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是玫瑰》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倘若你是玫瑰》作者:何处听雨 文案: 庄园病弱摄影师VS豪门弃妇小花匠 如果有人问苏沥华:“你愿意司徒葭澜成为你的妻子,从今往后,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彼此相爱,直到死亡才能将你们分开吗?”苏沥华的答案一定是——不。 “司徒,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只有风花雪月的回忆适合你。”他灼灼的目光投注在她眼底,像是要把她灼穿:“承认吧,你其实并不敢去触碰那些真实,对不对?在你幻想的美好世界里,其实并不存在一个需要终日卧床的男人。” “你不觉得自己演得前后不一、漏洞百出吗?”她的指腹揉过他的眉毛,又滑向他的眼眶,“你的眉头为我皱过,你的眼睛为我流过泪,”她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笑道:“还有你的嘴唇,每一次都说着要我远离你的话,却总是在我吻你的时候,忍不住回应我。” 她步步紧逼,将他抵在书架上:“听着,苏沥华,我不是在和你谈什么地久天长!但我希望这一刻,起码我们是坦诚的。”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异国奇缘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徒葭澜,苏沥华 ┃ 配角: ┃ 其它:爱与病,生与死,男主因病残疾 一句话简介:病弱摄影师VS落难小花匠 立意:无畏命运 ================== 第1章 楔子 日出之前,天色微明。 湖面上水雾升腾,半开的红莲摇曳在轻薄浅淡的白雾中,只待朝阳的金芒将他们完全唤醒。 为了抓拍到这短暂的美好时刻,苏沥华提前一晚便住到了湖边的小屋,约好了船夫一早载他开往湖面中心。 这个红莲湖是T国东北地区有名的胜景。红莲只开半日,通常游客都会在上午十点前到来。但清晨时分的湖畔仍然冷冷清清,附近的船家也大多未开始营业。泊船点也只有苏沥华提前预约的一艘小船在。 苏沥华刚要上船,就听到远处有人唤他。 来人刚才跑得有些急,停下脚步之后还气喘吁吁的:“先生,您不带上我怎么行???” 苏沥华举起相机,微微一笑,朝着湖面的方向按下快门:“Ken ,有你在旁边唠叨个不停,我恐怕什么也拍不成了。” “那您起码带着这个,早上起来您可什么都没吃!”Ken将一个野餐篮交到了船夫手中,双手合十地拜托道:“请照顾好我们先生,他的身体……最近不太舒服。” “这么多年,你学聪明了。”对于Ken没有强求跟随自己,苏沥华表示满意。 船往湖心的方向划去。穿梭于晨雾之中,眼前的水光与红莲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浓淡之间,如梦如幻。苏沥华的心情很亢奋,他预感到这一个早晨他能拍到好几张令自己满意的照片。 一大片延绵的水雾中,他隐约看到了另一艘小船。 穿过这片白雾,他的船驶到了湖心,那是片红莲最为密集的区域。 他的船速快,渐渐接近了之前看到的那艘船,原本还模糊的船身轮廓现在已经很明晰。船上好像没有人。 苏沥华对于出现在视野中的其他船只也无甚兴趣,一心只想要抓紧时机拍摄。 很奇怪,天明明是一点点亮起来的,可又几乎是一瞬间,没有过渡的、光线便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日出的第一缕阳光总是酝酿良久,又迸发得很突然。湖面陡然一亮,晨雾仿佛迅速地与朝阳完成了交接仪式,很快散去无踪,满湖红莲卯足了劲竞相绽放,似乎每一朵都害怕自己落后于同伴。 苏沥华按下最后一张快门时,被陡然出现在镜头里的人影惊了一下。之前隔着水雾,他并没有看清那艘船上有没有人。直到太阳升起,雾气散去,那个女孩突然从平躺的状态坐起身来,背影刚刚好闯入了他的镜头。 来不及任何思考,他拍下了那个“意外”。 湖面很安静,安静得足以令对方听到他的相机快门声。她转过头,大大的草帽檐下,一绺长发的尾梢微微扬起。 苏沥华离她的距离不算太近,他不由眯起眼睛看向她。 是她?如果他没有认错人的话,唯一的一次见面应该是在两年前。 女孩的船上似乎只有她一个人。难道她租了船,自己划到了湖心?苏沥华近来也听到了一些消息,恰与这个女人有关。今天她出现在这里,是纯粹的偶然吗 记忆中,那个女孩好像姓司徒,全名他不记得了。 ——关于“那边”的事,向来轮不到他插手,他也从来不想过问。只是眼前这个女人,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让他有点莫名不安。 苏沥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船夫说了句:“送我回岸上。” 随便吧,与他无关。 他低头,开始摆弄他的相机,早上的相片里,应该有几张颇不错的。 “先生,快看,那个女人是在干什么?” 船夫大惊小怪的惊呼声令他不禁抬头朝湖面上看去。只见司徒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的船在水中晃荡,而她自己也晃得厉害。 “停!停一下!”苏沥华眉头一皱,急喊道。司徒的状态看上去不太正常。他叹了口气,终究做不到坐视不理。 ——他姓苏,叫苏沥华,姓是随母姓,名字也是母亲给起的。 可是,他也曾经叫诗力华——那是他T国的父亲给他起的名字。他和那个家族,很早就几乎断了关系,然而总有一些时刻,仿佛天意安排,令他无法置身事外…… 他的预感没有错。司徒几乎在他发出停船指令的三秒钟后坠入了湖中。 一切发生得很快,他也有点懵了。等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让船夫将船划近她落水的区域,预备跳下去救人。船夫阻止了他:“先生,您别动,让我来!” 苏沥华不及言谢,船夫就跳下了船。好在船夫的水性好,救得及时,很快就在水里捞到了司徒。苏沥华和船夫一个托一个拽,将司徒弄到了他们的小船上。 在船上,他便让她吐了不少水出来。可她看上去神志不清,嘴里不停呢喃呓语。苏沥华怕她留下什么后遗症,上岸后就和Ken一起把她送到了就近的医院。 “医生,她是不是落水后脑子缺氧或者肺部进水了,怎么一直没有清醒?”苏沥华问急救的医生。 “她没什么大问题,是因为喝了太多酒。”医生扶了扶眼镜,冷静地说。“等她醒了,你们就可以带回家。” 苏沥华回想起刚才在船上看到她的神情和姿态,这下全明白了。 按苏沥华的吩咐,给落水的司徒跑完腿付了医药费后,Ken道:“先生,人也救活了,医生也说没有事,那我们早点回去吧,这位小姐醒了自己会回家的。” Ken不认得司徒,只以为她不过是少爷偶然搭救的陌生人。 “我等她醒了再说。”苏沥华道。 “哦?为什么?”Ken真是看不懂少爷的操作,不太确信地试问了一句:“您是要等他的家人来把医药费结算给您吗?” 苏沥华好笑地瞪了他一眼:“Ken,多谢你提醒我收医药费的事。” “账单在这里。”Ken 恭敬递上。 苏沥华一手扶额,一手接过账单。“对了,Ken,医生说如果没什么事,等这位小姐完全清醒就可以出院了。回头让凤姨把客房再整理一下,这位小姐可能需要住几天。” Ken一脸吃惊:“您认识这位小姐吗?” 苏沥华道:“认识,不熟。” 第2章 司徒葭澜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痛。 她的酒已经完全醒了,所以她记得自己喝了不少酒。不过她并没有断片,几乎是在睁眼看到病房陈设的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先前落水时的情形。 “你醒了?” 她转过眼睛,视线落到了病床前椅子上坐着的这个男人脸上。 “你……”她舔了舔嘴唇,试图坐起来。那个男人为她把床摇起来了一些。“谢谢你。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他愣了一下,道:“你刚才说了梦话。” 她有些窘,怕自己在梦中吐露了什么不得体的话,不禁掩饰道“我喝醉了,说的胡话。” “嗯。”他似乎对她说了什么也不甚在意,不过随口应了句。 “你救了我?” “准确的说,是我的船夫救了你。我只负责把你送到医院。还好,医生说你没有大碍。” “我可以出院了吗?” “医生说你醒了就可以走了。”他说,“不过我想冒昧地问一下,你是失足落水的还是……” 司徒葭澜转了个念头才明白他的意思:“你以为我是故意寻死?” “不是吗?”他的口气里有探究、有淡淡的担忧。 “不是。”她苦笑,“我说过,我喝醉了。我的确不该在船上还喝酒。” “也不是不可以,”那个男人起身为她倒了半杯水递给她,“人生总有想一醉解千愁的时候,只是,下次实在想喝醉的时候,不要一个人。” 司徒葭澜觉得这个人很有趣:“先生,你是中国人吗?怎么称呼呢?” “我母亲是中国人,我叫苏沥华。我虽然T国人,但是,在中国上的小学和初中。” 难怪他的中文如此好。司徒葭澜暗道。 “苏先生,谢谢你今天把我送到医院。医药费的话我随身的口袋里……”她蓦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上了病号服,落水时身上的衣物已经全湿了,估计钱和手机也遭了殃。还好她带的现金不多,因为一大早就从酒店出发来游湖,并没有去别的地方的打算。 苏沥华指了指窗台边用钢笔压着的几张钞票:“你的钱快晒干了,大部分都没事,只是你的手机恐怕坏了。”他掏出一只新的手机递给她,“我把里面的卡片装了进去,你可以先拿去应急。” 司徒葭澜狐疑地望着他:“我们认识吗?” 苏沥华垂下眼帘:“不认识。” 她有些警觉起来:“那我可没理由接受你这么大的好意。”救人可说是善良驱使,但萍水相逢做到这个地步,很难让人对他的企图不起怀疑。 “那我再次谢谢你的帮忙。不过,手机我不能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拿一点钱用来打车,剩下的你看够不够付医药费,如果不够……” “够了。” “那我现在就要出院。”她起身,放下脚下意识地找鞋,却发现床下放着一双看上去很舒适的凉拖——白色、全新的。 “我要换衣服,麻烦你出去下。”她的声音有些刻意营造的距离感。 “你的衣服在柜子里。”说完,苏沥华退了出去。 司徒葭澜在穿上新鞋和赤脚下床的两者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前者。 打开衣柜,她看到了一条泰丝连衣裙,极其浅淡的蓝绿色,透着美丽的光泽。这不是她原本的衣服。 她忐忑地换上了这条裙子,然后带着复杂的心情打开了病房的门。 “还好,挺合身。”苏沥华道,“你原来的衣服上沾了太多淤泥,实在很难处理,所以我只好把它们扔了,裙子和鞋,算是赔罪。” 她也不笨,猜到这是他为了让自己安心收下这份礼物的说辞。只是,别人这么说了,她就应该坦然接受吗? 她终究忍不住,问道:“苏先生,你对每一个所救之人都会这么体贴吗?” “我不知道,我以前也没有救过人。”他似笑非笑,“毕竟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这个回答也没什么毛病。她又有些怪自己太多心,如果再追问下去倒像是把别人好心当驴肝肺了。也许他就是个好心人,一个有钱的好心人。 “那我走了。”她走去窗台拿了足够打车的钱,朝他双手合十,按照当地习俗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苏沥华按住了她开门把的手:“等一下……” “手机我是不会收的,电话卡……也不需要了。”她抽离了自己的手掌,语气已经明显的不悦。 “我想请你为我工作。” “什么?” 这是司徒葭澜没想到的话。 “当然,我是说如果你愿意为我工作的话。”他看上去很诚恳。 如果是早一个月前,这个请求她会断然拒绝。可是现在……自己或许真的需要一份工作。可是,从学校毕业后她虽然是个毫无职场经历的人,但也不是个没有头脑的白痴,眼前这个人,是她一无所知的,也同样,应该对自己一无所知,有什么样的工作能让对方觉得是非自己不可的呢?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并不单纯。所以,她还是摇头拒绝了他。 “你不愿意?” “我想不出,你为什么要雇佣我。”她反问,“你了解我的能力吗?” “也许,是我吓到你了,对吗?”苏沥华带着一种洞察的表情望向她,“或者,我在发出请求之前,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一个摄影师,如果你对我的职业有所怀疑的话,可以上网搜一下我的名字。”他拿起买给她的新手机,在搜索引擎上输入自己的名字,随后递给她。 她看着那些搜出的条目,有些还有照片,正是眼前这个人的脸。 好吧,他没说谎,他是一个有着正经职业的人。 他又将自己的相机递给她:“早上拍到的你——抱歉,没有经过你本人允许。” 虽然是一张背影,但是构图很美,在他镜头里的自己也很美。把自己拍得美美的,总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她不觉微笑。 “你有没有兴趣做我的模特?” “模特?我没有做过模特。”她补充道,“事实上,我没有任何工作经验。” “没关系。我并不是拍平面杂志,我需要的是一种更天然的状态,你很合适。” 她对他的戒心放松了大半,不由说出了心底话:“我的确想找一份工作,可是,我更希望是一份稳定的工作,模特的话……可能干不了多久就会失业。” 苏沥华沉吟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模特算是你的兼职,刚好我家的园丁不够用,如果不嫌辛苦的话,可以到我家帮忙,吃住全包。而且,你不用担心这份工作做不长,我家有一个很大的玫瑰园,很需要人手打理。只是,你得跟我去沁美。” 这倒是份让她心动的差事。司徒葭澜盘算了一下:自己离婚时坚持没有拿夫家的钱,只带走了出嫁时父母陪嫁的五十万。虽说钱也不算少,但是,往后的生活总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游荡、坐吃山空。这一个月来,住酒店的开销就不小。明明知道不该花钱如流水,可是做惯了少奶奶的她一时之间很难适应普通人的生活,仍然住在豪华的酒店里,时不时心血来潮还去买个包包,然后每晚在睡前满腹罪恶感,迷惘着未来长远的生活。 她望着苏沥华,他的眉眼干净、甚至在窗外折射进来的日光照耀下,竟有种神圣感。忽然她觉得他是上天特意救赎她走出迷雾的使者!她相信他! “好的,苏先生。”她道,“我愿意和你去沁美。”顿了顿后,她微笑补充道,“还没介绍我自己——司徒葭澜,蒹葭的葭,波澜的澜。” 看到他的眼中有困惑,她想到了什么,伸手示意他把手机递给自己。那是部新机子,甚至还没设置好语言。她设置完中文后,打开备忘录按上了自己的名字。 “笔画确实有点多。”她把屏幕转向他。 “抱歉我的中文不够好,”他问,“这个葭是什么意思?” “芦苇。”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隔了这么久更新。只能说是我在各种设想中难以取舍,但终究做了抉择。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第3章 从酒店前台拿到账单的那一刻,司徒葭澜无比庆幸自己刚才做了明智的决定,接受了苏沥华提供的工作。 也不是没考虑过便宜的小旅馆,可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在离家住了一晚简陋的旅店后就浑身痒痒,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皮肤过敏。小旅馆周边的环境也糟糕,不提供餐饮,也没有什么服务。在巷口的时候甚至还遇到形色可疑的人尾随。勉强住了一晚第二天就退了房,几乎是逃跑似的搬到了乌市最好的酒店之一。除了房费可观,三餐她也大多在酒店附带的餐厅解决,其间甚至还为了放松身心去做了个精油SPA。她本来对数字就不甚敏感,这几年无论吃喝玩乐、购物旅行都未曾留意过价格。谁知道不过月余工夫就已形成一笔不小的开销。 她佯装淡定地签了账单、刷卡走人。 转身,与身后等候的Ken打了个对眼。对方正以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她,倒说不上有恶意,只是充满愕然。 Ken的旁边是四个28寸大箱子,其中有三个是她离家后新买的,价格不菲。而箱子里大多是新添置的行头,价格同样不菲。 幸好酒店的服务周到,帮他们把所有箱子都送到了大堂门口,然后搬上了车。两个扔后备箱,两个放车后排。 苏沥华原本坐在后排等他们,司徒葭澜怕箱子移动起来妨碍到他,便主动说让他换到副驾驶位。 苏沥华道:“不用了。”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也猜不出他心底有没有嫌行李碍事的意思,又不敢多说,只得快速上车。 回到苏沥华租住的湖畔小屋后,Ken把司徒葭澜的行李一件件搬下车。司徒葭澜倒也没推让,只是待他搬出行李后谢过,然后自己拖了其中一个箱子进屋。苏沥华眉头微微一皱,也随手去拖一个箱子,却被Ken惶恐地阻止了:“先生,等我一会来拿。” “没关系。”苏沥华淡淡地道。 司徒葭澜隐隐觉得自己的做法和心态不大对。她蓦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今后是他的雇主。而自己,已经不再是富贵之家的女主人了。她显然还没有从身份的转换中适应过来。 这一意识在短暂的一瞬间内令她有些颓然,而她选择让自己铭记这一刻的苦涩,她需要刻意地提醒自己学会迅速进入自己的如今的角色。于是她抢在Ken之前拉住苏沥华拖动的箱子拉杆,道:“我自己来。” 苏沥华松了手,点点头:“好。” 司徒葭澜咬咬牙,又追前一步,拦在了Ken的跟前双手合十道:“你好,我刚刚听先生叫你Ken是吗?Ken哥,我叫‘澜’,是先生刚刚请的园丁。箱子我自己放到房间里就好。——我……我今晚的房间在哪儿?”她的声音里有些哽咽,这些天来所经历的种种打击,从遭遇背叛、失去婚姻到没有方向的漂泊无依感,统统涌上心头。 Ken给她回了礼,指给她客房的方向,只是眼中的疑惑比在酒店时更深了。 她拖着两个箱子朝客房走。 “Ken,“苏沥华小声道,“去帮帮她。” Ken自然遵从。只是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先生,这位真的是您请的园丁吗?” 苏沥华也跟在后头:“没错。” “可是,她完全不像啊。” Ken虽然只是仆从,但也见过不少市面,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会看出来,这位‘澜’小姐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不像是园丁。更何况这几大箱行李,都不用打开看里面的物事,就箱子本身而言就是奢侈品。 “Ken,”苏沥华在踏进客房前对Ken说道,“她做园丁只是暂时的,你就当她是体验人生好了。不过,在家里你也不需要特别对待她,你们就好好相处就行了。你先下去收拾下明天回沁美的行李吧。” 司徒葭澜转身见苏沥华和另外两件行李出现在房门口,微红的眼睛里流露出几丝不安。 “我说过,我自己来。”她怕自己情绪低落时口吻也多少有些不好,又补救了一句,“还是谢谢你了。” “还不习惯?”他走进来,坐到一张沙发椅上。 “什么?” “现在的……”他似乎在斟酌用词,“处境。” 她有些许警觉:“为什么会给您这样的感觉?您知道什么吗?” “不,事实上你什么也没告诉我,不是吗?我只是感觉你不太快乐。” 快乐?——她苦笑,一个为了爱人远嫁他国,最终惨遭背叛的女人凭借什么而乐呢? 细想想,苏沥华也很奇怪,在她冷静下来之后,她越想越奇怪。“比起我快不快乐,我觉得您更需要了解的事还有很多。您为什么没有问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工作经验、有没有犯罪前科、有没有丈夫子女……也许我是十恶不赦的人,你在引狼入室……”她怕他的中文不够好,甚至把最后一句话翻译后重复了一遍。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她楞了楞,问:“您没有好奇心吗?” “我有,但可能不在这些点上。” “我有合法身份、没有工作经验、没有犯罪前科、也没有……丈夫子女。事实上,我刚离婚不久。” “哦。”伴随着随意的一声回应,他轻点了下头。 “关于我这个人,您还有想知道吗?” “你有真正想从事的工作吗?”他的语气很认真。 她陷入了迷茫:“……没有吧。我大学学的是园艺。不过……这对园丁这份工作大概也没什么帮助,是因为没考好才调剂进的专业,毕业后一天也没有工作过。” “我猜你也没想过工作方面的事,对吗?” “的确没想过。”她不安地探问道,“你后悔请我了吗?” “暂时还没有。”他说,“其实园丁也好、模特也好,都只是目前的安排,而且是我给你做的安排。但是有一天,当你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后,你可以重新选择。” “那么,你图什么?” “一定要有所图吗?” “毕竟我们非亲非故。” “如果我有一座巨大的米山,今天给一个陌生人一粒米,你说我是图什么?” “因为你信佛,你想做善事?” 他几不可见地笑了笑:“那只是随手罢了。” 她也笑了:“看样子,你不缺钱。” “不论我对赚钱有没有兴趣,我拥有的产业多多少少每天都在赚钱,就算从现在开始不赚钱了,也没关系。” 她再一次打消了心中的疑云。虽然他的回答并不算严谨,可是,看他的气派风度,他是真的不必在一个失婚妇女身上图谋什么。 Ken敲了敲门走进来,手上端着一个小托盘,托盘里是一个小白盒和一杯水。 “到时间了,先生。” 苏沥华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微窘,但也没说什么,将白盒里的什么往掌心一倒,送入口中咽水服下。 “您哪里不舒服吗?”司徒葭澜隐约看到白盒里盛着药片,。 “没什么,一点老毛病。”他起身,离开客房前,冲她叮嘱了一句:“明天早上我们就飞沁美,用不到的东西就先不要拿出来了,免得收拾起来麻烦。” 第4章 从红莲湖所在的乌市飞往沁美不过个把钟头的时间。一出机场便有车来接。司徒葭澜前一晚睡得不太踏实,早上又起得早,飞行时间短,起飞降落的一折腾也没睡上觉。这会儿倒困意压过来,便打起了瞌睡。 车子上有备用的薄毯,苏沥华掸开,盖在了她身上。 司徒葭澜醒来后,车子正开进苏宅。 “对不起,我睡着了。”她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看向苏沥华。 苏沥华道:“你醒来得正好,刚到。” 司徒葭澜跟在他的身后下了车。别墅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迎候的人。 见他们和苏沥华寒暄问安,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些人打交道,只默默站在一旁等候。苏沥华很快想起了她,将她一一介绍给在场的佣人们。 “这是凤姨,是这里的管家;这是涛——是这里的园丁,你以后主要跟着他做事;还有厨房的萍、萨……Ken你已经认识了。”他顿了顿,又说,“你也向他们打个招呼吧。” “我叫‘澜’,是先生新请的园丁。”她略想了想,自己的全名对于T国人来说太难记了,而且这里的人日常习惯小名相称,干脆就这样自我介绍好了。 “先生,Ken说这次会有一位客人和您一起回来,还让我提前打扫好客房,那位客人没和您一起吗?”凤姨小声问。 “就是这位‘澜’小姐。”苏沥华并未展开解释。 “‘澜’小姐?” 司徒葭澜见凤姨的脸上露出疑惑,便主动道:“恐怕是误会。我不是什么客人,我是……先生新请的工人。” 凤姨道:“佣人套房还有空房间,里面的东西虽然是现成的,不过没人住的房间还是需要打扫一下,如果还缺什么,你可以跟我说。” “好的,谢谢凤姨。” “没关系,你可以住在客房。”苏沥华道。 司徒葭澜摇头:“谢谢好意。不过,您不需要特别对待我,我想,这样做才是最好的,我不想在这里成为一个尴尬的存在。”除了说出口的话,她的心里也自有另外一番骄傲,无论如何,她与这位苏先生非亲非故,承他太多情,实在不妥。纵然他表现得如一个坦荡君子,但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对于任何异性表达的好心,有着天然的警惕。 苏沥华没再说什么,嘱咐凤姨带她去她的房间,并且熟悉一下环境便走了。 “跟我来吧。”凤姨示意她跟随自己往花园里走。 “好的,凤姨。”司徒葭澜这么应道,却为难地看了看脚边堆放的四个箱子。她现在十分后悔自己不知节制的购物,攒了那么多行李。 所幸凤姨也发觉了这一点,又让原本在花园里修剪枝叶的涛过来帮忙,和司徒葭澜一起把行李送至佣人房中。 “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凤姨把钥匙交给了她。 佣人套房位于主屋西侧,是一排砖木小屋,虽说是佣人房,但每人一间,倒也干净。 “涛,澜的工作就由你来分配。”凤姨转而嘱咐道。“我先回先生那里了,澜,你有不懂的可以先问涛,如果他不能解决的,就来找我。” “好的,凤姨,我知道了。” 凤姨走后,司徒和涛不约而同吁了一口气,然后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涛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黝黑的皮肤,高高的身材,眼睛很亮。 “你很怕凤姨吗?” “也不是怕,但毕竟凤姨是这里的管家嘛。”涛笑着说,“凤姨人很好,就是有些严肃,你以后就会知道。” “涛哥,你能告诉我,我的工作内容吗?她有些抱歉地道,“其实我没有做过园丁,以后恐怕要给你添麻烦了。” “这样吧,你今天先整理一下房间,等太阳下去些,我带你熟悉一下花园。既然是园丁,那么你起码应该先了解一下你的工作场地,对吗?”说着,涛笑了笑,挠挠头嘟囔道,“我就说嘛,你哪里像园丁,你的皮肤那么白……” 司徒葭澜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房间。对于她来说,这也不是易事。她从小就不太会做家务,在娘家的时候便娇养得很,出嫁后更是有替她打理的人。不说别的,就那几大箱衣物行李的摆放都让她犯愁。房间里的衣柜小小的,根本不够她放置的。她也乏了,也没心思,就捡了几件日常的挂进衣橱里。随后便冲了个凉,往床上躺了下去…… 她好像又回到了红莲湖上,查侬就坐在她的对面划着桨。水波温柔,红莲热烈,他看着她,眼中盈盈笑意。 “澜澜,嫁给我。”查侬突然停止划桨,掏出戒指,用中文跟她求婚。 她毫无犹豫地点了头,周围路过的船上鼓掌、口哨、祝福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澜澜,我会永远爱你。” “不,你做不到的。”她忽然冷笑着站起身,把戒指丢给了查侬,她感到晕眩,脚下的船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她无法站稳! “不,澜澜,别走!原谅我!”查侬的声音充满乞求。 她终是堕入了湖水中,没顶的恐惧令她出于本能地张嘴呼救:“救我!苏沥华!苏沥华!……” 她汗涔涔地惊醒过来,意识到刚才是一场梦。梦中交织着发生过的和虚幻的场景。她不确定自己刚才有没有把梦话叫出声,但她仍然记得在梦的结尾处,她呼唤的那个名字。 梦是现实的反射,想来也是凄楚:现如今的她,最可依傍的竟然只剩下那个几面之缘的苏先生了。 她镇静了一下心神,起身,用毛巾擦了脸,整理好衣衫头发。 快五点了,这里太阳落得晚,不过,这个季节算是凉季,日晒最毒的时段已经过去,她还记得和涛约好熟悉一下花园的环境。她现在就去找他。 从佣人房出来,是一条车道,两旁有小小的草坪和一些地栽玫瑰。刚刚过来的时候,因为初来乍到,又有管家在旁,心理上还没完全放松,没有多余心思留意周围的景致,现在仔细打量,这个私家庄园即便是佣人房的周围,也拾掇得很漂亮。不远处,涛正在收拾剪枝工具,一抬头见她来了,挥挥手和她打招呼。 她走过去,问:“这是在修剪花枝吗?” “嗯,为了花季开花更好。” “听先生说,这里主要种植的是玫瑰。” “对,玫瑰、蔷薇、月季——除了果园,开花的植物,苏家只种这些。”涛合上工具箱,背了起来,边走边说。 “为什么?” “据说是先生的母亲喜欢。”涛说,“不过我来到这里工作的时候,先生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她听到这里有些感伤,为苏沥华。 涛接着道:“不止家里,先生在沁美还有一个专门培育新品种玫瑰的花圃,他自己会亲自参与育种。” “这么说来,他不止是一个摄影家,还是个园艺家?”她不禁被勾起好奇。 “可以这么说。” “怪不得他这么富有。” “先生还有生产玫瑰精油的工厂,只不过他精力有限,交给他人打理了。” “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她忘了顾忌,脱口而出。 涛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其实,也不怎么有趣的。但他是一个好主人。” “涛哥,你怎么对每个人的评价都是‘一个好人’?”司徒葭澜笑道。 涛也笑了:“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好啊。按理说,我不应该评价主人的。不过,先生平时话不多,也不常笑,也不太和我说话。但是他很大方,所以他是个好主人。” “这么说,他给的工钱很高?” “我猜是全沁美最高的了。”涛嘿嘿笑了,看来酬劳确实令他满意。 她没有问涛具体的数字,事实上,她也不是太放在心上。她甚至从来没想起问过自己的薪水是多少。略想想也知道,即便是同业最高,又能高到哪里去。要按照过去她大手大脚的消费习惯,辛苦一个月也不够她添置一个包的。只是,比起赚多少钱,更急需的是尽快让自己的生活进入正轨,而不是浑浑噩噩下去。至于远景,留待以后再细想吧。 走了好一会儿,他们回到了主宅前。 “这里是先生住的地方,除了凤姨,Ken也住在这里,因为他是照顾先生的人,其他人都住在工人房,就在你住的那一片房子都是。” 司徒葭澜望着眼前这栋柚木结构的二层别墅,是当地传统的建筑风格,古典精巧。二层的露台很大,看得到许多盆栽的欧月开得娇艳。那排蔷薇花架很是壮观,只是未到花期,但可以想见盛花期的花朵如瀑的壮观。 “这房子真漂亮。”她由衷赞道。 “那当然,不过我只进过一楼客厅。”涛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忙补充道,“记住了,除了早上送供客厅插瓶的鲜花,如果凤姨在,把花交给她就行,万一她在忙的话,才需要我们进去把花瓶插好。一楼一共有三个花瓶,分别在客厅、餐厅和钢琴附近的窗台。平时没事我们不需要进这栋房子的,先生也不喜欢被打扰。” “那二楼的花不需要我们……” “露台上的花都是先生亲自照料的。” “谢谢你告诉我,涛。”司徒葭澜抬头,又张望了一眼二楼露台,恰好看到苏沥华从房间里走出来,拿起地上的浇花壶,看样子是要为花浇水。 他看到了她,朝她点头示意。随后垂目,专心致志地侍弄起花草来。 第5章 司徒葭澜刚要随着涛继续向前走,头顶上方却传来苏沥华的声音: “司徒,你等我一下。” 司徒?她听他这样叫她,抬头看向他,心中一怔。虽然这么叫也没毛病,只是感觉上多了几层生分。不过转念一想,他和她本来也谈不上多么熟悉,一个称呼而已,就随他的习惯好了。 他也没有立刻下来,仍是笃悠悠浇完了花,才放下洒水壶离开露台。 “你可以先走了。”苏沥华走下主屋台阶,对一旁的涛吩咐道,转而对司徒葭澜说:“我带你走一下这里。” “其实,有涛哥带我就可以了。”她说。这样的小事,实在不必惊动他这个主人特地作陪的。 “你不用感到拘束,我也是正好想散散步而已。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希望我在旁边,我也可以叫涛继续陪你。” 她没有这个意思。而且坦白说,她好像也并不反感苏沥华,就目前有的几次接触而言,与他聊天总体上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那就麻烦苏先生了。” 他点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的脚步。 先前来到苏宅因为是直接开车进来的,她又睡得迷迷糊糊,并未切实感受到这个宅邸的占地有多大。如今才发现这里比她想象中更大。要不是过去几年她也在曼城享受过顶级的豪宅,恐怕一下子来到这样一个庄园会惊掉下巴。 “你知道吗?这个池塘是天然的。”苏沥华停下来,指着面前这一汪池水道。池子里养了很多锦鲤。 “有鱼!”司徒葭澜从小就喜欢观赏鱼。小时候家里也有一个巨大的鱼缸。看到那么多条色彩斑斓的锦鲤,她有些兴奋。 “这里面的很多条恐怕和我的岁数差不多。” “您有多大?”她不经意间随口问了一句,也没觉得唐突了。 “二十九。”池水潋滟的光有些反射到他脸上,他眼中似乎有心事。 “很年轻啊。”她说,“可是你很厉害,你的人生已经很成功了。” “是吗?”他看着自己扶着围栏的手,神情清冷。 司徒葭澜莫名地觉得,这话并不像是谦虚,而是真实的疑问句。只是她自忖以她现在的身份也不合适在未知缘由的情况下贸然安慰他。只好打岔道:“对了,我想知道,我每天起来后第一件工作从哪里开始?” “你喜欢鱼吗?” “你是指吃鱼还是养鱼?” 她问得一本正经,他却笑了。 “好吧,我喜欢吃鱼,我也喜欢喂鱼。小时候我家养过热带观赏鱼。”她此时才确准了他问话的意图,指指池塘,道,“锦鲤我没有养过。” “那明天早上你跟着涛一起来给它们喂食吧。涛通常会起得很早,大概六点多就会起来喂鱼、扫院子、给泳池捞落叶、有什么时令水果也会摘一点——你刚刚也看到了,这里有一片小小的果园。” “还有给您的屋子送鲜花,对吗?我刚刚听涛哥交待过。” “是的。”他说。“是不是挺忙的?” “忙一点也挺好的。”这是真心话。她现在迫切地想要充实的生活。即便这些生活内容里充斥着琐碎、辛劳,也好过终日浑浑噩噩。 “你和涛可以商量一下分工,如果觉得每天早起太辛苦的话,你和涛可以轮班。不过,早起有早起的好处——没那么晒。中午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苏沥华停了几秒,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另外,水果园那里日常都有另外的专人打理,你不用管,最多也就是跑腿送一下水果,也不用特地来,送花的时候一起送来就好了。” “好的,先生。”他的心细让她感激。 “知道我最喜欢这个花园的哪个地方吗?” 她顺着他手指向的远处一座柚木观景凉亭看去,那里视野开阔。 “快落日了,一起上去看看?”他建议道。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日升月落,甚至常常陷入被未知的神明独抛于无垠旷野中的悲凉里。可是此时她的心中却奔涌出一种热切的渴望——渴望重新拥抱日月星河,也重新被它们温柔接纳。 “你看,是不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景?”苏沥华转头看她。他们爬上了观景亭,这里可以360°俯瞰整个花园,没有遮蔽的视野里,甚至可以望到远远处的群山。 风吹得她的心很静,夕阳很暖。她看着他说:“谢谢。” 他淡淡笑了:“听到你现在说的这句谢谢,我也挺高兴的,因为我想你明白了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嗯。” 寥寥几句,没有过多所谓“交浅言深”,可她的确明白无误地感受道了他的善意。他竟然能注意到她郁积于心的情绪,尽管对他,她只不过提过一句自己刚离婚不久,他却仿佛看穿了她。 她确实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让自己能够看上去正常。可是,放下婚姻,难!却也难不过放下感情。就好像查侬在法律意义上不再是他的丈夫,可是,她能斩钉截铁地对自己说,他不再是自己所爱之人了吗?…… “司徒、司徒……” 他的低声呼唤让她从短暂的走神中醒来。罢了!她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查侬”这个名字。不管感情能否痛快地割裂,至少,他已经从事实上和自己的生活割裂了。她必须记住这一点! “太阳已经下去了,沁美的晚上有点凉,我们回去吧。” “先生!凤姨让我来找你!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还没走下凉亭,就看到Ken过来了。 陪苏沥华回到主屋门口,司徒葭澜停住了脚步。她记得涛说过,他很少进主屋,那么,想必工作人员用餐的地方,也不在这里。 “今天你陪我吃饭吧。”他说。 “不太合适。”她也算做过豪门媳妇,如今虽然身份迥然不同,但规矩她是知道的。 “就今天一天。”他说得很自然,“你的早饭和午饭都吃得太少。” 她早餐向来吃得不多,有时候睡懒觉则干脆不吃,午饭又是在机场解决的,而且这一阵她都没什么胃口。她的心头一动,奇怪于自己竟然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观察入微——感动仍然感动,却不再对此特别惊讶。 既然他说了仅此一天,她也便不再推辞了。倒是凤姨和厨娘见她跟着苏沥华到餐厅,一脸诧异。 “坐吧。”苏沥华指指椅子。 她忐忑地坐下。 “先生?这是?” “凤姨,有件事我要让你们知道,澜并不仅仅是园丁,她其实是我请来的摄影模特。园艺是她的兴趣,她大学学的也刚好是园艺,所以我才请她来家里工作的。” 凤姨和萍、萨对了个眼色,转而对苏沥华点头道:“知道了,先生。” 司徒葭澜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如此关照。他的话显然是希望家里的其他佣人高看她一眼。可是,她好像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他这么做。 还好,家里的其他人都不懂中文,她可以不避讳地和他探讨任何事。 “先生,您完全没必要为了维护我的自尊心这么说。” “我说的是事实。”似乎为了印证这个事实,他接着道,“我计划过几天带你去康山摄影,你到时做好准备。” “康山?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露营的准备。”他说,“不过你也不用紧张,大多数东西Ken都会提前帮忙准备好,你带上你的个人用品就好了。” “为什么去康山露营?” “你不会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山樱花的花季吧?那一带很美,除了樱花,我还想拍日出。人物和纯风景的都想拍一些。”他蓦然盯住她,带着一丝求证的语气问道,“你不会是在担心我居心不良吧?” “哦不。”她摇头,“现在不会了。”司徒葭澜觉得,如果到现在她还怀疑苏沥华的人品,简直就是不识好歹。 “这么快信任一个人吗?” “和时间无关。”她真诚地说。“虽然过去发生的一些事证明,我看人的眼光不太好。不过因为遇到的是您,才让我有勇气再次建立识人的信心。” “你觉得你了解我?” “不,您其实有点神秘。”她说,“甚至,您对我的很多举动其实都不太合常理。” 他停下叉,作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的。失意也有可能、走运也有可能,既然有莫名其妙的恶意,那么大概也有想象不到的善意吧。也许我就是那么走运,在落魄的时候,您刚好路过,我被您搭救。” “不管过去怎么样,相信我,你已经开始走运了。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愿意往积极的方面看,这是个优点。” “我想,如果没有您,我大概还在与酒瓶作伴。又或者,已经淹死了——然后还会被误会是一个懦弱的自杀者。” 他嘴角一弯,似乎想到了什么:“你酒量不好,以后还是不要一个人喝闷酒了。” “我决定戒酒了。” “倒也不必彻底,高兴的时候,身边有可靠的人相伴的话,可以喝一点。” “不,喝酒误事,我还要每天早起呢。” “真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园丁。”他笑了。 她跟着笑:“我的报恩,从每天早上亲手为您摘下玫瑰开始。” 第6章 回到自己房中,司徒葭澜发现床头处多了一套工装。卡其色的长袖衬衣和背带长裤、一顶遮阳帽。另外还有一支高指数的防晒霜,甚至还有一瓶晒后修复精油。精油瓶底下压着一张便笺,上面用T国文字写了一段话。 毕竟在T国生活了好几年,初来的时候,查侬还请了专业的老师教授她,所以只要不涉及特别冷僻或专业的词汇,听说读写她都没有问题。便笺上叮嘱她注意防晒,即便早上也要戴上帽子。另外,精油是自家工厂生产的,很好用,等用完了,可以再问他要,请她不用客气。留字的人是苏沥华。 他的字不算好看,总觉得他这样的人,应该有一手更漂亮的字。 虽然这个想法其实在关联性上并不成立,但她就是觉得,他的字应该更大气一些,而不是现在这样小小的、句末几个字几乎有些挤在一起,显得局促而扭捏。 不过这个闪念不过一瞬,她摇摇头,笑自己联想太多。苏沥华已经够好了,轮不到她替他抱憾没有写一手好字的本领。 她已经很久没有规律的生活了。为了防止睡过头,她调好了闹钟。 第二天清早闹钟响了,她有些惺忪,但很快打起了精神。早起的感觉,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 洗漱完毕,换上工服。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而这间陈设简陋的房间,也很陌生。莫说这几年,就是自打她记事以后,她都没有睡过这样狭窄的单人床,床上用品很干净、但品质很普通。可是,她睡得很好。没有心事、没有梦魇,她觉得自己在迅速地从泥沼里爬出来,阳光洒下,她能握住那道光。 “澜,你起来了吗?凤姨让我今天带你一下。” “来了!”司徒葭澜应门道。蓦然想起昨晚苏沥华在便笺上提醒她戴好遮阳帽,她拿上帽子一边戴一边开门出去了。 和涛一道扫了一下庭院中的落叶、又喂了鱼池。涛说近期刚修剪过草坪,只要拔掉一些杂草就可以了,这些他一个人做就行,让她先去给先生送鲜切花。 “先生这么早起了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他?”司徒问。 “先生通常起得很早。而且昨天我就和你说过,他的一般也不需要你把花送进房子,凤姨或者Ken会开门取花的。” 是吗?她抿了抿唇,低下头不语。——也许今后真正和苏沥华打照面的机会很少,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主人,其他人均为其工作、各司其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园丁而已。原本还想问涛苏先生喜欢什么样的玫瑰,竟也咽了下去。只是下意识走得离那栋主屋更远了些。 二十分钟后,她抱着一大束花回到了附近。她没有立刻进去,因为远远的她就看到一楼的窗户开着,窗帘也没有拉上。晨风掀起纱帘一角,钢琴声从那间房子里流淌出来。她走近了窗边,她昨天就看到一楼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苏沥华现在就坐在那里弹奏。 他的琴声戛然而止,她的目光和他交会。她垂下眼,把手里的放花的小桶略略举高,向她示意她不是无聊的偷窥者,只是为了给他送鲜花路过忍不住驻足而已。 他冲她了点了点头,站起身,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自己还是逾矩了吧?她就应该直接敲开大门送完花就离开,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她顿时被一种奇怪的、不可理喻的自尊心裹挟,态度莫名变得有些生硬,低头应了一句“是,先生”,又挺直了背脊走向大门。 开门的果然是凤姨。司徒原本要把花交到她手上就走,却听到苏沥华招呼她进来。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鞋子,虽然很小心,但多多少少还是沾了泥,手套上也是。工装上也添了褶皱,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湿了一小片。 她把鞋子脱在了门外,即便是赤足踏上这擦拭得锃亮的木地板,她都自卑到脚趾头内扣了起来,整个人定在了玄关处。 “谢谢你给我送花。”苏沥华穿着一件纯白的丝质家居衬衫。许是因为是家居服,以宽松为适,他又有些偏瘦,穿在他的身上略大了些,但并不难看,反而有了几分俊逸随性的味道。 她别开眼去,心里的自卑感更深了。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你不太开心?” 她忙尴尬地否认。“怎么会?我……我只是听说,平时园丁只要把花送到门口就好。您让我进来,我怕坏了规矩。” “因为有时候我并不方便见客,所以凤姨干脆就不让太多人在这栋房子进出了。但其实我并没有定下园丁不能进出这里的规定。以后如果你来送花、或者路过想休息一下,都可以进来。只是如果我不在一楼,你也不用找我,也许我在楼上、也许外出了,但不管哪一种,都是不方便见人。” “好。”司徒葭澜虽然觉得自己没事应该也不会进来,但还是这般应道。 “司徒,你没有低人一等。”他说,“你只是在为我工作,我应该感谢你。” 他的话让她一震:她那些消极卑微的小心思,被他看穿了。 “我……我可以为你插上这些花吗?”她笨拙地岔开话题,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苏沥华道,低头看了一眼她桶里的花,笑道:“莫奈、白哈娜、红钢琴——为什么选这三种?” 她有些害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缘由:“因为……我虽然是园艺系毕业的,可是学得并不精,而且也没有从事过园艺,学的东西也早忘记得差不多了。你这里的花我认识得不多,刚好这三种,我认得!我怕万一遇到你考我,我可以显得不那么外行……” “它们很美,这就够了。”他说。 “你喜欢就好。”她有些高兴起来,看了一眼玄关的花瓶,前一天插着的是一大束“坦尼克”白玫瑰,花开得还很好。她不禁感慨:“我知道你这儿不缺花,只是这些花天天换,扔掉还真有些可惜呢。如果可以的话,把换下来的花给我拿回房间装饰屋子倒好。” “那样你会头晕的。”他微微一笑,“你的房间太小了,不适合养那么多切花。” “也是啊。”她再次感慨于他的心细,而她方才有些别扭僵硬的心也渐渐柔软下来。 “你帮我把琴房那里的花换了就好。剩下的交给凤姨吧。” “‘红钢琴’配‘琴房’?”她觉得这是一种有趣的巧妙组合。不止是名字配,大红色的花瓣与黑色的琴本身也很搭。 “和我想得一样。” 司徒刚要把桶里的“红钢琴”挑拣出来,把剩下的两种花和连桶一起留给凤姨,就被苏沥华阻止了。 “玫瑰刺多,虽然这些严格意义上其实都不是古典玫瑰,而是改良后的月季,但是刺还是很厉害。这么多花,你不要直接用手拿。”他转身去茶几拿了张报纸,仔细卷起那些“红钢琴”,直接自己捧到了琴房。 司徒紧随其后。 她侧跪在靠墙的一张半圆形的装饰桌前,一边换下桌上透明蓝色花瓶里前一天的玫瑰,一边问道:“这是什么品种?” “红苹果。” “果然,大家都觉得这间房最适合红色的花。” 他的手指掠过几个琴键:“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她扭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眼底有阴翳。顺着他的视线,她看到墙上挂着一幅肖像照。 照片中的女子很年轻,也就是司徒现在差不多的年纪,眉眼盈盈地、在整理花瓶中的红玫瑰。那个花瓶竟然和自己手边的这个一模一样。 “她是?” “我母亲。” “她很美,仔细看,你也长得很像她。” “我的确很像她。”他的声音里有苦涩,脸上没有笑容。 难道,他们母子之间有隔阂?