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富察皇后》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清穿之富察皇后 作者: 映在月光里 文案 傅丹薇前世最后的心愿是,能好好活着好好吃饭。 穿越成弘历的福晋之后,变成了带着一对儿女好好活着好好吃饭。 从早到晚,每天换着花样吃,紫藤花糕,虾仁笋丁馄饨,白切羊红烧羊,清蒸鱼鱼丸酱鱼干...... 原本瘦弱的永琏,被她养得壮如小牛犊。 挑食娇气的三格格,吃嘛嘛香。 被冷落的弘历:“?福晋呢?” 以前嘘寒问暖,善解人意的福晋,无视他的存在,永远在厨房里。 本文又名#如何靠着潜移默化改变两代帝王# 阅读指南: 非正史,请勿考究。 GB,轻松美食养儿日常,永琏提早登基,乾隆不插手朝政,后期独宠(单方面)。 内容标签:清穿 宫廷侯爵 美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丹薇(富察皇后) ┃ 配角:乾隆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食养儿日常 立意:面对各种困难绝不退缩 第一章 雍正十二年秋。 连下两场雨之后,天气转凉,太阳依旧高悬,却没了往日的热意。 圆明园长春仙馆正院厨房,蒸炸煎炒,忙得热火朝天。 正是瓜果成熟的时节,灶间井井有条摆放着各种新鲜的食材。几口大灶一起开动,里面的下人切的切,炒的炒,红案白案一并开动。 “嗞啦”一声,剁成块的鸭肉倒进热油锅里,三格格吓得一下转过身,紧紧搂住傅丹薇脖子。 傅丹薇轻轻拍了拍三格格的背:“别怕别怕,没事。” 一旁由奶嬷嬷抱着的永琏,小脸一片严肃,拳头握紧,想来也有点害怕。他却比妹妹要勇敢,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厨子的动作。 秋天的鸭子肥硕,锅铲不断翻动,待皮炒得微卷出油,加一勺酒酿翻炒几下,铲到瓦罐里,加滚水没过鸭肉,放在小炉上煮开后,倒进新鲜的板栗仁,用小火炖煮。 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三格格被吸引住,转过头看着锅里,马上不怕了,小手指伸出去,急得哇哇叫道:“要吃,要吃!” 永琏似乎松了口气,拳头张开,转头看向傅丹薇,跟着好奇问道:“额涅,熟了吗?” 傅丹薇把三格格按在怀里,说道:“还要等等,我们先去吃些炒栗子。” 恋恋不舍再看了眼灶间,傅丹薇抱着三格格,奶嬷嬷跟在后面,一并走了出去。 傅丹薇喜欢这种人间的烟火气息,胜过圆明园的秋季盛景。 前世生病到最后,傅丹薇已完全无法进食,被折磨得只剩皮包骨,那时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好好活着好好吃饭。 穿成宝亲王弘历的福晋之后,傅丹薇从不婚主义者,变成了上有公婆下有儿女。 穿来的十来天,前几天在生病,病好之后,就经常来厨房,一心扑在吃吃喝喝上。 厨房里的下人见到傅丹薇前来,开始会束手束脚,后来见她好伺候,便恢复了寻常。 傅丹薇偶尔会提一点要求,比如猪油改成用芸台油即菜籽油,少油少盐,板栗烧鸭里面加入酒酿。每餐饭吃什么饭菜,会先看什么菜正当时令,以及新鲜。 走出灶房,傅丹薇放下二格格让她下地走动,永琏跟着从奶嬷嬷怀里滑了下来。 永琏今年四岁,五官清秀,三格格三岁,眉眼长得与永琏有三分相似。 两人性格完全不同,永琏聪慧敏感,小小年纪就很沉稳懂事;三格格娇憨可爱,脾气大,爱哭。 傅丹薇看着手牵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兄妹俩,不由得微笑起来。 幸好两人还算听话,不然养儿全无经验的她,还真不知道如何下手。 不过,傅丹薇看着两人瘦小的身躯,眉头微皱。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低下,一场感冒都是大事,他们太瘦了,要想办法把他们的身体养好些。 永琏是不爱吃饭,三格格挑食,最近傅丹薇让他们跟着她一起到厨房来,闻着饭菜的香气,加上看得新鲜,两人勉强多吃了几口。 回到正屋,许嬷嬷带着宫女结香瑞香,已经在廊檐下摆好案几椅子,打好热水放在一旁。 傅丹薇给三格格挽起衣袖,见永琏小手背在后面,侧身躲开了奶嬷嬷,望着自己的方向,不禁笑着朝他招手:“来,我帮你。” 永琏马上笑了,蹬蹬蹬跑过来,乖巧伸出了双手。傅丹薇把他衣袖挽好,三人一起起站在廊檐下,伸出手。 许嬷嬷给傅丹薇淋水,结香瑞香给兄妹俩淋水,然后抹上胰子,傅丹薇耐心教着他们搓手,两人玩得起劲,咯咯笑个不停。 以前洗手,就在盆里洗一下,傅丹薇来了之后,就改成了淋着洗。 冲洗干净之后,拿帕子擦干,三格格闻到桌上糖炒栗子的香气,迫不及待往椅子上爬。 傅丹薇把她提上去,见永琏在一旁张着手臂等,忍不住笑了起来,赶紧把他抱上去,放在了三格格旁边。 三格格扑到桌上,伸手去抓栗子,傅丹薇由着她去抓,顺手给永琏抓了几颗放在面前,说道:“每人只能吃五颗,不然等会吃不下饭。永琏你数一数,顺便帮着妹妹也一起数了。” 永琏还没上学,不过阿哥们识字早,他已经能认很多大字。听到傅丹薇让他帮三格格,立刻郑重地点着小脑袋:“好,额涅我先帮妹妹数。” 三格格才不管那么多,飞快地抓了一颗板栗扔进嘴里含着,小脸颊瞬间鼓起来,她抿着甜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永琏急了,立刻叫道:“妹妹不能吃,还没有数呢。” 三格格不听他的,笑嘻嘻往椅子里躲,永琏拿她没办法,苦着脸看向了傅丹薇。 傅丹薇微笑不语,任由他自己去处理。永琏绷着脸沉思了片刻,然后拨了四颗板栗在三格格面前,再数出自己的五颗后,把装着板栗的碗端到傅丹薇面前放好、说道:“妹妹你已经先吃了一颗,现在只能给你四颗了。” 三格格抿着甜味吃得正香,哪管有几颗,待甜味抿完之后,吐出板栗,再去拿另一颗。 傅丹薇赶紧拦住了,三格格小嘴一撇就要哭,她赶紧把剥好的板栗仁,塞进三格格嘴里。 三格格吃到香甜的板栗,很快又笑了起来。永琏握着板栗,眼神在三格格身上与她面前的板栗上来回打量,若有所思。 傅丹薇微笑着,拿走三格格面前的一颗板栗,把剥好的板栗仁递给永琏,随即再拿走了他面前的一颗。 永琏愣住,小眉毛皱成一团,想了半晌,神色一松,欢快地吃了起来。 傅丹薇满意地看着永琏,看来他已经想明白了,实在是太聪明。 她记得富察皇后好似儿子都早夭,神色不由得黯淡了几分。 首要目标是,她要先把永琏的身体养好,让他能平安长大成人。 吃完板栗,两人玩了一会,厨房里的饭菜做好送了来。除了酒酿板栗烧鸭,还有虾仁蒸蛋,鸡汤青菜苗,蟹粉炖豆腐,以及山药鸽子汤。 外面天气好,阳光灿烂,屋内光线昏暗,傅丹薇便让把饭桌摆在了廊檐下。 刚准备洗手吃饭时,结香走了过来,神色犹豫站在了那里。 傅丹薇抬头看去,问道:“怎么了?” 结香福了福身说道:“福晋,高侧福晋来了。” 高氏在原身嫁给弘历之前,就已经是弘历八九个格格中的一员。前两天许嬷嬷说闲话,高氏父亲高斌得了署理江南道河道总督的差使,弘历还在她院子摆了场酒席,替她庆贺了一翻。 高氏父亲高升是一回事,她迄今未能生育,生了弘历长子与二格格的另一个富察氏,如今还只是个格格呢。 傅丹薇生病的这些时日,长春仙馆里的中馈,暂时由她与另一个侧福晋乌拉那拉氏管着。 病好了之后,高氏与乌拉那拉氏要把管事权还回来,傅丹薇却没有收,让她们继续管下去。 上有雍正下有熹贵妃,这个权利不但鸡肋,还劳心劳力不讨好。只要她一日是福晋,份例一分不会少了她的。 高氏在饭点的时候来,肯定是有事,傅丹薇想了下,说道:“让她进来吧。” 结香应是,转身出去,很快领着高氏进了院子。 高氏中等身高,不胖不瘦,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左右。五官生得一般,只一双内双的丹凤眼,看上去甚为柔媚。 高氏上前规规矩矩请安,傅丹薇招呼她坐,她看着桌上的饭菜,歉意地说道:“倒是我没想周全,打扰到福晋了。” 傅丹薇让许嬷嬷看着兄妹俩,对高氏说道:“没事,进屋来坐吧,结香上茶。” 高氏跟着傅丹薇走进正屋,结香上了茶,她端起茶吃了口,放下茶碗,拿帕子沾了沾嘴角,说道:“早起就想来给福晋请安,只被事情耽搁了。先前苏氏说身子不舒服,请了太医来诊脉,结果有了身孕。哎哟,这真是天大的喜事,爷在外办差不在,我已经差人去跟熹贵妃娘娘报过喜,福晋这边,也得赶紧过来说一声。” 苏氏是汉人,出身不显,前来正院请安时,傅丹薇见过一次,她五官生得极美,一颦一笑之间,风情万种。 高氏说到最后,声音都尖了,脸上的笑虚虚浮着,几乎快挂不住往下掉。 傅丹薇听到苏氏怀孕,照样波澜不惊,只多了些许的感概。 她还没见过弘历,只见过他后院的侧福晋格格们,林林总总加起来十多人,每人都有自己的特色,美得各有千秋,弘历实在是艳福不浅, 傅丹薇点着头,笑说道:“的确是大喜之事,你与乌拉那拉氏,照着怀了身子的份例发给苏氏,让她安心养胎。待爷回来后,要如何赏赐庆贺,都由爷最主。” 高氏应了是,站起身说道:“那就不打扰福晋用饭了,我去给乌拉那拉氏姐姐说一声。” 走出屋,高氏看着在一起玩闹的永琏三格格,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隐隐的羡慕,神色落寞了几分,手轻放在了小腹上。 傅丹薇只当没看见,高氏看了片刻,收回视线福身离去。 傅丹薇招呼永琏三格格吃饭,刚坐上桌,弘历风尘仆仆,大步走进了院子。 作者有话说: 后宫前朝并行,一如既往地清醒理智女主,日更,小天使们放心入坑。 下一本预收《外科医生在清朝》,文案如下: 叶凌穿成了满洲第一美女叶赫那拉氏,自从纳兰明珠失势后,家道败落,只能算勉强过得去。 前世作为过劳死的外科医生,叶凌认为这样最好不过,反正不能行医,小富即安适合躺平。 拥有无敌美貌,叶凌担心选秀会被乾隆看上。因母族三代是觉罗氏宗室近亲,不用参加选秀不说,还得知家里早把她与傅恒定了亲。 叶凌:正好当个美丽废物。 事业型男人傅恒傅中堂,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要外出打仗。 叶凌:衰!刀剑无眼,美貌寡妇不好当,只得重操旧业,跟着傅恒四处征战。 不敢说能紧急手术,至少急救止血心肺复苏她是天下第一专业人士。 女人怎么能上战场? 女人怎么能治病救人? 面对各种质疑的叶凌,有傅恒处处挡在前面,她只需安心治病,拿事实证明自己。 军营中患了夜盲症的将士逐渐好转;受伤的将士在夏天,伤口不再化脓恶化…… 质疑的声音消失无踪。 琉璃厂被叶凌征用,造各种奇形怪状的瓶子。 内务府被傅恒天天来烦,借出各种西洋仪器,再去烦照办处,要他们模仿着造显微镜。 血液学,妇科学,消毒防疫等,医药并行。 外科这门被视为奇技淫巧的医术,在大清蓬勃发展。 叶凌:学医救不了大清,却能救人命。 阅读指南: 非正史,请勿考究。 事业感情并行,非医学专业,尽可能查阅详细文献,不对之处请指正。 第二章 高氏前脚才走,没听她说弘历要回来的事情,苏氏怀孕的消息,也没那么快递到他面前,看他赶得这样急,难道出事了? 傅丹薇略微想了一下,很快就抛在了脑后,反正她没兴趣知道。 打量着眼前的弘历,他身形瘦高,生得眉清目秀,永琏与三格格都像他。兴许走得太快太急,额头微微冒出了细汗,脸色红润精神奕奕。 永琏本来坐在椅子上,见状马上跳下椅子,还不忘记叫上三格格:“快给阿玛请安。” 三格格只管盯着酒酿板栗鸭,充耳不闻。 傅丹薇微垂下眼眸,她可以不在意弘历,三格格却不可以,至少要懂得基本的礼貌,温和地说道:“三格格,快给阿玛请安。” “好吧。”三格格依依不舍收回目光,滑下椅子很是敷衍地福了福身。 傅丹薇跟着福身,弘历不错眼看着她,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关心,忧心忡忡地说道:“你瘦了。” 傅丹薇被他的深情惊了下,淡淡地说道:“还好,没有太瘦,多吃些饭就补回来了。” 弘历说道:“听说你生了病,我接到消息后,一得空就赶了回来,现在你可好了?” “多谢爷关心,我已经好了。”傅丹薇略微烦躁,到点了她要吃饭,先是高氏来,再是弘历,真是没完没了。 弘历还是不放心,说道:“再让太医来诊下脉,你的身子弱,正好趁着秋天进补。” 傅丹薇应了句,弘历抚摸着站在一旁永琏的头,正要说什么,见三格格在往椅子上爬,小腿瞪着很是吃力,不禁失笑,上前揪住她的手臂,将她抱了上去。 三格格头也没回,只含糊道了声谢,扑到桌子上就要去抓鸭肉。 傅丹薇连忙上前拦住她,说道:“不可以用手抓,烫。” 三格格抻着身子往前挣扎,傅丹薇干脆夹了一小块鸭肉,在三格格手上碰了碰。 三格格马上缩回手,呲着牙缩着脖子,望着傅丹薇撒娇:“额涅,烫。” 其实鸭肉并不太烫,傅丹薇就是要给她烫的错觉,顺便让她自己感知一下,趁机说道:“以后不能抓桌上的饭菜,灯盏,茶水,全部不能乱碰,都会烫手,知道了吗?” 三格格似懂非懂,小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一样,说道:“知道了,额涅,快吃饭,我要吃肉肉。” 弘历含笑看着母子几人,转身往屋内走去,说道:“我去洗漱换一身衣衫。” 傅丹薇应是,唤了乖巧站在一旁的永琏上桌,给吵着要吃肉的三格格选了小块鸭肉,永琏的碗里也放了一块。 板栗本身甜,不过加上酒酿之后,既能去腥,还多了层甜味。鸭肉炖得酥软,甜滋滋的,板栗吸足肉汁,吃起来比鸭肉还要香。 小孩子都喜欢吃甜,兄妹俩连着吃了好几块,三格格更是吃得眉开眼笑。 不过吃了没一阵,兄妹俩筷子就慢了下来,碗里的米饭几乎没碰。 永琏是吃不下,三格格是挑食,吃了鸭肉就不去碰其他的菜。 傅丹看了两人一眼,微笑着说道:“永琏你带着妹妹吃,看谁先能吃完碗里的饭。” 永琏愁眉苦脸看着眼前的碗,听到傅丹薇的吩咐,勉强打起精神,说道:“好吧。” 傅丹薇拿勺子舀了虾仁蒸蛋喂到永琏嘴里,他意外地看着傅丹薇,然后喜滋滋吃了,劲头十足地说道:“额涅放心,我会与妹妹比试谁先吃完!” 傅丹薇这几天都是让他们自己吃,偶尔喂永琏一次,他得了鼓励,马上有了劲。 阿哥格格们在平时都由奶嬷嬷小太监宫女伺候,哪怕是亲生母亲,只在旁边看着,从不自己动手。 算起来,母子之间的关系,还是互动太少。傅丹薇很注重这一方面,尤其在他们小的时候,多抱抱他们,比任何的关心都来得强。 三格格不吃青菜,尝了下青菜就要往外吐,永琏见状,舀了颗三格格喜欢的虾仁,递到她嘴边:“妹妹吃。” 吃到虾仁,三格格顺带把青菜一并吃了进去,傅丹薇心疼永琏的懂事乖巧,说道:“你自己吃吧,妹妹不吃青菜的话,等会下午的点心就不能吃了。” 三格格听到不能吃点心,噘起小嘴要哭不哭,傅丹薇并不生气,依然和颜悦色说道:“哭也没用,说没有就没有哦。” 永琏马上劝着三格格:“妹妹你快吃,我与你一起比试,吃完了饭,等到下午睡觉起来,就能有点心吃了。” 傅丹薇朝永琏温柔一笑,跟着诱惑三格格:“厨房里做了栗子糕,比肉肉还要好吃,甜得很。” 三格格眨巴着眼睛,犹豫了片刻,说道:“好吧,我要吃十块。” 傅丹薇失笑,这几天她教兄妹俩数数,永琏大些,能一口气数到一百。三格格只能数到十,再到十一就不会了,会颠回去乱数一气。 她倒聪明,在她小脑瓜子里,十就是最多的数字了。 永琏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妹妹,十块又不多,额涅切得很小,就这么点大。”他拿出小手比了比,见自己的拇指太小,再加上了食指。 三格格不管永琏说什么,见到他笑,她跟着咯咯乱笑。 傅丹薇看着两人天真无邪的笑容,忍不住也笑了:“快吃吧,饭冷了。” 弘历洗漱更衣出来,就见到母子三人笑成一团,其乐融融的模样。他心里一软,骑马奔波的疲惫,一下消散无踪。 可再一看饭桌,他们几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居然没有等他? 弘历说不出的委屈与郁闷,板着脸走上前,椅子只有三把,连他的位置都没有,沉声吩咐道:“端把椅子来!” 许嬷嬷赶紧进屋,去搬了椅子出来,一时愣住了。 傅丹薇坐在上首,占了弘历该坐的位置,左右手坐着兄妹俩,八仙桌只剩下最下首的空位。 弘历见许嬷嬷端着椅子站在那里不动,不悦地指着空处说道:“就放这里,去盛饭,还愣着做什么!” 许嬷嬷忙把椅子放下,转身就要去厨房。 傅丹薇神色略微怔忪,弘历急匆匆赶回来,应该没有功夫用饭,她早应该想到,只在潜意识中,根本没在意他吃没吃过这件事。 三格格饭碗已经空了,面前掉了一堆饭粒,傅丹薇叫住许嬷嬷,说道:“我们吃完了,先把桌子收拾干净,让厨房给爷重新做些饭菜上来。” 弘历心里舒服了些,微笑着说道:“不用,菜还剩下这么多,我添碗饭吃几口就行,等会我还要去见汗阿玛,没功夫等。” 傅丹薇说道:“那好吧。爷您吃,我带他们下去洗一下。” 弘历不高兴了,拉住她说道:“让奴才去管,你陪着我坐一会。” 傅丹薇对弘历没有兴趣,更不想陪他吃饭,不动声色挣脱开来,说道:“他们等一下就该午睡了,若是没人看着,他们哪肯安生睡觉。爷您先吃,我先去看一下。” 弘历愣愣望着傅丹薇头也不回离开,她一手拉着永琏,一手拉着三格格,神色温婉对他们说道:“吃完了要漱口,洗手,不能蹦得太厉害,不然会难受肚子疼。永琏做得很好,三格格以后要向哥哥学习,知道了吗?” 三格格奶声奶气说道:“知道了。额涅抱,我走累了。” 傅丹薇笑了起来:“不行,你刚吃饱,得走动一会。” 三格格小脸垮了下来,不过还是听话地跟着傅丹薇走了。 弘历神色变幻不停,怔怔看了一阵,饭盛了上来,他望着空荡荡的桌子,突然没了胃口,说道:“撤下去吧。” 许嬷嬷面色一白,垂下头不敢吭声,忙上前收拾起来。 弘历站了一阵,望着远处的天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然后大步往外走了去。 傅丹薇给永琏与三格格洗漱之后,哄着他们在榻上睡下,自己再去洗簌,准备午睡一阵。 许嬷嬷站在那里,迟疑了片刻,终是小声说道:“福晋,爷没用午饭就走了。” 傅丹薇顿了下,许嬷嬷的意思是弘历应该生气了。 不过,他高兴或者生气,与她有何关系? 要讨好一个人太难,以前的富察氏处处顺从小意,结果呢? 背后的富察氏家族在那里立着,弘历顶多是冷落她,然后不到她院子来。她巴不得如此,省得她看着他烦。 傅丹薇说了声无妨,然后躺在三格格身边,盖上被褥,很快就睡了过去。 午睡之后,傅丹薇陪着三格格与永琏玩了一会,吃了板栗糕,教两人学习算术,认字。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她开始琢磨起晚饭吃什么。 晚饭要吃得清淡,兄妹俩正在长身体,需要膳食均衡,想到两人挑嘴,傅丹薇带着两人去到了厨房。 水缸里有条新送来的大青鱼,在里面欢快地游来游去,傅丹薇马上想到了鱼丸,与厨子说了一句,便带着兄妹俩在旁边看着。 厨子刀工很是厉害,挥舞着刀,下手飞快,鱼身上的肉被片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块整齐的鱼骨。 片下来的鱼肉,双刀齐下,咚咚咚被剁成了肉泥,在里面加入胡椒粉,葱姜汁,淀粉,鸡蛋清,用力搅拌。 待搅得粘稠之后,挤出一个个丸子,放进大锅微滚的水中,雪白的鱼丸一个个浮起来,再捞进装着凉水的大瓷碗里。 三格格看得哇哇直叫:“我要吃,额涅,我要吃丸子。” 永琏安静看着,直直盯着鱼丸,只是悄然咽下了口水。 傅丹薇把兄妹俩的模样瞧在眼里,不禁笑着道:“要煮过才能吃,三格格要吃几个呀?” 三格格伸出两根小指头,说道:“十个!” 傅丹薇被她逗得乐不可支,看向永琏:“你来教教妹妹,十个是多少根手指。” 永琏蹬蹬瞪跑上前,把三格格的两只手都举起来,轻轻晃了晃,说道:“妹妹,这才是十个。” 三格格咯咯笑个不停,挥舞着小手跟着他学:“这才是十个。” 除了鱼丸,傅丹薇再要了几样时令小菜,加了份牛乳蒸蛋。 那边,弘历早早从九州清晏回来,心想赶在晚饭前,总能与他们一起用饭了。 一进屋,里面一片冷清,母子三人都不在。 傅丹薇以前安静本分,除了去请安之外,几乎在屋子里足不出户。他每次来,她都会及时迎上前,神色温婉嘘寒问暖。 弘历压下心里微微的不舒服,转头四看,问道:“福晋呢?” 许嬷嬷赶紧上前回道:“爷,福晋带着二阿哥与三格格去了厨房。” 弘历愕然,她跑去厨房做什么?想了想,转身大步朝厨房走去。 可是厨房里,也不见母子三人的身影,下人回禀他,傅丹薇带着兄妹俩已经回了屋。 弘历神色疑惑,走出厨房转头四看,夜幕已经降临,他居然找不到几人去了何处,心不禁沉了下去。 这时,他听到从东边廊桥的方向,传来阵阵哭声,神色一凛仔细分辨,那是三格格与永琏在哭。 第三章 等鱼丸做好之后,傅丹薇就带着兄妹俩离开,新出锅不久的板栗糕,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三格格馋得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傅丹薇看得好笑,允许兄妹俩一人吃一块,永琏懂事,把自己的那块让给了妹妹。于是三格格一手拿着一块板栗糕,小口小口吃得香甜无比。 此时太阳西沉,落霞染红了半边天,恢弘壮丽得令人心悸。 永琏走着路,不时望着天,小脸上一片惊叹,被眼前的景致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傅丹薇看得发笑,离吃晚饭还有一会功夫,带上兄妹俩追着落日的方向,走到了廊桥边。 富察氏带着比永琏大一岁的大阿哥永璜从桥的另一边走来,与傅丹薇几人相遇,愣了一下上前请安。 永琏不用吩咐,拉着三格格已经向富察氏与永璜请了安。富察氏不敢受他们的礼,侧身避开了,笑着说道:“福晋也出来逛啊,我先前去看过苏妹妹,她有了身孕,爷高兴得很,亲自前去看过,赏了苏妹妹好些补品吃食。” 傅丹薇随口说道:“有喜是大好的事情,当然得赏。” 永璜站在那里,不错眼盯着三格格手上金灿灿的板栗糕,几乎没留下口水来,指着三格格对富察氏说道:“额涅,我也要吃她手上的点心。” 傅丹薇明白小孩子的性格,平时永璜不缺吃穿,只是看到别人吃的时候,就觉得格外的香。 照理说要教会小朋友学会分享,她想到自己以前在小的时候,遇到喜欢的东西,并不情愿分给别人。 傅丹薇没有养过孩子,还尚在摸索中,沉吟了下,蹲下来商量着问道:“三格格,你有两块板栗糕,这块没吃过的,分给大阿哥好不好?” 三格格干脆利落答道:“不好。”说完,嚓嚓咬了两口没吃的那块,小脸颊鼓鼓的,几乎都包不住了。 既然不愿意就算了,小朋友也在乎面子,傅丹薇不想当着外人责备她,打算等到回去之后,再单独与她沟通。 傅丹薇站起身,朝着富察氏歉意一笑,说道:“你带大阿哥回去吧,去厨房里要一份给他。” 富察氏脸色不大好,勉强挤出一丝笑,说道:“没事,他就是见着好奇,若是真缺了这口吃食,就该贻笑大方了。” 说完,转头看向永璜,声音略微严厉了几分,说道:“走,回去了,平时额涅怎么教你的,不要在外面随便吃东西,你都全部忘记了?” 傅丹薇神色淡了下去,却没有说什么。 永璜已经快要进上书房,作为弘历的长子,平时娇宠着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听到富察氏的训斥,立刻生气一跺脚,跑到三格格面前,一把推了过去:“有什么了不起,不吃就不吃!” 三格格生得瘦小,足足比壮实的永璜矮一头,被他一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傅丹薇一惊,赶紧上前拉起三格格,一旁的永琏,却如阵小旋风般扑了过去,永璜一时不察,被永琏扑了个仰倒。 永璜回过神,涨红着脸,将永琏掀了过来,把他死死压在了身下。 三格格见到永琏为她出头,哭声瞬间停止,傅丹薇眼前一花,她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上前,哭着冲向了永璜。 永琏被永璜捶了一下,痛得哇地一声跟着哭了,闭着眼睛,对着永璜拳打脚踢。 三格格跟着一阵乱抓乱嚷,电光火石间,场面一片混乱。 傅丹薇本来要上前拉来他们,见到兄妹俩占了上风,脚步就慢了下来。 富察氏扎着手,对着跟在身后的宫女嬷嬷骂道:“都死了吗,还不上前拉开,哎哟,我的永璜,我的儿啊!” 弘历赶来时,看到眼前围着一堆人,不仅仅是永琏与三格格在哭,永璜也在哭,脸色一沉,大声喝道:“都给我让开,究竟怎么回事?” 众人忙让到一旁,恭敬福身请安。傅丹薇蹲在兄妹俩跟前,替他们整理着散乱的衣衫头发,见他们没伤着,拉着兄妹俩恭敬地请了安。 富察氏心疼地擦拭着永璜脸上的脏污,见状着急忙慌拉着永璜请安。 永璜只管哭得伤心,弘历看着他,再一看旁边抽抽噎噎请安的永琏三格格,眉头皱得更紧,呵斥道:“住嘴,弟弟妹妹都不哭了,你哭什么哭?” 富察氏白着脸,上前哄着永璜,他到底怕弘历,依旧流泪不止,哭声小了下来。 弘历目光扫向几人,最后在傅丹薇身上停住,见她始终温温柔柔,语气温和了几分,问道:“怎么就闹了起来,可是打架了?” 傅丹薇将前后经过,不偏不倚,一字不差说了。 弘历听完,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神色威严扫过几人,富察氏低头咬唇,拉着永璜上前,哀哀戚戚说道:“大阿哥,你是大哥,该让着弟弟妹妹们,哪怕他们两人一并动手,你也不该还手,快去给弟弟妹妹们赔个不是。” 这句话说得就有意思了,傅丹薇还没出声,弘历已经冷声道:“都快上学堂读书的大男子汉,出息,为了些点心跟妹妹动手,难道老子缺了你吃的?” 骂完永璜,弘历跟着沉声问道:“永琏三格格,你们可知道错在何处?” 永琏低声说道:“知道,我不该与大哥打架。” 三格格则脆生生答道:“不知道。” 弘历被三格格的回答噎住,见她雪白的小脸上泪痕未干,手上居然还紧紧拽着板栗糕残渣,天真无邪的模样,逗得他忍俊不禁,忙忍住笑,佯装严肃说道:“居然不知道,等下我回去好生教你。” 忙了一天,中午没有用饭,只在下午吃了些点心,弘历早就饿了,准备回正院用饭,见富察氏还呆呆立在那里,不悦地说道:“还不领永璜回去,站在这里做什么?” 富察氏立刻应是,委委屈屈带着还在流泪的永璜离开。 傅丹薇见弘历拉偏架,便没与富察氏计较,牵着永琏与三格格回院子,问道:“爷怎么来了?” 弘历听傅丹薇一问,没来由感到委屈起来,抱怨着说了缘由:“你跑去厨房做什么,我回院子都见不着人。” 傅丹薇淡淡说道:“我就去看看罢了,不知道爷要来。” 弘历背着手走在前,母子三人牵着手在他身后走成一排,他得不断回头看。想要停下来与她并排走,路却狭窄,他加不进去。 看了一阵,弘历总感到自己被排斥了,干脆从傅丹薇手上拉过永琏,牵住了他的小手。 永琏小手被弘历的大掌包裹住,抱孙不抱子,弘历平时只过问几句,他这是生平第一次被阿玛牵着,难掩激动,小脸绷得紧紧的。 走了几步,永琏脚步微顿,神色为难,愧疚望向傅丹薇。 傅丹薇见到永琏挣扎的模样,不由得微微叹息,他小小年纪,思虑居然如此重。为了安他的心,朝着他挤了挤眼睛,温婉一笑。 永琏见到傅丹薇笑,很快松了口气,跟着笑了,然后转过身,步伐轻快跟在弘历身边往前走去。 傅丹薇侧头看着三格格,她一脸懵懂,正在左顾右盼,被虫鸣声吸引,不时想去翻草丛。 还是天真懵懂好,傅丹薇感概不已,拖住三格格,好笑地说道:“快回去,等下要吃鱼丸了。” 三格格咯咯笑了起来,蹦蹦跳跳说道:“好,我要吃十个,哥哥吃十个,额涅吃十个。” 弘历在前面听到了,回头没好气瞪着她,问道:“那我呢?” 三格格为难起来,最后勉强说道:“那好吧,阿玛也吃十个。” 弘历见她不情不愿的小样,哭笑不得哼了声,对傅丹薇说道:“这丫头淘气得很,你得多教她规矩,居然都敢跟人打架了。” 傅丹薇敷衍地应了声是,她觉得这样很好,永琏替三格格出头,三格格去帮永琏,彼此之间照应,才是真正的亲兄妹。 回到院子,傅丹薇带着兄妹俩去洗漱换衣,弘历也去洗漱过出来,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 除了一大碗青菜鱼丸汤之外,还有牛乳蒸蛋,虾米南瓜丝,清炒虾仁,素炒藕丝,鸡汤菠菜。 弘历一点肉都没见到,看了眼傅丹薇,到底没有说什么,在上首坐下了。 平时阿哥格格都不跟着大人一起用饭,由奶嬷嬷在一旁照看。不过在中午时,弘历已经见到傅丹薇带着两人吃饭,还挺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 他正拿起筷子,三格格已经扑向前,没敢伸手去抓,小手指着碗大声嚷道:“额涅,我要吃鱼丸。” 傅丹薇拦住了三格格,柔声道:“三格格,阿玛在,要等阿玛先动筷子,额涅教你的规矩都忘啦?” 弘历板着脸刚要出声教训,三格格已经看了过来,催促道:“阿玛,你快些吃呀。” 三格格能听话,弘历脸色立刻变了,含笑说道:“好好好,我先吃一颗。” 傅丹薇等弘历开动之后,分别给永琏与三格格舀了青菜与鱼丸放在碗里,说道:“烫,要先吹一吹,等凉了再吃。” 永琏向来听话,三格格本来想一口咬下去,勺子伸到嘴边,赶紧拿开了,学着永琏那样吹,懂事地说道:“我不急,会烫。” 弘历看得笑个不停,转头看向傅丹薇,眼中满是柔情,说道:“你把他们教得很好。” 傅丹薇说道:“是他们本来就好,听话。对了,苏氏有了身孕,还没有给爷道过喜呢,恭喜爷又要做阿玛了。” 弘历迄今只有两儿一女,苏氏有了身孕,他着实高兴了一阵,听到傅丹薇道喜,眼神更柔了几分,说道:“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再多生几个。” 不知道是鱼丸的腥气,还是傅丹薇着实反感,看弘历的架势,晚上估计要歇在她这里。 先前还美味又新鲜弹牙的鱼丸,吃在嘴里一阵恶心,顿时胃口全无。 傅丹薇稳住情绪,说道:“苏氏怀了身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等下吃完饭,爷歇到她院子去吧,让她能安生养胎。” 弘历盯着傅丹薇,神色一下淡了。 第四章 一餐饭吃下来,三格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傅丹薇不时轻柔应和几句,弘历几乎全程沉默。 永琏很敏感,似乎察觉到他们的不对劲,只闷声不响吃着饭,根本不用傅丹薇提醒,闷头把一小碗饭吃得干干净净。 傅丹薇很是愧疚,永琏不过才四岁,思虑就如此重,情深不寿,打算与他好好谈谈,重新审视自己与弘历之间该如何相处。 三格格围兜上沾满了饭粒,小脸吃得跟个小花猫一样,傅丹薇带着她与永琏下去洗漱。 来到净房,傅丹薇把伺候的人打发出去,亲自给兄妹俩舀水洗手洗脸。 她把装着清水的杯子递到三格格面前,说道:“漱口之后吐掉,不许喝下去啊。” 三格格听话地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一阵咕噜噜,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眼尾翘了起来。 傅丹薇知道她又偷喝了水,不禁笑着说道:“喝下去肚子疼的话,就要吃苦苦的药。” 三格格神色顿时一僵,马上把嘴里的水呸呸吐了,张大嘴让傅丹薇瞧:“额涅,我没有喝,不要吃药。” 傅丹薇拧了拧她的小脸,说了声乖,“以后可不能喝了啊。” 三格格调皮,总是爱喝漱口水,傅丹薇早吩咐许嬷嬷把漱口的水换成了开水,放凉之后给兄妹俩用。 傅丹薇拿了另一碗温水递给永琏,他伸出小手要接,她笑着说道:“就这样喝吧,我帮你拿着,跟妹妹一样。” 永琏小脸上浮起笑容,伸头喝了一口,漱口后把水吐掉了。 傅丹薇拧了热帕子,递给三格格,让她自己学着擦脸,这边,摸了摸永琏的小肚子,问道:“晚上可是吃撑了?” 永琏努力往回吸鼓起来的小肚皮,腼腆地说道:“只有点撑,等会就好了。” 傅丹薇轻抚了几下他的胃,起身去拧了另一张帕子给他擦脸,温和地说道:“吃太饱对身子也不好,若是吃不下,就跟额涅说,不要硬吃完,知道吗?” 永琏愣了下,低声说道:“额涅,我错了,以后再不会了。” 傅丹薇暗自叹了口气,轻声细语问道:“先前你吃完饭,是因为不想惹阿玛额涅生气吗?” 永琏先是一愣,接着看向傅丹薇,见她始终温温柔柔,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怕额涅被阿玛责备,额涅会躲着哭。” 傅丹薇鼻子猛地一酸,热意呛得她几乎流泪,深吸一口气,将那股辛酸压了下去,说道:“大人的事情归大人,你还小,现在只管着快快乐乐长大,就像妹妹这样。” 三格格拿着热帕子乱抹,自得其乐玩得不亦说乎,不时咯咯傻笑。 永琏乖巧应了,看着妹妹疑惑地问道:“额涅,妹妹在乐什么?” 傅丹薇一愣,她真不知三格格在高兴个什么劲,永琏与她的性格不同,看来,对两兄妹的教育方式,她要做出适当的调整。 既然永琏成熟,傅丹薇琢磨了一下,尝试把他当做大人来平等对待,像是朋友一样,与他聊天对话。 “我猜妹妹是因为心思简单,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她现在还不会想太多,绝大多数的小孩子都像她那样。” 傅丹薇一下下抚着永琏的胃,凝望着他说道:“不过也有与你这样的,虽然还小,却懂得了很多事情,比如你会在意阿玛额涅高不高兴,会不会起争吵。可是永琏,你能看到这些,想到这些,却不用承受这些,毕竟你还小。思虑太重,会长不高哦,你看大阿哥,长得壮壮的,今天下午与他打架,他轻易就把你掀翻了。” 永琏伸出胳膊打量,神色羞赧,说道:“我以后要多吃饭,再过几年就能打过他了。” 傅丹薇笑着摇头:“可不能想着打架,哪怕你赢了,最后总有拳头落在你身上,不划算。” 永琏嗯了声,说道:“打架的话,阿玛会罚我们。” 傅丹薇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揽在怀里,顺手拉住了在身前乱蹦的三格格,把她一并搂住。 她马上把小脸贴上来,傅丹薇心都快化了,柔声问道:“三格格,额涅问你,平时你都与哥哥分着吃点心零嘴,下午你有两块板栗糕,为什么不愿意分给大阿哥一块?” 三格格撅着嘴,干脆答道:“不分,他太凶了。” 傅丹薇被她利落的回答噎了下,没再问她,转而问永琏:“若是你,会不会分给大阿哥?” 永琏想了想,答道:“我会分,反正板栗糕有的是。” 傅丹薇笑了起来,无关紧要的东西,拿出去做个面子人情,永琏实在是太聪明了。 傅丹薇再问三格格,故意用了她知道最大的十这个数字:“三格格,额涅再问你啊,若是你分了一块出去,还会得到十块,你会不会分?” 三格格想都不想,斩钉截铁答道:“不分,我不喜欢他。” 傅丹薇被打败了,兄妹俩真是个性迥异,三格格恩怨分明,永琏懂事归懂事,却懂事得令人心疼,要是两兄妹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这是他们独特的个性,傅丹薇不会扼杀掉。难的就是,他们的身份不一样,身为皇室阿哥格格,太有个性并不是好事。 傅丹薇希望他们能外圆内方,心怀怜悯,却又能杀伐果断。 她沮丧不已,养儿实在是太难了。 三格格静不住,一边去戳永琏,一边撒娇道:“额涅,我饿了,要吃甜水。” 每天一大早南苑庄子会送新鲜的牛乳来,早上的时候傅丹薇会让他们喝奶,本来晚上也应该喝,她担心牛乳放太久,保鲜不好,牛乳会变质污染。 晚上睡之前的点心,傅丹薇会吩咐厨房准备些汤羹,比如番薯不加糖煮汤。 现在秋天,正是各种水果成熟的季节,傅丹薇早先已让厨房将雪梨切块,里面加银耳,枸杞,红枣,不加糖炖汤。 她笑着说道:“好,晚上我们喝雪梨羹,走,先出去散会步消食。” 刚准备站起身带他们出去,一抬头,弘历倚靠在门边,眼含微笑看着他们。 傅丹薇不知他听了多久,神情一滞,垂下眼帘问道:“爷怎么在这里?” 弘历没回答傅丹薇,大步走进来,把要去玩水的三格格揪住夹在腋下,说道:“走,我与你们一同去散步消食。” 三格格蹬着小短腿,不依地大声叫道:“不要,阿玛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 弘历没好气放下三格格,转过身去牵永琏的手:“小丫头真是淘气,来,永琏,阿玛牵你出去散步。晚上不能吃太多,吃饭只吃七分饱,以后要记住了。” 傅丹薇愣住,看来弘历早就来了,他对永琏说完,还似乎不经意看了她一眼。 永琏乖乖应了是,清澈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傅丹薇冲着他一笑,他跟着抿嘴笑。 傅丹薇明白永琏一时改不了,不急,得慢慢来。 庭院里凉风习习,月色如水,弘历牵着永琏走在前面,三格格要自己走,蹦蹦跳跳跟在中间,傅丹薇走在最后面。 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路,弘历脚步慢下来,笑着对傅丹薇说道:“雪梨羹秋天吃最好不过,生津止渴。不过,还是燕窝上佳,我让人送些燕窝在正院厨房来,走我的账。” 燕窝的营养与银耳没什么区别,价钱却是银耳的数倍,上面有雍正与熹贵妃看着,下面还有侧福晋格格们,傅丹薇没必要承这个情,委婉地拒绝了:“多谢爷的好意,我吃不惯燕窝,反倒觉着银耳好吃些。” 弘历宠溺地看着她:“你呀,平时不戴金银头面,不喜锦衣华服,就是素净太过。” 傅丹薇想到后世对他的评价,东北大炕农家乐的审美,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她一笑,温婉的脸在月色下,他想到了夏夜里盛放的满树梨花,静谧幽香,美得夺人心魂。 前面她对儿女们说的那些话,尤其是对永琏的开导,他一时有些困惑不解。 以前的她,从来都是以他为天,如今竟然有了自己的脾气。 弘历转念一想,菩萨尚有几分脾气,她知道苏氏有孕,应当是醋了,发发小脾气,反倒是种情趣。 最令弘历着迷的是,她耐心细致,会直接告诉他们要如何做,也会引导他们去思考。 不管熹贵妃还是雍正,都从未这般教导过他,弘历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这般聪慧,真正秀外慧中,好似第一次认识她。 走了没一会,三格格就吵着要回去吃甜水,弘历看了眼傅丹薇,说道:“外面天气凉了,早些回屋去吧。” 傅丹薇脑子乱糟糟的,弘历吃饭时还拉下了脸,现在又没事人样,一幅势必要住在正院的架势。 下意识看向永琏,他正拉住三格格,提醒她不要跑太快,傅丹薇收回视线,硬着头皮往回走。 陪着三格格玩了一会,弘历考了永琏的认字,见他不仅对答如流,连三格格都认得许多字,还会数数,看向傅丹薇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溢出水来。 三格格不断吵着要吃甜水,傅丹薇见时辰不早,吩咐许嬷嬷去提来食盒,雪梨羹散发出的清甜香气,惹得三格格不断赞道:“好香好甜呀!” 弘历笑个不停,虚点了点她,朝傅丹薇笑着道:“这个丫头,好似缺了她吃穿一样。” 傅丹薇勉强笑了笑,拿勺子搅拌着雪莲羹,叮嘱永琏道:“你先前吃撑了,略尝几口就行。” 永琏嗯了声,弘历马上说道:“来,分给我些,剩下可惜了。” 傅丹薇意外地看了弘历一眼,他出了名的铺张浪费,没想到他还有这般节省的时候。 弘历拿了只空碗,分了永琏碗里的一半雪梨羹,刚放下碗,许嬷嬷走进屋,福了福身说道:“爷,西院富察氏格格差人前来说,大阿哥身子不好了,请爷过去看看。” 第五章 永璜是弘历的长子,听到他生病的刹那,先是神色一变,跟傅丹薇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离开了。 傅丹薇瞬间松了口气,接着略一思索,眉心微拧。 正院有单独的厨房,不与其他院子一起用饭。再加上现今由高氏与乌拉那拉氏管着中馈,哪怕是宫斗戏码中常见的中毒,与她扯不上半点干系。 只下午的时候,永璜与兄妹俩刚打过架,若富察氏称永璜受了伤,弘历可就这么三根独苗。 加上后世对他的研究,谁都无法准确形容他的性格,天知道他会怎么想。 谁弱谁有理,说不定弘历会因此迁怒兄妹俩。 永琏敏感聪慧,傅丹薇担心他会多想,勉强稳住了情绪,神色寻常与兄妹俩说着话吃雪梨羹,与以前一样,吃完之后玩耍一会,便让他们去洗漱睡觉。 夜色已晚,傅丹薇洗漱过上床,直挺挺躺着,顶着帐定发呆,生怕弘历回来了。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人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恰好躲不过这两天。 照着不成文的破规矩,弘历这两天必须歇在她的院子。 而今天已是十八日。 想不透彻的事情,傅丹薇干脆抛之脑后,闭上眼,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起床,许嬷嬷打了热水进屋,伺候傅丹薇洗漱,低声说道:“福晋,奴才早起打听了下西院那边的事情。” 傅丹薇拧帕子的手一顿,未置可否。 许嬷嬷觑着傅丹薇的神色,继续说道:“昨日西院那边回去后,从厨房先要了盘板栗糕,没隔多久又要了一盘。后来大阿哥开始叫嚷着肚子疼,吐了两次之后就活蹦乱跳了。大阿哥玩耍了一阵后,富察主子心疼他吐了肚子还空着,便让他喝了碗牛乳,吃了两块饽饽。谁知没多久,大阿哥就上吐下泻,富察主子吓住了,赶紧差人去请太医,给爷报信。听说那边闹到天快亮时才安生下来,爷在那边守了一整晚。” 傅丹薇讶然,旋即感到好笑。 永璜人虽小,脾气却犟得很,怕只是跟板栗酥赌上了气,居然吃了两盘。不过五岁多的孩子,富察氏居然不拦着,也不怕撑坏了。 傅丹薇转念又一想,端看永璜先前推三格格的举动,只怕是霸道惯了,富察氏管不住。 永璜吃撑之后,吐过就没多大问题,饽饽没事,最后问题应该出在牛乳上。 现在天气还不冷,鲜牛乳的保存需要低温,哪怕是有冰,温度却不稳定,到了晚上估计已变质,小孩子肠胃更弱,哪怕煮过都不管用。 傅丹薇一般晚上都不让兄妹俩再喝,若有用到牛乳的菜,都是下午有新鲜的送来,她才会要一些。 这些都是她的猜测,没证据不好多说,问道:“大阿哥如今可好些了?” 许嬷嬷答道:“太医来诊治之后,已经好上了些,爷等大阿哥睡过去之后,便回了前院歇息。听说爷的心情很不好,说等永璜身子好了之后,就把他挪出去。” 雍正现在只剩下两个儿子,弘昼开府住下了宫外,弘历依旧住在宫里。 弘历的儿女年纪尚小,加上他只是亲王,没有宫里那套低份位生母不能抚养儿女的说法,永璜依旧与富察氏住在一起。 长春仙馆不大的地方,除了正院之外,各处院子都挨挨挤挤住满了侧福晋格格,弘历要把永璜挪出去,除非挪到西边他以前读书的绿荫轩等地。 挪了永璜,说不定永琏跟着要挪出去,傅丹薇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永琏与三格格陆续起床,许嬷嬷提着食盒进屋,傅丹薇看到有牛乳,顿了下说道:“这个拿下去吧,去厨房重新拿新鲜的来,用小炉子现煮。” 许嬷嬷神色凝重,不敢多问,马上把牛乳端了出去。 永琏站在一旁,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略微紧张问道:“额涅,牛乳不能喝了吗?” 傅丹薇摸着他的小脑袋,微笑着解释道:“不是,我要看牛乳新不新鲜,不新鲜的就不能吃了,会吃坏肚子。” 永琏恍然大悟哦了声,接着忐忑不安地问道:“昨晚大哥病了,他是因为喝了不新鲜的牛乳生病了吗?” 看来昨晚听说永璜生病,永琏还是放在了心上,先前傅丹薇劝过他不要多想,便听话地一直忍着没问。 傅丹薇估摸着他是担心永璜因为与兄妹俩打架才生了病,不禁暗自叹息他的敏锐,同时又心疼他的懂事。 斟酌了片刻,傅丹薇没直接安慰他,而是摆事实:“至于大阿哥为何生病,这就得问太医了。不过绝对与打架无关,你与妹妹都好着呢,他可比你们能挨揍。” 永琏抿嘴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含着些许的羞涩:“额涅,我一定听话多吃饭,好长得壮一些。” 傅丹薇笑着说好,“不新鲜不干净的食物,一定不能乱吃。吃饭前入厕后,一定要记得洗手。” 说到这里,她拉着要往桌上爬的三格格,特别叮嘱了她一遍,吓唬她道:“若是生病了,只能吃苦苦的药,不能再吃点心了。” 三格格小脑袋点了点,又要了摇头,急着说道:“不行不行,不吃苦苦的药,要吃甜点心。” 傅丹薇看得发笑,让他们先玩一会,等到许嬷嬷拿了鲜牛乳来。 她仔细检查了,牛乳雪白,散发出淡淡的奶腥气,很是新鲜,便把牛乳倒在罐子里,放在炉子上煮。 没多久,牛奶煮开,傅丹薇等沸腾了约莫一分钟,在里面加些许的糖,再倒在碗里。 早饭除了牛乳之外,还有蒸虾饺,白水煮蛋,新鲜的水果,一小碟花生核桃榛子等干果。 三格格还小,偏偏她最喜欢吃干果,傅丹薇怕她被卡住,让厨房把干果略微碾碎才端上来。 虽是如此,傅丹薇还是不错眼看着,生怕两人被卡住了。 牛乳微凉之后,上面凝结了层奶皮,永琏唇上糊了一圈,看上去跟胡子一样,惹得三格格咯咯笑个不停。 三格格学着永琏,故意在唇上也糊了层,永琏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兄妹俩笑成一团。 吃完早饭后就是学习时间,外面天气晴好,傅丹薇让人把桌椅摆在了廊檐下。 永琏自觉坐到桌前,小背挺得笔直,翻开《千字文》学习认字。 三格格坐不住,没一会就开始东张西望,傅丹薇也不去管,她实在太小,能不捣乱就阿弥陀佛了。 傅丹薇主要教兄妹俩算术,永琏不用考科举,八股文对他无用。以前康熙爱好算数几何,后来阿哥皇子与权贵家的孩子都要学。 她认为学好数学很重要,不仅能培养人的逻辑能力,还是所有科学的的基础。 就拿河道水利来说,抛开物理力学,若连数学几何都不懂,只能被官员糊弄了去。 永琏数数没有问题,她开始教他简单的加减法,以及九九乘法表。 三格格早滑下椅子,拿着布老虎在挥舞着玩,听到永琏背,她鹦鹉学舌一样跟着学,没一会居然还背得有模有样。 傅丹薇讲究劳逸结合,怕永琏一直看书会近视,雍正就是例子,平时用眼过度就近视了,拥有几百幅眼镜,是狂热的眼镜爱好者。 关键是这个时代没有验光,而是根据年纪来配眼镜,实在是一言难尽。 秋季阳光明媚,天空蓝得醉人,园子里依然繁花似锦,树叶变成了深绿,浓得像是碧玉,再绿一些,就得转黄凋零。 傅丹薇带着兄妹俩,许嬷嬷与瑞香结香随侍在身后,几人一起沿着河岸边散步闲逛。 快到午饭时分,三格格嚷着饿,于是便带着他们往回走。 正院在东边,进了长春仙馆,傅丹薇正要往东拐,神色憔悴的富察氏从西院走了出来。 她见到傅丹薇一行,先是一愣,接着上前福了福身请安,歉意地道:“昨晚夜里大阿哥身子不好了,我急得实在是没了主意,才差人来请了爷,若是打扰到福晋,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说完又福了一福。 傅丹薇答了句无妨,问道:“大阿哥现在可好了?” 富察氏眼眶一红,拿帕子抹了抹眼睛,再开口,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哭腔:“多谢福晋关心,大阿哥现今好是好些了,只还没什么力气。先前爷还差人来问过,说是皇上已知晓大阿哥与弟弟妹妹们打架,晚上回去病了一场,一定要好生管教。虽说都是小孩子,下手却没个轻重,若是伤着了脏器,就是神仙在世都救不了。” 目光不经意掠过一旁活泼可爱的兄妹俩,她咬了咬唇,眼眸微垂,哀哀切切说道:“昨天是我的不是,没能拉住大阿哥,让他跟二阿哥与三格格打了起来。大阿哥还小不懂事,福晋切莫要与他见怪,以后我会看好他,若是遇到了弟弟妹妹,定要避开谦让。” 富察氏的话实在太有意思,傅丹薇神色不变,眼底却一片冰冷。 她护短,傅丹薇更护短。 平时傅丹薇佛系不爱与人争,不代表她真佛,她可以一手拿佛经,一手提屠刀。 第六章 说起来挺有意思。 富察氏早早就分支,嘎哈里富察氏被编入正黄旗包衣,沙济富察氏编入了镶黄旗。 嘎哈里富察氏家族不显,连个三品官都没出过,沙济富察氏这一支却是人才济济。 傅丹薇原身的阿玛李荣保,当年官至察哈尔总管,伯父马斯喀,马齐,马武,都是赫赫有名的大臣。 不过在康熙时期,李荣保与马齐,马武三兄弟,被卷入了夺嫡的斗争,全部被罢了官。 后来马齐与马武重新被康熙起用,李荣保就没那么幸运了,一直闲赋在家。 李荣保在雍正元年已去世,妻子觉罗氏虽是宗室,因为家里儿女十几个,生活一直过得很拮据。 马齐有自己一大家子人要养,再加上李荣保是继室博尔济吉特氏所出,不是一母同胞,对兄弟家照拂不多。马武是雍正的亲信侍卫内大臣,给侄儿傅清寻了个侍卫的差使。 甚至因为马武,傅丹薇原身方被雍正指给了弘历。 傅丹薇原身听起来是家世显赫,不过都是伯父们厉害。马武已经去世,剩下马齐这个总理事务大臣,比起富察氏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富察氏是包衣出身,通过内务府选秀被指给了弘历做格格,算得上是后宅的老人了。 富察氏生了一儿一女,女儿早夭只剩了永璜。傅丹薇原身生了一儿两女,长女没几个月就没了,剩下永琏三格格。 弘历的几个孩子,都是由两个富察氏先后生了出来。 雍正秘密立储之后,弘历弘昼兄弟俩,一个留在宫里,一个已经出宫开府。 密诏上立的是谁,其实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就能猜得出来。 永璜是长,永琏是嫡。虽说立嫡立长,有康熙几个儿子争斗的先例,旗人不重嫡庶,皇家更不看重,嫡长就不那么重要了。 傅丹薇本人无意争斗,富察氏既然跳出来,她代表了永璜,自己则代表了永琏。 当着小孩子面争执不好,尤其是永琏太聪明,傅丹薇吩咐许嬷嬷把兄妹俩先带回去。 等到他们走远了些,傅丹薇见富察氏不经意看向离开的兄妹俩,眼里阴狠闪动,周身气势陡然一沉。 富察氏恰好收回视线,感到后背莫名发寒,拿起帕子,讪讪沾了沾眼角,掩饰住了心慌,干干说道:“二阿哥与三格格兄妹俩真是感情好,焦不离孟。唉,若是二格格没有那么早去,永璜也能有妹妹陪着了。” 拐弯抹角的话谁不会说,傅丹薇只掀起眼皮,随口附和了句是啊。 起先她想给富察氏点警告,到这时,她已不想只讨几句口头便宜就算了。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不动声色说道:“你先前说得对,以后不该让永璜与永琏三格格遇上,我恰好也这般想。” 富察氏瑟缩了下,怔怔望着傅丹薇不知其意。 傅丹薇淡淡一笑,轻叹道:“唉,孩子们哪懂什么事呢,大阿哥不懂事,永琏与三格格比他还小,就更不懂事了,几人跟斗鸡眼似的,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兄妹俩向来要好,到时永璜又得吃亏。就是爷知道了,不过是训斥几句罢了,那么小的孩子,哪懂得什么。” 富察氏愣住,傅丹薇神色温婉,关切地说道:“大阿哥如今还病着,你快回去好生照看,他可是爷的长子,爷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可不能出了差错。” 傅丹薇声音不疾不徐,与往常一样软和。富察氏把先前的后背发寒,当做是自己没歇息好,身子虚了。 此时,富察氏除了得意,还有对傅丹薇的鄙夷。 什么生性简朴,不过是穷怕了,见到贵重东西,舍不得拿出来用罢了。 富察氏微不可查撇了撇嘴,福了福身告退,腿一曲下去,那股子委屈与不甘几乎喷薄而出。 以前论家世,她比不上傅丹薇,李荣保丢了官之后,这一大家子连普通寻常旗人都不如。 自己哪一点比不过傅丹薇,她不过仗着有伯父帮衬,才做了福晋罢了。 傅丹薇目光不经意从富察氏离开的背影上扫过,暗自啧啧一声。 其实最痛快的就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可惜了。 慢刀子割肉一样有意思,傅丹薇沉得住气,不急,她得谨慎小心些,考虑要如何做,慢慢布置慢慢收网。 回到正院,永琏陪着三格格在廊檐下玩,不时朝外面看一眼,见到傅丹薇的身影出现,小眼神立刻亮起来,站起身叫了声额涅。 傅丹薇微笑着应了声,走上前说道:“进屋去洗手吧,等会要用饭了。” 永琏乖巧应了,带着妹妹进屋,主动伸出手让傅丹薇帮他挽袖子,偶尔偷瞄她一眼,眼里的担忧却藏不住。 傅丹薇笑着问道:“怎么了?” 永琏迟疑了下,说道:“我怕额涅与大阿哥额涅争吵。” 傅丹薇挽好他的衣袖,摸了摸他的脑袋,嗔怪地说道:“你呀,真是爱操心。我就问了几句大阿哥身体可好,怕妹妹等不急,会吵着肚子饿,就让你们先回来了。” 永琏微不可查松了口气,说道:“我就害怕吵起来后打架,额涅身子弱,会吃亏的。” 傅丹薇被他逗得笑起来,说道:“额涅不打架,你放心吧。” 洗完手,傅丹薇带着兄妹俩出去用饭,中午厨房送来的饭菜,除了惯常吃的虾肉蛋之外,还有一大盘清蒸螃蟹。 许嬷嬷拿出姜醋碟摆放好,说道:“现在螃蟹还有些嫩,庄子里选了一笼子大的送来,爷知道福晋平素喜欢吃,让人送了一大半到正院厨房来。爷先前差人来说,他还忙着,就不回来用饭了,让福晋无需等。” 傅丹薇长长舒了口气,弘历不回来正好,巴不得他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三格格不认识螃蟹,好奇地拿筷子去戳,问道:“额涅,这是什么呀?” “这是螃蟹,跟鱼虾一样,都长在水里。”傅丹薇拿起一只母蟹,去掉蟹掩,掰开蟹盖,里面的蟹黄饱满黄橙橙。 她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过螃蟹,忍不住深深闻了闻,蟹粉特有的香气扑鼻。 三格格见状,立刻闹着道:“额涅,我也要闻一闻。” 傅丹薇把蟹黄让她闻了一下,见永琏也看得目不转睛,跟着让他一起闻了闻,说道:“这个你们自己不会吃,等着额涅给你们拆蟹。” 以前傅丹薇很会吃螃蟹,吃完之后,能拼出一整只的蟹壳。 她无需蟹八件,麻利地掰断了蟹腿放在一旁,拿了勺子,将里面的蟹膏舀到小碗里,淋上些许的姜醋,对兄妹俩说道:“你们尝尝看。” 三格格迫不及待舀起来喂到嘴里,小嘴蠕动着抿,吃得眉开眼笑,连声叫道:“好吃,额涅,我还要!” 永琏则斯文得多,小尝了口,把碗递给了三格格,说道:“妹妹你吃吧。” 傅丹薇笑问道:“你不喜欢吃吗?” 永琏不好意思挠了挠下巴,说道:“妹妹喜欢吃,我就分给她。”看到傅丹薇不赞同的眼神,马上补充说道:“其实我就觉着一般,不是太喜欢吃。” 兄妹俩不管是谁,傅丹薇都不赞同他们处处谦让,说道:“你能让给妹妹很好,不过若是你喜欢吃的话,只管吃自己的。因为螃蟹有很多只,妹妹不能吃那么多。” 永琏呆了下,然后点着小脑袋:“我知道了,如果少的话,可以让给妹妹。如果还有很多,就没必要让来让去。还有自己很喜欢,不情不愿让出去,还不如不让。” 傅丹薇放下螃蟹,夹了只虾给他剥,夸赞道:“永琏真聪明,我一说你就能懂。” 永琏开心不已,三格格吃完蟹黄,看上了他碗里的虾仁,赶紧把碗挪开了:“妹妹,你吃太多了,等下仔细肚子疼。” 三格格怏怏收回筷子,老气横秋叹了口气:“好吧。” 傅丹薇欣慰不已,永琏不仅学会保护自己的东西,还不会得罪人。 兄妹俩都吃得差不多了,还剩下几只蟹腿,傅丹薇掰开蟹腿,一拧一戳,里面的蟹肉完好无缺被她剥了出来。 一只只完整的蟹,分崩离析瓦解,桌上堆满了蟹壳蟹脚。 傅丹薇愣住,盯着它们沉吟不语,然后垂下了眼眸。 吃完饭洗漱过后,兄妹俩去午睡,傅丹薇拿出黄历,一页页仔细翻看。 雍正几乎都住在圆明园,入冬时回紫禁城,过完年不到十五再回到圆明园。 边看边沉思,手指在纸上轻点,打定主意之后,把许嬷嬷唤进暖阁,问道:“西院富察氏的阿玛翁国图是佐领,你可知她家中兄弟都在何处当差?” 许嬷嬷在宫中当差多年,消息灵通,略微思索之后,说道:“她家中有两个亲兄弟,大哥跟着翁果图做事,以后应当会承袭佐领之职。弟弟刚成亲不久,成日游手好闲,听说西院那边在央求爷,想要给他寻个差使。” 傅丹薇听完,不由得微笑起来,轻声吩咐道:“二哥在圆明园当值,你帮我去打听一下,他何时得空,我想见见他。” 剪除羽翼,围城打援,双管齐下,回宫的这段日子,就是绝佳的时机。 第七章 前些时日十四阿哥允禵的儿子弘春被指为轻佻,从郡王降为了贝子,至于十四阿哥本人,如今尚在圈禁中。 大阿哥允褆圈禁了多年,最近重病缠身,雍正派弘历悄然前去探过病,许嬷嬷低声说道:“福晋,二爷说是跟着爷一起前去,亲眼看见了大阿哥的情形,估摸着熬不了几日了,二爷说,最近几天他忙,皇上心情不大好,若是要见,待他下值后,福晋带上二阿哥三格格一并前去,他见见外甥,也不算违了规矩。” 宫规后妃不能随意见家人,除非有了份位的嫔妃,或者在怀孕时,得到皇上允许之后,上了年纪的亲生父母,能进宫陪伴一些时日。 好在弘历只是宝亲王,傅丹薇更不是后妃,虽然住在圆明园,规矩就要松许多,她见家人也方便。 傅丹薇听过许嬷嬷的话后,更想见到傅清了。 权势斗争不讲道理,更不讲血缘亲情。反而因为多了层血缘关系,结局比其他人还要凄惨。 比如傅丹薇的阿玛伯父,他们参与了九龙夺嫡,伯父马齐如今权势依旧,雍正的兄弟们,包括子侄辈,死的死,贬的贬。 园子里有雍正与熹贵妃在,熹贵妃看似跟菩萨一样,不管事也管不了事。可她生了弘历,傅丹薇要先给她知会一声,再给弘历递个消息。把所有的事情放在明面上,会少很多后顾之忧。 午歇起来后,兄妹俩读了会书,傅丹薇便带着他们边走边玩,去了天地一家春。 熹贵妃虽然上了年纪,精气神却很好,面色红润。傅丹薇带着永琏与三格格上前请安,她脸上堆满了笑,连忙叫了起,让人给傅丹薇看座,招呼着兄妹俩上前:“快来玛嬷这里,让我好生瞧瞧。” 三格格小眼睛不时瞄向一旁案几上放着的白糖糕,永琏赶紧把她拉上前,乖巧地站在了熹贵妃面前。 熹贵妃早将三格格的动作瞧在眼里,笑得合不拢嘴,虚点了下她,亲昵地道:“你个小贪吃的。” 说归说,熹贵妃端过盘子,亲自拿银叉叉了一小块喂三格格:“糯米做的,你只能吃一小块,当心积了食。” 满人向来吃得甜,傅丹薇吃过白糖糕,糯米粉里加糖,用做馒头的老面发酵,在油锅里炸过之后,再裹上一层糖霜,不但油,还甜得腻人。她吩咐厨房减了半的糖,都感到甜得过了些。 三格格却喜欢吃甜,熹贵妃的白糖糕对她来说,简直是无边的美味,吃到嘴里,满足得眼睛都完成了一道月牙。 熹贵妃喂完三格格,要去喂永琏,他迟疑了下,先说了声谢过玛嬷,再张嘴吃了。 “可真是懂事。”熹贵妃放下盘子,眼神慈爱看着永琏,对傅丹薇说道:“你把他们教得很好,没事的话就多带他们来我这里坐坐,我一个老婆子平时无聊得很。如今大阿哥身子还没好,我都许久没能见到他了,先前老四还说要把他挪出去,我总觉着不好。” 永璜就是现在不挪出去,明年上学时也要挪。傅丹薇听到熹贵妃提起他,眼眸微垂,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安静地听着,并不接话。 熹贵妃忧虑地皱眉:“那么小的孩子,还是得亲娘看着,老四在我跟前长大,他竟然都忘了,就这么几个孩子,亏得他舍得!” 傅丹薇看向熹贵妃,她的神色微微不耐烦起来:“永璜额涅来我面前哭过一场,可老四这个人,我劝也劝不住,就随他去吧。我只叮嘱他要选好伺候的奴才,这点可不能马虎了。” 傅丹薇立刻附和道:“娘娘说得是,紧要的就是安全。园子里到处都是水,一晃眼没看住,掉下去可不好。先前我来的时候,路过廊桥的时候就在想着,幸亏周围守卫多,别说几个小的,就是大人,估计都有掉进河的。” 熹贵妃神色一紧,说道:“那倒是,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去年夏天的时候,就有奴才贪凉,偷偷下河去,谁知道一下滑到深处去,亏得护卫看见救了起来,不然他的小命就得没了。” 傅丹薇跟着后啧啧后怕,轻抚着胸口念了声阿弥陀佛:“真当是险,亏得他命大。哎呀!” 熹贵妃不解看向傅丹薇,她歉意地说道:“对不住,惊到娘娘了,我只是想起了侄儿侄女他们,好久都没有见到娘家人,不知他们可好。明瑞明仁几个小子正是淘气的时候,我要提醒二哥一声,秋季天干物燥,没有水还有火,得小心防着。” 熹贵妃知道傅丹薇娘家兄弟多,侄子侄女一大堆,小子们凑在一起,得把天都捅一个窟窿。 她寻思一会,紧跟着说道:“你二哥在园子里当差,寻着功夫见见他,多叮嘱他几句。” 傅丹薇应了是,“多亏得来了娘娘这里一趟,有了娘娘的提醒,不然我哪想得起,一切都有劳娘娘了。” 她站起身福了福谢恩:“待到二哥白日当值的时候,我见他一见。” 熹贵妃朝傅丹薇摆摆手让她坐,这时见到永琏小嘴蠕动着,嘴里的白糖糕还没吞下去。而三格格已经在舔着嘴唇,眼馋地望着盘子,顿时笑了起来。 她指着永琏,对傅丹薇皱眉,说道:“你瞧这小子,比三格格大,竟然还不如三格格吃得多。一小块白糖糕,吃了这么久都没吃完,待到上学后,可要一整天读书,吃得少哪有力气学习。三格格这丫头以前挑嘴得很,如今愈发能吃了。” 傅丹薇赔笑道:“平时在正院,她不肯吃饭,给她点心吃得少。吃到娘娘这里好吃的点心,知道娘娘疼她,就想着要多吃几块。” 熹贵妃犹豫了下,还是拿过盘子,再叉了一小块喂给三格格,板起脸佯装吓唬她:“只能吃最后一块了啊,吃多了肚子就该疼了,可不能学着大阿哥,吃得撑坏了。” 三格格吃着甜甜的白糖糕,偷瞄了眼傅丹薇,神色狡黠,奶声奶气讲条件:“那我听话,玛嬷再给我十块。” 熹贵妃被她逗得乐不可支,闲闲逗着她道:“那我给了你十块,你分一块给玛嬷吃好不好?” 三格格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吞下白糖糕,脆生生答道:“好。” 熹贵妃愣了下,笑着说道:“竟然这般大方了。三格格为何舍得分给玛嬷呀?” 三格格不假思索大声说道:“我喜欢玛嬷。” 熹贵妃听得喜笑颜开,一把将三格格搂在怀里,紧紧抱着不肯放手:“真是乖孩子,玛嬷也最疼你了。不过,大阿哥是你大哥,你们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兄妹,以后可不能护食打架了。” 她再看向永琏,把他一并拉进怀里,说道:“永琏你是弟弟,要敬着兄长。都说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你们可不能自己打起来。” 永琏听话地应下了,三格格跟着他胡乱应了,眼珠子却始终飘向盘子,明显地心不在焉。 三格格向来是有糖吃就最甜,小脑瓜子机灵得很,知道对谁能撒娇要吃的。 傅丹薇之所以不多带兄妹俩到熹贵妃这里来,主要是熹贵妃溺爱,几乎有求必应。 陪着熹贵妃坐着说了会话,外面天色渐暗,她便起身告退。 熹贵妃不舍地看着嘴里含着冬瓜糖,在一旁玩耍的兄妹,说道:“晚了外面凉,我就不多留你们了。等下再带份白糖糕回去吧,省得三格格吃不够,吃腻了就不稀奇了,不会跟着兄弟抢。” 永璜也是熹贵妃的亲孙子,她到底还是恼了。 孙子孙女们不舍得怪,谁弱谁有理,富察氏来她这里哭过,怪罪就到了傅丹薇头上, 傅丹薇只当没听出她从头到尾,都暗含敲打的话,恭敬地谢了恩,然后带着兄妹俩回了正院。 许嬷嬷提着装着白糖糕的匣子,傅丹薇看了一眼,说道:“娘娘赏赐的,放着供起来吧。让厨房重新做一份出来,糯米粉减半,加些粘米粉进去,不用油炸,只在锅里蒸熟,不用滚糖霜。” 许嬷嬷应了,把匣子放在了正屋中央的高案上,转身去了厨房。 傅丹薇见三格格不时在高案下面打转,咬着手指头眼馋地看着盘子,笑着把她拉进了东暖阁。 天色暗下来,傅丹薇刚要叫兄妹俩洗手吃饭,好些天不见的弘历又回来了。 第八章 弘历看上去脸色不大好,不过胜在年轻,还是很有精神,一进屋就朝着傅丹薇笑起来,伸手拉起了福身请安的她,颇为意外地看着同样请安的三格格,诧异问道:“这个丫头今天怎么了,居然不用永琏提醒,居然知道主动请安了。” 三格格笑嘻嘻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腿,眼巴巴地指着高几:“阿玛,帮我拿白糖糕。” 傅丹薇神情一滞,看来真不能随口对小孩子撒谎。 先前三格格想要拉她去拿白糖糕,她随口敷衍了句太高够不着。没曾想三格格小脑瓜子就记住了,鬼精灵得很,看到弘历比傅丹薇高,所以积极请安,就等着弘历帮她呢。 弘历愣了下,转头看向高几,傅丹薇眼眸微垂,不待他问,主动说了下午去给熹贵妃请安,赏赐了白糖糕的一系列事情。 弘历打量着傅丹薇,过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三格格已经吃过几块,糯米是不能多吃,就不用给她了,省得与永璜一样积了食。” 他这个人城府太深,傅丹薇看不出他的喜怒,更琢磨不透他的真实想法,顺着他的话应了,说道:“爷先坐一阵,我带他们去洗手。” 弘历说道:“一起去吧,我身上脏,要换身衣衫洗一洗。”说完揪住还一眨不眨望着白糖糕的三格格,顿了下,吩咐许嬷嬷道:“把白糖糕拿下去,不用供了。” 许嬷嬷紧张地应了,傅丹薇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牵着永琏去净房洗漱。 三格格没吃到白糖糕,嘴撅起来都可以挂油瓶,把小手背在身后,生气地跺脚,哼了声:“我不洗。” 永琏赶紧上前劝说:“妹妹要听话,你已经吃了好几块,会肚子疼的。” 三格格不买账,身子一扭躲开永琏,乌溜溜的眼珠子倔强盯着傅丹薇,说道:“我就要吃白糖糕,不吃饭。” 傅丹薇哪会依着她,抬手召唤永琏:“永琏过来,额涅给你洗手,妹妹不饿,不吃的话就算了。” 永琏只得走过去,伸出手让傅丹薇给他挽衣袖。三格格见傅丹薇不理她,委屈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要哭不哭。 弘历看在眼里,见傅丹薇并没有去哄她,沉吟了下,终究没有做声,挽起袖子洗漱,留着三格格独自站在一边。 永琏洗好手,傅丹薇在三格格面前蹲下来,温柔问道:“你要不要洗?” 半天没人理会的三格格,顿时一下扑进傅丹薇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傅丹薇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别哭啦,晚上有好吃的葱油鲫鱼,额涅给你挑鱼肉吃好不好?” “好。”三格格边哭边答,傅丹薇帮她挽衣袖,知道她这个年纪听不进去道理,不过还是温柔细语说道:“额涅说不能吃太多的,就不能吃,就算你再哭闹,依然没有。” 三格格抽噎着,似懂非懂点着头,娇声娇气说道:“好。” 傅丹薇拧了拧她哭得跟小花猫似的脸,拿热帕子给她擦拭。 弘历神色意味不明,看着母女俩,想到吃坏了肚子的永璜,以及哭哭啼啼的富察氏,陷入了沉思。 洗漱完来到正屋,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有鱼有肉。弘历先夹了只虾,后知后觉发现,正院的饭菜,好似比以前清淡许多,尤其是晚上,以素食为主,只颜色种类丰富。 巴掌大的鲫鱼剖开去鳞,抹上些许的盐,姜葱汁,黄酒,腌渍一阵之后,把淹出来的汁水倒掉。 在盘子底铺上姜片,铺上鲫鱼,放在锅里蒸上小半个时辰,倒掉鱼里面的汤水,捡去姜片,在上面铺上葱花。 最后用热油一淋,葱香鱼肉的香气四溢。鲫鱼肉细腻,鲜嫩,三格格与永琏一人能吃两条。 鲫鱼刺最多,傅丹薇耐心细致,一点点挑好鱼肉放在兄妹俩碗里。三格格先前还在哭,待吃到鱼肉,眼睛又笑成了道月牙。 弘历看了一会,劝说道:“让奴才来吧,你吃一些,等下饭都凉了。” 傅丹薇说道:“我晚上吃得少,无妨。” 弘历看不过眼、舀了小半碗冬瓜丸子汤放在她的面前,说道:“你先喝一些,他们两个已经吃得半饱了,等下再喂他们。” 傅丹薇抬眼看去,与弘历的目光恰好相对。他眸色沉沉,带着些探究,她心里一咯噔,垂下眼帘避开,道了谢之后,拿勺子舀起汤喝了几口。 饭后弘历坐在暖阁上吃茶,招来永琏考教他的功课,一本《千字文》,他已经认得大多半,不禁惊喜不已,夸赞道:“学得真是快,再过上些时日,都能全部认完了,可以开始读别的书。” 永琏聪明是聪明,小孩子记性好,《千字文》这本书,他天天学天天看,挨着的字都熟悉了。遇到不是书上的字,他还是认得七零八落。 一本书学完之后,傅丹薇打算让他先多读几遍《千字文》,基础学扎实。 三格格见弘历夸赞永琏,不服输地开始数数,背九九乘法表。 弘历面带笑意听着,听到她数到十之后,又开始点颠倒回去乱数一气,哈哈笑道:“三格格也能干,都可以数好多数了。” 三格格乐得咯咯笑个不停,扑到傅丹薇怀里,仰着头奶声奶气问道:“额涅,等下吃什么点心啊?” 傅丹薇笑着答道:“吃甜甜的苹果,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 三格格听到甜甜的几个字,哪怕是吃水果依然开心,顿时站起身,跑过去拉着永琏一起出去玩了。 弘历骇笑,指着与永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三格格说道:“我先前看到她胖了点,以为是眼花了,见到她这么馋,能肯定她的确胖了些。” 傅丹薇顺着弘历的指点看去,说道:“三格格重了两斤,永琏重了一斤,他们都不算胖,比别的小孩子,还是偏瘦一些。” 弘历打量着傅丹薇,说道:“你倒没有胖,甚至比以前还清减了些,该多吃些肉才好。” 傅丹薇虽然瘦,但是她的精神很好,见弘历拉扯着说个不停,心底深处的焦灼止不住往外冒。 他回正院来的时候,傅丹薇努力压抑住了情绪,不去想晚上与他同床共枕的问题。 这件事避无可避,尤其是等到兄妹俩睡下之后,弘历还没有离开,洗漱过后穿着里衣,斜倚在暖阁塌上,盯着前方不知在想着什么。 傅丹薇从净房出来后,弘历朝她看了过来,说道:“还早,过来坐一会吧。” 坐坐也好,说不定几句话不投机,或者别的院子出了事情,他又被叫走了。 傅丹薇怀着侥幸的想法,走过去坐在弘历身边,听他说道:“你将永琏与三格格都教得很好,虽然宠他们,却不一味溺爱,不仅仅是照顾吃穿,读书习字都没有拉下。” 傅丹薇淡淡说道:“爷过奖了。” 弘历斟酌了下,说道:“额涅溺爱孩子,以后若是再给他们吃多了点心,你劝着些,都是为了兄妹俩好,额涅不会怪罪你。” 傅丹薇愕然,很是佩服弘历的脑子。只短短功夫,他就看出她将白糖糕供起来,根本就是找借口不让兄妹俩多吃。 看来以后她需要更加谨慎。不过,对于他要她多劝着熹贵妃,十足想笑。 男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始终看不透婆媳之间的关系,天真得可耻。 傅丹薇当然不会傻得顺着他的话应了,话回得密不透风:“娘娘宠着他们,是一心为了他们好。而且娘娘什么没见过,我还得多向娘娘学习呢。” 弘历看了傅丹薇一阵,没再说下去,转而提起了先前她说想见傅清的事情:“你二哥差使当得很好,我记得最小的傅恒,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家里快给他相看亲事了吧?” 八旗子弟除了自己议亲之外,与皇家沾亲带故的重要大臣之家,亲事都要写折子给皇上请示过。 傅恒尚是白身,其他兄弟只有傅清勉强能看,还没写折子给雍正请示的资格。 傅丹薇说道:“我还不清楚,要问过二哥才能知晓。” 弘历说道:“你问问傅清,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想要见娘家人,你如今天这般,给额涅知会过后,跟我提一声就是。” 傅丹薇悄然呼了口气,幸亏她先前去熹贵妃处请示过,再与他提及见傅清的事情。 哪怕他再温情脉脉话着家常,性格中独断的一面,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弘历站起身,柔声说道:“去歇了吧,明日还要早起。” 傅丹薇浑身根本不受控制,猛然僵直绷紧。 第九章 东屋暖炕,西屋床榻,天气不算冷,晚上歇在西屋的拔步床上。 弘历先上了床,侧身躺在了外面,傅丹薇熄了灯盏,屋里顿时一片黑暗,只有窗棂处透着微弱的光。 傅丹薇沉默站在黑暗中,想了很多东西,却似乎又什么都没想。耳边能听到呼啸的回声,不知是从胸口传来,还是太阳穴猛烈的跳动。 弘历等了一会,没听到动静,撑着手坐起身,问道:“怎么把灯全部熄了,还看得见吗?” 傅丹薇答了一声没有,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不知弘历听没听清,摸到床柱,从床尾爬上去。 弘历笑了声,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仔细磕着了。” 傅丹薇被拉上床,手忙脚乱间,差点踩到弘历,她本能地往前一跨步,来到了床里面。 弘历放开手,掀开了锦被:“晚上已经很凉,你的被褥有点薄,怎么不换床厚的?” 不待傅丹薇回答,他自顾自笑道:“我倒忘记了,我向来身子热,有我在,不会冷到你。” 傅丹薇经历过病痛,生死,最绝望的时候,亦莫过于此时。 哪怕安慰了自己无数次,给自己找了无数的理由,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生理性的抗拒。 曾在厨房里看到过杀鱼,开腹剖肚之后,鱼还会蹦跶起来,她觉着自己就像是那尾鱼。 弘历凑近,呼吸间的热意喷在她脸上,厨子的刀背,重重敲向挣扎的鱼,很快,鱼彻底无法动弹。 傅丹薇跟着被敲晕了般,全身麻木,双手搭在身边,脚趾扣紧,绷直,手指无意识抠着被褥,眼睛睁大,望着黑暗中的某处。 弘历的手抚上傅丹薇的腰,蓦然一顿,停留片刻后,收回手躺平。 过了一阵,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 傅丹薇恍然回过神,茫然地啊了声。 弘历侧转头,眼前一片漆黑,想到傅丹薇看不见,自嘲地笑了笑,问道:“你全身都在发抖,你在怕什么?” 傅丹薇喉咙发紧,胡乱找了个借口:“估计是生过病,还有点虚。” 穿成这个身份,她所有的坚持与底线,显得很矫情。 何况,眼前不是最难的处境,她太清楚不过,只是不愿意去深思。 生死事大,不仅仅是她一人,涉及到了永琏与三格格,沙济富察氏家族。 如果永琏与她都好好活着,沙济富察氏估计永无出头之日。 乾隆彻底打压宗室,更不会允许外戚权势过大。傅清傅恒被重用的绝大原因,是因为富察氏与她的儿子们,都已经去世了。 傅清傅恒用命替自己赚来的荣华富贵,并不是因为她这个皇后。后来他们去得早,避免了君臣猜忌,拿命换来了满门勋贵。 枕边的人,不是普通的夫君,他是后世争议巨大的帝王。 傅丹薇没想过男女情爱,乾隆这个人没有爱,他就是一精密的政治机器。论手腕或玩弄权术,论帝王之道,在所有的帝王中,他都能排名靠前,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明天让太医来诊诊脉。”弘历不容置疑地说,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伸手过来,握住傅丹薇的手,瞬间愣住。 傅丹薇的冰凉,手心全是冷汗。 弘历翻身下床,没有唤人进屋伺候,亲自摸到火折子点亮灯盏,走回床边,隐含焦急打量着傅丹薇,她的脸在氤氲灯光下,白得如纸,一头细密的汗。 “丹薇。”弘历颤声叫了声。 傅丹薇仓惶侧过头,“啊?”她好似没有适应眼前的亮光,抬起手挡住了眼睛。 “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弘历焦急询问。 傅丹薇颓然放开手,无力摇摇头:“没有。我没事。”她撑着手臂坐起身,发现自己全身酸痛。 努力撑着下床,“我去换身干爽里衣。”趿拉着鞋子,傅丹薇走进了净房。 弘历坐在床沿上,怔怔望着她消瘦的背影。 一时间,眼前的人陌生得,仿佛从未认识过。 傅丹薇打了凉水,将脸浸入其中,憋到不能呼吸时,她猛地抬起头,扶着架子猛烈喘息。 良久之后,她总算平缓下来,取了帕子擦拭脸上的水珠。擦到一半,看到半开的门边,弘历斜倚在门框上,面色沉重凝望着她。 傅丹薇不由自主拽紧了帕子,试着平静问道:“爷怎么不睡?” “等你。”弘历走了进来,背靠案几,反手撑在上面,目不转睛盯着她,说道:“你怎么了?” 听到他再次提及先前的问题,傅丹薇知道敷衍不过去,眼眸微垂,半真半假说道:“我心情不大好,想到永琏马上要搬出去,舍不得。” 弘历盯着傅丹薇,神色莫名,片刻后笑了起来:“永琏是男儿,哪能成日跟在母亲身边。你就是操心太过,永琏得等到上学堂的时候才搬,还得近两年呢。哪怕他搬了,白天上学,晚上歇在自己的院子,平时得闲的时候,还是可以回来陪你。” 傅丹薇勉强笑了笑,弘历戏谑地说道:“就算你不开口,我都要令他每天回来给你请安,陪着你一起用饭。你教养孩子的方式很好,与两兄妹一起吃饭时,我真正体会到了何为天伦之乐。” “丹薇。”弘历再次叫她,傅丹薇其实很不喜欢他这样叫她,宁愿他叫她无名的富察氏。 好过荒诞的亲密感。 “夜里冷,早些换好衣衫回来歇息。”弘历的声音不高不低,因为夜间,给现实批了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傅丹薇说了声好,弘历朝她温柔一笑,转身离开。 换上干爽的里衣,好似穿上了层盔甲,傅丹薇不需要再打气,走出净房回到卧房。 弘历留了一盏小小的宫灯,站在床边看着她笑:“快过来,这盏灯不用去管,留着吧。” 