。 “受伤了就是受伤了,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还不让我知道。” 宋辛有些不好意思,他不说是觉得荣映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不想他为自己担心。 只不过这些话讲出来就太矫情了,所以他只是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荣映也没说非要听他说个原因,他低下头轻轻吹了吹宋辛手指上的冻疮,然后眼珠转了转,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便撩开自己的衣领,把宋辛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胸口暖着。 宋辛:!!! 宋辛的脑子瞬间炸起了烟花。 虽然还隔着几层衣料,但是从自己手下传来的热度还是足以把人烧成灰烬。 以至于他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我……” “嘘,别说话!” 宋辛被刺激的语不成句,结结巴巴不知所措,荣映拉住他的手,阻止他抽回去:“别乱动,暖暖会好点。” 宋辛:“……” 我爱冬天! 荒郊野外,无遮无挡,一阵寒风又起,吹起荣映的鬓发,丝丝缕缕的拂过宋辛的脸颊,弄得他心里痒痒的。 忍不住捉住那一缕头发在手心里把玩,宋辛悄悄转了下身,帮荣映挡住迎面吹来的风。 荣映感觉到风被挡住,抬起头,就看到宋辛已经笑成了一个傻子。 “没出息。” 荣映嘴里嫌弃,但是话说出口之后也笑了起来。 两个月之后,皇城已是入春时节,白雪消融,正是万物初生时节。 护城河边的柳树发了芽,成片的鹅黄随轻风飘来荡去,落到人的脸上,轻轻揉揉的,满是生命的气息。 一棵柳树下,荣映提着在沿途各个城池里买来的稀奇玩意儿,跟宋辛告别:“我需要回韩府一趟,你先跟着管事把楠木送到天宫那里,暂时在那留一段时间,我之后会去找你。” 宋辛不太乐意:“我不想跟你分开。” “只是一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离开一天,在我眼里跟三年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荣映:“……” “所以,只有一天,你要记准时间,不能多呆。” 宋辛一路听多了有关韩宝胤的传闻,对于他的小师父的这个父亲观感不太妙。 “我知道了,放心。”荣映对宋辛挥了挥手,往韩府走去。 宋辛目送他离开,有些担心,但是也知道两人毕竟有血缘牵绊,即使韩宝胤作恶多端不是好人,他也不能阻止小师父认这个爹。 木场的人准备进城了,有人来通知宋辛准备出发,他回过神来,一把拽住飘到自己脸上的柳条,恨恨地揪掉了上面新生的绿芽。 “飘来飘去的,烦死了,看不到我在生气吗?真是没一点眼色!” …… 有原主的记忆指引,荣映顺利的来到了韩府的大门前。 守门的护卫警惕的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走,别挡在这里碍事。 荣映却是直直朝着那对他使眼色的护卫那里走过去:“劳烦进去通报,就说韩见林来拜访。” 护卫闻言睁大了眼睛。 “还愣着干嘛,大公子回来了,赶快进去告知老爷啊!”另一个护卫恨铁不成钢地提醒同伴,生怕他一来就招惹了老爷家里的心肝子。 他们每个看门的护卫手里都有一幅传说中的大公子的画像,韩宝胤要求他们随身携带,为的就是万一有一天韩见林开窍了想回韩府,能够不受府中人的阻碍。 荣映面前的护卫恰好是今天第一次上岗,画像发下来还没来得及打开看过,谁知那么巧正好碰到眼下的状况。 新来的护卫被同伴喊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就见荣映还在看着他,“大,大公子,您稍等,我马上去告诉老爷!” 说罢,立刻往府里跑去。 荣映在门外等了没一会儿,听闻儿子回家的韩宝胤就慌忙迎了出来。 韩宝胤人虽然坏透了,但对于发妻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可谓是掏心掏肺:“我的林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荣映闻声看过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大反派。 与传闻中夜能止小儿啼哭的恶煞形象不同,韩宝胤外表很是儒雅,三四十岁年纪,身穿玄色描金长袍,剑眉星目,下巴上留着两寸长的胡须,打理的很是干净,整体看上去气度不凡。 父子相逢,韩宝胤虽然早就见过他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儿子,但是不管是荣映还是韩见林,都是第一次回韩府,这让他很是高兴。 “这一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江湖有什么好玩的,哪有在皇城呆着舒服,你也知道,有你老爹在,整个皇城,只要是你想要的,没有你爹给不了的!” 为了留住儿子,韩宝胤一见面就忍不住开口哄人,捧高踩低的手段玩的很溜。 第37章 小师父 韩宝胤亲自领着荣映去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小院。 “林儿,这里就是你母亲以前居住的院落,自从找到你之后,我就让人把这里收拾了出来,方便你随时回来,随时居住。” 眼前的院子很大,假山流水皆有,府里安排有专人打理,环境清幽雅致,看得出来准备它的人花费了一番心思。 “让爹你费心了。”荣映说着,心里别有一番感触。 据他所知,韩宝胤与发妻曲氏青梅竹马,向来恩爱,曲氏尚在世时,有她时常劝阻,韩宝胤的行事作风还没有这么极端。 “你我父子,不用如此客套。” 韩宝胤说着,领着荣映来到了房间门口,“打开门看看,里面的布置是不是合你心意,若是不满意,爹再让人收拾。” 荣映进屋看了看,没什么不满意的,毕竟草房都住过了。 韩宝胤等荣映看完,叫他在桌子旁坐好,然后招了招手,叫进来一个人,“这位是宫里的孙太医,我让他给你把把脉。” 韩见林身上的毒是梗在韩宝胤心中的一根刺,不把这件事解决了,他不安心。 荣映:“有劳孙太医。” 孙太医诚惶诚恐:“大公子客气了。” 韩宝胤全程盯着孙太医搭在荣映脉搏上的手,压迫感十足,就连旁观的荣映都忍不住为面前年纪不小的老太医捏了把汗。 “望韩督丞恕罪”,孙太医把完脉就跪在了地上:“老夫医术不精,无法祛除大公子体内的毒。” 韩宝胤脸色变了一下,但是考虑到荣映还在,不好在儿子面前发怒,“好,我知道了,孙太医也幸苦了,你下去吧。” 孙太医离开以后,韩宝胤又让人端来许许多多的药物,他对荣映说:“这些都是爹这些年来从各地寻来的天材地宝,你每天都喝一点,日子久了,肯定能把那毒压下去。” 荣映看着眼前琳琅满目地各种珍稀药材,有些无奈,但是知道自不能拒绝,因为拒绝韩宝胤也不会听,“我知道了,爹爹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韩宝胤每听他叫一声爹,脸色就好看一分,他颇为欣慰的摸了摸荣映的头:“林儿,你记住,只要你能好好的,爹再辛苦也甘愿。” 荣映闻言对着韩宝胤笑了笑。 韩宝胤不是个好人,但是对儿子,真的好的没话说,荣映可以感觉出来,他是真的把韩见林放在心尖尖上疼。 “好了,你赶路也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让人来叫你。” 韩宝胤起身,又定定的看了荣映一眼,转身要往门外走,荣映把他送到门口。 “快点,你们俩不是哭着喊着想见哥哥吗?现在哥哥回来了,怎么一个比一个慢,一点也不知道着急!” 父子俩人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妇人领着两个小孩子从院门那里走进来。 妇人看着二十多岁,一身素色裙衫,面容姣好,她左右手牵着的两个孩子分别是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和一个六七岁的女孩。 两个孩子都不大,走得不快,那妇人有些急,几乎把那蹒跚走路的男孩提起来。 抬起头看到门口的父子俩,妇人立刻露出一脸喜色:“这位就是大公子吧?果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啊,和老爷像的厉害,站在一起就知道是亲儿子!” 荣映闻言不由得挑了挑眉,这位应该就是他的庶母柳氏了。 韩宝胤在韩见林失踪后很是伤心欲绝了一段时间,还是太康帝看不过去爱卿终日消沉,做主赏赐了十几个舞姬给他。 柳氏是舞姬之中比较有手腕的一个,进了韩府没几天就舞到了韩宝胤的床上,后来更是顺利怀上了孩子,并自作主张遣散了其余舞姬。 韩宝胤不喜酒色,那些舞姬本就让他无从招架,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柳氏施为。 但是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传到了太康帝耳中,有人说柳氏大胆僭越,因为那些舞姬是太康帝所赐,柳氏竟然不经请示,就私自把人打发了,明摆了不把他放在眼里。 太康帝为此把韩宝胤叫了过去,把自己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韩宝胤听后很是生气,但还是以柳氏已经怀有身孕为由,在太康帝面前求了情,说是回去之后会把人好好教训一顿。 但是到底教没教训,谁也不知道,反正柳氏自那以后都特别老实,即使她后来为韩宝胤生下了一儿一女。 两个小孩的表情骗不了人,他们哪里是想见哥哥,分明是被母亲强逼着过来的。 此时他们看到荣映还有点怕,缩在柳氏身后不敢探出头,柳氏嫌他们胆小,背着父子俩偷偷掐了一把俩孩子腰上的软肉。 七岁的女孩受不住疼,眼泪汪汪地站出来怯怯叫了一声父亲,又对着荣映喊了一声哥哥。 但是韩宝胤却并没有做出回应,他的目光没有分给两个小孩一丝一毫,反而恨恨剜了柳氏一眼。 柳氏在他阴冷的眼神下忍不住发抖,却还是强颜欢笑逼着小儿子上前见礼。 “快,快,见青,叫哥哥。” 韩见青并不情愿,他被柳氏甩到前面,瘪了瘪嘴:“我不叫,我根本没有哥哥!” 柳氏脸色大变,连忙去捂儿子的嘴,结果弄的小孩大喊大叫。 “够了!” 韩宝胤低声呵斥,底下的母子三人全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今日林儿回来,谁准你们过来闹腾?还不快给我滚!” “是,是,妾身这就带孩子们离开……” 柳氏在韩宝胤这里碰了钉子,她偷偷往荣映那里看了一眼,楚楚可怜,眸中含泪,似乎还夹杂着请求。 荣映接收到她想传达的信号,知道她这是在装可怜博取自己的同情,自己一旦心软,开口留住她,也算是在眼下的情形中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对此,荣映转过头只当做没看见。 柳氏:“……” 她暗中骂了一句小贱种,在韩宝胤要杀人一样的眼神中抓住两个孩子的手,抽抽噎噎地往院子外面走。 “等等。” 就在这个时候,荣映突然开口叫住了母子三人。 柳氏欣喜若狂,赶忙又小步走回原地站着,笑容谄媚地看着荣映:“大公子有何吩咐?” 荣映看了一眼韩宝胤,他走进屋里,拿出了从外面专门带回来的礼物,“初次见面,我这个做哥哥的给弟弟和妹妹准备了礼物,不值什么钱,就是一些小玩意儿,也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大公子送给弟弟妹妹的,青儿和云儿肯定喜欢!” “那就好。” “咳咳!”韩宝胤见柳氏笑成了一朵花,不耐烦道:“礼物已经收了,带着孩子该干嘛干嘛去,林儿刚回家,不要一直来烦他,他需要好好休息。” “妾身明白,妾身告退。”柳氏把礼物分别递到两个孩子手里,又对着父子俩施了一礼,这才牵着孩子离开。 见荣映一直看着那母子三人离开的方向,韩宝胤又咳嗽一声唤回他的注意力:“虽然柳氏这个人不安分,但两个孩子还是不错的,你是做哥哥的,平日里可以多看顾一下他们。” 荣映点头:“我明白。” 那边,回到偏院的柳氏把门一关,从女儿怀里夺过一个礼盒拆开,是一个制作精美的纸风车。 再看儿子的礼物,是一只木头雕的小老虎,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呸!不过是个短命的贱种,在这儿隔应谁呢?!” 柳氏把风车和老虎全都摔在地上,想踩两脚,各种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生生止住了。 她想起了之前私自遣散舞姬的事。 “把东西捡起来,以后见到那个送你们东西的人就叫哥哥。” 柳氏把儿子抱了起来,小声哄了起来:“但是也要记住,就是因为那个哥哥,爹爹才不爱你们,所以啊,只有他死了,我的青儿才能成为韩府唯一的公子。到那个时候,爹爹就会愿意抱你们了。” 两个孩子懵懵懂懂地点头,但是余光都在看地上的风车和老虎。 荣映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闭目养神之后想要出去走走。 走到后院的时候,发现花丛里一动一动的,像是钻进去了什么小动物。 他慢慢靠近,扒开花丛,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就露了出来。 韩见青没有发现有人在他身后,他趴在地上,手里拿着小老虎,嘴里模仿着老虎的叫声,自己跟自己玩的格外投入。 “嗷呜,大老虎来了,快跑啊!” “不用怕,我能打得过老虎,看我一拳把它打倒!” “嗷呜,我是老虎,我被打死了……” “哎呀,你真厉害,老虎都能打死,你叫什么名字啊?” “嘿嘿,我叫韩见青。” “韩见青啊,你是大英雄,我们记住你了!” “……” 荣映听得好玩,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韩见青听到笑声身子一僵,慢慢回过头来,看到是荣映,他拿起小老虎爬起来就要跑。 “哎,你跑什么?” 荣映一只手拉住韩见青的衣领:“哥哥送你的老虎好玩吗?” 像是想起了自己的小老虎就是眼前这个人送的,韩见青立马老老实实站住,生怕荣映一生气就会把老虎要走。 “哥哥……老虎……好玩儿。” 磕磕巴巴地说完,韩见青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了,他憋住不敢哭出声,一个劲用袖子擦眼泪。 荣映被惊的目瞪口呆,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哭了呢? 不过好在他有带小孩的经验。 荣映蹲下来与韩见青平视,一只手臂圈住他,另一只手给他擦眼泪,边擦还边哄:“好了好了,不哭了,谁欺负青儿了,告诉哥哥,哥哥帮你去揍他!” 说着,还模仿木雕老虎的表情呲了呲牙。 韩见青第一次哭的时候被人哄。发觉荣映非但没有嫌他烦、骂他,反而还很温柔的抱着他,安慰他,他哭的更厉害了。 荣映:“……” 眼看着小孩哭的直抽抽,荣映有点手足无措了。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花丛里又钻出一个小脑袋:“别哭了,再哭娘亲就过来了。” 韩见云一句话,韩见青立马捂住了嘴巴,哭声停住,又掉了一串眼泪,不哭了。 荣映朝着韩见云看过去,七岁大的女娃冲她摊了摊手,一脸的“看吧就是这么简单”,“娘亲最讨厌小孩哭,所以你只要说娘亲来了,弟弟就不会再哭了。” 荣映张了张嘴:“可是她之前在我面前还故意把他弄哭。” 说的是柳氏带着两个孩子去主院见他,韩见青说他没有哥哥的时候,柳氏在背地里故意拧了他一把让他嚎啕大哭。 荣映把柳氏那一点小把戏看得清清楚楚,没点破罢了。 毕竟她自己的孩子自己都不心疼,荣映也不会上赶着做好人。 “娘亲就是这样,她不喜欢我们哭,但是又教我们在爹面前哭,哭的越大声越好。” 韩见云小小年纪,一本正经地对荣映说:“娘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第38章 小师父 晚上,荣映被韩宝胤叫到下手坐着。 柳氏带着两个孩子离得远远的,她想凑上去说话,但是想起韩宝胤寝不言食不语的习惯,只能收了心思乖乖给孩子喂饭。 虽说韩宝胤在她怀上孩子的时候就警告过她,韩家的嫡子只有韩见林一个,让她不要有妄想,可是柳氏看着那边父慈子孝的两个人,还是忍不住咬牙。 都姓韩,凭什么她的孩子就要低人一等? 完全忘了两个孩子是她上赶着非要为韩宝胤生下的。 荣映没有注意到柳氏眼中的怨毒,吃完饭,他和韩宝胤聊了几句就回自己的院子了。 天色已晚,韩府中早掌了灯,荣映回去需要经过一条长廊,柱子两旁挂着烛火明亮的灯笼。 有树影散落在地上,长廊上时不时走过几个忙碌的下人,看到他都会恭敬地弯下腰喊声大公子。 荣映对他们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他发现韩府完全不似表面上那么平静。 他在许多角落里、隐蔽处,都发现了护卫的身影,几乎没走几步就能发现一处暗岗,可谓是戒备森严。 坏事做多了,越是看过别人在他手里惨死的情形,越是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那么死去。 走到了门口,荣映正要推门,他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哨声。 四处看了看,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守卫,他脚下一动,无声无息地纵身越过高墙,循着哨声找了过去。 “师父!” 韩府外面的小巷里,月光下,宋辛靠在墙角,看到荣映出现,立刻站直了身子,一把抱住了他。 在木场的时候,他们两人有时也会分开行动,为了方便联络,宋辛就教了荣映吹口哨,暗号一样,不同的哨音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你怎么找过来了?”荣映拍了拍宋辛的后背,让他松开自己:“出什么事了吗?” 宋辛将头埋在荣映肩窝里,闷闷地说了声没有:“就是想见见你。” 荣映笑着打趣:“这么想我啊?” 宋辛抬起头,一脸认真:“对,就是这么想你。” 刚一分开就开始想了。 荣映不说话了,他盯着宋辛看了一会儿,踮起脚主动亲吻他。 宋辛愣了一下,随即圈住他的腰激烈回应。 两个人亲了许久,才放开彼此。 荣映的头抵着宋辛的胸膛,听着耳边的心跳声响得像是要跳出来。 他咽了口唾沫,急促地喘了口气:“我明天就去找你。” “韩宝胤会同意你离开吗?” 这是宋辛比较担心的事,韩宝胤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回家,估计是不愿意他住在外面。 “这个我会处理,他很尊重我的想法。” “那就好。” 两个人又抱了一会儿,荣映小声说:“我该回去了。” 宋辛:“嗯。” 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荣映:“……” 四周静了下来,荣映从宋辛怀里钻出来:“我走了。” 宋辛脸上写满了不乐意,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声好:“路上小心。” “你也是。”荣映冲他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和出来时一样悄悄回到韩府,荣映躲着暗岗,闪身进了自己的院子,然后推门进屋。 关门的时候荣映还留意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确定没人发现后才将门合上。 等到房间里的灯灭掉,寂静无人的 院子里,一座假山动了一下,韩宝胤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荣映回来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 “孩子一大,就没有小时候那么听话了。”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荣映就从房里走了出来,他转身准备带上门,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林儿起那么早,是要出门?” 荣映手下动作一顿,转过头,就看到韩宝胤笑盈盈地抚着胡须看他。 “林儿有想去的地方吗?爹对皇城最为熟悉,可以带你到处转转。” 荣映走下台阶,冲韩宝胤一笑:“不用了,木场的人都在天宫,我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爹你应该也有要忙的事,就不麻烦了。” “也好。”韩宝胤和荣映一起往外面走:“正好我今天要进宫里一趟,你自己去,认路吗?” “送木料的时候去过一次。” 父子两人走到韩府大门口,已经有轿子在等着。 韩宝胤转身看着荣映,语重心长:“府里高手如云,你挑几个让他们随身跟着,那样爹也能放心点。” 荣映:“我能自保,寻常人奈何不了我,再说,我自由惯了,不喜欢有人跟着。” 韩宝胤又劝了几句,见荣映不乐意,就不再说了:“既然你心中有数,那爹也就不再强求了,晚上回来我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说着,往轿子那边走过去。 荣映及时叫住他:“爹,我打算和木场的人一样,住在天宫的工地上,晚上就不回来了。” 随身伺候的小厮已经把轿帘打开了,韩宝胤脚步不停,他撩起衣袍在轿子里稳稳做好,没有让小厮放下帘子的意思。 他就这么坐着,抬起头看了荣映一眼,神色平淡:“工地你可以去,爹知道劝不了你,但是晚上必须回来,实在不行我韩府那么大的宅子,就让工地上的所有苦力都住进来。” 意思就是荣映若是非要和木场的苦力一起住,那他就让木场里的所有人搬进韩府。 态度坚决。 荣映没有说话。 小厮在韩宝胤的示意之下放下了帘子,轿夫抬起轿子,在荣映面前走过。 荣映目送韩宝胤离开,不由得有些发愁,这下子麻烦了。 啧,昨天刚见面还不明显,没想到原来韩宝胤的控制欲这么强。 荣映摇了摇头,一边想着该怎么安抚宋辛,同时迈步往天宫那边走过去。 “人间天宫”的基址选在皇宫的右侧,紧挨着皇城屏障宿蛉山。 宿蛉山风水极佳,是历代帝王死后沉眠的地方,太康帝为了建天宫,找了术士卜算,硬是把祖宗的墓给迁到了其他山头。 从韩府过去那边,需要穿过一条熙熙攘攘的主街道,再沿着宫墙右转走上一段距离。 荣映在路过一家茶楼的时候被人叫住了,他抬头一看,是许久未见的静深师太。 静深师太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一个人自斟自饮,她对荣映招了招手:“小混蛋,上来喝杯茶。” 荣映走上楼:“师太,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没见了。”静深师太亲自给他添了茶,荣映受宠若惊的同时也猜到,师太在这里的原因,应该为了等自己。 果不其然,接下来他就听到师太说:“我来这里是专门为了等你。” 荣映的手指摩挲着杯壁不说话,师太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听说你回了韩府。” 荣映点头:“昨天回去和我爹见了一面。” 师太端起杯子喝茶,似是在掩饰什么:“住的还习惯吗?” 荣映看了师太一眼,有些无奈,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关心让他浑身不自在,还不如以前的骂骂咧咧:“师太有话不妨直说。” 师太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她少有的叹了口气,把杯子放下,语气和以前一样的严厉:“离开韩府,最近都不要回去。” 是命令而非建议。 “为什么?”荣映问。 师太犹豫了片刻,但是她相信有些事即便被荣映知道了他也不会泄露出去,“最近会有人去刺杀韩宝胤,我怕他们会误伤到你。” 荣映想起了那个为诛杀韩宝胤而专门组建的暗杀小队。 宋辛是男主,但他的剧情才刚刚开始,韩宝胤死后这个世界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期,之后才是宋辛大放异彩的时候。 韩宝胤的死是压倒东齐国的最后一根稻草,权势滔天的佞臣被江湖人刺杀,偌大的韩府燃起大火,橘红色火光照亮了整座皇城,三日不曾熄灭。 之后朝中被打压的派系趁机起事,太康帝大权旁落已久,居安不思危,在轰轰烈烈的大清洗中如水中蜉蝣一般随波逐流,无力回天。 朝中动荡不安,朝外也同样陷入无尽的争端之中,野心家一股脑的涌现出来,纷纷想要从韩宝胤的死中分得一杯羹。 腐肉被剔除,才会有新的长出来。 韩宝胤确实走到了陌路时刻。 师太还在等荣映的回答,见他不说话,有些急了:“我不知道他们具体什么时候动手,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韩宝胤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你虽然是他儿子,但和他做的那些孽无关,你离开韩府,不要想不开为了那样一个人赔上性命。” 荣映低着头:“他是我爹。” “但他必须死”,师太压着嗓子,很严肃:“他不死就要有好多人因他而死。” “我明白。” 师太松了口气:“那你打算离开了?” 荣映摇头:“我爹说不让我走。” 师太:“……” 她的暴脾气压不住了,站起来猛地拍了下桌子,把整个茶楼的人都给吓住了。 “小东西你就是成心要气我对不对?!” 荣映赶紧把师太拉下来坐好:“师太,冷静,这是皇城,那么多人看着呢。” 静深师太瞪了四周看热闹的人一眼,见他们都回过头不敢再看,才深呼了一口气,坐下。 “为什么不走?”师太冷声问道:“我怎么不信韩宝胤这个爹对你有这么重要?值得你陪他一块死。” 明明是聚少离多的父子,感情会有,但肯定不会太深,尤其荣映在她看来又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表面上对所有人都好,其实就是善良,不忍心冷落别人。 实际上和谁都保持着距离,包括她。 想到这里,静深师太的心又软了下来,她尽量将声音放轻:“别那么固执,韩宝胤命该如此,但是你还年轻,别忘了还有一个徒弟等着你教他。” 荣映想起宋辛,等到大侠收他为徒,自己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我不会干涉你们的行动”,荣映对师太说:“我留在韩府,就当是最后尽一次为人子的责任,因为他希望我多陪他一段时间。但是我可以保证,当他出事的时候,我不会出手。” “算了,随你吧,我不管了。”听到荣映都这样说了,师太再无话可说:“你好自为之。” 师太拂袖离去,荣映独自坐了一会儿,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这才起身下楼。 重新回到大街上,荣映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巍峨的深宫,转身沿着右边的宫墙向前走去。 第39章 小师父 工地上的所有人都很忙碌。 荣映找到木场的人落脚之处,管事的正在忙,顾不上招呼他。荣映也不在意,到了以后径直往宋辛那边走去。 “怎么样,累不累?” 宋辛正在和几个人把一根圆木往牛车上装,荣映走到他身边,帮他抬了一下。 宋辛看到荣映立马高兴起来:“不累,这点重量不算什么!” 余光注意到其余苦力嘴角抽搐,荣映就知道宋辛这是在他面前逞强,想要树立一个勇猛雄壮的壮汉形象。 他笑了笑,并不打算戳破。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配合着忙活,仿佛手中的木料真的轻了许多。 “人间天宫”的建设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巍峨的宫殿的初具形态,只待最后的精细打磨。 木场送过来的楠木已经归到木客手中,正在雕刻精美纹饰。荣映去看了一次,亲眼看着木料在许多手艺人手中逐渐显出不同以往的光彩,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就这样,一直忙到正午,休息的时候,荣映才和宋辛说了要留在韩府住的事。 “不是说好了就在那里一天吗?” 宋辛觉得自己被骗了:“不能说话不算话!” 荣映有些头疼,“没有不算话,只是……就是觉得,等我们以后离开了皇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再见面,所以想多陪陪他。” 荣映没有和宋辛说实话,因为按照剧情安排,宋辛和刺杀韩宝胤的事情没有关系。 宋辛走到一边生闷气,一是真的不想跟荣映分开,一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理由劝荣映留下来。 荣映跟上去哄了几句,考虑到现在是白天,工地上来来往往的很多人,宋辛没有太过火,两人闹别扭都是点到为止。 安抚好宋辛,荣映又开始头疼韩宝胤的事。 他回韩府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府中的暗岗,觉得静深师太他们要想成功刺杀韩宝胤可能会有些难度。 韩宝胤养了一队私兵,专门负责看家护院。私兵们数十人一队,日夜轮换着巡逻,韩府上下角角落落都不放过。 荣映看着一队巡逻的护卫从自己的身旁走过,他心中暗暗估算了一下,这些人的身手都不差。 师太他们会怎么下手? 在外面动手是不可能的,因为按照剧情说明,韩宝胤死在韩府,然后韩府还起了一场大火。 要想在如此严密的守卫中混进韩府,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暗中配合,里应外合。 荣映在韩府转了几天,和私兵也有过接触,都没有把那个可能存在的内鬼找出来。 试着询问卫尚,得到的结论就是与任务无关的事宜,他也无权得知。 对此,荣映只能放弃继续寻找。 这一日,荣映打算出门去找宋辛,刚出了院子就碰到了庶母柳氏。 “大公子要出门啊?” 荣映点头说是:“柳夫人这是有事找我?” 柳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妾身确实有事相求。” 原来柳氏此来的目的是请他帮忙带孩子:“青儿与云儿闹着要出去玩,但是近些日子府里的事务繁多,妾身实在抽不出空儿带他们姐弟两人出去,这不,就想到了大公子。” 柳氏一脸的无奈:“青儿与云儿有一段时间没有出过门了,也是我这个做娘亲的不好,光顾得上忙府里大大小小的杂事,以至于忽略了他们姐弟二人。” 她看着荣映,柔声细语:“就是不知道大公子是否有空?” 荣映看了看跟在柳氏身后的两个小孩,见他们眼巴巴盯着自己,眼中满是对出去玩的渴望,心中一软,他答应了下来。 宋辛什么时候都能去找,不差这一次。 “那就有劳大公子了。”柳氏一脸的喜色,对着荣映几番道谢,然后又拉着一双儿女反复叮嘱:“出去的时候要紧紧跟着大公子知道吗,一定要听话,不能哭闹,不然的话下一次就不让大公子带你们出去玩了,记住了吗?” 两个小孩子听话点头。 “好了,跟哥哥出去吧。”荣映两只手分别牵着一个小孩往外面走,“想去哪里玩就跟哥哥说好不好?” 走出韩府大门的时候,有几个护卫跟了上来,荣映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有全程跟着的意思,明白他们应该是韩宝胤安排保护两个小孩的随身护卫。 他停住脚步,一开始准备和以往一样把人给打发了,说自己不需要人保护,但是转念想了想,还是他们跟着了。 到底不是自己一个人出门,带着俩孩子,他不能保证,如果真的遇到什么意外,可以一下子保护的了他们两个人。 皇城上大街小巷都有很多人,荣映带着两个小孩走在街上,两旁是人高马大又一脸凶相的护卫,有胆小的路人,经过的时候都会自动给一行人让开路,生怕招惹上麻烦。 韩见青年纪小,他抓着荣映的手,两只眼睛不停的转动,看看这看看那,好像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是新奇的。 这也不怪他,以往他和姐姐都是跟着母亲柳氏一起出门,而柳氏虽然也喜欢逛街,但出行都是乘坐轿子,去的也大多是布庄、首饰铺、胭脂铺之类小孩子不感兴趣的地方。 荣映见韩见青盯着路旁的摊贩双眼发光,轻笑一声,派人去买了两只糖葫芦回来。 “多谢兄长。” 韩见青与韩见云接过荣映手中的糖葫芦,立刻开心地吃了起来。 荣映视线一转,看到了巷子里冲他使眼色的宋辛。 “······” 荣映蹲下来问姐弟俩:“哥哥有一个朋友在那边,我们过去找他一起玩怎么样?” 两个小孩点了点头,荣映便起身带着他们往宋辛那边走过去。 “叫宋辛哥哥。” 韩见青、韩见云:“宋辛哥哥。” 宋辛哎了一声,凑到荣映耳边小声说:“这就是你那俩弟弟妹妹啊?还都挺可爱的。” “可爱吧。”荣映瞥了一眼不敢抬头目视他们的护卫,戳了戳宋辛的腰,暗示他保持距离:“光天化日之下,你注意着点。” 宋辛趁机抓住荣映的手,他脸上的笑容灿烂:“我知道,这不保持距离了吗?” 说着,他把荣映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挡住护卫的视线,俯下身问姐弟俩:“小朋友想去哪里玩儿?宋辛哥哥陪你们一起,好不好啊。” 韩见青有点怕宋辛,抓着荣映的手躲到了他身后,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偷偷看着。 韩见云胆子大点儿,她仰着头看宋辛,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好啊。” 两个小孩在前面跑,荣映这才有机会问宋辛:“你怎么来了?” “今天没什么任务,闲着没事就出来找你呗。” 然后到了韩府正好看到他带着两个孩子出门。 宋辛伸了个懒腰,偏过头对荣映眨了眨眼睛,“我可是从你们家大门口跟到了这里,看到你爹派来监视你的人离开之后才现身的。” 荣映愣了一下:“监视?” 见荣映去看跟在身后的护卫,宋辛放低了声音:“不是他们,是另外一拨人,之前你每一次去找我的时候都有人跟着,估计他是发现了什么。” “发现什么?”荣映皱眉:“发现我跟你的关系?” “有这个可能。”宋辛笑了一声,没有说他已经和韩宝胤见过面的事情。 他当时正在做工,察觉到有一道视线长久的落在自己身上,转身看过去,恰好与一个陌生中年男子打量的目光相撞。 他没有见过韩宝胤,但是却直觉那人就是。 也是自那开始,宋辛注意到,每次荣映过来的时候,身后总会跟着一个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个人跟着荣映出门,没多久就离开了。 宋辛也是看到那人不在,才敢明目张胆地从巷子里走出来。 荣映听了宋辛的话,才知道自己被跟踪的事,他没想到韩宝胤竟然会派人暗中跟着自己。 “那你现在还敢出来跟我见面?” 宋辛一脸的无所谓:“他都知道了,躲也没用。” 荣映也不是怕韩宝胤知道他与宋辛的关系,毕竟他这位名义上的爹手眼通天,只要是在皇城,很多事想要瞒过他的眼睛基本上没可能。 再加上他与宋辛每次见面也不是躲躲藏藏,只要有心去查,木场里很多人都已经看出他们两人关系的不一般。 他只是想到,以韩宝胤的作风,既然知道了宋辛的存在,为什么这么久都没一点动静。 这与他以往的行事风格不符。 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荣映回过神来,低头看去。 韩见青指着路旁的戏院,里面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隐隐约约有尖细地鸟叫声传出来:“哥哥,我想进去看戏。” 荣映还没说话,宋辛已经抱起韩见青往里面走:“好,青儿想看我们就进去,哥哥在想事情我们不打扰他,我们进去边看戏边等着,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慢慢想。” 他这一路走来已经跟姐弟俩相处的很好,因此韩见青被他抱着并不抵触,反尔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冲荣映挥了挥手。 荣映:“······” 韩见云看了看荣映,又看了看抱着弟弟进了戏院的宋辛,果断地跟了上去。 荣映叹了口气,叫住了韩见云,快步追上去牵住了她,一起往里面走。 “这里人太多,一定要牢牢跟着哥哥。” “我知道了。” 戏院里人很多,有伶人在唱戏,也有一些玩杂耍的跑老跑去招呼客人。 荣映带着韩见云进去,在唱皮影戏的地方找到了宋辛和韩见青。 “你乱跑什么?”荣映带着韩见云挤到了宋辛身旁,小声责怪他。 宋辛让韩见青坐在自己的脖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传出各种鸟叫声的皮影戏:“看戏啊。” 荣映看了一会儿,见韩见云与韩见青似乎很喜欢这些小东西,便去问一旁的班主买了几只喜鹊,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神话人物。 正要把买来的东西递给两个小孩,余光里一道寒光闪过,荣映眸子一颤,扔了手中的东西就去抱韩见云。 与此同时,宋辛也察觉不对,侧身躲过斜刺里出现的利刃,护着韩见青躲开了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后的黑衣人。 “啊!杀人啦!” 突如其来的刀剑相向吓坏了戏院里的其他人,原本还在各自看戏的人们立刻乱作一团,争着抢着往外面跑。 护卫们原本就跟在荣映几人身旁,硬是被慌乱的人群给挤到了别处。 踢开一个黑衣人手里的刀,荣映与宋辛对视了一眼,决定先离开戏院。这里人太多,容易伤及无辜。 但是这些黑衣人像是故意要把他们往人多的地方逼,荣映试着闯了几次,都没能跑得出去。 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荣映拍了拍韩见云的后背,轻声安慰:“不要怕,哥哥会保护你。” 韩见云整个人缩在荣映怀里,闻言抬起了头,眼中虽有惧怕,但总归还算镇定。 视线里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荣映身后,韩见云失声大喊:“哥哥小心!” 话音未落,就见宋辛突然闪出,干脆利落地解决了那人。 宋辛与荣映会和,甚至还抽时间看了韩见云一眼:“怎么,看傻了?” 韩见青全程被宋辛捂着眼睛,他很害怕,紧紧搂着宋辛的脖子不撒手,然后他就听到姐姐说了一声:“好厉害!” 听声音离得很近。 他有些好奇,甚至想要掰开宋辛的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宋辛猛地跃起,随之耳边就响起了一道惨叫声。 荣映与宋辛从二楼跳窗,两个跟上来的黑衣人成了他们跳下来时的肉垫。 戏院二楼的窗户后面是一个暗巷,两头被封着,荣映判断了一下方向,示意宋辛跟着他往左边走。 他们要去跟韩府的护卫会合。 结果还没有走到左边的墙下,几个黑衣人已经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两人当机立断,转身就跑,纵身一跃,从右边跳了出去。 另一边的大街上已经乱作一团,路中间有几个黑衣人躺着,浑身是血,生死不知,是打斗中从戏院里摔出来的。 闻讯而来的韩宝胤翻身下马,在戏院正门站定,几个护卫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噗通一声跪下来请罪。 韩宝胤没有去看跪下的那几人,他朝后一挥手,一队官兵分作两列,将戏院整个包抄。 “给我找,一定要把大公子给我找出来!” 第40章 小师父 抱着孩子不好施为,黑衣人像是也明白两人的软肋在哪里,手中的兵器几乎全都往韩见云与韩见青身上招呼。 为了护住孩子,荣映与宋辛束手束脚,完全施展不开。 用手肘击向一个黑衣人的胸口,把他撂倒之后,荣映抬头看了看四周,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逼着离戏院越来越远了。 黑衣人的数量有增无减,宋辛已经逐渐落于下风,一个人趁机把刀砍向韩见林,他连忙伸手挡住,手臂立刻变得血淋淋。 “宋辛哥哥!” 捂着眼睛的手臂撤开,韩见青被溅了一脸血,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荣映闻声转过身,眼见又有一把刀悬在了宋辛的上方,他目眦俱裂,不顾身后猛烈地攻势,闪身挡在了宋辛身前,用尽全力的一脚把黑衣人踹出很远。 “走!” 黑衣人被甩出去,恰好为两人清出一条道,荣映拉住宋辛冲出重围。 在街巷中七拐八拐地转了几圈,他们总算甩掉了黑衣人。 “伤得怎么样?”一停下来,荣映就去看宋辛的伤口。 宋辛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还是先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他怀里的韩见青早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他紧紧抓着宋辛的衣领,一直在叫娘亲。 韩见云拉了拉荣映的袖子,小声说:“哥哥,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荣映揉了揉她的头,“没事,哥哥不累。” 韩见云抿了抿唇,低下头不说话了。 休息了一会儿,两人决定先回韩府。虽然不确定追杀他们的人是谁所派,但是韩府对于他们而言无异于最安全的地方。 确定身后没人跟上来,荣映判断了一下方向,带着宋辛往韩府的方向而去。 不能走大街,因为不知道幕后之人是不是派人混入普通人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必须要避开人多的地方。 专挑人少的小巷子走,荣映与宋辛全程不说话,就连韩见青与韩见云姐弟俩也是大气不敢出,屏住呼吸抱着两人的脖子,双眼四处乱瞟,生怕再有人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 跑了一会儿,荣映突然停住脚步,“等等,有些不对劲。” 宋辛也察觉到了什么,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柴堆,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个酒楼的后巷,路两旁堆满了做饭烧火用的木柴,还有一个简陋的竹棚。 不对劲的地方就是那个竹棚,有细微的声响传出来,荣映与宋辛同时转身,将轻功运用的到极致,极力远离这个地方。 他们刚一转身,身后的竹棚便炸了开来,几道人影从中飞出,直奔两人而去。 又是一波黑衣人! 有人从屋顶上飞下来,直直拦住荣映他们的退路,荣映与宋辛齐齐停步,背靠背分别应对将他们前后包抄的黑衣人。 来不及说该怎么应对,黑衣人已来势汹汹,将手中的兵器亮了出来。 荣映弯腰躲过一把长剑,回身一脚踢中黑衣人的手腕,长剑应声而落,荣映捂住韩见云的眼睛,飞身而起,双腿携着飞上半空中的长剑,直直朝着地上的黑衣人而去。 利刃穿胸而过,黑衣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倒地身亡。 荣映皱了皱眉,他扔了剑,往宋辛那边靠近。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人跟之前在戏院遇到的不是同一波人。 因为这些人的一招一式都是以摆架势为主,没什么攻击性,似乎没有想伤害自己的意思,但是对宋辛的态度却恰恰相反。 察觉到黑衣人对宋辛的攻势要凛冽的多,他已经明白,这次的黑衣人是冲着谁来的。 这一边在激烈打斗,刀光剑影、人影翻飞,那一边的路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聂石今天出来是想着到街上买点东西,只是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听说了韩家大公子被人刺杀的消息。 他当时东西也不买了,悄悄跟在韩府护卫身后,想要一起找人。 只是不知道那些护卫是在干什么,他跟到隐蔽处就再也找不到人,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一群黑衣人走了出来。 然后就是现在眼前的一幕,黑衣人出来后就藏在了竹棚里,像是很清楚会有人经过这里。 韩家的护卫为什么会围攻韩见林他们? 聂石想不明白。 他躲在暗处,小心翼翼地看着,为被黑衣人包围的几个人捏了一把汗。 荣映与宋辛刚从一波黑衣人手中脱困,此时已经露出疲态,宋辛更是身负重伤。 眼见着又有几个人朝着宋辛攻过去,荣映心中着急,挺身去挡。 就在这时,韩府的护卫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隔开了荣映与黑衣人,但是也隔开了宋辛。 “快救他!” 荣映对着护卫们喊。 护卫应声而动,黑衣人立刻落入下风,混战之中,一个护卫来到宋辛身旁,道:“宋少侠受伤不轻,不如把小公子交给属下。” 宋辛看了那护卫一眼,又越过人群去看荣映。 荣映被护卫们拦在战局之外,此时正焦急的看着他。 “好啊,求之不得。” 宋辛突然笑了,将怀里的韩见青交给了护卫。 韩见青被吓坏了,他抓着宋辛的衣领不愿松手。 “不要怕,他们也是来保护你的。” 宋辛拍了拍韩见青的背以作安慰,他放低了声音,小声道:“回去之后跟你哥哥说,我特别喜欢他。” “嗯!” 韩见青泪眼汪汪的,他懵懵懂懂,虽然不明白宋辛所说的喜欢是什么,但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护卫刚接过韩见青抱在怀里,下一秒就被一个黑衣人踢了一脚,直直飞了出去。 宋辛躲过一个黑衣人的攻击,确定那护卫垫在韩见青身下,小孩子没有受伤,才转过头一心对敌。 韩府的护卫与黑衣人战作一团,荣映在外围已经看不清宋辛的所在,他被护卫拦着,又急又怒,被逼的要和他们动手。 刚把一名护卫腰上挂着的剑拔/出来架到他的脖子上,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看到宋辛不知是被谁打了一下,口中吐血摔到了一边的墙上。 “宋辛!” 荣映直接推开护卫往宋辛那边跑,护卫阻拦不及,朝一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 只见本来已经落于下风的黑衣人突然暴起,挟持了昏迷不醒的宋辛,转眼间消失不见。 荣映正要追过去,没防备被身后的护卫敲了一下后脖颈,眼前一黑立刻失去了意识。 护卫弯腰将荣映抱起,又吩咐其他人带上韩见云与韩见青,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回了韩府。 聂石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再跟着韩府的人,而是转过身,朝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宋辛受了伤,一路上都有血滴下来,聂石靠着地上的血迹指引,缀在黑衣人身后,被甩的远远的。 不过好在黑衣人没有走出太远,他们到了护城河边就停了下来。 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聂石蹲在草丛里,用手扒着面前的一人高的芦苇,他注意到已经有一个人在岸边等着黑衣人的到来。 月光照到河面,使得周围更加亮堂,聂石认出他就是韩宝胤。 韩宝胤身后仅跟着几个贴身护卫,黑衣人见了他立刻躬身行礼:“大人。” “人怎么样?”韩宝胤问。 “还没醒过来。” 韩宝胤冷冷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做了一个手势,“叫醒他。” 话音未落,立刻就有人走上前来,一桶凉水泼在了宋辛的身上。 “咳咳!” 此时刚入春,晚上的温度还很低,一桶冷水浇下来,宋辛被呛了几口水,下意识支起身子咳了几声。 “醒了?” 宋辛脱力一般躺回地上,他浑身的衣服被湿透,冷的打了个寒颤。 听到有人说话,他喘了口气,撩开眼皮看过去,虽然这个时候他人还有点迷糊,但是也能分辨出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韩,韩大人?” 韩宝胤笑了一声,弯下腰用手拍了拍宋辛的脸颊,宋辛觉得不舒服,便把脸扭开了。 “知道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吗?”韩宝胤笑着问宋辛。 宋辛又咳了一声,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感让他的嘴唇不受控制的发抖。 他早在护卫们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不对了:“那些黑衣人,是你派来的吧?” “你只说对了一半。”有人搬过来一张椅子,韩宝胤施施然坐下,语气平淡:“戏院的那些人并非我的安排。” 宋辛心中一跳,果然。 韩宝胤的话映证他的猜想。 他们今天总共遇到了两波黑衣人,戏院那些明摆着是冲荣映和韩家那两姐弟而去,而最后在竹棚那边突然出现的杀手才是韩宝胤派来针对他的。 但是戏院里的那些人又是谁派过去? “早有听闻韩大人在皇城一手遮天,无人敢惹,今日看来,传言果然是传言,不可信任!” 韩宝胤闻言脸色如常,但是眼神却稍稍锐利起来:“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宋辛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连带着最后撞到墙上的那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缓过来后,他看向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韩宝胤:“我的意思就是,韩大人的威严不足,以至于都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把手伸向你那三个子女,这不就代表着大人你的名头并非传闻中那样无人敢惹?” 韩宝胤被戳中心事,他冷哼一声,“这件事就不劳费心了,幕后人敢动林儿,我自然不会放过他。” “是吗?”宋辛听了这话反而轻松下来,他是绝对相信韩宝胤不会允许宝贝儿子身边还有心怀不轨的人存在的。 “那你可要认真查了。” 赶紧查清楚,也能把藏在小师父身边的危险除去。 “你倒是一点不担心自己。” 韩宝胤看着宋辛此时的样子,好像完全不关心自己现在的处境:“你还没有问我为什么要派人抓你。” “是抓吗?”宋辛挑眉看他,语带戏谑:“那些人候在那里,不是要杀我?难道不是因为看我师父在一旁看着不好施为,才临时决定先把我带走,再想办法处理?” “你确实聪明。”韩宝胤抚掌大笑,好像很是高兴:“林儿能看上你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一句话出来,就说明韩宝胤已经不打算和宋辛打机锋,他挑明了要杀宋辛的原因。 “只可惜,在林儿的人生中,不该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第41章 小师父 韩宝胤说完看向宋辛:“他应该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孩子,然后一生平安顺遂。” “这是你的愿望?” 宋辛心中有些不舒服:“我以为以韩大人的身份,不会和旁人一般浅薄。” 听出宋辛话中的不屑,韩宝胤短促的笑了一声,不想做过多的解释,“你只要明白,你不是林儿最合适的那个人,就可以了。” 宋辛还想再说什么,但是韩宝胤已经没了耐心:“好了,不必再说了,你已经多活了一段时间,可以知足了。” 说着,他示意护卫们动手,然后起身打算离开。 聂石听不到岸边的两人在说什么,他看到韩宝胤站起身离开,有些紧张地盯着被留下来的宋辛。 岸边,宋辛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黑衣人抽出腰间的长刀,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已经慌了。 他不说话,沉默着用手撑着地面往后挪动,地上的泥土混合了水和鲜血,黏糊糊地粘在手上。 猛地抓起一团泥土朝黑衣人扔了过去,趁着那人侧头躲避的机会,宋辛爬起来就往护城河边跑。 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什么怕不怕水了,这里是他眼下唯一的活路。 “站住!”黑衣人没想到他还能跑,愣了一下神,立刻追了上来。 眼看护城河就在眼前,宋辛心中一喜,心一横就准备往水里跳,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韩宝胤听到动静转过身,他夺过一名护卫手中的刀,直直朝宋辛扔了过去。 “唔” 利刃割裂血肉,宋辛只觉得腿上一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力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就这么摔在了河边。 身后的黑衣人也追了上来,举起刀就要往宋辛头上砍去。 寒光闪烁,宋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噗呲” 利器入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然后又是一声闷哼,宋幸倏地睁开了双眼,看清了伏在自己身上的人。 原来是聂石从芦苇丛中跳了出来,帮宋辛挡了致命一刀。 “聂大哥!”宋辛想把他扶起来,刚碰到人就摸了一手温热。 聂石趴在宋辛身上,他吐出一口血,把宋辛往护城河里推:“快,快跑!” 宋辛不动,那边的黑衣人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拔出砍在聂石背部的刀,又要去杀宋辛。 翻身抱住黑衣人的大腿,聂石的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走啊!” 宋辛回过神来,他定定看了聂石一眼,纵身跳入护城河中。 “别让他逃了。” 韩宝胤又走了回来,他捡起黑衣人掉落的刀,一只手抬起聂石的下巴,手起刀落,割断了喉管。 鲜血霎时间喷溅出来,聂石双眼翻白,身子颤了颤,躺下不动了。 他的双眼大大地睁着,就这么看着头顶漆黑的夜色,韩见林的面孔一闪而过。 随着一滴泪水从脸颊划过,聂石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韩府的护卫下水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宋辛的踪影。 韩宝胤盯着在他看来格为平静的水面,面色发沉。 被他安排去杀宋辛的那个黑衣人走上前来,战战兢兢地跪下:“大,大人······” “你们知道规矩。”这一句话是对其他人说的。 黑衣人立刻磕头:“大人饶命!” 其余的护卫面面相觑片刻,上前把那黑衣人拉走了。 “大人!大人饶命,属下可以将功赎罪!” 韩宝胤并不理会那黑衣人的求饶,他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上河岸。 他今天已经处置了好几个人,包括在戏院时跟在荣映他们身边的护卫。 没有完成任务在他看来就是失职,失职的人已经丧失作用,而他向来不养没用的人。 回到韩府,下人禀报说大公子还没有醒过来。 韩宝胤已经走到了主院门口,想了想,他转身去了偏院。 偏院里,韩见青与韩见云因为受了惊吓,被护卫直接送到了柳氏这里。 柳氏刚把两个孩子哄睡着,正打算要出门,抬头就看到韩宝胤站在门槛外面,表情莫测。 “老,老爷什么时候来的?” 柳氏慌了一下,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故作镇定地迎了上去:“老爷是来看青儿和云儿吗?妾身刚刚才把他们哄睡着。老爷您是没看到,青儿身上好多血,还有云儿,两个孩子都吓坏了,回来后一直发抖,抱着妾身不肯撒手。” “是吗?” 淡淡的一句话,柳氏表情变了一下,“老爷这是不相信妾身所说的话?院子里许多下人都看到了······” “没有不信你”,韩宝胤不耐烦地打断她:“只不过你派人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会吓到青儿与云儿?” “什么派人?”柳氏额头冒出冷汗,“我有些听不懂老爷说的话。昨天管家送来了府里上个月的账本,老爷你也知道,家里的财务一直都是妾身打理,所以我今天才拜托大公子带青儿与云儿出去玩,谁知会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几个孩子,我······” “刺杀几个孩子?”韩宝胤冷笑一声,侧过身,让柳氏能够看清院中的景象:“你故意把青儿与云儿交给林儿带出去玩,是因为知道林儿带着弟弟妹妹,肯定不会让他们受伤,所以特意安排杀手们假意对青儿云儿动手,实际上就是为了牵制林儿。” “你的目的究竟是谁?” 韩宝胤让出空间,柳氏看到了院中已经站满了人,中间的地上还躺着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 “啊!” 柳氏看到院中的死尸,尖叫出声,直接坐在了地上,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现在知道害怕了?” 韩宝胤走进屋子,蹲在柳氏身前,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去看院中的尸体:“你与管家之间的那点事情,真以为我不知道?不过就是看在青儿与云儿的面子上,留你多活两年罢了,可是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林儿身上。” 听到韩宝胤再次提到“林儿”两个字,原本面色苍白的柳氏突然激动了起来,她直视韩宝胤,眼神中全是怨毒:“林儿,林儿,你就知道林儿!难道青儿就不是你儿子?你是怎么对青儿的?你连抱抱他都不愿意!你这样真的对得起青儿吗?!” 柳氏说着笑了起来,她神色癫狂:“我就是想要韩见林那个小贱种的命,我替我儿子讨回个公道怎么了?青儿没有爹疼爱,难道还不允许我这个做娘的多为他谋划谋划?” “贱人!”韩宝胤闻言直接甩了柳氏一巴掌:“谁准你这么说林儿,你不配。” “我不配?哈哈哈,我不配!”柳氏被打蒙了,她捂着肿起来的半边脸颊,嘴角溢出一缕血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都被打散了。 她披头散发的躺在地上,心中又是怕又是恨,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满脸泪,做了韩宝胤将近十年的枕边人,却终究还是换来他一句“不配”。 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双脚,是韩见云想要过来扶她。 “娘亲······” 韩见云与弟弟是被屋里的声音吵醒的,她看到柳氏在哭,虽然很害怕现在的韩宝胤,依然跑了出来。 柳氏坐了起来,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我可怜的孩子啊!” 韩宝胤看不过去,他一把将韩见云从柳氏怀里拉出来:“你吩咐杀手不用对云儿青儿留情时候怎么没想到他们是你的孩子?你根本不配当一个母亲!” 一直在无声哭泣的韩见云闻言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柳氏躲开女儿的视线,只一个劲儿地哭喊。 “够了,把她给我拖出去!” 几个婆子走了上来,柳氏还想挣扎,被按住胳膊动弹不得。 “韩宝胤你不得好死!” 柳氏喊得嗓子都要哑了,见韩宝胤一脸冷漠的站着,被人拉出屋子时她又开始求饶:“老爷!老爷你饶了妾身吧!青儿和云儿还小,妾身再也不敢了,老爷饶命啊!” “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一个婆子要往柳氏嘴里塞东西,躲在柱子后面的韩见青再也忍不住,哭着跑了出来:“娘亲!” 韩宝胤一把拦住韩见青,任由他怎么踢打都不放手。 “青儿,我的···呜呜···”柳氏被拉出偏院时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韩见青朝她伸出双手喊她娘亲的画面。 嘈杂声渐渐远离,韩宝胤冷着脸拉开两个孩子:“别哭了,柳氏不配当你们的母亲。” 说完,转身离开,“照顾好小公子和小姐。” 候在一旁的奶娘纷纷点头称是。 偏院的门被关上,徒留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兀自哭泣。 韩见云挡开了奶娘想要碰触韩见青的手,她擦了一把眼泪,紧紧抱住了弟弟:“青儿不要哭了,还有姐姐在。” ······ 韩宝胤回到主院的时候,荣映已经醒了过来。 “林儿醒了?” 荣映闻声看过去,韩宝胤一脸焦急地走了过来:“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爹说。” 荣映摇了摇头:“让爹担心了。” “只要你没事就好。” 荣映看着韩宝胤满脸的关心不似作伪,第一次对他反派的身份有了一个充分的认知。 眼前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仅仅在面对“他”的时候会露出身为人的温情。 “你准备怎么处理柳夫人?”荣映问。 韩宝胤面不改色,柳氏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荣映有所听闻并不奇怪:“她派了杀手去杀你,爹自然留她不得。” “青儿和云儿呢?你准备把他们怎么办?” “你这孩子,看你问的”,韩宝胤故作嗔怒:“他们也是爹的骨肉,我能把他们怎么样?难不成还会因为柳氏迁怒他们?” 荣映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我听说你在皇城外有座别庄,不如让青儿与云儿搬到那里去。” 韩宝胤怔了一下,没有犹豫:“好,就依林儿的意思,让他们搬去别庄,换换环境,也能换一下心情。” 第42章 小师父 荣映虽然也受了些伤,但是并不算重,在家养了两天便已痊愈。 从韩府出来,他沿着和宋辛一起躲避追杀的路线仔细找了过去,最后只在护城河边发现了聂石的尸体。 韩宝胤做事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荣映心知肚明,宋辛被掳走,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荣映没有追着询问宋辛的去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宋辛还活着。 将聂石埋葬之后,荣映提着一壶酒去找韩宝胤。 父子俩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韩宝胤叹了一声稀奇之后,特别高兴地接过荣映递给他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痛快!” 韩宝胤深深看了荣映一眼:“爹好久没有这样与人喝过酒了。” “为什么?”荣映问他:“你每天前呼后拥那么多人跟着,还能找不到一个人一起喝酒?” “没有人会真的愿意和我这样的人喝酒,虚情假意太多,那些都做不得数。” “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荣映喝了一口酒,继续问。 “自然是坏人。” “你为什么要做一个坏人?”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只有好人,也不可能只有坏人,两者须得平衡,才算得上正常,我不过是应了这个需求,做了一个与好人性质相反的人。” 荣映:“不能改变吗?” “改不了,太晚了。” “……” 一壶酒下肚,韩宝胤喝的烂醉如泥,荣映扶他回房,将人安置好以后,听到了外面传进来的哨声。 循着声音找过去,和上次一样,宋辛靠在墙角等他,只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身上多了几处地方缠着绷带。 “你没事吧?” 荣映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问宋辛类似的问题。 你没事吧?你怎么样? 这好像成了他们每一次见面的必要步骤。 宋辛笑了一下,月光下显得尤为凄凉:“师父,聂大哥死了。” “……”荣映:“我知道。” “他是为了救我而死。” 荣映不说话了,他已经察觉出宋辛的情绪不太稳定。 “你说,他怎么会跳出来救我呢?”宋辛笑了两声,难看的像是在哭:“我抢走了他心爱的人,他应该恨不得我死才对,为什么会为我赔上性命,这不科学对不对?” 荣映选择忽略掉违和感很重的“科学”两字,他说:“石头大哥一直很善良,不管那天碰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你,他都不会见死不救。” “是吗?”宋辛把头低了下来,似是接受了荣映的解释。 荣映向前走了几步,宋辛突然往后退。 荣映停住,问他:“怎么了?” “师父,你站在那里就好。”宋辛很难过的样子,“因为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使我们分道扬镳,我不想靠近你之后再和你分开,那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荣映几乎要被气笑了:“你这么有觉悟,为什么还要青儿转告说你特别喜欢我?” “那是……”宋辛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那是因为,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留个遗言。 “你想说什么?”荣映直截了当地问他:“我倒是想听听,什么话会严重到让我们分道扬镳的地步?” 宋辛斟酌了一下:“是大侠救了我。” 