可是,苏沥华应该是爱他母亲的,否则,他不会把她的肖像挂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她有疑惑,但不敢问。 “她喜欢玫瑰、最爱大红色系的,她很会弹钢琴,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因为生病,弹不了钢琴了。” 她找不出安慰的话,只好安静地等待他倾诉。 可是他没有继续说。只是在琴凳上坐了下来,继续着之前因她的到来被打断的弹奏。 她默默地换好了水、插好了今天新摘的鲜花。 同样的曲子他完整地弹了两遍,合上了琴盖。 是邓丽君的《海韵》。司徒葭澜也很喜欢这首歌,但显然这不是她和他这个年代的歌。想来,他弹着这首曲子的时候,是在念着自己的母亲。 “小时候,我也学过钢琴,可是现在却越弹越差了。”他轻叹了一声。 司徒也学过钢琴,而且从幼儿园起断断续续一直有弹,嫁到查侬家,她也有一间自己的琴房,兴致好的时候,也会弹上一两个小时。坦白说,她能听出来苏沥华有个别地方甚至弹错了音。 “也许技巧会退步,可是,我觉得您的琴弹得很真挚。至于技巧,如果真的有心精进的话,可以多练习。只是您可能太忙了,没有太多时间。” 他没有马上说话。隔了一会,才道:“我的确没有太多时间……用在练琴上。我只是在想起母亲的时候,才会弹一会儿。她很喜欢这首《海韵》。” “我也喜欢。” “难得!这歌很老了。” “可是意境很好——大海、女郎、黑雾、海鸥、飞翔!总觉得又美丽又励志!你的母亲,一定也这样觉得。” “她一生不服输。虽然最后输给了命运,但我……还是很钦佩她。” 看来,是自己想错了,苏沥华很敬爱自己的母亲。 “抱歉,我太啰嗦了。”他说,“可能是已经没有人会和我谈起她,我忍不住说多了。会和我聊起她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你们没有其他亲人吗?” “都不在了。” 是错觉吗?她觉得他刚才说话的时候,有一丝欲言又止的恐惧在他的瞳仁里闪过,只是一瞬间就复归平静。她忍不住放好花瓶,轻轻抚住了他的手臂外侧。 他低头看向她的手,她立马挪开了。 “希望您不要介意我没有规矩。我只是……看您有些难过。”毕竟他帮了她那么多,即便明知道刚才的举动有些不妥之处,她也顾不上那些思量,只本能地想要尽自己的心慰藉他几分。“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您恰好低头看到了我的,我恰好也抬头看到了您的,您帮了我,我……可能为您做不了什么,但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视若无睹。” “谢谢。”他说,“通常,我不太想被别人看到我的……软弱,但偶尔没藏好、被别人适当的安慰,这种感觉也不坏。” “其实我也没能做什么。”她低头小声道,“我不具备能帮到你的力量。” “人生有些事,神也不能提供帮助,何况你我。” “这听上去有些悲观。”她摇摇头,笑了笑,“可一旦承认这是事实的话,也不一定全是消极的了。” “和我想的一样。”他说,“人类有限的生命,就做有限的事好了。这不是悲观主义,而是……”他斟酌着词汇,似乎有些苦恼于如何准确表达。 她抬头看他,把他的话接了下去:“清醒的认知。” “嗯,”他说,“这种认知并不好受。” “同感。” “有时候甚至难以自我消化。所以常常需要旁人的劝解。”苏沥华道,“你不能帮我解决难题,但你并非没有力量,安慰本身就是种奇妙的力量了。谢谢。” 第7章 “和您聊天也很治愈。”司徒说。 “可惜我的中文程度不好。” “我的T语还不错的,其实您不用迁就我说中文。当然,如果您想把我作为练习中文口语的对象的话,我很乐意。” 按苏沥华本人的说法,他在中国只念完了初中,但他的口语相当不错,发音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偶尔遇到中文无法表达的,个别词汇会夹杂当地语言。他说话的时候总是轻轻的、语速偏慢一些,这倒更显得他这个人温文尔雅了。 “我母亲去世后,我很久没有遇到和我中文聊天的人了,也有一些——可大多是为了公事。能有个人这样聊聊,会让我想起小时候……真的挺好的。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嫌烦。另外,我也在考虑,你是否真的喜欢现在的工作,毕竟它又晒又累。其实,如果你需要做一个文员之类的,我也可以安排的。” 她略带俏皮地笑了笑:“我猜,您的公司起码目前并不需要添加一个文员的职位。” 他眨眨眼,没否认。 “当然,我相信您如果安排下去,我应该可以得到一份吹着冷气的办公室工作。那您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安排我做文员呢?是觉得我无法胜任?” “不,坦白说,我没考虑这一点。我的直觉是……以你现在的状态,可能更适合和花花草草打交道。” “你的直觉很准。”她看着他,眼中有流光闪动,她轻叹一声,无可奈何之后又涌出些许释然感,“我在金丝笼里待了太久了,我想我需要户外的阳光、雨露、空气,更何况您这里还有这满园的花香——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好起来。” “你本来就是念园艺系的,对吗?现在看来,你可能挺适合干这行的。” “哈哈,我还在实践中学习。”她的心情不错,有了开玩笑的兴致,“如果以后我变得更专业了,也许我会请求您给我安排其他工作的。刚好昨天听说您有培养新品种玫瑰的花圃。” 想不到他认真点头道:“嗯,我也这么考虑的。只是育种工作是严肃而困难的事情,所以,你真的需要再多学一点,我才会安排你去。当然,我可以教你——”他停顿了一下,“可惜我不一定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了,不过你有兴趣学的话,我会安排妥当的人教你。” “之前您说您是个摄影师,我看,比起摄影,您更爱种花吧?” 不知道为何,他的面色霎那变得有些黯然。半天才又说话:“人有时候,能保留一项爱好就很该满足了。摄影也好、种花也好,在我心里是不分上下的喜欢。很可惜,摄影可能需要我放弃得早一些……” “为什么?”她不解。 “不适合了,就要放弃。” 他的话语焉不详,她不明白他所说的“不适合”是什么意思。是他不适合玩摄影了,还是摄影这件事对他而言失去了吸引力。 在她细想明白前,被苏沥华打断了揣摩—— “好了,我一会儿还要出门去玫瑰培育中心,你在这里弄完了就自便吧。” “哦好。”她的确在这里待得过久了些。她应该早点去庭院帮涛的忙的。 “对了,下周找一天,我们去拍山樱花吧?趁现在还在花期,我想抓紧时间再拍一些照片。毕竟明年……明年花开的时候也未必再有时间拍。” “好啊。”她有身为被雇佣者的自觉,这本是她的工作之一,因此应得很快。不过再一想,能顺道去山地郊游一番,也是一件美事。 “你会介意和我在山上露营吗?” 她完全没细想这些。即便是现在被他这么一问,她也坦坦然然地回应:“不介意。您是君子。” “Ken会和我们一起去。到时候你会有单独的帐篷。” “好的,先生。”她才不会胡思乱想。 苏沥华点点头:“我上楼换衣服。傍晚再见了。” 司徒目送他上楼后,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残花,仍用报纸卷了,带出了房子。 傍晚的时候,苏沥华的车子回来了。司徒葭澜正在园子里给花浇水。打了招呼后,他进了屋子,而她也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干完活后,她和佣人们一起在工人居住的联排套房自带的小厨房用了餐。她看得出大家对她充满好奇。也难怪会这样,明眼人都看得出苏沥华对她另眼相待。她不是当地人,就算T文已经不错,但还是听得出口音上的差异。而且,她进门第一天时的穿戴、行李都透露着不菲的价值,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和现在这个身份匹配的。 所以,当他们问及她的家庭状况时,她反而较为坦白地说了:“我刚离婚。” 她这么说,也是经过考虑的——她并不想做一个“异类”。也许,这才是让自己与这个家里的其他人不那么“格格不入”最好的说法。这样一来,在她身上并存的矛盾之处便多了几分说得通。果然,大家都表示了善解人意的同情,似乎开始理解她现在的处境——一个被曾经拥有富贵,但如今被夫家抛弃的落魄妇人。所以,她身上还保留着一些华丽的行头,但终归只是一个失去依靠、只能自食其力的女人。 晚饭后,她走回自己的房间,却见到门口多了一个小花架,上面放着一盆橙色的月季,花朵开得很完美,修剪得也十分精巧。一根小竹签插在土里,顶头粘着一张黄色的小纸片,上面写着“Juicy Terrazza”。 她猜到是谁送来的花。刚好,那个人还没走多远,昏暗中看上去走得也很慢。她觉得自己隔着距离大声叫他不太礼貌,干脆追近了才出声:“先生!” 他慢慢转回身,双手插进了裤兜里:“嗨。” “那盆‘果汁阳台’是你送我的吗?” “嗯,养在房外,比较合适。” 她想起早上她问他可不可以把换下的切花放到自己房间时,他怕她的房间太小,花香太浓容易引起头晕。想不到,他竟然为他做了这样的安排。虽是小事,却也难得体贴。 “谢谢。”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间了。” “嗯。”他低头,嗓子似乎有点难受,干咳了两声。 她有些不放心:“您没事吧?” 他摇头,微抬下巴指向三步开外的一张庭院椅,似乎慢了半拍后才缓缓说道:“我、坐一会。” 司徒原本想多问一句,需不需要自己陪他过去坐一会,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问不合适,有些关切,只有当苏沥华主动提出需要时才妥当。刚好看到Ken正在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她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回房的路上,她回头张望了一眼,见Ken已经来到了苏沥华的长椅前,她便彻底放下心来。 待她回房后,苏沥华给了Ken一个眼神示意,Ken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手助他起身。 “您还可以走吗?先生?” 他已经说不动话了,只能勉强点头。 也许,他的用药又该作调整了:服药间隔的时间、剂量、品种……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虽然进主屋不过需要上几个低低的台阶,但他就是没有办法跨上去,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似乎不会抬腿打弯了。最后,还是Ken把他背上去的。 Ken替他迅速拿来了药。那些药每天都用药盒分隔好,对应好时段服用。Ken和他都一样熟知。可是最近,他自己也察觉到身体情况起了变化,只是今天更加明显了,还差点在司徒葭澜面前丢丑。 半个多小时后,他感觉自己缓过来了。 房间里的电话这时响了,Ken替他接了起来。 “您好,查侬少爷……” 他眼神示意Ken把电话放到了他的耳边。 “是我。”他的声音还有些滞涩。“你放心,她一切都很好,我会照顾好她……可是你以后到底准备把她怎么办?……” 挂断电话,他觉得自己又疲累又心烦。 明明,应该和那个家的所有人再无瓜葛,连姓氏都已经抛弃了,可偏偏老天他趟了这趟浑水。他终究做不到对查侬的请求断然拒绝啊! 他还记得那个可怕的夜晚,宁夫人趁着父亲不在带着查侬来到这个玫瑰庄园,发了疯地践踏、破坏、剪掉园里的玫瑰。那是苏沥华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日子,他的父亲处于愧疚将她从中国接到身边照料。查侬那会也上了中学,按理说对大人之间的事也多少了解。可他并没有像宁夫人那样做,相反苏沥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悲悯理解。 最让苏沥华想不到的是,当宁夫人抓过他的手企图用剪下的玫瑰花刺刺他的时候,查侬拼命地挡在了他的前面,哭着请求自己的母亲放过苏沥华。 后来,也许是父亲在财产上做了明确的安排,而结果也令宁夫人感到满意,苏沥华的母亲又在不不久后就去世了,宁夫人没了发泄的对象,便再没来玫瑰园闹过事。苏沥华虽然比查侬大了两岁,但因为刚来T国时语言不通,因此还费了些日子学语言,等到大学时,是和查侬同一级入学的,两人同一大学、不同专业,查侬学了财经,苏沥华则学了摄影。 他们参加了同一个话剧社,也因此而熟悉。在大学里,没有人在阻挡他们私交。他们有很多地方兴趣相投,尽管长辈之间有那么多纠葛之事,但他们毕竟只是单纯热烈的少年,而且两个人都发现,不管父辈之间恩怨几何,他们都没有办法做到讨厌对方。 大三的时候,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 苏沥华是以外甥的身份去参加葬礼的。 ——是的,在这个国度、这个家庭,他从来没有被承认过真正的身份。 他和查侬不同姓。对外,他只是这家人散落在中国的表亲。 他的父亲口口声声爱他、爱他的母亲,却从他未出世的时候就劝他的母亲打掉他。 她的母亲没有同意那样做。也许是不甘、也许是想赌一把。 基因检测明明白白地显示:她输了。 然后她失去了婚姻。他的父亲有了另一个家庭。那个家里,有一个健健康康的查侬。 他恨过、他真实地恨过他的父亲。可是随着年龄渐长、他的身体在朝着可以预见的方向恶化,他感觉自己的恨意在一点一点的消减。他的父亲也许是对的!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这对所有人,是一种残忍…… “先生,您需要现在放洗澡水吗?” 他有些恍惚,刚才闭着眼,感觉过往的一幕幕让他透不过气来。 “Ken,也许很快,你会需要另一个帮手了。”他连苦笑的表情都有些力不从心地发僵。 “不会的,先生。”Ken眼圈红了。显然他听懂了苏沥华话里的意思——他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也许一个生活助理不能将他照顾周全了。“如果您肯多付一点点钱的话,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得很好,我保证!” 苏沥华心知Ken是有心在逗他开心,便也配合地笑了笑:“到时候我会考虑的。” 第8章 清晨。苏沥华醒的比平时早一些。他的睡眠向来不好,昨天又因各种心绪困扰,更添辗转反侧。病了这些年,身体上每日的细微变化他都很敏感,心里知道恐怕自己又到了要调整药物的临界点。 他试着翻身,却根本翻不动。四肢末端是麻痹的,手腕在发颤,腿脚有些抽筋,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身上的睡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Ken就睡在他卧室的隔间,中间有墙但没有关门,许是听到他试图翻身的动静,还没等他呼唤就揉着眼皮过来了。 见ken也是一脸没有睡好的样子,苏沥华有些自责,费力地道:“等下吃过早饭、你去补个觉吧。” 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还有些不利索。 Ken别过脸悄悄打了个哈欠,道:“没关系的,先生。我不累。”一边说着,一边为他做肌肉按摩。“要先扶您坐起来吗?” “先把药给我。”昨晚服用的药已经完全失去了效用,此刻的他起身已经十分困难。 Ken给楼下的凤姨打了个电话。平时他倒也不会再另外麻烦一个人送药,只是他感觉得出苏沥华的肌肉很不舒服,他不想停下手头的按摩工作。他此刻的肌张力很高,尽管他表现得尽量克制,但身体上的不适是瞒不住的。 不一会,凤姨上楼接替了Ken的按摩工作。而Ken则很快备好了药物和水,服侍苏沥华服下。 “谢谢,凤姨。”苏沥华感觉好一点后,眼神示意要坐起来。 “您说的什么话,这是我应该做的。”凤姨赶紧往他身后垫了个靠枕。“只是,我毕竟不是专业的,也许您会怪我多事,我还是想建议您考虑一下请一个私家看护。Ken很好,但他不是学医的,而且有时候也忙不过来。” “是的,我昨天还和Ken说过类似的话。”苏沥华说,“这一天一定会来,我迟早会接受这个建议。” 凤姨眼睛有点红了:“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别这样,凤姨,我一点也不希望你们为了这件事感到抱歉、难过什么的。我是在和你们理性探讨这个需求。在不远的将来,我得承认我有这种需求。我不能缺乏照料,也不能拖垮你们。我的实际状况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好回避的。凤姨、Ken,如果你们愿意陪我一同面对的话,我会很感激。” 半个小时后,苏沥华下床洗漱。 他今天想在二楼的露台用早饭。那儿有一张花园茶几和藤椅。阳光不那么晒的时候,他会坐在那里喝茶、看书、赏花,偶尔也会用餐。 厨娘准备好早点后端上了露台。他的早餐向来很简单:全素三明治加鲜榨果汁。饮食上他有诸多忌口,因此早早就戒除了对美味佳肴的渴望,干脆在吃这件事上一切从简。午餐和晚餐会稍丰富些,早上却几乎是万年不变的组合,让厨娘的发挥空间只剩下“今天鲜榨哪种水果”、“明天的三明治是加哪种酱汁”的地步。 他听到楼下细碎的脚步声,放下橙汁杯,他探头往楼下张望。 果然,这个时间点来的人正是司徒葭澜。 然而她并没有直接过来敲门,而是一路停停走走,时不时凑近对着各色花朵仔细端看,一面看一面还掏出手机比对着什么。 这倒让他好奇心起。 “司徒,”他往下喊她的名字,“你在做什么?” 她抬头,眼睛笑得又弯又亮:“我在琢磨怎么自学成才呀。” “你上来说。”服药过后虽然他的精神和体能都好了很多,但长时间站着大声聊天还是有点累。 “我可以上二楼吗?”她有些不确定。 “可以。” 他看着她走上台阶,进入门里,又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我会不会打扰你用早餐?”她看到了花园茶几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和橙汁。 “不会,我不太饿,可以等一下再吃。”他伸手示意她坐在他对面的空椅上。“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在认花。”她解释道,又把手机屏幕翻转给他看,“喏,就是通过观察花的特点辨认具体的品种。有些其实我原本也学过,但是怕混淆了,就会根据记忆查来确认一下。有些完全不认得的,就打一些特征查询。原本想偷个懒,下载一个可以直接认花的APP,可是,好像只能认到玫瑰或是月季这一大类,再往下具体的品种就认不出来了。我就只好尽量把特征描述得清楚一些,只是很多也查不清楚。对了,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把这里的具体地址给我吗?我想买一些专业书籍恶补一下。不光是认花,也得知道怎么养花。每个品种的习性都是不一样的,T国这里天气又热,不好好养护,玫瑰是很难开出漂亮的花的。” 她这样认真,倒出乎他的意料。“一会你到我的书房选几本书先看起来好了,可能……还需要一些基础的书。你未必知道最合适的,我会给你买新的。书到了,你再来拿。” 她笑了:“照这样下去,我将来变成一个大园艺家也不新奇哦!” “反正我是一定不会感到吃惊了。”苏沥华从眼神到语气一点也不带打击的,相反,他由衷觉得有种暖暖向上的力量,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司徒葭澜原本还笑着,蓦然间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尴尬。 “抱歉,先生……”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在成为‘大园艺家’以前,我好像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园丁’的事了。我居然就这么空手进来了!” 她不说他还没发现,今天的她没有带来鲜摘的花。 “不过鱼我喂过了,”她既带着歉意又忍不住为自己小小辩解一番,“本来想着趁着太阳不大多认一些花,稍晚些再来给您送鲜花,可不知怎的就忘了时间……您一叫我进来,我就更是把摘花的任务忘在脑后啦!” “是的,是我我突然叫你,打乱你的步骤。”他没有生气,反而很诚恳地宽慰她。 “哦不不不,您这么说我就更惭愧了。”她红了脸。 “花一天不换没有关系,它们开得还很好。”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说,“给你布置个作业怎么样?” 司徒抬起头。 “以后尽量挑一些‘一日散’的花,这样,既不辜负花的盛开,也不辜负你的辛劳。” “这样啊,看来我先要加紧熟悉哪些品种是凋谢得快的了。” “也不一定单靠书本,要学会用你的眼睛观察。” 司徒葭澜灵光一现:‘你的眼睛’!——对了,你的花园里就有很多‘眼睛系列’的月季呢!‘你的眼睛’不就刚好就符合你说的类型嘛!” 月季中有名的单瓣或半重瓣的品种不多,“眼睛系列”的月季靠近花心处有明显的色斑,恍如一只只漂亮的眸子,因此很好认。司徒认得它们并不奇怪。只是,她能由他随口的一句话便反应迅速地联想到一种花,甚至记得它的特性,还是让他很惊喜的。 “那么明天你就剪一些带过来好了。” 司徒正要接话,Ken走进露台对苏沥华低身轻语道:“医生到了。” 苏沥华点点头,对司徒道:“书房在另一头,我带你过去。一会你选完了书,自己离开就好。” 她立即识相地站起,跟在他的身后离开露台。想到昨晚在花园里见到他的情形,再结合今天一大早便把医生叫到家里的事,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到了楼梯口,他指了指前方的书房:“门没有锁,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她当然没问题,只是忍不住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呃,先生,您的身体没事吧?” 他似乎想了一下,才回答她:“我有定期看医生的习惯。” 他的话有所保留,她也觉察出来了,却不便多问。 “您要保重。”她推门进书房前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说了一句。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原本她打算和苏沥华打个招呼再离开,却没有看到他的人。客厅里,萍和萨在收拾茶几上的茶杯和点心碟。 见她从楼上下来,两人的脸上均浮上些许讶异。 “萍姐、萨姐,先生出去了吗?” “先生去医院了。”萍紧接着问,“可是,澜,你怎么会在楼上?” “我在书房里找几本书。”司徒没多想,坦然地回答道, “找书?”萍和萨不约而同地问,“先生知道吗?” “是他允许的。”司徒这时才觉得可能她认为很正常的事,在别人眼中是非同寻常的。她晃了晃手里抱着的书,心中一动,道,“我有一些园艺上的疑问,请教了先生,先生没有时间解答,就让我自己去书房找答案。”她不想成为佣人眼中搞特殊化的人,更不想给苏沥华惹来不必要的绯闻,于是刻意这么说。 “可是除了Ken和凤姨,没有人被允许上楼,何况是书房……”萨的语气里仍然有疑问。 “的确是先生允许的。”凤姨不知何时从地下室走了上来。“你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下去吧,不要在这里啰嗦个不停了。” 萍和萨端着杯碟欠身离开后,司徒问凤姨:“凤姨,先生去医院了?他怎么了?” “澜,主人家的事,你不该随便打听。” “对不起,我就是有点担心。”她的心沉下去,不禁将手里的书本抱得更紧。 “也没什么,早上私人医生来过,建议他去做个更全面的检查。” 她想知道更具体的情形,可是凤姨刚才的反应已明白地告诉她:她不方便透露更多。 “我先去干活了,凤姨。”她抱着书,低头离开。 第9章 差不多午饭时间,苏沥华坐着车回来了。 这个时段既不用割草也不要施肥,花园里还有自动定时的浇灌系统,所以大中午的,园丁通常都会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又或者找其他空闲的佣人聊天。家里人口少,事情也不多,佣人们都各司其事,得空的人也不需要帮忙做其他活儿。加上苏沥华本身是个相当体恤的东家,因此在这工作的每个人都不会特别辛劳。 司徒葭澜近来变得格外喜欢阳光。那种微微出汗的感觉,让她痛快。她的房间门口有廊檐遮蔽,三级低矮的台阶之上铺设着柚木板,清漆有些掉了,但擦拭得光洁干净。她打算看一会儿刚刚从苏沥华的书房借来的书。不知道为什么,上大学读园艺专业的时候她都没有对这些花草事那么尽心。 身上的园丁工作服没穿几天就多少有点脏了,也难免染上汗水的味道。司徒葭澜爱干净,因此非工作时间仍然习惯换上自己的衣服,这点小小的讲究让她觉得体面舒坦些。只是,她会刻意选一些颜色质地朴素的——比如现在身上这件亚麻色衬衫裙。此刻她虽坐在地板上,姿势却依然优雅而放松,这于她完全是习惯成自然,没有半分拘谨刻意。廊下的阳光朝她脸上身上洒了一些,她戴了一顶窄檐的草帽,恰到好处地替她挡了一部分阳光,又为她的脸庞添了几分俏皮。 打开书,她闻到了油墨的味道。书页上时不时还能翻到一些短小的笔记和下划线。是不是苏沥华留下的,她吃不准。因为那些字迹和前两天他给她留的字条似乎并不相符,显得工整漂亮得多。 苏沥华车子开进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动静。但是苏沥华并没有经过这里,应该是直接回了主宅。她有些担心,但也不觉得贸贸然跑去表示关心是明智之举。 她低头继续看书,直到苏沥华拿着相机和她打招呼,她抬头,他按下快门,她才从书本的世界里走出来。 “您回来了。”她有些慌乱,书掉在了一边的地板上。 “回来了。”他指了指书,“那么用功?” “看完了,好早些还您。” “这些书我都看过了,不着急。就是送给你也没关系。”他说,“不过一会儿该吃饭了,你可以晚点再看。” “您吃过了吗?” “我……不太饿。”苏沥华背转身,也坐在了廊檐下,低头下意识般摆弄起相机。“你们先吃吧。” 她听出他语气里的低落,想来是心情不佳没有胃口。但她又不好直接问,只说:“您刚刚拍了我?” 他转过身,盘腿而坐:“事实上我拍了好几张,只是你太专心了,都不知道。等照片洗好了再给你看。” “好啊,我等着。”她停了下,道,“对了,您下午有事吗?” “没有特别的事,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我们去庙里拜拜吧?”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提出这一建议。“索提山上的庙听说特别灵。就是得爬一段台阶,您可以吗?” 他立即回她:“可以。” “那我们就不要空着肚子上山,都赶快去吃饭吧?”她笑眯眯地合起书,站起身拍拍裙子。 他微微笑了笑,也站了起来:“好。我们三点半出发。” 庙宇在索提山顶,下了车,还要爬一段不短的台阶。司徒葭澜一路暗中观察着苏沥华的身体状况,似乎比她担忧的情况还要好一些,除了中间停了两回,呼吸有些喘,爬台阶的速度较慢一些,倒也不见异常。毕竟每个人的体能状况本就不同,这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 在拜佛前,按照这里的习俗,得手持莲花绕着舍利子塔顺时针方向走三圈。挑选莲花的时候,苏沥华选了一支红色的。 司徒的手停了一下,转过脸看向苏沥华,缓缓地说道:“我听说,这里的人拜佛,运气好的、会拿白色的莲花,运气不好的、会拿红色的莲花。如果早几天,我一定会选一支红色的,但是现在,我觉得我的好运又回来了。所以——”说着,她挑了一支白莲,冲他嫣然一笑,“我选白色。谢谢你呀,苏沥华。”她并非口误,只是突然之间,在此时此刻,想那样叫他的名字,由衷地道谢。 他愣住,眼尾有些红。 她假装看不到他的情绪,兀自走在前面绕塔。三圈之后,她转过身,与他的眸光相遇。 “我想,也许我也该拿一支白色的莲花。”苏沥华轻轻地说,“有些幸运,上天已经悄悄给了。” 她笑得很开心:“下次来的时候,您拿的一定是白色的莲花。” 他若有所思:“但愿吧。也许我该重新定义幸运的含义。如果我可以接受另外一种生活,在那种状况里依然保持良好的心态,或许我仍然会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快乐的……我该试着接受的,既然无论如何,我都得接受……” “接受什么?”她倒不是有心打探究竟,只是未经思索的脱口而出。 “接受命运。” 她看得出,他口中的“命运”很沉重,并不是故作深沉的字眼。 “您的健康……”她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 “我不健康。” 她呆住,似乎没有想到他回答的如此直截了当,让她没有办法接话。 “我的确有一些健康问题。”他说,“可你也不用太担心,短期内这些问题还可控。” “那么,长远来看……”她大着胆子追问了一句。 他舔了舔嘴唇:“会恶化。但你也不用太替我担心,我的寿命,也许会比常人短一些,但也不会特别短。运气好的话,可以维持很多年的……生命。” “可以治愈吗?” 他摇头:“没有办法治愈、但可以吃药控制、也可以手术改善症状。” 她很难形容听到他这么解释的心情是稍许放心了一些还是更忧心了一些。 “好了,司徒,我知道关于我的身体,你已经发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就算你不问、我不说,你也只会瞎想。所以不如今天和你谈一谈,让你知道我还可以活很久,这样的话你反而不会想太多。不过,这个话题我们就谈到这儿吧,可以吗?”苏沥华道。 她立即点头说“好”。——其实她也明白,他没有义务为她解疑答惑,何况是涉及他自己的健康隐私。 从寺庙出来,正赶上彩霞满天。 他们在山上的观景平台略作停留。看了一场日落。 山下有闪闪发光的房顶,应是一些庙宇的金顶。暮色温柔又灿烂,山间的风不冷也不热。 第10章 司徒记得前一天和苏沥华约好今天剪一些“你的眼睛”用作室内瓶插,因此早起去池塘喂完锦鲤、收拾完落叶后便直奔园子的东北角——那边种植着大片“眼睛”系列月季,丁香紫的、粉红色的都有。她也不确定苏沥华喜欢什么颜色的,干脆各剪下一些来。 剪着剪着,她莫名回想起这花“一日散”的特性,不觉低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心尖被什么柔软地砸了一下。回神后再次抬眸,迎面是苏沥华的相机。 她面对镜头微微怔了一下,听到快门声,才回味过来:就在方才叹息的那一瞬,自己的心里是闪过一个名字的。 “被我吓了一跳?”他放下相机,带着些许抱歉的语气。 “我走神了,没有想到您今天会那么早出来散步。” “我今天醒来后觉得状态还不错,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走走。”他说,“我记着昨天和你说的话,猜着你可能会来这里摘花,就想看看能不能拍一组照片。”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尴尬地道:“您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不至于穿成这样就来……” “不,这也很好,很自然。”他说,“你穿工装也很美。而且……我没办法提前知道自己的状态……” 她料想,他说的这些可能和他的身体状况有关。怕他难过,她也不再提。 “你刚才看上去不太开心。”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的眼睛’这种花,花期太短了,有些可惜。” “单花花期虽然短,可是它们非常勤花,能够不停地开放,成片开花很壮观。你今天来看它们,它们还是开得热热闹闹的,就好像昨夜的花没有谢过一样。” 花事如此,人事却不知如何。——司徒心里陡生怅惘。 “司徒!” 她再次抬眸看他,却听到他轻按快门。 她望着他,眼神清澈温柔。她的身后花枝轻摇,花芯处带着紫色花斑的花朵犹如一只只精灵之目。 等他放下相机,她慢慢走过去,抬头问:“我刚才看上去怎么样?” “你的眼睛很亮,很少有成年人的眼睛,像你那么亮的。”他将相机收入盒中。“走吧,跟我回房间去休息一下。” 司徒葭澜跟着他进了主屋的客厅。 “休息就不用了,我把花换了就走。”她寻思着苏沥华虽然客气,但她得知分寸,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若经常赖在东家住处休息,总免不了叫人诟病。 “你先去换水,我给你看看之前给你拍的照片,你不想看看吗?”说着,他转身上楼。 司徒刚给花瓶换上新水新花,苏沥华已经下楼了。 “昨天的花你先放着,来,看看照片。”他招呼他上沙发坐下。 她打开纸袋,里面有一叠照片,数量比她想象中要多。 “你什么时候给我拍了这么多?”她有些惊诧。印象中,她所知道的只有在红莲湖上和佣人房廊下看书的那两次,还有就是今天拍的,还没有冲印的。却不晓得这里已经有十几张自己的照片了。 “你在忙着的时候,在发呆的时候,我路过就拍了。怕打扰你,就没有打招呼。” “虽然是抓拍,可……还都挺好看的。”她有些按捺不住的开心和虚荣,眉眼不自控地弯了起来。 “是模特好。”他笑了笑。 “你很擅长拍人物吧?” “不,其实人物我拍的是最少的。有那么一段时期,我甚至抵触拍人物照。可是后来,我去了非洲一趟,我逐渐感觉到,虽然草木动物也有情,但没有什么比人更有丰富的情感,有人物的照片,会有更丰富的故事性。” “你在我这里,读到了什么故事?”她问。 “我无意冒犯你的隐私。” 她坦然道:“你没有冒犯我,是我……我很好奇。” “……我不清楚你的故事,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不服输’。” 她自嘲一笑:“事实上,我输得挺惨的。” “你是指什么呢?你是说你离婚了这件事?”苏沥华将身子稍稍靠近沙发背中,悠悠道,“这不算什么输,就像一个人结婚你不能说这就是赢。人生输赢的标准并不在于结婚还是离婚。司徒,你健康、年轻、漂亮、聪明,你有很多很多胜过普通人的优点,你不是一个输家。” “健康?”她苦笑,“您知道吗?我算不上真正的健康。” 他没有追问,由着她兀自说下去。 “我小时候,得过阑尾炎。阑尾炎不是什么大病,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阑尾炎累及输卵管,导致怀孕困难。我的丈夫,是一个拥有庞大产业的人,他需要一个继承者。我们也试过人工受孕,但是失败了。医生说我还有机会,我也并没有放弃继续尝试,可是,我丈夫已经等不及了。我能做的,只能是腾出位置给另一个女人。”她以为自己事到如今已经能平静讲述这些事,可最终还是哽咽了。 “也许你的丈夫还爱着你……”苏沥华道。 “重要吗?”司徒摇头,泪珠晃落肩头,“这么说吧,在他背叛的那一刻起,不止他爱不爱我已然不重要,就连我自己对他的爱,也已经不重要了!我是下决心要把我的心都丢掉的了,至于他的心,我就更管不着了。”她骄傲地抬头望着天花板,道,“我大概还记着他的好、大概还喜欢他,也大概还恨他,但是我不要他了。” 苏沥华走近,默默递给她一张纸。 “我……我失态了。”她从沙发上跳起来,“我不该在这里浪费您的时间,让您听我说这些废话……” “是我挑起的话题。”他说,“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难过。” “其实,我已经没有当时那么难过啦。”她擦干眼泪,收走残花,“我只要忙起来,就更不记得难过了,真的。” “司徒!”在她离开前他叫住了她,“明天我们去山上露营吧?你准备好自己的东西就好,其他我会让人准备的。” 第二天吃过午饭,苏沥华和司徒葭澜便驱车前往露营地。因为去的梦山离他们的住处不远,苏沥华没有让家里的司机随行,而只让Ken驾车。 “之前不是说要去康山吗?”上车后,司徒问道,“听说那里的樱花更多更美。” “那里太远了,我们的Ken哥不允许我去。”苏沥华冲着前排的Ken努努嘴,无奈地笑道。 “噢,先生,康山过去得三个小时以上呢,山上住宿条件也比梦山差很多。我在梦山订的可是超豪华的帐篷酒店,带盥洗室的呢!您怎么可以住没有盥洗室的帐篷?” “是,你说得对。”他道,“现在的我可不能像几年前那样任性地满世界跑了。” 他明明是笑着说话,司徒却感觉到他神态中的失落,岔开话题道:“梦山也很美,我也早就想去了。” “嗯,去年夏天马鞭草开的季节我去过,那个时候其实是梦山最美的季节,漫山遍野都是紫色的马鞭草花,空气也格外香甜。如果今年夏天……还有机会的话,我再同你一起去。” “当然有机会,”她敏感地隐隐觉得他话中有深意,“你不是说,你的病可以控制吗?” “嗯。”他点头,“好,到了夏天,一起去。” 一个小时左右他们就来到了梦山。只是山路有些崎岖,幸好今天Ken开的是一辆越野车,不然要开到山顶还真有些困难。 如Ken所言,他为他们订的帐篷酒店设施很好,帐篷就在山顶的观景台附近,拉开帘门视野开阔,关上帘门也宽敞干净,里面铺设着舒适的被褥,足以应对夜晚山上的寒凉。每个帐篷旁边还设有一个小小的盥洗室,方便露营者如厕洗漱。 “幸好Ken哥订了这样的帐篷,现在想想,就算不是为了您,我一个女生也觉得这里的条件更方便呢。”司徒在帐篷内外转了转后,半是真心半是为了宽慰苏沥华,这样说道。 苏沥华舔了舔嘴唇,微微一笑:“你喜欢就好。” 司徒见他他的唇色有些发白,不知道是不是晕车。 “我去给你拿瓶水。” “让Ken、过来吧。他知道。”他说话突然有些大舌头,最后还呛了一下。 “先生,你……”她急得去拍他的背。 苏沥华难受地弓起了身子,口水从微张的嘴唇间流成了一条线。他狼狈地抬手要擦,颤抖的手却怎么也够不准。 这不是简单的晕车!司徒心里又急又痛,想也没想地就伸出手背替他拭了拭湿润的嘴角和下巴。 “你、住手!Ken……”苏沥华的声音低哑而绝望。 “好。”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扶他坐下后,直接去停车的地方找Ken。 Ken正巧也拿着一箱东西朝苏沥华的帐篷走过来了。 “Ken哥,先生他……” “我知道,我去车里搬了些要用的东西,就要去帐篷找先生的。” “先生是到时间要吃药了吗?” “你知道他生病的事了?” “知道一点。”司徒想了想道,“Ken哥,你先把药和水拿给先生,剩下的东西给我,我搬过去就好。先生看上去很不舒服,你快去!” Ken赶忙放下箱子,从中捡了一瓶水和分药盒,急匆匆往苏沥华的帐篷去了。 第11章 司徒捧着Ken从车上搬下的东西往帐篷走。回到帐篷附近的时候发现苏沥华的那顶帐篷门帘紧闭。她在他门前停了一下,便转头把东西搬回了右侧方自己的那顶帐篷里。 一个小时后,Ken出现在她的帐篷门口。 “我来拿走东西。” “Ken哥,先生他?”她倏地站起来,急问道。 “他在休息。”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Ken的语气里充满犹豫,最后说道:“我问一下他再告诉你。” 话音刚落,帐篷门口传来的声音让司徒吃了一惊。 “司徒,是我。可以进来吗?” 竟然是苏沥华!Ken放下手里的东西,迎到门口,伸手似要搀扶苏沥华。 苏沥华避了一下,摇头道:“Ken,我已经好了,你先回去吧,我和司徒聊一下。” Ken一步一回头地搬着箱子走出帐篷。 “怎么不说话?”苏沥华往里走了走,席地而坐,睫毛眨动了一下,“是刚才的我吓坏你了?” 司徒心里说不出来的一阵心酸,红了眼睛,老实地点了点头。 “看来,我之前的预防针打得还不够。我和你说过,我的身体不太健康,这些状况对我来说……挺常见的。” “那你现在好了吗?” “这一次的,算是好了。” “怎么不在帐篷里多休息一会?” 他没有回答。 “是……怕我担心?” 他没有否认。 “你不用这样的,我……我的想法一点也不重要。” “可是我吓到你了。我刚才的样子,一定把你吓坏了。你看,其实我恢复得很快,已经没事了。” 他看上去口齿流利、行动自如,倒也放心不少。“那就好,等你休息够了,傍晚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日落。” “好。”他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我回去了,你也休息一下。” 等到黄昏时分,司徒坐在帐篷门口发呆,没多会,苏沥华果然背着相机来了。 她穿着一条咖啡色背带长裤,有点复古的样式,长袖衬衫外还套着一件薄呢马甲,猛一看像从旧时光里走出的女学生。远远地看到他就使劲挥手,笑得很真。 苏沥华怔了一下,便本能地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走近后,司徒笑道:“你又不打招呼就偷拍我?” 苏沥华道:“不打招呼是没错,偷拍倒说不上——我是当着你的面光明正大拍的。” “苏先生中文越来越好了啊。”司徒啧啧赞道。 “最近没事会看看中文书巩固一下。”苏沥华看来心情也不错,“还有一个可以练口语的人选,有进步是应该的。” “我现在觉得,你请到我也不是那么亏了。”司徒抿嘴一笑。 “本来就不亏。”他跟着笑了笑,“走吧,我带你去山里看日落最好的地方。” “不用带上Ken吗?”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不用,他太啰嗦了。”苏沥华笑着说。 司徒盯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我带着药——算算时间,其实应该也用不着,如果万一我……你可以从我的外套口袋里找药给我。而且我和Ken说好了时间,如果到时间我还没有回去,他会来找我。” 她这才略微放心了一点。 日落观景台在山的最高处,与帐篷酒店离得很近。 “你需要我配合你拍照吗?” “不,你不用有特别的负担,我是带你来放松心情的。”他说,“如果我忍不住拍了你,也是因为某一刻的你太美了。”他低头,似乎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太过直白,以至于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司徒也同时低下了头,脸有些发热。 “对不起,我……” “您不用为了夸奖我而道歉。”她抬起眼来,说,“事实上我挺高兴的。” 苏沥华没有说话,低头摆弄相机。 司徒见他脸还红着,不觉无声地笑了笑,默默走开。 从观景平台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山脉、近处的梯田,还有零星开放的深粉色山樱。夕阳一点一点的没入林间,周围有游人零星发出的声响,却也盖不住黄昏静谧的底色。 苏沥华时不时举起相机拍摄,司徒也不打扰他,在观景台一带四处张望。等太阳落去,最后两个游人也离开观景台后,苏沥华和司徒葭澜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最后,司徒问:“准备回去了吗?” 太阳虽然落下了,天还没完全黑透。 “等一下。”苏沥华把相机交给她,“给你个任务,给我对着那里拍十张照片。”他指了指山的那边残留的一小条紫红色光带。 “那里?”司徒狐疑地盯着,“天都快黑了……” “我有用。”他坚持。 虽然不解其意,她也只好照做。 苏沥华退后两步,背过身从外套兜里掏出药盒和一个迷你的小水瓶…… “好了。”她把相机递还给他。 他的手从外套兜里伸出来,接过相机,将相机带子套回颈上。 Ken这时也赶来了。 “先生您……” 苏沥华冲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暗示他不要再问。 “你饿吗?”苏沥华转头问司徒。 “我还好,您呢?” “我不太饿,想过一小时再吃饭。你如果饿了,可以先去吃,这里悬崖餐厅的菜虽然不算精致,但不难吃。” “我等您一起。”司徒料到他可能是身体乏了,需要休整一下才有力气吃饭。 一个小时后,苏沥华、司徒葭澜和Ken去了悬崖餐厅。夜里这里的景色看不太清,但也能看到山的轮廓,月色很好,草木的香气在夜里格外馥郁。 餐厅的菜式大多是当地菜,也有一些西式简餐。苏沥华问了司徒葭澜的口味,司徒想,这种地方的西餐多半做得不太妙,还是点了当地传统菜式,以肉类为主,做法大多是红黄绿各色咖喱,辛辣刺激。 苏沥华却只碰了菠萝饭和炒空心菜。 “你不吃辣?”司徒有些窘。看来,她还是太疏忽了。 “也不是不吃辣,只是蛋白质类的吃得少。”他说,“我有些忌口。” “哦。”她想,可能和他的病情有关。“我应该想到的。” “我吃得不多,这点正好。”他说,“你不用特意管我。” “应该让Ken给你点菜的。” Ken坚决不和苏沥华坐一起,而是坐在他们的旁边一桌。听到司徒这么说,起身道:“听到你点的菜,我就知道糟糕了。” “那Ken哥你也不提醒我?” “我才朝你站起来,先生就摆手让我坐下,我也只好坐下啦。” 苏沥华和司徒相视一笑。 “先生,下次还是请您直接告诉我您的需求吧。” “如果有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他说。“比如现在,你可以再替我叫一杯橙汁。”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山里灯光少,餐厅都停止营业后,山色更暗。星光点点,缀满苍穹。 帐篷酒店就几乎是在山顶了,坐在帐篷前,仰头就是星空。 苏沥华和司徒不约而同地走出帐篷赏星。 “睡不着?”他们同时问对方。两人的帐篷离得本身就近,夜里安静,只要正常地询问声就能听得很清晰。 “难得来山里,有点兴奋。”她说。 “山顶很冷,你去拿件外套再出来。” “我不知道这里晚上这么冷,所以没带厚的衣服。”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朝她走过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还是太缺乏生活经验了。我就不该让你自己准备东西,出发前该给你检查一遍的。” 说着,走进她的帐篷,把薄毯拿了出来,又轻轻披裹在她的肩膀上。“还好这里东西比较齐。你以为这里是东南亚就不冷了吗?你知不知道这座山海拔也有一千多米?何况现在是一月份。” “谢谢。”她掖了掖毯子的两角,“我好像非但没有把您照顾好,还总是麻烦您。” “可以照顾到别人,让我觉得还挺开心的。”他说,“更多的时候,被别人照顾着,让我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能这样吐露心声,让她意外,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欣慰。 “Ken睡了吗?”她问。 “我让他趁我没什么状况的时候多睡一会,我晚上常睡不踏实,害的他晚上他也总睡不好。这几年,他也习惯了这样,好像随时都能见缝插针地休息。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就要随叫随到,也真是辛苦他了。” “Ken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可以帮忙的。” 他苦笑了一下:“你帮不了的。再说,我请你的预算里只有园丁和兼职摄影模特两项,没有护工。” “我不另外收你钱。”她努力微笑。 “嘘——我们不说这个了。”他的手指了指夜空,“毕竟,星星那么美。” 她抬头——星星真的又多又美,有的在微微颤动,有的则仿佛凝固在黑色幕布上。 如果此时再提人间的琐事,似乎真的有些煞风景了。 她看着面前这个微微仰起头的男人,他的五官在星光下不甚明朗,只看得到脸庞的轮廓,带着些柔和的棱角。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些熟悉的感觉,他是个好看的男人,而且,似乎和那个人有几分相像。 她甩甩头,暗笑自己真是没出息。 ——恍惚的瞬间,她怎么会觉得苏沥华和查侬长得像呢? 第12章 司徒葭澜是被帐篷外叽叽喳喳的鸟叫醒的。 走出帐篷,天还没有亮。 看来,还赶得上看日出! 旁边的帐篷门帘关着,也不知道苏沥华起了没。他们前一晚并没有约好今天要不要一起观日出,贸贸然前去叫他,又怕打扰他的美梦。她犹豫着,干脆自己先去洗漱,换了衣服,想着晚点看看动静,再决定是不是去叫苏沥华。 