傅丹薇走过去,弘历让她先上床,他跟着上来,顺手合拢了床帐,挤到了她身边,再次握住了她的手:“你的手汗倒没有了,只还是很凉,我替你捂一会。” 弘历的手掌带着薄茧,手掌宽厚,傅丹薇的手纤细小巧,被他放在掌心揉搓。 手掌升温,发热,傅丹薇无端想到了煎鱼。 鱼放进油锅里的时候,会呲啦一声,煎一会之后,小心翼翼翻过来,再煎另一面。 傅丹薇的盔甲被脱掉,她如被放进了油锅的鱼。弘历的喘息浓重,油温上升,她已经麻木,只随着油锅翻滚。 煎熟之后,倒一勺黄酒,沿着锅边淋下去,又是一阵呲啦,鱼肉的香气混合着酒香四溢。 弘历在低吼:“丹薇,丹薇.....”俯身下来,将她紧紧拥住,贴着她的耳朵满足长叹,呢喃低语:“我这些天都在想着你,做梦都想,想天天陪着你,看你与永琏三格格在一起欢笑,吵闹。” 傅丹薇本来波澜不惊的心,此时终是有了些情绪,露出讥讽的笑容。 确认生命中的荒诞感绝不可能是一个终点,而恰恰是一个开始。(注) 弘历居然很深情。 弘历略微遗憾地说道:“时辰太晚,不然我可以给你赋诗一首。” 傅丹薇默默披上衣衫下床洗漱,不然她真的会忍不住杀了他。 乾隆的诗!!!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加缪的《局外人》。 第十章 弘历跳下床,跟在傅丹薇身后,一起来到净房,眉飞色舞说道:“我已经写了近一千五百首诗词,打算装订成册.....” 居然在登基前就高产达到了一千多首,乾隆一生付梓传世的诗册,共计四万多首。 就是苍蝇产卵,都没他这般勤快。 傅丹薇深吸了一口冷气,猛地回头,弘历的话蓦地停了下来,神色探究打量着她,语气轻淡问道:“你嫌弃我的诗?” 弘历聪明绝顶,傅丹薇收敛起情绪,摇摇头,斟酌着说道:“不,我在惊讶爷的文思泉涌,实在是令人望尘莫及。” “写诗并不要文思泉涌,仔细推敲。”弘历笑了起来,眉毛高高扬起,不可一世。 “写得多了,总有几首流传千古。比如以前的大诗人,一生写了那么多诗,传世的又有几首?写得不好的,他们全部销毁了,我的不用销毁,全都留着。且不论诗的好坏,至少在数量上,我就能远胜他们。汉人读书人不是瞧不起满人吗,我就偏生让他们瞧瞧,旗人照样行。” 原来以量取胜,也是一种胜利。他做任何事,都有其目的。加上聪明且勤奋,幸好对自己有深刻认知,并不会以为自己的诗天下第一。 凭着这种不要脸的聪明劲,傅丹薇估计把弘历放在任何时代,他都能成功。 弘历难得与人能谈及这些,越说越多:“永璜上学堂之后就要慢慢学习写诗,写得如何先不管,学多了,自然就会懂。永琏比永璜聪明,你多教他背诗,读诗,我的儿子们,都得学起来,万万不可偷懒。” 傅丹薇知道这时候该顺着他的话,不时附和几声,方显得她夫唱妇随。 可是她实在是烦躁得不行,脸敷衍都懒得敷衍一下,更不想听弘历显摆。 傅丹薇记得乾隆对儿子们,可是冷酷无情,几乎等于直接告诉他们,如果敢私底下争夺皇位,就杀了你们。 身上出了汗,黏腻着很不舒服,傅丹薇不想在这时候跟他谈诗,更不想与他谈如何教养儿子。 凭着乾隆后期朝政的昏庸,加上那堆被圈养废了的儿子,他实在不配谈这些。 傅丹薇手捏着衣襟绊扣,因为弘历在,手半天都没有动。 弘历看到傅丹薇手指的动作,神色微顿,脸上浮起耐人寻味的笑,走到她面前站住,低头含笑说道:“困了?累到了吗?你的身体太弱了,要多吃些,豆腐煮泥鳅最滋补,秋天吃正好。” 厨房里到了秋天,喜欢做一道泥鳅钻豆腐,说是吃了滋阴补血。 傅丹薇看厨子做过,泥鳅先养在盆里,滴入香油,盐。 养上一天一夜,待吐尽泥沙与肠里的脏污,清洗干净,把豆腐与泥鳅一并放进装着高汤的砂锅里,慢慢炖煮。 随着锅里温度上升,泥鳅热得受不住,开始本能寻着凉快之处,朝豆腐游去。 泥鳅豆腐在罐子里炖煮熟之后,在里面加上胡椒粉,滴入香油,加些许的盐调味。 最后撒上些香葱,倒进碗里趁热端上桌,吃起来细腻嫩滑,唇齿留香。 傅丹薇垂下眼眸,掩去眼里的厌倦,勉强打起精神说道:“我自己来吧,实在累了,早些洗完后就能去歇着,爷明天还要早起呢。” “不急,我不睡都无妨,明早让奴才晚些叫你起来就是。”弘历看着她笑得意味莫名,“我们许久未曾见了,还是与你在一起最放松。” 傅丹薇嘴角浮起抹嘲讽,弘历的夸赞与看重,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怒火,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隐隐开始在活动。 净房里灯光暗黄,一片氤氲,傅丹薇白皙的脸庞,在光影中明明灭灭。 她身上清新的气息,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弘历情不自禁朝她步步逼近。 傅丹薇往后退,手撑着案几,压到了香胰子。 心底活动的火山,逐渐沸腾起来,傅丹薇只感到厌恶加愤怒。 傅丹薇心一横,推开弘历,他盯着她,神色明显不满,她指着木桶说道:“你去洗簌吧。” 弘历马上笑了,转身朝木桶走去:“好,都依你。” 傅丹薇拿起香胰子圆柄葫芦勺,跟着上前。 弘历愣住,转头难以置信盯着傅丹薇,她朝他粲然一笑。 弘历从没见过眼前这般的傅丹薇,她向来温婉端庄,不管笑或者哭,都隐忍而克制,从没有如眼前这般过。 傅丹薇终于懂得掌控一切的感觉,尤其眼前的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弘历。 尤其是弘历此刻欲拒还迎的样子,想到他平时的各种张扬自负,嘴角扬起讥讽的笑容。 骨头轻,傅丹薇暗骂。 弘历脑中一片混乱,神使鬼差没有作声,傅丹薇居然懂得这些,实在令他惊讶不已。 片刻后,弘历看着傅丹薇一笑。傅丹薇吓了一跳,望着弘历脸上意味深长的笑,防备地盯着他。 弘历将傅丹薇逼近案几,手撑在她身边,再次俯身下来,紧紧盯着她喃喃低语:“丹薇,没曾想你还有这一手,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说着,他的笑淡了下去,“偶尔一次是乐趣,下次不许再自作主张了。” 傅丹薇看着他微冷的眼神,先是后悔太过冲动,说随即感到无尽的荒谬与可笑。 这个男人实在异于常人,精力太好,反应太快,太过冷漠无情。 余韵都未消散,他就开始翻脸不认人。 弘历看着傅丹薇微变的脸色,脸上重新溢满了笑,“别怕,我不是真怪罪你,这样也不错……” 第十一章 晚上睡得虽晚,傅丹薇还是准时醒了过来。 弘历已经先起床,洗漱完精神奕奕走了出来,看到傅丹薇苍白的脸色,愣了下后说道:“醒啦?先前起来就怕吵到了你,还早呢,你再睡一阵。” 傅丹薇略微诧异,她睡眠向来浅,竟不知弘历什么时候起的床。 醒来之后就不想再睡,傅丹薇说了声没事,穿好衣衫去了净房。 洗漱好之后出来,弘历站在东暖阁门口,与贴身太监李玉说着什么,两人见到傅丹薇出来,便停止了说话。李玉恭敬请了安,然后退了出去。 弘历笑着说道:“洗完了?快来吃早饭。” 傅丹薇都与永琏与三格格一起用饭,平时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来了,今天却没见身影,不由得朝外看了去。 弘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愣了下说道:“我让奶嬷嬷把他们带下去了,早上我忙,三格格用饭慢,麻烦,就不与他们一起用了,等到晚上的时候再叫他们来。” 傅丹薇只得随着弘历一起走到桌前坐下,弘历说:“你这里的早饭清淡,要多吃一些。” 他拿起白水煮蛋磕了磕,不紧不慢剥起来,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太瘦了。”剥完蛋,顺手递给了她。 傅丹薇沉默地喝着牛乳,看着眼前弘历递过来的鸡蛋,道了声谢接了过来,掰了蛋清吃。 弘历见她留下了蛋黄,再拿了只蛋剥壳,笑道:“多吃些,你的力气太小了,没一会就开始叫累。” 吃下去的蛋霎时在胃里翻滚,嘴里的蛋堵在了喉咙,怎么都咽不下去。偏偏弘历又递了过来,并且细心把蛋黄挑了出去。 傅丹薇盯着弘历的手,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去,对上他沉思的眼神,说道:“我吃不下了。” 弘历目光清冷,看了傅丹薇一眼,将蛋随手扔在了一旁,说道:“我先前问过了李玉,傅清今日下值早,你许久没有见过娘家人,今天就去见上一见。若我得空,就陪着你一起。” 傅丹薇斟酌着说道:“多谢爷,爷若是有空的话,就来吧,若是没空就算了。” 弘历声音温和,笑了笑说道:“好。我先走了,你多吃些。” 傅丹薇神色微凝,早餐弘历几乎一口未碰。 走到门边,弘历回转身,背着光,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只那双深沉的眼睛,泛着幽暗的光。 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他说道:“丹薇,我不吃人,你无需害怕。” 傅丹薇后背阵阵发凉,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弘历亦朝她一笑,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门帘犹在轻微晃动,傅丹薇怔怔看着,太阳穴开始跳着疼。 都说君心莫测,弘历尚不是君,种种行为举止,都让人琢磨不透。 冷酷,狠戾,绝对掌控,却不吝于施舍小恩惠,比如关心她,给她剥鸡蛋,安排她见傅清。 起身离开,却是在明明白白告诉她,她的拒绝,令他不悦了。 傅丹薇胸口堵得慌,哪怕吃不下,依然拿着鸡蛋往嘴里拼命塞,再把牛乳喝得干干净净。 她要认真吃饭,好好活着。 午歇之后刚起床,许嬷嬷就进来说道:“福晋,舅老爷在绿荫轩等着您了。” 傅丹薇看了天色,没想到傅清这么早就来了,她迟疑了下问道:“爷在何处?” 许嬷嬷说道:“爷一早就去了九州清晏。” 傅丹薇微松了口气,笑着对兄妹俩说道:“二舅舅来了,我们去见他。” 三格格不记得二舅舅是谁,永琏却开心笑了起来:“我喜欢二舅舅,小舅舅也喜欢,他一起来了吗?” 许嬷嬷笑着道:“小舅老爷也一并来了。” 永琏更高兴了,难得急迫起来,催着傅丹薇说道:“额涅,我们快些去。” 傅丹薇说了声好,带着兄妹俩一并前去。绿荫轩在长春仙馆西边,以前是弘历的读书处,走过一座廊桥就到了。 傅恒正在门口翘首张望,见到傅丹薇一行走来,脸上马上堆满了笑,回头朝屋内说了声什么,然后轻盈跃出门槛,奔上前轻快地请安,叫了声姐姐。 傅丹薇打量着眼前的俊秀少年,他的面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眉眼疏朗,一看就令人心生欢喜。 抬手在傅恒头上比划,他笑眯眯垫起了脚尖,傅丹薇看得笑个不停:“这一下就比我高,都长成大人了。” 傅清提着衣衫,朝他们大步走了过来,他年约二十七八岁,看上去高大沉稳,英姿勃勃,上前就要抱拳请安。 傅丹薇忙拦住了,笑着说道:“二哥快别多礼。” 永琏在一旁,朝傅恒见完礼,又急着喊二舅舅,傅恒看得直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二阿哥都长这么大了。” 三格格手里捏着块梨,不时咬一口,睁着乌溜溜的眼珠打量着几人,跟着永琏乱喊一气。 傅清弯腰把她举起来,哈哈大笑说道:“三格格可还认得舅舅?” 三格格胆子大,乐得咯咯直笑,嘴上甜得很,大言不惭说道:“认得,你是舅舅。” 傅清大笑不止,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说道:“小滑头。”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屋,傅恒放下永琏,打开放在案几上的褡裢,从里面拿出个装着葡萄的篮子。 傅清说道:“家中院子种的葡萄成熟了,额涅总是记挂着你,说你以前还是姑娘时,最喜欢吃葡萄,一定要让小弟摘了送来。” 傅恒笑着附和:“额涅说我反正在家没事,跑一趟腿也无妨。” 傅丹薇看着紫色的葡萄,上面挂着白霜,新鲜水灵,散发着阵阵清甜的香气。 她心里暖暖的,将家人都仔细问过一遍,傅清自是回答一切都好。她没再多问,只几句话,就知道傅清有担当,真正男儿本色。报喜不报忧,哪怕是有困难,他肯定不会说出来令她为难。 他们在一旁吃着茶说闲话,三格格与永琏依偎在傅恒跟前,由着他剥了葡萄皮,一颗颗喂他们吃。 傅丹薇想起以前弘历提及过傅恒的亲事,问道:“二哥,家中替小弟相看亲事没有?” 傅清说道:“额涅想他早些定亲,我却不这般想。小弟年纪还小,男儿先立业后成家,下一次选秀后再定亲也不迟。” 傅丹薇也同意,“小弟的差事,伯父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傅清说道:“伯父前些天过问了几句,我听着他的意思,让小弟再多读些书,他毕竟还小。我问过小弟,他也说想多读些书再说。” 傅丹薇听到是傅恒自己的意思,便没再多建议。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三格格闲不住,拉着傅恒到屋外去玩,永琏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傅丹薇朝许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守在了门口。 傅清看着傅丹薇的动作,不动声色朝四下望了望,低声问道:“妹妹可是有话要说?” 傅丹薇略微沉吟,没有绕圈子,简单说了与西院富察氏的事情:“翁果图是佐领,管着旗下的户帖,赋税等旗务,还有他的小儿子,如今闲赋在家,没事做可就会生事。马上要立冬了,我们会搬回宫里去,无论谁沾上旗务,赋税的事情......” 傅清神情凝重听着,傅丹薇仔细强调:“重要之处,就在这几个节点上,一是过年要一片祥和时,谁出事谁倒霉。二是,过年不能请大夫,要赶在回圆明园前,最好是过大年的时候。” 听完傅丹薇的话,傅清久久未语,垂着眼眸沉思。 最后他抬起头,满脸是难掩的心疼:“这些年辛苦妹妹了,亏得你总算能说出来,不再自己憋着。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帖帖,绝对不会走漏半点风声。你自己且小心些,王爷聪明得紧,如果出了事,你把我推出去,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是她出的主意,怎么会把傅清推出去,傅丹薇笑了笑,只摇摇头,说道:“二哥你也要小心些。” 傅清慎重地应了,细细商议之后,他们不宜久留,当即站起身,说道:“我与小弟回去了,下次有事的时候,你再递消息回来。我们是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傅丹薇岂能不知,只怕她的荣,会成为他们的损,心情不由得低落了几分。 几人一起走出绿荫轩,傅恒与傅清与傅丹薇他们在路口道别,兄妹俩依依不舍,几乎一步三回头,直到他们转身走得不见了,方才怏怏往回走。 永琏看到许嬷嬷手上提着装着葡萄的篮子,振奋起精神说道:“妹妹,还有舅舅给我们带来的葡萄,葡萄可甜了。” 三格格跟着点头,对傅丹薇说道:“额涅,我们走快些,回去要吃葡萄。” 回到长春仙馆,已经搬到丽景轩的永璜撇着嘴,脸上还带着泪痕,由富察氏陪着走了过来。 双方再次相见,富察氏眼神中恨意一闪而过,随即脸上堆满了笑,带着永璜上前请安。 傅丹薇朝富察氏颔首回礼,看到永璜眼睛里面淬着火,瞪了几眼永琏与三格格,眼神落在了许嬷嬷提着的葡萄上,叫着道:“额涅,我要吃葡萄。” 富察氏忙拉着永璜,歉意地对傅丹薇说道:“小孩子就是馋嘴,福晋别见怪。” 傅丹薇没错过富察氏眼中的恨意,亦知道永璜不是嘴馋,他只是见到兄妹俩有的,他也要有罢了。 不管什么吃食,傅丹薇都不可能再给他,若是吃出问题可说不清。 何况是娘家带来的葡萄,他不配。 傅丹薇淡笑着说了声无妨,带着兄妹俩离开。 永璜在身后不依哭道:“我要吃葡萄,我就要吃葡萄,现在就要吃,他们都有葡萄,我也要吃葡萄!” 傅丹薇充耳不闻,这时身后愠怒的声音传来:“什么葡萄不葡萄,怎地又闹起了脾气?” 她转身看去,弘历大步走过来,神色晦暗不明,在傅丹薇脸上停留片刻后,看向许嬷嬷手上篮子里的葡萄。 第十二章 傅丹薇随着弘历的视线看去,很快垂下眼眸,只福了福身请安。 弘历眼神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永璜慑于他的威严,由大哭不止变成了小声抽泣。 富察氏低下头,怯怯上前解释着道:“爷,永璜见着了许嬷嬷手上提着的葡萄,说回院子后也要吃,一来我怕他吃多了生冷会受寒,二来怕福晋多心,以为他又要与弟弟妹妹抢吃的,就拦着了他。都是妾身关心则乱,永璜自从生了病之后,平时管得紧,不许他多吃,小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哪能经得住饿,忍不住委屈得哭了。” 傅丹薇面色微沉,正要说话,弘历已冷冷开了口,她略感诧异,便安静站在了一旁。 弘历神色寻常,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我的儿子,居然饭都吃不饱,每天跟个乞儿一样,见着吃的就向人讨要。他不在丽景轩好生呆着,怎么来了这里?” 富察氏立刻慌了神,永璜搬出去之后,每天还是习惯跑回西院。 她心疼儿子,平时白天的时候,留着永璜在西院玩耍,晚上送他回去睡觉,把他哄睡着之后,她才会离开。 今天照着规矩,弘历该歇在她的院子里,她提前哄着永璜,把他送回丽景轩。 永璜离开时就不情不愿,见到二阿哥与三格格与傅丹薇在一起,当即更不高兴了,直接发了脾气。 弘历明显偏着傅丹薇,根本不提她连颗葡萄都不给永璜的事,富察氏咬了咬唇,将不甘心与委屈压了下去。 仰起头,泪眼婆娑望着弘历,哀哀认错:“都是妾身不好,妾身担心永璜年纪小,一个人住着会害怕,便多去看了他几次,爷,请看在妾身只是担心永璜的份上,原谅妾身这一次吧。” 弘历神色依旧冰冷,讥讽地说道:“你每次都口口声声说错了,却从未见你改正过,实属知错不改。” 说完,不再去看富察氏,唤来李玉吩咐道:“把永璜带回去,让人看紧些,看不住就换人。富察氏不许再去丽景轩,除了初一十五去请安,永璜不许再踏进西院一步。” 富察氏脸色惨白,眼泪一下流了下来,嘴唇哆嗦着要求饶,弘历已经转过了身,微皱着眉对傅丹薇说道:“你怎么不等我?” 傅丹薇冷眼看戏,弘历突然发问,她一时没回过神,茫然不解。 弘历脸色难看了几分:“我急着赶回来,在路上遇到了傅清与傅恒,他们说已经见过了你。” 傅丹薇勉强笑了下,答道:“爷太忙,不敢麻烦爷。” 弘历斜了傅丹薇一眼,背着手往东院都去,淡淡说道:“撒谎,口是心非。” 傅丹薇嘴张了张,终是没有说什么,牵着兄妹俩跟在了身后。 走了几步,她不经意回过头,永璜已经被带走了,富察氏还站在原处,神色阴狠盯着他们,见到傅丹薇看了过来,忙垂下头掩饰,仓惶转身离开。 傅丹薇淡然收回了视线,只需几场寒风,冬季很快就会来临。 弘历在前面走得很慢,不时转头回望,目光在傅丹薇牵着兄妹俩的双手上停留。最后他干脆转过身,一手拖着一个,把他们两人揪在了前面去:“都这么大了,自己走!” 永琏耷拉着脑袋往前走,瞄到弘历与傅丹薇并排走在了一起,抿嘴偷笑起来。 三格格则嘟着小嘴不服气还嘴:“我是小人!” 弘历被她逗得忍俊不禁,侧头对傅丹薇说道:“瞧这丫头的脾气,以前我不知她像了谁,如今瞧来,好似随了你。” 傅丹薇压根没有与弘历说笑的心情,问道:“爷不忙吗?” 弘历说道:“忙,我赶回来想与你一起见傅清他们。你们见面说什么了?葡萄是傅清给你送来的吧?” 一份葡萄与永璜比起来,根本不足一提,傅丹薇斟酌着说道:“就说了些家长里短,葡萄是额涅让傅恒给我送来的。大阿哥病过一场,我不敢随便给他,免得他吃坏了身子。” 弘历似笑非笑望着她:“我知道葡萄是你娘家送来的,你肯定当做宝贝看着。三格格护食的缘由,原来在你这里。” 只要葡萄的事情解决就好,傅丹薇随他说去。进了屋,弘历打趣她:“让许嬷嬷去洗些葡萄来,我也要尝尝看,你不会连我都舍不得给吧?” 傅丹薇不是舍不得给他吃,而是不想给他吃,忍着嫌弃,吩咐许嬷嬷去洗了一盘送来。 三格格见着葡萄,马上扑到傅丹薇怀里,奶声奶气说道:“额涅给我剥,像小舅舅那样。” 傅丹薇笑着说好,拿了葡萄剥皮喂给兄妹俩吃。弘历坐在一旁,看着傅丹薇雪白指尖染成了淡紫,眼神暗了几分,端起茶吃了口,闲闲说道:“傅恒已经快与你一般高了,等过完年,我给他寻个差使做。” 傅丹薇手一顿,想了想,还是婉拒了:“多谢爷,小弟还年轻,等他多读几年书再说吧。” 弘历诧异不已,西院富察氏明里暗里央求他好几次,要给娘家兄弟找差使。 傅丹薇娘家除了傅清之外,其他兄弟都没正经差使,他主动想要关照他们,却被她拒绝了。 兄妹俩依偎在傅丹薇身前吃得很是欢快,弘历看了片刻,放下茶碗,拿起一颗葡萄剥了皮,递到傅丹薇嘴边:“别只顾着他们,你也吃些。” 傅丹薇头往后仰,盯着眼前的葡萄,终是说道:“爷自己吃吧,我不饿。” 弘历将葡萄不由分说塞进了傅丹薇嘴里,唤来奶嬷嬷把兄妹俩带了出去:“吃多了葡萄,等下就吃不了晚饭。” 傅丹薇含着葡萄,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兄妹俩一离开,弘历就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撑在她身侧,凝视着她的双眼,说道:“丹薇,我先前就说过,我不吃人。你担心我会因为永璜怪罪你,早上嫌弃我给你剥的鸡蛋,现在嫌弃我给你剥的葡萄。” 傅丹薇被逼得几乎快倒在了塌上,弘历却不断压下来,嘴角上扬,那双深沉的双眼,此刻含着兴味莫名的光。 弘历缓缓笑起来:“丹薇,你可知道我后面还不舒服着?换了别人,早死了一万遍,因着是你,我由着你放纵,我喜欢你放纵时的模样,就跟能摄人心魂的妖精般。” 他的唇贴近她的:“我不吃人,只这样吃你,吃葡萄……” 傅丹薇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第十三章 弘历的一腔柔情,因为傅丹薇冷漠的态度跟着淡却,他慢慢直起身,沉声说道:“你总是在拒绝我,丹薇,这是第几次了?” 傅丹薇跟着坐起身,淡淡说道:“爷,今晚照着规矩,您该歇在西院去。” 弘历定定看着她,哦了一声,眉毛微扬:“我就是规矩,想歇在哪里,就歇在哪里。” 傅丹薇轻笑,说道:“是,您就是规矩,但我不是。何况,我很累,实在没法配合您。” 弘历神色微顿,嘲讽地说道:“你总是想太多,我要给傅恒一份差使,你却拒绝了。贤惠是好事,你是贤惠得过了头。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傅丹薇愕然,只感到无比荒谬,荒谬得她自己都想笑,最后忍不住笑了出声。 两人之间的观念差异,相差何止千万里。 弘历是男人,是王爷,是未来的皇帝,这几样身份叠加起来,他的所作为为就是在后世都司空见惯。 傅丹薇刹那就释然了,不为难自己,更不为难他,实在是鸡同鸭讲。 见他不解望着自己,不再提他要去睡谁的事情,直接了当说道:“傅恒太小,先读好书再说。” 弘历见到傅丹薇向来温婉的脸,瞬间变得明艳动人,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住,直看得挪不开眼。 听她说完,旋即笑了:“傅恒都十二岁了,以前旗人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结婚生子。活到老学到老,当差也能读书,你就是舍不得他吃苦。罢了,你让他读书就读书吧,既然要读,就好好读,这样吧,让他转到咸安宫官学读书去。” 京城现在有两所官学,其中景山官学在康熙时期设立,学生都是八旗以及官宦子弟,后来八旗子弟越来越多,雍正再设立了咸安宫官学,都隶属内务府旗下。 两所官学皆是文武兼修,景山官学的学生,主要是考些笔试帖等官职,教书的先生,多是举人与贡生。 咸安宫官学的先生基本上都来自翰林院,能进去读书之人,必须在十年内考中生员,否则退回本旗。 简单来说,咸安宫官学入学条件更为苛刻严格,学生的前途更好,对比起景山官学,相当于是重点学校。 傅恒如今在景山官学读书,咸安宫官学照着规矩,要年满十五岁才能进去。 傅丹薇犹豫起来,弘历看了她一眼,说道:“年纪的事情你不用去管,先让他进去读上一些时日再说,如果实在吃力,就找先生补习。傅恒看上去很聪明,不是那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略微停顿之后,弘历挑眉,说道:“我可以教他写诗。” 傅丹薇直想晕过去。 弘历哈哈大笑起来:“你可别嫌弃,傅恒只要不做诗书大家,我有写诗的经验,让他应付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绰绰有余,他能把心思用在想学的功课上。” 这倒也是,以弘历写了几千首狗屁不通诗的本事,傅恒的确能拿来糊弄先生。 傅丹薇委婉拒绝了:“多谢爷,等傅恒应付不过来再说吧。” 弘历斜睨着她,“你还是嫌弃。” 傅丹薇并未争辩,天色渐渐昏暗,她站起身说道:“我去让永琏与三格格回屋来。” 弘历知道傅丹薇在回避,手指敲着炕桌,饶有兴味看着她纤细的背影。 他喜欢与傅丹薇闲话家常的感觉,他说的话,她都能懂,让他难得能畅所欲言。她不再如以前那样,只一味的柔顺温婉,她有自己的脾气,而且还不小。 弘历习惯掌控一切,后宅的任何女人,都不能挑战他的权威。傅丹薇的反叛,令她变得鲜活灵动,夫妻之间多了层乐趣。 永琏与三格格玩得一脑门儿汗,跟着傅丹薇进了屋,她正准备带他们去洗漱,许嬷嬷进来禀报道:“福晋,高侧福晋与乌拉那拉侧福晋来了,说是给福晋送燕窝人参过来。” 傅丹薇从不吃燕窝人参,更用不着她们亲自前来。她顿了下,回头朝东暖阁看了一眼,笑了笑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许嬷嬷应是出去了,傅丹薇让奶嬷嬷带兄妹俩去洗漱换衣,走进东暖阁说了两人前来之事,“爷在这里,她们定要给爷请安,爷要不去正屋见见她们?” 东暖阁屋子不大,人多了就拥挤,弘历笑着说道:“我没有见过拜菩萨,要把菩萨搬到面前去拜的。” 菩萨弘历说归说,到底站起身走出去,问道:“她们来做什么?” 傅丹薇说道:“说是给我送燕窝人参来。” 弘历哦了声:“是我吩咐了下去,你的身子不好,正好趁秋天进补,等补好身体之后,中馈还是由你管着吧。” 傅丹薇才不想管什么中馈,并没有接他的话,弘历很是敏锐,立刻问道:“你不想管?” “不想管。”傅丹薇老实回答。 弘历意外地看着她,“为何?” 傅丹薇心道不想给你当老妈子管女人,管他的后院,若是内务府还可以考虑。 “她们管得很好,我要管着永琏与三格格,分不出来功夫去管这些。” 高氏与乌拉那拉氏已经进屋,弘历只看了傅丹薇一眼,未再多问。 乌拉那拉氏与高氏年岁相仿,长相柔美,向来不大爱笑,哪怕上前请安时换上了笑脸,还是显得有些生硬。 高氏接过宫女手上捧着的盒子递给傅丹薇,笑着说道:“正好爷在,先前爷吩咐给福晋送些燕窝与人参,五十年的人参少,品相上好的更为难得。先前得了一根,因为苏妹妹有了身孕,便先送到了她的院子去。一有之后,我与乌拉那拉姐姐便赶紧送了来。” 许嬷嬷上前接了过来,打开递到傅丹薇面前,她只看了一眼,说道:“辛苦你们了,坐吧。” 两人谢恩之后,分别依次落座,弘历微微皱眉,说道:“拿来给我瞧瞧。” 许嬷嬷忙将匣子捧到了弘历面前,他拿起人参闻了闻,放回之后再去翻血燕盏,吩咐道:“切些人参拿去炖鸡汤,血燕每天早晚都炖两盏,今日来不及泡发,明早炖了呈上来。” 许嬷嬷恭敬应下退了出去,傅丹薇闻不惯参味,燕窝对她来说更可有可无。 当着高氏与乌拉那拉氏的面,她没有拦着,由着弘历去了。 何况,高氏先前的话挺有意思,苏氏怀孕,高氏到底急了些。 乌拉那拉氏脸颊动了动,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说道:“苏妹妹那边原本送去的官燕盏,后来换成了血燕。福晋这边的血燕就拿得少了些,等到下次从内务府领了之后,再给福晋送来。” 看来着急的,不止是高氏一人,傅丹薇淡笑着说道:“劳烦你了。” 弘历神色莫名,眼神从傅丹薇身上掠过,沉声吩咐道:“记得了,所有东西先送到正院,福晋这边不等任何人。无事的话,你们且回吧。” 高氏脸色一僵,乌拉那拉氏本来就生硬的脸,此时仿佛浆糊干掉后,一块块皲裂开。 等到两人福身告退后,弘历看向傅丹薇,皱眉说道:“叫你管你不管,你退一步,她们就会进十步,这次是把你该得的先给别人,下次就是你该得的,就得不到了。” 傅丹薇当然不会让人欺负到这个份上,令她感到好笑的是,弘历从小在雍正潜邸长大,对后宅那点事门儿清。 他明明什么都懂,却还是选择了对他来说最爽快的生活,比如妻妾成群。 他如今能对她说这些,是他对她的恩宠与关心,傅丹薇当然要表达感激:“多谢爷的教导,爷,您再教教我,我以后该如何管,也要进一步吗?” 若是允许傅丹薇进一步,她就是奉命行事。若是让她公平公正,对她的偏爱,就显得尤为虚假。 弘历彻底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第十四章 虽没有直接发火,弘历的脸色却不大好。傅丹薇只当没看见,留下去看看兄妹俩的话,起身去了净房。 到了晚上吃饭时,弘历依旧一言不发,厨房送来了他吩咐炖的人参鸡汤,屋里飘散着一股浓浓的参味。 三格格爬上椅子,就皱着眉头撒娇:“额涅,我不要吃苦药。” 弘历抬头看了三格格一眼,紧跟着再看向永琏,见他偏开了头,一幅防备的模样,眼神晦暗莫名。 傅丹薇耐心解释:“这是人参,虽说是药,却不苦,你要不要尝试着喝一口?” “不要!”三格格干脆利落拒绝,小手捂住了鼻子,瓮声瓮气说道:“臭!” 傅丹薇再问永琏:“你呢?你要不要试试看?” 永琏神色紧张,迟疑着问道:“额涅,一定要喝吗?” 傅丹薇温和地说道:“ 不必,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永琏松了口气,笑着说道:“那我不喝了。” 傅丹薇没有劝说,舀了龙井虾仁到兄妹俩碗里,说道:“吃吧。” 弘历眼神在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见傅丹薇同样没有碰人参鸡汤,他盛了一碗,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放下碗说道:“我去前院。”说完起身离去。 三格格头也不抬吃着自己的饭,永琏看着弘历离开的背影,转回头,小脸紧绷着,嗫嚅着问道:“额涅,我们不喝人参鸡汤,惹得阿玛生气了吗?” 傅丹薇想了想,说道:“阿玛是在生气,不过与你与妹妹不喝鸡汤没关系,是因为我没有喝,他在生额涅的气。” 永琏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满脸不解。 傅丹薇细心解释道:“你们是小孩子,不喜欢人参的气味很正常。额涅是大人,何况这是你阿玛好心好意让人拿来的五十年人参,说是大补之物,结果额涅却不领情,所以他就生气了。” 永琏咬着勺子,似乎在沉思,傅丹薇微笑着说道:“以后你送别人任何东西,哪怕是再好,都要先想想对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接受。” 永琏很聪明,马上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笑着说道:“额涅我懂了,阿玛送的人参,额涅不喜欢。” 傅丹薇失笑,说道:“因为人参鸡汤不是必须吃的东西,所以额涅不吃。你们也一样,所以额涅没有勉强你们喝。但是青菜这些,你们必须吃,吃了才能长身子,不能挑嘴。” 她跟永琏说着话,余光却关注着三格格,见她把香菇青菜悄悄往盘子里扔,笑了笑,夹了一大筷子放到她碗里,温和地说道:“必须吃完,不然不许吃点心。” 三格格立刻苦着脸,可怜兮兮看着傅丹薇,永琏嘻嘻笑她:“妹妹,你快吃吧,在额涅这里哭是没用的。” 永琏笑,三格格跟着一起笑。弘历走了,傅丹薇心情大好,跟着他们一起笑,恢复了以前母子三人吃饭时的其乐融融。 弘历这一走,好几天都没有回来,傅丹薇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这天吃过早饭,许嬷嬷进来禀报道:“福晋,小舅爷来了,说是来谢恩,顺便见见福晋,正在绿荫轩等着福晋呢。” 傅丹薇听到傅恒来很是高兴,他来谢恩,估计是因着弘历出面让他进了咸安宫官学,忙带着永琏与三格格去了绿荫轩。 一进屋,没想到弘历也在,正坐在上首与傅恒说话。 傅丹薇领着兄妹俩上前请安,弘历打量着她,不自在别开了头,说道:“不用多礼,过来坐吧。” 傅恒早已起身站在一旁,给傅丹薇请完安,再给永琏请安。 永琏早已迫不及待扑上去,抱着傅恒的腿,欢快地叫道:“小舅舅来啦。” 三格格有样学样,扑上前抱住了傅恒的另一条腿,奶声奶气一个劲叫道:“小舅舅,小舅舅。” 傅恒笑着连声应了,抬手比划了一下,装作没有见到永琏悄悄踮起的脚尖,说道:“好似比前些天见到时高了些。” 永琏捂嘴偷笑,傅丹薇看得忍俊不禁,将兄妹俩叫了过来:“别去闹小舅舅。” 弘历眼神含笑看着他们,把永琏叫了过去,说道:“小舅舅去了咸安宫官学读书,先生考教过他的功课,先生可是大力夸赞了他。你呢,这些时候学得如何了?” 永琏不知咸安宫官学是什么地方,他听到弘历考教功课,照着傅丹薇教的进度答了:“阿玛,我会加减算学了。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 他一口气背到了一加十,弘历听得眉毛挑得快飞出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自豪,看了傅丹薇一眼,再看向傅恒。 傅恒满脸惊叹,说道:“二阿哥真是厉害,当年我如他这么大的时候,别说算学,连数数都不会。” 傅丹薇无语至极,弘历小心眼十足,傅恒读书好,他居然拿永琏出来显摆,证明自己的儿子一样厉害。 不过令傅丹薇吃惊的是,傅恒小小年纪,就已经深谙人心,表示自己不如永琏来让弘历高兴。 弘历还是没有彻底晕了头,叮嘱道:“你的算学好,其他的功课同样不要落下。等我这些时日忙完了,就亲自教你写大字。” 永琏乖乖应了,依偎在一旁听着大人们说话。 因为弘历在,傅恒说话没有了上次的随意,傅丹薇问了家里的事情,他只说一切都好。 “我能进咸安宫官学,额涅尤其激动,吩咐我与二哥去阿玛灵位前上了香,特意告知了阿玛。一切都多靠王爷的帮助,二哥本来要一起前来谢恩,因着差使在身实在走不开,只得遇到王爷时,匆匆忙忙磕了个头。” 傅丹薇望着如同雨后初霁般清新的俊秀少年,眼神清澈如同涓涓细流,朝气蓬勃神采飞扬,说出来的话却滴水不漏。 她越看越喜欢,傅清与傅恒兄弟俩皆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只要有机会,定能一发冲天。 吃了杯茶,闲话了一阵后,傅恒便起身告辞:“王爷福晋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弘历说道:“你回去好生读书,若是有事的话,就递个消息来。” 傅恒恭敬应是,傅丹薇略微沉吟之后,还是掏出荷包递了过去。 傅恒忙看了眼弘历,迟疑了下,大方伸手接了,轻快笑道:“还是姐姐对我好,跟二哥要银子,他总会念叨我许久,比额涅话都要多。” “仔细我告诉傅清。”弘历听得哈哈大笑,摸了下身上的荷包,干脆一并给了傅恒。 “你姐姐没有几个银子,我再补些给你。你没有个进项,拿去买笔墨纸砚,平时与同窗们出去,处处需要花银子,可不能太过寒酸了,不然丢的可是你姐姐的脸。” 傅恒一并笑纳,再次谢了恩后方离开。 永琏神色若有所思看着他们,问道:“额涅,你与阿玛给小舅舅荷包,小舅舅收下了,他就是很喜欢。跟阿玛让额涅喝参汤不一样,对吗?” 傅丹薇怔住,弘历疑惑不解,看向她问道:“永琏在打什么哑谜?” 永琏脆生生答道:“阿玛让额涅喝参汤,额涅不喜欢,阿玛送得不对。” 傅丹薇嘴角抽了抽,弘历的脸一下垮了,幽幽盯着她,问道:“是吗?!” 第十五章 永琏三格格小,傅丹薇可以讲道理耐心教导,却不能与弘历这般做。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弘历尚不是君,在他的意识中,他就是后宅的君王。 何况成年人固执,多的是人总以为,我真的只是为你好,你不接受就是不知好歹。 大人都口是心非,傅丹薇怕永琏会感到迷惑,将他塞到许嬷嬷怀里,让她把兄妹俩带走,然后淡然否认了。 弘历冷笑,看着一步三回头的永琏,说道:“你骗谁呢,为何你不敢当着永琏的面否认?” 那为何永琏都能明白的道理,你却不懂?傅丹薇忍了又忍,把这句话咽了下去,转开话题说道:“爷去忙吧,我先回去了。”她福了福身:“还有,多谢您对傅恒的关照。” 弘历的确忙得很,他硬生生挤出了功夫,带着傅恒前来见傅丹薇,因着上次他拂袖而去,是想借着傅恒见她一面,顺势下个台阶。 他真不明白,人参燕窝都是贵重的补品,不管他赏赐给后宅的谁,她们都会感激涕零。 除了傅丹薇。 永琏聪慧,可他毕竟是小孩子,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不会有假,傅丹薇是真不喜欢他的恩赐。 弘历朝九州清晏那边望了望,似笑非笑说道:“我帮助傅恒这件事,你倒接受了。” 傅丹薇勉强笑了笑,他还是不懂。 弘历憋闷得很,说道:“罢了,我现在没功夫跟你说,晚上我回来用饭,兴许会迟一些,不过我会尽量早点赶回来。既然你要谢恩,就等我一等,别不管我,自己先用了。” 傅丹薇只能应下,回到正院,永琏蹬蹬瞪跑了过来。 伸长脖子朝傅丹薇身后打量,没有看到弘历一并回来,眼巴巴看着她,小心翼翼问道:“额涅,阿玛呢?” “阿玛身上有事走不开,回皇上那里去了。”傅丹薇牵着他的小手,把在廊檐下跑来跑去咯咯笑的三格格一并唤回东暖阁,“外面风大,别跑太快,仔细吃了一嘴凉风。” 听到吃,三格格立刻说道:“额涅,我要吃点心。” 傅丹薇笑着说好,看着三格格已经肉嘟嘟的脸颊,颇有种养小猪的成就感。 没过一阵,许嬷嬷端了杏仁奶酪上来,热乎乎甜滋滋,三格格吃得很欢快,小脑袋都快埋到了碗里。 永琏却不喜欢杏仁的气味,只吃了几小口,便苦着脸看向傅丹薇:“额涅,我必须吃这个吗?” 傅丹薇愣住,旋即笑了起来。永琏这个小东西,居然能举一反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虽有点郁闷被小孩子反将一军,傅丹薇言行必出,爽快地同意了:“不用,我让厨房给你重新做一份没有杏仁的来。” 永琏眼睛笑得都弯成了一道月牙,“多谢额涅。” 傅丹薇唤来许嬷嬷,让她把永琏的杏仁奶酪端下去换掉,沉吟了下说道:“让厨房那边备些番椒。” 这个时候的番椒种植已经很广泛,京城有些酒楼已经在用番椒入菜,有些人就爱这一口,有些人却一点都沾不得。 因为有兄妹俩跟着她一起吃饭,厨房里从不做辣的菜。傅丹薇以前虽然不太能吃辣,但挺喜欢吃辣的痛快。 到了下午,傅丹薇亲自去了厨房,看着篮子里红艳艳的干番椒,跟厨子商议了一阵,然后厨房里热火朝天忙了起来。 鸡腿切成丁,加胡椒粉,酱油,黄酒,生粉,盐拌匀腌渍,这边再将番椒去籽,用滚水泡软。 热锅冷油,放腌好的鸡丁下去炸,待炸得金黄半熟之后捞起来。 锅里重新加油,放姜葱花椒下去,等到炒出香味之后,再加炸过的鸡丁与番椒下去翻炒。 不一会,又麻又辣的香气四溢,勾得傅丹薇都快流口水,忍不住拿筷子夹了块鸡丁尝了。 鸡丁外酥里嫩,麻辣鲜香的滋味在嘴里散开,傅丹薇脸颊开始发烫,张嘴直呼气,却几乎没把舌头都吞下去,再次夹了一块吃了。 除了辣子鸡丁,还做了加辣的红烧鸭肉,辣子鱼块。甚至清炒萝卜苗,都被傅丹薇换成了辣椒炝炒萝卜苗,最后连厨房上空,浓浓的香辣味经久不散。 弘历到了夜幕时分,大步流星回了正院,一进屋,就“啊切”一声,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傅丹薇上前福身请安,弘历摆了摆手,嘴张着又想打喷嚏,一时却打不出来,微仰着头很是难受。 过了好一阵,他勉强打出了个小喷嚏,算是好过了些,捂住鼻子皱眉问道:“你做什么了,屋里怎么一股子呛人的辣味?” “没做什么啊。”傅丹薇心里快乐翻了天,面上却不显,神色无辜说道:“爷先去洗漱,再出来用饭吧。” 弘历在屋里呆了一会,总算能稍微适应了,转头四看,眉头皱了皱,问道:“永琏与三格格呢?” 傅丹薇早就让奶嬷嬷把兄妹俩带下去吃他们的小灶,说道:“怕他们吵到爷,让奶嬷嬷带下去吃饭了。” 弘历见与能傅丹薇两人一起用饭,含笑看了她一眼,去了净房洗漱。 等到洗簌完,弘历来到正屋,走到桌前一看,霎时瞪大了眼睛。 他尝过番椒,吃起来虽挺刺激,嘴巴却像着了火,实在受不住,从此以后几乎再也不碰带辣的菜。厨房里知道他吃不得,不管他在何处用饭,桌上再也没见过番椒。 如今桌上却摆满了整桌红彤彤的菜! 傅丹薇规矩肃立在一旁,等着弘历先入座,他定定盯着她,皮笑肉不笑说道:“你是故意的吧?” 傅丹薇佯作不解,满脸无辜说道:“爷为何会有如此的说法?如今天气凉了,番椒吃了能热身,开胃消食。我瞧着爷成日辛苦,累得连饭都吃不了几口,特意让厨房做了番椒的菜来,爷吃了能开胃,我都是为了爷好啊!” 弘历噎住,脸色变了变,久久之后,咬牙说道:“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笑了起来,“好了,连永琏都明白的道理,我岂能不懂,真是小心眼子,以后我不会勉强你了。快撤下去吧,这些菜闻起来挺香,我实在是吃不得。” 傅丹薇很想按着弘历的头把加了辣椒的菜吃下去,却不能真正惹毛了他,早就吩咐厨房准备了他惯常喜欢吃的菜。 弘历自己说懂了,其实就是懂了点皮毛。 傅丹薇淡淡说道:“我让厨房给爷重新上几道菜,这些菜留着吧,我喜欢吃。” 弘历下意识张嘴就要说这么辣你不能吃,话到嘴边,觉着不对劲,赶紧打住。 虽没有吃辣,他的脸颊发烫,耳根都红了。 第十六章 一餐饭,弘历吃得心不在焉。 香辣麻的气味萦绕在空气中,丝丝缕缕,霸道地往鼻子里钻。 桌上摆着两种菜肴,一种清淡,一种红彤彤,中间隔了一条缝隙,像是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弘历喜欢的燕窝芙蓉鸭子,与傅丹薇留下的辣味红烧鸭摆放在一起,在短短的瞬间,弘历见到傅丹薇已经夹了好几块。 他的手下意识伸出去,想要把辣味鸭肉拿开,让她少吃些,手在半空顿住,怏怏收了回来。 先前永琏脆生生的声音在说:“阿玛让额涅喝参汤,额涅不喜欢,阿玛送得不对。” 傅丹薇说:“这些菜留下吧,我喜欢吃。” 弘历陷入了沉思中。 傅丹薇究竟喜欢什么,吃什么菜穿什么衣,他从不知道。 如同后宅所有的女人那样,他赏赐,她们欢欢喜喜接着,感恩戴德谢恩。 傅丹薇吃得畅快淋漓,鸭肉里面她让多加了几勺酒酿,去掉了鸭肉特有的腥气,酒酿甜滋滋的,中和了辣味,如果不是留着肚子吃辣子鸡丁,她可以把整盘都吃光。 辣子鸡丁更不用多言,外酥里嫩,除了辣之外,还多了层花椒的麻,两层香气混在一起,傅丹薇的嘴唇殷红得几欲滴血,额头已冒出密密的细汗,全身毛孔都在舒展。 傅丹薇拿帕子擦拭汗,抬眼看了眼弘历。 吃辣配上冰凉的酒更过瘾,可惜弘历这个碍眼的人在。 弘历见傅丹薇前面的盘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下去,嘴张了张,最终还是闭了嘴。 他喜欢的,她不一定喜欢,甚至教导永琏学会体谅他人。 弘历其实不赞同傅丹薇的做法,他的嫡长子,岂用考虑他人的想法行事。 养心殿西暖阁里,挂着弘历最为熟悉不过,雍正手书的对联:“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 横批却是“为君难”。 朝臣不能随便揣摩圣意,可皇帝真遇到那榆木疙瘩,不会看眼色行事的,皇帝就该头疼了。 反之亦一样,不知道下面的臣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皇帝一意孤行,朝廷得大乱,帝位不稳。 弘历心情更加复杂了几分,目光沉沉打量着傅丹薇。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傅丹薇抬头看来,那双眼睛波光潋滟,弘历心跳突然加快,竟然感到不好意思,别扭着说道:“少吃些吧,仔细会肚子疼。” 傅丹薇久不吃辣,到底不敢一次吃得狠了,随口应了是。 弘历舀了些燕窝芙蓉鸭放在傅丹薇面前:“吃些不辣的中和一下。” 傅丹薇看到燕窝芙蓉鸭,便想到贾府吃茄子。一道茄子要十几只鸡来配,这道菜也不遑多让。 先选几只肥瘦适当的鸭子,只取鸭胸前的一小块肉,与七分瘦三分肥的猪肉一并剁成肉泥,加酒与姜葱水去腥。 取锅子把肉泥放进去,加用老母鸡熬制,过滤掉油星的清鸡汤做底,再在上面铺上官燕,些许的香菇丁,火腿丁,隔水慢火炖。 这道菜口感层次丰富,燕窝炖化在了鸡汤里,汤就变得粘稠,中和了猪肉丁的油腻,吃起来香气浓郁,鲜掉眉毛。 傅丹薇只尝过一次,后来就没再让厨房做了。先前她随意吩咐做些弘历惯常吃的,他们方做了上来。 永琏经常会好奇询问,这道菜里面是什么,怎么做的。 傅丹薇希望永琏能懂得人间疾苦,他是皇子皇孙,却不能何不食肉糜,认为燕窝不过是寻常家常菜,如同乾隆中后期那般混账。 傅丹薇盯着碗看了会,径直说道:“多谢爷,我已经饱了,这道菜就算再贵再美味,还是吃不下去。” 弘历想起傅丹薇除了不喜欢人参,连着燕窝都一样不喜欢,顿了下犀利地问道:“你认为这道菜太贵重,不吃人参燕窝都是这个道理?” 这两样昂贵的补品,没有数据证实有具体疗效,最主要是傅丹薇认为既贵又不好吃,完全是没有必要。 傅丹薇坦白答道:“是,实在是贵了些,对我来说就跟吃药一样,没人愿意每天都吃药。” 弘历失笑,虚点着她,说道:“真是……,这些个辣的玩意儿就好吃了?” 傅丹薇笑了笑,说道:“酸甜苦辣咸,人生五味除了苦我都喜欢吃。我还打算明年在庭院角落种几株番椒,让永琏与三格格看着他们成长,观察番椒苗的变化,记录下每天的长势。” 前有雍正在圆明园种地,弘历不由得神色一凛,淡淡问道:“你想让永琏种地?” 傅丹薇把弘历的神色变化看在了眼里,不禁哂笑,说道:“他这么小种什么地,我是想培养他的观察能力。” 弘历心想也是,永琏连锄头都扛不起来,种地实在是太过可笑。 他想到傅丹薇教永琏学算术,好奇问道:“你为何不教永琏经史诗集,而是教他学算术?” 关于永琏的教育,肯定要得到弘历的首肯同意,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傅丹薇前所未有的认真,耐下性子解释。 “经史诗集我学得不好,就不乱教了。”傅丹薇坦白说了,想到逻辑这个词弘历听不懂,皱了皱眉,换成了通俗的话。 “算学能锻炼人的推论能力,通过算学,能发现每样事物之间的联系与规律,往小了说是算账,比如这餐饭值几钱银子,只会简单的加减不行。” 弘历抬了抬眉毛,神色颇为意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来了一段时间,已经与西院富察氏结上了仇。等到弘历的儿子越多,仇家会更多,她只要活着,包括永琏,就是天然的活靶子。 傅丹薇想活着,更想好好活着。如果她能做皇后,却什么都不做,无视在重重宫闱外的苦难百姓,靠着他们的供奉,她只管吃吃喝喝混一辈子,她会认为有愧此生。 还不如做一条猪,至少被养肥了,一刀之后,能偿还养猪人的恩情。 傅丹薇定了定神,不疾不徐说道:“学得多了,就知道不能只照着食材的价钱来算,还要算上柴火,各种油盐酱醋,做饭之人的工钱。爬上悬崖峭壁去采燕窝的人,他们把燕窝卖出来时,值几个大钱。后来经过一道道转手,到了饭桌上,又值几个大钱。” 弘历若有所思,直直凝望着傅丹薇,问道:“往大了说呢?” “往大了说啊,那就多了。”傅丹薇思索了一下,说道:“应该就是修桥筑路,上山入海吧。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为何修桥的时候,要修成拱桥的形状,下面要留几个桥孔?” 关于拱桥的知识弘历懂一些,马上迫不及待告诉了她:“为了船只通过,更重要的是防风,如果风太大,桥就直接吹垮了。” “爷真是厉害,什么都懂。”傅丹薇先拍了弘历一记马屁,接着问道:“那风有多大,该如何计算呢?” 这个弘历就不会了,神色讪讪,支吾着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傅丹薇怕弘历恼羞成怒,很是体贴让他下了台阶:“这实在太难啦,只有工部的官员才会学这些吧。不过,我认为这就是学算学的好处,学着算风,算雨,算温度,算庄稼种子,算大.炮.弹.药。” 康熙的算学曾在大清算得上数一数二,到了弘历这里,就学得稀烂了。 弘历原本面子上都快挂不住了,傅丹薇一说算学难,他马上恢复了寻常。他要学的是治理天下,修桥铺路自有人去替他做。 想起从西洋传来的学识,那股不服输的劲渐渐涌上心头,想要吹嘘几句大话,话到嘴边,实在又吹不出来。 因为他看到那些几何算学就头疼,不由得剜了傅丹薇一眼,思索了下,说道:“永琏还小,就让他多学一些吧,打小学起也好,永璜跟着一并学……” 弘历眼睛一亮,“不如这样,先请先生教永琏与永璜学算学,看看他们的本事。如果永琏学得好,干脆明年一并让他进学堂去读书算了。” 傅丹薇考虑了一下,永琏等于是先上幼儿园,如果学得吃力,再推迟一年上学就是。 “不如让三格格跟着一起学吧,反正他们兄弟不算正式上学,三格格与永琏成日在一起玩耍,就当边学边玩。” 弘历想到三人一起学习玩耍,兄妹之间关系可以变得更亲密,就像他与弘昼一样,当即痛快地答应了。 只先生都没找好,雍正得知了此事,把三兄妹叫去了九州清晏,连着傅丹薇与富察氏,一并被叫了过去。 第十七章 傅丹薇走出正院,来到长春仙馆的大门边,富察氏带着宫女嬷嬷恰从从西院走了出来,见到傅丹薇一行,神色一僵,福了福身请安。 傅丹薇不动声色打量着富察氏,颔首还了礼,转身走出了大门,朝九州清晏走去。 到了廊桥边,富察氏赶了上前,两人并肩前行。傅丹薇侧头看过去,富察氏脚步微顿,忙垂下头,落后了一步。 傅丹薇面色不变继续前行,算着日子,没多久就得回紫禁城了,过两天她得再见见傅清。 富察氏凝眸望着前面傅丹薇挺直的背影,尤其是那抹香色,刺得她眼睛酸痛难忍。 前去觐见雍正,算是家人相见,不需要穿朝服,却也不得太过随意。 傅丹薇与富察氏都换上了既显得庄重,又比朝服随意的吉服。 朝服吉服皆有规制,亲王福晋与嫔妃方可穿香色,九条通体蟒纹,头顶的吉服冠,镶嵌着红宝石顶戴。 至于富察氏,只能穿着石青色,衣衫上的蟒纹五条,吉服冠顶装饰素金。 富察氏拿着帕子,蘸了蘸眼角,掩去了眼中的不甘不平怨怼,扯出一抹笑意说道:“皇上把你我都叫了去,不知是是不是因着前些日子兄妹几人打架之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永璜的病早已经痊愈,只愿不再横生枝节就好。” 傅丹薇头也不回往前走,不咸不淡地说道:“永璜的病与打架有何关系?” 富察氏一愣,脸色变了变,旋即重新挤出一丝笑意,不断赔着小心:“都是我不会说话,让福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兄妹几人在一起淘气,哪怕是打了架,不过是闹着玩儿罢了,谁对谁错哪讲得清楚。小孩子嘛,一个巴掌拍不响,你闹一句,我回一句嘴,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今儿个打完了,明儿个又玩到了一起。” 傅丹薇停下脚步,神色平静无波,就那么静静看着富察氏。 富察氏只感到后背发寒,手下意识绞着帕子,逐渐慌乱起来。 “到了。”傅丹薇朝她淡淡一笑,转身往里面走去。 富察氏蓦然松了口气,咬了咬唇,垂下头跟着进了大殿,跪在傅丹薇侧身后请安。 傅丹薇听到头顶不高不低的声音叫了起,谢恩后站起身,见弘历背着手肃立在一旁,便走过去立在了他身旁。 富察氏起身后,跟着走了过来,立在了弘历的另一旁,只落后傅丹薇半步。 雍正神色威严端坐上首,左手边立着满脸严肃的永琏,右手边立着眼泪未干的永璜,三格格依偎在他身前吃着松子糖。 三格格看到傅丹薇,立刻站起身奔过去,欢快地说道:“额涅,汗玛法给我吃糖了。” 平时傅丹薇很少给兄妹俩吃糖,此时三格格跟过大年一样快乐,小手紧紧握着松子糖,几乎都快握化了,得意洋洋炫耀:“汗玛法只给我吃糖,我分给二哥哥了,二哥哥不吃。” 傅丹薇不知发生了何事,抬眼看向永琏,他马上对她抿嘴一笑,傅丹薇给了他个安抚的眼神,笑着问三格格:“那三格格有没有谢过汗玛法?” 三格格马上脆生生答道:“谢了。” 弘历笑着把她拉到了身前,说道:“别吵,快吃你的。” 雍正本来开始想要说的话,被三格格打断,这时看到她黏答答的小手,去抓弘历的衣袍下摆,皱起眉头招呼道:“三格格到我这里来。” 三格格脆生生应了,蹬蹬瞪跑到雍正跟前,继续坐在了他身前的脚踏上,跟只小老鼠一样,喀嚓喀嚓嚼着松子糖。 雍正想再次说话,听到沙沙的声音,没好气瞪了三格格一眼,顿时后悔给这个小馋嘴吃松子糖,该换成软和些的点心。 宫里格格少,雍正见到三格格那娇憨可爱的模样,心一软,且随了她去。 雍正眼神在几人身上扫过,说道:“我叫你们来,因着弘历先前说,要请个先生给永璜永琏补习算学。永璜的年纪还好,永琏却小了些,身子瘦弱,恐拔苗助长。只弘历说,两兄弟跟着你们学了不少功课,已足够进尚书房读书,谁知一考教,并非皆如此。” 傅丹薇听后,本来还提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了回去。 至少永琏不会是那个“并非”。 雍正眉头微皱,问道:“弘历福晋,你先说说看,平时你是如何教导永琏三格格的?” 傅丹薇恭敬应是,走上前一步回话,将平时给兄妹俩定制的学习计划,如实回禀了。 雍正听完之后,神情若有所思,不过并未多说,再问富察氏:“你呢,你是如何教导的永璜?” 一进大殿,富察氏看到永璜脸上带着泪,而永琏却无事人一样,就察觉到大事不妙了。 尤其是三格格不分给永璜糖吃,雍正居然不责备她不说,还对她宠爱有加,富察氏就知道,永璜肯定犯了错。 听到雍正问傅丹薇的话,富察氏心沉下去几分,脑中一片慌乱,努力思索着该如何应对雍正的问题,绝不能母子俩一并犯错。 平时她操心着永璜的吃喝,教导孩子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弘历。再说她本身就读书不多,哪能教得了孩子,顶多教他几句家喻户晓的诗句罢了。 富察氏白着脸上前,眼神闪烁着,学着傅丹薇那样,小心翼翼回答道:“回皇上,奴才读书少,不敢与福晋比。所幸跟着福晋学到了不少东西,只与福晋一样,照着她的法子,教永璜一些浅显的算学与诗词。” 傅丹薇抬眸看向富察氏,嘴角上扬,不由得暗自感叹,她真是敢说啊! 雍正唔了声,说道:“那好,你既然说从福晋那里学了不少知识,拿回去教导永璜,可现今永璜连数都数不了几个。” 富察氏脸色一变,立刻跪下来,不断告罪:“都是奴才的不是,大阿哥向来聪明伶俐,是奴才学问不够,没能教好大阿哥。皇上,等到大阿哥进学堂读书,有先生教导着,定会学好功课的。” 只见雍正眉心紧拧,疑惑地说道:“先前你说在福晋处学了不少,莫非是你学岔了,拿回去教永璜,他自然是学得乱七八糟,居然连三格格都不如!你们两人,我都得考教一下,省得学艺不精,教坏了几个小的。唔,就考算学吧。来人,拿纸笔上来,我出几道算学题,你们各自作答。” 傅丹薇恭敬应是,富察氏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第十八章 大殿里摆了两张桌椅,傅丹薇与富察氏分别坐在左右,待看到题目,傅丹薇不由得想笑。 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啊! 雍正只出了两道题,题目对傅丹薇来说,简单得跟儿戏似的。 第一道是一百以内的加减应用习题,题目很有意思。 皇上赐给了三格格糖果若干,其中松子糖比冬瓜糖多十块,柚子糖比松子糖多五块。已知松子糖的数目,恰是冬瓜糖数目的两倍。问:皇上一共赐给了三格格多少块糖果? 第二道则是经典的鸡兔同笼。 傅丹薇不清楚雍正的想法,究竟是想要考教她,还是为难富察氏。 富察氏在家里肯定学过管家理事,不管读没读过书,算账肯定没问题。何况富察氏不傻,还相当野心勃勃,聪明外露。 只是满纸的糖糖糖,她估计一时反应不过来。 再加上鸡兔同笼,虽然出得简单,可以用最简单的一元一次方程解题,或者画图的方式作答。 在眼下的场合,端看富察氏的心性,以及应变能力了。 傅丹薇目不斜视看着眼前的试卷,犹豫了起来。 究竟是藏拙,还是适当展示一下。沉吟片刻,傅丹薇很快拿定了主意。 此时体现出本事,在永琏的教育上,她才有更多的发言权。 傅丹薇拿起笔,蘸足墨汁,在白纸上写下了阿拉伯数字的答案。 现在解题不用过程,傅丹薇写阿拉伯数字,亦是出于两种考量。 首先是她的毛笔字只能算是工整,对比着雍正的字,根本无法看。 雍正挑剔,追求完美,字如其人,哪怕她答对了题,看到她的字,对她的印象会打折扣。 其次是因为,她看到过康熙时期传进大清的西洋原稿,里面已经使用阿拉伯数字。 师夷长技以制夷,大清绝不能与西洋脱节,希望雍正看了,能有一丁点的触动,她都是赚了。 富察氏看到傅丹薇已经答完题,椅子上像是扎了钉子般,令她坐立难安。 原本就一团懵的脑子,此时嗡嗡响,头疼欲裂。眼前的字在不断跳动,起先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头绪,此时连一句都读不完整。 大殿里一片安静,弘历端坐在椅子里,神色莫名。 除了三格格嘴里含着糖,不时动来动去,连永璜都不哭了,伸长脖子看稀奇。 永璜见傅丹薇已经答完,富察氏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立刻急得涨红了脸,眼里又积了一泡泪。 永琏则好奇不已,偷看着雍正手上的答卷。雍正起初见傅丹薇几乎不假思索写下了答案,还颇为惊讶,她算得也太快了。 待拿到手里试卷,看到上面的阿拉伯数字,由惊讶变成了若有所思。 雍正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永琏探着小脑袋,睁着乌溜溜眼睛看得认真,不禁笑了,和蔼地问道:“你可看得懂?” “不懂。”永琏摇摇小脑袋,不好意思了起来,很快鼓了鼓脸颊,不服输说道:“等我长大上学了,就会懂的。额涅说了,现在我还小,只学些浅显有趣的就好。” “哦?”雍正抬了抬眉,“为何只学有趣的?” 永琏流利答道:“额涅说了,如果开始觉着无趣,被难住了的话,以后就会厌学,再也不想学了。” 雍正愣住,刚要追问,三格格在一旁拍着手掌,欢快地喊道:“额涅做完啦,额涅赢啦!” 三格格还没喊完,永璜哇地一下,张嘴哭了。 雍正拧起了眉头,不悦问道:“你又在哭什么?” 永璜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哽咽着说道:“额涅,额涅输了。” 雍正无语,转头看向富察氏,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几乎快晕过去,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不会作答的话,则无需勉强,回去多读些书吧。来人,把永璜送回自己的院子去。” 雍正沉声吩咐完,对安静立在一旁的傅丹薇温和说道:“你的学问不错,先带着三格格回去吧,永琏留一阵。” 弘历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傅丹薇知道雍正要在人前给他留些面子,作为公公,更不会越过他直接训斥儿媳妇。 傅丹薇恭敬应是,带着三格格福身告退,富察氏随后跟着离开。 一路上,三格格吃多了糖,兴奋得跟个小疯子一样,蹦蹦跳跳笑个不停。 傅丹薇看得想笑又好气,雍正与熹贵妃一样,隔代宠,要什么给什么,三格格今儿个估计吃了平时半个月的量。 身后不远处,富察氏垂头丧气走在前,永璜由李玉伺候着,隔着几步跟在后面。 永璜想要跑上前去找富察氏,被李玉差人死死拦住了。永璜大哭不止,李玉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永璜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富察氏听着身后永璜的哭声,心如刀绞,几乎将牙都咬碎,却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眼前是傅丹薇与三格格的欢笑,身后是永璜压抑着的哭声。 富察氏的心,时而冷得好似掉进了冰窟,时而好似在油锅里煎熬,眼中怨毒闪动,恨意冲天。 回到正院,傅丹薇带着三格格去洗漱,把她拽在手里的糖全部没收了。 三格格撅着嘴哼唧,盯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趁着傅丹薇不察,飞快地舔了一口,乐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线。 傅丹薇放好糖,抓到三格格在舔手,顿时哭笑不得,柔声问道:“糖就这么好吃?” 三格格小脑袋点得跟啄米一般,笑嘻嘻地说道:“好吃呀,汗玛法说了,是给我的糖,二哥可以吃,大哥不可以吃。” 傅丹薇愣了一下,笑盈盈问道:“那汗玛法可有说,三格格为何能吃啊?” 三格格脆生生答道:“汗玛法夸我聪明,二哥也聪明,我们都聪明。可以吃糖。额涅,大哥不能吃。” 傅丹薇却并不这么认为。 永璜他们几人都小,认字背诗,是在锻炼记忆能力。不过小孩子记性都好,对于他们来说不算难事。锻炼逻辑思维等各种能力,数学则是最好的方式。 就算康熙时期比较注重数学,对皇子阿哥的数学成绩都没有要求,何况永璜基本没学过,三格格都能血虐他。 傅丹薇暗自叹息,基础教育任重道远,希望她以后能出一份力,慢慢改善吧。 给三格格的小手洗到一半,许嬷嬷喜滋滋走进净房,福了福身说道:“福晋,皇上赏了正院厨房半只新鲜宰杀的羊,听说羊是从蒙古那边进贡而来,可新鲜肥美了。” 赏赐就表示雍正对她学问的肯定,傅丹薇松了口气,满意地笑了。 仅凭着这一点,以后在她对永琏三格格的教育上,弘历至少会闭上一半的嘴, 蒙古的牛羊肉都是一绝,傅丹薇琢磨起如何吃,等洗完手,便带着三格格去了厨房。 羊肉新鲜得似乎还在冒着热气,蒙古的羊不用任何作料,只用清水煮熟就好吃得很。 傅丹薇怕一次吃太多上火,可实在太馋烤羊肉,便与厨子商量,羊排清炖,羊腿拿来烤着吃。 厨子拿着锋利的刀,如庖丁解牛一样,几下就把羊肢解成了几部分。羊肋骨泡在加了酒与葱姜的清水中去血水,另外的羊腿,用花椒桂皮八角草果等各种香料,加上葱姜盐酱油腌渍起来。 羊肋骨换几次清水后,血水基本去除干净,放在加了清水的大锅里,除了加几片姜,一把红枣与枸杞,其余佐料一概不用,小火慢炖。 这边在炉子里烧炭,把腌渍好的羊腿架在上面慢慢转动,等到滋滋作响,散发出香味之后,再在上面刷上些许的油。 小火烤制半个时辰,羊腿大致已经烤熟,在上面刷上一层薄薄的蜂蜜。不多时羊腿表皮就变得金黄,最后撒上特别调制的调料,最重要当然得是烤肉的灵魂孜然粉。 傅丹薇很想放辣椒粉,三格格与永琏吃不得辣,只得遗憾作罢。 三格格闻着香气扑鼻的烤羊腿,口水都快流了下来,跳着脚不断吵着要吃。 傅丹薇也快被香得受不住,不过还是被三格格的小馋样逗得笑个不停,便先拿了块羊肋骨给三格格啃。 到底惦记着永琏,眼见快到吃完饭的时辰,他应该从九州清晏回来了,傅丹薇带着三格格回正院,说道:“我们回去吧,等下与哥哥一起吃好不好?” 吃着手里鲜美的羊肋骨,三格格回答得很是敷衍,跟着傅丹薇一起回去正屋。 走到门口时,门帘恰被掀开,弘历走了出来,说道:“我正要出来找你们呢,又跑到哪里去了,每次都见不到人。” 傅丹薇打量着弘历的神色,想看出些他挨骂的端倪。弘历照样心机深沉,面上看不出喜怒,她只得放弃,随口答了句去了厨房,探头往屋内看去。 没有见到永琏蹬蹬蹬奔过来的小身影,傅丹薇立刻紧张地问道:“永琏呢,他怎么没回来?” 弘历神色复杂望着傅丹薇,片刻后说道:“永琏被汗阿玛留下了,说是以后就跟在他身边,由着他带着亲自教导。” 傅丹薇脸色微变,莫非雍正又对她不满了? 第十九章 弘历亲自在门口打起门帘,三格格先奔进了屋,傅丹薇站了一会,仿佛刚回过神,紧跟着走了进去。 弘历望着傅丹薇略显急促的脚步,神色复杂难辨,看到三格格自发去了净房洗漱,心底滋味更复杂了几分。 三格格人太小,根本听不进去任何的道理,向来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不过短短时日,三格格已迅速成长,小脾气依旧,却是娇憨可爱,不会令人生厌。 哪怕是冷峻严肃的雍正,看到三格格时,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永琏......”弘历习惯性跟着走进净房,卷起袖子洗手,话一出口,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形容,默默闭上了嘴。 傅丹薇帮着三格格挽袖子,听到弘历提及永琏,立刻抬头看了过去,见他突然又不说了,满脸的疑惑不解。 “永琏很聪慧,汗阿玛看得稀罕,舍不得让他回来,还说要将三格格一并带去。” 弘历只得解释了几句,看到嘴角油乎乎的三格格,她正煞有介事搓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眼角不禁抽了抽,“我劝住了汗阿玛,说她实在太小,晚上离不得你。汗阿玛最后同意了,让在白日闲暇的时候,把她送去九州清晏玩耍。” 永琏得到雍正宠爱,傅丹薇并没有感到高兴,甚至隐隐不安起来。 首先,永琏虽小,却敏锐多虑。雍正要求严苛,不像她有耐心。她从不会强硬对永琏直接下令,这件事你该如何做,而是做给他看,让他自己去理解领悟。 再次,九州清晏规矩繁琐,永琏以前与雍正见面少,平时他与三格格兄妹作伴,突然独自住在陌生的地方,身边围着一群不熟悉的人,他岂能不害怕紧张。 最关键的是,傅丹薇深知永琏的性格,她情愿他如永璜那般哭闹,好过他自己忍住,躲起来偷偷抹眼泪。 慧极必伤,傅丹薇心情说不出的低落,说道:“皇上看重永琏,这是他的福分。他人终究还小,我怕他哭闹吵到皇上,不知能不能让伺候他的奴才,一并跟着他去九州清晏?” 弘历正在拿着帕子擦拭手,闻言顿了下,笑着说道:“我先前已经让伺候他的奴才收拾好跟去了,汗阿玛早就想到了,吩咐把他平时喜欢玩的小玩意儿,读的书用的笔墨纸砚,甚至小衣衫被褥全部搬了去。好家伙,永琏这小子的阵仗真大,就差没有把屋子搬过去了。” 傅丹薇勉强笑了笑,看到熟悉的面孔与惯用的物品,希望他能好过些吧。 弘历不时看傅丹薇一眼,神色犹豫不决,犹豫到他自己都不能理解,将心底的想法暂时压了下去。 三格格洗完手,傅丹薇拿着帕子轻柔地替她擦拭,弘历眼看着,不禁想起今天大殿上发生的情形。 弘历以前早看出了永琏聪慧,不过身为皇子阿哥,聪明的不知几何。比如他的兄弟堂兄弟们,谁不是自小就能认字背诗。 直到今天被雍正叫去,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一经对比,方知道聪慧与聪慧之间的差异。 永璜不算笨,千字文上的字已经认了大半,还会背好几首诗。 雍正把他们叫去时,因为他是大哥,就先考教了他。 永璜背完之后,雍正对他颇为满意,还夸了他一句。 等到考教永琏时,雍正的神色一下变了。弘历在他眼里看到了惊讶与惊喜,他作为雍正的亲生儿子,都没有得到过这种殊荣,不由得小小酸了一会。 永琏认字背诗都不输给永璜,他甚至懂得诗的意思。 雍正问了缘由,永琏答道:“额涅教了我与妹妹,额涅讲了诗的故事给我们听,可有意思了。” 三格格在旁边动来动去,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听到永琏说到故事,伸长着小脖子学着鹅叫:“鹅鹅鹅.....” 学完鹅叫不说,三格格还干脆趴在了地上,小手脚乱蹬乱摆:“鹅游水啦,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雍正被逗得哈哈大笑,将三格格拉起来搂在怀里:“原来我们的三格格也会背诗啊!” 三格格脆生生答道:“我都会背。” 雍正抬了抬眉:“哦,那三格格背给汗玛法听听好不好?” “好呀!”三格格干脆利落说完,朝着雍正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要吃糖,背一首奖励一颗,不,十颗糖。” 永琏急了,想要去拉三格格,见雍正面带微笑没有责备的意思,悄悄收回了手。 雍正爽快应了,唤人给三格格擦手,顺便端来了糖。三格格背着小手,躲开太监拿着的湿帕子,说道:“要用水洗。” 弘历想到傅丹薇给他们兄妹洗手的情形,忙帮着解释了:“这个丫头就是麻烦,汗阿玛,还是把她送回去吧,省得她在这里捣乱。” 雍正皱起了眉头,淡淡瞥了弘历一眼,说道:“三格格这样很好。” 弘历只得暗自瞪了三格格一眼,没趣地退到了一边,看着雍正由着她,吩咐太监打来热水捧着盆上前。她只肯让太监帮着挽袖子,一定要自己洗,自己抹香胰子,还小大人样教着太监如何淋水。 雍正从头到尾都含笑看着,弘历也不好阻拦,只能由着了她去。 等洗完手,三格格眼神放光,迫不及待抓了一颗糖在嘴里含着,大声背起了《静夜思》。 她一边背,一边还手舞足蹈,又是抬头又是低头,逗得雍正哈哈大笑。 弘历见到雍正高兴,暗暗松了口气,不动声色退到一旁,打量着兄妹几人。 永璜不时瞄向三格格两手中抓着的糖,永琏则笑看着三格格,在她偶尔磕磕巴巴时,出言提醒一句。 弘历当时脸色就淡了几分。 等到三格格背完诗,获得了一大盘子糖的赏赐,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牙,迈着小短腿跑到永琏面前:“哥哥也吃。” 永琏抿了抿嘴,小眼神吃力地从糖上移开,艰难拒绝道:“多谢妹妹,我不吃,早上已经吃过糖了。” 雍正听得好奇,问道:“什么叫早上吃过了?” 永琏说道:“额涅规定我们一天只能吃两块糖,不能多吃,不然牙会坏掉。” 雍正楞住,不由自主看向三格格,她圆滚滚的身子灵活得很,抱着盘子飞快转过了身,躲了。 雍正噗嗤笑出了声,弘历也是哭笑不得,这个丫头真是鬼得很! 因为是要找先生教授永璜与永琏算学,雍正便随口问了几句。 不出所料,永璜数数都颠三倒四,三格格躲在雍正的龙椅后吃糖,偶尔飞快接下去,把永璜背错的数纠正了回来。 至于永琏,数数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他不但会加减法,还会简单的乘法。 雍正对永琏是赞赏有加,对永璜倒没有多嫌弃,只严肃着脸,要他以后多向弟弟妹妹们学习,永璜一下哭了出来。 别说弘历恼怒,雍正的脸色当时就不那么好了,倒没有直接开口训斥,沉默片刻之后,让人把傅丹薇与富察氏叫了来。 结果不言而喻。 等到傅丹薇与富察氏离开之后,雍正语重心长说道:“人说严父慈母,仅仅慈远不够,还得教导有方。你的福晋学识过人,松弛有度,懂得灵活变通,方教出了永琏与三格格这对兄妹。永璜的脑子不算太笨,心性却差远了,切莫让他毁于妇人手。” 雍正已经说得非常客气,跟在不同的生母身边,自然长成了不同的性格。 弘历恭敬听着,想到雍正兴许是思及自身,嘴里阵阵苦涩难言。 永璜是弘历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种种喜悦,他迄今都还记得。对这个长子,甚至比嫡子永琏都上心。 雍正对傅丹薇的评价,弘历完全认同。永琏能变得越来越优秀,傅丹薇功不可没。 弘历想让永璜跟着永琏一起,每天前来请安。她是嫡母,照理来说,他所有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她有教养之责。 弘历想要以后傅丹薇将兄弟俩一并教了。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弘历以前可以毫不犹豫吩咐下去。如今对着傅丹薇,话几次到了嘴边,转了一圈之后,又生生咽了下去。 桌上的羊肉散发着扑鼻的香气,三格格欢呼一声,蹭蹭往椅子上爬。坐好之后,三格格一下怔住了,转头四看,问道:“额涅,哥哥呢?” 傅丹薇说了永琏被雍正留下了的事情,三格格小嘴一撅,怏怏不乐说道:“可是我想哥哥了。” 弘历眼神在母女俩身上打转,这时微笑着说道:“三格格,永璜是大哥,你得叫永琏二哥才对。” “就是哥哥。”三格格不服输顶了回去,梗着脖子说道:“额涅只生了我与哥哥,没有生大哥。” 弘历脸色微变,三格格哪管他,站起身扑到桌上,把清炖羊肋骨拖了过来,对傅丹薇说道:“额涅,这个留给哥哥吃。” “三格格,永璜也是你额涅的孩子,你该叫他大哥。”弘历说不出的烦闷,语气凝重了起来:“既然你要留给二哥永琏,怎么能忘了大哥的那一份?” 他先前没有注意,顺眼看向过去,说道:“今儿个吃羊肉啊,这羊肋骨看上去还不错,唔……” 傅丹薇声音温和,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皇上赏赐的,西院那边没有吗?” 弘历神情一滞,只感到脸颊火辣辣的,臊得慌。 第二十章 傅丹薇将弘历的反应瞧在了眼里,与她预计的差不多,心里竟然有小小的兴奋。 这段时日接触下来,傅丹薇对弘历算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康熙时期皇子争储斗争,那时他还小,没有牵扯其中。雍正登基之后,吸取了兄弟争权的血泪教训,一开始就立了密储,替他扫平了所有登基的障碍。 从弘历时期到乾隆,他未经历过任何挫折,其实他与永璜,性格如出一辙,只是他比永璜聪明些。 不管是后宫前朝,几乎人人顺着他,顺从得他快忘乎所以。因为雍正还活着,他的城府太沉隐藏得好,处处显得他聪明沉稳,人人称赞。 如今雍正还活着,他会有所收敛,等到他登基之后,就没人能制衡他了。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傅丹薇认为,弘历其实就是骨头轻,她一定要试试,绝对不能由着他疯。 尤其他今年才二十四岁,永琏已经快五岁了。他活得实在是太长太长,长得熬死了儿孙,毁了他们的基业。 等他皇权高度集中,不管是她,抑或永琏三格格,就只能在他的高压下活着,活成成他的眼中钉绊脚石,不时敲打一翻,偶尔再给点甜头。 那样如狗般活着,还不如去死,现在的她,一定要搏一搏。 饭桌上很是安静,傅丹薇告诉三格格不用给永琏留,他有羊肉吃时,三格格很听话,把清炖羊肋排放了回去。 羊肉太过美味,三格格没有如以往那样叽叽喳喳,只管埋头苦吃。一只手抓着羊肋排,一只手往嘴里塞烤羊腿,小脸颊鼓鼓的,看上去像是只贪吃的小松鼠。 弘历看着安静吃饭的母女俩,食不知味。 他心如明镜般,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一腔情愿。 康熙时期的皇子争斗,到现在都未曾结束。雍正登基之后,他最大的威胁是弘时,论嫡论长,弘时都在他之上。 后来弘时被雍正厌恶,命十二允裪教导,他那时候仍不放心,直到弘时去世,这个威胁才消除。 后来福惠受宠,他看在眼里,除了焦急之外,各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都有。 最终福惠夭折,弘历那时候长长松了口气。子壮父弱,从不是什么好事,他变成实际的长子,反倒成了他的最大劣势。 道理明白归明白,对于儿子们,弘历却希望他们一团和睦,兄弟友恭。 怀着既恼怒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让他想起身离去,却又舍不得。 三格格喜欢烤羊腿上蜂蜜的甜味,肚子吃饱之后,速度就慢了下来,含在嘴里一点点抿。 弘历看了一会,开口问道:“三格格,为何你不把羊腿留给永琏?” 三格格歪着脑袋看着弘历,清脆地答道:“不要!” 弘历惊讶,先前她还要哭着留给永琏吃,看来她自己喜欢的,就舍不得给了,真是个贪吃的鬼灵精。 三格格说道:“我再去问汗玛法要,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弘历愣住,瞪了她一眼:“你这小算盘打得真是响,居然惦记到你汗玛法身上去了。” 三格格听得似懂非懂,呆了下,转头问傅丹薇:“额涅,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他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傅丹薇微笑着说道:“哥哥在汗玛法处,你可以去跟哥哥玩,不过,你不能吵到哥哥,更不能只顾着玩,也得要跟着哥哥一起学习。