这个荣映早就知道了,还是卫尚告诉他的。 “然后呢?” “大侠和师太一起,还有其他很多江湖上的人,一群人聚在一块儿,准备刺杀韩宝胤。” 宋辛定定地看着荣映,一字一句道:“我也加入了进去,我得为聂大哥报仇。” “就这样?”荣映问。 “韩宝胤是你爹,我这样做就等于跟你有了杀父之仇。” 在电视剧里,出现这样的情况,男女双方的结局通常是老死不相往来,缘分也到此为止了。 荣映倒是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韩宝胤毕竟不是他亲爹,但是宋辛不同,他不知道。 “我不想在你跟我之间留下任何嫌隙,更不想和你分开,但是聂大哥的仇我必须报,否则我良心不安。” 宋辛的声音有些哽咽:“师父,你跟我走吧。” 远处有更夫敲响了手中铜锣,三更天了。 荣映的声音很轻,他说:“我不能走。” “为什么?”宋辛忘了自己要跟眼前人保持距离,他去拉荣映的手:“难道你还想着去救韩宝胤?” “不是。”荣映看着宋辛的眼睛,纠结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不是韩见林,但同时也是韩见林:“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他而去。” 韩宝胤亏欠所有人,唯独不欠他的。 荣映比任何人都明白大侠的这次刺杀一定会成功,所以他更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宋辛就这么拉着荣映的手,执拗地不肯松开:“我明白了。” 荣映扶额,明白了还不松手? 他也不说什么,就这么任宋辛拉着,两个人静静站了许久,直到巷口响起脚步声,更夫已经走到附近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我走了。”宋辛道。 “好”,荣映抽出自己的手,“万事小心。” “你先回去,我看着你到家,我再走。” “······” 荣映笑出声,冲宋辛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感觉到始终有一道视线紧跟着自己,荣映微微抿唇,右手不着痕迹的抚上胸口,又要到月初了。 确定眼前朝思暮想的身影跳进韩府内院,宋辛握了握拳,掌心余热犹在,他明白师父的顾虑。 既然师父要全了那份为人子的责任,那他就要想办法不让师父受伤害。 想清楚以后,宋辛转身,准备回大侠他们的落脚处。 午夜的皇城是寂静的,街角的酒旗被风吹起,飒飒作响,上下翻飞。 宋辛的轻功进步很大,飞檐走壁已不在话下,他从屋顶跃下,正下方恰好有一扇窗打开,他抓住窗棂,借力跳进屋内。 “怎么样,见到人了吗?” 屋子里,大侠和静深师太一齐围了上来,异口同声地询问,看起来都很着急要知道宋辛这一次去的结果。 “他不愿意离开。” 师太有些失望,虽然这个结果在她第一次去找荣映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感,但她没想到就连宋辛都没办法把人劝走。 “现在怎么办?”大侠也发愁:“明天夜里就要行动了,那小子不走,我们还能杀韩宝胤吗?” “怎么不能?”屋里另有一人,见不得三人左右为难地样子:“大不了兄弟们动手的时候注意着点,不要伤了那位小兄弟就是了。刺杀韩宝胤的事我们都筹划了这么久了,哪能因为一个人说放弃就放弃?” “就是,计划不能变!”其他人附和。 静深师太与大侠对视了一眼,他们对宋辛说:“那就这样吧,明晚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你不要出手。” 宋辛知道他们这是在为自己着想,他虽然很想亲手为聂石报仇,但是考虑了片刻,还是点了头:“好。”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荣映醒来的时候,好久没有主动联系他的卫尚突然说话了。 “早上好。” 荣映正在洗脸,他立刻抹掉脸上的水:“卫先生?” 卫尚:“是我。” 每一次卫尚出来要不就是发布任务,要不就是通知他任务结束,所以他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出现,让荣映很紧张:“是我的任务完成了吗?” “快了,任务进度99%。” “最后那1%要怎么评定?” “剧情出了点问题,不过放心,不大”,卫尚解释他上线的原因:“按照原来的剧情轨迹,男主是没有参与到刺杀反派的行动中的,但是据我了解,今晚即将迎来的这一波剧情小高潮中,会有男主出现,所以你的任务进度评算也相应的做了改变。” 卫尚说:“当韩宝胤被成功刺杀的那一刻,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荣映:“······” 出门的兴致刹那间荡然无存,他现在只想静静。 这狗血的酸爽。 想到任务完成的那一刻自己也要脱离这个世界,他无法想象宋辛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反应。 中午的时候,韩宝胤来找荣映:“天宫落成,陛下准备举办祭奠大典,召我过去商讨具体事宜,你要不要跟爹一起先去看看?” 荣映想了想,答应了:“好。” 临走之前,他还真想看看完整的“人间天宫”是什么模样,一定很震撼。 韩家的马车一路来到宿蛉山下,天宫外有很多守卫们在巡视,他们在看到韩家的标志后,立刻放行。 荣映从马车上下来,视线里出现了一座巍峨宫殿,檐角飞扬,气势非凡。他一眼认出了殿外广场之上的华表,就是之前木场众人费尽心力运到皇城的那根楠木。 韩宝胤还要和其他人商议祭礼的事情,荣映没有跟着他一起进去,“我在周围看看就好。” “行”,韩宝胤拍了拍他的肩:“若是看的累了,就先回去,爹估计要呆到很晚。” 荣映点了点头:“我知道。” 宿蛉山没什么人烟,又是皇家禁地,护卫们看守森严,除了眼前宏伟的建筑,几乎只剩无尽地青山翠色可看。 荣映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肺里充满清新无污染的氧气,便打道回府了。 韩宝胤没有骗人,他果然回去的很晚。 亥时,韩宝胤的轿子到达韩府正门,他踩着小厮的脊背下来,原本平和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不停环视四周。 “老爷?”一旁过来搀扶他的贴身侍卫疑惑询问。 “没事,回府。” 韩宝胤收回视线,他刚刚觉的有人在看他,但是那感觉一瞬即逝,他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或许是错觉吧,韩宝胤自嘲一笑,坏事做多了,人果然就容易变得疑神疑鬼。 走进院中的廊庑之下,柱子上的灯笼闪动几下,灯火明灭之间似有风声响起。走在韩宝胤身边的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亲卫,此时他正右手按着腰间刀,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大公子睡了吗?”韩宝胤突然开口,问道。 “啊?大公子吗?”亲卫松开手,面上有一瞬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这么晚了,想是已经睡下了。” “也对,林儿每天都睡得挺早。” 韩宝胤突发奇想要去主院:“我去看看林儿。” 说着脚步一转,就要往荣映居住的主院而去。 隐于树影中的大侠给其他人使眼色,不能让韩宝胤去主院,一旦让他与韩见林见了面,太容易出现不可控的情况。 亲卫接收到提示,等到韩宝胤走到拐角处,他倏然抽出了刀,猛地朝韩宝胤砍了过去。 “韩老贼,受死吧!” “动手!” 与此同时,埋伏于各处的江湖人也都一跃而起,朝着韩宝胤而去。 韩府中的暗岗反应很快,“有刺客!” 亲卫的刀擦着韩宝胤的胳膊划过,裂帛声响起,他捂住胳膊就地滚了几圈,躲开了致命一击。 有护卫及时赶来,被几个江湖人拦住,刀剑相击的声音不断传出,在夜色的掩护下迸溅出一簇簇火花。 主院中,荣映隔着墙,听着不远处的动静发呆。宋辛无声无息地落在院中,他看着荣映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陪他一起等。 等一个结局。 “韩老贼,你恶贯满盈,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韩府里到处响起厮杀声,暗岗中跑出来的护卫不断有人临阵倒戈,本就对韩宝胤不利的局势立刻一边倒。 “啊!” “啊啊啊,杀人了!” “不好了失火了!快救火!” “······” 整个韩府乱作一团,不知是谁在暗中放了一把火,大火从韩宝胤的书房燃起,借着风势,很快蔓延临近多处房屋。 站在大侠身后的一个人见状赶紧往起火的方向跑,他是收了韩宝胤一个政敌的钱才参与进今夜的行动中来的,金主要求他必须拿到一封重要的信件。 与此人抱着同样目的而来的人不在少数,眼看着围在自己周围的人一个个离开,韩宝胤抹掉嘴角的血,冷笑道:“看来已经有人坐不住,等不及想要接手韩某的一切了。”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即便我死了,不该是他们的东西也不会落到他们手里。” “死到临头还不忘算计”,大侠把一具护卫尸体扔到韩宝胤面前:“只可惜你再能谋划,今日也难逃一死!” “谁说我要逃了?” 惨叫声渐渐小了下来,韩府里的丫鬟仆役全都逃了出去,只剩这一处廊庑下,几个江湖人,几把刀剑,以及一个行至末路的垂死之人。 伴着漫天熊熊火光,噼啪爆裂声变成此时唯一的背景音,韩宝胤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很快停在了静深师太身上。 “师太,久见了。” 静深师太皱了皱眉,她握紧手中的剑,没有回应。 韩宝胤并不在意她冷漠的态度:“林儿身上的毒,不知师太现在有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 静深师太脸色一变,语调冷硬:“没有。” 细听之下还可以听出丝丝愧疚之意。 “是吗?” 韩宝胤闭了闭眼睛,苦笑一声,“摊上我这么一个父亲,也是林儿命不好。” 静深师太收了剑:“我去别的地方查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大侠左右看了看,追了过去。 “跟他说那么废话有何用?韩老贼纳命来!”一个江湖人拔剑刺向韩宝胤。 静深师太脚步一顿,在她的左侧,倒映在墙上的一道身影颈间洒出血花,朝后仰躺倒地。 “走吧。”大侠叹了口气,拉着师太的衣角往前走。 话音刚落,就看到荣映和宋辛迎面走过来。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侠少有的紧张起来。 “师太,大侠。” 荣映朝两人问了好,侧过头去看躺在地上的韩宝胤:“我来见他最后一面。” 静深师太闻言让开路:“去吧,你···保重。” “嗯”,荣映笑了一下,看向大侠:“我听说大侠在教宋辛武功。” 大侠摇头加摆手:“指点,指点而已,本大侠不是想跟你抢徒弟。” 想抢也抢不过,他早就看明白了,宋辛压根不会愿意叫他师父。这两个字就是这一对小情人儿间独有的称呼,跟寻常人喊的师父不一样。 “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两位的照顾。”荣映回头看了宋辛一眼:“对我们两个的照顾。” “差不多就行了”,师太有些心烦:“要看就赶紧去,晚了他就该死不瞑目了。” 荣映笑容苦涩,“我这就去。” 在十几道目光的注视下,荣映半跪在地上,他伸出手臂将韩宝胤抱在怀中:“爹。” “咳咳” 韩宝胤的眼珠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到荣映,他急速喘了一口气,马上就有血从他的口鼻中流出,“林,林儿,是爹,对不起你······” 话音越来越小,韩宝胤眼睛还睁得大大地,但是想要抚摸荣映脸颊的手已经垂了下去。 卫尚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任务完成,准备抽离。” 荣映:“······” 他沉默着抓起韩宝胤垂下去的那只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脸。 意识剥离的感觉出现,荣映的心口开始剧烈疼痛,他急忙转过头,透过人群,想要再看宋辛一眼。 宋辛的目光一直放在荣映身上,两人目光相对的一瞬,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师父!” 他跑了过去,视线中的少年背对着燃烧的大火,眼睛亮的像天上星辰,但是这亮光却在转瞬间熄灭。 “不要!” 第43章 器灵 荣映在实验室醒过来的时候一直捂着胸口,仿佛还没有从刚才心脏的疼痛中回过神。 而魂魄抽离前之所以会突然疼痛,是因为当天恰逢月初,他没有吃静深师太准备的那些药。 这样宋辛他们只会以为他是毒发身亡。 荣映从胶囊舱中坐起来,扒着舱壁喘气,早就在等在实验室里的卫尚靠在椅背上看他:“接连执行两个任务,辛苦了。” “没事,我缓一会儿就好。” 荣映深吸一口气,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太难受了。” 卫尚不明白他指的什么,以为是抽离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你的魂魄状态很稳定。” “我不是说这个”,荣映有些苦恼,但是卫尚于他而言并不是那种什么话都可以说的朋友,两个人不合适聊得太深,所以他只是含糊其辞地一语带过:“就是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在尽量让自己分清任务和现实,但是感情的投入并非说放就放,说收回就收回的。 感情不够容易和原主剥离,感情太深,每一次分离他都会难受。 根本没有两全的办法。 “这个你不用担心”,卫尚道:“任务的完成度评算虽然很复杂,但是只要你用心,肯定能完成。” 荣映试探:“那你知道我还有几个任务吗?” “我只负责让你复活,别的不归我管。”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卫尚道:“任务包于我而言就是个工具,是用来帮你复活的途径,你见过多少人使用某个app的时候,还特意去琢磨它这个系统是怎么运行的?” 荣映:“······” 好吧,看来冥府还有专门的开发部门。 还想再问点什么,实验室外突然传来吵闹声,这对冥府来说可是件稀奇事。 “你先休息,我去去就来。” 卫尚开门出去,荣映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只来得及看到从门外一闪而过的一道人影。 “老卫,拦住他!” 人影身后有人在追,听他对卫尚的称呼,应该也是冥府的员工。 实验室的门被带上了,荣映收回视线,托腮坐着,总觉得刚刚跑过去的那道人影有些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呢? 荣映冥思苦想,都有点钻牛角尖了,越是想不起来越是要想。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他老是去想宋辛。 是谁呢?他用手指不断地点着唇角。 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孔突然出现在脑海里,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是了,就是他! 荣映有点激动,他想起是谁了,刚刚那人就是他初到冥府那天,在卫尚另一名同事办公桌前站着的那个男人。 当时整个房间十来个人,只有他与那个人显得格格不入,以至于即使只有当时的一面之缘,荣映却诡异地把当时的情景记得清清楚楚。 详细到他到现在都能回忆起那人的容貌、穿着,以及两人对视时那人的表情。 男人的身量很高,目测有一米八五以上,身上的纯黑色西装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紧贴在身上将他的好身材展露无余。 卫尚开门时那人曾看过来一眼,荣映也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了他的正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脸部轮廓清晰明了,薄唇微抿,总的来说长相是那种很正气的好看。 他看过来时的眼神淡淡,浑身上下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只是不断滴水的衣角和头发略显狼狈。荣映当时就猜,这人估计和自己一样,是溺水死亡。 但是荣映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没什么人情味,以至于他一个取向为男的人,初见时虽然着实惊艳了一把,也只不过是怀揣着纯欣赏的态度,冲那人稍稍点头致意。 阶层不同,缘分全靠硬攀,他比较懒,没那个心力。 再说了当时自己的世界观都在重塑中,正是为未来迷茫的时候,哪有功夫想些乱七八糟的? 想到这里,实验室外又响起一连串地呼喝声,是工作人员在围堵那个人,期间伴随着一道低吼,夹杂着的绝望和痛苦足以令闻者心惊。 荣映听着,下意识捂住了心口,他怎么好像又开始疼了? 果然人的感情是相通的,一个陌生人的绝望都能对他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卫尚也回来了。 他关上门坐回原处,刚要说些什么,抬眼看到荣映,顿时惊讶出声:“你怎么哭了?” “什么?”荣映呆呆地看过去,他一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出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伸手抹了一下脸,他沉默下来,片刻后小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难受吧。” “······” 卫尚没有追问,他走到一边拿了包纸巾过来:“擦擦眼泪吧,都流到下巴了。” “谢谢你。”荣映抽出一张,擦了擦眼泪,又抽了一张拧鼻涕。 “······”卫尚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荣映低下头,将心中的情绪压了下去,“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卫尚道:“一个同事喊我过去帮忙,他负责的那个人情绪失控,从实验室里跑了出来。” “实验室?你们这里有很多实验室?那看来做任务的不止我一个人喽。” 听出荣映这是在套他的话,卫尚脸上的表情变得神秘莫测:“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跟你说确实不止你一个人。” “是吗?”荣映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突发奇想:“那任务者有没有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任务世界?” “这个我也无可奉告”,卫尚摊了摊手:“毕竟超出了我的业务范围。” 荣映恍然:“我明白了,这个也是属于任务世界开发者才能知道的问题是吧。” 卫尚:“可以这么说。” 在实验室里休息了一天,荣映没有再提出出门看看的要求。他现在只想赶快恢复精力,然后去做任务,早点复活。 否则的话,一次次以别人的身份而活着,太考验心理承受能力了。 躺在胶囊舱里,荣映对着卫尚笑了笑:“卫先生,任务结束见啊。” 卫尚少有的挑了挑嘴角:“再见。” 闭上眼睛,有一瞬眩晕的感觉出现,荣映心里纳闷:前几次任务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难不成是胶囊舱出了故障? 正在思考魂魄穿越出事故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眩晕的感觉突然开始加强,荣映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被甩了一下,哐当当的眼前直冒星星。 不会真出故障了吧?荣映心中一时忐忑。 不过好在这个不适的过程持续时间不长,脑子里的星星散去,荣映睁开眼睛,一抹纯白映入眼帘。 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卫尚已经开始颁布这一次的任务了:男主乾月,正道龙头三乾圣宗三大长老之一,乾月峰之主,品性高洁,嫉恶如仇。 但自身拥有超高修魔天赋,一味的修行正道功法前程会受到很大限制,只有转修魔域功法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如今的乾月,修为已臻化境,卡在瓶颈期数百年之久,正是急需设法寻求突破的时候。 荣映这次的身份是寄身于宝器中的器灵,名字叫做月舟,形如其名,是一个寸许长的小舟,通体莹白如玉,是乾月多年前在一处秘境中无意间获得的灵宝。 乾月刚得到月舟的时候很是高兴了一段时间,他当时还涉世未深,正是阅历匮乏的时候,突然得到一件灵宝的喜悦不亚于第一次御剑飞行。 但是他一直弄不明白的月舟的用处,请教了几位长辈也没人能看得出来,失望之余,便渐渐失去了好奇心。 再加上时间过去已久,当年尚且为人弟子的乾月也变成了一宗长老,期间更是获得各式灵宝无数,月舟便被弃之于他的书架,吃灰度日。 但是实际上月舟对于出现在身边的各种天材地宝、灵物法器都能敏锐地察觉到,是一件真正的实用型灵宝。 俗称宝物界的指南针,哪有宝贝指哪儿。 荣映这一次的任务,就是引导乾月转而修魔,为他以后登顶做铺垫。 对此,荣映表示,他今后的身份就是――荣·真工具·人·映。 卫尚说完任务就下了线,留荣映一个人熟悉新世界的环境,但是因为他现在寄身于月舟之上,所以也就只能用眼睛看看了。 乾月的性格可以从他居住的静室的装修风格看出一二,从书架上看过去,整个房间宽敞、干净,东西很少,走的是典雅极简风。 卧榻与书房只隔着一块帷幕,还是有些透光的丝绸质地,被风一吹直往书架上扑。 被蒙头兜进去的荣映实在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用,营造唯美氛围吗? 就在他发愁怎么把脑袋从布下解救出来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今天是三乾圣宗一年一度的宗门大会召开的日子,每一年的宗门大会除了总结一年来门人的大小功绩,论功行赏之外,还会专门设立擂台,供年轻一代弟子交流切磋修为。 切磋是好听的说法,其实说白了就是考核。 考核弟子是否精进,然后做长辈的再暗暗比较谁的徒弟更加长脸。 今年的获胜者丁清朔,是乾月峰的一名弟子。 约定俗成的规矩,门下弟子给自己长了脸,做师尊的是要给奖励的。 所以乾月便被大师兄赶回来拿东西做奖品了。 推门而入,乾月的目光就落在了被挂在书架上的白色帷幕上。 听到脚步声直接冲着自己这边过来,荣映转了转眼珠,不知道这个乾月能不能看出他的灵宝已经有了器灵。 帷幕被掀开,荣映眼前再无遮拦,一张放大了的盛世美颜距离他只有一臂之遥。 眉目清朗的帅哥,有些眼熟。 乾月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在很近的距离看他,他的书架上除了书还放了很多宝器,所有的东西都一目了然。 他全部看了一遍,选中了荣映旁边的一把灵剑,决定就用它来当奖品。 回过神来的荣映发现自己被一只大手的阴影覆盖,以为乾月这是打算把他送人,一时心急就喊了出来。 “手下留船!” 第44章 器灵 乾月被吓了一跳。 他“嗖”地一下收回了手,皱着眉头往荣映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又移开目光,左看看又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就是不再看眼前那只平平无奇地小玉船。 “何方宵小,竟敢私闯乾月峰,快出来,否则在下绝不容情!” 几次被搜索的视线扫过,却从未得到过正视的荣映:“······” 都说了是船了,排除法也能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吧?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恶意:“嗨~看你正前方,对,就是···哎哎过了过了,再回来点儿,好了别再动了,就是你眼前的船,这就是我。” 乾月在书架前站定,他想拿起玉船仔细看看,被荣映制止:“看看就行了,男男授受不亲。” 乾月:“······” “你是谁?” “我是器灵啊。” 荣映信口胡扯:“你不能把我送人,因为我是你的本命灵器。” 乾月看了一眼被自己拿在手里的剑,刚刚以为是进来什么闲杂人等,他一紧张就把背后剑袋里的剑抽了出来。 眼前的剑通体乌黑,暗光流转,剑尖处有两道刻成对称花纹凹槽,剑脊上有一股莫名的波动,似蕴藏着无穷气势,一看便是高阶的灵剑。 它也确实不是普通的佩剑,是乾月自己炼制的本命灵剑,取名岁时,他已经用了上千年了。 “我没有要把你送人。” 荣映一愣:“你不是准备把我拿起来当奖品送人吗?” 难不成他记错了这一段的剧情? 乾月拿起了荣映旁边的那把灵剑:“我要拿的是它。” 荣映:“……” “好了”,乾月把灵剑放回原处,转而冷冷地看着荣映:“需要我解释的我都说了,现在你可以说为什么骗我了吗?” “啊?”荣映不明白,什么骗?他骗人了吗? “你不是我的本命灵器。” 荣映:“……” 果然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这个啊…就是当年,你捡到我的时候,那什么,不是把血滴到我身上了吗?嗯,滴血认主!” 荣映说完都不敢去看乾月的表情,他也是用自己匮乏的网络小说知识,赌一把很多书里都会出现的“滴血认主”梗。 万一人家记得清楚,根本没有滴过血,那他就彻底圆不过去了。 扯谎好难啊,但是不说谎又没法解释自己的身份。 哎~ 乾月很认真的回忆,自己当初好像真的往玉船上滴过指尖血,是因为师父说了他捡回来的确实是个至宝,只不过实在看不出到底有什么用,便让他滴血试试看能不能认主。 “认了主你不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这是师父当时说的原话。 只可惜没什么用,那玉船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不,现在或许不能再说没有任何反应了。 乾月心想,看来滴血还实还是有用的,只不过是器灵反应太慢,过了一千多年了才做出回应。 荣映还在等待宣判,没留意就被乾月从书架上拿了起来。 乾月仔细看着自己手心上的玉船,捏起来打量:“既然认了主,那就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荣映:“……” 我怀疑你在骂人。 手指擦过玉船,荣映感同身受地有些痒,“你,你先把我放下!” 乾月动作一顿,眼看着莹白玉船有泛红的趋势,他有些惊奇:“你还能变色?” “哈哈哈哈,痒死了,你别再碰我……哈哈哈,住手啊哈哈哈……” 荣映被戳中了痒痒肉,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乾月:“……” 他烫着手一般赶紧把玉船放下了。 “对,对不住!” 荣映笑了一会儿,便停住了。 他抬头仰视乾月,认真道:“我叫月舟,是一个寻宝灵器,有任何天材地宝出现我周围百里之内,我都能发现,有我在,随处捡宝物将成为你的日常生活!” 乾月对宝物并无很大的执念,他只是想知道个答案:“你很厉害。” 是赞美,虽简短,但是可以听出诚意,让荣映都不好意思吐槽的那种由心而发的称赞。 对于乾月而言,玉船在他手里那么多年都没弄明白它是个什么东西,现在有机会听它亲口说了,也算是圆了一桩心事。 丁清朔还在等着他的奖励,乾月找出一个长条木盒,把灵剑放在里面,拿起来就要走,“我现在还有事,必须要出去,你既然有了灵智,那就先自己熟悉一下环境,有其他的话等我回来再聊。” 荣映及时叫住他,“等等,你带我一起去呗。” 这一次的任务,他必须紧跟在男主身边,摸清他的脾气性格,才好行事。 带上也不是不行,乾月没有拒绝,半截拇指长的玉船,随便往袖子里一塞就行。 但是荣映不同意,那样不稳定,容易晃来晃去,头疼,还看不到外界的景象。 乾月想了想,把玉船别在了带钩上,“这样行吗?” 带钩是固定在腰带上的,并不会随意晃动,最多只会因为他的走动,小幅度的动两下。 而且两者都是玉质,并不违和。 荣映没再提出什么意见,饰物和饰物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别在带钩上总比吊在剑袋上当挂件的好。 但是这个想法在他们出门遇到第一个人的时候发生了改变。 腰带那是个什么位置? 反正就是以荣映的视角看过去,只要有一个人离乾月稍微近了那么一点,他的可视范围就只剩腰部以下。 这就好比一个一米二的小朋友假期出去旅游,他能看到的景色只有腿。 窒息感扑面而来。 另外,现场感觉不适的不只有荣映一个人,还有同为三大长老的小师弟乾星。 身为乾星峰之主,向来隐没在两位师兄光环之下的他,早就练就了一张刻薄死人不偿命的嘴。 他习惯性地一见人就先来两句冷嘲热讽,却不料被二师兄腰带上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你这是戴了个什么玩意儿?” 控制住自己跃跃欲试,想要拿下来仔细瞧瞧的心,他嗤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二师兄什么时候有收集这种小东西的癖好了。” 早就对小师弟产生抗体的乾月并没有接话,他直接掠过乾星,走到旁边一个稍年长些的男子面前,“大师兄。” 乾渊冲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高台下站着的人,“丁清朔,上来看看你师父为你准备了什么奖励吧。” “是!” 众目睽睽之下,丁清朔难掩激动,他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抬头去看高台上的俊美无俦地青年,满眼的孺慕之情依稀可辨有几分偏执。 一步一步走上高台,这数十步的距离,没有人知道他已经走了十几年。 荣映看着远处走来的年轻人,心头微微一跳,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危机感。 “师父。” 丁清朔躬身行了一礼,期待地看向乾月,看到后者打开木盒后露出一把长剑,立刻换上一副欣喜的表情。 乾月:“你的天赋不错,再接再厉。” 丁清朔单膝跪地,用双手接过灵剑,“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这个人不对劲,荣映皱起眉头,全部心神放在了丁清朔身上,没有注意到乾月露出的一个轻笑。 但是丁清朔看到了,他的耳尖染上一抹红,看的荣映更是不悦。 怎么看着师父还能看害羞了? 三乾圣宗是正道的执牛耳者,宗门大会的召开自然少不了其他门派的人看热闹。 虽然大多数的小门派纯属凑数,只不过是来见识所谓的“第一宗门”的气势,但也不可避免会有同为一线的宗派过来打探“敌情”。 弟子间的比拼是大会的高潮,这些人在看过年轻一代的水平之后,通常就会对整个三乾圣宗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后生可畏,三乾圣宗后继有人了。” 小门派的位置几乎都在角落,他们的领队长老伸长了脖子看着高台上的那群人,忍不住啧啧赞叹。 “那位就是乾月长老了吧?早就听闻他修为高深,没想到连教出来的徒弟也那么厉害。” “这是自然,人家可是能和魔主打成平手,魔主那是什么人,就不用我跟各位细说了吧?” “不必不必···”周围的人急忙摆手,生怕说出那个名字就会把人给招来。 能在这个场合有个位子坐的,大多是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修士们耳聪目明,很多话都能够听得清清楚。 “哼,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废物!” 距离高台很近的一个宗门,带队的是个长了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相貌不错,但是却有着一双与他的脸极其违和的三角眼。 听到有人在讨论乾月,他心中的嫉恨难以抑制,怨毒的眼神一点也没有收敛地投向高台上的青年,“一个上百年没有精进修为的废物都能被捧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足可见这些人见识有多么短浅。” 他身边有人听到这句话,脸上表情一时僵硬,打算劝两句吧,想起小胡子和乾月之间的恩怨,明智的没有干这出力不讨好的闲事。 小胡子的声音不低,他不是背着人说坏话,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但是乾月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做出回应。 荣映好奇:“你和他有仇?” “没有。” 荣映心想这可不像没仇的样子。 像是知道荣映的所想,乾月解释道:“他是千水宗的长老,与我是同一批踏入修行界的弟子,但是他天赋不高,修成金丹比我晚了二十几年。” 金丹期的修士就可以保持容貌不变了,乾月如今顶天了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那个小胡子看着都可以做他爹了。 荣映:“你们俩年纪相仿?” 乾月摇了摇头:“我比他大三岁。” 荣映:“······” 他好像明白小胡子的仇恨从哪里来的了。 第45章 器灵 变成了一个器灵,看待世界的视角会变成什么样? 这一点荣映觉得他非常有发言权。 在回转乾月峰的时候,荣映眼中除了三乾圣宗飘渺若仙人洞府的美景之外,还有如同热成像图谱一般的点状或块儿状的红色图案。 这些都标示着各种天材地宝的位置。 荣映试着闭上眼睛,但那些红点还是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导致他现在看什么东西,都重叠着一层淡淡的红光。 大多数的红光上还会缠绕一圈白雾,这就是说明这些东西的性质,内中蕴含的是灵气。若是红光外面的是黑雾,则正好相反,代表其中蕴含的是魔气。 跟着乾月一路回到静室,荣映只觉得自己陷进了茫茫白雾之中,三乾圣宗不愧为正道第一大宗门,宝贝多,灵气也充足。 进了屋,乾月刚想开口说话,荣映已经已经自己从玉带钩上跳了下来,并在落地之前摇身一变,化成了人形。 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一身白衣飘飘,长发披散,唇红齿白,眉眼弯弯,直看得乾月一个愣神。 荣映抬起手准备打个招呼,两人目光相对的一刹那,他注意到乾月快速地朝后退了两步。 荣映:“······” 这反应是个什么意思,被他吓住了? “咳咳” 乾月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 说着又往后退了几步,这反应就好像荣映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他稍微离得近些就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荣映:“······” 突然明白了什么,荣映嘴角挑起一个笑,身影一闪到了乾月身边,趁其不备凑到他面前:“你刚刚说什么?” 气息暧昧,语带调笑。 实在是乾月看到他的反应太像害羞了,以至于一时没忍住就想逗一逗。 太近了。 乾月额角冒出一滴冷汗,喉咙上下滑动了两下,脚下一个趔趄继续往后退,直到整个人贴到身后的墙上。 眼前的人不像个器灵,反倒像个妖精。 “哈哈哈” 荣映再忍不住,一边凑到铜镜前去看自己的容貌,一边感慨这次的男主好纯情。 但是这一切在看过铜镜里的人之后发生了改变。 太精致了。 也不知道是器灵本身就长这样,还是任务开发人员的恶趣味,他这一次的样貌简直好看到模糊了男女界限,一颦一笑都带着妖气。 乾月不明白荣映在笑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危险,便不由自主地站得远远的,“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什么?”荣映转过头看他,清亮的眼眸配上此时的表情显得尤为无辜。 乾月:“······” 再退就要退出门外了,他皱着眉头转开脸,严肃的像是在说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不要再突然靠得那么近。” 荣映一愣,以为是自己开玩笑翻了车,不过想想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过了,会惹人厌烦也不奇怪,于是他歉意一笑:“抱歉,下次不会了。” “嗯···”乾月心中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他提出的要求,但是在听到荣映的保证后,他竟然会觉得有些发慌。 “我不是在指责你”,避开荣映的视线,名声在外的乾月长老极为少见的出现了语无伦次的情况:“就,就是,我不习惯和人距离太近。” 荣映本来还有些迷惑,但是当乾月的侧脸对着他,露出已经变得通红的耳朵时,才恍然大悟。 他哦了一声:“没事,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 看样子确实是害羞了。 做任务要有自己的职业素养,再加上也是实在没法适应自己如今的样貌,荣映干脆原地转了个圈,重新化为原型:“以后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就呆在里面好了。” 少年重新变成小船,小小的一只在地面上打转。 乾月突然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了,他纠结了一会儿,轻声道:“此事倒不必勉强,你若是想出来还是要出来的。” 荣映:“没事,原型挺好的。” 乾月:“······” 在不知道荣映可以化成人形之前,乾月长老从来没觉得自己书架上放个灵宝有什么,但是现在不同了。 晚上休息时,心里的怪异的感觉成倍增长,他几次睁开眼睛,视线都忍不住往书架的方向移动。 月光朦胧,卧榻与书架之间的白色纱帘垂地,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就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将自己裹在薄被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摊了几个煎饼之后,乾月自暴自弃一般从榻上起身。 他走到书架旁,用一块厚厚的布料盖住了上面的小船。 ······ 连续几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被布整个蒙住,荣映实在不知道该说乾月什么,他只能自己提出从书架上搬出来,住到锦盒里。 小小的一方锦盒隔开两片天地,你好我好,皆大欢喜。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乾月还是整天一副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的样子。 这一日,乾月在房里看书,只觉得大地一时震动,从窗外看过去,远天一朵乌沉沉的黑云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几乎在瞬息间覆盖了整个三乾圣宗的上空。 他叹了口气,放下书。也就那个人能闹出如此阵势了······ 不出所料,震动平息下来没多久,乾星手中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二师兄,你有事情做了。” “他又来了?” “可不是嘛”,乾星手指一动,大红色背景与烫金字样,上书“挑战书”三个大字的信封便轻飘飘落到了乾月的手边:“谁让魔域那位打遍天下,只找出你这么一个能和他打个成千上百回合的人?” 阴阳怪气,虽然说出的话是夸赞,却偏偏要让所有人听出嘲讽的感觉。 “走吧。” 乾月一眼没有去看挑战书,并非他狂傲,不把人放在眼里,实在是梭罗写信的内容一直没有变过,几百封看下来他早就能背出来了。 乾星没看到他想要的反应,撇了撇嘴,“切,真没劲。” 锦盒就放在书案上,乾月在看到的时候想了想,把荣映也给带上了。 无聊的直打瞌睡的荣映打了哈欠:“你要去打架?” “对。” “那你能把我放在一边吗?你打架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我怕自己会晕。” “······” 乾月往后面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乾星一脸不甘愿地跟了上来,他把锦盒递了过去:“你先帮我保管。” “我早就想问了,这不是你一直放在书架上的那个摆件吗?怎么最近走到哪儿都带着?” 乾星伸出手想把锦盒里的玉船拿出来,被乾月给制止了。 “不要动里面的东西。” 乾星的嘴角抽了抽:“二师兄你不会真的是卡瓶颈卡出毛病了吧?” 一个小小的玉饰而已,至于这么宝贝吗? 不过他也就是这么想想,在看到等在演武坪的魔主梭罗的时候,还是乖乖捧着锦盒站到了一边。 荣映从乾星身上移开自己八卦的视线,口是心非的小师弟虽然有意思,也抵不上第一反派大魔王对他的吸引力。 随着乾月飞身跃上演武坪,荣映很自然的平移目光,去观察站在他对面的男人。 魔主身穿一身黑衣,身姿挺拔,长眉入鬓。而且因为瞳孔比常人要大一些,眼珠里的黑色更多,再加上他阴骘的气质,以至于他虽然长相英俊,但是整个人都带着点邪气。 他看到乾月,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地笑,“来了?” 配上他逐渐变得血红的双眼,像极了锁定猎物的野兽,悄悄伸出了自己利爪。 乾月冲他点了下头就算是问好,然后两人各据一边,战斗一触即发。 演武坪下,乾星与大师兄乾渊站在一起,“大师兄,你说,二师兄还再能打赢那个魔修一次吗?” 百年前梭罗第一次挑战乾月,结果是乾月险胜,但是自那以后,两人就一直打成平手。 “不好说”,乾渊表情严肃:“梭罗这些年的实力一直在精进,相反的,二师弟的修为却开始止步不前,这一次或者下一次能打成什么样,都是未知之数。” 乾星看着演武坪上的两个人,似笑非笑,“其实我倒是挺希望二师兄败一次的。” “为什么?”乾渊没有指责小师弟胳膊肘往外拐的想法,他是纯属好奇。 “因为二师兄败了梭罗就不会再缠着他比试,我们也能落个清静。” 乾渊随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演武坪附近围满了人,熙熙攘攘地,热闹的像山下的集市。 梭罗每一次上门挑战,都要引来三乾圣宗所有弟子的围观。 “比试的事先不说,你拿的是什么东西?”捧着盒子跟上供一样。 “我也不知道,二师兄让我帮忙拿一会儿。” “看着是一只玉船。” “对,就是个饰品,我之前看到二师兄别在带钩上。” “还挺好看的······” “······” 全程旁听三乾圣宗这俩师兄弟聊天,眼见内容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荣映赶紧收敛心神,认真观看演武坪上的比斗。 梭罗好战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身为魔域之主,他不思发展魔域的势力范围,整天只关心自己的实力,对战斗有着难以言喻的激情。 而他的战绩也确实可观,小宗派不说,光是几个大宗门,一宗之主或者是太上长老败在他的手上的情况都不少见。 正道对梭罗此人的态度比较奇特,说是正邪不两立吧,他虽然是魔修,但是又傲气得很,对于比自己的弱的人向来不屑出手,比他强的打不过,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影响。 这就导致了正道之人虽然也会谈梭罗色变,但那纯属就是被打怕了,并非是立场问题上的厌恶。 演武坪上散发出一阵阵迫人的威势,两人交上手了。 第46章 器灵 实力不相上下的两个人比斗,场面的精彩程度是无法言喻的。 这就好比是回合制的纯肉搏,你一拳我一腿,招招式式都直逼要害,但是却又能被对方完美闪避。 演武坪上漫起灰色尘雾,两个人你来我往,一个瞬间就是几十上百招。 荣映看不出谁更厉害一点,他是外行,只能看个热闹,真正能看出门道也就是三乾圣宗的那些人了。 两个人的速度都很快,荣映眼中只剩下他们的残影。 “来了来了,最后关头了。” 有围观的弟子惊呼一声,他才知道,这场比试已到最后,梭罗要开始使用绝招了。 不愧是魔主,打斗中依然气势非凡,荣映察觉到旁观的众人明显的紧张了起来。 演武坪上渐渐升起浓稠黑雾,将人们的视线完全遮挡住。 这个时候,荣映看了自己身旁的师兄弟俩人一眼,发现他们并没有要想办法透过黑雾看清里面具体情况的意思。 看着就是在这东西上栽过跟头,知道想再多办法都是白费力气。 既然无解,那大家只能一起老老实实等着了。 好在没等太久,只听到演武坪上突然间一声巨响,黑雾开始散去,众人的眼前逐渐现出两道人影来。 “是乾月长老!” “乾月长老赢了吗?” “不,不对,你们看魔主!” “哎呀,魔主也好好的站着呐,该不是又平手了吧?” “看来是了,平手。” “怎么一直平手啊,真没劲~” “我觉得挺好的啊,嘿嘿,乾月长老和魔主,他们两个谁输了我都会伤心的。” “不是吧你,乾月长老就算了,魔主也心疼?” “······” 围观的弟子们争论的话题越来越歪,梭罗勾了勾唇,对乾月道:“下一次,我一定赢你。” 乾月面色平静:“奉陪到底。” “哈哈哈哈,希望你下一次也能这么若无其事地站着和我说话。”梭罗说着,又深深看了一眼乾月,一挥衣袖,人已化为黑烟飘散。 天上的乌云散去,演武坪上只剩一人。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 乾渊遣散了周围的弟子,然后有些担忧地看向孤零零站在演武坪上,似是在发呆的青年。 乾星:“二师兄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下来?” 他以为这一次和往常一样,两人打成了平手。 但是乾渊并不这样想,他觉得结果可能和他们预想的不太一样。 乾月终于动了,他转过身,慢慢往台下走。 就在距离师兄弟不到十步的距离,他突然躬身吐了一口血。 “唔” “二师弟(兄)!” 乾渊与乾星同时一惊,赶紧上前扶住了几乎要倒下的乾月。 “我没事。” 乾月弯着腰,用手抹掉了嘴角的血迹,抬头看着两人,“我败了。” 最后一招没有抗住,这次换梭罗险胜他一招,只不过他隐藏了伤势,没让梭罗看出端倪。 回到乾月峰,看着青年失魂落魄的样子,身为大师兄的乾渊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但是乾星却口无遮拦:“一次而已,败就败了,谁还没有失败过怎么地?” 话刚说出来,他就猛然间意识到,二师兄生平好像确实没有输给谁过,于是立刻黑了脸。 一句话扎了两个人,因为经常会失败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你少说两句。”乾渊把小师弟拨到一边,然后看向乾月,“梭罗的实力确实增长了很多,但也是因为你一直在渡劫第七重止步不前。这样下去行,再不想办法突破瓶颈,你迟早还要被落下一大截。” 乾月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是突破瓶颈哪里有这么容易,“我会努力修炼。” 其实他们都明白,问题的根源不是修炼努不努力的事。 乾月的天赋很高,修行一途也一直很顺畅,但就是这唯一一次出现的难题,困住了他上百年。 荣映一直忍着没说话,直到乾月送走了师兄弟,他才化形现身。 “我能帮你。” 这是他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没有什么时机能比现在更合适了。 乾月靠着书案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了眼睛,有些好奇:“你知道我在为什么而烦恼?” 那可不嘛,任务要求里写的清清楚楚。 荣映走到他身边,“突破瓶颈期,有的时候光靠内在的灵力积累是不行的,你需要外力的刺激。” “你的意思是借用丹药冲破阻碍?这个我试过了,没有用的。” “那是你没找对丹药。” 乾月一愣,他想起了眼前这个少年的本体,“你知道哪些丹药对我有用?” 荣映点头:“那是自然。” 这个世界就没有比他更了解的人了。 绝望的心又燃起一簇火苗,乾月虽然心中难掩激动,但是脸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你需要我怎么做?” 荣映:“就我察觉到的,三乾圣宗内并没有合适的丹药,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其他的地方找。” “……” “你要外出历练?” “是。” 乾渊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的二师弟:“自从我们师兄弟担任宗门长老一职以后,你就一直没再下过山,怎么突然想着要出去?” 乾月抿唇想了一下,实话实说:“一味地修炼,对于我的现状并无益处,我想外出散散心,然后顺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办法突破。” “也是,固步自封难有精进,你确实应该下山再历练一番。” 乾星有意想跟着师兄一起下山,但是尊严却要求他闭嘴,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乾月独自一个人御剑离开了宗门。 与此同时,三乾圣宗内最高的一座山峰上,丁清朔将乾月离开的场景看在眼里,他的脸上涌现出狂热的神情,如同膜拜神袛一般喃喃低语。 “师父,师父……” 俊朗清濯的仙人衣袂飘飘,负手而立在黑色巨剑之上的模样和记忆中完全重合。 想当年他还不到十岁,所在的村子突然遭到魔修的屠戮,亲眼目睹双亲惨死在面前。 正是绝望之时,是乾月从天而降,诛杀魔修,后又看他无依无靠,便带回三乾圣宗安顿。 他的根骨天赋不算好,初时并没有拜入乾月峰的资格,而今能成为乾月门下的大弟子,完全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 因为想要被那个人看见,所以他必须是最好的那一个。 乾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天际,丁清朔握紧了手中的灵剑,转身离开。 第47章 器灵 乾月修行的功法至清至圣,除了吸收天地灵气,有的时候还需要对自然有其独特的体悟。 所以一出三乾圣宗,他就盘腿坐在岁时剑上静思。 长年困于瓶颈期,心性再脱俗的人都有可能受到影响而焦躁不安,但是荣映和他相处的这些时日,只偶尔见他露出苦恼的神情。 心理素质很好,只可惜天赋不对口,修炼到这个地步已经顶了天了,在能沉得住气也没用。 荣映摇身一变化出人形,他左右瞧了瞧,从岁时的剑穗上抽出一根红线,咬在嘴里开始给自己扎头发。 披散的长发在红线的缠绕下变成一束高高的马尾,荣映怕打扰到乾月,便自觉坐在了离他很远的地方,垂下头去看一路上的景色。 入眼即是浓重的绿色与清淡的白色。 山林掩映之处是仙人居所,三乾圣宗所在的山脉几乎看不到人烟的痕迹,山间有淡如轻烟的云雾流转,给人的感觉是神秘莫测。 视线中的景象都萦绕着一层红光,这里的山谷溪流灵气都很充足,蕴养的也都是些饱含灵气的动植物。 荣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要找的不是这些。 乾月的修为已臻化境,灵气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作用,他现在需要的是魔气。 同样是天生地养,魔气比起灵气,数量上要少得多。 这中间自然也有物竞天择的原因在。自古邪不胜正,魔修的数量在正道的打压下,被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修魔的人少了,魔气自然也找不到太多。 魔域的魔气肯定充足,但是乾月又不傻,他把人带到那种魔气冲天的地方,势必会引来怀疑。 荣映有些发愁,难道要他自制一枚夹心丹药,表面上绿色无公害,实际上里面裹的是魔气? “月舟?” “啊?” 走神的荣映被一声呼唤惊醒,他随着声音看过去,乾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此时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看景色看的入了迷。” 荣映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你看,下面的景色多美啊……哦,那里还有一个小村子,村里的人好多,男女老少都有,聚在一起不知道要去做什么。村子外面还有一条河……” 视线里突然涌现出一片漆黑颜色,荣映的话音顿时停住。 他猛地往前一步抓住了乾月的衣袖:“快,快降落!” “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下,乾月被吼的愣住,他被扑的重心不稳,在要朝后倒的时候下意识扶住了荣映的腰。 手下有陌生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他脸上一红,想甩开手,但又怕身上的少年摔下去,只能硬着头皮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变。 荣映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半个身子都陷入了乾月的怀抱,他扯着乾月袖子的手力道很大,激动的像是再不停下他就能马上跳下去,“我们去那里!” 他手指的方向是村子外面的小河。 是魔气。 在他的眼中,清澈见底的小河笼罩着一层纯粹的黑色浓雾,这证明里面有大量的魔气! “好。” 乾月应了一声,口中念念有词,岁时便调转了方向,平缓下落。 安全落地以后,乾月松开了自己的手,如释重负地悄悄吐了一口气。 荣映完全没有感觉刚刚有什么不对劲,岁时一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乾月往小河边跑过去。 从乾月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被人拉着袖子奔跑的体验很新奇,是他漫长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 不过好在……并不讨厌。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乾月心中想着,莫名的有些在意。 到了河边,荣映一个回头,刚想说自己找到了能够帮忙突破瓶颈期的东西,猝不及防对上了乾月近在咫尺的脸庞。 “……” 他松开了手,带着歉意的笑帮乾月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忽略了你。” 不知道为何,他和乾月明明才认识没多久,但是日常的相处却总会有一种熟悉感,这也就使得他有的时候行为比大脑速度还要快。 再次听到荣映道歉,乾月别扭了一下,道:“无妨。” 荣映退开一步,朝河边聚集的村民那里走过去。 乾月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有人过来了。” 小村庄里的人脸上的愁容在看到远远过来的两个人后立即转变为了警惕,他们不约而同地避开,转过身就想走。 “诸位,请留步!” 荣映见状立刻喊了一声。 人群中出现了骚乱,片刻后又安静下来。荣映看到他们慢慢分列两侧,一位老人从中走了出来。 老人头发胡须皆白,他手里拄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人群之前,微微一拱手,“老朽清溪村的村长,不知何处仙人到访,有失远迎。” “村长客气了”,荣映回头看了乾月一眼,笑着说:“我们是三乾圣宗的弟子,下山游历到此,刚才我看你们都聚在河边,一时好奇过来看看,这里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也不知道是荣映现在这副容貌笑起来杀伤力特别强,还是三乾圣宗声名在外,老人在听了他的话之后,立刻激动起来。 “原来是三乾圣宗的贵客”,老人嘴唇颤了颤,想说些什么,但是考虑到边上还有很多人在看着,便用拐杖拄了一下地面。 他抬起一只手,冲站在他身后的村民们摆了摆手,“大家散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等到村里的人们一步两回头的离开了河边,老人抬起头,看到荣映似笑非笑地挑起一边嘴角,他愣了愣,对着两人鞠了个躬。 “让两位见笑了。” 老人有私心,荣映表明了身份,他想起村子里的怪事,便想支开其他人,单独和他们聊聊。 “老人家不必多礼”,荣映收敛了神色,很认真地扶起村长,“您有话不妨直说。” 他到这里本来就别有目的,而且看清溪村的人刚刚都围在河边,明显是出了什么事,和眼前的这条河有关。 如此来看,老人要说的事会帮到他们也说不定。 “事情是这样的……”老人看着不远处平静的水面,陷入了回忆之中。 事情果然跟清溪村外的这条河有关。 原来,早在半个月前,清溪村的村民一到入夜,便能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响。 那声音听上去像是风声,又像是猛兽在嘶吼,一响起来甚至能震动大地,刚开始的时候把大家吓得不轻,以为是遇到了地龙翻身。 后来村里有不怕死的小年轻不信邪,专门等到晚上的时候打着火把出了门,说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那几个后生瞒着家里人,约着一起偷偷出了门,那天晚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声音比往常大得多,胆子小的几乎能给活活吓死。” 老人的脸色不太好,想是这一段时日的事情太过劳心费神,“那几个孩子就这么丢了,村子里的人里里外外的找了好几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有人在打水的时候从河里捞上来一件衣服,被认出是失踪的孩子的其中一个,离开家的那一天身上穿着的。” “我们去河里找,人没有找到,倒是发现了从河里不断冒出的黑气。” 听到黑气两个字,荣映精神一震,他知道自己来对了。 结合清溪村近来的遭遇,这条河里应该是有什么秘境之类的存在,而最近封印松动,才会频繁的有动静出现。 至于那些孩子,很大可能是误入秘境,被困在了里面。 第48章 器灵 清溪村建村有多少年,包括村长在内,村子里的很多老人都说不清。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爹娘,爹娘的爹娘···往上数好几代都居住在这里,扎根落地,过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荣映向村长打听村外那条河有没有什么传说,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在村人的眼中,村外那条河是他们唯一的水源,自他们小的时候便已存在,早已不辨年月。 为了弄清奇怪的声音、失踪的少年、以及河里冒出的黑气这三者之间的联系,并找出秘境的入口,荣映与乾月决定在清溪村住一晚上。 住的地方是村长提供的,但是考虑到两人并不打算真的在这里休息,所以荣映回绝了村长要给他们腾出来两间屋里的提议。 入夜,清溪村里的村民们大多早早地关门闭户,荣映靠在床边,一双眼睛透过窗上的缝隙往外看。 月隐星现,银辉披撒,天地间一片寂静。 看着看着,荣映的视线便被草丛中的点点荧光吸引了,是萤火虫。 乾月就坐在荣映的身旁,他轻轻地瞥过来一眼,看到荣映正拖着下巴发呆,便收回了视线。但是没过多久,他又看了一眼,然后再收回,再看··· 荣映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时有时无的目光,他看萤火虫出了神,直到草丛剧烈晃动了一下,在其中飞舞穿梭的萤火虫霎时分散四处。 他楞住,然后下一刻就听到村人口中的奇怪声响。 来了! 声音很大,直击人的心神,刚刚还不在状态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起身,只一个转眼,他们已经循声出现在了村外。 “确实是从这里传来的声音。” 星光下,白天看的时候还很平静的河面上出现了一个个漩涡,丝丝缕缕的黑气裹挟着水流,形成一个个冲天而起的水柱。 那些黑气似乎能感觉到有人出现在附近,荣映与乾月刚刚现身,就见原本还缠在水柱上的黑气突然扭曲了一下,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直冲他们而来。 “小心!” 乾月上前一步挡在荣映身前,他右边手肘一动,背后的剑袋立时飞起,岁时剑化作一道乌光钻了出来。 它在半空打了个转,散发出的强大剑气带起呼啸的狂风,横扫所有黑气。 黑气被逼退,但是又很快卷土重来,如附骨之蛆,紧紧跟着荣映和乾月两人。 当乾月再一次用岁时劈开面前浓重的黑气时,荣映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身后的退路已被阻断,从河边回清溪村的道路上空满是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雾气。 荣映拉了拉乾月的衣角,“你看。” “什么?” 乾月顺着荣映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河面上的漩涡在变小,正逐渐收拢。 一股黑气突然调转了方向,兜头钻进漩涡中消失不见。 然后就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围绕在两人身边的黑气全都骚动起来,竟是争先恐后地钻进漩涡里。 “快,我们跟上去!” 不待荣映提醒,乾月已经有所行动,他手捏剑诀,岁时剑霎时收回,“走!” 头也没有回,他凭着感觉往后伸手,想要拉住荣映的袖子带他一起去追那些黑色,却不料荣映的手本来就攥着他的衣角没松手。 他手下一滑,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抓住。 不过此时的情形也容不得人想些乱七八糟的,他就这么带着小尾巴一样的荣映,在漩涡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跳入了水中。 入水的那一刻,荣映以为河水充其量是个传送带的角色,自己只要眼睛一闭一睁,就能进入一个光怪陆离地秘境。 却不料,失重感来袭,他是真真切切地被水淹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没有成功进入秘境? 想到此,荣映心中一阵恐慌,他伸出双臂想要试着游到水面,却不料手刚一动,就被一股力道狠狠拉住了。 他忍着不适睁开眼睛往下看了一眼,透过清亮的河水,看到了拉着自己的人是乾月。 只不过此时的乾月看起来状态不太妙。 他的双眼紧紧闭着,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纸,配合着漂在水中的黑发,像极了索命的水鬼。 荣映用手拉了一下,发现他在水里一动不动,身子僵着像是晕了过去。 “……” 闭气吐出一连串泡泡,荣映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并不算是正常意义上的人类。 他是器灵,按理说不怕水淹。 果不其然,他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能在水下呼吸。 心中的惊喜只是一瞬间,低下头看着一直带着他往水下沉的乾月,荣映又怀疑了。 难不成乾月长老是个旱鸭子? 先不管修为高深到一定程度是不是就能避免死于缺氧,荣映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先带着乾月离开眼下这片水域。 但是真要做的时候,他又犯了难。 他的水性不算太好,自己游出水面的可能性本身就不大,更别说再带上一个乾月了。 虽说现在可以忽略缺氧和压力的问题,但是体型差距却成了眼下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试着拉了几下,完全浸水的乾月如同一个秤砣。 卯足了劲把人往水面拖拽,荣映的脸都憋红了,依然难改两人下沉的趋势。 乾月的衣服面料有些滑,泡了水之后,更是一不小心就能脱手。 经历了几次脱手后,荣映干脆往下游了游,一把抓住了乾月的手。 将人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荣映半抱着乾月,靠着一只手奋力往上划拉。 “哗啦” 脑袋终于从水面冒了出来,荣映顾不上打量一下他们眼下所处的环境,便一鼓作气地往岸边游去。 “呼” 到了岸边的泥滩上,荣映的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在倒下的时候,他还留意着乾月的情况,特意翻了个身,自己做了那个垫背的。 “咳咳” 乾月整个人压上来的时候,荣映只觉得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砸的他差点断了气。 他没想到乾月看着清清瘦瘦的,实际上人还挺重。 荣映动了一下,趴在他胸膛上的乾月突然开始咳嗽,同时不断有水从他的口鼻中溢出。 “喂!” 荣映见状去拍的他的脸,“醒醒!” “唔” 乾月一声闷哼,悠悠醒转。 “你没事吧?” 荣映轻轻推了一下,乾月顺势往旁边滚去,躺在地上不住的喘息。 “没事。”他小声答道。 “没事就好。” 荣映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去观察周围的环境。 漫天的星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灰色的天幕,阴郁的像是好久没有见过阳光。 河边长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不远处还有一处瀑布,瀑布下一侧的石壁上长着一棵歪脖子老树,根茎枝叶裸露在外,张牙舞爪的形状怪异。 顺着河岸再看,河流的宽度逐渐缩减,弯弯曲曲地隐没在无数植被之间。 乾月已经缓过劲来,他走到荣映身边,“刚才多谢你。” 荣映回过头:“嗯?” “在水里的时候,多谢你救我。” 说着,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乾月低下了头:“我不会水。” “没事”,荣映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太会。” 他笑了笑,“你肯定也以为那水就是个传送的媒介吧?谁能想到传送是传送了,它连接的也是一片水域。” 两人在水边休息了片刻,荣映选了个黑气最为浓郁的方向,带着乾月一起往那边而去。 第49章 器灵 从瀑布那边离开,前后左右皆无路。 荣映闭目感受了一下,西南方向的黑色最为浓重,两人便自一人多高的草丛中穿过,往那边而去。 乾月走在后面,从荣映提出要在半途下来开始,以至于后来掺和清溪村的事,他一直没有提出过什么异义,也没有问过什么原因,仿佛就这么跟着前面那个人走,一定不会出错。 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秘境里高树密布,走在里面浑然不见天日,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如婴孩啼哭般的鸟鸣声,林中树叶沙沙作响。 荣映的眼中,那块被纯黑颜色覆盖的地方离他们越来越近,他们周围流动的空气也越来越冷。 乾月很警觉,怕有危险,他把荣映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你说方向,我在前面带路。” 向来拥有自知之明的荣映没有争抢,他笑眯眯的走到乾月身后,“那就有劳了。” 闻言,乾月的耳朵红了一下,他有些窘迫的看着前方,彷佛在一心一意探路。 渐渐地,路两侧的草丛中有黑气窜出,知道攻击对它们没有作用,乾月便在两人身边撑起一层灵力护罩,将黑气隔绝在外。 两个人就这么前脚贴着后脚走了一段路,在前面领路的乾月突然停住,荣映及时刹了车才避免撞上他的后背。 “怎么了?”荣映问。 “你来看。” 乾月侧身让开一些,因为灵力护罩的原因只是很小的一个角度,仅能确保在他身后的荣映可以清晰的看到眼前的画面。 只见,就在他们前方不远的地方,森森白骨散落在地,有绿草从中长出,两种颜色交织,融汇成一种诡异的景象。 抬眼往更远处看去,森冷的白色一直蔓延到天边,其数量难以计数,可谓是真真切切的白骨遍地。 随意的一瞥便对上一具白骨黑洞洞的眼眶,荣映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顿时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搓了搓胳膊,忍不住往乾月身边凑了凑,“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那么多白骨?” 难不成清溪村失踪的那些半大少年都死在了这里? 乾月带着荣映往前走了几步,他蹲在一具白骨旁,仔细查看了片刻,说:“死了很长了时间,估计有五六百年。” 说着,他又去看旁边的一具,荣映赶紧跟上。 看了一会儿,乾月站起身子,对荣映说:“这些人应该都是死在五六百年前,并非清溪村失踪的那几人。” 荣映闻言皱起了眉头,“五六百年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集体死在这里?” 乾月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 “走,我们再往前面看看。”荣映道。 乾月:“好。” 前面的必经之路上铺满了白骨,一靠近让人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是阴冷的。 荣映觉得自己走上去一定会有心理阴影,所以干脆化为了原型,让乾月带着他御剑从空中飞过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往下看,茫茫的白骨原野入目全是白色和绿色。这个时候,代表着死亡的白骨和象征着生命的绿色竟成了此地唯二的两抹色彩。 就在他们以为这样的前路无尽时,呈现在眼前的白骨和绿色有了逐渐减少的趋势,直至最后完全消失。 白骨的尽头连着一处天坑,岁时载着两人飞过去的时候猛地颤动了一下,竟是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落。 不过好在乾月反应很快,他及时收剑,一个借力纵身越过天坑,稳稳地落在边上的安全地带。 他才刚站定,便有一道白光闪过,荣映化出人形,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岁时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丝的情况,乾月往天坑下看了一眼,黑漆漆地深不见底,他一块石头投进去许久都没有听到回音。 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存在,以至于任何从上空飞过的东西都会失控掉进天坑。 “没事”,乾月回答:“应该是里面的东西影响了岁时,才会使它一时失控,你能看出是什么吗?” 他记得月舟就是一件能够感知各种天材地宝的灵器,虽然眼前这个天坑满是阴邪之气,一看就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存在,但是试一下也是可以的。 荣映往坑边走了一步,边缘有松动的泥土掉落,哗啦啦地,在眼下这样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声音格外的嘈杂。 只片刻功夫,天坑的范围便又扩大了一圈。 在边上看着的乾月被刚刚那一幕吓得几乎心脏骤停,他看着荣映气定神闲地往回退了几步,才僵硬着收回了马上就要碰到他的手。 “确实有东西。”荣映走回乾月的身边,心下决定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再往天坑边上走一步。 md刚才差点没吓死。 土块往下落的时候他的脚也同时一滑,若不是最后关头站住了,他肯定会掉进去。 光是用现在眼睛能看到的情况进行分析,掉进去的结果不死也要脱层皮。 “我察觉到在那层层黑气之下似有灵力波动,里面应该有一株灵植,品相与年份都不会差。”荣映说:“毕竟要在这满是魔气的地方生存,还能压制魔气一筹,这株灵植的灵气一定很充足,这个对你现在的状况很有帮助。” 乾月也有些心动,“你能感觉到它的具体位置吗?” “能”,荣映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刚才感受到的还有另外一股暴虐气息,里面应该还有个不好对付的大家伙在守着那株灵植,要想拿到想必不会简单。” 天材地宝人人都想要,就连一些妖兽也不例外。 大多数的妖兽在发现灵植之后不会立刻采摘,它们会在附近安家落户,日复一日守着,等候灵植成熟或进化,以便能最大程度地增进修为。 天坑里的这一株灵植,身边应该就有一个强大的妖兽在守着。 联想到绵延至天坑边缘的白骨,荣映猜测,那些人的死亡或许就跟天坑里的妖兽有关。 “你在上面等着,我下去看看。”因为无法御剑飞行,乾月打算直接跳进去看看。 荣映拉住了他,“我跟你一起去。” 不近距离看着,他根本不知道天坑下的灵植是什么,也就不好确定对乾月有没有用。 如果到时候乾月拼死拼活地从下面把它夺了出来,再派不上用场,那就亏大了。 最起码有他跟着,看情况不对还可以劝人撤退。 乾月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脚下的天坑,又看了看荣映,道:“好,那你跟紧我。” “我知道。” 从天坑下卷上来一阵旋风,其间隐隐约约可以闻到一丝丝腥臭的气味。 荣映的发丝被吹动,他看了乾月一眼,然后两人同时跳了下去。 “呼呼” 耳边的风声渐大,吹乱了两人的衣袍,乾月手下动作不停,也不知道他口中念叨了什么,竟是缓缓止住了下落的趋势。 风声消失,他从怀里拿出一颗夜明珠,莹润的玉石光芒在漆黑的天坑中亮起。 突然,荣映拍了拍他的肩膀,“看那里!” 在亮光的照射下,他们周围的石壁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色彩,要说是黑色,但又黑的不那么纯粹。石壁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连阴冷潮湿处常见的苔藓都没看到一点。 乾月顺着荣映指示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生长着一株绿色的植物。 “那是什么?”乾月问。 荣映在看到它的那一刻,脑子里已经出现了相关的信息,“聚灵芝,生长于魔气旺盛之地,但其性至纯,能将吸收的魔气转化为精纯灵气,纳于己身。” 还有一点他不能说,那就是,聚灵芝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装者,它所展现的浩如烟海的灵气其实都是假的。 至于它吸收的那些魔气最终去了哪里,荣映也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这东西应该不会像荷花那样出淤泥而不染,生长在如此的环境之下,不可能真的至纯至净。 荣映又拍了下乾月的肩膀,乾月福至心灵,脚下一动,往聚灵芝所在的那块山壁而去。 就在他把头凑过去想要仔细看看的时候,两人右侧的一块石头突然动了一下。 一股浓重的黑气从石壁内部散发出来,乾月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他转过头,恰好对上一双灯笼似的冒着红光的眼睛。 “轰” 浑身布满坚硬鳞甲的妖兽从石壁中钻了出来,原来它一直沉眠在聚灵芝的旁边,直到荣映要伸手触碰聚灵芝的时候才被惊醒。 “吼” 面对不速之客,不知名妖兽伸长了脖颈仰天怒吼一声,立刻朝着荣映撞了过去。 乾月足尖轻点,拉着荣映急速后退,躲过了攻势猛烈的妖兽。 “是雾兽”,乾月认出了面前的妖兽。他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种消失了上千年的妖兽竟然还存在于世上。 雾兽是一种生性残虐、以人为食的妖兽,其体型庞大、惯常群居。千年之前,有修士不忍看普通百姓再忍受雾兽肆虐之苦,便召集了一大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将雾兽赶至一处荒山,全数消灭。 一击未中,雾兽恼羞成怒,随之它的动作越来越剧烈,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鳞甲上扩散开来。 “吼···” 穿云裂石的嘶吼声回荡在天坑内,一声声冲击着人的耳膜。 “不好。”想到了什么,乾月心中一凛,猛地看向脚下的深不可测的天坑。 这里既然出现了雾兽,那就肯定不会只有一只。 果不其然,就在荣映也疑惑地往下看去时,从未知的深处,一连串如同猛兽嘶吼的叫声传了上来。 第50章 器灵 成群结队的雾兽从天坑之下飞出,直直冲向半空中的两人。 “快变回原形!” 乾月只来得及对荣映说了这么一句话,已经有雾兽来到了他的面前。 “嗡――” 一只雾兽径直飞了过来,乾月横剑去挡,雾兽躲避不及撞上岁时剑,发出了一声巨响。 “你小心。” 荣映见势不妙,说完这句话就化成玉船钻进了乾月的袖口。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乾月一脚踹开了身前的雾兽,在另一只冲上来之前,反手一剑划出,立刻就有锋锐的剑气四散开来。 剑风扫过,无数雾兽的鳞甲霎时破碎,绿色的血液溅在石壁上,散发出一阵腥臭气味。 解决了一只,立刻就有无数只扑上来,雾兽的数量很多,它们似乎都不怕死,成群结队地从地底飞出,将乾月团团围住。 “岁时,去!” 乾月手捏剑诀,岁时剑“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夹带着无匹剑势,冲进了雾兽群中。 “吼···” 雾兽群里时不时亮起一道寒光,灵剑所至之处,伴随着的就是雾兽的震耳欲聋的痛吼声。 身影交错闪避间,躲在乾月袖子里的荣映眼前一闪而过大片红色。 “等等,刚才那是什么?” 乾月听到声音顿时停住脚步,回过头去看刚刚自己经过的地方。 为了脱出雾兽的包围圈,给岁时留出自由发挥的空间,他特意又降了点高度,往天坑下飞了一段距离。 虽然这个时候他们脚下的天坑依然看不到底,但是隐隐约约能闻到更为浓烈的腥臭味。 停在了荣映发现不对的地方,乾月将手中的夜明珠往前移了一下,石壁上不同于别处的颜色出现在两人面前。 荣映:“这是血吗?” 鼻翼微动,乾月看着眼前石壁上的红黑色液体,点了点头,“是血,人血。” 雾兽消失了上千年,清溪村建村以来又并没有过遭受雾兽袭击的历史,那么就证明生活在天坑里的这些雾兽没有离开过秘境。 那么石壁上的这些血是怎么来的? 荣映往深不见底的天坑下看了一眼,估计清溪村失踪的那些少年已经遭遇了不幸。 “我们该走了。”乾月突然开口,唤回了荣映的思绪。 他神色淡淡的移开视线,不在去看石壁上的的鲜血,“整个天坑内,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生命的波动。” 那也就是说,如果那些少年真的被雾兽抓来这里,基本上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荣映觉得有点可惜,但是生死有命,眼下的境地由不得他在无意义的情绪上浪费时间。 他们的上方,岁时已经横扫大片雾兽,为他们清出了一坦荡荡毫无阻碍的空隙。 乾月:“抓紧我。” 荣映:“好。” 他的话音刚落,乾月已经化成一道虚影,往天坑之外飞去。 在经过聚灵芝所在的那块岩石的时候,荣映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一花,他的身边就多了一株植物。 “吼···吼···” 似是察觉到宝物被人顺手带走了,天坑内的雾兽全都疯狂起来,它们扇动着巨大的羽翼,一齐追了过来。 外面的世界近在眼前,乾月在半空中回身,说:“岁时,收!” 一道寒光由远及近,刺破黑压压的雾兽大军,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主人手上。 荣映提醒了一句:“那些东西追上来了。” 乾月双臂伸展,落于平地之上,“它们不能留。” 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个秘境里的雾兽应该是被某个人封印在这里,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秘境的封印渐渐松动。 久不见天日的雾兽发现封印出现裂缝后,就开始活跃起来,这也是清溪村里的人最近听到奇怪的声音的原因。 他们两个能随着漩涡进入秘境,这就说明秘境的封印已经濒临崩溃,若不解决这些雾兽,任它们脱出,肯定会给人界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害。 清溪村首当其冲。 乾月站在天坑边缘,成群的雾兽飞行带起一股股飓风,吹的他的衣袍飒飒作响。 一簇火苗出现在了他左手的指尖,荣映看得稀奇,但是还不待他开口询问,那火苗便“轰”的一下扩大无数倍。 岁时剑激动地不住的颤动,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它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只见乾月的左手轻抚过岁时剑身,属于他的本命灵剑霎时通体烧红,整个被熊熊火焰包裹。 荣映这才想起,乾月是修习火性功法的。 有关这一点他也只是听卫尚在颁布任务的时候提了那么一句,说是男主的功法和死对头魔主的功法相克,一个至刚至烈如火焰,一个至阴至柔如流水。 但是因为平日乾月根本遇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唯一一次和梭罗比试,也被黑雾遮的严严实实,所以在今天之前,荣映还没有亲眼见识过乾月的真正实力。 此时,大部分的雾兽已经追到了天坑边缘,只见乾月漆黑的瞳孔中隐隐有火焰出现,他缓缓闭上双眼,似是在感受风中传来的讯息。 追得最紧的一只雾兽已经来到了乾月面前,它见自己眼前的人类非但没有出手的意思,甚至还闭上眼睛,一副等死的模样,立刻伸出来自己的利爪,朝着乾月狠狠砸去,似要把人撕碎。 “砰”的一声沉闷巨响,乾月身上有金黄颜色一闪而过,灵力直接外化形成了坚硬的护罩,撞上来的雾兽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直接崩碎成血雾,然后被周身燃起的火焰烧得一干二净。 荣映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男主肯定不简单,但是没想到这么牛。 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又真切领略了一把什么叫做杀敌如砍瓜切菜。 被火焰包裹的岁时剑威力更甚,乾月的气质大变,温和的笑意不见,整个人宛若战神临世一般,一举一动都带着杀伐果断的威势。 他一剑挥出,天坑周围随之燃起大火,雾兽们陷入火焰的包围之中,避无可避,接连被滚烫的剑意刺穿护体鳞甲,爆体而亡。 惨叫声此起彼伏,荣映看着眼前末日一样的场景,对修士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知,这已经完全不能再用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待他们了。 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荣映合理怀疑他是不是忽略了自己的能力。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器灵,按理说不该那么废,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像玄幻小说中写的那样飞天遁地,就连第一次在天上飞,也是乾月在御剑飞行,他搭了个顺风车而已。 心中的念头一起便再止不住,荣映对于乾月所展现出来的强大跃跃欲试,他想着自己不需要特别厉害,只不过来这个世界走一遭,多经历一些才不算白来。 就比如,他希望下一次遇到危险能和乾月并肩奋战,而非缩在口袋里受人保护。 但是眼下时机不对,乾月此时正处于上风,他怕自己胡乱施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拖后腿,所以强忍着想试试自己是不是也有未开发的潜能的好奇心,静静看乾月大展神威,单方面的吊打雾兽群。 惨叫声渐渐小了下来,雾兽的数量肉眼可见的少了大半。乾月脚下一动,身影瞬间后移数仗远,最后一剑挥出,滚滚热浪轰然击碎雾兽,在天坑上方洒下如雨一般密集的血花。 兽吼声消失,天坑附近只剩下火焰噼啪燃烧的声音。 乾月收回灵剑重新背在肩上,又一次跳下天坑。 这一次,他将天坑内部上上下下的仔细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漏网之鱼。 荣映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几具带血的尸骨,他找乾月要了一个储物袋,准备将这几个倒霉的少年带回去交给他们的亲人。 再一次回到地面上,乾月让荣映站远一点。然后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脚下的大地突然开始轰隆作响,不多时,一阵烟尘弥漫,天坑内部的石壁接连剥落。 天坑塌陷,地面上只剩一个直径扩大了无数倍的洼地。 解决了雾兽的事,两人又在秘境里转了转,但是并没有发现其他东西。 这也让他们更加确定这里就是为了封印雾兽而建。 荣映发挥他身为一个器灵的作用,发现整个秘境有一处灵力最为薄弱的地方,两人到了那里后,乾月用岁时剑直接劈开了一条出路。 一步踏出秘境,头顶的星光闪烁,他们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他们在秘境里耗了那么久,没想到外面的时间还是深夜,就在荣映以为秘境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的不同时,问过了村长才知道,原来现在已经是他们进去的第二天晚上。 “你们进去后一直没有出来,老朽安排了村里的壮年轮流在河边等,但是一直没消息,还以为你们是出了什么意外。” 村长有些激动:“谢天谢地,你们都没事。” “有惊无险”,荣映说着,把储物袋拿了出来,“我们找到了村里的那几个孩子。” 村长看着荣映手里的小袋子,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红了眼眶,他的嘴唇发抖,“他,他们···怎么死的?” “河里有一处秘境,里面封印着的是已经消失千年的雾兽,我们是在雾兽的巢穴里发现的这些尸骨。” 闻言,村长的脸色一变,显然也听说过雾兽的名头,惊恐道:“河里有雾兽?!” 这也不怪他如此,任何人听到有雾兽这样以人为食、残忍暴虐的妖兽就生活在距自己家不到一里的地方,都会感到害怕。 “不过不用担心”,荣映见状笑了一下,他指着自己身旁的乾月,说:“那些雾兽已经被我身边的这位消灭了。”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村长面带感激,他直接扔了手中的拐杖,膝盖一弯就要跪下:“两位仙人救我清溪村村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乾月怎么可能真的受这一拜,他手下一动,村长被灵力托住,怎么都跪不下去,有些尴尬,“这······” 乾月语气淡淡:“三乾圣宗的规矩,向来不受百姓大礼。” 回到清溪村的时候,天已将近破晓,荣映和乾月决定还是在村长家休息一下,等天完全亮的时候再离开。 而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当天边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河面上时,一个漩涡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平静无波的水面上。 秘境里,已经完全坍塌的天坑内,石壁还在剥离,悉悉索索地声响打破了此地的寂静,一股股黑烟从破碎的石块中冒了出来。 第51章 器灵 “村长。” 一个中年妇人叫住将要往家里走的村长,她背着手,面上有些局促。 村长回头看是她,停住脚步,叹了口气,无奈的说:“柱子他娘,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仙人交给我的布袋里只有那几个孩子的尸骨,柱子都丢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从那里找回来?” “不是的啊”,妇人有些急,噗通一声跪下,伸手去拉村长的衣角:“请您相信我,柱子失踪的那一天,真的跟我说他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就和村子前几天每天晚上都能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样!” “仙人都说了,我们能听到声音是因为河里的封印松动了。要是按你的意思,封印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不是完好的,那些个妖兽还能老老实实的呆着不出来吃人?”村长用拐杖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妇人的手,“柱子娘,村里人早就劝过你,柱子爹死得早,柱子又丢了有七八年了,你何必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呢?” “可那是我的儿啊”,妇人颓然坐在地上,喃喃的说着,她用双手捂住脸,不住哭泣:“他丢了的时候才九岁······” “哎,可怜呐···” 村长摇了摇头,端着一碗刚宰杀的鸡肉,推开了自家的门。 村子里吃的东西大多是些粗粮,他怕怠慢了仙人,特意让村里人帮忙杀了只母鸡。 而在堂屋一侧的偏房内,荣映把从天坑里顺来的聚灵芝拿了出来,递给乾月,“给你。” 乾月刚刚经历过一场硬战,灵力消耗了许多,正是需要补充灵气的时候。 他接过聚灵芝,仅仅是近距离的接触,就已经能感受到精纯充沛的灵气在周身运转。 只一个眼神对视,荣映从榻上起身,边往外走边说,“你好好恢复,我出去给你护法。” 乾月点了点头:“有劳。” 目送着荣映离开房间,他盘腿坐好,将聚灵芝放在腿上,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只见聚灵芝周围突然出现一股白色烟雾,似是有什么指引似的,全数没入乾月体内。 聚灵芝消失,乾月感受到自己的几近干涸的气海再次充盈起来,他松了一口气,开始试着把吸收进来的灵气转化成可供自己使用的力量。 有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投进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额头上慢慢浮现一个黑点,然后很快消失不见。 荣映从房间里出来,长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聚灵芝有没有用。 正打算迈步往院子里走,迎面就看到村长手里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 荣映状似无意的往托盘上看了一眼,都是些家常菜,还挺丰盛。 “仙人来吃点东西吧,饭食粗鄙,还望两位不要见怪才好。”村长把托盘放到堂屋的桌子上,热情的招呼了荣映一声后,又朝荣映身后的房门看了一眼,放低了声音:“另一位还在休息吗?” “他在修炼。”荣映说。刚想再提醒一下村长,不要在这个时候随便去敲门打扰,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轰···轰···” “啊啊啊,救命啊!” “有怪物!” “大家快跑啊,怪物来了!” “······” 荣映被震得失去平衡,抓住了一旁的门环才堪堪稳住身形,突如其来的巨响刺激的他耳膜发疼,脑袋懵懵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一连串的惨叫声。 “发生了什么事?”村长刚刚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他摸索着被甩到一边的拐杖,想要赶紧出门查看情况。 “你呆在这里,我去看看。”荣映把拐杖捡起来递给村长,转身就要出门。 “等等”,偏房的门被打开,乾月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跟你一起去。” 荣映转过头看了一眼,乾月冲他笑了笑,伸着手臂示意自己现在灵力完全够用。 其实灵力充不充足,乾月都大可不必问荣映的意思,毕竟他是才是两人中的武力担当,真要有什么事,最后出力的人都是他。 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接触到荣映询问的眼神,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证明自己真的还能打。 荣映也是,他回头只是听到开门声的下意识反应,没想到乾月会做出这样的回应,微微一愣,只能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 快速走出村长家的小院,两人来到村子中间的空地上,荣映敏锐的察觉到竟然有大量魔气出现在清溪村里。 “砰” 他还没来得及提醒出口,一旁的乾月已经动作起来,往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背上岁时剑出鞘,手腕一转干脆利落地劈向他们西北方的一处房屋。 矮房的屋顶轰然塌陷,几只雾兽冲天而起,扇起的一阵狂风带来了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但是荣映的视线准确落在了那几只雾兽嘴角淋漓而下的新鲜血液上。 蓦地,他扭过头去看已经倒塌的不成样子的矮房,一只手臂横在断壁残垣之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他一时呆住,明明乾月都已经把天坑都给毁了,怎么还会有雾兽出现在这里? 不待他想明白,荣映抬起头,在他的眼前,解决了吃人的那几只的雾兽的乾月已经飘然落地,只不过在看向自己时,眼神却倏然凛冽起来。 若有所觉,他僵硬地回头去看,只见就在他们的身后,破风声四起,黑压压的雾兽群自空地两侧的房屋中破墙而出。 “吼!” “啊啊啊,救命啊!!” 听到呼救声,乾月飞身冲入雾兽群中,他将灵力运转到极致,想要将所有的雾兽困于绝杀阵中,却不料气海中一道黑气突然冲出,中断了结阵。 “唔” 突如其来的气血阻塞,使得乾月心口一痛,口中立刻有鲜血涌出,竟是直接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岁时剑察觉不妙,赶忙从雾兽群中飞出,这才及时接住了不断坠落的乾月。 乾月一落地便半跪在地,荣映跑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正欲说话,突然有一名男子从一旁的小巷子里跑出来,看到两人时,眼中的惊恐化为喜悦,“仙人救我!” 荣映下意识地要去救人,冷不防一只手被人拉住,一个旋身鼻子就撞上了乾月的胸膛。 鼻头的酸涩刚起,生理泪涌出眼眶的那一刻,他听到了一声近在咫尺地惨叫声。 “啊!” 闻声,荣映的睫毛颤了颤,他想回头看,却被乾月用手掌固定住了后脑勺,一动不能动。 他们身边出现了一层灵力护罩,数不清的雾兽撞上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他们身后的院子里,村长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惨状,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他看着天上到处乱飞的雾兽,低声喃喃道:“造孽啊,造孽啊……” 一只雾兽斜刺里飞出,张着血盆大口眼看着就要咬到村长,却是不知从哪里突然跳出一个人,挡在了村长身前。 “呲啦”一声响,滚烫的鲜血溅了村长一脸,他愣愣地用手抹去,低头去看已经被撕成两半的中年妇人。 妇人还在笑,她躺在满是灰土的地上,每一次笑都会喷出一大口血。 她对村长说:“我,我没说错吧,柱子,他,他肯定是被这些畜牲……咳咳……被这些畜牲害,害了……” 话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说完,妇人已经闭上了双眼。 村长只是看着,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末日的降临。 “小心!” 荣映喊了一声,村长霎时回魂,他抬头去看,乾月已经一跃来到他身前,横剑挡住了一只雾兽。 荣映跑了过来,却因为村长复杂的目光生生止住了脚步。 村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他说不出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似是有怨恨,也像是祈求,但是在看到乾月不敌雾兽,生生砸向墙壁的时候,那一丝祈求也没了。 雾兽铺天盖地地冲向清溪村仅剩的三个人,村长伸手推了荣映一把,直接把他推到了乾月的身边。 “不要!” 亲眼看着一只雾兽的利爪刺穿村长的身体,荣映失声大喊。 在他的身后,乾月拄着岁时剑从废墟里走了出来,他用尽全力的一剑挥出,趁着逼退周遭雾兽的时机,闪身来到荣映身边,一把抓起了他的手。 然后荣映就感觉到自己被乾月抱着飞上了半空,在他们脚下,只有一小部分雾兽留在清溪村继续肆虐,其余地全都追了上来。 除了雾兽的嘶吼声,耳旁呼啸的风声中多了些其他的动静,是乾月有些痛苦的喘息声。荣映一只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仰头去看。 乾月面上的黑气一瞬即逝,但是却让他非常痛苦,察觉到怀里人的动作,他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我没事。” 不过微笑并不能遮住他嘴角溢出的鲜血。 见此情景,荣映心中一空,说不出的难受,“你受伤了。” 按理说,以乾月的实力,面对这些雾兽的时候,不说是得心应手,也不该是这种惨烈的结果。 但是回想刚刚在清溪村里的一切,他却像是一点灵力都没用,直接被雾兽们按着打。 想到了什么,荣映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猜测:“是聚灵芝吗?” “······” 乾月不回答。 他也是出手对付雾兽的时候才发现,体内的灵气被绞在一起,堵塞停滞,无法运转。更为不妙的是,他在自己的气海内发现了一缕魔气。 气海之内,灵气与魔气互相碰撞抵制,致使他气血上涌,现在的他别说出手救人,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从乾月的沉默中,荣映知道自己说对了。 两人眼前出现了一座山脉,乾月急转身子,岁时剑一头栽进密林中。 身子不断地砸到树枝上,荣映被撞的脊背钝痛,他的一只手被乾月紧紧攥着,即使是在眼下这种情况也没有松开。但是就在快要落地时,他的右手却是突然一空。 乾月晕了过去。 荣映反过来抓住他的手,咬着牙,在两人落地的前一刻抱住了乾月,做了他的肉垫。 头顶的树叶飒飒作响,雾兽群从密林上空飞过,他们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 危急时刻,荣映化为原型,无师自通,把乾月吸进了小船蓬里。 月舟里自成一处空间,荣映抱着乾月躲在里面,看着怀中人苍白无血色的脸,他有些崩溃,不明白事情哪里出了错,“卫尚,你出来!” 卫尚秒回:“有事?” 荣映问的有些急:“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乾月的天赋更适合修魔,但是为什么他的体内出现魔气后会变成这样?” 他一开始听卫尚说任务的时候还详细地问过,乾月怎样才算是转而修魔。当时卫尚说,只需要往他的体内引入一缕魔气,慢慢的,他的体质就会被同化的与魔修无异。 面对质问,卫尚的语调和往常一样,“是魔气的问题没错,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现在的情况只是一时的,男主体内的气海对魔气的下意识排斥而已,过一段时间气海被同化就没事了。” 荣映:“排斥反应?” 卫尚:“可以这么理解。” 得到了卫尚的回应,荣映却并没有放下心,他看着乾月即使晕过去还会时不时面露痛苦神色,没来由的后悔起来,“就一定要他走这条路吗?”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卡在瓶颈抑或是转而修魔走上巅峰,这都应该由乾月自己做出决定。 而非自己这样以欺骗的方式,霸王硬上弓,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强制他走上另一条道路。 察觉到荣映的动摇,卫尚还是原来的说法:“在任务世界,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并非谁想改就能改的,你的出现只是乾月修魔的一个契机,即使没有你,或许要多走上一些弯路,但最终结果肯定还是一样。” “不过这对你来说意义却不同”,卫尚说,“你不按照要求完成任务,是无法复活的。” 荣映闻言沉默了下来。 第52章 器灵 此处山脉遍布高大古树,粗大的根须扭曲缠绕深扎于地层深处,荣映他们掉下来的时候落到了枝叶繁茂的树冠上,一路噼里啪啦地砸断了不少树枝。 从清溪村离开的时候天刚破晓,而此时已经是日头高照,却难有一丝阳光透过树冠洒下来。 在他们的上空,时不时会有破风声响起,雾兽低沉的吼声震得山脉草木俱颤,月舟之内,荣映席地屈膝而坐,眼睛一眨不眨地透过上方透明的挡板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一只雾兽撞断密密匝匝地古树枝干,从头顶的位置盘旋而下,夹带着无匹的威势。 荣映的瞳孔一缩,可以清晰看到雾兽低着头,鼻翼扇动的样子,它似是在追踪两人的气味。 雾兽用爪子拨开地面上积沉的落叶,月舟被连带着不住翻滚,荣映被甩飞,脑袋直接撞向一旁的玉璧,头晕目眩的感觉还没消失,又赶忙朝前一扑,护住了昏迷不醒的乾月。 等到雾兽实在找不到人离开时,他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两人就这么躲到了深夜,密林外的动静才彻底平息下来。 轻手轻脚地将乾月放在地上,荣映不由自主地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下唇,之前他太紧张,把嘴唇咬破了。 他俯下身,把手伸进乾月的衣袍中,摸索了片刻,总算找到了夜明珠。 借着夜明珠的莹莹亮光,荣映将乾月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了一遍,这才发现他后背有一处伤,看着像是被雾兽的利爪划伤的,血肉翻滚,已经结了一层薄痂。 心中的刺痛感再次涌现,荣映眉头微蹙,颤抖着手想要去碰乾月的背,但是又怕弄疼他,快速收了回来。 几个时辰后,乾月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一动,荣映立刻从浅眠中惊醒,轻轻将乾月扶起来,“你醒了?” 环绕在周身的温暖远去,乾月此时的大脑一片空白,所以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过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躺在荣映的腿上。 鼻端似是还萦绕着眼前这人怀中的香气,乾月靠着一侧玉璧,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荣映。 荣映皱了皱眉,在乾月眼前挥了挥手,难不成是魔气入体的后遗症? 手刚挥了两下,就被另一只没什么暖意的手掌抓住了,荣映疑惑抬头,乾月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只是在荣映看过来时,嘴角扯出一抹笑,他轻声道:“我没事。” 但是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荣映也任他抓着,两人沉默着对视,片刻后,他最先开口:“对不起。” 乾月的手握的更紧了,“为什么说对不起?” 荣映半是坦诚半是隐瞒,“聚灵芝的事,是我害了你。” 他低下头,在乾月看不到的角度,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神中仍然满是愧疚,“我没有发现聚灵芝里藏有魔气。” 其实他知道,虽然只是猜的。 但是错就错在考虑到任务,他并没有提醒乾月。 包括现在坦白,除了良心不安之外,也是为了消除乾月对他的怀疑,确保自己可以顺利完成任务。 “没关系,我不怪你。” 乾月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荣映倏然抬起头,没提防一头撞进眼前人温柔地足以将人溺死的视线中。 他抖着唇说不出话:“你···” 为什么一点也不怨恨? 哪怕说两句狠话也行。 “我···”乾月的耳朵红了一下,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觉得被荣映这样盯着浑身不自在,便扭头看向一边:“反正你肯定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你。” “······” 荣映闻言更加难受了。 乾月醒来以后,他的伤就在以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天还没有亮,被雾兽抓出来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 荣映看的啧啧称奇,他觉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主角光环了吧······ 第二天早上,乾月已经完全恢复,根本看不出就在昨天他还是个生死不知的伤患人士。 两人从月舟中出来,乾月看着眼前被雾兽肆虐过一通的山脉,目光中有一抹厉色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被正常的愤怒代替。 两人飞回清溪村查看,那里不出所料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地。他们穿过废墟,从村头走到村尾,没有感应到一丝生气,雾兽肆虐过的地方,生灵皆灭。 乾月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他转身往村外的那条河走去,他想知道,这些的雾兽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刚走到河边,入眼便是已经干涸的河床,只见被魔气浸染成漆黑颜色的滩涂泥沙之中,出现了一个丈许宽的大坑,深不见底。 “你在上面等着。” 说完这句话,乾月便手持灵剑,纵身跃入坑中。 荣映没有察觉到乾月的语气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他还沉浸在亲眼看过清溪村的惨状中没有回过神来。 片刻之后,乾月从深坑中飞出,带回了一身煞气,他伸开双臂翩然落地,一身白衣上沾染了些许灰尘。 荣映迎了上去,“怎么样,那些雾兽是从哪里来的?” 乾月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转身看着脚下的大坑不说话,直到一股热浪从下面窜出,大地内部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大坑果然是连通秘境的,他刚才回到天坑的废墟处查看了一下,发现就在倒塌的石壁之后,还藏着一个漆黑洞穴,里面白骨遍布,处处都是雾兽生活过的痕迹。 明白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没有把雾兽全数消灭,才导致现在的情况出现,乾月心中恼火,上来的时候直接把秘境给炸了。 爆炸引发地面强烈的震动,荣映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本来还在大坑边上看火焰烧灼里面一切污浊的乾月身影一闪,及时扶住了他。 “没事吧?” 荣映摇了摇头。 乾月说了他在秘境里的发现,荣映闻言面色沉重,“你有没有觉得这些雾兽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 他们第一次进入到秘境里的时候,雾兽群不是乾月的对手,被他消灭了一部分,但是现在就乾月再次进去查看的结果来看,天坑被毁坏的时候,是有另外一群雾兽在暗处躲着的。 雾兽会躲着不出来还有情可原,毕竟趋利避害是一种本能,但是为什么这么凑巧,他们大举突破封印攻入清溪村的时候,正好是乾月用过聚灵芝,气海凝固的时候。 乾月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往远处看了一眼,眸光沉沉,“恐怕是我们小看了这些妖兽的智慧。” 如果这真是有预谋的,那么聚灵芝的真正作用就可以推测出来了,秘境的封印或许早就有了松动的迹象,但是出于某些原因,雾兽并不能逃出来。 聚灵芝就是个引子,它们先是以天材地宝吸引人进入,然后再牺牲一小批雾兽,降低来人的警惕,让进入者以为被封印的雾兽就这么多,然后在离开的时候就会因为没了后顾之忧,直接打破封印脱离秘境。 然后打破秘境的人必定会因为一场大战而灵力枯竭,那么此时他拿到的聚灵芝就是最好的补药。 用了聚灵珠的人会怎么样,乾月是有亲身体会的。 “先走吧”,乾月转过身,岁时剑出鞘,悬在半空中,“我们要去阻止雾兽继续肆虐,那些畜生从秘境中逃出是我的疏忽,我必须要为此负责。” 荣映看着他的背影,停在原地没有动,直到乾月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回头看过来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随后踏上了岁时剑。 沿着雾兽飞行的痕迹一路追过去,乾月将速度提升到最快,在目睹了几个沿途村镇已经遭受雾兽的屠戮之后,他们终于在距清溪村不到百里处的一个小宗派那里发现了雾兽的踪迹。 他们到的时候,离水宗的护山大阵已经被雾兽攻击的摇摇欲坠,隔着一层满是裂纹的大阵,黑压压的雾兽群嗜血的目光紧紧盯着里面的活人,看得离水宗的众人心中一阵绝望。 离水宗宗主是一个中年男子,他此时正和宗门里的几位长老一起撑持护山大阵,但是雾兽们的一个冲击,一名长老直接口吐鲜血摔出阵外。 “吼” “啊啊啊!” 摔出阵外的那名长老捂着胸口,来不及站起身,就被呼啸着飞下来的一只雾兽叼住了手臂,带到半空与伙伴们分食。 喷洒出的血液像是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地淋到护山大阵的上方,给离水宗众人的眼前蒙上了一层红色。 “怎么办?” “林长老死了······” “已经牺牲了三位长老,护山大阵撑不了多久了。” “我不想死······” 在离水宗大殿前的广场上,全宗门的弟子都聚在一起,他们背靠着背,手中紧握着灵剑,警惕地防备着随时都有可能突破护山大阵冲下来的雾兽。 在他们的身后,往日巍峨高耸的大殿已经破碎坍塌,残存的半块墙壁上满是鲜血。 这是因为雾兽来的太突然,离水宗的弟子们没有防备,一开始出现了极大的伤亡,直到后来宗主反应过来开启了护山大阵,这才保下了一部分人。 只不过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们的安全并不能维持太长时间。 在人群的最中间,一个小姑娘被牢牢地保护起来,她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受周围师哥师姐们的影响,也颤颤巍巍地拿了一把迷你灵剑,像模像样地举着。 从护山大阵那里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女孩明显感觉到了师兄师姐的恐惧,她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天。 在他们的头顶上方,裂缝的长度逐渐增加,终于“轰隆”一声脆响,护山大阵陡然崩溃。 “救命……” 一个师姐扑到女孩身上,将她牢牢护住,女孩听到了师姐绝望的呢喃声,怔怔看着冲他们飞过来的可怕怪物。 风中的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腥臭味,她鼻子一皱就要哭出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寒光划破黑压压的天空,雾兽群里响起此起彼伏地嘶吼,纷纷坠落在地。 没了漫天妖兽的遮挡,乌沉沉的天幕被撕开一道缝隙,有光亮撒到了广场众人身上。 女孩的视线里,一道脱俗身影凌空而立,他背着光,白袍翩飞,仿若天神临世,踏万剑而来。 第53章 器灵 赶在离水宗护山大阵破碎的最后一刻,乾月用自己的灵力支起了另一个安全区,护住了幸存者。 雾兽们躲闪不及纷纷撞上到乾月面前,立刻被涌动着炽热火焰的灵力护罩烧成了灰烬。 而在另一边,荣映飞身去到离水宗宗主与几位长老的所在,在雾兽们嘶吼着俯身冲下来时,及时将已经耗尽灵力躺在地上毫无自保之力的几人吸进了月舟里。 “各位没事吧?” 一回生二回熟,开发出器灵新功用的荣映现在已经能很熟练的把人带进月舟里避难,见离水宗的几人还怔愣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样子,他现身询问。 宗主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被救之前已经看到乾月从天而降救下宗门弟子的场景,此时他再看着突然出现、面貌不似常人的荣映,又打量了一翻完全由玉石筑成的奇怪空间,心中就有了大概的猜测。 他用手臂撑着从地上站起,微微做了一揖,“不知是哪位前辈出手救我离水宗?” 眼前人虽然有能为把他们从雾兽的口中救下来,但是身为一宗之主的中年人已经察觉到荣映修为低微,是一个不以武力见长的器灵,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奉了主人之命前来救他们的。 荣映倒是不怎么在意中年人的态度,“三乾圣宗,乾月长老。” “原来竟是乾月长老吗?”中年人闻言又惊又喜,显然是听说过乾月的名头,“老夫前些时日还有幸目睹了乾月长老的弟子在宗门大会上夺得魁首,没想到今日便又得两位援助。” 在场还有一位与中年人一同出席三乾圣宗宗门大会的长老,他闻言也是一脸喜色,“有乾月长老相助,这下我离水宗有救了!” 接下来,甚至不用荣映再介绍,去过三乾圣宗的两人已经把他们在宗门大会上道听途说的、有关乾月的消息传达给了其余人。 闻言,在死亡关头走过一遭的长老们,完全不在乎还有一个荣映在看着,当场都激动的抹起了眼泪,“太好了,真是天佑我离水宗······” 荣映十分理解他们劫后余生的心情,所以他默默退到了一边,给几个大老爷们留下了发泄心中后怕的空间。 透过隔板,荣映看到离水宗的广场上空,乾月正在对雾兽们大开杀戒,下手之果断、霸道,仔细看来还有那么一丝丝被蒙骗后的恼羞成怒。 估计是真的生气了。 荣映心想。 “还未请教,阁下该怎么称呼?” 荣映刚想要叹口气,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他回头看去,是那个最先开口说话的中年人。 中年人走到他身旁,似乎是想和他一起观看乾月出手杀灭妖兽的英姿。 他冲中年人点了点头,说了自己的名字:“月舟。” 然后中年人礼尚往来地自我介绍了一翻,说他叫周金良,是离水宗的宗主。 周金良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荣映就是乾月的器灵,所以话里话外除了好奇他到底是什么灵器之外,就是在问有关乾月的事。 荣映自然不会傻到什么事情都说,回答了一些不关痛痒的问题后,周金良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越界了。 “你看看我,光顾上高兴了,还没有来得及向您道谢”,周金良说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朝荣映做揖说了一声多谢,“救命之恩,周某代离水宗众人由衷感谢,今后若是有我等能够效劳的地方,自当义不容辞。” 表态的话听听就算了,荣映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根本用不到离水宗的人情。 包围了离水宗的雾兽并不多,这些只是从秘境逃出来的其中一部分,乾月大开大合的打法,很快便把广场上空的雾兽打杀的差不多。 其中有一些雾兽见势不妙,早在乾月稳居上风的时候就已经逃之夭夭,这也更加印证了荣映的想法,这些个看起来块头大没什么脑子的妖兽,实际上智慧并不低。 最起码人家懂得弃军保帅,见势不妙,丢下实力不那么强的同伴打掩护,硬生生拖住了乾月追击的脚步。 见乾月收起岁时剑,背着手从半空中落下,荣映解开了月舟的禁制,把周金良几人放了出去。 乍然又见澄澈蓝天,周金良愣了一下,立刻朝乾月所在的方向走去。 “乾月长老,今日之事真是多谢了,若是没有您仗义出手相救,我离水宗免不了要伤亡惨重!” 冷不丁对上乾月冷淡的目光,周金良满腹恭维的话卡了个壳,但还是做足了心理建设,强撑着要说完:“在下曾在三乾圣宗有幸一睹前辈的弟子在宗门大会上大显神威,今日来看,确实如常言所说,名师出高徒,乾月长老修为果然更为不凡啊。” 乾月的态度说不上热情,但也不算冷淡:“谬赞了。” 周金良还想再说什么,从一旁跑过来的一个小女孩,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爹”。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诉唤回了周金良的注意力,他慌忙蹲下身,把女孩抱在怀里,“青青,你没事吧?” 女孩用小胖手抹掉眼泪,不住地摇头,她说;“我没事,师兄师姐们把我保护的很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金良将小女孩抱起来,对于自己刚才的狂热态度有些不好意思,他对着乾月再次道了一声谢,但是态度比之之前明显有了分寸,“这是小女,名叫周青青,快,青青,快向乾月长老道谢,方才就是他救了你们。” 周青青有些不好意思,她躲在周金良的怀里,自以为没人发现的偷偷瞥了乾月一眼,却不料正好对上乾月的目光,她被吓到一样收回了目光,“谢,谢谢你救了我······” 乾月不是很明白小女孩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害怕他,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挺和蔼的人,不过对于这个小插曲他也并不在意,而是下意识去搜寻那道熟悉的身影。 看到荣映正在朝他这边走过来,乾月这才露出浅淡的笑意,准备绕过离水宗的父女俩,和荣映会合。 一直在偷偷观察乾月的周青青直接呆住了,她这个年纪还不懂什么叫做惊艳,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笑起来更加好看了。 还不待她回过神来,他爹抱着她一转身,周青青又看到了缓步走来的荣映。 哇,这个也好好看! 荣映本来是奔着乾月去的,不料他只是余光一瞥,就注意到了周金良抱着的一个小女孩。 只见小女孩圆头圆脑的煞是可爱,眼睛也是圆圆的,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像是生怕不小心发出声音,还特意用手捂住了嘴巴。 荣映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周青青的小脸红扑扑地,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惊讶。 “你没事吧?”荣映收回放在小女孩身上的视线,将乾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有没有受伤?” 乾月摇了摇头:“没有。” 离水宗的危机已经消除,但是乾月并不敢掉以轻心,从刚才的情况来看,雾兽并非一直都统一路径,而是一离开秘境之后就分散开来,如此来看,光凭他自己是无法将所有的雾兽消灭的。 荣映也是这样觉得,这群雾兽跟成了精一样,比乾月口中上千年前那些只会吃人的妖兽聪明了不少,他们肯定不能再拿之前对付雾兽的经验来对付这一批。 所以他们准备回三乾圣宗找人帮忙,并将有雾兽肆虐的消息公诸于众,也好让各大宗门做好应对的准备。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需要先处理好离水宗的事。 生死关头来的太突然,周金良等人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差点害的他们宗灭人亡的妖兽是哪里来的,现在危机解除了,周金良却是怎么想怎么不对。 直到等到荣映开口说了些始末,他这才恍然大悟,不怪乎他之前就觉得那些畜生眼熟得很,原来竟是雾兽。 只不过—— 周金良仍是满心疑惑:“雾兽不是早在千年前就被消灭吗?怎么会一下又出现这么多?”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站在对面的荣映与乾月同时沉默了下来。 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周金良看向两人的眼神立马变了,他语气严肃:“乾月长老,还请您如实相告,我离水宗死了那么多弟子,难道还无权知道真相吗?” “不是,你误会了······” 荣映挡在乾月身前,想解释,却被乾月打断,“是我的错。” 面对周金良不可置信的眼神,乾月没有移开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是我的疏忽,才导致雾兽从秘境里逃了出来。” 说完,周金良还没有作出反应,一旁来找自家宗主报告伤亡的离水宗弟子先炸了,“你说什么?!” 饱含着怒火的质问声响起,原本还人声鼎沸的广场立刻安静了下来,全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来。 荣映转头看了眼四周,有许多离水宗弟子都听到了乾月的话,眼中全都是震惊。 发出质问的那名弟子更是愤恨,他直直朝着乾月走过去,“刚才你说的话,再说一遍!” 乾月眼眉低垂,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雾兽肆虐,很大一部分原因确实在他。 只不过他这样的态度,在离水宗人眼中就代表着默认,最先开口的在那名弟子更是握紧拳头就要往乾月脸上砸去。 “大师兄你冷静!” 有些不不明所以的同门上来拦阻,他们刚从宗门长辈口中得知眼前的两个人是来自三乾圣宗的大人物,生怕大师兄的火爆性子得罪了高人,没想到却被他一把甩开了手臂。 “你们让我如何冷静?!” 被叫做大师兄的那人眼看着到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有同门在维护乾月,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众人,“你们都聋了不成,没听到他刚才说什么吗?雾兽!那些吃人的妖兽,是他放出来的!” 字字句句皆说的咬牙切齿,此话一出,广场上又是一静,片刻后不出所料的炸了锅。 上来阻拦的几人面面相觑着,同时看向了乾月。 “那些妖兽原来就是他放出来的!” “怪不得他会来救我们,原来是良心不安吗?” “救命之恩又怎样,祸事本来就是他带来的,救我们是应该的!” “可怜几位长老为了救我们,竟是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还有李师兄,宋师弟他们!” “刘师姐也是,死的可怜啊······” 只一会儿的功夫,广场上的议论声四起,听的荣映心头发凉。 他不知道离水宗的人是怎么理解“疏忽”一词,又是怎么把雾兽的事情全都归到乾月身上?他想解释,想说事情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想说秘境的封印其实早就松动了,即使没有他们出现,雾兽迟早也会突破封印。 但是没有人听。 群情激愤,尤其是刚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离水宗的众人在此刻格外团结,一条引信被点燃,身为“哀兵”的他们集中了所有人的怒火,一致对准了人群最中心的乾月。 辱骂、抨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距离乾月最近的周金良捂住了周青青的耳朵,把她交给身边的一个女弟子。 周青青紧张的抱住师姐的脖颈,她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生气。 师姐拨开人群往外走的时候还在哭,周青青用手帮她擦眼泪,“师姐,你怎么哭了?” 师姐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大殿墙璧上喷洒的鲜血,摇摇头没有说话,抱着她继续往人群之外走去。 周青青还惦记着刚刚见过的两个好看的哥哥,她转过头,目光在人群中不住的搜寻着,想要和他们告个别。 可是挡在她眼前的人实在太多,直到师姐抱着她拐弯离开广场,周青青也没有再看到乾月与荣映一眼。 第54章 器灵 离水宗众人步步紧逼,荣映看到人群中已经有人拔出了武器,将剑锋对准了乾月。 他抿了抿唇,伸着手臂挡在乾月身前,“各位,请冷静,听我一言。” 有人回应: “你想说什么,不过就是要帮着开脱罢了!” 荣映:“并非开脱,而是阐述事实。” 他平静地扫视了一圈离水宗众人,淡淡道:“雾兽之事错不在乾月,如果真要找出一个罪魁祸首,应该是我,因为是我要求乾月前往秘境一探究竟。” 只不过在场的人并不打算买账—— “原来竟是这样吗?” “看他如此维护乾月的样子,必定也是一丘之貉!” “对,他们两个都有罪!” “·······” 眼看着情况越演越烈,荣映闭上了嘴,明白现在不管他怎么说,离水宗的人都会觉得他在帮乾月开脱。 双方的对峙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周金良最终还是插手了,他拦住了想要对乾月动手的弟子,说:“你们走吧。” “宗主!”有弟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周金良,“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都给我闭嘴!”周金良冷下脸一声呵斥,然后他看向乾月,“不过,乾月长老最好心里有个数,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结束,改日老夫会登门拜访,问三乾圣宗要一个说法。” 按理说这件事跟三乾圣宗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荣映看着周金良转身对离水宗弟子施加威压,用强硬的手段控制住场面,隐约猜出了他的想法。 乾月的实力周金良是知道的,眼下这种情况,他们要是想走,离水宗所有人加到一起也拦不住。 而且离水宗一个小门小派,向来在修真界排不上名号,经此一劫,实力更是不如以往。但是乾月是三乾圣宗的长老,他的身份摆在这里,三乾圣宗就不会对这件事不管不问。 周金良此举是打算做一个人情给乾月,从而获取最大程度上的补偿。 这种做法现实是现实了些,但对于此时的局面而言,也算得上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动,荣映转过头去看,乾月微微抬眼看着他,轻声说,“我们走吧。” 荣映:“·······” 他跟着乾月踏上了岁时剑,从离水宗上空俯视过去,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怒火。 轻轻握了一下乾月的手,荣映盘腿坐到一边发呆,良久,他说:“为什么要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呢?” 乾月一愣:“什么?” “雾兽的事情,错不在你。” 乾月负手眺望远处景色,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死了那么多人,总该有个交代。”对自己良心的交代。 荣映的视线随他一起虚虚落在不知名的方向,“若是这样说,该做出交代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你是说感受到灵力,让我在清溪村停下的事情吗?” 荣映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神,“对。” “那个不怪你”,乾月没有要责怪荣映的意思,他虽然很清楚事情发展至今,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株使他气海凝滞的聚灵芝,但是在听过荣映说他能够发现蕴含灵气的天材地宝时候,就先入为主的认为荣映就只能感应到灵气。 所以聚灵芝里面隐藏着魔气是它狡猾,并非是荣映的原因。 理解了乾月的想法以后的荣映:“······” 一路上再无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回到了三乾圣宗。 山门一过,还未到乾月峰,荣映就注意到有一群人已经在等着了。 他认出了人群最前方的两个,分别是乾月的师兄和师弟,但是站在乾渊、乾星前面的还有另一个陌生面孔,此人身着玄色衣袍,留着寸许长的胡须,面目威严。 从站位以及其他人的恭敬态度来看,荣映估计这人应该就是三乾圣宗的宗主了。 果不其然,乾月控制着岁时剑稳稳落地,他上前一步,冲黑袍人拱手行了个礼:“宗主。” 三乾圣宗的宗主名叫游方域,也是乾月师兄弟三人的师父,不过此人向来懒散,宗门的大小事务也早早分派给三个徒弟,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 估计是离水宗的事已经传回了三乾圣宗,荣映心里琢磨着,然后去看那边的师徒几个。 他没有主动往前面凑,毕竟身份解释起来太麻烦。 “回来了”,游方域不着痕迹地看了站在不远处的荣映一眼,他收回目光,对乾月道:“有关雾兽的事,离水宗已经给你大师兄发了一封信函,你也进来看看,顺便跟我们仔细说一下事情的始末。” “是。” 游方域说完就率先进了乾月峰的大殿,注意到乾月回头看了一眼才跟上来,他故意放慢了动作。 “你那位朋友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人前,毕竟这年头能修炼出器灵的灵器太少了,难免会引来觊觎。” 乾月闻言楞住,他又朝后看了一眼,荣映正蹲在原地逗岁时玩。 他收回视线,“师父,您怎么知道他是···” 游方域哼了一声,“你师父什么看不出来,我还知道他就是你在房里放了一千年的那只玉船,怎么样,没说错吧?” “没错。”乾月点了点头:“师父还曾说过让我以滴血认主的方式弄明白月舟是个什么灵器。” 说起这个游方域还真有点好奇,当年他出过主意后一直没有等来徒弟的反馈,“认主了吗?他到底是个什么灵器?” 认主了吗?乾月认真思考了一下。 他虽然没有与器灵结契的经验,不过岁时剑是他的本命灵剑,与他的关系本质上是和结契差不多的,但是他可以实实在在感受到与岁时之间的联系,对荣映却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感觉。 “他叫月舟,能敏锐的察觉到身边隐藏的灵气”,乾月看向游方域,满心满眼都是信任,“我把他当朋友。” 至于什么认主不认主的,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游方域定定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向来稳重的二弟子,想说些什么,却只是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算了,走吧。”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解决雾兽的事。 等在乾月峰上的人都跟着游方域进了大殿,荣映站起身,四处看了看,准备先去乾月的房间里等着。 刚要走,发现刚刚离开的人中有一个人又走了回来。 丁清朔的视线从岁时剑上一掠而过,他看向荣映,嘴角含笑,“前辈,师父让我来请您先去他房间休息。” 礼数周到,没有一点废话,荣映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应该是乾月让人来的,所以收了剑,朝丁清朔客气的点了点头,“有劳。” 不得不说乾月脑子还是很灵活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记得以荣映现在的身份,很难顺顺利利地进到他的房间里,特意找了弟子来领路。 一路上走过去,他们遇到了许多乾月峰的弟子,他们朝丁清朔喊过大师兄之后,总会好奇地往荣映身上瞥一眼。 面对这样的打量,荣映都是笑眯眯地看回去。 路过的弟子:“······” 再一次目睹乾月峰的师弟师妹们害羞跑走的场景,丁清朔状似无意地说:“让前辈见笑了,我师父很少带朋友回乾月峰,以至于我们这些弟子见着生人都会很讶异。哦,对了,还不知前辈该怎么称呼?” 荣映甩了甩袍袖,装出一副深不可测地高人模样,“一介散修而已,称不上前辈,叫我月舟即可。” “原来是月舟前辈”,丁清朔态度恭敬,他笑了笑,说,“前辈既然与师父以友论交,自然就是我等的前辈。” 说着,他摆出一副晚辈聆听教诲的低姿态,“说起来,自我上山以来十多年,还真没有见过师父的朋友,有些好奇,不知月舟前辈是如何与我师父相识的?” “萍水相逢罢了”,荣映打了个哈哈,“你没见过你师父的朋友也算有情可原,时间太短,要是在乾月峰呆上个千儿八百年的肯定能见到不少。” “······”丁清朔:“那看来前辈与师父相识的时日已久。” “说起来也不久,一千多年吧。” 他没算说谎,毕竟月舟可是乾月年轻时得到的第一件灵器,在书架上落灰的这一千年也算是贯穿了他整个修行生涯。 闻言,丁清朔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是吗?原来前辈与师父认识了那么长时间,也是我们这些做徒弟不够尽心,竟然完全不知道师父还有前辈这样一个朋友。” “不要紧不要紧,不知者无罪嘛。”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了乾月的房间门前,荣映回身冲丁清朔笑了笑:“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闭关,直到前几天才出来,你们不认识也情有可原。” 他推开了房门,一步踏进去,扶着门框:“哦,对了,想必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我这里不需要陪着了,多谢你的带路。” 直到房门在自己的眼前阖上,丁清朔才反应过来,他有心敲门,说是师父派他过来作陪,但是手举到半空,又生生停住了。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荣映的敌意,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对乾月怀着别样的心思,所以对相关的事情都特别敏感。 “一千年是吗?” 丁清朔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嘴角微微上挑,眼中满是熊熊斗志。 第55章 器灵 “你不需要过于自责,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我们就一起想办法解决,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还有宗门帮你担着。” 乾月峰大殿外,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的游方域拍了拍乾月的肩膀,“实在不行还有你师父呢,不要一个人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身上。” 不得不说,身为师父,他还是很了解自己徒弟的性子的,乾月现在确实钻了牛角尖。 他低着头不说话,满心愧疚的同时又有些郁闷。 错误是出在他的疏忽轻敌,让那些雾兽得以突破封印,但是静下来以后再想想,放下目睹清溪村与离水宗惨剧时的痛心疾首不谈,他是觉得自己有点冤的。 但是郁闷归郁闷,该做的事情还是不能不做的,他现在只想赶快把雾兽的事情解决掉。 他不想再看到有人为此丢掉性命。 “师父说的没错”,目送游方域离开,一旁的乾渊看出了二师弟的情绪仍旧不太稳定,他叹了一口气,同样是安慰:“我已经传讯所有在外历练的弟子,让他们就近支援附近的宗派。放心,我们尽快查清那些雾兽的行进轨迹,是可以把伤亡降到最低的。” 乾月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当初每一次不小心闯祸,师父和师兄好像都是这样无条件的原谅他,“让师兄费心了。” 他弯下腰道歉:“我给三乾圣宗惹来了麻烦。” “说的好像没有你我们就没有麻烦一样。” 乾星实在看不惯二师兄低声下气要死不活的样子,他冷哼一声:“就那个封印,早破晚破都是个破!” 他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冲:“那些雾兽一出来,各大宗门不是还得找我们帮忙?正道龙头你以为是白当啊,出了事三乾圣宗是要第一个出来扛事的,不然你以为别人为什么要对你马首是瞻?” 乾星所说并非空穴来风,就在三乾圣宗派人前往各个宗门传达过消息以后,当天就有一波人聚到了一起,表面上说来请游方域出来主持大局,实际上的目的却不得而知。 乾月前脚刚回到卧房,后脚就被弟子敲了门,“乾月长老,有好多其他门派的掌门、长老前来拜访,宗主请您去他那一趟。” “好,我知道了。” 荣映靠在书架上,他看着乾月关上门走回来,坐在一边不说话,便问:“你不去看看吗?” 乾月低下头把玩放在矮桌上的茶杯,闷闷道:“太浪费时间了,我本来是想回来收拾一些东西就出门,雾兽的事不能耽误,每时每刻都有可能会死人,那些人聚到一起,也不知道要说多长时间。” “或许他们只是想商讨出一个共同的方案。”荣映说着,推开窗往外看了一眼,“之前在宗门大会上对你出言不逊的那个小胡子往这里来了。” 闻言,乾月皱了皱眉,还没得及说什么,那边门就又被敲响了。 荣映没多想,直接走过去开了门。 “乾···” 小胡子的手悬在半空,他看到荣映时愣了一下,“阁下是?” 荣映开了门就走到了一边,没有搭话。 乾月:“你找我?” “是这样的”,小胡子把目光从荣映身上收回,没有把心中的惊讶表现在脸上:“雾兽的事情,各大宗门现在都已经知道了,所以特为此事来三乾圣宗拜访,以期能商议出一个有效的解决办法来。” “我们听说,乾月长老对此事了解最为清楚,所以想请教一番。” 小胡子说着,心中有着暗暗的得意,他盼这一天盼了那么多年,谁知道有朝一日竟真能看到乾月沦为众矢之的。 谁也不知道他在听闻乾月误闯秘境,导致早已消失千年的雾兽重现人间时有多开心,为此他甚至愿意做一个跑腿的,和小弟子前后脚来乾月峰,只想着第一时间见证乾月被千夫所指的样子。 只不过—— 他极为隐晦地看了站在窗边的荣映一眼,没想到跑个腿还能有意外收获。 刚看到乾月房中还有其他人在,他是被吓了一跳的,后来因为荣映的容貌太过惊艳,甚至还暗搓搓的猜测了眼前陌生的美人和乾月的关系。 但是当他发现美人可能是个器灵的时候,那点发现小秘密的沾沾自喜立刻就转变成了更为甚之的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让一个人碰上? 天赋、修为、相貌······就连可遇不可求的器灵都有。 小胡子感觉自己看不惯乾月的原因又多了一个。 不过乾月并不知道眼前之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把手上的茶杯轻轻放到桌子上,一撩衣袍站了起来,“那就走吧。” 荣映从窗边走了过来,“我跟你一起去。” 他这一句话,就又把小胡子的目光引到了他身上。 乾月注意到小胡子看荣映的眼神中有着藏不住的贪婪,他不着痕迹的把荣映挡在身后,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看向小胡子,做出请的姿势。 “······”小胡子皮笑肉不笑的转过身,走在了最前面。 乾月凑到荣映耳边,小声说:“把门关好,除了我,谁敲门也不要开。” 荣映一脸疑惑的抬头看他。 乾月笑了笑,有些无奈,“他发现你是器灵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恍然大悟,荣映点了点头,“我会小心的。” 目送着乾月离开乾月峰,荣映注意到那个小胡子回头看了一眼。 两相对视,心中的厌恶感陡生,他发现乾月的担忧并非没有根据的,那个小胡子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物件。 关上门回到房内,荣映刚坐下又站起来,走到门口转了一圈,又到窗边转了一圈,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心中忐忑难言。 回到乾月坐过的位置,下意识的拿起了他刚才拿在手里把玩的茶杯,倒了一杯水,送到嘴边的那一刻,荣映突然重重放下了杯子。 不行,他得去看看。 三乾圣宗的待客大殿中,到场的无一不是实力顶尖的势力,但是在这其中,处于中心地位的却是离水宗。 乾月一踏进大殿,周围就是一静。 “乾月长老。” “乾月长老久违了。” 有几个与乾月熟识的人上来打了招呼,但大部分都是持观望态度,不冷不淡地点了下头示意。 乾月的视线落到了离水宗的几人身上,自然明白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他走到游方域面前,“师父。” “人都到齐了,那废话就不多说了,我们现在就商议一下该怎么处理那些妖兽。”游方域看向乾月,道:“既然诸位一致认为有我这个二徒弟在场会更好,那乾月你就把和为师说的那些再说一遍,让大家听听,也好集思广益嘛。” “徒儿遵命。” 乾月转身面向各个宗派之人,将秘境之事又如实说了一遍,“事发之后我曾回去查看过,确信那些雾兽的灵智比之千年前增长了不少,这一点可以从封印早就松动,但它们却选择蛰伏这一点看出来,所以······” “等等”,有人打断他:“乾月长老的意思是,那些妖兽知道单打独斗很快就会被我们消灭,所以专门等一个时机,成千上万的一起破封?” “没错。” 乾月被打断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倒是一旁的乾星冲说话那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孙长老那么懂不如你来说?如此又何必非要叫来我二师兄,这些事情我跟大师兄,还有师父都知道,我们说一点,再让孙长老借着发挥一下,不就把事情补充完整了?” “你!”孙长老面上不好看,但他知道乾星的性子,所以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只不过他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不说,“乾星长老此言差矣,雾兽之事本身就与乾月长老脱不开关系,我们叫他过来也是想了解完整始末,孙长老只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并不为过吧?” 乾星一脸不耐的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大殿中仅有的几个有资格坐着说话的人中,一个尤为眼熟的人站了起来。 “呦,这不是遂灵宫的褚少宫主吗?”乾星嗤笑的明目张胆:“您可真是稀客。” 遂灵宫向来跟三乾圣宗不对付,其少宫主褚归砚更是因为人狂傲被乾星教训过好几次,现在两人对上,完全可以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而且众所周知,近些时日遂灵宫内乱的厉害,褚归砚甚至大逆不道的把他老爹给软禁了。 今天这次各大门派的汇集,也算是他第一次以宫主的身份代表遂灵宫出面,结果碰到乾星这么个不给面子的,一上来就打了他的脸。 毕竟他这句少宫主一出口,褚归砚的辈分立马就低了众人一等。 褚归砚心中气急,但显然选择此时站起来别有目的,因此他只是冷笑一声,并未理会乾星的阴阳怪气。 “说到脱不开关系,在下还有一个问题,劳烦乾月长老如实回答。” 乾月:“请讲。” “我听说乾月长老在发现雾兽脱出的第一时间,因为气海凝滞才没能阻止事态的恶化,我是奇怪,怎么就偏偏在那种危急时刻出现这样的问题?” “对啊,事情太过凑巧,乾月长老理应解释。” “……” “真是笑话”,眼看着大殿上的众人都被褚归砚一语带偏了重点,乾星呵呵一笑,说:“难不成褚少宫主受伤还看时机?” 褚归砚:“……” 乾月轻飘飘看了乾星一眼,看的乾星头皮发麻,他后退一步,躲到了大师兄背后。 “此事我之前有过解释,气海凝滞是因为我炼化了一株灵植。” 乾月将聚灵芝的事情说了出来,大殿上顿时又是一阵骚乱。 “魔气入体?” 有人疑惑看向乾月:“魔气入体后患无穷,当年魔修肆虐的时候,曾有无数正道人士因被渡入魔气而迷失本心,乾月长老是否确定体内再无隐藏的魔气?” “是啊是啊,我们正道之中怎可有魔性未除的人存在。” “说的没错……” 乾星:“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光是他,三乾圣宗其他的人同样因为这一句话变了脸色,乾渊拉了一下气的要跳脚的小师弟,他在人前向来严肃,因此说话也是掷地有声:“诸位说话需有凭有据,不可随意猜测,再说乾月师弟如今就站在这里,有没有魔气入体大家有目共睹。” 说话那人被三乾圣宗的人盯的心中发毛,他梗着脖子反驳:“魔物向来狡猾难辨,哪里是肉眼可以看出来的。” “那你意欲何为?”从乾月进来就一直没有再说话的游方域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一群人哪里是来商讨对付雾兽的事?明摆着是兴师问罪来了。 他的话一说出口,大殿里落针可闻,荣映也是在这个时候偷偷来到了门口,化为原型躲在了大门后面。 片刻,褚归砚说话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有没有魔气,一试便知,正好,晚辈这里有一块魔灵石,不知乾月长老可愿当众测试?” “对,魔灵石若是遇到魔气会变黑,遇到灵气则变白,用它来测试再合适不过!” 完了。 荣映一来到就听到这样的话,心中立马咯噔了一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乾月体内是有魔气的。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根本容不得乾月不答应。 “我同意一试。” 第56章 器灵 乾月手中,魔灵石光芒大作。 白色的光充盈整座大殿,这足以证明乾月体内没有魔气。 一旁的小胡子看得暗暗咬牙,他巴不得乾月真的是魔气入体。 但是还不待众人放下心来,只见位于首位的游方域突然脸色大变。 “乾月,收手!”他厉声喝道。 只不过为时已晚,就在身在光芒中央的乾月迷茫看过来时,倏然间,白光渐趋于弱势,直到最终消散。 众目睽睽之下,原本因注入灵气而晶莹剔透的石头染上一层乌黑颜色,然后“轰”的一声,乾月周身弥漫的灵气也变成了黑色。 所有人都看得一脸震惊,怎么会这样? 门口偷看的荣映心跳慢了一拍,有些担心其他人的反应。 “变黑了!” “真的有魔气!” “魔气未消,我们怎能放心与这样的人的共事?!” “就是就是……” 大殿上,许多人下意识地远离乾月,并以他为中心,包括三乾圣宗其他人在内,形成了一个中空的小圈子。 小胡子见状心中狂喜,但是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目张胆,以至于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眼见为凭,乾月长老还有何话说?” 乾月看着自己手中的黑色石头,脸上满是讶异,片刻后,他抿了抿唇,修长的手指合拢,将魔灵石牢牢握住。 他垂下手,感受到从四周投来的怀疑目光,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 可是话未说完,就被一旁的褚归砚打断了,“诸位请先冷静,听晚辈一言。” 因为魔灵石是褚归砚拿出来的,无形中,其他门派的人不约而同的站在了他身后,此时见他说话,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眼下这种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 褚归砚将魔灵石拿到众人面前展示,几人轮番看过一遍,魔灵石没有作假的痕迹,凭其上黑气之浓郁,更加确定乾月有入魔的可能。 “乾月长老魔气未消已是事实,依晚辈之见,雾兽之事虽也紧急,但是我正道能人辈出,即使少一人也可以将雾兽全数消灭,相比而言,恐怕还是诸位同修的安全更为重要。” 褚归砚的话已经跟明显了,他觉得乾月现在很危险,魔气入体在他看来是比雾兽肆虐更为严重的一件事。 一旁的小胡子乐的看热闹,虽然不知褚归砚为何如此针对乾月,但是对于他而言,不论是谁,不论是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有机会将乾月踩在脚底,那人就是友而非敌。 三乾圣宗的人脸色都不好看,游方域似笑非笑地看向褚归砚,“少宫主有话不妨直说。” 他们现在已经失了先机,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信这群人真敢撕破脸皮。 说到底三乾圣宗是他们的地方,若是有人不顾外患当前,执意要对乾月出手,那就别怪他豁出面子,来一个为老不尊了! 褚归砚自然知道游方域不管怎样都是要保乾月的,不过好在他的真正目的并非针对乾月。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他也算是出师告捷了,想必自今日之后,天下人当知他遂灵宫褚归砚的名字。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顶着游方域释放的无形压力,朝后退了一步,道:“乾月长老是三乾圣宗的人,该怎么做,我等无权干涉,晚辈相信,游宗主向来深明大义,一定能处理的很好。” 小胡子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猛地转头去看褚归砚,不明白就差最后一下了,“友方”为什么突然收了枪。 游方域闻言脸色好了一些,他若有所思的看了褚归砚一眼,然后将目光放在乾月身上,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褚归砚台阶是给了,但是他却不得不给各大宗门一个交代,“自今日起,乾月不准离开三乾圣宗一步,违令,逐出师门!” 一语既出,大殿中一片哗然。 其实对于入魔的人,禁足并不为过,只不过众人都感慨于游方域的气魄,话说的很绝,得意弟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乾渊与乾星明显难以接受:“师父!” “你们不用再说了,乾月,你可听清为师的话了?” 乾月低着头表情难辨,“听清了。” 游方域点了点头,转而对其余人道:“现如今最为紧要的,是处理雾兽一事,我游方域在此起誓,自当好好管教门下弟子,断不会让他危害同道中人分毫!” 各宗派的人面面相觑,但是有了这一句保证,显然让他们放心不少,于是纷纷站出来应和—— “我等自然是相信游宗主的。” ———————————————— 荣映听到了最后,他叹了口气,偷偷从门口溜走,往乾月峰而去。 在乾月峰等了好久,乾月才回来。 “你···”荣映听到脚步声,急忙去开门,看到乾月站在门前,举着手想推门又不敢推门的样子,更加心疼了,“为什么不进来?” “我···” 其实乾月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方才,在所有人离开以后,师父单独叫住了他,认真查看了过他的气海后,一脸凝重地询问他到底是怎么染上的魔气。 说实话,在刚知道自己体内藏有魔气的时候他是震惊的,但是在听师父说他的魔气已经蔓延至全身各处无法净化的时候,他的心里除了迷茫反而没有了其他的感觉。 包括在大殿上沦为众矢之的,被所有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时也是一样。 但是等他回到乾月峰,却莫名心慌了起来。 还不待他做好心里准备,眼前的大门“刷”的一声被打开了,以至于他脸上的错愕神情都没来得及收一收。 听到荣映问他,乾月顿了顿,道:“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荣映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门框,“你说吧。” 他不知道乾月打算和他说些什么,但是估计跟刚刚大殿上发生的事情有关。这个很正常,当了那么多年的正道栋梁,突然有一天被告知自己很快就要黑了,任谁都会难以接受。 想到此,荣映深吸了一口气,表面上面不改色,实际上心里不停地在想着该怎么说才能让乾月觉得安慰,并且顺利接受自己即将要出现的新身份。 “我要离开三乾圣宗,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荣映:“······” “当然愿意啊”,他强装镇定:“我是你的器灵,不跟着你还能跟着谁?” 没有戳破荣映的谎言,乾月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更想留在这里。” 荣映觉得哭笑不得,一句话没经大脑思考就这么蹦了出来:“我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你在这里啊,你都要走了,我还呆着干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只见乾月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推开荣映走进屋内,“那现在收拾一下东西吧,我们今晚就走。” 荣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试探着问道:“这么着急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闻言,乾月停住了脚步,他看了荣映一眼,犹豫了一下,说,“我体内魔气未消,有可能要入魔。” 乾月把在大殿上发生的事如实说了一遍,荣映边听边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 “师父明白我不愿意置身事外,也知道我肯定想亲手把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解决掉”,乾月拿出了一块布,平铺在床榻上,把一些要用的东西放到上面,“魔气入体这件事已经无法逆转,所以我跟师父商量了一下,将错就错,趁此机会离开三乾圣宗。” 原来,游方域早在褚归砚咄咄逼人的时候,就已经做下了决定,他要顾虑整个宗门的声誉,但是也不能阻止徒弟去做他应做的事,这两者之间,唯有割裂才可得到平衡。 尤其是在确定了乾月体内的魔气无法消除以后,游方域生气之余只能接受现实。 所以他才会在看到徒弟不死不活的模样,冷着脸说了一句,“大不了转修魔域功法,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正道的东西可以修炼,只要心正,谁管你身上的气是黑的还是白的?” 只不过这样乾月就不能呆在三乾圣宗了。游宗主生气也是因为这个,他培养了那么久的一个徒弟,这下子说飞就飞了······ 听到乾月完整转述的荣映:“······” 入夜时分,乾月背上岁时剑,带着荣映出了门。 两人还未走出乾月峰,冷不防从旁边飞过来一个东西,乾月拉着荣映闪身避过。 “是什么?”荣映看着地上明晃晃的东西,好奇问道。 乾月把东西捡起来,往一个方向看过去,良久,他把那个玉佩一样的东西塞进怀里,说:“是宗门长老炼制的紧急传讯符。” 荣映闻言一愣,也往那边看了过去,只来得及看到一块白色的衣角。 “是乾星吗?” 乾月:“你怎么知道?” 荣映笑了笑:“这种事也就你那个小师弟可以干得出来了。” “说的也是”,乾月也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我们走吧。” “哦哦,好”,荣映回过神来,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烫的脸,跟在乾月身后踏上了岁时剑。 只不过岁时剑还没飞起来,他们就又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乾月长老,深更半夜的这是要去哪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荣映与乾月同时转过头,只见一个人从昏暗的假山后面走了出来,邪气四溢的脸庞上表情玩味。 来者竟是魔主梭罗。 第57章 器灵 乾月魔气入体,被游方域禁足的事情,现在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众人对此的态度不一,有人觉得乾月如此实力,堕入魔道太过可惜。也有人开口痛骂,说他自己倒霉就算了,偏偏还要带着所有人一起承担后果。 后者多以离水宗的惨案为例,说若不是乾月没事乱闯秘境,雾兽就不会破封而出,那么离水宗的那些无辜的长老弟子就不用死,更不会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各说纷纭。 梭罗听到消息后从魔域匆匆赶来,他料想自己这个老对手现在的处境一定不好,所以特地来看看。 一方面是乾月的落魄确实不常见,另一方面也是想亲自验证一番,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体内出现了魔气。 不料刚到乾月峰,就碰到了乾月要偷偷离开三乾圣宗的一幕。 月光之下,梭罗的黑衣几乎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他注意到乾月身边还有一个人,本来还没有太在意,但是没想到随意一瞥就被他发现了有趣的地方。 他挑了挑嘴角,忍不住去仔细打量。 荣映原本一直站在乾月身后装透明人,在梭罗看过来时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来由的心下一阵别扭。他不太明白梭罗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样看他? 而在一旁的乾月看到来人,眉头微蹙:“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听到了一些传闻,来看看我的老对手是不是真的有化敌为友的可能。”梭罗真假难辨地笑了一声,回答乾月的问题时却一直在看着荣映,他背靠着假山,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只不过我没想到,此行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你什么意思?” 梭罗示意乾月去看他身后的荣映,“我指的是他啊,难道乾月长老没看出来,你身边的这个器灵,灵力弱的可怜吗?” 荣映被一语道破身份,他楞了楞,深觉自己这个器灵当的也太失败了点,这都还没做什么呢,怎么谁都能一眼看出来? 而且,刚刚梭罗说的什么玩意儿? 灵力弱?怎么,这年头器灵就不能是个战五渣了吗? 乾月把荣映拉到了自己身后,他看着梭罗,有些不耐烦,“你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我是来找你的。”,看到乾月一脸“你再多说一句我们就开打吧”的表情,梭罗摊了摊手,“我不过就是看到你身边竟然跟着这么个···器灵,觉得有意思,顺口一提罢了。不用过于紧张,你身边的器灵怎么样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而且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找你打架。” 莫名被提到,又莫名被忽略的荣映:“······” 结合前句与现在的语境,他觉得梭罗话中省略的那个可能是一个形容词——废物。 他想说的应该是“这么个废物器灵”。 不去管荣映如何在心中腹诽,梭罗抬眼,透过乾月的眼睛,直接看进他的气海。 当看到白色的灵气海洋上层确实翻滚着一层淡淡黑气时,他弯了弯嘴角,“真的要入魔了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魔域,最起码能有一块立足之地。” 搞了半天是来挖墙脚的,荣映去看乾月,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感受到在场的两人视线全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乾月轻轻瞥了梭罗一眼,“没兴趣。” 梭罗:“······” 乾月转身就走,荣映在原地左右看了看,小跑着追了上去。 岁时剑随时都有可能升空,荣映回头看了一眼,梭罗还站在那里,似乎要看着他们离开。 这人真的只是来挖个墙角吗? 荣映有些迷惑。 “嗖”视线中,迎风变大许多的岁时剑化作一道寒光消失在乾月峰,梭罗收回视线,慢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来都来了,去看看演武坪上有没有人,刚刚光顾得上说些废话了,手都痒了。 路过一片竹林时,梭罗的脚步顿了顿,余光里一道人影闪过,他轻轻挑起一边嘴角,继续往前走。 竹林里,背阴处,丁清朔背靠着一根竹树,手脚僵硬,一动不敢动。直到竹林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松了一口气,用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他比乾星来的要晚一些,当时眼看着乾月和荣映准备要离开,还有些急的跑了两步,却不料刚追到竹林边上,就看到了梭罗开口拦下两人的一幕,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回想起乾月对荣映百般维护的样子,丁清朔暗自咬牙,“什么朋友···还一千年?不过就是个器灵罢了!” 只是不知道师父为什么那么看重他,而且听魔主所言,那个叫月舟的器灵根本就没什么修为,师父现在面临的问题那么多,他跟着能帮上什么忙? 恐怕不拖后腿都算是万幸的了。 心中嫉恨难消,丁清朔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个恶毒的想法。 等到他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的时候,就在距离他刚才所站的位置不远,一处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原本早应该离开的梭罗缓缓现身。 梭罗背着手,他看着丁清朔离开的方向,眼中满是兴味。 “乾月的弟子吗?不知道你能做出什么大事,希望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啊······” ———————————————— 三乾圣宗山门前,有弟子路过时看到了丁清朔,纷纷打招呼:“丁师兄。” 宗门大会之后,丁清朔一举成名,在三乾圣宗同辈的弟子中俨然成了领头的人物。 丁清朔冲众人点了点头,径直往山下去。 在他的身后,有新来的弟子问身边的师兄,“丁师兄?是乾月峰的那位丁师兄吗?” 师兄点了点头,“就是他。” “听说他很厉害啊!” “是啊,修行不过十几年,已经是宗门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那可不是,也不看看人家师父是谁,乾月长老可是咱们三乾圣宗顶尖的高手!” “哎,说到乾月长老,你们听说了没···” “这要是再没听说就太孤落寡闻了吧?” “······” 没有在意山门前的众多同门在谈论些什么,丁清朔下了山,从一片树林里穿过,来到了镇子上。踏上镇子里的砖石小路,七拐八拐的,终于在一处人家门前,他停住了脚步。 警惕地往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跟着,他上前敲门。 “谁啊?”门后传来一道粗犷男声,丁清朔拳头抵在唇上咳了一声,道:“过山见水。” 对上了暗语,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走了出来,他看向丁清朔,“三乾圣宗的?” “对。” 络腮胡侧身让开一条道:“进来吧。” “我要你做的事怎么样了?”一进门,丁清朔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已经完成了。” “东西呢?” 络腮胡往一旁的墙璧走了过去,他在一幅山水画前站定,倒了一杯水,用手指蘸着涂在画上流水处,水迹慢慢变干,一个玉质小瓶从中浮现出来。 “可以短时间提升修为的丹药,你送来的材料只够炼出三颗,之前已经给了你两颗,这是最后一颗,拿走后,隐丹堂再不欠你任何东西。” “我知道规矩”,丁清朔接过玉瓶,珍而重之的放进怀里。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了下来,“哦,对了,你们还收情报吗?” 络腮胡子兴致缺缺,但是职业习惯还是让他对找上门的客人时刻保持尊敬:“收,什么等级?” 隐丹堂是修界的一个神秘组织,主管灰色交易,涉及范围广泛。上门的客人需有专人引荐,不论身份,不分立场,来者是客,只要负的出相应的代价,什么需求都可以得到满足。 丁清朔单手扶着门框,他看向络腮胡,“器灵现世,你觉得这算是什么等级?” 络腮胡闻言来了兴趣:“你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我的要求不高,只是希望你们在得到那个器灵的相关消息以后,能够尽可能的传扬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这个···”络腮胡没想到丁清朔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有些犹豫。 器灵只有一个,知道的人越多,竞争就越激烈。按理说得到这种消息,大多数人都会想藏着掖着,因为即便络腮胡的背后是整个隐丹堂,他也不敢保证能在天下人的虎视眈眈下,顺利得到器灵。 但是相比起来丁清朔以消息换取其他利益,将器灵的消息广而告之的要求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相当于白给。 如此这么一想后,络腮胡拍了一下桌子,“好,这桩生意隐丹堂接了!” 当天午时,隐丹堂在各地设立的分堂全都接到了一项任务,许多人悄悄行动了起来,穿行于各种场所之中。 也是在同一天的傍晚,各大宗派全都知道了乾月身边跟着一个器灵的消息。 “乾月长老私自逃离三乾圣宗,已经被逐出了师门,我看他确实是要入魔了。” “器灵珍贵,落入魔修手中就是暴殄天物,我等有责任为正道追回至宝!” “对,追回至宝!” “······” 第58章 器灵 罕有人迹的深山中,突然响起一道凄厉吼声,一道雄伟身影从天而降,砸断了无数粗壮的枝干,连带着稀里哗啦地掉落了一地绿色树叶。 “吼!” 一只雾兽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它的两只前爪被剑气生生削去,此时正在不断的往下淌血。从地上起来以后,它眼中满是惊恐,透过自己砸出的一道空隙往天上看。 破风声由远及近,雾兽撞断了挡住它去路的参天巨木,一路逃进树林中。 “嗖” 就在雾兽离开没多久,乾月与荣映便出现在了原地。 岁时剑稳稳停在地面上,荣映一跃跳了下来。他走到雾兽摔下来的那个地方,扒开堆积的树叶,顺着血迹的指引,看到了被撞的七零八落的树木。 “它往山里逃了。” “嗯,我们去追。”乾月点了点头,和荣映对视了一眼,拿上剑进了树林。 五天前他们两人离开三乾圣宗,就一直在到处击杀雾兽。 修界对雾兽的事还是比较重视的,他们一路走来,几乎在每个地方都能看到为了对付雾兽而组建起来的队伍。 第一天的时候,乾月出手救下了一支进山巡逻被雾兽包围的小队。听他们说大部分的雾兽因为不敌各个门派的高手们的围追堵截,一路逃往了西边,所以他们当时就改变了计划,沿着痕迹追到了西边连绵不断的山脉中。 受伤的那只雾兽,是在袭击一处小村落时,恰好遇上赶来的乾月与荣映,一小波十几只雾兽被岁时剑斩杀了个干净,唯独跑了那么一个。 深山中的地势复杂,但是因为雾兽个头比较大,在树林里行动会大大受限,地面上留下的痕迹又多,所以很快就被追上了。 看到雾兽的一霎那,乾月灵剑出鞘,一跃跳上旁边的大树,自上而下朝着它的脑袋劈了下去。 剑光一闪,雾兽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砸的地面一阵动荡。 乾月一身白袍上丁点污迹也没沾上,他压下气海中翻滚的灵力,注意到有一丝黑气缠上了右臂,他动作顿了一下,悄悄收拢在手心里。 魔气已经出现实体了,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必须在彻底入魔前把雾兽的事情处理好。 等到他翩然落地时,落后了一步的荣映也恰好跑过来。 “死了?”荣映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雾兽问道。 乾月点头:“嗯。” “呼,那还好”,荣映长出一口气,扶着腰擦了擦汗。这几天他们一直没闲着,加起来一共跑了上千里路,还全都是在眼下这种一个人影也看不到的深山老林里,“既然解决了,那我们就离开吧。” 他现在特别想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吃个饭。 往外走出了几步,没有听到乾月的回应,他又转过头问:“怎么了?” “嘘” 乾月的食指竖放在唇边,眼神警惕的看向一边,“有人来了。” 有人? 荣映顺着乾月的视线看过去,他刚刚还在说这里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怎么突然就有人来了? 两人目光落下之处,沙沙声响打破了树林中的寂静,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脚步声来到近前,一个人扒开拦路荆棘,无意间抬眼,冷不丁撞进两双眼睛里,吓得他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认出其中一个眼神冷淡的人是谁,只见来人突然兴奋起来,回过身朝后面大喊:“找到了,在这里!” “乾月长老在这里!” 话音落下,荣映便敏锐地察觉到周边有大量的灵气涌动,纷纷朝着他们的所在而来。 没过多久,许多人接连出现在两人周围,荣映大致看了一下,估计有上百人。 这么多人,是想做什么? “乾月长老,久见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光是听声音,荣映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果不其然,人群往两边散开,一个熟悉的人从中走了出来,是小胡子。 他对着乾月象征性地行了一礼,似笑非笑地说:“乾月长老修为高深,赶路的速度也不能小觑,我们为了能赶上你们可是废了好一番功夫。” 这句话一出口,虽然还不知道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但是荣映已经能确定他们来者不善。 人群又是一阵骚乱,荣映快速、准确的从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冷哼一声,当着众人的面开口:“聂领队,好巧,又见面了。” 聂云风,也就是之前被雾兽包围,差一点全队覆灭的巡逻小队的领队之人,他没想到这种场面这么多人,荣映竟然还能一眼看到他,毕竟他自己已经是很努力的在往人后躲了。 听到荣映喊他,聂云风脚下一个趔趄,苦哈哈地转过了头,“月舟前辈。” 说完,他有些心虚的看向乾月,又叫:“乾月前辈。” 猜到他们应该是被聂云风泄露了踪迹,乾月根本就想不理会此人,他皱着眉头四下看了一圈,片刻后,又把视线放到小胡子身上:“如此兴师动众,你有事?” “有事,不过不是来找你。”小胡子看向荣映:“我来找他。” 荣映对此则是一脑袋问号,不明白这些人来找自己干什么? 小胡子举起手,朝后挥了挥,所有人立刻动了起来,同时往前走了几步,包围圈被缩小了。 “乾月长老,你就别想着隐瞒了,你身边那人是个器灵的事情早已经传开了。看在你我曾一道修行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正道之人对器灵势在必得,况且你一个马上就是要变魔修的人了,难不成就忍心看着器灵跟着你一起步入歧途吗?” 小胡子说完,荣映直接愣住,原来竟是因为他的身份才招惹来这些人吗? 眼看着乾月沉默下来,荣映心中有些慌,同时还很生气,“哼,我要跟在谁身边是我的自由,还轮不到你们置喙。” “此言差矣”,小胡子笑眯眯地盯着荣映,“身为器灵,集天地灵气修炼成人,自然是归属于天地正理,魔修猖狂,落入他们手里,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这对正道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听出他话里在影射乾月,荣映气的脸都红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乾月则是直接站到了荣映身前,把他护得严严实实,“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们”。 小胡子一脸不屑:“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觉得你能护得住他吗?” 乾月手握灵剑,语气冰冷,“你可以试试。” “大言不惭,我倒是想看看,仅凭你一人,是不是真能留得住那个器灵!” 一道声音出现,包括小胡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抬头去看,只见半空中狂风四起,几道身影御剑而来,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许多人。 乾月看着眼前情景,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满心戒备。 几个领头的人物相继落地,有些是乾月见过的,但也有些是他不认识的,“你们也是为月舟而来?” 一个与三乾圣宗有些交情的老者向前走了几步,“乾月长老,看在你曾为正道立下无数功绩的面子上,只要你能交出器灵,老夫可以保证,在场众人不会为难于你。” 乾月:“我已经说了,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观察周遭的情况,眼下这种情况不再适合硬拼,他必须找个机会带着荣映突出重围。 看出来乾月的意图,老者真假难辨的叹了口气,“不听劝,是要吃亏的······” 乾月却并不搭话,他开始默默分析眼下所面临的局面,御剑飞行肯定是行不通了,空中有太多人在盯着,一飞上去就如同鱼儿入网。 现在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往深山里跑。 主意已定,乾月找准了时机,他冲着周围虚晃一剑,在所有人下意识躲避的时候,拉着荣映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自己选中的那处防卫薄弱的地方冲了过去。 小胡子本来看到突然出现的那些人都有些绝望了,因为他的实力与新出现的那些人比着实在算不上什么。眼看着好不容易抢占的先机就这么白白浪费了,抢又肯定抢不过,任谁都会不好受。 所以说当他看到乾月带着荣映直直朝着自己的方向跑过来时,心中又是惊又是喜,喜的是他都已经以为自己没机会了,偏偏乾月自己送上了门。 至于惊嘛,自然是···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乾月的对手······ “站住!” “拦住他!别让他们跑了!” 四面八方都传来喊声,乾月单手持剑,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小胡子的面前,岁时剑还没挥动,就见他们面前已经空出来一大片空地。 心知自己已经没机会得到器灵的小胡子躲在一棵树后面,看着是不准备趟这个浑水了。 乾月没有停留,护着荣映一头钻进了树高叶密的深林中。 “在那边,快追过去,别让他们跑进林子里!” 身后的喊杀声一直不曾间断,山间道路难走,在经过一处低矮荆棘从时,荣映的衣服挂在了上面,被乾月用剑暴力割断。 正要接着往前跑,荣映拉住了他,“等等!” 他往后走了几步,把挂在荆棘上的布条摘下来,“被他们看到了就知道我们是往这边跑了。” 走回乾月身边,重新牵起他的手,荣映疑惑他为什么没了动作,“赶紧跑啊。” 但是乾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身后有人追了过来,荣映急了,“愣着干嘛,再不跑就被追上了!” 说着,他直接越过乾月跑在了前面,承担了开路的那个先行者。 树林里什么东西都有,再加上枝桠横生,跑的时候刮在脸上会很疼。 乾月本来还在发楞,在听到荣映疼的倒吸一口冷气的时候,他突然回过神来,手下一个用力,就把跑在前面的荣映拽进了怀里,用手臂圈住了他。 “你脸上受伤了。” 荣映用手抹了一把脸,碰到伤口时“嘶”了一声,他抹掉手上的血,“没事。” “······”乾月抿了抿唇,继续闷头往前跑,心中却乱成了一团麻。 带着荣映一起逃出来的时候他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单纯地不想让荣映被别人带走。 但是现在,看着怀中人伤痕累累满身狼狈的模样,他有些后悔了。 会不会离开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感觉到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紧了紧,荣映若有所觉地仰起头,看到乾月一脸凝重的表情,拍了拍他的手臂,“松开点,我要喘不过气了。” “抱歉。”乾月脸上爆红,说着就要放手。 荣映及时抓住他的手臂放回自己腰上,“只是让你松一点。” 没说不让搂。 乾月:“······” 追过来的人被他们远远的甩开,渐渐地,他们身后已经没了任何人声。 经过一棵大树时,乾月停下了脚步,荣映伸长了脖子往后看,“好像没人追过来了。” “嗯。” 乾月点了点头,他放开荣映走到一旁,背对着他站着,有些纠结的开口,“你,害怕吗?” 荣映没听清:“你说什么?” 乾月:“······” 回过头来,他的眼睛牢牢盯着荣映:“你如果离开我,就不用经历这些。” 荣映笑了一声,“可是我不能离开你啊。” 乾月心跳慢了一拍,他的声音发紧,“为什么?” “因为我的出现就是为了你。”荣映算是明白乾月的意思了,总归就是害怕他跟着那些人走嘛,他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器灵。” 如同表白一样的话语,听的乾月心中一颤,“我······” 刚想说些什么,脚下的土地突然开始一阵晃动,树叶哗啦啦直响,一道寒光划过,荣映身后的大树被拦腰斩断。 “小心!” 乾月纵身一扑救下荣映,截断的树身砸在了地面上,轰然一声巨响过后,激起漫天尘土。 荣映被灰尘呛住,刚想打个喷嚏,就听到从他们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说了,你们逃不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迟到了,久等了(鞠躬) 第59章 器灵 三乾圣宗山门前,一个青年御剑而来,刚一落地,便急匆匆往宗门里去。 “楚师兄。” “楚师兄,你回来啦?” 有弟子见到来人,纷纷惊喜的打了招呼,但是青年没顾得上理会,一溜烟儿跑的没影,留下呆在原地的师兄弟们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 “楚师兄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青年一路狂奔,引来无数同门的侧目,不过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直往乾渊峰而去。 刚到山上,迎面遇见来串门的乾星,一个控制不住,差点撞进他怀里。 “哎哎,你怎么回事?走路小心着点。” 青年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乾星长老,弟子有急事,得先去找我师父……” “你等会儿。” 乾星一侧身拉住话都没说完就要跑的青年,脸上是藏不住的好奇:“什么事啊那么急,我能知道吗?” 三乾圣宗因为雾兽的事情派出去很多弟子,他原本也是想领个任务出去的,但是大师兄却要求他老老实实的镇守宗门。 不能出去,二师兄也走了,没人说话没人玩,乾星觉得自己都快闲出毛病了。 青年倒是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乾星与他师父的地位相当,又都是和乾月长老关系很好的师兄弟,他把消息带给谁都一样,“外面传来消息,乾月长老被各个宗派的人围杀,困在了西边的落霞山脉!” 乾星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 落霞山脉,断成两截的树身将将擦着荣映的脸颊倒下,他甚至被带起来的劲风吹得睁不开眼睛。 “你没事吧?” 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乾月赶紧爬起来查看荣映的状况,“有没有受伤?” 荣映一脸懵逼的摇了摇头,他注意到乾月头发上沾上了树叶,下意识地伸出手帮他摘掉。 追上来的人里面有人看着眼前场景嗤笑出声,“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只顾着温存。怪不得乾月长老不同意交出器灵,原来两人竟是这种关系吗?” 虽说眼前的两人都狼狈的倒卧在地上,衣衫破烂又灰头土脸,但是见微知著,即便因为乾月的遮挡他们并不能把荣映的容貌看完整,光看侧脸就能知道长得不差。 被这么提醒了一句,周围人被开拓了思路,立刻有人笑了起来,再看向荣映时的眼神都变了味道。 乾月闻言沉着脸看向最先说话的那人。 “······” 那人被他冰冷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在那一瞬间已经死了千遍万遍,反应过来后躲在别人身后再不敢说话。 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乾月扶着荣映站起来,眼神扫视了一圈,“你们一定要如此苦苦相逼吗?” 早先开口的那名老者又站了出来,“乾月长老此言差矣,倘若你能看清现实,而非心存侥幸妄图将器灵占为己有,你想离开,想必是绝对不会有人阻拦的。” “既然如此,那就看你们拦不拦的住吧。” 乾月说完,体内灵气运转,他的周身泛起淡淡白雾,乌黑的发丝无风自动,“我还是那句话,谁都不可能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老者见状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你这又是何必······” 双方的话都说的很清楚了,今日之事无法善了。该来的总会来,已经有人拿出了武器,对准了乾月。 “杀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冲突立时爆发,许多人直直向着乾月与荣映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抓紧我。”乾月沉声说了这么一句后,岁时出鞘,一剑挥出便带起翻滚的气流,有人倒霉撞上,立刻被掀翻出去数丈远。 喊杀声四起,周遭一片混乱。无数道气流流转冲撞,有树木接连倒下,残枝落叶如雨一般从半空洒下。 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乾月右手持剑,带着荣映陷入无边人海中,天地苍茫浩大,但他们两人却如何都找不到一个出口。 以寡敌众的下场就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乾月身上已经多出来好几处伤口。他的手臂上被人砍了一刀,有鲜血顺着流到两人交握的手掌里,触感又黏又滑,以至于荣映好几次差点脱手。 突然间,一个人不要命一样直直往岁时剑上冲过来,乾月下意识的避开,那人擦着剑尖而过却没有收势的意思,猛地撞上了荣映的肩膀,他手下一滑,立刻被人潮淹没。 “月舟!” 乾月手中一空,他猛地回头,面前人头攒动,却已不见荣映的身影。 有人趁机出手,一剑挥向他的后背。疼痛感袭来,乾月闷哼一声,朝前趔趄了两步,岁时剑脱手,“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地面上都是些被踩烂的树叶,乾月双手撑着地面,视线里有一双脚紧跟不放,他就地一滚躲过攻击,从树叶里扒出了岁时剑,回身一剑削去了那人头颅。 被喷溅而出的鲜血淋了满身满脸,乾月单膝着地,手扶着灵剑,斑驳的血迹模糊了他的表情。 其余人见到这一幕纷纷胆寒,犹豫着不敢上前。 突然有一阵风吹过,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杀机,如芒刺在背,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真真切切感觉的到。 下一刻,原本还在随风摇动的树叶全都静止不动,树林中温度猛然下降了许多,有人搓了搓胳膊,十分不安地左右看,“怎么突然这么冷?” “是啊,好冷啊!” “有点奇怪,你们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了吗?” “······” 一个人无意中往乾月那边看了一眼,立刻失声喊道:“看那里,乾月长老脚下出现了魔气!” 一石激起千层浪,被人群隔开的荣映闻声看过去,看到有黑气从下至上将乾月包裹起来,他心中着急,挥舞着从地上随手捡来的刀剑,完全看不出招式套路的一通乱砍。 周围的人想要得到器灵,但是又害怕下重手会伤到荣映,束手束脚的,一时间倒还真的落于了下风。 荣映跳起来喊:“乾月!” 声音大到破音,但是乾月却没有任何反应。 心中一个咯噔,知道他这是要入魔了,荣映一咬牙就要冲过去。 “拦住他,别让他过去!”有人看出来他的想法,对其他人喊道。 荣映虽然武力值不怎么样,但是好在闪避技巧满分,眼见几个人朝着自己扑过来,直接化做原型,“嗖”的一声消失在原地。 “人呢?” “怎么突然消失了?” 趁着那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荣映一头钻进落叶里,悄悄绕过拦路所有人的脚,眼看着与乾月的距离越来越近,突然间一柄斧子从天而降,夹带着无匹威势挡住了前路。 荣映一愣,抬头望去,只见一人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想跑到哪去?” 声音很轻,除了荣映没人听得到,拿斧头青年的四下环视,所有人都在找器灵,却不知他就在自己脚下。 强忍下心中的狂喜,青年调动灵力,想要禁锢住荣映。 荣映看出他的意图,知道自己如果就这样被抓了,肯定没机会跑掉,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重新化出人形。 “嗨,我在这里!” 斧头青年没想到荣映这么大胆,都这种情况了还敢化出人形吸引注意。一个愣神,没注意就被身边的同伴撞了一下,差点摔倒。 施行了一半的禁锢被打断,荣映趁机再次变回原形,从刚刚形成的包围中逃了出来。 但是这一次已经有许多人看出了他的套路,他们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地面上,还有人牢牢把守住了通往乾月那里的所有通路,逼的荣映不得不越跑越远。 而且这个时候也有人准备向乾月出手了,有几个高手想要趁着他入魔前的这段时间,彻底解决掉后顾之忧。 眼看着有致命杀招冲着乾月而去,斜刺里突然有一道白光闪过,两相对碰,一阵无形气浪四散开来,几名高手生生被逼退了好几步。 “诸位如此行事,为免太不把我三乾圣宗看在眼里了吧?” 雄厚内力加持的声音有着很强的穿透力,一开口便压下了所有声响,传遍了整片山林。 所有人动作都是一顿,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皆是一凛。 目光所及,是无数三乾圣宗弟子,为首的游方域负手站在大树顶端,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的战局,眸光沉沉,神色难辨。 而在他的两侧分别是乾渊与乾星,两人均是阴沉着脸,向来稳重的乾渊甚至少有的散发出了浓重的杀气。 “游宗主说笑了,三乾圣宗为正道龙头,我等怎敢轻视?再说了,乾月已经被逐出师门,早就不算三乾圣宗的人,他现在就是一个魔修,对他出手并不为过。” “是吗?”游方域看着下方说话的老者,冷冷一笑:“但是你恐怕不知道我三乾圣宗的规矩,从我门下走出来的人,即使离开了三乾圣宗,也向来没有被别人欺负的份儿。” 老者闻言一窒:“你!” 游方域懒得说废话,他看向被一团黑气包裹住的乾月,朝后挥了一下手,“愣着干嘛,动手!” “是!” 整齐一致的回答震天动地,早就憋着一口气的三乾圣宗弟子们气势汹汹的投入了战圈之中。 一阵接着一阵的灵力在树林里爆发,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游方域注意到荣映的处境不妙,“乾渊乾星,你们去帮那个器灵。” 乾星本来都打算去帮乾月了,听到师父这么说,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调转了方向往荣映那边而去,不料却被人中途拦住。 “乾星长老,久闻盛名,此次机会也算难得,不如我们到一边切磋切磋?” 乾星拿出随身武器直接上手,“要打就打,谁想听你说那么多废话!” 荣映也注意到来了援兵,但是看他们纷纷被人牵制住,心中不由得一阵着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突破重重包围来到了他的附近,“月舟前辈,快到我这边来,我带你冲出去!” 荣映看到了丁清朔,心中的危机感再次出现,怎么偏偏来的是这人? 正考虑落入别人之手,以及有可能被丁清朔背后捅刀这两种选择哪一种更划算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成功吓得他一个激灵,差一点就被人抓住。 卫尚没有一点征兆的上线了,他说:“跟上那个人,他身上有一枚丹药,能够短时间提升人的修为。” 荣映闻言眼前一亮,他现在的情况就是吃了修为不够的亏,所以说来的正好。 第60章 器灵 “我在这里!” 剑风横扫而过,几个人惨叫着被甩了出去,丁清朔注意到荣映在冲他招手。 “月舟前辈!” 两相对视,他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但实际上却偷偷拿出了一把短匕藏在袖子里,“你等着,我这就去救你!” 说着,他奋力挑开一个人的灵剑,一脚把人踹了出去,面前空出一条畅通无阻的小路。 “前辈你没事吧?” 荣映看着跑到自己面前的丁清朔,有些紧张的摇了摇头,“没事,谢谢你来救我。” “前辈太客气了。” 眼看着又有人围了上来,丁清朔伸出左手,想要拉着荣映一起往外面冲,被荣映不着痕迹的避了开来,“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我们快去乾月那里!” 丁清朔手下一空,他借着衣袖的遮挡握了握拳,面不改色地点头,“好,前辈跟紧我。” 两人艰难的突破围追堵截,想要往乾月那边去,但是接连不断的攻击很快就让丁清朔应接不暇。他把剑横在身前挡开迎面而来的光球,灵气爆发,强大地冲击力使他的手腕颤了颤,差一点就握不住灵剑。 余光扫视整个战圈,三乾圣宗所有人都被牵制住,根本没有人还有精力分心关注这边的情况。他一咬牙,故意卖了个破绽,被人一掌打在胸前,立刻倒飞出去。 “丁清朔!” 荣映喊了一声,赶忙跑过来查看情况,“你怎么样?” 丁清朔躺在荣映怀里,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眼睛一翻,假装晕了过去 “喂!”荣映被吓了一跳,用手去拍他的脸颊,余光注意到有人冲他们来了,直接抱着丁清朔在地上滚了一圈,顺便还把丹药给摸了出来。 刚准备把丹药放进袖子里,只见一只手迅速伸了出来,牢牢箍住了他的手腕。 荣映视线朝下,笑弯了一双眼睛,“你不是晕了吗?” 丁清朔目光森冷,“松手。” 荣映不动。 丁清朔咬牙切齿,“把药还我!” “不好意思,我得借用一下。”荣映说着,又是一笑,然后就在丁清朔彷佛要吃人的眼神中,故意放声大喊了一声“好的我这就变回原形躲在你身上”,然后摇身一变消失无踪。 丁清朔眼前一花,想要抓住荣映却没有成功,他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追却被人拦住,“想跑?没那么容易!” 丁清朔几乎要被气疯了,“一群蠢货,你们被他骗了,器灵不在我身上!” “想要调虎离山?你觉得我们会信吗?你们三乾圣宗的人都是同伙!死到临头还敢出言不逊,兄弟们动手,看他还敢这么嚣张?” “……” ———————————————— 身后传来激烈的战斗声,荣映没有回头,而是一门心思往前飞。他的办法并不怎么高明,等到那些人反应过来,很快就会暴露,所以他必须在这之前赶到乾月身边。 把速度提到极限,荣映拿出从丁清朔那里顺过来的丹药,塞进了嘴巴里。 吞下丹药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腹部一阵灼热,似有庞大的灵气从体内源源不断的涌出,荣映心念一转,立刻化做了一阵风,很快就成功绕过前方无数人,来到了乾月的面前。 还没来得及高兴,视线中就多出来一个人,原来竟是有人突破三乾圣宗的防卫,来到了乾月的身边,妄图对他动手。 事有凑巧,在这附近的人是乾渊,他一回头便看到有人靠近了乾月,但无奈眼前还有难缠对手,正是着急的时候,就见一束白光从乾月身上发出,刺的众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亮光掩盖之下,一道清脆玉器碎裂的声响,在嘈杂背景下,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而在白光里,乾月的睫毛颤了颤,他睁开双眼,愣愣地伸出手,接住了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玉船。 “月舟” 乾月的声音很轻,轻到不会产生任何震动,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看到手心里的小玉船慢慢碎裂,化作盈盈光影飞走了。 同一时间,环绕在乾月周身的白光散去,取而代之的一个黑色漩涡,似乎正在吸收周遭魔气充斥己身。很快,数百年未曾突破的瓶颈就这么被突破了,并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想要偷袭的那人离得最近,所以感觉最为清晰。 