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关系》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特殊关系》 作者:紫堇苏 文案: 【天之骄子堕入凡尘,人生不过一场苟且。 我们的特殊关系,是否能给你一点慰藉。】 颜琢是一家郊区疗养院的志愿者,有一天他听说108住进了一个脾气不好的漂亮男人。 那个男人冷漠又神秘,让他讨厌的同时又充满了好奇心。 宋延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因为一场意外失明而住进了疗养院。他在排队等捐献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阳光的志愿者。 好友的死亡,女友的离去,他逐渐变成了一个偏执的病人。 宋延厌烦那个总是在他最狼狈时出现的志愿者,可他却只有对方温暖的怀抱里,才能感觉到活着。 问:爱上一个男人需要几步? 颜琢:长得帅,一步就够了。 冷漠偏执攻X暴力小太阳受 一条主线,一条暗线。 微虐,攻前期略渣虐受,后期地位反转且后期攻眼睛会好,会破镜,会重圆,会有追妻火葬场。 注:本文的病娇含义为——有病又傲娇 正文 他脾气不好 【听说隔壁108住进了一个脾气不好的漂亮男人。】 H市刚结束一场大雪,又刮起一阵大风。 风像刀子一般袭击人脸,寒气沿着皮肤纹理丝丝缕缕地渗进毛孔,让人浑身生冷。 颜琢身为一个南方人,尽管已经在这座北方小城生活了三年多,但是一到冬天,他依然没办法适应这里的气候。 裹紧羽绒服,他走进宁康疗养院。 这家小型疗养院是他工作的地方,他是这里的志愿者。 从大二那个寒假开始,一直到现在。 大厅开着空调,温暖从他脚底蔓延到四肢,快被冻僵的颜琢这时才缓过劲来。 他走到107室敲了敲门,不一会,门开了,露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她弯着腰,头发花白。 “买回来了?”她问。 颜琢点头,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她。 老太太见他嘴都冻白了,讨好地说道:“谢谢啊。” 说着,将他拉进了屋里。 老太太腿脚不好,走起路来颤颤巍巍。颜琢跟在身后往屋里一瞟—— 果然,屋里不止她一个人,楼上201室的徐阿姨和203室的金老太太也在。 “您这是?”颜琢问道。 他以为他送了东西就可以走了。 “打麻将啊,”老太太说,“三缺一。” 这是把颜琢临时拉过来当麻将搭子了。 颜琢问:“齐大爷呢?” 齐大爷和她们是过命的牌友。 老太瘪嘴,说:“我叫他不来,说自己最近手背,打麻将总是输。” 没想到老年人的友谊也这么脆弱,小船说翻就翻。 颜琢拒绝:“……杨奶奶,您还是找别人吧,我——” 杨奶奶打断他,有理有据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奶奶,那你就是孙子,做孙子的孝顺点,陪奶奶们打打麻将怎么了?” 颜琢:“……”叫奶奶只是社交礼貌而已。 颜琢不情不愿地被压到麻将桌旁,开始赶鸭子上架洗牌。 几盘下来,他输得惨不忍睹。 “不玩了,”颜琢将麻将一推,说,“再输我脑门都要肿了。” 没错,谁输谁被弹脑瓜崩。别看这桌旁剩下三个人年龄加起来将近200了,手劲可一点不小。 颜琢拍了拍手,正要站起身来,突然听到隔壁一阵“咣当”声响,不少重物落地的声音。 “又开始了。” 在场的徐阿姨说,看样子已经见怪不怪。 颜琢好奇,问道:“什么开始了?” 前段时间,因为忙着准备开题报告,他有阵子没来了。所以最近发生了什么、隔壁搬来了什么人他都一概不知。 闲来无事的人最喜欢聊八卦,恰巧颜琢又问到,紧接着她们三个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给颜琢解释起来。 她们声音嘈杂,说话也没有条理,基本是想到哪说到哪。不过颜琢还是从中窥探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隔壁两周前,住进了一个男人,据杨奶奶说,他长得是一表人才。