司徒从洗漱间出来,正好看到Ken从苏沥华的帐篷里出来,往一侧的盥洗室去了。她心想,许是苏沥华已经起来了,就去到他的帐篷门口轻声打招呼道:“先生,您起来了吗?要不要一起看日出?” 里面毫无动静。 还睡着?她有些遗憾。 刚要转身离去,却听到里面有悉悉簌簌的声响,还有断续而粗重的chuan 息声。司徒有种不妙的预感,也顾不上礼貌就冲进了帐篷。 “出、出去!” 苏沥华侧着身子,四肢乃至脖颈都在打颤。 在现实中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年轻人能抖成那个样子,抖动的幅度不算大,可是整个肌肉都明显处在痉挛状态。苏沥华甚至无法完整地讲完一句话。 “先生!”她扑上去半跪在他的身侧,试图扶他起身,可是他根本站不起来!别说站起来,就是让他安静地躺平都很困难。 “药!你的药呢?” 苏沥华的眼底浮现出一股近乎绝望的狠劲,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将她推开,勉强伸出胳膊去够枕边的药盒。药盒是拿到了,盖子却很费力才打开了一半,却又不小心脱了手,滚到了帐篷的角落里。 司徒看不过去,忙捡回药盒,又替他开了瓶纯净水,坐回他的跟前。 苏沥华闭着眼:“你走。” 药盒有三个分格,司徒问:“几粒?” “你、听不懂吗?”他的声音低哑无力,嘴角怪异地抽动着,乍一听确实有些难以辨别他说的是什么。 司徒递上药盒:“你不想让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就赶快吃药!告诉我,这几种药各吃几粒?” 苏沥华费力地指了指药盒的其中两格,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 司徒赶忙将他扶起一些,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打开药盒,两种药各取了一粒,小心喂到他的口中。喂水的时候,她更加谨慎,好在药片被他顺利地吞咽了下去,没有造成呛咳。 “有没有好一点?” 问完之后,她决定刚才那句话有点多余。药效似乎没有那么快,苏沥华看上去还是很不好的样子。 可他依然固执地努力离开对她的依靠,明明一点也站不起来,却宁可双膝着地,手肘支撑着上半身,向着帐篷外面挪动。 “你到底要做什么!”司徒急得吼了起来,都忘了平时用惯了的尊称。 苏沥华不睬她,颤巍巍地往帐篷外面爬。 “先生!”Ken洗漱完回到帐篷,一见到眼前的情形惊吓得跪了下来,一把扶住苏沥华,“对不起,先生!我没想到您今天醒得这么早!” “洗手间……” “好的,先生!” “我来帮忙!”司徒葭澜上前一步,道。 “不要、动我!”苏沥华完全不配合她的援手,“Ken,让她走!” “好的,先生!”Ken转头对司徒道,“我一个人可以的,澜,你先回去。” 司徒看得出,苏沥华对她的帮助极其排斥,好在现在有Ken在他身边,与其和他僵持,不如随了他的意思。 她退出帐篷,但没有立刻远离。 她看着Ken一手把苏沥华的右手扛上自己的肩头拉拽住,一手扶住他的腰,随后身体略往苏沥华的身后靠一点,让他可以朝后借点力,总算使他站了起来。 “您还可以自己走吗?”Ken问。 苏沥华朝帐篷外的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小心,慢点……” 苏沥华迈步的频率似乎不慢,就是步子很小,反而有种无法控制的前倾感。 她原是没打算再不识趣地跟上去的,见他这个样子,却怎么也放不下心,隔着两步距离跟在他身后,心想他也未必有力气回头发现她的尾随。 其实从帐篷走到附设的盥洗室也就十来步距离,她却看得出他走得很吃力。 更让她又惊又痛的是,她看到他的裤管湿了。 在那一刻,他轻手轻脚地转身逃回了他的帐篷里。 她希望自己没有被他发现。她希望苏沥华以为她没有看到他刚才的窘状。 她在他的帐篷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裤,叠放好之后却不知道是不是该给他送过去。 隔了没一会,Ken回到了帐篷。见她还在,道:“澜,你最好还是先回你的帐篷去。” “我知道。”司徒把给苏沥华准备的衣物递给Ken,“我正要走。你是不是要给先生洗个澡?衣服我准备好了,你拿过去吧——别说是我准备的。” “你是不是看见了……”Ken嗫嚅道。 司徒点了下头:“但是不要让他知道。” 说完,她走出帐篷。 司徒抱着膝坐在自己的帐篷前,看着山下的梯田,晨雾先是如白绢般缭绕在整个山间,而后渐渐散开,露出清晰的田地与山花草木。 他们终究错过了这场日出。 相邻的帐篷之间距离很短,从她的方向,只要站起身走两步,是可以看到苏沥华他们那间盥洗室的。 可是她没有那么做。尽管心里担心着他的身体,却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在意。从刚才的手忙脚乱中脱身出来后,她变得理智冷静,反而更加能够体会到苏沥华极力拒绝她帮助时的心境。 她不能在他主动找自己之前去表示关心——绝不能。 又过了半小时,她听到手机响了。 打开聊天软件,是苏沥华发来的消息: ——你吃早餐了吗? 她赶忙回: ——没有。需要我给你去餐厅外带吗? 过了一小会,她收到回复: ——不需要,你去悬崖餐厅等我,我很快就来。” 他这是缓过来了吗?司徒略放心了一些。依照他的指示,一个人先去了餐厅。 苏沥华倒没有骗她,在她落座后不到十分钟也到了。他看上去精神还好,甚至不需要Ken的搀扶,步态稍微小了些,但不仔细看也和常人无异。倒是Ken跟在半步之后仍是神经紧绷的模样。 “你点菜了吗?”苏沥华坐到了她的对面。 “还没,你吃什么?”她的答和问都心不在焉。明知道盯着别人看不礼貌,然而此刻她就是不自觉地把视线锁定在苏沥华的身上。 “全素三明治、橙汁。” 她叫来侍者:“两份全素三明治和橙汁。” “对你会不会太素了?”他皱起眉头。 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心思考虑自己想吃点什么,只是顺着他点的东西一样点两份。“不会,偶尔素食挺好的。倒是您,我记得有一次在您家里也看到您吃的是全素三明治和橙汁,您早餐只吃这个吗?” “也不是,有时会把橙汁换成胡萝卜汁、苹果汁或者葡萄汁。” “连牛奶也不喝吗?” “不喝。” “您这算在吃的方面特别不讲究还是特别讲究?” “都不是。” 司徒敏锐地意识到,也许,这和他的病有关,他需要严格的忌口。 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眼睛却依然停留在他脸上,自己却浑然不知失态。 苏沥华轻嗽了一声:“司徒,你是预备用眼神在我身上打一个洞吗?” 她低头,尴尬地咬了下手指甲:“啊,不是,我……我只是怕我不小心惹你不高兴。”她不敢说自己是在担心他的状况,只好找了另一个解释。 “对不起,早上我不止吓坏你了,还对你的态度很差,我向你道歉。” 他蓦然发出温柔又歉疚的话语,令她更加心乱:“不不,您言重了。您对我没什么可抱歉的。” “我这个病,是会让人脾气变坏的,听起来像借口,却是真的。”他叹息道,“也许以后,我会更加经常地发脾气、不讲道理,变得更可恶。” “病人的脾气总会比较差,可以理解。”她发自肺腑地劝慰,一般人头疼脑热尚且情绪低落,何况是他这样磨人的疾病,暴躁易怒一些也很平常。 三明治和橙汁上来了。司徒时不时偷瞄他吃早餐的样子。他的手似乎不再震颤,吃相也很斯文。 他的三明治吃了一半,放了下来。 “我说过,药物控制对我很有用,你不用担心。”他说,“早晨会那样,是因为一晚上的药效已过,所以我才急着找药吃。——现在的我很好。” 司徒勉强笑了笑,低头啃第一口三明治。 “你看到日出了吗?”苏沥华喝了一口橙汁,望向山崖的另一半,幽幽地问道。 “看到了。”她撒谎了,她那会哪有心情看什么日出。 他转过脸来打量她:“真的?” 他的眼神让她说不了谎,只能下意识选择沉默。 “要不,再多住一晚?” 她立即摇头:“不了,我想回去了。”她可不敢想象再住一晚,苏沥华的身体能否扛得住。 “下次我放你假,你自己和朋友过来玩个痛快吧?” 朋友?她在异国他乡,朋友寥寥无几,且都是通过查侬认识的,自从和查侬离婚,也就断了联系,更何况即便是那几个人,也都不在这座城市。 “我没有朋友。”她说。 “其实我有些想不通,既然你在这里没有牵挂,为什么不回国呢?回国起码有你的娘家啊。” “我没脸回去。”她伤感而苦涩地一笑,“司徒教授和吴教授的女儿没有考上一个好大学已经让他们脸上无光了一次,我不能再让他们丢第二次脸。” “只是因为这样,值得你一个人在外面吃那么多苦头吗?” “嗯,听起来是挺可笑的虚荣心吧?”她咬了咬嘴唇,“当年我的父母并不看好我的婚姻,他们有着知识分子的清高和骄傲,不觉得我嫁入所谓的豪门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何况还是嫁去国外。是我信誓旦旦自己一定能过得幸福,不顾他们的反对嫁了过来。结果呢?现实狠狠打脸!” “这么大的事,你打算瞒多久呢?” 她迟疑了几秒:“我不敢细想。”她垂下头看着地板,“你会笑我吗?” 他摇头:“逃避现实是人的本能,要克服这种本能很难。我自己都做得不怎么样。” 她抬起头:“我觉得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也只是想让自己活得不那么绝望——至少,在彻底绝望以前。” “您可不能绝望!”司徒倏然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很认真地道,“因为是您带给我希望的,您让我重新相信这个世界不是那么糟糕。” “你很快就会学会独立生活,又或者找到属于你的幸福,我只是提供了一份工作给你,仅此而已。” “我果然没有朋友……” “什么?” “虽然您是我的主人,我本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但抛开身份,从我心里说,我已经把您当作我的朋友了——苏先生,苏沥华。” 第13章 苏沥华愣了一下,随后伸出了右手:“既然是朋友,那以后请不要总是用‘您’来称呼我。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苏沥华。”她落落大方地回握了他。“不过仅限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可以吗?”她不想被其他人认为自己在搞什么特殊化。 “可以。” 她笑着坐回自己的座位,看着坡下的山野风光,道:“虽然没看成日出,但如果你愿意饭后陪我去散散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非常乐意。” 他答应得爽快,她反而忽然觉得自己的主意有些唐突了,暗自担忧起他的身体是否吃得消。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苏沥华道:“放心吧,现在正是药效最好的时候。” 她默默点头。因为不晓得这个“药效最好的时候”能持续多久,她不由加快了用餐的速度,大口地啃起了手中的三明治。 苏沥华皱眉:“慢点吃。就算你吃得快,我也吃不快啊——吃太快我容易呛到。” 司徒被他的最后一句话吓得差点噎住,尴尬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橙汁。 苏沥华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连连抱歉。 缓过劲儿后她开始细嚼慢咽。 吃完早餐,苏沥华吩咐Ken回帐篷把自己的相机送来,又让他返回收拾东西,他则和司徒葭澜一起沿着山间小路散步。 晨光从树林间的缝隙筛下来,山道分成了光和影两半。山间的空气潮湿,让整个视野间的光线更加柔和。 司徒原不敢走到苏沥华的前面,怕破坏他拍下的画面。苏沥华举起相机的时候全神贯注,放下相机的时候,也很少说话,似乎在仔细观察四周的景色。 “司徒,你走到前面去。” “需要……怎么走?”她虚心求教。 他笑了:“你不用紧张,就照平时那样走就好了。——奔奔跳跳也可以。” 她懵懵懂懂地依言走进了前面的一大片晨光里。她拘谨地迈步,边走边问自己的姿势和速度是否需要调整。 “挺好的。”他说,“你可以更放松一点。” 听到他的肯定,加上身后有快门的声音,她放大了些胆子,开始按照他之前说的那样“奔奔跳跳”起来,时不时还会跳一跳去够高处的树梢。 没走多远,身上已经有了薄汗。 “司徒!” 她下意识地回头。快门按下。 “哎呀,我刚才的表情肯定很丑。”她撅着嘴跑回来,扒拉他的相机。 “不丑,放心。”他笑着道,“洗出来你再看,保证不丑。” “好吧,相信大师的水平。”她笑着跑开了,“还继续拍吗?” “今天差不多了。”他盖好相机盖,“你也累了吧?” “我不累。”她问,“你呢?” “嗯……还好。”他说,“两三个小时内,没有问题。” 两三个小时?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从这里赶回苏宅的时间——还很充裕。 虽是这样,她还是觉得早点回去毕竟放心。 “Ken 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再往前走走,有一段樱花开得很好。”他一点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兀自往前走。 司徒无奈,只能跟着他。 “这里的樱花可能是全世界最早开放的樱花了。”他指着这一树树深粉色的山樱道。“看樱花需要一点运气,早一点它不开,晚一点,就谢了。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 司徒道:“我觉得还是你的玫瑰园比较美。” 苏沥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费尽心思哄我早点回去吧?” 她摇摇头:“我是怕家里的花没人照料。特别是你送我的那盆‘果汁阳台’,也不知道涛哥记不记得帮我浇水。” “司徒小姐,我们只是在山里住了一晚上而已。”苏沥华道,“而且之所以送你‘果汁阳台’,就是因为它很好养。它没那么脆弱。” 是是是,花没那么脆弱,可是你的身体很脆弱呀! 司徒当然不会把这句话宣之于口。 一阵风起,樱花瓣落了几片在他的头顶和肩头。 “相机借我。”她蓦然说道。 他没有多问就把相机给她。单反的机子,她也用过,只是不精通。 她退后几步,假装东张西望,最后,对着苏沥华按下了快门。 “你在拍我?” 她“嗯”了一声把相机挂回了他的脖子。“好了,打卡照也给你拍了,可以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吗?” “你在哄小孩吗?”他蹙起了眉,嘴角却有笑意。 “对啊,在哄一个二十九岁的小朋友。”她说,“他郊游乐不思蜀了,想来可能是因为没人给他拍打卡照感到遗憾,我只好满足他。——‘乐不思蜀’你知道是啥意思吧?” 他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道:“你不要小瞧人,我也是在中国念完九年制义务教育的。” “啊,失敬失敬!”她拱手道,随后一边拍手一边哈哈大笑。 苏沥华也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好了,苏沥华,我们早点回去吧,如果这次没玩够,下次再来啊。你不是说七八月份这里的马鞭草最美吗?”她柔声相劝,伸出手,动作很自然地替他拿掉落在肩头的花瓣。 他怔了一下,她还没发觉有何不对,反而还要伸手去够他头顶的花瓣。 他后退了半步。 她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逾越了本分,顿时也停了手。 苏沥华拂了拂头发,道:“你说得对,我们回去吧。Ken应该也等急了。” 车子驶下山后不久,司徒的电话响了。 她一看来电显示,顿时紧张起来。 “妈……”她接了起来。 “澜澜,我一早上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没通,发你消息你也不回,你在哪儿呢?”电话里是母亲吴殷的声音。 “我……”她磕磕巴巴地编织着谎言,“哦,我和朋友在旅行呢。,大概是……山里信号不好。” “旅行?和朋友?”吴殷狐疑道,“我打不通你的电话,就给查侬打过去了,她说你们这几天在你表哥那边探亲,他因为有公事外出,没和你在一起。” “哦对……是的,我们是一起来沁美看他表哥的,查侬临时有事要回曼府处理,就把我先留在沁美了。他表哥怕我无聊,就带我去沁美的郊外看樱花。”司徒简直佩服自己圆谎的能力,也多亏查侬遵守诺言,对她的父母隐瞒了他们婚姻破裂的事。 “你在沁美啊?那什么时候回曼府?”吴殷在电话那头问道。 “暂时还没有明确的计划,妈,家里有什么事吗?”她不免担心起来。 “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我去年退休了,你爸爸也正好有假期,这不快过年了嘛,你结婚这么久,我们也从来没有到T国来看过你,就想着今年春节我们一家在国外过也不错。机票酒店我们会自己搞定的,只是查侬比较忙,想提前看一下我们几号过来比较方便,提前和你们打个招呼。” “查、查侬怎么说?”现在这个情况这已经超出她的可控范围了,司徒愈加头大。明明已经和查侬这个人没有了半点关系,却下意识仍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查侬说,让我们先和你商量一下。” 司徒手足无措到把手机都握不住了,掉在了车里。 “喂?喂?……” 司徒沉重地弯腰试图捡回手机,却被坐在一旁的苏沥华抢了先。 “伯母你好,我是查侬的表哥,我代表全家欢迎您和伯父来沁美旅游。查侬和司徒今年准备在沁美过春节。” “你好,怎么称呼?” “伯母,我叫苏沥华。你和伯父随时都可以过来,不过,如果方便的话,能提早两三天告诉我你们的航班就更好了,我可以早点让人准备好客房和一切用具,安排车子接机。” “这太麻烦了,我们可以自己住酒店的。而且,你有过春节的习惯吗?” “我也是华人。” “怪不得中文说得这么好。” “过奖了。”苏沥华道,“那就先这么说定了。我把电话交还给司徒。” 司徒目瞪口呆,直到苏沥华把手机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她才傻愣愣地接了过来。 “查侬的表哥也太客气了,你刚才在旁边怎么也不说话,这么麻烦人家真的好吗?”吴殷感慨道。 “当然不……”那个“好”字还没来及出口,她的手腕被苏沥华轻轻握了一下,他冲她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不会”二字。“当然不会。”她改口道,“查侬和他表哥感情很好,我们这次来就住他表哥家,原本也打算在沁美过完节再回曼府的,爸妈你们来了,正好更热闹。” “那好,我们订好机票再和你说啊。换你爸爸和你说两句……”吴殷在电话那头问。 等到挂断电话,父亲在那头说了些什么,司徒几乎全忘了。她的大脑已经被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占得满满当当,近乎宕机。 “苏沥华,你干嘛要揽麻烦上身?”她最不解的是身边这个男人刚才的应对。 “你的事,我虽然不全知道,但也从你这里陆陆续续地了解了一些,既然你说,你还打算对你的父母继续瞒下去,那么这次我帮你。” 司徒看着车窗外飞驰的景色,轻声道:“苏沥华,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对你有了一些了解,又或者我的头脑稍微不清醒一点,我简直要怀疑一件事了。” “什么?” “怀疑你爱上我了。” 第14章 突如其来的一个急刹车,令司徒和苏沥华两个人的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又向后倒去。 Ken一边对后排的两人抱歉一边抱怨刚才有辆车乱变道。 苏沥华和司徒葭澜一时都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你不会的。”还是苏沥华先打破了沉默。 司徒两只手交替捏着自己的大拇指:“我不相信爱情了。” “倒不必这样。”他突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拇指,让她无意识的小动作停了下来。 “你相信爱情吗?”她侧过脸,眼中有一丝探究。 他似乎想了一下:“相信。” “真好。”她说,停了停又问,“有女朋友?” “没有,”他的手收了回来,插进了自己的外套里,“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 没想到他答得这般坦率。 她的心酸了一下:“了解。” “你竟然没对我说上一通安慰的话,让我意外。”他看着她,眼中竟有些赞赏。 “爱情方面,我也很惨,不比你好多少。要说安慰,我一没资格、二没能力。”她道,“起码你还相信有爱情这回事,我却连心都死了。” “你还年轻,说死心还太早。” “我对生活又没死心。照我看,爱情又不是必需品,也不是人人都有,我何必强求?” “的确,人生大事有很多,可能爱情真的只能算是重要的事里最不重要的那一项。”他说,“洒脱一点没有错,强求没有必要。不过,像你这样的女孩,我建议你还是可以贪心一点,美好的事物,多多益善,希望爱情能为你锦上添花。” “你最近在温习汉语成语词典吗?”她扶额问。 “你怎么知道?”他半认真半戏谑地反问,两个人在车后排笑出声。 “接下来,你打算作何安排?”止住笑后,苏沥华问,“我指的是你的父母。” “我觉得,既然我在沁美,那他们还是飞到这里比较好。只是,我还是应该安排他们住酒店。” “不用跟我客气。” “不是客气的问题。而是,以我现在在你家的情况……他们一看就会穿帮的。” “我会交待好所有人,你放心。”他说,“何况家里除我之外都既不懂中文,也不懂英语,你父母不会和他们有更深交流的。” “我的工作怎么办?” “几天而已,我放你假。”沉吟了几秒,他又道,“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你应该和你的……前夫沟通一下,如果没猜错,他也没有揭穿你的打算,那就好办多了,你可以试试请他配合你演完这场戏。” 司徒呆了好一会,呐呐道:“这很离谱……” “坦白说,我也觉得事情的发展很离谱。”苏沥华道,“可是怎么办呢?你已经决定这么做了,那么,现在要争取的是不要露陷,不是吗?岳父岳母难得出国来探亲,女婿不露面,这像话吗?” 司徒没法反驳。 “总之,你前夫那里,你尽快商量好应对,我这边会吩咐好家里的所有人。然后我们两个到时再对一下细节。” 她没想到,苏沥华能替她把方方面面想得这样周全,心里顿时安定不少。 回到苏宅,苏沥华让她今天放一天假。她很感激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吃过午餐后她就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尽量让自己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就这样躺在床上酝酿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终于给查侬打去了电话。 他的手机号码她早已删除,可是,夫妻一场,她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忘记那串数字呢? 电话只响了两声,那头就接了起来。 “是我,查侬。”她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平和,“爸妈要过来的事,我知道了。谢谢你没有揭穿。” “澜澜,你好吗?” 在T国,只有查侬这么叫她的小名。 依然温柔、依然深情款款。 但她听在耳边却只觉得一阵发冷。她下意识地裹紧了毯子。 “说正事吧,”她咬着牙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吧,澜澜,我听着。” “我爸妈过来那几天,你能抽空来一趟沁美吗?最好和我一起去接机,只要露个脸就行,之后,你可以以处理公事为借口离开。我估计,航班就会订在这一周内,总之一定是春节前。具体的时间,我应该这两天就能知道,然后第一时间通知你。”紧接着她又补充了道,“如果那天你实在走不开,也可以不去接机,爸妈在沁美的那几天,你随便抽一天出现一下就好。我在这边的……‘朋友’也愿意帮忙,就按照你的说法,我们是来你表哥家度假。你来沁美的往返机票,我来买。” “澜澜,你别说这样的话,求你!”查侬的声音感觉低了下去,语气中充满伤痛懊悔,“我会去的,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会去的。” 她有满满一腔冷心冷面的话要丢给他,转念想到这次是她在求对方帮忙,才咽了下去。“谢谢,我在沁美的地址稍后发给你。” 她怕自己哭出来,更怕自己压制不住情绪会骂人,急急地挂断了电话。 给查侬发完地址,她觉得头有些沉,倒头睡了。 “澜,澜你怎么样?” 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苏沥华和凤姨都在自己床边。 “我怎么了?”她不太清醒,没明白凤姨问话的意思。 “你过了八点都没去吃晚饭,我过来敲门也没动静。先生让人撬开了锁,发现你在说胡话,赶紧请了医生过来,你都烧到三十九度了!”凤姨道。 难怪头那么痛!她摸了下额头的冰袋,看到苏沥华也在旁边,自己这样躺着不太合适,便想坐起来,一阵晕眩又让她跌回了枕头。 “本来想让医生给你打退烧针,医生却说先物理降温加吃药退烧比较好。今天晚上再观察一下,如果明天你热度不下来的话,我就送你去医院。” “我不要打针。”她最怕打针了。因为生病,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慵懒和讨饶的意味。 “那你要快点好起来。估计还是在山上冻着了,再加上你心里有事,身体就拉警报了。”他转而对凤姨说道,“那栋客房收拾好了没有?” “应该好了,我再去检查一下。” “去吧。”苏沥华道。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要来?” “没有客人,”他说,“我让人把院子里那栋独立客卧收拾出来,你今晚搬进去住。” “我?”司徒知道那栋房子。虽然只是一层的柚木结构,却装修雅致,里面是一室一厅的格局,卫浴厨房一应俱全,窗外玫瑰环绕,显然是给贵客居住的。“不合适吧?” “你得提前适应。”他说,“从现在开始,学习做我的家人。” “你是说,这是演习?” “演习?——对,这是演习。”他点头。“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就调整你的状态,忘记你是我的园丁这件事,转换角色。” “学做你的‘表弟媳’?”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的,表弟媳。” 凤姨回来报告,客房已经整理完毕,可以入住。 “你还能自己走吗?”苏沥华满面忧心。 她撑着自己的身子坐起来,忍住天旋地转的感觉,点了点头。 苏沥华蹲下,为她套上拖鞋。 “表哥,你真好。”她脑子晕晕乎乎的,自己都不知道为啥还有心力开玩笑撒娇。也许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她十分迫切地希望尽快入戏。 “凤姨,送她过去。”苏沥华道。 在凤姨的搀扶下,她仍然走得东倒西歪的。 苏沥华跟在她们后面,在司徒葭澜险些跌倒之际,伸出胳膊揽住了她的臂弯。 “没事,表哥,你回去休息啦。”她的脸烧得红红的。 苏沥华没有听她的,和凤姨一起把她扶到了客房中。 待她躺到床上,苏沥华环视了一下客房的布置,又让凤姨安排萍过来值夜,让萍记得每隔两个小时给司徒量一次体温。 回到主宅,他把Ken和凤姨叫到自己跟前。 “关于司徒葭澜的身份,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们说明——她其实是查侬的太太。” 凤姨和Ken面面相觑。 “这个家里,只有你们两位见过查侬、知道查侬和我的关系,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因为一些原因在闹别扭,因此查侬的太太才会暂时住在这里。但是查侬又不希望让她的太太知道我和他之间有这样一层关系,所以,也请你们继续隐瞒。 “其他的事情你们不需要知道,只是眼下有件事:查侬的岳父岳母过几天要来探亲,我会安排他们住在家里。两位老人还不知道孩子们之间的事,查侬和他的太太也希望瞒住他们。在他们在我家住的这段时间,请你们务必要保守好秘密。凤姨,你应该知道怎么交待下面的人吧?” 凤姨连连点头:“先生放心,我保证让所有人管住自己的嘴。” “今后对司徒葭澜,也请注意礼仪。” “是。”凤姨和Ken异口同声地点头应道。 第15章 也不知是病得昏昏沉沉,还是客房的床太舒服,司徒这一觉睡得很好。半夜里萍给她量体温、换冰袋她都不知道,以至于第二天一早看到萍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还有些愕然。 “您醒了?”萍站起身,“我刚给您量了体温,烧已经退了。” 怪不得她觉得身上有了气力,头也不晕了,此外还有点饿。 “要扶您起来吗?” 司徒谢过了她,示意可以自己下床。洗漱之后,萍已经把早餐端到了客厅。 “是在这里吃还是躺床上我喂您?”萍见她出来,殷勤问道。 “呃,萍姐,你不用那么客气,我自己来。”对于萍的异常关心她不太适应。 “您才是不要客气!”萍说,“先生让我一定好好照顾您。” 苏沥华的吩咐?为什么?为了让所有人提前入戏? 司徒正要问明白,门外有人叩门。 “萍,小姐醒了没有?”是苏沥华的声音。 司徒听见后要去开门,萍已经欠身抢先一步替她把房门打开了。 “萍,你先下去吧。”苏沥华吩咐道。 萍离开屋子后,司徒问他:“萍姐怎么一早就在我房间?而且对我……好得未免过分了。” “我昨晚让她留下的,医生说需要密切留意你的体温,这栋房子私密性是很好,可是你病着,万一一个人在房间里口渴了、晕倒了、病情加重了,也没人及时发现就糟了。” 她楞楞地问:“你是说,萍守了我一夜?” “是的。” “这多麻烦人家。” “这是她的工作。”苏沥华说,“当然,看你今天恢复得很好,我也很感谢她,月底我会给她多发点工钱。” 她不认同:“照顾我不是她的工作,照顾你才是。” “你忘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表弟媳。” 他说这话的时候毫不心虚,可司徒心虚得很:“可你我都知道这不是真的呀。”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该不会你真就告诉家里所有佣人,我是你弟媳了吧?” “没错。”他回答得理直气壮,“我觉得这才是保证到时候不在你父母面前露陷的最佳选择。” “呵呵呵……”司徒笑得快哭了——那等她父母回国后,她的身份一还原,面对众人得多尴尬呀! “别站着,一会又头晕了。”苏沥华把她引到桌前坐下,把一碗盛好的鲜虾粥用调羹轻搅了几下,再推到她面前,“你不会认为你的这些工友们有演技在知道实情的情况下陪你把戏演好吧?只有让他们相信你真的是我的亲戚,才有可能表现自然。” 司徒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眼前的关卡还没过呢,哪里顾得了以后。大不了等她父母离开苏家后,她再和所有人赔不是好了。她甚至想好了,自己带来的箱子里还有不少“宝贝”,反正她现在也大多用不上,到时送一些小首饰给大家当作感谢,应该不难取得谅解。 想通了这一层,她便也不再那么苦恼,闷头喝起粥来。 除了虾粥,桌上还有好四个小碟子,盛着四色配菜,有两种酱菜甚至是中国产的,她吃得津津有味。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苏沥华又唤来萍。不多会,萍送进来一个茶盘,里面是一壶热腾腾的花茶和一叠糕饼。 萍给他们倒上茶水,撤走了早餐的餐具。 还没咬开糕饼,司徒就闻到了房间里浓郁的玫瑰花香。起初她以为是玫瑰花茶的香气,没想到,这饼也是玫瑰馅儿的。 “好香啊。”她说,“和我家乡的玫瑰饼味道很像。” “是用我自己农场里专用的食用玫瑰做的。”苏沥华说,“做饼的方法也是和我母亲学的,所以是中国口味的玫瑰饼。” “是凤姨向您母亲学的吗?” “不,是我。”他低头,微微笑了笑,“我大概只有她的七成功力。她去世得早,我那时还小,也没有太用心学。” 司徒惊得差点没握住饼:“你做的?你怎么会有时间做这个?哦不,不是时间的问题,是精力!也不全是精力,我是说……你为什么要为我特意做这个啊?” 苏沥华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后他说:“我母亲生病的时候,我会做给她吃。” 这算什么答案?司徒哭笑不得:“我应该不太像您母亲吧?” “某些部分,很像。”他说,“抱歉,这么说有点奇怪。” 她眨眨眼:“哪些部分?我看过照片,我和你母亲并不想象。” “和外貌无关。”苏沥华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绕有深意地道,“一些经历和……一些选择。” 司徒觉得,不方便在刨根问底下去了,便没有再问。 下午,她便从父母那里收到了他们的航班信息。三日后,他们就会飞到沁美和她团聚。另外,她的表妹司徒翎也会一起过来玩。司徒翎是她姑姑的女儿,今年大二,父母从小离异,她随了母亲,又随了母姓,与父亲那边感情颇淡。只是高二暑假那年司徒翎的母亲因病去世了,葭澜的父母因为心疼这个侄女,又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影响她高考,就把她接到家中教养。司徒翎也挺争气,考上了一所985高校。司徒葭澜从小和这个妹妹关系也很亲密,她这次一起来,她也挺高兴的。只是多了一个住客,还是得征得主人的同意。幸而苏沥华得知后表示欢迎。 她也第一时间就把航班信息通知到查侬。查侬说,他会提前一天来她在沁美的住处。 起先司徒是拒绝他提早过来的。在她看来,这无异于更增添了苏沥华的麻烦,且她自己也希望尽可能地与查侬减少接触。不过查侬给出的理由说服了她。他说,他总得有时间和这位答应帮忙的苏先生提前对好台词,以免等她父母过来的当天漏洞百出。 因此,查侬在两天后的傍晚就来到了苏沥华家。 查侬到的时候,司徒很不情愿地留在了主宅的客厅。她不想见他,可是,让苏沥华一个“外人”独自面对查侬这个“陌生人”,而她这个“邀请者”却自顾自躲起来,未免太不合情理。因此她从早上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尽量保持情绪稳定,迎接查侬的到来。 佣人们大概是提前从苏沥华这里得知了查侬的到来,早早就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对待查侬也是恭敬极了。苏沥华和查侬也互相问好,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拥抱了一下。轮到司徒,她却只冷着脸,点头示意。 查侬似乎想去抓她的手,她敏感地后退了一步。 晚餐后,查侬提出想和司徒单独聊一下,苏沥华表示请便,司徒却说:“苏沥华,我要说的,你都知道,麻烦你替我转达给查侬先生吧。” 查侬脸色凄然:“澜澜,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呢?” 司徒冷笑道:“我不感兴趣了。” “澜澜……”查侬的眼中满是乞求,情不自禁地想把她揽入怀中,司徒抗拒得厉害,甚至踢了他一脚。 “好了,查侬!”苏沥华强行分开了他们,“查侬先生,看来还是我们先谈一下比较好。司徒,你也冷静一下,你先回房去吧。” 查侬松开了怀抱,司徒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哥!”查侬扯住了自己的发根,悔恨地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查侬,跟我去书房吧。” 虽然已经支走了所有外人,但苏沥华觉得,保不齐司徒葭澜还会折返,万一听到了接下来的对话,只怕情况就变得更复杂了。 “这里只有绿茶,你要喝咖啡的话,我让人给你现磨一杯。”走进书房后,苏沥华问。 “哥,我哪有心情喝东西。” 苏沥华还是用书房里的茶具为他泡了杯绿茶。“喝点茶,冷静一下。” “在你告诉我,澜澜被你救起来的那天起,我就快要疯掉了!我恨不得马上飞到沁美来!” “可是你没有,不是吗?”苏沥华的语气有些微妙的讥讽。 查侬的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痛苦地抵住了自己的额头,“是的,我没有!我该死的走不开!那个见鬼的产检,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也不过是借口,其实我根本没有勇气来,我怕她见到我掉头就走,我就哪里也找不到她了!噢,是我该死!我不该喝那瓶酒,我不该和艾发生关系!可你知道的,哥!那是我母亲的安排,我着了她的道!我不爱那个艾,我也不爱那个孩子!我恨他们!……” 苏沥华任由他发泄个够,没有打断他。直到咒骂声化为一片呜咽,他才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查侬!这不全是你的错,我都了解了。”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查侬孩子似地望向苏沥华,几乎是可怜兮兮地说道;“哥,你说,有一天,澜澜会像你这样原谅我吗?” 苏沥华微怔,片刻后道:“她伤得很深。如果说,这个错误不全由你承担,那么她就更加无辜了。查侬,先别勉强她接受你,你不能一边伤害她、一边还要求她的体谅。” 第16章 “哥,你说我还有可能挽回她吗?”查侬带着乞怜的目光看向苏沥华,仿佛溺水的人看到远远的地方漂着一根细细的浮木,微弱的希望之下仍是绝望。 “我不知道,”苏沥华道,“查侬,你从小就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其实,司徒也是。她家虽然不及你富有,但据我所知,也是中产家庭出身,想必也是在呵护中长大的。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人,对感情的要求往往比平常人更加纯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司徒和你做了一样的事,你能原谅她吗?” “这……这不一样。”查侬支吾道。 “有什么不一样?仅仅因为你是男人就可以得到宽容?”苏沥华饶有意味地摇了摇头,眼神飘向远处,“我们的父亲得到他生命中两个女人的原谅了吗?我想并没有。不止是我的母亲至死没有原谅他,你的母亲虽然最后得到了他,但心里恐怕也难说对他没有怨恨吧?” “想不到,我会在这种事上这么像父亲。” 查侬把脸埋进手掌间,半晌才抬起来,“你也恨他吗?” “恨过。”苏沥华道,“不过,我能理解他。那么大的产业,不可能交给一个有遗传病的孩子。他想对家族有交代,就只能放弃我的母亲。我想,我妈也懂,所以,她尊重了他的选择。” “他并不想放弃的,其实父亲最爱的一直是你的母亲,老实说,关于这一点,我为我的母亲感到不平。”查侬苦笑了一下,“对不起,哥,你是我的哥哥,我爱你、尊重你,但是,这件事上我只能站我母亲那一边。” “你没错。” “我甚至知道,父亲一直想把你母亲接到身边来照顾——这份心思远在你母亲病重之前。如果你母亲不那么强硬地提出离婚,恐怕,我只能成为那个被他养在外面的孩子……” “我也站我的母亲。她不爱父亲吗?不,她爱他!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她有多爱他!可她没有为爱放弃自己的原则,她有她的骄傲和自尊,她选了令她痛苦的那个选项……”苏沥华吸了口气,微昂着头说道,“明明知道这个病的发展进程会如何,亲眼目睹了所有直系亲属一一发病,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会走上那个结局,可她仍然有勇气抱着襁褓中的病孩子,离开了她这辈子最好的依靠——这是我最钦佩她的一点。因为这一点,我才谅解了她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 “所以,你是鄙视我的吧?你并不赞同澜澜原谅我,对吗?”查侬抓住苏沥华的手,眉头紧蹙。 “原不原谅你是她的自由,但你可以争取。”苏沥华说。 “哥,你会帮我吧?” 苏沥华避开了他的注视,从他的掌中抽出手来:“我一直在帮你,可我也一直在骗她。我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是不是对的。” “但你还是会帮我的,对吧?哥?” 苏沥华没有马上回应他,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后停住脚步,对着书架喟叹道:“她是一朵娇弱的玫瑰花,虽然有刺,却不足以保护自己……你是我弟弟,我当然希望你们幸福。如果你追回了她,请一定善待她。” “谢谢你,哥。”查侬流下了眼泪。 苏沥华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这次来,家里那边,你怎么说?你的孩子不是半个月前刚生产吗?” “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是个男孩。我妈正心满意足,对我也不太管了。那个女人,也已经被我妈打发走了。” 苏沥华吃惊地看着查侬,语气有些严厉:“她才刚生完孩子!无论如何,这是不是太残忍了?” “艾不过是我们家的佣人,是我母亲送给我的‘礼物’!”查侬握紧拳头,青筋隐隐暴起,“她也不管这个‘礼物’是不是我想要的,把我像牲口一样下/药灌醉,艾也从来不曾妄想做我的太太!这个‘礼物’完成了她的使命,我的母亲不由我动手就帮我紧急处理掉了,哈!就是这么荒诞!” “好吧,就算艾不存在了,那个孩子还在,你有没有想过,司徒能否接纳他?” “你觉得她会吗?如果我拼命地求她,她会愿意接纳孩子吗?” 苏沥华不敢说出心中真实的看法,只好安慰性地按了按查侬的手臂外侧。 “先把这一周的事情解决了吧。”苏沥华道,“你们都还年轻、健康,有的是时间。” 查侬离开书房后,苏沥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玫瑰图鉴,轻轻翻动了起来。 ——那是不久前司徒葭澜曾借阅过的书,书页间好像还留着淡淡的一缕玫瑰的气息,像是她身上香氛的味道。 合起书,他预备把它放回书架,指间一颤没有拿稳,书跌落到地上。他缓缓下蹲,感觉有些吃力,背脊像是有绳索吊着,僵硬得很,连带着腰部火/辣/辣的疼,双腿又开始胀痛起来,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身体里乱窜。 他的嘴角扯了一下,笑容惨淡。他忽然想到,总有一天,他会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呆滞起来,他还记得母亲临终时的样子,不仅寸步难行,连神志也不太清楚了。这会是他的结局。 他可以抗争一千件事,唯独避不开这个结局! 他的泪砸在书脊上,很大颗,顺着书脊流到了封面。 咬着唇,直到咬出血印,他半跪着,终于拿到了那本书,扶着书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他试着将书cha回原处,试了半天却始终cha不准。 手指颤抖得更加厉害了,额头上也满是虚汗。 “呵!”他蓦然张大了眼睛,冷笑着用尽所有的力气,把书扔了出去。 然而书并没有被扔出多远,再一次躺在了他的脚边。他整个人颓唐地顺着书架下滑,跌坐到了地毯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跌跌撞撞地半走半爬到呼唤按钮前,按下下去。 Ken来得比他想象得更快。他动作熟练地将他扶回了卧室,替他沐浴更衣。 就算吃了药,每天晚上的症状也很磨人。他睡不好觉已经很久了。 躺在床上,他的腿麻木中隐隐作痛,他也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疼痛,像是有一群小虫子在噬咬他,他想抓住它们,却抓不住,只能任由它们在体内折磨他。他甚至无法在床上安静地躺平。明明起床也很困难,可是躺着更加难受,有时甚至会难受得撕扯床单,无奈,只能请Ken扶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原先这种症状发作的频率还比较低,最近这半年却明显加重了。 即便睡着了,他也特别多梦,甚至会乱蹬乱踢,有几次还从床上滚了下来,吓得Ken第二晚开始就在他的床两边铺上了软垫。 “Ken,等司徒的父母回国后,你帮我尽快联系一个私人看护吧。” 苏沥华再次躺回床上后,说道。 “我做得不够好吗?先生?” “你很好,是我的身体更不好了。”苏沥华看着天花板,平静地说,“Ken,我已经决定了。以后,你和新来的看护轮班工作,如果今后有需要,我还可以请第三个、第四个人。” Ken感觉在强压着眼泪:“好的,先生。” “你看你……”苏沥华轻轻笑了笑,眼里也有湿意,“虽然额外请了人,但是,这个月开始,我还是会给你加薪。” “加……多少?”Ken张大眼睛。 “百分之五十。” “这么多?”Ken揉了揉眼睛,摸摸后脑勺,嘿嘿笑了。 “不多。”苏沥华道,“你的黑眼圈比我都大了,我公司的玫瑰眼部精华液不错,建议你买来试一下。” “那个可不便宜。” “可不是?所以给你加薪呀。” “先生,您好人做到底,每个月送我一瓶怎么样?” “没问题,如果你平常不那么罗嗦的话。” “……” 第17章 次日司徒洗漱完毕后,萍过来敲门,问她早餐她是预备去主宅吃还是送到客房来。 她想了想,决定去主宅。再过几小时,父母和表妹就要过来了,昨天和查侬的见面并不愉快,如果不想把接下来的戏演砸,那她必须克服心理障碍。上演一出你侬我侬的戏码估计不可能,但起码要维持表面上的平心静气。 打开衣柜,她换上了苏沥华送给她的那条蓝绿色的泰丝连衣裙。北部一二月的天气早起还微带着微凉,她裹上了一条奶油色的泰丝披肩。坐在镜前,她给自己化了个精致的妆容。最后,戴上一对翡翠耳钉。那对翡翠耳钉虽然只是简单的小小两粒,水头和色泽却都极好,和身上这条蓝绿色丝绸的连衣裙很配。离开查侬的时候,她没有带走任何他送的首饰。为了消愁,她用陪嫁过来的银行卡买了不少奢侈品,包括这对耳钉。来到苏家后,她再没戴过那些饰物,今天戴出来也只是为了在父母面前充面子。 看着镜子里那个雍容华贵的自己,她嗤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客房。 主宅的门开着,似乎是特意为她留的门。 餐厅里除了佣人,只有查侬在。 没等佣人动手,查侬就殷勤地替她拉开了椅子。司徒憋了口气,冷淡地说了声“谢谢”,坐了下来。 “苏先生呢?”她不看查侬,自顾自问一旁的凤姨道。 “苏先生在楼上。” “他又不舒服吗?”她紧张兮兮地看着凤姨,几乎要站起来。 “没有,”凤姨说,“他说,让您和查侬先生单独呆一会。” 说着,凤姨支走了在场的所有佣人,她自己也离开了餐厅。 司徒松了口气。也是,一般人才不会愿意搅和进这种糟心事里,苏沥华肯帮忙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难道谁还有兴趣天天看离婚夫妇冷战。只要他身体无恙就好。 “澜澜,艾已经离开了。”查侬在她身边的椅子坐下,凑近道。 司徒略转头瞥了他一眼。他的气息是她所熟悉的,那张脸孔也依然英俊,可是,她却忍不住想躲开。为了不久之后“一家团圆”的戏码,她强忍住不适,命令自己继续坐在这张椅子上,就当自己暂时是一棵生了根的植物。 许是见她没有明显的抗拒,查侬显得放松了一些,继续道:“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比如那个孩子,只要你肯回来,我会尽量让他不要打扰你。我不会逼你爱他——事实上我也不爱他!” “查侬,”司徒冷笑,“你还是个父亲吗?我当然可以不爱他,可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我没有资格做一个父亲。可是,你知道当初的情况,也不是我主动争取这个资格的啊!