对危险的预判告诉他快跑,但是他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低下头一看,脚下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一圈黑气,正牢牢的附着在他身上。 抬眼对上一双漆黑眼瞳,他打了一个冷颤,“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求你放过我!” 乾渊也注意到了乾月身上的魔气,他喊了一声:“二师弟。” 在乾月转过身看向自己时,乾渊只觉得自己周身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他心中一阵发寒,却还是尝试唤回师弟的神智,“冷静,不要冲动。” “他走了。” 乾渊没听清:“什么?” 乾月低下头,眼中的黑色渐渐浓郁,直至蔓延至整个眼球,“他又一次离开了我。” 因为乾月魔化还不够完全,所以荣映并不算完成任务,按理说月舟碎了他也就死了,再加上他是个外来灵魂,走又走不掉,很大的可能是要魂飞魄散的。 但是托丁清朔那枚丹药的福,他的修为提升,可以短暂的以灵魂状态再苟一会儿。 所以乾月看不到,荣映就飘在自己面前很近的地方,并且清楚听到了他说的话。 眼看着乾月的眼睛由黑转红,荣映从怔愣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眨了眨眼睛,心中慌乱,试着用手去摸乾月的脸,“你刚刚说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什么是又一次?” 双手化作虚影,如水一样穿过乾月的脸,荣映什么都没有碰到。 乾月似有所觉,他的目光散散落在虚空,低声呢喃,“师父,不要丢下我······” “······”荣映觉得自己心口又开始痛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乾月,嘴唇发抖,一个从来不敢出现的想法渐渐冒了出来。 “你······” 还不待他说出那个名字,乾月就像是失了神一样看向了别处,“小侯爷,我遵守诺言回来了,失约的那个人是你啊。” “你恨我吧?你肯定恨,所以才会这么折磨我,对不对······” 乾月不停的说着一些毫无逻辑的话语,周围的人看得心惊胆战的,都觉得眼前的场景分外诡异。 尤其是站在乾月面前的那个人,他看着乾月对着虚空哭哭笑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游方域一剑逼退与他对战的老者,飞身落到了乾月的身后不远处,看着眼下的情景,他脸色凝重,拦住了想要上前的乾渊与乾星,“事已至此,我们帮不了他。” 闻言,乾渊脸上的表情悲凄,乾星握剑的手上青筋暴起,语气沉重的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游方域摇了摇头,“这是他的劫。” 没有人能看到,就在乾月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荣映就蹲在他对面,满脸泪水,伸着手臂,一次次做着拥抱的动作。乾月每说一句话,他就会回答一句—— “是我不好,我失约了,我一直在等着你对说那句话。” “我不恨你,一点也不,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 荣映说着,没有注意到乾月的眼睛动了动,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也是在这个时候,卫尚出来了,“任务完成,准备抽离。” 荣映擦了擦眼泪,一抬头,正好撞进乾月温柔的眼神中,他愣了一下,便看到乾月缓缓伸出手臂,虚虚环住了他。 一个不成拥抱的拥抱之后,荣映消失,乾月的眼睛里温柔不在,彻底堕入魔道。 再次睁开眼睛,被头顶的灯光一刺,荣映用手臂挡了挡,无意间蹭了满手的泪水。 他还没有从任务世界发生的一切中回过神来,乾月最后那几句话对他的冲击太大了,荣映一时间分不清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精神上疲惫不堪,荣映一点不想动,干脆就在胶囊舱里睡了一觉。 不知睡了多久,荣映被一阵翻书声吵醒了,他皱了皱眉,从胶囊舱里爬了起来。 卫尚坐在远处的沙发上,正翘着二郎腿喝咖啡看书,注意到荣映的动作,他放下手中的杯子, “睡醒了?” 荣映踏上地面,腿软了一下,差一点坐到地上:“我睡了多长时间?” “不长,也就一天一夜吧。” “······” 荣映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双手撑在大腿上,把脸埋进掌心,闷声闷气地说:“你可以把我叫醒的。” 卫尚翻了一页书,“那不符合我们部门人性化制度的理念,累了嘛,休息一天不为过。” 槽点满满的话语,但是荣映却没心情关注这些,“谢谢。” 卫尚放下了书,“你不舒服?” 荣映摇了摇头。 “那怎么这么没精神,睡了那么久不应该是精神满满?” 荣映犹豫了一下,“只是心情不好。” “哦。” 实验室里一时安静了下来,荣映本来是低着头的,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卫尚,“卫先生,我在之前的那几个任务世界里好像遇到了同一个人。” 卫尚:“是吗?” 荣映紧紧盯着卫尚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你是不是也觉得凑巧?” 卫尚的表情不变,他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如果是真的,那倒是挺巧,但也不排除是你感觉错误这一可能。” “没有这个可能。”荣映语气坚定:“我确信他们是一个人!” 闻言,卫尚淡淡瞥过来一眼,“哦,你说巧就巧吧。” 荣映:“······” 第61章 桑柘 到了这种时候,荣映要是再看不出什么不对,那就太傻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卫尚“砰”的一声将咖啡杯放回桌子上,他转过身,一脸严肃的看着荣映:“我知道与否很重要吗?你不要忘了你做任务的初衷是复活,抓住一件事不放只会让你更辛苦。” 荣映直视他:“辛不辛苦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如果这其中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觉得我作为任务的执行者,既然参与其中就有不被隐瞒的权利!” “……”卫尚捏了捏眉心,靠在了沙发上,“你想知道什么?” 荣映并不想为难卫尚,他只不过是要了解真相,所以见状便放缓了口气:“那个人,每个世界的男主,他们都是一个人,这一点感觉和我的任务性质差不多,所以他也是任务者吗?” 闻言,卫尚深深看了荣映一眼,沉默了良久,他说:“是。” 荣映“刷”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他是谁?他在哪里?” 卫尚脸上难得露出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其他表情,他有些苦恼,啧啧了一声,抱怨道:“现在的任务者,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搞。” …… 荣映自从开始做任务以后,还是第一次离开实验室。 他跟着卫尚走出实验室的铁门,往右边一拐,走了没几步,停在了隔壁的一间实验室门前。 卫尚让出空间,以便荣映从门上方的窗口往里面看,“看看就行了,里面那人比你的情况严重,他的情绪不稳定,正在修复的紧要关头,不能受刺激。” 两间实验室的构造整体上是差不多的,但是在有些细节上,还是存在着不同。 荣映扒着窗户往里面看,没有发现胶囊舱,只看到一张藤椅。 藤椅上躺着一个青年,他之前穿着的那件滴水的西装已经换掉了,此时的他眼睛闭着,身上盖着张毯子,正沉沉睡着。 荣映收回视线,与卫尚走到一边说话,“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已经看出来了,他与青年的情况是真的完全不一样,总的来说就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 如果不考虑任务人设的问题,那么,青年的每一个男主身份都是一点破绽没有的,甚至说是原装都可以。 这也就是说,每一次做任务,他都没有本人记忆,而是完全变成了任务世界里的一个人物。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卫尚不答反问,看荣映的表情疑惑中又有点难以置信的模样,他轻笑了一声,“他是自杀,跳江自杀。我已经说的那么清楚,现在你应该能猜到什么了吧?” 荣映一脸震惊:“他就是那个把我砸进江里的人?!” “没错。” 卫尚说,“你为了复活而一次次去完成任务,根源就在他。” 荣映不明白,“因为我是被他连累而死的?” “可以这么理解。” 接下来卫尚大致说了一下冥府针对他的情况而专门制定的复活计划,一大通原理,总结下来就是,他们俩人的死都是意外。 所以只要解决了最主要的原因,也就是假设西装男在桥上那次如果没有跳下了,那么他和荣映就不会死,一举两得。 但是这个假设成立的前提,就是那个人没有在当天经过大桥的时候突发自杀的念头。 “这一点就关系到你为什么要去做任务了。”卫尚带着荣映到了办公室,他从桌子上抽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荣映,“你们俩也算有缘,这么一闹,本来没什么交集的两个人,硬生生地把生死都连在了一起。” 荣映心里感受复杂,说不上来是想哭还是想笑,他的视线从青年的名字上一掠而过,谈安恪三个字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入驻了他的心。 但是当他看到纸上的其他内容后,就好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散了。 “他有情感冷漠症?!” 卫尚:“对,情感冷漠症。谈安恪天生皮肤温度比常人低,心跳速度也慢,无法正常对外界刺激做出相应的情感反应,对万事万物冷漠到了极点的后遗症就是了无生趣,这是他自杀的原因。” 荣映:“因为觉得活着没意思,所以想死?” “他拒绝感动,活着的时候对身边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卫尚说着,看向荣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原来,在第一个世界结束时,冥府的工作人员发现谈安恪出现了感情波动。后来经过他们部门所有人的研究探讨,确定造成这一影响的原因,是封泠,也就是荣映的死亡。 也就是自那一次开始,他们改变了策略,决定按照这个思路,以毒攻毒,以强烈的打击来刺激谈安恪。 卫尚对荣映说:“你去做任务,说起来是为了复活,倒不如说是救人人救,毕竟你和谈安恪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荣映:“······你先等等,我觉得有点点不对。” 听了卫尚的一番话,他是真的很疑惑:什么任务,什么自救,冥府这一通操作下来,他总觉得自己的作用就好比是拿来治疗谈安恪的一种药。 “你们冥府,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尽心尽力吗?” 如果是,那他就只能道一声佩服。世界上每时每刻有那么多人自杀,按照他们对谈安恪这种细致入微的处理方式,救人的时候还需要负责给人把病也顺便治了,这种敬业程度,人性化水平···反正他活着的时候是没有见过。 如果不是···荣映觉得自己要好好想一下自己是不是被利用了。 卫尚似是没想到荣映会这么想,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顿了顿,朝荣映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那是当然,我们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 荣映将信将疑,“那你们还真是幸苦了。” 卫尚:“······” 再次回到实验室,荣映躺进胶囊舱,他看向卫尚,笑着说:“最后一次了,卫先生,不管怎么样,这些时日谢谢你的关照。” 卫尚本来在摆弄仪器,闻言瞥了荣映一眼,心情复杂,“不用谢,应该的。” 最后一次任务,对荣映而言,复活的希望触手可及。当然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无比期待在现实世界里与谈安恪相遇。 想到这里,他笑着朝卫尚挥了挥手,“回见!” 卫尚打开了仪器开关,“回见。” 胶囊舱封闭,荣映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漂浮了起来,一道白光闪过,他听到了耳边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满山翠色,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就注意到鸟叫声突然消失了。 卫尚过来颁布任务,顺便介绍了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背景,“你这一次的身份,是崇林桑家的养子桑柘,天赋超常、体质特殊,拥有世间难寻的经脉武骨。” 荣映:“听起来还挺有当主角的逼格。” “这个世界的主角是桑家幼子桑玉枢,生来体弱多病,双腿不良于行,因病致残。” 听到残疾两个字,荣映心里就是一突,他有不好的预感。 根骨绝佳的配角遇到天生残疾的主角,这么一对比,炮灰俩字立马就明晃晃浮现出来了。 果不其然,就听卫尚说:“你这一次的任务,就是把全身筋脉换给桑玉枢。” 荣映:“······” 卫尚把相关的信息说完就下了线。 耳边消失的鸟鸣声又响了起来,荣映的头发被风吹了起来,他随手巴拉了一下,然后才去打量周遭的环境。 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淡青色的长衫,宽袍广袖,腰束白玉带,手中还提着一个红布泥封酒坛。 脚下是一块青石台阶,目光顺着石阶蜿蜒而上,在云雾缭绕的山间,隐约可见一处飞扬的檐角,朱红漆木,山门壮阔。 那里就是桑家。 迈步往上走了几步,他的脚步有些急促,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那个人。 一侧的树林里传来人声,几个少年弯腰跑了出来,抬头看到荣映,俱是一惊,慌忙把手背到身后,“二,二公子!” 磕磕巴巴,做贼心虚。 荣映往林子里看了一眼,从卫尚一股脑塞给他的大段大段的消息里扒出了对应的一条,明白了这些少年为什么这么紧张。 桑家先辈以铸剑为长,但是多年的发展下来,积累了一定余财的桑家人已经不满足于只单单做一个手艺人。于是几代下来,桑家渐渐从只经营刀剑生意的江湖人,慢慢变成了铁矿主、马场主···范围广泛,涉及多个方面,甚至跟朝廷的军队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家大势大,随之而来的就是暗流一般复杂难辨的亲属关系。 桑玉枢身为嫡系,又是家主幼子,本来应该是众星捧月的的人物,却无奈身体不行,不管是嫡系还是旁系,提到他总免不了一副怜悯的口吻,说一句小公子着实可惜。 再加上桑家大公子,也就是桑玉枢的亲哥哥特别优秀,更衬得他可有可无。 成人间暗流涌动,很容易就能影响到年轻一代的小孩子。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看待事情总是只能看个表面,他们见家主并不怎么在意桑玉枢,就觉得家主这是嫌弃小儿子残废。 以至于他们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桑玉枢,却也处处针对他,时不时下一个绊子,把恶意表达的极为隐晦。 今天是桑家大公子桑金梧成亲的日子,也是桑玉枢的生辰,但是婚宴上,所有人像是约好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想起这件事。 少年们看准这一点,将年仅十三岁的桑玉枢骗了出来,说是要给他庆生,实际上却偷偷拔掉了他轮椅上零件,把他一个人丢在了林子里。 想到这里,荣映冷冷看了少年们一眼,转身跑进了林子里。 少年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惹到了荣映。 “二公子这是,生气了?以他的性子,遇到这样的事不是都直接无视?” “对啊,他平日里最不喜欢管闲事。” “谁知道呢?我们叫他一声二公子,还真把自己当桑家人了,不过就是一个外人罢了!” “就是,我们肯叫他一声都算是看得起他了,还敢对我们摆脸子,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 树林里,桑玉枢双臂搭在木质轮椅两侧,正闭目吹风,等着桑家人晚上来寻他。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对于自己被丢在林子里的事情毫不在意。 不过是一群幼稚的小孩子而已,比起他重生这一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日头渐渐西移,透过繁茂枝叶点点洒落在脸上,桑玉枢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伸出手挡了挡阳光。 也是这样一个午后,他在与人对战时发现自己中了毒,桑家的一把刀,就这么倒在了战场上。 临死之前腹部的绞痛似乎又出现了,桑玉枢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暗自发誓,重活一世,他一定要找出那个下毒的人。 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人踩在树叶上的声音,桑玉枢倏然间睁开眼睛,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谁? 如果他记得没错,桑家的人到了入夜掌灯时才发现他不在房里而出来找寻,不应该是现在。 树叶晃动了几下,荣映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乍然间看到静坐在夕阳里的清瘦少年,他愣了一下。 两相对视,桑玉枢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怎么是他? 然后还不待他说话,让他更惊讶的一幕就出现了。 印象中向来不喜形于色的二哥突然露出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眼神,跑过来抱住了他。 鼻息间满是另一个人的气味,桑玉枢整个人都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个故事,终于快要完结啦!!! 第62章 桑柘 崇林山位于崇林郡以南,山势奇特,两峰夹一谷,向阳的山峰稍高,名为崇阳,与其相邻的山峰稍矮,名为崇阴。 桑家就位于崇林山的半山腰上,出了桑家大宅的后院,有两条小径,一左一右,分别通往两座山峰。 今天是桑家长子桑金梧大喜的日子,武林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都到场,这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朝廷大员低调现身。 距离主桌稍远的位置上,一名男子端着酒杯四下看了一圈,冲旁边的人小声感慨道:“真不愧是桑家啊,一件喜事炸出那么多大人物!” 与他同桌而坐的几人闻言也深有感触,“可不是嘛,你看主桌上的那些人,寻常人哪里能见到?” “不过也可以理解,桑家大公子成亲,值得上这个牌面。” “那可不嘛,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人家可是桑家下一任家主,这些大人物都精明着呢,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朝他示好的机会。” “但是我听说桑家有三位公子,这最后究竟谁能当上家主还不一定吧?” “哎,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桑家是有三位公子不错,但是二公子是收养的这件事又不是个秘密,他就算再惊才绝艳,桑家人也是不可能让他一个外姓人做家主啊,而至于三公子嘛······” 说话这人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那就是个病秧子,再加上残废,路都走不了,武功也不能练,病歪歪的,能不能顺利长大成人还不一定呢!” “竟然是这样吗?”一开始提出疑问的那人一脸的惊讶,似乎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 旁边的人也是第一次遇到对桑家的事丝毫不了解的人,像见了稀罕物件,纷纷向他科普有关桑家的事,就连那些大大小小的传闻都没放过。 与此同时,在桑家外面不远处的林子里,被众人唏嘘谈论着的“三位公子”的其中两位,正诡异地抱在一起。 这场面若是被桑家其他人看到,必然会被惊掉大牙。 要知道,二公子性子懒散,除了家主,对桑家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冷漠。而三公子又向来矜傲,做不来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所以说两人平日里是井水不犯河水,十几年来,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搂搂抱抱。 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千古奇闻了! 桑玉枢也只是怔楞一瞬,反应过来后,他眼中浮现出一抹阴霾,强忍着把人推开的冲动,他小声说:“二哥?” 清亮的少年声线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荣映猛然间清醒过来,赶忙松开了手,“抱歉。” “二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桑玉枢抬眼看过来,心中感受复杂,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这个人:“只是有点惊讶,我没听说二哥要回来。” 荣映颠了颠手中的酒坛,“其实早该到了,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桑玉枢顺着荣映的动作看了一眼酒坛,“溪山霜酿,大哥最喜欢的酒。” 荣映点了点头:“对。” 桑玉枢抬眼直视荣映:“挺好。” 荣映:“……” 桑玉枢不再说话了,正常情况下,他肯跟人一问一答两个来回都算是少见的了。 而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转身就走,是因为他眼前的这个人比较特殊。 上辈子他能站起来,就是因为用了桑柘的筋脉。 当年的事情他记得一清二楚,在他十五岁那年的一个秋天,他被父亲带到一个屋子里,然后不知怎么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就已经躺在了自己卧房的床上。 浑身的疼痛来的莫名其妙,但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他慢慢的可以站起来了。 父亲告诉他,是一位游历到崇林郡境内的神医妙手回春,出手救了他。 他当时心中激动,提出想要跟救命恩人当面致谢的要求,却被父亲告知神医性子古怪,治完病招呼也没打就偷偷跑下了山。 十五岁的孩子,第一次能够下地走路,很容易就被狂喜占据了大脑,以至于他真的信了父亲的说辞。 根据父亲描述的特征,他能走路的前几年一直在想方设法寻找那位神医,却不料天不遂人愿,那神医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出现过。 直到有一年,他送喝醉了大哥回房,无意中从大哥口中得知了他能够走路的真相。 根本没有神医。 他能够走路是因为桑柘,父亲把桑柘的筋脉抽出来移植到了他身上。 刚听到大哥的话时,桑玉枢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觉得自己浑身发凉,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双手也一直抖个不停。 那一天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当时的惊慌却让他记了一辈子。 即使他上一辈子并不算长。 后来他有专门去查过当年换筋脉的事。但是事实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很多事,被瞒在鼓里也是一种幸福。 查到最后,他知道了桑柘被父亲收养的原因,就是那一身世间难寻的筋脉根骨。 要说没有愧疚自责是不可能的,但是那个时候大局已定,桑柘人已经死了,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所以桑玉枢拿着调查的结果去挑战父亲,两人赤手空拳的打了四个时辰,最后双双重伤力竭倒地,事情就这么揭过了。 直到他中毒身亡的那一年,桑玉枢每一年都会去桑柘的墓前上香,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这位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在意过的二哥,在他脑海中的印象反而清晰了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两辈子见过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桑玉枢还是能在荣映从树林里走出来时,一眼认出他来。 收回飞出去很远的思绪,桑玉枢心情复杂,抬起头,冷不防就看到了荣映通红的眼眶。 他愣了一下,觉得自己从眼前这个青年眼神中看到了无限悲楚,以及类似久别重逢的……思念。 心口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痛了一下,像是被针刺了,那感觉微弱但绵长。 鬼使神差的,桑玉枢问出了从刚才就被两人有志一同忽略掉的问题,“刚刚,二哥为什么抱我?” 荣映:“……” 荣映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他该怎么解释,说是刚来还没有入戏,看到他下意识的就想抱一下吗? 肯定行不通啊。 “没,没什么”,他站直了身子,有些尴尬地避开了桑玉枢的视线,“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了,觉得三弟好像瘦了。” 看着瘦了,不确定,所以抱抱感受一下,说的过去。 只不过―― “瘦了吗?二哥不说我都没有发现,好像真的是瘦了欸”桑玉枢露出一个天真纯澈的笑容:“不过我们也确实是好久没见了,二哥外出游历有一年多了吧?今天突然回来,想必是接到大哥成亲的消息,特地赶回来的。” 荣映点了点头,桑柘及冠之后就很少呆在桑家,他自幼学了一身铸剑的本领,最爱天南海北的到处跑,寻找各种精铁矿料。 前些天,他接到桑家的飞鸽传书,说是大公子桑金梧要成亲了,让他回来参加宴席。 路过一个小镇时,他发现镇上有一个见识广博的打铁匠,两人相见恨晚,就多留了两天。 这也是他为什么拖到今天才回来的原因。 桑玉枢看着荣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的这位二哥,好像和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桑柘于他而言,就是决定他这辈子能不能站起来的一味药。 虽然残忍,但关乎自己的腿,他必须狠下心来,就这么任由事情发展,直到两年后父亲再次为他移植上桑柘的筋脉。 只不过不同于上辈子那样毫不知情、没有心理负担,桑玉枢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桑柘,说话时不由自主地就软下了声调:“宴席已经开始了,大哥看到二哥回来一定很高兴。” 荣映往山上看了一眼,有丝竹管弦声远远传来,桑家会是怎样一副热闹场景也可以想象出来。 他走到桑玉枢身后,“我在上山的途中遇到了叔父那一脉的几个少年,他们说有急事要去处理,让我帮忙把你带回去。” 桑玉枢闻言一愣,转过身看到荣映想推轮椅却没有推动,憋的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有些好笑,“你推不动的,这个轮椅坏了,有几个重要零件被……” 被那群少年拿走了。 桑玉枢停顿了一下,顺着荣映的假话撒了个谎:“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荣映闻言擦了擦汗,有些发愁的看着轮椅,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在看到那群臭小子的时候他就应该顺便把零件要回来的。 哎~ 只能说关心则乱吧。 想着,他眼珠一转,把桑玉枢上下打量了一番――瘦,很瘦,瘦的看着都没有几两肉…… 桑玉枢也注意到了荣映的目光,不知怎么地他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二哥你可以先回去的,到时候跟家丁说一声,让他们派个人把我带上去就行。” 荣映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带你回去。” 桑玉枢还想说话,就看到荣映走到他身前,蹲了下来。 “……”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荣映疑惑的回过头来,看到桑玉枢正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背没有反应,他轻轻拍了拍轮椅,“上来啊,我背你上去。” 第63章 桑柘 因为要背人,腾不出手,所以荣映就把手上的那坛溪山霜酿递给了桑玉枢,让他抱着。 桑玉枢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接过了酒坛。 背着桑玉枢往桑家走的路上,荣映每走一步,都要感慨一遍背上的人是真的很瘦。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是桑玉枢却因为站不起来,双腿都有了一定的退化,细地跟寻常人的手臂有得一拼。 有轻功傍身,在加上背上的人实在没什么分量,所以荣映走的很快,不过几个呼吸间,他们已经可以看到桑家大门外贴着的大红喜字。 有护卫守在大门两侧,只需要绕过眼前路旁一棵大树,就会有人看到从山下回来的两人。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荣映感觉到背上之人搭在自己肩上的双手微微收拢了一下。 他这是在紧张? 荣映的脚步顿了顿,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往大门那里看去,似乎是有客人要离开了,有许多人进进出出。 想到了什么,他的脚步一转,朝着后院的方向而去。 桑玉枢见荣映没有直接带着他从大门进去,原本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他也是看到桑家门前有那么多人,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 桑家今天来了很多外人,其中还有一大部分重量级的人物,众目睽睽之下,如果自己是被人背着回来的,那桑家三公子是个废人的传言只会愈演愈烈。 这一点对他很不利。 更何况背他回来的人是桑柘,是他的二哥,很难不引起有心人的猜测。 眼看着离大门的方向越来越远,桑玉枢低下头,盯着眼前动动手就能碰到的后脑勺,觉得方才的自己肯定是被鬼迷了心窍,不然怎么会同意让桑柘背他? 心中疑惑不解,桑玉枢暗暗猜测,看来自己的话还是太多了。下一次绝不能这样了,他应该跟上辈子一样,和桑柘划开界限。 荣映并不知道桑玉枢此时在想什么,他轻手轻脚地来到桑家后院的墙外,回头小声叮嘱了一声:“抱紧。” 然后原地一跃,脚步踏在墙壁上,如履平地般,眨眼间人已经落到了院子里的地面上。 这其间,荣映的一缕头发被风吹起,直接糊了桑玉枢满脸,令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用一只手抱着酒坛,腾出的一只手把脸上的头发拨开。 荣映刚一落地,就打算趁着没人发现赶紧溜,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桑玉枢仅仅是一只手虚虚的抓着自己的衣领,转身的动作幅度很大,桑玉枢一个后仰,几乎被摔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腰部一个用力,一只手臂紧紧勾住了荣映的脖子。 “咳!” 荣映被勒的呼吸一窒,他赶紧拍开桑玉枢的手臂,“松,松开一点,别抱那么紧,要勒死了。” 桑玉枢:“······” 他悻悻然松开手,悄悄红了耳朵。 回到住处,荣映在桑玉枢的房间里找出来一辆新轮椅,然后把他轻轻放下。 桑玉枢坐稳,将手臂朝前一伸,把酒坛递给荣映,“有劳二哥送我回来,喜宴还没有结束,你现在去还来得及,大哥一定在等着了。” 荣映低下头,看到面前的少年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心中一软,“你也要去的吧?正好我推你过去。” 桑玉枢微微垂下眼,“开席前我已经喝过喜酒,就不去了。” 荣映想了一下,接过酒坛,“那好吧。” 没有多留,荣映转身走出了桑玉枢的房间,刚走出几步,就听到了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无奈的笑了一下,他稍微整了整仪容,迈步往待客的院子里走。 一路上,有桑家的下人看到他,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反应过来后纷纷向他行礼,“二公子。” 荣映点了点头,与他们擦肩而过。 等他走后,那些下人忍不住在原地嘀咕―― “二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没听说啊!” “奇了怪了,二公子好像是从后院过来的。” “……” 耳边的人声越来越密集,荣映走过一条长长的廊庑,进了拐角处的一个院子。 院子里摆满了铺着红色桌布的八仙桌,每张桌子上面都坐满了人,觥筹交错间,一派热闹景象。 荣映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就已经有人把他认了出来。 “二公子,好久不见了啊!” 一个青年端着酒杯正到处敬酒,不小心撞上一个人,正纳闷呢,一抬头看到荣映,脸上当即露出惊喜的表情。 荣映眼睫颤了一下,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正苦于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回应,一旁又有好几人凑了过来。 “哎呀,真的是二公子啊!” “久闻二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二公子来的迟了些,我看是要自罚一杯了。” 临近的几桌人就这么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荣映往后退了一步,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他还以为是自己在接收原主的记忆时出现了偏差,才会不认识这些人。现在来看,哪里是他记忆出现了问题,是他们原本就互不相识。 眼看着就要被一群无关紧要的人缠住,荣映看到了一道红色身影往这边走来。 能在这个时候穿红衣的,也就只有他那位在今天成亲的大哥,桑家大公子桑金梧了。 “各位,不好意思,舍弟刚刚回来,路途劳累不便待客,这样,鄙人代他和诸位喝一杯。” 在场众人皆是人精,看到这种情况怎能不明白桑金梧的意思,“哎呀这怎么使得?大公子言重了……” 桑金梧并不是扭捏的人,别人给了他面子就要还回去,于是仰头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 来来回回说了一大通客套话,他顺利把荣映从人堆离扒了出来。 穿过人群往主桌走,桑金梧说,“一直不见二弟回来,大哥还以为你路上出了什么事,真是好一番挂念,现在看你没事可算能放下心了。” 荣映:“让大哥费心了。” 他把酒坛提到胸前的位置,“我记得大哥之前最爱喝溪山的酒,所以路过的时候特意带了一坛回来。” 桑金梧面露惊喜,他接过酒坛,隔着泥封嗅了嗅,眼睛都亮了起来,“是溪山霜酿!这可是好酒啊,溪山上那几个老怪一年就往外卖一坛,而且一个个的为人刁钻的不行,二弟肯定费了大功夫吧?” 荣映回想了一下原主得到酒的过程,好像也不是很难,只不过不能广而告之就是了:“花了些钱买来的,我路过溪山的时候,刚想着要上去买酒,就碰到那几个老怪的徒弟偷了一坛酒打算拿下山倒卖,我便买下了。” “原来竟是这样吗?”桑金梧听得啧啧称奇,“这也就起二弟这么好运气,搁到旁人身上肯定买不到!” 荣映挑了挑嘴角:“大哥说笑了。” “这哪是说笑?大哥说的都是真的!”桑金梧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这个了,今日我们兄弟重逢,又有美酒作陪,一定要好好喝一杯,不醉不归!”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了主桌。 一个面目威严的中年男子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他看到荣映,微微颔首,“回来了?” “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些时间”,荣映低眉敛目,说着乖顺地叫了一声爹,“让大家担心了。” 桑林,也就是桑家的家主,见状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平安回来就行。你一路上也幸苦了,赶紧坐下来吃点东西。” 有人让出座位,荣映不着痕迹的看过去一眼,答了一声好,坐在了桑林身旁。 主桌上静了一会儿,桑金梧抛了抛手中的酒坛,吩咐手下人去厨房拿了几个瓷碗,“今天各位可是有口福了,我二弟千辛万苦弄来的溪山霜酿,让给大家都尝尝。” 桌上的人都在叫好,荣映却在桑林身边逐渐手脚发凉。 恐惧感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就是这个人。 把当年只有三四岁的桑柘带回桑家,给了他姓名,给了他无数人艳羡的身份。 但是与此同时,又在一次次的暗示,让他谨记自己的身份。 八、九岁之前还太小,桑柘看不出桑林的暗示。直到有一天,他和桑家旁系的几个小孩打架,说了一声“这里是我家,你们滚开”,被恰好路过的桑林听到。 当天晚上,他被人从床上提了下来,带到一处地穴里,关了三天才放出来。 地穴的环境阴暗潮湿,甚至还有老鼠虫子什么的,第一次被关进去的桑柘因为害怕哭了一天一夜,到最后出来的时候嗓子都坏了。 他去找桑林哭诉,但是没有得到回应,因为他当时还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一次过后,没隔几天,他又一次被关进了地穴,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一次不懂,两次不懂,三次、四次、五次…… 桑柘发现他只有在说“我们桑家”之类的话时才会被关起来,慢慢地,他懂了。 他叫桑柘,但他从来不是桑家人。 桑林看出他的转变,第二天就派人把地穴给埋了。 …… “柘儿。” 桑林突然开口,唤回了荣映的思绪,他一个激灵,眼神中还有惊慌没来得及隐藏。 桑林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背,“我看你脸色有些苍白,一定是路上太过疲累,不如回去休息吧。” “……好。”荣映站起身,向桌上众人告辞之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走的有点快,一进屋就反手关上了门。 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荣映抚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对桑林的凶残程度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第64章 桑柘 桑金梧的新婚妻子娘家就在崇林郡内,书香门第,虽不算望族,但大嫂饱读诗书,是一个温婉的女子。 新婚的第三天,按照规矩,桑金梧要带着妻子回门,荣映在院子里恰好遇到他们。 “大哥大嫂。” 桑金梧夫妇两人身后跟着几个仆役,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但是据荣映估计这些并不是全部,依着桑家进进出出都要讲究排场的习惯,大头肯定都在外面。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桑家的大门外面停了几辆马车,上面堆满了东西。 人逢喜事精神爽,桑金梧脸上的喜色不似作伪,他见着荣映,笑着说:“我要带你大嫂回门,本来呢,我是有些事要跟你说的,只不过最近一直在忙,所以就等回来再跟你说。” 荣映:“好。” 桑金梧拍了拍荣映的肩膀,牵起了妻子的手从他面前走过,新过门的大嫂一身淡黄色襦裙,被当众牵手还有些不好意思,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朝着荣映微微颔首。 荣映在原地站了片刻,等到桑家大哥夫妇两人离开,他迈动脚步,穿过一个凉亭,慢慢朝着桑玉枢的住处而去。 小院的外面爬满了青色带刺的藤蔓,不知道什么什么种类,似乎没有开过花。 仰着头看了一会儿,荣映扒着墙璧偷偷往里面看。小院里有一棵树,树下有一张石桌,距离石桌不远的屋子房门紧闭,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人在里面。 正想着要不要去敲敲门试一下,他的头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还未回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荣映捂着脑袋转过身,先是往地上看了一眼,凶器是一颗银杏果,这个时候还在地上晃晃悠悠地没有停下来。 抬起头,清瘦的少年一本正经的摆出疑惑的表情,眉头皱在了一起:“二哥这是怎么了,头疼吗?” 荣映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银杏果,放下手,“不小心撞到了。” “原来是这样吗?”桑玉枢心中好笑,悄悄地合上手掌,把剩下的银杏果藏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前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他刚才路过山下的银杏树林,看到落了满地的乳白色银杏果,一时兴起就捡了几颗。 回来时看到他这位“二哥”出现在他的住处附近,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一顺手就砸了过去。 等到看到荣映谴责的眼神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妥,自己这个行为太像小孩子了,而且······显得和眼前这个人关系很好一样。 所以只能装傻。 荣映装作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只是深深地看过去一眼。 少年镇定地回望,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就好像他真的没有拿银杏果砸人。 “二哥?”桑玉枢见荣映盯着自己一直没有动作,表情已经快要绷不住了,他歪了歪头,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脸。 荣映:“······” 你还歪头?卖萌可耻知道吗?! 他深呼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决定不跟小孩子计较,“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以为你不在。” “看我?”桑玉枢脸上的笑意淡去,他楞住,“看我什么?” 荣映不明白桑玉枢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热情过度崩了人设,于是顾左右而言它:“就是,前几天我背你回来的时候不是把那个坏了轮椅丢在林子了吗?我突然想到了,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派人把那个轮椅带回来······” 听到荣映的理由,桑玉枢哭笑不得:“坏了的东西,还带回来做什么?” “说的也是”,荣映点了点头,“那就没事了,你回去吧,我走了。” 桑玉枢随便客套了一下:“二哥不进去坐坐?” 嘴上说着,脸上却没有一点期待他进屋的表情,荣映见状干笑了一声,“不必了,我还有事,改天吧。” 荣映说着,告辞离开。 桑玉枢看着他的背影,手指头在轮椅上轻轻敲了敲,脸部轮廓隐于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等到人走远,他抬起头看天,“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今天并非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他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就是在今天,有人潜入桑家,从桑林书房中的密室里偷走了桑家的至宝。 至宝是一块陨铁,据说是桑家先祖在山上捡来的,在那之前的一个晚上,整个崇林郡的人都看到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发着亮光的东西。 陨铁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一些桑玉枢并不知道。 只不过在他身体好起来,开始学武以后,父亲曾向他抱怨,如果陨铁没有丢的话就可以给他锻造一把稀世宝剑,那样绝对是如虎添翼。 对于桑玉枢来说,当时桑林的话他是听听就算了,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陨铁丢失的那些年,父亲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去找寻它的下落。 但是现在不同了。 桑玉枢眯了眯眼睛,再次看向荣映离开的方向,陨铁是谁盗走的,在他眼里,桑家的每一个都有嫌疑。 上辈子桑柘死的早,下毒的人可以排除他,但是陨铁的事却不能一并而论。 “会是你吗?”桑玉枢喃喃道。 傍晚的时候,桑金梧派人传回消息,说是岳丈留宿,今晚不回桑家。 桑家吃饭有规矩,按照长幼依次而坐,桑金梧不在,所以晚饭的时候荣映是挨着桑林坐的。 一顿饭吃的战战兢兢,等到终于吃完的时候,有人开始往外走,荣映刚站起身来,就被一旁正在拿帕子擦嘴的桑林叫住了。 “柘儿,你留下,我有话对你说。” 荣映身子一顿,认命坐了回去。 桑林认认真真地漱口擦拭,直到桌上的人全部离开。他将手帕放到丫鬟手上端着的托盘上,弹了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走吧,去我书房谈。” “是” 到了书房里,桑林自顾自走到书案后面坐下,他稍稍抬起头,拿起右手边一本倒扣在案上的书,边看边说:“在外面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 荣映低着头,照实回答:“到处走走看看,还不错。” 桑林翻了一页书,“我听说你在跟人学铸剑?” 荣映默了一下,不明白桑林问这个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责怪他好好的桑家不呆,偏偏跑外面学一些野路子? 斟酌了一下,他答道:“只不过是在路上遇到的一个朋友,互相切磋了一下技艺。” 桑林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放下书,走到一边的博古架上,从上面拿下来一个木盒,递给了荣映。 “这是?”荣映捧着木盒,不知道桑林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这个是我们桑家的宝贝,我把它交给你保管,你要记住,这件事谁都不能说。” 见荣映表情紧张,桑林笑了一下,拍着他的肩膀道:“桑家所有人里,爹认为只有你有能力保管它,所以···柘儿,不要辜负爹对你期望啊。” ————————————————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桑玉枢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裹了厚厚一层棉布的轮椅没有一点声音传出,他飞速的转动着两侧的轮子,精准避开所有人,来到了桑林的书房外面。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躲在暗处小心翼翼地盯着依然亮着灯的书房。 片刻之后,荣映从里面走了出来 。 吃饭的时候他被桑林留下的事情桑玉枢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只是往那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又等了许久,书房的灯终于被吹灭,桑林走出书房,把门锁上之后就离开了。 远处隐隐传来人声,几个丫鬟结伴走过,没有发现暗处一双眼睛正警惕地看着她们。 桑玉枢躲在大石后面,很长时间都保持着一个动作,生怕自己错过了某些风吹草动。 接近子时的时候,书房那边总算有了动静。 一道黑影从半空中跃下,桑玉枢抬头去看,今天是阴天,没有星星和月亮,黑沉沉的天幕之下,一张巨大的羽翼滑过,慢慢消失在桑家的上空。 从天而降,难怪上一世桑家那么多护卫都没能防住盗贼。 屋顶上的盗贼一身黑衣,蒙着面,距离太远,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特征。 只见黑衣人躬身在上面走了几个来回,似乎是想办法进到房里去,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响起,桑玉枢微微眯起眼睛,他眼中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是桑家人吗? 桑玉枢心中暗暗猜测,看黑衣人的行为举止,分明是知道书房里藏着玄机,这一点,除了桑家人之外,不可能有旁人知道。 但到底会是谁呢?桑玉枢将有可能的人全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发现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那位大哥了。 桑家遭人潜入盗走至宝,而他恰好是这一天留宿在外······ 若说是巧合,他反正是不信的。 只不过,大哥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吗? 桑玉枢觉得自己好像遗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第65章 桑柘 回到房间里,关上门,荣映看着桌子上的木盒犯了愁。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听桑林说的那般煞有其事,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里面真的有着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只不过,如果真的是宝贝,为什么偏要交给他? 他的亲儿子,桑金梧,明明是更好的人选。 怎么想都不解其意,荣映拿起木盒翻看,发现它是由一整块木料雕刻而成,盒身与盒盖浑然一体,没有锁孔,根本分不清从哪里打开。 把木盒倒过来,正中间有一个纽扣样的圆形凹槽,估计是设计了什么机关,必须要用特定的方法才能打开。 试了几下,荣映放弃了。 虽然对里面的东西依然好奇,但是桑林既然会放心交给他,首先要考虑的一点,那就是确定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打得开木盒。 在屋子里转了转,荣映随便找了个角落,把木盒藏了起来。 给自己倒了杯水,茶壶都没有来得及放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抓贼啊!” “快来人啊,有贼闯进来!” 一队队的护卫往着桑林书房的方向而去,他们手中举着火把,灯火通明,橘黄色的亮光透过窗纸传进来。 荣映放下茶壶,凑到门边,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往外面看,只露出了一只眼睛。 “踏踏” “人往那边跑了,快追!” 右眼换左眼的功夫,桑家的护卫已经从他的院子前经过了两三波。 暗暗咂舌桑家的守卫果然森严,荣映收回视线,贼不贼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 打了个哈欠,他去关门,没有丁点防备,一只手突然从门缝里伸了出来。 瞌睡虫立马被吓飞,荣映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只细瘦苍白的手抓着门框,慢慢用力,原本只剩了一条缝的门被打开了。 低下头对上桑玉枢清冷到极致的目光,他一顿,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桑玉枢阴沉着脸,还在为刚才黑衣人的事情生气。 他盯梢盯得好好的,一没打算通风报信让黑衣人暴露,二没打算螳螂捕蝉想办法从他手里得到陨铁,只不过是想查查他的身份···没想到那黑衣人竟然摆了他一道,早就发现他不说,从书房出来时故意卖了个破绽,直接引来了桑家的护卫。 害怕被人堵住不好解释,他只能跑。 凭借着对桑家大小路经的熟悉,好不容易躲过包抄过来的护卫,结果差一点就和迎面走过来的桑林撞上。 慌不择路,不知怎么的就拐进了桑柘的院子。 看到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一道修长身影站在门前,桑玉枢琢磨着该找什么借口解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就看到面前的门有了要关上的趋势。 等到再次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放在两边的门框上了。 两相对视,没有人率先开口说话,周遭气氛一时凝滞。 “咚”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响声,荣映动了起来,他一步跨过门槛,帮着把轮椅抬进来屋子里,然后反手把门关上。 一系列动作迅速且安静,桑玉枢就这么在屋里看着,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荣映回过身,话语中隐隐带着责备:“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出门?外面那么乱,万一要是遇到什么意外怎么办?” 桑玉枢被训得一愣:“我······” “我什么?知不知道黑灯瞎火地最容易误伤?就算你是桑家人,可能喊一声护卫就会及时停手,但如果倒霉遇到的是贼人呢?你再怎么喊也没用!” 桑玉枢:“······” “你啊······”荣映光顾得上说话,语气渐渐肆无忌惮,没有注意到桑玉枢脸已经慢慢黑了下来。 过了许久不见回应,他心里一个咯噔,赶紧把自己滔滔不绝地说教咽回了肚子里,再次看向桑玉枢时眼神无辜:“哦,对了,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桑玉枢看着荣映,似笑非笑:“没事。” 荣映:“······” 屋里安静了片刻,荣映注意到桑玉枢在打量自己的房间,他松了一口气,走到桌子旁,倒了两杯水,拿起其中一杯,递到了少年面前。 桑玉枢抿了一口水,余光看到荣映手臂杵在桌面上,托着下巴要睡不睡的模样,他手下的动作微顿,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轻微地震动惊得荣映手一滑,条件反射的坐直了身子。 桑玉枢:“我回去了。” “你先等等,我看看外面的情况再说”,荣映打了个哈欠,走到门口的位置,外面的动静已经平息了下来,贼可能已经跑了或者是被抓住了。 将门打开,他转过身:“好了,外面没事了,你回去吧。” 桑玉枢沉默着转动轮椅,经过荣映面前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很是突兀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不是石头,很多事他能感受得到,更何况,关心一个人,各种小细节是骗不了人的。 桑柘这一次回来,跟以前相比,确实大不相同。 荣映被问的一愣,脑海中有类似的场景闪过,他的睫毛颤了颤,笑意微敛:“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是你二哥,哥哥对弟弟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桑玉枢并不信这套说辞,他一针见血:“你从来不是我哥。我以为这件事你我早就心知肚明。” 荣映脸上的表情僵住。 “这个问题你可以认真想一下,等想好之后再告诉我。” 轮椅上裹了一层棉布,碾过青石板的时候没什么声响,但是却能让看着的人感觉到沉闷。桑玉枢控制着轮椅往外面去,他的声音很低,“我是真的很好奇。” “······” 荣映看着他离开,眉头皱成一团。 又是这个问题,他已经在这上面翻过一次车了,但还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 桑家至宝被人盗走的消息传得很快,也不知道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做推手,第二天一大早,本来人还在崇林城里的桑金梧就匆匆赶了回来。 旭日初升,桑家待客厅里。桑林端坐上首,在他的左右手边分别站着桑家的几个嫡系小辈,以及他的得力下属。 桑金梧进来时,桑林正在听其中一名下属汇报消息,所有的焦急暂且掩下,他走到荣映身边站着。 大厅里只有两个人在说话,桑林沉稳的声线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事情就是这样,昨晚那个黑衣人从后院离开,一路逃往崇阳峰,自此踪迹全失。” “现在已知的线索,黑衣人并非是独自潜入桑家,他有帮手。所以,当务之急,除了寻回被盗走的至宝之外,就是找出那个帮助黑衣人进入桑家的人。” 荣映一直低着头,用余光观察在场几人。 他注意到在桑林说到“帮手”两字时,桑玉枢的往刚刚回来的桑金梧身上看了一眼。 难不成他知道什么? 联想到昨晚事情发生的时间,以及那个时候桑玉枢突然出现在自己房前,语焉不详说不出来意的样子,荣映猜想,他或许是看到了些东西。 给护卫下了命令,一定全力搜捕黑衣人,桑林挥手摒退其余人,只留下了兄弟三人。 桑金梧上前一步,“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桑林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惫:“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陨铁被人偷了。” “什么人敢这么大胆?!”桑金梧有些激动。 “要是知道什么人干的,我会放他逍遥法外吗?”桑林明显不想谈这事,他脸上表情不悦:“先不说这个了,我昨晚一夜没睡,头疼,你们就别吵我了。把你们留下是有事安排你们去做,年龄都不小了,遇事不能再这么毛毛躁躁。” “是”,桑金梧被说的很是愧疚,他低下头,“孩儿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既然如此那就都下去吧,柘儿,你大哥昨晚不在,你把事情给他讲一遍。” 荣映弯腰行了一礼,“孩儿遵命。” 走出待客厅,桑金梧就迫不及待地要荣映给他讲黑衣人的事,即便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他听完之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道:“最好别让我查出来是谁干的,不然我一定要他好看!” 荣映在一旁装透明人,只在桑金梧骂人并寻求认同感的时候,附和上两句。 镇定的表情维持到房间里,他就彻底绷不住了。 翻出昨天桑林交给他的那个木盒,荣映的心情复杂的难以形容。如果他猜得没错,桑家昨晚丢失的至宝就在他手中的盒子里。 他不明白的是,桑林既然亲手把陨铁交给他,又为什么口口声声说它被人盗走? 还有昨晚那个黑衣人,他究竟是谁? 就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桑林应该是从某一处得知有人惦记上了自家的宝贝,知道有人会来偷盗,所以提前把宝贝拿了出来,交给了一个所有人都猜不到的人。 至于为什么会是他,自然是因为好操控啊! 而且他是桑家养子这件事人尽皆知,把宝贝交给他保管,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荣映撇了撇嘴,死老头子对桑柘有着一种莫名的自信,像是十分确定他不敢做出任何违背他的命令的事。 接着再拿黑衣人潜入桑家说事,把陨铁消失不见的锅顺利推出去,一方面保住了宝贝,另一方面也借机转移了外界对桑家密室的注意力,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能说老头子玩得一手精彩的偷梁换柱。 只可惜算漏了一点。 他不是桑柘,不会什么话都听。 第66章 桑柘 荣映起了个大早,随便收拾了点东西,把日常能用到的物件杂七杂八地收拢到一块儿,凑成了一个小包袱。 一切收拾妥当以后,他提着包袱出门,去找桑玉枢。 昨天桑林给他们安排了任务,意思是找陨铁的事情他自己负责,不准他们几个小的插手。 恰好桑家在隔壁青山郡新发现了一座铁矿井,需要有人去看着,于是就把荣映和桑玉枢两个人派了过去。 嘴上说着是给他们机会锻炼锻炼,接触一下桑家的产业,实际上却像是怕他们乱来,提前支到外面。 到了桑玉枢的院子外,荣映看到了正等在门前的少年。 “收拾好了吗?” 桑玉枢还是一贯的冷漠态度,“可以出发了。” 说着,转动轮椅往外走。 荣映无奈的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透气,快走两步追了上去:“等等我。” 桑玉枢微微侧头,抿着嘴没说话,只不过速度却是渐渐慢了下来。 两人结伴走到桑家大门口,已经有人候在那里。 马车旁,一名中年男子怀中抱着刀,脑袋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盹。听到脚步声,他的耳朵动了两下,刷的睁开了眼睛。 男子生的一双虎目,右眼的下眼睑处一直到耳垂的部分,绵延着一道狰狞疤痕,看颜色是陈年旧伤,搭配着他本就算不上和善的长相,整个人的气势更显凶悍。 感受到男子的视线从给自己身上扫过,几乎没怎么停顿的就落到了身边的少年身上,荣映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又恢复正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 护卫会做出什么行为,全都依赖于主人家的安排,所以说看中年护卫的态度,此次出去,谁是能说得上话的那个,一目了然。 即使桑林曾在他们面前说过,出门在外,要桑玉枢凡事听他的。 “二公子,三公子。”中年护卫见两人来到跟前,很是客气的行了个礼:“属下桑柏,是家主命令,负责护送两位公子前往青山郡的人。” 荣映笑眯眯不接话,尽职尽责的当好一个背景板。 桑玉枢有些好奇地看过来一眼,然后回过头,对桑柏道:“有劳。” “公子客气了。” 荣映负责拉开车帘,帮桑柏把桑玉枢弄到马车上,两人刚坐稳,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喊他们。 “二弟、三弟,等等!” 荣映挑开车帘,他回身对桑玉枢说:“是大哥,我下去看看,你坐着就好。” 桑玉枢:“好。” 荣映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桑金梧刚好从桑家跑出来,在他面前停下,虽不说是气喘呼呼,但也可以看得出来累得不轻,估计是太着急了,紧赶慢赶追出来的。 “我这里有一本册子,昨晚上托你大嫂连夜誊抄的,你们拿上,可以省不少事情。” 桑金梧也被桑林支了出去,只不过不跟荣映他们一起,他自己一个人去了另一个地方,独挑大梁。 荣映接过册子翻看了一眼:“矿井工人的名单?” 桑金梧:“对,里面记录了当地矿井所有管事的信息,事无巨细。你们要好好看看,那些老油条不好对付,他们可不会因为你们是桑家的人就听话,得先制住他们,之后的事情就会好办的多。” “还是大哥想的周到”,荣映拿着册子,冲桑金梧笑了笑,“也辛苦大嫂了,大嫂的字写的很好看。” “那是自然,你大嫂可是有名的才女,崇林郡书画双绝其中之一!”提起妻子,桑金梧一脸的与有荣焉。 “好了,就不耽误你们的功夫了,我也要准备准备启程了,前两天有人传信,说是望山郡卫家老爷子的独子英年早逝,我得顺便赶过去吊祭一下。” 荣映:“那大哥你一路小心。” “你们也是。” 荣映回到马车上,先是冲桑柏点了点头,“可以走了。” 他撩开车帘,还没有坐下,就听桑玉枢状似无意地问:“你跟大哥聊了什么?” 荣映循声看过去,少年正靠在窗边,欣赏外面的风景。 他把名册的事情说了一下,桑玉枢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哦,对了,你知道崇林郡书画双绝吗?大哥说大嫂是其中的‘书绝’,但是却没有说‘画绝’是谁。” 荣映只是随便找个话题,没想到对面的桑玉枢闻言脸色一变:“你问他做什么?” “好奇···”是真的随口一问。 大哥提到了嘛,但是他没有说全,名号并称的两个人只说了一个人。 “······”桑玉枢脸色难看:“我不知道。” 荣映收回视线,更加好奇:“哦,那就算了。” 桑玉枢不说话了,他把头转过去继续看风景,模样有些气恼。 有内幕,绝对有内幕!荣映偷眼看着少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画绝”,究竟和桑玉枢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恩怨,以至于连问都不能问。 下了山之后就是平整大道,马车一颠一颠的,荣映靠着一边的车厢,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路上半梦半醒,有几次马车压到石块,荣映的瞌睡虫就是被惊飞了又来,来了又飞。 青山郡距离崇林山并不算远,行至途中,荣映发现再往前走一段距离,稍稍绕点路,就可以到达原主之前在外游历时,结交的一个好友家中。 和桑玉枢商量了一下,他们决定绕路过去看看。 只不过对于荣映想要拜访朋友的行为,桑玉枢虽然没什么异议,但是也并不认同,他总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马车进入小镇,拐了个弯,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荣映下去敲门,没有人回应。他后退了两步,跳起来看院子里面。 墙璧是泥土混着草料简单砌成的,不算高,荣映跳了两下,发现院子空空荡荡,里面的小屋也是房门紧闭,挂了一把铜锁。 没有人在家。 桑玉枢将手臂杵在窗框上,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看到荣映跳起来时,没忍住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可能是看到了一个傻子。 他对荣映说:“人不在,可以走了吧?” “哦,好。” 荣映往马车那边走,隔壁院子的门被打开了,一个老妇人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看小院,又看了看荣映:“你找他们家啊?” 荣映惊喜的回过身:“是啊,大娘,你知道他们这家人去哪里了吗?” “······”见荣映又停住脚步,桑玉枢气得直接拉上了窗户上的布帘,眼不见心不烦。 小镇上的人不多,但是街巷里有很多小孩子,跑来跑去,打打闹闹,声音尖锐,乱糟糟的。 桑玉枢闭着眼睛休息,耳边隐约能听到青年的声音,其间夹杂着老妇人嘶哑沉闷的音调,本是极端的两者,融合起来却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听着听着,他险些真的睡过去。 说话声突然中断,然后响起脚步声,桑玉枢睁开眼,正好看到荣映挑起帘子,弯腰钻进马车的一幕。 乌黑的发丝因为弯腰的动作从脊背滑向两侧,遮住了荣映一部分脸部轮廓,外面的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他周身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使他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和。 桑玉枢的视线在荣映回来时就一直没再变过,见他坐下时一脸沮丧,没好气的说:“二哥,你要知道,我们此次出来并非闲来无事游山玩水。” 所以时间浪费不得。 “我知道的”,荣映朝桑柏说了一声,他只是觉得有点可惜:“继续赶路吧。” 等到马车再次“咕噜咕噜”转动着车轮,缓缓走出小镇时,荣映对桑玉枢解释了原因。 他来找的故人,就是之前回桑家时偶然结识的那个铁匠。 铁匠姓钟,名字不知道,四五十岁的年纪,铸剑的手艺高超,一眼就能看出路过的桑柘背上的长剑的材质以及锻造工艺,然后非要拉着他喝两杯,顺便借剑观摩。 原主又是一个比较喜欢交朋友的人,与钟铁匠的性子也合得来,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到最后甚至引为知己。 钟铁匠有一个女儿,因为跟着他打铁为生,不似寻常女儿家娇养,二十多岁的年纪了,还没有人家上门提亲,可算是让他这个做爹的操碎了心。 酒足饭饱之际,钟铁匠还曾拉着桑柘的手,说要不我就把女儿许给贤弟了,别人他不放心。 当时他这一句话把桑柘吓得不轻,倒不是因为嫌弃钟姑娘。 毕竟人家钟姑娘虽然年纪大了点,脾气火爆了点,但是长相没得说,是镇上远近闻名的美人,只不过一身武艺傍身,让一般男子不敢肖想罢了。 桑柘考虑的是他的身份,桑林不会让他娶一个不知根底的女子。 还有就是因为,钟姑娘在钟铁匠喝醉说了糊话之后,亲自粉粹了他那一点点苗头。 钟姑娘说她喜欢魁梧的汉子。 总得来说,虽然萍水相逢,但是原主桑柘把他们当做至交好友。 “情况就是这样”,荣映说:“刚刚那个老大娘说,钟家父女从三天前就离开了家,说是应人之邀,去帮人打造武器,现在还没有回来。” 桑玉枢的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件事上,“那个钟姑娘说她喜欢魁梧的?” 荣映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他十分想堵住桑玉枢的嘴,“这个就不要再提了,毕竟是姑娘家,如果传出去,她就更难嫁出去了。” 大咧咧说自己喜欢什么样什么样的男子,这样的女子在眼下的这个时代,会被人认为是不正经,被人知道了,流言蜚语会很难听。 “说的也是,这个确实要注意”,桑玉枢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将荣映上下打量了一番,“毕竟万一要是真的嫁不出去了,可能就要降低要求,到时候委屈的还是那姑娘自己。” “……”,荣映看了一眼自己胳膊腿,实在和魁梧沾不上什么边,他有些无奈,“我对钟姑娘没有那个意思。” 桑玉枢哼了一声:“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而且这是你自己的私事,不必拿出来说。” 荣映:“……” 第67章 桑柘 寂静无人的山道上,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青铜镶边的车轮碾过覆了一层薄土的小路,扬起烟尘。 马车摇摇晃晃,里面的两个人各有各的事做,没人说话,互不干扰。 车轮压到了一块石头,马车剧烈晃动了一下,荣映从书中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正闭目养神的桑玉枢,然后轻轻挑开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没留意,一束阳光从他手下的缝隙里钻进马车,直直照到桑玉枢的脸上。 “你做什么?” 少年睁开眼睛,语气算是不上好。 “抱歉。”荣映说了一声,快速看了外面的景象,然后把帘子拉上。 再翻过一座山,就是青山郡。 正午时分,路过一处水潭,他们停下来休息。桑柏卸掉马辔头,把马牵到水里,帮它刷毛洗澡。 荣映四处看了看,去林子里捡了些树枝,准备当柴火烧些水喝,顺便把带来的吃的东西热一下。 回来时就见桑玉枢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水潭边,和桑柏并肩看着水里嬉戏的枣红马,似乎是在聊天。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故意踩上一根树枝,发出轻微的声响。 正在说话的两人听到动静,同时转头看过来,桑玉枢转动轮椅,不动声色地接过桑柏递过来的草鱼,朝荣映这边而来。 “桑柏抓来的鱼,幸苦二哥处理一下了。” “好。” 荣映手脚麻利地支起火堆,正要生火时,桑柏已经给马洗好了澡,“这些事交给我做就好,二公子去休息吧。” 荣映没有跟他客气,腾出地方,他到水潭边洗了洗手,甩干水之后,钻进马车里,抱出来一卷席子铺在草地上。 正要坐下,他突然看向不远处的桑玉枢,少年躲闪不及,两人视线相撞,偷偷看人被逮了个正着。 见桑玉枢要走,荣映喊了一声:“到这边儿来坐吧。” 闻言,桑玉枢的动作顿住,片刻后,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逐渐靠近,抓着轮椅的手又紧了紧,然后松开。 荣映把轮椅推到席子旁边,在少年面前弯下腰,一只手穿过他的后背,一只手穿过他的腿弯,轻轻松松地将人抱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桑玉枢都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正在烤鱼的桑柏余光看到这一幕,他看了一会儿,见怪不怪地收回视线。 桑家这两位公子的关系出乎他意料的好,虽然一路上不见他们说过多少话,但有些无声的交流,是他们自己才知道的默契。 就比如说每次休息,二公子都会在地上铺上席子,然后把三公子从轮椅上抱下来安置好。虽然这件事一开始的时候,三公子是果断拒绝的。 只不过不敌二公子的软磨硬泡,只能十分勉强的同意了。 席子上加了厚厚的毯子,坐着很舒服。桑玉枢再次接触到地面,他双手撑在席子上,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被荣映及时扶住了。 一直无法走路的影响已经蔓延至腰部,桑玉枢平日里依靠轮椅行走,使不上力气的时候都会靠在椅背上,现在身后突然没了遮挡,他一时没有适应过来。 后脑勺横了一只手臂,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像极了被人拥在怀里。 荣映的脸近在咫尺,因为弯腰,一缕发丝垂了下来,轻飘飘地扫过他的唇角,细细碎碎地,有些痒。 桑玉枢有那么一刻愣神,直到荣映把他扶起来,走过去帮桑柏烧水。 看着荣映的背影,他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朵。 青山郡两面环山,又有一条大江横穿境内,依山靠水,整体的地理环境优越。只不过近些年两座大山里陆续发现金银铁矿,郡里的商人占山买地,肆意挖矿,几乎把山体掏空。 越来越多的人一窝蜂涌上山,用锄头、铲子一点点一点点挖开地皮,碰到坚硬的山石,就会埋下□□,轰然一声炸开半座山头。 山石崩裂的影响是很大的,曾经就有当地的老人指着矿井管事的鼻子大骂,说他们如此行径惊世骇俗,到时候惊扰了山间鬼怪神灵,是要遭天谴的。 只可惜没人听没人信。 这两天青山郡一直在下雨,很多被炸碎的石块顺着坑坑洼洼的山坡流到了江里。 原本清澈的江水,因为一场雨变得混浊不堪。 雨不停歇,褐色的泥水顺着裸露的山岩滚滚而下,声势不大,但经不住接二连三的来。 所以山下的百姓这几天都是人心惶惶。 马车从山下驶过,荣映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些担忧此行的安全问题。 桑家的铁矿井不在两座大山里面,而是在中间的山谷里,三面山壁,只有一条小径通往山外。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地势是很危险的,因为只要出现任何意外,矿上的人跑都没有地方跑。 而之所以现在还有这么多工人在矿上,原因就是桑家给的工钱比其他地方多上那么一点点。 对于此事,荣映没办法做出什么评价,生命安全或许是最重要的,但这个是因人而异的。因为对于一些人来说,有的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东西,相比下来,命反而是他们唯一的筹码。 “吁” 马车在一座屋棚下停住,有人在里面躲雨,听到动静都出来看热闹。 桑柏跳下来,冒雨走了进去。 他打量了棚子里的人几眼,拿下头上的斗笠,“这里管事的是谁?” “是我。”人群中有人搭话,音调有些高,隐隐绰绰带着点不悦:“有何贵干?” 桑柏闻声看过去,人们纷纷退开一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青年。 或许是青年,他并不确定。 因为眼前这个人光是胡子就占了半张脸,根本看不出长相,更别提从中分辨出他的年纪。 只不过声音听着年轻,再加上他的眼睛黑亮,推测年纪应该不大。 大胡子青年头发不长,边边角角参次不齐,估计是自己拿刀剑划拉的,乱糟糟地扎了个丸子顶在脑袋上,看人的时候眼角一直朝下,耸拉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可能是桑柏的视线停留的时间过长,他眯了眯眼,表情危险:“看够了吗?” 桑柏收回视线:“陆周?” 青年冷哼一声,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事说事。” 桑柏把斗笠又戴上,“找两个人过来帮忙,桑家三公子的腿脚不太好。” 陆周一脸的惊讶:“桑林那老东西把他儿子派过来了?还是那个残废的老三?” “注意你的言辞”,桑林的目光从斗笠下传出,冷冷的不带丝毫情绪:“你只不过是一个管事,如果让家主知道了,下场想必不会太好。” 陆周正要越过他往外走,听到这句话,他的脚步不停,嗤笑了一声:“你觉得我像是被吓大的吗?威胁对我而言没什么用,我偏要喊桑林老东西,老东西、老东西…有本事你回去告状啊。” “……”,桑柏转过身,眼中有了杀意。 陆周察觉到这点,他猛地转过身,极为挑衅地挑起一边的唇角,高手之间总有着莫名的气场吸引,一旦爆发就不可收拾。 桑林收敛战意,不再去看青年一眼。 陆周切了一声,说了句没意思,跟在他身后,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雨没有停,反而有了越下越大的趋势,荣映听到有人敲响车厢,他把车帘掀开,看到了撑着伞的桑柏。 荣映接过伞跳下马车,等其他人把桑玉枢抬下来的过程中,隔着雨幕,看到了屋棚下站着的陆周。 两人的视线相对,接触了片刻便分开,荣映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见陆周连看他都不看,转身离开。 估计是以为荣映就是个小厮之类,跟着那个什么三公子一起来的,没有理会的必要。 荣映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也没有太在意。 他转过身,看到桑玉枢有桑柏帮忙撑伞,便撩起一边的衣角,自顾自绕过地上的积水,往屋棚下走去。 收了伞,甩了甩上面的雨水,荣映对着屋棚下的众人微微一笑,“打扰了”。 屋棚下没人说话,但是所有人的视线都偷偷落到了进来的陌生青年身上。 荣映顿了一下,见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看得出来这些人的防备心理很强,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小团体总是排外的,他们反对一切可能打破现状的人和物。 屋棚下形成了一条泾渭分明地分界线,荣映站在靠近外面的一侧,尽量与里面的人互不影响。 安静的氛围之下,有人凑到陆周身边小声说话:“陆老大,这几个什么来头?” 陆周眼神淡淡地瞥了荣映一眼,又去看正在往屋棚下走来的主仆两人,轮椅从地面的积水坑上碾过,溅起混浊的水花。 他说:“桑家来的,桑林的儿子。” “竟然是桑家的公子吗?!”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都很惊讶,他们再次看向荣映时的目光中隐隐带着些热切。 “哼”,看出他们的想法,陆周的脸色冷了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该有的想法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别以为榜上桑家的公子就有好日子过了,动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想,能被那老东西派来这地方,和当官的流放有什么区别?” 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到陆周这样说,想着讨好荣映他们的工人几乎都是立刻收了心。 他们看着隐没于雨雾中的大山,愁绪难解,其中一个人叹了口气,喃喃说道:“难道我们就这么熬着吗?” 陆周看不惯有人说丧气话,闻言猛地一拍桌子:“熬他娘的熬,看着吧,老子迟早有一天要活劈了桑林那老家伙!” 周围人见怪不怪,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不过对于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荣映,以及刚刚走进来的桑玉枢而言,这可就大不一样了。 第68章 桑柘 陆周的声音很大,直把荣映吓得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地去看桑玉枢的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如果非要说出一点,顶多是在听陆周喊桑林老家伙的时候抽了下嘴角。 毕竟在桑家呆的久了,还没有见过像眼前的络腮胡这样长相粗鲁说话也粗鲁的人,乍一听到这种在桑家人看来大不敬的话,他还是很惊讶的。 陆周对进来的两人视若无睹,荣映看的稀奇。 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去摸放在怀里的册子,突然间明白了离开时桑金梧话中的意思。 桑柏推着桑玉枢进来,屋棚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似是没有想到所谓的桑家公子,竟然是个小孩子。 还是个不良于行的小孩子。 桑玉枢把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的唇角拉成了一条直线,并不打算说废话:“谁是这里管事的?” 陆周一巴掌拍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我。” 桑玉枢仰起头看人,他微微眯了眯眼,“陆周?” 来时的路上,荣映已经把名册给他看过了,里面写的挺详细,每个人的名字外貌个性都有大概的描述,见到人的时候很容易就能对上号。 桑玉枢这么一说,荣映也有了印象,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大胡子,确实和册子上的“陆周”完美契合。 见陆周不搭话,桑玉枢知道自己这是说对了,他回忆了一下册子中记载的有关陆周的事情,接着说:“陆周,崇林郡人,八年前进入桑家,一直跟着家主辗转各地,担任护卫一职。两年前被派到矿上做管事,签下了一份二十年的卖身契……” 陆周听到这里忍不住哼了一声。 桑玉枢停下,“我说的不对?” “对,特别对。”陆周眼中带着嘲讽:“一字不差,属下只是没想到三公子对区区一个管事这么上心,能把这些个鸡毛蒜皮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桑玉枢淡淡一笑:“记性好罢了。” 陆周被当众揭短,耐心彻底告罄:“三公子远道而来,想必不是为了来找属下叙旧,有事不妨直言。” 桑玉枢:“你我并不相识,哪里有旧可叙?” 赶在陆周变脸之前,他又说:“至于事情,现在倒是没有,只是想和陆管事熟悉熟悉,毕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桑玉枢说着,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我虽然奉命而来,但是青山郡的矿井还是归你管,我不会插手任何事,所以陆管事不用对我们有太大的敌意。” 陆周明显不太信,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三公子说笑了,属下哪敢有什么敌意。” 话是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点诚意。 桑玉枢瞥了他一眼:“我知道现在要你相信这点并不容易,所以还是看日后的实际行动吧。另外还有,在矿上就不必叫我三公子了,我的名字叫桑玉枢,以后大家直呼姓名即可。” 说着,也不去看陆周有什么反应,他对桑柏挥了挥手,桑柏推着他转身离开。 快到门口时,轮椅突然停下,桑玉枢伸手一指旁边看戏的荣映,对陆周说:“哦,对了,忘了介绍,这边这位是我的二哥,桑柘。还有,住处的事,就麻烦陆管事帮忙安排一下了。” 荣映:“……” 感受到周围的目光刷的一下集中到自己身上,他看戏看的饶有兴味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不明白自己静静吃着瓜,怎么话题就突然扯到了自己身上。 陆周也是一愣,他看向荣映,没想到从一开始就出现的、没什么存在感的青年,竟然是桑家的二公子。 桑家三位公子的事迹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传闻中身份尴尬的二公子真的会这么没有存在感。 这倒不是说他真的容易让人忽略,而是说明明一起出来,谁能料想他竟然还要听年龄更小的桑玉枢的话。 感受到凝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逐渐变得复杂,荣映强装镇定地朝众人点了点头,拿起了放在手边的油纸伞,追了出去。 弯腰走出屋棚,外面的雨还在下,他看到了正在一边等着的桑玉枢,心中隐隐有些气恼。 这个人,年龄变小了,心也变坏了…自己不过看个热闹而已,就被他迫不及待地拉着共沉沦。 桑玉枢看着荣映的表情变化,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二哥生气了?” 荣映扭过头不看他:“三弟说笑了,我哪里敢?” “那就是生气了。” 荣映不说话,以为桑玉枢接下来应该会来哄哄他,结果等了许久,身边的人却没有一点动静了。 迟疑了一瞬,他转过头,只看到了桑玉枢的侧脸,他的嘴角微微上挑,面朝着外面的雨幕笑得格外明目张胆。 荣映:“……”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圆脸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陆老大让我带两位公子前往住处,你们跟我来吧。” 年轻人没有带伞,只在脑袋上顶了件破破烂烂地蓑衣,说着话就要往雨里冲。 “哎,你等等!”荣映下意识的拉住了他:“你就这么过去?” 圆脸青年被拉住还有些不乐意,他的语速特别快:“对啊,赶紧走吧,别耽搁了,老大安排给我的事情可多了,我还有好多没做呢!” “好好好,不耽误你”,荣映被逗乐了,他说着,直接把圆脸青年拉到了伞下:“现在可以走了。” 头顶多了遮挡,圆脸青年愣愣地拿下蓑衣,看荣映的眼神立马变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衣角,低下头小声说:“谢谢你啊。” 荣映笑了笑:“不用客气。” 圆脸青年扭捏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他非要帮荣映撑伞,连带着对桑玉枢和桑柏的态度都好了不少,“走,我带你们去看看住的地方。” 桑玉枢看着前面的走的飞快的两人,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头顶的伞,又看了看撑伞的桑柏,脸色不太好看。 桑柏察觉到什么,低声询问:“公子?” 桑玉枢摇了摇头:“没什么,继续走吧。” 桑林不再问:“是。” 山谷间地势低洼,很多地方都有积水,水坑一个一个的,估计这场雨要是再不停歇,就会有连成一片的趋势。 矿井位于山谷最里面的位置,后面连着一块陡峭山壁。工人的住处则被安排在离谷口最近的一处高地上,也是出于安全考虑。 荣映他们跟着圆脸青年一路走到谷口,抬起头,隐约可以看到雨中有几座木屋。 一旁设有阶梯,人工开凿出来的,不过只是一个个的坑,勉强能容纳成年人的半张脚掌,再加上没怎么打理,很是粗糙。 沿着阶梯往上走,到达高地上,刚刚还只能看个大概的木屋完整呈现在他们面前。 木屋不规则的分布在一条小路的两侧,荣映眼睁睁看着圆脸青年经过一座座木屋,没有停下的意思。 桑玉枢在后面跟着,注意到了两旁的房子里都有人住,而且有些人正聚在窗前,偷偷地看着他们。 荣映跟着圆脸青年一直往前走去,最后在最里面的一座木屋前面停下。 他拨开有些挡住视线的伞边,看着眼前的小房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自从上了高地,一路看过来,就这座屋子最为破旧。 几根木桩支撑着屋顶,上面覆盖的茅草少了一大块就算了,甚至连墙壁都只是用零零散散地几块儿木板拼接而成,可谓是四面漏风。 荣映觉得,这个地方家徒四壁都难以形容,因为它连拥有墙壁都勉强。 圆脸青年本来在听到陆周的安排的时候,还在和其他人一起幸灾乐祸,觉得老大这一手特别解气。但是在荣映主动给他撑伞之后,他的想法就有了改变,所以这个时候再看到木屋,脸上的表就很尴尬。 他支支吾吾,不敢看荣映的表情:“我们这里,只,只有这个地方没人住,所以……” “所以就拿来给两位公子住?” 荣映和桑玉枢还没有说话,看到木屋的桑柏已经炸了,他沉着脸问,“陆周住在哪里?” 圆脸青年被桑柏的气势镇住:“你,你找我们老大做什么?” 桑柏把伞交到桑玉枢手里,戴上斗笠走进了滂沱大雨中,“找他商量点儿事。” 圆脸青年:“……” 见荣映和桑玉枢都没有开口阻止的意思,他咽了口唾沫,抖着手给桑柏指了个方向。 荣映看着桑柏走远,好整以暇地站着,静等他的消息。 他们这不是借着身份为难人,也不是说受不了这里艰苦的环境,有些苦受受没什么,毕竟苦其心志…… 但是像现在这样情况,明显就是陆周的故意刁难,想要给他们的一个下马威。 而他们今天要是不出声,必然会被认为是妥协,以后的事情就更加难办了。 等了大概一刻钟,桑柏回来了。 他接过桑玉枢手中的伞,招呼了荣映一声,然后推着轮椅转了个方向,“不远处有一处空房,两位公子可以先住在那里,等雨停了,属下再让人来修缮打理。” 荣映与桑玉枢都说了声好,他们没有问桑柏是怎么和陆周交涉的,只管跟着他来到了新的落脚处。 虽然木屋依然简陋,但是不管怎么样,总算能够遮住风雨。 第69章 桑柘 深夜时分,一道闪电从天边划过,木屋被刺眼的寒光照亮,紧接着外面就响起一连串巨大的雷声。 荣映被雷声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半梦半醒间,冷不丁看到窗边有一道人影,他被吓得条件反射般躺了回去,甚至还动手拉了拉被子。 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全过程的桑玉枢:“······” 因为木屋的数量有限,很多工人都只能几个人一起挤在同一间屋子里面,荣映他们占了身份的光,但是也没有办法做到和在桑家时一样,一个人一间房。 不过好在荣映不是矫情的人,而桑玉枢虽然不习惯和人同住,但是总归识大体,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精力,也没有反对,所以两人就这么住在了一间房子里。 又有一道闪电划过,借着那一瞬即逝的亮光,荣映看清了窗边的人影,是桑玉枢。 他从床上爬起来,拍着自己的胸口,心脏噗通直跳,还有些惊魂未定,“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在窗户边做什么?” 总不能是看风景。 桑玉枢难得的没有反驳他:“你过来看。” 荣映的眼睛一眯,敏锐地从桑玉枢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不对,他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顺着桑玉枢的视线看过去。 无边夜色中,耳畔是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的雨声,他一眼看到了远处不断跳跃着的火光。 “山上失火了?”他失声喊道。 感受到身旁的人淡淡看过来一眼,荣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了一声,“是因为刚才的雷吗?” “没错。”桑玉枢重新看向窗外,语气有些沉重:“这几天的雨下个不停,现在因为打雷连山火都出现了,青山郡这个地方,好像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平静。” 荣映对此也深有感触:“是啊,青山郡青山郡,山上却没有一点青色绿色,这个名字可真是讽刺啊······” 一夜的电闪雷鸣不停歇,荣映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许久,最后选择睁着眼睛听雨声。 他开口,打破雨夜特有的寂静:“三弟,我知道你也没有睡着,不如我们来聊聊天?” 侧身躺着的桑玉枢:“······”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荣映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立刻开始说了起来,从交流儿时的记忆说到原主在外面游历遇到的趣事,滔滔不绝。 桑玉枢原本以为自己会不耐烦,但是听着荣映的声音,却很奇怪的发现自己没有要打断他的想法。 相反,他甚至觉得青年的声音很好听。和着雨声,能够让人感觉到心中宁静。 “你应该不记得了吧,在你四岁生辰的那一年,二叔伯的外甥来到桑家,他看上了大哥平时练武用的木剑,非要抢,结果被你拿石头给砸了······” “离开桑家的第一年,我往东边走了很远,第一次看到了大海······” “说句实话,其实我不太喜欢呆在桑家,外面真的很好······” “······” 说话声越来越小,直至没了声响。 桑玉枢一直在听着,等了好久都没有下文,他动了动,悄悄翻了个身。 漆黑的夜色中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却能准确地将目光放在对面床榻上躺着的那个人身上。 原来是说着说着自己睡着了吗? 桑玉枢心中好笑,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这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而在同一时间,数百里外的桑家。 “吱呀”一声响,有一个人推开了原主桑柘的房门。 他在里面走了几圈,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不过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在屋子中间站住,眉头微蹙,眼中的神色莫名。 有护卫巡逻到院子外面,人影低着头思考片刻,推开门走了出去。 “家主” “老爷” 有护卫看到来人,纷纷行礼。 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桑林点了点头,“暴风雨快要来了,桑家很多房屋已经老旧,辛苦你们今晚仔细巡查一遍,看哪里需要修缮加固,尽快处理了。” 众护卫一齐应声:“是!” 桑林点了点头,背着手往书房走去。 他在想,桑柘究竟把陨铁放到了什么地方? 第二天,荣映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只不过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根本看不出时间。 从床上下来,他往对面床看了一眼,被褥整齐叠放在床脚,人早就起来了。 穿上外衣鞋子,稍稍整理了一下,他拿起墙角的伞,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一路上没有见到几个人,从高地下来,他到了昨天来时落过脚的屋棚,发现里面果然有很多人。 掀开布帘走进去,原本热热闹闹说着话的众人看到荣映时安静了一瞬,然后就是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荣映见没人搭理他,便站着四处看了看,发现桑玉枢、桑柏,以及陆周三人并不在这里。 正在下着雨他们会去哪里? 正想着,圆脸青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二公子,你是在找三公子和老大吗?” 荣映闻言看向他,“你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圆脸青年点了点头:“那当然,你跟我来。” 他说着,特别不见外地接过荣映手中的油纸伞,率先走进了雨中。 “二公子,快过来啊,我带你去找他们。”他回头,对着屋棚下发愣的荣映道。 “……”,荣映迈动脚步,低着头钻进了伞下。 路上,他问圆脸青年,“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圆脸青年嘴角一咧,笑得开心:“哎呀,二公子总算问我的名字了…我叫十立,是不是很奇怪?我自己都觉得怪!不过没办法,谁让我是个孤儿,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能随便取个名字。” 荣映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十立也挺好听的。” 圆脸青年,也就是十立,闻言,他摆了摆手:“什么好听,二公子你就不要安慰我了,我的名字什么样我自己很清楚。” “倒是公子你”,十立突然看向荣映,眼神中夹杂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你的名字,桑柘,很好听。桑柘桑柘…缯彩镒基,绮罗根本,柘木的寓意很好。” 荣映的眉头一皱,疏离的笑了笑:“柘字原来指的是柘木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他看向前方,在十立再次开口要说什么之前,出声打断了他:“啊,我已经看到了三弟他们,我们快过去吧!” 十立微微垂下头,眸子里有戾气一闪而过,“好啊。” 荣映快走了几步,十立因为要撑伞,为了追上他,只能同时加快了步伐。 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荣映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但是若仔细观察,可以看出他的脚步有些乱。 桑柘…… 他之前从来没有思考过原主的名字有什么不对,但是今天突然听十立提起,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从一开始便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桑为木,柘也为木,都可以用来当做养殖幼蚕的食物。 这会是巧合吗? 荣映又想到了桑金梧和桑玉枢,名字里虽然也都带着“木”字,但是因为有了金玉两字,意义已经完全不同。 一件事一旦开始出现疑虑,人们便总会不由自主地向下查探。荣映之后专门找了书籍来看,看过之后,他的身上冒出冷汗,有些后怕。 柘木根皮入药,有通经络之疗效。 桑林心思深沉,原来早就将他的谋划放到了明面上。 有心者只需仔细念一下三个人的名字,立刻就能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荣映现在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原主的名字藏着什么猫腻,只不过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于是暗下决心以后回去定要好好查一查。 只不过―― 荣映借着雨伞的遮挡,偷偷打量十立。 总觉得他说的那些话,指向意味很浓,怎么说呢,有点像…挑拨离间。 悄悄和十立拉开距离,他只想完成任务,像这种心思不明的人,还是不要接近的好。 再抬起头,远处的雨幕中出现了几道熟悉的人影,荣映看到桑玉枢与桑柏一起,正跟着陆周在矿井周围巡视。 矿井因为要防止雨水渗透,所以通常会在四周围搭建一个简易的草棚。 此时他们三个人就在草棚下说着话。 看到桑玉枢转过脸往自己这边看过来,荣映朝他挥了挥手,并没有等十立跟上来,一只手遮住头顶,冒着大雨跑到了草棚底下。 “二哥这是怎么了?”桑玉枢看到荣映头发被雨水打湿,衣服上也湿了一大块,眉头微蹙,不明白他这是在发什么疯:“放着伞不用,非要淋着雨跑过来。” 边说,边看向草棚外撑着伞,因为荣映突然跑进雨里而一脸震惊表情的十立。 “……”,荣映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也注意到了十立的表情,他十分镇定地收回视线,“没什么,你们这是在聊矿上的事吗?” 看出荣映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桑玉枢的目光不动声色在他和刚刚进来的十立身上转了个圈,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对,陆管事刚才给我们简单说了一下铁矿的事,二哥需要我讲给你听吗?” 荣映忙不迭点头:“听听听!” 第70章 桑柘 桑玉枢要说的内容都是陆周刚刚讲过的,所以在他又给荣映重复一遍的时候,陆周和桑柏选择到旁边聊天。 荣映就这么看着两人从他的面前走过,视线从陆周身上转到桑柏身上,有些纳闷。 他明明记得,昨天这俩人见面时的气氛还很不友好,怎么这才过了一天,关系好像就缓和了不少。 正疑惑着,他的手突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下意识地把手缩回袖子里,荣映看向罪魁祸首。 作案工具是一把伞的伞柄,此时它正打横平放在桑玉枢的膝盖上。 见荣映看过来,它的主人淡淡一笑,说,“二哥走神了。” 荣映:“……” 深吸了一口气,他尤为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你说,我听着呢。” 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看似在听少年讲解青山郡桑家铁矿井的发展历史,但是实际上,荣映的余光从来没有离开过旁边说悄悄话的两个人。 一旁的十立左右看了看,草棚底下似乎已经没有可供他落脚的地方。 于是他将荣映的伞放下,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将衣服翻过来兜住脑袋,就那么一头扎进了雨中。 “哎!”荣映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就发现人已经跑远了。 雨声淅淅沥沥的响个没完,地面上的泥土被水浸泡的透彻,变得特别松软,人的脚踩上去,就会留下一个个的坑,然后迅速被雨水灌满。 但是桑玉枢却敏锐地发现十立留下的足迹很轻,几乎只有浅浅的一个印子。 只有会武功,而且轻功不错的人才能做到这种程度,他心中暗想,决定之后要吩咐桑柏多多留意十立这个人。 一旁的陆周靠着柱子,面朝着外面,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几乎只有与他距离很近的桑柏能听得到:“我已经想了好久,青山郡我们这些人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为什么?” 桑柏的手里多了一块石头,褐色的山岩,上面分布着一道道凌乱无规则的花纹,他把石头放在掌心,往上抛一下,接住,再往上抛,再接住……如此循环往复。 他并不去看陆周:“就因为这一场雨?” “你不用跟我在这里装傻”,陆周的身体往桑柏那边微微倾斜,他快速看了荣映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原因的。” 他说:“我是信了你的话才会跟你交底,但你要是坚持这副德行,一直说这么些个似是而非的话,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你扔矿里埋了?” “你打不过我”,桑柏把石头抛到半空,然后快速伸出另一只手,在它落下来的那一刻盖住,“而且威胁对我没有用,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出卖你。” “哼”,陆周对此不置可否,他站直身子,一只脚抬起来,踩在旁边被工人们拿来当凳子坐的石头上,“光会说是没用的,这些话还是等你拿到解药的时候再说吧。” 桑柏捏着石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扬手把它扔到了外面,“嗖”的一声,消失在雨中。 他这一次总算肯把目光放在陆周的身上了,“不必怀疑,三公子既然能保证事成之后放你们自由,那就一定能说到做到,自然也会帮你们拿到解药。” 陆周闻言沉默了片刻,说:“希望如此。” 被人逼着吞下毒药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霾,“像你说的,桑玉枢最好和他那个阴狠毒辣的爹完全不是一类人,否则如果让我知道我被骗了,那我就会用自己的方式,把属于我的解药夺回来!” …… 荣映听桑玉枢说完,再分神往桑柏他们那里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陆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桑柏朝两人走了过来,“二公子,三公子,矿井的入口有草毡盖着,现在不方便打开,依属下之见,不如我们等雨停了再过来查看。” 荣映扭头去看桑玉枢,你觉得呢? 桑玉枢转动轮椅:“那就先回去吧。” 桑柏:“是”。 荣映朝桑柏点了点头,特别自然地拿起了桑玉枢怀里的伞,撑开,将伞微微倾斜,大部分挡在了少年的头顶。 轮椅在地面上留下两道细长的痕迹,很快又被雨水掩盖。 桑柏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直到视线中的两人身影消失,才戴上斗笠,一步踏进雨中。 ———————————————— 因为下雨,没有事做,也不能到处乱走,所有人都被禁锢在了各种不怎么舒适的小空间里,每时每刻都用尽办法打发时间。 在荣映他们到达青山郡的第四天,雨终于有了小下来的趋势。 到了午后时分,原本滂沱的大雨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 荣映走出木屋,看着远处天空中渐渐消散的乌云,心中暗道,终于,终于要放晴了,这场雨再下下去,他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他一歪头,看到有几个人慌里慌张地从他面前跑过。 这是出了什么事吧?他猜测。 听到身后有动静传来,他回过头,只见桑玉枢停在门口,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刚刚那些人离开的方向。 “想去看看吗?”荣映问。 桑玉枢仰起头看他,很长时间,点了点头:“好。” 荣映推着桑玉枢往屋棚那里走,一进去,凑巧碰上陆周在发脾气。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丢了?还不赶快出去找!” 听着周围断断续续地议论声,再结合陆周的话,荣映这才知道为什么屋棚下的气氛这么紧张。 原来是矿上的一个工人不见了,陆周正要安排人到周围四处寻找。 失踪的工人名叫虎子,而之前从荣映他们面前跑过去的人就是与虎子住在同一间木屋的朋友。 这个时候,有人回应了陆周的质问:“老大,我们已经到处都找过了,没有找到人啊。” “会不会是偷跑了?”另一个人突然这么说道。 对于这种开拓了众人思路的看法,陆周只是摆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瞎说什么,不可能。” 荣映觉得奇怪,所以就试着问了一下:“为什么不可能?” 不想在矿上干活,或者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偷偷跑回去也是很正常的事。 只不过没想到他的话音一落,屋棚下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荣映见状怔愣片刻,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以至于矿上的人即使不愿意呆在这里,也不能离开。 但是会是什么原因呢?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哪来的这么多原因?”人群中的陆周发话了,他看着荣映,眼睛睁得大大的,搭配着他那一嘴的络腮胡子,显得格外凶狠,“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跟了我许多年的兄弟,我很了解他们,即使他们中真的有人要走,也没有可能一句话不留,就这么悄悄离开。” 十立立即附和:“是啊二公子,我们大家的关系可好了,不会有人一声招呼不打就这么走了的。” 他说着,与此同时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除非···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才没能通知大家……” 意外两字一出口,屋棚下的其他人也都变了脸色,看样子是都有过类似的想法。 陆周见状一拍桌子:“好了,有时间在这里胡思乱想,还不如赶紧去找人!” 把其他的人都赶出去,陆周单单叫住了与虎子住在一起的几个人:“你们几个等等,带我去虎子的住处看一看。” 只闷头找是行不通的,他得找找线索。 几个工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回答道:“好的老大。” 陆周嗯了一声,看向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的两个人,语气敷衍:“两位公子要一起去吗?” 荣映与桑玉枢对视了一眼,忽略掉陆周的态度,他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去看看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有人在前面带路,荣映推着轮椅跟在后面,他俯下身子,凑到桑玉枢耳边说话:“你觉得那个人会去哪里?” 桑玉枢撩起一边的眼皮,“不知道。” 他又不是神仙,不能掐指一算就算出那个虎子的具体位置,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荣映晃了晃他的肩膀:“你猜一猜。” “……”,桑玉枢沉默下来,他的视线在前面几人身上掠过,斟酌片刻,小声说:“现在知道的东西还太少,光靠这些是没有办法推测出个一二的,等到了他们住处,或许可以发现什么关键的线索。” 荣映赞同:“说的也是。” “到了,就是这里。” 两人说话间,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已经停下了脚步,他指着不远处的木屋说:“虎子就和我们住在这里。” 推开门,木屋里面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大通铺。几个人指着角落里用石头和木板简单搭成的床板,说:“虎子平时就睡在最里面的位置上。” 陆周点了下头,他站在屋子里四下环视了一圈,迈步走到角落里,掀开了虎子的被褥。 没防备一股汗臭味袭来,熏的人眼睛疼。 陆周立刻捂住了鼻子,快速往床上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然后又把被褥盖了回去。 他看向屋里的其他人,脸色变得很难看:“天要放晴了,有时间赶紧收拾收拾,把被子什么的都晒一下,猪窝一样,这能住人吗?” “是是是。” 被训斥的几人点头如捣蒜,都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听老大的,天晴了立马晒被子!” 荣映强忍着没笑出声,但就算这样还是被陆周察觉了,被他狠狠白了一眼。 屋子里看了一个遍,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收获,陆周泄气,正打算招呼众人去外面找人。 就在这个时候,荣映感觉自己的手指头被捏了一下。 低下头,就见桑玉枢眼神示意他往虎子的床铺上看。 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荣映疑惑不解,不知道桑玉枢让他看的是什么。 能看的陆周已经都看过了,总不能是让他再翻一遍被子? 视线来回转了几次,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他知道桑玉枢指的是什么了! 突然间屈膝蹲下,荣映扶着桑玉枢的手臂,以少年的视线高度再去看,果不其然,让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先等等。”他对陆周喊道。 已经快要走出木屋的陆周语气不怎么好:“做什么?” 荣映指着虎子的床铺,“那里面有东西。” 木屋里的人睡的是大通铺,但是从桑玉枢的角度看过去,床板是不平整的,最靠里面的位置,也就是虎子的睡的地方,比其他地方要稍微高那么一点。 陆周本来是抱臂靠在门上的,闻言,他动作一顿,慢慢放下了手臂。 再一次走到虎子的床铺前面,他翻开被褥,赶在味道散出来之前,一把将底下翘起来一点的木板掀了起来。 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在场的众人都是一脸讶然的表情。 原因无他,只见虎子的床板下是用石块垒出来的一个隔间,里面堆满了碎石。 那些碎石并不是普通的石头,石壳上面星星点点地分布着金黄的颜色,隐隐闪着亮光。 很明显都是金矿石。 与虎子住在一起的那几人已经惊呼出声了:“是金子!” “虎子竟然藏了这么多金子!” “他这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 荣映看着床板下那一堆闪闪发光的石头,心中是一模一样的感慨。 桑家这个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吧,挖铁矿都能挖出金子来。 陆周没有被周围的声音影响,他拿起一块石头在手中摩挲着,脸色有些阴沉:“我知道虎子在哪里了。” 第71章 桑柘 从虎子的床下发现了未提炼的金矿石,陆周在拿起来看的时候,被粘了一手褐色的泥土,他用手指搓了搓,发现和矿井外面的土质一模一样。 估计是从矿井里带出来的时候,手里的金矿石掉在地上,不小心沾上去的。 想清楚了这一点,就不难推测虎子可能去了什么地方,“我知道虎子可能在哪里了。” 荣映抬头看向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金矿石是虎子从矿井里挖出来的?” “……”,陆周没有回答,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将金矿石反手抛回床板下,转身走出木屋,率先往矿井的方向而去。 其他人呆立了片刻,艰难地将目光从那一堆金子上拔下来,反应过来后也都跟了上去。 荣映推着桑玉枢走在最后。 顺手带上木屋的门时,他往矿井所在的山谷里看了一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了?”桑玉枢问。 荣映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没事,我们也一起到矿上看看吧。” 桑玉枢若有所思:“好。” 矿井附近,十立远远看到几人身影,慌忙迎了上来:“老大。” 看到了跟在后面的荣映和桑玉枢,弯了弯腰,又道:“二公子,三公子。” 荣映出于礼貌回应了他,但桑玉枢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对他视而不见。 好在十立并不在意桑玉枢的态度,他看向陆周,“老大不是在找虎子吗?怎么突然来了这边?” “自然是找人”,陆周越过十立走到了矿井边,“有什么发现吗?” 十立摇头:“都找遍了,没有发现虎子的踪影。” 陆周转过头看他:“都找遍了,矿井里呢?” “矿井里面?”十立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去看被毛毡遮的严严实实的矿井入口:“刚才雨还没有停,我们就没有进去······” 话音未落,就见陆周已经把毛毡掀开了。 “我进去找他,你在外面看好,不准其他人再进来,有胆敢不听话的,给我往死里揍!” 撂下这么一句话,他弯腰钻进了矿井里。 “老大?”看到眼前情景的十立一脸震惊,下意识地就要跟进去,但是被荣映拉住了。 “陆周说得对,现在这种情况,刚下过雨,里面的情况不明,下矿太危险了,人多了反而会碍手碍脚。你就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守在外面。” 十立还是呆呆的,他指着矿井问:“道理我都懂。但是,老大既然知道下面危险,为什么还要现在进去?” 看起来眼前的人是还没有弄明白下矿和找人之间的联系,荣映对他解释道:“虎子可能在里面。” 听了关于在虎子床下发现金矿石的事之后,十立更是惊讶:“怎么会这样?” 荣映安慰他:“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如果虎子没有出什么意外,陆周一定能把他带出来。” “嗯···”十立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儿,在其他地方找人的桑柏闻讯赶了过来。 桑玉枢轻飘飘地看过去一眼,他准确接收到指令,越过十立就往矿井那边走:“我进去帮忙。” “哎?你···”十立谨记陆周的嘱咐,正要阻拦,就听到一旁的少年开口了:“让他去吧,陆周一个人不一定应付的过来。” 十立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荣映,表情为难。 桑玉枢皱了皱眉,也抬起头看他。 桑柏不甘落后,十分随大流地转移了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人物的荣映:“······” 他摆了摆手:“让他,让他进去吧。” 男主都发话了,他哪里敢不从啊? 十立听到他的这句,站在原地不动了。 桑柏见状,与桑玉枢对视了一眼,转身进到了矿井里面。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随着听到消息的人越来越多,矿井外面渐渐热闹了起来,铁矿里挖出金子的事不知道怎么也传了出去。 所以这个时候聚在附近的人,除了有一部分是担心虎子的安危之外,其余大部分都暗藏了别样的心思。 “你们听说了吗?矿井下面有金子!” “真的假的?不会是骗人的吧?” “骗你干嘛,老刘他们亲眼看到的,虎子床下有一大堆,全都是金子!” “哎,要真是这样,那虎子可真是太不地道了,有这种好事竟然藏着掖着不让大家知道,这不是吃独食吗?” “对啊,亏我们听到他失踪了还一个个急着去找,没想到虎子竟然这么不仗义!” “······” 眼看着众人谈话的内容已经从金子说到虎子身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斥责虎子,甚至恶毒地诅咒他最好陷在矿里不要出来。 类似的话语多了以后,大多数的人说话都不再刻意放低声音,而是就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以便求得身边人的附和。 荣映与桑玉枢的位置就处于人群的最中间,所以四周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荣映就觉得,自己彷佛已经不在人间。 有一些人的嘴脸暴露出来,让他遍体生寒。忍了又忍,他打算推着桑玉枢走开,最好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但是因为人太多,前路被挡住,喊话也没有人听,他们一动,反而被挤到了最里面,离矿井入口不远的地方。 因为发现有人想要钻空子进到矿井里,所以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阻挡的十立,透过人群,看着那两道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微微侧身,在没有人能看到的角度,露出了一个稍显诡异的笑容。 伸手在怀里摸索片刻,他拿出了一块石头,趁着没人发现,扔到了矿井旁堆着的碎石堆里。 不远处有一个人对上他的目光,立刻高声喊了起来:“快看,是金子,矿井里真的有金子!” 一句话喊出口,本就蠢蠢欲动地工人们顿时骚乱了起来。 “在哪里?” “金子呢?哪里有金子?” “真的有,在这里···哎,你们不要挤我啊!” “金子在这里!” “不要挤!不要挤!” “都滚开,金子是我先发现的,这是我···啊啊啊不要抢我的金子!” “······” 荣映听到动静扭头去看,只见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在往矿井入口的方向跑,上百人挤在一处,叫骂声、呼喝声以及求救声此起彼伏。 视线中有人被他身后的人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但是周围人像是听不到他的哀叫声,依旧在前赴后继地从他身上跨过去,更有甚者,还会嫌他碍事,直接踩在他的身上。 眼看着那人已经被踩得口吐鲜血,荣映下意识想要过去救人。 桑玉枢拉住了他的手,“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这怎么叫插手呢?人都要死了,总不能让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 荣映心中着急,刚想掰开少年箍住自己手腕的手,就看到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已经手脚并用,自己爬出了人堆。 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僵持着的两人就看到那人在地上躺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重新钻进了人堆里。 “······” 金子在经过了无数次的易手之后,又回到了最先开口说话、挑起混乱的那个人手中。 眼看着无数人朝自己扑过来,他假装摔倒,把金子扔进了矿井里,“哎呀,我的金子!” 众目睽睽之下,金矿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擦着荣映的左半边脸颊,“咚”的一声落进了矿井中。 桑玉枢见状脸色微变:“不好。” 话音刚落,只见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同时调转方向,一窝蜂地朝着两人涌过来。 避无可避,荣映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痛摔进了矿井里,危急之时,紧紧握着他手腕的桑玉枢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反而又握紧了几分。 轮椅倾倒在一侧,他们两人一起掉了进去。 叮呤哐啷的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荣映背朝下落地,巨大的撞击力还没有消弥,紧接着胸口就被砸了个重物。 “唔”,他痛呼一声,被身上的力道压着,脑袋磕到了石头上,眼前直冒星星。 缓过来以后,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去看砸在自己身上的少年,“你没事吧?” 桑玉枢双手按在荣映胸口,支起上半身,刚想说他没事,就听到“噗通”一声,有石头从他们头顶的位置掉下来。 这一掉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在两人同时抬起头往上看的时候,矿井上面就开始有石头下雨一样接二连三地掉落下来。 荣映:“······” 桑玉枢:“······” 矿井外面,看到了荣映他们掉进去的那一幕,因为金子而激动的几乎失去理智的工人们突然回过神来,他们怔愣了片刻,全都高声喊着快救人。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剧烈地震动,然后就听到从矿井下传来轰然一声闷响,随即就冒出了滚滚烟尘。 片刻后,烟尘散去,矿井的入口就这么被埋在了土石之下。 有人停住脚步,脸上的表情惊恐,“塌,塌了,矿井塌了!” 第72章 桑柘 矿井的顶部有一部分突然塌陷下来的时候,荣映伸出一只手护住了桑玉枢的头,同时抱着他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砸下来的石头。 “轰”的一声响之后,再回头,两人身后的矿井入口已经被堵的严严实实。 四周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桑玉枢被抱着觉得特别不自在,他在荣映怀里动了动,“你先把我放下。” 闻言,荣映放在他腰上的手往回缩了一下,但是轮椅没有一起掉下来,他想要把人放下都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合适。 但是说实话,被困在这种地方,即使有轮椅也没什么用,地面上坑坑洼洼,经常还会有凸出来的石块,走路都很容易绊倒。 桑玉枢从荣映的沉默中猜到了他的顾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冒犯的,思考了一会儿,他指了指荣映的后背,说:“我觉得,背着会比较方便。” 其实就是觉得被抱着伤自尊了吧?荣映心中暗想,没有戳破少年的小心思。 将人轻轻放下,变抱为背之后,荣映觉得自己眼前的视线都开阔了不少,四下里看了看,放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但是却有两种选择。 向前走或是在原地等候。 往里面走,会深入矿井内部,到时候万一要是再出现什么意外,那可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而在原地等着的话,矿井外面的那些人或许会想办法救人,把出口挖通。只不过―― 抬头看了看不断有尘土掉落的顶部,估计不等外面的人挖开碎石,他们现在站的位置已经要塌了。 看出来荣映的纠结,桑玉枢拍了下他的肩膀,用手一指前方,“陆管事和桑柏在里面,既然在这里等着也无济于事,不如进去找找他们?” 荣映琢磨了一下,虽然不太想进到矿井里面,但是就眼下的情况看来,和桑柏他们汇合,无疑是最能保证安全的决定。 于是他将桑玉枢往背上颠了颠,说了声好,“里面的路太难走,你抱紧我的脖子,不要掉下来了。” 话中隐隐带着些笑意,桑玉枢听着悄悄红了耳朵,收紧双臂的同时,对于他这个二哥如此情境之下还能笑得出来,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矿井里每隔一段路,两侧的石壁上都安置有火把,但是因为前几天一直在下雨,没人下井,所以现在全都是灭着的。 荣映从墙上拿了一支下来,递给趴在他背上的桑玉枢,“有打火石吗?” 桑玉枢接过火把,先是摇了摇头,后来想到这种情况下荣映根本看不到,又道:“我没有,但是桑柏或许会随身带着。” “那意思就还是要找到他们俩人呗”,荣映认命往里面走:“走吧走吧,毕竟来都来了。” 桑玉枢:“······”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有些无奈,也有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这笑容并非和以往那样稍纵即逝,可能是因为有昏暗的光线做遮掩,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久久没有散去。 