但不幸的是,那男人是个盲人,准确来说是后天失明者。所以或许是怨天尤人,或许是难以接受。他每隔几天就会发一通脾气,不会大声吵闹,只会乱砸东西。 颜琢没忍住说:“院长没让他赔钱?” “哪能啊,”徐阿姨说,“人家砸自己东西。” 颜琢:“好吧……”那也算有钱任性了。 徐阿姨又说:“也是个可怜人,好好的一个年轻小伙子,突然失明,换谁谁受得了啊。” “就是就是!”金老太接过话茬表示赞同,“他来这么多天了,一个家里人都没来看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保不准吧——”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不是说车祸导致的嘛,会不会一家人都在车上啊。” 接下来她们又凑一块胡乱瞎猜,叽叽喳喳不停。 听得颜琢有点心烦,他无意识皱起眉头。 一旁杨奶奶看到,开始警告他说:“你以后工作可要离108远点,不要招惹到人家。” “……” 颜琢无语。 他问:“我像主动惹事的人吗?” “臭小子,我这是好心提醒你。”杨奶奶说。那种又有钱脾气又不好的人,谁沾上谁倒霉。 “那我谢谢您。” 颜琢起身,向外走去。 “哎——去哪?麻将没打完呢!”身后有人喊道。 颜琢摆摆手,回答说:“工作去了。” 他一走,麻将算是打不成了,众人又开始闲聊天。 颜琢出门前还能听到徐阿姨感慨:“又要麻烦张护工了……” 可不是嘛。 颜琢路过108时大门敞开着,门口一片狼藉,张护工正在清扫垃圾。 她看到颜琢很惊喜,问道:“大学放假了?” 颜琢嗯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辛苦了。” 张护工笑笑,又无奈地朝里面歪了下头。 颜琢顺着她的动作向屋内望去。 风吹散云,阳光洒落大地,一个男人逆光站在窗边,正在抽烟。 那是一个高大却略显单薄的背影,在烟雾缭绕的衬托下,徒生些许悲凉寂寥之感。 颜琢一时看入了神。 …… 片刻后,一句警告突然蹦到脑海,是杨奶奶饱经沧桑的声音—— 离他远点,别招惹他。 颜琢皱皱眉头,心道:算了,管他呢,世人各有各的不幸,这又关我屁事。 想是这么想,临走前他还是没忍住回头又看一眼。 再遇到对方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因为H市所处地理位置原因,那时天色已经渐黑。 颜琢完成工作后,准备回宿舍时路过后花园。彼时,人工湖已经冻成了滑冰场,光秃的树上挂满了雾凇。要是有人掬一捧水泼地上,他敢打赌,不到一分钟就能冻成冰。 所以在这种寒冷到极致的天气下,还在外呆着欣赏风景的人不是就是脑子进水就是脑袋有坑。 这是颜琢看到那个人的第一想法。 那人穿着驼色风衣和牛仔裤,安静地坐在躺椅上,眼睛透过望向遥远的虚空。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像是在眺望风景。 颜琢吸了吸冻红的鼻子,忍不住地想:穿那么少不冷吗? 大概过了五分钟,或许是更长的时间。 那男人起身了。他伸手拿过靠在躺椅边上的盲杖一步步向前走,那根黑色棍子在他手上成了蜗牛的触角,慢慢地向四面八方探索着。 颜琢倏尔反应过来,他已经在这个后花园呆了很久,就因为看一个陌生的男人!他在偷窥别人! 这个认知让他心情不太美妙,蹙了蹙眉他转身离开。 可他还没走出两步,只听“咚”一声响,又拉回他将要离开的步伐。 糟糕! 因为天气原因,雪已经融化成冰,那男人拄杖经过石阶的时候,脚底打了滑,跪坐在地上。 颜琢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难堪,他还保持着摔倒的姿势低着头一动不动。 颜琢问:“你没事吧?”说着,他搀住对方胳膊,要拉对方起来。 可谁知男人并不领情,拂开他的手,说:“走开。” 颜琢一愣,脑袋发懵,他不过是好心而已。 “你……没事吧?”他又问了一遍。 “没事。”男人说。声音低沉微哑,没什么音调却意外好听。 他开始用手摸索因为摔倒而不知跑到哪里的拐杖。 