还有啊,今天你糖吃太多了,以后三天都不能吃糖。” 三格格听到不能吃糖,小脸马上垮了下来,一幅要哭不哭的模样,泪水包在眼里,却没有哭,抽抽嗒嗒说道:“知道了。” 如果换了永璜,早就哭闹不止了。傅丹薇讲原则,三格格跟着学会了讲原则,这么丁点大的孩子,都能忍住哭闹。 “不要毁于妇人手。”,雍正这句提醒,在弘历耳边回荡,令他心中滋味更加复杂。 弘历再次抬眼看向傅丹薇,她察觉到他的打量,神色平静回望。她的眼眸如水般清澈,弘历一阵心慌意乱,仓惶别开了头。 傅丹薇垂下眼帘,掩住了浓浓的嘲讽。吃完了饭,招呼三格格去洗漱。 弘历没有跟去,胡乱漱口之后,坐在东暖阁的榻上,捧着茶碗沉思。 傅丹薇牵着三格格从净房里出来,跟弘历打了声招呼后,带着三格格去到西暖阁教她认字消食。 边玩边学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三格格摸了摸肚皮,问道:“额涅,等下吃什么点心呀?” 傅丹薇笑着说道:“等下给你吃新点心,不过,你得要多认一会字才能吃。” 三格格听到之后,立刻拍着小手掌欢呼:“要吃新点心喽,额涅,快教我认字,我要吃新点心。” 傅丹薇看得想笑,新点心其实就是改良版的雪梨菊花冻。 取几朵菊花,半把枸杞,几颗大枣,一只雪梨削皮去核切成块。锅里加水煮开,把这几样全部放进去煮。 原本要加多糖才更美味,油糖吃太多不好,尤其是晚上,傅丹薇向来不让多吃,只取梨,大枣,枸杞本身的甜味。 煮一阵之后,将锅里的梨等全部捞出来,用细纱布过滤一遍煮好的水,在里面加入做冰粉的白凉粉搅匀,再次过滤一遍,放置一旁等着其凝固。 现在天气凉,放置不久,就变成了黄澄澄的果冻状,晶莹剔透。 复杂一些的话,再加煮好的西米,芋圆或番薯圆,最后淋上椰汁。 西米椰汁都没有,加圆子晚上吃太撑,傅丹薇换成了煮开之后,放到温热的鲜牛乳,一碗黄橙橙,配着雪白牛乳的雪梨菊花冻就做好了。 等厨房一送来,三格格立马就被吸引了过去,舀一勺迫不及待送进嘴里,飞快吞下去之后,笑嘻嘻说道:“好吃,滑滑的!” 傅丹薇尝了一口,没加糖还是有点淡,不过牛乳特有的奶香,弥补了不足。最关键的是健康,晚上拿来当点心最好不过。 三格格一勺一勺吃个不停,傅丹薇让给弘历也送了份过去,隔着屋子,她不知那边的动静,斟酌片刻,终是没有理会。 吃完之后,傅丹薇让奶嬷嬷将三格格带下去洗漱睡觉。 回到东暖阁,傅丹薇看到空了的碗勺放在炕桌上,弘历还是一动不动,捧着茶碗不知在想着什么。 傅丹薇沉吟了下,走上前去说道:“爷,我担心永琏晚上会怕生,您要不去瞧瞧他?” 弘历累积着的那股子气一下就爆发了,将茶碗扔在炕桌上,冷冰冰说道:“你竟然使唤起我来了!” 茶碗哐当一声,碗盖滚了几滚,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傅丹薇连眼都未眨,淡淡说道:“爷歇着吧,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使唤爷,我自己去瞧瞧永琏。”说完就往外走。 弘历沉着脸,厉声道:“回来!这个时候去九州清晏,成何体统!你儿子女儿就那么重要?我在这里,你却去陪着三格格,拿一碗寡淡的玩意儿,就妄想把我打发了?” 傅丹薇回过头,笑了下反问道:“儿子女儿不重要吗?”她目光投向空碗:“爷都吃完了。” 弘历呼吸一窒,忽地站起身,慢慢走上前,逼近傅丹薇,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寒意闪动:“不要以为汗阿玛夸赞了你几句,你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你要记得,我才是你的天!” 傅丹薇微微昂起头,脸上带着笑,一如既往温和问道:“爷要休妻了吗?” “你!”弘历快被噎死,傅丹薇是雍正替他选定的福晋,他不敢休妻,也舍不得休妻。 傅丹薇眼里嘲讽一闪而过,贱骨头! 弘历深吸一口气,见傅丹薇转身朝外走去,赶紧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我让人去看看,你给我好生呆着!”说完气急败坏冲了出去。 都这么晚了,傅丹薇肯定不会去九州清晏,她只是想让人去打听一下罢了。看来弘历真是气得不轻,聪明脑子在这时完全没了用处。 弘历冲出去一会,又冲了回来:“我已经让李玉去了,有事的话就来回秉,无事不要来打扰,这下你满意了?” “满意了。”傅丹薇福了福身道谢,转身去净房洗漱。 弘历盯着她的背影片刻,眸色一暗,抬腿跟了进去。 傅丹薇正在拆发髻,一头乌鸦鸦的秀发垂落下来,衬得脸庞莹润白皙得好比先前他吃的鲜牛乳。 弘历鼻尖似乎萦绕着阵阵香气,心跳加快,上前揽住傅丹薇,俯身压下去,低声抱怨:“先前把我支使得团团转,你满意了,我可不满意。” 傅丹薇突然用力翻转,弘历一时不察,被她抵在了案几上。 狗东西! 傅丹薇暗暗骂了句,他可以三宫六院,享受征服的快活,她一样如此,更喜欢看他在自己手下翻滚挣扎。她早就打定主意,要从方方面面制服他。 净房里,热气蒸腾,傅丹薇退去了平时的温婉,脸上盈着笑,眸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 傅丹薇拿了香胰子,手朝下滑,声音低沉含笑问道:“爷要不要再试试?保管你满意。” 发丝拂过弘历的脸,发痒酥麻,想到前次的痛苦与莫名欢愉,心跳得飞快,血液翻滚沸腾,神使鬼差点点头:“好啊!” 第二十一章 早饭过后,傅丹薇见到外面天气冷,拘着她在暖阁里玩,刚把她劝好,许嬷嬷进来禀报道:“福晋,爷身边的李玉来了。” 弘历前脚离开没多时,李玉来做什么?傅丹薇看向在塌上玩布老虎的三格格,眉头微皱,说道:“让他进来吧。” 许嬷嬷应是,转身出去领了李玉进屋,他上前恭敬地见礼,傅丹薇摆摆手,“坐吧,你来可有什么事?” 李玉忙谢了恩,侧身在凳子上坐了,脸上堆满笑说道:“爷怕福晋念着二阿哥,差奴才来回个消息,二阿哥一切都好。昨儿夜里皇上亲自陪着他睡下了,睡之前喝了一碗奶酪,早起的时候,吃了碗牛乳,两个奶饽饽,小半碗干果子,几片鲜果子。二阿哥跟在皇上身边玩耍,等皇上批完奏折之后,就亲自教二阿哥写字描红。” 傅丹薇听到永琏能吃能睡,总算彻底松了口气。 只怕是弘历昨晚真满意了,无需她开口,马上迫不及待让李玉前来,事无巨细回了永琏的情形。 真是贱骨头啊! 昨晚他那痛苦中夹杂着兴奋的模样,在傅丹薇面前浮现。 他说只有她能如此放肆,不过他很享受。 傅丹薇最后让他疲惫地倒下了,估计他得歇上好几天,她不用见到他发情时狰狞的脸。 “皇上那边赏了爷一些螃蟹,爷送了些去熹贵妃娘娘处,其余的全部送到了正院,爷说福晋喜欢吃螃蟹,不过螃蟹性寒,吃的时候记得多放些姜。” 傅丹薇说了有劳,李玉忙说不敢:“皇上先前还问起了三格格,爷说正好把三格格一并带去,上午可以陪着二阿哥玩耍。爷吩咐奴才来时,顺便将三格格带了去,待到晚上时再给她送回来。” 三格格听到有人提到她,爬到傅丹薇腿上问道:“额涅,带我去哪儿呀?” 傅丹薇感到闷闷的,永琏去了九州清晏不说,连三格格都被带走了。 看似是她在带着他们,其实何尝不是他们兄妹在陪伴着她,让她渡过了初到这里时,深埋心底无法言说的无助。 不过既然雍正下了令,傅丹薇没法子,只得勉强笑着抱起三格格:“李谙达来带你去见哥哥与汗玛法,不过你记得要听话,不能吃多了糖,不能乱跑乱闹,见到汗玛法要先做什么?” 三格格想了一下,说道:“要先请安。” 傅丹薇亲了亲她的小脸,“对,三格格真乖。”伸手整理着她皱起来的小裙子,抬头对李玉说道:“让她奶嬷嬷一并跟去吧,奶嬷嬷在外面等着,若是她哭闹的话,叫去能哄一哄。” 李玉应是,傅丹薇给三格格收拾了几身衣衫与一些小玩具,交给奶嬷嬷叮嘱了一番,把她送到了九州清晏外面。 三格格手上提着布老虎,奶声奶气说了额涅再见,傅丹薇站在那里,目送着她小小的身影转进了九州清晏的小径,鼻子一下酸了。 站了好一阵,风吹着浑身冰冷,许嬷嬷低声劝道:“福晋回去吧,等晚上时三格格就回来了。” 傅丹薇点点头,转身往长春仙馆走去。进了大门,高氏带着宫女嬷嬷从西院走了出来,她脚步微顿,高氏脸上已经扬起笑,上前请安道:“福晋这是出去了?” 傅丹薇笑着说送三格格去同永琏玩耍,长春仙馆小,没什么秘密,高侧福晋昨日就得知永琏被雍正带去九州清晏养着的事情。 她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自己生不出来孩子,怪不得别人,忙把那股子酸意压了下去,说道:“富察氏妹妹昨晚就开始不大舒服,忍到了今早,实在病得厉害,差了人来说要去请太医。我生怕她出了事,忙赶去瞧了。” 如果富察氏不生病,傅丹薇反倒会觉着奇怪,随口说道:“她身子向来不好,怎么能拖呢,不舒服该早让人去请太医才是。” “我先前也这么说,病了怎么能忍着,若是大阿哥知道了,不知该多心疼。”高氏皱眉,满脸的不赞同:“再说,她病了不吭声,爷说不定还以为我们故意为难她,拦着不去请太医呢。” 旋即,高氏脸色微变,讥讽一闪而过:“幸亏爷已经得知了,爷先前从正院出来时,西院的人早就守着呢,忙去跟爷说了富察妹妹昨晚就病了的事,想请爷前去看看。爷当即就发了火,说病了就该去太医,他能看出什么来。没瞧着他忙得很,尽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去麻烦他。” 傅丹薇静静听着,猜想着富察氏的人没直接来正院,而是一大早就守着,方显得她体贴又隐忍。 只可惜啊! 多情就是无情,富察氏始终没有认清自己,认清弘历。 “太医来诊过脉,幸亏没什么大碍,只说是肝气淤积,让好生歇息着,放宽心静养,开了舒心静气的方子,吃上个十天半月再瞧。” 高氏一口气说完,自顾自笑了起来,歉意地道:“瞧我,真是忙昏了头,只顾着一个劲说。外面风大又冷,倒让福晋陪着我在这吹寒风。” 傅丹薇说了声无妨,“你管着中馈忙,院子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早些回去吧。” 高氏忙福身告退,带着宫女嬷嬷走了。傅丹薇失笑,人人都不简单,高氏与乌拉那拉氏没有生育,如今管着中馈正好。 两人互相制衡,等到谁生了孩子,就不适合再管了,她得再另外物色人。 回到正院,傅丹薇想到弘历送来的螃蟹,转身去了厨房。 现今时节的螃蟹已经很老,筐里的螃蟹还鲜活着,不断吐着泡泡,每只估计都在六两左右。 这么多蟹,蒸着吃不完,做香辣蟹实在太可惜,她想到三格格喜欢吃狮子头,干脆奢侈一把,拆了蟹粉做狮子头。拆蟹粉炖狮子头都要花功夫,等到晚上吃刚刚好。 厨子听了傅丹薇的吩咐,应下之后,刷洗螃蟹放进笼屉里面蒸。等到蒸熟之后,拿着银签银勺剪子钳子,几人坐在一起拆蟹。 剪刀喀嚓把蟹腿剪成几段,拿银签巧妙一戳,里面的蟹肉就出来了。蟹鳌硬一些,用钳子轻轻钳住一只夹子,左右一拧,顺着巧劲一拉,蟹鳌里面的肉就被拉了出来。 蟹黄的部分就简单了,掀开蟹盖,蟹脐以及鳃等不能吃的部分去除,用银勺把蟹黄刮掉,再掰开取里面的蟹肉。 狮子头的肉一定要肥瘦比例合适,四分左右肥肉,六分左右瘦肉。瘦肉剁碎,肥肉则切成丁。 为了口感更清爽些,里面加些马蹄最好不过。恰是吃马蹄的季节,傅丹薇在厨房见到有一小碗,便让厨子切了几只加进去。 切好的肥瘦肉混在一起,加入葱姜水,糖,鸡蛋清,黄酒,胡椒粉,淀粉,用力顺着一个方向用力搅拌。等搅拌得肉变粘稠时就差不多了,最后加入拆好的蟹粉与马蹄丁,搅拌均匀。 取来炖盅,在盅底垫上白菜叶,取肉在手心来回倒腾摔打。傅丹薇以前看厨子做过一次,只听到一阵啪啪的声音,像是在练杂耍般,肉在双手之间快成了一道影。待停下来时,婴儿拳头大小的肉丸就做好了,放在炖盅的叶片上。 每只炖盅里放一只肉丸,沿着炖盅边浇入清鸡汤,没过肉丸,上面放上一片老姜,放进笼屉里,慢火炖一个近两个时辰。 炖好之后,取出姜片与盅底的白菜叶,撒些许的盐,另外烫些嫩菜心放在上面,一口咬下去,香得连舌头都会吞掉。 三格格在以前不爱吃饭时,不是傅丹薇拦着,她一口气就能吃近两个。永琏也爱吃,傅丹薇想到他在九州清晏,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心情一时低落了下去。 到了夜幕降临时,三格格远远就在大声叫额涅,傅丹薇忙奔出去,抬眼一看,不仅三格格,还有永琏一起跟着回来了。 傅丹薇顿时高兴不已,兄妹俩迈着小短腿在前面跑,弘历背着手跟在他们身后。 她干脆与兄妹俩一样,朝前急急朝前奔跑,在他们面前蹲下来,两人一起如乳燕投林般,扑进了她怀里。 三格格搂着傅丹薇的脖子撒娇:“额涅,我好想你呀。” 永琏比较羞涩,蹭了蹭傅丹薇的脸,叫了声额涅。 傅丹薇笑着各自亲他们一下,弘历走上前,好笑地说道:“三格格这丫头,先前离开时还说舍不得汗玛法,这时就说想额涅了?” 三格格咯咯笑,傅丹薇站起身福了福,牵着他们的手往屋内走去,问道:“永琏怎么回来了?” 弘历指了指三格格,“你问她。” 傅丹薇愣了下,三格格缩起脖子往她身后躲,弘历无奈摇头,笑着说道:“她嫌弃汗阿玛那里的饭菜不好吃,中午就吵着要回正院吃饭。汗阿玛知道小孩子的口味不一样,怕永琏跟着吃会不习惯,便让他一起回来了。汗阿玛说要差了御膳房的厨子来,跟着你这里的厨子学一段时日,以后兄妹俩的饭菜,他们就知道该做些什么呈上去。” 傅丹薇没想到他们的阵仗这般大,不禁抬了抬眉。 弘历看了她一眼,酸溜溜说道:“以前我小的时候,汗阿玛严肃得很,倒是他们两人,随便怎么吵闹,汗阿玛都不生气,还笑呵呵说小孩子活泼才好。三格格淘气,把布老虎扔进了砚台里面去,沾上朱砂变红了,她马上哭了起来,说什么布老虎流血了。汗阿玛还煞有其事吩咐奴才拿来布巾,帮着她缠上止血。” 三格格不耐烦听弘历说这些,摸着小肚皮,急不可耐说道:“额涅,我饿了,要吃肉肉。” 弘历瞪了她一眼,笑着告了状:“她下午已吃过了几次点心,还缠着汗阿玛,要了好几块糖吃。” 三格格机灵得很,一听弘历说完,马上蹬蹬蹬溜了。 傅丹薇笑个不停,牵着安静抿嘴笑的永琏走去净房:“等下晚上吃蟹粉狮子头,妹妹跑了的话,就没得吃了。” 三格格一听最爱的狮子头,立刻转身跑了回来,抱住傅丹薇的腿,仰着小脑袋撒娇:“额涅,我错了,我要吃狮子头。” 傅丹薇拧了下她肉乎乎的脸蛋,说道:“错了就该如何?” 三格格响亮地回答:“错了就要改,以后我不会问汗玛法要糖吃了。” 弘历冷笑拆台:“昨晚你还答应了三天不吃糖呢。” 三格格小嘴一撅,不依扑到弘历怀里,娇娇地说道:“阿玛别说啦,快别说啦!” 弘历搂着三格格软乎乎的小身子,心软软暖暖的,顺手将永琏也拉了过来,一并牵着他们往净房走。 雍正在他们离开时说的话,当时他听了不大舒服,这时总算彻底释然了。 雍正说:“还是稚子令人心情愉悦啊!你这对儿女都好,拙中带巧,端方不失机敏,定要好生照顾着。永璜那里......,你需放些心思,就怕心气太高,却没足够的脑子。” 弘历看了眼傅丹薇,说道:“苏氏份位低,出身不好,人没什么见识,以后孩子生下来,就抱在你这边养着吧。” 傅丹薇惊愕不已,随即笑了起来:“爷以前怎么纳了她的?” 不过是因为美色罢了。 弘历耳根开始发热,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二章 宫里有后妃抚养别人孩子的规矩,可没有福晋养别人孩子的先例。 比如弘历在雍正潜邸时,就一直养在当时还是格格的熹贵妃身边。 傅丹薇不想养孩子,第一养比生难太多,二是养着别人的孩子算什么事,苏氏还好好活着呢。 如果一切没有变化,傅丹薇记得雍正没多久好活,她要谨慎考虑,不能只强硬推辞了事。 弘历尴尬在那里,傅丹薇见好就收,带着兄妹俩出去用饭。 弘历站了一阵觉得无趣,冷着脸到了正屋,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香气四溢。 三格格看到蟹粉狮子头,馋得舔着小嘴,眼巴巴看向弘历。那小眼神不言而喻,是在催促他赶紧动筷子,他动了以后,她好吃肉。 弘历沉闷的心情,因为三格格懂规矩,得到了些许的安慰,拿起筷子,先夹了块蟹粉狮子头吃了。 三格格立刻迫不及待开吃,傅丹薇怕她烫到,忙出声提醒,转头过去看永琏:“你也像妹妹那样,拿勺子吃,筷子不好夹。” 永琏听话地把筷子换成了勺子,弘历看着自己手上的筷子,蟹粉狮子头的浓香,突然夹杂了丝丝苦涩。 她从来只顾着孩子,都不关心自己! 三格格吃完一只蟹粉狮子头之后,吵着不够还要吃,傅丹薇夹了一半给她,说道:“晚上不要吃太多,仔细撑着。” 三格格人小鬼大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可惜啊,我就是太小了。” 傅丹薇被逗得忍俊不禁,弘历愁肠百结中,也跟着笑了,将剩下的一半端给了永琏。 永琏乖巧地道了谢,依然不紧不慢吃着。弘历看着他斯文的吃相,心情终是大好。 不管如何,他还有永琏这个嫡子,不由得抬眼看向傅丹薇,她眼底的笑意温暖而真切,令人跟着心生暖意。 若是她能再多生几个就好了,以后在床帏之事上,不能再陪着她放纵。弘历与她净房里,体会到的痛苦与极致欢愉,眸色暗沉了下去。 吃完饭之后,永琏要回去九州清晏,傅丹薇懊恼不已。 弘历在,她许多话都不能问,给兄妹俩穿上了厚外衫,亲自提着灯笼相送,顺便让三格格消食。 走出门,寒意扑面而来,弘历看着傅丹薇露在外面的手,顺手拿过了灯笼:“我来吧。” 傅丹薇愣了下,手空出来,正好一手牵着一个。弘历在前面走,细心地侧着身,将灯笼往后,照着母子三人面前的路。 跟着的李玉见状,忙打着灯笼走了上前。弘历以前习惯了前呼后拥,第一次感到他们碍眼,皱眉说道:“不必跟着了,都下去吧。” 李玉忙应是,领着其他人一起告退。 眼前的光线暗了下来,傅丹薇无语至极,就这么一盏灯笼,弘历提着不稳乱晃,真是能添乱。 弘历说道:“仔细脚下,三格格不要乱跳。” 三格格大声说好,弘历笑着对傅丹薇说道:“这丫头,吃饱了之后真是中气十足。” 傅丹薇随口敷衍了句,侧头温柔问永琏:“明晚你想吃什么?” 永琏想都不想答道:“跟额涅在一起,吃什么都好。” 傅丹薇听得心都化了,紧了紧握着他的小手,说道:“天气冷,明晚我们吃锅子吧。” 永琏答道:“我记得小的时候吃过锅子,奶嬷嬷说太烫,要亲自喂我,明明我都可以自己吃的。” 傅丹薇听到他语气中微微的抱怨,不禁笑了,弘历更是乐不可支:“你小时候,今年你才多大,就充作小大人了。” 永琏抿嘴笑得羞涩,三格格见到他们笑,跟着咯咯乱笑。 到了九州清晏大门前,傅丹薇蹲下来,整理着永琏的衣衫,不舍地亲了亲他的小脸,贴着他耳朵小声说道:“你去吧,别怕,额涅会一直守着你。” 永琏嗯了声,反手紧紧搂了搂傅丹薇,跟着雍正派来等着的太监走了进去。 弘历看得酸意直冒,臭小子,他对自己居然只作了作揖,都没有别的举动。 傅丹薇直直凝望着永琏一行远去的身影,弘历竟跟着涌起离别的伤感。 旋即,他自己都感到好笑,牵住了三格格的小手,说道:“我们回吧。” 三格格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塞进了傅丹薇掌心里,她在中间,父母在左右牵着她的手。 三格格难得安静,走了一段路之后,她突然奶声奶气说道:“我想哥哥了。” 傅丹薇摸了摸她的小脸,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弘历转头看过去,柔声道:“永琏读书以后,就剩下三格格自己,还是得多些弟弟妹妹好。” 傅丹薇沉吟片刻,低声说道:“爷先前说让我养苏氏的孩子,我想了想,还是由贵妃娘娘养着吧。贵妃娘娘平时太过寂寞,有个孩子在跟前,娘娘能逗逗趣,打发无聊。” 亲祖母养孙子,还是未来的太后娘娘,对谁来说都是天大的荣幸。 熹贵妃以后会是太后,就是弘历都要孝顺着,如果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肯定会一心为孩子做打算。 以弘历骨子里的凉薄,母子之间就好看了,不仅如此,孩子跟着会吃挂落。 如果是格格还好,如果是阿哥,傅丹薇可以不费吹飞之力,替永琏扫除一个障碍。 在大位之前,圣母仁慈心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永琏现在的被看重,以后说不定就会变成他的原罪。 傅丹薇要未雨绸缪,哪怕是永琏被忌惮,她也要让弘历眼里看不进其他阿哥,若是都一起被嫌弃,那就端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弘历陷入了沉思,傅丹薇的提议,可以说毫无私心,对先下来说,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片刻后,弘历还是谨慎地说道:“你是一片孝心,不过我得问问额涅,她上了年纪,养孩子总归要劳心费神。” 后宫的日子有多无聊,傅丹薇体会深刻,她笃定熹贵妃不会拒绝。 不能显得太急不可待,否则弘历就该多心了,傅丹薇不咸不淡说了声也是,便没再多说。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后,三格格被弘历一起带去了九州清晏。傅丹薇闲下来,除了练字读书之外,便开始琢磨晚饭。 晚上说好了吃锅子,傅丹薇听到外面呼啸的寒风,便想起了麻辣火锅。 永琏与三格格不能吃辣,可以准备几种锅底,分开几个铜锅吃。 可惜大清宫里严禁吃牛肉,没有牛油,她只能选择现有的食材,来个凑合版的麻辣火锅了。 今天的厨房与以前不同,雍正派来的御膳房厨子陈大财来了,见到傅丹薇,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连忙上前请安。 傅丹薇打量着陈大财,他约莫三十岁左右,长得老实巴交,不过那双眼睛看上去挺机灵。 也是,能进入御膳房的,哪有什么真正老实人。 毕竟是雍正派来的厨子,傅丹薇客气颔首还礼,说道:“我不懂什么吃食,就是爱瞎琢磨,不过是图个新鲜,还得仰仗着你动手了。” 陈大财见傅丹薇谦虚,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雍正下令让御膳房的厨子前来长春仙馆,除了几个管事老人,底下苦熬资历的,见状都起了心思。 宫里伺候的奴才,心里都明清着,密诏上立的是谁。永琏是嫡子,还被雍正看重,前途自是不言而喻。 虽说永琏人还小,富贵险中求,哪怕是以后与那大位无缘,封个亲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能跟着出宫在亲王府做个总管,那也是求都求不来的上好差使。 陈大财下定决心之后,咬牙掏出了全部家当去孝敬上面的人,方得了这个差使,自然万分小心恭谨,断不能出一点差错。 傅丹薇翻了现有的食材,准备炒个麻辣青油锅底。 陈大财听完傅丹薇的吩咐,心下激动不已,无需其他人帮手,亲自上阵,手脚麻利忙个不停。 厨房里高汤常备着,猪骨头汤鸡汤等样样不缺,永琏与三格格的清汤锅底简单。 切些薄薄的羊肉卷,串些鲜虾,剔除鱼刺的青鱼片豆腐萝卜粉条等蔬菜就差不多了。 至于傅丹薇的麻辣火锅,煮火锅的菜不用特意准备,就炒底料麻烦,需要花费一些学功夫。 辣椒清洗干净之后,放进滚水中煮软,捞起来剁碎,装在碗里备用。 八角桂皮等各种香料,放进碾子磨碎,倒进些烧刀子,泡发激出香味。 这边再准备大把的葱,香菜,放进油锅里炸,等到葱等快炸干了,捞出来扔掉,倒入剁碎的辣椒。 随后,再陆续添加黄豆大酱,花椒,泡好的香料,不断继续翻炒。 香气飘散开,引得厨房里的人都围了过来。陈大财自诩见多识广,在御膳房当差多年,差点儿都把持不住流口水。 傅丹薇微闭着眼睛,努力咽下口水,深深吸了口气认真体会,好似与记忆中的味道相差无几。 她满意至极,除了今晚要吃的那份,吩咐陈大财把剩下的找个罐子装好,她准备拿去给傅清。 眼见就要回宫了,她得见见傅清,准备做收网前的最后确认。 第二十三章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永琏与三格格回了正院,弘历没有跟着一起来。 今晚外面风大,比寻常时要冷许多,雍正心疼永琏,让他就歇在正院,明天早上再回去。 傅丹薇觉着这是最美好的一晚,有儿女陪伴,有美食。她甚至要了一瓶果酒,在外面放凉之后,拿来配麻辣火锅,简直快活似神仙。 屋子里暖意融融,桌上摆着三个铜锅子,永琏与三格格吃鸡汤与羊肉汤底,傅丹薇吃麻辣锅。 傅丹薇先替永琏与三格格煮了羊肉卷与鱼片,捞起来放在麻酱调料碗里。 三格格夹起来吹了几下,迫不及待塞进嘴里,小眼瞬间一亮,几乎笑成了一道弯月:“好好吃呀!” 永琏斯文,耐心等着羊肉凉了些才吃了。他与三格格一样笑眯了眼,嘴里嚼着羊肉,鱼片已经夹在了筷子上。 傅丹薇看得直笑,她夹了自己锅里煮熟的鲜羊肉,蘸了芝麻油与蒜末的调料,吃进嘴里的刹那,熟悉而久违的麻辣鲜香直冲天灵盖,冲得她几乎没有流出泪来。 再喝一口冰凉甜滋滋的果酒,傅丹薇与兄妹俩一样,满足长叹。 没多时,两大盘羊肉卷与一盘鲜羊肉,加上鱼虾,被三人吃得干干净净。 素菜中,老豆腐尤其受欢迎。煮久之后,混着了其他肉菜的香,平时嫌弃豆子腥气的三格格,吃得不停地说道:“额涅,这不是豆腐吧,好好吃好好吃呀,我以后要天天吃豆腐!” 老豆腐用加了盐的滚水烫过,已经去除了大半的豆腥气。麻酱的香,中和了余下的豆腥气,吃起来比各种肉都不遑多让。 豆制品吃了对身体好,傅丹薇以前发愁两个小的都不爱吃,这时受到了启发,到了各种铁锅炖。 尤其是铁锅鱼头炖豆腐,有这一道菜的做法打底,缺少新鲜蔬菜乏味的寒冬,就不愁吃什么了。 三格格眼馋地望着傅丹薇的锅,好奇地问道:“额涅,你锅里的好吃吗?” 傅丹薇笑了起来,拿干净筷子沾了些许的汤递到她面前,说道:“很辣哦,你要不要尝尝?” 三格格露出害怕的表情,不过还是伸出舌尖,小心翼翼舔了一下,瞬间眉眼都紧皱成一团,吐着舌头嘶哈嘶哈,“好辣!” 傅丹薇哈哈笑,把榨梨汁喂了她喝,转头问永琏:“你要不要试试?” 永琏看到三格格的反应,犹豫了一下说道:“好,我且试试。” 于是傅丹薇照做,把筷子给永琏尝了一下,他倒没有如三格格那样辣得哇哇叫。 不过尝完之后,赶紧捧着梨汁喝了几大口,不好意思说道:“是有点辣,等我长大后就能吃了。” 傅丹薇笑着问道:“你明明看到妹妹都辣到了,为何自己还要想尝?” 永琏说道:“额涅给我与妹妹讲过小马过河的故事,总要自己去试试,旁人的话不能全信。” 傅丹薇夸了他一句,继续问道:“那如果他人说危险呢?比如说园子里的河水很深,不能下去玩水,你是不是也要去试一下?” “不要。”永琏猛地摇头,笑着说道:“小马腿长,会游水,我不会,长得太矮了。” 说到矮,永琏拿手比了比自己的腿,小脸上满是遗憾,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汗玛法说我还没有御案高,他让人去给我打张高些的椅子,坐着好合适些。” 傅丹薇捧着酒杯,眉毛微抬,挥手斥退屋子里伺候的下人,轻声问道:“你跟在汗玛法身边,可有什么不习惯?” 永琏皱起小眉头思索,片刻后认真说道:“还行吧。汗玛法对我很好,与额涅的好不一样,我有点儿怕汗玛法,怕写不好字。汗玛法说刚开蒙时都写不好,我手腕力气还不够,等再长大些,手腕有力,勤学苦练就能写好。汗玛法叮嘱我一定要踏实,不能妄想着走捷径一步登天。额涅,我跟你说啊。” 永琏转头四看,从椅子上滑下来,蹬蹬瞪跑到傅丹薇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汗玛法说要谦虚,阿玛就不谦虚。字写得臭,诗更是臭不可闻,还爱到处炫耀,让我以后不要学他。” 傅丹薇忍笑,与他那样,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汗玛法说得对,你不要学。不过,你为何要低声对我说这些?” 永琏瞄了眼捧着梨汁杯喝得起劲的三格格,抿嘴笑道:“汗玛法与我两人在一起时说的话,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我只告诉额涅,妹妹都不行。汗玛法说妹妹是只小八哥,爱叽叽喳喳到处学嘴。” 小八哥三格格喝完了梨汁,意犹未尽舔着嘴唇,看到永琏与傅丹薇在一起说悄悄话,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子望着他们,咯咯笑着举起杯子,自豪地说道:“我喝完啦,额涅,我还要喝。” 三格格已经喝了一杯梨汁,再多喝晚上又得尿床。傅丹薇想到了冻梨,她以前生在南方,一直没能尝试过,颇为遗憾。 如今天气还不够冷,不过她还是想试试,说道:“先不要喝了,等下我们去冻梨。” 三格格立刻来了精神,叽叽喳喳问道:“额涅,什么是冻梨呀,现在我们就去吧。” 傅丹薇解释了冻梨,三格格听得又馋了,马上闹着现在就要去冻梨。 几人都已经吃不下了,正好消消食,傅丹薇唤来许嬷嬷,让她去拿几只小些的梨来,给兄妹俩穿上厚披风便要出门。 这时一阵脚步声后,门帘掀开,弘历走了进来,看着他们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三格格手上拿着梨,说道:“额涅说要去冻梨。” 弘历失笑,说道:“外面刚结冰,冻梨冻不好。再说京城哪有那么冷,下雪过后倒可以试试,快进屋去,别站在风口着了凉。” 三格格嘟起了嘴,傅丹薇也觉得他烦得很,问道:“爷怎么来了?” 弘历斜了她一眼,“瞧你说的,这是我家,我不回这里去哪儿?”他鼻翼翕动,问道:“你喝酒了?” 傅丹薇骂了句狗鼻子,说道:“喝了些果酒。” “你倒会享受,喝酒的话,怎地不等着我,独自吃酒太过无趣。” 弘历拉着三格格与永琏回屋,看到桌上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锅子,尤其是闻麻辣锅的香气,惹得他口齿生津,酸溜溜说道:“我不在,你们母子三人尽顾着自己吃好的。咦,这个锅子是什么锅?” 不管他是揶揄,还是含枪夹棍,傅丹薇都不耐烦听,随口答了句麻辣锅。 弘历凑上去闻了闻,然后呼出口气,说道:“这个看上去好似不错,下次我在的时候,你再做来吃。” 傅丹薇敷衍了弘历一句,安慰着兄妹俩:“等下我们再去。” 三格格嘴撅起来,都能挂油瓶了,望了一眼弘历,小嘴动了动。 弘历看得好笑,逗着她说道:“三格格,你看什么呢?是不是又不高兴了?” 三格格眨巴着眼睛,不服气说道:“额涅说了,要试过才知道,我想要去冻梨。” 弘历愣住,脸上有些挂不住,说道:“好好好,去试去试。你这个小不点儿,居然敢教训起你老子来了。” 三格格哪管他,迫不及待扯着傅丹薇往外走。三人去了屋外,弘历背着手四下打量,留下他独自一人,深感无趣,跟着走了出去。 冻梨太简单不过,傅丹薇弄得挺有仪式感,手上端着篮子,煞有其事递到三格格面前,说道:“把你的梨进来吧。” 三格格郑重其事将梨放了进去,接着是永琏,他小脸严肃,轻轻放下梨,说道:“我的梨在左边,右边是妹妹的,额涅,你的放在中间吧。” 傅丹薇说好,将梨放在了中间,弘历端看着,总觉着好似少了些什么。 他手边没有梨,当即吩咐许嬷嬷再拿了一只来,挤在中间放了进去,顺手接过了傅丹薇手上的篮子,说道:“我去放,仔细你手冻着了。” 兴许是受了傅丹薇的影响,本来冻梨随便往外一放就好。弘历竟然端着篮子,四下张望,慎重考虑之后,最后将篮子放在了廊檐的栏杆上,“就放这里吧,等到明早起来再看能否冻好。” 三格格与永琏眼巴巴望着篮子,恨不得眨眼就到了早上。傅丹薇带着一脸满足的兄妹俩回到东暖阁,两人乖巧站在傅丹薇面前,排队等着她脱厚披风。 弘历坐在暖塌上,看了兄妹俩一眼,说道:“永琏带着妹妹去玩吧。” 永琏应是,牵着三格格去了西暖阁。弘历招呼傅丹薇过来坐,提壶倒了杯茶递给她,笑说道:“喝些浓茶解解酒。” 傅丹薇看了他一眼,道谢后接过去低头吃了两口。 弘历打量着傅丹薇,她的脸颊如敷了胭脂,双眸仿似春日蒙蒙细雨天的福海,清波微漾,看得他的心,跟着一阵激荡。 弘历喉咙发干,喝了口茶润了润,心不在焉找话说:“没吃醉吧?” “没醉。”傅丹薇答了句,她真没醉。 果酒淡,只是脸略微有点儿发烫而已,她想到正事,便说了要去给傅清送麻辣锅底的事情。 弘历笑道:“好,明儿个我就让他来拿。不过,你可不能忘了,得让厨房多备一些,我下次来了好吃。” 傅丹薇视线淡淡从他身后掠过,微微笑着说了声好。 弘历见到傅丹薇笑,粉红菲菲的脸,如同樱花绽放,他情不自禁跟着笑了起来,往她那边挪去。 两人中间隔着炕桌,弘历被拦住,他皱起眉头,只想将碍事的炕桌一把掀了。 弘历最终手搭在炕桌上,身子斜向傅丹薇,心不在焉说起了闲话:“我去跟额涅说了养孩子的事情。” 傅丹薇神色微动,弘历感慨了下,说道:“额涅高兴得不行,说有个孩子养在身边,端见到他们软乎乎的脸,就什么烦恼都没了。只她多年没养过孩子,生怕养不好。” 弘历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下,神色迟疑了起来,说道:“额涅说,想把三格格带在身边养些时日,待熟悉之后,以后再养苏氏的孩子就顺手了。” 傅丹薇默然片刻,抬眼望着弘历,那双原本漾着春水的双眸,此时犹如外面的天气,里面结了层薄冰,脸上却依旧盈着笑,问道:“那爷同意了吗?” 第二十四章 熹贵妃不是嬛嬛,她就是一普通寻常不过的后妃。傅丹薇知道她没什么坏心眼,对孙辈只会溺爱。 三格格虽是孙女,宫里许多年都没有小姑娘出生,熹贵妃对三格格与两个阿哥一视同仁,甚至因为三格格最小,反而还多宠了几分。 格格就要娇宠着长大,傅丹薇却不这般想,她希望三格格能活出自我,能学有学成。 都说在大清女人不能出头,傅丹薇不信这个邪。 傅丹薇记得清朝有著名的女天文学家王贞仪,她也是女人,却能学到一身本事,钻研自己喜欢的学问,为世人称赞。 三格格身为皇家格格,拥有最好的资源,等到她自身站得够高,她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只有联姻的功能。 永琏要开蒙学习,跟着雍正,他是拜了天底下最好的先生。 熹贵妃能养得好个屁的孩子!她养出来的弘历,聪明归聪明,却生性凉薄,自大狂妄,无情无义,是败了祖宗基业的头号混账! 傅丹薇酒气上涌,出离愤怒,太阳穴跳动着,下一步就会爆发出来。 生的时候,他只贡献了快活,养的时候,他只在旁边添乱。养大的时候,他随手拿出去联姻,巩固他的江山。 弘历看着傅丹薇明显冰冷的神情,脸色跟着淡下来,忍了忍反问道:“你觉着我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呢?” 傅丹薇烦躁到了极点,哪有心情跟他掰扯下去,瞥了他一眼,“爷这句话说得,您该不该答应,我如何认为都没用,还是问问皇上答不答应吧。” “你!”弘历瞪着傅丹薇咬牙切齿,她居然抬出雍正来压他。 “我要去陪永琏三格格了。”傅丹薇不屑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弘历气得鼻子都快冒烟儿,沉下脸一把拉住她,“你别走,话都没说完,你不顾青红皂白发作一通,我们今儿个必须说清楚。” 傅丹薇挣脱开手,不耐烦说道:“我没什么可说的,爷有话的话,您说,我听着。” 弘历打量着傅丹薇,看着她几乎皱成一团的眉头,那股气没来由就散了,他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还说没喝醉,我看你就纯粹是在撒酒疯。”迎上傅丹薇斜来的目光,弘历马上改了口:“好好好,你没醉。” 熹贵妃提出要抚养三格格的提议,弘历当时就拿雍正要她去九州清晏陪永琏的借口拒绝了。 弘历没想那么多,纯粹是因为三格格与永琏兄妹俩晚上在傅丹薇这里用饭,来来回回跑几个地方,总归是麻烦。 他此刻挺庆幸,幸好他没有先一口答应了,不然又得激怒傅丹薇。 咦,不对啊。 弘历拧起眉头,他为何要担心傅丹薇生气? 傅丹薇既然建议让熹贵妃养苏氏的孩子,她为何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给熹贵妃养? 弘历转念一想,永琏被养在了九州清晏,就剩下了三格格陪着傅丹薇。若三格格再被熹贵妃带走,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人了。 后宅女人身边,总得要有个孩子作伴。弘历眼神柔和下来,告诉傅丹薇已经回绝了熹贵妃的事情。 傅丹薇微不可查松了口气。 若是要与熹贵妃杠上,她勉强能赢,但会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如果弘历支持熹贵妃,现今的她就真没办法了。 弘历眼神柔和下来,笑着说道:“既然那么喜欢孩子,我们就再多生几个。” 傅丹薇不想生孩子,至少不想与弘历生孩子。现在她有儿有女,已经足够了。 “是啊,多子多福,觉罗氏以后能遍布大清才好。”傅丹薇略微沉吟,神色无比诚挚说道:“爷,您早些去歇息吧,别让其他院子的人等久了。” 傅丹薇的话听起来无懈可击,弘历总觉得刺耳得很。 前朝大明的藩王遍天下,造成了国库的沉重负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拿最简单的旗人来说,大清进关初始,旗兵约莫二十多万。 除了上三旗包衣以及旗下奴才需要缴税之外,其他八旗都无需缴税。哪怕分地分房分钱,大清能养得起,赋税方面影响不大。 如今进关多年,人口繁衍生息,加上各种恩赐抬旗,旗人的数量愈发庞大。占据了京城方圆几百里上千万亩最好的土地,国库收不到一个大钱不说,仅仅是旗兵的钱粮,就令户部愁白了头。 雍正最近在重新划分州府户籍,面临着令人头疼的问题是,人口增加太快,大清已经无地可开垦。 人活着得吃饭,多子不是多福,吃不饱就得乱。 他孩子再多都养得起,子生孙,孙再生子,那以后呢?觉罗氏庞大的宗室,会不会变成前明的藩王? 弘历神色凝重,一言不发回了前院。 傅丹薇冷笑,施施然去了西暖阁。 第二天早上起来,冻梨没有冻成,三格格很是失望。 永琏却很乐观,不待傅丹薇开口,永琏已经鼓励三格格道:“妹妹没关系,等到天气再冷些就好了。” 三格格怏怏望着天,盼着马上下几场大雪,她能吃上自己亲手冻上的梨。 到了下午,傅清来了,傅丹薇亲自捧着麻辣火锅底料,想了想,把存下来的银子,拿了一多半揣好。 到了绿荫轩门口,傅清提着一个包袱,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远远朝傅丹薇作揖,“快进屋去,外面冷。” 傅丹薇看到他手上的包袱,愣了下,抿嘴笑了,站着等傅清走过来,打量着他问道:“二哥在当差?” 傅清说道:“早上王爷差人来递消息,说你要见我,就与同仁换了值。” 进屋后,傅丹薇拿出罐子,傅清同时拿出了包袱。 两人相似一笑,傅清说道:“额涅自天气一冷,总是念叨着你最喜欢吃粘豆包,亲手做了好些放着,想到哪天我们见面,好送些给你吃。” 傅清解开包袱皮,打开了匣子,里面装着江米面与黄米面两种粘豆包,“江米面酸一些,黄米面口味淡。” 粘豆包做起来极耗费功夫,米先浸泡上半天左右,捞起来晾得半干磨成细细的米粉,加水揉面发酵。发酵得久,吃起来就会酸一些。 粘豆包里面的馅是豆沙馅,红小豆煮熟之后捣碎加糖,揉成团备用。 煮红小豆也有窍门,水加多或少,煮得太熟的话,都会影响豆沙的口感。 发酵好的面团,再揉得光滑之后,凭着经验揪一块,包入豆沙馅。外形上宽下窄,放在苏子叶上,防止蒸的时候黏锅。 蒸熟之后,放在盖帘上拿到屋外冻起来,吃的时候拿几个热一热,方便得很。 傅清嫌弃地说道:“傅恒喜欢啃冻豆包,我看着都替他牙疼。” 傅丹薇以前好奇,曾买过两次粘豆包,外皮吃起来软糯,带着些许的酸味,像是软年糕一样可以拉很长。加上甜滋滋的豆沙馅,不是怕长胖,她一口气能吃三四个。 这么冷的天气,傅清赶去给她拿粘豆包,家人的这份心意,傅丹薇就已经比吃了豆沙馅还要甜。 “这是昨儿个厨房炒的,有点辣,冬天拿来吃锅子正好暖和。二哥你拿回去试试,先尝一下,如果觉着辣的话,就少放点。不仅仅吃锅子,做菜时都可以加些进去调味。” “哎哟,我真是有口福了。”傅恒抚掌大笑,揭开盖子深吸了口气,满足喟叹:“我可好这一口辣了,傅恒也能吃,我可要藏起来,别被他看见吃光了。” 傅丹薇笑个不停,说道:“居然都喜欢吃的话,我再让厨房多做一些。哎,要拿给你总归不方便,我不太清楚各种调料的用量,下次我让厨子记下来,写成方子给你。” 傅恒爽快地应下了,待看到罐子边的钱袋,皱起眉头看向傅丹薇。 傅丹薇坦诚说道:“冬至大过年,二哥拿去填补些家用。家里不富裕,我是家里的一份子,哪怕嫁人了也是。里面没多少银子,只是我的一片心意,二哥你收着吧,我自己还有。” 傅清沉默了片刻,大方地收下了钱袋,“妹妹哪怕嫁了人,依然是妹妹,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不动声色朝外打量,下人离得远,只有许嬷嬷不远不近守着,傅清放低了声音:“妹妹不见我,我也要想法子见见妹妹。你先前说的事情,我都办妥当了。” “如妹妹所说的那样,翁果图做着佐领,旗下的人若要寻差使,全要求着他。以前还好,翁果图不敢太过,自从闺女生了大阿哥之后,只看谁给的银子多,谁就能得到好差使。想当旗兵的,那得出更多的钱,翁果图家中要交的钱粮赋税,全部摊派到了老实人身上去。旗里的人敢怒不敢言,在旗里,他家是宝亲王岳家。” 傅丹薇扬眉,傅清点点头,笑了起来:“翁国图倒谨慎,不敢在外面说,倒是他小儿子,一直说以宝亲王舅子自居,谁说不是呢,都是富察氏,谁知道是哪个富察氏,他说得含糊,旁人听起来也没错。嘿,这个黑锅我可不背。” 宰相门前七品官,宝亲王弘历可比宰相厉害多了,不到最后,谁知道哪个阿哥胜出。熹贵妃娘家官职不显,地位却很超然,明眼人都不会去惹。 “总有那胆大的,被欺负得狠了哪能不反抗一二。翁国图这个位置,比其他八旗的佐领,涉及到了赋税钱粮,油水丰厚,盯着的人多着呢。” 傅清眼神瞬间狠戾,“稍微火上浇点油,就有人扑进火中取粟。妹妹放心,我转了好几道手,断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傅丹薇相信傅清的谨慎,他犹疑片刻,问道:“妹妹想做到何种地步?” “任何隐患都不能留。”傅丹薇神色平静,像是在说着天气般,“富察氏先跳出来,就先解决她,两个富察氏,只能留一个,省得世人弄混淆了。” 傅清愣住,咬紧牙关,沉声说好。 傅丹薇很是惋惜。 永琏还小,弘历还只是宝亲王。 以后弘历登基,朝廷江山巩固之后,如果傅清他们仅仅只能外戚。 傅丹薇认为,弘历倒可以跟着去死一死。 冬至来临时,雍正御驾启程回宫,傅丹薇跟着回了干西二所。 她是第一次见到新的住处,在屋子里转悠打量,这时门帘掀开,许嬷嬷走进屋,神色慌张,上前低声说道:“福晋,爷怒气冲冲去了西院屋里,听说那边娘家出了大事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为了感谢小天使们的一直支持,v章红包不定期掉落,鞠躬。 预收《外科医生在清朝》,文案如下,求收藏。 叶凌穿成了满洲第一美女叶赫那拉氏,自从纳兰明珠失势后,家道败落,只能算勉强过得去。 前世作为过劳死的外科医生,叶凌认为这样最好不过,反正不能行医,小富即安适合躺平。 拥有无敌美貌,叶凌担心选秀会被乾隆看上。因母族三代是觉罗氏宗室近亲,不用参加选秀不说,还得知家里早把她与傅恒定了亲。 叶凌:正好当个美丽废物。 事业型男人傅恒傅中堂,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要外出打仗。 叶凌:衰!刀剑无眼,美貌寡妇不好当,只得重操旧业,跟着傅恒四处征战。 不敢说能紧急手术,至少急救止血心肺复苏她是天下第一专业人士。 女人怎么能上战场? 女人怎么能治病救人? 面对各种质疑的叶凌,有傅恒处处挡在前面,她只需安心治病,拿事实证明自己。 军营中患了夜盲症的将士逐渐好转;受伤的将士在夏天,伤口不再化脓恶化…… 质疑的声音消失无踪。 琉璃厂被叶凌征用,造各种奇形怪状的瓶子。 内务府被傅恒天天来烦,借出各种西洋仪器,再去烦照办处,要他们模仿着造显微镜。 血液学,妇科学,消毒防疫等,医药并行。 外科这门被视为奇技淫巧的医术,在大清蓬勃发展。 叶凌:学医救不了大清,却能救人命。 阅读指南: 非正史,请勿考究。 事业感情并行,非医学专业,尽可能查阅详细文献,不对之处请指正。 第二十五章 冬日天黑得早, 加上天气阴沉得乌云都快掉落在人头顶,刚过午后不久,屋子里已经光线昏暗。 炭盆里的炭, 不时哔啵一声, 散发出阵阵热意,闷闷的,压抑得令人心烦意乱。 弘历面无表情坐在榻上,手撑着炕桌,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富察氏。 她正哀哀哭泣,涕泪横流,原本秀丽娇俏的脸, 此时惨白着,微微浮肿。 哭了一阵,突然她一咬牙,惨白中涨出一些潮红,挪着膝盖往前扑了几步,趴在了弘历脚下。 仰着头看向他, 喉咙里挤出丝声音, 如同夹道里穿过的风般, 尖锐着喊了声爷。 “爷,妾身阿玛向来谨慎小心, 哪敢做出逼死人的事情?妾身还没有进宫时, 阿玛哪怕是得了东家一把葱,过阵就要让额涅送两只鸡蛋还回去。哥哥与小弟平时老实忠厚, 连脸都未与人红过, 他们哪里来的胆子, 敢随便抢占人家财, 逼得人走投无路?爷,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雍正御驾一早启程回宫,圆明园与紫禁城离得不远,因着圣驾走得缓慢,过了中午圣驾方回到宫里。 弘历要操心着圣驾安危,一路上车马奔波,他骑在马上,穿着大氅仍旧被风吹得全身冰凉。 回宫后还没有安置好,雍正把他叫去了养心殿,将参揍翁国图的一堆折子扔在了他面前,脸色铁青令他去处置,要还受害百姓一个公道。 弘历大致看了下折子,心里门清。 哪怕是有人趁机拱火,翁国图只要没做过这些事,绝对没人敢冤枉栽赃他。 此时,弘历的太阳穴好像是扎进了一根刺,伴随着富察氏的哭声,不时跳动拉扯着疼。 听到富察氏的哭诉,弘历嘴张了张,淡淡说道:“此事无需查,案子再简单清楚不过。你阿玛的账目不清不楚,完全就是一本糊涂账,旗下的百姓皆可作证,你让我查,是要我徇私枉法,仗势欺人,把你全家保下来?” 富察氏哭声一停,惊慌失措地望着弘历,难以置信摇着头:“爷,妾身万万不敢。爷,妾身只是不敢相信,阿玛绝对不是那样的人,爷,您一定要替妾身做主啊,妾身只能求着爷,只有爷了啊!” 富察氏哭得撕心裂肺,全身冷汗津津,内务府选秀进宫之后,就基本上再没再与娘家人见过面。 怀了身孕生孩子,她不是后妃,父母双亲不能进宫来陪她。 过年过节时,她的份位低,父母没有诰命,没资格进宫领宴,她连远远一面都见不到。 肯定是故意有人要陷害他们,因为她生了大阿哥永璜,被人嫉妒眼红了。 她没给家人带来任何好处不说,反倒连累他们成了靶子,她的永璜,是挡了人的路了! 听说傅丹薇经常见娘家人,又是拿又是送,富察氏心底的悲怆,变成了愤恨,几乎把她烧了个大洞。 富察氏尖声哭泣,不断求着弘历:“爷,阿玛他们是无辜的,妾身想求爷,让妾身见阿玛哥哥他们一面吧!妾身不相信,妾身要亲口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弘历眼神冰冷望着富察氏,脸上的讥讽,终于浓得快要挂不住。 富察氏起初不过一个包衣奴才,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生了他的第一个孩子,这些年,弘历亲眼看到她富贵逼人起来。 哪怕她在高氏与乌拉那拉氏面前,都没怎么低过头。 富察氏不知道自己的改变,更不明白翁果图的变化。 弘历以前认为富察氏聪明伶俐,加上温柔小意,对她总是多加宠爱。 他自嘲一笑,到底看走了眼。富察氏是聪明,聪明得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就落了下乘。 富察氏见弘历无动于衷,心中一片冰冷绝望,心一横,重重磕了个头,哭道:“求爷定要查明,这些人是冲着大阿哥来的啊!” 弘历的脸色瞬间大变,沉声呵斥道:“闭嘴!我怜你家人出事,对你多有忍耐,没曾想你却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永璜不过五六岁的小孩子,冲着他去有什么好处。永璜没了,他就只剩下了永琏一个独子。 富察氏这是直接意有所指,其心可诛! 永琏被雍正带在身边养着,富察氏只怕是嫉妒得眼睛血红了! 永琏是他的嫡子,雍正先前发那么大的脾气,待一提到永琏,脸色马上柔和了下来,叮嘱他要多看着些。 永琏乍一回到宫里,估计不大习惯,先让他与三格格兄妹俩在一起玩耍,跟在傅丹薇身边,等到熟悉之后,再回到养心殿。 别说翁果图一家,就算把她嘎哈里富察氏全族加起来,都抵不过永琏一根头发! 弘历呼吸急促,咬牙厉声道:“你这是在给自己,给永璜招祸事!蠢货!”猛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富察氏顿时像被抽去了骨头,趴在冰冷的地上,心如刀绞。万念俱灰中,丝丝缕缕的恨意在一点点吞噬,撕咬着她。 宫峦叠嶂,乌云被风卷到了头顶,天色更加昏暗了几分。弘历疾走一阵,脚步慢慢停下来,没了屋里的闷热,脑子却清明不少。 身后隐约传来富察氏的悲鸣,混在风中,在夹道中回旋。 弘历回头望了一眼,眼神沉沉,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过了一阵,弘历裹紧大氅,转身朝中殿走去。 穿过回廊,三格格清脆的笑声透过槛窗传出来,空气中飘散出一阵阵甜香。 弘历呼出口气,脸上浮起了笑,加快脚步走了进屋。 屋里的甜香更浓,弘历看到母子三人围成一团,在一起说笑着,纳闷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傅丹薇抬起头,迎上弘历含笑的眼,目光在他脸上略微停顿,起身福了福身,三格格与永琏跟着一起请安。 三格格迫不及待说道:“阿玛,我们在烤饽饽吃。” 地上放着小炭炉,炭炉上搭着一个铁架子,上面放着几只乳白的饽饽,已经烤好的一面,鼓起一个个焦黄的泡。 弘历失笑,“现在吃了饽饽,等下就吃不下饭了。” 三格格脆生生说道:“吃得下。额涅说晚上吃铁锅炖鱼,可好吃了。” 弘时不由得笑出了声,脱下大氅,走去暖塌上坐下。 傅丹薇拿起夹子,翻过了饽饽烤另外一面,“今天他们没吃什么点心,嚷着叫饿,烤几个饽饽先让他们垫肚子。” 解释完,傅丹薇看了眼弘历,随口问道:“爷不忙吗?” “刚回宫,还没安顿下来,有什么可忙的。”说到这里,弘历想到富察氏家中那档子糟心的事,话语一顿。 “冬日干燥,仔细着上火,少吃些。”弘历干巴巴说道。 弘历的转折太生硬,傅丹薇笑了下,指着角落里放着装了清水的铜盆:“有水,没先前那么干了。” 弘历顺着看了一眼,笑说道:“屋子里久未住人,哪怕天天清扫,都有股子霉味,放了水,霉味就更重了。咦,你这里倒好。” 他深呼吸了口气,“你熏香了?”空气中除了甜香,似乎还有股橘子的清香,清新香暖。 “没有。”傅丹薇指着角落里的炭盆,“我在里面加了几块橘皮。” “怪不得。”弘历斜倚在软垫上,炕桌上摆着茶水,随手提壶倒了一碗,转头四看:“宫里住着逼仄,还是园子里住着好。” 傅丹薇深以为然,长春仙馆虽不算大,正院住着还算宽敞。 干西二所只是三进院落,前殿是弘历的正院与读书之处,其他地方再塞进他近十个女人,好似空气都稀薄了些。 傅丹薇头也不抬,随口说道:“人太多了,屋子小,就显得挤。” 弘历掀起眼皮看了傅丹薇一眼,她面色寻常,夹起烤好的饽饽放在碟子里,对三格格说道:“烫,还不能吃。” 三格格双手捧着碟子,呼呼吹气,“我知道的,不会吃。” 傅丹薇夹了另一只给永琏,同样叮嘱了一番。 永琏乖巧说好,铁架子上还剩下了最后一只,弘历看着傅丹薇夹在碟子里,拿到炕桌上放着,并未招呼他吃。 随后,傅丹薇提着炭炉走了出去,回来之后,手上多了冒着热气的布巾。 傅丹薇在暖榻上坐下,三格格与永琏两人自觉走上前,伸出小手,傅丹薇拿着热布巾,给他们分别擦拭干净。 三格格擦完之后,小心翼翼伸出小手指,试探着去碰触饽饽,惊喜地说道:“额涅,不太热了。” 傅丹薇擦着永琏的手,转头看着她笑:“烫到了可不许哭啊。” 弘历此时全身暖和起来,人松弛不少,见到三格格的谗样,说道:“我帮你掰开,这样凉得快点。” 手还没有碰到饽饽,三格格已经急着扑上去护着了:“阿玛没洗手,不能碰。” 弘历手尴尬地停在那里,片刻后悻悻收了回来,瞪了她一眼,“小丫头,竟然嫌弃起你老子来了。” 永琏已经擦完了手,傅丹薇换了块干净的布巾,准备擦拭自己的手,弘历笑着把手伸了过去,“给我也擦擦吧,省得三格格嫌弃。” 傅丹薇将帕子放在了弘历手上,拿起了另外一块。 弘历握着帕子,不满斜了傅丹薇一眼,擦拭着手,问道:“我的饽饽呢?” 傅丹薇心情挺好,一个饽饽而已,她拿起自己的饽饽,掰了一半递给他:“不知道爷喜欢吃,没有烤那么多。” 弘历眼角抽动,先前他还在说干燥不要多吃,傅丹薇是故意取笑他的吧? 接过饽饽尝了一口,外面烤得酥脆,里面软和,带着一股浓浓的牛乳香气,没平时的饽饽甜得发腻,吃上去正好。 “这样烤了倒好吃。”弘历赞不绝口,几口吃掉了饽饽。 三格格与永琏小口小口咬着,吃得眉开眼笑。弘历情不自禁跟着笑,逗着三格格说道:“三格格,额涅都分给阿玛吃了,你为何不分给阿玛吃一些?” 三格格胖乎乎的身子背转过去,嘟着嘴说道:“额涅分给阿玛了呀。” 弘历虚点着她,看向傅丹薇笑道:“你瞧她,真是护食。” 傅丹薇见弘历心情好似不错,以为许嬷嬷先前前来说,他怒气冲冲去了富察氏院子的事情是错觉。 也许真是生性凉薄,富察氏的眼泪起不了作用,还有种可能,他另有打算。 吃完饽饽,坐着吃了会茶,陪着三格格与永琏玩耍一会,很快就到了晚饭时辰。 晚上吃三格格说的铁锅炖鱼,傅丹薇很遗憾场地限制,不能围坐在柴火灶边,用大铁锅现煮,锅边贴上锅边馍,那样吃起来才过瘾。 傅丹薇只能吃简单版本,先在大厨房里煮得差不多熟了,盛在小锅里送上来,加炭火当锅子那样吃。 厨房送来了两种口味,大酱咸,给永琏与三格格吃的锅子里面,傅丹薇没让加大酱,鱼稍微煎了下,加一半高汤,一半鲜牛乳。 煎过的鱼煮过之后,汤底乳白,随后加白菜叶,豆腐,上面撒上些许的青葱,一清二白,光看上去,就令人食欲大开。 傅丹薇的锅子里面,则加了麻辣底料,等煮开之后,接开锅盖,现撒一把翠绿的蒜苗进去。 弘历闻着香气,忍不住口舌生津,“这个吃了好,暖和。”他夹了一块豆腐放在碗里,小心咬了一口。 豆腐炖久了之后,混入了鱼肉的鲜,再加上蒜苗特有的鲜辣辛香,吃进去之后,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抚慰。 “就是一锅乱炖罢了。”傅丹薇回了句,便细心给兄妹俩挑着鱼刺,先舀了豆腐,淋了一些汤汁在上面让他们吃着。 三格格尝了点汤,喜得眼睛都弯了:“额涅,好香啊,还有点儿甜。” 傅丹薇忍俊不禁,夹起挑了刺的鱼肉,蘸了点汤喂到永琏嘴里:“吃点鱼肉。” 永琏眯起眼笑,懂事地说道:“额涅您先吃,我与妹妹可以先吃豆腐,等您吃一会后再帮我们挑鱼刺。” 弘历顿了下,对傅丹薇说道:“你吃你的,让奴才进来伺候。” 傅丹薇说道:“没事,很快就挑好了。” 弘历没再劝,舀了些鱼肉豆腐放在她碗里,说道:“这个味道真不错,额涅不能吃辣,倒可以吃永琏他们的锅子。” 他唤来李玉,吩咐道:“你让厨房送道永琏吃的锅子去永寿宫,说是我的孝敬,天气寒冷,这道锅子吃起来正暖和。” 傅丹薇看着西洋钟,说道:“都这个时辰了,外面天寒地冻的,这里离永寿宫远,锅子送去就冷了。不如明天让厨房把方子,一并送去养心殿与永寿宫,做法简单得很,厨子一看就能做出来,他们心思灵活,还会琢磨出许多花样。” 李玉本来要领命退出去,听到傅丹薇开了口,便站在了那里,迟疑地等着弘历决定。 弘历顿了下,傅丹薇把他补得周全了,雍正那里没有忘记孝敬一份,点点头说道:“倒是我心急了,你说得对,不如给方子。”朝李玉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弘历吃了几筷子,看了傅丹薇一眼,微笑着说道:“乌拉那拉氏也喜欢吃辣,不如给她送个辣的锅子去,让她沾沾你的光,尝下你院子里好吃的。” “好呀。”傅丹薇笑了起来,说道:“爷不能只记着乌拉那拉氏,哪能厚此薄彼,其他人也问问吧,喜欢吃辣的,一并送道锅子过去。” 弘历脸色微变,唔了声,说道:“时辰不早,算了,下次再问。” 过了一阵,弘历似乎不甘心,抬起头问道:“给乌拉那拉氏送锅子,你不乐意了?” 傅丹薇诧异问道:“爷从何得来这种想法?哦,对不住,是我太笨了,没想到爷只想着乌拉那拉氏,一并送的话,就显不出爷对她的看中。” 弘历噎住,瞪着她说道:“我只是知晓她喜欢吃辣,便随口提了句,你倒回了一大堆。说到底,你还是小心眼,舍不得给罢了。” “如有人得了道方子,那得藏起来,当作传家宝传家。”傅丹薇笑了下,徐徐说道:“我没想过藏私,不过一口吃食罢了,孝敬谁不是孝敬。” 弘历的脸,不知是吃了辣,还是因为傅丹薇的话,火辣辣的。 她拿方子送给雍正熹贵妃,这是应有的孝道,却断没有她身为福晋,还要拿她所说的私家秘方,孝敬侧福晋格格的道理。 怀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弘历随口敷衍了句,沉默吃着饭,没有再说话。 傅丹薇笑笑,垂下眼帘,掩去了眼里的嘲讽。 吃完饭,弘历喝着茶,让奶嬷嬷把兄妹俩带了出去,傅丹薇神色微凛,心道总算来了。 果然,等到永琏三格格离开之后,弘历说起了翁国图惹出来的祸事:“死人都抬在他家门口去了,哭着闹着要偿命,今儿个恰好汗阿玛回宫,闹这么大,消息岂能不传到汗阿玛面前之理。汗阿玛震怒,他生平最恨贪污中饱私囊,下令彻查。” 弘历说着这些,眼神在傅丹薇身上打转,见她神色平静听着,略微停顿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我要如何查,这件事是明摆在那里,富察氏哭天抢地说有人栽赃陷害,吵得我头都疼了,哭着求我,让我还她阿玛家人一个公道。你瞧瞧,成天尽是些糟心的事儿。让我查,我还查什么查?” “我不懂这些。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想要秉公处理,就督促着官府去查案。想要这事悄无声息过去,就草草结案,赔苦主一些银子,让他们不要闹了。” 傅丹薇微笑起来,看向弘历说道:“端看爷想要如何处理了。” 弘历目光灼灼,凝视着傅丹薇,片刻后蓦地笑了:“你懂得倒挺多。” 傅丹薇没想过装无知,再说她要教导永琏,装无知只会露马脚。 “这些事情多了去,只管去穷苦百姓住的大杂院走一走,听听他们背后的那些事,只怕比西游杂记都要离奇。” 傅丹薇神色自若,看着弘历认真说道:“我娘家家道败落,家中兄弟姐妹又多,家里穷,体会比别人更多些罢了。对了,上次见到二哥的时候,我拿了些银子给他,让他去填补家用。家里一大家子人,加上侄儿侄女们,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年节难过呐!” 弘历怔怔望着傅丹薇,傅丹薇坦然迎着他的目光,朝他一笑。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二哥是君子,风骨仍在,能屈能伸,不拘泥与眼前的困境。阿玛去世之后,二哥把偌大的家扛了起来,正梁不能歪,不然一家子都得歪了。” “你说得对。”弘历耳根莫名发烫,语气凝涩。 护着翁果图轻易而举,毕竟是大阿哥永璜生母的娘家,雍正最多只骂他几句,并不会过多追究。 他是大清以后的君王,是大清的脊梁,自上而下,要是他开始歪掉,下面的官员们开始效仿,就是从根子开始烂了。 弘历苦笑一下,口齿黏连起来:“最近筵席多,让富察氏报病吧,好生冷静一段时日,不要出来了。” 傅丹薇沉吟了下,说道:“她总归是大阿哥的额涅,爷不让富察氏出来见人,让别人怎么想大阿哥?再说富察氏身在后宅,家人就算杀人放火,她根本无从得知。爷真要为她好,就该让她站在人前,省得别人以为爷厌恶了她。” 弘历神色微变,惊讶意外一闪而过。 傅丹薇知道弘历起了疑心,他心思太深沉,从进屋时开始,就已经在不动声色试探她。 从开始布网时候起,傅丹薇就深思过弘历的反应。 富察氏与弘历当年都是初经人事,那种隐秘难忘的初次愉悦体验,哪怕弘历生性再凉薄,都会怜惜她一二。 上次雍正当场考她们的学问,从富察氏全身而退,傅丹薇就看出了弘历对她的偏爱。 这次翁果图出了事,雍正让他去处理,他没有先去查案,而是先去了富察氏屋里。 如今弘历居然试探到明面上来了,傅丹薇想笑,正愁富察氏若是要称病不去参加宴席,要怎么把她拽出来呢。 富察氏怎么能不出现呢,不行的。 宫里的筵席,庄严中透着喜气,进来领宴的诰命夫人风光无限。 偏偏寒冬腊月,又是跪又是起,规矩繁琐,风光得能让人脱一层皮。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富察氏一定得体会到。躲在暖和的屋子里,哼唧叫嚷着头疼,那就太舒服了。 傅丹薇要的是她真病,不是装病,等她病倒后,慢慢享受病痛煎熬,家人离散的痛楚。 不然,傅丹薇怎么会容忍她这么久,她可是特意选了滴水成冰的天气,尤其是年节喜庆时动手。 弘历起初听到富察氏话里话外暗指傅丹薇,虽然很生气,心底深处,未免起了些许的疑心。 眼见傅丹薇这般大度,她连中馈都不管,更别说争权夺利了。 心里那点疑虑,渐渐消失,弘历眼神柔和了几分,说道:“也是,总归还有永璜,打了老鼠当心伤着玉瓶儿,还是你想得周全。唉,我就担心永璜,富察氏见了他,肯定得哭哭啼啼。不见吧,过年过节的,拦着就不像话了。” 傅丹薇思索片刻,说道:“我倒有两个提议。” 弘历看了过去,傅丹薇笑着说道:“一呢,不如让贵妃娘娘先把大阿哥带在身边养着,让娘娘熟悉熟悉如何带小孩子。二是爷去跟皇上提一提,让大阿哥跟着永琏一起,去养心殿养着。跟在皇上贵妃娘娘身边承欢膝下,谁还敢说不像话?” 弘历愣住,认真思考了起来。 傅丹薇端起茶碗吃起了茶,茶水的热气蒸腾,盖住了她眼底的寒意。 第二十六章 弘历没有对傅丹薇的想法起疑, 毕竟一个是皇帝亲祖父,一个是贵妃亲祖母,永璜放在谁身边, 都会尽心尽力养育好他。 最好的结果, 莫过于永璜养在养心殿,由雍正亲自教导,肯定会好过养在熹贵妃处。 永琏聪慧,弘历对他很满意,骄傲有这么个优秀的儿子。 但在心底深处,弘历不愿永琏太过受到关注,引得朝臣跟着闻风而动。 这对他, 对永琏,都不是好事。 这种连他自己都不能坦然面对的小心思,对着傅丹薇,弘历更加说不出口。 傅丹薇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清澈眼眸,她的温柔冷静甚至明媚妖媚,吸引着他情不自禁朝她靠近。 如果有一天, 他们父子彼此忌惮反目, 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站在永琏那边, 那时他该如何抉择? 想到这些,弘历就开始郁闷, 甚至埋怨。 傅丹薇对永琏与三格格的关心, 远胜于他! 吃完饭,傅丹薇又去陪着兄妹俩了, 留下弘历独自坐在暖阁里吃茶。 母子三人的笑声从西次间传来, 弘历捧着茶碗听了一会, 总有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 暖塌太硬, 他侧坐,正坐,半倚靠,怎么坐着都不舒服。 西次间的笑声,实在太令人心烦意乱,弘历放下茶碗,蹭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傅丹薇蹲着,三格格趴在她背上,永琏蹲在她对面,两人中间,两指宽左右的光滑木块,高高堆在一起。 永琏全神贯注,屏着气绷着小脸,往外在抽其中的一块。 弘历看得好奇,下意识放轻手脚,认真盯着永琏手上的动作,看着他一点点将木块抽出来,搭起来木块堆,依旧纹丝未动。 傅丹薇拍掌叫好,三格格跟着啪啪乱拍,永琏笑得眼睛弯弯:“额涅,该您了。” 傅丹薇撸起袖子,左右打量着木块,说道:“看我的啊。” 看了一会,傅丹薇似乎找到了下手的木块,将三格格捞在一边,“别动。” 傅丹薇如同永琏那样,全神贯注捏着木块轻轻往外抽。 这时三格格看到了弘历,脆生生喊了声阿玛,弘历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忙看向傅丹薇。 傅丹薇不为所动,稳准快抽出了木块,木块堆依旧稳稳堆在那里。 弘历松了口气,旋即恼怒不已。 傅丹薇还真是不把他当一回事,连手都没抖一下。 傅丹薇放下木块,转头看向弘历,见他黑着脸,垂下眼帘,淡淡说道:“爷来了。” 这是他的地方,他怎么就不能来了?弘历很快这句话咽了回去,反正说了也是白说,走上前问道:“你们在玩什么?这些哪来的?” 傅丹薇说道:“玩堆积木。我让厨房里的厨子削出来的,刚做好,今晚第一次玩。” 弘历左右看了一会,实在没看出什么关窍,问道:“这有什么好玩的?” 傅丹薇懒得解释搭积木的好处,永琏与三格格这个年纪,本来该有独创性,让他们自己搭出各种图形。 既然已经错过了,傅丹薇干脆拿了木块,他们一起搭建了起来,玩一块块往外抽木块,让积木堆不倒,锻炼兄妹俩手的稳定性与耐心, 三格格一开始就不感兴趣,傅丹薇没有勉强她,由着她在一旁玩,永琏却被吸引住了,搭的时候,就不断发问。 “额涅,为何要这样搭?” “额涅,中间为何要留缝隙?” 傅丹薇沉吟了一会,用他能理解的话解释:“就像我们住的屋子一样,廊柱撑起了整个屋顶,为何有的地方没有廊柱,有的地方有廊柱,房子却不会倒塌呢?” 永琏一脸蒙圈,摇摇头说不知道。 傅丹薇说道:“这是因为力的关系。你现在还小,等你学好数学之后,额涅再教你何为力,如何计算。” 永琏点着小脑袋,高兴地说好,“额涅,我喜欢数学。汗玛法也夸我了,说我描红描得好。”他朝屋外看了一眼,凑上前低声说道:“汗玛法说我比阿玛学得好,我有耐心,比阿玛稳重。” 傅丹薇听得发笑,问道:“那你认为呢?” 永琏思索了一会,说道:“我认为我太小了,不能与现在的阿玛比,哎,我就是太小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傅丹薇看了他一眼,笑盈盈说道:“长大了有好有坏,不一定都是好事哦。” 永琏嗯了声,“不过我还是想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保护额涅,保护妹妹。” 傅丹薇心中丝丝暖意蔓延,不过,她严肃说道:“额涅能保护自己,你长大了,妹妹也长大了,妹妹以后要自强自立,必须能保护自己。你不要把这些当做压力与必须做的事情,你该想着,你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活着。” 永琏似懂非懂,怔怔应了声好。现在说为时过早,永琏还不能完全理解,傅丹薇没再多说,拉过三格格,问道:“三格格,你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啊?” 三格格毫不犹豫答道:“我要做厨子,做好多好多的糖。” 傅丹薇与永琏一起笑了,三格格见他们笑,跟着一起傻笑。 弘历来了,有他在,傅丹薇厌烦得很。偏偏弘历没有自觉,看着积木来了兴致,跃跃欲试说道:“这有什么难的,让我来。” 永琏让开了些,弘历蹲下来,盯着积木堆看了会,看准了其中一块。 弘历学着傅丹薇那样,自信地往外飞快一抽,哗啦一声,积木堆倒了。 弘历手上拿着木块,脸色难看起来。永琏与傅丹薇互看了眼,两人忍笑没有做声。 三格格则拍着小手掌,蹦蹦跳跳笑道:“倒了倒了,阿玛弄倒了,阿玛输了。” 弘历难堪至极,他居然连永琏都不如! 弘历恼怒地瞪了三格格一眼,将木块一摔,说道:“我比你们力气大,没有把握好力道而已。再来!” 傅丹薇没了玩的心情,站起身说道:“天色不早了,待下次再玩吧。” 三格格早就不耐烦了,扑到傅丹薇怀里,奶声奶气说道:“额涅,该吃点心了。” 冬天冷,屋子里烧了炕,哪怕放水之后,依旧干燥。加上屋里屋外温差太大,三格格与永琏都有些咳嗽。 这个季节水果少,只有梨苹果橘子等,傅丹薇看到橘子,便想到了橘饼,既能止咳平喘,又能拿来当点心。 正宗的橘饼做法太过繁复,傅丹薇只会做简易版本的,主要是快,自己做的也干净,不用加石灰水等东西。 选皮薄的小橘子洗干净,用刀切成菊花状,压扁去籽, 按着比例加糖,将橘瓣裹上糖放进坛子里,上面压上干净的石头,腌渍两天。 腌渍后的橘子拿出来,放进锅里,小火慢焙,等到水分干了之后,就成了一个个的橘饼。 傅丹薇揪着她的手臂,挪着她往外走,“好,走吧,我们去吃橘饼。” 永琏跟着一起走了出去,弘历独自站在那里,看着地上散乱的木块,懊恼兼郁闷,摸了摸鼻子,装作无事人一样,厚着脸皮跟了出去。 弘历听说过橘饼,倒没有吃过、拿着看了半天,咬了一小口。 橘子的味道仍在,橘皮没了苦涩,甜滋滋的,却又不失橘皮特有的气息,吃上去颇为特别。 三格格是在吃新奇,吃完了一整个,就不肯再吃了。永琏小口小口咬着,看上去似乎也不大感兴趣。 吃多了反倒不好,傅丹薇见他们吃完一个,就没让他们再吃了。 弘历不动声色吃完,说道:“这个太医院能做,一般都当作药,你这个爽口些,拿来当零嘴吃倒不错。” 傅丹薇看了他一眼,问道:“爷可要送到哪个院子里去?” 弘历不自在别开了头:“没有,我就随口一说罢了。” 傅丹薇只笑了笑。 太医院有,他当然不会拿她的出去孝敬人了。 日次,弘历斟酌又斟酌之后,去了养心殿。 永琏在西暖阁里面写字,到了年关,朝政上的大事少了些,雍正难得没有批折子,见到弘历前来,指了指椅子,问道:“翁果图的事情,你都处理好了?” 弘历在椅子上坐下来,说道:“翁果图的事情,人证物证确凿,儿臣已经吩咐了下去,责令衙门照着律法秉公处理。” 雍正看了他一眼,唔了声没说话。 弘历觑着雍正的神色,说道:“汗阿玛,儿臣想着富察氏不过一后宅妇人,她与此事无关,加之有永璜在,就到她这里为止。” 雍正头都未抬,说道:“你想好就行。” 弘历微不可查松了口气,眉头微微皱起来,迟疑着没开口。 雍正抬眼看向他,弘历迎上雍正的目光,勉强笑着说道:“汗阿玛,儿臣在想着永璜,他终归年纪尚小,富察氏娘家出了事,她成日以泪洗面,难免顾及不到永璜。” 雍正眉毛微抬,示意弘历继续说下去。 弘历心一横,脸上堆满了笑,说道:“汗阿玛,儿臣寻思着,永璜与永琏兄弟俩,以后要在一块读书上学。如今永璜已落后了永琏许多,永琏跟着汗阿玛,肯定学得又快又好,永璜哪怕有良师教导,如何都无法与汗阿玛的亲自教导相比,永璜定会远远落后永琏。唉!” 说到这里,弘历叹息一声,“他们兄弟于儿臣,手心手背都是肉,儿臣盼着,永璜以后能有出息些。汗阿玛,您看永璜能不能跟着永琏,一起在养心殿由您教着?” 雍正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就那么直直看着弘历。 弘历心里一慌,忙说道:“汗阿玛,永璜不住在养心殿,只平时您教永琏的时候,跟着一起教教他。” 雍正盯着弘历,片刻后笑了起来,说道:“你可知道永琏学到哪儿了?” 弘历一怔,永琏早已熟读《千字文》,除了跟着雍正学习写字描红之外,雍正跳过了《三字经》等蒙童启蒙书,开始教永琏读《论语》。 永琏还在学满蒙文,平时雍正教他一些常见满蒙的用语,祖孙俩对话,满蒙汉夹杂着一起说。 以永璜的基础,永璜肯定跟不上,雍正等于要分别教授两人。 雍正不是上书房的先生,他是日理万机的帝王。 弘历神色讪讪,干巴巴说道:“是儿臣没想周全。” 雍正紧盯着他,难得笑了起来,说道:“不,你不是没想周全,你是想得太过周全了。” 弘历愣住,脸色微变。 雍正收起了笑,声音不高不低,说道:“老四,自我登基伊始,我是如何待你的?又如何待你的兄弟们?老四,你既然是父亲,总要替你的子孙后代们多想想!” 弘历震惊地看着雍正,呐呐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七章 宫里的冬至热闹而隆重, 雍正亲率百官前去圜丘祭天,接着就是太和殿大朝会。 各宫挂九九消寒图,张贴画, 唱戏吃酒。到三九这段时日, 西苑还要举行冰嬉,君臣尽欢。 傅丹薇好些天都没见到弘历,永璜住进了阿哥所,没去养心殿跟着雍正,也没有养在熹贵妃身边。 翁国图赶在冬至前,与两个儿子一起下了大狱,待到来年开衙时审理。 傅丹薇听许嬷嬷说, 富察氏那边成日哭声不断,阴云密布。 富察氏就是哭得晕死,也会强撑着一口气爬起来。翁果图一家还未判呢,她绝不能倒下,被人看了笑话去。 傅丹薇很满意这种钝刀子磨肉的感觉,一点点的, 让人逐渐崩溃。 天上飘起了雪花, 从细碎的飞雪, 到鹅毛大雪,不过一夜的功夫, 紫禁城的黄瓦红墙, 都覆盖在了皑皑白雪中。 傅丹薇站在廊檐下,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墙, 闻着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梅花的幽香。 她正准备唤许嬷嬷前去瞧瞧, 这时两个圆滚滚的小身影, 被太监嬷嬷拥簇着走了过来。 傅丹薇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走在前面的三格格,小手掀开盖在脸上的风帽,扬起笑脸喊了声额涅,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往前跑。 永琏跟着喊了声额涅,忙着去追三格格,“妹妹,你慢点,仔细脚下路滑。” 身后的奶嬷嬷紧张地扎着双手,追去护着三格格,永琏的话音刚落,三格格就一头栽倒了在地。 三格格与永琏都穿得很厚,摔一下应该无大碍,傅丹薇依然被三格格摔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疾步奔过去。 奶嬷嬷赶紧把三格格从地上抱了起来,吓得脸都白了。永琏焦急问道:“妹妹,妹妹,摔疼了没有,摔到哪里了?” 三格格胡乱拍了拍小手,跟大人般舒了口气,“哎哟,真是吓我一跳。” 傅丹薇见状心头微松,对着要下跪请罪的奶嬷嬷摆了摆手,带着兄妹俩一起进了屋。 脱下厚衣衫,用热帕子擦干净手脸,傅丹薇这才拉过三格格在身前,严肃地说道:“额涅跟你说过,外面冷得很,不能把围嘴拿下来,吃了一嘴冷风会肚子疼。还有路上滑,一定不能乱跑,你都忘了?” 三格格扑在傅丹薇怀里撒娇:“我没忘,就是看到了额涅高兴。额涅,汗玛法给我画了。” 永琏歇在养心殿,三格格早饭过后才去养心殿,这时才半晌午,他们一起回来,就是说画的事情? 傅丹薇满脸不解,永琏笑着解释道:“妹妹说的是九九消寒图,汗玛法给我与妹妹都描了一幅画,让我们每天自己填上。等到九九八十一日之后,若是没有完成,就不允许吃糖。” 永琏转身去拿画,许嬷嬷忙帮着将太监送来的两幅画拿了过来。 永琏接过来打开铺在塌几上,一幅上面是只憨态可掬的小狗,不过小狗只勾勒出了大致的轮廓。另一幅画上面,画着只开了几朵的梅花枝。 永琏指着画说道:“狗狗的是给我的,梅花的是给妹妹的。妹妹还哭了,说要猫猫,不要梅花。汗玛法给了妹妹一块糖哄她,说明年再给妹妹画猫猫。汗玛法说他以前没画过猫猫,画不好,等能画好之后,再给妹妹画。” 三格格扑在塌上,上半身撑着塌,小腿腾空乱蹬,咯咯笑道:“我吃了糖就不哭了,汗玛法夸我乖。” 傅丹薇看着三格格红扑扑的脸庞,想笑又感到头疼。三格格连笔都不会握,真是难为了雍正去哄她,还要为了她去学画猫。 永琏说道:“我会帮着妹妹一起画。”他双眼亮晶晶,看向傅丹薇,再指着画细细说着自己的打算。 “我要画狗狗啃骨头,汗玛法带我去看过他养的狗狗,我看到了狗狗怎么啃骨头,我会画。妹妹的画,我每天帮她画一朵梅花,御花园的梅花,有些开了,有些还没有开,我就画花骨朵,半开的花,盛开的花。额涅,您说这样好不好?” “好。”傅丹薇听得心里丝丝暖意蔓延,忍不住抚摸了下他软软圆乎乎的脸,关心地说道:“你每天要写功课,读书,能忙得过来吗?” “能。”永琏将脸颊在傅丹薇掌心里贴了贴,望着她笑道:“我每天少玩耍小半个时辰,就能完成了。额涅,到时您帮我看着西洋钟,玩一会就提醒我去画画吧,不然我会玩得太开心,一下忘记了。” 傅丹薇心软得一塌糊涂,看着已经爬上塌,在上面翻跟头的三格格:“让妹妹每天陪着你,不能你帮着她,她就知道玩,妹妹也要学拿笔写字了。” 永琏笑着说好,三格格毫无察觉,还自得其乐在塌几上滚来滚去。 这时永琏说道:“额涅,汗玛法跟我说,明天去圜丘祭天,我也一起去。” 傅丹薇愣住,祭天有规制,礼部早就定了下来,阿哥们小,一般都不会带去。雍正突然让永琏跟着一起去,中间只怕出了什么事。 傅丹薇飞快思索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联想着弘历的举动,只怕与大阿哥永璜的事情有关。她按下心中的情绪,问道:“还有哪些人一起去呀?” 永琏说道:“汗玛法去,阿玛去,还有我,其他我就不知道了。汗玛法说明天要很累很忙,让我与妹妹今天歇一天,不用读书了。” 傅丹薇暗自呼出了口气,幸好弘历也去,不然雍正越过他,以他的小心眼,肯定又得发疯。 祭天要斋戒两日,明天起就不能用荤腥,还得天不亮就得出发,一大堆繁琐的仪式下来,在外面冻着可不好受。 傅丹薇顾不得想其他,忙说道:“额涅去给你收拾些厚衣衫,一定不要冻着了,还有早饭.....”略微停顿,扬声喊了声:“许嬷嬷。” 