整个矿道曲折蜿蜒,地面坎坷不平,某一段甚至会因为在开凿的时候遇到巨石阻隔,只留下了细窄地仅供一人侧身走过的通道。 如此逼兀昏暗的环境里,除了每走一步都会很艰难之外,在心理上也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啪嗒” 有水从矿井顶部滴落下来,一滴一滴的前赴后继,就连间隔的时间都是一样的,相继砸到下方的一块石头上。 那石头上早被水滴出了一个小坑,里面汇聚了浅浅的一汪水,边缘处被冲刷出了圆滑的痕迹。 因为有雨水渗进来,矿道里很是泥泞,以至于荣映每次抬脚,都会带起一串泥水。 衣服早在摔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为了走路方便,他干脆把下摆收拢了到一块儿,豪放的塞进了腰带里。 走了大概有几百米的时候,他脚下一歪,差点摔倒,好在及时用手撑在了一侧的石壁上。 脚腕处有尖锐的疼痛传来,他没忍住“嘶”了一声。 听到声音的桑玉枢突然紧张了起来,“二哥,你怎么了?” “没事”,荣映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腕,伸着腿甩了几下,还是疼,那种针扎一样,连绵不断的疼,“可能是路太难走,不小心崴了一下脚。” 桑玉枢抿了抿唇,“要不你把我放下……” “想什么呢?”荣映打断他,试着走了两步,偏过头来横了少年一眼,“把你放下,你能走路吗?” 在少年眼中的阴霾再次浮现之前,他又说:“放心吧,二哥会把你安全带出去的,虽然现在你的轮椅没了,但是还有我啊,在这种时候,我就是你的轮椅。” 说着说着,他自己先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哎呀,怎么好像越说越怪了······” 还有一点点肉麻。 桑玉枢没觉得怪,他早在听到“有我”的时候,已经愣住了。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熬过前生与今世,桑玉枢从来没有听到别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依靠别人……于他而言无异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感觉到环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在收紧,荣映没再说话,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极力忽略掉脚腕的疼痛,继续往前面走。 顺着狭窄的矿道往前走,拐过一个弯,荣映背上的桑玉枢率先发现了前面有微弱的火光传来,“那里有人!” “真的啊,有亮光。”荣映有些激动的加快了脚步。 绕过前面遮挡住视线的石壁,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处方形的小耳室,与矿道不同的是,它的顶部更高,也更加接近地面。 最高点偏左,有一处裂缝,此时恰好有一缕亮光从中透进来,也就说明现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彻底停了,甚至还出了太阳。 “二公子,三公子?” 桑柏听到矿道里有动静的时候还在好奇会是什么人进来了,乍然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两人,语气中满是惊讶,“你们怎么进来了?” 荣映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火把,知道他和桑玉枢刚才看到的火光应该就是它了。 紧接着刚想解释一下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陆周打断了,“果然做下属的还是人微言轻啊···怎么,都已经派了亲信下来还不够,这是非要自己亲眼看过才能放心吗?” 荣映闻声与桑玉枢一起看过去,只见陆周形容狼狈地坐在一堆碎石旁,有些圆的眼睛隐没在脸上格外茂盛的毛发里,再加上周遭光线偏暗红,更显得杀气腾腾。 看样子是觉得因为金矿的发现,他们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里面,这是下来监督来了。 接触到两人的目光,陆周咧开嘴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几乎把心情差三个大字写在了脸上,“但是既然来了,没办法,那就都过来帮忙吧······” 荣映一愣:“帮忙?” 桑柏把手中的火把放进石壁上的沟槽里,有些无奈地往陆周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和两人解释:“虎子在那堆石头下面。” “我和陆管事进来的时候,他只是被石头压住了一条腿,但是就在我们准备要把他救出来时,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地动,从上面落了不少土石下来,把虎子整个人都给埋了进去。” 荣映想到了他和桑玉枢掉进矿井之后的那一次强烈震动,“我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困在里面的。” 说着,他看向陆周,借着这个机会,同时说明了他们两人之所以出现在矿井里的原因,并非是不信任他。 听到有工人争抢金矿石的时候,陆周一脸的怒容,然后这个表情没维持多久,他就听到了出口被堵住的那一段。 荣映眼睁睁看着陆周的表情由阴沉变成铁青,正考虑要不要安慰两句,就看到面前的人一跃从地上跳起来,狠狠地将一块石头踢向了对面的石壁,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真是倒了霉了。 “······” 桑柏拍了拍陆周的肩膀,“先冷静,当务之急是把虎子挖出来。” 陆周垂眼沉默了片刻,甩开他的手臂,虽说脸上还有余怒未消,但是可以看得出来理智正在回笼的途中,“冷个屁的静,我算是明白了,老子就是欠了你们桑家的,才会在你们三个姓桑的来了以后,就接二连三的遇到这些个糟心事儿!” “······”桑柏闻言嘴角抽了抽,连带着眼睑下的刀疤都颤动了一下,他的大手盖在陆周的头顶,狠狠地揉了一把,“废话就不要说了,接着干活吧。” 陆周翻了下白眼,少见的没有反驳,低下头搬石头。 荣映就这么看着陆周把他身边那一堆石头搬到另一个角落扔下,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是怎么了?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吗?他刚刚看到了什么? 桑柏揉了陆周的脑袋? 然后脾气跟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的陆周竟然没有反抗? 这是什么魔幻世界! 敏锐地嗅到空气中飘着的浓浓八卦的味道,荣映一脸吃到瓜了表情扭过头,刚想和背上的人分享分享,然后就突然想到他家男主现在才十几岁。 “·······” 他一脸失落的把头转回来,觉得自己损失好大。 第73章 桑柘 桑玉枢皱了下眉头,不明白荣映这是怎么了,明明刚才眼中还闪着光,只不过一瞬间那亮光就消失了。 难不成是想起了某些伤心事?盯着青年的侧脸,他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荣映不知道背上的少年思绪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把人放在一旁的石头上坐好,然后跑过去帮忙。 三个人的速度是不容小觑的,很快,只能靠着石块间的缝隙呼吸的虎子已经露出了他的脑袋。 他脖子以下的部位卡在了两块大石头之间,因为不能动,再加上实在无聊,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呼呼睡了过去。 陆周蹲在地上,表情恶狠狠,伸出手“啪啪”甩过去两个响亮的耳光,凑近虎子的耳朵吼:“醒醒!” “啊!”虎子的身体猛地战栗了一下,他刷的睁开双眼:“哎呦我的妈呀!这是怎么了?塌了,是又塌了吗?” “塌你个头!”陆周又朝他脑袋上糊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别睡了,我们等会儿把你身上这两块石头推开,你瞅准时机钻出来,晚一点,你小子就等着永远睡在里面吧!” “哦哦,好哎,我听老大的”,虎子动不了,只有一颗脑袋能灵活晃动,他发现了矿井里多出来两个人,仔细看了一下,有些惊喜:“这不是那什么桑家的公子吗?” 他朝荣映嘿嘿笑了两声,“公子也来救我了啊?还怪让人不好意思的嘿嘿······” 结果刚笑了两声,陆周照着他的头又是几下:“笑!再笑把你牙拔了,能不能认真点!” 虎子被打的不敢说话,总算老实了下来。 荣映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个虎子除了看起来有些莽之外,笑声还很有感染力,他一开始傻笑,总能让人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笑。 外表也是憨憨的,长了一圈大胡子,跟陆周有些像,但是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来两人的区别的。 如果说陆周的络腮胡子像是用来遮盖他身上表现出来的锐气的,那么虎子的胡子就只是单纯的配件,多了不多,少了不少,因为他的傻气根本无从隐遁。 这个傻倒不是说真的傻,而是他表现出来的个性是单纯的,没什么心机的样子。 陆周喊了一声帮忙,荣映回过神来,快走了两步,左边肩膀顶住石头,和桑柏一起发力往前推。 推的时候他还不忘分析,这个虎子和他之前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一开始,在发现床板下的金矿石的时候,他和其他人的看法差不多,以为虎子是偶然间在矿井里挖到了金子,然后没有告诉别人,趁着下雨没人会下矿,独自一个人到井下挖金子,以至于被困在了里面······ 总而言之在他的印象中就是一个市侩、自私的形象。 但是现在—— 三人同时运功发力,石块晃动了几下,往一侧倾斜,虎子抓住时机,先是翻了个身,看样子是准备手脚并用地从里面爬出来。 但是他的两只手臂在地上滑动了两下,却不见移动位置。 陆周推石头推的脸红脖子粗:“傻楞着干嘛,赶紧出来啊!” 虎子抬起头,泪眼朦胧,表情还有些委屈,“老,老大,我腿好像断了。” 陆周:“······” 荣映:“······” 桑玉枢:“······” 桑柏幽幽叹了口气,一只手撑着石头,慢慢蹲下,另一只手从虎子的手臂摸索到后脑勺,然后猛地往外一惯,虎子整个人擦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就滑了出去。 “砰” 荣映与陆周见状同时松了劲,放任石头砸了回去,与原地没动的那块两相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虎子躺在地上,激动的几乎要哭出来:“我终于出来了!” 陆周活动了一下手腕,觉得他的表现实在丢人:“现在高兴还太早,井口都被封住了,出不出的去还两说。” “······”虎子不敢置信:“老大你吓我!” 陆周哼了一声,“爱信不信。” 虎子又去看荣映,眼神可怜巴巴的,在他印象中,桑公子不像是会拿人打趣的人。 荣映接收到他的目光,摊了摊手,“陆管事说的是真的。”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虎子呈大字摊在地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听到与陆周几乎如出一辙的话语,荣映心中好笑,他歪了歪头,看向虎子,“倒霉吗?你都能挖出金子来了……对了,你挖的金子呢?” 本来是调侃的一句话,没想到虎子一脸迷茫:“什么金子?” 荣映的笑容顿住,想到了什么,他正了正神色:“你不是下来挖金子的吗?” 虎子愣愣地摇头:“不是啊,什么金子,我哪儿来的金子,我这么穷······” 这个时候,桑玉枢、桑柏和陆周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陆周晃着虎子的肩膀:“没有金子?那你他娘的是为什么下矿!” 虎子几乎快要被晃晕了,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我没有···是···是十立说,说矿下漏水了,老大让我进来修······” “十立?!” 虎子突然说出一个名字,在场的几人同时楞住。 陆周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虎子总算能够喘口气了,他还有些心有余悸,用手臂撑着地面,拖着两条骨折的腿往后退,想要尽量离陆周远点,“老,咳咳,老大,你这是中邪了吗?” 陆周阴森森地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齿:“不是腿断了不能动吗?” 这是指刚才他们推开石头,但是虎子却没有反应的事。 虎子嘴上那一圈胡子抖动了两下,他几乎要哭了,“当时太紧张,我,我忘了······” 桑柏及时拦住要暴起揍人的陆周,“人可以等以后再打,现在还是想一想该怎么出去比较好。” 荣映走到桑玉枢旁边蹲下,再次把人背起来,“桑柏说的没错,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十立有问题,那么等着外面的人把出口挖开是不可能了,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另寻出路。” 听到十立两个字,陆周总算再次冷静了下来,他气的踹了一下旁边的石壁,“都是他娘的白眼狼!” 这说的是十立,他并非是一开始就跟在陆周身边的兄弟。 两年前,陆周还在崇林郡,他因为一次意外受了伤,从矿上离开去城里找大夫,在回来的路上捡到了被人追杀的十立。 当时圆脸青年得救时立下的誓言还在耳边,什么救命之恩当牛做马也要报……没想到到头来竟是另有企图。 陆周越想越气,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虎子本来是有点被自家老大发狂的样子吓到了,但是下一刻,他就感觉到手底下的地面好像在颤动。 “老,老,老大······” 陆周不耐烦地吼他:“叫魂一样,你想做什么?” 虎子指着地面,一脸惊恐:“动了,又动了!” 陆周愣了一下,“什么动了?” 站在他身边的桑柏反应很快,注意到头顶有灰土掉落,他朝荣映喊了一声:“矿井又要塌了,快离开这里!” 然后他弯腰将地上的虎子背起来,拉着发呆的陆周就往矿道里跑。 三人在崎岖难行的矿道里拔足狂奔,被背着的两个人都忍不住扭过头往后面看。 “砰砰” 脚下的矿道先是猝然摇晃了起来,岩石的爆裂声此起彼伏,回荡在狭小的空间内,然后只听一声巨响传来,他们身后的耳室四壁轰然倒下。 这威力明显不是普通的渗水塌陷可以比拟的。 矿道里也不断有石块掉下来,但已经不同于之前混着泥土的小石块,他们经过的通道开始大范围的坍塌。 眼看着几人进退无路,即将迎来人生中的又一次生死难关,脸都被吓白了的虎子忽然激动了起来。 他搂住桑柏脖子的手臂突然收紧,看起来像是恨不得自己下来跑,“那边,那边左转,有出口,我之前查看哪里漏水的时候发现的!” 闻言,来不及确定是真是假,陆周一马当先跑了过去。 等到荣映和桑柏背着两个行动不便的伤员赶到时,他已经徒手扒开了那一个,可能是哪一只误入矿井的兔子打出来的小洞。 “快点,在这边!” 陆周一边挖洞一边招呼着几人,眼看着所有人都到了洞口边,他站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踹向洞口。 大片的亮光投进来,陆周让出空间,让荣映背着桑玉枢先钻了出去。 洞口的外面连接着一处天然洞穴,荣映把桑玉枢放下以后,又回过身去帮桑柏虎子拽了出来。 “陆周,快!” 桑柏出来以后,立刻趴在洞口处朝里面喊,见陆周伸了一只手出来,他赶紧两只手抓住。 手下一个用力,刚刚把陆周从洞口拉出来,他们就听到从矿井里面传出沉闷巨响。 地面因为矿井的坍塌而不断的震动,几人赶紧往远处跑了几步,等到动静慢慢小了下来,才顾得上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整体呈碗口状,顶部半露天,一侧的岩石连着洞壁,伞盖一样向外延伸。 没有遮挡的那一半可以看到天空,边缘处生长着大堆的藤蔓,密密匝匝地垂下来。 几个人瘫坐在地上喘了会儿气,陆周率先爬起来,先是看了一眼后面的石壁,光滑平整,要上去的难度很大。 往藤蔓那边走去,他用手拨开藤蔓,发现这之后就是岩洞的出口。 站在这里还可以听到不远处隐隐有流水声传过来。 从岩洞离开,从周围的景象来判断,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从山谷,来到了两座大山其中之一的深山里。 顺着山道往前走,附近有一条小溪,水流潺潺,清可见底,是横穿青山郡的那条江的源头。 来到溪边,陆周四处看了看,说:“我们顺着溪流往山外走,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矿上。” 众人都点了点头,正要动身的时候,荣映身子一歪,脚腕处钻心的疼痛让他差一点摔倒。 陆周及时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荣映摇了摇头,找了块干净地方把桑玉枢放下,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俯身撩开了裤脚。 刚才的经历太过凶险,都让他忘记了自己崴到了脚,眼下危机已经过去,痛感回归,他觉得自己的脚腕可能没办法再走路了。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雨后初晴的太阳没能撑得了太久,逐渐隐没在了西山之后。 荣映扒开裤腿,不看不要紧,看了之后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只见他的脚腕已经高高肿起,偏白的皮肤上红红紫紫一大块,看着就很疼的样子。 陆周一脸惊讶:“你这是伤到骨头了吧?” 桑玉枢早就知道荣映脚腕受了伤,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皱了皱眉,用手撑着凑近看了看,脸色立马冷了下来,“这不是崴的。” “什么?”荣映闻言怔楞住,没防备桑玉枢突然伸手,冰凉的指尖按在了他的脚腕上。 “啊!” “……”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山中,惊起零零散散的几只飞鸟。 陆周捂住耳朵,一脸嫌弃的看向荣映,“能有多疼,至于叫成这样?” “哎老大,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虎子反驳他:“伤筋动骨可不是开玩笑的,就像我,我现在也可疼了,只不过是忍着没喊而已。” “……”陆周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听到背上的虎子嘿嘿笑了两声,桑柏将视线从荣映的脚腕上移开,“这看起来更像是被外力击打受的伤。” “没错”,桑玉枢抬起头,看着荣映一脸隐忍的表情,心下莫名有些烦躁,“确实是被人打伤的。” 他转过头,脸色难看,想起了两人之前摔下矿井时的那一幕。 “被人打伤……”荣映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间,他的眼睛一亮,与少年想到了一处,“是十立!” 当时的场面很混乱,但是他清楚的记得,在人们围上来之前,他就摔下了矿井。 再加上脚腕上的那一大块淤青,估计是在他往后退的时候,十立扔了石头之类的东西,从而导致他失足掉了进去。 想明白这一点后,荣映让陆周和桑柏一起先回去。 毕竟在场的五个人里面只有他们俩手脚健全,以最快速度赶回去说不定还能抓到人。 虽然不知道十立为什么会做这些事,但是可以肯定,背后必有阴谋! 只不过事与愿违,即使陆周与桑柏撇下他们三个拖累,把速度提升到最快,回到矿上的时候,十立还是早已逃之夭夭。 第74章 桑柘 十立很谨慎,在骗虎子下去之前,他在矿井里提前埋好了炸/药,分量不多,但是足以在地下引起强烈的震荡。 再加上正好碰上最近一直在下雨,矿井渗水的风险加大,所以即使炸/药在里面爆炸也不会引来身边的人怀疑。 但是他没想到,让虎子下去的借口到最后竟然也算是歪打正着,矿井里真的有漏水的地方,而且在危急时刻,成为被困在下面的几个人的一条生路。 陆周他们回到矿上的时候,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却不见十立的踪影。 矿上的其他人说,就在他们两人回来的不久前,十立骑着马从山谷匆匆离开,说是要去找桑家人帮忙,救出两位公子。 陆周听到消息虽然生气,但也知道人既然已经跑了,那就很难再被抓回来,活了二十多年了,这也算是他第二次在识人不清上栽了跟头。 恨恨地咬了咬牙,他带着几个兄弟和桑柏一起回到山里,把荣映他们接了回来。 荣映的脚腕伤的严重,他和虎子难兄难弟一样,一回来就躺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 在这期间,桑玉枢派了桑柏出去,说是去调查十立。 几天后,桑柏回来,带回来一个消息。 “十立的原名叫章崇利,在崇林章家众多庶子中排行老十,跟大公子章崇吉关系很好。” 听到章崇吉三个字,桑玉枢的脸色就是一变,没想到十立竟然会跟那个人有所关联,“既然是章家的人,那他会对我们出手就情有可原了。” 章家和桑家一样,位列崇林郡几大望族之一,家底深厚,在当地颇具话语权。 只不过跟桑家重视血缘不同,章家更为重利,当家人的选择不论嫡庶差别,一切都以实力说话。 所以这也就导致章家家大业大的同时,人丁众多,尊卑关系混乱,名不见经传的章家人与一般下人没什么两样。 估计十立在家族内部并不拔群,以至于上辈子大多数时间都在和章家争斗的桑玉枢都没有听说章家还有他这么一号人。 章崇吉是章家的嫡长子,实力与地位相符,这些年来逐渐掌控了章家大大小小各方面的事务。桑玉枢上辈子中毒身亡,就是在和他的一次对战中。 荣映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他只知道章家是桑家的竞争对手,多年来彼此掣肘,谁也不服谁。 “十立是章家的人,跟他要害我们有关系吗?” “重点不在于他,而是另一个人”,桑玉枢看向荣映,说:“你之前不是问我,崇林郡书画双绝,除了大嫂之外,另外一人是谁吗?” 荣映点了点头,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变到这上面去了,“难不成那个‘画绝’也是章家的人?” 桑玉枢:“没错,画绝就是章崇吉。章家下一任家主的选择,目前来看他的呼声最高,而他也是所有可能接任家主的章家人中,对桑家最为敌视的一个人。” “敌视桑家?” “这其中牵扯到的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二哥你只需要知道,章崇吉是个有野心把整个桑家从这个世上抹除掉的人,他会针对你我,并不奇怪。” 桑玉枢说着,看向桑柏:“如果我没猜错,大哥那边应该也遇到类似的情况。” 桑柏:“大公子在路上遭遇了埋伏,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有性命之忧。” 荣映听得直咋舌:“这个章崇吉,怎么听起来像是个疯子?” 桑玉枢闻言又想起了他上辈子中毒濒死的那一幕,“他确实是个疯子。” …… 伤筋动骨一百天,荣映在床上躺了不到两天就觉得难受,甚至想要问桑玉枢借辆轮椅出去兜兜风。 只不过不待他的想法付诸实践,矿上就来了一个人。 荣映看着窗外有人经过,连忙问了一声:“我听说桑家又派了人过来,来的是什么人?” 被叫住的人很客气:“我听兄弟们说,好像是桑家的管家。” “管家吗?”荣映陷入了沉思,不明白桑林这个时候派管家来是什么意思。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桑玉枢回来了,他一推门,就看到荣映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动着轮椅来到了床前,“大夫说过,你近些时日最好不要乱动。” “我没动腿”,荣映看着他,“管家来是为了什么事?” 桑玉枢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到荣映手里,“父亲听说了我们被埋在矿井里的事情,不放心我们继续呆在矿上,要我们回去。” “回桑家?” “对。” 荣映胳膊一松劲,重新躺回了床上,“这才刚出来没多长时间······” 说实在的,他宁愿呆在矿上风吹日晒,也不愿意回去桑家。 桑林心思太重,而且打的还是他的主意,他虽然不怕死,但是一想到有人在背后整天计划着该怎么把自己养肥,然后宰杀,还是忍不住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桑玉枢:“我已经和管家说了,矿里挖出金子的事情是假的,现在矿井也塌了,我打算把青山郡这些工人一起带回去。” 荣映一愣,他想到了陆周。这些天相处下来,这几个人间的弯弯绕绕并没有避开他,所以他早就知道陆周现在就相当于桑玉枢埋下的暗桩,等到日后需要的时候,会渐渐浮于明面上。 “父亲会同意吗?” 以陆周的性子,能让他百般忍耐着做一件他不愿意做的工作,还怎么都不离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结合眼下的诸多情况来看,陆周应该是有什么把柄在桑林手上,所以才会使他一方面提起桑林就恨得咬牙切齿,一方面又不能撂挑子走人。 有这种前提,桑玉枢要把陆周带回崇林郡,多少是会有些难度的。 明白荣映在担心什么,桑玉枢不在意的笑了一下,说:“我已经让管家飞鸽传书回桑家,父亲的回复最迟明天中午就会到,他若是有什么异议,我也不会坚持。” 那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荣映点了点头,能不能带上陆周,是桑家两父子的事,跟他的关系不大。 比起这个,他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去?” 桑玉枢看了他一眼,“也是明天,不管父亲的回复如何,我们都要走。” “······” 荣映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这下是真过到头了。 桑玉枢发现自己现在听不得眼前之人叹气,“你,不高兴?” 其实他是想问“你是不是不愿意回到桑家”的,只不过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的,他特别害怕青年会回一句“是”。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换了一种问法。 荣映在床上伸了伸胳膊,“倒也不是不高兴,就是,哎呀,怎么说呢?在外面游历过之后,总觉得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我可以去的地方还有很多······” 他用手臂盖住了眼睛,藏住了眼中的哀戚,这是原主的理想,只可惜如今只能借由他的嘴说出来,“桑家很好,但若是真的能选择的话,我还是觉得外面的世界更适合我。” 桑柘也是可悲,明明这一辈子都和桑家绑在了一起,但是到最后却没有人认可他桑家人的身份。 桑玉枢愣愣地看着荣映,明明没说什么,他却是能感受到眼前之人现在很难过。 他微微垂下眼,“我还没有到外面游历过,各地的山和水也没有见过···如果以后有机会,二哥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 恐怕是没机会了。 荣映闭了闭眼,他拿开了挡在眼睛上的手臂,弯了弯嘴角:“当然可以啊。” 桑玉枢见状也笑了起来:“那就说定了,不许反悔!”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换筋脉的事情,甚至都想好了回去之后该怎么暗示父亲改变计划。 让他站起来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即使这个办法需要花费特别长的时间,他也不惜一直等下去。 只要二哥能好好的活着,陪在他身边。 感受到少年的目光注视,荣映也看向他,片刻后移开视线,在没有人看得到的角度,眼神复杂。 “好,说定了。” 第二天早上,桑家的信鸽飞了回来,桑林同意了让陆周一起回崇林郡。 当天中午,矿上的所有人就收拾好了行李,一起离开了青山郡。 管家来的时候带了一队护卫,吃一堑长一智,防的就是章崇吉故技重施,在路上设下埋伏。 和来时是一样的路,荣映因为脚腕还没好,所以全程都和桑玉枢一起呆在马车里。而同样是伤筋动骨的虎子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只分到了一辆板车。 山路颠簸,荣映被晃荡的胃里难受,连带着头都是晕的。中间被桑玉枢劝着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一头磕在了马车的窗框上。 “停车!” 桑玉枢叫停了队伍,他扶着荣映的手臂:“二哥你没事吧?” 荣映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管家敲了敲马车厢,“小公子,出了什么事了吗?” 桑玉枢看了看荣映的脸色,掀开车帘,对管家说,“赶了那么久的路,让大家休息片刻吧。”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管家说着,眼神不着痕迹地往车厢里瞥了一眼,注意到了荣映苍白的脸色,“二公子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桑玉枢接触到管家的视线,他皱了下眉头,把帘子放下,“没事,你让人去找些水过来。” 管家应了一声,走出两步又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车帘,许久,他啧了一声,摇着头离开了。 荣映喝了点水,感觉好多了。 他靠在窗前去看外面的景色,马车慢慢地动了起来,离崇林郡也是越来越近。 途中过夜的时候,荣映借了桑玉枢的轮椅去外面吹风,两个人都不能走路,像极了医院的病友相约到花园里透气。 因为有桑柏和陆周护卫在身旁,两人就往林子里走了一段路。 在桑玉枢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荣映本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想散散心,没想到刚脱出管家的视线范围,除了他之外的三个人就凑到了一起交头接耳,大咧咧地在他面前商量起了各种机密大事。 “······” 对于避嫌这种事特别积极的荣映自己转着轮椅到一边看风景去了。 桑玉枢余光注意到荣映离开的身影,他喊了一声:“林子里不怎么安全,二哥不要走远了。” “知道了”,荣映朝他摆了摆手,顺着林中的小道往前走。 他压根就没想走很远,意思意思一下就差不多了,等那边三个人什么时候说完了,他就会立刻回去。 这样想着,他转动着轮椅绕过一棵粗壮的松树,然后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被卡住了。 估计是轮子里卡了树枝,荣映低下头,没有丝毫防备,就这么冷不丁撞上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窝。 在他的左侧不远处,紧挨着他肿着的脚腕的地方,横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已经看不出容貌,只能从身上残存的衣物装饰看出这是一个男子,他的脸部已经变成了白骨,但是身体其他部位却没有明显的腐化迹象。 荣映壮着胆子凑近了一点去看,发现男子的脸上沾着一些不知名液体。 空气中没有特别浓的腐朽气味,他猜测,这东西应该是某种毒药,专门用来杀人或者处理尸体的。 他朝后面喊了一声:“你们过来看看。” 本来还在和陆周说着什么的桑玉枢立刻抬起头看过来,“怎么了?” 当桑柏推着他过来时,看到地上的尸体,少年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但是多少可以看得出来还是有一些厌恶的。 他看向荣映,表情中透着些不赞同,“二哥,这么脏的地方,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荣映也不想多呆,只不过看着地上的尸体,让这人就这么曝尸荒野总觉得于心不忍,所以―― “桑柏,你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 桑柏:“……” 一旁的陆周正幸灾乐祸,他抱臂往后退了一步,打算给桑柏让出地方埋尸体,结果一脚踩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低下头一看,是另一具尸体。 陆周:“……” 荒郊野外,两具尸首,一男一女,都是一样的被人破坏严重,容貌难辨。 桑玉枢不愿意多管闲事,在他看来,这个世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 到最后,只能是桑柏和陆周一人负责了一具,把两具尸首分别埋葬。 管家在林子外面催促,荣映被陆周推着离开,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视线里的两座新坟紧挨着,没有立碑也没有名字,衬着空寂的山林,透露出一丝丝的凄凉。 回到马车上,荣映心不在焉,总觉得刚才那两具尸体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很大概率是原主在哪里见过身形相似的两个人。 但,会是谁呢? 还不待他想明白,马车就再次晃动起来,缓缓往山外的官道而去。 第二天晌午时分,众人到达崇林山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可能不更(画重点!是有可能,如果写的出来就照常更),因为颈椎实在遭不住了~ 第75章 桑柘 桑家大门口,比两人早一天到家的桑金梧已经等在门口,他一看到马车,就立刻迎了上来。 “二弟、三弟,你们终于回来了,可真是让大哥好等啊!” 看到荣映由人搀扶着下了车,桑金梧一脸的痛心疾首,“二弟伤的可严重?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章崇吉那个疯子,还真的敢下死手,以后再让我遇见,我一定饶不了他!” 说着,他伸着手就要来搀扶。 荣映哪敢让他扶,正好这个时候陆周拿了轮椅过来,他赶紧一屁股坐下,“让大哥担心了,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 另一边,桑玉枢也下了车,他来到两人身旁,笑着道:“大哥,我与二哥一路奔波劳累,你就让我们先喝口水吧。” “你看看我,把这个给忘了。”桑金梧一拍脑袋,朝后挥了挥手,“快,快来人,带两位公子回府。” 回过头来,他对两人说:“父亲在前厅等着呐,你们先去见个礼,之后我们去用饭。” 荣映与桑玉枢对视一眼,都没什么意见:“好。” 桑家前厅之中,桑林端坐于上首,一手轻启杯盖,正细细品茶。耳畔传来几道脚步声,以及轮子碾过青石地面的摩擦声,他微微抬眼,就看到兄弟三人结伴而来。 他把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回来了?” “见过父亲。” 荣映跟着两人一起拱手见了礼,他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桑林的视线时不时会放到他身上。 但是当他偷偷用余光去看,却又好像没什么异常,桑林的表情一如往常,根本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桑林像是没有发现荣映打量的目光,他抬手招来侍女,吩咐她们可以开始布菜了,“平安回来就好,你们一路劳累,吃过饭就赶紧回房休息,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谈。” 他看向荣映,意味深长道:“柘儿的腿也要找大夫看看。” 荣映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孩儿并无大碍,只是崴了脚腕,修养两天就好了。” “还是让大夫看过再说吧”,侍女端着饭食鱼贯而入,快速摆好了卓,桑林见状走到桌边坐下,招呼着旁边站着的几人同坐,破天荒的一脸关切,还为荣映递上了筷子,“你现在还年轻,或许体会不到什么,万一留下病根了,到老了显现出来,后悔都来不及。” 听着就是一个做父亲的关心儿子的话语,没什么不对,但是在场的几人闻言动作却都是一顿,然后状若无意地看向桑林。 荣映拿着筷子的手已经伸到自己面前的那盘糖醋鱼上,被桑林黏糊糊的态度吓得又给生生撤了回来,“父亲说的是,我一会儿就去找大夫看看。” 桑林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咽下之后,说:“不用那么麻烦,前几天我腿脚不怎么舒服,让管家约了城中最大的那家医馆的坐堂大夫,正好他们今天要来,你可以顺便一起看。” 荣映顿时觉得面前着一大桌子的菜都不好吃了,心知老家伙这是有事找他,但又不能说不去,“好,那就多谢父亲了。” 一顿饭下来,荣映食不知味,总是在猜测桑林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桑玉枢偷偷给他使眼色都没有发现。 吃完饭,荣映借口一路风尘仆仆,需要回房换件衣服,得以暂时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推门进屋之后,他留了个心眼,发现自己屋内的摆设,好多都被动过了。 就比如床头旁边的那一张小方桌,他原本是放了几本书,倒扣着盖在上面的,但是现在去看,翻开的那两本书的页数跟他走之前的并不相同。 荣映拿着书每个角落都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有人趁着他不在进过他的房间。 但这个人会是谁呢? 荣映心里清楚,他人在桑家,只平白有一个二公子的身份,就连桑家旁系的小孩子都知道,他不过是个外姓人。 总而言之,除了只有桑林知道的那个作用之外,他还真想不出会有谁觊觎他房里的东西。 不,不对,还是有一样东西值得觊觎的! 想到在前厅时桑林一反常态的对他表现出关心的样子,荣映拿书敲了敲自己的掌心,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那个木盒。 陨铁被盗的那一晚,桑林交给他的那个木盒。 当时他就猜测过,觉得桑林的举动可能是为了转移外界的视线,所以才会把那一件被桑家奉为至宝的陨铁交给他。 现在看来,估计是觉得自己的谋算成功了,已经不会再有人认为陨铁还在他手上,所以想要把木盒拿回去。 当初猜到里面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陨铁之后,荣映还因为房间里没什么隐蔽的角落可以藏东西,很是苦恼了一翻。 虽然他并觉得这所谓的宝贝有多珍贵,但还是得好好找个地方放置,不然万一丢了,到时候桑林来找他要,拿不出东西就坏了。 他当时觉得哪里都不满意,所以就把木盒随手塞进了书架,想着等空闲了再琢磨个地方把东西藏起来。 结果没想到,不待他找好地方,就和桑玉枢一起被打发去了青山郡。 收拾东西的时候,想着哪里都不会比贴身带着更安全,所以他就把木盒也给装进了包袱里。 就在荣映打算去翻包袱的时候,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把东西都落在了桑玉枢那里。 他们两个这段时间来一直同吃同住,行李大部分都混在了一起。在前厅的时候,他因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应付桑林上,压根就忘了自己的东西没有带回来。 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在荣映想要去找桑玉枢把东西拿回来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二哥,你在吗?” 是桑玉枢的声音。 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荣映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衣角,走过去把门打开。 桑玉枢停在门槛外,两人的目光相对,又在刹那间移开,荣映的视线下移,看到桑玉枢腿上放着的,正是他的包袱。 “······” 周遭的环境一时安静了下来,桑玉枢笑着拿起包袱,说:“二哥走得匆忙,忘记带东西了。” 荣映伸手接过沉甸甸的包袱,不知怎么地,从桑玉枢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失落。 他心里一个咯噔,难道······ 桑玉枢看着荣映把东西拿走,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本来无意翻看别人的东西,但是包袱就在他那里,拿来拿去的总会出现点意外。 在前厅时,他就提醒过荣映忘记带行李,但是荣映当时心不在焉,没有听到。他有心追上去,无奈桑林就站在他身后。 他已经决定要改变父亲对二哥的态度,所以很清楚这种事情急不得,得慢慢来,循序渐进。 害怕被看出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当时叫了一声,无果,便没有再喊,想着一会儿可以亲自把东西送来。 结果没想到,他只不过是先把自己的东西放回房里,要出来的时候,荣映的包袱挂到了桌角,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咚”的一声闷响吸引力他的注意力,看到掉在地上,被一堆衣物遮盖住的木盒,他立刻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桑玉枢眼见荣映拿着包袱沉默下来,他扯着嘴角笑了一声:“二哥这是怎么了?” 荣映捏紧手中的包袱,木盒的轮廓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很是明显,但是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明明是把所有衣服都包在了外面的。 看着桑玉枢的笑容,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没事。” 桑家后院,花园里面有一个凉亭,桑林坐在里面,看着满院的姹紫嫣红,正自斟自饮。他身旁站着管家,正在跟他讲着从青山郡回来一路上的见闻。 就在他说到小公子和二公子的关系并不如以往传言中的那般,谁也不爱搭理谁,尤其是小公子,因为二公子身体不舒服,很是担心了一阵,甚至还主动要求停下马车休息的时候,花园里突然进来了几个人。 “你先下去吧。” 桑林面无表情的挥退管家,看向来人。 一名花白胡子但身形依然矫健的老者的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带着两个陌生人。 老人走到凉亭下微微施了一礼,“家主,楚大夫来了。” 桑林坐直身子,看向老者身后年纪较长的那一人,“楚大夫,好久不见。” 被叫做楚大夫的男子鹤发童颜,长了一头与其容貌极不相衬的白发,他的眼睛很大,瞳孔是诡异的灰绿色。 他冲桑林点了下头,示意身旁的徒弟把药箱放下,然后让他离开。 把人支开之后,他撩开衣袍下摆坐在桑林对面:“还望桑家主见谅,老朽事务繁多,不能多留,所以我们还是尽快开始吧。” 说着,他就要去给桑林把脉。 “哎”,桑林躲开他的手,笑着道:“楚大夫不必着急,此次请您前来,并非是我要看病。” 楚大夫闻言直皱眉,觉得桑柏这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不是你,那是谁,为什么不让病人直接来见我?” 桑柏挥退老者,等到凉亭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他才说:“楚大夫还记得当年你交给我抚养的那个孩子吗?” 一句话,楚大夫直接变了脸色,他神情激动,上半身几乎全都趴到了桌子上。 他凑到桑林身前,面露癫狂之色,“怎么了,是时机到了吗?” 桑林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笑着喝了口茶,然后赶在他再次开口询问之前,说:“当年你把那个孩童交到我手里,说是等有一天他随身带着的那块白玉发出红光,在那之后抽出他的筋骨给玉枢换上,就能保证玉枢全数拥有属于那孩童的天赋。” “说实话,当时我是不信的,玉怎么可能会发光?我甚至觉得那就是楚大夫你编出来哄骗我的。” 之所以会按着他说的那样,情愿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认作义子,不过是因为处境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桑林空有玲珑心窍,但是却没有与之相符的习武天赋。人在江湖,光靠唇枪舌剑或许能取得一时的胜利,只不过要想长久发展,真正需要的还是武力值。 外人只知他桑林是桑家嫡系,是一族之主,却不知他两个儿子一个资质平平,一个体弱多病,根本撑不起桑家下一代需要担起的重任。 他早些年对旁系进行过残酷打压,早就引来他们的不满,只不过碍于他的威严,那些人并不敢多说什么。但是就凭他们展现出来的野心,不难想象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桑家嫡系会陷入怎样的困境之中。 再加上还有章家这么个劲敌处处相逼,内忧外患之下,他只能将希望寄予小儿子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那块玉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就那样在我的书房里放着,但是就在三天前,它突然散发出了淡红色的光。” “好,好!”楚大夫眼冒精光,闻言抚掌大笑,“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说着,他看向桑林,抓着他的衣袖,一脸的急不可耐:“那个孩子呢?快,我要见见那个孩子!” 第76章 桑柘 荣映的房间门前,在他说出“没事”两个字后,桑玉枢眼中藏着的期冀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他本以为会听到一些解释。 比如说他为什么会有这个木盒,以及,本应该被盗走的陨铁为什么会在他的手里? 只不过看着荣映强装镇定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桑玉枢垂下头,即使到了这一刻,还是不愿意把他和那天晚上闯入桑家的黑衣人扯上关系。 他小声说:“你······”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荣映给打断了。 “我该走了。” 这是荣映第一次开口打断面前这个少年的话,他抱着包袱的手收紧,见桑玉枢一脸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自己,他笑了一下,说:“父亲还在等我过去。” “······”,桑玉枢沉默了一会儿,转动轮椅朝后退了两步,“好,那我就不耽误二哥的时间了。” 荣映想走,但是脚下却像扎了根似的,难以向前迈动一步,他说:“三弟慢走,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桑玉枢:“······” 等到桑玉枢离开,荣映抱着包袱往前走了两步,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怀中的木盒棱角分明,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回去。 进了屋子,将包袱妥善放置好,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带上门去了花园。 花园的小路都是青色的石板铺就,一块儿接着一块儿,中间留下一条缝隙,每逢下雨,都会有雨水顺着缝隙漫入两侧的花坛里。 荣映还没有走进花园,便远远看到凉亭下的两道人影。 其中一个是桑林没错,但是另一个人,光看背影以及穿着打扮,是一个他并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联想到桑林让他过来的理由,荣映觉得这人应该就是那位崇林郡第一大医馆的大夫了。 顺着青石板路往凉亭那边走过去,注意到桑林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荣映刚要走程序挂上得体的表情,就见站在桑林对面的大夫突然转过身,灰绿的瞳孔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带着满脸的兴奋上下打量着自己。 “是他吗?就是他吗?”楚大夫喃喃低语,两只手掌情不自禁的握到一起,来回的摩擦着,“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好,真好······” 荣映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光看着他的表情,就没来由的心生厌恶之感。 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他少有的表现出迟疑的神色。 怎么说呢? 任何人被一个奇怪的陌生人以一种诡异的、热情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盯着看,都会不舒服。更何况就以那人表现出来的态度,分明是把你当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在估价你的价值。 荣映眉头微蹙,甚至有了转身就走的冲动。 桑林看出了他的犹豫,冲他招了招手,说:“柘儿,快来,这位就是楚大夫,难得来一趟,快让他给你看看脚上的伤。” 楚大夫也收敛了自己垂涎的神色,极力摆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对荣映和蔼一笑:“这位就是二公子吧,果然如传言一般,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啊。” 凉亭下的两人都这样说了,荣映这个时候再走就不合适了,他走进凉亭里,弯下腰,先是朝桑林行了一礼,然后又转过来面向楚大夫。 眼前之人看相貌年纪不大,但是却有着一头白发,说话也是老气横秋,让人拿不准他到底多大年纪。 但是考虑到他是大夫,荣映觉得还是见个礼比较好。 只不过他的要刚弯下一点弧度,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扶住了。 愣愣地抬起头,楚大夫那一双颜色诡异的眸子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面前,正紧紧地盯着他看,“二公子太客气了,不必那么多礼。” 荣映心中一惊,几乎要下意识地把拳头挥过去,只不过考虑到桑林还在旁边,他只是强忍着动了动手臂,用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 “还请楚大夫见谅,在下不习惯于与人靠得太近。”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荣映的脸色也慢慢冷了下来。 而且他伤的明明是脚腕,即便给他看伤只是一个理由,那应该看的也是脚腕而不是手臂吧…… 一旁的桑林闻言皱了皱眉,厉声道:“柘儿,怎么跟楚大夫说话呢?” “哈哈,没事,二公子快人快语,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楚大夫朗声大笑着,手下动作却是一刻不停,将荣映的胳膊从手肘摸到手腕。 态度粘腻暧昧,但是荣映却心知这并非调戏之类,他手下暗暗运功,下定决心,如果这个姓楚的再不放开他,他也就不会顾及桑林的面子,而是要直接开打了。 “好,好!真好!哈哈哈哈”,就在荣映准备要动手的一刹那,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楚大夫碰到了他身上的哪个穴道,竟是把他刚蓄起来的内力全数散掉。 荣映心中一凛,危机感油然而生,但是在下一刻却又感觉到手上的禁锢消失无踪。 楚大夫放开了荣映的手臂,也不去看他脸上惊讶的表情,而是回到桑林对面,施施然坐下。 他端起一杯茶,咋了一口,啧啧赞叹:“时机已至,时机已至!二公子确实是根骨绝佳,世间难寻啊!” 荣映正在揉着自己通红的手腕,冷不丁听到“根骨”两个字,心中涌现出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楚大夫此言一出,就见坐在凉亭里,原本还一脸平静品着茶的桑林手下就是一抖,连茶水都洒出来了几滴。 在外人面前向来稳重的桑林忍不住面露喜色:“此话当真?” 楚大夫又笑了一声,“我还能骗你不成?” 桑林还欲再问,余光看到荣映呆愣愣地站在旁边,他挥了一下手,说:“柘儿,你先出去等着,我跟楚大夫有事商讨,等会儿再叫你进来。” 荣映微微垂眼,还是原主那一副顺从的模样,“是。” 他表现得越是温顺,楚大夫就越是满意。 看着荣映走出凉亭,他对桑林道:“桑家主真是好手段,把这么个野性未驯的孩子调/教的如此听话。” 桑林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面露自得之色:“听话归听话,但私底下还是不怎么老实。”他这是在说那个自从交给荣映,便不见了踪影的木盒。 楚大夫:“年轻人嘛,总会有些血性,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出马,来帮他们一点点的改正了。” “楚大夫说的是”,桑林眼中因为想起陨铁而出现的厉色消失,他换上一副笑模样,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只是不知,楚大夫可有想好,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楚大夫喝了口茶,虽然跃跃欲试,但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恨不得马上就拿起刀子的手,“移植筋脉是两个人的事,刚才我看那孩子状态不错,等一会儿我再给三公子写个药方,让他一日三次服下,三天后,等万事齐备了,就可以开始了。” 桑林闻言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他拱手施了一礼,“好,一切就仰赖楚大夫了。” 荣映在花园外面等着,心中对桑林此次叫他过来的目的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他原本以为是为了陨铁,没想到事实竟是为了换筋脉的事。 一开始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中是恐慌的,但是又一想到自己此行的任务,他又有一种“果然来了”的释然。 虽然这个时间比意料中稍微早了那么一点,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是最后一次任务了,完成了以后,他接下来就可以复活了。 只不过—— 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稚嫩的面庞,以及他那一双与其年龄极为不符的眼睛,荣映没忍住叹息了一声。 “二公子因何事烦心?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老朽听听。”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荣映一口气还没有呼完,就生生中断了。 他憋红了一张脸,抬头看去,只见那个什么楚大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面前,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当然,不怀好意这个形容词是荣映自己加的,因为现在这个时候,不管这位楚大夫脸上的笑容多么和蔼,他都会自动把它归为别有用心的那一类里面去。 荣映对换筋脉没什么意见,但是这个楚大夫和桑林除外,他们这种把人命视为儿戏,理所当然地牺牲掉无辜的人的态度让他恶心,以至于他根本没办法再强迫自己露出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表情。 楚大夫看着刚刚在桑林面前还是温顺小绵羊的青年突然露出很是厌恶自己的表情,他微微一愣,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 看起来眼前这只被养肥的小绵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他有心回去提醒桑林注意把人看好,还没有动作,就见眼前的青年乖巧的低下了头,彷佛他刚才看到的张牙舞爪都是幻觉。 “楚大夫慢走。” “······”,楚大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二公子,桑家主有事叫你进去。” 荣映道了声好,便转身走进了花园。 擦肩而过的时候,楚大夫下意识扭过头,看着青年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过了许久,他捋着自己的一绺白发,喃喃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面对自己的生死,还能表现得如此淡然的人。 荣映迈步走进凉亭,桑林还坐在原来那个位置上,没有变动。 他在两人之间合适的距离站定,叫了一声父亲之后,就没了下文。 因为还没有从刚才的猜想中的回过神来,荣映的声音中透着丝丝的冷意,但是由于桑柘在桑林面前一直都是这种常年表情不会有一点变化、没什么人气的样子,所以桑林并没有听出他的语调有什么不同。 桑林坐着,仰起头看他,“楚大夫走了?” 荣映:“刚离开不久。” 桑林嗯了一声,扭过头看向凉亭外,似乎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四周一时静默了下来。 荣映也不说话,就这么垂眼站着,想要看看老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反正任务都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怎么样都是个死,他也就不用再留意着哪一方面都要和原主相像。 桑林就是个狗东西,哪怕是装的,也不值得他去尊重。 亭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桑林把脸转回来,他看着荣映,似笑非笑:“柘儿还记得为父交给你的那个盒子吗?现在危机已过,也到了你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荣映暗道果然,最终还是逃不掉陨铁这件事。 但是可惜的是,他已经决定把宝贝留给他家男主了。 有桑林这么一个什么东西都比不上他手中的权势的爹,桑玉枢还这么小,以后做事难免会被掣肘,把宝贝留给他,对他来说也算是多一层保障。 所以—— 荣映低下头沉默着,在桑林疑惑目光的注视下,许久,才格外痛心疾首的说:“孩儿辜负了父亲的托付,弄丢了至宝,请父亲责罚!” 桑林捏着茶杯的手猛然收紧,然后荣映就听到有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 “弄丢了?” 荣映闭了闭眼睛,一脸沉痛的模样,信口胡说:“自从父亲把至宝交予我,孩儿生怕会出现什么意外,一直贴身放着,但是前几天不小心跌进矿井,危急之中,没有注意到木盒掉在了里面,等到再想起来的时候,矿井已经塌了。” 他站直身子,作势就要跪下,朗声道:“孩儿行事不当,请求父亲狠狠责罚!” “······” 知道荣映这是不打算把东西交出来了,桑林虽然心中恼怒,但是考虑到改换筋脉在即,又不得不生生压下了怒火。 留着吧,我看你能藏到什么时候。桑林暗自想到,等到眼前这孽障死后,哪怕是挖地三尺,把他住的院子拆了,终归是能把东西给找出来! 想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赶紧扶住荣映,皮笑肉不笑地说:“无事,柘儿你没事就好。不要再说什么责罚,至宝与你的性命相比,不值得一提。” 荣映低着头,悄悄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多谢父亲的宽宏大量!” 他赌的就是到了眼下这个时候,桑林不会逼着他把东西交出来。 虽然可以肯定老东西不会就此罢休,但是不要紧,他也不是真的要把陨铁占为己有,能糊弄一会儿是一会儿。 还有时间,他总能找到机会把东西交给桑玉枢。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正文应该会完结,之后还有一个番外,讲卫尚的,完善一下背景。 第77章 桑柘 不知道是一路上风餐露宿着了凉还是怎么的,桑玉枢在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这个消息在桑家一经传开,几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闹的人尽皆知。 荣映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去看看。 但是当他来到桑玉枢的院子之前的时候,意料之外地被人给拦住了。 一个护卫将手臂横在荣映面前:“家主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去,还请二公子不要让属下们为难。” 荣映伸着脖子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只能看到里面灯火通明,有人影进进出出,很是慌乱的样子。他有些着急,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护卫一动不动,“这个属下并不知情。” 荣映几乎要抓狂:“你们一直就站在这里,现在跟我说不知道?!” 被这么吼了一句,护卫干脆就闭上嘴不说话了。 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荣映转身去找桑林,结果当他来到桑林的书房外,却又被下人告知家主去了三公子那里。 气的原地跺了下脚,荣映赶紧拔腿又跑了回来。 他对护卫说:“你进去禀报父亲,他会让我进去的。” 护卫看了荣映一眼,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然后他对荣映说:“二公子稍等,属下去去就回。” 荣映因为心急,再加上刚才跑了个来回,这个时候额头上已经浸出一层薄薄的汗渍,浑身上下都热腾腾的。 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的眼睛里彷佛浸了一汪水,看着护卫离开的背影,眼角有些发红。 视线中桑玉枢的房门开了又关,过了一会儿,护卫推门走了出来。 他对上荣映期待的目光,面无表情,“家主说了,小公子这是因为风寒导致了旧疾复发,现在正是大夫诊治的关键阶段,所以还请二公子回去等候,明天再过来探望。” 荣映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就在他还想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旁边有人叫他。 “二弟?” 荣映应声回头,只见桑金梧带着妻子,身后跟着一众侍女,走到近前来,他的目光在护卫和荣映身上打量了一番,问道:“这是怎么了?二弟都到了这里,为什么不进去?” 护卫向两人行了个礼,同样没有要放他们进去的意思。 桑金梧察觉出什么,皱着眉头看向荣映。 荣映没心思说其他的,他下午刚得知桑林已经打算让他和桑玉枢换筋脉,结果现在又遇到这种事,他根本没有办法不多想。 他一脸烦躁地对桑金梧说:“正如大哥所见,我们进不去三弟的院子。” 桑金梧伸手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侍女,先是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然后凑到荣映跟前,小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的这些护卫全都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让桑金梧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所以便开口询问比他早到这里的荣映。 