你以为只有你不能接受那个孩子吗?我也不能!我不爱他,因为他不是爱的产物!他是我母亲的杰作!” 她沉默了好一会:“客观地说,你并非十恶不赦。可你扪心自问,在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你真的完全无知无觉吗?你对于我难以生育这件事,没有一丝遗憾吗?你是不是也在侥幸,侥幸万一我可以接纳你这一次的行为,让你、让你的家族得到所谓的‘皆大欢喜’?只是,很可惜,我没有如你的意罢了。” 查侬张口欲解释,却没有发出声音。 司徒看着他难过而无言的样子,有些不忍,心里那股恨意也淡了许多:“你的母亲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在她眼里,她的媳妇理应比我出色千万倍。我也曾经努力想做好一个豪门媳妇,可惜难以生养这一条恐怕就是最大的罪过。我曾经心怀愧疚,曾经竭力弥补,可后来我才想明白——是,我的家世背景远不及你,但我自问,我的家庭也是门第清白、家教良好,我并没有辱没你的地方。在你家的那几年,我试着讨好你的母亲,让自己往那个豪门媳妇的框子里套,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然后才是女人,我的人生价值也不应该只在于繁/殖后代。”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我完全理解你的家族需要继承人这一现实需求,我也觉得我不能单方面剥夺你成为一个父亲的可能性,这统统也是人之常情。查侬,事已至此了,我觉得未必不好,我心里对你可能还有一些怨恨,这是属于我的人之常情,也希望你理解。但是,从今以后,我想尽可能放下,我们不要再争吵、崩溃、纠缠,平心静气地成为陌路人,好吗?” 查侬脸色惨白,眼角却是泛红的。 她不再看她,平静地吃起了早餐。 “二十分钟后出发去机场,可以吗?”用完餐后,她用餐巾擦了下嘴,起身问道。 “可以。” “谢谢。”她由衷说道,“我去车上等你。” 去机场的一路上,司徒和查侬坐在一排却没有说话。下车时,查侬忽然挽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就不动了。 过不了几分钟,就该在她父母面前扮演恩爱小夫妻了,总不能还剑拔弩张的,费了这么大周折才凑了这一局,就尽量好好演吧。她眼一闭、心一横,甚至把查侬挽得更紧了一些。 沁美的机场不大,航班又是准时落地的,没等多久,就看到推着行李车出关的司徒教授夫妇和司徒翎。 司徒葭澜还没来及挥手示意,司徒翎已经先一步挥手,带着行李车跑过来,撒娇似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姐!好久不见啦!” “我妹妹——司徒翎。”司徒葭澜向查侬介绍道。 “你好,妹妹。”查侬双手合十道。 “姐夫你好!上次见面还是在你们的婚礼上呢。”司徒翎对查侬微笑道,“你的中文好像比那时更好了。” 眼见司徒信和吴殷也走近了,司徒葭澜主动挽住了查侬的臂弯,甚至把头倚靠了过去。 “爸、妈!辛苦了!”查侬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问候礼。 入乡随俗,司徒夫妇也回了同样的礼。查侬紧接着接过行李,一行人走向停车场。 一路上,司徒葭澜为父母和表妹介绍本地风光之余,还搜索枯肠与查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得出来,查侬也是在努力打配合了,无论多么没有营养的话,他都能接过来,尽量不造成冷场。 “对了,你们这次在表哥家,打算待几天呀?”吴殷问。 “我会陪你们过完年,等你们回去了我再回去。查侬……他工作比较忙,随时可能要先飞回曼府。”这套说辞早在她心里打过腹稿。 “啊?查侬回去后,我们这一家子还留在人表哥家,像什么话?”司徒信道,“我看,还是提前订酒店比较合适。” “爸、妈,请你们留下,真的没关系的,我表哥很好客。”查侬说,“我也尽量在这段时间留在沁美,陪你们过年。” 司徒葭澜对他使了个眼色,表示完全不赞成他做出这个承诺。 车子驶入苏宅。刚停稳后,便有佣人上前开车门、搬行李。 主宅的门开了,苏沥华穿着立领的白衬衣,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 “伯父、伯母、司徒翎妹妹,请进!”苏沥华笑容和煦地招呼道,眼底满是真诚的欢迎之色。 “苏先生,打扰了!”司徒信笑道。 “您别客气,我是晚辈,叫我小苏或者沥华就好。” “这就是姐夫的表哥?”司徒翎压低声音向自己表姐确认,一双眸子却仍没有离开苏沥华。 司徒葭澜点点头,微微仰起头看向苏沥华。今天这一身对于他倒是寻常装束,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衣裤熨烫得格外挺括,连一丝细小的褶皱都没有;仔细打量他的头发似乎用定型水打理过,显得比平时更加有型。 从苏沥华一侧擦身而过时,她还闻到了淡淡的剃须水香气。 佣人上完茶之后便退下了。出乎司徒葭澜的意料,苏沥华和查侬简直默契十足,几次把自己的父母和表妹逗得发笑,整个客厅简直可以用欢声笑语来形容。看来昨晚她离开后,他俩做了不少“功课”,否则,两个素昧平生之人,怎么可能显得如此投缘,简直比兄弟还像兄弟呢? “小苏先生,你也喜欢钢琴吗?”吴殷可能是看到了客厅里摆放的三角钢琴,随口问道。 苏沥华犹豫了一瞬,道:“我母亲生前常弹,我只跟着学了一点点。” 司徒葭澜觉察到苏沥华有些怏怏不快。正想出声打断这个话题,没想到司徒翎抢先站起道:“沥华哥哥,我可以借一下您家的钢琴吗?” 司徒惊讶地朝她看去,完全没想到妹妹竟然这么主动地要求表演。小时候,她和司徒翎都饱受“钢琴之苦”,每逢过年过节,长辈常让两姐妹表演,可能多多少少还有“斗技”的意味。——这或许是属于父母辈间的虚荣心。两人私底下都曾经抱怨过,这简直是他们的童年阴影。 所以今天这是怎么了? 司徒翎的眼睛正望着苏沥华,长长的睫毛下是水盈盈的瞳仁,热烈中带着一丝娇羞。 原来是这样——司徒葭澜有点明白了。 在心动的对象面前表现美好的一面,是人的本能啊。 第18章 “当然可以。”苏沥华站起来,作出个“请”的手势,还亲自将司徒翎引到钢琴前,替她调整好琴凳的位置。 司徒翎回以微笑,仪态优雅地落座。 纤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巧地跳跃,一曲《春天,来吧》在少女的指尖流淌,带着缱绻的盼春之情。那是一首日本歌手松任谷由实的名曲,原歌词中充满诗意的意象——阳光、雨雾、沈丁花、希望……洋溢着春天将近的气息,温柔而励志。司徒葭澜也很喜欢这首歌。 她忽然觉得其实这首歌也特别适合自己献给苏沥华呢。 她下意识地望向他,他似乎听得很专注,目光凝聚在司徒翎身上。只是乐曲转向高/潮之际,也不知是他的余光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还是无意识的的动作,他扭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司徒葭澜的视线和他碰了一霎,便分开了。琴声如泉,仍在流淌。她莫名地心跳加速,她一时慌乱,手臂一松,丝绸披肩不小心滑落。 她刚要弯腰,苏沥华已经大步地走过来,蹲下身捡起披肩一角。这时候,查侬才发现司徒的披肩掉了,也忙蹲下身帮忙捡。 “我来吧,哥。” 苏沥华放了手。查侬将披肩重新替司徒葭澜围好。 一曲终了,司徒翎收获了众人的掌声。然而她大部分的目光都在观察苏沥华的反应。他在鼓掌,但并显得不特别热烈。 司徒翎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再继续炫技下去,只好合上琴盖,退坐到沙发上。 午餐过后,苏沥华开始安排众人的房间。司徒葭澜早已和他有言在先,无论如何不会和查侬同住一间,因此最终的方案是查侬一间、司徒葭澜堂姐妹一间、司徒教授夫妇一间。司徒姐妹感情从小不错,又是许久不见,这样安排倒也不会惹人起疑。 只是在安排具体房间位置时,司徒翎悄悄给司徒葭澜提了个小要求,她想住主宅的客卧。 原本的安排是她和司徒葭澜住园子里独立的那栋客房。一来她已经在那房子里住了好几天,免得东西搬来搬去,二来,查侬昨晚已经被安排进主宅客房住下了。这样他们两个人各住一栋楼,互不相扰,免得碰面多了尴尬。如今要是司徒翎定要住进主楼,就只能让查侬搬出来,这也未免太过折腾,毕竟这是在别人家里,她和查侬连个正经客人都算不上。 正犹豫要不要厚着脸皮开口,就听母亲对她说:“你爸爸膝关节不好,上下楼也容易吃力,不如让他和我住到园子里的那间屋子去,你们年轻人住一起热闹些,我们也清净些。”接着便询问苏沥华的想法,“小苏先生你看这样行吗?” “伯母说的有道理。”苏沥华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吩咐佣人将行李搬进房间。说是让他们稍坐片刻就带他们去客房休息。 趁着查侬和司徒教授夫妇聊天之际,苏沥华悄悄递给司徒葭澜一个眼神。她接到了,便跟随他起身离茶几远了几步。 “你放心,你那些行李箱我先让人给你放回你原来住的房间了,等他们走了,再搬回客房。你和查侬既然说是来度假,带的行李箱未免太多了。而且,我也不确定你的行李中有没有什么会让你露馅的东西。当然,必要的东西,我会让凤姨给你整理出来送到你现在住的房间,缺什么,你再和我说。”他说。 原来他没有让人直接带父母去客房是这个缘故,难为他如此心细。“谢谢。提前搬回去也好,等他们走了,倒是省得我自己搬了。” “其实也没那么麻烦,你可以一直住客房的。” “不合适。”她摇头,“我知道你人很好,可是不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什么都不是。”她的声音原本就压得很低,如今低下头去,更是听不清了。 苏沥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司徒翎过来拍了拍葭澜的肩膀,问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什么,在商量明天带你们上哪儿玩儿。”司徒葭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查侬也过来了,站到了苏沥华边上:“正巧,我也正和爸妈商量这几天的安排。老人家玩不了太辛苦的项目,骑大象什么的他们又觉得残忍。哥哥你对沁美比较熟悉,想问问你的意思。” 他们重新回到沙发座上,开始商量这几天的游玩项目。交谈下来,司徒教授夫妇比较倾向于能对深入当地人生活的休闲游,苏沥华便建议先从各种特色集市入手。有些集市只开在上午,好在老人家也不爱睡懒觉。因此说定第二天早上先去农夫集市,再去手工集市逛逛。晚上还有夜市,如果老人家体力吃得消,可以接着逛,如果累了,就放在后一天。 把父母送到客房安顿好后,司徒葭澜回到主宅客房。这间客房与苏沥华的房间在同一楼层的两头,离得不算近。查侬的房间则在苏沥华隔壁。 一进门发现,司徒翎已经洗完澡贴上面膜了。 见她进来,司徒翎小心地微微张嘴了声招呼。 绷了大半天,她终于舒了口气,一下子歪倒在床上。 “你怎么不说话?”算算时间到了,司徒翎揭下面膜,冲着表姐问道。 “大概是……今天起得有点早,困了。”她说。 “哎,你就好咯,姐夫条件那么好,不止有钱还有颜,平常大概是天天睡到自然醒,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吧。”司徒翎轻轻将残留的精华拍按进脸部。 司徒葭澜“嗯”了一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对了,我今天的琴弹得怎么样?”司徒翎凑近葭澜躺下,问道。 “很好啊。”她由衷地说,“你从小在钢琴方面就比我有天赋,大概是遗传了姑姑的艺术细胞。”司徒翎的母亲是一名钢琴家,虽然不是很有名,但毕竟是专业的。这方面,无论熏陶还是基因,司徒葭澜都自认无法和她相比。 “可是,我看苏沥华并不怎么欣赏嘛。”司徒翎嘟囔道,举起双手伸长指头看了又看,似乎是在研究自己的琴技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哪有,在你弹琴的时候,他一直在看你,你弹完曲子以后,他不是也没少给你鼓掌吗?” “我总觉得他心不在焉的。”司徒翎道。 葭澜一只手撑起头,俯看她道:“是他‘心不在焉’还是你‘心有所思’?” “嗨呀……”司徒翎捂住脸,却没捂住自己上扬的唇角,“你看出来了呀。” 虽然在意料中,但见到表妹如此反应的葭澜还是怔了一下。 “我就觉得,他好风度翩翩哦。”司徒翎放下挡住脸的手掌,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了,“他一开门,站在台阶上往下看的那一刻,我就被他击中了。” 得!看来她这个妹妹真的遗传了姑姑的“艺术家基因”。当初姑父姑母也是一见钟情,闪婚闪离,司徒翎倒没有因为父母的关系对男女之爱失去信心,反而颇有乃父乃母之风。 “小姐,你是只看脸吗?”司徒葭澜觉得有必要让妹妹清醒一点。 “当然不是!你看不到他的身材很好吗?他的腿很长,腰却很细,还有天鹅颈,虽然他穿了立领我看不见,但凭他的肩膀轮廓也猜得到他一定有漂亮的锁骨,他的手也很好看,随便一个招呼的手势都优雅极了!” 苏沥华的锁骨,她好像是见过的,的确很好看。明明觉得妹妹在犯花痴,她自己却不自禁地想起了他锁骨处清晰硬朗的线条,深凹的颈窝。 她挠了挠头,假装不在意地道:“没注意。” 司徒翎笑道:“一般人这么回答我一定说他瞎,但是你呢……情有可原,毕竟姐夫也很出色嘛。” “小羽毛,”她唤她的昵称,“年轻真好呀,能毫无顾忌地做梦。” “你觉得不现实对不对?”司徒翎道,“是有一点儿。不过也不一定不能美梦成真啊。你和姐夫不也是跨国恋成功的典范吗?当初你高中毕业旅行偶然遇到姐夫,你们也是一见钟情,他当时还是个大四的学生,只有寒暑假才能飞来看你。毕业以后他为了你常打飞的来中国,你们不也成了吗?苏沥华看年纪已经走上社会,不用应付课业。他如果有心和我在一起,应该能找到机会来国内看我的,我也可以寒暑假过来找他。过了暑假我就大三了,熬一熬等毕业后,我想办法到T国来工作。” 司徒葭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天说出三个字:“你疯了。” “全世界都可以笑我疯,你不可以。”司徒翎道,“你忘了?当初有几个人看好你和姐夫的?你也疯狂过。怎么,修成正果之后就忘了来时路了?” “我没忘。”葭澜有苦难言。“但是……如果可以,最好不走那条路。” 她没忘记当初在红莲湖上,同船相遇,和查侬初见时的一霎心动;也没忘记在曼府发现护照丢失时,再遇查侬,他软语安慰惊慌失措的她。他甚至还一路陪着她去警局报案、又载着他去使馆补办护照,最后还送她去了机场。分别时刻,他们早已两心相许。 之后种种,她都没有忘。甜蜜的、心酸的、思念的、纠结的、困惑的、愤怒的、失望的、绝望的……太多滋味,是她无法诉之于口的,这一切,年轻的、对爱情充满热忱司徒翎不会懂。 司徒翎却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我的好姐姐,我也知道前路不明朗,靠这短短几天大概很难把苏沥华拿下,来日方长嘛!你也算是他的亲人啦,所以……”她握住她的手掌,眨了眨眼睛道,“请求支援。” 第19章 次日一早,众人用过早餐后,便出发去农夫集市。六个人加上司机,正好坐满一部七座轿车。 农夫集市位于古城北面,一部分是售卖有机蔬果的菜市场,另一部分则是各类手工杂货、餐饮摊位和特色的二手货摊位,甚至还有乐队驻场。司徒教授夫妇对当地的时鲜水果比较感兴趣,而司徒翎显然更喜欢逛那些文艺的手工摊位,葭澜看出来了,便借机以此为由和查侬分开,让查侬陪伴父母逛蔬果摊,自己则带着司徒翎去往另一边的手工艺品市场。 “姐……” 刚要“兵分两路”,葭澜就感觉到司徒翎暗暗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一个劲地朝自己使眼色,当下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无奈地转头对苏沥华开口道:“表哥,能不能请你陪我们去那边逛逛?” “当然可以。”苏沥华淡淡一笑,跟上司徒姐妹的脚步。 手工艺市场不大,但整体环境非常小清新。大树底下,许多人一边喝着当地特色的袋装奶茶一边欣赏乐队表演,空气里飘着各种小食和咖啡的香味。多数服饰和手作摊位所售的东西都是原创,颇具设计感。司徒翎面对苏沥华时似乎完全不认生,一路都根据他的步速调整脚步,看样子两人聊得很欢。 想起司徒翎那句“请求支援”,葭澜也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不过至少,她可以慢慢一个人走在后面,不去打扰他们二人的交流。 不一会,司徒翎手上多了一条手工扎染的筒裙和一对琉璃串珠耳环,苏沥华在她试穿试戴的时候,就爽快地买下了。 司徒翎倒也懂事,乐呵呵地跑去饮料摊买了三袋袋装奶茶,一杯给堂姐,一杯给苏沥华。给苏沥华的那杯还妥帖地插好了吸管。 “沥华哥哥,请你喝。”她笑盈盈地说。 “谢谢。”苏沥华接了过来,“你还是学生,怎么好让你请客呢?” “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司徒翎指了指前面树下的长椅道,“这里人太多了,喝东西不方便,我们去那里坐着喝。” 葭澜也正有此意。她担心一早就起来逛了半个市场的苏沥华累着。 于是三个人在长椅上坐下。葭澜非常识趣地坐在了最边上。苏沥华似乎啥也没想,就坐在了中间。 司徒翎吸了一口奶茶,刻意夸装地嚷道:“哇,我第一次喝这种袋装奶茶,没想到好好喝!咦,沥华哥哥,你不喝吗?” 苏沥华呷了一小口:“很久没喝了,很好喝。” 忽然有件事从葭澜脑中一过,她急得忙问:“你不是不喝奶制品吗?” “也不是绝对不能喝。”苏沥华道。“一点点应该没事。” “胡来!”他那一副无关紧要的口吻莫名地惹得葭澜又急又气,“请你遵医嘱!” “你不喜欢喝奶茶?”司徒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忙问苏沥华。 “他……乳糖不耐。”葭澜道。 “哦。”司徒翎遗憾地道,“那挺可惜的,味道真的挺好的。” “不可惜,”葭澜十分顺手地从苏沥华手中接过那袋奶茶,“我会喝完。” 说着便含起吸管喝苏沥华的那杯奶茶。 苏沥华喝司徒翎盯着她看了很久,两个人都微张着嘴,脸上写满疑惑和讶异。 “别喝了。”苏沥华在她预备喝第二袋奶茶的时候,伸手阻止了她,“当心晚上失眠。” 是否会失眠还不知道,但肚子很撑她已经感觉到了。那一袋子分量不小,又加了冰,喝得急了,肠胃也有些不舒服。她也不敢再逞能,便任由他把剩下的那袋奶茶拿了过去。 “你也不准喝。”她的眼神严厉。 “我一滴也不喝。”苏沥华口气柔软。 葭澜满意地笑了。 苏沥华扭头对司徒翎说:“对不起,我忘了自己对牛奶过敏,浪费了你的奶茶。” “没关系,”司徒翎摆摆手笑道,“一会渴了我再把它喝掉。” 三个人又坐着听了会乐队表演,起身接着逛。 “姐,你刚才忘记换吸管了。”司徒翎故意落在苏沥华身后,挽了一把葭澜,凑近她耳畔小小声地说。 “是吗?我忘了。”她摸了摸脸,“你不知道,查侬的表哥的乳制品过敏症有多严重……我也是刚才突然想起听你姐夫说过,发作起来要住院的呢!他一定是为了不扫你的兴才勉强喝的,我当时也是急了,就没想那么多。” 听到这个解释,司徒翎高兴起来了:“这么说,我还挺有戏的?” “倒不是这个意思,我……” 没等她把话说完,司徒翎已经蹿了几步,与苏沥华并排而行。 算了!葭澜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如今她自己的事情都一团乱麻,维系这个弥天大谎已经够累的了,实在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掺和别人的感情世界。司徒翎还小,才不到二十岁,这股热情也未必能持久,还是随她去吧。 可万一、万一司徒翎玩真的怎么办?她是全力相助?还是竭力阻止?好像这两样自己都立场不足。司徒翎以为她能帮她撮合,是缘于她以为她和苏沥华沾亲带故,但这不是真的。如果司徒翎真的得偿所愿和苏沥华在一起,那她的谎言一定会被揭穿,他们不可能陪她演一辈子的戏。但她也不能因为这点理由,自私地去破坏一段可能的姻缘。再说,她是谁?她凭什么去阻止司徒翎追求真爱,哪怕这份爱显得超级不现实。 她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在后头,不知不觉越走越慢。眼神空空、心事重重。 “司徒。” 有人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她蓦然醒转过来,抬头看到了苏沥华。 “你跟紧些,市场人那么多,一会走散了就糟了。” “小翎呢?”她没见到司徒翎,不由问道。 “在前面的气球摊。”苏沥华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摊位,“走吧,我们一起过去。”他颔首一笑,让她先行一步,自己紧随其后。 那个气球摊卖的气球都分外可爱,有各种新奇的造型。例如棒棒糖、冰激凌、小动物和水果,司徒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大胡子老爷爷制作一只大大的棒棒糖气球。 “多少钱?”苏沥华问大胡子摊主。 “随你的意。”“大胡子”略抬头看了他一眼,厚厚的嘴唇在茂密的胡子间弯起一个弧度。 苏沥华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五百的T币,放入摊主身前的铁皮钱盒里。 “好了!”“大胡子”笑眯眯地把做好的“棒棒糖”气球交到司徒翎手中,转而对苏沥华双手合十说了声“谢谢”。 三个人正准备离开摊位,“大胡子”叫住了他们。 “我额外送一份礼物给另一位美丽的小姐。” “大胡子”吹出一粗一细两根长条气球来,粉色粗一些的那根被扭了几个结,形成几个硬币大小的圆球,接着首尾相连扎成一个圈儿;黄色细一点的那根则在一端留出一点,捏出一个比粉色气球略大一圈的圆球打了个结,最后,“大胡子”把黄色的那个圆点穿过粉色的小圈,好像是扎了一朵粉瓣黄蕊的花。 “他这是要送我一朵花吗?”司徒觉得有点意思,好奇道。 “大胡子”虽然没听懂她的中文,但带着一脸“你们猜不到、等着看惊喜”的得意劲看了她一眼,继续将黄色气球剩余的细长部分折起打结。 最后的成品的确出乎意料——竟然是一枚小小的戒指! “大胡子”站起来,带着煞有介事充满诙谐感的郑重表情,把戒指交给了苏沥华。 “这么漂亮的戒指,应该由先生你亲自送给这位小姐。” 苏沥华显然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也不知是因为不想辜负摊主期待的目光还是为了尽快结束苏沥华举着戒指进退两难的尴尬,司徒葭澜尽管也觉得发窘,但还是把左手伸了出去。 她的手指纤细洁白,无名指处还留着浅浅的戒痕。 “年轻人,你要勇敢一点。”摊主摸着他的络腮胡,给了苏沥华一个鼓励的笑。 苏沥华低下头,将手中气球戒指慢慢探向她的手。 “戒环”触到了她的指尖处,他的手停住了。 司徒心一横,闭上眼睛,手指略往前一伸,套入了那枚“戒环”中。 第20章 苏沥华的手指倏地松开。 司徒却笑眯眯地举起手掌, 还正反翻转了两下秀给他看,似乎对这款新“饰物”很合意。 “澜澜。” 她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下意识地背过手去。查侬和司徒教授夫妇朝她走了过来。 “你们逛完了?”她佯装平静地问道。 “差不多了, 买了一点水果和有机蔬菜,放回车上去了。”查侬道。 司徒葭澜说道:“哦,那我陪你们再逛一下外面这个集市吧, 我刚刚看了一圈,好吃好玩的不少。” “你们去吧,我先回车里等你们。说着, 苏沥华便低头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了。 葭澜见他走得莫名着急,第一反应是操心他是不是发病了。 “你……”她追了两步, 拦到了他的身前, “你的身体……” “不是。”他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 直接否认了,低着头并不看他。 葭澜只看到他额头有些细汗, 也不知道他是热的还是身体抱恙。 司徒翎这时候也过来了:“姐,这边我也逛完了, 我陪沥华哥哥去车里等你们。” 葭澜觉得这也好,万一苏沥华不舒服,身边能多个人照应。 只是看着司徒翎像个欢乐的小尾巴一样跟随在苏沥华的身后, 心里却有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她虽然万分不情愿和查侬一道,但自己的父母过来玩,也没理由只让查侬作陪。别说查侬如今不是他们家的女婿, 就算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好一而再地推卸陪同的责任。 “澜澜,你要不要买点喝的?”查侬的语气讨好得近乎小心翼翼。 “不用, 我刚喝过了。你给爸妈买吧。”她想到了刚才从苏沥华手里“抢来”的那杯奶茶,不觉一笑。 许是见她许久未对她表情如此和气,查侬显得特别高兴。安排岳父岳母找地方坐好后,兴冲冲地买了五六杯喝的,冷的热的、咖啡奶茶、果汁椰冻,像个愣头青似的跑东跑西,还乐呵呵的。 葭澜见状也不好再冷脸,见他手上几乎拿不下东西了,便上前去帮忙分担。 “没关系,澜澜,你去做嘛,我一个人就可以。” 葭澜没听他的,仍是拿下了两杯咖啡、两袋奶茶。“你买这么多,哪里喝得完?” “想喝哪个喝哪个,都尝一下才知道哪个好喝啊。”查侬道,“爸妈难得来,我……挺高兴能招待他们的。晚上我订了餐厅,据说是沁美最好的餐厅。吃完饭,如果爸妈不累的话,可以去逛夜市。” 葭澜听着他的话,心里觉得又悲凉又好笑。他的这几声“爸妈”叫得极其自然,好像压根她和他之间压根没有解除婚姻关系。她必须承认,查侬不是一个坏人。他出身高贵、家境优渥、教养出众、秉性纯良。她和他的婚姻走到尽头,他固然有软弱、不坚定的一面,但更多的是无奈。他也是一个被算计的受害者。 她的心里有一道坎已经过不去了,不是不懂查侬的苦衷,只是已经不能再回到当初。 “查侬,”她轻轻地说,“这件事过后,你早点回去吧。在我父母面前,你也只用装做60分的‘女婿’就可以了,不用100分。——我已经很感谢了。” “澜澜……”查侬的眼圈红了,“你不要宣判我永远不及格,好吗?” “我没有资格判定你的分数,”她说,“我这个人已经在你的故事里出局了。查侬,我诅咒过你,但我现在祝你幸福。” 看到他沮丧的样子,司徒也觉得很难过。她怕自己再说下去情绪失控,便不再看他,加快脚步,朝二老歇脚的长椅走。 喝完饮料,葭澜和查侬陪着二老逛了大半个钟头的集市。司徒信对售卖的这些东西兴趣不大,吴殷在买了两件木雕小摆件后也觉得过了瘾头,两人毕竟年纪大了,逛久了也累,便主动提出回车里休息了。 上车后,他们决定先去附近几家有名的寺庙参观,然后再去吃午饭。司徒翎原本和苏沥华坐在一排,见到葭澜上了车便换了位子,和她挨在一起坐下了。这倒让葭澜颇感意外。以司徒翎的小心思,她应该会尽量和苏沥华坐并排才对。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司徒翎的意图。司徒翎捧起她戴着气球“戒指”的手,羡慕又懊悔地说:“啧,真好看!早知道,我不要那个‘棒棒糖’,也让沥华哥哥做一个‘戒指’送给我。” “什么戒指?”前排的吴殷听到了,回头看了看。 葭澜心虚般翻转了手掌:“气球而已,小贩揽客的花样。” “虽然只是个小玩意儿,可是我好想要。”司徒翎边笑边咬住下嘴唇,脸上浮起淡淡的红云,接着又跟葭澜耳语道,“因为,是经沥华哥哥的手送的。” 葭澜褪下“戒指”,递给司徒翎:“喏,送给你。” 司徒翎欢喜地接了过来,又把“戒指”递向苏沥华的方向:“沥华哥哥,你能帮我戴上吗?” 苏沥华怔了一下,木然地接过“戒指”。 司徒翎伸出手,苏沥华却没有直接为她套上“戒指”,而是轻柔地将她的手掌翻转,将它放入她的掌心。 司徒翎也不觉得懊恼,自己戴上“戒指”,左看右看了好一会。 之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握起司徒葭澜的左手道:“你怎么不戴婚戒呢?” “早上忘记戴了。”她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慌神,谎言便撒得不够圆满。事实上,婚戒她早就扔了。 还好,看样子司徒翎没注意到她昨天有没有戴婚戒,没有对此再提出疑问。只是,自从离婚后,她对于戒指这种饰品便产生了本能的排斥,就算曾有个阶段疯狂购物,她也一个戒指都没买过,更没戴过。除了……那枚气球“戒指”。 参观完寺庙、吃完午餐,查侬提出先回苏家休息一下再出门。说是两位老人前一天才飞过来,今天又起了个大早,需要午睡来养足精神。二老齐夸“女婿”想得周到,司徒葭澜也觉得这个安排很合理。她想着,不止她的父母上了年纪,不适应马不停蹄的游玩方式,就是考虑到苏沥华的状况,一整天都在外面劳累,只怕也会出问题的。 事实上,午饭点完餐他就消失了好一阵,说是自己有事要处理一下,稍后再回来,让他们不必等他。那时他的脸色就不太好,葭澜甚至看到他把手藏进裤兜前,食指和拇指在颤抖,离开的时候,脚步有些微的拖曳。之后,也是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餐厅的。 回到苏宅,查侬和司徒葭澜先把二老送回客房。司徒信说是累了,要睡一会。吴殷的精神却还很好,拉着查侬问长问短,好像要把这几年女儿和女婿在T国的生活事无巨细了解个够。好在那栋客房的卧室和客厅之间有隔断,因此不至于打扰到司徒信午睡。 司徒翎到底年轻精神好,便要拉着苏沥华和葭澜去逛花园。葭澜怕苏沥华明明身体吃不消却心软答应,便要替他回绝。没想到被他抢白了。 “小翎妹妹,我就不去了,我让这里的园丁陪你逛吧。我这里除了玫瑰园,旁边就是果园,相信你会觉得有趣的。” “那姐姐你去吗?”司徒翎没有再勉强他,转而问葭澜的意思。 葭澜原本是预备陪她去的,却发现苏沥华暗示性地摇了摇头,似乎另有深意,于是便道:“你也知道我平时睡惯了懒觉,今天起早还不大适应,我也要去补个觉呢。” “好吧,不过我不要不认识的人陪,我自己去。”司徒翎也没多想,自己去园子里玩了。 苏沥华还是叫来了涛,远远跟在司徒翎后面,以防她迷路。 “那妈,我也觉得困了,回房睡一觉再来陪你们。”葭澜对查侬抱歉地笑笑,“要不,你再陪妈坐坐?”她也知道,母亲啰嗦的劲头一起就很难停止,也只有请查侬多多包涵了。 “没问题,应该的。”查侬答应得爽快。 葭澜和苏沥华一同回到了主宅。 “你在这里少坐片刻。”一进门,苏沥华道。 她没有问原因就点了头,目送他上了楼。 过了不多会,他下楼来将一个小小的丝绒首饰盒放到了茶几上。 “这是?”她疑惑地问,不敢贸然打开它。 他亲自打开了盒盖,转向她:“我母亲的婚戒。” 她疑惑更深,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自从我认识你,你从来没戴过戒指。我想,你的婚戒应该已经还给查侬或者干脆丢了,对吧?” “嗯。” “所以你现在需要一枚婚戒。”他说,“我注意到,查侬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而且,和我母亲这枚设计风格很一致。” “所以,你是要把你母亲的婚戒借给我?”她惊诧地看着他。 “是的。” “这怎么可以呢?” “这枚戒指的意义没有那么大,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也早就离婚了。”苏沥华平静地说,像是在说一件别人家的事。 司徒想了想,道:“我不这么认为,我想,你的母亲之所以保留下这枚戒指,已经说明了它在她心中的分量。” 第21章 苏沥华的嘴唇抿紧了一些, 神色若有所思。 “抱歉,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她垂下头,两只手不安地互相拨弄起指甲。自己太莽撞了, 不管她猜的是不是事实,她都不应该那么直白地对苏沥华说刚才的话——这是越界。 “你脱下了戒指,那个人对你而言还有分量吗? 他的瞳仁望向她, 黑黝黝的,充满探究。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沉默。 他没有等她回答, 便又转回了最初的话题:“戒指是借给你的,你用完还给我就好。” “真的可以?” “可以。” 他的态度很坚持, 她收下了戒指。 “晚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就不和你们去了。”他从沙发上起身, “我想查侬和你母亲聊完也快回来了,如果你们要单独聊一下, 可以去书房,那里门关上, 隔音很好——但是,我还是建议你们不要吵架。” “你是要回房了吗?”她盯着他。 “对,我需要休息。”他笑了笑, 带着一抹自嘲。说是这样说,他却没有立马上楼,而是看了她好一阵, 眸子里伏着难以看透的伤感。 她上前一步,问道:“需要人留下陪你吗?” “你忘了,我家里不缺人手。”他说,“幸好, 我是一个富有的病患。” 再多的金钱也买不来健康,司徒现在真是切实体会到了这一点。她为苏沥华感到心酸。 “司徒,不要为任何人皱眉。”苏沥华抬起手,悬在了她的眉心上方,却没有按下去,“你的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年轻轻的,不应该。” “你也有一个。”她指了指他的眉心,“你没发现吗?” “我注定是一个很难快乐的人。”他说,“对一个长期病患请不要太苛刻。” 她刚想安慰他,大门开了,查侬走了进来。 苏沥华和司徒葭澜几乎同时向后退了半步。 “祝你们玩得开心。”苏沥华对她说,又冲查侬摆摆手,走上了楼梯。 “这是什么?”查侬很快发现了茶几上的戒指。 “苏沥华母亲的戒指。”她冷淡地说,“他好心借给我作道具的。” “我可以马上给你买最好的婚戒。”查侬用力地合起了戒盒,抓住她的肩膀摇撼了几下,“澜澜,我不允许……” 尽管苏沥华已经提前支走了所有佣人,但万一被人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恐怕不妙。何况,她现在很抗拒和查侬有肢体上的接触。她用力推了他一把,他一时没站稳,跌坐到了沙发脚边。 司徒抱着臂,看着窗外,冷笑道:“你不允许?你不允许我戴其他人给的戒指?那么我告诉你,不要说这是为了演戏是假的,就是我今天真的戴上了别人送的婚戒,那也是我的自由!你没有反对的资格!完全没有!” 查侬忽然发了疯似地跑上了楼梯,司徒预感不妙,紧随其后跟着上了楼。 “查侬!你去哪儿?”她焦急地在他身后嚷道。 查侬根本不理她,直冲到苏沥华的房门口。 她担心他情绪彻底失控,好在他似乎还存有一丝理智,没有忘记敲门。 苏沥华亲自过来开的门。眼见门口的这两个人都急红了眼的样子,叹了口气,请他们进屋。 他刚换上睡衣,头发还有些乱。 “查侬,我们两个人的私事,不要打扰苏先生午休好吗?”对于查侬闯入苏沥华的卧室,她又抱歉、又生气。 “我没关系。”苏沥华转而问查侬道,“找我什么事?” 查侬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有火,声音却多少还是克制了些:“我就是想问问清楚,你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要这样‘全心全意’地帮助澜?一天还里送两次戒指给她,你是不是上瘾了?” “荒谬!”司徒听不下去了,“是我求苏先生帮忙的好吗?我欠了他好多人情都无以为报,你有什么立场这样质问他?” “我没有立场,你有啊!你可以替自己问问,为什么他要对你这么好?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查侬的态度咄咄逼人。 “够了,查侬!”苏沥华从司徒跟前拉开他,“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了。” 司徒和查侬同时看向他。 “你觉得我对司徒别有用心,你觉得我在追求你的前妻?”苏沥华停顿了几秒,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想,我应该给你看一些东西。” 说着,他从床头柜里翻出一叠纸来,把他们狠狠丢到床上。 “这是?”查侬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反而不敢直接拿起来看。 司徒不安地捡起了那些纸。 是病历。上面有很多专有名词,她看得不甚明白,只好求助于查侬。 查侬接过来,一张张地读过去,抬头两眼全是泪水。 “怎么会这样?”病历从查侬指尖滑落,悲伤完全将他刚才的怒气压制住了。 “注定是这样。我母亲就是同样的疾病产生并发症去世的,我的外祖父也是,我的舅舅也是……起初,只是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在静止时颤抖,后来,是双手,一开始,每天只要吃两到三次药就可以控制得很好,后来变成每四五个小时一次,现在,已经连四个小时都很难保证药效了。”苏沥华好像说的是别人的病情,“请问,我有什么心情去追女孩子?每天只是维持正常的吃饭穿衣就已经费尽心思了。如果我还被允许有什么奢侈的愿望,也只是希望在自己还能创造一些人的价值的时候,能尽可能地多做一些有意义的工作。在我变成活着只是“活着”之前,我想抓紧时间。”他缓慢而平静地说道,“生物界雄性之间为了争夺异性产生的争斗,我参与不了——我是天生就被淘汰的那一类!” 司徒急得快抓狂了:“苏沥华,你到底怎么了?” “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的帕金森病。” 这句话他说的是T文,司徒没有听懂前面的部分,但听懂了关键词——“遗传”、“帕金森”。怎么可能?那不是老人才会得的病吗?他还那么年轻! “而且,就我们家族来说,每一代的发病都比上一代更早。”他继续说道。“我已经病发快四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展到晚期。查侬,如果你要挽回司徒,你不要想着和我争——你和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瘫痪、失语、甚至人都认不出的病人争什么呢?司徒也不可能对这样一个废人感兴趣的……司徒——” 苏沥华惊呼她名字的的时候,司徒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黑黑的,苏沥华和查侬的身形渐渐隐没在这片黑暗中,只剩下两圈金色的轮廓,在黑暗里晃动。那两道虚影同时向她冲过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倒在了一片软软的棉花地里。很快她恢复了一些意识,黑暗从她眼中移走,那两道金色虚影变成了两张清晰的脸孔,苏沥华半跪着抱起她的上半身,查侬则不停搓着她的手掌,两个人的脸色都一片惨白。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误诊?”她流着泪,看着苏沥华,声音很虚弱。 苏沥华摇头:“非常确定。” “……我知道了。”她喃喃道,“那你上次说,你还可以维持很多年,是真的吧?” “真的。” “好的。” 她其实记得他的原话,他说的是“维持很多年的生命”。 他的病程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她也大致能够想象得到。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起码听到了一个她认为不算最坏的答案—— 他会活着,活很久。 第22章 “姐, 你怎么了?” 见到葭澜被苏沥华和查侬两个一左一右架着走出房门,刚从花园回来的司徒翎吓得惊呼起来。 “大概是……有点中暑。”葭澜的头仍然有点昏沉沉的。 “中暑?”司徒翎感到奇怪,虽然这里是亚热带, 可这个季节,不至于会让人轻易就中暑。 “你姐姐前几天刚发过烧,身体还有点虚弱。”苏沥华解释道。 司徒翎道:“那姐你晚上别出门了, 夜市人多挤来挤去的,你还是乖乖在床上躺着吧。要不我也不去了,有姐夫陪就行。” “你难得来一趟, 还是去玩玩吧。家里有佣人在,会照顾好她的。”苏沥华道。 “那……沥华哥哥你一起去吗?”司徒翎的眼睛里写满期待。 苏沥华犹豫了一下, 道:“很抱歉, 小翎妹妹, 我的身体也不太好,不适合劳累过度, 但是,我会派司机带你们去。” 他的脸色很苍白, 背脊微微地弓着,声音也有些嘶哑,看上去并非是托词。 司徒翎没有再缠着他要他陪同, 只叮咛了他两句“注意休息”。 把葭澜送回房间躺下后,苏沥华和查侬一同离开了。 葭澜的晕眩症状过去后,便从床上起来了。 她根本睡不着!在得知苏沥华的病竟然如此严重之后, 她怎么能睡得着呢? 司徒翎原本在旁边的椅子上玩手机,见她坐了起来,忙问:“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小羽毛……”她只想找一个人抱着哭一场,查侬不行、苏沥华也不合适, 爸爸妈妈也不可以,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司徒翎可以拥抱,泄出她此时心中的苦闷。 “怎么了……”司徒翎温柔地轻抚她的背脊,“姐夫欺负你啦?” “我……想家了。”她抽抽噎噎地说。 “哦,这也难怪,你看到娘家人从国内过来,一定百感交集吧。 葭澜无法告诉她实情,只能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真的不用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你们去玩吧。我爸妈问起来就说我只是中暑了,别和他们说我前一阵发烧的事。” 一个小时后,查侬带着司徒教授夫妇和司徒翎出了门,葭澜将他们送到车库,苏沥华也许还在午睡,便没有来。 以她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身体真的不舒服,他一定至少会送他们到门口的。 她只是意外刺激下导致的晕厥,本身并无大碍。只是她自问没有心思再出去玩,何况还要和查侬“对戏”,在父母和司徒翎面前演戏。此刻的她满心只想去看看苏沥华的情况。 她忐忑地敲门,门没有开。 “苏沥华,请让我看一看你,看一眼就走。”她轻声地请求他。 房门里有ken的声音,好像是在询问苏沥华的意见。最终,门打开了,是Ken开的门。 “Ken,你先……”他的声音很虚弱、带着嘶哑,没有说完,Ken就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走去了旁边的隔间,合上一道移门。看起来,这个房间就是为了方便贴身照料苏沥华而这样设计的。 司徒小跑到他的床头前,眼泪刷地下来了。 他半躺在厚厚的靠枕上,嘴唇不自主地翕动着,一双眼睛仍然清澈,在脖子微微抽搐的带动下,摇落两串泪珠。而眼泪让他的眼睛变得更亮了。 “吃过药了吗?”她想也没想,从薄毯中摸索到他的手掌,松松握住。 那手掌在她的掌心震颤个不停,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它。 他费力地点了点头。 “别、怕、我……” 他别过脸去,像是害怕见他,“我、知道、我现在、很吓人。” “不会。”她温柔地轻轻扳过他的脸庞,“你只是生病了,这不是你的错。” “我不该、出生的。”他的声音里有叹息。 她的心痛得厉害:“那我就遇不到你了,我说不定就葬身湖底啦。”她一边笑一边落泪。 苏沥华看着她;“那倒、也是。” “苏沥华,等我爸妈回国之后,除了园丁和模特的工作,派我帮ken哥一起照顾你吧。” 他忽然激动地摇头,身上的震颤更加剧了:“不……咳咳……噗……” 他猛烈地呛咳起来,司徒情急之下本能地将他扶到自己身上,将他的头放到自己肩膀,叩击他的背脊。 他咳嗽不断,却像气力不足似的始终咳不彻底,她拍了半天他的背,才感觉他平复下来。她忽然感觉背上的丝绸料子湿了一小条,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动神色地将他扶回了靠枕。 她从床头柜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正要将他湿润的唇角擦干净,他倔强地别转脸:“走开!” Ken这时也打开移门,走了过来。苏沥华对Ken道:“请、司徒小姐、出去。” 司徒没有强留,顺从地从他的房间离开。 晚饭的时候,凤姨过来敲门,请他去餐厅用餐。 她一下楼梯,便看到了苏沥华,站在餐厅的落地窗前,神情落寞。 她走过去,用最平静地语气对他说了一声:“嗨。” “嗨。”他略显尴尬地一笑,“我还怕你不肯下来。” “为什么不?”她说,“我总是要吃饭的。” “那是当然,”他说,“不过如果你真的不想见我,我可以派人把饭菜送到你的房间。” “如果我没记错,上次见面是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说‘请司徒小姐出去’。所以,是你比较不想见我。” “对不起。”他说,“我太狼狈了,不想你看见。” 她仅存的微乎其微的一点怒气也被他的这句话消灭了。“理解。所以就算下次你用同样的方式要我离开,我也不会生气。” 他的眼圈红了,指了指她的衣服:“你怎么没换?” “为什么要换?”她身上仍然穿着他送她的那条连衣裙。 “刚才被我弄脏了吧?”他的语气里充满自责和自卑。 “我用毛巾擦过,吹风机吹干了。”她坦荡地回答他。 “你的披肩呢?晚上更凉了,你反倒不多穿一点。” “刚才在你房间里晕倒之后就忘了围上了。我不冷。” “吃饭吧。”他为她拉开椅子,请她坐下,等她动筷自己才开吃。 晚餐的主菜有薄荷虾和蒸鲈鱼,司徒吃得津津有味。 苏沥华的荤菜吃得不多,司徒问:“你胃口不好吗?” “我得控制蛋白质的摄入量,可以吃一些但不能贪嘴。”他说。 “哦。” “是不是我影响你的食欲了???”他担心地看着她,“据说和一个胃口好的人一起吃饭,另一个人也会吃得多一点。和我吃饭是不是很没意思?” “如果真这样倒好了,我可以靠你减肥了不是?”她说,“可惜我的胃口好的很,自从来到你家,我的体重都长了。” “那就好。”他笑了起来,“其实我还挺担心你不习惯这里的饭菜的。” “挺好的。”她说,“尤其是最近,那就更好了。这样下去,我可是会被惯坏的。” “你喜欢最近的菜谱的话,以后可以照着给你做。” “那怎么可以?”她坚决反对,“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应付我爸妈,我已经很不好意思啦。” “不,我不是在应付你的父母。”他有些激动地说,“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受苦。” “为什么?”他的态度让她狐疑。 “因为某些时候,你让我想起我的母亲……”他说,“她因为家族病,被他丈夫的家族嫌弃。又因为生下我,彻底失去了他的丈夫。抱歉我这么说太唐突,我只是……” 苏沥华还想说什么,被司徒拦住了:“我明白,你可能特别同情我的遭遇,又从我身上联想到你母亲遭遇到的一切,所以对我特别优待。可是你给我的照顾已经够多了。如果可以平静地在你这里继续生活、工作,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可是如果你对我太好的话,会惹来非议的。苏沥华,我不能那么自私,不能无底线地利用你的善心。” “非议?”他苦笑道,“除了查侬那个傻小子,谁会误会呢?只要是有常识的人都想得到,我对你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为什么?”她直觉反应般脱口问道。 他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她:“这显而易见啊。” “你是说你的病?”她有点反应过来。 “这不是普通的病。这病会无可逆转地恶化下去、我会失去运动能力、语言能力、吞咽能力,最后神志不清地死去。”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声音寒凉。 “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去。”她说,“而且多半到最后都会失能。”她回望着他,“剩下一些人可能会出意外死亡。” “你不许这种话。”