就在这时,颜琢看清他的脸。确实很帅,让人赏心悦目,不过——那张脸,怎么看怎么令他熟悉。 颜琢不确定问道:“宋、宋延……宋先生?” 宋延冲他在的方向扭过头,表情有一丝不解。 颜琢笑笑,说:“我知道你,我——” 他顿了一下,“我是附近美院的学生,我曾经临摹过你的画,画册里有你的简介照片。” 宋延:“哦。” 看上去没有一点触动。 “……” 颜琢咬咬牙,感觉面前这人比这零下十几度的天还冷。一开口就能把人冻成冰碴子。 反正对方看不见,颜琢干脆也不再维持笑脸,只是好声好气说:“地上冷,我扶你起来吧。” 宋延:“不用,你走吧,我自己可以。” 平白无故被拒绝了两次,再热情的人也受不了。颜琢点头,又意识到面前的人看不见。便说:“那好,你小心点,地上都是冰,很滑。” 说完,他退到一旁。 宋延说自己可以,那就是真的可以。虽然他动作很慢,不过还是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 颜琢平白松一口气,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清楚。 宋延在前面走着,颜琢就在后面跟着。 他肆无忌惮打量着宋延的背影。 目测身高185左右,身形高大,尤其是腿,很长,在牛仔裤的包裹下,隐隐能让人感到腿型瘦削的轮廓。 颜琢想:看来他没有穿秋裤。 后花园离住院部不远,没几分钟就到了。 等看见宋延进了大厅之后,他才转身向员工宿舍走去。 颜琢回到宿舍后,从柜子上取下一摞画册,慢慢翻动着。 他找了半天,终于—— “找到了。”他兴奋地说。 颜琢打开第一页,简介上的照片和刚才后花园的男人脸在他脑海里逐渐重合。 是宋延,没错。 宋延其人,在美术圈还是挺有名的。 他擅长素描,尤其是人像,画的特别传神。颜琢高中时,经常临摹他的画。他们老师曾经说过,当你临摹大师的画达到百分之六十功底时,考学就差不多了。 颜琢忽然想起烟雾缭绕中宋延寂然的背影,忍不住轻叹,对于一个画家来说,这种不期而会的“意外”,是最残忍的吧。 真是令人惋惜。 当天晚上,颜琢做了一个恐怖的梦。 梦到在狂风暴雪中,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躲进一间破屋子,屋子里乌漆麻黑的,连把破凳子都没有。颜琢生气的往地上一坐,屁股还没暖热呢……突然从身后某个角落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他扭过头一看,一个蒙着纱布长着宋延鼻子嘴的雪人正在融化。 过了几秒—— 宋雪人开口了,他问:“你看见我眼珠子了吗?” 颜琢咽了咽口水,“没、没有。” “是吗?”宋延说,嘴一张一合,冷冷的声音让人如坠冰窖,“我好难过,你能不能把你的眼珠子送给我……” 这个梦太可怕了。 可怕到颜琢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自己的眼珠子是否还安然无恙地挂在自己眼眶中。 正文 “你是变态吗?” 宁康疗养院的食堂一般是清晨六点半开始提供早餐,九点闭餐。八点左右是用餐高峰期。 而颜琢因为垂涎二窗口师傅蒸的茴香包子,早早就奔向了食堂。 颜琢买完早饭后,正准备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坐下时,无意瞥到了某个座位上用餐的宋延。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按理说,宋延行动不便,他的早餐应该是由护工送到房间,在房间里用餐。而不是历经千辛万苦经过两栋楼来到食堂和别人抢饭。 颜琢心里犯起嘀咕,端着餐盘上的二两包子坐到了宋延对面。 宋延虽然眼睛看不到,但他听力很好。更何况颜琢动静不小,放盘子时发出了“当啷”的声响。他循声扭过头,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表情——被人打扰的不悦。 颜琢有点尴尬,虽然说这是公共场所,坐哪里都是他的自由,但他却莫名有种侵犯了别人领地的唐突感。 他想了想,准备和宋延打声招呼。 