许嬷嬷应声上前,傅丹薇吩咐道:“你去养心殿御膳房走一趟,找到陈大财,让他明天早上给永琏做碗奶酪。不是寻常吃的奶酪,是用蒙古那边进贡来的奶块,在锅里小火融化,里面多加些糖,做浓一些,让永琏就着饽饽吃。” 不能吃肉蛋,奶不算荤腥,吃糖吃奶,能补充些热量。陈大财在长春仙馆正院厨房学习,回宫之后就回了养心殿御膳房,专门伺候永琏的膳食。 傅丹薇与他接触了一段时日,把他的小心殷勤都看在眼里。如今永琏被带去圜丘祭天,只怕傅丹薇不提,他都会想方设法主动钻出来,将永琏伺候得妥妥当当。 许嬷嬷应下转身走了出去,傅丹薇对永琏说道:“早上起太早,哪怕吃不下,多少都得吃一些,不然会扛不住。” 永琏乖巧答应了,傅丹薇起身去翻箱笼,想着外面的衣衫有规制,只能里面多穿厚些了,拿包袱皮装了一堆里衣袜子厚棉衫。 哪怕知道永琏跟在雍正身边,伺候的人绝对不敢开小差,傅丹薇还是放不下心。 除了天气冷,永琏这时候被推到风口浪尖,傅丹薇感到忐忑得很,一时难以分辨好坏。 三格格玩累了,一个劲叫饿。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傅丹薇勉强稳住心神,吩咐厨房加了道太史豆腐。 太史豆腐做法简单,吃上去却美味无比。豆腐中有鱼虾味,鱼虾中有豆腐味,嫩滑可口,鲜掉眉毛。 选几只活虾,剔除虾线剥出虾仁,再取一片除去鱼刺的鱼肉,与虾仁一并剁碎。 加些许的酒,盐,葱姜水,胡椒粉,一只蛋清,与豆腐一起搅拌,直搅得发黏为止。 现在的豆腐都是卤水豆腐,豆子味道浓,选嫩些的豆腐,先用滚水加盐,去过豆腥气,这样吃起来的口感会更好。 拌好之后的豆腐装在罐子里面,放进已经上汽的蒸屉里面蒸上小半个时辰。蒸熟之后,喜欢吃味道重些的,可以滴几滴香油与酱油。 有永琏与三格格在,蒸好的太史豆腐里面,傅丹薇什么都没让加,直接端上了桌。 三格格看着瓦罐里白白的一整块,问道:“额涅,这是什么呀?” 傅丹薇舀了一勺放在她碗里,笑着说道:“小心烫,你尝尝吧,看看能不能吃出来。” 三格格胡乱吹了几下,迫不及待吃了,只一口哪够,忙拿着勺子扑过去自己舀,连吃的究竟是什么都顾不得问了。 永琏跟着好奇不已,傅丹薇同样舀了勺给他。永琏吹吹吃了,笑眯了眼:“好吃!” 傅丹薇脑子一动,说道:“这是太史豆腐,既然你喜欢吃,额涅等下把方子写下来,你回到养心殿时,先给你汗阿玛说一声,就说喜欢吃这个,吩咐厨房晚上做给你吃。” 永琏不明白究竟,只乖乖说了声好。吃完饭午睡,起床之后玩耍了一会,永琏就要回养心殿了。 外面冷,傅丹薇让三格格留在屋里,她亲自送永琏回养心殿,一路上细细叮嘱,目送着他进门。待看不见了,方微微叹了口气,压下所有的担忧,返回干西二所。 寒意凛冽,细雪不时飘落,地上的积雪清扫过,不一会后,地上又积了薄薄一层,走在上面沙沙作响。 傅丹薇回到干西二所,从前殿的夹道走进去,听到前面一阵喀嚓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富察氏由嬷嬷撑着伞,裹着厚厚的风帽走了过来。 不过小段时日不见,富察氏瘦了一大圈。原本圆润的脸庞,下巴尖尖,此刻藏在风帽里,风帽边一圈纯白狐狸毛,衬得她惨白的脸,比雪还要白几分。 略红肿胀的双眼,看到傅丹薇的刹那,瞬间变得猩红,恨意凛冽。 第二十八章 富察氏上前福身请安, 傅丹薇看着她低垂的头,嘴角忍不住上扬。 不管有再多的悲愤,委屈, 不甘, 富察氏在她面前,依然得规规矩矩,真是难为她了。 兴许这就是身份与权势在这个世道唯一的意义,傅丹薇只感到荒唐至极,不过她不会随意慈悲为怀。 一将功成万骨枯,对她来说亦是如此,生后被赐予再多的荣耀, 她还是认为在生前,站在高处比较舒服。 高处不胜寒,但能避开许多令人糟心的事情。 傅丹薇点点头算是还礼,脸上的笑意,好似刺激到了富察氏。 富察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抬眼看向傅丹薇, 很快便垂下了眼帘, 脸颊不受控制抽搐着, 声音尖锐了起来:“这么冷的天气,福晋出去了啊。我正准备去阿哥所瞧瞧大阿哥, 不然天寒地冻的, 谁会在外面乱走动。” 傅丹薇淡淡说道:“听说你家里出了事,肯定不大好受。也是, 这么冷的天!唉, 可怜你一片慈母心, 大阿哥还小, 是该去多关心些。” 富察氏咬着唇,神色变幻不停,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有劳福晋关心,阿玛他们只是被小人陷害了,爷英明神武,一定能把案子查得水落石出,还阿玛他们一个公道,将背后下手陷害的歹人抓出来,到时候且看着吧!” “那你得多求着爷了,让爷替你做主。”傅丹薇微微一笑,“永琏明天一大早还得随着皇上去圜丘祭天,我刚把他送回养心殿,三格格还在屋子里等着呢。年节时筵席多,你注意着身子,可别冻着了。” 富察氏脸颊猛地抽动了几下,血色全无。 永琏被雍正亲自养在身边不说,三格格不过是个丫头,都能经常去养心殿。 而她的永璜,不仅是弘历的长子,还是阿哥,却连三格格的待遇都不如。 如今雍正带着永琏去祭天,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 大清祖上不论嫡庶,哪怕是顺治入了关,看似开始重视了起来。可从顺治到雍正,甚至是到了弘历这里,就没有一个皇帝是嫡子。 诞下弘历的熹贵妃,以前在雍正潜邸时,不过与她一样是个格格。如今她贵为贵妃娘娘,待弘历以后登上大位,熹贵妃就成了大清最尊贵的太后娘娘。 富察氏原本的一腔希冀化成空,再加上家里出了事后,弘历再开始来过一次,富察氏再也没能见过他。 丝丝缕缕的绝望失落,令富察氏几乎站立不稳,她强自撑住,眼里淬着寒冰,呵呵笑道:“数九严寒的天气,小孩子在外面冻着,万万不要病着了才好。二阿哥身子向来弱,小孩子向来不好养大,福晋可得多注意着了。” 傅丹薇脸上的笑意不变,缓缓上前一步,眼睑微垂,抬起手,不经意在脖子上抚过。 用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缓缓说道:“永琏有皇上护着呢,要说冷,大牢里才冷。到了春暖花开时......咔嚓,尸身正好拿去滋养庄稼。” 富察氏浑身簌簌发抖,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 傅丹薇淡定着,施施然离去。 养心殿。 雍正看到永琏被裹成只小熊一样,走路都摇摇晃晃进了屋,不禁看得发笑,伸手招呼着他:“快过来,别请安了。再请安,你得在地上打滚儿了。” 永琏不好意思走上前,自己解着风帽系带,说道:“额涅说,我的身子不好,把缝了两层皮裘的风帽拿出来给我穿上了。” 雍正帮他脱下风帽,拿在手里垫了垫,笑说道:“是比寻常的要重。”再摸了摸他的小胳膊,眉头微皱起来:“里面怎地穿得这般少?” 永琏伸着胳膊一层层数给雍正瞧,说道:“不少了,额涅说屋子里热,穿多了会出汗,吹了凉风就会生病。” 雍正听着永琏一口一个额涅,故意逗他道:“你都这么大了,成日还腻在额涅身边,羞。” 永琏只抿嘴笑,雍正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小荷包,呵呵笑道:“今天连荷包都挂上了,里面装着什么呀?” 永琏哦了声,取下荷包打开,一一展示给雍正看:“这是哨子,如果遇到不好的事情,就拼命吹,旁人听到了会很快赶过来。这是一小袋子糖,饿了的时候可以含一颗,额涅说该吃肉干,祭祀要斋戒,过两天再给我换成肉干。这是一道方子,让我交给御膳房,晚上做了来吃。” 永琏口齿清楚,条理清晰说着每样东西的用处。雍正听得眉毛直抬,眼里溢满了笑意,拿过折起来的方子,打开一看,娟秀的字迹写着“清白豆腐”的做法。 用料与做法都极为简单,雍正沉吟了下,问道:“就这道菜啊?你可知为何叫做清白豆腐?” 永琏记性好,记得先前傅丹薇说过什么太史豆腐,不过后来她改叫做了清白豆腐。 “我也不知道,问了额涅,额涅说做出来是白色的,就叫做清白豆腐。我与妹妹都喜欢吃,额涅想让我们多吃点饭,说这道菜吃了对身子好,尤其是鲜鱼虾,胜过补药,羊肉猪肉都比不过鱼虾。” 永琏小小的眉毛皱起来,人小鬼大叹了口气,说道:“额涅说我太小了,只管着读书学习,快快长高长大就好,别成日想太多。” 雍正失笑,看着永琏还稍嫌瘦弱的身子,神色若有所思。 想了片刻,雍正唤人将方子交给御膳房,叮嘱道:“晚膳就照着永琏平时吃的饭菜呈上来。”他抚摸着永琏的脑袋,慈爱地说道:“你小小年纪,是不要想太多,还有汗玛法在呢。今晚我们就一起吃那清白豆腐,看看究竟有多好吃。” 永琏乖巧地依偎在雍正身前,眼都笑眯了:“包管好吃,额涅院子里的饭菜都好吃得很。” 雍正笑了起来,让永琏自己去写大字,斜倚在软垫上,沉吟之后,唤来人吩咐道:“去将老四叫来。” * 第二天圜丘祭天,从早起时,傅丹薇就担心不已,生怕永琏累着冷着了。 听到祭完天,雍正已御驾回宫,在太和殿举行朝会,永琏一切安好,跟在雍正身边去了太和殿时,傅丹薇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接连二三的筵席,三格格太小,傅丹薇只让她去熹贵妃面前磕了次头,就把她留在了屋子里。 富察氏如同傅丹薇先前所想那般,都装扮得一丝不苟,前来参加了筵席。 富察氏身份低,每次都被安排在靠近大门的位置,殿里摆了炭盆都没什么用,何况是门边。 傅丹薇看着富察氏的脸色日渐苍白,到了最后变成了青紫,冻得走路腿都难以弯曲。不过,富察氏走起路来倒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没被诰命贵妇的复杂眼神压弯腰。 连续忙了好几天,冬至节庆暂时告一段落。傅丹薇累得够呛,永琏终于能歇一歇,这天晚上回到了干西二所。 三格格一见到永琏,高兴得马上蹬蹬瞪跑上前,围着永琏哥哥长哥哥短叫个不停。 永琏不厌其烦一声声回答,牵着她的手,来到傅丹薇面前请安,仰头望着她叫了声额涅。 傅丹薇拉过永琏,给他脱下厚风帽,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 虽说养心殿每天都会差小太监来回几句永琏的消息,傅丹薇还是要亲自看过之后才能放心。看到永琏好似瘦了些的脸庞,忍不住心疼地搂住他:“这些时日可是太累了?” 永琏沉默了下,说道:“只有一点点累。汗玛法说,反正我是小孩子,困了就睡,饿了就去吃,不用管规矩礼数,他不会怪罪我的。汗玛法每餐都跟我吃一样的饭菜,我吃得很饱,再过些天,就能长高长胖了。” 傅丹薇怔楞住。 现在做菜大多都用荤油,前些日子她看到了进贡的茶油,马上吩咐厨房,不再用芸苔油即菜籽油,全部换成了更加健康的茶油。 傅丹薇盼着雍正能活久一些,却万万不敢干涉雍正的用膳,把手伸到御膳房去。 而且对于这次去圜丘祭天,她认为将永琏推出去为时过早。 哪怕没见到弘历,傅丹薇几乎能猜到他那点小心思。当年康熙夸了弘历聪慧,可没有这般重视他,甚至连废太子的儿子弘皙都比不过。 傅丹薇开始只是怀着小小的侥幸,能借着永琏的口,委婉提醒雍正。 永琏毕竟小,傅丹薇告诉他的那些话,没有完全的把握能让雍正知晓。 没曾想,雍正超出想象的敏锐,接受了傅丹薇的建议。 永琏跟在雍正身边,既让朝臣能看见,又允许他不守着繁琐的规矩,就好比寻常家的祖父,把宠爱的孙子带在身边而已。 傅丹薇笑了起来,问道:“可还要吃清白豆腐?” 永琏跟着狡黠的笑,抱着傅丹薇的手臂撒娇:“额涅,在汗玛法那里天天吃,今晚吃别的好不好?” “好呀,偶尔换一换口味。”傅丹薇思索了下,说道:“今晚吃葱油鱼片吧,再来道虾滑蒸蛋。你吃得好吃的话,可以把方子拿去养心殿,跟着你汗玛法一起吃。” 虾滑都是取新鲜的虾现做现吃,以前厨房常备着,陈大财早已学会。傅丹薇考虑到永琏吃了好些天的清白豆腐,晚上准备让厨房做鱼吃。 葱油鱼片健康不说,葱油香气浓郁,更能刺激味蕾。 葱油鱼片做起来简单,做得也快,傅丹薇去厨房跟厨子提了几句,厨子做惯了菜,很快就领会了要领。 从水缸里捞出一条大青鱼,拿刀柄用力拍晕鱼,开膛破肚刮去鱼鳞,仔细清除鱼刺,切成薄片,加葱姜水,胡椒粉,酒,些许的淀粉抓匀上浆。 锅里加清水烧开,将鱼片沿着锅边快速下锅,轻轻搅动以防止黏连,煮到鱼片发白时捞到盘子里。 这道菜关键在于火候,鱼片不能煮太老,更不能没煮熟,厨子多年的膳房经验,这点傅丹薇不用担心。 选新鲜的小葱切成葱花铺在鱼片上,本来还要加姜蒜末,傅丹薇认为只葱的香气就足够了,姜蒜会抢去葱的香气。 最后,加些许的盐,几滴酱油,将热茶油淋在鱼片上即可。 饭菜一送来,三格格就闻香跑了过去,忙不迭往椅子上爬,探出小脑袋深深闻了一口,夸张地叹道:“哇,好香呀!” 傅丹薇看得直发笑,轻点三格格的小脑门儿,嗔怪地说道:“你下午刚吃过好几块栗子糕,这么快就饿了?” 三格格皱着鼻子小嘴做鬼脸,永琏被她逗得跟着笑,看向傅丹薇说道:“额涅,这道菜好香,汗玛法肯定也喜欢吃。” 傅丹薇给三格格与永琏夹了鱼片,“既然你喜欢,等下额涅就把方子写给你。” 鱼片滑嫩,葱油喷香,比平时吃的清蒸鱼味道浓烈厚重几分,兄妹俩都吃得赞不绝口,配着鱼片,吃了满满一碗饭。 饭后玩耍了一阵,永琏把他带回来的九九消寒图拿了出来。 傅丹薇一看,这些天永琏也没停下,原本勾勒简单的小狗图,已经变成了小狗的爪子举起了骨头。骨头旁边,还多了一个眉开眼笑的小人儿。 傅丹薇看得惊讶,问道:“这是你画的?” 永琏老实地说道:“是汗玛法帮我先描了底,我自己涂抹的。汗玛法描之前,问我要如何画,我先告诉了汗玛法,然后汗玛法才动笔。” 傅丹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夸赞道:“想法很不错,这个小人儿是谁呢?” “是我呀。”永琏看向一旁的三格格,说道:“妹妹,我还要在旁边画上你。” 三格格笑弯了眼,连声说道好呀好呀,急着要把自己的图给永琏看。 傅丹薇忍笑,打开三格格的九九消寒图。三格格没有多少耐心,图上的梅花,也是傅丹薇先帮她描出来,教她自己拿着笔跟着描摹。 结果,梅花被三格格涂抹成了看不出原样的墨团,永琏看得一脸懵懂。 傅丹薇指着勉强没那么黑的几朵,告诉他那是梅花。 永琏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违心地夸了三格格一句,干脆拿起笔,握住三格格的小胖手,一点点在纸上画起来。 傅丹薇看着兄妹俩靠在一起的小脑袋,心中暖意蔓延。 这时脚步声响起,弘历一身寒气走进屋,微微皱起眉,望着几人问道:“在忙什么呢,我进屋问了几句,都没有人答话。” 傅丹薇已经好些天没见到弘历,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起身福了福身:“永琏三格格在画九九消寒图。” 兄妹俩请了安,弘历摆摆手,凑上前去看了下,看到三格格的画,嫌弃地瞥了一眼。永琏的画他倒多看了两眼,随口夸了一句。 弘历脱掉大氅,说道:“让他们呆着玩吧,好些天没见着,你过来陪我坐着吃吃茶。” 下午的时候许嬷嬷前来说,富察氏终于病倒了。请太医去瞧过,太医诊断富察氏是肝火旺盛,肝气淤积,加上风寒侵体,这次着实病得不轻。 傅丹薇看着弘历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奶嬷嬷看着兄妹俩,随着弘历去了东暖阁。 坐下来后,弘历端起茶碗,一声不吭连着吃了小半碗茶。他不做声,傅丹薇跟着沉默吃茶。 一碗茶吃完了,弘历终于放下了茶碗,抬眼看向傅丹薇。 弘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过了一会,声音平平说道:“我去看了富察氏,她哭着说,你要害她,要害她全家,求我替她做主。” 第二十九章 真是有意思! 傅丹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淡淡看着弘历,并未做声。 弘历换了个姿势坐着,手撑在炕桌上, 好让自己更舒适些, 目光灼灼盯着傅丹薇问:“你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爷您看.....”傅丹薇放下手上的茶碗,笑了起来:“这事儿吧,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答。爷,您是要审案吗?” 弘历一愣。 傅丹薇双手一摊,脸上的笑意不变:“如果要审案的话,我就得照着公堂上那样,在人证物证面前, 一一替自己辩个清楚明白。如果爷是随口问问,我只觉着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可笑,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天,弘历仔细认真查了翁果图的案子。 翁果图父子几人犯的事情证据确凿,无可辩解。 包衣旗下大多都是奴籍, 与寻常的包衣不一样, 向来老实巴交, 哪怕就是包衣被欺负了,从来都不敢吱声。 何况, 谁不知道翁果图的闺女是宝亲王的格格, 还生了大阿哥。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起来,若是背后没人指点, 任谁都不会相信。 弘历不笨, 还相当聪明与敏锐。背后的那人实在是太高明, 查到一半时, 线索突然没了。 最后弘历没再查下去,他不是要替翁果图一家伸冤平反,若要保下他们,不过是一句吩咐的事情。 弘历恼火是,这件事根本是在打他的脸。 联想起富察氏前后的哭诉,她没那个脑子,惊恐做不了假,弘历心底原先消失的怀疑,重新冒出了头。 外面的事情暂且不管,若说傅丹薇要在宫内对富察氏动手,对于这一点,弘历倒不大相信。 毕竟傅丹薇什么事情都不管,除了厨房,就是在屋里呆着,只操心一日三餐与两兄妹。 只是那种怀疑,一旦发了芽,就如春日雨后的藤蔓,寸寸滋生。 面对着傅丹薇的淡定,弘历感到挺棘手。 哪怕这件事真是她做的,若是秉公处理,她算是为民除害,伸张正义。 若从私来说,他真要为了富察氏,惩罚傅丹薇这个嫡妻吗? 傅丹薇神色平静,看着弘历好奇问道:“爷,您与我提起这些,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弘历神色讪讪,勉强笑了下,说道:“我先前去看过富察氏,随口与你说说闲话罢了。” 傅丹薇脸色淡了下来,冷冷说道:“可我不认为这是闲话。” 弘历烦躁不已,胡乱摆了下手,敷衍地说道:“你且听听就算了,富察氏病得厉害,她是病糊涂了。” “爷这句话说得,如果病糊涂了,就该找太医。如果脑子不清楚,就去找萨满。”傅丹薇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嘴角边,是讥讽的笑。 “这么大的罪名往我头上扣下来,爷居然轻描淡写囫囵了过去。我知道爷心善,待后宅姐妹都一视同仁。这个弱了点,爷就得替她们撑起来,那个强了点,爷就要想办法剪去她的枝丫。” 傅丹薇脸上的嘲讽更浓:“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公平秤,都无法与爷相比。” 弘历只感到狼狈至极,后悔自己起了试探的心思,“我就随口一说,你看你,我们好久没见着,跟你说说闲话.....”在傅丹薇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下,弘历话变得干巴巴,口齿黏连,再也说不下去。 傅丹薇从弘历一开口,便知道他起了疑心。 起初她并不担心,弘历若是要替富察氏出头,就不会直接开口问她。 傅丹薇不动声色观察下来,估计弘历自己都不知自己说这句话的意欲为何。 如她说的那般,弘历天生多情,又最是无情。 他对富察氏不见得有多深情,他对自己倒是绝对深情,富察氏只是他的女人之一,是他后宅圆满的一部分。 妻妾相合,所有人都喜欢他,敬仰他。“十全”老人,在年轻的时候,肯定是“十全”年轻人,处处要求完美。 如果这件事一旦是真,那他的圆满就被破坏掉了,他不愿意去面对,深以为然的事实,突然被揭露开,一切都是假象。 傅丹薇可以选择委屈,如同富察氏那样,一哭就能求得弘历心软。 但她不会哭,不想哭,哭多了眼泪无用。 她就要让弘历看到,他的所谓平衡,就是自欺欺人。面对权势富贵,天下江山社稷,妄想要太平和谐,究竟有多么可笑。 弘历后悔不迭,那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被傅丹薇戳破,更加无颜面对她。 可他忙了许多天,好久都没能见到她,想着能回来好好歇歇,与她亲昵一番。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富察氏既然冤枉了傅丹薇,虽没有开口要他替她出头,弘历能假装不知,却再无法与她对坐着,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江山交到你的手里,你要好生守住,让天下海晏河清。可待你百年以后,你的儿孙们,可否能守住祖宗基业?打江山难,守江山更为不易。前朝如何覆灭,朱家皇帝可脱不了干系!” “守成之君难做,仅靠着皇帝威严远远不够,胆识,聪慧,胸襟,机敏,沉稳,缺一不可。大清人才济济,英才难得。你现在只两个儿子,以后就算生了十个八个,你能保证有几个人才,几个英才?” 在冬至前日,雍正将弘历叫去,他的那些话,字字珠玑,敲在了弘历的心上。 弘历羞愧难当,雍正看重永琏,他骄傲归骄傲,却难免起了防备心思。 雍正将他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弘历忍不住暗忖,雍正选定他为储君,可曾有过后悔。 弘昼的聪明不低于他,年纪与他相差仅仅两个月。弘历当时后背就出了一身冷汗,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雍正如果后悔要改密诏,就不会这般待永琏。 只要雍正继续教导永琏,他这个储君之位就稳稳当当的。 弘历想到这里,深深呼出口气,厚着脸皮,屁股上像是钉了钉子般,继续一动不动,脸上扬着笑,细声劝说道:“丹薇,你别生气了,翁果图一家是他们咎由自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事就该依法处置,与任何人一点干系都没有。富察氏是病糊涂了,以后就让她病着吧,休得去管她了,何苦跟一个糊涂人计较。” 弘历觑了傅丹薇一眼:“再说,你向来不是小心眼之人,高氏问你讨要麻辣锅的方子,你二话不说就给了,大方得很。” 傅丹薇知道弘历还记着她不给乌拉那拉氏吃食的事情,对他的嫌弃更盛。 高氏与乌拉那拉氏,她们向来无冤无仇。高氏前来说她阿玛好辣的这一口,想要些做好的回去给她阿玛。 高斌远在江南为官,这么远送去肯定不方便。傅丹薇没管高氏本意是想要方子,本来就不是什么秘方,要研究也没什么难度。既然高氏亲自来,傅丹薇就大大方方给了。 就是乌拉那拉氏来要,傅丹薇一样给,因为她的东西,她愿意给谁就给谁,而不是被弘历拿出去做人情。 不过弘历肯定不能理解,傅丹薇懒得与他解释。既然弘历已经退让,傅丹薇见好就收,反正富察氏那边,无需让人担心。 傅丹薇不会对富察氏如何,端看她的心性,能不能承受住各种打击了。 看着弘历实在是眼睛疼,傅丹薇不耐烦与他呆在一起,放下茶碗站起身:“我去陪永琏三格格。” 弘历蹭一下站起身,紧跟在傅丹薇身后:“我也去看看,三格格这丫头,我先前一看,她好似又长胖了些,只怕是过节没少吃。” 傅丹薇眉头微皱,正色说道:“三格格如今也大了,该给她取个正式的名字,省得成日三格格三格格叫着。京城里三格格多的是,谁知道叫的是谁。” “好啊。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我想想啊,叫什么好呢,金珠?玉珠?”弘历絮絮叨叨不停,傅丹薇听想翻白眼,他的取名,跟他的诗一样臭。 傅丹薇打断了弘历:“永琏他们这一辈,排行永字,就按照永字来取吧。” 弘历怔住:“这都是阿哥们的排行,姑娘格格们的名字,就是一个闺名。姑娘家的闺名,不可兴对外人透露,按着阿哥们的字来取,这样可不妥当,有违规矩。” 傅丹薇猛地看向弘历,不客气问道:“哪里不妥当了?名字还分闺名外名?被人知晓闺名又如何?大清祖上的女人,可没有这个规矩。” 大清祖上归祖上,别说进关前,就是进关后,规矩都松散得很。在顺治初,后妃还被称作大福晋国君福晋,后宫的品级,在康熙时期才正式定了下来。 叫得上名号的福晋们,都有自己的名字,比如鼎鼎大名的老祖宗孝庄叫布木布泰,皇太极的女儿们也有名字,叫雅图阿图等。 “我就是说说,你看你又生气了。”弘历被驳得无法辩解,只得陪着笑脸劝说。 傅丹薇懒得搭理他,想了想说道:“不如让皇上替三格格取一个吧。” 弘历更没话说了,雍正赐下的名字,不管他按照什么取,如何排字辈,旁人都不敢有疑义。 年节时期雍正实在太忙,三格格快到过年时,趁着雍正有空闲时,去养心殿把自己的名字要了来:大名“永甜”,又名糖罐子。 永琏回来跟傅丹薇说起三格格取名时的情形,笑得要停一阵,才能继续说下去。 “汗玛法问妹妹想叫什么名字,妹妹说要叫冬瓜糖,松子糖,麦芽糖,说了一大堆糖。汗玛法哈哈哈笑了好久,然后就给妹妹干脆取名叫永甜,糖罐子。妹妹喜欢糖罐子,不喜欢叫永甜,命令大家都叫她糖罐子。” 对于永甜这个名字,傅丹薇感到雍正很敷衍。不过按照永字排辈,她已经很满意,至少雍正没有如弘历那样,把阿哥格格区分得那么清楚。 三格格在旁边听着,胖脸蛋上还满是得意,拉着傅丹薇一个劲说道:“额涅,以后要叫我糖罐子,不能叫三格格了啊。” 傅丹薇笑个不停,捧着她的胖脸蛋一阵揉搓:“好,糖罐子,等下我们去厨房,听说要打年糕了,晚上点心我们吃烤年糕。” 新出炉的糖罐子听到吃,哪怕不是糖,依旧眉开眼笑,蹬蹬瞪跑去把自己与永琏的风帽搂了过来,迫不及待说道:“额涅帮我穿上,我们快些去。” 傅丹薇给兄妹俩穿好风帽去到厨房,刚走进院门,就闻到阵阵蒸糯米的清香。 灶房旁的屋子里,忙得热火朝天,两个厨子只穿着薄夹衫,举着手上的木棍,配合得当,你一下,我一下,舂着石臼里蒸熟的糯米粉。 永琏看得好奇,拉着糖罐子跑上前,站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傅丹薇跟着上前看了一眼,朝要请安的众人摆了摆手,指着石臼里已经黏了的糯米团问道:“快好了吧?” 其中一人恭敬答道:“回福晋,还需要多舂一阵。旁边已经有已经舂好了的,他们正在拿模子印花。” 每到快过年时,宫里都会做年糕,寓意着来年的日子越来越红火,步步高升。 做年糕费时费力,选上好的糯米与粳米混合,在清水里泡软之后,用石磨磨成细细的米浆。 用细布过滤掉米浆里面的水,等只剩米粉半干之后,放进已经煮开水的甑子里蒸熟,然后放进石臼里舂。 舂糯米开始简单,后来舂得软糯之后,愈发需要力气,一般都会选有气力的人来做。舂得越好,年糕越软糯,放置得更久。 屋子角落的木板上,洒了一层薄薄的米粉防止黏连。几人围在一起,一人飞快揪着尚热乎乎的年糕,旁人接过来,或压成圆饼,或搓成长条。 接下来的人,拿着手上各种木质的模子,在年糕上按下去,留下各种吉祥的图案。 傅丹薇看着还在冒着热气的年糕,想起以前小时候过年时,不管邻居哪家做年糕,旁边都会围着一群小朋友,等着主人家分一块给他们。 就是不蘸糖,那种滋味,傅丹薇能惦记一辈子。 傅丹薇想起从前的时光,闻着相熟的气息,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忍不住说道:“你给我一小块。” 那人忙揪了一块,拿碟子装着,双手递到傅丹薇面前,她接过来咬了一小口。 年糕软糯弹牙,阵阵米香在嘴里蔓延开,冲得傅丹薇鼻子都酸了。 糖罐子眼巴巴望着傅丹薇,舔了下嘴唇说道:“额涅,好吃吗?” 傅丹薇笑着唔唔两声,让人给兄妹俩各自取了半个鸡蛋大小的一块,他们拿起来咬了口。 年糕粘糯,糖罐子头往后仰,年糕被拉得老长后才断掉,乐得她嘎嘎笑个不停。 永琏还好,咬断一小口慢悠悠品尝着,糖罐子则将剩下的全部塞进了嘴里,吃得脸颊鼓鼓。 傅丹薇笑看着他们,说道:“不能多吃了,吃多了会积食。” 为了以身作则,傅丹薇也不能多吃,同时遗憾惆怅不已。 刚舂出来的年糕最好吃,等冷了之后,不管煮汤,煎炸烤,都没有刚吃时的风味。 拉着依依不舍的糖罐子走出屋,傅丹薇安慰她说道:“等下晚上再烤一块,还有糖哦,蘸着糖吃更甜。” 糖罐子这才作罢,嘟着嘴提要求:“那我要吃大大的一块,哥哥吃不下的话,我可以帮着哥哥吃。” 永琏马上说道:“我能吃得下,不需要你帮忙。” 糖罐子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不帮你吃了。” 一路上,兄妹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要穿什么样的新衣,磕头拜年压岁钱。 傅丹薇悠然自得跟在他们身后,笑眯眯听着,回味着年糕的清香,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过年时的快乐时光。 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雪后的天气,比下雪时更冷了些。墙根角落里,还堆着未化完的积雪。 宫里各处上上下下,粉刷洒扫一新,到处洋溢的新年气息。连屋脊上的神兽,都仿佛在跳着舞,欢快迎接新年的到来。 傅丹薇刚走进中殿,许嬷嬷急匆匆迎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愕,低声说道:“福晋,富察主子没了。” 第三十章 傅丹薇讶然抬眉。 呵, 没想到,富察氏没能扛过这个新年。傅丹薇还以为她心气既然那么高,至少能撑上一段时日呢。 可惜, 她这一去, 翁果图父子的命,估计能保住了。 傅丹薇沉吟了下,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许嬷嬷低声说道:“就前后脚的事,那边院子里伺候的人吓着了,紧张得很,忙得跟无头苍蝇一样,跑去找爷递消息了。” 傅丹薇一听, 反正她不管中馈,富察氏去世,这些事情自有高氏与乌拉那拉氏去操心。 何况没有回禀到她面前来,只管装作不知道。 “既然找了爷,就别去多事了,让爷去处理吧。”傅丹薇想了下, 叮嘱道:“院子里的人看紧些, 别到处去传闲话。” 许嬷嬷忙应下, 傅丹薇带着兄妹俩进屋,永琏与糖罐子双双站在傅丹薇面前, 由她替他们解着风帽系带。 永璜似乎若有所思, 片刻后,抬头看向傅丹薇, 问道:“额涅, 大阿哥的额涅死了吗?” 糖罐子满脸不解, 跟着问道:“死了是什么呀?” 傅丹薇愣住, 还没想过如何给孩子解释生死的问题,一时感到有点棘手。 望着眼前两张茫然的小脸,傅丹薇将风帽递给许嬷嬷,斟酌了片刻,还是打算如实告诉他们。 “在圆明园院子的角落里,有颗石榴树,你们还记得吗?”傅丹薇问道。 兄妹俩一起点头,糖罐子笑嘻嘻说道:“石榴可甜了,我最喜欢吃石榴。” 傅丹薇不由得轻轻戳了戳糖罐子的胖脸蛋,说道:“石榴树在冬天的时候,叶子都掉光了,等到春天来临,会重新发芽,开花,然后结出石榴果子,到了秋天呢,就长成了又大又红的石榴。原本院子里有两颗石榴树,一颗太老了,春天没能再长出树叶来,就枯萎死掉了。” 傅丹薇看着兄妹俩,永琏懵懵懂懂,糖罐子看向了一旁,小手伸向了炕桌上的干果。 “春夏秋冬一个轮回,天亮天黑,人与石榴树经历的四季轮回一样,从生出来,长大,变老,然后就死了。” 傅丹薇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她实在是不会解释。哪怕她经过了生死,照常不懂生与死的终极奥秘。 永琏思索片刻,问道:“额涅,人像是石榴树一样,最后都会死,对吗?” 傅丹薇想了下,点头说是。 永琏明显难过了起来,手紧紧揪着傅丹薇的衣袖,小脸紧绷着:“额涅,我知道了。人死了以后,就再也见不着面了,那人去了哪里?” 傅丹薇想理性些告诉永琏,人死了,就跟那颗枯萎掉的石榴树一样,被拿去当做柴火烧掉了。 可望着眼前永琏紧张忐忑的小脸,傅丹薇心软得一塌糊涂,柔声说道:“有些重新投胎去做了人,有些人升上了天空,变成了颗星星,继续守护着自己所爱的人。人不会消失,跟四季一样,会不断轮回。” 永琏似乎小小松了口气,依偎在傅丹薇怀里,说道:“那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傅丹薇心中酸酸的,同时暖意蔓延,贴了贴他的脸颊:“不管额涅去了何处,都会守护着你与妹妹。” 永琏嗯了声,糖罐子则手上拽着一大把炒花生,小嘴动个不停,吃得正香甜。 傅丹薇看得发笑,把糖罐子的小手捉住,从里面夺过炒花生,说道:“不许乱咬,壳脏得很。” 糖罐子嘟着嘴,扑到傅丹薇怀里,奶声奶气问道:“额涅,晚上我们吃什么呀?” 傅丹薇想了下,过年时会吃盆菜图个热闹吉利,今晚吃再好不过,于是笑眯眯说道:“晚上我们吃盆菜。” 糖罐子不知道什么是盆菜,只一听到有吃的,立刻欢呼起来。 傅丹薇唤来奶嬷嬷看着兄妹俩玩,她亲自再去了趟厨房,拣着厨房现有的食材,因地制宜吩咐厨子做了道改良版的盆菜。 选一只肥美的老母鸡,宰杀之后切块,与鹅掌,鸡爪,猪蹄一起焯水去腥。 焯好水之后,再用清水清洗几遍,选出鸡块与猪蹄整齐码在砂锅底,上面依次铺上鸡爪鹅掌,然后加清水没过食材,放在炉子上开始炖煮。 等到炖得差不多酥软之后,在锅里加上调味料。 调味料简单,没有耗油,现在的酱油没有老抽与生抽之分,傅丹薇让把酱油煮开,然后加入些许的糖就成了。 没有鲍鱼,瑶柱海参倒不缺,等到第一次加了调味料之后,把洗干净的瑶柱放进去煮。煮一阵之后,依次加入上泡发的菌菇,海参,蛋饺,鲜虾。 煮的过程中,厨子要一直守着,不断将汤汁舀起来,淋在最上面。煮到后面,鹅掌与猪蹄被煮软煮化,汤汁变得浓稠。 一层层的食材依次码上去,各种食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层层渗入,到了最后浓香扑鼻,简直能鲜掉眉毛。 盆菜需要的时间久,傅丹薇从厨房里回来之后,糖罐子就不断朝门口跑,掀开门帘的缝隙往外瞧:“额涅,怎么还没有来呀?” 傅丹薇无奈摇头,说道:“快过来,外面冷。你吃了那么多花生零嘴,这么快又饿了?” 糖罐子咯咯笑,小眼神闪着狡黠的光:“我再吃颗糖就不饿了。” 傅丹薇瞪她,这时糖罐子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马上奔过去撩开门帘往外一瞧,然后怏怏放下了:“原来不是啊,白高兴一场。” 傅丹薇以为是弘历回来了,正要说话,这时门帘掀开,许嬷嬷领着高氏走了进屋。 高氏脸色不大好,双腿像是无法弯曲般,直愣愣福了福身,说道:“福晋,富察妹妹先前没了。” 傅丹薇佯装惊讶,赶紧招呼高氏坐下,让许嬷嬷把兄妹俩带了出去,亲自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你脸色不大好,先吃杯茶暖暖。” 高氏道了谢,接过茶一口气吃了下去,放下茶碗,终于缓过了口气,看向傅丹薇说道:“不瞒福晋说,我冷得很,先前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杯热茶吃下去,上下嘴皮才利索了些。” 傅丹薇提壶又替高氏倒了碗茶,说道:“你先把风帽去掉,别急,屋子里暖和,等下出去仔细冻着了。” 高氏一拍头,“瞧我这,唉,这一天天的。”她解下风帽放在一旁,端起茶碗又吃了一气,捧着茶碗闭了闭眼,长长呼出口气。 “我刚从那边院子来,乌拉那拉姐姐还留在那里,她也没了主意,我便赶紧来寻了您。” 傅丹薇眉头微皱,径直问道:“爷呢?” 高氏脸上浮起恍惚地笑容:“爷坐在富察妹妹的身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我眼瞧着爷实在伤心太过,便没有去打扰他。” “爷与富察氏向来情投意合,肯定难过得很,这是人之常情。”傅丹薇随口说道。 “可不是这么个理。”高氏放下茶碗,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我只一见到,就估摸着爷七魂失了三魂。富察妹妹病了这么久,前两天连药都已吃不进去,我先前与乌拉那拉姐姐还说过,她若是能熬过这个冬天,以后就大好了,没曾想,她终是没能....,就是只可惜爷啊,情根深种,他该当如何是好。” 傅丹薇被高氏一声情根深种,逗得差点没笑出声。 高氏也挺有意思,明明满脑门子的烦恼,还能说出这些,只怕是实在厌烦极了。 “那边院子的人先去找了爷,爷从养心殿赶了回来,就那样坐住了。那边的人没了法子,总算记得来找我与乌拉那拉氏姐姐。等我们赶去一瞧,一院子的人,竟然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以前真不知道他们在如何当差,乱糟糟一团。衣服没有换,饭没有含。也是,如今过年过节,富察妹妹这么年轻,哪有提早备着寿衣的。没法子,我差人去内务府,费了好一番口舌,总算翻出了一身给老太妃们备着的寿衣。” 高氏揉着额头,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内务府那边照样傻了眼,富察氏这一去,都没有旧制可寻。照着宫里的嫔妃章程办吧,且不说爷只是亲王,富察妹妹没有品级,只能随便一口薄棺抬了出去。可爷情根深种,情根深种呐!还有大阿哥在,悄无声息收敛了,只怕他们谁都不会答应。” 她转过头,烦躁无比地说道:“福晋,您一定要替我拿个主意,这究竟该如何办,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看在高氏不断的情根深种上,傅丹薇哪怕不打算沾手,还是提醒道:“爷在呢,让爷拿主意。爷既然情根深种,就该让富察氏快些入土为安。眼下马上要过年了,断不能久留。既然爷失了心魂,你去找李玉,把你的难处说给他听,让李玉出面去找爷。” 高氏怔了下,松了口气,说道:“看我,都急糊涂了。也是,爷在当然要由爷拿主意。富察妹妹生病之后,爷怕她冷着,特意让李玉来传话,说是不能缺了她的炭,上好的红罗炭,随意由着她用。屋子里热得很,再下去,就该有气味了。” “可是,李玉是爷的奴才,我向来叫不动…..”高氏边说边站起身,起到一半突然跌坐回去,手捂着肚子神色痛苦。 傅丹薇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高氏撑住炕桌,勉强说道:“多谢福晋关心,没事,就是我的月事向来不准,前些天刚好来了,这一来就厉害了些,刚刚肚子抽动着痛了下。” 傅丹薇听许嬷嬷说过一嘴,高氏的院子里经常一股子药味,说是调理身子,其实大多数都是生子的偏方。 高氏撑着身子要重新起身,傅丹薇暗自叹息了声,忙扶了她一把。 眼瞧着高氏惨白的唇,傅丹薇心想既然已经得知,她总归要露一面。高氏眼下这幅模样,她可不能倒下,后面还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她去做。 傅丹薇思索了下,说道:“我与你一起去看看吧,外面冷得很,等下你早些回去歇着。” 穿戴上风帽,傅丹薇与高氏一起去了富察氏的屋子。宫女嬷嬷太监们都站在门外,缩着脖子冷得簌簌发抖,见到她们前来,哆嗦着请了安。 傅丹薇眼神扫过去,摆了摆手:“在门口守著作甚,留着一人回话,其他人都回屋去。” 众人神色一松,忙感激地谢了恩退下,富察氏的贴身嬷嬷留在了那里,替傅丹薇打起了门帘。 富察氏住的屋子,里炕外暖阁,中间用碧纱橱隔开。 傅丹薇站在门口,果然一股闷闷的热浪扑面而来。李玉守在暖阁外间一侧,富察氏直挺挺躺在里间的炕上,弘历背靠外面坐着,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乌拉那拉氏肃立在旁,同样低头塌肩。 李玉上前请安,弘历听到声音,身子似乎动了动。乌拉那拉氏抬眼看来,眼睛瞬间一亮,朝傅丹薇福了福身,长长舒了口气。 傅丹薇转回头,冷声吩咐道:“大阿哥呢,去把他带来,他得给他额涅磕头戴孝。” 嬷嬷呆住,赶紧应下转身往外走去。傅丹薇看了李玉一眼,走上前几步站住了。 弘历转身朝傅丹薇看来,里屋本就暗沉,傅丹薇挡住了光,显得屋子更黑了,弘历完全隐在了暗中。 傅丹薇暗忖,高氏说他失了魂,还真是如此。高氏乌拉那拉氏没办法,估计李玉同样不敢出头。 事已至此,傅丹薇只得福了福身,硬着头皮说道:“爷,节哀顺变。您得打起精神,大家都等着您拿出章程,该如何安葬收敛,让她入土为安。” 弘历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走到傅丹薇面前停下了脚步。她这才看清,弘历脸色惨白着,嘴唇干燥起皮,眼睛干干的,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傅丹薇眨眼,只怕情深似海都说轻了,他这是至死不渝了。 弘历胸脯上下起伏着,一开口,声音暗哑粗粝:“难道我不开口,富察氏就安葬不下去了?你们平时的机灵劲,都去哪儿了?” 傅丹薇掩去眼底的讥讽,平静地说道:“爷说得是,是我们没用。不如这样,我让人去礼部说说看,让礼部拿个章程吧。” 弘历神色变换不停,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沉声吩咐李玉:“去内务府要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对比着侧福晋的规矩收敛,灵柩暂且放在静安庄。” 李玉一一应下,转身走了出去。弘历看了傅丹薇一眼,侧身越过她,大步离开。 傅丹薇朝周围打量了一下,对高氏与乌拉那拉氏颔首点头:“你们多照看着些,既然李玉已经去忙了,以后有了章程,依着规矩办事就好。”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应是。傅丹薇转身离开,高氏忙几步跟了上前,担忧地说道:“福晋,爷那边.....” 傅丹薇温和地说道:“没事,爷只是一时伤心过了头。你多保重些,身子要紧。” 高氏感激地说道:“多亏了福晋来,不然还有得折腾。您早些回去歇着吧,我等着李玉回来之后,也就回去了。这边屋子热,我不会冻着的。” 傅丹薇点点头,没再多说,回了自己的院子。走进净房,脱下风帽,连着里里外外全部换了一身,吩咐许嬷嬷:“这些衣衫全部拿下去吧,不要了。” 许嬷嬷忙抱着衣衫走了出去,傅丹薇洗漱之后走出来,见弘历一身疲惫坐在暖炕上,不禁皱起眉,暗叫了声晦气。 她与糖罐子一样,都等着吃喜庆美味的盆菜呢! 弘历看向傅丹薇,脸上的哀伤浓得快要往下掉,喃喃说道:“她还那么年轻,我还清楚记得我们当时在一起时,好似就在眼前一样。丹薇,我再也见不着她了。” 傅丹薇真是大开眼界了。 先前他怒气冲冲离开,转瞬间他就跑到她面前来诉哀思。 他这份深情,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寻常人估计无福消受。 傅丹薇垂下眼帘,掩去了眼里的嘲讽,淡淡说道:“爷,人死不可复生。不如,您给她写诗悼念她吧,这样的话,她就永远活在您的笔下了。” 第三十一章 傅丹薇甚至很体贴, 准备好笔墨纸砚摆在了炕桌上。 厨房里送来了晚饭,砂锅的盖子一揭开,浓香四溢, 别说糖罐子与永琏, 连傅丹薇都忍不住肚子咕咕叫。 堂屋里,母子三人在热热闹闹吃饭。 暖阁里,弘历呆呆看着炕桌,在悼念他逝去的所爱,或者他曾有的年少时光。 糖罐子最喜欢吃鹅掌,炖得几乎化掉的鹅掌,吃起来软糯不说, 只要轻轻一抿,骨肉就分离开来。 最最令她喜欢的,还是抓过鹅掌的手指,像是被胶黏住了,要用些力气才能分开。她小手指不断张开,又合上, 玩得不亦说乎。 傅丹薇舀了些汤汁, 拌在永琏的饭碗里:“这样更好吃, 你尝尝看。” 永琏舀了一勺吃了,几乎笑弯了眼, 不断点着小脑袋:“比红烧肉汁拌饭还好吃。” 红烧肉汁拌饭, 傅丹薇能吃一大碗,她喜欢浓油赤酱甜口的红烧肉, 不过热量实在太高, 平时她克制着, 只让厨房做过一两次。 永琏与糖罐子喜欢吃红烧肉, 不但香,还甜滋滋的,不用傅丹薇劝,兄妹俩自发就能把一大碗饭吃得精光。 盆菜比红烧肉要健康,既然永琏与糖罐子都喜欢,傅丹薇打算以后多做几次。 对他们母子三人来说,兄妹俩聪明伶俐,平安着长大,她能安然无虞,而且事情都在掌控之中,每一天都值得庆贺。 要是有鲍鱼就好了,没有鲍鱼,总归少了些风味,这就是眼前傅丹薇最大的遗憾了。 盆菜的香气太过霸道,隔着门帘,丝丝缕缕钻进弘历的鼻尖,再加上几人的笑声,弘历的脸色难看起来,转头看过去。 盯着门帘看了许久,弘历蹭一下站起身,大步来到堂屋。 几人已经吃完饭,糖罐子嬉笑着,举起胖手往永琏脸上抹,永琏呲牙嫌弃,往后拼命仰着头:“妹妹,脏,别闹!” 傅丹薇看得好笑,抓住糖罐子的手臂,将她从椅子上揪下来,待看到糖罐子的手粘在了衣袍下摆,瞪了她一眼,无奈地说道:“快去洗一下,别淘气了啊。” 一抬头,看到弘历黑着脸站在一旁,傅丹薇愣了下,眼帘微垂,问道:“爷诗写好了?爷真是厉害,文如泉涌。” 弘历脸没来由发烫,盯着咯咯笑的三格格,心情更加烦闷,沉声说道:“富察氏刚去,这般嬉笑成何体统。” 傅丹薇脸色淡了,眼里讥讽闪过,说道:“爷,是我疏忽了,我马上让人去在院子里挂上白皤,给他们换上孝服。只是没有现成的孝服,我让人去内务府催一催。” “哎,你!”弘历急了,憋得一口气几乎透不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哪用挂什么白皤,他们不用守孝!” 谅他也不敢! 富察氏不过一个格格,哪有正妻福晋替她守孝的,她甚至称不上是永琏糖罐子的长辈。 傅丹薇明白弘历的意思,富察氏没了,不敢说天地与他同悲,至少得陪着他哭一场。 弘历能替富察氏哭一哭,傅丹薇认为这是人之常情,初次总会令人难忘。 哪怕富察氏有再多的不好,人死为大,所有的缺点,都会自动美化,变成优点。 傅丹薇不会跟死人计较,弘历要怎么怀念,都是他的事情,可他不能强行要求别人也一样。 主要是富察氏的品级在那里,除了亲儿子永璜,与后宅其他人半点干系都没有,换上素净的衣衫,都是给了他脸。 傅丹薇眼里的讥讽更浓了,问道:“那爷究竟是什么意思?” 弘历悲伤难过甚至委屈,却一时无法回答傅丹薇的问题,烦躁得直想掀桌。 傅丹薇怎么就那么轴,不能体谅他一二呢? 夫妻夫妻,夫妻就该一条心,忧他所忧,喜他所喜。 莫非,傅丹薇看到他待富察氏好,打翻了醋坛子? 呵,女人终归是女人,哪怕傅丹薇再端庄大气,始终是女人。 弘历心中的那股憋屈,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接着而来的,就是莫名的得意与开心:傅丹薇终归是把他放在了心尖尖上。 傅丹薇看着弘历神色变幻不停,最后温柔无比看着他,眼里几乎快滴出水来,心里暗惊。 他要不撞了邪,要不就是真失心疯了。 弘历柔声问:“吃完了?你们吃什么了?我闻着挺香。”转头看向桌子,看到桌上的残羹剩菜,转回头,看向傅丹薇抱怨道:“怎么都不给我留一些。” 傅丹薇拼命压住了想去请萨满给他驱邪的念头,淡淡说道:“爷在伤心着,怕打扰到了爷,就没叫爷用饭。爷回前院去吧,我让厨房给你送些斋饭来。” “斋饭?为何要斋饭?”弘历顿了下,马上回过神,斜了傅丹薇一眼,眼神意味深长,“不用斋饭,哪用得上茹素,我在你们这里,都随着你们用饭。汗阿玛说你院子的饭菜好,永琏与三格格吃了都长胖长高了许多。” “我叫永甜,糖罐子!”糖罐子听到弘历唤自己以前的名字,立刻不乐意了。 弘历哈哈大笑:“糖罐子,你也好意思应下。罢了,你爱叫就叫,等你长大之后,估计就该脸红了。” 傅丹薇不想搭理他,带着永琏与三格格去洗漱,出来之后,看到弘历重新要了碗饭,就着他们剩下的盆菜在吃。 弘历看向傅丹薇笑:“这道菜真不错,里面的食材丰富,各有各的滋味,要是再多加几种进去就好了,下次把鸡换成鸭子试试看。” 弘历喜欢鸭子胜过鸡,傅丹薇想到后世许多菜的来由都与他有关,虽说有些看起来明显是扯淡,但照着他的德性,傅丹薇认为很大一部分他都脱不了干系。 真是自大,自负,凉薄,不要脸的奇葩狗皮膏药啊! 傅丹薇实在听不下去,带着兄妹俩去了西次间,不一会,弘历跟着来了。 永琏在帮着糖罐子画九九消寒图,弘历站在旁边看了一会,顿时来了兴致,说道:“让我来,永琏你这梅花,画得像是像,却缺乏了意境。” 永琏眨着眼睛表示不懂,傅丹薇更不懂。想到乾隆东北农家乐审美,她也好奇年轻时候的弘历,会画出什么样有意境的梅花。 弘历看了眼砚台,当即嫌弃地说道:“再多准备几种颜料,梅花开在冬季,雅是雅了,却太过冷清孤寂。梅花有不同的颜色,万紫千红,方能热闹起来。” 傅丹薇强自忍住了,才没有噗呲笑出声。 原来,弘历喜好浓艳的审美,早就有了端倪。 等到弘历折腾一翻,给糖罐子的九九消寒图上的梅花,画成了春日百花齐放的盛景,傅丹薇已无力吐槽。 糖罐子却喜欢得很:“阿玛画得真好看!” 弘历听得高兴,却又绷着,显得很云淡风轻,瞥了傅丹薇一眼。 傅丹薇眼睛疼,实在看不下去,别开了头。 糖罐子人小,肯定喜欢五颜六色,傅丹薇没去指责小孩子的爱好。她见九九消寒图画完了,便招呼着他们收了起来,省得弘历再糟蹋了永琏的画。 糖罐子擦干净小手上沾着的颜料,心里却还惦记着烤年糕,一个劲吵着要吃。 傅丹薇让人拿了年糕炉子进屋,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仔细烤了起来。 记得小的时候,傅丹薇最喜欢一家人围在一起絮絮低语,不时笑出声。 奶奶在一旁替小孩子们烤年糕,她烤的年糕,总是又甜又软糯,傅丹薇记了好多年。 后来长大了,傅丹薇试着烤过,年糕还是那个年糕,糖也是蜜糖,却再也吃不出来以前的味道。 兴许长大后离了家,那个替她烤年糕的人去世了,留在她记忆里的甜,只是家人团聚的温暖吧。 傅丹薇看不到太远,她只想珍惜眼前,哪怕弘历在,她还是烤了年糕,想给永琏与糖罐子留些她曾经体会过的幸福。 屋子里暖意融融,傅丹薇拿着刷子,仔细在烤得微黄的年糕上刷上层蜂蜜,很快,甜味四下飘散。 永琏与糖罐子一左一右,守在傅丹薇身边。弘历不错眼看着几人,浑身暖洋洋的,倦意散去,靠在椅背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傅丹薇烤了一块年糕,分成两份,拿筷子戳起来,递给兄妹俩,笑着叮嘱道:“烫,一定要等吹凉了再吃啊。” 永琏与糖罐子前后声,忙不迭应了,嘟着小嘴,不断朝年糕吹气。 糖罐子迫不及待咬了一小口,年糕还有点烫,她张着小嘴直呼呼,却舍不得吐出来。 傅丹薇看得担心,忙接过来替她吹凉了,叮嘱道:“慢点吃,别再烫着了。” 糖罐子咬了一口后,才边吃边含糊着回答:“吃到甜就不烫了。” 傅丹薇笑着点了点糖罐子的脑门儿,转头看向永琏,他正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块边,含在嘴里抿年糕外面的糖,眼睛不时弯起。 架子上还剩下一块,弘历眼睁睁看着傅丹薇放下了剪刀,拿筷子夹起放在了碟子里。 “我的呢?”弘历等了一阵,见傅丹薇没有分给他的意思,不满问道。 傅丹薇看了弘历一眼,随口敷衍说道:“爷向来不喜欢吃这些,还是不要吃了吧。” 弘历心里一喜,傅丹薇还记得他的喜好,他的确不大喜欢吃年糕。 “无妨,你辛辛苦苦烤出来的,我吃一些也无妨。”弘历探身过去,指着年糕笑说道。 “还躺着呢,等凉了再说。”傅丹薇微皱起眉,收拾着炉子架子,问道:“爷诗写好了吗?” 弘历怔住,重新靠坐在椅子里,慢吞吞说道:“我没想有写诗,没想过写诗。” 傅丹薇笑笑,唤人来把炉子架子提了出去。 弘历目光灼灼,片刻后说道:“我知道我的诗写得不好。” 傅丹薇头也未抬,将碟子里的烤年糕翻了个面,淡淡说道:“爷太谦虚了,情之所至,写出来的诗自然会流芳百世。” “我的诗比不上纳兰容若,文比不上曹沾,这些我都清楚。”弘历抬起下巴,不可一世说道:“可那又如何?平家治国齐天下,不靠着写诗写文。” 多亏他有自知之明,不过,平家就是不要脸了。 至于治国齐天下,乾隆当政时期的前几十年,大清统一了天下,减免税赋老百姓得了实惠,到了后面,他就是彻底的混账了。 他的诗,给纳兰容若提鞋都不配,曹沾的文….. 曹沾的文……曹沾曹雪芹?! 傅丹薇彻底愣住,然后抬起头,惊讶问道:“谁?您说曹雪芹?” 第三十二章 弘历疑惑看向傅丹薇, 上下打量着她,问道:“曹沾号雪芹,莫非你认识他?” “不认识, 我听说过曹家。”傅丹薇知道自己反应大了些, 平缓了下心情,一边将烤年糕分了一小半给弘历,最后想了下,干脆自己只留了一点,大半都给了他。 又甜又高热量,希望他吃了三高加肥胖,早点给下一代让路。 弘历见傅丹薇大方, 顿时高兴了起来,接过年糕咬了一口。香甜软糯在唇齿间绽开,顿时忘了先前的那些不悦,喝了一口茶,絮絮叨叨说了曹家的事情。 “曹家被汗阿玛抄家之后,全家从江宁搬回了京城, 家奴弄鬼, 还有偷儿去偷东西, 如今靠着典房卖地度日。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怜曹沾才高八斗, 琴棋书画乃至吃喝用度无一不精通, 就是不懂俗物。学的那身本事,于科考仕途无益不说, 如今近二十岁了, 还一事无成, 只好眼睁睁看着家族败落凋零。” 傅丹薇抬头看向弘历, 他愣了下,一眼斜回去:“怎地,难道我还说错了?当年曹家祖上起家,不过是包衣奴才,靠着孙氏做了汗玛法的嬷嬷得了重用。哪怕是曹家归京之后,田地铺子样样不缺,奴仆成群,比起当年曹玺起家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弘历冷笑,吃了口茶,放下茶碗不屑道:“曹沾就怎么不能好生过活,重新振兴曹家了?究其根本,曹沾读了一堆无用的书,身上没有功名,曹家败落了,没了恩萌出仕,这不就得傻了眼?好比明珠一家,明珠倒下之后,纳兰氏就没落了,唉,可惜了金台吉这一支。家族兴旺,得看子孙,不能只看着眼前的荣华富贵。” 傅丹薇再次看了弘历一眼,嘴角上扬,淡淡说道:“爷是字字珠玑,说的都是金玉良言。” 弘历只觉着尴尬,低头掩饰,把烤年糕吃完了,拿帕子慢慢擦拭着手,笑看向傅丹薇。 “说起来,当年曹家姻亲李煦被抄家时,家□□女发落为仆,李煦弟弟李鼎的妻子,被你伯父马武要了去,做了你家的嬷嬷。李家曹家本就一样,李煦母亲是汗玛法的奶嬷嬷,如今重做回老本行,倒也是天意。” 弘历说完,觉着好似说重了些,意有所指。不禁看了傅丹薇一眼,试图解释道:“你阿玛被罢官在家之后,后来你伯父他们虽已复官,已经分家的兄弟,到底照料得不周全。你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全靠着你兄弟们争气,与曹家李家可不一样,你别多想了。” 傅丹薇从没有多想过,家族兴衰,就是一个轮回,哪有万事的基业。出仕当官的,只靠着真本事没有用,还要有上头的人赏识,以及选对阵营。 一时选对阵营亦无用,后面还跟着句老话:一朝天子一朝臣。 曹雪芹应该比他们都看得透,《红楼梦》中,林黛玉从不谈经济仕途。 从眼下的朝局来看,为官做宰,不过是如曹雪芹在红楼所写的诗那般:“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梦,古今一梦尽荒唐。” 弘历就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他懂个屁! 傅丹薇很想问一句,康熙时期的其他阿哥们,如今可否安好。想了想,到底没有作声。 “汗阿玛还是给曹家网开了一面,允曹俯继续任织造一职,好让他偿还欠债。谁知他连布都织不好,供上来的料子居然脱色!你看,啧啧,唉!” 弘历嘴往下瞥,很是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傅丹薇忍不住了,状若好奇地问:“那后来进贡的料子,这个问题解决了吗?” “呃!”弘历说得太高兴,一下卡了壳,幽怨地看了傅丹薇一眼,很不满她的问题。 不过,弘历见永琏吃完烤年糕,乖巧地依偎在傅丹薇身边,睁大眼睛认真听得津津有味。而糖罐子则撅着屁股趴在塌上,自顾自在玩布老虎打架。 屋里香甜温暖,屋外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妻儿伴随左右,一樽清茶,几句清谈。 弘历仿若体会到钟鸣鼎食曹家的那份雅,不由得来了兴致,细细说起了当年的一些事。 “李煦被罢官之后,年希尧的妹夫胡凤翚接替了苏州织造之职,不过几月余,就与妻妾一起畏罪上吊自杀。后来高氏的阿玛高斌接替了这个职位,辗转布政使等职,后来调任江宁织造。” 傅丹薇叹息,只几个月啊,又是一句说不清楚的畏罪自杀。 “高斌......”弘历的话含糊起来,高斌接替之后,进贡来的布料,照样脱色。 “年希尧就不一样,他是真有本事,年家被抄家革职,年希尧很快重新复起,领了管着烧制官窑的差使。烧制出来的碗碟杯盏,尤其是珐琅彩,很得汗阿玛喜欢。我看着也好,不用靠着从西洋采买颜料。珐琅彩的颜色,比以前丰富多了。” 傅丹薇垂眸沉吟不语。 高斌是雍正心腹,高氏被他亲自提为侧福晋,主要也是因着高斌。高斌正式出任江南河道总督,高氏就跟着升了份位。 若是高氏有了孩子,如今弘历的后宅格局,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弘历停顿片刻,低声说道:“总归是汗阿玛太过严苛。汗玛法当年御下温和,臣子们欠户部的银两,虽追缴过,终究没有下狠手,还不出来的,最后也就罢了。无论是曹家,李家,其他皇叔们.....原本无需落得如此下场。” 傅丹薇听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怪不得弘历一直崇拜康熙,上位之后马上推翻了雍正的改革措施,甚至将与雍正闹了许多年的兄弟们,给他们一一平反。 等到仁慈了十多年之后,乾隆发现不对劲了,那些在雍正时期被吓怕了的官员,没多久就故态复萌。端看大清上下接连不断的盗窃,抢劫案子就能看出,这些官员的懒政。 仁君乾隆说翻脸就翻脸,借着富察皇后薨逝的时机,大肆清洗,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放过。 《红楼梦》里的放印子钱,在朝堂上比比皆是。 官员从户部借了银子,转手放了出去吃高利息。康熙对他们挺宽容,还不出来就算了。 当年雍正还是阿哥时就清缴过一次,被官员联手起来,在康熙面前去哭诉,最后康熙出面,让雍正收了手。 比如李煦就曾把苏州织造卖人参的几十万两银子,拿去放了银子钱,最后朝廷查下来,再赶紧凑出补了上去。 傅丹薇看着一心要做仁君的弘历,不咸不淡说道:“我曾听过一次闲话,说是当年的八福晋善妒。因着李煦在苏州买了五个女人送进了八贝勒府,八福晋方闹了起来,传出来善妒的名声,这件事可是真的?” 弘历顿住,半晌都没做声。 李煦被查出买人送进当年的八贝勒府,内务府以及折子都记载得一清二楚。江南士绅是八贝勒的钱袋子,曹李两家加上其姻亲门生故交,关系盘根错节,形成了张巨大的关系网,盘踞江南多年。 这件事乃是密辛,更是曹李两家,甚至姻亲被一并抄家的根源。 如果不是怡亲王当年替曹家说情,估计曹家会落得与李家一样的下场。 弘历能与傅丹薇谈起雍正现今政令的不满,还不容易能畅所欲言,只感到痛快不已。 不过,傅丹薇就是太敏锐了,总是问一些让人下不来台的问题,弘历又满意,又憋屈。 傅丹薇看似在说闲话,问的话却是直指要害,弘历怎么都说不出口,当年的八贝勒冤枉了。 若是傅丹薇能再温和些,不时时刺他就好了。唉,太过顺从,却失了点意思,真是万事两难全。 傅丹薇没了与弘历说话的心情,她不是圣母,却看不得弘历这般伪善。他作为既得利益者,纯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白了,他就是骨子里的欠,欠揍欠骂欠修理! 外面雪下得愈发大,傅丹薇起身来到窗棂边,推开槛窗,一股子寒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她淤积的郁气。 一只温暖的小手,塞进了傅丹薇手中,她侧头看去,见永琏抬头望着她,笑着撒娇道:“额涅,冷。” 糖罐子已经在揉眼睛,傅丹薇紧了紧永琏的手,合上槛窗。上前抱起糖罐子去哄她睡觉,留下弘历坐在那里继续沉思。 忙忙碌碌的新年过去了几天,不到初十,雍正的御驾就启程回了圆明园。 傅丹薇以前不察觉,如今重新回来,四周虽有高墙,仍感到呼吸都顺畅了。 许嬷嬷领着人在收拾细软,傅丹薇来到厨房,想要好生吃一顿,补偿过年时的劳累。 圆明园水多,比宫里还冷几分,厨房里却热火朝天,案板上分门别类摆好了菜。傅丹薇看了一圈,选了各种干菌菇,让厨子泡发后,用老母鸡煨汤,做成菌菇鸡汤底。 厨房里不缺羊肉,厨子问要不要切些羊肉卷涮进去吃。傅丹薇考虑了会,羊肉的气味会冲淡菌菇汤底特有的香气,她见到缸里养着的鲜虾与游来游去的鱼,便选了鲜虾与新鲜鱼片。 再加上冬季惯常见的白菜豆腐,由暖房种出来,极为难得的一点青菜苗,先喝汤再烫菜,又暖又美味。 冬吃萝卜夏吃姜,这个时节的萝卜,霜打之后辣味少,吃起来清甜可口。 萝卜切成细丝,加糖腌渍掉水之后,加糖与些许的酱油拌了,就是一道美味解腻的凉拌菜。 除了凉拌萝卜丝,傅丹薇还让厨子做了些酱萝卜。以前康熙喜欢吃各种酱菜,宫里的厨子酱菜做得极好。 不过傅丹薇不喜欢吃宫里的酱萝卜,她嫌太咸了点,加了大酱酱出来的萝卜,就是个咸菜疙瘩。 傅丹薇喜欢吃酸甜口的酱萝卜,用糖腌渍萝卜出水,腌渍几次之后清洗干净。一层萝卜一层糖码起来,加入煮熟之后的酱油,醋,放凉的开水没过萝卜,再封起来,放在没有暖炕的屋子里。 等过两天拿出来一吃,脆生生,甜滋滋,一吃就停不下来,傅丹薇以前经常拿来当做零嘴吃。 天气冷,冻梨也可以冻了,随便扔几个梨在外面,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能吃到鲜甜可口的冻梨。 傅丹薇在宫里冻过几次,外面冰天雪地,在温暖的屋子里吃冻梨,如果弘历不在的话,傅丹薇认为绝对能算作幸福生活了。 安排好饭菜,傅丹薇回到屋子,许嬷嬷迎上来接过了风帽,低声说道:“福晋,爷去了丽景轩,前去看望大阿哥可有安置好。” 富察氏去了之后,停灵在静安庄。永璜替她下了几次跪,穿了几日孝服。到了过年时就除了服,换了身素净的衣衫。 静安庄永璜一次都没去过,他人还小,又是过年过节,说是不吉利。 不过永璜还是病了一场,咳嗽了好几天,最近刚刚好转。 傅丹薇随口哦了声,“大阿哥没了额涅,爷是他阿玛,总归要多看顾几分。对了,你去把我匣子拿来,我看看还剩下多少银子。” 许嬷嬷不知为何傅丹薇要看她的私房,不敢多问,转身去抱了来。 傅丹薇打开匣子,查看了账本,再数了数银子,便合上了匣子,让许嬷嬷放了回去。 她的银子不算多,平时吃穿用度全部不用她出钱,只是年节时打赏下人要用一些,月例能积攒下大半部分。 傅丹薇不用收买人心,人心收买不了,只要你站得足够高,自有人心跟着靠过来。 手上的银子放着不能生小银子,等于是浪费了。 傅丹薇打算再见见傅清,拿些银子给他,银子到了他手上,比放在她这里有用。 最主要的是,傅丹薇打算让傅清暗中照拂着些曹雪芹,倒不是给钱给银。 用前世看到的话来形容,曹雪芹是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傅丹薇盼着能尽一些绵薄之力,让他不为世俗权势所困。白茫茫大地不是真干净,只能勉强送他些清净了。 晚饭送来之后,弘历也跟着回来了。 傅丹薇替永琏糖罐子舀了两碗汤凉着,弘历一声不吭坐了下来,看上去闷闷不乐。 菌菇鸡汤香气扑鼻,傅丹薇还没来得及品尝,暗叫了声晦气,好心情顿时没了大半。 弘历去看了永璜,肯定是怜惜他幼年丧母,或者睹物思人。 傅丹薇不耐烦听他的悲伤怜悯感天动地的情爱,放下勺子,抬头看去。弘历恰好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弘历怔住,傅丹薇脸上带着笑,不过笑不达眼底,淡淡说道:“爷,我曾听过一个说法,吃饭的时候,得要高高兴兴,更不要说败兴的话。否则被菩萨知晓了,会责怪下来,身在福中不知福,会把这幅份收了回去!” “你…..”弘历一肚皮话被堵在喉咙,悻悻说了句:“我不过是看在永璜没了额涅,一个人孤零零有些可怜罢了。” 傅丹薇看着他,认真而恳切地说道:“也是,真是可怜呐。爷快去陪陪他吧。” 边说着,傅丹薇边把弘历手中的碗拿走放在桌上,站起身去拿他的大氅:“爷得快些,可别耽搁了,正好陪他吃顿饭。永璜还小呢,小孩子可饿不得。” 弘历晕头转向来到门口,转过身看回去。 糖罐子在喝汤,喝一口双眼就眯缝起来,一脸满足。永琏睁着乌溜溜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傅丹薇守在门口,等着他离开。 屋子里香暖扑鼻,屋外面寒意刺骨。 弘历一半身子在外,一半身子在屋内,一半浸在寒冰里,一半在火中烤。 几乎不假思索,弘历侧身从傅丹薇身边闪回屋,干笑着说道:“都已经吃饭了,我去什么去。汤冷了,快吃吧,啊,别被菩萨看到了......” 第三十三章 哪怕在过年时, 永琏每天都没有停止过学习,雍正只要一有空,就要抽查他的功课。 从大字描红, 只要有一笔没写好, 都逃不过雍正的火眼金睛,拿笔圈出来,亲自握着永琏的手教。一遍遍练习,直到他满意为止。 傅丹薇从没听到永琏喊过一声苦,吵着想要玩,她不禁感叹不已,以前学习的时候, 哪会坐得住,估计早就哭着打滚儿不要读书了。 转念一想,这个时候的小孩子,没有游戏电视,出门不方便,本就没那么多可玩的东西。 永琏对一些木剑木马的东西不敢兴趣, 甚至连糖罐子, 都渐渐对她最爱的布老虎都失去了兴趣。 到了圆明园, 永琏住进了九州清晏,糖罐子没了玩伴, 一人更加无聊, 成日吵着要去找哥哥。 到了最后,糖罐子被雍正用两块糖, 哄着她跟永琏学起了写字。 糖罐子字写得不大好, 耐心不足, 话还多得很。 雍正教她握笔, 她会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充满好奇地问:“为何要这样握啊?” 雍正给她解释这样握笔的好处,糖罐子似懂非懂哦了声,然后在描红的纸上画下了一横。 “不能太快,慢些。”只要关系到功课,雍正就变得认真,哪怕糖罐子跟画符一样,他还是没由着她去。 “为何要慢些呀?”糖罐子问题又来了。 雍正对着求知若渴的糖罐子,一一讲解。 糖罐子哦了声,不一会,雍正忍不住再出声纠正,她的问题随之而至。 “为何这样好看呀?” “字要写得好看,你还早着呢,只能先求工整,不会写成一团墨。” “汗玛法,一团墨也好看。涂上粉粉的颜色就好看了。” 雍正默,颇为头疼。 “汗玛法,为何要学习写字?我就不想写字。” “那你不想写字,长大了后要做什么?” “长大后我什么都不做,每天吃糖,甜甜的,好开心呀!” 雍正笑,笑着笑着,笑容逐渐消失,变成了惆怅。 糖罐子这样的想法,何尝不是人一辈子最大的幸运。不用案牍劳形,呕心沥血,永远甜蜜无忧。 大人为了富贵权势削尖脑袋钻营,终其一生,所为的不过与糖罐子的想法殊途同归,仅仅只是为了那点甜头带来的愉悦。 “汗阿玛,您再给我颗糖吃吧,我吃了糖就能笑得好开心。”糖罐子眼巴巴望着雍正,长长眼睫毛扑闪扑闪着,水灵灵的双眸,弯成了道月牙。 雍正忍俊不禁,笑着拧了拧她的胖脸蛋:“不能吃糖,等过阵子要吃午饭了。” 糖罐子一听,马上放下了毛笔,转头唤永琏:“哥哥,走,我们回去了。” 雍正愣了下:“就在这儿用饭,你回去做什么?” 糖罐子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了,额涅说要与我们一起包馄饨,我与哥哥都要亲自动手。” 雍正讶异地看向永琏,永琏赶紧解释:“额涅说晚上吃虾仁干贝馄饨,我与妹妹都可以动手做。” 自小长大,雍正种过地,却从没有动手做过饭菜。如他这般的阿哥皇子,连厨房都没进过,更遑说亲自动手包劳什子馄饨了。 “额涅说,一箪食,一瓢饮,总得要知道从何而来。种子是如何发芽,布如何变成了衣衫,米面油盐酱醋茶,价钱几何,为何谷贱伤农,谷贵亦伤农。我们都得知晓,别只在书本上看,跟着先生学,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去动手感受。” 这就是不能只死读书了,雍正满意地唔了声,温和地说道:“你额涅说得对。那你可知,为何谷贱伤农,谷贵亦伤农?” “我起先不知道,额涅刚教会了我与妹妹辨认银子铜钱还有金子呢。”永琏老实地回答了,“不过我问额涅了,额涅说,这个问题太复杂。简单来说,就是百姓只能仰仗着种地过活,地里产出太少,种地的百姓,粮食能卖几个大钱,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雍正沉默了下来。 永琏毕竟小,虽说得清楚,对背后的含义还不甚理解,雍正却再清楚不过。 粮食铺子里的价钱,全部把控在大粮商手上,丰年的时候,粮食卖不出价钱,荒年的时候,粮食却卖出了高价。哪怕朝廷出面放粮抑制粮价,取得的成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以前大清的人口越来越多,收上来的赋税却一年比一一年少,土地都集中在了免税的权贵手中。大的粮食行背后,谁家没有背景靠山。 强硬推行摊丁入亩之后,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反对与阻力,迄今为止,全大清只在江西江南两省试行。 雍正想了想,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了何为摊丁入亩,“你听懂了吗?” 永琏问道:“汗玛法,您是说百姓每人不用交税了,有土地的,改成收土地的银子吗?” 雍正心里的自豪与高兴,几乎喷薄而出。永琏这么丁点大的小家伙,说起复杂的赋税民生,他居然能听懂了关窍所在。 摸了摸永琏的头,笑眯眯说道:“等下你与糖罐子回去吃饭,不过汗玛法给你布置个功课,摊丁入亩这件事,是好是坏。不急,你先慢慢想,若有不懂之处,你可以去问你额涅……,或者你阿玛。” 永琏乖乖应是,自己动手收拾好笔墨,牵着糖罐子的手一起回了长春仙馆。 糖罐子一进屋,就探着小脑袋四处张望,兴致勃勃说道:“额涅,包馄饨,快包馄饨。” 傅丹薇帮着兄妹俩脱下厚外衫,笑着说道:“别急,都已经准备好了,等下先去洗手。” 馄饨的馅料与皮,厨房都已经备好。许嬷嬷领着宫女从厨房里提了来,摆在铺了干净细布的炕桌上,旁边摆上细竹帘,好放置包好的馄饨。 洗完手,傅丹薇把兄妹俩的衣袖缚好,说道:“我先包一个你们瞧瞧。” 糖罐子凑上前闻了闻馅料,笑嘻嘻说道:“额涅,好香呀。” 馅料是用鲜虾仁,加上泡发的干贝,些许的梅花肉一并剁碎。加盐,鸡蛋,葱姜水,胡椒粉,香油,混在一起,顺着一个方向搅拌得直到发粘。 再如做牛肉丸那样,捧在手里多次摔打,这样吃起来更加弹牙。 傅丹薇不会擀面,只会包简单的对折样式馄饨,拿了一张皮摊在手心,舀了一勺馅放在皮上,把手伸出去,让兄妹俩看得更清楚。 “这样折过去,然后这样弯过来,上面抹点水,用力一捏。”傅丹薇手心捧着馄饨,笑说道:“这样就好啦!” 永琏学着傅丹薇那样,小心翼翼拿了皮,舀了馅,发现好似比傅丹薇舀得多,拿着勺子舀了些出去,觉着舀多了,又补了些回来。 傅丹薇不去管他,自由着他自己去琢磨。而糖罐子就不管那么多了,贪心舀了一大勺子的馅放在馄饨皮上,小手掌几乎都被盖住了。 “哎,仔细掉下来。”傅丹薇忙伸手垫在了糖罐子小手下面:“不能这么多,你看馄饨皮都盖住了,包不住。” 糖罐子噘嘴:“我想要多点的肉肉。额涅,馄饨皮太小了,要包大大的。” 傅丹薇被她逗得笑起来,拿勺子将馅料舀回碗里,好脾气地说道:“好好好,以后做个大大的馄饨皮,包个比你小脑袋还大的馄饨。今天先包小的吧,额涅教你啊。” 手把手握着糖罐子的小手包好一个馄饨,她看着手上的馄饨,得意地冲着还在皱着眉头,使劲捏皮的永琏笑:“哥哥,你看,我包好了。” 傅丹薇看向永琏,他双目灼灼,全身都在用力,把馄饨皮的一角都捏了下来。忍笑走到他身边,问道:“要不要额涅像教妹妹那样教你?” 永琏绷着小脸,一口回绝了:“不要,我要自己来。” 傅丹薇见他不服输的模样,沉吟了下,说道:“我再包一个,你仔细看着,体会下要领在何处。” 永琏这才答应了,放下手上被捏烂掉的馄饨,一瞬不瞬盯着傅丹薇手上的动作。 傅丹薇看到永琏的馄饨,早已明白他犯的错误在何处,便把每一步都动作都放慢了。尤其在最后拿筷子蘸水抹在馄饨皮上时,她看了永琏一眼。 永琏先是一愣,神色若有所思,很快小脸扬起了笑容:“额涅,我知道了,我用的水太多,就捏烂了。我再试试。” 傅丹薇笑着点头,看着永琏重新拿起馄饨皮,放了馅料折起来,拿筷子极为小心蘸了些清水一抹一捏。一个虽不那么好看,却很完整的馄饨就包好了。 永琏高兴不已,难得活泼地冲着糖罐子显摆:“妹妹,看我的!” 糖罐子正在偷舔馅,傅丹薇见状哎哟一声,赶紧戳开她的小脑袋:“生的,可不许吃啊,吃了肚子会痛。” 糖罐子嘻嘻笑,傅丹薇哭笑不得,一边包还得一边防备着她。 母子三人热热闹闹包好了馄饨,兄妹俩的各自放着,傅丹薇看着细竹帘,说道:“你们包的煮出来自己吃,糖罐子,你只包了三个,等下不够吃怎么办?” “吃哥哥额涅的。”糖罐子干脆利落地回答。 糖罐子一副神气又理所当然的样子,逗得傅丹薇又想笑。糖罐子包出来的,傅丹薇估计只能煮一锅馄饨皮肉丸汤,永琏的大致会散一半。 等到拿去厨房煮出来之后,果然,永琏的只有几个没有散。而糖罐子的,汤上面全漂浮着馄饨皮与肉丸,加上几颗碧绿的青葱,一个整的都没有。 糖罐子却高兴得很,她舀了一个肉丸吹凉吃了:“哇,好好吃!额涅,我就喜欢吃肉丸,不要皮!” 傅丹薇一愣,可见是歪打正着,如了糖罐子的愿,她起先还以为糖罐子会哭呢。 可见小孩子的想法,真与大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永琏与糖罐子不同,他喜欢吃皮,不喜欢吃馅。厨子皮做得好,吃起来跟薄面片一样筋道,加上清鸡汤,吃起来就更美味了。他先吃了整个的馄饨,然后把碗里煮开的馄饨皮先挑着吃完了。 傅丹薇看在眼里,没有去管他。糖罐子吃完了自己那可怜的两个,再要了一碗,咬开皮要吐,傅丹薇温柔地说道:“吐掉就没有点心吃了。” 糖罐子紧皱起小鼻子,然后耷拉下脑袋,把皮与馅一起吃了下去。 吃后漱完口,几人来到西次间,傅丹薇问道:“包馄饨好不好玩呀?” 糖罐子脆生生先答道:“不太好玩。” 傅丹薇呆住,问道:“为何不太好玩?” 糖罐子扑到傅丹薇怀里,咯咯笑道:“就吃肉丸就好了,不用皮。” 傅丹薇无语,揉了揉糖罐子的胖脸蛋,转头问永琏:“你觉着呢?” 永琏下意识皱起小眉头思索,然后笑着点点头:“好玩,与额涅妹妹在一起,做什么都好。额涅,什么时候能见到舅舅他们啊,我想他们了。” 虽然于与教兄妹俩的初衷,得到了不同的结果,永琏温柔感性,糖罐子娇憨直白,傅丹薇依然感到暖暖的。 她将兄妹俩搂在怀里,对永琏说道:“我正好明天要见舅舅,若是你有空,额涅带你一起去见他。” 永琏瞬间啊了声,苦着脸扑到傅丹薇怀里:“明儿个不行,还有好多功课呢。” 傅丹薇轻抚着他的背安慰:“没事,等你歇息的时候再见也一样,还有妹妹陪你呢,妹妹也要学功课写字,她照样不能玩。” 糖罐子早就跑到了一边去,盯着多宝阁上摆着的花瓶,跟个蚂蚱一样,蹦跶着跳起来想去拿。 傅丹薇赶紧把她拉了过来,暗自窃喜,糖罐子扔到九州清晏,让雍正去头疼也好。 第二天下午,傅恒在学堂读书,这次没能跟来,傅丹薇只见了傅清。 傅清过了一个年,不仅没有节日胖,反而还清减不少。 傅清见傅丹薇打量着他,无奈地说道:“过年时要当差,还有到处宴请吃酒席,就没个安生的时候。我倒宁愿一直当差,反倒能躲个清静。” “二哥还是要注意着歇息,不能太过劳累了。”傅丹薇关心叮嘱了一句。 酒桌文化源远流长,傅清官职不显,如果被请去吃酒,哪有不喝的道理。如果家里办酒席,他作为主人,更少不了喝酒。 傅丹薇把她那些清淡且健康的饮食方子,一股脑给了傅清:“二哥,这些你拿去吧,一定要吃好睡好心情好,民以食为天,吃是首要。” 傅恒大方接了过去,笑着说道:“上次你给我那罐子麻辣底料,连家里不吃辣的都喜欢。我便做了几罐子,连着方子都给大哥捎了去。过年的时候明亮回来了,说是大哥特别爱吃,宁古塔那边极少见到番椒,有也贵得很,让我多备些给他带去。” 大哥富察广成在宁古塔驻军中当差,那边天气严寒不说,除了练兵镇守边关,防止沙俄前来侵犯,还要管理被流放去的披甲。 流放之地的条件,可想而知有多恶劣。傅丹薇想到以前随意看到过富察氏一族的资料,心里就说不出的滋味。 不提马齐马武,只李荣保这一支,从富察广成往下,到傅清复恒,到子侄辈的富察明亮,明瑞,奎林,福隆安,福长安,福康安等几兄弟,为乾隆卖命镇守天下,四处征战。 可以说乾隆每一场引以为傲的战绩中,都留下了富察氏一家的鲜血。 将士战死沙场,兴许是一种荣耀,富察氏满门勋贵,能稍微得善终的,只因为他们都逝世得早,大多战死疆场。 稍微活得长的,被新帝嘉庆清算,傅丹薇想到曹雪芹,心里荒凉丛生。 不管是李家,曹家,纳兰氏,以及富察氏,都一样“悲喜千般同幻梦,古今一梦尽荒唐。” 