他起身,来到她的跟前,“这话太不吉利。” “可以问一下你还有多久时间吗?” “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更久?”他说,“我也不知道,”可那不过是活着罢了,我会渐渐失去所有能力,变成一个废人。” “够久了。”她抬眸看他,“也许我明天就会死掉。” “住嘴!”他激动地拉住她的手,来到佛龛面前,“我命令你收回你刚才说的胡话,你有大好青春,你得惜命惜福。” 她被他吓住了:“我收回刚才的话……可是苏沥华,你的时间还有很多呀,你不可以自暴自弃的。” “我也在努力活呀。”他无奈地说,“甚至比一般人更努力。我只是不会去碰感情。你自己不也说过‘爱情又不是必需品,也不是人人都有’——我就是‘没有’的那批人中的一个。。” “当时你还劝我来着。” “我说过,希望你贪心一点,爱情对你是‘锦上添花’,可是,”他苦笑道,“一块破布上是没有绣花的价值的。” 第23章 司徒葭澜是哭着跑上楼的。 她想劝苏沥华不要那么消极地定义自己, 可她看着他黑长睫毛下那双漂亮的眼睛就什么也说不出来。那双瞳仁很亮,透着的却是绝望。 她不能苛责他对待自我的态度过于消极。他那么年轻,却病得很重。这是一种蚕食人的身体、意志、尊严的病, 而且病情正以并不缓慢的速度恶化,逐渐吞噬他所有的能力,毁灭他的事业、剥夺他的爱好。爱情对于他来说的确不重要, 更多生命中重要的东西他都抓不住啊! 合上房门,她捂着被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泪眼朦胧间浮现的全是苏沥华举着相机的样子。 纸巾盒里的纸巾被她用完了, 她终于止住了眼泪,抽抽噎噎地去洗脸。 她整理好头发, 走下楼。 苏沥华已经不在餐厅, 餐桌上的菜已经撤走。只留下一壶红茶和一碟点心。 他是个温柔细致的人, 想是看她饭没有吃完就跑了,怕她夜里会饿。这样的人, 怎么可以说自己是一块“破布”? 初相识时,她以为他是天之骄子, 年轻、富有、英俊、善良、智慧……集合所有优秀的品质于一身,现在她才知道,上天有多么爱戏弄人。给了他所有却唯独吝啬于赐予健康。 走进花园, 夜风阵阵,花香袭人。 月光下,她举起左手, 银色的戒指在无名指间发亮…… 半夜的庄园,安静得只剩风声和虫鸣。 司徒翎已经熟睡,许是今天逛了一天累了,还轻轻打起了鼾。葭澜悄悄带上门, 回到了自己原本住的佣人房。 打开灯,她用刺绣绷子撑起一方丝绸手帕。手帕上有一条小小的破口——是她用剪刀剪碎的。 针线和刺绣绷子是问凤姨借来的。 将破口先作缝合,又用笔勾勒了一朵五瓣花。 她的针法并不专业,只是在小学的时候参加过学校的刺绣兴趣小组学了一点基础。但绣一朵简单的小花还是可以勉强完成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直起脖子,伸了个懒腰,看着刺绣绷子上那朵粉红色的樱花,她微微笑了起来。 大功告成后,司徒蹑手蹑脚地回到了主宅,又摸着黑上了楼。她将一张字条连同手帕塞进信封里,从苏沥华的门缝里塞了进去。 次日清晨,Ken在门缝中捡到了司徒塞进来的信封。 “先生,这是给您的吧?要替您拆开吗?” 信封上没留下任何字。 苏沥华刚吃了药,药效还没有完全起作用,整个身体的肌肉还有些强直,说话很吃力:“放下。” Ken依他的吩咐,将信封放在他的枕边。 他能保持深度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少,早晨醒得很早,下午又嗜睡,晚上又难受得睡不着。吃过药后,等待起效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药力维持的时间却越来越短了。 他感觉自己稍稍能控制一下手臂动作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去够那个信封。手指颤巍巍地将信封里的纸片抽出,丝绸手帕却掉在了地板上。 但他看到了手帕一角上绣着的一朵小小的粉色五瓣花,绣工显得很稚拙。 纸片上是娟秀的中文小字: 苏沥华: 这条手帕破了一个口子,我把它补好了。连我这样手工差劲的人都可以补好它,你看,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这条破掉的手帕,却让他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什么砸开了一个缺口。 那一刻,冷风灌进来、暖风也灌进来!他瑟瑟发抖!他热得冒汗! 他试图下床将掉落的手帕捡起来,却体力不支地扑倒在地上。幸亏床脚睡前提前铺的软垫还没有撤走,不至于使他摔伤自己。 他攥紧了那条手帕,却恼恨般握起拳捶打地面,无力而又绝望。 Ken端着早点进来,见他跌落在地,连忙扶起了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道:“您急什么?还没到药效起效的时间呢。” Ken把他弄回床上,又过了好一会他才起床洗漱,去露台用餐。 “您今天还陪澜小姐的家人外出吗?据说他们今天要去学做T国菜。” “不去了。”他咬了一口三明治,“澜小姐……他们起来了吗?” “现在才五点多,其他人都没起来吧,不过澜小姐……” Ken回话到一半,就看到司徒葭澜在花园里,手里挎着一个竹编的花篮。 “早上好!”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露台上的苏沥华。 “早上好!”他放下食物,“怎么不多睡会?” “睡不着,干脆下来采几朵花,一会给你送过来。” “你现在就上来好了。”他说。 “好!”她也不推辞,挎着花篮回到了主宅。 她穿着一条紧身牛仔裤,亚麻衬衫,领子上围着一条橘色边的小方巾。篮子里是一些带着露水的白玫瑰。整个人看上去既娇俏又精神。 “要不我先把花插起来?”她笑盈盈地说:“刚开的‘冰山’,还带着一点点淡黄色,喜欢吗?” “把花给Ken处理吧。” Ken接过花篮退下了。 “你睡了几小时?”他问。 “我……”她举起手指,“大概三个小时吧。” “所以眼睛还是肿的,还有黑眼圈。”他叹了口气,“那个手帕费了你不少时间吧?以后不要再做了。” “你不说我也再也不做了。”她知道他是为她身体考虑,故意冷着脸训自己,便也故作俏皮地说,“我绣之前可不知道,这小小的一朵樱花要费我两个小时时间!” “这是樱花?” “欸……算是吧。”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把玩起胸前的丝巾两角,“本来是想绣得更逼真一点的,后来发现好难啊,就简化了一下,粉红色的嘛,五个花瓣嘛,还是差不多的,对吧?” “为什么?” “因为你带我去看过樱花啊,而且,昨天你送我的气球戒指,也是一朵五瓣花……”她笑眯眯地说,“好吧,说实话我本来是打算绣一朵莲花的,因为你是在红莲湖上把我救起来的,可是莲花好像太难了。”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花时间绣东西给我?” 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热而坚定:“因为我要向你证明,就算是一块破布,也值得被温柔对待。” 他望着她,眼里闪烁过千言万语,低下头,他的声音很沉重:“可惜,我不是一块只破了一点点的布,我是在一步步变成千疮百孔,根本无药可救了。” “你现在不还没有到那步吗?”她执拗地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可以不恋爱、可以不结婚,我也经历过婚姻,我也不觉得那一定是美好的事。可是苏沥华,我不允许你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活着的每一天,都好好活,可以动弹的每一天,就尽情地动弹;可以说话的每一天,就多说一些积极的话;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每一天,就尽力去做。” 他看着她:“我知道你说得有道理,可是,如果明知道很快就会失去,还要……” “就算明天就会失去所有,今天也要紧紧抓住幸福。”她说,“我想了又想,这就是我心里给出的答案。” 苏沥华沉默了良久,轻声道:“你先回去吧,他们也该醒了。” 她也不多劝他,默默退回了自己房间。 司徒翎刚醒,问她大清早去哪儿了。 “去摘了几朵玫瑰。”葭澜道,“一会你下楼吃饭,我们大概八点半出发。” “我不去了。”司徒翎道,“我对学做菜没有兴趣,不如你带我去逛街吃东西,舅舅和舅妈就交给姐夫招待嘛。” “也不是不行。”葭澜的私心当然也想避开查侬。 “让沥华哥哥带我们去呗。” 司徒翎的小心思也瞒不过葭澜,看着对爱情充满天真幻想的妹妹,她不知自己是否让她清醒一点还是该顺着她继续做梦。 “我问问。” 饭桌上,葭澜当众人的面问了苏沥华的意思。他一口答应了。反倒是葭澜有些担忧他的身体,又不便明问,只好说:“你要是另有安排,我可以和小翎自己去。” “我不累,再说有司机开车。”他的回答仿佛是针对她内心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 司徒翎十分开心:“谢谢沥华哥哥。” 查侬的脸色却不太好:“不如让小翎妹妹和表哥去逛街,澜澜和我陪爸妈去农场学做传统菜?” 葭澜没有给他面子,立即提出异议:“我和小翎一样,对烹饪没有兴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给了查侬一个眼神,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再提出让大家难堪的提议。 查侬没有用司机,自己开车带司徒教授夫妇去了专门学做T国菜的农场烹饪学校。苏沥华则请司机开着另一部车,载着司徒姐妹去了沁美市区最繁华的商业街。 司徒翎虽然父母离异,母亲过世,但从小的家庭经济情况并不差,母亲去世后也留下的遗产也足够支持她的学业和生活开销,因此在花钱方面并不刻意俭省。这次来沁美,除了机票由是大伯强烈要求赞助的之外,她并没打算用司徒教授家的钱开销。当然,她也没有像纨绔子弟那般大手大脚,只在shopping mall和一些品味不错的特色服饰店买了一些当地设计师品牌,不便宜但也不是贵得离谱,完全在她的承受范围内。苏沥华每次要替她付账,都被她婉言谢绝。后来只好趁着她去更衣室换衣服时就买下,司徒翎又是生气又是感动。 葭澜道:“万一她试完不喜欢,怎么办?” “我目测了一下,应该是合适她的。”他平静地说。 她“哦”了一声,走开了。 “你刚刚去了哪里?”在隔壁店铺的门口,苏沥华提着几个购物袋,问道,眼里有一丝焦急。 “洗手间。”她说,“抱歉没和你们说,因为我看你们都挺忙的。” 苏沥华轻嗽了两声。她立即紧张起来:“你不舒服了?” “没有,”他说,“我还好,再过一会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喝点东西,我也吃颗药。” “小翎呢?”她在店里张望了一圈,没看到司徒翎。 “在更衣室。” “你又把她试的新衣服买下来了?” “买了。”他老实回答,随后将手里一个小巧的购物袋递给司徒葭澜,“这个送你,我觉得,你戴一定好看。” 第24章 司徒从购物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原木首饰盒, 盒盖上有浮雕的一朵樱花,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支樱花边夹, 自然弯曲的枝干上,疏疏朗朗地缀着几朵粉色的樱花,花瓣是渐变色的手工绣片立体成型, 花心则是用了手工钉珠工艺,鹅黄色的水晶钉珠比小米粒还小,却都晶莹剔透、熠熠闪光。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你可以安心收下。”他的声音有些紧张,似乎在害怕她会拒绝这份礼物。 “这可比我的手艺强多了。”她取出发夹, 把空盒子放回购物袋递还给苏沥华, 笑着把发夹别在了耳后。“好看吗?”她把别着发夹的那半边头发转向他。 他看了几秒, 低下头去:“好看的。” 两人等司徒翎试完衣服出来,便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落座后, 苏沥华显得有些疲劳,提出先回车上休息一会。司徒翎刚想问他是否身体抱恙, 葭澜冲她摇摇头,制止了她再问下去。 上菜后,葭澜招呼司徒翎开吃。 “我们不用等沥华哥哥回来再吃吗?”司徒翎问道。 “不用。”她说, 一来她知道苏沥华的情况一时半刻回不来,二来,她也不希望他回来后, 发现她们在等他,这样以他的性子,只会觉得对她们抱歉,增加他的心理负担。“他其实不太能吃这些东西, 太辛辣了,而且油腻。” “他是素食主义者?” “那倒不是,只是忌口比较多。”她说,“他走的时候不也让我们先吃吗?放心吧,他会让司机给他买合适的午餐的。” 吃到一半的时候,葭澜借着上洗手间,顺便溜去了停车场。他来到车前,车窗摇了半扇下来。 “好点了吗?”她探头往里看。 “别、管我……”他的声音在颤抖。 “苏沥华,你让我看你一眼,否则我不会回去吃饭。”她的口气不太温柔,丝毫不带商量的余地。 车窗完全落了下来,后排的门也打开了。司机塔坦手上握着一个土豆火腿沙拉杯和一把小勺。 苏沥华整个人歪在车座椅上,脑袋左右微晃着,斜睨着眼看向她。 “你、看够了没?”转而又对愣在一旁的塔坦说道,“不用停,接着喂……” 塔坦似乎看出苏沥华的心情有些暴躁,又不敢不遵照他的吩咐,显得一脸为难。 “我来。”葭澜示意塔坦将食物交给自己,让他坐到前面去,腾出位子给自己。 “你要、做什么?”他近乎恐惧地看着她。 “苏沥华,你需要吃饭。”她平静地说,“让我帮你。” “我自己、可以。”他说。 “好啊。”她没有直接和他对抗,一手仍握着沙拉杯,只将小勺递给他。 苏沥华伸出左手抓握住了小勺——他不是左撇子,只是左手的震颤程度较轻。葭澜小心将沙拉盒配合他的手势对准了一些,方便他舀起食物。他动作虽然颤抖笨拙,但还是成功地挖了大半勺土豆泥,艰难地往嘴边送。只是他嘴唇张开的角度和时机与手部的动作配合得不太好,才这么着吃了两勺,唇角和下巴上便糊了不少土豆泥。还有一部分食物则压根没碰到嘴唇,便掉到了身上。 他吃了三勺,便不肯再吃了。闭上眼,眼角湿漉漉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像是在生自己的气。 葭澜出来得急,没有带纸巾,刚好从他的衣兜里看到露出的手帕一角,便顺势抽了出来,想也没想便用它来替他擦嘴。 他躲了一下,张开眼道:“别、糟蹋了。” 葭澜看到手帕一角上绣的樱花,微微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就是拿来用的。” “是、你绣的——花了、两小时……”他轻轻说,“车上、有纸巾。” 她把手帕叠好,重新塞回他的衣袋里。又问塔坦要来纸巾,替他擦嘴。 “我连个、小孩子都、不如了。”他磕磕巴巴地说,眼底满是自惭形秽的躲闪。“你来这里、做什么?看我、出丑?那么、你看到了……” “是你故意想让我看到的,不是吗?”司徒忽然有些恼,“苏沥华,你想验证什么?验证我看到你发病的样子会厌恶地跑开?” “我宁可、你跑开,也不想你、强忍着、厌恶、留下。” 葭澜的心又气又痛,说话便也不留情面:“你可真聪明,我怎么想的你都知道!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说着,把沙拉盒往他的膝盖上一放,摔车门而去。 走回餐厅的几分钟里,她就后悔了。 她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明明猜得到苏沥华是因为自卑而说出一些过分的话,可她非但没有包容,反而加倍地用恶言反击。她的温柔、她的教养到哪儿去了?一个病人发病时说的情绪话是可以当真的吗?她怎么就一点也不知道体恤呢? 可是,当时他的话听在她耳里,就是刺耳到难以忍受啊! “怎么去了那么久?”她回到餐桌前,司徒翎问。 “吃得有点辣,肠胃不太舒服。” “怎么回事?你都来T国好几年了,还没适应这边的口味吗?” 她勉强自己笑了笑,搪塞过去。 用完正餐,苏沥华还没有回来。司徒姐妹又加点了两杯冰摩卡。 “沥华哥哥的身体好像不大好啊。”司徒翎忽然忧心忡忡地说。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葭澜放下叉子,看了她一眼:“如果有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提出这个反问。她似乎很想从司徒翎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至于那个答案怎样才是令人满意的,她却没细想。站在姐妹的立场上,她应该早点让司徒翎“知难而退”。坦白说,苏沥华的身体条件非常差,虽然他很有魅力,却实在不是个理想的对象。站在苏沥华的角度上,他恐怕也没有精力和心思去应对一个年轻女孩的追求,他对于恋爱和婚姻是不抱有希望的,这很残忍,但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如果司徒翎有一天真的打动了苏沥华,却没有办法真正接受他的病情,没有办法看着他一天天机能退化、身体衰弱下去,到那个时候,受伤的会是两个人。 “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司徒翎看着她,眼中疑惑又慌乱。 “小翎,其实……他不适合你的。”她试图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劝阻表妹的这场“少女怀/春”梦。 “你觉得他不喜欢我?”司徒翎一脸失落的神情溢于言表。 “不不不,我是说……”葭澜的脑子里乱乱的,像是打了无数的绳结,“他不适合谈恋爱、也不适合结婚。他……” “他喜欢男人?”司徒翎做出了大胆的推测。 “胡说什么!”葭澜一口冰咖啡差点呛喉咙。 “那是为什么?”司徒翎显然松了一大口气,没有放弃刨根究底。 几个片段在葭澜的眼前快速闪现——震颤的肢体、佝偻的背影、微湿的裤管、沾上食物残渣的唇周、可怖的呛咳声……看着眼前青春洋溢的司徒翎,她把心一横,道:“小翎,你清醒一点,苏沥华不是你想象中的理想男人。” “你姐姐说得没错。”还没等司徒翎作出反应,葭澜的身后传来了苏沥华的声音。 司徒葭澜顿时脸色惨白,她不敢回头与他对视,只能任由他走到自己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沥华哥哥,到底为什么?”司徒翎望着他问。 “有些话,你姐姐为了照顾我的隐私,不方便直说。那就由我自己来说好了:我有严重的遗传病,需要定时药物控制,也非常容易感到疲劳,这也是为什么我经常需要避开你们休息的原因。你姐姐是见过我药物失效时的样子的,连吃饭、上厕所都需要人帮忙。而且,随着病情发展,药物会越来越不管用,我会24小时离不开人。她不想害你,所以才好言劝你。你要听她的话。”苏沥华面无表情地说完了这一切。 司徒翎被吓懵了,半晌才掉下泪来:“沥华哥哥,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是真的。”他看了一眼葭澜,竟然扯起嘴角,笑着说,“就在刚才,你姐姐不放心我的身体,特意回车里看我,见我自己手抖得拿不稳勺子,还给我喂饭呢。——我很高兴查侬有这样一个好妻子,愿意把我当成亲哥哥一样照顾。可是,我无法想象未来会有一个可怜的女孩,用一生时间为我做这些事。” “别再说了……”葭澜痛苦地回望他,希望他停止tan/露自己不堪的一面。她知道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不止是为了让司徒翎死心,更是因为自己刚才劝表妹放弃对他的追求时说的那番话击中了他。他越是满不在乎地陈述自己的病情,她越是从他细微的表情中看到他的伤痛。有些话,当事人明白道理是一回事,由别人嘴里说出来是另一回事。何况她之前一直在鼓励他对生活的信心,转过头来却在自己的妹妹面前给予他“不是理想男人”的评判。这显得自己冷酷而又虚伪。 “我说完了。”苏沥华道,“我想,知道这些就已经够了。你说对吧,司徒?”他的眼睛盯着葭澜,唇角带着一抹半是嘲弄半是怅然的笑意。 葭澜抿紧唇,无言地注视着他,泪水从一眨不眨的眼睛里往下淌成细流。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口吻对她说话?这是他的反击吗?没错,是她先在别人面前揭了他的短,是她先刺激到了他!她不得不说,苏沥华的反击很有效!害她最痛的不是刺向她的那一头,而是看到他手握着另一头的尖刀,鲜血淋淋的样子。 “沥华哥哥……我好难过。”司徒翎哭了起来。 苏沥华温和地说:“小翎妹妹,很抱歉让你替我难过。可是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有一个能呵护你、照顾你一生一世的人出现的。答应我,不要再把时间和心思浪费在我身上,让你的亲人担心了,好吗?” 司徒翎抽抽嗒嗒地点头,呷了一口冰摩卡镇定情绪。 “我们坐一会再继续逛。”等司徒翎心情平复了一些后,苏沥华说道。。 “你还可以吗?”司徒翎一边擦眼泪一边怀疑地问道,“昨天我记得你还回去午睡了……” “我今天不困。”他说,脸上有刻意夸大轻松感,“而且我打算喝一杯咖啡提神。” 葭澜坐不住了,插话道:“你可以喝咖啡吗?” “白天可以喝一点。”他说,“我做帕金森病人比你有经验。” 她不信,查阅起了手机。 “一杯冰美式。”放下手机,她替他下了单。 “为什么点冰美式?”他问。 她的语气冷静得像在宣读教科书:“因为美式咖啡比较淡,而且冰咖啡的□□含量比较低,不容易影响晚上的睡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写到现在也没用过作者有话说功能,其实也没啥说的,喜欢这篇文你就加个收藏呗! 第25章 下午逛街的时候, 三个人的话都很少。司徒翎也显得意兴阑珊,早早提出想要回去了。 苏沥华道:“晚餐我特意订了一家米其林法餐厅给你们换换口味,要是觉得我在不方便, 你们可以自己去。” 司徒翎道:“我对一顿饭吃三个小时没有兴趣,我觉得你家里的厨师手艺就挺好的。” 苏沥华没再勉强,让司机送他们回家。 查侬和司徒教授夫妇还没回来。葭澜联系了父母, 说是晚上查侬要带他们去古城护城河畔的餐厅吃饭。葭澜祝他们玩得愉快,放下了手机。 司徒翎看了她一眼:“你也在想苏沥华是吗?” 她心神恍惚了一下,掩饰道:“想苏沥华?哦, 嗯……今天听他主动说起自己的病,我心里也并不好受。” 司徒翎叹了口气:“他真可怜。” 葭澜感慨, 看样子, 表妹对苏沥华的爱慕之情大概是告终了, 只余下对他的同情抱憾。 可是像苏沥华这样的男人,难道不配得到更多吗? 晚餐的时候, 苏沥华没有下楼吃,是萨把餐盘端上楼的。 吃过晚饭后, 司徒翎说要先洗澡,打算早点洗完躺床上玩手机。葭澜说想去花园散会步消消食,实则是想借机抬头看看某人会不会出现在露台。 如她所愿, 苏沥华正在那里用餐,看上去精神还可以。一瞬间她心里好受了些,起码知道他不是因为发病无法正常用餐, 只是转念一想又有些难过——所以,他是刻意在避开自己吗? 一个不经意的视线碰撞,他们发现了彼此。然而苏沥华并没有和她打招呼,而是将头扭开, 装作没有看到她。她半举起要打招呼的手僵在半空,随后无力的放下。心里闷闷的,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气恼地拔了一把脚下的小杂草。 “澜小姐,你怎么了?”涛提着园艺工具,路过她身边时关心道。 她窘迫地站起来,扔掉了拔下的杂草,拍了拍手上的土:“在……看小蚂蚁。啊,涛哥你是在做什么?” “我去买了一些替换的粘虫板回来,等天气再热一些的时候,虫子就更多了,得多备一些。” 她抬头看了看苏沥华的露台,灯还亮着,他已不在那里。头上有疏星几颗,闪着几点微光。 她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便问涛要了几块粘虫板,又让他从工具房中找了一些铁丝和小钳子。她带着这些东西,溜回了佣人房。 回到主宅门前,她下意识地又抬头看了看露台。苏沥华坐在那里,看着一丛开得灿烂的“躲躲藏藏”月季发呆。 她没有犹豫,捧着刚做完的“新手工”上楼,直接敲了苏沥华的房门。 Ken为她开了门。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后的樱花边夹,努力笑了一下,走了进去。 “可以让我和先生单独呆一会吗?”司徒道。 “什么时候你习惯直接命令我的人了?”苏沥华走过来,语气并不友善,可是转而仍让Ken出去了。 司徒的脸因为尴尬而涨红了,眼眶则更红,睫毛眨巴了两下,抬头还是没有制止眼泪掉下来。 苏沥华顿时软化了,手足无措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在胡言乱语!是我自己接受不了真实的自己被拆穿,所以恼羞成怒!其实你和你表妹说得都没有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我的病是事实、会变成24小时离不开人的残废也是事实……” “我没有!我明明不是和小翎这么说的啊。”她委屈又心痛地反驳道。 “对,你没有!你已经在尽力替我掩饰了,已经把我的真实情况美化了,事实上,真正的我比你口中说的更加不堪!我不配被任何一个好女孩爱……” 手中的篮子掉落在地,她蓦然伸手蒙住他的嘴:“苏沥华,我是一个坏女孩,你信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移开了手掌,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咬了他一下嘴唇,他的唇变得微微红肿而湿润。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再一次地用力吻住,霸道而又充满柔情。他被她带到墙角,带到露台,一路眩晕、一路缠绵。他的眉心、眼角、山根、颈窝全都成了她的“战场”。她的攻势猛烈,让他没有选择当“逃兵”的余地。他渐渐回应他,带着眼泪和颤栗。 “讲和了好不好?”她恋恋不舍地挣开他,不知从第几分钟起,他牢牢地将她圈入怀抱中。 “我们又没有吵架。”他说,朝后退了半步,“是我单方面的问题。” “那就放下那个问题。” 他有没有放下“那个问题”她不知道,但他看来是要“绕过那个问题”。他问她:“你刚刚拿进来的是什么?” 她捡起了篮子,从里面取出铁丝穿起的一长溜粘虫板,黄色的纸被剪成了各种形状。 “本来是预备靠这个求你原谅的。”她说。“后来,好像有了更有诚意的想法……”她一边偷笑一边害羞。 “咳,又是你的手工杰作?你是打算某一天到市场去摆摊吗?” “不不,我的作品只有你懂得欣赏。”她牵着他的手走近露台的栏杆。小心地把串成一串的粘虫板缠绕在栏杆两头,随后把一张一张指着解释道:“这朵‘莲花’是纪念我们湖中相遇,这朵‘玫瑰’是纪念你把我带回玫瑰园,这朵‘樱花’是代表我们一起去的樱花林,还有星星,我最喜欢星星了,我记得露营那天晚上,星星特别多、特别亮……” “这么可爱的手工,粘上小虫子就可惜了,我得收起来。”他弯下腰,似乎真的要解开栏杆上的这串粘虫板。 “我定期给你换新的。”她说,“也许以后会有其他形状的,纪念我们新的回忆。” “新的回忆?你指什么?”他扶着栏杆缓缓起身,“我告诉你会有什么回忆——会有拐杖的回忆、会有轮椅的回忆、会有医院病床的回忆,还有更多残忍的东西你想听吗?司徒,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只有风花雪月的回忆适合你。”他灼灼的目光投注在她眼底,像是要把她灼穿:“承认吧,你其实并不敢去触碰那些真实,对不对?在你的幻想的美好世界里,其实并不存在一个需要终日卧床的男人。” 司徒无言以答。她那炽热的、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冲动被浇灭了大半。她知道苏沥华看穿了她。她自以为勇敢地闯进了他的世界,却没有做好长留的准备。 他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所以,你刚刚挂的只是普通的粘虫板,不是什么回忆,记住了吗?” “好的,不过,我还是会定期为您替换的,毕竟我是这个家的园丁。”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他的回答同样不带情绪。 她回转身,头上的樱花边夹顺着发丝滑落。许是刚才和苏沥华吻得太激烈,被弄松了头发。 他和她同时低头,他抢先一步,把发夹捡了起来。 她抬头看他,沉默而良久。他抬手轻抚起她的侧发,将发夹小心别好。 她情不自禁地在他垂手之际抓住了他的手掌,他楞了一下,另一只手臂将她按向胸膛。 “苏沥华……”她混乱地叫着他的名字,“苏沥华……” 他低头吻住她的发际线,微热的液体滴在她的头皮上。 “答应我,忘了今晚的事。”他的声音暗哑而温柔,却又充满固执的意味。 她轻咬了他的耳垂,蜿蜒的泪水也蹭上了他的鬓角和颈窝。他的身体颤栗了起来,几乎要从她身边跳开,她拉住他,清晰地说道:“放心,连同刚才这个,我会一同忘记。” “那我就放心了。” 他们缓缓离开彼此的怀抱。离开前,司徒问了苏沥华:“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一直不叫我的小名,只叫我司徒?” 苏沥华看着他,眼神没有闪躲,自嘲地一笑道:“为了和你保持距离。” “你一早就觉得有此必要了?” “是。” “知道了,”她说,“苏先生。” 打开房门,怅惘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调整过来,她就先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 司徒翎带着困惑、惊惧、恼怒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司徒翎气呼呼地冲着葭澜嚷道。 “小翎妹妹,请你不要误会!”苏沥华也急急走出房间,试图和司徒翎解释她所看到的一切。 “你解释不清的,事到如今只能我自己和她说清楚。”葭澜将他推回房间,“苏先生,我的家事,我自己处理。”说着,把他的房门带了起来。 “跟我回房间,我告诉你怎么回事。”葭澜艰难地拉拽着抗拒她触碰的司徒翎,将她带回房间。 “要不是我一个人无聊,跑去花园找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你还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姐夫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可以背叛他?还是和……和他的亲戚!你疯了吗?你不是说苏沥华根本不适合交往吗?既然他病得那么重,你为什么要和他搞在一起?噢,我现在甚至怀疑,他的身体状况也是你们夸大其词演的一场戏……” “小翎,我和查侬早就离婚了。你们这几天看到的,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 事已至此,葭澜只好把和查侬离婚前后的种种经历和盘托出。司徒翎在她讲完过后,受到的冲击比之前撞见苏沥华和表姐吻在一起更加剧烈。 “姐,你怎么熬过来的啊?”她搂住葭澜的肩膀,抽泣道,“舅舅和舅妈知道了,该多伤心……” “我就是不要伤他们的心才厚着脸皮麻烦查侬和苏沥华配合我演这场戏的。小羽毛,原本不该告诉你、不该让你增加负担,可是你看见了,我也瞒不了你了,只好请你继续演下去,回国以后,也对我和查侬的事三缄其口。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不用为我担心。”葭澜道。 “你哪里过得好?”司徒翎叹息道,“你漂泊在国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寄住在一个陌生人的庄园里做园丁。天哪,如果只是单纯打工,最多辛苦一些也就罢了,可是,你和苏沥华……你预备和他怎么继续相处?” 第26章 “他还是苏先生, 是这个家的主人,我还是他的园丁。我和你说过,他不适合恋爱也不适合婚姻——反正我对婚姻也失望透顶, 所以我们达成了一致。”她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自嘲地一笑,道“这话听起来像是典型的‘渣女’说的, 对吧?”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和他在一起咯?” 她怔了怔,摇头。 除夕那天,苏沥华请来了沁美最好的中餐厨师到家里来服务。司徒的父母感到非常惊喜, 对苏沥华的赞许和感谢溢于言表。苏沥华陪着守岁,只在家宴中间借故离开了一个多小时, 饭后还陪着大家在庭院里放焰火。 他们接吻的那晚过后, 苏沥华便没有再陪司徒一家外出游玩。甚至白天都不在家里, 说是去了培育新种的玫瑰花圃和精油厂处理工作。查侬开车带着他们去了临近沁美的佩县,那里以田园和山地风光为特色, 比沁美这座大城市更具拙朴风情。查侬为葭澜拍了不少照片,有独照也有同家人的合影, 全部放在了朋友圈上。 葭澜不太愿意这样,但现在毕竟有求于他,她又怕为了无谓的事争吵, 到头来还要勉强彼此整理情绪,避免在父母面前露馅,于是也就随他了。只是叮嘱他记得屏蔽掉他的家族成员, 以免造成误会。 “这么好的日子,大家合个影吧。”吴殷提议道。 “我哥哥是摄影师,让他给我们拍好了。”查侬说。 司徒有意站得离苏沥华远一些,此时却下意识地朝他看去。夜色沉沉, 只有焰火照亮夜空,明明灭灭间,她看见苏沥华的右手在颤抖,但他掩饰得很好,悄悄塞进了衣袋里。 “让Ken给我们大家拍吧,表哥也一起站过来。不是更好吗?”她说。 “对啊,怎么能缺了沥华这个主角呢?我们这次玩得这么开心,都是靠沥华的招待!”司徒教授夫妇这两天对于苏沥华已经不太拘束,叫起他的名字来也格外顺口。 “Ken,傻瓜相机你也会用,去拿来给我们拍一张。”苏沥华说话还算连贯,只是声音比平常要小很多,气息有些不稳,细听带着嘶哑。 Ken取来了相机,葭澜给司徒翎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地说了两句悄悄话,便一左一右把苏沥华半拖半扶着走进镜头。 “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照完相,葭澜对众人说道。 司徒教授夫妇点头称是,干脆从花园小径直接走回客房去。待他们走远后,葭澜松了一口气,问苏沥华道:“你还走得动吗?” “可以。”他说,“今天稍稍调整了一下用药时间。” “你不可以随便调整用药的。”她急了。 苏沥华看着她,缓缓说道:“今天是除夕。” “那又怎样呢?” 他的眼中似有很多未说的话,他只是看着他,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她的眼睛一点一点湿了,她明白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查侬!”苏沥华甩开司徒的手,“扶我上楼可以吗?” “哥,你的腿?”查侬赶紧过来扶住了他。 “还能动的,只是很沉,有点木。”他说得很淡然。 查侬和Ken一起把他架上台阶。他的步子很小,却有种不能自控地着急姿态,仿佛刹不住车,如果不是有人扶着,遇到高低障碍物,很有可能会被绊倒。 葭澜和司徒翎跟在他后面,也是一路紧张。 回房后,葭澜一句话也没有说。姐妹俩洗完澡,躺在床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是司徒翎憋不住,主动聊起了苏沥华。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发作得那么严重。”她忧心地问,“你说,他将来还会更恶化吗?” “会的。”葭澜道,“这个病很残忍。” “所以你和他注定不会有结果?” “不会。”她说。 “哦。”司徒翎道,“我也不希望你和他在一起。因为你是我姐姐,我不想你未来太辛苦。和一个重病的人一起生活,负担太重。虽然苏沥华人很好、经济也不差,可是精神上的压力就够受了!” “我本来也不打算再结婚的。”她说,“我都结过一次婚了,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结果也不过如此。” 半晌,司徒翎问:“那你会爱他吗?” “我会尽量不爱他。”她说,“苏沥华说,我其实并不敢去触碰那些真实,在我幻想的美好世界里,其实并不存在一个需要终日卧床的男人。——我觉得他说得对极了。我娇生惯养、我虚荣自私,如果我和他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也会受不了离开他。我那有限的爱,对他来说可能是催命符而不是奖赏。” “你想得明白,又为什么和他……” “——我的错,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是我头脑发热!”她说,“好在我们都悬崖勒马了。” 司徒翎睡着后,葭澜觉得渴了,便起身去倒水。 漆黑的走廊上,她看到一点点灯光从苏沥华的房门里漏出来,房间里有些许响动。 他还没睡吗?天快亮了。 二楼就有一间小会客室,那里也有冰箱和茶水。司徒倒完水回来的路上,苏沥华隔壁的房间也有光漏出来,很快,门被打开,查侬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穿着睡衣,都有些尴尬。 “嗨,你也渴了吗?”她想尽快结束这种尴尬,和查侬故作平淡地打了个招呼,“晚安!” “澜澜,”他按亮了廊灯,“和我聊聊好吗?我们都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聊一聊。” “改天吧,太晚了。” 他拦住了她的去路:“白天黑夜你都躲着我,连家庭合影都宁可和苏沥华站在一起,我根本没有机会和你说上几句话,更不要说单独。” “你要吵醒大家吗?”她有些火大,心情本来就够乱了,她根本听不进查侬的抱怨。 “那就吵醒好了!”查侬并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只是渐渐软了口气,“澜澜,我用一生求你的宽恕,可以吗?让我弥补我的过错,让我补偿你,可以吗?” 她叹了口气,真诚地看着查侬:“我原谅你了,查侬,但我也不再需要你的补偿。我只是不爱你了。” “你不能不爱我!”查侬抓住司徒的手臂,情绪激动地摇撼起来,水杯里的热茶泼了出来,烫到了她,她吃痛地松开了手,杯子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查侬!”苏沥华拄着一根黑色的L型手杖,从房门里走出来。他走得很急,有些踉跄地向前冲。 司徒下意识地把烫红了的手往背后藏,却被苏沥华轻轻拽到了前面来。他捧着她纤细的手腕,低头查看,掌心不知是因为病情还是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 “苏先生,我没事。”看到他的眼睛红了,她的心比烫伤的手更痛。 苏沥华放下她的手:“司徒,你回房去休息吧,我来和查侬谈。” “你用什么身份和我谈?我的表哥还是我的情敌?”查侬嗤笑道。 “查侬,你讲讲道理!是你做错了事才会有今天的结果,我早就说过,司徒她是有权不原谅你的。”苏沥华拄着手杖,缓慢地转身,面向着查侬,声音疲惫却又坚定。 “所以你很开心对不对?”查侬道,“就算司徒不原谅我,你以为你就有机会了吗?” “我连健康活着的机会都没有,我能有什么机会?”苏沥华道。 “你可不用太谦虚,你的病不就是给你创造机会的武器吗?你在利用你的病弱来换取澜澜的同情心!”查侬嚷道。 “我同不同情苏沥华都不关你的事!”司徒再也听不下去了。“查侬,天亮了就请你离开!立刻离开苏家!谢谢你这几天帮我演出这场戏。这里不欢迎你!” “你是以什么身份下逐客令的?苏家的女主人吗?”查侬恼羞成怒。“你就那么维护苏沥华?” “对!我当然要维护他!”司徒吼道,“听着,我不爱你了!我爱的是你眼前的这个男人。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因怜生爱不会长久的!”查侬愤愤地说道,扑过来就给了苏沥华一拳。苏沥华哪里经得住,直接摔在了地上,手杖被甩得老远。 查侬趴下身,揪住他的衣领。“苏沥华,你还手啊!这种时候还打算卖弄可怜吗?” 苏沥华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两脚胡乱地蹬着,双手乱舞,一双眼睛瞪住查侬,嘴唇哆嗦了半天挤出一句话:“你配不上司徒。” 查侬冷笑道:“巧了,你也不配。” 司徒捡回了手杖,奔到苏沥华身边,只是他现在的情况比刚才出现时更糟,恐怕给他手杖他也站不起来。自从得知苏沥华的病后,她也翻找了一些资料,他知道像他这种病人是极忌情绪激动的,这会让他的肢体更加不受控制。 “滚开!”她用尽全力把查侬和苏沥华两人分开,张开双臂几乎是趴在苏沥华的身上,“如果你还有一点廉耻心,就离我们远一点。” Ken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司徒赶紧招呼他将苏沥华直接背回了卧室。 天已经快亮了,Ken喂苏沥华吃了药。 司徒留在了他的卧室里,按摩他的手脚。 药效还没发挥,苏沥华一夜未眠,又和查侬闹腾了一场,现在几乎脱力地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双眼睛跟着司徒的位置在转动。 “唔……”他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舌头顶着牙关伸出小半截,却没力气收缩回去。 “别急!”她伸手,轻轻掰开他的唇,帮助他的舌头复位。“小心呛到。我不急着走,等你好些了,再和我说话。” 他的脑袋不停晃着,看不出是点头还是摇头,他急急地眨了几下眼睛,喉咙里轻“嗯“了两声。 她想也没想,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睫毛。 在她柔软的嘴唇下,那两把小刷子颤得厉害。 她感觉痒痒的,心忽然变得很温柔。 第27章 Ken张口结舌地看着司徒亲吻苏沥华的这一幕, 扭头就走,嘴里含糊地念着:“我什么也没看见。” 苏沥华的脑袋用力偏了一下,有意躲避开司徒的嘴唇, 只是很快又被无法控制的肌肉震颤带了回来。 她干脆捧住他的脸,又吻了一下他的山根。 半个小时后,苏沥华虽然动作仍不利索, 但总算能坐起来说话了。 “你的手……” 她把手腕凑近给他看:“水不是完全开的,已经不红了。” “你刚才不该对我那样做。”他的语气里有些羞涩,“尤其当着Ken的面。” “他看见了, 是我在主动勾引男主人。”她点头说,“你病得没办法反抗, 错的不是你。” 苏沥华无奈而又酸楚地蹙紧眉头:“司徒, 我们那晚都说好了。” 她一副耍起无赖的样子:“嗯, 那晚的事要忘记,所以说的什么我也忘了。” “……那你重新记一下。” “好, ”她望着他,眼中有依恋更有愧疚, “下次我一定注意。”此刻她非常鄙视自己,一方面对苏沥华情不自禁,一方面又没有守护他一生一世的勇气。 “请你回你的房间, 我要起床洗漱了。”他冷淡地说,“以后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 她顺从地走出了房间,带上门。 苏沥华洗漱完毕后, 随后翻看手机的朋友圈。查侬的朋友圈里放着和司徒一家人在佩县的合影。司徒和查侬浅浅的笑着,男女皆是青春靓丽。 “哥,我是来道歉的。” “请进。” 门开了,是查侬。两人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话。查侬的脸上有尴尬也有懊悔。 “哥, 我不该动手,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他说,“我也该打。” “……你和澜澜……”查侬艰难地斟酌着词句,“你们……” “司徒的想法我不敢替她作出判断,但我的想法可以告诉你。”苏沥华深深看着自己的弟弟,“我爱她。” 查侬攥紧了拳头,却痛苦地抵住自己的太阳穴:“不可以!不可以!” “的确不可以。”苏沥华道,“我不会和她在一起的。她可以不和你复合,她可以和任何一个好男人在一起,她甚至可以保持单身,但她就是不能和我在一起。” “你舍得放弃她?” “我从没想过争取。”他说,“查侬,就在一小时以前,如果你进来找我,我只能躺在那里,话都说不连贯!昨天晚上我为什么会听到走廊上的动静?那是因为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浑身都像有虫子在爬!这就是我日常的生活!我承认,爱上司徒本身就是件够荒唐的事了,可我不是白痴,不会让事情朝更荒唐的地步发展!” “哥,对不起,我并不想听你这样说自己……我希望你好起来。”查侬流下来来,握住了苏沥华的手,“我只是想请你不要和我抢澜澜。” “我不会抢她的。”他说,“如果不是为了替你挽留住她,我甚至想让她离开这里。” 司徒教授夫妇和司徒翎的航班订在年初二早上。因此大年初一晚饭前,葭澜帮他们一起收拾起行李。所有的行李箱提前搬到车上,苏沥华还提前准备了一些手信,另外装了一个新箱子,也放到了车上。 收拾好东西后,苏沥华招呼佣人上菜,准备开动晚餐。正在众人举杯之际,门房传来消息,说是查侬先生的母亲宁夫人到了。 “亲家母?”吴殷奇怪道,“不是说亲家母在国外处理生意吗?查侬,是你通知你母亲,我们明天回国,她是来送我们的吗?” 查侬被这一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苏沥华和葭澜也紧张地对视了一眼。几个人在突发状况前都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 宁夫人没有给他们考虑对策的机会,如一道疾风一般出现在了主宅的客厅里。 “果然在这里!几天不见人,电话也不接,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问你秘书查看了你的订票记录,我真想不到你会来这个野种这里!来之前我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是我想错了,你来沁美是去了别的地方,没想到你还是来找了他!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永远不准和这个野种来往的吧?因为他的存在,我最讨厌的地方就是沁美!你为什么要和我作对?”宁夫人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又飞快地扫视过满桌的其他人,紧接着,似乎把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了苏沥华身上:“你可真厉害啊!苏沥华!你把我儿子骗到你这儿来,你打的什么主意?还有你……”她怒指着葭澜道,“你是主谋还是帮凶?是苏沥华在帮你戏弄我儿子还是你在帮苏沥华筹划什么?” “你这说的什么话?”司徒信虽然没听懂宁夫人的职责,但见她一脸不善的样子,也知道想必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心里顿时颇觉不快,“你对我女儿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请你停止用这样的态度对我的女儿。”司徒信用英文反击道。 宁夫人冷笑着用英语回击他:“可以,但是请让你女儿自重,她和我们家已经没有一点关系!我儿子早就和她离婚了。请你让她不要再纠缠我的儿子。” “什么?”司徒信和吴殷傻眼了,双双看向葭澜。 “听不懂吗?”宁夫人道,“你女儿不能生孩子,配不上我的查侬。” “宁夫人!”苏沥华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这是我家,请你对我的客人客气一点。” “你家?”宁夫人斜睨着他,“我才是你父亲名正言顺的未亡人,你的庄园和工厂都只是我给你这个野种的施舍。因为我讨厌任何和玫瑰有关的事物,我不稀罕这个玫瑰园!不过你得感谢我的仁慈,不然,未来你和你母亲一样病入膏肓后,只能像烂泥一样死在大街上!” “妈!我求你了!你先回去好不好?”查侬慌乱地恳求着自己的母亲,请她不要再对众人恶言相向。 “等一下!