荣映还在担心桑玉枢会不会出什么事,他摇了摇头,说:“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桑玉枢身上的旧病复发,然后大夫正在给他诊治。 “旧病复发?”没想到桑金梧听到荣映的这句话,表情立刻变了几变,他一时激动没有控制住,声调有些高,引来了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大嫂的侧目。 荣映也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大哥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桑金梧背着手,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是有点担心三弟的情况。” 几人在院子外又站了一会儿,桑金梧就带着妻子离开了。 荣映自知今晚桑林是不会让他见到桑玉枢的,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只能回去等着。 他本来以为自己现在的状态肯定会失眠,但是没想到回去之后,刚沾到枕头,他就睡着了,等到他迷迷糊糊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睁开眼的一刹那,荣映一个激灵从床上翻坐起来,他有些头疼,似乎是昨晚紧绷的神经还没有松懈,伸手揉了揉额角才算好点。 掀开被子下床,正要穿衣服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敲门,边敲还边喊:“二公子,家主请您过去一趟。” 荣映长出了一口气,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他看着站在自己房门前的护卫,问道:“父亲他,现在人在哪里?” 护卫躬身向他施了一礼,回答说:“已经从三公子那里出来,去了书房。” 荣映点了点头,回身关上门就要往外面走,就见护卫跟着他一起走了出来。原本以为只是顺路而已,荣映并没有太过在意,但是没想到他就这么一路跟着来到了书房。 荣映心知这是桑林对他不放心了,特意派人过来监视,所以他只是看着护卫上前通报,然后等人退下,才迈步进了书房。 书房里,桑林看着荣映走进来,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柘儿,我听护卫说你昨晚想去看望玉枢?” 荣映点了点头,心说老家伙就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没进去不就是你捣的鬼? “桑家上下都在传三弟病得厉害,我不放心,就想去看看他。” 桑林从书案后面走出来,站到荣映身前,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被躲开了。 见状,桑林也不气恼,他转过身,负手站在窗前,尽职尽责的扮演一个为儿子担忧到夜不能寐的父亲,“玉枢现在的情况,很是不妙啊······” 他将头扭过来看着荣映,没有忽略掉青年在听到自己的话时,那一刹那的慌乱神情,心中有了计较,“昨天我找了许多大夫前来为玉枢诊断病情,但是他们之中大部分都说束手无策。” “玉枢的病根是在娘胎里就留下的,光凭借着后来的药物治疗,只会越来越严重。” 荣映不说话,他在等桑林说出他的盘算。 没有得到回应,桑林放在荣映身上的眸光阴沉了下来,总算肯开门见山了:“现在唯一有能力治好玉枢的人,就是楚大夫了,可是按照他的意思,玉枢的身子骨已经完全损毁,要救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荣映微微一抬眼,看向桑林:“什么办法?” 桑林紧盯着荣映的双眼,“那就是换经伐髓,楚大夫说了,取常人之骨血筋络给玉枢换上,能保他体质焕然一新,自此不必再受病痛的折磨。” 看到荣映眼神颤动了两下,他一改从两人见面起便是严肃沉闷的表情,露出如释重负地神情来:“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为父自然做不来此等拿无辜的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儿子无恙的事情来,我已经跟楚大夫商议好,这些经脉骨血就从我们父子几人身上抽取,每人拿出一点,这样既不会对我们的身体有什么大碍,还能彻底治好玉枢。” 荣映闻言强忍住没有用看白痴的眼光看向桑林,就算是拿来打消他的戒心,最起码也要编出个像样点的理由,像这种的,只要不傻,根本就不会有人信好吧。 但是他却不能对此表现出有任何的异议,“孩儿一切都听父亲的安排。” 听到这句话,桑林老怀宽慰,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到荣映的肩头,见他没有躲开,顿了顿,才拍了下去,“不愧是我桑林的儿子,识大体,有胆量!” “父亲没有其他事,那孩儿就告退了”,话说完了,也表了态了,荣映朝桑林拱了拱手就要走。 “且慢”,桑林及时叫住荣映,说:“柘儿不是想去看看玉枢,你去吧,我已经跟护卫们吩咐下去,他们不会再拦着你。” 荣映的腰还弯着,闻言,他的眼中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只不过因为低着头,没有人能看见。 他说:“孩儿知道了,多谢父亲。” 从桑林的书房里出来,荣映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空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迈步往桑玉枢那里走去。 半路上,他遇到了自从回到桑家便消失不见的陆周。 陆周的大胡子已经剃掉了,只剩一圈青色的胡茬的脸庞看起来比原主的年纪还要小。 他从桑玉枢的院子里走出来,看到迎面走过来的荣映,愣了一下,叫道:“呦,是二公子,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荣映看着陆周,好久没有反映过来,“陆周?” 陆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得有些不自在:“怎么?没了胡子认不出来了?” 荣映摇了摇头:“不是,只是看惯了你留胡子的样子,猛然间有些不习惯。” 说着,他仔细打量着陆周,“说句实话,虽然你留胡子也不难看,但是我觉得你还是这样比较好看。哦,对了,你是怎么想起来把胡子给剃了的?” 闻言,陆周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没有说话,但是脖子上却隐隐有了泛红的迹象,慢慢向着脸上蔓延过去。 而且因为没了胡子的遮挡,红的还特别明显。 荣映看的奇怪,还想再问,就被陆周白了一眼:“我想剃就剃了,你问那么多干嘛?” 他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而且我一个大男人,管它好不好看,我就是觉得腻味了,想换种样子试试!” 荣映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触动了陆周,让他这么敏感,再加上也不是真的感兴趣,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好好好,我不问了,你还没说找我什么事。” 陆周脸上的红色淡去,他正了正神色,偷偷往四周看了看,朗声说:“三公子刚才睡得迷糊,一直在喊二公子的名字,我们叫他也没有回应,所以桑柏让我来请二公子过去。” 他的声音很大,像是生怕有人听不到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我发现一章根本完结不了了啊啊啊,所以今天爆更三章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78章 桑柘 两人走到桑玉枢的房门前,陆周推开门走进去,边走边说:“今天一大早,就有人跑到我那里,说是三公子出事了,要桑柏过来照看一二。我们到了这里,才听说他自从昨天晚上突然晕倒,就一直没有再醒过来。” 走进房内,桑柏正在桌子旁边坐着,看到两人进来,他站起身,朝荣映行了个礼。 荣映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么客气,然后又问陆周:“你刚刚说他叫我的名字?” 陆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这个就让桑柏跟你解释吧,我只是负责传个话儿。” 荣映看向桑柏。 “······”,桑柏领着荣映走到桑玉枢的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面色苍白的少年,他说:“三公子到现在一直就没有醒来过,至于叫你的名字,那是我编出来骗门口那些护卫的。” 荣映皱了皱眉头。 桑柏叹了口气,说:“昨晚你被拒之门外的事我都听说了,不这样说,我怕那些人不让你进来。” 只不过没想到,荣映先去见了桑林,已经获准进来探视,白瞎了陆周那浮夸到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嗓音。 桑林看向荣映:“三公子曾经吩咐过属下,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情,只要你那里有一点异常的情况出现,就要我立刻带着你离开桑家。”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桑林到现在都不明白,三公子出事,能和二公子有什么关系?竟能让他如此重视,以至于专门下这样一个命令。 荣映听了哪还能不明白,他看着床上的少年,心里忍不住有些发疼。他这是猜到桑林的计划了吧? 要不然就是听到了什么,才会提前给他安排好退路。 算得很准,谋划的也很好,只可惜,这退路他不能走。 伸出手想要碰一下少年的脸颊,抬眼正对上桑柏疑惑不解的目光,荣映顿了一下,收回手。 “我不会离开的。” 桑柏眉头皱成一团,“二公子······” 荣映又往床上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往外面走,“比起这个,我也想让你带样东西离开桑家,等到哪一天三弟醒来,若是他情绪不对劲,你就把东西交给他。” 走出桑玉枢的院子,荣映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的步履匆忙,引来桑家许多人的注视。 进了屋子,确定周遭没有人在,他把门关上,找到了被他藏起来的木盒。 “卫先生,你在吗?” 荣映捧着木盒,在心里叫卫尚。 过了许久,卫尚才上线:“有事?” 荣映第一次觉得,卫尚冷冰冰地声音听起来也是如此的亲切:“卫先生,你帮我个忙,能不能把这个盒子的密码给破解了。” 卫尚闻言许久没有动静,就在荣映以为自己的举动不符合任务规定,或者是卫尚也对这个盒子束手无策的时候,就听到耳边传来清脆的一声“啪嗒”。 荣映低下头,看着怀中已经弹开的木盒,还没有从怔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卫尚:“打开了,还有事吗,没事我下线了。” “······”,荣映:“没事了,谢谢你。” 卫尚:“不用客气。” “······” 耳边没有声音再响起,荣映回过神来,去看盒子里的东西,就是很普通的一块石头。 正要在仔细翻看的时候,从木盒下面的机括突然弹开,从里面掉出来一样东西。 是一枚药丸。 荣映捡起药丸,把木盒举到头顶,发现里面还有东西。 用手去摸,是滑滑的锦帛质地,拿出来打开,里面写着的是药丸的功效。 没看之前,荣映还以为这是什么长生不老药之类的东西,结果一看,竟然是颗毒药! 不怎么感兴趣,荣映就把它丢到了一边。 继续看盒子里的石头,但是他又确实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有些心累的把盒子放下,荣映起身走到书案旁坐下,铺开纸张准备给桑玉枢写点东西。 一切完备之后,荣映换了个小盒子把陨铁装好,然后整理整理,合着一堆书籍,一起搬去了桑玉枢那里。 进去院子之前,有护卫往他手上那一堆东西上瞟了两眼,荣映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让他看,“回来之前,三弟曾说过,想要问我借这几本书看。” 护卫很是认真地看过一遍,点了点头,放他进去了。 荣映没在桑玉枢的房间里多呆,因为桑林派人过来叫他了。 他放下书,对着桑柏使了个眼色,“这些东西,等三弟醒来,别忘了交给他。” 陆周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不知道他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桑林已经从荣映这段时间的行事中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他一脸严肃地看着荣映,道:“二公子若是不想去,属下现在还可以带你离开桑家。” 他说的很有把握,像是完全不把桑家一众护卫放在眼里。 荣映对他笑了一下,“不用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桑柏不说话了,荣映又最后看了桑玉枢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跟着桑林派来的那人一路走过去,七拐八拐地饶了好几个弯,他们停在了一片竹林之外。 竹林里有一个隐蔽的小院落,在前面领路的那人推开竹篱笆走进去,荣映紧随其后,见到了早就等候在此地的桑林,以及,楚大夫。 按照楚大夫地要求,荣映躺在一块不知什么材质的板床上,他的双手叠放在小腹上,听到一旁的楚大夫在跟桑林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桑林离开,楚大夫的那个小徒弟走上前来,用绳索把荣映绑在了板床上。 荣映不适地动了动,余光看到小徒弟在他脑袋旁边点燃了什么东西,有袅袅的白烟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好闻的香气。 他有些抗拒地闻着那股近在咫尺地香味,意识逐渐涣散。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看到屋门再次打开,桑林抱着桑玉枢走了进来,把他放在了另一张板床上。 再次恢复意识地时候,荣映还有点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他飘在半空,耳畔那声绝望的嘶吼震得他脑袋嗡嗡直响。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往下看,还是那间屋子,外面就是环境清幽的竹林,桑玉枢躺在一张温暖舒适的床铺上,正发疯一般捶打着自己的腿。 “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听到没有!” 周围没有半点人影,荣映还特地飞到了屋子外面,竹林的位置很偏,方圆一里之内只有竹子,压根就没有其他人在。 不知道,肯定要认为桑林这是把桑玉枢给扔在了哪座鸟不拉屎的山窝窝里。 荣映回到屋子里,桑玉枢还在喊,喊得嗓子都哑了。 他没想到,只是睡了一觉,自己的腿就有了知觉,还不待他高兴起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强烈到让他无法忽视的不安席卷了他的脑海,他第一时间想起了上辈子和桑柘换了筋脉的事情。 想要去看看那个人是否还在的念头一旦涌现,他就再也顾不上其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腿上动过了刀子还没有愈合,他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来带着被褥一起摔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之后,屋子里再没有任何声响。 荣映飞的低了点,凑过去看他。 桑玉枢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抱着怀里的杯子,正闭着眼睛哭泣。 压抑地哭泣声隐没在蓬松的被褥之中,荣映捂着心口默默退后几步,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弯下腰抱了抱地上的人。 之后他想着联系一下卫尚,想要知道自己完成了任务,为什么没有回到实验室,但是他发现,不管怎么在心里呼唤,卫尚都没有出现。 不得已,荣映只能一路跟着桑玉枢,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完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十三岁的少年,要成熟也不过是一天的事情,在竹林里度过最难熬的两个月的时间之后,他被桑林接回了原来的住处。 这一点跟他上辈子的经历不大相同,上辈子换过筋脉之后,他醒来就是在自己呆房间里,而且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发现桑家少了一个人。 但是这一世不同,他沉默着回到自己的住处,甚至没有问桑林任何问题,就这么默默接受了自己马上就可以站起来的事实。 桑林准备一肚子的理由来应付小儿子可能会有的疑问,但是最终一个也没有用得上。 对此他是有些不安的。 桑玉枢是他们嫡系一脉在桑家继续站稳脚跟的一把刀,他不允许出现任何的变故。 只不过—— 想到了那个把桑柘的住处拆的一点不剩还是没有找到的木盒,桑林没忍住在心里又把荣映骂了一遍。 荣映打了个喷嚏,跟在桑玉枢身后走出了房间。 少年本就清瘦,现在整个人的气质都阴沉了下来,看着更是颓废。 他扶着墙璧,一点一点走出院子,荣映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会摔倒,结果没留意他们这是在往那个地方去。 等到少年停下脚步,他一抬头就愣住了。 眼前是一处还没有正理干净的废墟,有下人在里面忙碌,正在锄地种些花草。 这是桑柘原来的住处。 有人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少年,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叫了一声:“二公子。” 荣映听的微微一愣,桑玉枢却像是早有准备,并没有表现的特别意外。 上辈子桑柘死后,桑林就是这样把他在桑家的一切痕迹全都抹除了,包括“二公子”的称谓。 其实这个苗头从桑林身边的人对他的叫法就可以看出来一二,桑林手底下的亲信,从来没有叫过桑玉枢三公子,他们都是叫“小公子”。 至于原因,并不难猜。 能跟在桑林身边的,那都是些成了精的老狐狸,他们早就看出桑林对桑柘的不喜,即使他现在占据了桑玉枢“二公子”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也是要还回来的。 当年这些事情桑林是没有瞒着他的,就像这一世一样。只不过当时的他因为能够下地走路,整天只顾的上高兴,完全注意到这些鲜血描画出来的迹象。 荣映看着桑玉枢沉默着一步一步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就这样看着少年的身体一天一天的好起来,虽然没再从他脸上看到过笑容,但是荣映还是不断找借口安慰自己,最起码他还好好的活着。 直到有一天,桑柏和陆周来找桑玉枢。 桑柏送来了一堆东西,说是二公子托他转交的。 桑玉枢猛然间抬起头,他伸出来的手明显能看出来在发抖,“这,这是什么?” 桑柏沉默了一会儿,实话实说:“二公子说,等你醒了,如果情绪不太好的话,就让属下把东西拿过来。” 前些日子,他是一直都想过来的,只不过桑林护得太严实,他根本见不到人。 桑柏看得出桑玉枢现在的情绪就很不稳定,他拉着陆周出门,给少年留出独处的空间。 桑玉枢先是翻看了那一堆书籍,发现没什么特殊的东西,上面连批注都没有,根本找不到有人翻看过的痕迹。 把目光放在最不起眼的盒子上,他用桑柏交给他钥匙打开,当即就楞住了。 “陨铁······” 桑玉枢闭了闭眼睛,拿出放在下面的纸张,颤抖着手打开,只见上面只写了短短一行字。 短暂的离别,你我终会在别处相见。 第79章 桑柘 桑玉枢看到荣映留下的那一句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自那之后,熟悉他的人,比如桑柏,就很明显地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人气。 对此,他不得不感慨一声,二公子果然有远见。 至于三公子为什么变成了二公子,他没有去问,也不想去问,主子家的事,不是他们能问得了的。 话题说回桑玉枢,他看过了荣映留下来的信之后,心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自是不必说与外人听,只是在他准备把东西都收起来的时候,他在盒子的角落里又发现了一枚药丸。 出于直觉使然,他在之后一次外出的时候,特意去找了大夫来看,确定它就是上辈子害他身亡的毒药。 联系到上辈子陨铁被盗的事情,他已经隐约可以猜出那个幕后之人是谁了。 五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在这段时间里,桑玉枢习武、拓展自己的势力两不误,很快就在暗地里培养了属于自己的心腹。 他在习武一途上有着很高的天赋,十几年不能走动的遗憾全部发泄在了他今后的日子里。 每天早早就起来练习,晚上又看书到很晚才会去睡,他的改变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眼看着桑玉枢渐渐名声鹊起,桑家旁系的人再也坐不住了,他们暗中勾结了章家人,偷偷对桑玉枢使了绊子。 桑玉枢吃了亏,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出手还回去,他去找了桑林,把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了他。 桑林这些年里一直沉浸在桑玉枢给他带来的利益中,小儿子一天一天的成长绝对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正做着后继有人的美梦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眼看着宝贝儿子受欺负的。 所以不待桑玉枢出手,桑林便先把桑家上下整顿了一翻。 桑玉枢在这其中又悄悄添了把火,所以桑家旁系在经历了这一次大出血之后,彻底宣布脱离桑家自立门户。 后来又有章家参与进去,事情逐渐越闹越大。 也是在家族的那一次混乱之中,桑林被人从背后扎了一刀,休养了半个多月后,自此身体一日差过一日。 桑林身体不行了,旁系对桑家咬的更是厉害,桑玉枢在应对外面的诸多觊觎的时候,还有功夫回过头来,把自己的亲大哥整治了一番。 原来,看出荣映留下的药丸就是上辈子害死他的毒药的那名大夫本身就是一位神医,他光是看桑玉枢的脸色,就知道他大病初愈。 当时桑玉枢一门心思都放在查清上辈子给他下毒的人身上,没有太过注意神医说了什么,直到说到他身上还有常年累积的毒素未清,他才稍稍回神。 “常年累积的毒素?” 神医点了点头,轻抚自己花白的胡子:“对,毒药的剂量不大,但是可以看得出来时间已经很久,每一次喂你吃下一点,不会表现出明显的中毒迹象,但是会慢慢腐蚀你的骨头。” 桑玉枢闻言脸色黑了下来,他原以为自从能够站起来,自己就不会再任由他人掌控,结果现实却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在神医那里呆了一段时间,把余毒彻底清除之后,他开始暗地里调查那个一直在给他下慢/性/毒/药的人。 到桑林受伤的时候,他已经查的差不多,那个人就是桑金梧。 他的大哥,因为小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桑林和楚大夫抱怨他后继无人,好不容易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小儿子,还是个病秧子。 那个时候,父亲提起他时,满脸不屑的表情就深深地扎根在他心里。 想着不能他一个人被看不起,所以他就想着在弟弟常吃的蜜饯里放了毒药,每一次都经由他的手端过去,然后亲眼看着弟弟吃下。 如此持续了数十年,他下毒的行为已经成为了习惯,桑玉枢所谓的旧疾,也是因此而来的。 桑玉枢到最后并没有杀掉桑金梧,而是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他那位知书达理的大嫂,是章家现任家主章崇吉的姘头。 桑金梧表现出来的很多东西都是假的,唯独对妻子的爱意是真的,他闻言并不信,直到桑玉枢拿出两人来往的信件,熟知妻子笔迹的桑金梧才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 他没有办法说这是桑玉枢为了打击他找人模仿的笔迹,每个人写字都有自己的习惯,比如一句话写完,会在哪里会留下一点墨迹······ 也是因为了解,所以他确信,眼前这一沓书信,无一不是出自他那个同床共枕了五年之久的妻子之手。 桑玉枢放走了桑金梧,并让他带走了一部分家当,他对桑家人自认已经仁至义尽,除了那些必须死的人,他并吝啬给人留下一条活路。 只不过他留了活路,却不代表别人就会心领。在桑金梧搬出崇林山桑家的四天后,桑柏来向他说明与旁系的争斗情况的时候,带回来一个消息。 “大公子发现了夫人偷偷去找章崇吉,他跟在后面,趁着两人亲在一起,一刀捅死了奸夫。” 桑玉枢听到这个消息还愣了一下:“章崇吉死了?” 桑柏也是哭笑不得,“对,他可能也没有想到,已经是丧家之犬的大公子真的会动手杀人吧。” 桑金梧杀了章崇吉,大嫂就疯了,她带着满身的鲜血去掐桑金梧的脖子,那一刻,他们不再是往日了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妇,而是一对不共戴天的仇敌。 鸡飞狗跳之中,大嫂说出了她和章崇吉的渊源,崇林郡的书画双绝,自从这个名头传出了的那一天,两个人的名字并列被人谈起,就成了闺阁少女心中最为隐秘的甜蜜。 但是天不随人愿,一次灯会的误打误撞,她入了另一人的眼,而她的心上人也因为看到了那人眼中迸发的情意,心生谋划,生生把她推离自己身旁。 自此,她就成了章崇吉埋在桑家的一颗钉子,时时刻刻准备着能出其不意地扎桑家一下。 桑玉枢听完这出犹如闹剧的故事之后放下了笔:“章家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 桑柏回道:“已经乱了起来,属下觉得,现在是我们出手的最好时机。” 桑玉枢点了点头,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是最好的时机,那就动手吧。” 章家陷入漫长而残酷的一夜时,桑玉枢也推开了桑林卧房的门。 有微凉的夜风跟着他一起溜进屋内,吹的本就不怎么明亮的烛火微微颤动了两下,桑林咳了两下,问道:“是玉枢吗?” 桑玉枢拉开了床上的帷幔,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是孩儿。” 桑林听出他话语中的笑意,有些诧异地抬眼看过来,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这个让他无比自豪的小儿子,自从当年的事情发生过之后,就没再笑过。 桑玉枢笑起来还是能看得出来少年气的,毕竟不管他心理年龄有多大,他现在的身体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他在床边坐下,伸开双臂让桑林看,“惊讶吗?父亲,是不是很久没见到孩儿这么开心了,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桑林不知怎么的,就从青年带着笑的眼中看出了浓烈的杀意,他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为什么?是有什么喜事吗?” “当然是有喜事!”桑玉枢的音调突然拔高,桑林没有心理准备,被吓得一个激灵。 桑玉枢像是没有看到他的反应,自顾自说道:“不出今晚,章家就会从崇林郡,不,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怎么样,这算是件喜事吧?” “好,太好了!”桑林闻言有些激动,章家就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多年来一直不能拔除,今天猛然间听说这个消息,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也不太妙。 他想去拉桑玉枢的手,被躲开之后,就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立刻冷静了下来。 桑玉枢拍了拍自己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床边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局促不安的桑林,淡淡一笑,“哦,对了,差点就忘了,孩儿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父亲。” 在桑林期冀地眼神中,桑玉枢慢慢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大哥疯了,因为大嫂怀着他的孩子自尽了。” “你说什么?!” 冷不丁听到这么个消息,桑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一口气梗在胸口半天没有下去,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听得人心生厌恶。 桑玉枢冷眼看着他急速喘气,片刻后,房子里安静了下来,他第一次看到桑林哭。 或许是年纪大了,也或许是在惋惜他那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孙儿,桑林的眼角湿润,慢慢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就在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时候,桑玉枢突然又笑了,笑得他心里直犯怵。 然后他就看到桑玉枢歪了歪头,张口说出这么一句话:“父亲先不要难过,孩儿还没说完呢,嫂子肚子里的孩子是章崇吉的。” “······” 桑林只觉得胸前那一口气突破了嗓子眼直直冲向了自己的头顶,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就在外面都在传言,桑家新上任的年轻家主要统合整个崇林郡的时候,一条在眼下来看并不怎么吸引人的消息出现了,有人说,桑家上一任家主,曾经在崇林郡也是只手遮天的桑林,中风了。 他原本只是因为身体病弱而不得不卧床不起,但是现在,他是真的连动都动不了,吃喝拉撒全赖下人伺候。 听说了这个消息,崇林郡的百姓无不叹息:可怜呢,这么一个大人物,老了老了,竟会落得如此地步。 又过了一年,桑林去世,他死不瞑目,桑玉枢便割下了他的头发,蒙住了他的眼睛。 下葬的时候,他扶着棺材,突然凑近,低声说:“父亲,大嫂的事情我是骗你的。” 她自尽的事是真的,怀孕的事也是真的,只不过孩子并非章崇吉的,而是桑金梧的,真真切切是他们桑家的血脉。 桑玉枢在一众哭天喊地的丧声中,笑着说:“父亲你也不想想,以大嫂对章崇吉的痴恋程度,要是真的怀上他的孩子,她怎么舍得去死?” 棺木无声,有白色的纸钱被人高高扬到半空,然后飘飘洒洒落了下来,扑了满地。 封土的时候,桑玉枢往坑底扔了个东西,是一颗圆圆的药丸,咕噜噜地滚到了棺材旁。 桑玉枢看着棺木被黄土淹没,抬头看了看天空,嘴角挂着如释重负地笑容。 “二哥,我的事情已经全都做完了,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还差个收尾,再等我一天(加油!) 第80章 正文完结 荣映再次听到卫尚的声音的时候,已是十数年之后。 彼时他正跟在桑玉枢身边,看着他舍下桑家一日深厚过一日的基业,孤身一人离开崇林山,去到各地游历。 从南到北,从西向东,他们两人一起走过了无数的山和水,看遍了几生几世都没能看过的美景。 就在桑玉枢踏上北海之畔的一块巨石远眺无边深海的时候,卫尚的声音在荣映脑海中响起。 “任务完成,准备抽离。” 荣映微微一愣,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人声了,“卫先生?” 卫尚:“是我。” 荣映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出现了。” 卫尚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他在这个世界多留的这些年是他跟上级争取过来的,“最后一个任务,恭喜你圆满完成。” 荣映:“谢谢。” 卫尚:“准备离开吧,这次再醒过来,就是你自己原来的世界里了。” “原来的世界?”荣映一愣:“不用回到实验室吗?” “不用。” 荣映有些急:“那我要怎么再见到他?” 而且万一复活之后就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他该怎么找到谈安恪? 卫尚没有回答,荣映的周遭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强大的吸力让他无法摆脱,只能任由它一点一点将自己吞没。 就在他的灵魂消失在漩涡中的那一秒,他听到卫尚说:“放心吧,你们的缘分是早已注定的,即使没了记忆也会相遇。” “······” 眼前的亮光消失,纯粹的黑暗席卷了荣映,他的耳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人都像是被浸在了冰凉的水中。 他在摸不到实体的水中慢慢地往上浮,直到有光影出现,照在他的脸上。 荣映的指尖跳动了一下,猛然间睁开了双眼。 “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快叫医生过来,这里有人晕倒了!” “······” 刚一醒过来,荣映就被各种声音包围住,杂乱热闹,一窝蜂似的冲进脑仁,听的他头疼。 捂着额头从地上坐起来,涣散的视线逐渐凝聚,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这是怎么了? “呜——” 远处有汽笛声传过来,他恍然大悟,是了,他这是在游轮上,正在享受着部门唯一的名额,公费旅游。 渐渐地回过神来,荣映抬头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女孩,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你是?” “太好了,你没事就好。”女孩见荣映醒过来,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道:“刚才我都要被吓死了。” 她只不过是想着来甲板上晒个太阳而已,谁料想刚从一个人身后走过,下一秒那人就躺在了地上。 本以为是遇到碰瓷的了,结果抖着手往人鼻子下一试,她当即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坏了,碰瓷的帅哥连呼吸都没了! 不过好在现在人清醒了。 女孩把荣映扶起来,语重心长道:“帅哥啊,妹妹衷心劝告你一句,有病呢,就赶紧治,你这样时不时来一下,不说你自己受不了,旁观的人心脏也受不了啊。” 荣映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刚刚是晕过去了,虽然搞不清楚具体是个什么状况,但他听着女孩的话,还是愣愣地点了下头,道谢:“谢谢你。” “不客气,恰好遇到了嘛。”女孩摆了摆手,突然狡黠一笑,凑近他:“既然这么巧遇到了,帅哥要不要加个微信啊~” 荣映:“······”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不要当真啊哈哈哈”,女孩豪迈地拍了拍荣映的肩膀,拍过之后就有些后悔,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事啊,我会不会拍的太重了?” 她都忘了眼前这个人刚刚还差点猝死,生怕自己手劲太大,再把人拍得撅过去。 “······”,荣映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没事,我又不是瓷娃娃,一拍就碎。” 女孩笑了一声,“那就好,那就好,再见啦!” 目送着女孩跑走,荣映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扶着甲板的栏杆,看着浩渺的江面发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晕倒之后再醒过来,就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脚下的游轮划开水面,带起一朵朵的白色水花。眼前就是渡江大桥,荣映背过身去,仰着头去看桥底下的构造。 抬起一只手数着下面的桥墩,刚数到十几根,就有亮光照到了他的脸上。 游轮驶出大桥,荣映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睛,等到适应了阳光的亮度,他放下手,被对面桥上站着的一道身影吸引了视线。 人影背对着日光,因为距离太过遥远,面部轮廓模糊,只能看到黑糊糊的一块儿。 荣映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好,这人要自杀! 结果不等他掏出手机报警,就见桥上那位疑似轻生者转过头去,从他脚边掉了个东西下来。 荣映顿时睁大了眼睛,赶紧往旁边躲开,不知名物体“咚”的一声砸在了他的脚边,激起一片烟尘,在阳光下打着漩儿升空。 被吓了一跳,荣映几乎都有要骂人的冲动,他指着桥上那人,吼:“高空抛物!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吼归吼,声音回荡在甲板上空,桥上那人压根就听不到。 荣映因为吼的太大声,有些缺氧,憋得自己面红耳赤,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既是被吓得,也是因为被气着了。 他等气息平稳之后,还想再骂两句,抬起头就见桥上那人一动不动的站着,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是荣映总觉得他的视线一直是放在自己身上的。 愣了一下,满腹抱怨的话语全都胎死腹中,荣映甚至感受到了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气息。 他不自在的收回目光,低下头去看那个差点砸到他的不明物体,是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弯下腰把包捡起来,荣映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用手指了指桥上那人,然后又指了指公文包。 见那人的脑袋动了两下,荣映默认为他是同意自己翻看他的包了。 毕竟包上也没有写名字,他就算要骂人,也得等找到联系方式,打电话去骂。 打开包上的按扣,拉开拉链,大致浏览了一遍,荣映拿出了夹层里名片状的小纸片。 “谈安恪······” 手中的名片大部分是空白的,米白的底色,上面没有任何点缀,只用黑色的墨水写了一个名字,后边缀着一串数字。 荣映低声念出名片上的名字后,手指擦过那一串数字,鬼使神差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等到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的手机显示已是通话中,于是又赶紧手忙脚乱的挂断。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跳还没有平稳下来,他的手机就又震动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是那个人给他打了回来······ ———————————————— 跨江大桥上,卫尚看着面前的青年一直盯着手里的手机,他笑了一声,说:“看样子,事情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顺利。” 谈安恪沉默不语,就在刚才,他的手机响了两声,但是他因为太过紧张手抖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接,对面就挂断了。 听着卫尚揶揄的话语,谈安恪淡定地点开通话记录,把电话又拔了回去。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里面响起的“嘟嘟”声,单手插进上衣口袋,从卫尚身边走过去。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停步,面无表情的说了声:“谢谢。” 卫尚:“······” 他转身,看着青年走远,嘴边微微上挑,露出一个笑容来:“不用客气,受人之托而已。” 桥下又有大船经过,汽笛声拉长了音调,顺着江面蔓延至两岸。 桥上车来车往,飞速地从行人身旁经过,只留下一屁股尾气,气息绵长悠远。太阳正在往西边移动,城市中的霓虹灯逐渐亮起,白日里单调的光线一下子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卫尚看着眼前的景象,轻笑了一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每走一步,身影就会淡去一分,直到最后,消失在人间的车水马龙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 第81章 因果① 望山郡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郡里有名的富户,卫家老爷子的独子死了。 关于这位英年早逝的卫家公子,他的名头在望山可谓是人尽皆知,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出了名的药罐子。 这其中还有一段内情。 据说,卫家老爷子在年轻的时候伤了根本,老来老来好不容易才有了那么一个儿子,只可惜身份不正,儿子的亲娘是一个新进门的小妾。 为了给宝贝儿子一个嫡子的身份,以后能够名正言顺的继承他的家业,卫家老爷子说服了原配妻子,让她把孩子认在自己膝下。 至于卫家公子的亲娘,据当时伺候的丫鬟说,在他呱呱坠地的时候,身份低微的女子因为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人抱走,又气又急,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死在了产床上。 卫家人觉得不吉利,当天晚上就拉出城埋了。 卫家公子的满月酒排场很大,望山郡的很多大人物都去了。鸡飞狗跳的一天过去,深冬腊月里,被卫家夫人抱进抱出,给客人看来看去的小公子,不出意外的发起了高热。 他这一病,身体就再没有好过。 勉勉强强用药养到二十岁,到底还是没能撑过这个夏天。 是夜,卫家灵堂。 院子里平地起了一阵妖风,有守夜的下人跪在地上,不自在的搓了搓胳膊,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变得这么冷。 明明是盛夏时节,他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风吹进了灵堂里,门两旁挂着的白色帷幕鼓胀飘飞,发出“哗哗”的声响。 “真是邪了门了,不会是闹鬼吧。”下人忍不住嘀咕。 他说着,并没有看到一道人影就站在距他不远的棺材之前,眼睛睁着,没有一点应有神采。 烛火跳动了几下,亮光映在人影脸上,隐约可见他的容貌,和棺材里躺着的青年一模一样。 长眉入鬓,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因为失去了血色,更像是一张白纸。 “铃铃铃” 不知从哪里传来清脆的铃铛声,青年突然动了一下,脑袋机械性地转动,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慢慢的,他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脸上出现了类似迷茫的神情。 视线落到棺材中的尸体上,他的瞳孔微缩,片刻后,悠悠叹息:“是了,我已经死了……” 棺材后方的供桌上点了两根蜡烛,中间放着一个乌木牌位,精雕细琢着莲花细纹,上书“爱子卫尚之灵位”。 青年粗略的将灵堂打量一遍,耳边的铃铛声再次响起。 他试着迈动脚步,一步一步走出了灵堂。 抬起头,恰好有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卧病在床二十年,这是他第一次自己走出卫家的大门。 没有病痛缠身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现在突然变得身轻如燕,他的步子都是轻快的。 循声走出卫家,他看到了半边身子都躲在巷角阴影中的黑衣人。 黑衣人脸色是和他一样的惨白,“来者何人?” 声音清冷,带着一种莫名的魔力,让青年不由自主地如实回答:“卫尚。” “望山郡卫尚,年二十岁,辛酉年六月初六日因病亡故,没错吧?” 青年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黑衣人打开手中的书册,翻了几页,找到其中一行,用墨笔划了一道横线,他看向青年:“既然没错,那就跟我走吧。” …… 冥府之中,有等着轮回的鬼魂排队踏上奈何桥,卫尚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张,这是带他过来的黑衣人交给他的“通关凭证”,上面记述了他的一生。到时候交给负责送他们去轮回的人,由他们判断下辈子应该投个什么胎。 队伍排得很长,蜿蜒向前一眼看不到尽头。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老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踮脚往前看一次,嘴里还一直在嘀咕:“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我?” 他跺了一下脚,卫尚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引来老头的侧目,“呦,这么年轻就死了?” 卫尚客气地笑了笑,并不答话。 老头不依不饶:“你多大?老头我今年七十六,也算高寿了是吧。一辈子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不亏,早就盼着死呐。” 他说着,突然注意到了卫尚身上的衣服,随即便上手去摸,“哎呦,这是上好的锦缎吧,小哥你一定是大户人家,不然寻常人家哪舍得用这么好的布料做寿衣!” “家父做了点小生意,积累了一些家财罢了。”卫尚心中尴尬,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笑着把老头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轻轻拿了下来。 老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卫尚提醒他:“老伯,该往前走了。” “哦哦,还真是,你别说,有人聊天,这时间过的就是快啊,我看马上就能轮到我们了。” “······” 踏上奈何桥的时候,排在卫尚前面的老头接过孟婆递过来的黑瓷碗,要喝下去的时候,他回头看了卫尚一眼,说:“年轻人啊,你脾气真好,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这么多话了,家里的小辈都听不得我开口,嫌我聒噪。” 卫尚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旁边的孟婆已经开始催促了,“老头你快点,没看到后面都排着队呢吗?” “哎哎,好,这就喝”,老头对着孟婆点头哈腰,一仰头喝下了孟婆汤。 踏入轮回的时候,他又回头了,那个时候卫尚已经走到了孟婆面前,手都伸了出去。 老头朝卫尚笑了笑,说:“年轻人啊,好人有好报,你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好人家。” 说完,一道白光闪过,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轮回道上。 卫尚:“······” “发什么楞,不想投胎了?” 耳畔传来孟婆稍显沙哑的嗓音,卫尚回过神来,接过她递过来的黑瓷碗的同时,微微弯了下腰,“抱歉。” 将黑瓷碗放到嘴边,看不出颜色的汤汁喝着有些苦,像极了他生前一直在喝的那些中汤药。 将孟婆汤饮尽,卫尚下意识要掏出手帕擦嘴巴,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寿衣,怀中并没有帕子。 他的动作顿了顿,只歪头在袖子上蹭了一下。 迈步走向轮回道前,正要一步踏进去,突闻从别处传来一声呼喝,然后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器物被砸烂的声响。 奈何桥上的鬼魂们被惊扰,全都骚乱了起来,有人抓准时机想要钻空子,不喝孟婆汤就去投胎。 “抓住他!” 孟婆一声高喊,立刻就从暗处冲出无数鬼兵,手中甩着铁锁链,纷纷朝着轮回道涌来。 卫尚被鬼群一挤,差点失足跌入忘川河里。 他扶着桥上的栏杆将将站稳,面前的鬼魂队伍就乱了起来,原来是冥府中有厉鬼出逃,正朝着队伍的方向而来。 排队等投胎的那可都是些安分守己的小鬼,他们哪见过这等场面? 眼见着厉鬼呼啸着飞来,所有的小鬼都手忙脚乱的避开,生怕自己被当成粮食给生吞活剥了。 厉鬼一身破破烂烂的红衣,长发披散,半张脸隐没于张牙舞爪的黑发中,看不清容貌。 而在她的身后,冥府稍微有点品阶的鬼差几乎全都出动了,只为追捕她而来。 厉鬼身上的煞气很浓,她从奈何桥旁经过,本来无意到桥上来,但是迫于身后鬼差追的太紧,只能临时调转方向。 “让开!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开!” 厉鬼一挥袖袍,无数小鬼连忙让开路,有躲闪不及的,全都被她衣袖带起来的劲风扇的倒飞出去。 眼看着厉鬼就要到自己身前,卫尚下意识要躲,却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喝下的孟婆汤起了作用,他睁着眼睛,一瞬间忘掉了所有,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 有迎面而来的煞气直冲心口,卫尚闷哼一声,紧紧抓着栏杆缩在角落里不敢动作。 有鬼差追上来,一铁链砸到厉鬼后背,厉鬼发出一声凄厉痛叫,摔在了卫尚的脚边。 卫尚:“······” 不待他反应过来,他面前的厉鬼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冒着黑烟的残躯,一把捏住了他的衣领。 卫尚看着眼前女子放大的面庞,微微有些怔愣。然后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直接半空中转了一圈。 耳边响起铁链抽进血肉里的声音,后背传来一阵尖锐地疼痛,他的魂魄颤动了两下,受创严重。 厉鬼拿卫尚当盾牌,挡住了鬼差的致命一击。 卫尚挨了一下之后整个人,不,整个鬼都迷糊了,他有些神志不清,因为魂魄的损伤,几乎奄奄一息。 鬼差们投鼠忌器,顾忌着厉鬼手上的卫尚,一击落空后没有及时出手,给了厉鬼可乘之机。 她一声威喝,提着卫尚凌空飞起,踩着忘川河里无数小鬼的脑袋逃离包围圈。 卫尚觉得脖子那里勒的慌,便用手去扒自己的衣领,惹来厉鬼的呵斥:“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垂眼看到忘川河里无数孤魂野鬼痛苦挣扎的模样,卫尚果然被吓住了,再不敢有什么动作。 于是,就这样,魂魄受创的卫尚被厉鬼带出了冥府,以一个人肉挡箭牌的形式。 第82章 因果② 厉鬼逃出冥府后,便把卫尚随手扔在了地上。 彼时的卫尚已经感受不到背后的疼痛,他的魂魄变得虚弱不堪,一脱离厉鬼的掌控,整个人都缩在了一起,浑身颤抖不止。 厉鬼原本正盘腿坐在树下吸收周遭的阴气,听到地上的动静后,才注意到卫尚的魂魄受了损伤,她犹豫了片刻,一抬手,给卫尚补充了点阴气。 阴气环绕周身,渐渐由口鼻进入魂体,卫尚的痛苦也稍稍减轻了一些,他的四肢慢慢舒展开来,就在地上沉沉昏睡过去。 两只鬼重回人间的第一天,全都在养伤。 等到恢复的差不多,厉鬼要走的时候,被卫尚给缠住了。 原来,因为喝过孟婆汤的缘故,卫尚已经丧失了这一世的所有记忆,包括他是谁,他是怎么死的,以及···是怎么受的伤。 但是,在他一片空茫的大脑中,却留下了厉鬼救他的场景。 本来就是快要去投胎的魂魄,卫尚的心智不复从前,痴痴傻傻地,和婴孩无异。所以,在这个是时候把自身阴气分出来一部分给他的厉鬼,就变成了他眼中唯一可亲近的对象。 厉鬼一开始是不愿意让卫尚跟着的,但是拗不过他的坚持,一次次的甩掉又一次次被找到后,她慢慢开始动摇了。 尤其是有一次,她把卫尚扔在一座荒山里,骗他在原地等着,然后隐匿了自身的气息,闪身就出现在了千里之外。 她当时是没打算再回去的,想着卫尚若是一直等不到自己,应该就会离开。结果当她误入其他野鬼的地盘,因为打斗冲破自身气息的封印时,没想到卫尚竟跌跌撞撞地寻来了。 那一次她和野鬼打得相当惨烈,因为卫尚咬住野鬼不放,她若是不想尽办法取胜的话,他就可能会被野鬼打得魂飞魄散。 打跑了野鬼之后,她坐在地上休息,看到卫尚穿着破烂的衣衫,只剩一只耳朵了还在冲着自己笑,她心中一动,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卫尚是第一次看到面前的人露出笑容,厉鬼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但是笑起来脸颊两边各有一个酒窝,这使得即便厉鬼的脸色惨败失去了活人灵动的神彩,也还是好看的。 于是他又笑了,这次直接笑出了声,清朗的少年音仿若清泉一样,听得人躁乱的心都安静了下来。 厉鬼听着他的笑声,微微一愣,然后僵硬的转开视线,轻声说了一句:“真是个傻子。” 卫尚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叫他傻子,他只是一个劲的看着她,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看起来温柔且纯粹。 ———————————————— 在那之后,厉鬼再也没有主动驱赶过卫尚,只除了一次,她说要去找一个人报仇。 她不想把卫尚牵扯进去,却无奈那个时候已经甩不掉他了。 卫尚在人间游荡了那么久,早就变成了孤魂野鬼,他开始学着像厉鬼那样,在极阴之地补充自己的能量,神智也慢慢恢复了一点。 最起码不像一开始那样,和小孩子一样。 他敏锐的察觉到厉鬼的情绪不对,说什么都不愿意她一只鬼去冒险。 厉鬼现在也已经骗不了卫尚,最后只能妥协,带着他一起去了仇人家。 但是没想到那仇人却早有准备,他躲在一群术士身后,看着落入圈套中的两人,兴奋地直跳脚:“快,大师快杀了那两人,我给你们酬劳加倍!” 铺天盖地的灵符向着厉鬼飞来,危急时刻,卫尚扑到她身前,替她承受了灵符灼体的痛苦。 厉鬼眼睁睁看着卫尚的魂体闪了闪,逐渐变得透明,眼睛都红了。 她一把抱住卫尚,疯了一样反击,在杀的周遭血流成河之后,终于带着人冲出了包围圈。 经此一事,卫尚几乎是又死了一次。在他快要魂飞魄散的时候,厉鬼甚至想过把他送回冥府轮回,那样或许能救得了他。 但是她大仇未报,回到冥府再想出来就难了。 就在她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之前那个被她打跑的野鬼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领着一帮子小鬼儿,把两人围了起来。 “小妮子,大哥奉劝你一句,把你相好的留下,大哥就放你安全离开。” 厉鬼自然不会把卫尚交给他,她“呸”了一声,“你做梦!” 然后直接动起手来。 一番激战之后,她负伤更重,背着卫尚,勉强从野鬼手下的脱身。 但也是因为这一次意外的争斗,她才得知,原来卫尚竟还有着大富大贵的命格。 而他们这种人的魂魄,向来是孤魂野鬼们最喜爱的大补之物。 这种大补不单单是指吃了他的魂魄就可以修为大增,用点儿手段占了他的身份,还可以确保来世能投个好胎。 为了不至于让卫尚沦为其他鬼的食物,身受重伤的厉鬼只能带着昏迷不醒的卫尚到处躲躲藏藏。 后来,因为卫尚的魂魄一日比一日衰弱,厉鬼终于下定决心再闯一次冥府。 她身负仇恨,可以为了报仇万劫不复,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为此付出灰飞烟灭的代价。 回去之前,她带着卫尚去了一个地方。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我爹也会有曝尸荒野的一天”,厉鬼背着卫尚,看着树林中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她低下了头,也不管卫尚是不是能听到,自顾自的说:“你知道吗?我爹他打铁的手艺可好了,所以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日子倒也过得去。” “而让我最高兴的一点,也就是我爹对我真的很好。他知道我不喜欢读书,只爱舞刀弄剑,从来没有逼着我像村里其他姑娘那样,温温柔柔安分守己,只等年纪到了,找个好人家就嫁过去。” 她将以往的日子娓娓道来,脸上少有的流露出怀念的神情,说她父亲有多厉害,铸剑的名头在行内人听来就是如雷贯耳;说她也很厉害,十里八乡都知道她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她说她叫钟禾,最仰慕顶天立地的英雄。 说到最后,她闭了闭眼,任由泪水从脸颊上滑过,“但是这一切,现在都被人给毁了。” 事情的发生起因于郡里的一家刀剑铺偶然获得一把珍稀宝剑,被一名恰好经过的大人物看中了。 结果后来大人物发现宝剑有些瑕疵,再次驾临刀剑铺想要问罪,惊慌失措的掌柜的便向他推荐了钟禾的父亲,让他来修补宝剑。 初时的修补工作还算顺利,直到钟禾不小心拿错了模子,导致宝剑断裂,从里面掉出来一样东西。 钟父拿起地上的锦帛样的布片,发现那是一张藏宝图。 心知不妙的钟父决定把藏宝图献上去,以求得大人物能够原谅女儿毁了宝剑的行为。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举动,为他们父女两人引来了无妄之灾。 大人物笑眯眯的收了藏宝图,嘴上说着要他们放心,不会追究钟禾的过错,但是不等两人离开,就派了手下去灭口。 说什么藏宝图事关重大,他们父女两个只要活着,他就难以安心。 钟禾与父亲虽然都有武艺傍身,但怎么可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的对手,所以不过一刻钟,她与父亲就接连被长剑刺穿身躯,倒在了血泊之中。 接下来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她只记得大人物似乎是相信鬼神的存在的,所以他每次动手或者命令手下杀了人,都会找术士做法,打散那人的魂魄,免除后顾之忧。 她与父亲的尸体被放置在一间漆黑的小屋中,术士点起了蜡烛,嘴里念叨着她听不懂的词句,然后拿起一张符纸,放入手边的石盆里浸泡。 术士把浸泡过的符纸贴在两人尸体的面部,随着药水腐蚀血肉的声音响起,尸体很快就变得面目全非。 当强烈的痛感借由尸体与魂魄的联系传导过来时,已经变成魂体的钟禾捂着脸,痛的在地上打滚。 就在她的魂魄冒出黑烟的那一刻,她看到父亲朝着那些术士露出了尖长的獠牙。 钟父在目睹女儿被折磨的痛不欲生的一瞬间变成了厉鬼,用魂飞魄散的代价,给钟禾留下了一线生机。 钟禾很久没这么说过话了,她絮絮叨叨的说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见背上的卫尚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她苦笑一声,正准备离开,听到不远处有一阵人声传来。 她立刻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林子里不怎么安全,二哥不要走远了。” “知道了。” 轮子碾过地上枯枝落叶的声音昭示着有人在往他们这边过来,钟禾背着卫尚,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是想到青年根本看不到她,又默默站住了。 她看到桑柘坐在轮椅上,从一棵大树后面绕过来,在轮椅的轮子卡进树根里的时候,他发现了地上的尸体。 听到青年在喊其他人过来,准备把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埋葬,钟禾突然笑了一下,她指着桑柘,对卫尚说:“看,真的好巧,这位桑公子是我父亲的旧识,他们两人一见如故,是忘年交。” 说着,她又想起来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说起来,我们两人还曾经被父亲胡乱牵过红线,差点凑成了一对儿,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对我无意,又不想太丢面子,便主动告诉他,我喜欢魁梧的男子。” 一直等到桑柘他们离开,钟禾又在林中的两座新坟前站了一会儿,就背着卫尚去了冥府。 钟禾在逃离冥府的时候打伤了许多鬼差,在奈何桥上大闹一场使得当天轮回投胎的小鬼们不得不滞留一天,等待轮回路的秩序恢复,可谓是产生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所以当她回到冥府,立刻就被抓去了森罗殿。 卫尚因为是被钟禾强制劫持出冥府,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处罚,只是喝了一碗孟婆特制的药水之后,就要被送去轮回。 卫尚再一次忘记了所有,就在他踏上轮回路的那一刻,内心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不能去轮回,他要去找一个人。 然后时间就好像是倒转回了钟禾大闹冥府的那一天,卫尚为了摆脱鬼差的追捕,打翻了孟婆的汤铺,踩着无数小鬼的脑袋飞出了奈何桥。 鬼差们因为反应太慢,再次被上级训斥了一遍。 从冥府出来,卫尚去找了钟禾所说的那个大人物,用漫天黑气包围了他的府邸。 杀了人之后,卫尚彻底变成了厉鬼。 之后的数百年里,他都在人间游荡,神智混沌,为了找一个连模样都不再记得的人,走过了无数的地方。 而他的实力,也在一次次从鬼差的围剿中逃出之后,愈发强盛。 在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下,他找了百年,终于在一次突然的清醒之后,想起了钟禾。 不知怎么恢复了全部记忆的卫尚回到了冥府,自愿留下来与钟禾一起受刑。 冥府考虑到现如今各大殿的人手都不充足,而且还一代不如一代能打,商议了许久,决定破格收下他,安排他做了个带刑鬼差。 一晃就是将近千年的时间过去,钟禾早就刑满踏入了轮回,但是卫尚却因为习惯了冥府的工作氛围,就这么留了下来。 偶然的一天,已经升为一殿之主的卫尚路过奈何桥,下意识地就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面前熙熙攘攘地人群,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正要收回视线的时候,他看到了人群中站着的一个青年。 青年长相清俊,他的衣服湿哒哒的,正抬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围的环境。 不知怎么的,卫尚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画面,身穿红衣的女子指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含羞带怯地说他们差点就成了一对儿。 派手下拿来了有关青年的资料,确定他的情缘另有他人,只不过还需经一番曲折才能终成眷属之后,卫尚挑唇笑了笑,决定看在钟禾的面子上帮帮他们。 所以他踏上了奈何桥,在青年即将要喝下孟婆汤的那一刻,捏着衣领把他提了起来,“你,暂时还不能去投胎。” 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写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鞠躬致谢) 隔壁新文正在存稿中,这一次是无虐的小甜文,想看的小可爱们可以先点个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