傅丹薇想着想着,由难过变成了愤怒。 富察氏的功劳,全部是靠实打实的军功,鲜血所换来。 乾隆,他不配,嘉庆,他怎么敢! 如今,眼前的傅清他们,都还是鲜活的生命。傅丹薇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既然她已经提前知晓,会当竭尽全力,让这些悲剧不再发生。 傅清抬手比了比:“明亮那小子,已经快到我肩膀高了,壮得跟小牛犊一样。就是不爱读书,成天喜欢耍枪弄棍,大哥来信说,想把他留在京城读书。这小子,嘿,他把信悄悄藏了起来,大哥不放心他,最后再写了一封信来提到此事,我才知晓。这小混账,与小弟倒说得来。小弟读书,他跟在小弟屁股后面,问东问西,对打仗的书籍捧着爱不释手,让他读经史,等于要了他的命。” 傅丹薇见傅清看似满脑门烦恼,却实则自豪,不禁怔愣住,默然片刻后问道:“二哥,你也喜欢当兵打仗吗?” 傅清笑道:“男儿谁没有骑马驰骋疆场的想法。”他转头四看,声音低了下去:“比在这四方城好。” 是啊,每个人都有梦想。 哪怕位极人臣,只要还在这四方城,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禁锢。 不能强行改变他们的想法,只能让他们能尽量安稳活着。傅丹薇垂下眼帘,深呼吸出一口气,说道:“既然明亮喜欢,就随他去吧。打仗不能只靠着蛮力,还是得多读书。明亮若是想要回宁古塔,还是让他回去,跟在大哥身边,他能学到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不如多给他张罗些排兵布阵的书,让他带回宁古塔去读。” 傅清笑着说道:“我也是这般想,小弟与纳兰家的宁琇交好,经常去他家的“穴砚斋”与“自怡园”借书看。宁琇性情豁达大方,说只要小弟喜欢的书,随便借去抄写。宁琇还说,恐以后这些留不住,到了喜欢的人手里,不失为一种善终。” 纳兰明珠的几个儿子,才情虽然过人,去世得都很早,子嗣不丰。几颗独苗过继来去,到了纳兰永寿这里,儿子早夭,过继了早逝的弟弟儿子,两个侄女一并养着了。 纳兰永寿亦在前几年已经去世,当年纳兰明珠与傅丹薇祖父米思翰一起支持康熙撤藩,两家在那时就结下了通家之好。 提到纳兰家,傅清声音低了下去,连连叹息了几声。 兔死狐悲,傅丹薇跟着不那么好受,两人无声沉默。 傅丹薇不想沉溺在负面情绪里,赶紧打起精神,笑着问道:“二哥,你可听说过曹寅曹家的事情?” 傅清点头,“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知晓。听说曹俯如今病在家里,就靠着曹沾在支撑,曹沾书读得多,与庶务上却一窍不通,很是吃了些苦头。” 傅丹薇说道:“曹家不容易,曹沾更不易。锦上添花不好添,雪中送炭更是少之又少。二哥若是方便,就多搭几把手,不要让他被那些黑心肝的欺负了去。” 傅清想起当年李荣保被革职后,所受的那些白眼与苦楚,当即一口应了:“妹妹放心,其他的我不能保证,只看着曹沾不被算计,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不动声色四下看了之后,傅清压低声音说道:“翁果图闺女没了第二日,他们父子几人就被放了出来,听说前去静安庄上了香,然后回到家中,大门紧闭足不出户。只如今佐领换了人,以前两人过节不小,这次他侥幸逃了过去,以后且等着瞧吧。” 傅丹薇笑了笑,不过又是风水轮流转罢了,翁果图一家想要安生,得看弘历对富察氏究竟有多长情,能不能长情到,每次都能替他家出头灭火。 不过以眼前来看,傅丹薇觉着很难。 弘历一次都没去看过富察氏,连永璜都忘记了,成日扑在了苗疆事务处上。 苗疆事务处由鄂尔泰统管,弘历协理,除了他之外,雍正还把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弘昼一并赶去了当差。 鄂尔泰开始本来不看好弘昼,渐渐地,对他夸赞越来越多。 弘历遇到了真正具有威胁力的对手,紧张得全力以赴,甚至连源源不断产出的诗,都已经断了供。 第三十四章 雍正来这一出, 傅丹薇静下心来,努力使自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揣摩, 去深思。 雍正不比弘历, 心思深沉一百倍,傅丹薇没有与他相处过,她无法肯定自己猜得对不对。 首先,弘昼这么多年都被雍正打压,突然被抬出来,莫非是两方面的原因:一是雍正后悔了,二是拿弘昼来历练弘历。 如果是前者, 不管傅丹薇再不待见弘历,因为永琏糖罐子在,她没有任何选择,只能站在弘历这一边。 如果是后者,只能说明弘昼太过悲催,雍正在江山社稷上, 真正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 雍正现在只有三个儿子, 最小的连路都走不稳, 长不长得大都还难说。前面已经有两个成年的哥哥,哪怕他改了密储, 立小儿子为君, 也得要小儿子坐得稳江山。 可以选择的继承人,就只有弘历弘昼两兄弟。 傅丹薇更疑惑弘昼为何会这样, 毕竟他不笨, 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 突然就聪明外露了。 兄弟俩一起长大, 弘昼对弘历的个性一清二楚,他就不怕以后遭到弘历清算? 既然弘昼不笨,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两点:一来兄弟俩都是亲王,雍正既然给了他这个机会,不努力一下,那真是对不起自己。 二是雍正对弘昼许诺了什么,他会一改以前的荒唐,改头换变了。 傅丹薇回想了一下,雍正好似只当了十多年的皇帝,如今已经是雍正十三年,她悚然而惊。 说不定,以前的雍正真后悔了,想要重新改立储君。只是他薨逝得太快,还没能把弘昼拉出来多锻炼一下。 可端看现在的雍正对永琏的态度,傅丹薇又不敢肯定了。如果换储君,永琏被雍正带在身边养着,毫不避讳对他看重的意义又何在? 弘昼有儿子,雍正没把他的儿子养在身边,就是为了让大家去猜? 实在是想得头疼,傅丹薇没办法,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弘昼聪明,弘历要能以百倍聪明压过他。 以前的乾隆狗归狗,当皇帝前几十年的政绩有目共睹,傅丹薇相信他的能力。 只是他的德性,真是狗都嫌。傅丹薇都能看透,雍正肯定看得更透。若是弘历不克制,那他真是活该! 糖罐子吃完午饭,在傅丹薇怀里昏昏欲睡,搂着香软还带着奶香的女儿,傅丹薇郁闷不已。 弘历活该,看笑话轮不到她,她还有一对儿女呢。 废准太子的儿女可不好做,废准太子妃更难做。 天气一天暖过一天,春日午后的太阳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屋子里光影点点。 傅丹薇把睡着的糖罐子小心翼翼放在塌几上,她半握的胖手挥舞几下,小嘴一撇就要哭。 傅丹薇赶忙在她背上拍了拍,糖罐子很快安静着不动了,甜甜睡了过去。 傅丹薇松了口气,拿了小被褥盖在她身上,将槛窗拉来下一半,屋子里暗了下来。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傅丹薇不由得眉头微皱,只凭那天下舍我其谁的动静,她就知道是谁了,赶紧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门边,门帘掀开,弘历与傅丹薇碰上,愣了下正要说话。 傅丹薇示意他别出声,压低声音问道:“爷怎么回来了?” “我许久未曾好生歇息过,实在撑不住,想回来歇歇。”弘历没能进屋,傅丹薇侧身从门边走了出去。 弘历他回头望了眼东暖阁,压低声音问道:“糖罐子歇下了?” 傅丹薇点点头,“刚哄睡着,吵醒了仔细她哭闹。外面天气好,就在廊檐下坐着晒会子太阳吧。” 弘历望着头顶的日光,傅丹薇看了过来:“倒是我没想周全,爷回屋去歇着吧。” “罢了,我陪着你坐一阵。”弘历斜了傅丹薇一眼,故意把头往她那边靠近了些:“我这些天睡得少,几乎没能阖眼,这个时辰也睡不着。” 傅丹薇只当没看到弘历眼底的青色,唤人搬了案几桌椅小炉茶水出来,坐在一旁捅开小炉,等着水沸腾后泡茶。 弘历瘫倒在椅子里,手搭在椅背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看向案几,上面只有茶叶茶碗。 抚摸了几下肚子,弘历说道:“今天有什么点心?我午饭就随便吃了几口,到了你这里就饿了。” 傅丹薇吩咐许嬷嬷去拿些沙琪玛豌豆黄,弘历顿时不乐意了:“别拿这些玩意儿来,糖罐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傅丹薇瞥了弘历一眼,见他一脸不满,顿了下对许嬷嬷说道:“让厨房把野菜饼煎了吧。” 许嬷嬷应是退了下去,弘历这才满意起来,“我就知道你这里有好吃的,你成日只想着这两个小的,都不关心我一下。” 铜壶里的水沸腾了,傅丹薇要去提壶,弘历弯腰去提了:“我来。别烫着了你。” 傅丹薇暗自翻了个白眼,假殷勤! 弘历闻了下茶叶,说道:“怎么还是去年的龙井,今年的新茶呢?” “今年的新茶哪有那么早送进京。”傅丹薇答道。 弘历想了一下,也是,照着往年这个时节,明前龙井还没进贡上来。 “看我日子都过糊涂了。”弘历叹息了一声,随即又看向傅丹薇:“我还不是担心着你这边,怕有人克扣了你的吃穿用度。” 高氏与乌拉那拉氏,她们只是暂时管着中馈,傅丹薇随时可以收回来。 再说两人都没有孩子,又只是侧福晋,这时候冒出头来克扣傅丹薇,她们又不是蠢货。 傅丹薇懒得搭理弘历,他就跟那碎嘴搬弄是非之人一样。也就是她,换做其他人,听了他这些话,就该与高氏乌拉那拉氏结仇了。 弘历沏好茶放在傅丹薇面前,她默不作声捧起慢慢吹着。弘历没动,上下打量着她:“你的气色挺不错。” 傅丹薇只当没听出弘历话中的酸意,他在忙,就见不得人闲着,这是什么狗性子? 弘历见傅丹薇沉默吃茶,落了个没趣,跟着端起茶吃了几口,放下茶碗抱怨道:“这茶越吃越饿,怎么厨房这么慢,还没有把那劳什子的野菜饼送上来。” 皱了皱眉头,弘历嫌弃地说道:“难道连菜都吃不起了,偏偏要去吃什么野菜?” 傅丹薇几乎被气笑了。 弘历这种人,根本就该套上麻袋打闷棍,打得他嗷嗷叫,省得他处处找茬儿。 “野菜饼要现做,总得要些功夫。如果爷不吃的话,就没有了。”傅丹薇面色不变,转头看向弘历问道:“爷是要不吃,还是要吃生的,或者选择现成的点心?” “好好好。”弘历自知理亏,傅丹薇说话不客气了,他马上退了一步,干笑着说道:“我就是饿了,随口一说。” “衙门里少了爷的吃食?”傅丹薇继续问。 “没少。”弘历摸了摸鼻子,换了只腿伸着,“就是不好吃,更没什么胃口心情吃。” 傅丹薇明白弘历这些时日不好过,她更想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了。 不然她午觉都不睡,陪着他晒太阳喝茶,又不是图他烦人。 弘历不说,傅丹薇不会主动问,省得太过急迫明显,他的小心眼又会发作,会生出无止尽的联想。 吃了两碗茶,许嬷嬷提着做好的野菜饼送了上来,一打开食盒,香气扑鼻。 弘历忍不住伸头看去,饼煎得焦黄,夹了一只起来仔细瞧,笑着说道:“闻起来还真香。” 春天正是吃各种野菜的季节,荠菜等尤其嫩。将荠菜焯水,挤干水份之后切碎,鲜虾仁剁成丁,加香葱、鸡蛋、葱姜水、胡椒粉、些许的盐搅拌后,放在一边等着入味。 白面粉加茯苓粉混合和面,和好面之后醒一会,揪出一小块擀开,像包包子那样包好,再压平,放到刷了些许茶油的饼鏊里面小火煎熟。 弘历咬了一口饼,双眼立刻一亮,呜呜几声,吞下饼之后,迫不及待再咬了口。 饼做得小,只有茶碗口般大小,弘历很快吃完一只,又拿起了另外一只,见傅丹薇没动,手在半空一顿,转了个向:“你尝尝。” 傅丹薇刚吃过饭不久,看到递到面前的饼,便开头拒绝:“我不饿,你不是饿了吗,你多吃些。荠菜少,馅做得不多,剩下的要给永琏糖罐子留着。” 弘历斜着傅丹薇,手却没有动:“你别只顾着他们.....,吃吧,你怕我吃不饱,可我哪能吃独食。” 傅丹薇真没有那意思,她只是纯粹不饿。而且这些天,她已经换着花样吃了很多种野菜饼,不馋这一口。 弘历坚持,脸上是宠溺的笑:“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啊。” 傅丹薇看得眼疼,伸手接过了饼。弘历笑容更浓,重新夹起一只饼,咬了口问道:“里面可是放了虾?” “是。”傅丹薇吃了一小口,敷衍回了个字。 “虾没有剁成茸,一颗颗的吃起来弹牙,口感更好。”弘历一边吃一边评论:“饼不油这点最最好。荠菜新鲜,葱花香,这饼真好吃,以后让厨房多做几次。” 傅丹薇吃完饼,拿帕子擦拭着手,头也不抬说道:“这个饼做起来简单,爷吩咐当差那边的厨房,让他们做一份就是。” 圆明园南边,靠近军机处的地方,有官员的衙门当差办公之处。鄂尔泰是军机大臣,又管着苗疆事务处,为了方便,弘历与弘昼都到了此处附近的值房做事。 弘历瞥了傅丹薇一眼,兴许是吃饱了,又吃得满意,神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吃了口茶,弘历悠闲地说道:“苗疆那团乱,哪有那么快处置好。事情议定之后就没那么忙了,以后我能常回来用饭。” 傅丹薇暗自松了口气,以弘历轻松的模样,估计他的聪明,最后压过了弘昼。 “在大清的疆土上,他们还妄想着做土皇帝,真是想得美。”弘历冷哼几声,顿了下转过头,看向傅丹薇:“你可清楚苗疆之事?” 傅丹薇说道:“听过一些,不大清楚里面的究竟。” 弘历顿时来了劲,挥手斥退周围伺候的人,等他们全部退下了,李玉在不远不近处守着,方小声说了其中的混乱。 “改土归流,一定要彻底推行下去。大清的疆土上,岂能容下一个个土皇帝。那边的百姓,土司对他们有生杀予夺的权利,过得比八旗包衣的奴才还不如,哪能容许土司这般嚣张!” 傅丹薇知道土司制度,很多年之后,新中国都成立了,他们还是奴隶制社会。 弘历看上去野心勃勃,要彻底解决土司制度,当地的官员由大清朝廷委任,恐怕没那么容易。 “老五.....”弘历说到弘昼,神色犹疑了起来:“你可知道他跟着一起去当差了?” 傅丹薇见弘历拉拉扯扯这么多,终于说到了正事,点点头,斟酌着答道:“我听说过。” 弘历目光灼灼盯着她,片刻后问道:“你见识向来不凡,对此你怎么看?” 傅丹薇顿了下,笑着说道:“我能怎么看,就睁开眼睛看着呗。” 弘历瞪了她一眼,“你可别搪塞我。永琏交上去的那篇功课,可是你的主意。” 雍正给永琏布置下摊丁入亩的功课,弘历忙,永琏找不到人。他毕竟小,想了几天没想出个头绪,最后便来问了傅丹薇。 傅丹薇当时看到雍正给永琏出这么深的功课时,诧异不已。 这门功课,根本就是给她或者弘历所出。其实无论她或者是弘历,谁都拿不出万全的解决办法。 赋税的问题太过复杂,说白了大清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就是土地兼并太严重,人口多了,土地开垦到极限,朝廷却收不上来税。 各种改革都不容易,张居正当年曾推行“一条鞭法”,辛苦死在任上不说,只过了几天就被抄家鞭尸。 要与一个大的利益阶级对抗,难于上青天。上有对策下有政策,比如权贵阶级接受了,按照土地多少交税。他们只要换个方式,把成本转嫁到佃农身上,结局估计又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摊丁入亩这项措施,对当下来说,肯定是好的改革。 尤其是溺亡女婴的恶习,不完全是因为女人不能延续香火,家里缺那口吃食。 而是只要是人,不管男女,就要交人丁税收。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女人能活下来,实在是太难了。 傅丹薇只提出了几个问题。 首先:八旗的旗人土地税收可要一并改革?如果不变,如何防范士绅手上的土地转入八旗旗人手中? 再次:宗室可否持续享受免赋税措施?如果不变,如何防范士绅手上的土地转入宗室子弟手中? 最后:土地丈量不准,乃是因为百姓读书不多。明智未开,百姓当然会被蒙蔽,以为这项措施是朝廷变着花样剥削他们。建议多官办学堂,增加学堂里的算学教学。 永琏交上去功课之后,雍正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傅丹薇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听到弘历提起,诧异看着他。 弘历抬手虚点了点她,无奈地说道:“你呀,聪慧是聪慧,看得远,通透,就是胆子大了点,可你得多想。若是这一动,大清的八旗营,首先得反了。还有宗室,你不怕宗正来找你?倒是最后一项,可以有施行的可能。” 傅丹薇静静望着远处的天空,不置可否。 弘历说到的这些,她何尝没有深思过。改革需要流血牺牲,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只浮于表面。 如果土地兼并这件事不能彻底解决,只能发展科学生产力,等到粮食产量提上来,带动商业。 百姓能从其他地方获取收益,土地对赋税的影响小了,土地不再是四税收的主要来源,土地兼并造成的影响才能跟着减小。 在大清,她估计是看不到了。 弘历见傅丹薇神情萧索,心里跟着挺没劲,转开了话题,低低问道:“你觉着老五......,汗阿玛可有那意思?” 傅丹薇转头看向弘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反问道:“爷认为呢?” 弘历神色茫然,说道:“我说不清楚,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 傅丹薇淡淡问道:“如果换作爷,您决定储君的标准是什么?” 弘历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傅丹薇没有客气,笑了笑说道:“我曾听过一个说法,新官上任三把火,官员前脚一离任,新上任的官员,就迫不及待将前面官员做的事情推翻了。水渠修到一半,扔了吧,要改修城墙去。哪怕天干旱,庄稼没有水灌溉。官员可以找借口,为了百姓的安全着想,城墙乃是保护百姓性命的最后一道防线,谁能说这么做不对呢?” 弘历紧紧盯着傅丹薇,神色变幻不定。 傅丹薇暗自翻了个白眼,瞧弘历那点小心思,他全身的反骨都在咔嚓作响,压根不同意雍正的所有举措。 “爷如果要定储君,是德重要,还是能力重要?”傅丹薇微笑着再问。 弘历想都未想,脱口而出答道:“当然是能力重要。” 听到这个答案,傅丹薇一点都不意外,早就想到弘历会这般答。他自己潜意识深处,就认为德不重要。 更重要的,他骨子里就是缺德带冒烟儿。 和珅被认为是大贪官,真是替乾隆背了黑锅。和珅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知道嘉庆会清算他,他不会事先讨好嘉庆? 和珅敢多看嘉庆一眼,连乾隆年间都活不过去。 和珅是乾隆的钱袋子,“议罪银”这种动摇律法吏治根基的事情,没有乾隆的允许,肯定无法实施。 就凭着官员犯了事,按照犯罪的轻重,交钱可以抵罪这样混账手段,和珅捞小头,乾隆可是得了大头。 可惜雍正下死手整顿吏治,尤其是贪腐,得了一个苛政的名声。到了乾隆后期,彻底玩完不说,大清的吏治以及贪腐,彻底无力回天了。 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儿,傅丹薇想到不得不与他绑在一条船上,就懊恼得想哭。 傅丹薇笑容更浓,讥讽难掩:“爷怎么就不能选择德才兼备的呢?” 弘历:“.....” 第三十五章 天气日渐变暖, 地彻底化冻,整个圆明园绽放新绿,犹如蒙上了层绿茸。有南归的燕, 在廊檐下筑了巢, 每天一大清早就开始叽叽喳喳叫唤。 糖罐子听到傅丹薇说,燕子要在巢里孵出小燕子宝宝,早上起来脸都不洗,最先做的一件事是,跑出去抬头看燕子窝,期待着早点见到小燕子出来。 在眼巴巴的盼望下,终于有天早上, 糖罐子看到了小心翼翼探出头,肉乎乎的两只小燕子。 “额涅,生出来了,生出来了!”糖罐子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连蹦带跳叫着傅丹薇。 傅丹薇走出屋,看着糖罐子红扑扑的脸, 不由得好笑地揉着她的胖脸蛋:“对呀, 有两只呢。等过些天, 小燕子宝宝长出了羽毛,翅膀长硬些, 就能飞了。” 糖罐子目不转睛看着, 嘴里啧啧称奇,过了一会, 她看向傅丹薇, 好奇地问道:“额涅, 我也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吗?” “呃?”傅丹薇彻底呆住了。 傅丹薇曾与兄妹俩讲过死, 却还没有讲过生。 该如何讲呢?是按照生理学上的讲,还是编一个故事? 傅丹薇没遇到这种情况,她一时被难住了。照说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懂事得早,尤其是阿哥皇子们,很早就有侍寝的宫女。比如弘历,大婚前就已经有好几个格格。 这种事情宫里有教养嬷嬷会教,不过教的内容都是最直接部分,前期关于人的生理部分非常隐晦。 傅丹薇认为女孩子一定要了解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关于各种发育的部分。永琏也需要学习,照说弘历该承担起教导之责。 不过,傅丹薇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除了如何造孩子的部分,弘历懂个逑! 认真思索之后,傅丹薇打算迟一些再告诉糖罐子人从何来,以及如何保护自己。 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傅丹薇笑着说道:“你当然不是从蛋里面生出来,你是在额涅肚子里长大的。” 糖罐子很会举一反三,追问道:“是像小狗狗那样吗?汗玛法有条狗狗肚子就大了,里面装了只小狗狗。还有苏格格,她肚子也大了,玛嬷说里面有个小阿哥。” 傅丹薇囧,眼角抽了抽,牵着她的小手进屋洗漱:“差不多就是这样,有些是站在肚子里,比如狗狗,猫,猪,羊等。而鸟儿们呢,都是从蛋里面孵出来。” “呀!”糖罐子呀了一声,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 傅丹薇看得好笑,也不知道糖罐子呀个什么劲。长这么大,她只吃过猪肉羊肉,还没看过活猪活羊呢。 傅丹薇想到这点,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站在傅丹薇的角度,肯定希望糖罐子永远都浸泡在糖罐子里,甜甜蜜蜜一辈子。 傻白甜谁不爱,可那样不行啊,除了天选之人,傻白甜等于一辈子把命运交在了别人的好心上。 糖罐子是格格,等长大之后,哪怕不抚蒙古,也必须要嫁人。除非她能有大成就,站得足够高,完全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傅丹薇希望将好好培糖罐子,现在还在不断发掘她的长处与兴趣。只会诗词读书远不够,需要做出对朝廷,或者皇家更实际的贡献,比如成为王贞仪那样的天文学家。 可就算成了大家,傅丹薇还是希望他们兄妹,能外圆内方。人情练达即文章,知道柴米油盐价钱几何,人生路走得会更顺,不会被人糊弄了去。 傅丹薇想起曾打算与兄妹俩种番椒,这天恰好永琏歇息,晚上刚下过一场春雨,她便带着兄妹俩,在院子角落,寻了块空地松了土,将番椒种子洒了下去。 “额涅,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刚把土培上,糖罐子就迫不及待问道。 傅丹薇没种过地,她也不知道这样撒种对不对。问了许嬷嬷与瑞香结香她们,她们一样不懂。 倒是厨房有几个太监种过地,不过他们净身进宫早,时隔多年,只能说出个大概。 傅丹薇一想还挺有意思,身边会种地的,估计就只有雍正,还有以前在旁边看过的弘历了。 起初傅丹薇只是想让永琏与糖罐子观察番椒的发芽以及成长过程,培养他们的观察力,既然大家都不会,干脆变成了一起摸索。 撒下种子之后,糖罐子的兴趣,从小燕子身上,转到了地里,每天都要去角落里看一下,简直望眼欲穿。 功夫不负有心人,撒下去的番椒种子,终于有几颗发芽了。看到那丁点的绿意,不止是糖罐子与永琏,连傅丹薇都高兴得很,颇有成就感。 糖罐子去到九州清晏,刚走到东暖阁门边,就迫不及待大声跟雍正炫耀了:“汗玛法,种子发芽了,我与哥哥都有帮忙哦。” 雍正听得一头雾水,转头看向永琏问道:“什么种子发芽?” 永琏上前请安,笑着解释了,“就几颗番椒而已,额涅说,春天正是播种的季节,地里的麦苗应该长出来了。可惜我们不能看到,那才是真正的种庄稼呢。” 雍正愣了下,笑着问道:“你额涅要带你们种地?” 永琏摇头:“额涅说她不会种地,可我与妹妹都应该知道粮食从何来的。妹妹不会写字,她只需要经常去看番椒苗,长高了多少,有没有什么变化,一点点讲给额涅听就行。我会写字,就得写出来了。” 雍正看到永琏苦着的小脸,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额涅说得对,你们是该懂得一粥一饭从何而来。你早些写文章也好,这不难,尽管照着你看到的写,文章哪怕平实,生动亦有趣。” 永琏说是,“可是番椒苗长得好小,还没米粒大呢。” 雍正唔了声,“那么几颗番椒苗,是不好观察,得去真正的田间地头看。不如这样,让你额涅带着你们兄妹,趁着天日晴好,一起出去走动瞧瞧。” 雍正吩咐了护卫之事,干脆把这件事交给了傅清负责。 傅丹薇终于能真正走出宫闱高墙,她比糖罐子与永琏还要激动,几乎没喜极而泣。 像是以前春游般,傅丹薇早早就让厨房做各种点心吃食。能出去玩耍,饿了就当野炊,这种极为难得的生活,傅丹薇感到比神仙还要快活。 这个季节吃青团正好,兄妹俩都不喜欢艾草的气味,傅丹薇也闻不太习惯,便将艾草换成了菠菜。 菠菜在加了盐的滚水中焯水,洗干净之后尽量绞成菠菜泥,用细布过滤出菠菜泥汁水。 糯米粉加温水到半湿状态,番薯粉则加滚水,搅成透明的糊状,然后把两种粉混合在一起揉。 糯米团里加了猪油进去会更香,傅丹薇为了健康,换成了茶油加进去,然后放在蒸屉里蒸熟。 把菠菜泥汁倒进蒸熟的糯米团里,趁热搅拌,不一会糯米团就变成了碧绿的颜色。等到不烫手时,手上沾少许的油,揉成光滑的团子,压扁包进馅料。 傅丹薇选了咸甜两种口味的馅料,一种是豆沙馅,一种是鲜肉笋丁馅。包成圆圆的团子,放进蒸屉里蒸熟。 早饭的时候厨房送了些来,糖罐子与永琏趁热先吃了。 永琏喜欢豆沙馅的青团,而糖罐子则两种都喜欢,实在难以取舍,双手各拿了一只。 左边咬一口,小嘴里的还没吞下去,紧接着咬了右边的一口。 糖罐子小脑袋来回转,看得傅丹薇笑个不停:“你慢些,也不怕头都转晕了。” 傅丹薇让厨房做得多了些,备了一大匣子给傅清。跟着他们出去不比跟着雍正正式,歇下来的时候能吃些垫垫肚子。 收拾好之后,傅丹薇带着兄妹俩,身后跟着许嬷嬷与随行的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出了门。 出了长春仙馆,傅丹薇看到前面弘历大步匆匆走了过来,不由得眉头微皱,带着兄妹俩上前,福了福身请安。 “你们这就出去了?”弘历转头看了眼天色,郁闷地说道:“太阳都还没有出来,早上还冷着呢,仔细生病了。” 糖罐子绷着小脸,不服气地说道:“阿玛,我不冷。” 弘历看着糖罐子身上穿着翠绿色的小行服,陪着她圆鼓鼓的脸颊,十足像是一条胖青虫,被她逗得哈哈笑起来:“谁给你穿成这样子的?” 转头再看永琏,不断点头夸赞:“这身好,神气。” 糖罐子低头扯着自己的衣衫,更加不高兴了。雍正允许他们出去之后,便吩咐下去,给他们兄妹各自做两身利索的行袍。 雍正让人抱了各种颜色的布料来,颜色由着兄妹俩自己挑选。永琏选了大红色与黑色,糖罐子选了翠绿色与褐色。 两人的选择,雍正倒是没说什么,由着他们去了。傅丹薇却很是不解,后世那么多关于颜色的注解,她实在好奇两人为何会这般选。 红与黑两种极端的颜色,永琏这么小的孩子,他居然会喜欢。还有糖罐子,小姑娘都喜欢粉色红色等鲜艳的颜色,她却选了两种偏老气的颜色。 傅丹薇问了,永琏答道:“额涅,我觉着红色好看,一眼就看到了。黑色的话,妹妹若是手脏了,抹在我身上也看不见。” 糖罐子的回答更有趣:“这个绿色好看呀,跟园子里的树一样,我就想做棵树,可以有小鸟来找我玩儿。这个颜色呢。”她指着褐色的衣衫,舔了下嘴唇,咯咯笑成一团:“好像是一大块糖呀!” 兄妹俩各有自己的天真与实际,傅丹薇不知该如何形容,只随他们自己选着穿了。 永琏毫不犹豫选了红色的行袍,他肌肤白皙,始终偏清瘦,眉眼温润,穿上一身大红色衣衫,竟然说不出的好看。 而糖罐子的衣衫穿在身上,傅丹薇只一看就忍不住想乐。圆溜溜的大眼睛,圆鼓鼓的胖脸蛋,加上圆乎乎的身形,不像是大青虫,倒像是只青团。 糖罐子见弘历笑话她,嘟起嘴,背着手藏在了傅丹薇身后生气。 弘历笑个不停,看向傅丹薇说道:“你看她,脾气还不小。” 傅丹薇抬头望天,蓝天上飘着棉花糖一样的云,圆明园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外面是春满人间,自由自在。 一切都那么美好,除了弘历。 这些天傅丹薇很少见到他,不知道他在忙,还是在反省德行的问题。端看他没有任何反省的模样,估计是在忙。 盼着能快些离开,傅丹薇克制住了脾气,微笑着问道:“爷可有什么事情?” 弘历不满地斜了傅丹薇一眼,说道:“我这些天忙,听说你们母子三人要出去,连忙赶来送送,顺便叮嘱你们一声,在外面可别出了差错。糖罐子调皮,你得拘着她些,别让她到处跑摔着了。永琏身子弱些,别跟着糖罐子一起疯跑,仔细吃一肚子冷风。” 糖罐子嘴巴撅得都快能挂油瓶了,永琏则恭谨地应了是。 弘历看了傅丹薇一眼,“你早些回来。可惜我忙着,不能陪你们去。等到我空闲了,带你们去登盘山。登高远眺,山下周围美景尽收眼底,保管你们能喜欢。” 雍正在位时,连木兰秋狝都没去过,弘历作为康熙的忠实拥护者,肯定早就憋坏了。 不过听到盘龙山,傅丹薇实在是无语望天。 傅丹薇看到了一个数据,乾隆一生留下来的四万多首诗里面,其中盘山特别幸运,独占鳌头。 乾隆共登山三十三次,赋诗一千三百六十六诗,平均每次约四十二首。 盘山海拔还不到九百米,山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颗花草树木,估计都沐浴过乾隆的诗意。 眼见弘历还想说什么,傅丹薇赶紧福了福身道了谢,拉着兄妹俩离开。 弘历背着手,望着他们走得看不见了,方怏怏转身回去。 糖罐子边走边回头偷瞄,过了一会嘻嘻笑道:“阿玛不见了,真好。” 傅丹薇捏了捏她的小手:“不许胡说。” 糖罐子耸鼻子,转瞬间就高兴起来,挣脱开傅丹薇的手,朝着守在门外马车边的傅清奔了去,大声喊道:“二舅舅!” 傅清身后跟着五个侍卫,远远就请了安,冲着跑上来的糖罐子,赶紧蹲下接住了她:“格格小心些。” 永琏紧随其后跑上前,眼睛亮晶晶的,叫了声二舅舅。傅清蹲在那里,一手揽住了一个。 傅丹薇心里挺不是滋味,傅清奉命护送,还得对着两个晚辈小屁孩矮下头。 护卫加上身后的随行人员,这么一大群人前呼后拥,这不是去田地间学习,这纯粹是去扰民。 傅丹薇想了想,笑着对傅清说道:“二哥,不用让百姓避让,可别耽误了他们的春耕。” 傅清笑着说是,托举着永琏与糖罐子,把他们送上了马车。傅丹薇绕开上前跪下的小太监,拉着车门框上了车。 傅清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拉开一脸懵的小太监,手一挥,队伍很快动起来,蜿蜒而去。 圆明园周围都是庄子园林,康熙建畅春园的时候未曾强令百姓迁徙,甚至畅春园里还留着百姓的坟地。 不过到了如今,圆明园乃至畅春园周围,到处都是达官贵人的庄子别业。马车行驶了约莫近一个时辰,方能看到真正的村落与庄稼。 傅丹薇搂着糖罐子与永琏,母子三人靠在车窗边,朝外看得津津有味。 糖罐子小嘴巴巴问个不停,问了之后,根本无需傅丹薇回答,很快就转到了下一个问题。 虽说不用特意让百姓避开,他们这么一大群人,声势浩大,周围百姓见到,赶紧躲开了,悄悄在一旁指指点点看热闹。 道路逐渐狭窄起来,傅丹薇与傅清商议了一下,干脆带着兄妹俩下了马车,从简步行。 田间里,农人埋头在地里忙碌,阡陌交错的小径,隔开一块块铺满碧绿庄稼的农田。 路的两旁,野草野花生机勃勃,杏花桃花樱花,各种花竞相开放。 明明圆明园里的花草有人精心伺候,更美更金贵。傅丹薇却觉着,好似路边那颗歪脖子桃树开的花,野性十足,比圆明园里的要美上十倍。 傅丹薇不懂庄稼,傅清稍微多懂一些,领着兄妹俩蹲下来,教他们辨认哪些是高粱,哪些是小麦。 一路边走边看,傅清带着永琏与糖罐子,不时与人打个招呼,问声年景收成。 傅丹薇只在旁边默默听着,京城周围的地,几乎都归了八旗旗人,哪怕少量的留在了百姓手中,到如今肯定早就不在了。 这些种庄稼百姓,都是些佃农,或者哪家旗下的奴才,丰年对他们来说,亦没多少盼头。 如果,摊丁入亩,再从京城做起呢? 寻几家配合的,给好处。另外的,有人会从众顺从,有人会反抗。 反抗者,就好处理了。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锦缎常袍,傅丹薇自嘲地笑了。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件事,她还不能出头,哪怕傅清都不能提,不能让他们与永琏成为靶子。 太阳升上了头顶,糖罐子饿了,吵着要吃点心。傅清寻了块平坦开阔些的地方,铺上地毡,正要让几人先歇息。 这时,几人牵着骡子与马,从西边走了过来。 傅丹薇一眼就看到了走在道路左边的年轻男子,他身形瘦高,穿着半旧青色细布直缀,手上牵着匹老马。 此刻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只能看到清秀的五官轮廓,轻烟笼罩着般的眉头。 侍卫警惕地要上前,傅清定睛一看,忙拦住了他们,笑着对傅丹薇低声说道:“牵着马的那人,就是曹沾。” 第三十六章 曹雪芹等一行见到傅丹薇他们, 原先在喋喋不休说话的中年锦衣男人立刻站住了。他眯缝起眼睛,打量了他们一阵,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双手拱手作揖, 脚下疾步朝傅丹薇他们走了过来。 傅清神色不变,脚步微动,挡在了傅丹薇几人身前。其他的侍卫呼啦啦围了过来,一人走过去,将中年男人拦在了外面。 中年男人笑容一滞,不敢再动,长长作揖之后, 转头招呼着人赶紧离开。 原来这就是曹雪芹啊。 傅丹薇好奇不已,一直不动声色打量着他。 曹雪芹很警觉,在中年男人发现他们之前,他已经抬起头看了过来,傅丹薇也终于能看清他的五官轮廓。 其实也没太看清,好似总有朦朦胧胧的雾笼罩着, 就像春日雨后的山涧, 太阳出来之后, 仍留着若无若无的影。 曹雪芹的眉眼就在这影中,影影绰绰。他在看到傅丹薇时, 目光微顿, 与她一样带着些好奇探究。 旋即,他很快便眼睑微敛, 在中年男子行动之前, 拱手遥遥见礼, 低垂着头, 避在一旁静静等候。 几人很快过去,曹雪芹自始至终没再抬头。 傅丹薇微微叹息,曹雪芹是何等聪明之人,只端看侍卫,估计早就猜出了他们的来历,却唯恐避之不及。 傅清待人走远了,低声说道:“瘦得跟猴样的那人,是京城一小有名气牙行的牙人,曹沾这个时辰来到这里,只怕是要典卖田产。” 说着,傅清的眉头皱起来:“照说要卖田卖地,过年后就得开始着手了,到衙门交割之后,得赶着翻地,平整,翻晒。拖太久的话,可不得耽误了春耕,只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莫非是要压价,或者是想占便宜?”傅丹薇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猜测着问道。 傅清前后琢磨了下,说道:“肯定是要想从中占便宜。说不定拖着拖着,能忽悠着曹沾先把地都给种了,最后连地带庄稼,全部被人框了去。前些日子妹妹让我帮看着些,一来我忙,还没能仔细摸清曹家现状。二来,曹沾此人极为聪明,我不是说在俗物上聪明,他心思细腻,难与人真正交心。贸贸然出手相帮,只怕他会多虑猜疑,连觉都睡不安生。” 曹家败落至此,不管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者,任谁都难免会多想。曹雪芹七窍玲珑心,比别人想得更会多些。 傅丹薇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片刻后说道:“他有自己的傲气,如果不是真心相交,他只怕都不会接受。以前是我想左了,如果要帮忙,就一五一十告诉他,坦坦荡荡,以心换心。” 傅清笑着说是,见许嬷嬷伺候着永琏与糖罐子擦拭干净手脸,兄妹俩挨着一起吃零嘴,其他人在在忙碌着捡柴火生炉子,他忙说道:“妹妹先歇息一会,我过去搭把手。” “我多带了些青团与腌笃鲜,二哥你拿去尝尝。”傅丹薇唤许嬷嬷去提装青团的匣子来,笑说道:“共做了两种口味,一种是豆沙馅,一种是鲜肉笋丁馅。青团趁热吃最好,现在凉了,等下在锅里蒸一会,就着腌笃鲜吃最好不过。” 平时侍卫外出当差,所带干粮不过是饽饽肉干炒米等。 傅清听到有青团,想到既然是雍正亲自点了他出来护卫随行,就无需顾虑太多规矩,于是笑着说道:“京城里江南的酒楼,这个时节每家店都在卖腌笃鲜。我与小弟去吃了一次,他难得赞不绝口。嘿嘿,他小子忙着读书,没得口福了。” 傅丹薇听得笑起来,傅清走开去忙了,许嬷嬷赶紧递了湿帕上前。 傅丹薇接过来擦拭了手脸,见糖罐子小嘴动个不停,左手上抓着梨条,右手拿着春饼,皱眉说道:“糖罐子,等下要吃肉,你少吃些。” 糖罐子鼓着脸颊笑,咽下嘴里的春饼,“额涅,我能吃得下。” 傅丹薇瞪了她一眼,“吃得下也不能吃,永琏把春饼梨条都拿开,不要让糖罐子再吃了。” 梨条甜,永琏只选了梨条吃,闻言忙将剩下的半只梨条塞进嘴里,把春饼与梨条匣子都合上了。 糖罐子冲着永琏哼了声,扭过胖身子,防备地看了傅丹薇一眼,跟那小松鼠藏干果一样,把梨条春饼偷偷往荷包里藏。 永琏干脆把糖罐子荷包抢了过来,她马上不依了,跳脚要去抢回来,两人你追我赶,笑嘻嘻闹成一团。 傅丹薇失笑,看向傅清那边,柴火已经烧起来,小炉子上放了罐子,正在热着腌笃鲜与青团,已经有隐隐的香气溢出。 每年春天,不吃腌笃鲜的话,春天好似就白过了。 腌笃鲜一般用咸肉,五花肉或者排骨加春笋,千张一起慢慢炖煮。 锅里水烧开,千张放进去煮一会,去除豆腥味,捞起来备用。随后再烧水,分别焯排骨,咸肉,春笋。 将排骨与咸肉放进罐子里,拍一块姜,葱打结扔进去,再倒入些许的黄酒,加清水大火煮开后,换小火慢慢炖。 炖到约莫半个时辰时放入春笋,千张结,再煮一刻多钟起锅。 做法简单,食材简单,调料简单,简简单单的几样东西煮成一锅汤,喝上一口,鲜掉眉毛。 咸肉本身就咸,一般在起锅前只需要加丁点盐调味。傅丹薇向来吃得淡,加上拿来配着青团吃,就没再让厨子加盐。 没一阵,腌笃鲜与青团都热好送上来,傅丹薇没用勺子,直接端起碗,就着前面的田地与无尽春色喝了一口。 汤好似鲜得过了头,傅丹薇五脏六腑都舒畅得在欢呼。 糖罐子最喜欢排骨,趴在炕桌上,啃着排骨吃得欢快不已。永琏斯文,小口小口喝汤,吃了些千张结与排骨,咸肉有肥肉,被他嫌弃地拨在了一边。 汤太淡,傅清就着咸肉吃正好,他尤其喜欢吃笋丁咸肉青团,连着吃了好几只。 这时,原先离开的那群人回来了,中年男子走在最前面,神色看上去好似不大好,沉着脸一声不吭。牙人陪着笑,低声下气在说着什么。 离得近了,中年男人马上变了脸,笑容满面,犹豫了下,到底没敢上前,拱手作揖之后,赶紧从旁边离开。 牙人见状,连头都不敢抬,塌肩锁脖,紧跟在中年男子身后离开。 傅丹薇朝后看去,曹雪芹牵着他那匹老马落在最后,几乎是一步一顿,显得很是迟疑。 “二哥,你去请他过来坐坐。”傅丹薇想了想说道。 傅清愣了下,起身走了过去。曹雪芹停下脚步,手指绞着缰绳,迟疑片刻,最终迎着走上前的傅清拱手见礼。 傅清先自我介绍一番,拱手问道:“阁下可是雪芹先生?” 曹雪芹忙道不敢:“傅兄叫我曹沾就好。” 傅清笑道:“我虚长你几岁,就托大叫你一声梦阮吧。我陪着宝亲王福晋与二阿哥,三格格出来游玩踏青,正好在此歇息,天色不早,不知梦阮可有空,坐下来吃茶略作歇息?” 曹雪芹朝傅丹薇这边看了一眼,见她面带微笑,忙垂首朝她拱手见历,看向傅清说道:“既然傅兄相邀,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傅清迎着曹雪芹走向与侍卫用饭歇息之处,侍卫人机灵,纷纷起身避开,让出小杌子,上前接过了他的老马。 曹雪芹一一拱手道谢,在杌子上坐下来,许嬷嬷绞了热帕子送上前,宫女提壶倒茶,重新收拾了炕桌毡垫。 傅丹薇见曹雪芹举止斯文,拿帕子擦拭了手,端起茶水漱口,侧过身去吐掉茶水,再掏出干净的帕子蘸拭唇角。 林妹妹进贾府的那一幕,好似在眼前浮现。 傅丹薇看得目不转睛,旋即遗憾不已。在外到底条件简陋,只有炕桌杌子,干净帕子准备得不够。 不知漱口的清茶,可否入得了他的口。曹家当年在江宁,府里如何吃青团腌笃鲜,如同吃茄子那样吗? 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傅丹薇像是如临大考,每一样东西拿上去,都感到在班门弄斧,实在无脸见人。 曹雪芹在傅清的热情招呼下,吃茶尝青团喝腌笃鲜汤,动作略微拘谨,倒没有任何嫌弃之意。 傅丹薇微不可查松了口气,曹雪芹目光敏锐,向她看了过来。傅丹薇怔楞住,干脆大大方方朝他颔首致意。 曹雪芹呆了瞬,不自在别过了头。傅丹薇见状懊恼不已,她真是昏了头,太过热情吓到了他。 傅清将他们的神情全都瞧在了眼里,傅丹薇的谨慎小心翼翼,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想了下想不通,便把此事抛在了脑后,笑着问道:“我先前见到过去的人中间有牙人,你与他们前来,可是要买卖田产?” 曹雪芹怔住,傅清沉吟下,干脆坦白说道:“我听过一些曹家之事,不瞒你说,我是怕你吃了亏,就多嘴问了句。如果你遇到了麻烦,我兴许可以帮忙出出主意。” “倒是我狷介了。”曹雪芹勉强挤出抹笑,笑到嘴角,很快落了下去,平静着说了前来卖地之事。 傅清只听到买地之人,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前来看地时,便猜到了那人的想法。不过是想拖着,顺便挑刺。待地里种上庄家之后,再狠狠压价,多占些便宜,最好一个大钱都不花,把地白拿了去。 不过傅清不明白,曹雪芹既然缺银子要卖地,何不多寻几家牙行早些出手。 前后一想,傅清大约明白了其中关窍,径直问道:“想买地的那人,可是得罪不起?” 曹雪芹苦笑,“不算是什么贵人,只在京城有些银子罢了,至于身后的真正东家,我就不清楚了。” 家中字画失窃报了官,衙门敷衍了几句,就把他打发了他出来。 现在的曹家,任何人都可以踩上一脚。四九城里的贵人多如牛毛,休说贵,仅仅多了三五个大钱,他都惹不起。 傅清见到曹雪芹的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之处,他到底不敢拿主意,转头看向了傅丹薇。 两处毡垫离得不远,傅丹薇大致听清楚了来龙去脉,朝傅清点了点头。 傅清得了指示,立刻说道:“如果你真要卖地,这块地照着公道的价钱,卖给我就是。等下我要先回圆明园交办差使,明儿个我与人调个职,一同与你去衙门过手续。” 曹雪芹下意识朝傅丹薇这边看过来,忐忑不安地说道:“傅兄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只怕身后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倒连累了傅兄。” 傅清笑了起来:“你无需担心,你家的田地,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哪怕是告到衙门都不怕。天子脚下,再贵的贵人,都得讲道理。” 曹雪芹神色挣扎,眉头拢起,这份情太重,他一时不敢接。 比权比贵,天底下谁能比得过圆明园九洲清晏之人。 再说,长春仙官还有比野狗还要嚣张的弘历,要是真有人不长眼,就把他放出去,他吃的饭总归有了些用处。 傅丹薇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起身走上前,抬着下巴傲然说道:“无论是谁,我都不怕,你无需多想。” 曹雪芹被傅丹薇的气焰吓住,怔怔点了点头。 第三十七章 回到圆明园长春仙馆, 太阳还没下山,弘历就背着手站在廊檐下等着。 远远地,他见傅丹薇抱着糖罐子, 许嬷嬷帮着奶嬷嬷抱着永琏, 赶紧几步迎上去,伸手要去接傅丹薇怀里的糖罐子。 弘历的手刚碰到糖罐子,她就撇嘴哼唧起来。 平时弘历对兄妹俩严肃居多,哪怕是宠溺,总是以责备的口吻说出来。不管是永琏或糖罐子,甚至是永璜,都与他不亲近。 永琏性格温和且聪明, 不会明面上反抗。糖罐子就不一样了,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小脸上写得明明白白。以前还能让弘历牵牵小手,现在差不多绕着他走。 傅丹薇赶紧侧身让开了,低声说道:“我抱着吧,别吵醒了她, 反正就这么几步了。” 糖罐子与永琏玩得太兴奋, 中午没有歇息, 上了马车之后,兄妹俩很快就睡着了。 傅丹薇抱不动永琏, 糖罐子虽然小些, 她长得胖乎乎,抱起来也很吃力。 弘历看到傅丹薇辛苦的模样, 眉头紧皱成了个川字, 不满地瞪了糖罐子一眼:“糖罐子重, 怎么不让奶嬷嬷抱, 仔细累着了你。” 傅丹薇说了声无妨,到了东暖阁,把兄妹俩都放在了榻上,绞了热帕子替他们擦了手脸,盖上小被褥让他们继续睡。 去净房洗漱换了身衣衫出来,弘历已在廊檐下摆好了案几椅子,小炉煮水烹茶,清香袅袅。 傅丹薇顿了下,弘历慵懒地坐着,仰头看着她笑:“坐下来吃杯茶。” “爷不忙?”傅丹薇坐下吃茶,顺便问了句。 “再忙也要赏春。”弘历指向院子里的春色满园。 正院院墙,里面沿墙种满了蔷薇,外面种着爬山虎。此时蔷薇盛开,粉色红色,像是一片花瀑布。 庭院角落的杏花谢了大半,海棠冒出了花苞,紫藤静候在一旁,待海棠开不动之后,好紧跟着接上去。 圆明园四季景色各不相同,不仅仅美在春日。傅丹薇可没见过弘历赏秋赏冬,他能在这里等着,估计是见到她出去了,不是好奇就是不爽。 傅丹薇心道正好,见到曹雪芹的事情,那么多人瞒不过,她也没打算隐瞒,众目睽睽之下,从没有天衣无缝的谎言。 “田野里的春色又不同。”傅丹薇放下茶碗,顺着弘历的话说了下去:“桃花樱花都开了,还有很多小野花。地里的麦苗长得很好,绿油油的,看起来很像韭菜。” 弘历坐直了身子,笑看着傅丹薇说道:“麦苗是很像韭菜,远看还真是弄不清楚。” “永琏与糖罐子,终于看到了活的鸡鸭猪这些。”傅丹薇笑说道。 圆明园有奇珍异兽园,就是没有最普通寻常的家禽。弘历想了想,他好似也没看过真正的猪与鸡鸭长什么模样,感慨了一声:“我以后也得去瞧瞧。” “老百姓正在地里耕种,我问了好几人,他们都是佃农。”傅丹薇淡淡说道。 弘历看了傅丹薇一眼,难得沉默。 傅丹薇继续说了下去,“周边的田地,基本都是大片大片连在一起,想来都是属于某个大户人家的吧。说起来真是巧,我们恰好遇到了曹沾在卖地。” “曹沾?”弘历抬眉,笑着说道:“他又靠典当过活了?汗阿玛以前发还了他家一部分家财,曹俯只在牢里关两年就放了出去,难道这么快,曹家就又过不下去了?” “若是仅仅吃饱穿暖,我猜着肯定没有问题。这块地不一样,想必对方早就相中了,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在看,谈到如今还没有谈下来。田地总得先种上庄稼,再谈就得耽搁了春耕,曹沾不得不卖。既然被我遇到,就让二哥帮了他一把。二哥出面把这块地,用公道价钱买了下来。” 傅丹薇看向弘历,笑了起来:“虎落平阳被犬欺,恶犬实在是可恶。爷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读书人有两种,一种是只一心读书,刻苦钻研,最后成为了大家。一种是潜心科举,出仕为官。诗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更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爷觉着哪一种读书人更高些?” 弘历神情若有所思,盯着傅丹薇半晌,慢吞吞说道:“既然被你看到,帮了就帮了吧,谁敢与傅清做对,那就是与你我过不去,纯粹是瞎了眼。如你所说的两种读书人,各有各的好,若是没有考科举的读书人,谁来替朝廷做事?” “呀?”傅丹薇不知不觉学了糖罐子的口头禅,“听说在京城中等着候官的人,有些等得头发都白了,都还没候上官,朝廷还缺做事的人?” 卖官鬻爵并不是奸臣特有,从康熙□□缺银子的时候起,就开始公家卖官了。 不过那时候卖的只是一些荣誉职位,叫捐班。有钱的乡绅,可以花银子给自己买一个品级,品级越高,花的银子越多。这些买来的官职,只是头衔唬人,没俸禄实权。 还有官员给去世的祖宗买些品级,把出身弄得更金光闪闪。比如某些官员祖宗履历中,“兼”的一大堆官职,一品头衔都好几个,一看就是买来贴金的。 捐班这件事,表面看起来是买卖双方都满意,卖的人赚了银子,买的人得了脸面,双方都没损失。 一旦某个口子一开,到了后面就不能控制了。到了乾隆时期,读书人多,官职少,候官的读书人想要早点轮上,衙门想出了各种五花八门给钱先选官的方式。 其中的黑暗自不用说,科举择优出仕,从根子上就烂了,变成了有钱人的游戏。“注” 傅丹薇一是要坦荡告诉弘历帮了曹雪芹的事情,省得弘历小心眼乱猜测。二就是明摆着夹带私货。 乾隆卖官收了不少钱,最后苦了嘉庆。嘉庆虽然资质平庸,经过乾隆后期的“议罪银”制度,搞得吏治崩塌,“捐班”等于是雪上加霜,嘉庆比倒霉催的崇祯好不了多少。 永琏虽还小,为了以后不给他留下个千疮百孔的江山,傅丹薇不得不提早做好防范准备。 弘历对于等官的人多,空缺少这件事,神色讪讪,实在辩驳不出口。真正纯粹的读书人确实少之又少,不过想到曹雪芹,弘历笑着说道:“曹沾没有去找福彭,真不知他是傻还是有骨气。” 福彭是平郡王纳尔苏的长子,娶了曹寅的长女为福晋。纳尔苏被雍正削去爵位,由福彭袭爵,奉命帅军驻守在外。前些日子刚到任地,就被雍正召回,将领换了人。 算起来,福彭是曹寅的外孙,曹雪芹的表兄。福彭还是弘历自小的伴读,与他关系极好。 傅丹薇以前看过福彭的结局,作为乾隆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福彭的结局可不大好。乾隆要打压宗室,福彭跟着一起倒霉,后面不受重用,郁郁寡欢英年早逝。 曹雪芹为何不找福彭,傅丹薇认真琢磨过。 福彭这是第二次被雍正派了差使,又召了回来,等于是白白跑了一趟。第一次还可以说是人事调整,第二次就说不过去了。 伴君如伴虎,纳尔苏说是贪腐被削爵,他们这些身在局中的人,心里门清得很。 纳尔苏是因为牵扯到夺嫡的事情,曹家李家给前廉亲王提供银子,纳尔苏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雍正看似没有赶尽杀绝,福彭连续两次官职变动,他估计觉都睡不好,还能顾得上曹雪芹? 曹雪芹是何等聪明之人,找上去能不能帮忙且难说,被雍正看到曹家还在与平郡王府往来,说不定被放过了的曹家,再次被拉出来鞭打一翻。 曹雪芹因为才情过人,身边朋友还挺多,大多都是些富贵闲人,缺了一个权字,没什么用处。 傅丹薇不相信弘历想不到这一环,福彭两去两回,他可没有帮什么忙。不过她倒没有趁机讥讽弘历,好比是家族企业,一大堆亲戚在一起做事,弊端太多,到了最后肯定要改变。 弘历不是什么善人,福彭死了,他哭得跟什么似的,哭完了眼泪一抹,然后照样推行他的高度集权。 纯粹是鳄鱼的眼泪。 傅丹薇随口敷衍了句,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去唤糖罐子他们起床。睡过了头,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弘历跟着起身,笑着说了声也是,“对了,江南进贡了些鲥鱼与刀鱼来,你平时吃的花样多,想要如何吃,好吩咐了厨房让他们做上来。” 傅丹薇听到居然有鲥鱼与刀鱼,难得真正兴奋起来。鲥鱼离开水就不能活,进贡来的肯定没有在长江边吃的新鲜,不过能吃到一口,这个春天几乎算是圆满了。 “爷去看看永琏他们,我去厨房一趟。”傅丹薇想了下,说道。 父子关系好,对于皇家来说弊大于利,干脆让弘历去与孩子们亲近一下,省得他处处被嫌弃。 傅丹薇难得与他有商有量,好像如寻常的夫妻那般,弘历嘴上抱怨了句,心里却美滋滋的,站起身往东暖阁里去了。 在去厨房的路上,傅丹薇就想好了鲥鱼与刀鱼吃法。酒酿火腿蒸鲥鱼,刀鱼拿来做馄饨。再炒一份酒香草头,香椿炒蛋,加上些拌野菜,晚饭就是一桌春。 鲥鱼从江里捞起之后,便用冰包裹起来,快马加鞭送进京城。傅丹薇看着冰起来的鲥鱼与刀鱼,仔细跟厨子说了吃法。 酒酿蒸鲥鱼简单,鲥鱼鱼鳞好吃,只切几片上好的火腿,加酒酿与姜片,些许的猪油,隔水清蒸就好。 刀鱼馄饨要麻烦些,先把刀鱼的肉与骨头分开,鱼骨头留着熬汤,鱼肉剁成细细的茸。 刀鱼鱼刺多,一定要剁得摸起来细腻,感觉不到鱼刺为止。 最好剁了之后,放进细密的纱布里慢慢拨动,等肉从纱布缝隙里钻出来,将肉耐心刮下,没有剁碎的鱼刺便会留在了纱布里。 春天的韭菜正当时令,嫩韭切碎,用糖,盐腌渍出水。再选些梅花肉剁碎,一并放进鱼肉中,加些胡椒粉,黄酒,些许的盐,顺时针搅拌至粘稠,然后拿来包馄饨。 等馄饨煮好之后,捞在碗里,加入鱼骨头熬出来喷香雪白的汤,鲜得何止佛跳墙。 吩咐完之后,傅丹薇早已经口舌生津,肚子饿得咕咕响,难得催了厨房,让他们赶紧做出来。 傅丹薇回去正院,刚进大门,就听到屋里糖罐子不时的哭声。傅丹薇听得心都揪起来、转瞬间怒了。 弘历真是纯混账,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傅丹薇小跑着回屋,许嬷嬷与奶嬷嬷等都守在东暖阁外,垂首大气都不敢出。 弘历手撑着膝盖,大马金刀坐在塌几上,气得脸都黑了,不断喘着粗气。 糖罐子衣衫都没换,还穿着先前的翠绿行袍,哭得眼睛红红,却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永琏绷着小脸,手上拿着帕子,动作轻柔在给她擦眼泪。 傅丹薇连忙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糖罐子看到傅丹薇,“哇”地一声哭得惊天动地,朝她扑了过来。傅丹薇赶紧接住了糖罐子,蹲下来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背安抚。 弘历见到傅丹薇,脸色缓和了些,哼了声说道:“这么丁点大的小丫头,居然敢顶嘴不说,硬要照着自己的想法穿衣衫。你看看她,身上的这身胖青虫衣衫在外穿了一天,我好心好意让奶嬷嬷给她换身干净的,你猜她怎么说?” 傅丹薇淡淡看向了弘历。 弘历的气焰顿时小了些,胖青虫衣衫是雍正亲自给糖罐子所做,他嫌弃不好看,就是在嫌弃雍正。 “她闹着要穿另外一套行袍,不肯穿常袍。哪有在屋里穿行袍的,我劝了好一阵,她不听不说,还质疑起了来,居然反问为何不能穿。我说是规矩,她说什么是规矩,规矩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有规矩。你听听看,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别人都不敢问,偏生她不一样。” 傅丹薇终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没搭理弘历,搂着糖罐子,拿帕子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哄道:“快别哭啦,晚饭我们吃天下第一鲜的刀鱼馄饨好不好?” 糖罐子依偎在傅丹薇怀里,哭声慢慢停下来,抽噎着说了声好。 傅丹薇亲了下糖罐子的胖脸蛋,夸道:“糖罐子真听话。你告诉额涅,为何要穿行袍,不肯穿常袍呀?” 糖罐子撅着小嘴,不忘看了弘历一眼,气鼓鼓说道:“我就喜欢行袍,穿起来可以骑马。骑马的人都这样穿。” 傅丹薇笑着问道:“糖罐子想骑马?” “嗯。”糖罐子点着小脑袋,“骑在马上可威风了,可以到处走。像二舅舅他们都可以骑马,侍卫可以骑马。许嬷嬷奶嬷嬷她们不能骑马出去。” 糖罐子还不能太过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傅丹薇却听得心里一酸。 弘历也听懂了,旋即笑了起来,指着糖罐子,目光却看向傅丹薇说道:“你看她,这么小点的丫头,居然想跟男儿一样了,这男女能一样?” 傅丹薇迎着弘历的目光,静静问道:“为何不能?是因为祖宗规矩吗?” 大清祖上可没有这样的规矩,旗人马上打天下,当年的女人同样要上战场。 弘历被噎了下,恼怒地说道:“时也异也,你就知道惯着她,宠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傅丹薇站起身,牵着糖罐子的手,母女俩站成一排,一起看着弘历。 永琏不知何时,走到了傅丹薇身边,与她站在了一起。 傅丹薇想了下,吩咐奶嬷嬷带着糖罐子去洗簌换衣:“就给她穿另外一身行袍吧。永琏你去陪着妹妹。” 等到兄妹俩离开后,傅丹薇盯着弘历,不客气问道:“爷是要讲道理,还是要用身份让人不能反驳?” 弘历急了,“我怎么就不讲道理了?” “好。”傅丹薇飞快说道:“既然讲道理,就请摆事实,不要带着情绪乱加指责。糖罐子经常在九州清晏陪着皇上,皇上从没有说过她被宠坏,不知道天高地厚。” 弘历郁闷不已,“我就说了一句,你就不高兴了,我可是她老子,难道还不能说了?” “能说。”傅丹薇笑了笑,继续回到了先前的问题:“爷既然要讲道理,不如好好教一下我,男女之间,究竟在何处不一样了?” 弘历何等聪明,只看傅丹薇的架势,就知道不能再继续说下去,板着脸往外走:“我还有事,哪有这么多功夫与你说这些。” 傅丹薇盯着他逃也似的背影,暗自骂了句狡猾的狗东西。 弘历走出东暖阁,刚到正屋门口就后悔了。停下脚步一转身,厚着脸皮回去往软垫上一躺,闭上眼睛说道:“我困了,先睡一会,等吃完饭再去忙。” 傅丹薇拧眉,不是因为弘历的没脸没皮,而是他对男人女人的不同看法,他是打心底认为女人没多大用处。 如今他对自己的看重与退让,不知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涉及到权势,他又会如何做? 打压她?杀了她? 第三十八章 弘历一幅明显拒绝谈话的样子, 男女之间差异巨大,想法不在一个点上,多说无益, 傅丹薇便没有再多说。 永琏与糖罐子洗漱完出来, 傅丹薇发现他把常袍也换成了行袍。许嬷嬷忐忑不安跟在后面,生怕被弘历责怪。 傅丹薇愣了下,挥手让许嬷嬷下去了。弘历也看到了永琏身上的衣衫,再也躺不住,翻身坐了起来,脸色难看至极。 永琏绷着小脸,看上去颇为紧张走上前, 鼓起勇气说道:“阿玛,我要跟妹妹穿一样的衣衫。” “哦?”弘历板着脸哦了一声,“你为何要这般穿?平时汗玛法教你的规矩,难道你都忘在了脑后?” 永琏盖在衣衫下的小手拽紧,口齿清楚答道:“汗玛法教我,要友爱妹妹, 妹妹穿了行袍, 我想陪着她一起穿, 妹妹看上去就不奇怪了。” 傅丹薇鼻子一酸,仓惶别开头, 掩去了眼里的泪光。 她知道这时候该拦着永琏, 他不该出头,一个孝道压下来, 永琏就是有再多的理, 都变成了没理。 以弘历的心眼, 他没有大度的胸襟, 不会去反思自己,只会感到丢脸,对永琏糖罐子兄妹没什么好处。 可她怎么都做不到,去抹杀永琏想要保护妹妹的孤勇。也许她拦了这一次,永琏会变得谨慎理智,做事之前先衡量得失。 于公于私来说,有好有坏。 好处显而易见,坏处就是难免显得优柔寡断,冷酷没有人情味。 变成这样的人,与乾隆又有何不同? 傅丹薇更愿意见到,有血有肉,心底深处始终留有一处温软的永琏。 弘历先前被母子三人站在一条阵线上反对,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这时见到永琏小小年纪,公然反抗他的权威,那股气在心里翻滚起来,脸一拉就要发火。 呵斥的话到了嘴边,下意识先看向傅丹薇,见她头转向一边,看不清楚情绪。心中顿时一咯噔,蹭地起身走到傅丹薇面前,迟疑了下问道:“你怎么了?” 傅丹薇极力忍住情绪,敷衍着说道:“我没事。” 明明眼眶都红了,还说没事。弘历一瞬不顺盯着傅丹薇,后知后觉想起,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她哭过。 见惯了后宅女人们的眼泪,弘历早已经习以为常,并不为所动。傅丹薇隐忍克制的模样,令他的心跟着被揪紧,莫名地难过。 “我又没说什么,他们穿就穿吧。”弘历瞪了牵着手站在那里的兄妹俩一眼,这两个小混账,真是能气人惹事! 转念一想,永琏替糖罐子出头,能有理有据反驳,这个儿子有勇,也有谋,不是傻莽撞之人,弘历还挺为他自豪。 傅丹薇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揽住兄妹俩,“走吧,额涅陪你们去玩一会,等下就要吃晚饭了。” 弘历见傅丹薇避而不答,顿时急了,他还有一肚皮话要说呢。跟上去几步,想到是自己先摆出一幅闲话少说的样子,讪讪站住了,转身回了东暖阁坐下。 西次间那边很快传来了糖罐子欢快的笑声,弘历听到耳朵里,坐立难安,懊恼不已。 每次他都被排除在外,弘历自认为对永琏与糖罐子兄妹已经够好,可他们总不与他亲近。 永璜在他面前,从来不敢有二话,富察氏总是说永璜有多孝顺他这个阿玛,常常记挂着他,想要给阿玛请安。 弘历清楚这些话不过是富察氏要替永璜讨他欢心罢了。即便是这样的谎言,他都已许久没听到傅丹薇说过。 傅丹薇从不在这种事情上邀功,只默默将一对儿女教得很好。哪怕是坏脾气的糖罐子,不管是算学,还是大字,都比已经跟着先生读书的永璜学得要好。 弘历想到这里,就更加郁闷了。 永璜以前还可以推说没有正式开蒙,到了圆明园之后,先生已开始正式教他读书。 糖罐子算学早由傅丹薇辅导过,这点暂且不比,糖罐子写大字却比永璜要晚,还是雍正闲着的时候,拿糖哄着她玩时,顺便教了她。 糖罐子人小,手腕没有力气,写字的架势倒摆得煞有介事。不管是握笔,还是提笔描红,都令人刮目相看。 若她有永琏的耐心,或者多给她几块糖,她的字肯定写得会比两兄弟都要好。 可这三人,都不搭理他! 万幸没多久,厨房就送来了晚饭,弘历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脸,笑容满面走了出去。 闻着空气中的香气,弘历连声夸赞道:“好香!糖罐子,你向来吃饭最积极,今儿个怎么落在后面了?” 糖罐子嘟囔道:“要让阿玛先吃,每次都是阿玛吃了我们再吃。” 弘历噎了下,干笑着说道:“无妨,你人小,先吃吧,我又不会怪罪你。” 糖罐子明显不相信,拿小眼神打量了弘历好几眼,爬上自己的椅子,眼巴巴看着桌上的饭菜。 弘历脸上的笑僵在了那里,摸了摸鼻子,走到上首坐下,拿起筷子说道:“都开动吧。” 刀鱼馄饨凉了就有点腥,傅丹薇让兄妹俩先吃馄饨。她拿勺子舀了口汤先尝了,仅仅是汤的鲜美,令她连看弘历都难得顺眼了些。 弘历吃了一个馄饨之后,埋着头一声不吭,几乎是风卷残云般,把一小碗馄饨吃了个干干净净。 糖罐子与永琏,两人一样,别的菜都没有动,只专心吃着馄饨。 弘历吃完之后不够,看向傅丹薇问道:“这个馄饨还有吗?” 刀鱼本来小,只能剔下一点肉,哪有那么多。“ “没了。”傅丹薇头也不抬回答,强忍住没白他一眼,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谁让他吃那么快,暴殄天物! 弘历遗憾不已,“以后多做一些,还是你会吃,这馄饨真是鲜。”他看向桌上的香椿炒蛋,笑了起来:“香椿气味浓,不喜欢的还真吃不惯,我就不好这一口。” 傅丹薇以前也不喜欢香椿,不过每到春天,奶奶还在世时,她经常做来吃。 香椿炒蛋,拌香椿,腌渍香椿,香椿的气息,几乎萦绕着整个春季。 再次见到香椿,傅丹薇便想到了奶奶,起初不喜欢的气味,因为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再也见不到的人,突然就能接受了,甚至觉得很香。 不知道奶奶有没有与她一样,在别处做着香椿。 香椿炒蛋简单得很,只是不管炒,还是腌渍来吃,先得焯水,不然有些人吃多了会中毒,上吐下泻。 傅丹薇第一次让厨房做香椿炒蛋,她夹了些放在兄妹俩的碗里,笑着说道:“你们尝尝看,吃不吃得惯这个味道。” 永琏先吃了,品尝了一会,点头说道:“好吃,我喜欢。” 糖罐子小嘴蛄蛹着,笑嘻嘻说道:“我也喜欢吃。” “那以后再做来你们吃,额涅给你们挑鱼刺。”傅丹薇夹了酒酿火腿蒸鲥鱼,小心挑着刺。 弘历端看着,皱眉问道:“鱼鳞怎么没有去掉?” “鱼鳞可以吃。”傅丹薇说道。 弘历将信将疑夹了些鱼鳞尝了,半晌后说道:“倒是与别的鱼鳞不同,只不大好吃。加酒酿蒸真不错,鲜中带甜,有股子酒香气。” 傅丹薇没搭理弘历的点评,乾隆以前留下的饮食传说太多,她实在是无力吐槽。 这时,许嬷嬷匆匆走了进来,福了福身说道:“爷,福晋,苏格格院子来了人,说是苏格格身子不好了,熹贵妃娘娘已经赶了过去。” 苏氏怀了孕,身子不好可是大事,弘历脸色变了,放下筷子说道:“我去瞧瞧,你们自管用饭。” 傅丹薇说道:“爷快去吧,苏氏身子要紧。” 弘历急匆匆离开了,傅丹薇眉头微皱,问许嬷嬷:“苏氏可严重?” 许嬷嬷说道:“奴婢不大清楚,听说苏氏吐得脸都白了,直叫胸口闷得慌。” 傅丹薇想了无数种原因,最后都推翻了。 后宫下毒难上加难,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说,苏氏身边有宫女嬷嬷伺候。宫女嬷嬷身后都有家人,好些宫女的家人都在做官,二十五岁要放出宫,谁傻得拿着全家全族的身家性命去做这种事情。 想不通的事情,傅丹薇暂且抛到了一边去,鲥鱼实在是太鲜美,不亚于刀鱼馄饨。她耐心给兄妹俩挑刺,没有弘历在,几人有笑有说吃着饭,温馨又热闹。 鲥鱼吃了一半,弘历如一阵旋风般冲了进屋,傅丹薇抬头看去,被他的满脸惊慌吓了一跳。 弘历惊慌失措说道:“香椿炒蛋快别吃了,有毒!” 傅丹薇惊愕不已,弘历急得语无伦次,一时谁不清楚,干脆上前先将盘子端开了:“太医看过了苏氏,说她吃多了香椿,方中了毒,你们可不能吃了!” 估计是大厨房那边做香椿没有焯水,加上苏氏身子弱,吃多了就中招了。 傅丹薇见弘历一惊一乍,忍不住说道:“哪需得爷亲自跑来,差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弘历呆住,是啊,他一口气没歇,拼命跑来做什么? 听到太医说苏氏是因为香椿中毒,他马上想到了傅丹薇母子几人,根本来不及细想,生怕他们出事,转身就跑了回来。 傅丹薇问道:“苏氏如何了?” 弘历脸上一片茫然,不知错所站在那里。 他没有去管苏氏如何,甚至她肚子里的孩子,他都没想过。 当时他只想到傅丹薇母子几人,若是中毒之后,奄奄一息躺在那里的话,他肯定会疯掉。 春日天气已经回温,弘历急跑之后,后背已经被汗水濡湿,他的心,此刻一阵冷,一阵暖。 每次有空,他总是如乳燕归巢,迫不及待回到傅丹薇的院子。 他喜欢看到他们几人在一起的样子,哪怕糖罐子哭闹,顶嘴,他其实从没有真正怪罪过,不然就算傅丹薇再护着她都没用。 桌上的几人坐在一起,他站在另一边,中间有无形的界限隔开他们。 弘历头疼起来,他想要跨过这道线,却不知道如何做是好。 第三十九章 苏氏病了一场, 最后如傅丹薇所想的那样,因着香椿没焯水吃坏了肠胃,催吐吃药之后, 总算好了个七七八八。 弘历却因此发了疯, 正院厨房里,再也不许出现过香椿且不说,盯着傅丹薇的眼神,瘆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以为弘历撞了什么邪,或者脏东西上身了。 以前弘历忙,经常住在前院, 或者去别的院子。现在他一样忙,可每天都回正院歇息。 糖罐子与永琏因为弘历在,拘谨得连笑声都少了许多。他们人小,经常在九州清晏,反应还不那么大,傅丹薇却日渐抓狂中。 天天面对同一个人, 哪怕是再深爱的夫妻, 都会看厌了, 何况,他还是弘历。 第一批早春的樱桃熟了, 正院得了一大筐。傅丹薇看着黄中带红, 水灵灵的樱桃,忙不迭尝了一个。 咬开的瞬间, 傅丹薇浑身一激灵, 酸得牙都打颤, 忙吐了出去。 亏得这么好看, 却这么难吃,简直跟弘历一样。傅丹薇嫌弃了半天,琢磨了一下,干脆让厨房全部做成了樱桃果酱。 樱桃去梗去核,清洗烫过之后,放进紫砂钵里,加水加糖,煮开之后转小火慢熬。边熬边搅拌,直到熬化熬干水,变成浓稠黄橙橙的果酱。盛到用开水煮过,沥干水的罐子里,密封系好。 樱桃果酱没有办法保鲜,熬好后只能尽快吃掉。早上的时候,傅丹薇用果酱抹白面饽饽,兑果酱水喝,酸酸甜甜尤其可口。 糖罐子最好吃这一口,跟掉进米缸的小老鼠般,吃得眉开眼笑。等她去九州清晏的时候,缠着傅丹薇给她荷包里装一些,她要带着当零嘴吃。 傅丹薇哭笑不得,只得寻了个鼻烟壶般大小的罐子,给她装了一罐放进布包里。奶嬷嬷要替糖罐子拿布包,她舍不得,亲自背在了身上,当成了不得的宝贝般,走一步都得摸一下。 到了半晌午,九州清晏就来了人传话,说是糖罐子与永琏把果酱吃完了,雍正亦觉着味道极好,让傅丹薇再送一些前去。 现在基本都吃些梅子酱,不过梅子酸,再加上没有灭菌措施,梅子成熟时,天气又热,熬好的酱很快就变质了。梅子大多都拿来腌渍了吃,很少吃其他果子的果酱。 傅丹薇想了下,干脆写了方子,让雍正的御膳房自己去熬。天气渐热,新鲜的果子多,现熬现吃,无需考虑保鲜的问题。 到了中午,糖罐子回到了正院,顺便带回了雍正赏赐的一篮子杏。 杏比樱桃还要酸,又是外地进贡而来,已经不那么新鲜了。傅丹薇还有樱桃果酱没吃完呢,看着一篮子杏,酸水直冒。 午歇之后,高氏来了正院,回了些天气渐热,门帘窗棂要换成纱绡等琐事。 傅丹薇赶紧让人泡了樱桃果酱水请她喝,好快点把果酱解决掉。高氏尝了口,眼睛一亮,赞道:“这个水喝起来倒爽口。” 傅丹薇见高氏喜欢,心道酸杏有去处了,笑着说道:“既然你喜欢,就多吃些。这个果酱简单,我等会告诉你,你拿些杏子回去熬也一样。” 高氏忙道了谢,打趣道:“福晋向来大方,每次来总能手不落空,我以后得多来些才是。” 傅丹薇让许嬷嬷去装了半篮子的杏,把熬的法子仔仔细细告诉了高氏,强调道:“杏子洗好去核之后,用盐水泡一阵,再用滚水烫一下。熬的锅一定不能沾丁点油腥,装的罐子也要用滚水煮过,熬好最好马上吃掉,不然就坏掉了。” 高氏认真听着,再次道了谢,喝了半杯果酱水,拿帕子蘸了蘸唇角,低声说道:“上次苏氏吃坏了肚子,娘娘可是生气得很,把我与乌拉那拉氏姐姐好一通责备。唉,这件事,真是冤枉得很,我们哪有地说理去。苏氏也是,她怀了身子,以前没什么胃口,吃到香椿炒蛋,难得觉着香,就多吃了些,一贪嘴吧,就坏了事。这果酱的事情,福晋就别怪我藏着掖着小气了,我是万万不肯拿出去的,省得到时又吃出问题,倒连累了福晋。” 傅丹薇暗自庆幸,万幸她没有管中馈,不然受气的就该是她了。 高氏的果酱水喝完了,傅丹薇给她换成了茶,她端起来吃了口,放下茶碗,笑着说道:“福晋喜欢吃茶,恰好我阿玛从江南送了些茶叶回京,娘家人给我送了几罐。我吃着还不错,等下我让人送一罐福晋尝尝,若是福晋吃着喜欢,我再多送些来。” 高氏阿玛高斌在江南任河道总督,能得到的茶,只会比宫里的贡茶还要好。 傅丹薇喜欢高氏的有来有往,当即道了谢,笑着收下了。 坐着说了一会话,高氏便起身告辞,回去之后,很快让嬷嬷送了罐碧螺春来。 傅丹薇泡了碗,碧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配着官窑粉釉瓷杯,光只看就令人心旷神怡。 明前碧螺春味道极淡,喝下去之后,唇齿之间留有淡淡的清香。傅丹薇连着吃了好几杯,见天色晚了,方依依不舍起身去厨房。 杏子同样拿来熬了果酱,平时大多吃鱼虾,傅丹薇见有果酱,干脆让厨子做了道果酱排骨,让糖罐子与永琏换换口味。 排骨选了仔排,清洗几次之后,冷水放进锅里,加酒,姜片,葱结一起煮去血水,捞起来洗干净备用。 锅里放油,放糖炒出糖色,下排骨翻炒到微焦,下生姜八角香叶翻炒一会,加两大勺杏子酱再翻炒,盛到瓦罐中,倒进滚水没过排骨。加适量的酱油,米酒,煮开之后,小火炖煮约莫小半个时辰。 最后大火收汁,放些许的盐调味,挑出生姜等香料,撒上些熟芝麻即可。 樱桃果酱傅丹薇熬得甜了些,杏子酱就少加了些糖,加进排骨里面,酸中带甜,既开胃又美味。 傅丹薇交待完之后,从厨房回屋,弘历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坐在榻上,望着手上的茶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傅丹薇看到弘历身边炕桌上的茶叶罐,暗叫了声不好,先前她喝完茶,忘了把高氏送来的茶叶收起来。 弘历可是人精中的人精,自小锦衣玉食养着,无论吃穿,都自认为是天底下最好。 不比不知道,连傅丹薇都能吃出茶叶的好坏,何况是弘历。 这茶叶从何而来,能比进贡的还要好,其中牵扯到的可就大了。 傅丹薇怕连累到高氏,只能暂且按耐住,装作没看见,上前福了福身请安:“爷这么早就回来了?” 弘历抬头看向傅丹薇,眼里立刻溢满了笑,放下茶杯,招手让她坐下,问道:“又去厨房了,晚饭吃什么?” 傅丹薇见弘历没提茶叶的事情,转念一想,弘历以前去高氏院子,肯定早就吃到过她那里的茶。 既然高斌是雍正的心腹,弘历就算知晓了,也会避而不提此事。 傅丹薇说了晚饭的菜式,弘历笑着说道:“晚上吃酸甜口的排骨,糖罐子只怕会高兴得合不拢嘴。今日在九州清晏,她可吃了不少点心,果酱水喝个不停,等下别让她吃太多,仔细积了食。” 傅丹薇应和了声,转头往窗棂外看去,“他们该回来了,我出去迎一迎。” 弘历伸出手想劝,手伸到半空收了回去,站起身说道:“我们一起去吧。” 傅丹薇看了弘历一眼,没有做声,避到一旁,让他走在前面。 弘历没动,手揽上傅丹薇的腰,“走吧。” 傅丹薇就怕这种突然而来的关心与不知所谓的尊重,不动声色挣脱开了。 弘历眼神一暗,默默收回手,转身朝外走去。 到了屋外,弘历背着手站在廊檐下,傅丹薇落后一步站着。弘历站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傅丹薇,轻声问道:“丹薇,你是不是很怕我?” 傅丹薇愕然,片刻后垂下眼眸,笑笑说道:“爷这句话从何说起,爷又不吃人,我怕爷做什么?” “你其实就是怕我。”弘历肯定地说了句,转回头,自嘲地笑了声:“先前你是怕我问茶叶的事情吧,同是明前的碧螺春,进贡到御前的,还比不上臣子吃的好。汗阿玛知道,我也早已知道。在高氏那里,我吃过这个茶叶。高氏性情看似温和,却极少与人交心,她能送你茶叶,定是你待她好。” “你能对高氏好,为何就不能对我多几分真心呢?”弘历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困惑:“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害怕。无论是你,还是糖罐子与永琏,都与我不亲近。敬着与亲着,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我还是分辨得出来。” 傅丹薇恍然大悟,这段时间弘历神神叨叨的,竟然是因为此事。以前以为弘历是撞了邪,她错了,弘历比撞了邪还要严重,他根本就是疯了。 实在是太过荒谬,弘历还真是天底下第一贪心,不但要敬畏,居然还要她的真心! 俗话说以真心换真心,弘历就一颗心,后宅那么多人,他的心只怕得咔嚓咔嚓切成粉碎,才能换得过来。 再说,他拿真心去做什么,拿去践踏踢着玩吗? 傅丹薇的心自己留了一部分,分给了永琏糖罐子兄妹一部分,其他的留给了傅清傅恒等家人。其他的,再多一分都没有。 哪怕不是弘历,傅丹薇也不会把一颗心全部交到男人手上,她又不缺爱,她自爱得很。 不过,如果弘历拿出了真心,这倒是好事,对她与永琏糖罐子兄妹,甚至傅清他们来说,以后会减少许多麻烦。 傅丹薇装作震惊,一时没有做声。弘历说完没听到傅丹薇的反应,不禁回头看她,见她睁大眼睛满脸不解,一时间郁闷不已。 苦涩在嘴里蔓延,弘历强自咽了下去,说道:“我不知该如何说,心里想了许多,都说不出口,担心着词不达意,引起你的误解。丹薇,我待你的心,日月可鉴,不管是如今还是以后,都会护着你们母子几人周全,给你们无上尊荣。” 傅丹薇几乎没笑出声来,日月太难了,可饶了它们吧。 “多谢爷。”傅丹薇福了福身谢恩。 就这些?! 一句道谢,弘历顿时感到阵阵无力,失望失落几乎没把他淹没。 大门口一阵“咚咚”脚步声,傅丹薇没理会弘历,笑着朝跑来的糖罐子与永琏迎了上去。 