……阿姨,”葭澜的混乱的思绪里勉强整理出线头来,她急于弄清楚一些事,“苏沥华和您是什么关系?” “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宁夫人青着脸道,“他和我怎么会有关系,我又没有病,他那个有遗传病的妈才和他有关系!他只不过是被我丈夫抛弃的野种罢了!” “够了!”葭澜大吼一声,站到了苏沥华身边,看了他苍白的脸颊,心中痛惜,“你不能因为自己生来幸运,就去侮辱一个比你不幸的人。” “怎么?你感同身受了?”宁夫人并不打算罢休,“也难怪,一个不能生,一个就算生也只能生出带怪病的孩子,你也只配和这样的废物混在一起。” “妈,我求你不要再说了!那是我哥、那是我妻子!我爱他们每一个,你可以不可以不要伤害我的亲人!”查侬看着自己的母亲愈发口不择言,显得痛心而崩溃。 “傻孩子,你怎么会懂这些人的险恶!你以为苏沥华会不恨你吗?你以为司徒葭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纯属巧合?我告诉你,他们早就想好设计你了!” “我设计什么了?”葭澜反问,“我甚至今天才知道,他们两个是兄弟!” “你少装腔作势!”宁夫人冷哼道,“我的确一直没让你知道有苏沥华这个人的存在,你结婚后也一直没有和这边有任何联系,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搭到了苏沥华这根线,也许是他主动来找你的也说不定。他恨我、他嫉妒查侬拥有的一切,所以你们一拍即合,把查侬耍得团团转。查侬原本答应和苏沥华断绝来往,现在不也被轻易勾到这里来了?接下来该不会是想打亲情牌得到更多好处吧?你们别做梦!我还没退休呢,查侬的东西我会替他守住,你们骗不了我!” “我嫉妒查侬拥有的一切?”苏沥华的嘴角浮现一抹讽刺的笑,“我只嫉妒他的健康。偏偏这是我嫉妒不来、算计不来的!我的财产足够我享用到我死亡,就算再给我一千倍的财富,我也不会好起来,像一滩烂泥那样死在别墅里或者死在大街上,也没有本质区别!” 葭澜的心碎成了沙砾,细碎而又磨得人生疼。 宁夫人似乎接受了苏沥华的辩解,但嘴上仍然不饶人:“不管你怎么想的,请你以后不要骚扰我的儿子。至于……这个女人……”她高傲地抬起下巴,对着葭澜,“你要是喜欢,就给你。你也只配捡我儿子丢掉的东西。” “不要羞辱司徒!”苏沥华充红了眼睛瞪着宁夫人,“我念你是长辈,不想用太过分的方式对待你,你厌恶我、辱骂我我都可以忍,但司徒不是什么‘被丢掉的东西’,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如果你继续胡言乱语的话,就请你从我家出去!” “既然我的女儿和你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么也轮不到你教训我的女儿。”司徒信拦在女儿身前对宁夫人怒目而视道,“我的女儿,我带回国,也请你看好自己的儿子,不要来骚扰我的女儿!” 宁夫人“哼”了一声,转而拉扯查侬:“我给你买了机票,你马上跟我回曼府。” “妈,你让我晚两天回去可以吗?我又不会一直不回去!”查侬甩开母亲的手。 司徒信也对自己的女儿严厉地下了命令:“你马上买明天一早的机票,跟我们一起回国!等下拿上行李,我们去住酒店!” “爸、妈!你让我想想……”葭澜头痛欲裂,眼前的状况是她一万个想不到的,为了瞒住父母自己失婚的事实,她选择了独自在国外漂泊的生活,可是现在,谎言戳破了,她似乎没有了留下的理由,可似乎又有种不甘心就此离去的感觉。 吴殷说:“还想什么?人家根本瞧不起你,我们也犯不着攀高枝!我和你爸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算得上书香门第,何苦留下受这家人的气!” 第28章 “伯父伯母……咳咳……”苏沥华的声音有些急促, 还来不及把要说的话说完整就捂着嘴剧烈地呛咳起来。 宁夫人在一旁叉着手讥讽地笑道:“啧啧啧,真是恶心!” 查侬气得把母亲往门外拽:“妈,你不能善良一点吗?我答应你明天回曼府, 你不要再来哥哥这里打扰他了,可以吗?如果你不想让我太过窒息的话,我请求你!请求你!” 司徒把苏沥华扶到椅子上坐下, 轻拍他的背帮助他平复下来,随后起身对父母道:“爸、妈,我骗了你们, 对不起!请再给我一天时间整理一下这里的事,我答应你们会尽快回国。” 吴殷反问:“这里还有什么需要你整理的?” “最起码, 苏沥华在我最难的时候收留了我几个月, 我应该和他好好道个别。” 她泪眼盈盈地看向他, 他的脸因刚才的一阵咳嗽还有些红没有褪去,他也看着她, 眼尾湿漉漉的。 司徒信和吴殷冷着脸走出了主宅,在门口碰到查侬和宁夫人在激烈争执, 闷着头也不理会就抬脚走了。 查侬好不容易把宁夫人送上车,回到客厅里,一脸颓丧。 “小翎, 请你先回房间回避一下,谢谢。”葭澜对司徒翎说道。 司徒翎上楼后,葭澜站到了查侬和苏沥华两人中间, 左右看了他们一眼:“所以,我一直在你们的算计中?” 看到苏沥华被宁夫人欺辱的时候,她的心疼、不平远远盖过了自己被欺哄的愤怒感,现在,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她心里隐藏的怒气却上来了。原来,坠入红莲湖后的种种,都在苏沥华和查侬的计算之中。她以为她走出了金丝笼,却没想到自己还在这个笼中。 “查侬,”苏沥华抬眼道,“戏演到今天也该结束了。其实,如果不是司徒太单纯,她压根不会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会给她提供这么多帮助。” “苏沥华,你只是因为你是查侬的哥哥,才对我那么关照的?”司徒向他走了一步,声音里透着痛苦。 “应该说,一开始是的。”苏沥华道,“在你这次落水之前,我只见过你一面——那一面恐怕司徒小姐都不记得了——当然那不重要,我想说的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好,我把你接进庄园,完全是受人所托。查侬希望我能借机留住你。” “你说……一开始是这样,那么后来你……” 苏沥华绕过司徒身旁,走到查侬跟前道:“有句话你妈妈说得对,我是真的嫉妒你。” “哥?”查侬怔怔地叫了他一句,“你在说什么?” “我也是男人,我也喜欢漂亮的女人。我得承认,司徒是个有吸引力的女孩子。她每天像一朵娇嫩明媚的玫瑰花一样盛开在我面前,我忍不住想,是你自己搞丢了她,我凭什么要帮你争取她?你又凭什么拥有一切?所以我加倍对她好,适当地在她面前示弱,不管是同情还是爱情——我不在乎,我只希望她不再想你。果然,她很感性,几乎以为自己爱上了我。” “哥,你不要再说了!”查侬揪住他的衣领,瞪着眼低吼道。 司徒用力分开了他们,却反手给了苏沥华一巴掌,哭着跑上了楼。 她不想回卧室,她不想让司徒翎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书房的门虚掩着,她便躲了进去。 淡淡的木香味,是苏沥华身上的气息。 许许多多次,他离她那么近,他的眼睛常常深深地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是在谋划着如何利用她来刺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吗?不,她不信他没有片刻的真心,至少,那晚回应她的吻是真的! 头发上还别着他送她的发夹,她还记得他手指抚上她头发时的力道,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她记得他珍惜她绣的手帕,觉得被自己用来擦嘴是糟蹋了它。连她剪给她的粘虫板都差点收起来舍不得用。这一切举动都只是为了诱她动情吗? 不!如果是这样,他不必半夜里听到她和查侬争吵便踉踉跄跄地冲出来保护她、不必在宁夫人对她出言不逊时极力维护她,更不必在她主动示爱后说出自己不堪的未来粉碎她的梦,只要他自私一点,她或许就不管不顾地和他更进一步了。如果苏沥华要利用她来打击查侬,不是应当将她牢牢拴在自己身边吗? 她并没有关上书房的门,苏沥华和查侬上楼后,同时发现了她。她只开了一盏台灯,抱膝蜷缩在书架下,像一个离家出走又无处可去的孩子。 苏沥华和查侬一道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苏沥华,忽然笑了。 “你来啦?”她站起身,转而对查侬道,“我想和苏沥华单独谈谈。” 查侬带着些许不甘心的表情走了出去,在门口停留了两秒才合上门。 “什么时候走?”苏沥华低下头,闷声道,“骗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很快,航班这么多,我随便买一张就行。”她说。“对了,你进来做什么?不打算继续演戏了?” “演什么?”他被她的问题问得一愣。 “演不爱我呀,演复仇的戏码呀!”她的手抚过他的左脸颊,“我真的很单纯,单纯到刚才会被你气到打了你一耳光。疼不疼?” 他轻轻拿下她的手:“利用你的同情心,我活该的。” “你不觉得自己演得前后不一、漏洞百出吗?”她望着她,“从你刚刚一进书房看我的眼神,我就确信你刚刚说的全是骗我的。她的指腹揉揉他的眉毛,又滑向他的眼眶,“你的眉毛为我皱过,你的眼睛为我流过泪,”她踮起脚含住他的嘴唇,他没有立刻抗拒,过了十几秒才将她推开。 她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笑道:“还有你的嘴唇,每一次都说着要我远离你的话,却总是在我吻你的时候,忍不住回应我。” “司徒……”他退了几步。 她步步紧逼,将他抵在书架上:“听着,苏沥华,我不是在和你谈什么地久天长!但我希望这一刻,起码我们是坦诚的。” “葭澜!” 她抬头看她,眼中全是期盼。他微低着头,眼睛里的泪珠落到了她的唇缝里,咸咸的。 他的唇瓣猛力地按了上去,一改往常的温柔,有些失控的粗鲁。他的舌很灵巧,她忽然想起那天凌晨,他躺在床上,由于药效未发挥,舌肌无力到甚至无法自主收缩的样子,与现在的“扫荡”之势迥然不同。她轻轻叹息一声,非但对苏沥华没有嫌弃,反而更加珍惜这一刻的亲密,心中对他的怜爱更深,因此回吻得愈加热烈。 他渐渐放开她,许是因为体力不支,胸腔喘息得厉害。 她也觉得体力消耗很大,又眼尖地见他双手抓住了书架的隔板边沿,便干脆拉着他一同席地而坐。 “和查侬,真的没可能复合了?”他认真地问。 “我不爱他了,而且,我爱上了他的哥哥。”她回复地也很认真。 “……回国也不错。那里有你的家人、朋友,你会彻底走出阴影,重新开始。” “嗯。”她握住他有些微颤的右手——据她的观察,他右手的震颤症状最为严重,最常在剂末现象和情绪波动发生时不能自控地抖动。 “我可以留着你的联系方式吗?”他有些不自信地问,又紧接着补充道,“我不会打扰你,我只想偶尔在朋友圈看到你的新消息,看到你过得很好——工作顺利、家庭美满。” “当然。”她说,“我也舍不得把你删掉。” “如果有一天,你嫁人了,我们再互删吧。” 她想开玩笑,说他如果娶妻也记得通知她互删,转念却觉得这话很虚伪而且伤人,终究咽了下去。“我多半不再婚的。”她说,“吃过婚姻的亏,不太想重蹈覆辙。” “也可以,”他说,“专注事业,挺好的。” 她不知不觉将头倚靠到他的肩膀:“如果有一天,医学进步了,你的病有办法治愈,你会来找我吗?” 他的笑很浅:“如果那时候我年纪还不太大的话,我就来。” “那就……七……八十岁以前好了。”她说,“太老我就不等了。” “好。”他伸出左手小指,“拉钩。” 她钩住了他的小指头,按了下拇指。“苏沥华,其实你如果开口留我,就不用等到八十岁了。” 他充满留恋地松开手指:“你知道我不会的。你或许会留下,但你也没有信心,能留多久。” “我爱你其实远没有你爱我多。”她说,“你为我考虑,我却更多的想为自己留后路。” “傻瓜,我没有你想得这么无私,我也在为自己留后路……”苏沥华道,“我在为自己留一个梦、留一个可以做到八十岁的梦。我怕现在把你留在身边,梦很快就醒了——我不想醒!” 第二天,司徒葭澜送父母和司徒翎去了机场,送别之际,她答应他们会在一周内回国。 查侬同一天回了曼府。 司徒为苏沥华摘了整整一个礼拜的鲜花,每天早晨送到他的房中。他身体状况好的时候,他们常常吻在一起,难舍难分;他身体状况差的时候,她就留下来照顾他吃药、甚至如厕、沐浴。起先他还很是抗拒,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他才勉强接受了。他的每一次叹息,都换来她的一个吻。最后一晚,她把他扶到床上,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良久,说:“还好只是七天,没有累你一生。” 回国前,她只收拾了一小箱行李,其余的她都留给了苏沥华,让他随意处置。 送她去机场的那天,他给了她一本相册,里面全是他为她拍的照片,另外还有一张除夕夜的家庭合影。 进关前,他们飞快地拥抱了一下,就干干脆脆地分开了。 航班起飞前,她展开相册最后一个插袋里的纸片,里面是苏沥华歪歪扭扭的字: 葭澜: 我犹豫过要不要写这封信,最后还是忍不住想对你说些什么。 我想说,你如果打定主意做一个单身女性,那也可以,只要你快乐,这不一定是很坏的选择。但如果你对婚姻和爱情还有向往的话,不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等我,八十岁的时候,我肯定已经死了。 我答应你,在死亡来临之前,我会好好吃药,好好锻炼,争取可以活得久一点。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值得我留恋的人,活一天,就可以多想她一天。 我自私地故意没有提醒你摘下我母亲的戒指。我希望它陪着你,直到你戴上真正的婚戒。到那一天,请把它寄还给我,让我知道,你得到了幸福。 P.S.你的名字笔画很多,我本来中文就写得不好,得病之后字就更丑了,还请见谅!但在我心里,这两个字特别美,我会记住,直到病魔夺去我所有的记忆。 遥祝你幸福的:沥华 他的信夹在除夕夜的大合照那页,照片上,苏沥华浅浅笑着,视线微微偏向她的方向。 ——那竟然是他们唯一的“合影”。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会出门旅行一段时间。争取出发前再更一章。大概十一月三号左右会恢复较为规律的更新。谢谢支持! 第29章 山风阵阵, 雨势比她下车时更大了,雨水打在黑色的伞面上,噼啪作响。 司徒葭澜将朵薇的的雨衣帽子往前扯了扯, 又把她往自己身边挽紧了了些。随后面向墓碑,轻轻说了句:“世诚哥,我又带朵薇来看你了。”接着, 低头对朵薇道:“叫爸爸。” “爸爸。”朵薇听话地对着墓碑鞠了个躬。 “朵薇今年九月就要上小学了。我想来想去,还是让她去市里上学比较好。不过你放心,我只要不是种植基地最忙的时候, 都会过去陪她。种植基地这两年已经上了轨道,下个月就是玫瑰花盛花期, 有农科院专家的帮助, 我们的精油提炼工艺也有显着提升, 销路也都打开了。我一定会给朵薇最好的照顾,你放心……”葭澜对着黑白小照里那个笑容憨厚的男人, 说了很久的话,才带着孩子下山。 “妈妈, 我要离开星北村吗?”回到车上后,朵薇撅着嘴问司徒道。 “嗯,等你和幼儿园毕业, 我们去春城上小学。 “春城离这儿远吗?” “不远,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葭澜没有马上发动引擎,温柔耐心地对朵薇道, “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星北?” 朵薇眨巴着大眼睛道:“这里有我的好朋友,还有玫瑰花田、还有我自己种的矮牵牛。” “那妈妈答应你,每年寒暑假都带你回来。玫瑰花开的时候只要朵薇没有课,妈妈也可以带你回来。好吗?”葭澜一边说, 一边掏出纸巾,替朵薇把脸上身上飞到的雨水擦干净。 “好的。”朵薇伸出小指头,“妈妈,拉钩!” 葭澜怔怔地看着那根小小的白嫩的手指,思绪飘到了三年前…… 她曾经和一个男人拉过钩,有过一个约定。 她说,她会等他到八十岁。 可是,她自己也知道,那不过是她懦弱,她不敢直接承受绝望的的现实。 而那个男人,在分离之际言辞恳切地请她不要等他,因为他活不到八十岁。 “妈妈!妈妈……” 葭澜回过神来,和朵薇勾了勾手指,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葭澜和朵薇的住处就在种植基地边上,那里建了两间平房,共用一个小院,她和朵薇住一间,边上那间则是纪明漾的。 三年前回到故乡春城,正在四处投简历找工作之际,在一场面试的等候区偶遇当年同专业同寝室的纪明漾。上学那会儿她们虽然没有到挚友的地步,但也算关系融洽,只是后来葭澜毕业后迅速出国嫁人,两人便失了联络。没想到能在这个场合遇到,他们立即认出了彼此,只是还来不及聊上两句,纪明漾就被叫到面试了。 没多会纪明漾气咻咻地从面试官的房间里走出来,用等候区所有候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朝着门里大吼了一声:“老色鬼!”。葭澜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纪明漾一把拉起跑了。 两人一直跑出了办公大楼,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人行道上才松开了手。葭澜和她对视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没问你意见就拉你跑的。”纪明漾抱歉道。 “不,谢谢你!其实我刚刚看你从房里出来那样,我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你不拉我走,我也是要走的。”葭澜道。 两人当天都没有别的安排,就干脆一起去吃了午饭,聊了聊毕业后的境况,互留了联系方式。 几天后,葭澜接到了一个园林公司的offer,同一天,纪明漾打来电话,问要不要和她一起创业。 司徒葭澜选择了后者。两人租下了春城郊外星北村的四百亩闲置土地,种植大马士革玫瑰,同时建起了精油提炼厂房,并且和村里搞合作,又是请农科院专家指导,又是收购本村其他农民的玫瑰花,也得到了当地很多扶持,第二年玫瑰采收、加工后便顺利被化妆品公司全部收购做深加工,不止回了本还小有盈余。 开车回家路过花田时,葭澜回想过去这三年创业的点滴,恍如隔世。 葭澜停好车,牵着朵薇进了院子。雨已经停了,纪明漾正在院子里喂鸡。 “拜完世诚哥回来了?”纪明漾道,朝自己房间里努了努嘴,小声道,“宋宇琛在我房里,等你半天了。” 朵薇见状撇撇嘴:“妈妈,我累了,我们快点回家去吧。” 葭澜对纪明漾道:“你让宋宇琛在你房里多坐一会。我先得给朵薇做饭呢!哦,等下他如果愿意,可以留下和我们一起吃,明漾你也别做饭了,也一起吧。” 纪明漾摇摇头:“别的借口也就随你了,做饭可免了吧。你自己说说,你的饭做得怎么样?再说宋宇琛又不是找我的,他在我那儿等你半天了,再聊就真成尬聊了,你饶了我,还是我去做饭吧。” “可我也……”葭澜想说,她和宋宇琛二人相对也很尴尬。但纪明漾说得对,这几年她是能干了许多,除了厨艺没有进步。要大家陪着她吃黑暗料理,实在不太人道。再者宋宇琛本是冲她来的。 宋宇琛应该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见到葭澜,便笑: “司徒,你回来啦?” “宋老师。”她冲他礼貌地点点头,“怎么你不回家过节?” “额……我家人都健在,没有需要祭扫的。”宋宇琛道。 “对不起,宋老师!”葭澜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几天是小长假,你没有和亲朋好友出去踏踏青什么的?” “踏青?星北这里就很好。说是小长假,其实也就比平时双休多一天,远的地方也不方便去,我就想着干脆过来看看你。这里毕竟也是我出过一份心力的地方,也有感情。” “那是那是!”葭澜道,“如果没有你这位专家的指导,我们的玫瑰花不会出油率这么高。” “我可不是来向你们讨功劳的。”宋宇琛笑着摆手道,接着低头对朵薇套起了近乎,“朵薇,你长那么高啦!刚才没淋到雨吧?” 朵薇的黑眼珠滴溜溜地一转,道:“淋到了!我和妈妈去给爸爸扫墓,妈妈陪爸爸说了好久的话,山上的雨下得好大!” 葭澜听明白了朵薇的小心思,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了,我们先进屋里去,妈妈给你擦擦脸擦擦头发,一会和你纪阿姨一起吃饭。” 朵薇不太喜欢宋宇琛,葭澜是知道的。 原因很简单,宋宇琛一直在追求葭澜。孩子的想法很简单,她怕别人分走妈妈的爱。 在开办种植基地之初,宋宇琛就对葭澜一见钟情,那个时候,葭澜甚至还不认识朵薇的父亲周世诚。 嫁给周世诚,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责任。这一点,她自己知道、周世诚知道、宋宇琛也知道,但朵薇还太小,她不太可能弄懂当年发生的事。 午饭后,朵薇被哄着睡了午觉。宋宇琛被葭澜请到了院里,葭澜在葡萄架下沏了一壶普洱,请他坐下品茶。 宋宇琛也是哥实在人,没说几句就又绕到了感情话题上,他再次对葭澜表白了自己的诚意:“葭澜,我知道你现在很独立,你把朵薇带得非常好。不过,如果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愿意做朵薇的爸爸。” “朵薇有爸爸。”葭澜正色道,“她的爸爸叫周世诚。” “我知道、我知道……”宋宇琛紧张道,“我不是要取代他的亲生父亲,我是想,多一个人爱你、爱朵薇。葭澜,你一个城市里娇滴滴的姑娘,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在村子里,太不容易了。” “我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姑娘。”葭澜笑道,“我结过婚、离过婚,又经历再婚、丧偶,曾经漂泊海外、又曾失意而归,再到有了现在这份小小的事业,我想,我已经比大多数人的经历要丰富得多了。我不太想改变状态,即使有一天我期待生活有变化,我也不希望那个变化取决于你的出现。” “三年了,你还是没有办法爱上我。”宋宇琛抿了一口茶,眼里有一丝失望,语气却仍平静。 “三年前我就和你说过,我心里有一个人。”她说。 “可是你也说,你大概还不够爱他,所以才舍得离开他。” “是。”她说。 “所以我以为,我是有机会的,因为,你爱的那个人,没有让你做到义无反顾。” “我对和他的未来没有信心,我对能否永远爱他没有信心,但直到现在,我还是时常想起他,直到这一秒钟,我还是爱他的。” 宋宇琛问:“那我可以等下一秒、下下一秒吗?” 她摇头:“我的未来可能继续爱他、可能不再爱他,但是,没有再爱上别人的选项了。” “他还爱你吗?” “可能吧。”她说,“他一直没有拉黑我。” “什么意思?”宋宇琛满脸惊疑地望向她。 “朋友圈呀,我们一直能看到彼此的动态。不过他发得很少。” “你们经常聊天?” “不,我们从不聊天,但偶尔会给对方点赞。” “偶尔……是隔多久。” “三年里,他给我点过七次,我点过五六次吧……不记得了。” “……”宋宇琛张口结舌。 其实,葭澜没有完全说实话。苏沥华曾经有一次打开私聊小窗,向她索回她母亲的戒指。 两年前的某一天,她发了一张三只手相握的照片,大手是她和周世诚,小手是朵薇,背景是放在床头柜上的虚化了的两本结婚证。那是上午她和周世诚领了证回到病房后拍的,朋友圈配的文字是:“从此你就是我的女儿,让我陪你一起长大!” 苏沥华先是给她发了一句“新婚快乐!”她想了想,决定不解释,便只回了句“谢谢。” 过了一会,苏沥华发来一条消息。 ——所以,需要互相拉黑吗? 那是当年分别前他们说好的约定。 ——不需要。她飞快地回。 又隔了几分钟,她收到他的消息: ——可以把戒指寄还给我吗? 她回: ——不可以。 他打字道: ——留着它对你不好。 她回: ——我就要留着,留到八十岁。 苏沥华再也没有发来任何消息。从那次以后,他们之间恢复了偶尔给对方朋友圈点个赞的“常态”。 作者有话要说:  旅行出发前最后一更,下次更新11月5日。 之后会保持每周三更以上。 谢谢持续关爱小冷文的朋友,希望还没点收藏的可以收藏一下。坦白说,收藏数让我心碎。不过这次给了我两个教训:一是不能做月更少女、不能轻易断更,二是尽量不要再预收不理想的情况下急于开坑。另外,可能也需要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写得不够好。不过在全面反省之前,咬牙先把坑填完吧。 新坑《红眼尾》我也放了个简短文案,什么时候达到心理预期的预收再开坑吧。 第30章 五月初, 葭澜接到消息,说是去年收购她们基地大部分玫瑰的护肤品公司总部的T国投资商要在月底来春城参加新分公司的落成剪彩仪式,还会在春城逗留几日处理一些其他工作。中方这边也为他安排了一些活动, 其中包括来星北村的玫瑰种植基地参观考察。 葭澜和纪明漾当年共同出资办了这个种植基地,两人向来分工明确,客户对接方面由纪明漾负责。葭澜只知道这家叫“玫瑰梦”的护肤品公司是自己最大的买家, 虽是合资企业,但属于外资绝对控股,其余细节她并不清楚。这三年来, 她的精力多是放在玫瑰种植和精油生产品控方面。 但这次纪明漾希望“玫瑰梦”的外方老总由葭澜接待。她的想法也很有道理:这次来的是T国的大老板,也不知道对方英文程度如何, 就算有翻译, 总归不及双方直接对话沟通来得方便。葭澜的T语这三年就算有点退步, 底子仍在,怎么也好过临时请来的翻译人员。葭澜赞同她的建议, 因此在接受这项任务之后,便让纪明漾将对方的一些资料转给她, 以便提前做好准备。 翻开资料的第一页,她便愣了。那上面有个熟悉的名字:苏沥华。 她站起身,在窗边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关节, 来回走了好几遍,最后停下来摸手机。 还没来得及打开对话框,苏沥华竟然先她一步, 和她开启了对话: ——Hi,有件事我想问一下你的意见。 她回:你是指要不要来参观我的玫瑰种植基地??? 苏沥华:是。 司徒:看来,你早就知道我的玫瑰种植基地名称了,对吧? 苏沥华:在你的朋友圈里看到过。 司徒:我记得你的在沁美的公司并不叫“玫瑰梦”, 这家公司成立只有两年多,所以,我可以认为你是为我才做的这项投资吗??? 苏沥华:不全是,四年前我就接触到春城这个项目,只是当时还在观望。 司徒;所以还是因为我建了玫瑰种植基地,你才决定投资“玫瑰梦”的,对吗??? 苏沥华:这的确是理由之一。不过就算从做生意的角度,它也值得我投资。 司徒:据我所知,你这次主要是来参加新公司落成剪彩的,从做生意的角度,你也没必要为了避开我影响正常工作。 苏沥华:剪彩不是什么非我参加不可的事。虽然中方这边出于好意为我安排了一些额外的活动,但我还是可以早点离开,不去打扰你。 司徒莫名有点生气,按手机键的力道也在无意识间变得很重: ——随你。 苏沥华那头半天没有回应。司徒后悔了。他那么难得主动和自己说话,她怎么就不能温柔一点呢?他也没有做错什么,他的矛盾痛苦,她都明白的啊! 又等了五分钟,苏沥华还是没有发来任何消息。她决定不要矜持、不要面子,主动服软: ——苏沥华,你还在吗? 苏沥华:在。 司徒:那为什么不理我了? 苏沥华:你说‘随我’,我就在想,自己到底想怎么做。 司徒:想明白了吗? 苏沥华:我想见你,我是说……如果你允许的话。 司徒的心狂跳起来,她慌忙打字,好像生怕他反悔:我允许! 苏沥华:我们不私下见面,我只在参观你的种植基地时看你一眼。 司徒:不,不够!你难得来,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不能接受只在公事场合看到你。 苏沥华:你知道吗?我很虚伪!当我在中方发来的邮件里看到接待方有你的名字,我很开心。好像自己终于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见你!可是葭澜,你不要陪我发疯,你应该离我远一点!我是个混蛋,居然不可控制地想着别人的妻子! 葭澜忽然意识到,她从来没有在朋友圈里发过周世诚去世的消息,在苏沥华看来,现在的她还是个有夫之妇。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按了语音: ——苏沥华,我是个寡妇,我可以和任何未婚的男人约会。而现在,我最想约会的对象是你。 让司徒没有料到的是,苏沥华直接开了视频对话。 她一面接起,一面整理头发,整个人紧张得要命。 “葭澜,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他低低地说。 她盯着屏幕上的那个人,好几秒都没出声,最后痴痴地笑了: “苏沥华,你还和三年前一样。”他的模样还是那么帅气儒雅,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话的口吻仍然是那么关切。 苏沥华一愣:“不,你应该听得出来,我说话不太好。” 她想了想,确实有一点点。他的气息比三年前短促了,每个字的发音偏短,音量也有些小,但不仔细听也谈不上不流利。 “没关系,感觉就像外国人说中文时有些生疏而已,听不太出来多少异常。”她安慰他,“你精神状态还挺好的。” 苏沥华打断她:“先别说我了,你这三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很多。办了玫瑰基地和工厂,结了婚,又丧了偶,不过,通过这场婚姻,我还有了个孩子——一个可爱的女儿,是我丈夫和前一任妻子生的,他的妻子生产时难产去世的。现在由我带着。” “这些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让你知道又怎样?” 苏沥华叹了口气:“我会想办法让你过得好一点。” “我很好。”司徒说,“而且我今天才知道,你暗中帮了我很多。亏我还一直以为是我能力强、运气好又够努力,才会打开销路的。” “你的确能力强又够努力,如果我能为你加持一点运气,那是我的荣幸。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你们的玫瑰符合标准,也不可能被采购。短短三年,你的种植基地能做到今天这个规模,让我刮目相看。”苏沥华顿了顿,说,“可我没想到,你先生去世的事,你居然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 “为什么要和你提?”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种的人,“苏沥华,是不是我今天丧偶了,你就会和我在一起?” 他垂下眼眸:“不是。我不想你再做一次寡妇。” “我自己也查过一些资料,其实病情控制得好的话,你还能活很久的。” “守活寡更可怕。”他冷静地说,“葭澜,这个问题我们三年前就已经有了决断。” “嗯,三年前我退缩了,三年后,也依然不确定自己够不够勇敢……不过,起码我如果是丧偶状态的话,可以令你丢下一些不必要的负罪感。你可以想我、可以见我、甚至可以得到我……” 苏沥华直接挂了视频。过了一会,他发来一行字:我忽然觉得来春城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司徒:我们就没有明智过。 五月的最后一天,苏沥华依计划来到春城,新公司剪彩完毕的第二天一早,便在中方经理的陪同下来到了葭澜的玫瑰种植基地。 葭澜在基地门口迎接他,看着他从车里走出,朝自己的方向慢慢走来。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又缓缓分开。他的手指很有力,一点也没有发病时候的颤抖。她忍住想要拥抱他的冲动,眼底却有了泪光,嘴上一个劲傻傻地笑着说“欢迎苏总。” “很高兴见到你,司徒厂长。”他的笑容有些僵,但看得出很努力在笑。 “苏总是第一次来春城吗?”众人簇拥下,她很多话都不便说,只好寒暄道。 “其实是第二次。”苏沥华看着她,“第一次是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 “苏总在国内还有亲人?” “我……表弟的婚礼。” 葭澜怔住了,脑海中掠过一些记忆的碎片。 原来许多年前,他就已经见过自己。那时她和查侬分别在T国和中国办了两场婚礼。娘家这场,查侬的母亲和T国所有亲眷都没有来,当时葭澜的父母还觉得对方不够重视自己的女儿,颇为不悦。好在司徒家的亲戚朋友也不少,当时也摆了二三十桌,苏沥华并没有坐在几个至亲好友的席位上,也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查侬也只是向她介绍苏沥华是他的朋友,她也没太听进去。这一晚下来她见了太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她都有些晕了,何况她酒量不佳,等到敬酒敬到苏沥华那桌时,她已经喝得醉眼朦胧,一敬完酒就被扶走休息去了。 那个时候,便是意识清醒,她满心满眼里也只有查侬,何况处于酒醉状态,匆匆一面,她很快忘了苏沥华这个人的存在。 “苏总,这边请……”走在阡陌的分岔路口,她下意识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柔声为他引路,心底柔软成了一团云。感慨自己到今天才知道,她和苏沥华缘分的起点,竟在如此久远以前。 清晨新摘下的玫瑰还带着露水,就被送往旁边的精油加工厂。穿过玫瑰园,葭澜领着他和他手下的一行工作人员换了净化服去往车间参观。 “……就如苏总所见,所有玫瑰都是采摘后两小时内送到这里提炼的,种植过程种我们也没有使用任何化肥和除草剂,我们的厂房采用的设备也是业内领先的蒸馏设备。我们提炼的精油品质,非常适合‘玫瑰梦’这样的化妆品企业做进一步深加工。”参观临近尾声,葭澜对苏沥华道,“非常感谢‘玫瑰梦’在我们‘澜漾’种植基地创立之初便对我们给予扶持关照。” “是互相成就。”苏沥华道,“‘玫瑰梦’也是一家创立不久的公司,虽然他的母公司在T国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但‘玫瑰梦’本身是一个新的品牌,在中国的生产线也是全新的,我们很高兴,有像‘澜漾’这样供应商提供高品质的原料。从很大的意义上说,‘玫瑰梦’和‘澜漾’是一同成长起来的搭档。”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参观结束后,苏沥华随“玫瑰梦”中资方安排的车辆回了春城的酒店。葭澜送他到玫瑰种植基地门口,分别时紧紧握手,眼里写满恋恋不舍。 难道,他这就走了吗?下一次见面,他和她需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说服自己? 她不甘心!她要留住他!哪怕只是今晚!哪怕只是片刻! 她给他发了消息: ——今晚,留在星北,我想再对你做一次不负责任的坏女人,可以吗? 她正担心他不回自己,没想到很快收到了他的回复: ——我随身带的药不够,必须回酒店。 她觉得自己的脸在烧,可还是毫不犹豫地打下了一行字: ——哪家酒店? 第31章 过了很久, 苏沥华才回复她:这不合适。 司徒:你觉得我不该对你投怀送抱? 苏沥华:不要这样说,我不许你轻视自己。 司徒:你拒绝我才是对我的轻视。如果你觉得我的请求还不够诚恳,我还可以表现得更卑微一点。 苏沥华最终把酒店地址发给了她, 和她约定两个小时后在大堂见。 司徒把朵薇托付给了纪明漾照看,随后换好衣服、化了个淡妆出门。 从星北村去春城市区不用两个小时,可是她迫不及待想早点赶到。或许苏沥华回房间后还需要吃药和休息一段时间, 但是没关系,她可以先到大堂等他! 苏沥华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几分钟下楼。司徒一直紧紧盯着电梯的方向,他一出来, 她就从沙发上站起身小跑了过去。 “苏沥华!”她撞入她的胸膛,几乎将他重新堵回了电梯间。她给他的拥抱很长, 反倒是苏沥华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愣, 过了几秒才用手臂圈住了她。 “我们去大堂吧坐一会吧。”他温柔地说, 手指将她有些凌乱的刘海拨到脑后。他摸到了一个边夹,樱花造型的, 还是当年他送他的那一枚。 她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嘴角笑着猛摇头:“不去大堂。”随后看向电梯的方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的眼中有动容,也有慌张。 “我知道!”葭澜说,“苏沥华, 三年前我和你说过,我不是要和你谈什么地久天长,我只要求彼此坦诚。三年后的今天, 我也一样!而且,我会比三年前更加坦诚!对自己、对你都是!你不要问我以后想怎么办,我也不问你索取未来!这或许是任性,我只顾着满足自己的需要, 甚至不顾这样做最终对你也是种伤害!瞧,我都知道!我就是这么自私!但是没办法呀!我想你!我要你!我一刻也不能等就巴巴地赶来了!我告诉你,我不要你负责,我也不对你负责,这次分开之后,会不会再见你也不知道!明天之后,好不容易淡忘一些的感觉会回来、会折磨我们,让我们陷入痛苦!可是我顾不了那么多,除非你明确地告诉我,你拒绝我这个口口声声爱你却不敢承诺对你余生负责的坏女人的引诱!” 苏沥华垂下眼,吻了她的发心,按下了上行的电梯…… 她迅速地合上门,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坐一下,我给你拿杯喝的。”他有些躲闪的意味,却被她一把拉住。 他被她指间的硬/物轻微地硌了一下,抬起她的手掌,视线落到她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是他当年“借”给她的那一枚。 “为什么?”他吃惊地凝视她。 “吻我!”她抬手,用戒面轻抚他的jing窝。 他低吼了一声,将她抵在门上,一手护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扶着她的腰,用力而又小心地吻住她的唇。 她下意识地摸他的锁骨,指尖下滑到前胸时,她感觉到他的皮下有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微凸。 他向后退缩了一下,又握住她的手指吻了吻道:“是刺激器。”他抓着她的手指,让它沿着特定的方向向上抚摸,“这里你仔细摸可以摸到导线。”最后,他将她的手放到自己发际上,拨开头发,“这里还有一个simlock。” “你做了手术?” “DBS——脑起搏器手术。”他说,“这样的我,你害怕吗?” “不,”她说,“我们应该感谢这项技术,可以让你获得更好的生活质量。” “的确。” “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前年。”他牵着他坐到套房客厅的沙发上,从冰箱里拿了一罐橙汁给她,“那时候我吃药的效果已经很差,而且能维持基本行动和语言能力的时间每次都不足两小时,晚上也睡不好。医生就建议我做了脑起搏器手术。” “你现在看起来很好。” “是,甚至比你走之前更好。”他挨着她坐近了些,握住她的手说,“只是,这种‘好’也是暂时的。 “暂时是多久?” “不确定,也许三五年,也许……可以通过调试起搏器,把良好的状态延续得更久一点。” 葭澜笑了起来,又轻又准地吻了吻他发际里的那小点突起,又沿着着他皮下的导线,一路将湿润柔软的唇印上了他胸口处的刺激器。她抬起眼,满脸喜色地看着苏沥华。 “你……看上去很高兴?”苏沥华有些迷惑地看着傻笑的她。 “是呀。”她说,“这很好了,不是吗?” “你指什么?指我还能维持这样的身体状况几年?” “也许更久,对不对?”她补充道,“我知道这样说甚至残忍得有些过分,可是,我必须坦白告诉你,你的情况已经比我当初预想的要好很多了。苏沥华,你该早点让我知道的,让我知道你还可以维持这么久的正常生活。” 苏沥华痛心地看着她:“你不要以为我装了脑起搏器就和正常人一样。并不是!我还是要按时吃药,有时行动起来仍然会启动困难。刚装上起搏器时,我的语言能力反而下降了,因为影响肢体动作和语言的刺激频率是不同的,要达到两者的平衡也不是那么简单。术后调试起搏器外加康复训练半年后我才可以比较流利地说话。就算到了现在,你也能听得出来,我的气息很短,有时并不连贯。这项手术本身对于构音障碍和表情僵化的效果就很有限。我会说话大舌头、有时还会不能自控地流口水,甚至有一天变成笑都不能笑的面具脸。而且,我的病情一直在发展,并不会因为安装了脑起搏器而好转。也就是说,总有一天当病情恶化到一定程度,它会完全不管用的。” “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葭澜显得并不失望。“在这之前,我们在一起吧。” “三年过去,你怎么越来越不成熟了……”他站起身,背对她。 她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不,我只是更输得起了。三年前,我很软弱,以为自己一事无成,以为自己没有勇气面对生活的风浪。可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可以勇敢地面对你了。不只有勇气面对面拥抱你,也同样有勇气面对有朝一日失去你。” 他的手心盖上了她的手背。她生怕他拿开她的手,因此将他的腰箍得更牢了。他无奈地、怜惜地低声说道:“葭澜,你已经失去太多东西了,你的人生不该这样的。” “我也得到了很多。”她的脸靠紧他的背脊,“失去的是终将失去的,得到的是我想得到的,所以,我不后悔。” “你会不会是高估了自己对我的爱?”他转过身面对她,捧起她的脸颊,“我这样问,绝对不是出于嫉妒,而是我觉得,既然你可以嫁给别人,那么也就是说,你不排斥再次走入婚姻,不排斥接纳新的感情。” “你觉得我现在是因为空虚所以才来找你说一番胡话的?” “我不介意你一时说胡话,也不介意你一时的胡来。”他吻了吻她小巧的鼻尖,眼睛里盛满了宠溺而又痛心的细碎波光,“这是对我短暂的仁慈。” “也许没办法永恒,但是,也可以不那么短暂的。”她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十年——五年也可以,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五年时间有多宝贵吗?我不能浪费你五年的时间。”他说,“三年时间里就足够你找到一段新的婚姻了。” 她打量他的神情,笑了笑:“你很介意我再婚的事?” “不。” “说谎。” “好吧,我说实话,我那年看到你在朋友圈发结婚证书的时候,我哭了一场,还扔掉了药盒。” 她皱眉:“扔掉药盒?” “放心吧,Ken马上给我捡起来了,而且几乎是强灌我吃下了药。我当时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不然我真想揍他一顿。”他苦笑了一下,“很丢脸,对吧?” “不厚道地说,听到你为我嫁给别人的事反应这么大,我还挺得意的。”葭澜的手背蹭了蹭他的下巴,“傻瓜!虽然你在乎我我很开心,可是以后不许拿你的药发火、不许拿你的身体撒气!” “好的,我答应你,如果你再嫁人,我一定开香槟庆祝。” “我不会再嫁。”她说,“不嫁给你、也不嫁给别人。” “感情的事很难说,也许你会再次心动,就像你嫁给你先生,你事先也大概没有想过……” “我嫁给周世诚,和爱情完全无关。”她说,“他娶我,也不是因为爱情。” “什么?” “两年半以前,我的玫瑰种植基地刚刚办起不久。周世诚是精油厂的工人,那时候正值盛花期,正是基地忙碌的时候,他和我一样住在基地的宿舍。但是有一天晚上,宿舍顶上的山坡发生了塌方,砸中了我们那排宿舍。周世诚本来跑了出来,却因为看到落石朝我的宿舍上砸下来,为了救我冲进房去,被压断了左腿,高位截肢了。我很内疚,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他,他才三十岁,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儿,父母和妻子都已经不在人世。我竟然害他成了残疾!我没想到的是,他虽然很痛苦,但完全没有怪罪我,而且除了医药费以外,拒绝了我所有的经济补偿。后来,我把留在厂里,安排他做后勤工作。他的学历不高,很多事全靠用心摸索,但他并没有因为我欠他人情债的缘故敷衍工作,反而很用心地边学边做。但他的身体毕竟不方便,又是个男人,我就经常帮忙照顾他的女儿。谁知道,没过一年他被查出了肺癌晚期,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命。他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在他离世后能在能力范围内尽量看顾一下他的女儿朵薇。周世诚的亲戚只剩下一些表亲,他们的态度不明,如果他们不愿意收留朵薇,朵薇就只有被送去福利院。我当时就决定了,我不想让朵薇进福利院,我不想她成为一个孤儿。所以,最快、最方便的手续就是我和周世诚结婚……” “不要说了……”苏沥华将她搂紧,眼泪和她的眼泪混合到了一起,“明明是一棵柔弱的芦苇,却被迫成长为一棵树!葭澜!葭澜!我恨自己不能把你护住,我只能求你不要再做自讨苦吃的事了!离我远一点,离任何不幸都远一点……” 第32章 葭澜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你不要认为我这三年的经历都是苦的。就拿我和周世诚的婚姻来说, 我们之间诚然没有爱情,却有道义责任,那份珍重感并不比爱情来得轻贱, 最终我为完成了他的嘱托收获心安;又比如,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兼顾打拼事业很辛苦,但这个孩子也带给我很多超乎预想的慰藉;还有……爱上你却离开你很苦、可想念你的时候, 就算流着泪也是很甜的。”她抬眼,摸了摸他发际,“我告诉过你, 我名字中的‘葭’字是芦苇的意思吧?你知道芦苇的花语是什么吗?” 他摇头,眼中漾满心疼。 “是‘坚韧’。”她说, “无论做一棵树还是一支芦苇, 我都可以不再依靠别人而顽强地活下去。我不需要你费心保护, 我只要求你和我并肩站在一起。” “可惜我是一棵将死之木,随时都可能倒下, 不止没办法和你共担风雨,还可能会绊住你。” “你不会绊住我的。”她说, “有一天你倒下了,我会把你埋葬起来,哭一场, 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目光炽热而深幽地看着她:“葭澜,我有我的自尊, 我不想你看到我一天比一天狼狈。我推开你,是无私、更是自私。” 她点头:“我明白,我也能理解你的矛盾。芦苇的花语还有另一层意思——它代表‘自尊又自卑的爱’。沥华——我可以叫你沥华吗?不要觉得在我们的关系里,只有你有自卑的一面。当我在沁美的玫瑰园时, 我在你面前很多时候其实是自卑的。也许到了今天,这种自卑才得以从我对你的情感里彻底抽离。沥华,这三年里我有过一百次以上的念头,想飞回沁美找你。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的生活里除了爱情还有其它重要的事。我不再是二十刚出头、那个眼睛里只有爱情的女孩子。我看着一手一脚打造的玫瑰基地鲜花盛开、看着第一批玫瑰精油顺利提炼、看着为我工作的花农和工人因为拿到丰厚的报酬而喜悦、看到朵薇一天天健康长大……这些事都让我很快乐、很满足。就算你不在身边,我也不会觉得生活无法继续。所以,回头再看,我也不后悔这三年没有回去找你!不管有没有爱人,我都不允许自己再次沦为一棵生活在温室中的花朵。沥华,我唯一估算错的是,我以为我多多少少对你的感觉淡却了,可是当我见到你的那一瞬,我知道我错了!我还爱你、比三年前更爱你!而且,那些让我恐惧的未来的事,我已经不再那么恐惧!” 苏沥华的手缓缓松开了她,他退后了好几步,说:“葭澜,你不能不讲信用。你说过,你不会和我谈‘地久天长’,你现在又在说什么呢?”他的手插/进自己的发际中,有些激动哑声道:“就算你改变了,变得比三年前更完美,可我还是那个我,甚至比当年情况更坏!你现在看到的这个行动自如的我也只是表象,事实上我脑中的多巴胺每天都在减少,如果没有这个脑起搏器,我可能已经坐轮椅了。没有它,你以为你还能和我为了爱或不爱的问题争执吗?不!我可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能看到的只是一张表情呆滞、淌着口水的脸!你会和这样一个人讨论爱情吗?哈……咳咳……”他的声音越来越暗哑,弓起背艰难地压抑着自己,却还是憋不住呛咳起来。 “沥华,你太激动了!冷静下来!”葭澜把他扶到沙发上,“是我不好,我不该勉强你!好好好,我不再说这种让你抗拒的话。我不和你在一起,你随时可以回沁美,我也不会来烦你。” “我后天就回沁美。”他的咳喘缓过来之后,对葭澜说道。 她点点头:“好的。” 他的眼神里有挣扎、有躲闪:“很晚了,你不回去吗?” 她摇头,忽然横倒上身,平躺到他的腿上:“我讲信用的。” “啊?”他不懂她的意思。 他似乎感觉情况微妙,下意识地往沙发的一端坐了坐,却被葭澜用力按住。 “你忘了,我和你说过——我不要你负责,我也不对你负责,怎么样?让我完成一个坏女人的‘初心’?”她抬眸看他,唇角微勾。 他似乎要起身,她委委屈屈地对着他低嚷道: “苏沥华,你不要我!你为什么不要我?”她的声音里半是撒娇半是生气,眼睛里有闪烁的泪光。 他深深做了个呼吸,防线全线崩塌。他伸出双臂抱起了葭澜,她勾住了他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抱到卧室的床上。 她深深嗅了嗅他衣领空隙处的味道,是沐浴液的清香。 “等一下……”她咬着唇,这时候倒多了几分羞怯,“你洗过澡了,可我没有。”她今天一路晒着太阳陪同苏沥华从花田走到工厂,又风尘仆仆地从星北村赶到春城市区,身上出了不少汗。在干干净净的苏沥华面前,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去给你放水。”他吻了吻她的眼皮,倒退着走向浴室,视线仍然锁在她的身上,“你今天太累了,刚好这家酒店有按摩浴缸和spa精油,你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葭澜一手支起脑袋,看着他坏笑道:“是啊,我累了,今天陪你走了好多路,脚好痛!怎么办呢?” 苏沥华佯装无奈地瞪着她,手叉腰道:“你大概忘了,我是个病人了吧?” “记着呢!”她一骨碌坐起来,“我不重,就几步路,真的,不骗你!如果你嫌我重,我明天开始就减肥。” 他走过来,小心抓牢她的手,将她背了起来:“不许减肥。” 苏沥华个子不矮,肩膀也很宽阔,葭澜趴在他的背上,感觉特别安心。 葭澜隔着白蒙蒙的水雾,直直地看向苏沥华,嘴唇微张,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把精油默默塞到他的手心。苏沥华低下头,轻轻掰了掰她的身体,让她背朝着自己,一言不发地替她涂上精油。 葭澜时不时地转身弹起一些水花泼他。他一开始还出声让她“别闹”,后来干脆红着脸不说话了。 “差不多了。”过了约莫半小时,他站起身,“我去给你拿浴袍。” 葭澜硬是坐等他回来给自己擦干身体,裹上浴袍,又像八爪鱼一样地缠在他的身上,由他背回了卧室。 他扯来被子盖上她,自己却起身去往套房的客厅。 “你去哪里?”葭澜急吼道。 “就到这里吧,可以了,葭澜。”他苦涩地说,“你要留下,我不反对。反正我从心底里也不想你走。你能多陪我一会,我……很高兴。你如果累了,可以在卧室睡一觉再回家。” 她赤着脚下床,拦在了他的身前:“你明明知道这不够!” 他瞪着她,眼里有强憋出来的狠戾:“这样你就失望了?就不满足了?呵,你能早点看清也好!我早就和你说过,守活寡比守寡更糟糕!我根本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不要做梦了,醒一醒,看清楚你面前的人是什么鬼样子……”他的头颓丧地偏向一边,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她流下眼泪,旋即又笑了。白色的睡袍倏然散落在地毯上。她扑进他的怀里,拨开他的衣领,纤长柔软的手指轻碰他胸口皮肤下隐约的一小块凸起。 “你以为我没有查过资料?你以为我不清楚你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吗?”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但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等你到了病到了那种程度,再拒绝我也不迟!到时候我扭头就走,绝不做活寡妇!不是只谈今朝吗?就这一晚、这一刻,我想把自己给你!就这一晚、这一刻,我也希望你能够把自己给我!” “这对你不公平!”苏沥华的声音低沉,反对得毫无气势。 “我不要公平!”葭澜把他推回了床沿,“我只要你!” 他仰卧着,看着她俯下脸庞脉脉含情地望着自己,黑亮而柔软的发丝垂荡下来,他抬手缠绕起一绺她的头发,放到唇边亲吻。“我在作恶……”他叹息道,阖上眼。 “对一个坏女人作恶,不算犯错——是行善。”葭澜抱着他,翻转到床头柜旁,按下了房间的总控开关…… 第33章 葭澜睡得迷迷糊糊的, 恍惚中觉得床有动静,还没睁眼便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摸了摸枕边的位置。 “你醒了?” 她的手被人轻轻握住,她的意识渐渐聚拢, 不由微微一笑,睁开眼,看到苏沥华已经在自己身边坐了起来。遮光窗帘还没有打开, 也看不见外面的天色,只有一盏床头小灯亮着,映得他的轮廓格外柔和。 她感觉到包裹住自己手掌的手指轻微地颤动, 神志立时集中,跟着坐了起来, 关切地问:“你是不是要吃药?我给你拿——” “躺好。”他抽出手, 将她轻轻按回了枕上。“我自从安了脑起搏器后, 虽然还是要定时吃药,但早上起来已经可以自理。” 说着, 苏沥华缓缓侧倒身,将床头柜上的药盒打开, 将药倒入口中后,拧开事先放在床头柜上的瓶装水,将药片送服了下去。 葭澜还是不放心地坐了起来, 将他的枕头稍稍竖起一些,又把自己的一个枕头垫到他的身后。见他肢体动作有些不协调,便不着痕迹地将他挽住, 两个人并排紧靠在一起。 过了几分钟,苏沥华道:“我去下洗手间……” 葭澜挽得反而更紧了:“我陪你。”她知道他的药物起效没有那么快。 苏沥华苦笑着瞪着她:“葭澜,你可是个女孩子……” “我不是孩子。”她说,“我都快三十岁了。” “我也不是小孩子啊。以前我身体状况很不好的时候, Ken的确会陪我去洗手间,自从手术后,这种情况也很少了。一个成年人有这样的需求是一件很耻辱也很无奈的事,你应该明白吧?”苏沥华道,“何况葭澜——你不是‘别人’……” 他都这样说了,葭澜再不放心,也得放手。 她内心担忧却假装平静地看着他慢悠悠地将身体调转方向坐到床沿边,缓缓放下双腿,穿上拖鞋。他的胳膊左右支撑身体时还在打着微颤,他似乎酝酿了良久才从床上站了起来,又原地愣了十几秒才“启动”,掉转朝洗手间的方向迈步。 她仔细地听着盥洗室里的动静,直到他洗漱完毕走出来,她才放下心。 他走回床上,状态反而比之前好了许多。他的脸也洗过了,头发也梳理得整齐,睡袍也整理过了,裹得很紧。 她伸出手要抱抱,他怔了一下,还是搂住了她。 “好了,洗手间换你用。我打个电话叫送餐服务,你吃过早餐再走吧。”他在她耳畔轻柔地说道。 “你是在嫌弃我没洗脸刷牙吗?”葭澜故意避重就轻。 “不是,”他松开她的怀抱,眼睛却依然看着她,“我是说,你该回去了。我也要去公司一趟,我明天就走,今天还有些事情赶着处理。” 葭澜知道自己没法强留下,更没法将苏沥华强留下,干脆潇洒一点,跳下床道:“那就麻烦你替我叫一份早餐,中式西式都行,我吃完立马消失。” 苏沥华点点头,立马拿起电话叫餐;葭澜则走进盥洗室关上门,一边洗漱一边流着泪哼歌。 “你生气了?” 走出盥洗室的时候,苏沥华几乎就在门口堵着她。 “没有,”她甚至笑了笑,拖着他的手坐到沙发上,“我生什么气?我们说好的嘛——彼此不负责。” 苏沥华的另一只手反握住她:“葭澜,对不起。” 她的关注点却在于,他的手握她握得很稳,每根手指都一点都不颤抖了,刚才看他走路的样子也很正常。三年前,他晨起的情形她是见过的,不吃药几乎下不了床,吃了药也要等上好一会才见效。她开心地看着他说:“你的手不抖了!” “嗯,如果能一直维持这样,当然很好,可惜……”他的情绪略有低落。 “还能维持好久呢,”葭澜道,“我只知道你现在挺好的,不考虑未来。” “你的未来很长,当然需要考虑,只是不要考虑我的,我和你的未来没什么关系。”他冷静认真地说着,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她。 “放心,我不和你共度此生。”葭澜回望他,“但是我有一个蛮不讲理的请求。” “说说看。” “你不许结婚。” 他沉默。 她继续道:“因为只要男未婚、女未嫁,我俩谁也没对不起谁,也没有对不起第三个人,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做一些不负责任的事。” “葭澜,我明天就要回沁美了,没什么事,我不会回来了。” “沁美又没多远。”她满不在乎地撇嘴一笑,“不过就像你说的,你的身体情况会越来越恶化,我们可能要抓紧时间。留给你我‘干坏事’的时间是有限的,我挺珍惜的,希望你也珍惜。” “葭澜,你、你在胡说什么……”苏沥华尴尬地脸红到耳朵根。 她抬手,捏了捏他涨红的耳垂:“我知道你听得懂,你的中文理解和表达能力都比三年前更好了。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请了老师?” “老师倒是没有请,不过我规定自己每周至少读一本中文书。小说、散文、传记……什么类型都有,看不懂的地方我就自己查字典,还有网络解释……我本来也至少在国内上过初中,所以,上手还不算难。” “是因为想我吗?”她躺倒在他的膝头,下意识地把/玩起他睡袍上的腰带结。 他敏感地制止她手里的动作。 “你怕什么?”她故意微眯着眼看他,嘴上浮现耐人寻味的笑,“大早上的,我不会怎么样的。” 门铃此时响了起来,苏沥华如蒙大赦般赶忙起身开门。待服务员摆好餐盘,苏沥华递上小费轻声致谢,服务员谢过,退了出去。 葭澜一只手扶着沙发扶手,一只手托着腮看着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无措的苏沥华半分钟,见他也没有过来的意思,便走到他跟前道:“吃饭吧,吃完你送我下楼。” 早餐的过程很安静,她想着即将到来的离别,便伪装不出轻松了。 “你的电话在响。”苏沥华替她从一旁的手袋里掏出手机。 她想着心事,便忽略了铃声,直到苏沥华把手机递到自己面前才知道有电话。 来电显示是纪明漾。难道朵薇有事?她不由地紧张起来,赶忙按了接听。 “葭澜,我早上起来发现朵薇发烧了,三十九度!” “什么?那她除了发烧还有症状没?”葭澜一下子急了。 “你也不要太着急,她精神还可以,也没有抽搐呕吐什么的。我想着你在春城,还是送她来春城的医院离你近些比较好。我现在在路上,你过来的话要多久?” “我这里离春城人民医院不远,好……一会见。”她挂了电话,立马换衣服。因为心里着急,头上的发夹戴了三次也没戴好,她气恼地准备把发夹塞入皮包中,苏沥华伸手问她要来发夹,替她戴好:“冷静一点,等我两分钟,我换衣服陪你去。” “你不用去公司了吗?” “我等下在路上给我助理打个电话,让他先去公司,我晚点过去也是一样的。”苏沥华边换衣服边说,“你不要分心管我公司的事了,一点也不重要!没什么事情是需要我紧急处理的。” “那你刚才说要去公司处理事情,催我吃完早餐就离开?” “借口。”他穿戴整齐,为她拉开了房门。 “哦。”她感觉有他陪着,心里顿时放松了好些。 酒店离人民医院车程不到十分钟,葭澜在小儿急诊科的门口等了一会,纪明漾才带着朵薇赶到。好在经过检查朵薇没什么大碍,医生甚至不建议打退烧针,直接配了一些退烧药,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就让离开医院了。 从医院付完费出来,葭澜取出手机准备叫车,却被纪明漾阻止了: “开车来的,不用叫车。” “你不是不会开车吗?小杜送你来的?”纪明漾万事能干,唯和驾照无缘,考了三次都没过。小杜是基地的工作人员,纪明漾需要外出又不方便叫车的时候,偶尔会请他开车送她。可是现在还不到早上九点,小杜应该还没有上班。 一辆灰色的大众速腾车停在大楼台阶前,车窗落下,探出宋宇琛的脸:“葭澜,上车。” “你怎么在?”葭澜抱着朵薇,犹豫了一下,还是苏沥华替她开了后排的车门,她看了他一眼,有些忐忑地坐了进去。苏沥华见前排位子纪明漾已经坐了,便也跟着坐上后排。 “也是巧了,村长让我来村里指导新手花农,你也知道,星北这边现在是大力扶植鲜花种植产业,我想着一样要来,不如趁早上不堵车早点到,顺便来看看你。谁晓得一进院子就看到明漾急得跟什么似的,说是要给你打电话,朵薇发烧了。星北这里不大好叫车,我就送她过来了。听说你昨晚在春城?” “对。”她回答得很坦然,“我和男朋友在一起。” 苏沥华扭头,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宋宇琛没有接话,只是车子一下子明显减速。 “葭澜开玩笑的。”苏沥华道,“我和她三年前在沁美相识,后来她回国我们就一直没再见过。巧的是她的玫瑰种植基地长期给我在春城投资的企业供货,昨天公司安排我来她的基地参观,她作为招待方,为了尽地主之谊在春城替我安排了接风宴,酒席散的时间太晚,她回星北不安全,这才干脆在春城住了一晚。” “苏沥华,你的解释很多余。”葭澜半气半笑地对他说道。 宋宇琛踩了刹车,回头看了苏沥华一眼:“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那位三年里给葭澜点了七次赞的‘朋友’?” 第34章 车厢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直到朵薇叫了一声“妈妈, 我想吐”,众人才忙着找纸巾的找纸巾,找口袋的找口袋。 “朵薇本来就有点晕车, 现在又发着烧肯定更容易引起呕吐。真不好意思,宋老师,”葭澜一边拿找到的塑料袋对准朵薇的嘴, 一边说对宋宇琛抱歉道,“来的路上没吐你车里吧?” “没有没有,”宋宇琛道, 把车窗又往下按了一些,“就是回星北还得开蛮久的, 小孩子可能挺受罪。” 苏沥华道:“如果不介意的话, 可以送孩子去我住的酒店躺一晚, 明天好些了再走。” “那你呢?”葭澜问。 “我让助理晚点再开一间房就好了。不急,我等下就回公司了, 晚上才会回酒店。你们可以留下照顾孩子。”苏沥华特意加重了“你们”这两个字,同时看了看葭澜和宋宇琛。 “宋老师还要回种植基地完成工作呢。”葭澜急急地接话道。“宋老师, 麻烦你先送我和朵薇去**酒店,然后就麻烦你载明漾回星北村了。” “没问题,我晚上再来春城看你和朵薇。”宋宇琛爽快地答应道。 “不用麻烦了, 宋老师,”葭澜立马婉拒,随后看向苏沥华, “晚上我想和……我朋友单独道个别,他明天就回沁美了。”她终究没敢再未经苏沥华同意就把“男朋友”扣到他的头上。 宋宇琛不说话了,苏沥华也没发表意见,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僵。好在没一会就到了酒店, 苏沥华把葭澜和朵薇送进房间,又联系助理重新开了一间客房。只是这家酒店入住率很满,现在还是上午,没到集中退房的时段,新开的客房也是刚退出来的,还在打扫中,暂时不能入住。 葭澜对他说道:“不如你先在沙发坐一下,我和朵薇只用卧室就好。”苏沥华原本的房间是套房。 “不了,我回公司。”他说,“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的助理。”他眼神示意身旁站着的助理递上名片。 “谢谢。”葭澜从助理手中接过名片,眼睛却死盯着苏沥华,“我在这等你晚上回来。” 苏沥华点点头,转身离开。宋宇琛和纪明漾也跟着和葭澜告辞,走出了客房。 “这位先生,我送你一程?”宋宇琛追上前去,叫住了苏沥华。 “公司这边已经给我安排了车子,就在大堂门口。”苏沥华停住脚步,“不过如果二位不赶时间的话,我想请你们在楼下咖啡厅喝一杯。” “可以。”宋宇琛道。 纪明漾对苏沥华和宋宇琛各看了一眼,道:“咖啡我就不喝了,我在车里等你们。宋老师,麻烦你把车钥匙给我。” “也好。”宋宇琛把车钥匙交给纪明漾后,随苏沥华去了酒店一楼的咖啡座。 落座后两人正式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寒暄过后,苏沥华切入正题:“宋先生,你猜的不错,我就是那个三年里给葭澜点了七次赞的朋友。” 宋宇琛道:“所以苏先生这次,是预备不继续只做葭澜的‘点赞之交’了?” 苏沥华对于一些新奇的中文词汇用法不太熟悉,因此他其实没有完全听懂宋宇琛说的意思。不过经过揣摩,还是猜了个大概。“如果宋先生介意的话,我可以完全退出司徒小姐的生活。” 宋宇琛道:“虽然有件事我不甘心承认,但我必须坦承:我还没有资格对司徒的生活指手画脚谈什么‘介意’。迄今为止,我也没有真正走进她的内心。我和她的交集也几乎仅限于工作上的交流。虽然我也一直在尝试在私人生活方面对她进行关心,可她完全没有接受的意思。从我刚开始追求她的时候,她就对我说过她心里一直有个人。” 苏沥华默然地看着面前那杯冰美式,眼神动容而又隐约透着痛苦。 “三年前,你们在一起过?”宋宇琛问,“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回答。” “我们从来没有正式在一起过。”苏沥华道。 宋宇琛的脸上有些疑惑;“我看你们相处时的样子,也不像对彼此没有感情。葭澜不用说,她的眼睛里只有你,至于你,我看也不像对她无情的样子。所以为什么?” “我给不起她未来。” “你是有妇之夫?” “不是。”苏沥华道,“我有病,很严重,治不好。” “荒谬!三年过去了,我看你现在还是好好的。” “只是三年,下一个三年就不一定了,下下个三年一定会更糟。”苏沥华看着他,“我认识葭澜的时候,她才刚过二十五岁!她的人生还有好多好多个三年!就算是现在,她也不到三十岁!她还有很多机会,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但我在这两方面,都只会成为她的负累。我不想十年之后,她焦头烂额地围着病榻前的我,既耽误她搞事业又耽误她找姻缘。” “她知道你的情况?” “知道。” 宋宇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黑咖啡:“所以,三年前她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没有信心和你在一起?” 苏沥华急切地解释道:“你不要因为这一点轻视她!她不是一个狠心绝情的人。三年前,她在第一段婚姻里经历了很多痛苦,几乎找不到人生的方向。她又年轻,一直在良好的家境中成长,没有吃过苦头。她见过我发病的样子——真的很可怕、很狼狈!”他举起面前的咖啡杯,“你能想象吗?不要说咖啡杯,我就连搅拌的小勺都拿不稳。她也知道我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这种惨淡的现实面前,如果我再往外推她一把,她选择逃开是再正常不过的。” “你多虑了,我怎么会轻视她?”宋宇琛苦笑,“我太清楚,葭澜不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该她的、不该她的责任,只要是她想承担的,她都担起来了。我想你已经知道朵薇的事,知道她的前一段婚姻是怎么来的。要报恩,有一百种方法,可她却选了最难的一条。” 苏沥华问:“你不介意她带着这个孩子?” “不介意。”宋宇琛说,“而且葭澜为了拒绝我,曾经很明确地告诉我她以后也不打算要其他孩子,想让我因为这个绝了对她的心思,我当时就和她说我可以接受。” 苏沥华微微笑了笑;“这我就放心了。” 宋宇琛生气地瞪着他道:“你放心什么了?你听不懂吗?她是为了拒绝我才告诉我说以后不打算生孩子。” “可你并没有放弃啊。”苏沥华道,“你没有放弃,就有机会。” “苏沥华你真的很过分!” “葭澜?”苏沥华和宋宇琛同时侧转身,看到葭澜走了过来,同时惊呼起来。 “明漾让我过一刻钟下楼看看你们有没有打起来,我给了你们一刻钟,你们没有打起来,这很好。可是苏沥华,你说的什么话?”葭澜拍了拍咖啡圆桌,因为用力,甚至震出了几滴咖啡。“你不能前一晚刚刚和我睡在一起,一觉醒来就把我推给另一个男人!” “葭澜……”苏沥华垂下眼睑,试图拉她的手阻止她的情绪继续激动下去。她的声音可不低,好在咖啡座这会儿人不多,否则以她刚才的音量,左右都能把她的话听得很清楚。 “怕什么?”葭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宋宇琛起身道:“谢谢苏先生你的咖啡。我先走了。” 他离开后,苏沥华叹息着对坐到自己对面一脸气鼓鼓的葭澜说道:“你这样子,会把追求者都吓跑的。” “我吓跑你了吗?”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我没有要追你。”他往后坐了坐。 “对,你很伟大,是我厚着脸皮强留下和你过夜的。” “葭澜,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她的身体往前略倾了一些。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了。”她说,“对了,你公司的事到底是现在急着处理还是你离开的借口?如果是借口,就跟我上楼去吵完再走。——朵薇在楼上睡觉,我们可以吵得小声一点。” 苏沥华显然是妥协了。跟着她上了电梯。 套房的客厅和卧室间有一扇移门,还没等葭澜动手,苏沥华就把门合上了。 “五分钟。”他说,“孩子生病,一个人在里面睡着也不让人放心,五分钟后我就走。” “五分钟够了,毕竟我的气息也没那么长。”葭澜扑进他的怀里,踮起脚,按下他的头,将他的唇按到自己唇上。 “下一个三年,还为我点七个赞——我对你也没有别的奢求了。”长长的吻松开之后,她噙着泪仰头对他说,双手还勾着他的后颈。 “宋先生挺不错的。”他的睫毛浓密黑长,垂下后,眼下的阴影很深。 “除了健康。”她说,“除此之外,他全不如你。” “他外形不错、看上去家教也很好,他很爱你,而且你说的‘健康’很重要,这代表他可以陪你很久。” “我连你的陪伴都不需要,还需要其他人的?”葭澜笑了起来,“沥华,我真的可以接受你不陪我一生一世,我不也甚至接受了你明天就要远走的事实吗?我不需要别人陪,你就饶了我吧,让我一个人孤独终老可以吗?我挺享受的!” “葭澜……”他一遍遍地呢喃呼唤她的名字,一次次地用指腹摩挲她的脸颊,“葭澜,你太不走运了,你为什么要遇到我?” “没有遇到你,可能就没有今天的司徒葭澜。”她笑着两手各握住他的一只手,“我对自己的现状挺满意的。往后你如果想见我,就来春城,和这次一样,把酒店地址告诉我就成。” “葭澜你……” “还有,告诉你个秘密……”她用手指堵住他微启的唇,笑嘻嘻地低声道,“我父母其实就住在春城,离医院也不远。” “那你为什么刚才不说?” “因为我想把朵薇放在你这里,这样我就有充分的借口留下。就算你白天要去公司,晚上你总要回酒店,我就在你一个楼层住着,我不信你能忍住不来看我。” “我可以换一家酒店住。” “你敢!你要是连送别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明天就飞沁美找你。你要让我露宿街头你就试试看!” 第35章 苏沥华果然如葭澜所料, 晚上不到六点就回到了酒店,敲开了她的房门。 “葭澜,朵薇好点了吗?”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好多了。”葭澜笑了一下, 手腕已经勾住了他,把他“请”进了房间里。 苏沥华的眼神有些躲避,但没有挣开她, 只轻轻问了一声:“我能进去看看孩子吗?” 葭澜把挽着他进了卧室。朵薇半坐在床上,已经醒着,看到他们后明显愣了愣, 没有说话。 “朵薇,叫苏叔叔。”葭澜走到床头, 指了指苏沥华, 道。 “输输输?”朵薇撇了撇嘴, “好难念,而且听上去像一直在输, 好奇怪的。” 葭澜哭笑不得地望了一眼苏沥华:“抱歉,南方人平舌翘舌不分, 她又是个孩子,可能对她来讲真的有点拗口。” “没关系。”苏沥华好脾气地微笑道。 “那就叫他‘叔叔’。”葭澜边说,边摸了摸朵薇的额头, 发现烧已经退了。 朵薇有气无力地依照葭澜的指示和苏沥华打了招呼,随后道:“妈妈,我想喝杯热水。” “好, 妈妈给你烧。沥华,你帮我看着点。”说着,走到客厅去煮水了。 “我知道,你也想做我爸爸是不是?”葭澜离开卧室后, 朵薇对苏沥华问道。 苏沥华反问:“有很多人想做你爸爸吗?” “也没有很多,以前大概有……三个。”朵薇掰着指头嘟嘴道,“不过现在只剩下宋叔叔了,可能还有你这个‘输输输’。” “我没有想做你的爸爸。”苏沥华道,“我和你妈妈只是老朋友,她很早就和我提过你,说她有个特别可爱的女儿。我这次正好到春城工作,就来看看你。” “你以后会常来找妈妈吗?”朵薇的口气还有点不放心。 “不会,我平时都住在外国,离你们很远。” 朵薇摸摸心口,看上去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似乎对苏沥华所说的“外国”感了兴趣,问道:“苏叔叔,外国好玩吗?” “好玩的。”葭澜端着水杯进来,喂她喝了水后道,“等你放假,妈妈带你去找叔叔玩,妈妈早就听你叔叔说过,他家附近有一座山,到了夏天,满山都是紫色的马鞭草花,可漂亮了。” “好呀,我要去!”朵薇一脸期待地说道。 “那从现在开始你乖一点,只要你听话,做个好孩子,妈妈过几个月就带你去,好吗?你先休息一会,妈妈给你叫了晚餐,等下乖乖吃饭哦。” 说完,她示意苏沥华一起去客厅坐,苏沥华便跟着她走出了卧室。 “孩子的心思,你别介意。”葭澜和苏沥华并排坐下后,温柔地说道。 “不会。”他说,“不过,如果你以后再婚,可能需要好好处理亲子关系。” “我不再婚。”葭澜斩钉截铁地说,“沥华,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不要再讨论了。” 苏沥华将她拥紧了一些,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吃过晚饭,我想把朵薇送到我爸妈家。”葭澜道。 “为什么?” “朵薇的烧退了,有我爸妈看顾,应该没有问题。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和你好好道别。”她的食指轻轻划过他的下颚,“我总不能在孩子面前失态。” 苏沥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却被葭澜抱住了腿。 他服软地坐了回去,一句话不说便任由她吻了他的肩膀,又将整个人依偎在他的身上。 吃过晚饭,葭澜又给朵薇量了次体温,确认正常后,送她去了父母家。 苏沥华陪她上了车,但到她家后并没有下车,而是坐在车上等她。 葭澜没有勉强他,他肯陪她这一路,她就很满足了。 进家门后,葭澜把朵薇交给了母亲领去洗澡,又把要吃的药片和药水给了父亲,交代完毕后便要走。 司徒信有些不大高兴:“难得回家一趟,说不到几句话就要走。” “哎哟爸,”葭澜对父亲告罪道,“我真有事呢,等我后天来接朵薇的时候,再陪你们二老好好聊聊。” 正往浴室走的朵薇听见后回头说了一句:“有个外国来的叔叔在车上等妈妈,妈妈才急着走呢。” “外国来的叔叔?”吴殷也停住了脚步,返回身走到葭澜面前狐疑道,“谁啊?” “是……苏沥华。”葭澜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是他?你们还有联系?”司徒信问。 “很少。”这也不是谎话,“他这次是为公事来的春城,我们机缘巧合碰到了。” “和这家人,还是少接触吧。”吴殷的眼里仍有余怨未消。 “妈,你怎么能那么说?苏沥华是苏沥华,他没有亏待过我,你们在沁美的那几天,他也没有亏待过你们。他的出身,是他没有办法选择的。”葭澜忽然联想到他的病,那种可怕的遗传也不是他能选择的。人啊,有时候就是这般无可奈何。 “澜澜说得也有道理。你和查侬的事,我们不该迁怒到苏先生身上。”司徒信道,“事实上我们应该谢谢苏先生的当年的招待的,一直没有机会还这个人情,不如请苏先生上来坐一坐吧?” 葭澜其实不太想接纳这个提议。她想苏沥华也没有做好突然被叫上来见自己父母的准备。尽管那多半只是客套的还人情,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见父母”,但对于苏沥华来说,他恐怕是会紧张的。而她,是一点点都不想勉强他。 “不用了,爸,苏沥华也不是来讨还人情的。再说朵薇病着,我们也别吵到她休息了。妈,你带朵薇先去洗澡睡觉。苏沥华明天早上的飞机,也想早点回酒店休息。”她替苏沥华婉拒道。 司徒信和吴殷没有勉强她,她也终于“脱身”下楼。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那么久。”葭澜坐进车里后说道。 “没事,自己的公司的车。”幸好公司提前为苏沥华安排了这两天的跟车服务,所以等久一些没有关系。 “我爸妈本来想请你上去坐一会,不过我替你谢绝了。”葭澜特意切换了T语和苏沥华说道——她不想让司机听懂他们之间的谈话。 “好。”他也切换了语言。 她见他的神情有些莫名的失落,便问:“难道你想上去坐?” “不是。我想,经过当年那一闹,我和他们见面会有点尴尬。而且……我的身份也很尴尬,毕竟我是查侬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他顿了顿,“你想知道查侬的近况吗?” “不想。”她说,“刚回国那会他试图联系我,我拉黑了他。他打我父母家的电话,我那会还没搬到星北,我爸妈直接把电话号码换了。我是真的不想和他有联系了。” “他去年再婚了。”苏沥华道,“他也终于意识到,他有他的责任,一个父亲、一个家族继承者的责任。有时候,爱情真的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 “这么说,他娶了个他们全家满意的名门淑女?” “对方据说是快消品行业巨头的二女儿,也离过婚,不过和查侬的家世很般配,可说是‘强强联合’……”苏沥华转头看着她道,“你介意?” “怎么说呢——他可以幸福,但……最好不要比我幸福。”她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心底话。” 苏沥华笑了笑:“那你可要加油了,早点嫁个优秀的名门绅士胜过他。” “我的幸福又未必是嫁人。”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说,“我觉得自由身挺好的,你觉得呢?” “葭澜,我的身体从来不自由,我一出生就注定被疾病绑架了……” 她心疼极了,顾不上在司机面前避讳,握紧了他的手,不再说话。 回到酒店后,苏沥华把葭澜送到房门口,转身要回走廊另一头新开的那间客房。 “沥华……”她用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他,两手拉住他的指尖,轻轻摇了两下。 “葭澜,”苏沥华说,“好好睡一觉,睡醒了,送我去机场。” “不行,我担心你第二天偷偷溜走了,连送别都不留给我。”她说,“只有你睡在我枕头边上,我才放心。” “我不会溜走,我答应你。” 葭澜还是不放手,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把他按到了墙面上。 走廊上有人经过,苏沥华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拖着她的手进了房间。 “三年前,你不像这样黏人。”苏沥华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气息不稳地说道。门刚一合拢,他就被葭澜大力地按在门板上,肆无忌惮地亲吻了起来,又把他拉扯到了沙发上。 “三年前,我只知道自己爱你,却不知道自己这么爱你。”吻的间隙,她轻柔而坚定地说道。 “不许爱我。”他的“抵抗”很无力。 “有一个办法——”她故作认真地道,“你把我抱起来,狠狠地扔出这扇门。然后我就再也不来找你了。” “真的吗?”苏沥华咬唇道,似乎真的考虑起她的提议。 “真的。”她说,“我也要脸的。” 苏沥华推开她的怀抱,打开房门,随后一咬牙打横抱起了她。 “苏沥华!”她哭嚷道,“你敢!”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却还是没有放下她,一直到把她抱出门外。他迟疑了两秒,终究做不到“狠狠”地把她扔在地上,只把她轻轻放了下来。 她抱着双腿,脸深深埋进膝盖里,一声不吭。 他关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的朋友们,谢谢你对我的支持。如果喜欢这篇文,还请继续订阅收藏哦!如果对我的写作风格认同的话,可移步专栏看看其他作品,特别是开了预收的《红眼尾》这篇,希望继续得到亲们的关爱,可以先收藏一个哟! 第36章 门很快开了, 葭澜满怀希望地仰起头看向苏沥华,以为他终是心软了。 苏沥华蹲下身,把一张房卡塞进她的手中。“1602。”他简短地报出房号, 便起身再次关上了门。 二十分钟后,苏沥华才又一次打开了房门。 葭澜已经不在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愣神良久。回过神后, 他转身回房间拨通了客房服务:“你好,1602的司徒小姐是我公司的员工,麻烦送一份晚餐到她的客房……菜式的话……要最贵的。如果她不在房间, 麻烦通知我一声,谢谢。” 晚餐他们其实在朵薇吃饭的时候顺便也吃了一点, 他就是想证实一下, 葭澜有没有安全地回到房间。 过了一会, 客房服务通知他,司徒小姐不在房间里, 苏沥华只好让服务生把晚餐送到自己这里。随后,他匆匆出了门。 电梯下到大堂, 他拿出手机按了葭澜的视频通话——他要看到她出现在画面里安然无恙才放心。 他心里还在忐忑她会不会拒绝接起,没想到,她很快就接了。 “嗨!”她提着一个啤酒瓶, 轻松地和她打了声招呼,眼眶却是红红的。 他哽咽了一下:“你在哪里?” “我在大街上,这里很热闹, 有音乐,还有很多人,很安全。”她笑着,把手机对准周边的环境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展示给苏沥华看, “你看,没骗你,是不是?” “不早了,回酒店吧。明天早上你还要送我去机场呢。” “我不送你了,”她说,“我说到做到——只要你把我扔出房门,我就不找你啦。” 苏沥华道:“不送也可以。你把酒扔掉,马上回酒店,或者回家。” “你管我呢?你不许我爱你——可以;我也不许你关心我!”说着,葭澜按掉了视频。 苏沥华快步走出了酒店大堂。 刚才视频里出现的街道,他记得这两天曾坐车路过。 凭着记忆,他朝着那个方向寻去。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没一会就感到很疲累。摆臂变得不协调,脚步也有些踉跄起来。 他跑不动了,扶着一棵树干喘气,再次尝试着拨通葭澜的视频,心里祈祷着她接起来。 葭澜没有令他失望。 “你在哪儿?”接通后,是葭澜先开口问的他,“你在街上?” “我想我在你的附近,你……”他停了一下,听到了视频里的音乐声,似乎离自己很近。他四处张望了一番,看到了不远处的歌手摊位。 “你的脸色不好。”她眼里流出掩饰不住的担忧,“我在听歌,这里有个歌手唱得特别好。” “我想我找到你了。”苏沥华越是心急,越是调转不了准确的方向,几次凝神抬脚,才让身体成功地转向,朝着视频里的街头歌手摊位走去。 “葭澜!” 在他呼出她名字的同时,她已经上前一步将手置到了他的腰上:“我不算犯规的,我说过我不找你,可是没说过,不许你找我。” “嗯。”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心,“你没有犯规,是我一再犯规。” 蓦地,周围的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似乎沉浸在歌手的吉他声中。 “你听过这首歌吗?”葭澜抬起头,眸光闪闪地看向他,轻轻地问道。 “是Matthew Lien的Bressanone.”他说。 没有过多的伴奏,一段清澈又伤感的吉他弹拨后,年轻的歌手唱了起来,声音里竟有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 Here i stand in Bressanone, (此刻我站在布列瑟农) With the stars up in the sky, (星光闪耀在我头顶的苍穹) Are they shining over brenner, (那光芒能否穿过布雷诺,) And upon the other side, (照亮星河的另一头,) You would be a sweet surrender, (请你温柔地放手) I must go the other way, (我必须去往另一条路。) And my train will carry me onward, (列车会载着我继续前行,) Though my heart would surely stay, (但我的心定会在此处停留。) Wo my heart would surely stay, 哦,我的心定会在此处停留, Now the clouds are flying by me, (浮云从我身边掠过,) And the moon is on the rise, (明月高高升起在天幕,) I have left stars behind me, (繁星被我抛在了身后,) They were diamonds in your skies, (它们会像钻石点亮你的天空,) You would be a sweet surrender, (请你温柔地放手,) I must go the other way, (我必须去往另一条路,) And my train will carry me onward, (列车会载着我继续前行,) Though my heart would surely stay, (但我的心定会在此处停留,) Wo my heart would surely stay, (哦,我的心定会在此处停留。) ” 沥华和葭澜拥在一起,良久都不曾说话。周围有不知哪个孩子吹起的肥皂泡泡,在人群中飘飞,又散去…… “葭澜,是时候放开了……”苏沥华微颤的指尖小心地抹去她眼角的泪,却任由自己的眼泪占据了自己的眼眶,“让我把星星留给你。” “你早就把星星送给我了。”葭澜踮起脚吻他的眼,感受他温热的泪水在眼皮合上的一瞬夺眶而出,渗进她的唇瓣。“我走的时候,你不曾留我;你要走,我也不留你。” “这样还不够——我是说,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苏沥华说,“是我的错,我一直管不住自己才会让你误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希望!把你耽误到今天,我太自私了……” “你不明白吗?是我在一直利用你的自私,如果你连那点自私都舍掉的话,我就会彻底地失去你!”她的瞳仁透亮,眼白微红,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又倔强,“不再联系?呵,我们都做不到的。你赶我走,把我丢在门外,我也会生你的气!知道我为什么再生气也接你的视频通话吗?是因为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怕你因为联系不上我会着急。沥华,你骗不了我!你的无私和自私,统统都骗不了我的!可是无论是那个无私的你、还是那个自私的你,都让我放不下……” “唧……”苏沥华的嘴角突然抽动起来,形成一个古怪的弧度,嘴刚张开还没有发出完整的音节,右边的唇角便淌下一条涎水。 “你怎么样?”葭澜想也没想便抬起手背替他擦了擦嘴角。 “没、没事。你先走……”他费劲地说道,喉/结滚动作出吃力地吞咽口水的动作。看得出他不想这样的自己被葭澜看见,身体别扭地扭向一侧,却像有人牵了线操控他似的,原地跺了好几步脚,才踉踉跄跄地背过身去。 葭澜拦到了他的跟前,想起什么似的嚷道:“你是不是忘了吃药?忘了几顿?” “两……”他的颤抖变得更厉害了,手臂连同脖子的肌肉都在痉挛,背也佝偻了起来。 “还能走吗?”葭澜扶住了他。 “别管……你走!!!”他突然发起了脾气,推了她一把,颤抖的肢体却没有多少力气,反倒把自己给带倒在地了。 “苏沥华!”葭澜连忙过去扶他。 他抗拒着,虽然没有足够的力量推开她,却还有余力挣扎着不配合。 “走、走啊………”他嘶哑而不甚连贯地憋出几个字,脸部的肌肉也变得有些扭曲。 有好奇的路人驻足,葭澜吼走了他们。 他的身体抖得愈发厉害,终于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被她抱紧,随即,她吻住他的唇,丝毫不在乎他齿缝间不断溢出的涎水。 “你、不嫌、丢人啊……”他在她松开自己的唇瓣后,磕磕巴巴地说道。 “嫌丢人就快点扶住我爬起来。”葭澜哭着拽他,“回到酒店,你吃了药才有精神和我关起房门吵。” 他终于不闹了,自己也卯足了劲,又借了她的力,终于站起来。葭澜把他扶到路边,叫了出租回酒店。 下车时,葭澜让司机稍等片刻,她对走上前来的门童说客人身体不适、行动不便,希望酒店能提供一把轮椅。好在门童反应很快,酒店的协调也很迅速,很快便把轮椅推到了出租车前。 “需要帮忙把这位先生推到房间吗?”下车后服务生体贴地问道。 “不用,谢谢你。”葭澜抓过轮椅的把手,“我送他回去就好。” 回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喂苏沥华服下药片。 他好转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葭澜,你看到了——手术并不能治愈我。” “你和我说了你手术的事之后我就查过了,的确是这样。而且,DBS手术对于改善构音障碍和吞咽困难也不太理想,有些情况下甚至带来的效果是负面的。它不是万能的手术,所以你更加不能随便停药。今天发生的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不管任何情况下,你都不该忘记吃药!发生急性撤药综合征怎么办?你太不爱惜自己了!”她的口气严厉,眼神却渐渐温柔起来,她握住他不再颤抖的双手,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事分了神。你看你多傻,既然对我做不到漠不关心,何必把我丢在门外?在你把我丢下的那一刻你就不担心我真的无处可去吗?” 苏沥华道:“你的父母都在春城,就算你暂时不想面对他们,还可以打车回星北。” “你既那么想,还跑出来找我做什么?” “因为你既没有回客房也没有回家,你抱着酒瓶在街上乱晃……”苏沥华沉痛地看着她,“我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就算我找到你又怎么样?除了……让别人围观你像个疯子一样吻住一个浑身发抖的男人……” “如果你觉得这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那就不要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葭澜道,“否则我也不介意当一个当街吻你的疯子。对,我是疯了!否则我怎么会爱你?你生病的样子一点都不美好!所以拜托你让自己的身体状态尽量保持得好一点,如果不能永恒,也起码长久一些,可以吗?” “我身上所有吸引你的美好的那面,我都会失去。”苏沥华说,“你爱的那个我,会一点一点地碎掉。你留不住的,我也留不住。所以葭澜,在你厌烦我之前,我们就趁早各走向各的方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布列瑟农》是我为苏先生和司徒小姐选的歌,你们喜欢吗? 看完这一章,感兴趣的可以搜一下歌名,完整地听一下这首歌,也许能更深切地理解苏先生和司徒小姐的感情。 感谢订阅至此的朋友们,《倘若你是玫瑰》在这月底会完结,全文订阅约等于一瓶矿泉水。 另外,再次顺便宣传一下2021年待开的新坑《红眼尾》。简单地说是讲一个因为意外损坏声带和面部神经的男孩子和一个活泼美丽多才多艺的女孩子成长、相爱的故事。喜欢这一题材的可以预收一下哦! 爱你们! 第37章 葭澜托着腮想了想, 随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好呀。” 苏沥华眸光深沉地看着她,语气中不乏疑虑:“你……真的能做到?” “能啊。”她说,“你明天不就回沁美了吗?我又不跟你去, 这不就是分道扬镳了吗?” “要真的‘分道扬镳’才行。”苏沥华的声音暗哑而决绝。 “那你说——怎样才算?”葭澜一下情绪崩溃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你干脆明白地告诉我,你要和我永远不再联络, 是吗?” “是。”他轻轻拿开她的手,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踱到窗前, 看着玻璃映射出的两个人影,黯然道。 “你三年前就该这么狠心的。”葭澜也跟到窗前, 看着窗玻璃中的苏沥华, 冷冷地说。 “是。”他的头低了下来, 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你在惩罚我吗?你在罚我当年爱你爱得还不够果断?不够有担当?你在罚我口口声声说爱你,却对我们的未来不抱长远的希望?” “葭澜, 我们本来就没有未来!”苏沥华转向她,身子还有些微的笨拙感, “你早就明白的,何必到现在反而催眠自己?” “好,我同意你说的——我们没有未来。可是苏沥华, 我有问你要过未来吗?我有说我要嫁给你吗?我对天发誓过会陪你到终老吗?我告诉你,我的爱可有限了!我只爱目前这个可以走、可以说、可以笑的苏沥华,我只爱你风度翩翩的一面!当有一天你病重了、瘫痪了、失智了, 我一定一定会抛弃你,我还没到三十岁,估计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也不会超过四十岁!现在春城女性的平均寿命都八十了, 离开你后,我还有四十年的寿命可以尽情享受!到那时候,我肯定厌烦你了。我会和一个健健康康的男人谈一场轻轻松松的恋爱!但是现在,谁让你还是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还是那么吸引人!我就是想要你,想得不行!”她的手环住他的腰,娇嗔而又霸道地说道,“我把所有任性自私的坏心思都告诉你了,我是一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恋人,你还要不要我?” 苏沥华微举着避让开她拥抱的手臂渐渐放了下来,碰触到了她的。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脸颊红红的,说不清是含羞还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双臂不自觉地搂住了她,渐渐收拢;合上眼,泪水落到了她的后颈。 他们停止了争执,平静地轮流去浴室洗了澡。 苏沥华一掀开被子,葭澜便一骨碌朝他的怀里滚过来,苏沥华往床外侧躲了躲,出声制止了她: “葭澜,不要。” “为什么?”她咬住唇,讨好地摇了摇他的手臂。 “我累了,”他说,“我今天的药吃得不太准时,又折腾了半天。” “哦。”葭澜也并不特别失落,“没关系,累了就早点休息。我就想握着你的手睡。” 苏沥华蓦然从床上爬起身。 “怎么了?摸手也不行?”葭澜假意恼道。 苏沥华笑了笑,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没有,我是想起来冰箱里有牛奶,我不喝但你可以喝一点。你晚上吃得也不多,今天一天也累了,喝杯牛奶对身体好,还能帮助入睡。” “好。”她甜甜地道。别说是牛奶,无论是什么,只要是苏沥华端来的,她都会喝掉的。 喝完牛奶,葭澜又去漱了个口。返身回到床上时,苏沥华已经合上眼,似乎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很轻很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随后按灭了台灯…… 半个小时后,房间里的灯亮了。苏沥华走下床,蹲下身,伸手探向熟睡中的葭澜,手却最终停留在了她的脸颊前,满怀不舍地放了下来。 “葭澜,对不起……”他险些被自己的眼泪呛到,抬起手背捂住了嘴,飞快地离开床前,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换外出的衣服。 安眠药只在牛奶里放了少许,却足够让葭澜入睡。他平时睡眠质量不好,经常需要安眠药助眠,没想到这一次,却是用在了他心爱的女人身上。 他有心让自己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因此出门前没有去梳理。此刻的他不需要表现得气度不凡,相反,或许显得憔悴邋遢一些,更容易实现自己的计划。毕竟,他这次拜访不是去讨人欢心的,而是去讨人嫌弃的。随后,他通知公司安排负责随时待命的司机到大堂接他。 “苏总去哪里?”司机问。 “麻烦你先开出去。”他并不清楚确切的地址,只能凭借记忆指路。好在司徒家不远,路也不难走,所以很快找到了。 葭澜刚才回家的时候,苏沥华在她走进电梯后,跟着下车看了一眼电梯所停的楼层。那个时候,他的心中已有了一个打算。 这里是一梯两户的户型,他只知道她家住十二楼,并不确定具体是哪一户,只好硬着头皮挨家按了楼下的门铃。 1201不是,对方觉得大晚上的被打扰,很生气地挂断了对讲机。 1202的对讲机很快被接了起来,他带着歉意自报了家门。接听的是司徒信,听到苏沥华的声音后愣了几秒,这才请他上家里来坐了。 门开了,司徒信和吴殷同时在门口相迎,苏沥华双手合十,问候道:“伯父、伯母,好久不见!很抱歉这么晚上来打扰你们。” 司徒信和吴殷虽然脸上有狐疑,却仍然非常客气地把他请了进来。寒暄过后,苏沥华主动表明了来意: “伯父、伯母,我今天冒昧过来,是有一件事想求你们帮忙。” “我们在沁美的时候,你对我们一家都很照顾,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到你的地方,请尽管说。”司徒信道。 “是关于葭澜……”苏沥华的表情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不合适,对你们万分抱歉,但我实在不得不说。” “葭澜?”听到女儿的名字,吴殷这个做母亲的就无法淡定了,“她怎么了?” “她……她喜欢我。”苏沥华艰难地开口道,“我想你们阻止她。” “你的意思是,她在一厢情愿地纠缠你?”司徒信的语气明显不快。 “不,不是这样。”苏沥华道,“三年前,我放任她爱上了我,可是我们理智地分开了,我以为她回国后不久就结婚了,她已经走了出来,可我没有想到……” “你也知道她和周世诚的事?这三年你们一直有联络?”吴殷问。 “这段婚姻的真相我是最近才知道的。这三年,我们其实没有太多交流,只是能在朋友圈中看到彼此的一点生活轨迹而已。这也怪我,怪我当年不够果断,给了她不该有的一丝希望。” “你这次回国,是觉得我的女儿打扰到你的生活了?”司徒信的语气有些不友善,“葭澜不成器,到今天还和你们这对兄弟扯不清,是我教导无方,你放心,我的女儿我自己会教。” “伯父,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是我打扰了她的平静。”苏沥华道,“葭澜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要教训她,请你和伯母在我离开之后,好好地劝导她、安慰她!不要让她对人生绝望,不要让她痛苦太久。我很抱歉,我自己无法为她做任何事,只好在毫无资格的情况下跑来恳求你们。” 吴殷和丈夫默然对视一眼,将目光投向苏沥华道:“苏先生,你说你毫无资格,那么你总有你的立场吧?我们总得知道你的出发点是什么?” “我的立场就是我坚决不能和葭澜在一起,这次我回沁美后,打算和她彻底断绝联系。请你们替我拉住她,不要让她试图找我!因为我也害怕自己会心软,我也害怕自己会再起私心!” “私心?”吴殷追问道,“你的私心是什么?是和我女儿继续保持暧/昧?你把葭澜当什么?你生活的调剂品吗?” “我爱葭澜。”他痛苦地承认道,“可是我是一个没有多少好日子的人,不能看着她被我拖进深渊里。” 吴殷和司徒信的脸上同时露出同情和关切。 “苏先生,你有什么苦衷?”吴殷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有遗传性的帕金森病,发病已经好几年了。你们认识我的时候,我之所以看上去还比较正常,是因为有药物控制着。但其实,我的病情已经发展到了一定阶段,药物的效果也渐渐变差了。现在我的身体里装了一个脑起搏器,全靠它我还能说能走,但在可以预见的几年之后,我……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语言能力,甚至……死亡。”苏沥华冷静地说着自己的病情。“如果我足够理智、足够无私,我早就应该和葭澜断清楚了,甚至一开始,就不应该任由她对我产生感情,还任由自己接受了她的爱。可我毕竟也只是个凡人,否则我不会反反复复、犹犹豫豫,把和她的事情处理得一团糟。我对自己的自控力没有足够的信心了,只好请求外力支援,请你们把我和她分得彻底!只有这样她才能从这场毫无希望的梦里走出来。” “苏先生……”司徒信长吁了一口气,“你的好意,我们都明白了。作为一个父亲,我非常感激你能对你的情况据实以告,作为一个男人,我也非常理解你的心情。突然知道这些,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震撼,我们也需要一段消化的过程。” “是啊、是啊!”吴殷也跟着道,眼眶潮润地看着苏沥华,“我们明白你的想法了,只是接下来的事,我和葭澜她爸爸,还需要从长计议。” 苏沥华道:“没关系,后面的事,你们慢慢想。只是明天一早,我就要飞回沁美。葭澜还住在**酒店1602号房间。我喂她喝了一杯加了少量安眠药的牛奶。等她醒来,我应该已经走了。我希望在她醒来之后,你们能第一时间陪在她的身边,不要让她在情绪激动之下做傻事。请告诉她,即使她来沁美找我,我也会立刻搬走;如果她要固执地和我在一起,我就立即停药,让她亲眼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活得多么狼狈,如果她想和这样的一个男人朝夕相对的话,她可以来找我。” “你……真的做得到放手?”吴殷不确信地问道。 “我会的。”他说,“明天等她醒来,我就会在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葭澜醒来的时候,发现母亲在自己的床前。 “你醒了?”吴殷温柔地将她的乱发往耳后拨了拨。 “妈?你怎么在……苏沥华呢?”她隐隐感到不妙。 “是苏沥华把这间房的房卡给我的。”吴殷道,“昨天夜里,你睡着以后,他特地登门来找我和你爸爸,说了你们的事。” “我们的什么事?”她急了。 “澜澜,你总是这样,大事上从来不和我们商量。”吴殷的语气里有责备更有心疼,“要不是苏沥华自己跑过来告诉我们,我都不知道你俩之间已经有了这么深的牵绊。说实话,当年我劝你和我们回国时,你看着苏沥华的样子就有些恋恋不舍,我也多少觉察出来一些,可我以为,三年过去了,你们早就断清楚了。谁知,你竟然把你们的事瞒得滴水不漏!” “苏沥华呢?苏沥华呢?”葭澜已经感觉到事态严重了,顾不上穿鞋就赤脚跳下床往外冲。 “澜澜!”吴殷用尽全力抱住了她,“他已经走了,早上九点多的飞机!现在已经十点了!你不明白吗?他是有心在躲你……” “他对你们说了什么?又或者……你们对他说了什么?”葭澜的心破了个大洞,冷风冷雨全都涌了进来,她的牙关不自觉地打起了寒颤。 “他说了他的病,他求我们阻止你对他继续陷进去。坦白说,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子,当他和我们坦承他的那些想法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很感动,也由衷地为他感到惋惜,甚至于也为你感到惋惜。如果他不是病得这样严重,倒不失为一个优质的伴侣。” “所以因为他病了,你们就嫌弃他了?是吗?你们打击他了?把他逼走了?”葭澜歇斯底里地泣诉道。 “我们没有!”吴殷将她强行按回床上,尽量好脾气地解释道,“他突然过来,又突然告诉我们这些让人震惊的事实,我和你爸爸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可是,苏沥华本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他在你的牛奶中放了安眠药,就是故意使你错过送他的时间。他单独来见我和你爸,目的也是为了让我们说服你放弃他。他是在和你划清界限啊,你明白了吗?” 葭澜闷声,眼神呆滞了良久,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你不用发了,就算飞机落地了,他也不会再回复你。”吴殷道,“他昨晚已经当着我和你爸爸的面把你拉黑了。” 葭澜不死心,一试之后才发现,果然如此。 “妈!我已经说了我不要嫁给他了!我已经说了等他病到不能动了,我就把他甩了!他怎么还是这样狠心啊!”她抱着母亲,像个孩子一般痛哭起来,“为什么呀?为什么他就不能再给我几年时间?” “因为苏沥华想要给你的不是几年的快乐,他不希望你在短暂的快乐之后,面对更深的无底的绝望。”吴殷悄悄抹了抹眼泪,道,“澜澜!这几年,你结婚、离婚,从国内折腾到国外,好不容易回到我们身边,再嫁又是因为报恩——这我们也都不说什么了,你的确欠了人家的救命恩情,你想还,我们也不能拦着。但是从现在起你能不能不要再折腾你的老父老母了?能不能平静地把日子过好,啊?你振作一点!” “对,我要振作!我不能慌,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妈!你帮我照看朵薇,我要去沁美!我要去沁美找他!我马上就买机票!”葭澜似乎把母亲的话自动过滤了一番,完全没有领会话里的重点。 “葭澜,你清醒一点!”吴殷把她的腰扶直了,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初从周世诚那里接来了朵薇,你自己承诺的事,要靠自己做到!不要什么都指望我们!还有,苏沥华让我告诉你,即使你来沁美找他,他也会立刻搬走;如果你执意要和他在一起,他就立即停药。我瞧着他说话的样子,是说到做到的!葭澜,你一定要逼得苏沥华用自残的方式来躲避你吗?你忍心吗?” 她不忍心,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 苏沥华,真就这样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还有父母、还有女儿,还有和她一起奋战在花田和工厂的伙伴!她不能任由自己沉湎于对苏沥华的思念里,要哭、要念、甚至要悔、要恨,也都只能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在空旷的院子里独酌,望着寂寂天幕、渺渺星河暗自在心中呼喊一个名字—— 沥华! 沥华! 沥华……… 第38章 “葭澜。” “这么晚了, 你怎么也没睡?”院子里原本很安静,只有夏虫的低吟。身后突然传来纪明漾的声音,她回过头, 勉强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意。这是苏沥华回沁美的第七个深夜,也是她对月自斟自饮的第七个深夜。 “你也知道很晚了啊。”纪明漾坐到她身旁的石凳上,“苏沥华离开已经一星期了, 你还要折磨自己多久?” 她不曾和纪明漾谈过苏沥华的事,但纪明漾是聪明人,虽不明就里, 但她和他关系不一般总看得出来。她也懒得费力掩饰,干脆道:“没办法, 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纪明漾道:“再喝一口就回去睡吧。” 她诧异:“你不劝我戒酒?” “酒是一定要戒的。”纪明漾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说, “但我知道你很难受, 这种时候,劝你不喝酒只会让你失眠更严重。好在你还有轻重, 只在自己家的院子喝,也没有喝到烂醉, 第二天还能送朵薇去幼儿园,还能正常工作。权衡利弊,我觉得暂时还是让你喝一点酒比较好。” “明漾, 你真懂我。”葭澜打了个酒嗝,随即苦笑了一下。 纪明漾凑近她,大力而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后背。 葭澜抱住了她:“抱歉, 这段时间我浑浑噩噩的,基地的事,大多靠你张罗才能有条不紊……”她蓦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道, “对了,你明天还要飞去龙城参加世园会,你快回去睡吧。我也不喝了,马上回房。” 这一季的玫瑰已经采收过半,精油提炼工厂正是最繁忙的阶段,她每日会去车间巡视一遍,即使是心情最低落的情况下也没有落下。几日后,当她从车间巡视结束换完自己的衣服,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查看时发现,纪明漾给自己发来一张图片。 她点开一看,是一张月季照片。奶白色的花瓣,呈现微微的波浪形边缘,靠近花心处是淡淡的带有浅灰色调的蓝紫色,是她没有见过的一个品种。 花的铭牌上写着:“波心”。 她没心思多想,直接给纪明漾发了一个“?”过去。 纪明漾又发来一张图,是一张获奖证书。上面用中英文写明了这款名叫“波心”的月季获得了本届世界园艺博览会月季国际竞赛新品种竞赛的金奖。而这款月季的培育公司,正是苏沥华T国的玫瑰园。 葭澜立刻忍不住打给了纪明漾。 “他去了吗?”她急问。 “嗯,他今天来领奖了。你搜搜‘世界园艺博览会新品种月季竞赛’的相关新闻就能搜到,还有现场颁奖的照片呢。”纪明漾道,“本来我们公司关注的并不是新品种培育这一块,纯粹是我出于个人兴趣,这次该办的事又都办得差不多了,今天下午有有点空闲,我就想趁明天回春城前去别的展馆看一下,谁知就看到了这盆月季。其实我当时还没想到是苏沥华培育的,只是觉得花型很特别就顺手搜了一下相关信息,可巧就看到了苏沥华的获奖消息。更巧的是,回到酒店,我还在走廊看到了他。——对了,多亏我这次运气好,碰到订的房型没有了,前台给我的房间直接升了级,要不然,我和他还未必住一个楼层呢。” “那他……他看到你了吗?”她有些慌张,生怕苏沥华见到和她有关的人一律避走。 “没有,我和他也不是很熟,而且我只远远看到他进了房间,再加上你和他……关系不明,我也不知道贸然上前打招呼是不是好主意。” “千万别去!”她忙说,紧接着怪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问:“你还记得他住哪间客房吗?” “你要干嘛?”纪明漾警觉道。 “我已经在看机票了。”她坦承道。 纪明漾挂了电话,隔了一小会,给她发来了一个房号。 抵达酒店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 酒店需要刷房卡才能使用电梯,纪明漾已经提前把她的名字作为第二住客补充给了前台,她顺利领到了房卡。她上楼后,和纪明漾简短地打了个招呼,放下背包就直奔向苏沥华的房间。 抬起手,她犹豫了。 已经很晚了,他会不会已经睡了? 他入睡不易,吵醒他似乎不太好。而且,她承认她有些害怕,害怕见面后自己要说什么,害怕他拒绝他、害怕他逃走。 她靠着门坐了下来,虽是初夏,酒店里的空调很冷。她只穿了短袖,没一会就觉得身体发凉。 抱着膝盖,她打开手机,看着新闻图片里那个上台领奖的苏沥华,虽然图片不是他的特写,而是一个包含颁奖嘉宾的远景,心里的温柔缱绻还是止不住的流淌了出来。 波心,波心,何谓波心?——水中央也。 她的名字取自《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是他为她悉心培育的花,承载着所有他说出口的、说不出口的、说出口却又想要收回的柔情! 三年前,她是爱他的,可又还不够爱。她没有爱到义无反顾,反而瞻前顾后。她怕承担爱的苦果,因为她认为自己已经可以预见到那枚苦果正在生成。所以她逃了,他也放任她逃了。她甚至也催眠过自己,也许渐渐地,她会淡忘苏沥华这个人,他会成为她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一段经历。她内心深处不愿意直面他的病,她害怕见到他衰败下去的一天。自私一点说,在爱情这件事上她折腾了几年,已经感到累了,她想轻松简单地生活,而和苏沥华在一起注定不会轻松。 三年后,她再次见到了他,惊觉自己心里的情感非但没有被时光磨灭,反而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再也难以紧闭。天长地久依然是遥不可及、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只是她的心境不一样了,她真正地接受了他的病,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哪怕他的陪伴只有数年的时间,那也是她此生最珍贵的宝藏。失去的时候,有多痛苦谁也不知道;但未得到就放弃,一定会是终生的遗憾。 “沥华、沥华……”手机从睡梦中的她的手上滑落。 “葭澜!”清晨,房门打开,苏沥华惊讶地看到葭澜倒在了自己的脚边。他几乎是跪了下来,扶起了睡眼惺忪的她。 “哦,你醒啦。”葭澜揉揉眼皮,笑嘻嘻地说。 “你怎么来了?”他把她扶到沙发上,接着,他一脸无奈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房间的?” “有熟人在这家酒店看到你,我当晚就飞过来了。”她故意把语气放得很随意。 “当晚?”他愣了一愣,眼中有难以克制的心疼,“你是说昨晚?你一晚上都在我房门口?” “嗯。”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头道,“你别生气,我……我只是想补上上一次没去机场送你的遗憾。我猜你昨天领完了奖,今天说不定就走了。我发誓,我不缠着你。你看,我昨晚都没有吵到你……” 他背转身,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泪,才红着眼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 “你别赶我出去,我一晚上没有睡,你让我休息一下再走行不行?”她决定利用他的心软,讨饶道。 “走,去床上睡。”他拖着她的手,很温柔。 在挨到床沿的一瞬,她跳了起来:“不。我不睡!我睡着了,你又要玩消失了。” “不会的。”他好脾气地哄着她,“我是下午的飞机,中午我们一起吃午餐,然后你送我去机场,好不好?” “你把你的护照给我。”她伸出手。 他乖乖交出了自己的护照。她小心翼翼地把她压在了枕头下面,这才躺了上去。 她虽然躺着,眼睛却仍然睁得大大的。 苏沥华蹲在她的身前,柔声道:“你看看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黑眼圈也很重,还不赶快补一觉?” “我是不是没有三年前好看了?”她笑着问,指腹轻轻摸了摸他下巴上泛着青色的胡渣,最后,手停留在了他的唇上。 “能够老去也是一种幸运。而且,你还是很美。”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手指,“我只是不希望你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 “不伪装绝情了?”她问,仍然是笑着的。 “我没有否认过对你的感情。”他说,“这很难,而且也无法骗过你。你应该知道,我只是想让你远离我。葭澜,最后一次了,答应我好吗?” “好。”她回答道。对于她和他的未来,她的心中没有规划,只是,还没到她甘心放弃的时候。但她也不想和他争辩下去,因为她自知没有办法说服他。既然这样,何必浪费这难得的温馨相处的时间。 “快睡。”他再一次催促她睡觉。 她望着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了。她干脆坐起来道:“我有点饿了。你把早餐叫到房间里来,陪我一起边吃边聊会天吧。吃饱了,如果我还困的话就睡。 苏沥华点点头,打电话叫了早餐服务。 不一会,送餐服务到了。推进来的餐车里甚至有烤面包机,服务生很体贴地询问苏沥华和葭澜需要的面包烤制程度。苏沥华谢过,表示自己操作就可以,让他留下餐车晚点再来拿。 半靠在枕头上,吃着苏沥华亲手烤制的土司,葭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满心都是甜蜜。 “看来是真的饿了。”苏沥华微笑道,把一杯牛奶递给了她,“你这样吃太干了,喝一点牛奶会舒服一点。” 她瞪着那杯牛奶,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眼睛顿时有了湿气。 第39章 他意识到了什么, 立即放下牛奶,换了一杯橙汁递给她:“我上次做的事,吓到你了是吗?”他自责地低声道, “对不起,我知道那样的行为很卑劣。我……我实在拿醒着的你没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你怎么会没有办法?”她一时间委屈涌上心头,红着眼凝视他, “你的办法多得很:你可以拿自己的健康威胁我,你知道我会服软。” 他把橙汁杯放到床桌上,侧身坐了下来, 抚住她轻颤的肩头,哑声道:“对不起, 葭澜, 我没有本事说服你, 只能那么做。” 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呷了一口橙汁:“不说这个了, 你陪我吃早餐。” “好。”他松了一口气,陪她把早餐吃完, 两个人都没有翻旧账,也没有提将来的打算。 “你没有带行李?”吃过早餐,苏沥华问她。 “有一个小背包, 在纪明漾的房间里。”她说,“你不要怪她把你的行踪透露给了我,她本来只是在展会上看到了你培育的‘波心’, 把你获奖的消息告诉了我,她也没想到,我会立马跟过来。” “我不会怪她。”他自嘲地一笑,“其实是她给了我一个见你的机会。” “这种机会本不用别人给的……”她的眼神里有蓬勃欲出的热烈。 他并不接她的话。 “沥华, 我不想睡了,我一点也不困,我们去外面走走,好吗?”她也无意和他纠结于一个怎么都谈不拢的话题,“不过我的换洗衣服在纪明漾那里,我得过去取。——你不会溜掉吧?” “不会,”他说,“你如果不放心,可以拿着我的护照去。” 葭澜没有放松戒备,真的拿着苏沥华的护照出门。 纪明漾的航班订在中午,龙城机场离市区不近,路上又容易拥堵,因此她早早就已经起床洗漱完毕。见到葭澜后把背包丢给她,说早知她来,就和她订一班飞机回去了。接着又问她和苏沥华相处的情形,葭澜只说了一句:“在努力。” 纪明漾笑笑,回道:“加油。” “你很奇怪。”她看着纪明漾,道,“一般人只会笑我为爱发疯,你为什么这么支持我?” “因为我也疯狂过,只是……还不够彻底。” “哦?”她有些吃惊,“我从来没见过你谈恋爱。”这是真的,大学里也好、毕业后一同创业期间也罢,纪明漾不乏追求者,却从来将他们拒之门外。 “我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生,他只有一条腿,在我眼中却像发着光一样——又帅气、又温柔、又聪明。是我追的他,追得很辛苦,很难很难他才答应和我在一起。高三那年,他的恶性骨肉瘤复发,他把我从他病房里赶出去,用最难听的话骂我。我那时候也够脸皮厚,就是那种前一天把我骂哭,第二天还能笑嘻嘻出现在他面前的厚脸皮。后来,他拿我没辙,终于跟我投降了。他答应我,等我高考完,就和我正式约会,还让我到时候不要嫌弃他只有一条腿。高考前夕,他的情况就不太好了。所有人都劝我,无论如何,考完试再去医院看他。我也是这么做了。可就在我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他去世了,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我考上了大学,所有人都认为我当初选择了考场是明智的,可他们不知道,这辈子,我最最后悔的决定就是这个……人们常常用所谓理智来裹挟感情,又或者说是说服自己相信理智比情绪更‘高级’,可事实是,痛苦和快乐从来不和你讲道理,值得与否也只有自己的心知道罢了。” “明漾……”葭澜边自己流着泪,边替她擦眼泪。 “我不会再恋爱了。”纪明漾认真地说,眼中虽然悲戚,但同时却散发出难掩的光彩,“虽然结局遗憾,可我仍然决定自己能遇到他是此生最幸运、最幸福的事。错过了他的最后一面,总算也没有错过和他有过一起快乐、一起痛苦的时光。葭澜,我不太清楚你和苏沥华到底为了什么选择分开,可我看得出来,你们心里都有对方,就是有十个宋宇琛这样的追求者,也抵不过一个苏沥华。葭澜,不管苏沥华的苦衷是什么,他还好端端地活着,你和他的故事就没完……” 从纪明漾处回到苏沥华的房间,他已经穿戴整齐,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 葭澜忍不住贴了上去,眼中流露出近乎痴迷的神色。 苏沥华羞涩地低头道:“快去换衣服。” “哦。”她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条连衣裙来,抖了抖道:“还记得它吗?” “记得。”他的脸上有一丝惊喜和怀念,“是我送你的裙子。” “对,”她坏笑着就要当着他的面换上,他轻咳了一声,把她推进了盥洗室,还带上了门。 当她换好那条蓝绿色的泰丝连衣裙,打开门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都直了。 他眼中的迷离她看得很清楚,内心不免得意,夸张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笑道:“裙子还是很合身,证明我一点没胖。”她又向他走近半步,将左手探到他眼前,说,“戒指也一样很合适。”“ “很衬你。”他尽量表现得很冷静。“走吧,时间不早了。” 她挽上他的胳膊,笑嘻嘻地出了房门。 “去哪儿?” “去看你为我种下的‘波心’,好吗?”她知道,月季展还没结束。 他没有异议,两人打车去了展馆。他带她直接来到了“波心”的面前,亲眼看到这盆花的心情和仅仅看到图片是不同的。她几乎忍不住想要去触摸它的花瓣,感受苏沥华凝注在它身上的炽热的情意。 “谢谢你,沥华。”她感动地握住他的手。“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水中央’也好,‘天之涯’也好,都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只要我想,我可以坐渡船、坐飞机,很容易地就来到你身边……” 他摇头,轻轻抽开她的手:“葭澜,你知道问题不在这儿。我宁愿遥望你。” 她的泪滴落下来,默默地转身冲入参展的人群。苏沥华迟疑了一秒,还是追了上去:“葭澜,葭澜!”他气喘吁吁地拦在了她的前面,“别让我走得不安心,给我们彼此一个体面的回忆,好吗?” 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假意顺从了他的想法。见他累得满头大汗,不由心疼又担心,顾不上生气,主动地牵上他的手走出了展馆,拉他去附近的咖啡馆小坐了片刻。 早餐他们吃得很饱,中午也没吃多少东西。苏沥华的航班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回到了酒店。房间早上出门时已经退了,从前台取了寄存的行李后,苏沥华便和葭澜坐上了出租车。 “你这次来,没有助理同行吗?” “有,不过我已经让他自己先去机场了。”苏沥华说。“我和他进关后再见。” “想和我单独告别?” “嗯,”他说,“毕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可能……”她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又从“可能”这两个字眼里寻找到一丝令自己不至绝望的安慰。 “葭澜,不要从我随口说出的话里找不切实际的希望。”苏沥华冷峻地看着她说,“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们……” “不要说出来!”她紧紧地依偎住他,伸手堵住他的唇,“求你不要说出口。” 他保持沉默地看向窗外,一直到车子抵达机场,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在“国际出发”的关口,他终于主动拥住了她,她忘情地狂吻他,两人的泪水在他们彼此的脸颊上混合在了一起。他轻轻拨开她耳畔的头发,温柔地说道:“葭澜,三年前,我可以把亲手拍的相册送给了你;今天,我可以把亲手为你种下的花送给你;三年后,我却注定没有什么再可以送给你的东西了。我只能早早地、就把你未来的自由送给你。你可以恨我、可以怪我,但请一定收下我唯一能提前为你准备好的礼物。答应我,不要固执、不要执着、不要等我……” 她艰难地、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我答应。”她自己也辨别不出,这份承诺是真是假,她只是觉得,苏沥华迫切地需要她说出这句话,否则,他很难安心地离开。 他松开了拥抱她的臂弯:“我走了,葭澜,你保重!” 她目送他排队进关,在他即将进关的前一秒,她对他的背影摇了摇手。像是收到某种感应,他蓦然回过脸来,看到了她手臂挥舞在半空中的模样。 她忍了半天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苏沥华穿过排队的人群,退回了她的身边。掏出手帕抹去了她的眼泪。 “沥华,你……”她的惊喜还没过三秒,便如一盆冷水浇头般住了口。 他把手里的帕子塞到她的手中,她低头一看,正是自己当年绣上一角樱花送给他的那一方。 “你的爱、你的泪,都不要为我浪费了。”他说,“我就算再担心你,也不能再关心你分毫。你要学着自己坚强起来,自己放下。” “你连我送你的手帕都不肯留下了吗?”她痛苦地对着他再次离去的背影大喊道。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离完结越来越近了,心中有些雀跃。 希望下一篇《红眼尾》能让更多人看到并喜爱。记得去专栏点开《红眼尾》,点一下预收哟! 鞠躬!拥抱! 第40章 回到春城后, 葭澜强打精神先去了父母家接朵薇。 朵薇人小鬼大,见到她一刻就关切地问道:“妈妈,你的眼睛怎么红红肿肿的?谁欺负你了?” 她不知道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么明显, 有些尴尬地掩饰道:“妈妈坐飞机太累了,昨天也没睡好,没什么事。” “你是不是去找苏沥华了?”吴殷敏锐地猜测到问题所在。 “是。”她累了, 累得没有心情编织谎话。 “他又来春城了?”司徒信问。 “不,他没有来。”她不希望在父母眼中,苏沥华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是。“他在龙城,因为他新培养的月季获得了这一届世界园艺博览会的金奖, 他是来领奖的。而我也是偶然得知这个消息, 忍不住去龙城找他的。” “朵薇, 你先回房间去。”吴殷对朵薇说道。 “不需要避开孩子。”葭澜蹲下身,牵住朵薇的小手, 笑了一下,起身道:“我对苏沥华的感情, 没有什么丢人的。朵薇虽然小,也有权利知道她妈妈的感情选择。” “那么,你们这次见面谈出什么结果了?他……改变主意了?”吴殷的口吻中有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听出了母亲话里的忧心, 冷笑道:“你们不必担心,他很坚持自己的想法,一点希望也不给我。这个回答, 你们满意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司徒信道,“现在的现实是,你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你们自己都没有协调好, 你凭什么判定我和你妈妈的态度?赞成也好、反对也好,我们都没来得及摆出任何姿态。我们的想法也不足以改变你和他之间的关系。你不能把你和苏沥华恋爱不顺的怨气撒到我和你妈妈的身上。” 她心中一动:“爸爸,你的意思是……”她眼含热泪的望向自己的父亲。 “我们不支持、但也不反对。”吴殷吸了吸鼻子,温柔地搂过葭澜的肩膀,“澜澜,我们当然不希望我未来的女婿只有几年的健康,我更害怕有一天,你会因为失去他而痛苦。可是,如果你的痛苦已经明晃晃地摆在我们眼前,我们还有什么余力去思考几年之后未可知的事情呢?况且,你已经长大,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考量,我们不能代替你作出选择。我们能做的,只是在你将来吃苦、后悔的时候,在你身后挺你一把罢了。” “爸!妈!”葭澜左手牵住父亲,右手牵住母亲,哭得泣不成声,“谢谢你们!” 回到星北,帮朵薇完成洗漱、哄她上床之后,葭澜照例打开一本故事书,准备给孩子讲睡前故事。 朵薇忽然小声地叫了一声:“妈妈……” 葭澜放下书,温柔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小表情,笑道:“是想和妈妈谈谈苏叔叔的事吗?” “可以吗?”朵薇怯生生地问。 “当然可以。”她说。 朵薇问:“如果我不喜欢苏叔叔,妈妈可以不喜欢苏叔叔吗? 司徒说:“朵薇不一定要喜欢苏叔叔,妈妈也不会逼朵薇喜欢苏叔叔。可是呢,朵薇也不可以不强迫妈妈讨厌叔叔。因为喜欢一个人,是每个人都有的权利,我们是不可以勉强别人的哦。 朵薇眨了眨眼睛:“就像我很喜欢小猫,妈妈却不太喜欢小猫。但是妈妈从没说过不许我喜欢小猫一个意思,对吗?” 司徒愣了楞,歪了歪脑袋笑道:“额,差不多吧。” 朵薇抿了抿小嘴:“那我们家以后可以养只小猫吗?” “好吧,不过等把小猫接到家里以后,照顾小猫的工作朵薇要多做一点,就算小猫拉臭臭你也不能嫌弃哦。因为可爱的东西除了可爱,也常常有麻烦的一面,我们一定要学会接受他们的缺点,这才是真正的喜爱。” 朵薇快乐地在床上跳了起来:“没问题!太好了!可以养小猫了!”只是转瞬间她又有些情绪低落,躺下拉住葭澜的手问:“你会和苏叔叔结婚吗?会生自己的小孩吗? 司徒道:“不会。妈妈和苏叔叔不结婚的。但是妈妈想陪在他身边,就像妈妈也想陪在你身边一样。而且我们已经有一个天底下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孩了——那就是你啊!我们不要其他小孩。” 朵薇问:“我要叫他爸爸吗?” “不需要。除非有一天朵薇自己想叫。朵薇,我一直没有骗你说自己是你的亲妈妈,对吗?每年带你去扫墓,你爸爸边上挨着的才是把朵薇生下来的妈妈。朵薇刚见我的时候也不太喜欢我呢,连叫‘阿姨’也很不情愿。你那时太小,恐怕已经不记得了。其实你叫我什么这不重要,我也不希望你忘记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他们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你要永远记住他们。我想,苏叔叔也不会介意你怎么称呼他的,无论你叫他什么,他都会和妈妈一起疼爱你。” 朵薇小大人样的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只有一个要求——我真的觉得“苏叔叔”很难念而且像“输输输”,我可以叫他沥华叔叔吗? “嗯,’沥华叔叔’听上去的确比‘输输输’好听多了。”司徒笑道,“朵薇好聪明,都记住叔叔的名字啦?” 朵薇的语气里有点小小的吃味:“你老是和别人提他,连晚上做梦都叫他的名字,我早就记住啦!” 葭澜呆住,没想到自己的梦话里都叫着苏沥华,还被自己的女儿给听了去,不禁也有些害羞了。 “妈妈你在偷笑,哼!”朵薇撅起小嘴,“看你这么喜欢这个沥华叔叔,我就尽量不讨厌他吧。” “谢谢你哟,”葭澜刮了刮女儿的鼻子,“等你放暑假,我们去沁美找你沥华叔叔玩吧,你上次不也说想去的吗?” “可以去外国玩?好棒!”到底是孩子,一提到玩就忍不住兴奋。 “沥华叔叔有个超级漂亮的大花园,里面有好多花,还有金鱼池。” “有小猫咪吗?” “嗯,没有养小猫咪,但有时会有野猫跑进来,但你不可以随便逗它们,它们胆子小,看到生人会咬你的。” “那我们可以让沥华叔叔收养一只猫咪吗?” “应该可以,我们过去和他商量一下,说不定……他会乐意收留两只‘小野猫’……” 尽管苏沥华一去无音讯,葭澜心中却已经有了坚持实行的计划。用此她一扫前一阵的失魂落魄,平心静气地度过了整个六月。朵薇一放暑假,葭澜便买好了机票,带她飞去了沁美。 出租车停在那栋梦中常常出现的玫瑰庄园门口,葭澜牵着朵薇下了车,按响了花园大门的门铃。 门房过来开了门,见到她们当即一愣。葭澜主动双手合十问好道:“你好,好久不见,威哥。” “你好,澜小姐!请进!”威双手合十回礼后,接过她的拉杆箱,往主宅方向走去。 “妈妈,好漂亮的花园!”朵薇一路惊奇地跟在后面走,“这是沥华叔叔的家吗?” “是的,”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池,泪水瞬时模糊了她的眼,心种感慨万千,无以言表,“妈妈还在这里工作过。” 靠近那座主宅,她的脚步反而放缓了。威进去通报,她没有跟进去,而是止步在台阶下,手心因忐忑和激动布满了细汗。 “葭澜!”苏沥华小跑下台阶,停在她跟前,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怎么来了?” “来试试运气。”她昂起头,看着他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惊喜,故意带着点挑衅的口吻说道,“想看看某人是不是够狠心,可以把我们母女赶出门。” “沥华叔叔是要赶我们走吗?”朵薇委屈巴巴又很不理解地看看葭澜,又看看苏沥华。 “怎么会?”苏沥华蹲下身,摸了摸朵薇的头顶,“欢迎你,小公主。” 苏沥华把葭澜母女安排在院中那栋独栋小别墅居住。趁着朵薇午睡,她溜到了主宅,想和苏沥华单独聊聊。 凤姨开了门,对她说苏沥华已经去花圃了。 他是真有事忙还是故意躲她?她不知道,但也并不十分泄气。她拜托凤姨找人看顾一下朵薇,随后又问了花圃的地址,凤姨直接叫人开车送她去了。 花圃中,苏沥华穿着半旧的园丁服,戴着一顶朴素的宽檐草帽,却仍令人一望便知气质不俗。 “你不在家陪孩子?”他皱眉问。 “朵薇睡了,凤姨安排了萨姐在看着她。至于我……很明显,是奔着你来的。”她的一双眼睛大胆炽热地直视着他。 苏沥华神情恍惚了一下才别开了眼,指了指脚下的一丛月季:“这是最新培育的品种,还没有来得及命名。” 葭澜蹲下身,摸了摸他指向的那株月季——丝绒质感的酒红色花瓣,挺拔的枝头,复古的花型,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老玫瑰香。 “这个季节开得还这样好,很难得。”她赞叹道。 “它的花期很长,一开就十多天,又耐雨水又耐高温,抗病性也很强。你知道,在培育新品种花卉的过程中,只有选择父本和母本都优秀,病叶少的,才能被挑选出来繁殖,就算已经成功培育出来的品种,很大一部分最终也会因为存在某些缺陷、不够优秀而淘汰。能被命名、被世人所看到的,一定是最优秀的品种。这是大自然的淘汰法则,也有人工必要的干预。” “哦,照你的说法,我也已经被淘汰了。”葭澜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该不会忘了,我当初是为什么被逐出豪门的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举例不当……”苏沥华懊悔地抱歉道。“我是想说……” “我知道,你是想说,不止大自然要把你淘汰,你自己也要把自己淘汰掉,对吧?”葭澜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轮到我发表意见了,我的意见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同、意!” 苏沥华艰难地开口道:“葭澜,你在这里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国的,你没有办法改变我的主意。你带着孩子来玩几天,我欢迎。可是下一次千万不要再带着孩子做‘不速之客’——我会搬走,你找不到我的。” “好的,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她不想把他逼急了。“明天带我和朵薇去梦山上看马鞭草吧?你还记得那一年你答应过我,夏天的时候,会带我去看的,不知道今年可不可以兑现?” “可以。”他说。“这次来还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可以安排。” “有个地方最想去。”她坏笑着在他的胸膛前用手指轻轻划出一个“心”来。 “我心里?”他木讷地问。 “不是,那个地方我肯定我自己有一席之地了。”她仰面看他,声音充满蛊/惑,“我说的是……你的卧室。” “咳咳,葭澜你……”他的脸红得厉害,“你疯了。” 她笑着退了一步,摆摆手,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再见!” 朵薇是第一次去露营,也是第一次住大帐蓬,一到山上就兴奋得不得了。他们的的帐篷位于风景最好的位置,往山坡下一望尽是紫色的马鞭草,前一天刚下过雨,天空蓝得特别澄净,白云如绸带一般盘在山坡间,景色美得和油画一般。 收拾好帐篷后,一同上山的Ken主动提出带朵薇去玩,临走还不忘给葭澜递了一个眼神。葭澜笑眯眯地双手合十,作了“谢谢”的口型。苏沥华刚要出声阻止,Ken便扭过身牵着朵薇往山坡下方去了。 “看,全世界都在帮我。”葭澜对苏沥华得意地说。 “全世界?”他无奈而苦涩地道,“我想,你一定对‘全世界’的范畴产生了误差。” “有件事我还没来及告诉你。”她顿了顿,道,“我爸妈他们不反对我和你在一起。” “什么?” “意思是,你拉他们做‘同盟’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苏沥华默然良久,才又开口:“他们是善良可敬的人,可如果我因为他们的善良就对你做不负责任的事,我就太可恶了。” “你不能为了我做一个‘可恶’的人吗?你只要‘牺牲’一点点原则,就可以拥有我了。你大方一点行不行?”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葭澜捂住耳朵,气呼呼地躲进了自己的帐篷,还把帘帐给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吃晚饭的时候,葭澜又像没事人一样,对苏沥华温言软语,但又不提任何“过火”的要求。倒是朵薇问了苏沥华可不可以在庄园养猫,苏沥华说可以,但是要和她单独商量一下。两个人手牵手在餐厅角落里说了好一会悄悄话才回到餐桌上。 回到帐篷,朵薇对葭澜说道:“妈妈,你想不想知道沥华叔叔和我说什么悄悄话了?” 葭澜道:“朵薇觉得这个悄悄话妈妈可以听的话,就说来听听。” “哎,”朵薇叹了一句,“这个沥华叔叔真是很奇怪,他和我说,养小猫可以,但要我假装自己很讨厌他。他看起来真的很不想做我爸爸欸!” 葭澜问:“那你讨厌他吗?” “好像……也不怎么讨厌。”朵薇嘟着嘴,答道,“妈妈,你是因为他长得比宋叔叔好看才喜欢他的吗?” “有一点。”葭澜忍俊不禁,“也不全是。我觉得他哪里都很好,我全都喜欢。” “好吧,如果让我选,我也选沥华叔叔,我也觉得他长得挺帅的。”朵薇说完还显得有少许后悔的意思,补了一句,“不过妈妈,我把和沥华叔叔的悄悄话告诉你了,我没按照他说的假装讨厌他,你有办法让他给我养只小猫咪吗?” “妈妈会想办法的。”葭澜笑道,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宝贝。明天我们早点起来,叫沥华叔叔一起看日出。” 她知道苏沥华向来醒得早,提前就调好了闹钟。朵薇毕竟是孩子,对日出日落的兴趣远远小于对睡眠的需求。闹钟响了,也赖着不起。葭澜也没有勉强她,替她掖好毯子,披衣走出了帐篷。 “沥华,我在你帐篷外面等你看日出!三年前你就欠我的日出,你不许不出来!”她冲着帐篷里的人喊道。 没过一会,苏沥华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眼神却回避着她。 葭澜对此假装瞧不见:“时间正好,你看——”她一手挽过他,一手指着山坡对面渐渐染上的霞光,目光盈盈地看向他。 “葭澜……”他似乎被眼前的情景动摇了意志,低头吻了她的鼻尖,却又在日光渐盛之时,照耀到这片山地之时,决绝地推开了她。 葭澜并不气馁:“告诉你,你找‘同盟’的计划又一次失败了。朵薇说,她虽然不要你做她的爸爸,但因为你因为长得帅,特许你做她独一无二的沥华叔叔。” “小孩子不懂生活的残酷,她的选择……不能作数。”他嘴硬地说道。 “老人说话不作数、孩子说话不作数、我说话也不作数,合着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苏沥华的爱情观才是真理?”葭澜道,“你用搬家威胁我,用不吃药恐吓我,用糟践自己的方式逼退我……你就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了是不是?” 他敏锐而惊恐地抓住她的手,急问道:“你要用什么办法?你不要胡来!” “放心,我还有朵薇要养,这是我对别人许下的承诺,我必须兑现,因此我不会现在就做傻事的。”她说,“但是,等朵薇成年后,我既然在这个世上找不到你,我就只能……只能去另一个地方碰碰运气了。苏沥华,我心里很明白,那会儿你多半不用为了躲我搬家了,我在那个世界,一定可以找到你的。” “我不许!”他又惊又痛地吼道,一把抱住了她,“葭澜,你不能拿这种事威胁我!” “还有十几年呢,你急什么?”她微微一笑,“这十几年里,只要你改变主意,我也会改变主意的。” “你明明知道,就算我们在一起,我还是会早你很多年离开,而且,离开的时候,会很狼狈……”他的泪流下来,蹭到了她的脸。 “我知道。但是,就算只能短暂地和你共度几年,我也会拥有足够支撑我余生的动力了。你不要觉得和我在一起是在亏欠我——不是的!那是馈赠!是不会因为你离开就消失的永恒记忆!我要那份馈赠,只要你不吝啬给我。” “葭澜……”他捧起她的脸,和他的脸紧紧贴在一起,“怎么办?你说得那么动听,我心动了,怎么办?” 她的声音像是魔咒:“要我……” 回国前,苏沥华把一叠文件交到了葭澜的手中。 “你要把这座庄园赠予我?”她扫了几眼手中的纸,惊讶道。 “是的。”苏沥华认真地说,“我们虽然说好了不领证结婚,但不代表我不为你的将来作出保障。不管之后你找到合适的恋人、要提前离开我,或者在我死后嫁给别人,这个庄园都是我送给你的嫁妆。万一……你以后再也不结婚了,这里至少可以当作是一份养老保障,你可以把它卖掉变现。如果到时你的经济十分宽裕,不想变卖的话,把这里当作偶尔来度假的场所也不错。” 葭澜点点头:“好,我收下。” “我的花苗培育中心会转给别人,所得的钱我也会交给你,这笔钱你可以用来日常维护庄园。” “很周到的安排,我接受。” “另外,我还有一笔不小的积蓄……是我治病以及今后进疗养院的费用。等我的病发展到不能自理的程度,还要麻烦你替我找一家合适的疗养院。” “到时候我可以去看你吗?” “可以,但不要经常来。” “行。” “我的公司,我想趁着现在精力尚可、神志又清楚的时候,转给查侬继续经营。那是我祖辈的产业,我不想它们断送在我手上。你同意吗?” 葭澜抓住了重点:“你是说,你愿意和我回中国生活?” “我们不能自私地让朵薇背井离乡,她在中国会过得更自在一些的。至于她长大后想去哪里,全凭她的自由。” 葭澜喜道:“我完全同意!”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现在,你愿意聘请一个一无所有、身体又不太好的花匠,去你的花圃工作吗?” “我愿意!”葭澜扔掉手里的文件,蹦到了他的怀里,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唇。缱/绻之后,她红着脸笑问道:“预支给你的薪水,苏先生还满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我们相约下一篇《红眼尾》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