弘历眼睁睁瞧着母子三人笑闹成一团,他又被排除在了外面。 个中滋味,好比是先前尝了一口的青杏,苦涩加酸,不仅是牙,连心都跟着翻江倒海。 第四十章 傅丹薇带着兄妹俩洗漱出来, 见弘历还怔怔站在廊檐下,实在是烦躁得很。 以前听到人说,不要跟负能量的人多来往, 会不自觉一起陷入抱怨抑郁情绪中。弘历现在的状态, 就是负能量爆棚。 他差一步就权倾天下,要什么有什么,如果还不满意的话,天都要劈了他。 所幸傅丹薇把糖罐子的椅子挪好,弘历就回转身走了进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眼巴巴望着饭菜的糖罐子说道:“你们先吃,我去洗下手。” 永琏看了傅丹薇一眼, 拦住了糖罐子迫不及待抬起来的手,小声劝说道:“妹妹,要等阿玛。” 糖罐子不乐意了,撅着嘴巴说道:“可是阿玛让我们先吃了啊。” 永琏朝净房瞄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妹妹,阿玛好似在生气, 说了也不算, 当心他会责备你不懂规矩。” 糖罐子听不懂永琏话里的意思, 还是听话地哦了声,悻悻放下了筷子。 傅丹薇把一切看在眼里, 不知该骄傲还是该郁闷。 弘历一大把年纪, 还不如五岁的永琏懂事! 没一会,弘历洗漱完出来, 见母子三人还在等着他用饭, 心中顿时一喜, 笑着说道:“不是说了不用等我, 你们快吃,糖罐子,来,阿玛给你夹块排骨。” “多谢阿玛。”有排骨吃,糖罐子很是礼貌道了谢,夹起排骨一啃,小眼顿时闪亮无比,吞下肉,一点点抿着排骨上的酸甜酱。 弘历给糖罐子夹了之后,伸出筷子又夹了一块放在了傅丹薇碗里,温柔地看着她:“平时你总照顾着兄妹俩,顾不上吃饭,你先吃吧,我来顾着他们。” 傅丹薇看着碗里的排骨,多亏弘历的筷子还没用过,不然她真是吃不下。 最后是永琏,弘历没有拉下他,“你瘦得很,身子不好读不了书,多吃饭长壮点,等明年高一些,阿玛教你骑马拉弓。” 永琏看了眼傅丹薇,笑着谢了恩。 杏子酱排骨最受欢迎,兄妹俩都爱吃,糖罐子连汁都没有放过,拿来拌了饭吃。 吃完饭漱口之后,外面天气不冷不热,正好出去走动散步消食。 月明星稀,赶早的虫鸣唧唧叫,月影花树,说不出的安宁美好。 糖罐子凑在永琏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转过身望着傅丹薇,意犹未尽地舔着小嘴唇,娇娇地撒娇:“额涅,明天还要吃排骨,哥哥也要吃。” 傅丹薇看向永琏,见他抿嘴偷笑,心里了然,摸了摸糖罐子鼓鼓的小肚皮,“天天吃就该腻了,等过两天再做给你吃。” 糖罐子不依,见把永琏拉出来说没用,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说道:“可是汗玛法说,酱要坏掉,吃完就没了。” 傅丹薇失笑,糖罐子小脑瓜子在吃的上面尤其机灵,瞧着她萌萌的小脸蛋,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答应她明天再做一次。 糖罐子瞬间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去与永琏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弘历被糖罐子可爱模样逗得哈哈笑,虚点着她说道:“这小丫头,让她学算术,她推说不会,拿糖给她数着,她马上就会了,得有好处才肯学习。” 既然弘历主动提了起来,傅丹薇斟酌着说道:“糖罐子聪明,能学有所成最好。不管是医,文,哪怕是修房子,铺路筑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倒乐见其成。” 弘历愣了下,侧头看向傅丹薇,眼神柔得几欲能滴水,“做人额涅的,莫不盼着女儿能嫁个好夫君,你舍得让糖罐子去吃这些苦?” 傅丹薇笑了,问道:“嫁给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是好夫君?” “你我的女儿,难道还有人敢对她不好?”弘历抬起下巴,眉毛扬了起来:“糖罐子是你的女儿,就不是我的女儿了?你还怕我护不住她?” “什么样是对她好呢?”傅丹薇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的讥讽:“嫁给蒙古王公,给足够丰富的陪嫁,给她足够尊荣的封号,这些就是对她好吗?” 弘历怔怔看着傅丹薇,不解地问道:“难道这些还不够好?” 傅丹薇笑了笑,没有回答这句话。对于皇家格格来说,这已经代表着非常受宠。 弘历盯着傅丹薇看了半晌,闷闷地说道:“好吧,就依了你,如果糖罐子能学出个名堂来,倒给觉罗氏长了脸。子孙有出息,乃是大清的兴旺之兆。” 傅丹薇听弘历既然让了步,虽没有达到她满意的效果,至少有了进步,她见好就收,没再继续争辩。 “哦,对了,我先前碰到傅清,问了一句曹沾的事情,他说已经把曹家的地买了下来,让你不要担心。”弘历说道。 傅丹薇终于听到了件开心的事情,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随即叹息一声,“只盼着他以后不要再被逼着卖房卖地。” 弘历莫名感到酸意蔓延,似笑非笑问道:“你对不相关的人都这么关心,怎么不关心我一二?” 傅丹薇听得不耐烦,不客气问道:“爷哪里不好了?爷什么时候缺过关心?” 弘历眉毛扬得高高,几乎没飞出去:“你吃醋了?” 这都哪跟哪,傅丹薇真与他说不到一块去。 自信到不要脸,傅丹薇自愧不如。 “你是我的正妻,在我心中,谁都不能与你相比。”弘历见傅丹薇垂首避开,以为她害羞了,声音不由得柔了下去:“丹薇,你要信我。” 傅丹薇看着头顶的月亮,如果月亮有灵,能听到她的心声,月亮一定会来收了他吧。 弘历来了劲,转身绕到傅丹薇面前,心里一腔柔情蜜意不安分地翻滚着,嘴张了张,刚要开口,傅丹薇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转开话题说道:“前次二哥说明亮回了宁古塔,不知明亮到了没有,有没有写信来。傅恒在咸安宫学读书,好久都没见过他了,我想等他哪天有空,让二哥带他来一起见见。” 弘历的一腔热情,被一盆冷水兜头泼来,说不出的遗憾与怅然,情绪低落下去,心里跟针扎一样难受,片刻后说道:“好。” * 院子的紫藤花开了,远远望去,好比是紫色的云驻扎在了花架上,傅丹薇远远坐着静看,怎么都看不够。 紫藤花只看太浪费,傅丹薇想到了紫藤花饼。可惜没有烤箱,不知能否烤制好。 旋即,傅丹薇想到去年吃的中秋月饼,马上来了劲,既然能做月饼,做月饼也是一样的。 许嬷嬷拿着篮子,傅丹薇垫着脚尖,亲自采了一篮子新鲜的紫藤花带去了厨房。 与厨子商议一阵之后,听他说估计问题不大,便兴致勃勃将花交给了他。 紫藤花去掉梗,只留下花瓣,清洗干净之后,先用加了盐的沸水烫去苦涩,捞起来滤水备用。 花生,松子,南瓜子仁等干果烘干去皮,磨成碎粒,加糖,些许的猪油,与紫藤花一起拌好。 另外一边,做面食的厨子已经揉好面,几搓几揉,醒面,把面做成了酥皮,将拌好的紫藤花干果碎包进去,一只只放到刷了油的锅里,下面加炭火,小火烤制。 厨子做惯了酥皮点心,对火候熟悉得很,照着烤月饼的功夫计算,没多久,一锅香喷喷的紫藤花五仁饼就出炉了。 傅丹薇掰开还带着热气的饼,馅透着淡紫,外酥里软,酥皮碎直往下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扑鼻而来。 她尝了一小口,以前五仁月饼真是被妖魔化了,真正的五仁吃起来香得令人难以置信。加上紫藤花特有的味道,傅丹薇一口气连着吃了三个,差点与贪吃的糖罐子一样停不下来。 到了晚上,兄妹俩回来看到有新鲜的点心,糖罐子饭都不要吃,说什么都要先吃上两个:“额涅,我要吃呀,不吃我好难过,一定得哭一哭了。” 傅丹薇为了糖罐子不哭一哭,只得允许她先吃了两个,永琏吃了一个后,才开始吃晚饭。 本来烤了一篮子,傅丹薇第二天要去见傅清与傅恒,想留些带给他们尝尝。弘历晚上回来了,有了他加入,与糖罐子父女俩,把饼吃了个七七八八。 傅丹薇无法,只得让厨房早上赶着烤了几锅出来,让永琏与糖罐子带到九州清晏去了些,剩下的她带去了给傅清傅恒。 一些时日没见到,傅恒跟那春雨后的野草一般,疯狂长了一大截,虽仍稚气未脱,却已经隐隐有了沉稳大气之风. 只是见到傅丹薇时,傅恒老成退去,立刻绽开了笑脸,轻快地跃上前,叫了声姐姐,顺手接过了傅丹薇手上的篮子。 傅恒吸了口气,笑着问道:“姐姐带什么好吃的了?” 手上一轻,篮子被傅清伸手夺了过去,他一边揭开篮子盖,一边瞪着傅恒:“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怎地这般馋?唔,好香。” 傅恒斜瞥了傅清一眼,满脸无语。 傅丹薇看着兄弟二人,一直笑个不停。她喜欢他们,喜欢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 许嬷嬷上了茶水,几人坐下来,就着茶吃着饼。傅清吃得赞不绝口,连着吃了好几只,一拍手,像是才记起了什么,拿出一张纸递给傅丹薇。 “对了,这是曹沾为了答谢,给了我张曹家吃食的方子。”傅清说着笑了起来,摇摇头说道:“这般的吃法,一般人家别说吃不起,就算吃得起,亦没那个闲心功夫。唉,曹家真不是一般人家。” 傅丹薇好奇地打开一看,一股无法言语的激动涌上来,呛得她几乎流泪。 眼前的方子熟悉得很,正是《红楼梦》中贾府茄子的做法。 作者有话说: 隔壁《外科医生在清朝》已开文,拜托大家看看吧,求收藏,无比感谢。 第四十一章 傅清发现傅丹薇情绪不对劲, 神色微顿,关心地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红楼梦》这时还没影呢,傅丹薇忙稳了稳神, 笑着说道:“没事, 我就是看到方子,一时激动了下。二哥,曹沾家的情形究竟如何,他可曾有给你说过,是不是很拮据?” “唉,拮据倒算不上,只是这样吃茄子肯定不行。”傅清眉头微蹙, 斟酌着说道:“曹沾经过了曹家败落,颇有种看穿红尘的颓然。我曾与他提过一嘴,他读书多,可曾想过去考个功名,或者去寻个事情做。曹沾好似没什么兴趣,他爱好不同, 说是平时在家做风筝, 拿去换几个大钱吃酒, 这样的日子过得反倒清净简单。” 傅恒附和着笑道:“我有同窗买过曹沾的风筝,做得真是精巧。如果不做风筝, 做些灯笼等精巧物件, 也能赚不少银子。” 说起来,富察氏与曹家一样, 都是在宦海沉浮。傅丹薇想了下, 问道:“阿玛被罢官之后, 一辈子都没能再起扶, 其实与曹家差不多境遇。二哥,小弟,你们可有曹沾那样的想法?” 傅清与傅恒对视一眼,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傅清先说道:“天道轮回,朝政更迭,这世上哪有百年的基业。过去的就是过去了,难不成还要因为摔了一跤,就不走路了?” 傅恒跟着说道:“二哥说得是,摔倒后总得爬起来。谁知以后会如何,拼一把又何妨,输了就认,不至于后悔。如若不拼不去做,才真正是完了。” 傅丹薇听得眉毛直抬,只能说人各有志。 因为他们几兄妹都不是曹沾这般的人,她反而会感到难得,尽可能去护他周全,给他真正的现世安稳。 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傅清傅恒这种积极进取的心态,哪里跌倒就哪里爬起来。 “以前曹寅写戏曲,家里养的戏班子,比外面的名角唱得还要好。端看吃穿,比起皇家都要精细,富贵得过了,曹家败得不冤枉。” 傅清轻拍着椅背,啧啧称奇:“不过,曹沾的琴棋书画都是一绝,堪称绝世大师,他的性情想法,端与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只看他待人待物,虽不通透,却难得真诚,我们性情不同,成不了知交,我倒愿意帮他一把。” 傅丹薇嗯了声,“二哥若是遇到了麻烦,你一定要给我递个消息。” 傅清很聪明,看了傅丹薇一眼,慢吞吞说道:“上次我遇到了王爷,他主动说了你们母子的许多事情,热情得很,比任何一次都要热情。” 傅丹薇噗呲笑了出来,傅清真是促狭,把弘历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弘历的种种举动,傅丹薇笑容慢慢淡去,说道:“这是好事,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傅清肯定乐于见到傅丹薇与弘历夫妻关系和睦,思索了下说道:“不痴不聋,不为家翁,这夫妻亦一样。看得太透可不好,妹妹比我聪明,自当知晓如何做,我就不多嘴多舌了。” 傅丹薇点头,“我知道,二哥你无需担心。倒是你,”她转头看向傅恒:“你在学堂里可还好,别有事情瞒着掖着,这可不是体贴,有事你一定要说出来。” 傅恒笑道:“姐姐你放心,什么事我都与二哥说,让他帮我拿主意。反正我最小,有二哥当家,哪能把事情自己揽到身上去。” 傅丹薇听得直笑,傅清白了傅恒一眼,说道:“你别管他,他精得很呢,见天把我当他奶嬷嬷使唤。” 兄妹几人一起笑,说了一阵子话之后,傅清带着傅恒告退,傅丹薇回了长春仙馆。 圆明园花团锦簇,傅丹薇一路慢慢欣赏。走过廊桥,闻到阵阵茉莉的香气,好奇跟着香味寻去,转过假山石后面,看到小花圃里,大片的茉莉花开得正盛。 傅丹薇心里一喜,又有花吃了。 吩咐许嬷嬷回去拿了篮子来,摘了满满的一篮子茉莉花,打算拿回去做茉莉花酱与茉莉花炒蛋。 走进长春仙馆大门,恰好嬷嬷宫女搀扶着苏氏,慢慢走了过来。苏氏见到傅丹薇,忙挣脱开手,福身请安。 苏氏人向来消瘦,五官清丽,形如弱柳如风。如今已经快怀了六个月的身孕,半点都没见长胖,肚子看上去就尤为突出。 傅丹薇看得紧张不已,生怕她站立不稳摔着了,忙急着说道:“快起来吧,不用多礼了。” 苏氏还是福了下去,站起身道了谢,看向许嬷嬷提着篮子里的茉莉花,问道:“福晋去摘花了?” 傅丹薇说了声是,看着苏氏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是怕她出了事,自己难以脱干系,说道:“我先回去了,你自且小心些。” 苏氏往外看了眼,遗憾地说道:“我怀孕之后闻不得其他味道,就这茉莉还能闻闻,想去摘几朵回去。如今福晋摘了去,我等着再开的时候去摘就是,这就回去了。” 傅丹薇顿了下,说道:“园子里别处应当还有茉莉花,你让嬷嬷去寻一寻。” 苏氏怔住,抬手轻拍额头,歉意地说道:“福晋莫怪,自从有了身孕之后,这脑子就好似糊涂了。如此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好似要与福晋争这几朵花似的。” 傅丹薇不知道苏氏是真傻还是装傻,微笑着说道:“你快让嬷嬷去吧,我得回去处理茉莉,等会就不新鲜了。” 苏氏好奇问道:“我听说福晋院子果酱做得好,竟然不知道这花也能拿来做来吃。以前在家中做姑娘时,家里院子种了花,好奇采了好几种来吃过,都苦涩得很。不知福晋这花做出来,如何才不会发苦?” 不过些许小事,傅丹薇不屑隐瞒,拿了朵茉莉花,指着上面梗说道:“首先这个梗不能要,只取上面的花朵。拿来做了吃之前,一定要用加了盐的滚水烫过,经过处理之后,吃起来就不再苦了。” 苏氏听得认真,感激地福了福身,说道:“多谢福晋。” 叹了口气,苏氏的神色无奈了起来,“见到我的人都说,我太瘦了,要劝我多吃一些,可我就是吃不下。有时候饿了,竟想吃些没的,好比是前些时候,我竟然想吃石榴,如今石榴花都还没开呢,到哪儿找石榴去。听到福晋说吃花,我一时馋得很,厚着脸皮多问了句,还请福晋莫要怪罪。” “不怪罪不怪罪,你莫多想。”孕妇嘛,正常。傅丹薇摆了摆手,带着许嬷嬷回正院。 许嬷嬷跟在后面,低声说道:“福晋,苏格格怀孕之后,是什么都吃不下,吐了好几个月。熹贵妃娘娘急得不行,让太医开了无数的方子,成日熬药吃,吃了药之后,哪还吃得下饭。” 傅丹薇唔了声,“那就盼着她能吃得下花,长胖点就不用吃药了。” 许嬷嬷跟着说是,将篮子递给了迎上来的厨子。茉莉花酱与茉莉花炒蛋做法都简单得很,傅丹薇只需强调如何处理茉莉花后,便交给了厨子去做。 厨房里的案板上,摆着新鲜水灵的紫茄,傅丹薇盯着看了会,好不容易打消了按照曹沾的方子做茄子的念头。她怕雍正知晓,会怪罪她奢侈,牵扯到曹沾。 没多久,厨房就先送来了茉莉花酱,傅丹薇揭开罐子盖,茉莉花特有的香气就扑面而来。她舀了勺兑温水喝了,比起樱桃与杏子做成的果酱,少了些酸涩,多了清香,加上甜,估计糖罐子会最喜欢。 黄昏的时候,两兄妹一起从九州清晏回来了。傅丹薇没见到弘历,正好乐得清闲,洗漱之后,便让厨房里送了饭菜来。 糖罐子扑在桌子上,眼神扫了桌子一眼,碗盘里是茉莉花炒蛋,蒸茄子,清炒南瓜花,干菜河虾汤,加上几个小菜。没见到她期待的杏子酱排骨,顿时不依地说道:“额涅,排骨呢,我要吃排骨。” 傅丹薇端起加了茉莉花酱的温水,递到了糖罐子的嘴边。 糖罐子小鼻子翕动,先是灵敏地闻到了甜味,接着才是香气。她就着傅丹薇的手喝了一口,很快笑弯了眼:“好喝,额涅,这是什么呀?” 傅丹薇递了杯水给永琏,夹了些茉莉花炒蛋到糖罐子碗里,笑着说道:“这是茉莉花啊,是不是很香?这个蛋里面也有茉莉花哦,你快尝尝。” 糖罐子一听,舀了一勺吃了,笑嘻嘻说道:“好香,跟在吃花一样。” 永琏捧着杯子连喝了好几口,放下杯子,吃了傅丹薇喂过来的茉莉花炒蛋,像糖罐子一样点头笑赞:“额涅,茉莉花炒蛋真香。” 傅丹薇顺便再夹了炒南瓜花给他们:“这也是花,今晚我们吃鲜花筵。” 糖罐子连声附和说好,永琏却不上当,狡黠地笑道:“额涅,就两种花,不能称为筵席。” 傅丹薇被噎了一下,这小子,现在已经很难糊弄他了,瞪了他一眼,说道:“那你说,你还想吃什么花?” 永琏抿嘴偷笑,朝糖罐子使了个眼色,说道:“紫藤花,加上吃的紫藤花饼,就能勉强称作筵席了。” “紫藤花饼,额涅,还要吃紫藤花饼,我带去的紫藤花饼,汗玛法拿去吃了两只,我都没吃饱。”糖罐子先是欢呼,接着皱了皱小鼻子,“还有阿玛也能吃,趁着阿玛不在,额涅,我们吃紫藤花饼吧。” 永琏偷偷瞥了糖罐子一眼,对傅丹薇说道:“阿玛跟着我们一起回来的,后来玛嬷院子来了人,他跟着一起去看苏格格了。” 傅丹薇眉头微皱,苏氏不会是吃茉莉花,又吃坏了肚子吧? 第四十二章 因为茉莉花吃法是由傅丹薇告诉了苏氏, 她正准备让许嬷嬷去打听下,弘历回来了。 傅丹薇打量着弘历,他眉眼间满是不耐烦, 干脆直接问道:“怎么了?” 弘历看了傅丹薇一眼, 闷闷说道:“没事。” 凭着他那样子,傅丹薇不相信没事。既然他不想回答,她也就按耐住没问。 一晚无事。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后不久,傅丹薇正在练字,苏氏院子的嬷嬷前来求见。 傅丹薇听到许嬷嬷禀报,愣了下放下毛笔,说道:“让她进来吧。” 嬷嬷进屋跪下来就磕了个头, 傅丹薇抬眉,只不动声色看着。 嬷嬷恭敬地说道:“福晋,外面天气热,熹贵妃娘娘担心苏格格出门会被晒着,不让她出外走动,不然苏格格定要亲自前来。苏格格不能来, 差奴婢前来给福晋磕个头赔个不是。” 傅丹薇哦了声, “这又是发生了何事?” 嬷嬷顿了下, 规规矩矩答道:“回福晋,昨日苏格格碰到了福晋, 得了做茉莉花的方子, 就让厨房做了一些。先喝了些茉莉花酱兑水,谁知道没一阵肠胃就不大舒服, 开始腹泻, 所幸很快就好了。熹贵妃娘娘得知之后, 差了太医前来请脉, 下令苏格格不许随意吃东西。苏格格担心福晋听到会多想,福晋乃是一片好心,都是苏格格自己身子不争气。” 原来如此,傅丹薇先前是想多了些,不过昨晚风平浪静,就知道这件事与她扯不上干系,便没再多想了。 唉,苏氏的身子还真是很不好啊。傅丹薇估计高氏与乌拉那拉氏又会吃挂落,不免对高氏同情了起来。 果真,嬷嬷走后不久,高氏就来了。 傅丹薇看着她满头的烦恼,倒了杯茉莉花酱水递给她:“喝点解解乏。” 高氏闻到茉莉的清香,一口气将整杯水喝了下去,呼出口气,旋即笑了起来,放下杯子说道:“还真是,喝了这茉莉花酱水,唇齿留香,那些子烦躁就烟消云散了。” 傅丹薇笑着问道:“要不要再来一杯?” 高氏道了谢,“再来一杯吧,能喝的话,干脆喝个痛快。” 傅丹薇再倒了一杯给高氏,她抿着喝了几口,端着杯子看过来,歉意地说道:“您看我,唉,还是沉不住气,啥事情都上脸。” “苏氏没啥坏心眼,只这人吧,说不出是运道好,还是不好。运道不好吧,她怀了身子。”高氏神色黯淡下来,下意识抚摸着小腹。 “说好吧,她这怀孕怀得真是辛苦,端看着就令人害怕。”高氏垂下手,勉强笑了下,“这成日吃药的苦,我可是太清楚不过了。不过,若是我能有个一子半女,就算是天天吃药也愿意的。” 傅丹薇这句话可不敢接了,起初想要劝高氏不要吃那些生孩子的偏方,想了想,终是没有开口。高氏一心想要孩子,傅丹薇劝她,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合适。 喝了几口水,高氏自己缓过了神,笑了笑说道:“我倒好,被数落几句也就过去了,乌拉那拉姐姐生气得很,说这纯粹就是无妄之灾。苏格格三天两头不好,要是都怪罪在管着中馈的人身上,谁还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昨晚乌拉那拉姐姐来我院子抱怨了一通,说是要来向福晋请辞,不再管这个事情了。当时我好说歹说,把她总算劝住了。” 傅丹薇只能赔笑,无论是管弘历的后宅,还是管弘历以后的后宫,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谁怀孕了,谁受到宠幸了,谁的炭少了,谁晋了位,衣衫头面要跟着换掉...... 管好了是应该,管不好就是错,两面不是人。 万幸高氏劝住了乌拉那拉氏,不然傅丹薇还不知找谁来顶替她。让高氏一人管着,就失去了制衡。她们两人看似和谐,可乌拉那拉氏对高氏抱怨了,高氏转头就来真真假假告诉了傅丹薇。 傅丹薇笑说道:“真是麻烦你了。” “乌拉那拉姐姐性子直,脾气发出来也就算了,我不过费了一耳朵,哪算得上是麻烦。”高氏举起杯子,笑说道:“一般人喝不上这么香的茉莉花酱,这可是我天大的脸面。昨个儿啊,我就劝说乌拉那拉姐姐,爷在正院,她那么急赤白脸前来,福晋您是个大度的,不会与她计较,若是惹到了爷,那还不得被责罚。” 高氏眼神微闪,凑上前低声说道:“福晋您猜乌拉那拉姐姐如何说?” 傅丹薇笑了下,摇摇头,“那我可猜不到。” 高氏跟着傅丹薇一起笑,“乌拉那拉姐姐说,爷每天都在正院,人人皆知。前脚爷去看了苏格格,连茶都没吃上一口,转头就回了正院。” 这就争上了啊!傅丹薇只淡笑不语。 高氏叹了口气,望着傅丹薇,神色落寞了起来:“乌拉那拉姐姐也急了,坦白说,她与我一样,都盼着要个孩子。” 傅丹薇沉吟了下,微笑着说道:“你们能为爷开枝散叶,这可是大好的事情。等爷回来之后,我一定转告爷。” 高氏脸色一白,赶紧说道:“福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想要个孩子陪着。可我身子这副模样,自己清楚得很,月事一直不稳,早些年我身子还好些时,都没能怀上。如今身子比不上从前,想要怀孩子,就难上加难了,我不过是个念想罢了。” 傅丹薇这就看不懂了,高氏说这么一大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高氏咬了咬唇,干脆豁了出去,说道:“福晋,我就不藏着掖着了。苏格格的孩子,我估计轮不上,福晋生的我绝对不敢想。若是以后其他屋里的能有身孕,不拘是格格阿哥,求福晋帮忙搭把手,我想抱在跟前养着。” 原来高氏把目光看向了别人的肚皮,连没影的孩子都盯上了。 傅丹薇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直直看着高氏半晌,敷衍了句:“这个得看爷,我可做不了主,更无法随口许诺了你。” 高氏很快说道:“爷看重福晋,只要福晋一句话,比其他人说一百句都管用,不管成与不成,我都先谢了福晋。” 送走高氏之后,傅丹薇头疼了许久。 树欲静而风不止,长春仙馆绝对不止是高氏如此,她还算坦白,其他没有怀孕的格格,心里的想法,肯定与高氏差不多。 苏氏千辛万苦怀了孕,估计盯着她肚皮的那些人,眼睛都绿了。 弘历一定不能再天天回正院,不然那些幽怨眼光,就得齐齐投向正院。哪怕她们不会做什么,怨气太重,傅丹薇怕太过阴森。 若是晚上弘历再回正院,傅丹薇琢磨了一下,决定把他赶出去,做送子观音。 午后歇息了起来,傅丹薇去到厨房,见有新鲜的小南瓜,她以前闻不惯南瓜的气味,糖罐子与永琏兄妹也不喜欢吃。 这兄妹俩,除了喜欢甜食之外,都不喜欢吃蔬菜,每次吃都要费一大堆口舌。 傅丹薇想到了南瓜饭,造型好看不说,饭与南瓜混在一起,他们想挑都难。 挑南瓜时,傅丹薇斟酌了半晌,不情不愿把弘历的那份加了进去,挑了四个小南瓜。 南瓜沿着瓜蒂切掉一片,把里面的瓜瓤挖出来,挖出一部分南瓜肉备用,留下贴着皮的一部分,不然蒸了之后,南瓜会太软破掉。 在挖好的南瓜里面,撒上些盐与胡椒抹匀,蒙古的奶酪块切碎之后放了进去,把南瓜放进蒸笼里,奶酪蒸化之后取出来。 去过腥的鲜虾仁,南瓜肉,米饭,交替放进南瓜里,一层层码好。淋上适量的酱油,一小勺茶油,些许的盐,胡椒粉,再放进蒸笼里蒸熟。 蒸熟之后,在最上面再撒些奶酪碎,放进锅里,底下加炭火烘焙到奶酪碎融化。混了虾肉,奶酪,南瓜,米饭的改良版南瓜焗饭就做好了。 傅丹薇不知道味道如何,只厨房送来时,一揭开食盒,一股子混着奶酪与南瓜的浓香直扑鼻尖。 糖罐子与永琏没见过这种饭,立刻好奇地围了上去。弘历今天与他们一起回了正院,难得积极得很,亲自领着兄妹俩去洗漱。 这时他跟在他们身后走出来,鼻子动了动,问道:“你做奶酪了?” 傅丹薇说道:“我把奶酪与南瓜还有饭蒸到了一起,只不知道味道如何。” 糖罐子迫不及待爬上椅子,凑上去闻了闻,夸张地说道:“额涅,我好饿好饿,一定要吃吃看了。” 傅丹薇被她逗得笑个不停,拿勺子舀了下奶酪,丝拉了起来,糖罐子看得更兴奋了:“额涅,我自己来,让我自己来。” “烫,你慢些。”傅丹薇叮嘱了句,把勺子递给了糖罐子,自己尝了口。 咸淡适宜,奶酪比她以前吃的任何芝士都要香浓,鲜虾弹牙,南瓜清甜,混在一起吃,直让人停不下来。 傅丹薇转头看向永琏,他拿着勺子神色犹豫,不知从何下手,不禁笑着说道:“你先搅拌一下,混着吃才香。” 永琏冲着傅丹薇笑,想说不要吃南瓜,见到糖罐子已经吃得欢快,只能拿着低头搅拌了起来。拌了几下,舀了一小勺,试探着尝了下,皱着的眉头展开了,转头看向傅丹薇,“额涅,好吃。” 傅丹薇松了口气:“快吃吧,奶酪冷了会腥。” 弘历已经吃了好几大口,不断赞道:“这个好,以后再做来吃。” 傅丹薇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弘历神色若有所思,最终识相闭上了嘴。 南瓜选得虽小,只有弘历一人吃完了整只,傅丹薇母子三人吃撑了,实在吃不下,最后都剩下了一些。 糖罐子很遗憾,盯着剩下的南瓜焗饭,一定要让傅丹薇给她留着,等下当点心吃。 傅丹薇拗不过她,只得依了,糖罐子这才高兴起来,自己蹬蹬跑去洗手洗脸。 饭后散步消食,傅丹薇看向亦步亦趋跟着的弘历,不客气说道:“爷该去别的院子歇着了。” 弘历本来吃饱喝足,满心欢喜,听到傅丹薇这么一说,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再次吆喝一声,《外科医生在清朝》已经开文了,日更中,小天使们去看看吧,文案如下: 叶岭穿成了满洲第一美女叶赫那拉氏,自从纳兰明珠失势后,家道败落,只能算勉强过得去。 前世作为过劳死的外科医生,叶岭认为这样最好不过,反正不能行医,小富即安适合躺平。 拥有无敌美貌,叶岭担心选秀会被乾隆看上。因母族三代是觉罗氏宗室近亲,不用参加选秀不说,还得知家里早把她与傅恒定了亲。 叶岭:正好当个美丽废物。 事业型男人傅恒傅中堂,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要外出打仗。 叶岭:衰!刀剑无眼,美貌寡妇不好当,只得重操旧业,跟着傅恒四处征战。 不敢说能紧急手术,至少急救止血心肺复苏她是天下第一专业人士。 女人怎么能上战场? 女人怎么能治病救人? 面对各种质疑的叶岭,有傅恒处处挡在前面,她只需安心治病,拿事实证明自己。 军营中患了夜盲症的将士逐渐好转;受伤的将士在夏天,伤口不再化脓恶化…… 质疑的声音消失无踪。 琉璃厂被叶岭征用,造各种奇形怪状的瓶子。 内务府被傅恒天天来烦,借出各种西洋仪器,再去烦照办处,要他们模仿着造显微镜。 解剖学,血液学,妇科学,消毒防疫等,医药并行。 外科这门被视为奇技淫巧的医术,在大清蓬勃发展。 叶岭:学医救不了大清,却能救人命。 阅读指南: 非正史,请勿考究。 甜爽文,事业感情并行,非医学专业,尽可能查阅详细文献,不对之处请指正。 第四十三章 弘历实在不明白, 他对傅丹薇的深情有目共睹,为何这么久都捂不热她的心,居然要把他推到别的院子去。 “你真舍得?”弘历忍了又忍, 冷声问道。 傅丹薇愣住, 这句话实在太可笑了,她淡淡说道:“爷是后宅的天,您这片天总不能塌了一片。” 弘历的脸莫名发烫,神色愈发难看了,“你这是吃醋了?”问完之后,他自己都听不进去。他还不至于傻到,傅丹薇让他去别的院子, 是因为在意他。 “爷,瞧您说的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善妒呢。”傅丹薇不想吵架,不疾不徐缓缓说道:“这是我身为福晋的责任,多子多福, 除了苏格格, 您的后宅这么久了, 其他人肚皮都没有动静。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不然传出去, 还真以为我善妒。” 弘历一口气憋着, 手指点着傅丹薇,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一句话, 如同一巴掌打在了弘历的脸上。他除了忙, 几乎都歇在后院, 后宅其他人当然生不出来孩子。 傅丹薇为何没有身孕, 她更应该清楚,都是她的错! “你!晚上我就与你生孩子!再说了,我去哪里,谁管得着?”弘历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双眼眯了起来:“谁来你面前嚼舌根了?” 傅丹薇笑了起来:“爷这句话真是不讲理,别人管不着您,难道还管不着我?人都是你自己迎进来的,没人逼着您吧,现在说这些,又是何苦呢?” 弘历那个憋屈啊,他辩解道:“这是祖宗规矩,我岂可违抗?” 傅丹薇点头:“对,没人让您违抗,现在就是让您去尊着祖宗规矩。” “你!”弘历霎时喉咙都粗了,他的声音一大,走在前面的糖罐子与永琏兄妹俩,糖罐子没注意,永琏却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们。 傅丹薇轻声对弘历说道:“爷,您去歇着吧,别当着孩子的面争吵。” 弘历气得仰倒,傅丹薇绝对是故意的。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她偏偏要挑在这个时候来气他! 糖罐子蹦蹦跳跳往回跑,拉住傅丹薇的手,叽叽喳喳地说道:“额涅,我们快去看番椒,哥哥说已经长大能吃了,额涅,能不能马上摘了做来吃?” 以前傅丹薇与兄妹俩种下的辣椒种子,发芽的多,苗长大后却瘦不拉几。洒了些干马粪之后,苗是长得粗了,可只长苗不开花。到了现在,只稀稀拉拉开了几朵花,结了几个小拇指般大小的辣椒。 傅丹薇笑着说了好,顺手拉起永琏:“我们去看看,不过就那么几个,要想想怎么吃才好。” 永琏回头望了站在那里的弘历一眼,小声问道:“额涅,阿玛怎么了?” 傅丹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道:“阿玛没事,他与我有些意见不一样。他在想事情,等他想通就好了。” 永琏似懂非懂哦了声,抿嘴笑道:“额涅,我跟汗玛法说了,等到番椒长大之后,我要拿去孝敬汗玛法。” 傅丹薇眼角抽了抽,想了想说道:“你可以摘几个拿去孝顺汗玛法,反正就是提个味,多了就太辣了。” 永琏笑着说好,到了他们种的辣椒前,糖罐子蹲下来,歪着脑袋在枝叶里找辣椒,看到一个就高兴得哇一声。 傅丹薇笑个不停,就这么八九个,他们在白天的时候早已经数得一清二楚,亏得糖罐子每次看到都会惊叹。 糖罐子握着个辣椒,转过头问道:“额涅,能摘了吗?” 傅丹薇说道:“等你们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再摘吧,现在摘就不新鲜了。” 糖罐子依依不舍放下辣椒,“好吧,明天我与哥哥一起来摘。” 永琏松了口气,笑嘻嘻地道:“摘完了就不用说观察到的成长过程啦,真好。” 辣椒摘完了肯定还会再长,不过傅丹薇没有重新提出要求。永琏的逻辑,以及观察能力都没有问题,说话条理清楚。在她看来,比胡搅蛮缠的弘历要好上一百倍。 看完辣椒回去,弘历已经不在了,李玉留在那里,上前躬身说道:“回福晋,爷去前院了,爷说让福晋好生歇息。” 傅丹薇了然而笑,后面一句肯定是李玉擅自加的。弘历气冲冲离开,照着他的狗脾气,肯定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弘历回到前院,伺候的太监跟着要进来点灯,他烦躁不已,沉声道:“滚出去!” 太监一愣,赶紧躬身后退。弘历坐在榻上,借着窗棂透进来依稀的光,能看清屋子里的家什轮廓,案几炕桌沉默地立在黑暗中,像是潜伏着的猛兽。 弘历感到压抑不已,胸口闷闷的,扬声道:“进来点灯!” 太监还没退出门,听到弘历下令,连忙拿着火折子,将屋里的灯盏一一点亮,然后躬身退出去,上了茶后再退下。 弘历打量着住惯的地方,眼前的一切熟悉得很,无形中,却又生出一种怪异的陌生感。 摇摇头,弘历试图将这种荒诞抛开,想冷静下来,脑子里始终乱糟糟的。 傅丹薇的一颦一笑,在他眼前交错闪现。先前母子三人在番椒前的热闹说笑,他在远处张望。 他始终融入不进去。 “人都是你自己迎进来的.....”傅丹薇说这句话时,无喜无悲,看不出任何情绪,就跟话家常一样。不知为何,他听起来刺耳得很。 皇子阿哥谁不是这样?自经人事起,就有侍妾伺候。他的侍妾是比雍正多了些,可世情如此,傅丹薇哪来的资格置喙? 傅丹薇没有嫉妒,没有置喙啊! 弘历沮丧不已,倒在塌几上,怔怔盯着头顶的藻井,整个人都烦躁得快要疯掉。 门外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弘历蹭地坐起身,唤道:“李玉进来!” 很快李玉进了屋,上前躬身请安,弘历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问道:“你可有给福晋说过我回前院了?” 李玉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斟酌着答道:“回爷,奴才如实回禀给了福晋,福晋让爷好生歇息着。” 弘历神色一喜,喜到一半,脸又落了下去,厉声道:“狗东西,居然敢传假话,福晋真说了后面的话?” 傅丹薇当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李玉这下里外不是人,弘历对傅丹薇的看重,他都看在眼里。 在他看来,弘历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可他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爷,奴才不敢撒谎,福晋就是这意思。” 弘历勉强好过了些,冷哼了声,让李玉退了出去,自己又在那琢磨起来。 傅丹薇总算还说了句像样的话,让他好生歇息。既然他是他们的天,他这片天一定得歇好,不然她们就都失去了庇护。 不对,傅丹薇真会在意这些?平时她只管着吃吃喝喝,教导永琏与糖罐子兄妹。 哪怕他这片天不在了,他们母子三人照样过得好好的。 想到这里,弘历又气得够呛,心里难受得紧,倒在塌上辗转来去,怎么都不得安生。 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候,弘历直接和衣躺在塌几上睡着了,早上起来,整个人都恹恹没有精神。 第二天早上起来,傅丹薇陪着糖罐子与永琏,前去把几个辣椒摘了下来,让永琏给雍正带去了五个,自己留了四个。 傅丹薇端看着手心的这几个辣椒,想了半晌,打算拿来做改良版炒肉。她遗憾得很,要是有樟树港辣椒就好了。 辣椒太少,肉就用得少了些。选上好的梅花肉切成薄片,用酱油胡椒粉淀粉料酒腌渍一下。姜与大蒜切片,辣椒切成片去籽备用。 热锅冷油,加姜蒜下锅爆香后,下肉片翻炒至变色,加入辣椒翻炒,随后加入些许的盐,几滴醋,起锅时,加点糖提鲜。 照着兄妹俩回来的时辰,小炒肉恰好做好送了上来。傅丹薇闻着香气,听到外面的动静,笑着走了出去。 糖罐子与永琏兄妹走在最前,弘历背着手走在他们身后,最后面,还有好几个眼生的下人跟着。 傅丹薇没看弘历,她完全被糖罐子抱在怀里的雪白小狗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惊讶地道:“这是哪里来的狗狗?” 糖罐子热得脸颊都通红,嘻嘻笑着说道:“汗阿玛把大白赏给我与哥哥了。” 永琏看了眼糖罐子,慢吞吞补充道:“汗玛法夸我们有孝心,说是番椒种得好,要赏我们东西,问我们想要什么,妹妹说要狗狗。妹妹早就问汗玛法要了很多次狗狗,汗玛法以前不给妹妹,说狗狗太小,养不活。今天妹妹再要,汗玛法就给了妹妹。” 糖罐子念叨过无数次雍正的狗,傅丹薇见她惦记这么久,靠着几只辣椒,终于得手了,只感到哭笑不得。 小狗肥硕,糖罐子抱得吃力,傅丹薇忙上去要接过来,糖罐子小身子一扭:“我自己来,我能抱得动。” 弘历瞪了糖罐子一眼,然后抬眼看向傅丹薇,神色微微尴尬,咳了咳,指着身后几人说道:“他们是汗阿玛派来的,让帮着他们伺候狗。” 雍正喜欢狗真是名不虚传,只一只小狗,就要三个小太监伺候,甚至连冬天的袄子都准备好了。 傅丹薇看着这阵仗直咋舌,让他们把各种狗笼狗食狗狗衣衫等拿到了偏屋去。 “叫大白,不叫狗。”糖罐子出声纠正弘历,惹得弘历又横了她一眼。 得,已经有了他们两个小祖宗,再来了一只大白。 若是傅丹薇喜欢大白,他岂不是要排到狗后面去?! 第四十四章 吃饭的时候, 糖罐子舍不得大白,一定要抱在怀里,与它一起吃。 弘历看得头疼, 正要呵斥, 话到嘴边,下意识看了傅丹薇一眼,赶紧闭上了嘴。 傅丹薇哭笑不得,温声劝道:“大白还是小狗,它吃不了这些。你看天气这么热,大白身上的毛厚,你抱着它, 它也热啊,很不舒服哦。” 弘历跟着说道:“大白自己穿了一身皮裘,大热天的,肯定热得很。”说到皮裘,弘历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母子三人,谁都没笑。 傅丹薇没兴趣听弘历的笑话, 他先前黑了脸离开, 自己蹭蹭蹭下了台阶, 厚着脸皮又回来了,实在是惹人厌。 永琏在帮着糖罐子把大白抱到地下放着, 糖罐子在盯着小狗依依不舍。 弘历落了个没趣, 悻悻坐在那里,却再也没扬长而去。 去了还要自己回来, 就不来回折腾了。 傅丹薇拿湿帕子重新擦拭干净糖罐子的手, 笑着逗她:“你与哥哥种下的番椒, 厨房炒了来吃, 你要不要尝尝啊?” 现在大白第一,吃第二,糖罐子撅着嘴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勉强说道:“好吧。” 傅丹薇怕辣到糖罐子,选了小小的一丝放在她碗里,给永琏同样只夹了一小丝:“如果辣就吐掉。” 糖罐子送到嘴里吃了,小炒肉味道重些,平时他们吃的饭菜都清淡,她一吞下去,马上开心说道:“额涅,不辣,我还要吃!” 永琏跟着说不辣,不过吃下去之后,赶紧扒了一口米饭。 傅丹薇尝了丝辣椒,对她来说一点都不辣。不过辣椒有老有嫩,说不定兄妹俩偶尔吃到了个老的,他们肯定受不住,便夹了些肉到永琏碗里,笑着说道:“吃些肉吧,肉不辣。” 小炒肉香得很,拿来下饭最好不过。番椒又是兄妹俩亲手所种,他们吃得格外高兴,就着肉吃饭,很快就吃了一小碗。 弘历只吃了两筷子,很快一份小炒肉就吃光了,他看着空盘子,对傅丹薇说道:“下次再多做些,这道菜吃起来真带劲。” 糖罐子马上说道:“阿玛没有种番椒。” 弘历瞪了她一眼,笑骂道:“小丫头,我没种,难道还不能吃了?” 糖罐子皱了皱鼻子,嘟囔了声,滑下椅子去追着大白玩了。 永琏跟着放下了筷子,傅丹薇晚上向来吃得少,小半碗饭已经吃完,只剩弘历一人还在吃。他摸着半饱的肚子,想了下还是放下碗筷,跟着去漱口。 大白可爱得很,肉乎乎圆滚滚,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特别无辜。刚刚来到陌生的地方,不时汪汪叫一声。 大白叫一声,糖罐子就跟着汪一声,再多加一声哎哟,一人一狗玩得不亦说乎。 永琏听得直笑,“妹妹,你别跟着叫呀,还有,你为何要哎哟一声?” 糖罐子抚摸着大白的圆脑袋,头也不抬说道:“我心疼呀,它离开了额涅,可怜得很,没有额涅怎么行呢。” 说到这里,糖罐子抬起头,泪眼汪汪看着傅丹薇:“额涅,我明天把大白抱回汗玛法那里去,白天让它跟着自己的额涅在一起好不好?” 傅丹薇沉吟了片刻,说道:“白天大白跟它额涅在一起,晚上你要再带回来,那它晚上该怎么过呀?” 糖罐子傻了眼,愣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永琏考虑了一阵,说道;“还是不要带回去了,不然它每天都要难过一次。” 糖罐子人小鬼大叹了口气,“那好吧。明天我不去汗玛法那里了,就在屋子里陪着它玩。” 傅丹薇温声说道:“不行,你如果想要养着大白,白天必须去学习,等到晚上回来后,才能与它玩。还有啊,早上就算了,晚上的时候,你要带着大白出去遛狗,不然就不能养。” 糖罐子小嘴马上一撇,跟大白的眼睛一样湿漉漉的,要哭不哭望着傅丹薇撒娇:“额涅......” 傅丹薇硬着心肠,转头不去看她:“白天你要读书学习,不能只想着玩。你先想想吧,等想好了,你再来告诉我。” 糖罐子聪明,就是没有耐心,还贪玩。如果同意她白天陪着大白,估计以后就再也不想去学习了。 傅丹薇让糖罐子遛狗,是为了培养她的责任心。开始的时候傅丹薇也斟酌过,这件事对糖罐子来说有没有必要。 因为以糖罐子的身份来说,身边伺候的人一大堆,她一辈子都不用做这些事情,要什么有什么。 待看到背着手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几人的弘历,傅丹薇马上下定了决心。 弘历就是一切得来太容易了,所以养成了现在这般的狗性子。糖罐子是他的亲闺女,遗传因子在那里,傅丹薇警惕得很,绝对不能让糖罐子变成如他那样讨厌之人。 糖罐子蹲在大白身边,与永琏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傅丹薇让伺候狗的小太监,去拿了根绳子出来,带着兄妹俩出去遛狗。 弘历跟在了身后,见傅丹薇去给大白套绳子,不禁说道:“就在园子里,随它撒腿跑就是了,绑着绳子,它岂不是不舒服?” 傅丹薇把绳子交给糖罐子,不咸不淡说道:“要是大白乱跑,冲撞到人怎么办?还有,园子里到处都是水,掉下去就麻烦了。” 弘历干笑一声,说道:“我倒没想到这点,还是你想得周到。” 傅丹薇没有搭理弘历,见大白的绳子与花丛缠在了一起,连忙走上前,帮着解开绳子后,把绳子挽得短了些,交到了永琏手里:“你帮妹妹拿着。” 永琏拿着绳子,轻轻捅了下糖罐子,说道:“妹妹,你快跟额涅说。” 傅丹薇看向糖罐子,先前他们兄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肯定是永琏在出主意帮忙。 糖罐子扑上来,抱着傅丹薇的腿,娇娇地喊了声额涅,“我要大白,也要学习,会听话出来遛狗。” 傅丹薇抚摸着她的胖脸蛋,看着她闪烁的小眼神,忍笑没有做声。 果然,糖罐子跟着讲起了条件:“额涅,我这么听话,每天多给我吃两颗糖好不好?晚上我想要吃甜甜的点心。” 傅丹薇忍俊不禁,大方地说道:“好,每天让你多吃两颗糖。晚上热,我们吃百合绿豆羹,特地允许你多加一勺糖。” 糖罐子欢呼一声,蹬蹬蹬跑去找永琏了,傅丹薇听到她凑到永琏耳朵边,小声说道:“哥哥,我的糖与你分着吃。” 永琏抿嘴笑,偷偷望了一眼傅丹薇,看到她含笑不语,赶紧与糖罐子一起,带着大白跑开了。 傅丹薇默默望着兄妹俩与大白玩在一起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永琏太过懂事,难得见到他有小孩子的一面,傅丹薇说不出的辛酸。 兴许她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她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如果父母不合格,小孩子只能被逼着长大。 弘历侧头看着傅丹薇,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了?” 傅丹薇没心情与弘历说这些,他永远都不会懂,摇摇头说道:“没事。” 弘历顿了下,劝道:“糖罐子与永琏兄妹俩,比京城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都要听话,你不要多替他们担心了。糖罐子是格格,她就算娇惯一些又何妨,哪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养狗,由奴才照看着,待养好了,平时拿来逗逗乐趣罢了。” 傅丹薇淡淡地说道:“是啊,她是不需要,一切都理所当然,就像奴才就只能伺候人,穷苦老百姓就只能受穷。君君臣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爷的话,我理解得对不对?” 如果真是那样,就没有朝政更迭了。弘历被噎住,讪讪说不出话来。 傅丹薇斜了弘历一眼,加快脚步,往前去追兄妹俩了。 糖罐子与永琏跑得一头汗,大白更是跑得毛都飞了起来,傅丹薇好不容易才把玩疯了的两人一狗劝回去。 洗漱换了身衣衫,带上驱蚊的香包,在院子里摆着的塌几上,就着星光吃百合绿豆汤。 以前夏天时,奶奶总会熬上一锅绿豆汤放着。到了夜里,在院子里放上竹编的凉床,她与兄弟姐妹在上面玩闹。 玩得饿了,奶奶把绿豆汤搬出来,他们排着队上前,每人领到一小碗冰冰凉,甜滋滋的绿豆汤,吃得香甜无比。 时隔多年,傅丹薇仍然记得当时的味道,还有头顶的星光。 弘历从没有在院子里乘过凉,看得新奇,跟着一起随意坐在榻上,捧起绿豆百合汤喝了一口,说道:“痛快,里面可是加了冰?” “没加,只用井水冰了一会。”傅丹薇让厨房熬好之后,吊在井中放着,这时候吃起来正好。 小孩子都喜欢冰,永琏与糖罐子也不例外。尤其是糖罐子与永琏的碗里,傅丹薇大方多加了些糖,乐得两人跟过年似的,埋头苦吃。 吃完之后,糖罐子舔着嘴唇意犹未尽,不过她已经被傅丹薇养成了习惯,睡前点心只能吃傅丹薇给她的,吃完就没了,没再闹着要多吃。 大白蹲在塌下,眼巴巴望着他们,糖罐子马上滑下塌,将它抱了上来。 大白上了塌,兴奋不已在上面跳来跳去,弘历被它踩了好几脚。 弘历向来对猫狗没什么兴趣,不明白雍正为何爱狗如痴。他掸着衣衫上的狗脚印,嫌弃地瞥了大白好几眼,见傅丹薇把大白抱在了怀里温柔抚摸,更加说不出的郁闷。 果然,如他先前所料那般,他根本不如狗! 第四十五章 弘历最近一直在反思, 为何傅丹薇会这样,哪怕想破了头,总是不得要领。 糖罐子抱回大白之后, 平时白天要学习读书, 大白就在正院跟着傅丹薇。 傅丹薇没有让养狗太监伺候,亲自陪着大白玩耍。 养了没多久,大白就跟傅丹薇形影不离,成天在她脚边来回打转。 弘历见了,若不是狗不会说话,他真想问问大白原因。 大白不会说话,但是糖罐子会。弘历琢磨之后, 带上了松子糖,趁着从九州清晏回长春仙馆的空档,故意在糖罐子面前,慢吞吞拿了一颗出来吃。 糖罐子眨巴着眼睛看了弘历一会,然后扭过头去,与永琏咬耳朵:“哥哥, 阿玛在吃糖。” 永琏听了, 转头偷瞄了眼弘历, 小声说道:“阿玛吃就吃吧,等下回去我们就能吃好吃的了。额涅早上说过, 晚上给我们做新鲜的藕丸子吃, 晚上点心吃甜甜的鸡头米汤。” 糖罐子犹豫了下,舔了舔嘴唇说道:“可是阿玛吃的是松子糖, 好甜的呀。” 永琏见糖罐子小胖身子往弘历那边靠, 他赶紧拉了下, 没有拉住, 只能沮丧地由了她去。 唉,等下回去再告诉额涅。 弘历将糖罐子与永琏的举动全部瞧在眼里,想要笑,连忙忍住了。 骗一个馋嘴的小丫头,着实有点儿丢脸。 糖罐子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眼巴巴望着弘历手上的糖,小胖手指绞在一起,不说话。 弘历等了一会,没见到糖罐子开口,他不禁有点惊讶,没想到这胖馋丫头这么能忍,看来傅丹薇真是把她的规矩立得很好。 刚高兴了一下,弘历就郁闷起来。胖馋丫头是他的亲闺女,她一点都不与他亲近,连要个糖吃都开不了口,跟见到陌生人无异。 雍正严肃冷酷,连他与朝臣在内,没有不怕他的。糖罐子跟在雍正身边,比与他随意亲密多了。 糖罐子成天在御书房里淘气得很,一会爬上御案坐着,一会爬到雍正坐的椅子上,硬挤在他身后坐着。一个不留神没看住,不是花瓶被打碎,就是朱砂砚台被掀翻。 雍正向来都是笑呵呵,连黑脸都未曾有过。 弘历真是感到冤得很,平时他虽然看上去严厉,却从未罚过他们兄妹俩。 永琏就算了,他是男儿,沉稳些就沉稳些吧。糖罐子却是个真正调皮捣蛋的,她到了他面前,拘束得不像话,好像他要吃人样。 九州清晏离长春仙馆就一点路程,眼见过了廊桥就是大门,弘历赶紧将委屈不解生生咽了下去,把手上的糖递到糖罐子面前,笑眯眯说道:“拿去吃一颗吧。” 糖罐子一眨不眨望着他手上的糖,挣扎了好久,小手往身后一藏,一扭胖身子,跑了。 弘历如遭晴天霹雳。 给她糖吃都不要?! 怀着说不清楚的心情,弘历深深吐出了口,勉强挤出了丝笑脸,走到糖罐子身边,温声问道:“糖罐子,阿玛给你糖吃,你为何不要啊?” 糖罐子脆生生说道:“额涅说了,不能随便吃别人的糖,吃了要把我骗走,我就再也见不到额涅了。” 弘历快呕死,他咬着牙,片刻后放缓了神色,笑说道:“我是你阿玛,不是骗小孩子的拍花子。啊,吃吧,阿玛跟额涅一样,都是你与永琏的亲人。” 糖罐子咬着手指,歪着脑袋打量着弘历,很是勉强说道:“好吧。我就吃一颗。阿玛,您不能告诉额涅啊,是您要给我吃的,不是我要吃的。” 弘历求着糖罐子吃了一颗糖,苦笑一声,想到还有个狡猾的,一直未曾吭声的永琏,连忙再去求他也吃一颗。 永琏没有多问,拿了颗糖,规规矩矩谢了恩。 弘历没有错过,永琏拿走糖,直接握在了手里,根本没有吃。 再次深深吐气,弘历扯出些笑,问正在欢快吃糖的糖罐子:“糖罐子,糖好吃吗?” 糖罐子含着糖,点着头敷衍地答了句:“好吃。” 弘历继续问道:“额涅平时不许糖罐子多吃糖,糖罐子生不生气?” 这下糖罐子干脆了许多,很是爽快答道:“当然不生气了!” 弘历哦了声,“糖罐子为何不生气啊?” 糖罐子看了弘历一眼,小小的眼神里,饱含着一言难尽,弘历颇有种她是在看傻子的感觉。 忍了又忍,弘历才没伸手去敲她,瞧她那小样! 糖罐子说道:“因为额涅就是额涅啊,额涅对我最好,我最喜欢额涅了。” 听完糖罐子的回答,弘历一愣,若有所思起来。 兴许,这就是至真至诚吧,不管是父母子女,还是夫妻,皆为如此。 糖罐子遥望着正院,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站住不动,喀嚓将糖嚼着吃了,掏出小帕子擦了擦嘴抹去证据。 接着叫上永琏,一起蹦蹦跳跳往前跑去,边跑边喊道:“额涅,大白,我回来啦!” 弘历看着糖罐子的动作,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听到大白的叫声,抬眼看了去。 天气热,傅丹薇站在廊檐下,穿了身青灰细绸宽袖常袍,素净着一张脸,眉眼满盈着笑意。以前她头上还会戴朵绒花,现在她什么都不戴,只把乌鸦鸦的长发挽在脑后,如同雨后初霁的天空般温婉宁静。 大白蹲在她的脚边,张着哈哈喘气,尾巴摇得飞快。等糖罐子与永琏跑近了,大白一下起身,如同团球一样滚了过来,绕着兄妹俩欢快跳跃。 弘历脸上,不由自主溢满了笑容,心暖暖涨涨的。他喜欢这种归来时的温馨,倦鸟归巢,游子归家,心境大致皆如此吧。 糖罐子要去抱大白,傅丹薇忙哎了一声,拦住她说道:“大白热,你也热,快放下来。” 大白呜咽一声,从糖罐子手下溜走了,糖罐子看着它遗憾不已,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大白不喜欢我了。” 傅丹薇听得想笑,拧了下她的胖脸蛋,嗔怪地说道:“你不折腾大白,大白就能重新喜欢你。” 弘历顿了下,转头看了傅丹薇一眼。 她会不会觉着,他在折腾她? 洗漱之后用晚饭,入夏之后,桌上饭菜的颜色就丰富了起来,以时令的鲜蔬居多,五颜六色。 碧绿的蒜泥番薯叶,橙黄的清炒南瓜花,紫色的凉拌茄子,雪白的虾仁豆腐羹,褐色的干菜河虾汤,再加一道米白的清蒸藕丸。 傅丹薇喜欢吃藕,以前从小吃到大,怎么都吃不腻。凉拌藕,糯米藕,清炒藕片,麻辣藕丁,藕粉..... 圆明园种了荷花,起了几次鲜藕,傅丹薇换着花样做了来吃。 藕丸简单得很,选肥三瘦七的猪头剁碎,鲜藕切成丁,然后加胡椒粉,葱姜水,酒,蛋清,,盐,淀粉搅拌,搓成肉丸子。 盘子里垫上一张新鲜荷叶,把肉丸放在荷叶上,放进蒸笼里蒸熟,荷叶丢掉不要。 藕丸子还可以过油炸,夏天吃起来太腻,傅丹薇做了些小变动,改成了加荷叶一起蒸。 藕丸子吃起来,不但有荷叶的清香,一口咬下去,跟加了马蹄的丸子一样,脆生生有嚼劲,还带着些许丝丝的甜。 蒸藕丸子这道菜最受欢迎,糖罐子一口气吃了三个。傅丹薇怕她吃多了,赶紧舀了勺虾仁豆腐放在她碗里,劝说道:“吃些豆腐,别尽顾着吃肉。” 糖罐子往嘴里扒着饭,眼珠子却不时飘向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只藕丸子。傅丹薇见状,干脆夹到自己碗里,张口吃了下去。 弘历眼睁睁看着,以为糖罐子要哭,不哭至少也要噘嘴。谁知她见藕丸没了,一点事情都没有,马上埋头吃起了虾仁豆腐。 以前弘历吃了糖罐子喜欢的菜,她可没那么好说话啊! 弘历再次深刻体会到,他在母子三人面前,现在还加了条狗大白,他是有多不受待见。 吃完饭,傅丹薇带着兄妹俩去洗手漱口,永琏趁弘历不在,悄悄对傅丹薇说道:“额涅,下午回来的时候,阿玛给我与妹妹吃糖了。” 吃饭前洗手,傅丹薇见永琏手心拽着一颗糖,黏糊糊的,以为是雍正那里得来,就没有多问,倒没想到弘历居然给了他们糖吃。 糖罐子正在搓手上的胰子,傅丹薇看了她一眼,永琏没吃糖,她肯定吃了。 永琏顺着傅丹薇的眼神看去,抿嘴一笑,赶紧替糖罐子说好话:“妹妹是阿玛劝了好久,才拿了一颗糖吃。” 傅丹薇抬眉,弘历这是要做什么? 永琏小声地把下午回来的事情,仔细告诉了傅丹薇,顿了下,小脸上满是不解:“额涅,阿玛突然给我们吃糖,我觉着很奇怪。” 永琏不懂,傅丹薇却懂得很。 瞧弘历那点出息,连自己的儿女都要利用贿赂,想从糖罐子这里套话。 傅丹薇知道弘历的挣扎与困惑,他人是聪明,可他少了同理心与起码的人性,所以他总是不懂。 照理来说,他年轻俊朗,位高权重,后宅的女人那么多,却没一个真正喜欢他。不过是因为权势利益,想要生孩子,对他虚与委蛇罢了。 傅丹薇不动声色对永琏说道:“你阿玛就是想与你们兄妹亲近些,就拿了糖来给你们吃,你别多想了。我等下跟他说一声,糖是好吃,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以后不许再乱给了。我希望你与妹妹,都能平平安安长大。” 永琏嗯了一声,懂事地拉着洗好的糖罐子说道:“额涅,那我带着妹妹去与大白一起玩了。” 傅丹薇笑着点头,等他们牵手离开,她走到东暖阁,弘历笑着看来,招呼她说道:“快来吃杯茶,吃完我们去散步消食。” “不吃了,现在外面天气不算热,出去走走吧。”傅丹薇说完,径直往外走去。 弘历跟着走出去,转头四望,问道:“永琏糖罐子呢?” “带大白去遛狗了。”有太监嬷嬷跟着,傅丹薇不担心他们,直接说道:“爷下午拿糖给糖罐子吃,实在是煞费苦心。若是爷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是。” 这两个小混账,居然告状! 不过,弘历看了傅丹薇好几眼,想了想,终是直截了当问道:“丹薇,我真有那么令人生厌吗?” 第四十六章 傅丹薇很想直接回答, 你就是全天下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可是她不能,忠言向来逆耳, 没人会听难听的大实话。哪怕勇于纳谏的李世民, 估计都有无数次想要杀掉魏征。 乾隆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他向来自负,兴许这时候的反省是真。 等到皇帝当了几年,权利大了,大得就他能上天了,想起当年曾有人看不起他,来个秋后算账, 傅丹薇倒大霉不说,还会连累家人孩子。 傅丹薇是想要与弘历谈谈,可她根本意不在此。 她既然站在了这个位置,接受着天底下百姓的供奉,还成天只顾着吃吃喝喝,咸鱼躺平, 她自己会瞧不起自己。 绝不能纵容弘历继续这样下去, 既然她能影响到他, 希望他能改,能多点人性, 再客观认识一下自己, 别活得比千年老鳖还要长。 高度集权,搞乱吏治, 霸占着皇位不让。苦了继承人不说, 更苦了天底下百姓。 傅丹薇佯装诧异看着弘历, 问道:“爷怎么会这么问?再说爷究竟如何, 爷肯定比谁都清楚呀!” 弘历静默下来,下意识去想自己究竟好不好,思前想后,他都感到自己十全十美。 年轻俊朗,身份尊贵,学识丰富,聪明过人,配得上天底下所有的女人。 可是,弘历心里还是有点儿没底,说道:“可我总觉着你很讨厌我,包括永琏与糖罐子,与我一点都不亲近。” 瞧他这句话说得,听他话里的意思,他什么都好,是他们不好,不识抬举,所以不与他亲近。 傅丹薇笑了起来,垂下眼帘,掩去了眸里的讥讽,说道:“爷,其实您可以换个角度想想,我说假如啊,您是女人的话,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个想法倒新奇,弘历从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过问题,想了半天,他说道:“夫妻恩爱,儿孙满堂,一辈子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傅丹薇很想叹气,真的没办法与弘历沟通。 首先,在他看来,女人就跟大白一样,好吃好喝供着,不过闲暇时拿来逗趣罢了。 女人都得依靠着丈夫孩子儿孙,吃得好穿得好,就是享福。 至于嫡妻,每个月享受的月例多一些,对比起其他女人,只是品级不一样。 说到底,反正都在他之下,哪怕是皇后。 傅丹薇沉吟了下,笑着说道:“我以为爷会说,如果爷是女人,定要做出一番成就来呢。” 弘历跟着笑了起来,理所当然说道:“女人如何能出去做事?” 傅丹薇笑笑没再说话。 弘历狐疑地打量着傅丹薇,敏锐地问道:“你生气了?” 傅丹薇摇摇头,“没有。” 弘历不相信,肯定地说道:“你生气了。” 傅丹薇说道:“爷要这样想,我也没法。” 明明傅丹薇说得云淡风轻,弘历听到这句话时,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既憋屈又堵得慌。 弘历连着看了傅丹薇好几眼,不满地说道:“你让我问你,我问了你也不答,净说些闲话来敷衍我。” 不正面回答,不就是回答了吗?看来人都会下意识去美化自己,只要没清楚讲出来,就可以否认掉。 傅丹薇正色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爷不该拿糖去给糖罐子与永琏,他们还小,您这样的行为,会养成他们的坏习惯。做什么事情都先要给好处,这样可不好。” “我是他们的阿玛,给他们吃颗糖又怎么了?”弘历心虚辩解。 傅丹薇说道:“对啊,您是他们的阿玛,要问什么,就正大光明问,何必还要给糖呢?” 弘历:“.....” “不早了,回吧。”傅丹薇转身往回走。 平时有糖罐子与永琏在,弘历很少有机会与傅丹薇独处,他正说得起劲呢,可不想这么早回去,情急拉住她的衣袖:“哎,还早呢,你陪着我走走说一阵话,我还有正事与你说。” 傅丹薇无奈,抽回自己的衣袖,问道:“什么正事?” 弘历斜了傅丹薇一眼,说道:“与你二哥傅清有关,我听汗阿玛对他颇多称赞,打算把他调到直隶军营里去。你大哥在宁古塔多年,那边辛苦,这次可以调回来,他也该回京城享享福了。” 傅丹薇愣住,没想到傅清要外放了。 傅清想做一番事业,总不能一直做侍卫。当兵肯定要打仗,傅丹薇很是担心他的安危。不过这是他的理想,她只能尊重。 弘历说道:“这是好事,你大哥在宁古塔那边没什么前途,回京城来就是不升迁,也好过在苦寒之地熬着。再说还有你的侄儿侄女们,他们长这么大,总该回来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 明亮在过年时回来过,傅清说他一点都不喜欢京城。不过若是傅清去了直隶,明亮可以跟着他一起前去。 傅丹薇说道:“这倒是好事,大哥回来,二哥出去,好男儿志在四方。” 弘历笑着打趣道:“你与你二哥关系亲近,我以为你会舍不得呢。无妨,直隶近得很,回京述职的时候,还能见得着。” 傅丹薇琢磨起来,若是傅清一走,曹沾那边就没人看顾。其他兄弟们能力不足,就只剩傅恒了。 可傅恒还在读书,傅丹薇顿时为难起来。 弘历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要说罩着曹沾,弘历的一句话,比傅清做十件事还要管用。 曹家已经被打怕了,成不了什么气候,不然雍正不会发还他们一部分家财,把曹俯放了。现在关照些曹家,不会惹来雍正的不满。 不过弘历,唉! 傅丹薇打消了先前的想法,说道:“我想着二哥若是离开,家里一大摊子事情没人管,想要见见他与傅恒。傅恒大了,也该担起一些家里的事。” 弘历笑着说道:“这还不容易,我明天问问傅清什么时候不当值,让他把傅恒带来见见就是。” 傅丹薇道了谢,弘历柔声说道:“我们是夫妻,不用这般客套。丹薇,你要相信我的心。” 傅丹薇敷衍着说道:“是,我相信爷。回吧,我听到大白在叫,糖罐子与永琏应该也回屋了。” 弘历无奈,只能与傅丹薇转身回去,心里着实郁闷不已。 平时有永琏与糖罐子两个碍眼的在,现在还多了大白! 别的不说,弘历办事还算靠谱,第三天,傅清与傅恒就来见了傅丹薇。 天气热,一段时日不见,傅清被晒成了个黑炭,傅恒跟着黑了不少,他又窜高了些,只是依然清瘦,跟个瘦竹竿一样。 傅丹薇不禁比划着两人的身高,笑说道:“你这个子,真是见天长,可你不能只顾着长高啊。” 傅恒笑个不停,顺手打开了傅丹薇带来的食盒。傅清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别管他,他吃得多着呢,就是成天往河里去游水,力气全费在了上面去。哎,你别吃完了啊,等下带一些回去给额涅吃。” 正是吃芋头的季节,傅丹薇除了做芋泥,香芋蒸排骨,芋头糖水之外,还做了反沙芋头,拿来配着茶吃正好。 反沙芋头做法简单得很,选上好的大芋头,削皮切长条,锅里下油烧热之后下芋头,转小火慢慢炸熟起锅沥干油。 锅里重新加水与糖,小火熬成半化的粘稠状,然后下芋头翻炒。 等到芋头全部蘸足糖之后,将灶膛里的火灭掉,继续翻炒,直炒到锅冷却,里面的糖凝结成糖霜就好了。 反沙芋头吃起来,软糯香甜,糖罐子喜欢得不得了,一个人就能吃一小盘。早上起来就吵着要吃,还振振有词要拿去孝顺雍正。 傅丹薇依了糖罐子,让厨房炒了,分了一半装给了她。不过傅丹薇没让糖罐子拿,而是交给了永琏,让他看着不能让她多吃。 另外的一半,傅丹薇给傅清与傅恒带了来。早上天气还算凉爽,食盒底下垫了冰块,反沙芋头里的糖没有融化掉,凉了之后,吃起来别有滋味。 傅恒与傅清连着吃了好几块,最后傅清强自盖上了食盒,斜睨着傅恒说道:“别吃多了,当心积了食。” 傅恒默默掏出帕子擦手,没有理会傅清。 傅丹薇笑着放下茶碗,说道:“这个做法简单得很,喜欢吃的话让厨房去做就是。”她将做法说了,傅清听了不断点头,“比起曹沾吃茄子的方子来说,真正简单得很。” 傅丹薇被傅清逗得笑个不停,傅恒看过曹沾的方子,也忍俊不禁,说道:“二哥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开始说起了笑话。” 傅清瞪了傅恒一眼,看向傅丹薇说道:“妹妹应当听王爷说过了吧?” 傅丹薇点点头,“爷跟我说过此事,先给二哥道喜了。” 傅清笑着拱手,“好说好说,同喜同喜。” 傅丹薇被他扑面而来的喜悦,扑得笑得止不住,好半天才停住笑,关心地说道:“二哥,你走了的话,家里的事情怎么办?” 傅恒偷偷朝傅丹薇眨了眨眼,傅清看到了,作势要揍他:“我一直愁着呢,你瞧他这调皮捣蛋样!” 傅清皱眉,语重心长说道:“以后我走了,这个家可要你多看顾着些。可愁死我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管事?” “二哥还没走呢,就开始操心起这些。二哥走了,我没了依靠,总得自立起来。” 傅恒慢悠悠说完,看向傅丹薇笑:“再说还有姐姐在呢,若是我有什么不懂之处,我就来问王爷,让王爷给我拿主意。” 傅清愣住,傅丹薇更是无语,傅恒可比傅清这个老实人,滑头多了。 他来找弘历,提早拉近了君臣关系不说,还多了个免费管家的! 第四十七章 送走傅恒与傅清, 傅丹薇回长春仙馆,边走边思索先前的见面。 傅清这一去,以傅恒的聪明, 家里的事情肯定能打理好, 曹沾那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隔段时日大哥广成回了京,家里就有人撑着,不会耽误太久傅恒的学业。 傅清一心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傅恒年纪尚小,已经不输傅清的狡猾老练,傅丹薇不担心他的前途。 傅丹薇更关心的是, 等到弘历登基,以后会不会打压外戚。 熹贵妃荣升太后之后,娘家没得到任何的好处,只给了些封号与赏赐而已。 以前傅丹薇看过的史料上,乾隆对傅恒非常看重,傅恒年纪轻轻就得到了重用。不过那时候, 富察皇后以及她的两个儿子, 都已经去世了。 富察氏一族, 成了没什么威胁的外家,只是替乾隆守护江山的纯臣。 当年乾隆好友福彭的下场, 足可表明, 乾隆绝对不会因为人的能力而用某人,他只关心自己的绝对皇权。 如果因为傅丹薇与永琏还活着, 影响了他们的前途, 那真是悲喜烂剧了。 天气太热, 傅丹薇心烦意乱, 只感到头都疼起来。这时身后有人大声叫额涅,傅丹薇回过头一看,弘历带着糖罐子走了过来,不禁诧异地问道:“糖罐子怎么回来了?” 糖罐子马上嘟起了嘴,不高兴地说道:“额涅,我想要见舅舅,还有汗玛法罚了我。” 傅丹薇好笑地说道:“舅舅他们已经回去了,你是不是又淘气了啊?” 糖罐子哼了声,不说话了。 弘历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了事情经过。 原来早上傅丹薇做了反沙芋艿让永琏带去了九洲清晏,糖罐子一直惦记着,不时要吃上一块。 雍正怕她吃多了不克化,就干脆把食盒拿去放到了多宝阁上面,让糖罐子够不着。 糖罐子见状生气得很,雍正没理会她,给兄妹俩布置了功课,让他们自己去描红,便去批折子了。 雍正做事专注认真,批完一堆折子后,正准备唤人进来,这时听到“砰地”一声,他吓了一跳,忙循声看去。 糖罐子垫着脚尖,颤巍巍站在椅子扶手上,伸着小短手去够多宝阁上面的食盒,把一个鎏金鼻烟壶扫了下来打得粉碎。 雍正赶紧上前,一把将糖罐子抱了下来,板着脸训斥道:“糖罐子,你可知错?” 糖罐子知道自己闯了祸,不过平时雍正对她宠上了天,她根本不怕雍正,脆生生答道:“我没有错。汗玛法不给我吃点心,我想哭一会儿。” 雍正差点儿被糖罐子逗笑了,忙赶紧憋住。要是他笑,糖罐子这个鬼精灵,肯定不会怕他。 打碎个鼻烟壶不算什么,要是从高处摔下来,那才是大事。雍正决定不再由着她调皮捣蛋,四下扫了一眼,问道:“永琏呢?” 糖罐子咕噜噜转动着的眼珠,装傻不回答。 雍正快被糖罐子的小样气笑了,若永琏在的话,肯定会阻拦糖罐子。她倒机灵,趁着永琏不在的时候去拿食盒。 “来人!”雍正扬声唤人,贴身太监立刻躬身进了屋,雍正问道:“永琏去了何处?” 太监恭敬答道:“回皇上,永琏阿哥去了净房。” 雍正瞪了糖罐子一眼,永琏去入厕这么会功夫,她这个小馋鬼,为了点心脑子尤其动得快,简直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 吩咐太监收拾了地上的碎片,顺便把食盒拿了出去:“拿去扔掉。” 糖罐子眼巴巴看着太监拿走了食盒,瞬间就泪汪汪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含着泪,委屈巴巴的模样,看得雍正差点把太监叫回来。 这时永琏去了净房回来,雍正狠下心,把兄妹俩叫到面前站着,告诉了永琏糖罐子犯的错:“妹妹不听话,她爬那么高,若是摔下来了会如何?” 永琏跟着害怕地说道:“妹妹会摔疼,说不定还会摔伤。” 雍正满意地点点头,看向眼泪啪嗒嗒掉,垂头丧气抠着自己胖手指的糖罐子,顿了下,声音和蔼了几分:“糖罐子,你听到哥哥的话没有?” 糖罐子说了声听到了,不服气地说道:“我不会摔下来,我站得好好的,是汗玛法把我抱了下来。” 雍正哼了声,“还敢狡辩!照着你话里的意思是,我还抱错了?” 糖罐子气呼呼地问道:“什么是狡辩?” “噗呲。”雍正再也忍不住,失笑出声,忙把头扭到一边,待平缓了之后,方转过头看着糖罐子。 “狡辩就是你明明做错了事,还不承认。”雍正绷着脸解释了,指着墙壁说道:“自己走到那里去罚站,今天的点心不许吃了。” 糖罐子还是很听话,边往墙壁边走,边回头挣扎着说道:“汗玛法,我要狡辩一下!” 雍正实在是忍俊不禁,笑得肚子都快疼了。永琏也被糖罐子逗得笑个不停,上前劝道:“妹妹,你快别说了,去站一会,明天就能有点心吃了。还有啊,你若是不听话,额涅会生气的。” 糖罐子听到傅丹薇,怏怏说了声好吧,熟门熟路走到墙壁边站着了。 没过一会,弘历来到东暖阁,见糖罐子站在那里,便知道她肯定是闯了大祸,忙问了缘由。 雍正全部告诉了他:“以后你要多看着她一些,如今天气热了,永琏也该去学习游水。不然以后是个旱鸭子,遇到水就傻了眼,这可不好。” 弘历打量着永琏的小身板,笑着说道:“永琏身子弱,只怕下不得水。” 雍正皱眉,说道:“永琏平时吃饭有节制,他虽瘦了些,身子骨还算不错,这大半年来,连个喷嚏都没有打过。倒是永璜,胖是胖了,就是虚得很,三天两头的,不是发热就是肚子疼。说是开了蒙,正经学却没上几天,这样下去可不行。” 弘历想着永璜的身子,跟着泛起愁来。只是富察氏去世之后,伺候的奴才哪怕再尽心,肯定比不上生母。 傅丹薇院子的饭菜做得不错,永琏与糖罐子以前吃饭挑嘴得很,现在他们每餐都吃得很香。 弘历琢磨了下,笑着说道:“汗阿玛,御膳房以前派过厨子去正院学着做菜,不如把那人调到永璜身边去伺候。等永璜身子养得好一些,念书就不会再耽误了。” 雍正一眼横了过去,冷冷说道:“教养教养,教在养之前。永璜是吃得不好,还是穿得不好了?永琏每天都告诉我前一天吃了什么,不过是再也简单不过的菜品,从未吃过名贵的燕窝人参。倒是永璜那里,我知道你生怕他吃不好,成天燕窝就没断过,如今倒把他养得身子不好了!” 弘历被雍正训得直抬不起头,再也不敢提厨子的事情。 雍正抬头看去,糖罐子靠在墙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已经打起了瞌睡。 屋子里放了冰盆,雍正怕她着凉,干脆让弘历领着糖罐子回去,交给傅丹薇管教。 傅丹薇听了前因后果,把拼命往后躲的糖罐子揪了出来,严肃着脸说道:“躲是躲不过的,走快些吧,外面热,回屋去再仔细与你说。” 糖罐子蔫答答的,老老实实跟着傅丹薇走了。弘历看得直笑:“糖罐子真是个无法无天的丫头,也只有你制得住。” 人说隔代亲,以前傅丹薇父母对她严厉,爷爷奶奶却溺爱得很,到了雍正这里也不能免俗。傅丹薇看向糖罐子,她正在悄悄朝弘历皱鼻子,满脸的不悦。 傅丹薇眼神沉了几分,糖罐子一缩脖子,乖乖跟着傅丹薇进了屋。 在外面走了一段路,身上出了一身汗,傅丹薇领着糖罐子去洗漱换衣出来,让她在面前站好,问道:“糖罐子,你可知错了?” 糖罐子耷拉着脑袋答道:“我知错了。” “错在哪里?” “不该爬高高,额涅说过会摔下来,很疼。” “那你为何还要爬那么高?” 糖罐子抬起头,哭唧唧答道:“我想要吃点心,汗玛法放在了高的地方,不给我吃。” 傅丹薇摸着她鼓鼓的小肚皮,说道:“汗玛法是怕你吃多了,会吃坏了肚子,才不给你吃。生病了要吃药扎针,你怕不怕?” 糖罐子已经很久没有吃药扎针,早就忘记了药的味道与扎针是什么样子,摇着小脑袋答道:“我不怕。” 弘历在一旁默默看着,听到糖罐子的回答,几乎没被她逗得笑起来,不禁看了傅丹薇一眼。 傅丹薇笑眯眯说道:“好啊,既然你不怕,中午我们吃苦瓜吧,药比苦瓜苦多了,你若吃得下苦瓜,以后尽管爬就是。反正摔下来痛的是你自己,吃苦药的也是你自己。” 糖罐子不知道苦瓜是什么,天真地一口答应了。 中午厨房的饭菜送了上来,夏天吃苦瓜,能消暑开胃,不过苦味却没多少人喜欢。 傅丹薇特意吩咐了厨房,没让先把苦瓜腌渍去除苦味,直接切丝,只加了些豆豉进去干煸。 弘历不喜欢吃苦瓜,筷子都不带经过这盘菜。傅丹薇夹了些放在糖罐子碗里,温和地说道:“吃吧,这就是苦瓜。” 糖罐子夹起来送到嘴里一尝,脸立刻皱成了与苦瓜一样,张嘴就要往外吐。 傅丹薇重重嗯了声,糖罐子吐到一半,忙把剩下的含在了嘴里,含糊着哭道:“额涅,我错了,我不要吃苦瓜。” “不行。你不能每次只光说知错,却不改正。先前你说不怕吃药,既然说过了就不能后悔,可不许吐掉啊!”傅丹薇淡淡说完,夹了筷子苦瓜,面不改色吃了进去。 弘历想到雍正的教训,沉吟了下,咬牙跟着夹了一筷子苦瓜,跟着囫囵吞了下去,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吃吧,这道菜吃了好,你看,一点都不苦的。” 傅丹薇忍笑,弘历的脸都快跟吃了屎一样难看了,亏得他能说得出口骗糖罐子。 糖罐子才不傻,含泪咽下了嘴里的苦瓜,放下筷子溜下桌,扑到傅丹薇怀里哭着求饶:“额涅,我怕吃药,我不要吃苦瓜。阿玛骗人,罚阿玛吃完......” 弘历:“......” 第四十八章 糖罐子扎扎实实哭了一场, 勇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吃完饭后困了,特别黏傅丹薇,一定要她抱着。 弘历吃了苦瓜, 再看到傅丹薇抱着糖罐子哄, 大白趴在她脚边打瞌睡,吃下去的苦变成了酸。 傅丹薇对糖罐子与大白,实在是太好了。 “她这么重,让我来抱吧。”弘历忍不住劝说。 傅丹薇拍着糖罐子的背,摇摇头,把她轻轻放在了塌上,拿薄被搭在她的小肚皮上, 再一下下拍着轻哄:“睡吧,额涅在呢。” 糖罐子动了动,在傅丹薇温柔的安抚下,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傅丹薇侧身坐在塌几边,看着糖罐子可爱的睡颜,哄了好一阵, 才小心翼翼站起身。 弘历跟着傅丹薇来到西次间, 抱怨道:“糖罐子这么重了, 还要你抱着睡觉,怪不得越来越淘气。” 糖罐子先前在雍正那里自认为受了委屈, 中午再哭了一场, 委屈加上委屈,若是傅丹薇不理会她, 估计她就真的害怕了。 这种害怕, 不但一时半会消除不了, 还会变成患得患失。傅丹薇无法与弘历解释清楚, 只淡淡说道:“小孩子眨眼间就长大了,就算是抱,也抱不了几年。” 弘历一想也是,跟着感叹道:“小孩子见风长,大人眨眼间就老了。先前傅清傅恒他们来,家里可都安排妥当了?” 傅丹薇说都好了,“二哥一心想从军,大哥的儿子明亮也喜欢军营。这次大哥回来,明亮估计最失望,肯定会闹着跟着二哥一起去直隶从军。” 弘历笑说道:“这还不简单,我到时候打声招呼,让明亮跟着一起去就是。我记得明亮年纪不大,小小年纪不读书,你大哥能答应?” “大哥肯定舍不得,他在宁古塔多年,当兵有多苦,他最清楚不过。”傅丹薇静静说道,笑了下,“孩子大了,想做什么父母哪拦得住,除了那狠心的父母,谁舍得孩子受一点委屈。” 弘历讪笑了声,斜了傅丹薇一眼,“我不是那等狠心之人,只怕你累着了,糖罐子.....,唉,这个丫头,真是令人头疼。睡着的时候,看着令人心都化了,可一醒来,那张小嘴,真是厉害得很。小脑瓜子聪明是聪明,就是用在了吃吃玩玩上。还有永琏.....” 想到雍正告诉他,早些教永琏游水之事,弘历下意识感到,要与傅丹薇先商议。 弘历便将此事说了,顺便说了自己的担忧:“我总觉着永琏的身子弱,溪里的水冰凉,怕他着凉,还是等他壮实些再教他。” 反正永琏才五岁多,傅丹薇不急,当即爽快答应了,“到时候让糖罐子也一起跟着学。” 弘历吭哧吭哧笑了起来:“糖罐子那么胖,一下水就得沉下去,可要多几人看着。” 傅丹薇看了弘历一眼,“胖的人才不会沉底,会自己浮起来。还有,请爷以后不要当着糖罐子的面说胖,她不胖。胖瘦都好看。” 弘历噎了下,怏怏说道:“好吧,反正我谁都说不得。时辰不早了,你歇一会吧。” 傅丹薇说道:“我不睡了,爷自己歇着吧,我去趟厨房。” 弘历呆住,问道:“外面这么热,你去厨房做什么?” 傅丹薇说道:“我去做些甜品,等下糖罐子起来好吃,有罚有赏。” 弘历扶额哀叹:“苦瓜可是我吃掉的,她哪有受罚,你就是偏心。” 傅丹薇没理会他,她一走出去,寸步不离左右的大白,马上起身,欢快摇晃着尾巴,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出了放着冰鉴的屋子,外面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傅丹薇赶紧快步来到厨房,里面当值的厨子坐在角落里打瞌睡,见到她来立刻惊醒,慌乱地站了起身。 傅丹薇笑着说道:“别那么急,当心摔着了,中午没事做,你们都可以安心歇一会。” 厨房里的人知道傅丹薇随和,对下人更是宽厚,长春仙倌的奴才,无不盼着来正院当差。 厨子很快轻松下来,上前问道:“福晋想要做什么?” 傅丹薇很想做冰激凌,发泡奶油很难做出来,反正现在芋艿多,她想了想,干脆来一道即兴版的芋艿红豆冰。 准备好红豆芋艿,红豆用热水泡发,再罐子里煮软,芋艿削皮蒸熟,加些糖捣成泥,加入煮软的红豆搅拌。 等稍微放凉一些,搓成大小差不多的方块,然后插进削得光滑的木片,外面用糯米纸包好,放在厚棉包裹的冰块里冷冻。 傅丹薇知道冰块冻得慢,不过不太冷正好,省得糖罐子平时很少吃冰,一下吃了会闹肚子。 弘历在西次间睡了一觉醒来,以为傅丹薇还在厨房,便去洗漱了。临走时去东暖阁看了下,见傅丹薇正躺在糖罐子身边睡了过去,大白躺在塌下,两人一狗睡得正香。 屋内淡淡的薄荷香气萦绕,角落的花瓶里,插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蓬勃又有生命力,说不出的安宁美好。 弘历看得挪不动脚步了,他不舍得离去,想躺在她们身边,跟着再睡一阵。 弘历到底怕吵醒了傅丹薇与糖罐子,赶紧放轻了脚步,悄然在塌几上坐下了。 若是永琏在就好了,弘历心里生出了些许的遗憾。有他在,加上讨厌的大白,他们才是齐齐整整的一家。 傅丹薇睡眠浅,弘历一进来,她就醒了,不过她继续闭上眼装睡。 弘历脚步重,平时起床时,从来不会管屋里有没有人,只管按照着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起床闹得惊天动地。 其实弘历不是不懂,傅丹薇在九州清晏见过一次他在雍正面前的样子,他也知道规矩,走路的脚步放得极轻。 但是回了正院,他打心底觉着,在这里他是天,他无需守着规矩。他这个天都起床了,其他在他天底下,受他庇护的人,怎么还能继续睡下去? 有次糖罐子肚子不舒服,晚上拉了几次,到了清晨才好一些。傅丹薇把糖罐子带在身边看着,刚把她哄睡着,就到了弘历起床的时辰。 照旧一翻惊天动地,傅丹薇提醒了一次,弘历当时动静是小了些,可下一次就故态复萌了。 只生活中的小细节与点滴,时刻提醒着傅丹薇,弘历的本性如何。 傅丹薇记得在书里看到过一段话,那段话她记忆尤其深刻:“以前女人最大的毛病便是不信邪,老以为在她手上,浪子会得回头,百炼钢能化成绕指柔。别人不行,那是别人没办法,她是不同凡响的一个。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个普通的女人,我没那么大的野心,我忙着救自己。”“注” 傅丹薇的野心,不会用在让浪子回头上,弘历不会改。 她只想小心翼翼保持现在的平衡,不能前进,前进一步,得到之后,很快就不值钱了。 更不能后退,后退了,弘历如果没昏了头,傅清傅恒他们就该被他防备了。 弘历静静坐了一会,感到口渴,伸手去拿放在角落炕桌上的茶壶。一时没有注意,把茶碗打翻了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地上的大白先是被惊醒,汪汪叫了起来。接着是糖罐子,她吓得一抖,嘴一瞥就要哭,傅丹薇眼疾手快轻抚着她的背:“别怕啊,额涅在呢。” 弘历手足无措,看着被吵醒的傅丹薇,干巴巴说道:“我想喝口茶,不小心碰到了。吵醒你了?” 傅丹薇抱起揉着眼睛的糖罐子,头也不抬地说道:“已快到起床的时辰,我们早些起来算了。”她看向呜呜叫的大白,呵斥道:“大白,不许吵了。” 大白嗷了一声,脑袋趴在了地上,委屈得很。 糖罐子的胖胳膊圈住傅丹薇的脖子,被她抱着去了净房。弘历看过去,糖罐子马上把小脑袋转过去,藏在了傅丹薇的颈边不看他。 弘历暗自瞪了她一眼,这小丫头! 唤人进来收拾好地上的碎片,傅丹薇与糖罐子洗漱了出来,弘历为了讨好糖罐子,伸手去拨她头顶两边的包包头逗着玩。 糖罐子偏着脑袋躲,小胖手捂住头:“要弄乱了!” 弘历悻悻收回手,咳了咳说道:“糖罐子,等下要吃好吃的点心,你想不想吃啊?” 糖罐子眨巴着眼睛,说道:“额涅告诉我了,等晚上哥哥回来时,我们一起吃。” 弘历吃惊地看向傅丹薇:“她居然这么懂事了,肯等到永琏回来再吃?” 在净房洗漱时,糖罐子就已经闹着要吃点心,傅丹薇告诉她做了好吃的红豆芋艿冰,给了两个选择:一是她可以先吃,不过永琏不在,他吃不到。 二是她可以等到晚上永琏回来,他们兄妹一起吃。 糖罐子犹豫挣扎了许久,选择了等到永琏回来一起吃。 当时傅丹薇就欣慰不已,点心零食对糖罐子非常重要,但是永琏这个哥哥在她心里,始终排在第一。 永琏对糖罐子也好,处处帮着照顾妹妹,他们兄妹守望相助,这点最令傅丹薇感动。 傅丹薇搂着糖罐子,笑着说道:“既然你懂事,额涅可以先奖励你吃一块。晚上哥哥回来时,你们再一起吃。” 糖罐子高兴得跳了起来,头上的包包头歪了,看得弘历忍俊不禁,“包包散开了。” 傅丹薇只得拉着糖罐子,给她重新绑好头发。厨房里送来了棉布包裹着的食盒,一打开冷气四溢。 糖罐子嗖地一下窜了上前,垫着脚尖眼巴巴往食盒里瞧,弘历跟着伸头一看,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芋艿红豆冰。”傅丹薇答了句,拿起一只轻轻戳了下,没有冻得太硬,不过也差不多了,给了糖罐子一只,问弘历:“爷能不能吃冰?” 糖罐子已经咬了一口,高兴得跟个小蚂蚱似的在屋里乱蹦,弘历见状,笑着说道:“我也来一只吧。” 傅丹薇正要拿一只给他,弘历手伸到半空正要去接。 这时许嬷嬷急匆匆走进屋,福了福身后说道:“爷,苏格格发作了,贵妃娘娘请爷过去。”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亦舒《可人儿》 第四十九章 红豆芋艿冰软糯香甜, 凉凉的,吃下去简直爽透五脏六腑。别说是喜欢甜食的糖罐子,连傅丹薇一根吃完都意犹未尽。若不是为了做出表率以及给永琏留着, 她能一口气吃上好几根。 弘历一口都没尝到, 就连忙去了苏氏的院子。傅丹薇看着外面明晃晃,让人眼睛都睁不开的太阳,想着苏氏这个季节生孩子坐月子,真是受大罪。 幸福来自对比,傅丹薇与糖罐子吃完后,母女俩都满足得很。 糖罐子咯咯笑,主动要求写字学习, 令傅丹薇不由得搂着她亲了一口:“糖罐子真是太乖啦!来,额涅去教你,写大字额涅教不好,就教你算学吧。” 糖罐子跟着傅丹薇来到西次间,大白照样摇晃着尾巴跟在了身后。糖罐子的算学比她大字学得好,早就越过了数到十就不会拐弯的坎, 现在已经能一口气数到一百。会算简单的加减, 糖算得尤其清楚。 傅丹薇看过后世的一些鸡娃, 不管是糖罐子还是永琏,在理科上学到的东西, 远远不能与鸡娃们比。不过文方面, 他们勉强能挤进鸡娃的行列。 糖罐子学了一会,就开始坐不住了, 小鞋子早就被她踢掉, 悄悄用光脚丫子去蹭大白。大白不时叫一声回应, 她便得逞偷笑。 傅丹薇装作没看见, 糖罐子这个年纪,本来就活泼,让她老老实实坐着是不可能的,干脆让她休息一会再学。 看了下西洋钟,傅丹薇唤来许嬷嬷问道:“苏氏生了没有?” 许嬷嬷说道:“先前结香回来说,苏格格才开了三指,还早着呢。听说贵妃娘娘担心得很,爷孝顺娘娘,就陪着娘娘一直在苏格格那里坐着吃茶。高侧福晋与乌拉那拉侧福晋原本在一旁伺候,贵妃娘娘说是人太多,怕惊扰到了小阿哥,就让她们回去了。” 傅丹薇本想着她是福晋,就算不管事,总得出面去看看。既然熹贵妃怕人打扰,那她就可以心安理得不去了。 不过傅丹薇深深明白了一件事,为何熹贵妃哪怕在弘历早被雍正立为储君的情况下,直到雍正八年才混到一个贵妃的封号,却迄今没得到正式册封的原因了。 雍正真是明晃晃不待见她,估计是为了封裕妃,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了她一个贵妃的封号。 因为同时被晋升的裕妃,早就正式册封了,只单单落下了她一人。 皆因为熹贵妃真的蠢。 她拉着弘历守在苏氏那里陪着她生孩子,她是没什么坏心眼,可这妥妥就是在给苏氏招来嫉恨。 比起其他的侧福晋格格,苏氏毫无背景。像是高氏她们,如果真把苏氏怎样了,弘历会动她们吗? 傅丹薇认为不会。 弘历一切以大局为重,苏氏是汉人,他在根基不稳的情况下,绝对不敢挑起旗汉之争。 许嬷嬷觑着傅丹薇的神色,笑着说道:“以前福晋生产时还算顺当,娘娘与爷都不用操心,只待生完后去报喜就是。” 傅丹薇掀起眼皮看了许嬷嬷一眼,她的意思是,以前的傅丹薇生孩子时都没苏氏的待遇了。 在生早夭的长女时,富察氏已经生了永璜,对于弘历来说,长子有了,还是儿子。哪怕傅丹薇是正妻福晋,生出来的女儿就没那么令人激动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多想无益,傅丹薇让许嬷嬷退了下去,准备让糖罐子继续学习。 一转头,傅丹薇见糖罐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绷着的小胖脸,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被她逗笑了,问道:“糖罐子在想什么呀?” 糖罐子好奇问道:“苏格格是在生小阿哥吗?额涅,苏格格生的小阿哥,也叫阿玛为阿玛吗?” 傅丹薇愣了下,说道:“是啊,苏格格生的孩子,也是你阿玛的孩子。” 糖罐子更加不解了,“玛嬷说,苏格格生的小阿哥,我要叫他弟弟,与哥哥一样,我们都是兄妹。可他又不是额涅生的,只有哥哥是额涅生的。我说不要叫,玛嬷就不高兴了。额涅,为什么阿玛有那么多不是额涅生的兄弟呀?” 傅丹薇头疼起来,她要怎么解释呢? 说这些都正常?因为弘历是王爷,是男人,后宅可以有无数的女人? 现在糖罐子还小,要是傅丹薇这般告诉她,在她以后的认知里,会以为男人三妻四妾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该让糖罐子顺应世情,傅丹薇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些看似正确,实际上一派胡言的狗屁。 斟酌之后,傅丹薇抚摸着糖罐子的脑袋,温和地说道:“等糖罐子再大些,额涅就告诉你好不好?还有啊,额涅跟你说句悄悄话,只有我们两人知道,谁都不能告诉哦。” 糖罐子最喜欢与傅丹薇说悄悄话,马上蹭到傅丹薇面前,把耳朵凑了过去。 傅丹薇亲了她的胖脸蛋一下,小声说道:“以后不能在别人面前说只与哥哥是亲兄妹的话,哪怕糖罐子就是这样想,可要藏在心里,一定不要说出来了哦。” 糖罐子重重点头:“嗯,我一定不会说,汗玛法凶了我,也不许我说。” 童言无忌,只怕是听者有心。糖罐子在似懂非懂的阶段,但是她听傅丹薇的话,忍着一段时日不说,等再长大些懂事以后,就更不会说了。 糖罐子嘻嘻笑,扑到傅丹薇怀里撒娇:“额涅,我听话,能不能给我糖吃呀?” 傅丹薇哭笑不得,点着她的小鼻子说道:“等下我们吃西瓜,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吃完以后,晚上还有西瓜糖吃。” 糖罐子听到有西瓜,还有西瓜糖,乐得颠颠的。头顶的两个包包头,又被她跳得歪到了一旁,滑稽又可爱,看得傅丹薇直笑个不停。 没多时,厨房送来了在井水里凉过的西瓜,糖罐子洗干净手,直接抓着西瓜吃得汁水淋漓。吃完一块之后,把手上的西瓜汁,随便往身上一抹,又去拿另一块。 傅丹薇刚想要拦着,看到她已经滴满了汁水的衣襟,无语片刻,算了。 糖罐子皮得很,哪怕有奶嬷嬷宫女伺候着,一个晃眼没看住,她就在地上到处滚了。 到了九州清晏之后,雍正宠着她,反正天冷的时候地上有地龙,还铺着厚厚的地毡,也不怕她会冷着,随便她乱滚乱爬。 一天下来,糖罐子要换好几身衣衫,身上的衣衫却始终没干净过。 傅丹薇转念一想,糖罐子脏归脏了点,可她估计是难得拥有快乐正常童年的格格了。 切除瓜瓤的西瓜皮,傅丹薇让厨房收了起来,把外面的皮与里面剩下的瓜瓤削掉,切成一指宽的长条,清洗干净之后,加糖腌渍,然后用冰包裹起来。 等腌渍几个小时之后,连皮带汁水一起倒在锅里煮开后,不时翻炒几下。 炒到锅里汁水少些的时候,改用中火,最后锅里汁水几乎快干的时候,灶膛里的明火去掉,只用炭火的余温就差不多了。与做反沙芋艿相似,耐心炒出糖霜。 西瓜糖简单,主要是火候与耐心。厨子的手艺好,傅丹薇只提点了几句,做出来的西瓜糖,条条裹着糖霜,粉粉的,晶莹剔透,既好看又好吃。 糖罐子今天吃了红豆芋艿冰,再吃到西瓜糖,简直比过年还要高兴,眼里不时有星星在闪烁,人小鬼大说道:“唉,我真是好开心呀,今天是我最最开心的一天了!” 永琏咬着西瓜糖,不时看一眼糖罐子,然后偷笑一下。 傅丹薇笑着问道:“永琏在笑什么?” 永琏想了想,忍笑说道:“我在笑妹妹。汗玛法见妹妹下午没有去,说了好几次不该让她回来,她肯定又躲懒了,哪有这般舒服的受罚。” 傅丹薇失笑,永琏小口咬着西瓜糖,脸上的笑容退了下去,低声说道:“额涅,我觉着汗玛法是在想念妹妹,妹妹不在,汗玛法那里太冷清了。汗玛法下午问我,以后我又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问我高不高兴。” “那你高兴吗?”傅丹薇顿了下问。 “我说了高兴。”永琏狡黠一笑,小声对傅丹薇说道:“其实我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不管是弟弟或者妹妹,与妹妹都不一样,我只有一个妹妹。” 这个小滑头! 兄妹俩的性格迥异,傅丹薇看着双手都抓满了西瓜糖的糖罐子,戳了戳她鼓鼓的脸颊:“少吃点,听到没有?” 糖罐子头也不抬含糊着答道:“听到了。”说归说,手却不停,嘴也不停,吃得眉开眼笑。 西瓜糖吃起来有股西瓜特有的清香气,不吃则以,一吃就停不下来。傅丹薇与糖罐子一样,不知不觉就将一碟子全吃完了。 永琏是最节制的一个,晚上回来吃了红豆芋艿冰,只吃了三块西瓜糖,就懂事地去洗手漱口了。 傅丹薇看着空碟子汗颜,不知不觉中,她居然被永琏一个小屁孩比了下去。 等兄妹俩洗漱完睡下之后,傅丹薇终于得了空,想到苏氏那边,招来许嬷嬷问道:“苏氏还没生?” 许嬷嬷说道:“头胎要慢一些,苏格格身子瘦弱,肚里的孩子不算小,生产时肯定会吃些苦头。先前听说已经开了七八指,早已痛得没人样,远远就能听到惨叫声。爷将太医正叫在了旁边候着,着急得连晚饭都没吃。福晋,您可要去瞧瞧?” 傅丹薇没法,她再不出现,估计要被指责失职了,于是起身去了苏氏的院子。 苏氏没有单独的院子,与同为格格的黄氏住在一起。傅丹薇远远便看到院子灯火通明,甫一进去,里面更是热闹。 宫女嬷嬷端着盆,忙着进进出出,闷热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突然,西屋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便是产婆喜气洋洋的报喜声:“生了,生了!恭喜王爷,恭喜娘娘,苏主子生了个阿哥!” 弘历哈哈大笑,比苏氏先前的惨叫还要大声,浓浓的喜悦与血腥气,加上婴儿的啼哭,一并朝傅丹薇扑面而来。 第五十章 夏天的时候, 烈日炙烤,远远看去,青石地面像变成了一条浅浅溪流, 水波晃荡。 现在傅丹薇的眼前, 跟烈日午后的地面一样,恍惚如幻境。 “福晋也来了?”身边高氏的声音,将傅丹薇拉回现实。 回头看去,除了高氏,乌拉那拉氏也来了,傅丹薇神色很快恢复了寻常,微笑着说道:“我来瞧瞧, 正好赶上了。” 高氏与乌拉那拉氏皆一愣,乌拉那拉氏先开了口,问道:“苏妹妹可是生了?” 傅丹薇点点头,笑着说道:“生了,生了个阿哥。” 高氏的脸,在灯光下晦暗莫名。乌拉那拉氏脸上溢满了笑, 声音好像被掐住了脖子, 尖利而局促:“哎哟, 喜事,大喜事,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可得快些进去道喜。” 乌拉那拉氏脸上的笑容太满,满得一寸寸往地上掉。高氏眸色闪了闪, 深深看了她一眼, 立在一旁, 恭让傅丹薇走在了前面。 傅丹薇笑了笑, 这时原本一直关着的东厢门开了,黄氏走了出来,脸上堆着不输乌拉那拉氏的笑,上前团团请安:“今儿个院子真是蓬荜生辉,来的都是贵客。” 傅丹薇暗自琢磨,如果其他格格们也一起来,不知道苏氏的屋子里挤不挤得下。 刚这般想过,身后一阵脚步声,傅丹薇转身看去,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 金氏,珂里叶特,陈氏,柏氏,一群格格们带着宫女,浩浩荡荡走了来。 今晚难得比逢年过节都到得齐全,傅丹薇笑着对福身请安的格格们摆了摆手,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门口守着的宫女见到她们到来,早已进去禀报了,这时熹贵妃身边的嬷嬷走了出来,严肃的脸上难得带了几分笑意,上前福了福身说道:“娘娘与爷得知各位主子来了,奴婢奉娘娘的命出来传个话。娘娘让福晋高主子乌拉那拉主子三人留下,其他各位主子都先回去吧。娘娘说了,小阿哥生了是大喜的事情,等到洗三的时候各位再聚在一起好生庆贺。” 傅丹薇没去看离开格格们的表情,只遗憾不已,她还挺想看屋内能不能挤得下这么多人呢。 一进屋,傅丹薇的遗憾没了,赶紧屏住了呼吸,好险没能透过气来。 熹贵妃信佛,应当说后宫的女人几乎都信佛。哪怕再小的屋子,都设有小佛龛供奉菩萨,最喜欢点的熏香就是檀香。 熹贵妃还养生,因为怕受寒,屋子里从不用冰盆,只让宫女嬷嬷轮流打打扇。 初一十五要去给熹贵妃请安,冬天还好,只是带走了一身香,夏天的时候,除了香之外,还会带走一身的汗。 兴许是弘历在,屋子角落总算放了一个冰鉴,屋里没有热得受不住,只檀香袅袅,压住了若隐若现的血腥气,香气浓得傅丹薇以为自己掉进了香行的库房。 傅丹薇想了想,苏氏生产时辰颇长,熹贵妃应该没有少求菩萨,需要的檀香就多了些,这倒正常。 趁着请安福身的功夫,傅丹薇趁机悄悄换了口气,只屋里的气味太浓,她觉着再呆久一些,肺会变成香薰肺。 熹贵妃坐在左上首,怀里抱着个襁褓,神色慈爱,一瞬不瞬望着襁褓里的小阿哥,傅丹薇她们进门,她连头都没有抬过。 弘历坐在右上首,红光满面,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眼神在几人身上扫过,最后留在傅丹薇身上,指着下首的椅子说道:“都坐吧。” 几人再次谢恩之后,依次落座。这时熹贵妃终于抬起头,将襁褓交给了嬷嬷,吩咐道:“赶紧抱进去,让奶嬷嬷试着喂喂奶。” 嬷嬷接过襁褓小心翼翼护在怀里,抱着进了东屋。熹贵妃眼神追着嬷嬷,等她进屋看不见了,才依依不舍收回来,呼出一口气,喜气洋洋说道:“最小的三格格都已经快五岁了,过了这么多年,老四终于再当了阿玛。哎哟,我先前一直担心不已,老四后宅一直没动静,不知求了多少菩萨,终归是菩萨保佑,老四再得了个阿哥。” 糖罐子前不久刚满四周岁,傅丹薇弄不懂熹贵妃的算法,究竟她按照虚岁还是周岁在算。好似两者都不大对,傅丹薇只能姑且当做她算学不好了。 傅丹薇一如既往微笑不语,高氏与乌拉那拉氏接连跟着附和,再次向弘历与熹贵妃道喜。 弘历得了儿子,脸上的笑根本止不住,笑着连声说好。熹贵妃拿帕子沾了沾额角的汗,斜了旁边打扇的宫女一眼。宫女赶紧垂下头,将扇摇得重了些。 傅丹薇看着宫女额头的汗滴落下去,眼眸微垂,看向她立着的地方,地上一片氤氲。 熹贵妃的嘴在一张一合:“洗三的事情要赶紧准备起来了,这么多年都没办过洗三的喜事,可不能出任何的差错纰漏。” 雍正后宫的谦嫔前两年刚生下弘曕,傅丹薇不由得掀起眼皮看了弘历一眼。他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不放在心上,只含笑坐在那里,手指头不时轻敲着案几。 这对母子,此刻都昏了头。傅丹薇只管自己坐着,尽到她必须露面的责任。 高氏与乌拉那拉氏听着熹贵妃的吩咐,连连应下。应了无数次之后,傅丹薇听到高氏的声音开始尖利了几分,捧起茶杯,认真端详着里面的热茶。 “老四,照着规矩,该把苏氏的娘家人接近来住上一段时日了,你可别忘记了此事。”熹贵妃吩咐完弘历,转头又对高氏与乌拉那拉氏说道:“上次富察氏生糖罐子时,觉罗氏进宫住的院子,你们去看着收拾一下,好让苏氏的父母住。” 高氏飞快瞄了傅丹薇一眼,见她脸上始终盈着笑,连眼都没眨一下,笑着回熹贵妃:“娘娘真是考虑周全。只先前福晋额涅进宫住的院子,虽说常有人在打扫,到底久未住人,须得重新粉刷修补。不如寻一间新些的院子让苏妹妹的娘家人住,娘娘您觉着这样可好?” 熹贵妃挥了挥手,不耐烦说道:“这样也好,你们看着就是,这么点小事,哪用得着我处处操心。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退下吧。” 傅丹薇马上放下茶杯,起身福身告退。高氏与乌拉那拉氏一并跟着告退离开,走出屋,傅丹薇听到身后两人连着换了好几口气。 夜已经深了,天空只剩下七零八落的星星在闪烁。风吹过,勉强带来了几分清凉,四下除了虫鸣蛙叫,就剩下了脚步声。 高氏与乌拉那拉氏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从院子里走出去拐了一个弯,乌拉那拉氏便告辞了。高氏住得靠近正院一些,与傅丹薇一起继续前行。 “今晚真是热闹喜气啊。”高氏落后傅丹薇一步,轻声说道。 傅丹薇笑着说是,想到先前高氏帮着她把苏氏的父母安排进别的院子,傅丹薇无所谓苏氏父母进来住在何处,对着高氏的好意,傅丹薇还是说了声多谢。 高氏客套了一句,默然片刻后说道:“苏妹妹的家人,应该会抬旗了,下一个若是轮到柏妹妹,以后爷的后宅,就全部是旗人。” 柏氏与苏氏一样,皆为汉人,柏氏来自江南,容貌不输苏氏,不知为何却没有苏氏受宠。抬旗的话,苏氏家族人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恩萌赏赐肯定少不了。 从头到尾,没人提到过苏氏生产后,究竟好不好。傅丹薇想到那声凄厉的哀鸣,轻声说道:“苏氏拼着命生下了孩子,能惠及到娘家人,算是一点安慰吧。” 高氏默然片刻,终是低声说道:“谁不是呢。” 傅丹薇笑着看了高氏一眼,她阿玛高斌已经升得非常快,原本是内务府包衣,在内务府做事,当了苏州织造之后,转成了治理河道总督,专业跨度实在是太大。 傅丹薇认为河道治理,需要非常强的专业知识,仅仅靠着高斌半道出家自学,是绝对不够的。 高斌已经升得够快了,高氏如果还不满意,就是能力配不上野心。 高氏见傅丹薇没有作声,没再继续说下去,到了她的院子前,福身告别:“福晋早些歇着吧,我就不多送了。” 傅丹薇笑着点头说好,回到正院进屋后,从头到脚痛痛快快洗了一场,换了身衣衫,鼻尖仿佛还能闻到隐隐约约的檀香味。 早就过了平时傅丹薇睡觉的时辰,她只是走动了一场,没做事不说,连话都没说几句,却是又累又饿。 这种夏夜,应该吃烧烤喝冰啤酒。傅丹薇越想越饿,不想麻烦厨房里的人,吩咐了许嬷嬷几句。 没多时,许嬷嬷将傅丹薇要的东西取了来,一一摆放在了炕桌上,迟疑了一阵劝道:“福晋,都这么晚了,您少用些冰。” 傅丹薇笑着说了声知道了,许嬷嬷见她神色无异,方福身退了出去。 傅丹薇到了杯果子酒,在酒里面加了些薄荷叶与冰块,迫不及待尝了口。 果子酒甜滋滋,加了薄荷叶之后,多了些清凉,喝起来很是爽口。傅丹薇一口气喝了半杯下去,剥了些花生等干果就酒。 要是有花生毛豆就好了,现在花生毛豆正当季,明天要记得糟一些备着。 还有柠檬无骨凤爪,傅丹薇在厨房里见到过柠檬,只这里叫什么香橼。嗯,明天柠檬无骨凤爪得一起做起来,做辣的不辣的两种,永琏糖罐子他们肯定喜欢吃。 平时有永琏糖罐子在,傅丹薇的作息十分规律,从没有在这么深的夜里吃宵夜喝酒。 都这么晚了,弘历估计要歇在苏氏院子里,没有苏氏还有黄氏呢。 没有弘历在,傅丹薇难得准备放纵一次,谁知刚喝了两杯酒,弘历就回来了。 弘历一进屋,就带来了一身汗味檀香味,傅丹薇好不容易驱走这种味道,不禁皱起了眉。 “你在吃酒?”弘历笑容嵌进了骨肉里,怎么都剥不下来,呵呵笑着在她身边坐下,“今儿个高兴,是该吃一杯。” 傅丹薇顿时没了吃酒的心情,放下杯子说道:“爷先去洗洗吧。” “没事,我歇一阵再去。”弘历端起傅丹薇的杯子一饮而尽,笑着道:“爽快!” 弘历看向炕桌,“咦,怎地没有下酒小菜?得让厨房做些来。”说完就要唤人。 傅丹薇深吸口气,忙叫住了弘历,“太晚了,就随便吃些干果吧。” 弘历回头看着傅丹薇,不满抱怨说道:“我今儿个还没有用饭呢,你都不多关心我些。” 傅丹薇推开面前的花生,说道:“爷得了阿哥,喜得忘了吃饭,明天多吃些补上就是。” 弘历脸上的笑终于渐渐退场,上下打量着傅丹薇,犹豫了下问道:“你生气了?” 傅丹薇讶然,笑着问道:“我生什么气?” 弘历愣住,傅丹薇的神色做不了假,她从进了苏氏的院子,他就不时去看她。她始终与平常一样,温婉安静,只不时微笑。 可弘历的潜意识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高氏她们的反应,在弘历脑子里突然浮现,他愣了下,蓦地抬头,紧紧盯着傅丹薇问道:“你为何一点都无动于衷?” 实在是太滑稽了,傅丹薇笑着指了指酒杯:“动了,爷得了阿哥,我真的由衷替爷高兴,都难得喝起了酒庆贺。” 弘历冷静下来,脑子清楚不少,此时胸口像是塞了团乱麻,闷闷的难受。 “不该是这样的。”弘历嘴张了张,却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再也呆不下去,他得好生想想,站起身失落离去。 第五十一章 傅丹薇就当弘历被五通神上身了, 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发作一次。如果她要处处在意,估计会与以前乾隆的那些嫔妃儿女们一样,早早抑郁而亡。 高氏与乌拉那拉氏捏着鼻子在忙着准备洗三礼, 傅丹薇忙着享受清闲, 该吃吃该喝喝。 第二天起来,傅丹薇除了让厨房做了糟花生毛豆,辣与不辣的柠檬无骨凤爪,鸭爪,还有糟鸭信,糟鹅信。 下酒菜的念头一开,就一发不可以收拾, 傅丹薇干脆还卤了猪蹄,猪头等卤菜,弘历不在,她晚上正好拿来下酒。 糖罐子与永琏晚上回来,带回来了一小筐子黄橙橙的杏。糖罐子笑嘻嘻前来显摆,说道:“额涅, 这是汗玛法赏给我的。” 傅丹薇讶然, 杏早就过了季, 现在还有杏的话,应该从西北远道而来。 果然, 傅丹薇听永琏说道:“这是李广杏, 由甘肃府进贡而来。汗玛法说,李广杏经千里之外送进京, 路途遥远, 路上坏掉不少, 最后能选送进宫的, 就只剩下了几小筐子。若是妹妹会背‘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就特别赏给妹妹一筐子杏。” “我会背,会背诗了。”糖罐子迫不及待抢着背了一遍,背完之后,眼睛笑得弯如月牙,等着傅丹薇夸奖。 傅丹薇捏了下她的胖脸蛋,夸道:“糖罐子最棒,一下就会背了,真是好厉害!” 糖罐子扑在傅丹薇怀里,跟扭股糖一样扭了扭,咯咯笑道:“额涅,李广杏好甜的,我说要留给额涅吃,汗玛法夸我孝顺呢。” 永琏抿嘴偷笑,傅丹薇闻言笑出了声。这个馋嘴的,估计是因为李广杏甜,所以她才那么勤快背诗吧。 以前傅丹薇在甘肃敦煌去看莫高窟时,吃过一次李广杏,喝过杏皮水,当时她就喜欢得很,差点没每天把杏皮水当水喝。 李广杏因为李广而得名,甘肃敦煌地区日照长,皮薄肉厚,吃起来比蜜还要甜。不过因为杏上市时日短,加上运输保鲜的问题,市面上很少见到卖。 以现在的交通状况,能在宫里吃到李广杏,不亚于以前“一骑红尘,无人知是荔枝来。” 既然就这么点杏,估计很多人没有吃到,傅丹薇让许嬷嬷把杏拿了下去洗干净,想了下之后,问永琏:“你汗玛法还说什么了?” 永琏拧眉想了下,说道:“汗玛法说我与妹妹添了弟弟,这是喜事,妹妹没有说弟弟不是弟弟,汗玛法夸妹妹懂事了。” 傅丹薇沉默片刻,揉着糖罐子的胖脸蛋,欣慰地笑了起来,说道:“额涅做了好吃的,晚上给你们尝鲜。” 糖罐子乐得直在傅丹薇怀里蛄蛹,连声道:“额涅,我们快去洗手,我要吃饭。” 傅丹薇带着兄妹俩去洗手吃饭,糟毛豆花生能吃了,鸭信鹅信还得等等。柠檬凤爪鸭爪卤猪蹄猪头肉猪耳朵一摆上桌,糖罐子闻到卤香味,马上哇哇叫个不停。 大白跟着凑热闹,糖罐子哇哇叫,它跟着欢快绕着桌腿转弯跑,汪汪叫着附和。 傅丹薇听得头疼,给大白碗里放了特意让厨房水煮不放盐的肉骨头,才堵住了它的嘴。 糖罐子先啃猪蹄,啃了一口,小嘴就自发停止了说话,眯缝着眼睛看着傅丹薇笑。 永琏最喜欢吃猪耳朵,脆脆的,咬得很是欢快。傅丹薇准备准备了三种口味,一种原味,一种拌了不辣的蒜醋汁,一种拌了红油。 以前傅丹薇吃饭时,一般就五六个菜,今晚却有十多样。除了糟卤之外,还有一盘子松花皮蛋,拍黄瓜等,量少精致,碗碟盘子摆了满满的一桌。 傅丹薇喝冰凉的果子酒,兄妹俩喝鲜榨西瓜汁。兴许是永琏平时吃得太清淡,今天他开了胃,原味的没吃几块,一个劲在吃蒜醋拌的菜。 西瓜汁清凉甜蜜蜜,永琏向来喜欢喝,他一口气喝了小半杯,放下杯子,望着傅丹薇笑:“额涅,今晚的饭菜真好吃。” 傅丹薇笑道:“好吃也不能多吃,你看妹妹,只管着啃骨头。” 糖罐子除了啃猪蹄之外,还喜欢吃凤爪鸭爪,小嘴蠕动个不停。永琏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转头问傅丹薇:“额涅,阿玛呢?” 傅丹薇说道:“你阿玛忙呢,我们只管吃自己的。” “嗯。”永琏点点头,小声说道:“阿玛得了小弟弟,要忙着去看他。我听到伺候汗玛法的谙达跟汗玛法说,昨天阿玛与玛嬷守了小弟弟一整天。汗玛法没说话,不过我觉着汗玛法很生气,因为我知道汗玛法生气是什么样子。” 傅丹薇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温柔地说道:“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别去想那么多。大人想得多,是因为长大了必须想得多一些。你还小,就只管着与妹妹一样,好好读书,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便好。” 永琏听话地说好,把杯子里的西瓜汁喝完了,舔了舔唇,不好意思对傅丹薇说道:“额涅,我还想要喝一点。” 傅丹薇爽快地答应了,给永琏再倒了小半杯。见糖罐子油乎乎的双手端着杯子,趁机递了过来,瞪着她说道:“你都倒了三次了,不许再喝。” 糖罐子噘嘴,悻悻放下了杯子。趁着傅丹薇不注意,朝着永琏递眼色。 永琏赶紧把杯子递了过去,糖罐子飞快捧起来,跟做贼一样喝了一口,装作若无其事还给了永琏。 傅丹薇把兄妹俩的小动作全部瞧在眼里,只当做没有看到,瞄到他们两人偷笑的模样,那点子淡淡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 第二天,傅丹薇正在院子里晒杏子皮,高氏来了。傅丹薇讶然,高氏忙着准备洗三,收拾给苏氏娘家人住的屋子,怎么得空前来? 进了屋,傅丹薇招呼高氏坐下,倒了杯薄荷水递过去,笑问道:“都准备好了?” 高氏喝了口水,长长舒了口气,笑道:“真是爽快啊。唉,我不是说这件事爽快,是说吃了薄荷水爽快.....瞧我这人,在福晋面前还有什么可掩饰的,我就是爽快,从头到脚都爽快得很!” 傅丹薇不动声色打量着高氏,她全身上下都透着喜意,与昨晚的模样判若两人,看来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高氏见四下无人,笑着说道:“这小阿哥的洗三礼,皇上下令,不许大张旗鼓办,只请近亲亲戚来添盆就行了。还有啊,院子也不用收拾,苏氏的父母不来了。” 傅丹薇想到永琏说雍正恼了,看来他说得还真没错。 高氏拿帕子沾了沾嘴角,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讥讽,“亏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先前贵妃娘娘把我与乌拉那拉姐姐叫去说了此事,脸色可是难看得紧。爷得了儿子,真真是大喜事,爷不会拦着娘娘散喜,我估摸着啊,是皇上看不过眼了。你说那么小的孩子,大热天的,把人可折腾得够呛,可不是折了他的福份。” 傅丹薇淡淡说道:“这样你们倒省了力气。” “可不是,宫里的规矩重,进来洗三的,不过是随便添个盆罢了,坐一阵就走,连饭菜都不用准备。当时我多问了一句,问娘娘可要备着酒菜,娘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是蠢货,不年不节的,宫里不办筵席,备什么酒菜。” 高氏眉毛扬得都快飞了出去,笑容与幸灾乐祸都浓得挂不住,直簌簌往下掉:“哎哟,我是蠢得很,蠢人就要问个一清二楚,不然违了规矩,又得要挨骂了。” 傅丹薇看着高氏脸上的笑,她被骂了蠢货还高兴得很,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高氏心里门清,熹贵妃不顶事,在宫里说不上话。哪怕熹贵妃再生气,都不敢惩罚高氏,撤了她管事的职。 乌拉那拉氏却不敢如此,她娘家没有个叫高斌的爹,就没有高氏的底气。 高氏看到碟子里的李广杏,愣了下说道;“我听说甘肃进贡了些杏来,皇上赏了齐妃娘娘,裕妃娘娘等几个娘娘,说贵妃娘娘杏吃多了会乱冒酸水,贵妃娘娘那里一颗都没得,没曾想福晋这里却有。” 雍正还真是爱憎分明,嫌弃熹贵妃真是嫌弃得明明白白。 “尝尝吧。”傅丹薇说不出什么心情,把碟子推了推,说道:“这是皇上赏给糖罐子的。” 高氏神色黯淡了瞬,谢了恩之后,拿了颗杏咬了口,说道:“真甜。三格格能给福晋赚来脸面,二阿哥也聪明懂事,福晋真是有福气。” 傅丹薇沉吟片刻,认真说道:“每个人的福气不一样,你同样有自己的福分在。我就多嘴提一句,若是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当我在说胡话。人人都要知福惜福,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事。有句话叫月满盈亏,烈火油烹。” 高氏手上拿着杏,怔楞了许久,深深吐出口气,释然一笑,说道:“福晋说得对,我想得太多了些。人的心啊,总是填不满。以前还是格格的时候吧,我成日盼着升一升份位。如今已经成了侧福晋,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成了侧福晋,上面还有福晋。等弘历登基之后,妃上面有贵妃,贵妃上面有皇贵妃,皇贵妃上面有皇后。做了皇后,还想做太后。 这是后宫女人所有的念想,谁不想站在高处,俯视众生。 傅丹薇不知道高氏是不是真看透,在这时候,她愿意吐露一份真,傅丹薇也愿意还她一份真。 等到她们要图穷匕见的那一天,傅丹薇也不会客气。 高氏坐着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外面太阳大,杏皮很快晒干了,合起来只有一小把。 傅丹薇估计能熬小半壶杏皮水,不免遗憾。想到熹贵妃都没得吃呢,她能有杏,还能有杏皮水喝,很快就满足了。 杏皮水简单得很,杏皮洗干净之后,加清水熬煮,不时翻动一下。 等到杏皮熬得软烂之后,用细纱布将杏皮水过滤几次,只留下没有渣滓的水,重新倒入锅里,再加些清水煮开,加入适量的糖,倒进壶里用冰镇着放凉。 杏皮水除了有杏的清香,甜中带着微酸,比酸梅汤还要爽口好喝。 厨房送来之后,傅丹薇尝了一小口,瞬间回到了当年的敦煌,惆怅旧时如梦。 傅丹薇见杏皮水不多,盖上壶盖,提起来放在了冰鉴上,准备留给永琏与糖罐子回来喝。 刚放好杏皮水,门帘被掀开,一头汗水的弘历走了进屋。 傅丹薇抬头看去,看着他的黑脸,脸色跟着淡了下去。 雍正不许他庆贺他的爱子诞生,他来她这里撒什么气! 弘历盯着傅丹薇看了一会,问道:“你往冰鉴上放的是什么?” 傅丹薇随口答了是杏皮水,弘历愣了下,眼神晦暗莫名。 先前熹贵妃与他抱怨了许久,说是糖罐子得了一筐李广杏,都不知道拿去孝敬她这个玛嬷,亏她平时待糖罐子掏心掏肺,真是白费了一番苦心。 还是自己得亲手养大的亲近,让他等到小阿哥满月之后,就把孩子送到她那里去养着。 弘历知道缘由,被熹贵妃念得烦躁不已,到底念着她是亲娘,干脆回了正院,想拿几颗杏去给她,让她少念叨几句。 “糖罐子得的杏,送些去额涅那里吧,她总得知道孝敬长辈。”弘历说道。 傅丹薇哦了声,“听说娘娘吃了杏会冒酸,糖罐子哪敢拿去孝顺给娘娘,就留着自己吃了。” 雍正训斥,熹贵妃哭诉,傅丹薇冷嘲热讽,弘历只感到四面楚歌,不由得头更疼了。 第五十二章 弘历这两天下来, 从得了儿子的欢喜,变成了处处碰得一鼻子灰的沮丧。偏偏这几个人,都让他有苦说不出。 雍正的训斥, 他不敢反驳。熹贵妃的哭诉, 他只能忍着。傅丹薇的不咸不淡,他只能憋着。 其中傅丹薇最难缠,她克制冷淡,处处守着规矩,任谁都挑不出她的不是。 弘历颓然在塌几上坐下,喃喃说道:“你明知道额涅不是缺这几颗杏吃,就是想让儿孙们孝顺些罢了, 你这又是何苦!” 如弘历所说,几颗杏罢了,哪怕是乞丐讨上门,都要打发一二。傅丹薇不会为了几颗杏,而去招惹熹贵妃。 毕竟她活得比王八还要长,一家子都长寿, 弘历的外祖父母如今还健在, 他们好似都活了□□十岁。 熹贵妃若真是聪明人, 傅丹薇还不怕她,怕的就是她乱打王八拳。 傅丹薇摊了摊手, “爷不早说娘娘要糖罐子的孝敬, 就这么几颗杏,早就吃完了。” 弘历揉了揉额头, 既然没了, 他也没了办法。李广杏在千里之外, 他总不能瞬间变出来。 傅丹薇没理会弘历, 让许嬷嬷上了茶水,说了句去厨房,正准备离开,弘历叫住了她:“丹薇。” 又来了! 傅丹薇最讨厌弘历这种委屈巴巴的样子,好似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一样。 “丹薇。”弘历又叫了声,傅丹薇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转身不咸不淡问道:“爷有什么事?” 弘历说道:“我们好生说说话。” “爷说吧,我听着呢。”傅丹薇站在那里没动。 今天厨房有大黄鱼与小黄鱼,现在的黄鱼都是野生的,极为难得。她不想因为弘历没完没了的诉苦,耽误了她吃黄鱼。 弘历顿了下,凝望着她说道:“苏氏生了儿子,你竟然一点都不嫉妒?” 傅丹薇无语凝噎,实在忍不住了,反问道:“爷究竟是要我嫉妒还是不嫉妒?” 嫉妒的话,就失了福晋身份。福晋该视他所有的儿女为己出,管好他的后宅侧福晋格格们。 弘历这两天总算想明白了一点,傅丹薇一点都不嫉妒,说明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不在意他。 面对着傅丹薇的问题,弘历一时哑口无言,沉默了起来。傅丹薇见他不说话,渐渐不耐烦起来。 正要离开,弘历幽幽开了口:“我不会怪罪你的嫉妒。”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傅丹薇几乎没有笑出声,仔细端详着弘历的神色,见他不是在说笑话,不禁眉毛抬了抬。 这真是五通神上身了啊! 既然开了口,接下来弘历就说得流利了起来,“我真不在意,你要相信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丹薇,你是我的妻,唯一的妻,这辈子,我只愿与你陪伴,相守永不离。” “侧福晋算是半个妻子,你不仅有一个,还有两个。”傅丹薇想了想,这句话还是没说出口,实在是没有意思透了。 而且,面对着弘历的掏心掏肺,她只感到可笑。面对着一堆妾室,她要是信了这些深情,那是她傻。 傅丹薇很想直接打脸回去,但是她没有,敷衍地笑了下,说道:“爷真是,竟然与我说这些,我们当然是夫妻了。” “可你总不在意我!”弘历没得到傅丹薇的回应,急了起来。 傅丹薇神色平静看着弘历,问道:“爷要我如何做?把其他侧福晋格格都处理了,其他庶子阿哥都赶出去?” 弘历神色一僵,他差不多有十个侧室格格,如今有了两个不是傅丹薇亲生的阿哥。 傅丹薇太过聪慧,他不能太过装傻充愣。皇家阿哥们,说起来是亲兄弟,却与仇人好不了多少。哪怕是表面兄弟友恭,私下里却互相防备。 他从以前的弘时起,到后来的福惠,甚至现在还不满两岁的弘曕。只要没正式登上大位之前,他都不敢完全放心。 哪怕登上大位之后,他还要防着他们与大臣联合起来夺权。 他要如何对待其他的侧室格格,如何对待永琏与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们? 傅丹薇见弘历陷入了沉思中,转身去了厨房。 可惜这个季节没有年糕,傅丹薇最喜欢吃年糕烧黄鱼,不过拿来清蒸也不错。小黄鱼就拿来煎了做黄鱼面,里面加点雪菜,简直鲜掉眉毛。 傅丹薇问了厨子,厨房里没有雪菜,她想了下,决定拿来直接煎了吃。 小黄鱼煎得脆脆的,连骨头都可以嚼碎吃下,配上一杯黄酒,就是神仙见到都会下凡尘。 厨房里到了夏天特别热,傅丹薇体恤干活的人辛苦,厨房里放了好几个大冰盆。一定要对做事的人好,这是傅丹薇一贯的做事原则。 除了天生反社会的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谁都不傻。傅丹薇待他们好,能护住他们,让他们有盼头,在她正院里做事的,不用她发话,所有人都尽心尽责,卯尽全力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 傅丹薇从没有敲打过他们,来几句软硬兼施,敲山震虎的话,她的正院渐渐变得如铁桶一般,外松内紧。院子里的事情,无需她授意,连大白的事情,他们都能守口如瓶。 厨子认真听完傅丹薇吩咐后,就开始麻利动作起来。烧火的烧火,收拾鱼的收拾鱼。 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的水烧开了,蒸笼汩汩冒出白气,放加了姜片,黄酒的大黄鱼进去蒸。 另一边热锅冷油,下腌渍好,抹掉水的小黄鱼下锅,呲啦一声,油包着小黄鱼冒泡翻滚。煎好一面后,轻铲翻面,已经有香气飘散开。 炸过一遍之后,再回锅炸一遍,小黄鱼被炸得金黄酥脆,若是口味重的,就撒上些椒盐。 傅丹薇喜欢直接吃,一口咬下去,唇齿间弥漫着黄鱼特有的香浓。尤其是野生的黄鱼,比她以前吃到的,多了种难以形容的美妙滋味,肉质更为细腻,堪比梅鱼。 想到梅鱼,傅丹薇惆怅了片刻。梅鱼生长在海河交界处,既有海鱼的细腻,兼有河鱼的鲜。 以前在江南时,去到临海城市的海鲜市场,随便乱一家饭店做出来的梅鱼,都不会让人失望。 傅丹薇看喜剧电影里面,说是三口一头猪,她做不到那么搞笑,不过两口一条鱼绝对没有问题。一口气吃下了三条香煎小黄鱼,因为弘历带来的郁闷,瞬间被治愈了。 回到正院,弘历还在,洗漱之后换了身衣衫坐在那里吃茶。 傅丹薇下意识想到,黄鱼给他吃,还不如喂狗。 “回来了?你让厨房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弘历神色轻松,笑着问傅丹薇。 傅丹薇微微皱眉,瞧弘历这副德性,他又要闹哪一出? 随口答了一句,傅丹薇去净房洗漱换了身衣衫出来,弘历目光灼灼盯着她,朝她伸出手:“快过来坐着吃杯茶,先前我闻了下杏皮水,好像还挺不错。永琏与糖罐子不能吃太凉的,我就把罐子从冰鉴上拿了下来,等他们回来时吃正好。” 傅丹薇看向冰鉴,上面的罐子已经被拿了开,放在了冰鉴旁的条案上。她无语片刻,杏皮水刚煮好不久,不凉的话就失了风味,走过去把罐子放了回去。 弘历不好意思动了一下,他本想做些事情,谁知却没做好,帮了倒忙。 先前想了一堆,弘历想通了不少,心里堆着一大堆话想要告诉傅丹薇。 刚张开口,这时外面一阵咚咚的脚步声,糖罐子已在大声喊额涅。傅丹薇转身走了出去,弘历无奈摇头,起身跟了出去。 傅丹薇看到胖脸蛋热得通红,怀里抱着一只肥白猫的糖罐子,瞬间呆住了。 糖罐子嗨哟嗨哟,迈着小短腿奔过来,吃力举起猫炫耀:“额涅,汗玛法赏了我一只小白!” 大白绕着傅丹薇的腿转了几圈,弓着身子,呲牙咧嘴冲着小白汪汪大叫。 小白毛一下炸开了,喉咙里呼噜呼噜直响,一下从糖罐子怀里挣脱开跳下,朝大白扑了过去。 大白不服输叫着,在傅丹薇还没有回过神时,与小白打成了一团,开始了猫狗大战。 说是大战,大白只在小白的爪下过了两招,被小了它一圈的小白呼了两巴掌,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躲到了傅丹薇身后。 傅丹薇赶紧拉着要去抱小白的糖罐子进屋换洗,让许嬷嬷把猫带进屋,问道:“这猫又怎么回事?” 糖罐子牛气哄哄说道:“汗玛法赏给我的!” 雍正喜欢狗,没听说他喜欢猫啊,他哪里来的猫? 永琏笑着补充道:“今天妹妹没有惹祸,汗玛法夸妹妹乖,说要赏赐妹妹。妹妹要汗玛法的眼镜,汗玛法说妹妹戴不了眼镜,让妹妹另外选一样。妹妹就要了猫,汗玛法马上让人去寻了一只来,赏给了妹妹。” 傅丹薇只想望天,雍正实在是太宠糖罐子,一天没拆掉他的御书房,打碎他的宝贝,就值得嘉奖了。 不过,傅丹薇很快便想到,以雍正的性格,圆明园发生的事情,哪一件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熹贵妃朝弘历哭诉的事情,估计被他得知了,干脆找个借口再赏糖罐子,让熹贵妃没脸。 想到这里,傅丹薇不禁看了弘历一眼,见他若有所思,略微尴尬的神色,便知道她猜对了。 吃了黄鱼的爽,加上这对母子被打脸的爽,傅丹薇畅快得想大呼过瘾。 她暗自冷笑一声,如今她儿女双全,有猫有狗,还有美食。 哪管弘历这块狗皮膏药去死! 第五十三章 猫与狗不同, 小白初来乍到,却自在得很,在屋里到处悠闲踱步, 跟皇帝出巡一样, 视察它新的领土。 等到晚上吃饭时,那就更不得了,小白闻到鱼的气味,轻盈地跃上了案桌,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凑到了香煎小黄鱼的盘子面前。 永琏傻了眼,糖罐子睁着滚圆的眼睛, 哇了一声。弘历下意识想要发火,见傅丹薇在笑,赶紧把火气收了回去。 傅丹薇知道小猫咪为了吃能有多努力,不过她可不能惯着小白,一把揪住它的脖颈提起来,柔声说道:“可不能上桌啊, 你有你的鱼吃哦。” 小白的双腿扑腾着, 不悦地喵喵大叫, 以示抗议。大白蹲在傅丹薇脚边,冲着小白直汪汪。 糖罐子咯咯笑大白:“大白, 你不要叫了, 等下小白要揍你。你又打不过,就不要去惹小白呀。” 大白傻乎乎的, 以为糖罐子在逗它, 尾巴摇得欢快至极。弘历却愣了下, 若有所思看着傅丹薇。 每次他怒气冲冲离开, 再自己蹭蹭下了台阶,主动回来求和。 看上去与大白还挺像的。 原本弘历不喜欢大白,此时看它顺眼了很多。转念再一想,小白来了之后,他估计会再退一位,地位还不如一只猫。 果然,清蒸大黄鱼鲜美无比,肉跟蒜瓣一样,雪白细腻。傅丹薇吃了一筷子,再看着一旁蠢蠢欲动的小白,遗憾不已说道:“若是你早些来,我就给你留一些,不加佐料做给你吃了。” 弘历好郁闷,他来得早啊,傅丹薇可没关心他要吃什么。甚至当时杏皮水放在那里,哪怕他满头大汗,傅丹薇都舍不得倒一杯给他,还让奴婢给他上了热茶。 大黄鱼美味,香煎小黄鱼更是香得扑鼻,弘历吃在嘴里,勉强得到了些安慰。 至少在傅丹薇这里,能吃到各种美味可口的饭菜,而且每次都不重样。 糖罐子与永琏都喜欢吃香煎小黄鱼,就着杏皮水,几人把一大盘子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糖罐子还意味未尽舔着嘴唇,说道:“额涅,明天我还要吃这个。” 傅丹薇笑着说道:“鱼就这么几条,今晚已经全部吃完了。这个鱼不好保存,在海边才能吃到新鲜的。” 糖罐子问道:“额涅,海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从来没有见过海,我们能去海边玩吗?” “海很大很大,等你长大些就能出去看海了。”傅丹薇暗自叹了口气,何止是糖罐子出门难,她来到这里,只出去过一次。 在圆明园里,她几乎在长春仙馆足不出户。在紫禁城,能活动的空间就更小了。 弘历见到傅丹薇黯淡的神色,想到先前说要带她去爬山,到现在他都没有兑现承诺。 仔细回想,他没有给她任何赏赐,唯一一次说要给她人参燕窝,却不是她喜欢的。她不过就得了一个福晋的虚名,朝服朝珠与其他人不同罢了。 以前的她,却要做更多的事情,替他管理后宅,操心侧室格格们的吃喝。 兴许是实在累了,厌倦了,她最终交出了中馈权。 弘历回忆起傅丹薇曾经问过一句话:“若爷是女人”会如何。 扪心自问,弘历肯定不想做这些。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什么都懂,却没能做到。 弘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跟在母子三人身后走出屋,陪着他们一起散步,遛狗逗猫。 糖罐子以前喜欢大白,现在有了小白,一下感到左右为难,不知该喜欢谁才好。 想了半天,糖罐子烦恼地说道:“额涅,我既喜欢大白,又喜欢小白,我该怎么办呢?” 傅丹薇被她逗得笑起来,说道:“你可以都喜欢啊。” 糖罐子胖脸蛋严肃起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脆生生说道:“那可不行,我喜欢大白的话,小白就会伤心,我喜欢小白的话,大白就不高兴了。不能喜欢那么多,只能喜欢一样。” 傅丹薇听得好笑,看着她为难的模样,想了下说道:“那你可得想好了,选择一样喜欢吧。” 永琏在旁边帮忙出主意:“妹妹,要不你喜欢大白,我帮着你喜欢小白,我们一人喜欢一样,它们就都有人喜欢了。” 糖罐子一听,双眼立刻一亮,笑嘻嘻说道:“好呀,哥哥,那小白是你的,大白是我的.....不行,我要换成喜欢小白,小白厉害,大白打不过它。” 永琏向来让着妹妹,说道:“好啊,那小白归你,大白归我。不过妹妹,你要帮着我遛大白,我一个人拉不住它。” 糖罐子点头答应了,“嗯,我帮着哥哥一起溜大白。” 兄妹俩商量着分好了猫狗,一起高高兴兴跑着去玩了。傅丹薇欣慰地看着他们,神色温婉宁静。 弘历背着手,侧头看着傅丹薇欲言又止。 连糖罐子都懂的事情,他好似一直没有懂,或者懂了,选择视而不见。 跑了一通回屋,兄妹俩都浑身是汗,脸颊红扑扑。大白小白又打在了一起,汪汪喵喵,热闹无比。 傅丹薇看得直发笑,叫一声大白,拦住凶悍的小白,又赶紧拉着兄妹俩去洗漱,忙碌个不停。 现在永琏大了,傅丹薇有意识让他自己洗澡,提醒男女之别。 永琏懂事得很,自己很快学会了洗漱,穿衣这些都不要小太监伺候。只动作慢一些,傅丹薇帮着糖罐子洗完了出来,等了好一阵他才弄好。 出来后,傅丹薇帮着永琏理好衣领,说道:“快去吃西瓜吧,妹妹都吃了好几块了。” 糖罐子脸上沾满了西瓜汁水,朝着永琏招手:“哥哥快来,我给你留着呢。” 永琏笑着应了一声,走到炕桌前,看到弘历坐着没动,于是恭敬地说道:“请阿玛先吃。” 弘历没来由心里一酸,这个儿子,向来懂事得令人心疼。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正因为太懂事,他总是忽略了,永琏比永璜还要小,看似一视同仁,实则亏欠他良多。 “你吃吧,我还有呢。”弘历决定要待永琏更温和些,拿银叉叉了一块西瓜递给永琏。 永琏规规矩矩谢了恩后,双手接了过来。弘历对永琏的疏离,心里不好受,却只能忍着。 傅丹薇拿着帕子给糖罐子擦嘴,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等到兄妹俩睡下了,傅丹薇总算得了闲,前去洗漱后出来,看到弘历坐在塌上发呆,不由得微微皱眉,问道:“爷怎么还没有去歇息?” 弘历朝傅丹薇看了过来,说道:“还早,你过来歇会吧,瞧你都忙一天了。” 傅丹薇不想与弘历歇一会,不过看到弘历这副模样,只怕他又有什么疯要发。等会睡着了,还是会被他吵醒,于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弘历把装着西瓜的盘子推到傅丹薇面前,说道:“晚上别吃太多茶,不然睡不着。还是吃些西瓜吧,先前你只管着两个孩子,你一口都没吃到。” 傅丹薇说了声多谢,却没有去拿西瓜。 洗完刷过牙后,傅丹薇不喜欢再吃东西。对于弘历的好心,她并不需要,却还得道谢。 弘历深深凝视着傅丹薇,声音温柔得令傅丹薇毛骨悚然:“丹薇,以前我很不好,对不住。” 傅丹薇心道,来了,果然开始了。她如同以前一样,淡淡说道:“爷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 “我不是突然说起这些,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以前我想不明白,如今我明白了。”弘历起身,坐在了傅丹薇身边,携起她的手捧在了手心。 傅丹薇僵了一下,抽挥手说道:“太热了,刚洗完,仔细又出了一声汗。” 弘历眼里的受伤一闪而过,急迫地说道:“丹薇,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可好?” 傅丹薇听到弘历的深情告白,她想笑,又忙忍住了,说道:“爷是我们的天,何苦说这些话,岂不是折煞了我?” “不,我只愿做你的天。”弘历神色严肃,郑重说道:“以前对不住你的地方,无法再回头,我只能向你赔个不是。以后就我们两人,加上永琏糖罐子,大白小白,如寻常的夫妻那样,和和美美过日子。” 傅丹薇抬眉,她没有问他要如何处理他的侧福晋格格们,问若是登基以后会如何。 弘历再靠近了些,柔声说道:“永琏聪慧,可他还小,照着规矩,得要十五岁之后,才能请立世子。不过你放心,他是我嫡长子,不管以后如如何,我所有的一切都会交给他。哪怕我先离你而去,以后还有永琏,他会替我继续照顾着你。” 傅丹薇眼皮跳了下,弘历活得比王八都长,她不一定能熬得过他。 虽然弘历的话听起来可笑,傅丹薇听到他说要将一切交给永琏,还是挺顺耳。 此情此景之下,傅丹薇相信弘历是真心的。因为雍正还在,对于他不曾拥有的东西,许诺出去一点都不可惜。 等到他大权在握,体会过帝王至高无上的威严之后,他还能舍得将江山交出来,那时她才会真正相信他。 弘历的呼吸渐渐沉,俯下头朝傅丹薇亲了过去。 傅丹薇有个怪癖。 吃西瓜的时候,她喜欢切成两半,然后直接埋下头去啃。 西瓜的甜,加上清香之气扑鼻而来,傅丹薇最喜欢这种味道。似初恋时,与满身阳光清醒少年的初吻,甜蜜得浑身冒泡。 弘历亲上来时,傅丹薇感到,像是整个头脸埋进了一堆热气腾腾的牛屎堆中。 第五十四章 弘历跟被太阳晒软了的鼻涕虫一般, 每天都黏在正院。 傅丹薇安慰自己在渡劫,等着天气凉下来,鼻涕虫等各种虫, 就会自发全部退散。 苏氏出了月子, 三阿哥简简单单办了满月酒,便被熹贵妃抱去养着了。 满月的那天苏氏没有出门,傅丹薇听说她身体不好还在养病。 过了几天,到了十五请安的时候,这天早上,傅丹薇去天地一家春熹贵妃处请安,第一次见到生产后的苏氏, 顿时吓了一大跳。 照理说苏氏坐月子,没人克扣她的份例,每天汤汤水水月子餐养着,孩子有奶嬷嬷照看,不用她亲自操心,出了月子肯定会胖一大圈。 苏氏看上去膨胀了一大圈, 却不是胖, 而是浮肿, 整个人像是起了大水泡的皮般锃亮,若不小心戳破了, 人会如画皮一样, 只剩下骷髅。 熹贵妃得了三阿哥,特意给苏氏长脸, 给她赐了座。 傅丹薇坐在左下首, 苏氏坐在了右下首, 熹贵妃还赏赐了苏氏一盏燕窝粥, 让她补身体。 傅丹薇这次发现,连着高氏她们在内,没人有半点儿嫉妒的心思。 请完安回正院,高氏与傅丹薇顺路,一起同行走在夹道里。 高氏低低叹了口气,说道:“瞧着苏格格的样子,这月子坐得,唉,真是吃足了苦头。” 傅丹薇听许嬷嬷说过,大夏天坐月子最受罪。不能开窗见风,不能洗头洗澡,不能吃生冷的食物,得硬生生在屋里闷上一个月,加上流血,比捂蛆沤粪好不了多少。 正常人在屋里关着不出门,精神都会出问题,何况是产后的苏氏。许嬷嬷说苏氏病了一场,怕病气过给三阿哥,生了之后,几乎没有见过三阿哥几眼。 高氏说道:“先前娘娘体恤苏格格,让她坐双月子,苏格格忙委婉拒了,说是福晋生后都没有坐双月子养着,她哪有那般娇气。我瞧着这情形,苏格格是急着去娘娘那里,能多看几眼三阿哥也是好的。” 傅丹薇淡淡说道:“三阿哥养在娘娘处,娘娘是三阿哥的亲玛嬷,总不至于亏待了他。不过苏格格一片慈母心,倒也能体谅她的不易。” 高氏顿了下,跟着笑了起来,自嘲地说道:“瞧我这人,总是想些有的没的,苏格格再不济,总是三阿哥的生母。自从有了身孕之后,爷亲自发了话,人参燕窝跟不要银子一样,随便她享用。说起来不怕福晋笑话,我以前在娘家时,十几年加起来,吃过的补品,都没有苏格格一天多,倒在这里瞎替人家担忧。” 苏氏生了儿子,因为身体不好,看上去可怜,最后反倒救了她。傅丹薇只笑了笑没再多说,与高氏道别后回了正院。 京城郊区下了一场雨,雨后地里长出了各种菌菇。厨房得了一些,傅丹薇只认识口蘑与羊肚菌,其他不认识的,怕有毒就没要。 这两种菌菇,傅丹薇打算拿来做清炒羊肚菌,奶油蘑菇汤。 羊肚菌吃个新鲜,没有令傅丹薇感到特别之处。只改版的奶油蘑菇汤,令傅丹薇收获了意外的惊喜。 奶油蘑菇汤的奶油,没有淡奶油,傅丹薇用鲜牛乳代替了。不过蒙古来的黄油,傅丹薇非常喜欢,空口都能吃下一大块。 黄油放进瓦罐里,小火融化后,香气就开始飘散,令人口舌生津。加入面粉炒了之后,两种香气混合在一起,已经妙不可言。 往锅里加鲜牛乳搅拌,直搅得没有面粉的颗粒,煮开之后,倒入切碎的口蘑,边搅拌边煮。煮熟之后,加盐,胡椒粉,傅丹薇试吃之后,那种滋味,傅丹薇无法用言语形容。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傅丹薇觉着,每天喝一碗奶油蘑菇汤,比“日啖荔枝”要更进一百层,足以抵挡操蛋后宅生活带来的各种苦闷烦躁。 弘历领着兄妹俩今天回来得早,傅丹薇笑着说道:“你们先去与大白玩一会吧,吃饭还得等一会。” 糖罐子一听说玩,转头跑了。傅丹薇叫不住她,只能叫住跑得慢的永琏:“来,把包包取下来吧。” 永琏没有动,拔腿跟着糖罐子跑了。傅丹薇笑着摇摇头,随了他去。 弘历见永琏居然敢不听傅丹薇的话,脸一拉,跟着上前要去把永琏追回来。 傅丹薇让许嬷嬷给兄妹俩各自缝了个小挎包,里面放些手帕等小东西。反正背着也不重,傅丹薇说道:“算了,他难得淘气,随他去吧。” 弘历听话得很,傅丹薇一开口,马上停下了脚步,说道:“永琏越来越开朗,我见着倒是好事。” 马后炮。傅丹薇暗自骂了句。 弘历去洗漱了出来,坐在塌几上吃了口茶,说道:“天气总算凉快了许多,眼见这个夏季很快就要过去了。以前每年总是苦夏,吃不进去饭,总会瘦一圈。今年你厨房里的饭菜好,我竟然一点儿都没瘦。额涅还纳闷呢,还问我如何能养得这般好。三阿哥小,养着辛苦费力,额涅只带了没几天,就累得很。幸好有奶嬷嬷奴才伺候,额涅不再亲力亲为,总算喘了口气。” 熹贵妃身体可好得很,精神奕奕,傅丹薇不知她哪里累了。 傅丹薇看了眼与熹贵妃一样红光满面的弘历,都说没心没肺,自我的人活得长久,看来这句话还真是没错。 弘历打量着傅丹薇,心疼地说道:“为何你总不见长肉?比冬天的时候瘦了好些。” 傅丹薇已经隐隐不耐烦起来,说道:“我没事。爷坐吧,我去看看兄妹俩。” 弘历叫住了傅丹薇,指着窗外的笑闹,说道:“他们就在院子里,哪用得着你去看。今天汗阿玛还在问,糖罐子把大白养得如何了,听说糖罐子每天都亲自带着大白出去玩耍,还夸她懂事,知道自己的狗自己养。她养什么养,还不是你成日在操心,不但要管着他们兄妹俩,还要照看猫狗。你瞧那懒猫,比大白可差远了,就知道吃,吃饱之后,却理都不理你,一摸它,张牙舞爪要咬人。” 傅丹薇看向躺在塌几角落,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白,说道:“猫的性情向来如此,总不能要求它与狗一样。” 弘历觑着傅丹薇的神色,笑着打趣道:“瞧着小白的性情,倒是随了你。” 熹贵妃自从知道要养三阿哥之后,对着苏氏的肚子百般期待,亲自守着苏氏生,巴不得马上就抱走。 等到三阿哥满月之后,便迫不及待抱走了。奶嬷嬷宫女小太监一大堆,熹贵妃的亲力亲为,不过是在旁边看着,扎着手哎哟连天,指挥人换尿布,喂奶。 跟那养了宠物,逗逗乐子没什么区别,母子俩如出一辙,天性凉薄。 傅丹薇淡淡地说道:“敢情爷是在养猫狗呢,我是猫,其他人呢,是什么啊?” 弘历讪笑,连忙道:“我就是打个比方,随口一说罢了,你可别生气。” 傅丹薇站起身,“我不生气,只随口一问罢了。要吃晚饭了,我去叫他们回来。” 弘历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一时没有说话,没敢追上去。 傅丹薇叫回了兄妹俩,带着他们去净房洗手。傅丹薇替糖罐子洗完脸,给她手上抹上胰子,她自己便搓起了小胖手。 永琏拿帕子抹了脸,瞄了糖罐子一眼,然后挪到傅丹薇身边,背过身,从小挎包里摸出小荷包,飞快塞到了傅丹薇的怀里。 傅丹薇心里一紧,怪不得永琏先前要把小挎包背在身上,不肯取下来,原来里面藏了东西。 连忙将荷包收了起来,傅丹薇给了永琏一个安慰的眼神,装作若无其事,拿勺子舀了水,去给糖罐子冲洗。 永琏拿出了小荷包之后,终于把小挎包取了下来。傅丹薇见到他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头,他抬头看向傅丹薇,朝她展颜一笑:“额涅,我没事。” 傅丹薇笑着说道:“快洗手吧,今晚吃奶油蘑菇汤,香得很。只不过吃不了几天,要等到明年才吃得着了。” 糖罐子不知什么叫蘑菇,忙问道:“额涅,什么是蘑菇啊?” 傅丹薇得了时令新鲜的食材,总会给兄妹俩耐心解释什么季节吃什么,顺便告诉他们各地的物产。 糖罐子听得哇哇直叹,傅丹薇不知道她在哇什么,只被她叹得心里软软的,笑个不停。 叹完之后,糖罐子积极得很,要去拿香胰子帮永琏洗手:“哥哥你快些,我好想吃呀!” 傅丹薇赶紧把她揪住了,“你手刚冲洗干净,别捣乱了啊。” 糖罐子咯咯笑,永琏说道:“妹妹你出去瞧瞧好吃的吧,我洗好之后马上就出来。” “好。”糖罐子说完,马上转身哒哒跑了出去。 永琏往门外看了几眼,凑到傅丹薇身边,低声说道:“额涅,荷包是汗玛法临走时塞进我包里的,说让我拿回来给你。汗玛法叮嘱了,荷包谁都不能看,连我都不能打开,也不能告诉妹妹阿玛,一定要亲自交到你的手上。” 傅丹薇嗯了一声,“你先去洗手。”永琏点头应下,走过去抹香胰子。 深吸一口气,傅丹薇任由门开着,只警觉地朝外看了一眼,四下无人,弘历与糖罐子在东暖阁里说话。 傅丹薇擦干手,拿出荷包里的纸打开,一眼扫去,先看到纸下方印着的雍正私人小印与玉玺大印,一颗心控制不住提到了嗓子眼。 第五十五章 这天仍如傅丹薇在圆明园过的每天一样, 普通寻常。 中秋热热闹闹过去了,秋高云淡,天气凉爽舒适。 春种秋收, 庄稼成熟了, 瓜果飘香,圆明园里的花还在抓紧功夫盛放。其中以菊花最为热烈,白的黄的绿的,远远望去,如一团七彩的云。 秋季正是吃蟹的季节,兄妹俩喜欢吃蟹黄,雍正赏了他们一大框子肥美的蟹。傅丹薇除了清蒸之外, 还拆了蟹黄,晚上做了蟹粉豆腐,蟹粉狮子头,来了个螃蟹大宴。 到了傍晚,临近兄妹俩从九州清晏回来的时辰,傅丹薇捧着菊花茶, 凝望着天际云蒸霞蔚的天, 站在廊檐下等着。 不一会, 傅丹薇听到咚咚的脚步声,眼里渐渐溢满了笑, 将茶碗递给旁边的许嬷嬷。 最先出现在影壁前的小身影, 照常是胖乎乎却灵活的糖罐子,永琏不紧不慢跟在她的身后。大白扑了出去, 欢快地绕着兄妹俩奔跑几圈, 然后跟在他们身后, 颠颠跑回来。 傅丹薇迎上去, 看到糖罐子红着的眼眶,愣了下问道:“糖罐子又哭啦?” 糖罐子重重地点了下小脑袋:“嗯,我哭了一会儿。” 永琏指着糖罐子身上背着的小挎包,说道:“妹妹要吃糖,汗玛法给了妹妹一罐子,让妹妹藏着慢慢吃,以后每天都能甜甜的,妹妹就高兴得哭了。” 前两天永琏回来说,雍正身子不大好,吃药之后已经好转,已照常在处理政事。厨房里做了冬瓜糖,糖罐子带去之后,难得自己没有吃,心疼雍正吃药苦,全部孝敬给了雍正。 傅丹薇脑子里闪过了些什么,却快得抓不住,她下意识也不想去抓。 糖罐子拿出小挎包里精致的圆肚瓷瓶,里面装着各式的糖,有松子糖,薄荷糖,冬瓜糖等。 “额涅帮我放着,汗玛法说让我每天吃两颗。”糖罐子懂事无比,主动把瓷瓶交给了傅丹薇。 傅丹薇摸了摸糖罐子的脑袋,夸道:“糖罐子真乖。” 糖罐子歪着小脑袋,牛气哄哄说道:“是呀,汗玛法都夸了我好几次呢。” 傅丹薇听得直笑,永琏跟着笑了一会,说道:“额涅,阿玛说他要晚些回来,让我们先吃饭,不用等他。” 弘历不回来正好,傅丹薇欣慰这个鼻涕虫终于不在了,带着兄妹俩去洗手吃饭。 蟹粉狮子头里面加了些梨丁,蟹黄的香加上五花肉丁的丰腴,混着梨的甜,加了清鸡汤慢火炖,简直能鲜掉眉毛。 糖罐子吃得欢快,吃完一只之后,又要了一只埋头苦吃。这次傅丹薇让厨房做得小了些,糖罐子吃两只也不会撑着,便允许她再吃一只。 永琏却偏爱吃螃蟹,他现在不需要傅丹薇帮着拆蟹,只要给他掰开,他自己拿着慢条斯理蘸了姜醋吃。 不过永琏向来都克制,吃了一只螃蟹之后便说道:“额涅,我不吃了,汗玛法说,再喜欢吃的饭菜,若是吃伤了,再吃就失了趣味。” 傅丹薇说好,给他舀了勺蟹粉豆腐拌饭,再看糖罐子,脸上吃得油乎乎,在做鬼脸逗大白玩。 “糖罐子,别玩啦,饭冷掉就不好吃了。”傅丹薇给糖罐子也舀了勺豆腐放在碗里,劝她快吃饭。 谁知糖罐子听了,一本正经与傅丹薇讲道理:“冷了就不能吃了呀,吃了会生病,像是汗玛法那样。” 傅丹薇被糖罐子说得哑口无言,这鬼精灵,看来以后说话得注意些,她已经不好糊弄了。 既然错了,傅丹薇干脆利落认了错:“好,那你就别吃了吧。” 糖罐子其实没太吃饱,她想趁机再要个蟹粉狮子头吃。可傅丹薇答应了她不用吃饭,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始终没想到主意,哼哼唧唧说道:“额涅,你问我饿不饿呀。” 傅丹薇忍着笑就不问,说道:“你吃了这么多,哪还会饿。哥哥也已经吃完了,走,我们先去漱口。” 永琏笑看着糖罐子,说道:“妹妹,等下还有点心呢,不会饿着的。” 糖罐子这才高兴起来,滑下椅子,一把抱起跟大爷一样躺在角落的小白:“小白,你好重啊!” 小白生无可恋被糖罐子抱到净房,等她一松手,立刻灵活地跑了出去。 弘历正好进来,被小白一冲,差点踩到它身上,不由得瞪着它骂:“成天就知道乱跑,仔细踩到你!” 傅丹薇听到声音转头看去,皱起眉头问道:“爷不是说要迟些回来吗?” 弘历斜了傅丹薇一眼,抱怨道:“都这个时辰了,难道还不迟?我紧赶慢赶,你们还是已经吃完了饭,唉,我就差一步没赶上。” 傅丹薇暗自翻了个白眼,问道:“难道爷还没用饭?” 弘历留在九州清晏与雍正说了些政事,雍正没留他用饭,傅丹薇不等他吃饭,现在还饿着肚子。委屈巴巴挽起袖子去洗手,说道:“没吃呢,你们晚饭吃什么了,厨房里可还有?” “还有两只螃蟹,一盅蟹粉狮子头,在加两个小菜就够了。”傅丹薇说完,带着洗完的兄妹俩走出去:“我去让人给爷送些饭菜来。” 弘历本来想让傅丹薇陪着他说一会话,见她出去给他张罗饭菜,就忍住了。等到洗完出去,傅丹薇已经领着兄妹俩去遛大白了,只剩下小白躺在那里,骄傲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淡定地洗着自己的脸。 这段时日弘历已经习惯了一起热热闹闹吃晚饭,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哪怕饭菜再鲜美,他都没什么胃口。胡乱扒了几口饭,放下筷子,赶着出去与傅丹薇他们一起散步消食了。 夜色迷人,头顶的星星闪烁,风中带着花草的香气。糖罐子与永琏在笑闹追逐,加上大白不时汪汪跟着叫唤几声,弘历觉着,一切都那么美好。 傅丹薇沉默了一会,问道:“听说皇上前两日生了病,这些天可好了?” 弘历愣了下,笑着说道:“汗阿玛早已经好了,先前还与我说了半晌苗疆的事情。”顿了下,弘历声音低了下去:“汗阿玛就是考虑太多,照着我的想法,快刀斩乱麻,他们哪敢不服。” 傅丹薇只看了弘历一眼,一时没有做声。 弘历笑着说道:“莫非我还说错了?汗阿玛有时候吧,我也看不明白。该强硬的时候,却偏偏思前想后,下不了决断。要是拿出对待臣子的手腕来,早就解决了苗疆问题。唉,汗阿玛对臣子们过于严苛,弄得人人自危,没人不怕他。” 傅丹薇淡淡说道:“我不懂这些。不过,爷这些话,可有与皇上说过?” 弘历被噎住,幽怨地看着傅丹薇,说道:“你明知道汗阿玛严厉,我说了岂不是找骂?” 傅丹薇说道:“我不懂如何治理天下,皇上却懂。爷既然有自己的想法,何不与皇上说说,听听皇上的意见。比如皇上的严苛,究竟是如何严苛法,可是有些臣子违了律法,爷认为无需按照律法处置,大可以网开一面?” 傅丹薇记得乾隆最崇拜康熙,一心要向康熙学习,善待体恤朝臣,做仁慈之君。 只是做了没几年,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借着富察皇后之死,大肆清洗。从那以后,乾隆正式掀掉仁慈之君的面皮,不再装了。 雍正从不相信官员能靠道德自我约束,弘历自己德行都那样,居然盼着朝臣能靠着道德约束自己。 傅丹薇看着假天真.弘历满脸的不以为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实在没了散步的心情,叫上永琏与糖罐子回屋。 不知为何,以前傅丹薇躺在床上就能睡着,今晚她躺了很久,弘历都已经轻声打起了鼾,她还是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躺了许久,好似刚合上眼,傅丹薇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玉在外面焦急地轻声喊:“爷!” 傅丹薇心像是被紧紧揪了一下,慌乱乱跳,倏地睁开了眼。 弘历跟着醒了,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睡意,恼怒地问道:“什么事?” 李玉告了声罪,拿着火折子点亮了一盏小宫灯,上前低声说道:“皇上不好了。” 弘历一下醒了,直直扑下了床。李玉赶紧上前搀扶着,飞快拿起衣衫伺候他穿上。 “我去一趟,你别怕,好生呆着。”弘历飞快对傅丹薇说了句,飞奔离去。 傅丹薇静静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许嬷嬷急匆匆走了进来,颤声叫了声福晋,“奴婢伺候您穿衣。” “不用,你去把永琏糖罐子抱到我这里来。”傅丹薇回过神吩咐了句,许嬷嬷赶紧转身出去了。 穿好衣衫,傅丹薇抹了把脸,一手心的水迹,不知是冷汗,还是泪。 来到书房,傅丹薇没有点灯,借着窗外依稀的光,她熟练找到书架间的那本书。 拿到永琏给她带回来的密诏之后,傅丹薇就把密诏放在了那本他们谁都不会去翻看的《女戒》中。 雍正留有密诏,待弘历之后,指定永琏为储君。 傅丹薇眼眶涩涩的,雍正的喜恶明显,对怡亲王,对鄂尔泰,张廷玉等亲近大臣,掏心掏肺。留下遗诏让张廷玉,鄂尔泰配享太庙。 他甚至给糖罐子留下了一罐子糖,让她能甜蜜一辈子。 可是,他最终没能看透自己的亲儿子,兴许是看透了,已经无力回天。 鄂尔泰被乾隆找个借口将牌位扔出了太庙,张廷玉晚景凄凉,被逼得早日致仕归家。 他留给永琏的密诏,就成了一道悬在母子几人头上的刀。 第五十六章 傅丹薇看了下西洋钟, 刚过凌晨时分。 与寻常的夜里一样,除了蛐蛐儿等不时鸣叫几声,四下万籁俱寂。 屋外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傅丹薇转身回去东暖阁。很快, 永琏与糖罐子兄妹,被许嬷嬷与奶嬷嬷一起抱着走了进屋。 糖罐子被吵醒,睡眼惺忪撇着嘴角要哭不哭。永琏紧紧抿着嘴,小脸紧绷着,看上去惊惶不定。 傅丹薇一手一个,搂住了兄妹俩,对许嬷嬷低声吩咐道:“你出去守着, 有那乱跑动乱传话的,直接捆了再说。” 许嬷嬷神色一凛,应下后急匆匆走了出去。糖罐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呆呆看着傅丹薇。 永琏的神色更加紧张了,下意识往傅丹薇怀里靠了靠,颤声问道:“额涅, 出什么事了?” “汗玛法身子不好了。”傅丹薇没想过瞒着兄妹俩, 这么大的事情瞒不住, 斟酌了一下说道:“现在还不知道情形,太医还在医治, 我们先等着消息。” 糖罐子眼泪立刻啪嗒啪嗒流了下来, 仰着头望着傅丹薇,哭着道:“额涅, 我要去看汗玛法, 我要把糖给他吃, 汗玛法吃了糖就不生病了。” 傅丹薇贴了贴她的额头, 温声说道:“糖罐子真乖,汗玛法那里忙得很,我们不能去添乱。” 糖罐子抽噎着说道:“可是我不是去添乱呀,我只给了糖就走。汗玛法不会怪我,汗玛法最喜欢我了。” “乖啊,别哭了,不然汗玛法知道了会心疼的。”傅丹薇柔声哄着糖罐子,永琏懂事地拿袖子去给她擦眼泪,“妹妹,你别哭,你哭得我也想哭。” 糖罐子眼里汪着泪,点了点头勉强说道:“好吧,我先歇一会再哭。” 傅丹薇心里荒凉一片,将兄妹俩搂得更紧了些。 雍正是皇帝,哪怕是弥留之际,他们祖孙也无法见一见。 近在咫尺,远隔天涯。 永琏小脸惨白,失神望着某处,片刻后轻声问道:“额涅,汗玛法会不会有事?” “我不知道。”傅丹薇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等到明天早上就知道了。你们先睡一会吧,我陪着你们。” 傅丹薇心里早就惊涛骇浪,虽说知道弘历会登基,可在这种新旧交替之际,她还是会忍不住担忧。 弘历成了乾隆,以后会如何,她无法预料。未来瞬息万变,人性更是多变,她能看到的,只是眼前。 尤其是那份密诏,对他们来说,是保护,更是禁锢。 别说雍正,估计弘历都不敢想,以后作为皇帝的他,能得那么长久。 傅丹薇首先不能乱,不管外面是何种情形,她要先管好他们母子三人。 弘历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更不是只有两个孩子,他向来不大靠得住。其他人更不用说了,与她一点干系都没有,甚至有利益冲突。 唯一关心支持他们的人,此时生死未卜。 傅丹薇带着兄妹俩一起上了床,让他们睡在里面,她和衣躺在外面,留了两盏微弱的宫灯,幽幽照着。 兄妹俩谁都没有睡意,睡在里面的糖罐子爬了起来,钻进傅丹薇怀里靠着,软软叫了声额涅。 傅丹薇心里揪着难受,拍了拍糖罐子,哄道:“睡吧。”伸出手去,握住了永琏微凉的小手。 永琏转头看向傅丹薇,在昏暗的灯光里,傅丹薇看到他泪流满面的小脸,鼻子酸痛难抑。 母子三人就这么静静相拥相伴着,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有了动静。 傅丹薇听到弘历身边伺候的太监王敬忠轻声喊道:“主子,爷差奴才来,给主子传几句话。” 傅丹薇心一下沉到了深海里。 李玉是弘历最看重的太监,此刻他没来,就表示弘历那边肯定离不得身。 而王敬忠改口叫主子,表明再叫她福晋,已经不合适了。 “永琏你看着些妹妹。”傅丹薇小声对还醒着的永琏说了句,轻轻把已经迷迷糊糊的糖罐子放好,给她掖上被褥,下床走了出屋。 王敬忠躬身上前请了安,声音中带着哭腔说道:“主子,爷让奴才来转告福晋一声,皇上驾崩了。” 傅丹薇虽然早就有预料,听到确切消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一下涌了出来。 王敬忠旋即跪了来,朝着九州清晏方向磕了个头,“如今张廷玉大人,鄂尔泰大人,庄亲王爷等已经赶了来,确认了先皇的密诏,立了爷为新君。待到天亮,再向文武百官告知先皇宾天,新皇继位的消息。” 傅丹薇听到一口一个先皇,脑门嗡嗡直响,像是有根针刺着般疼。她拿起帕子,擦拭掉眼泪,按住了跳动着的太阳穴。 “皇上让奴才前来帮着主子,供主子差遣。院子里喜庆的物事得撤掉,孝服等下奴才差人替主子拿来,主子若有吩咐,使唤奴才一声就是。” 傅丹薇看着王敬忠嘴皮子一上一下不停翻飞,抬眼望着远处的天际。 此时天上的星星睡了,只剩下几颗还在微弱闪烁。再过一会,就是黎明前的黑暗,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王敬忠说完,傅丹薇随口答了句,便让他下去忙了。 在廊檐下站着吹了会凉风,傅丹薇清醒了些,收拾了下情绪,转身回了屋。 永琏直直看了过来,傅丹薇上前搂了搂他,轻声说道:“汗玛法驾崩了。” 驾崩这个词对永琏来说还太过陌生,他一时没能理解,问道:“驾崩就是去世的意思吗?” 傅丹薇嗯了声,“等下孝服送来之后,我给你与妹妹换衣衫,你们要开始守孝哭灵。” 永琏整个人都懵了,一下扑到傅丹薇的怀里,紧紧搂住了她,无声流泪抽泣。 傅丹薇抱着永琏,沉默着,一下下轻抚他的后背,由着他哭。 糖罐子从睡梦中惊醒,翻身爬坐起身,看到傅丹薇搂着永琏,小手揉了揉眼睛,茫然问道:“额涅哥哥怎么了?” 傅丹薇一手搂着永琏,一手伸向糖罐子,“来,额涅抱抱。” 糖罐子乖巧地起身靠了过来,傅丹薇轻声说道:“糖罐子,汗玛法离开了,去了天上,以后不会再回来,不过,他会在天上看着你与哥哥,保护着你们。” 糖罐子恍惚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张嘴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她一哭,永琏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傅丹薇没有去劝,任由他们去哭。 没一会,许嬷嬷捧着孝服进了屋,傅丹薇问道:“外面如何了?” 许嬷嬷答道:“王谙达拿了白皤,在院子里布置收拾,门口有人守着,院子里的人,只许进不许出。先前福晋吩咐过,奴婢去走了一圈,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安分守己,无人乱走乱动。” 傅丹薇稍微松了口气,吩咐道:“你去打些水进来。” 许嬷嬷放下孝服出去了,傅丹薇放开兄妹俩,让他们在床上坐好,拿帕子给他们擦了眼泪,说道:“我们先去洗漱一下,换一身孝服守孝。” 糖罐子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问道:“额涅,什么是守孝啊?” 傅丹薇细声解释了,说道:“额涅会陪着你们。不过你们还小,不用时时刻刻去,额涅有时候不在的话,永琏要看着妹妹。” 永琏红着眼应了声,低声问道:“额涅,那谁成了皇上?” 傅丹薇一愣,说道:“你阿玛。” 永琏小脸上神色一片复杂,他平时有个习惯,若是心绪不宁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抠手指。 傅丹薇看着永琏手上的小动作,伸手过去,覆住了他的小手。 永琏抬起头看向傅丹薇,她朝他点点头,郑重而坚定地说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嗯。”永琏放开手,飞快看了眼外面,站起身,贴在傅丹薇耳朵边轻声说道:“五叔没有当皇上,阿玛当了皇上。我不会怕大哥三弟他们。” 傅丹薇说不出什么心情,暗自叹了口气,亲了亲永琏的额头,勉强说道:“别多想,你还小呢。走,我们先去洗漱一下。” 兄妹俩洗了脸,换了身素服出来,傅丹薇跟着换了一身素净的里衣,看到糖罐子把雍正给她装着糖的圆肚瓷瓶,紧紧抱在了怀里。 傅丹薇看了一会,由着她抱着了。天亮以后还有得忙,她带着兄妹俩,抓紧功夫眯眼睡了一会。 到了天亮之后,雍正驾崩的消息正式传了出来,弘历继位,待雍正丧事之后,择日正式登基。 礼部官员主持操办丧事,福晋公主等诰命夫人剪发除去耳钉配饰,正式服丧。 这次傅丹薇没有撒手不管,亲自叫上高氏与乌拉那拉氏,由王敬忠跟着,去长春仙馆走了一圈,查看有无不妥当之处。 九州清晏很快搭起了灵堂,供官员跪拜哭灵,正式哭灵拜祭,要等棺椁移回紫禁城之后。 弘历在雍正的棺椁前,哭得死去活来。被臣子们哭着相劝,才勉强没哭了,下去稍作洗漱歇息。 雍正的棺椁被送回紫禁城前,新皇弘历回了一趟正院。 兄妹俩现在没有去处,傅丹薇带着他们在屋里学习,见到弘历进门,一起抬眼看了过去。 弘历看着几人,说道:“不过一日未见,你们难道已经认不出汗阿玛了?” 傅丹薇不动声色打量着弘历,他身上穿着孝服,胡子拉碴,容颜憔悴,整个人气质大变。 不是因为外形带来的改变,而是从内里,透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亢奋,与意气风发。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傅丹薇突然想到这首诗,荒凉滑稽交错。 雍正驾崩,弘历与熹贵妃这对母子,他们虽是亲人,却是早在欢庆的他人吧。 毕竟,一个已是至高无上的皇上,一个即将是大清最尊贵的女人了。 没关系,他们以后也会是欢歌的他人。 傅丹薇垂下眼眸,带着兄妹俩上前,腿一曲,下跪叩拜新皇。 第五十七章 弘历慢了一步, 待傅丹薇跪了下去之后,上前扶起她,顺便让兄妹俩一起起身, 心疼地说道:“丹薇, 哪怕我是皇帝,你我还是夫妻,何须讲这等虚礼,以后切莫跪来跪去了。” 傅丹薇淡淡说道:“礼不可废。皇上回来作甚,前面不忙了吗?” 弘历走到塌几上坐下,叹了口气说道:“如何不忙,汗阿玛去得快, 留下了一大摊子的事情,我忙得不可开交。明日得一早启程,将棺椁送回干清宫停灵,这一忙又得许多时日。恰好趁这空档,回来看看你,坐下来歇着说一会话。” 傅丹薇微微皱眉, 让永琏带着糖罐子去西次间学习, 陪着弘历坐了下来, 伸手去提壶倒茶,弘历说道:“放着我来。” 弘历口中说着, 伸了手出来, 见傅丹薇已经提起了壶,便把手收了回去。 傅丹薇垂眸, 倒了茶递过去, 弘历接过吃了一口, 满足地叹道:“还是你这里舒适。丹薇, 回到紫禁城后,我住在养心殿,你住得近一些吧,我来回也方便。” 傅丹薇捧着茶杯,掀起眼皮看了眼弘历,他看上去踌躇满志,估计已经迫不及待要大展宏图,不仅仅是前朝,连着后宫都已经安排好。 太急了,真的太急了。 果然,根本无需傅丹薇回答,弘历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汗阿玛的嫔妃们,得迁出现在的住所。我佛号叫“长春居士”,你就住在长春宫如何?丹薇,过些时候我准备立你为皇后。” 说到这里,弘历看向了傅丹薇,眼里光芒四射,“只有你堪当我的皇后。” 傅丹薇明媒正娶的嫡福晋,还有永琏与糖罐子,如果弘历不立她为后,她就杀了他们母子,正好一起办丧事,省钱省力。 “其他人.....”弘历犹豫了片刻,方继续说了下去:“富察氏去世得早,看在永璜的份上,我准备追封她为哲妃。高氏封为贵妃,乌拉那拉氏封为娴妃。苏氏虽出身不显,总归育有三阿哥,额涅说了,无论如何,当给个份位,就封她为纯嫔吧。剩下的,如金氏封为贵人,海氏封为海常在等,待日后有功劳时,再晋份位。” 傅丹薇静静听着弘历估计早就想了一百次的后妃封号,问道:“没有皇贵妃吗?” 弘历愣了下,目光锐利,上下打量着傅丹薇,问道:“你生气了?” 傅丹薇神色寻常,说道:“我没生气,听皇上说了一堆封号,从皇后到答应都有了,就差一个皇贵妃,有了才完整啊。” 傅丹薇不是在说反话,她真的一点都不生气,不值当。 大清从顺治时入关,顺治当年被多尔衮按得死死的,连盖印的功能都没有,印章玉玺都在多尔衮手上。 加上其他手握实权的旗主,可以带刀上朝,一言不合就要拔刀在傀儡顺治面前互砍。顺治死得早,到死都没什么作为,起居注都没能记上几句话。 到了康熙上位,搬倒辅政大臣,夺去八旗旗主手上的权利,他才算进关以后真正意义上的皇帝,弘历则是实打实的皇三代。 古人云富不过三代,贵也一样。弘历最崇拜的人是康熙,却没有康熙务实的作风,与雍正更是背道而驰。 到了他这里,物价上涨,其他的跟着溢价。比如后妃的封号,简直是通货膨胀到了一定地步,一出手就大方得很。 现在弘历满怀着一腔帝王霸气,在他屁股上点个火,他都能窜上天的那种。 傅丹薇绝对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泼他的冷水,更不值当与一个中了奖的范进说要冷静。 除非给兴奋得过了头的范进几巴掌。 弘历失笑,说道:“也是,你不是那小心眼子的人,我先前想过高氏封为皇贵妃。后来一想,她封为贵妃已经是顶天了,再封为皇贵妃,实在是过了些。” “不过丹薇你放心,无论皇贵妃贵妃,谁都越不过你去。”弘历深情保证。 傅丹薇已经说不出什么心情,平静说道:“先前皇上说让我住在长春宫,我想了下,我还是住在乐善堂吧,那里我住久了,也习惯了。在圆明园里,我依旧住在长春仙馆,天地一家春,就让其他嫔妃住,她们也能住得宽敞些。” 乐善堂离养心殿远,弘历不大乐意,皱眉说道:“乐善堂算是我的潜邸,得改个名字,称作堂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些。我想好了,欲把乐善堂改成重华宫,重新修葺一翻。不过重华宫离养心殿远,我每日来回不方便。” 弘历最初与弘昼兄弟俩一起住在毓庆宫,大婚后搬到了干西二所,雍正赐名叫“乐善堂”。 幸亏毓庆宫不是雍正取的名字,不然弘历得一起改掉。傅丹薇掩去了眼里的讥讽,说道:“反正一年四季皇上几乎都住在圆明园,没几时住在宫里,那里就当做是老宅,有人住着才有人气。趁着在圆明园时,正好方便修葺。” 东西六宫,不管哪一宫,大致都相差无几。黄瓦红墙绿檐,长长逼仄的夹道,被切割成四方形的天,实在令人面目可憎。 虽说有一些不想见到弘历的原因在,更多的却是想住得舒服些。如果把紫禁城比作牢狱,傅丹薇愿意选一处清净点的地方。 乐善堂的构造与其他宫殿都不大相同,后来弘历住进去之后,他的女人太多,已经经过了多次修葺。里面有戏台,阁楼,红花绿树,比起其他宫殿的大同小异,不仅宽敞许多,住着更为舒适自在。 至于长春仙馆与后妃住的天地一家春,两个地方比起来,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天地一家春是后妃住处,因为雍正的嫔妃少,里面的屋子不多,住起来勉强够用。 如果弘历所有的女人都住进去,就算傅丹薇是皇后,只能分到那么一两间。最大的可能,要住进熹贵妃以前的屋子。 傅丹薇一想到熹贵妃,便想到那挥散不去的檀香,只怕青砖石都浸入了,已经散发着佛的光辉。 傅丹薇自认为没有佛性,怕承受不住。尤其是弘历已经与熹贵妃商量过后妃的封号,一朝翻身做主,熹贵妃应该比弘历更为踌躇满志。 他们母子,现在应当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傅丹薇要避一避,免得被雷劈到。 弘历思索了一会,目光灼灼盯着傅丹薇,柔声说道:“还是你长情,守着我们两人的家。也是,原先的地方住习惯了,让我搬也舍不得。就依了你吧,原来的住处还是不变。” 这个误会就大了,傅丹薇不会傻到去纠正弘历的误会,说道:“皇上过会还要去灵堂,先去洗漱一下吧。” 弘历依依不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问道:“你晚上煮了什么点心,我想吃一口填补一下肚皮。这些天都没能好生吃饭,饿得慌。” 守孝不能吃荤腥,傅丹薇考虑到永琏与糖罐子的营养,只能变着花样做牛乳与奶酪,将各种素食做得美味可口些。 这个季节的藕吃起来清甜可口,晚上蒸了藕丁包子,傅丹薇留了几个做点心,加上新鲜煮的鸡头米桂花甜汤,当做夜宵吃已经足够丰盛。 傅丹薇很不想给弘历吃,免得他的力气用不完,见他不吃就赖着不走的样子,只能忍下嫌弃,说道:“我去让厨房送上来,等皇上洗漱出来正好享用。” 弘历满意点头,傅丹薇想了下,说道:“如今不比往日,厨房里还是以前的人,煮的都是些家常饭菜,不知会不会违了规矩。” 自从成了皇帝之后,弘历的饭菜,都是由御膳房所做。用膳就不再叫用膳,得叫御膳,有试膳的小太监,规矩繁琐。 弘历胸口涌动着激情,他刚登上帝位,很想让傅丹薇一起见识下帝王威严。看了下西洋座钟,时辰已经不早,只能说道:“先照着以前的来吧,无妨,我不在意这些,以后再改就是。” 傅丹薇看了弘历一眼,没搭理他颠三倒四的话,转身去吩咐许嬷嬷,李玉跟着走了上前。 顿了下,傅丹薇照常吩咐了,许嬷嬷应是,转身退了出去,李玉跟着前去了厨房。 果然皇帝就不一样,傅丹薇盯着李玉的背影看了一阵,转身去了西次间。 永琏与糖罐子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嘀嘀咕咕在说什么,见到傅丹薇来,两人一齐抬起头看向她。 傅丹薇打量着两人,问道:“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糖罐子皱起了小鼻子,永琏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犹豫着没开口。 傅丹薇走近了些,永琏跳下椅子,蹬蹬跑到傅丹薇面前,她弯下腰,永琏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额涅,我与妹妹在说,阿.....汗阿玛看上去好奇怪。” 傅丹薇哦了声,问道:“怎么奇怪了?” 永琏挠了挠头,为难地说道:“我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奇怪得很。不是伤心难过,也不是不伤心难过,就像是过年时,戏台上唱戏的一样。” 傅丹薇嘴角上扬,难掩讥讽。 都说小孩子的眼神清澈,能看透牛鬼蛇神,果真如此。 弘历就是那戏台上唱戏的,哪怕他演得再卖力,却无法掩饰他骨子里透出来的兴奋。 “不许乱说,仔细着打你们板子。”傅丹薇神色严肃,低声教训兄妹俩。 兄妹俩面面相觑,怏怏点头应下了。傅丹薇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温和地说道:“知道了就好,出去吃点心吧。” 自从雍正驾崩之后,糖罐子听到点心,再没有以前的兴奋。她小挎包里,始终放着雍正给她装糖的圆肚瓷瓶,她却一颗糖都没舍得吃。 去到正屋,厨房里已经送来了食盒,李玉正亲自动手在摆放。旁边的案几上,放着相同的包子与鸡头米桂花甜汤,想必是试膳所用。 傅丹薇看着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弘历洗漱了出来,在上首坐下,先拿了个包子,说道:“你们也吃。” 包子可口,鸡头米吃起来又糯又甜,弘历几乎三两口就吃完了一小碗,在想吃,没了。 “怎么就这些?”弘历皱眉不满问道。 傅丹薇指着旁边案几上的一份,说道:“不知道皇上要来,就没准备多少,取了份去试膳,就更少了些。皇上可还要?我去让厨房再炖一份。” 炖甜汤要费时辰,弘历哪等得住,郁闷地说道:“算了。”转头再看向李玉,沉声说道:“以后在你富察主子处,不用讲这些规矩。” 李玉忙躬身应下,傅丹薇却不想弘历吃坏了怪她,她只想弘历以后不会神出鬼没出现,说道:“规矩不可废,若是皇上以后要来,提早差人来说一声,我这边就好早些备着了。” 弘历高兴不已,傅丹薇真是能体谅他,温声说道:“好,我去了,明天还要赶路,你也早些歇息。对了,你的依仗规制,按着皇后的来,到时候你与我一起。” 傅丹薇只能谢恩。 她跟着,被弘历套进了兴奋里去。 连个皇后冠服都没有,她坐个屁的凤辇! 第五十八章 停灵哭灵安葬, 祭台如同戏台,台上唱戏之人认真唱,台下看戏之人认真和。 到了秋天真正来临时, 轰轰烈烈的丧仪告一段落, 新帝于太和殿登基,于明年改号乾隆。 新帝新气象,乾隆施政纲领是以为“仁”,待官员宽厚,待百姓仁慈,大笔一挥,免去了百姓欠的丁赋等税收。 虽没有大赦天下, 乾隆先将夺嫡时期,雍正的两个死敌十四与老十赦免了,结束了他们的圈禁生涯。顺便还将老八阿其那,老九塞思黑的后代赐了红带子,重新记入觉罗氏宗谱。 不过乾隆的仁,在傅丹薇看起来非常有意思。 雍正留下四个辅政大臣中, 庄亲王允禄的生母密太妃还健在。雍正继位之后, 放了上了年纪, 有儿子的康熙嫔妃出宫荣养,当时的密嫔太年轻, 就留在了宫里。 改朝换代后, 允禄作为辅政大臣,就向乾隆请旨, 请求将密太妃接回府去奉养, 乾隆找了皇考旨意不可违的借口拒绝了。 简直把双标玩得炉火纯青。 雍正还没有正式下葬, 傅丹薇不知道乾隆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梦到雍正的棺材板板按不住,会跳起来掐死他。 不过傅丹薇没功夫管这些,她被新任太后弄得烦不胜烦。 熹贵妃被孝子乾隆奉为圣母皇太后,孝子乾隆怎么能让圣母居住在旧宫殿里,哪怕是太和殿干清宫,都配不上诞下他这个经天纬地之才的伟大母亲。他已经准备新造一座宫殿寿康宫,供皇太后居住。 不过乾隆哪怕再贵为天子,他毕竟不是上天真正的儿子,无法吹一口龙气,让一座宫殿瞬间变出来。圣母皇太后,还是暂时居住在慈宁宫。 不知道是儿随了母亲,还是母亲随了儿子,太后对现在的身份非常有兴趣,以前初一十五的请安,变成了天天晨昏定省。而且连儿孙们都必须去,她喜欢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尽享天伦之乐。 一入秋,天气就愈发冷,尤其是早晚,从重华宫来到慈宁宫,几乎要横穿整个紫禁城。 天气好的时候,傅丹薇带着兄妹俩走一圈,就当做是锻炼身体。天冷了之后,傅丹薇就不干了,这个时代可是连个着凉都可能死人。不但自己称病不去,顺便给兄妹俩一起告了病。 雍正驾崩之后,糖罐子没了去处,永琏要年后才正式进上书房读书,傅丹薇便重新教起了兄妹俩读书。 这天太阳好,她正在西暖阁里教兄妹俩数学,许嬷嬷进来禀报,高氏来了。 傅丹薇成为皇后之后,照样将六宫宫务交给了高贵妃与娴妃管理。 与以前不同的是,宫务有旧例可循,若有变动,比如奖惩,人员变动等,须得向她请示,经过商议之后方可施行。 说是商议,其实就是傅丹薇一言堂。而且她有全部太监宫女嬷嬷名册,这份人员册子她仔细研究做了分类,太监按照家乡籍贯,以前在何处当差。 宫女出自那一旗,佐领是谁,哪一年进宫在何处当差,何时放出宫。嬷嬷也一样,按照宫女那样分类,多了哪一年该出宫,为何留在宫中做了嬷嬷,家中可还有亲人等。 许嬷嬷是因为家里亲人都去世了,她最后留下来做了嬷嬷。在宫中日久,对于很多人事了若指掌,傅丹薇从她这里,知晓了不少弯弯绕绕的关系。 掌握了人事大权,再加上高贵妃与娴妃相互制衡,傅丹薇放心得很,让两人继续去掌管宫务。 以前掌管长春仙馆,人少事少,能管的东西就那么点。现在不一样,两人管得多了,权利大了,关系就没那么融洽,经常闹矛盾,然后在傅丹薇面前来诉苦。 傅丹薇乐意见到这种情形,左右安抚,说了一堆鼓励的话,画了饼,然后由着她们去互斗了。 听到高贵妃来,傅丹薇以为她与娴妃又闹矛盾了,让兄妹俩自己先写作业,让许嬷嬷把高贵妃领了进屋。 吃了半杯茶之后,高氏放下了茶碗,眼神中隐隐闪过一丝忧虑,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皇后娘娘身子一直不好,先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还关心起了皇后娘娘的身子。说是这么久都不见好转,她担心得很。说皇后娘娘就是太过劳累,方生了病。太后娘娘怕我与娴妃我们管理宫务太忙,跟着一起累病了,要让苏纯嫔一起来帮着我们呢。” 太后养了三阿哥之后,苏纯嫔经常去太后处看儿子,估计太后已经把她看做了自己人。 太后作为大清最尊贵的女人,这是想要权力了。 傅丹薇前后一思索,如果太后想掌管后宫,肯定会去向好儿子乾隆提。只乾隆没什么表示,估计此条路没走通。 于是太后把苏纯嫔推了出来,让她跟着掌管宫务,太后则在身后撑腰,逐渐把权力全部夺去。 “苏纯嫔呢,她如何表示?”傅丹薇沉吟了下,问道。 “苏纯嫔向来不大说话,太后娘娘说过之后,她并未做声。”高贵妃愣了下,凝神回忆当时苏纯嫔的神色,“苏纯嫔看上去好似挺意外,估摸着太后娘娘先前未曾告诉过苏纯嫔。” 傅丹薇眼神微冷,淡淡说道:“日子过得飞快,不过眨眼间就要到新年。今年先皇驾崩,新年不宜大肆操办,皇上却是新登基,又不能失之喜庆。” 高贵妃听得莫名其妙,怔怔附和了声。 傅丹薇放下茶碗,似乎神色为难,说道:“至于如何过年,得请示过皇上之后才能决定,修葺刷补的事情却万万不能少。照着往年这个时辰,皇上还住在圆明园里,宫里没来及修缮,现在定要抓紧些,再不做就耽误了过年。” 高贵妃似乎听出了些门道,兴奋不已,就差没摩拳擦掌了。 傅丹薇瞥了高贵妃一眼,不紧不慢说道:“苏纯嫔住处宽敞,把几个小答应迁进去吧,先从小答应的住处修葺起,等修好之后,再委屈苏纯嫔一些,让她去与答应住在一起,再修她的宫殿。慈宁宫亦一样如此,不过不能打扰到了太后娘娘,先从前殿做起,等到前殿完工之后,再辛苦太后娘娘迁到前殿,再去修后殿。” 高贵妃听傅丹薇说完之后,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以为傅丹薇只是想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生,却万万没想到她是如此的意思。 这人搬进去,什么时候搬出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甚至太后亦一样,油漆一刷,那气味难闻得很,可任由说到乾隆跟前去,她都不怕。 过年别说宫里,就是老百姓家都要洒扫粉刷。再说,慈宁宫久未住人,早就该粉刷了。 高贵妃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端起茶碗一口气喝了下去,拿帕子一插嘴,长长呼出了口气:“痛快!我这就去与娴妃商议一下,马上交待内务府,抓紧动工。” “去吧。”傅丹薇点点头,顺便叮嘱了几句:“油漆气味大,要早些刷,不然等到过年的时候气味还没有散就不好了。人住进去,总得先与苏纯嫔打个招呼,得先去知会一声,太后娘娘那里更莫忘记了。” 高贵妃一迭声应下,满肚皮的晦气急匆匆来,斗志昂扬急匆匆离开。 日次,日理万机的乾隆回了重华宫。 皇帝只守孝二十七日,宫里如今早不用再吃素。天气冷了之后,新鲜的菜蔬少,幸好天气热的时候,傅丹薇让厨房晒了许多茄子豇豆干。 抓一把茄子干,拿出来泡开之后,与五花肉炖在一起,做成锅子端上来,撒上一把蒜苗,香飘十里。 乾隆没提前让人来说要回来,见他满脸的不耐烦,傅丹薇就大致猜到了缘由,眉头微挑,上前见了礼:“皇上怎么回来了?” “真香。”乾隆没有回答傅丹薇的话,先使劲闻了下,神色一松,打量着傅丹薇,“我好些天没回来了,听说你们身子不好,如今可好些了?” 傅丹薇母子三人称病不去请安,太医来看过,开了一些养身子的药方,傅丹薇当然看了后就扔了,一剂药都没吃过。傅丹薇没想能瞒过乾隆,既然他没多管,她就继续心安理得了下去。 “多谢皇上关心,养了一段时日,已经好多了。”既然乾隆装傻,傅丹薇跟着充楞,面部红心不跳说瞎话。 乾隆唔了声,见兄妹俩从西暖阁里出来请安,糖罐子小胖手上黑漆漆的,沾满了墨汁,不禁笑着说道:“你这丫头,写字怎么写到手上去了,又偷着玩笔了?” 糖罐子嘟嘴,委屈巴巴说道:“我没有玩,就不小心沾上了。” 乾隆忙说道:“好好好,既然你听话,等下我考教考教你的功课。还有永琏,最近功课可有拉下?” 永琏规规矩矩答道:“回汗阿玛,我每天都在跟着额涅学习,没有拉下功课。” 乾隆满意地点头,笑着问道:“哦,你学什么了?” 永琏答道:“学了数学。” 乾隆意外地看了眼傅丹薇,笑着说道:“数学难学,早些学也好。快去洗手吧,先吃饭再说,等下饭菜凉了。” 傅丹薇带着兄妹俩去净房,乾隆让李玉退下,自己跟着去亲自洗了手,来到堂屋坐下吃饭,先夹了一片五花肉尝了。 五花肉用秘制的酱腌过,吃起来无法形容的美味,乾隆眼睛一亮,跟着夹了跟下面的茄子干喂到了嘴里。 茄子干吸收了肉汁,比五花肉都好吃。乾隆吃得赞不绝口,心情大好。 兄妹俩平时吃惯了,早已习以为常,见乾隆吃得欢快,俩人互相看了眼,然后不约而同低下了头,闷声不响吃饭。 傅丹薇看着俩人的小样,就知道他们在嫌弃乾隆的大惊小怪,不禁暗自警告了他们一眼。 乾隆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连着吃了两碗米饭,连着汤汁都没有放过,拌在饭里吃了。 吃完饭漱口之后,乾隆坐下来吃茶消食,让李玉伺候着兄妹俩去遛狗,把傅丹薇留下来说话。 傅丹薇知道正事来了,果然,乾隆吃了两口茶之后,放下茶碗径直问道:“额涅先前说,宫里到处在修葺粉刷,闹得鸡犬不宁,还要让她搬宫殿。额涅实在是头疼,吵着要回圆明园去处。” 傅丹薇说了过年修葺粉刷的事情,“先前不到十五就到了圆明园,都快近一年没住过人了,慈宁宫更是多年没住人,大过年的,不得不修。是我先前没考虑周全,太后娘娘回圆明园,再住在天地一家春就不妥当了。” 乾隆一想也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傅丹薇暗自冷笑一声,“不如这样,让太后娘娘去畅春园住上一段时日吧,以前康熙爷住过,孝敬宪皇后住过,太后娘娘住进去也合适。” 第五十九章 眼不见心不烦, 傅丹薇只要乾隆同意他的圣母住到畅春园去,以后想要再回来就难了。 哪怕逢年过节,宫里要其乐融融一家团圆, 不过是短短几天, 傅丹薇就当做是过年走亲戚,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没人喜欢头顶上压着个指手画脚之人,以前雍正在的时候,太后不敢太作妖。高贵妃她们在长春仙馆,太后在天地一家春,彼此之间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雍正一去,自由没了, 太后还想要分她们手中的权力,不用傅丹薇后面出手,高氏与娴妃自己都会变成斗鸡,将太后撕碎。 至于苏纯嫔,她本来就是靶子,只要她足够聪明, 懂得安分守己。不然的话, 她的三阿哥, 就是她最大的原罪,足够她死一万遍。 乾隆左思右想, 傅丹薇说得没错, 他才登基,哪怕是雍正刚去, 宫里不大肆庆祝, 总要干净整齐才像样。 太后要清净, 搬到畅春园去住最好不过, 住在清溪书屋,不至于令她委屈。等到寿康宫修建好之后,再把太后迎回来住即可。 说实在话,乾隆哪能不明白太后想要掌管宫务的意思,只是太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管过事,乾隆知道她的斤两。若她管出事情来,丢的是他这个新皇的脸。 乾隆没再多管,在这件事上和稀泥,没两天,太后就被送去了畅春园。 苏纯嫔却没能跟着去,她又病了。 高贵妃与娴妃两人客气周到,场面话话说得滴水不漏,将几个小答应塞进了她的宫殿。 照说一个嫔,本来就不能单独住一个宫殿,更不能住主殿。高贵妃与娴妃,没照着规矩来,让苏纯嫔住了主殿,给足了面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前在长春仙馆,苏纯嫔的屋子,还不如小答应住的偏殿屋子大。现在她独享主殿,还是觉着拥挤了。往窗外一看,两边就是小答应的住处,等于邻里之间,鸡犬相闻。 何况太后突然启程去了畅春园,把三阿哥一并带走了,苏纯嫔既感到后怕,又憋屈。她身子本来就弱,不小心吹了寒风,日夜咳嗽不断。 重华宫似模似样洒扫了一下,刷油漆这种事情,高贵妃与娴妃,自然不敢真做。只稍微在前院书房的廊柱上,随便刷了几刷子就交了差。 傅丹薇送走了太后,身子没过没两天就好了。现在后宫她最大,也不要嫔妃来请安,独自住在在偌大的重华宫,悠闲自在得很。与以前一样,只管着吃喝,加上看着兄妹俩的功课。 转眼间到了新年,太后在大年二十三祭灶时回了宫,不过慈宁宫油漆刷多了点,太后住得不太舒服,头疼脑热,连请安都免了。 过完年没几天,乾隆照着雍正时的规矩,早早搬去了圆明园,太后跟着很快启程,回了畅春园。 其他嫔妃搬去了天地一家春,傅丹薇独享了长春仙馆。再次回来,她只感到恍若隔世,圆明园还是以前的模样,又似乎完全不同了。 永琏正式去上书房读书,因为长春仙馆大,傅丹薇没让他搬出去,把以前的东偏院收拾出来给他住。西偏院则留着,等到糖罐子大一些搬进去。 到了永琏正式上学的头一天,他搬进了自己的新住处,傅丹薇带着糖罐子来陪着他,晚饭也摆在了他的屋子。 晚上吃盆菜,傅丹薇笑着说道:“盆菜一般在过年的时候吃,代表着吉祥喜庆的意思。今儿个你搬家,就是喜庆吉祥的日子,以后每天都是。” 盆菜的汤底,傅丹薇这次多加了鱼胶,熬化了之后,浓香扑鼻,加上鲜虾,鱼丸等,底下用炭火煨煮着,热乎乎香喷喷。 外面冰天雪地,屋里暖香扑鼻,母子三人围坐再一起,吃得汗都出来了。 吃完饭,傅丹薇陪着永琏,与他一起收拾明天上学要准备的课本,笔墨纸砚。 现在上书房的阿哥,和亲王弘昼的长子还小,就只有永璜与永琏两兄弟。 自从富察氏去世之后,永璜就沉默了许多。傅丹薇见过他几次,虽然看到他们时,脸上的情绪藏不住,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不过到底不敢说出来。 傅丹薇一个大人,当然不会与永璜计较,她只比较担心永璜会与永琏起冲突。 无他,以前永琏的学问就能碾压永璜,过了这么久,哪怕永璜跟着先生在学,永琏照样能把他甩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妒忌使人发癫,傅丹薇就怕永璜直接来横的,以永琏的小身板,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在临睡之前,傅丹薇实在放心不下,叫来伺候永琏的小太监三吉与四喜,仔细叮嘱了一番。 永琏在旁边认真听着,如今他虽然还是偏清瘦,身高倒窜高了一截,小脸蹦得紧紧的,认真听着傅丹薇说话。 等到三吉四喜出去之后,永琏眼巴巴望着傅丹薇,叫了声额涅,然后害羞地绞着手指,期期艾艾说道:“额涅,等下我就去睡觉。” 傅丹薇笑看着他,牵起他的手,说道:“走吧,我与妹妹陪你睡着之后,我们再回去。” 永琏松了口气,高兴地嗯了一声,跟着傅丹薇来到炕边,踢掉鞋子爬上了床。 傅丹薇侧身坐在炕边,给永琏掖好被褥。糖罐子手臂撑在炕上,双腿腾空起来,凑近了说道:“哥哥,你快睡吧,我也守着你。” “好。”永琏乖乖闭上了眼睛,糖罐子见他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忍不住伸出小胖手去拨。 傅丹薇笑着捉住糖罐子的手,小声道:“哥哥睡觉呢,别淘气。” 糖罐子咯咯笑,一下从炕沿上滑下去,又吭哧吭哧往上跳。 永琏眼皮颤动着,努力憋着笑,傅丹薇见状跟着笑起来,轻轻揉了揉他的脸,“快睡,别跟妹妹玩闹。” 糖罐子学着傅丹薇平时哄她睡觉的语气说道:“乖啊,快点睡觉觉,明天起来给你吃糖。” 傅丹薇忍俊不禁,点了下糖罐子的脑门儿。糖罐子歪着脑袋笑,趁着傅丹薇不注意,飞快往永琏嘴里塞了颗糖。 永琏忙鼓起脸颊,想把糖偷偷藏住。傅丹薇哭笑不得,说道:“快吐出来,等下别呛着了。” 糖罐子不高兴了,委屈巴巴说道:“这是汗玛法给我的,我都舍不得吃,只给哥哥吃了一颗。” 永琏含着糖的脸颊,明显凝滞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光,祈求地望着傅丹薇。 傅丹薇愣了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在改朝换代的喧嚣中,能真正记挂着雍正的,估计没几人了吧。 永琏与糖罐子哭灵守孝期间,跟着哭泣下跪磕头,在天下同悲中,甚至比不过痛哭流涕的乾隆。 孝期过后,兄妹俩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如今傅丹薇却明白了,他们两人从来不曾忘却过。 傅丹薇忍住心酸,说道:“吃吧,额涅守着你吃完,吃完后漱漱口就好。” 永琏嗯了声,抿着糖,一点一点吃起来。 等到永琏睡下之后,傅丹薇给他放下了帐子,屋子角落留了宫灯,叮嘱伺候的太监好生守着,带着已经打瞌睡的糖罐子走出了屋。 外面寒气逼人,弯月挂在天际,傅丹薇蹲下来给糖罐子裹紧风帽,见她一张一合的眼皮,心疼地说道:“今晚陪着哥哥,等你以后搬出来住,我与哥哥也会陪着你。” 糖罐子点着头,努力睁开眼睛,咕哝着说道:“额涅,我不困,我想陪着哥哥。” 傅丹薇亲了亲她的胖脸蛋,夸道:“糖罐子真乖,走吧,我们回去。” 四下寂静,月亮的清辉洒在青石地面上,角落里,还有未化完的积雪,清幽如梦。 糖罐子突然说道:“额涅,我好似在做梦啊。” 傅丹薇看向糖罐子,她跟着抬起头,看着傅丹薇认真说道:“额涅,我就是在做梦。梦见哥哥还与我们住在一起,汗玛法没有离开。我不想汗玛法去天上,那里不好,汗玛法孤零零一个人,都没人陪着他。额涅,以后您以后也会离开我与哥哥,去到天上吗?” 傅丹薇心里软软的,将糖罐子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柔声说道:“额涅尽量不那么早离开你们去天上,不管你与哥哥长多大,我都陪着你们,好不好?” 糖罐子叹了口气,勉强说道:“好吧。长大真不好啊!” 傅丹薇听得失笑,刚要说话,前面一堆灯笼迤逦前行而来,看到这庞大的阵仗,就知道是乾隆出行了。 其实傅丹薇很不明白以前看到的乾隆微服私访,以他出门的动静,哪怕在外星球都能知晓。他是如何微服,能让大明湖畔的夏雨荷认不出来的? 糖罐子嘟着嘴,嘀咕道:“汗阿玛来了,真是好吵啊。” 傅丹薇捏了捏她的小手,牵着她候在一旁,“别乱说。” 远远地,乾隆就大声说道:“可是梓潼?” 傅丹薇痛苦地皱起了眉,以前听到他叫丹薇,她会想打人,现在听到这声梓潼,还不如叫丹薇呢。 “外面冷,站在这里做什么?”乾隆走近了,关心地说道:“走,快回屋。” 傅丹薇带着糖罐子请了安,看着乾隆要去的方向,说道:“永琏刚睡着了,皇上早些回去歇息吧。” 乾隆朝永琏院子方向看了眼,皱眉抱怨道:“怎么不等我回来再睡,这小子,唉,算了,回去吧。糖罐子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糖罐子说道:“我跟着额涅在陪着哥哥,哥哥一个人会害怕。” 乾隆愣了下,想到当年永璜搬出去时,他亲自去看了好几次,今天永琏搬出来,他也知道,却没能赶回来。 “开春一档子事儿等着,我实在太忙,没能赶回来。”乾隆愧疚地看着傅丹薇,深情地说道:“幸亏有你,辛苦你了。” 傅丹薇弯着头顶的弯月,像是一把弯刀。 如果真有神,消灭他就算了。毕竟永琏还小,朝政坐不稳,垂帘听政不是那么容易。 她期盼神能代表月亮,割烂乾隆那张讨人厌的嘴。 第六十章 翌日一早, 永琏就要正式去上学了。 长春仙馆一大早就灯火通明,糖罐子昨夜睡得晚,傅丹薇让奶嬷嬷不要叫醒她, 等到她睡足之后再起来。 傅丹薇洗漱之后, 准备前去东偏院看永琏,见乾隆还在东暖阁,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乾隆上下打量傅丹薇,心疼地说道:“瞧你眼底都青了,想是挂念着永琏,一晚都没睡安生吧?” 傅丹薇生怕永琏到了陌生的住处睡不安稳,一直惦记着。乾隆被傅丹薇放倒, 得了快活之后,心满意足倒头就睡不说,还起了轻微的鼾声,亏得他还有脸说。 “我去去瞧瞧,他该起床上学了。皇上自己用饭吧,我与永琏在他院子里随便用些, 就不回来了。”傅丹薇福了福身, 拿起了风帽往外走去, 边走边穿。 “哎,你等等, 外面冷。”乾隆追了上来, 绕到傅丹薇面前,要去给她系风帽系带。 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的乾隆, 手却快得很, 一扯系带, 扯得傅丹薇往前一扑, 差点撞到了乾隆怀里去。 乾隆笑个不停,毫无诚意赔不是:“都是我手劲大了些,你站稳啊。” 一大早的,傅丹薇不想与乾隆生气,夺过系带自己飞快系好了,抬腿往外走去。乾隆跟在了身后:“我与你一起去,自己一个人吃饭没劲得很。咦,糖罐子呢,怎么还没起床?” “糖罐子还在睡觉。”此时天没有亮,地上结了冰,说话都冻舌头。傅丹薇不想与乾隆多说,笼着风貌双襟,小心翼翼走着路,生怕滑一下摔倒了。 手臂一下被紧紧握住,傅丹薇斜眼看去,乾隆跟螃蟹夹子一样钳住了她,另一只手揽在了她腰后,垂眸含笑对她说道:“走吧,我扶着你。” 这样走路更难受,好似在冰上被推着前进,不可控的感觉,让傅丹薇几乎快抓狂,咬牙强忍住,说道:“皇上松手吧,我自己走,没事。” “不放,你摔着了怎么办?”乾隆固执得很,坚决要拿自以为的体贴来关心傅丹薇。 傅丹薇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她想缓和下表情,因为太冷实在缓和不了,干脆借着被冻僵的脸,说道:“我这样真不好走路,皇上还是饶了我吧。” 乾隆怔怔放开手,很是受伤看着傅丹薇,嘟囔着说道:“你又嫌弃我了。” 傅丹薇飞快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所欲,亦无施于人。冬天的扇,夏天的棉袄,既没有用处,着实添乱。” 乾隆怏怏放开了手,只感到委屈滔天,他怎么就是添乱了,明明他是一片好心! 傅丹薇没耐心多说,鼻子都快冻得不通气了,加快脚步朝永琏的院子走去。 永琏天不亮就要去上学,这里学堂的规矩破得很,说是要学生知道苦读,屋子里不许太暖和,只能靠着穿厚点取暖。 穿得太厚的话,写字就不方便了,傅丹薇不知道是折腾谁,想到这里,她脚步慢了些,对乾隆说道:“皇上,学堂屋子里多摆几个炭盆吧,要不,我让永琏带着手炉去上学。” 乾隆心道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不禁回忆起小时候读书时,天热的时候还好,天冷的时候真是要人命。 真是,傅丹薇都不问问他上学的时候好不好,就知道关心永琏,乾隆又酸了。 傅丹薇认真说道:“学生冷,先生也冷,这不是在读书,简直是在苦修,实在是没必要。还有,得要劳逸结合,学几天要歇上两天,一年到头都没有假期,人都读傻了。” “那我以前还不是这样!”乾隆瞪着傅丹薇,不悦说道:“你就是妇人之仁。” 傅丹薇怒了,盯着乾隆冷声说道:“皇上,您可以讲道理,摆事实,或者干脆拿出您的皇上威严来压我,不许我说话,请不要只顾着发泄情绪,骂人攻击。皇上施行仁政,仁慈什么时候成了坏事?妇人之仁与男人之仁,这两者之间可有具体的区别?” 乾隆被说得哑口无言,实在找不到借口反驳了,干脆怒气冲冲往前走,“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我,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真是厉害得很!” 傅丹薇更气,追上去说道:“反正我不管了,律法上可没规定,上学不能带手炉。” 乾隆脚步不停,恼怒地说道:“你要带就带,反正我说了也白说。” 傅丹薇继续说道:“永琏上五天学,至少要歇息一天。” 乾隆停下脚步,回头怒目而视,见到傅丹薇昂着头,那双眼睛在晨曦中亮若启明星,他到了嘴边要训斥的话,马上变成了都依你。 傅丹薇达到了目的,干脆利索闭了嘴。乾隆心有不甘盯着她,重重冷哼了好几声,“你到现在,都没问过我小时候怎么上学的。” “不用问我亦知道,皇上自幼天资聪颖,卓尔不凡,出口成章,诗文大家。”傅丹薇一口气说了。 “好啊,你还嘲笑我!”乾隆咬牙,一个旋身,就要去捉傅丹薇,她闪身避开,脚底一滑,差点把乾隆带着摔个狗吃屎。 幸好乾隆自小练习骑射,身手灵活得很,勉强撑住了。那股气经过这么一折腾,一下子散了,自己都感到好笑,憋不住笑了出声。 傅丹薇遗憾得很,他怎么都没摔呢!看着笑成神经病的乾隆,瞥了他一眼,施施然往屋子里走去。 乾隆自顾自笑,跟在傅丹薇身后进屋,屋里一股热浪扑来,随着扑来的,是已经穿戴收拾好的永琏。 “额涅!”永琏扑到了傅丹薇的怀里,傅丹薇一手搂着他,一手扯下外面冰冷的风帽,关心地说道:“怎么了?” 永琏昨晚一个人住在新地方,夜里醒了好几次,醒来后就想傅丹薇,想糖罐子,想得都快哭了。好不容易熬到早上,一看到傅丹薇就控制不住了。 闻着傅丹薇身上熟悉的气味,永琏心得到了安定,一下又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尤其是乾隆探过头,抬眉上下打量着他,小脸刷一下红了,连忙放开傅丹薇,给乾隆请安。 乾隆笑着摆手,“快起来吧,都这么大了,还知道找额涅呢,羞!” 傅丹薇横了乾隆一眼,他忙转头左顾右盼,说道:“都准备好了?传膳吧。” 永琏红着脸,害羞地被傅丹薇牵着手,一起前去用饭,小声说道:“额涅,我没事,就是想您了。妹妹呢?” 傅丹薇柔声说道:“我知道,因为我也想你了。妹妹还在睡觉,等下晚上回来,我与妹妹一起来陪着你吃饭。” 乾隆被排在外面,咳了一声,“还有我呢?” 傅丹薇掀起眼皮,说道:“皇上日理万机,万万不敢随意安排皇上的行程。” 琢磨了一下今日要处理的政事,乾隆的确没有功夫回来用饭,他这才做了罢,脑子一转,说道:“御膳房里做的实在没滋没味,你们吃什么,给我也准备一份送来。” “这么寒冷的天气,送来就冷了。”傅丹薇微微皱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饭菜说道:“都是些寻常的饭菜,皇上让御膳房做了也是一样。” 乾隆盯着桌上摆着的早饭,有炒蛋,蒸番薯,青菜鸡汤面,奶卷,蒸虾饺,干果,牛乳,烤羊肉包子。虽然每种量少,颜色种类却丰富至极,看上去就食欲大开。 他平时吃到的御膳,种类比桌上的更多更丰盛。乾隆可不傻,知道傅丹薇的膳食搭配得极好,绝对不会比他的御膳差。她从不亏待自己,更舍不得亏待永琏糖罐子兄妹。 先吃了口鸡汤面,乾隆就知道差别了。首先傅丹薇这里的鸡汤,清澈得几乎不见油腥,喝起来却香浓无比。 他以前曾去厨房找过傅丹薇几次,厨房里有口大锅,终年不熄火,用文火煨着鸡汤,不时添一只老母鸡进去,随用随取,只这鸡汤,就极为难得。 再吃面,面条如银丝一般细,筋道爽滑。青菜碧绿,却没有惯有的苦涩,吃起来脆嫩,甜滋滋的。一小碗银丝面,乾隆两口就吃完了,连汤都一滴不剩,肚子里暖洋洋的,畅快淋漓。 虾饺鲜美无比,烤羊肉包子一掰开,香气伴着热气一下散发出来,外面的包子皮酥脆,里面的羊肉一点都不膻。不若平时吃到的包子,里面的肉比较死,馅里加了梨丁,清甜中和了羊肉的腻,好似在吃他最喜欢的清炖羊肉狮子头。 “这个烤羊肉包子好吃!”乾隆吃得赞不绝口,忍不住再拿了一个吃,喝了小半碗牛乳。吃得稍微腻味了,剥一个甜甜的蒸番薯换口味,腻味顿消。 乾隆好久没吃得这般痛快过,看到傅丹薇与永琏神色寻常慢吞吞用着饭,他不依地说道:“你中午要让人给我送饭菜来,底下用炭火温着,不会冷。要不你来九州清晏陪着我用饭吧,把糖罐子也带来。” 说到这里,乾隆愈发来了劲,看向永琏说道:“等下我亲自送你去学堂,你中午下学后,直接到九州清晏来,吃完饭之后,我顺便考教你今天学到的功课。” 我可谢谢你的折腾!傅丹薇暗自骂了句,赶紧说道:“我中午厨房做什么,让人给御膳房说一声,让他们给皇上做一份同样的就是。九州清晏哪能随便来,皇上是仁君,仔细被朝臣参揍。” 乾隆郁闷得很,他现在是新君,要礼贤下士,只能退而求次,说道:“那也行,唉,为君难啊!” 乾隆蓦地愣住。 为君难。 这幅字,一直挂在养心殿的东暖阁书房里。 当年他不明白雍正的难,总觉着雍正实在是大题小做。 亲政这么一段时日,他觉着自己老了十年。 那个冷峻严厉,曾被他害怕,埋怨,嫌弃,甚至恨过的汗阿玛,永远离开了。 乾隆的心一下被莫名的荒凉击中,呛得鼻子发酸,眼眶通红。 第六十一章 永琏第一天上学, 乾隆亲自送了他去,李玉送上了暖手炉,给学堂屋子里加了炭盆。先生同样冷, 除了谢主隆恩之外, 一句反对的意见都没有。 傅丹薇心思不宁了好几天,生怕他在永璜面前吃了亏。所幸几天下来,永琏安然无恙,只是对先生教授的功课太浅显,进度慢颇有微词。 乾隆最近跟抽了风一样,傅丹薇终于深刻理解了那句话,时间挤挤总会有的。 忙得要飞上天的乾隆, 哪怕傅丹薇把长春仙馆要做哪些饭菜给了御膳房,他每天还是准时无误赶回来用饭。 除此之外,他整个人看上去沉稳了不少,像是急不可耐要撒丫子狂奔的野狗,被几闷棍敲得老实了下来。 永琏上学了,最不习惯的还是糖罐子。自小陪伴着长大的兄妹俩, 哪怕前一刻还在赌气说不理你, 下一刻就亲亲密密和好了。 如今只剩下了糖罐子一人, 傅丹薇见她蔫答答的,连吃糖都少了许多笑容, 不禁心疼不已。 除了更加耐心陪伴糖罐子, 教她读书,傅丹薇时不时问一句:“糖罐子, 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啊?” 第一次糖罐子说了做大夫。 小孩子的愿望经常变化, 以前她说要做卖糖的, 做糖的, 几乎都围绕着吃或者糖。如今变化挺大,傅丹薇估计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就没太放在心上。 不过连续问了几次,糖罐子都没变过,目标坚定不动摇。而且还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傅丹薇,那小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怎么还问这么多次。 傅丹薇立刻来了兴趣,问道:“糖罐子,你为何想要做大夫啊?” 糖罐子原本昂着的小脑袋一下耷拉下去,闷闷不乐说道:“当了大夫能治病,汗玛法就不会离开了。汗玛法是生病去了,我都知道,他不是离开。” 傅丹薇楞在了那里,糖罐子难过,看得她心里更不好受,轻轻揉着糖罐子的小脑袋,柔声说道:“好,那糖罐子就要努力学习哦,得先把功课学好。做大夫要学很多很多,还要不怕苦,不怕脏,不怕累。” 糖罐子抬起头,小眼神坚定无比,脆生生答道:“我不怕!额涅,我会努力学习,您别与我说话呀,都耽误我写大字了。” 傅丹薇失笑,留下糖罐子写大字,自己在一旁琢磨起来。 以前还有女人行医,宫里有医女。不过现在不知道是进步还是退步,女大夫几乎很难见到,哪怕是宫里的娘娘,都是由太医院的太医治病。 望闻问切,尤其是妇科方面的疾病,为了避讳,就不能望闻了。甚至问,都需小心翼翼,或者由伺候的宫女嬷嬷转达。 糖罐子是格格,长大以后肯定会被加封,皇家公主去做大夫,傅丹薇还没在史书上见过,糖罐子可能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不过这个开天辟地不算难,只要搞定乾隆就好了。 这天飘了一场春雪,天气冷得很,乾隆早早就回来了。 进到温暖的屋子,乾隆眉头立刻舒展开来,看着瓷瓶里的腊梅,深吸一口气,说道:“这腊梅香是香,就是香气太浓了些,有失清雅。再有,这花瓶太过素净,若是换成艳丽的颜色,倒能配腊梅的浓香。” 腊梅花插在纯白细颈羊脂玉瓶里,润白配着缃色,清新淡雅。傅丹薇听到乾隆的评价,痛苦地皱眉。 看来农家乐审美刻在了乾隆的骨子里,居然提早发作了! 现阶段乾隆还顾不上官窑的事情,傅丹薇只当他在放屁,问道:“皇上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儿事情少些,天气冷,就早些回了来。”乾隆脱掉外氅,挥手让随行伺候太监退了出去,走进东暖阁坐下,转头四望,“糖罐子呢?” 傅丹薇朝西暖阁指了指,说道:“在写功课呢。” “哦?”乾隆笑起来,站起身说道:“我过去瞧瞧,这个丫头学得如何了。” 也许雍正乾隆甚至康熙,都习惯施行挫折教育,如果儿子学得不好,训斥加惩罚一条龙。如果学得好,也只是暗自高兴一下,并不会多加表扬。 他们的出发点也许想要让儿子刻苦学习,不要骄傲自满。结果弄得儿子都怕老子,见到老子跟见到阎王一样。 雍正对永琏与糖罐子,那是隔代亲,就像乾隆记忆里全部是康熙对他的慈祥和蔼,所以仰慕康熙。 乾隆自己受了苦,现在他把这一套又用在了永琏与糖罐子身上,弄得永琏与糖罐子见到乾隆检查功课,条件反射感到紧张不安。 傅丹薇最反感这一套,她向来是赏罚分明,绝不吝啬夸赞。 乾隆一直不明白兄妹俩与他为何不亲近,有个不定时会贬低,惩罚你的老子,本能地会疏远害怕,亲近得起来才见鬼了。 “哎,由着她去吧,别去打断她。”傅丹薇忙拦住了乾隆,想了下说道:“糖罐子的功课我会看着,都是些简单算学而已。” 乾隆听罢,重新坐了回去,笑着说道:“得得得,我知道你的算学好,由你教着我也放心。不过姑娘家而已,学些算学,以后会算账识数就行了,不至于被奴才下人蒙骗了去。” 傅丹薇眼眸微垂,说道:“糖罐子说长大后想要当大夫。” 乾隆哈哈大笑了起来:“荒唐!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哪有格格给奴才下人百姓看病的。她还不懂事,随口一提罢了,以前她说还要做个卖糖的呢。” 乾隆越想越乐,直笑个不停,转头看向傅丹薇,见她面无表情,脸上的笑立刻僵住了,怔怔问道:“你怎么了?” 傅丹薇不客气说道:“我在等着皇上笑完。不过皇上,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不太会顺耳,皇上可要听?” 乾隆下意识想要说不听,可又心痒痒得很,斜睨着傅丹薇,说道:“你说吧,只是你得悠着些,不要太过不顺耳。” 傅丹薇淡淡地说道:“皇上,可有律法规定,皇家格格不能行医?” “呃?”乾隆傻眼了,恼怒地说道:“你这就是强词夺理,律法之外,还有世情,礼法规矩向来如此。” “哦,敢情皇上的衙门,都不靠律法判案了,而是靠着礼法规矩,那律法制定出来又有何用?” 傅丹薇寸步不让,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话锋一转,说道:“医者父母心,在医者眼里,从没有高低贵贱男女之分,悬壶济世,当受世人敬仰。礼法规矩讲的士农工商,将医者打入下九流,可生病了,还要有求于下九流,这就是又当又立,不要脸虚伪至极。真正有本事有骨气的话,生病时就别请大夫啊,直接生挺着,挺不过就认命,真这样的话,我还敬他是条汉子!” 乾隆从没有见识过眼前这般直白,凌厉尖锐的傅丹薇,她此时有若春日盛放的蔷薇,生机蓬勃绚烂至极,却满身的刺。 应当说,从没有人在乾隆面前这般说过话,哪怕是在阿哥时期亦如此,当然雍正除外。 雍正怒极骂人的时候,句句直戳人心,被骂的人恨不得羞愧欲死,比起傅丹薇有过之而无不及。 乾隆仿佛再次看到了雍正的影子,心情复杂至极,偏生傅丹薇的话,他一句都无法反驳。 太医院的太医正,最高品级不过正五品。 军机处是大清权力最高的衙门,乾隆在琢磨着准备撤掉,可他从不敢去想把太医院撤掉。 傅丹薇见乾隆已经懵了,软硬要适当,毕竟乾隆有潜在不可控因素在身,逼急了他真会咬人。 略作停顿之后,傅丹薇神色缓和不少,细声细气说道:“大清公主多得很,糖罐子若是潜心学习,能学出个名堂来,能有一位妙手回春,受人敬仰的大夫,这亦是大清的福祉。” 乾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 大清的公主几乎都嫁给了蒙古,或者权贵,用来巩固大清的江山统治。蒙古的安定,以及朝臣忠心与否,与嫁不嫁公主可没多大关系。顶顶重要的,端看朝廷能不能给他们足够多的支持与富贵荣华。 如果大清出了一位与众不同的格格,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汉人读书人,见识到大清皇家的胸襟气度,未尝不是一种安抚民心的手段。 乾隆想通之后,重新笑了起来,宠溺地看着傅丹薇:“都依你,反正你一直惯着糖罐子,她要什么你给什么。我又惯着你,你发了话,我岂能不听?” 傅丹薇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就不想再听他的屁话,起身说道:“永琏该放学了,我去让厨房准备晚饭。天气冷得很,今晚还是吃锅子吧。” 乾隆一听吃,跟着来了兴趣,说道:“今晚还是吃羊肉锅子吧,加些番椒进去,辣辣的,吃了暖和身子。对了,若是有鸭子,也放一只进去。” 傅丹薇几乎以为前辈子乾隆死在了鸭子手上,这辈子就跟鸭子耗上了,恨不得三餐都吃鸭肉。 乾隆的喜好,并不在傅丹薇的考虑范围之类,自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说道:“晚上吃猪软骨炖汤底的锅子,猪软骨炖熟了之后,吃起来依旧脆脆的,里面加些萝卜豆腐,比羊肉锅子还香。” 这个季节的萝卜吃起来甜滋滋,好吃又滋补。乾隆没吃过猪软骨,一听有新鲜的吃食,高兴还来不及,马上忘记了他的羊肉与鸭子。 傅丹薇让许嬷嬷去厨房传了话,站在廊檐下等了一会,就见到永琏小小的身影,绕过影壁走了回来。 “额涅!”永琏头上戴着傅丹薇让人给他做的连耳朵帽子,手上戴着厚厚的皮裘手套,整个人穿得圆滚滚的,看上去像是只可爱的小熊,一蹦一跳朝她滚了过来。 “哎,你慢些,别摔着了。”傅丹薇忙扬声说道。 永琏蹦上前请了安,傅丹薇见他不过走了短短一段路,脸颊都已经冻得通红,忙让他进屋。 屋子里暖和,傅丹薇给永琏脱下外氅,待看到他衣襟前一大片墨汁,顿时沉下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二章 永琏神色紧张了一下, 小心翼翼解释道:“大哥打翻了砚台,墨汁洒在了功课书本上,我急着去拿, 书本掉了下来, 衣襟上就弄脏了。额涅,我没事。” 傅丹薇脸色更难看了,强忍住了怒火,尽量温和问道:“这是第几次了?” 永琏掀起眼皮,偷偷打量着傅丹薇的神色,低声说道:“第一次。以前就只是说几句酸话,我全部当做没听见。” 每天下学之后, 傅丹薇都会与永琏说说学堂里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提起这些,怕她为他担忧。 傅丹薇心酸不已,不过,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沉吟了下问道:“伺候你的三喜四吉, 你对他们说什么了?” 永琏急得小脸都白了, 吭哧着说道:“我怕额涅担心, 就不许三喜四吉说。我吩咐了他们,若是说的话, 我以后再也不要他们伺候, 把他们都赶走。” “额涅。”永琏扑了上来,抱着傅丹薇的胳膊, 仰着脑袋学着糖罐子那样撒娇:“额涅, 你别生气呀。” 永琏小脸上是狡黠的笑, 垫起脚尖小声说道:“我可没有怕他, 也没有忍着,先生每次都罚他了。他越生气,我就越认真学习。功课毁掉了,我答了另外一份更难的交给先生。先生夸我了,说要跟汗阿玛请旨,我不用再学蒙童的功课,要提早读《左传》,比他还学到了前头。他生气得很,我看到他都快把课本揉成了一团,然后我趁着先生不注意,还冲着他笑了。” 这么小的人,就能御下了,把伺候他的小太监控制在手上,变成他自己的人。还能不动声色反击回去,而且做得极为漂亮。既然永璜嫉妒,就干脆让他更生气,气死他算数。 傅丹薇心情复杂至极,既骄傲又心疼,思考片刻后说道:“先去换身衣衫再说。” 两人来到东暖阁,傅丹薇让永琏等一会,去箱笼找了件干净的衣衫出来时,乾隆正神色严肃在问话。 永琏恭敬肃立在乾隆面前,糖罐子坐在塌几上,双手撑在身边,小腿一晃一晃。她看一眼乾隆,再转头看一眼永琏,脑袋转来转去忙个不停。 乾隆被糖罐子晃得头晕,伸手拨开她的脑袋,没好气说道:“别动,我在问话呢!” 糖罐子撇嘴,嗖一下滑下塌几,朝傅丹薇蹬蹬蹬跑去,大声说道:“额涅,汗阿玛在骂哥哥,哥哥好可怜!” 乾隆瞬间怒了,这个臭丫头,他明明就问了一句怎么回事,永琏都还没有说完呢,他哪有骂人! “我没有,你别听她胡乱告状。”乾隆急赤白脸解释,解释到一半,悻悻住了嘴。 他是皇帝,想如何就如何,在傅丹薇面前,实在是太没有尊严了。 傅丹薇默不作声走上前,给永琏换了衣衫之后,叫上糖罐子进去洗手吃饭。 厨房里送来了饭菜,热气腾腾的猪软骨锅子香气扑鼻,傅丹薇盛了两碗给兄妹俩:“烫,仔细点吹凉了再喝。糖罐子,你吃点萝卜,猪软骨慢些嚼。” 乾隆盯着自己面前的空碗,盯了一会,自己动手盛了半碗,尝了一口,汤说不出的鲜美,喝下去五脏六腑都被抚慰了,令他那股子怨气散了不少。 饭菜虽美味可口,连糖罐子都格外安静,一餐饭吃得悄无声息。饭后漱完口,傅丹薇就对永琏说道:“走,额涅送你回去歇息。” 糖罐子给大白套上它的衣衫,一人一狗屁颠颠跟了去,屋里只剩下乾隆与四仰八叉躺在炕上的猫大爷小白。 乾隆看了眼小白,小白连个眼神都欠奉,气得他伸手推了小白一把。小白冲着他呲牙,翻身跳下塌几,悠闲踱步走了。 望着小白高傲的背影,乾隆只感到寂寞孤寂加委屈,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不仅是傅丹薇,连小白这只知道吃睡的肥猫都敢无视他! 独自在东暖阁等了很久,傅丹薇与糖罐子还不见人影。乾隆不禁越来越气了,叫来李玉吩咐道:“你去东偏院瞧瞧,皇后怎地还没有回来?” 李玉忙领旨前去了,没一会他回来禀报道:“回皇上,皇后娘娘与二阿哥,三格格一起在吃甜点。” “吃什么甜点了?”乾隆脱口而出问道,问完之后察觉到不对,马上改了口:“他们怎地在吃甜点了?” 外面寒冷刺骨,李玉跑了一趟,冷得脸皮都麻木了。听到乾隆的问话,李玉即刻感到额头有细汗冒出,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斟酌着说道:“回皇上,皇后娘娘他们好似在用奶酪蒸番薯。” 乾隆忽地站起身,大步往外冲去,李玉一见,连忙抱起乾隆的大氅,追上去急着说道:“皇上,外面冷,皇上请穿上外氅,保重龙体啊!” 随手拢着李玉披上来的大氅,乾隆脚下不停,大步流星来到了东偏院,冲进门,就闻到阵阵奶香与番薯的甜香。 傅丹薇笑盈盈,将糖罐子胖脸蛋上沾着番薯与奶酪擦拭掉。永琏嘻嘻笑着,双手捂住脸,偷偷将嘴角的一丝奶酪卷着吃了,屋子里一片温馨欢愉。 乾隆眼神扫向案桌,碗里空荡荡。 他们吃完了。 完全没有想到他。 莫名的悲愤,突然如一个巨浪般掀来,掀得乾隆几乎站立不稳。 傅丹薇起身请安,淡淡地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又是他怎么来了! 每次都问他怎么来了!! 他怎么就不能来了!!! 乾隆猛地转过身,狼狈不堪离去。 永琏与糖罐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一齐看向了傅丹薇。傅丹薇面上依旧带着笑,说道:“奶酪吃多了,要消会食才好睡觉。走,我们再去玩一会买卖游戏,这次糖罐子可不能耍赖了。” 买卖游戏是傅丹薇最近跟兄妹俩玩的饭后游戏,她费尽心思设计了出来,涉及到银子与铜钱之间的换算,柴米油盐等货物的价钱。根据气候,以及人口,朝廷政策,对海外贸易口岸的调整等,不同情形下,各种货物的价钱会有所浮动。 从初级玩到高级,基本上就能将大清天下,无论是经济民生,还是朝政时局,摸得一清二楚。 现在傅丹薇还没有玩得那么深奥,只玩了初级部分,如何拿银子去买柴米油盐。 糖罐子花钱大手大脚,眼都不眨,就将所有的银子,全部拿去买了糖。永琏则省钱到抠门儿,花一个铜钱都要想好久。 傅丹薇只哭笑不得,恨不得将兄妹俩性格综合一下。 兄妹俩对这个游戏着迷得很,一听到玩,立刻把乾隆抛在了脑后,兴高采烈上前,一边一个拽着傅丹薇的手臂催促:“额涅,我们快些。” 玩到兄妹俩睡觉的时辰,傅丹薇让意犹未尽的永琏去洗漱睡觉,她则带着糖罐子回了正院。 进屋之后,傅丹薇看到乾隆黑着脸坐在东暖阁,不由得诧异了一下,还以为他先前气成那样,已经回九州清晏了呢。 傅丹薇知道乾隆憋着大招,只是他不疯,她也要逼得他发疯。不过傅丹薇不会当着糖罐子与他争吵,先带她去洗漱。 乾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傅丹薇把糖罐子哄睡着了回来,他还是斜倚在软垫上的姿势一动未动。傅丹薇斜了他一眼,径直去洗漱了。 洗漱完,乾隆已经洗漱过,裹着被褥直挺挺躺在了炕上,耷拉下眼皮面无表情,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傅丹薇抬了抬眉毛,熄了灯盏,放下帷帐上了炕。 屋里剩下的几盏微弱宫灯,照得帷帐里影影绰绰。傅丹薇躺下盖上被褥,四下安静下来,乾隆略微沉重的呼吸在耳边清晰可闻。 傅丹薇只当没听见,平时她基本都在这个时辰睡觉,合上双眼,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突然,傅丹薇好似感到地震了一样,炕都摇晃了几下,她嗖地一下惊醒,睁开双眼,震动还在继续。她转过头去,看到乾隆跟那从水里捞到砧板上的鱼一样,正在那里翻身蹦跶呢。 得,乾隆疯劲头一上来,这觉是彻底无法睡了。 乾隆又一蹦,翻过身来面对着傅丹薇,呼吸越发急促。实在不甘心,伸手掀开了傅丹薇的被褥,起身横在上面,居高临下盯着她,哑着嗓子说道:“你就能睡得着?” 傅丹薇平静地问道:“皇上又怎么了?” 乾隆几乎快抓狂,气急败坏说道:“我怎么了,你还装傻!你明明知道我心情不好,你却从头到尾一句问候都没有。你们几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吃奶酪蒸番薯,独独把我抛弃在外,你究竟是何居心?” 傅丹薇撑着炕坐起身,靠在炕头,迎上乾隆怨气冲天的视线,神色依旧平静,问道:“皇上先前还好好的,为何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乾隆咬牙,心中的积怨顿时喷薄而出,噼里啪啦说道:“我不过问了永琏一句,什么都没有说,根本没有责备他,你都看到了,却装作不知。以为我又做了什么,亏待永琏,让他受了委屈,你根本从头到尾都不相信我!” 傅丹薇嘴角上扬,脸上带着笑意,声音却冷冰冰:“以皇上的聪明,肯定知晓发生了何事。皇上是什么都没说,可皇上也什么都没做,皇上打算将这件事含混囫囵过去,我都知道,所以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既然皇上提到了,那我就斗胆问一句,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乾隆愣在了那里,冲天的怨气怒火,被一下戳破,嘶嘶散了,只剩下心虚。 傅丹薇却不依不饶了,再次问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理?训斥几句还是随便就过去了?” 第六十三章 正文完 乾隆沉默下来, 翻身躺了回去。 他未尝不怀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就好比他与弘昼小时候,兄弟俩经常打打闹闹, 压根儿不用大人管, 没一会就自发和好了。 在乾隆看来,永璜与永琏亦是如此,他们是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 若是大人干涉的话,这件事就彻头彻尾变了味道。 底下的朝臣会闻风而动,他是皇帝, 偏好太明显的话,早早形成了派系斗争。父强子壮,犹如康熙与太子那样,从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想到兄弟,乾隆心里并不那么好过。 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的,除了弘昼之外, 还有福彭。 他有多久, 没能与弘昼如小时候那样, 一起欢快玩闹,甚至好生说过话了? 如今他们一个是君, 一个是臣, 他这个君,早就防着了亲密无间的兄弟。 还有福彭, 想到尾大不掉的宗室, 乾隆一颗心, 如同眼前见到的床帏一般, 晦暗难辨。 他终将对不起他们。 他的亲兄弟们。 “丹薇。”乾隆轻轻叫了声,却没有听到回应。 等了一会,乾隆转过头看去,傅丹薇手搭在胸口,双眼幽暗莫名,静静望着某处。 乾隆的心一紧,试探着伸过手去,握住了傅丹薇的手,却被她一下甩开了。 “你怎么了?”乾隆知道傅丹薇性格不是那么温顺,却极少有这般激烈的时候,哪怕以前拒绝他,向来都温婉不动声色。 傅丹薇真的困了,倦了。而且乾隆性格反复无常,再说下去都是徒然,没有任何结果,她还不如省点力气。 乾隆还是那种贱骨头,给点阳光就灿烂,要是不给脸,他反而会屁颠屁颠贴上来。 傅丹薇以前看过乾隆长达千字的旨意训斥一个打死了宫女的残暴后妃,怒将后妃降了级,罚月例禁足,以此事警戒众人,一定要善待伺候的宫女太监。 结果一个月之后,乾隆重新恢复了后妃的等级,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巴巴再贴了上去,甚至没过多久,还将后妃升了份位。 兴许乾隆有做戏的成分在,毕竟宫女都是旗人,若是不表达一下态度,会引起旗人的不满。 究其根本,还是乾隆性格中的贱格。他一直顺风顺水,唯我独尊,谁不是对他服服帖帖。一旦有个真正厉害的,他就跟见了骨头的狗,哪怕是野狗,照样要对着骨头颠颠摇尾巴。 傅丹薇懒得再与乾隆虚与委蛇,闭上眼直接说道:“我要睡了,不想说话。” “你.....”乾隆急了,话却凝滞起来。 傅丹薇先前的问题,他回答不出来,如今要她说什么呢? 这一夜之后,乾隆依旧每天回长春仙馆,傅丹薇却基本上不与他说话了。 乾隆成日没话找话说,傅丹薇与永琏糖罐子兄妹说笑,他抓心挠肺想加入。哪怕傅丹薇逗大白小白,他都恨不得变成猫狗,可只要他一开口,傅丹薇就只淡笑不语了。 这种无法言说的难受与折磨,几乎令乾隆快崩溃了。 眼见春日真正来临,泥土化冻,嫩绿的小草在地里探出头。傅丹薇趁着永琏休息,带着兄妹俩又在园子里种番椒。 乾隆昨晚就听到母子三人在商议,恰好第二天不早朝,早上吃过饭之后,他故意在东暖阁里磨蹭着不走。 傅丹薇向来无视乾隆,饭后照着原计划,带着兄妹俩拿着花锄种子出了门。 早晚还有些冷,等到太阳出来之后,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至极。 糖罐子斜挎着小包包,里面装着的宝贝们,在包包里哐当作响。永琏听了,笑着问道:“妹妹,你背着包包做什么?” “里面有宝贝呀。”糖罐子笑嘻嘻答,特意按了按包包。 傅丹薇看着糖罐子鼓鼓的包包,知道里面装有她的哪些宝贝。糖罐子把雍正留给她装糖的圆肚瓷瓶一直背在身上,里面一罐子糖,却几乎没怎么动过。 永琏温和,情感细腻。仔细深究起来,糖罐子看似活泼,大大咧咧,其实她才是最长情之人。 傅丹薇记得雍正驾崩时,永琏哭过之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谁成了新皇帝。 在伤痛难过之余,他却依然冷静,小小年纪,对朝政时局的敏感,令傅丹薇侧目。 这种性格,傅丹薇说不出好或者是坏,只盼着他依旧能在心底深处,保留有一片温软之地。 在长大之后,他会记得此时,他们母子三人,有一块小小的菜圃,一起播种,一起守着番椒发芽,生长,收获。 春风吹拂,拂过花草树木,带来清新的气味,傅丹薇转头看去,靠近菜圃的杏树,已经冒出了花苞。 只待一夜春风,杏花便会绽放枝头。杏花向来娇气,粉粉嫩嫩看上去如烟霞般,却只能开上三五天,转瞬就逝去了。 永琏跟着傅丹薇一起抬头看,见傅丹薇转头朝他看来,他抿嘴一笑,说道:“额涅,这颗杏树只开花,结出的杏涩得很,一点都不好吃。” 傅丹薇失笑,揉了揉永琏的脑袋,说道:“这颗杏树呀,就是图个热闹。就跟我们种的番椒一样,只长得茂盛,却没结几个番椒出来。” 永琏跟着傅丹薇一起笑,笑着笑着,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了,怅然说道:“汗玛法会种地,可是他不在了。” 傅丹薇心里叹息一声,柔声安慰着永琏:“没事,我们种多之后,肯定能学得会。” 这时,傅丹薇听到身后重重的脚步声,转头看去,乾隆穿着一身锦缎短打,手上提着钉耙走了过来。 乍一见到乾隆的装扮,傅丹薇几乎倒抽了口凉气。 乾隆向来喜欢华丽,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身,穿上去怪异不说,还不伦不类。 尤其那把钉耙,傅丹薇首先想到的是猪八戒,情不自禁翻了个白眼。 永琏与糖罐子一齐看呆了,彼此面面相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乾隆笑着走上前,将钉耙放在地上,说道:“农书上写了,种地首先得翻地,地一定要多翻几次,弄得平整。你们的力气太小了,刨那么点坑哪行,且看我的!” 傅丹薇看着闪亮无比的钉耙,以及雕花的红木把手,她无语至极,拉着兄妹俩退到了一旁。 乾隆兴致勃勃扬起钉耙,一耙钉在泥土上,用力一拉,拉出了几道辙。 傅丹薇就是再不懂种地,都知道翻地要用锄头,用这种昂贵钉耙的,只能是猪八戒! 母子三人谁都没有做声,看着乾隆费尽力气,撅着屁股在那里拼命耙地,直耙得汗流浃背,地被他耙得乱七八糟。 永琏看了一会,转头看向了傅丹薇,神□□言又止。 傅丹薇朝他笑了笑,抬手挡住额头,看着已经升高的太阳说道:“太阳大了,我们回去吧。” 耙地比拉弓射箭还要辛苦,乾隆手心没一会就火烤火撩般痛。只先前夸下了海口,乾隆没脸歇下来,只能咬牙硬挺着。 听到傅丹薇一说回去,乾隆立刻松了口气,将钉耙一扔,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了,下次再来吧。李玉,你将地翻好了,趁着日头晒一晒。” 傅丹薇听到李玉恭敬应旨,只他这次的应答,与以前相比之下,好似多了几分苦意。 回到屋里,傅丹薇让许嬷嬷把兄妹俩的小锄头小铲子拿去收好,看到乾隆低头在看自己掌心,暗自冷笑一声,对永琏说道:“回你的院子写功课去吧,糖罐子,你去把你的功课也带上,跟哥哥一起写。” 糖罐子乖巧说了声好,跑回去拿自己的功课了。永琏小眼神偷瞄了好几眼乾隆,犹疑了一阵,偷偷扯了扯傅丹薇的衣袖。 傅丹薇看向永琏,他垫着脚尖,飞快小声说道:“汗阿玛好似受伤了。” 乾隆在那里动作夸张,几乎没把手贴在城墙上,昭示天下。又恨不得将手砍断送到傅丹薇面前,让她看他起泡破皮的掌心,她哪里能不知道。 活该! 傅丹薇眼都不眨,对永琏说道:“妹妹应该收好了,我们走吧。” 永琏回头看了乾隆一眼,跟着傅丹薇一起往外走去。刚走了没几步,乾隆从后面追了上来,黑着脸拉住了傅丹薇,对永琏说道:“你带着妹妹回去,我与你额涅有事要说。” 傅丹薇斜向乾隆拉住她衣袖的手,乾隆迎着傅丹薇的目光,倔强着,寸步不让。 永琏小眼神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见了礼之后,朝傅丹薇讨好地笑了下,飞快迈着小短腿跑了。 傅丹薇见永琏跑了出去,拉住了往屋里走的糖罐子,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会,一起回头望了一眼,然后结伴一起走了。 临走时,还不忘唤上大白,抱起了在晒太阳不愿意动弹的小白。 “皇上又有话要说了?”傅丹薇暗自骂了句永琏小混蛋,用力抽回衣袖,嘲讽地问道。 乾隆委屈得很,咬牙将斥候之人赶得远远的,将手双猛地伸到傅丹薇面前,怨气冲天说道:“你看看,你看看,我是皇帝,皇帝!皇帝乃是九五之尊,伤到了龙体,这可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傅丹薇哎呀一声,跟着说道:“那可得叫太医了,我去叫太医吧。不然皇上龙体有恙,我却视而不见,那就是天大的罪过,这份罪名我可担不起。” 乾隆忙拉住了傅丹薇,怒瞪着她说道:“我可没这意思,你休要冤枉我!” 傅丹薇抬眉,目光在乾隆掌心那几个水泡上扫过,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认真说道:“皇上还是去传太医吧。” 乾隆听到傅丹薇好似重新关心起了他,那份开心简直难以言表。 被冷落了好几个月,傅丹薇终于搭理他了! 乾隆咧嘴笑,忙心疼地说道:“没事,我抹点药膏就行,你不用担心。” 傅丹薇淡淡说道:“再不去请太医,等下太医来得迟了些,皇上的手就已经痊愈了。” 乾隆:“......”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傅丹薇,她真是能气死人! 不过,就算吵架,都好过她对他不闻不问。 乾隆本来升起的怒意,被自己一下戳破了。外面日光灿烂,乾隆干脆上前,半拖半拽将傅丹薇拉到屋外,一起在廊檐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傅丹薇转头斜着乾隆,看到他眯缝着双眼,仰望着天际。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笑得简直跟个神经病一样。 以前乾隆与弘昼在小时候,两兄弟贪玩得很,喜欢在青石地上打滚儿,坐在廊檐下晒着太阳,主要是偷偷晒蛐蛐儿等抓来的虫子。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般随性坐着了,石阶被太阳晒得温温的,坐上去舒适无比。他懒洋洋伸了个懒腰,侧头看着傅丹薇,说道:“我不会种地。我就是想要找借口,让你同我说话。丹薇,你不理我的这段时日,比那刮风下雪的凛冬还要难受。” “是吗?”傅丹薇面色寻常,毫不犹豫拆穿了乾隆的矫情:“任那外面是刮风还是下雪,皇上所在之处,永远温暖如春,哪里就难受了。” “心里难受。”乾隆被鄙夷了也不生气,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雪都下这里去了。” 傅丹薇不耐烦起来,乾隆不错眼看着她,静默半晌,肃然说道:“先前你问我,将如何处理永璜永琏兄弟的事情,我处理好了。” 前段时日,永璜与永琏分了先生,课堂,兄弟俩根据不同的进度,各自跟了先生单独学习。没碰面之后,永璜就没了找事的机会。 傅丹薇神色微顿,哦了声,云淡风轻说道:“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皇上再提出来做什么。” 乾隆说道:“分先生分学堂,分别跟着先生学习,在以前可没这样的规矩,只因我下了旨意。” 傅丹薇早就知道是乾隆的旨意,不然先生肯定不敢这样做。规矩规矩,成天把破规矩挂在嘴上,傅丹薇最讨厌的就是这些。 大清才多少年,要真讲规矩,乾隆如今该住在树上。满人的祖先围猎为生,住得高看得远好放哨。就如盛京的皇宫,房子就修在了高台上。 “丹薇。”乾隆凝视着傅丹薇,轻轻叫了声,“我这段时日,可有去过别的院子?” 这段时日,是乾隆活了这么多年,从未体会到的难受与落寞。 不用傅丹薇提,他也知道该正视永璜永琏兄弟间的关系。 一个为长,一个为嫡,如果他处理不当,以后又会有无尽的纷争。 至于天第一家春的嫔妃,他成天焦头烂额想着怎么让傅丹薇能重新搭理他,压根儿没功夫理会。 后来他一想,不对啊,好像他已经很久都是除了傅丹薇处,就是他自己歇着了。 这样的生活已经成了习惯,让他去别处走一走,乾隆打心底感到麻烦与不适应, 傅丹薇并不在意这些,根本没有管过乾隆去翻谁的牌子,要宠幸谁。 听乾隆说完,傅丹薇难得坦白说道:“我真不知道,毕竟圆明园不比宫里,园子里没有翻绿头牌的规矩,不用敬事房记录。” 乾隆瞪了傅丹薇一眼,旋即笑了起来,无奈说道:“我还真是无处说理去了。不过,我问心无愧,因为我对你一心一意,哪怕你再不待见我,我还是没有去宠幸别人。等到以后选秀,留下来的人,赐给宗室皇亲就是。” 傅丹薇很烦躁,她根本不想要这些,更不想生孩子。乾隆不宠幸别的嫔妃,压力就全部到了她的身上。 乾隆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他如今的兄弟也只有三个,儿子就算了,三个兄弟他觉得已经很多了。 沉吟了片刻,乾隆终于低声说道:“丹薇,我如汗阿玛那样,立了密诏。” 再次听到密诏,傅丹薇藏在衣袖下的手,不受控制紧拽成了拳,努力压抑住心里的惊涛骇浪,平静说道:“密诏立储乃是事关天下朝堂的大事,皇上还是别说了吧。” “不。”乾隆笑了声,眼神比太阳还要炙热,望着傅丹薇柔声说道:“永琏是我们的儿子,当然你得要知道。我在密诏里立了永琏为储君,待我百年之后,由着我们的儿子接替大清天下。这就是我先前告诉你,我有处理好,这才是我的处理结果。” 傅丹薇的手松开了,又握紧。 听到乾隆轻松寻常说出了密诏,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乾隆活得比王八还长,等他百年以后,还有六十几年的时间。六十近七十登基的皇帝,历史上绝无仅有,永琏活脱脱成了大清查尔斯。 再者,乾隆中年以后混账得很,留下那么个烂摊子,就是神仙下凡,都无力回天了。 乾隆深情款款,声音缱绻低沉,“丹薇,以后就我们两人,相守到老好不好?” 到老就算了,还是自己一个人清净。傅丹薇垂下眼眸,掩去了眼里的情绪,笑着随意答了句:“好呀!” 不知是太阳太好,还是春意太浓,乾隆感到前所未有的悸动与甜蜜,倒在地上,手朝傅丹薇伸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傅丹薇微微一笑,紧紧反握住乾隆的手,他嗷地惨叫一声,“哎哎哎哎,松一些,松一些,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