可谁知宋延只是短暂蹙了蹙眉,就又扭回头去了,一张冷脸上架着“漠不关心”四个大字。 他这个态度,颜琢就开不了口了。他开始默默吃饭,又生怕声音太大干扰到宋延,所以吃得异常艰难。 可见,同桌吃饭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颜琢心想:也不知道是谁折磨谁。 颜琢不敢发出声响,自然也就吃得很慢。他一边鼓着腮吃东西一边偷瞄宋延吃饭。 颜琢从小吃饭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但宋延不同,他吃相斯文, 不紧不慢的,咬一口煎蛋喝一口粥,再重复以上步骤,像是强迫症。 颜琢看得太仔细,以至于包子含在嘴里忘了咽下去就又胡乱塞了一口……于是他,悲催地噎住了。 颜琢拍了拍自己的胸,拿起豆浆猛灌好几口。 呼吸顺畅。 他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不过人间没这么美好,他刚回来就有人再要他死—— 宋延骤然出声,他问:“好看吗?” “咳——”颜琢差点喷出来,他猛然咳嗽起来,脖颈和耳朵蔓上血色,是被别人发现偷窥后的窘迫。 颜琢心想:他不是看不见吗??这怎么被发现的!! 宋延像是有读心术,能读懂他内心疑惑,于是淡淡地说:“感觉。” 他惜字如金,短小精悍两个字,让颜琢略感无语。 颜琢态度十分良好:“对不起啊,我没别的意思。不是有意冒犯到你。” 他道完歉后,宋延没有应声,却也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只不过是不再继续用餐了。 宋延起身将剩饭倒进旁边的垃圾桶,拄着杖就往外走。 这是把他当做瘟神进而远之了?! 颜琢能看出来宋延走得很没有安全感,但他却走得很快。 眼看宋延渐行渐远就要走出食堂,颜琢开始坐立不安。他快速地收拾了餐盘继而奔跑着追上了宋延。 他跑得急,胸膛因为运动微微起伏,呼吸也格外喘。劈头盖脸的风带起他的头发,沁出一阵檀香。 颜琢跟在宋延后面,想说点什么又怕会招人烦,于是踌躇了半天也没开口。 这是他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发现自己是个怂包。 颜琢轻轻叹了口气。 宋延闻声回头,凝声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偷窥被抓包,跟踪又被抓包,宋延眉头紧锁,问道:“你是变态吗?” “?!” 颜琢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几秒后,才理不直气也壮地回答道:“我顺路!” 说完,颜琢就要越过宋延往前走。结果刚抬起腿,宋延就又问道:“你是——” “不是我不是!” “——昨天那个美院学生?” 他们同时开口,一时场面尴尬。 颜琢把刚伸出脚又缩了回去。他说:“对……我是。” 宋延:“……” 颜琢问:“你怎么知道的?” 宋延说:“听声音。” “哦……”颜琢说,他问宋延:“有什么事吗?” 宋延凝眉,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阵子才说:“你可以帮我买点东西吗?” 尽管他说着拜托人的话,却因为嗓音凉薄而显得毫无诚意。 颜琢无奈,问道:“你要买什么?” 今天上午他没多少工作,应该有时间出去跑一趟。 宋延说:“画板、素描纸还有铅笔。” 铅笔有很多种,颜琢问:“你要几B的?” “所有。” 颜琢挑了下眉,心说:“宋延不是要画画吧?” 他顿时生出敬佩感。 当然,这种敬佩感没过多久就被风吹跑了。 彼时,颜琢下了出租后,正在麻木地迎风前进,鼻子已经被冻到通红。 早知道会这么受罪,他是绝对不会答应一个不熟之人的拜托。明明出门前还有有点太阳,风也不算大,谁会想到,买完东西就变天了呢。 颜琢提着一堆画具继续往疗养院走,一路上和院里秃了头的歪脖子小树们孤单做伴。 等到他快走到住院部时,忽闻一声嚎叫,有人喊道:“小兔崽子你别跑——” 颜琢还未来得及扭头,余光先瞥到一个向他飞来的黑影。 “咣当——” 他人带着画具摔落在地。 颜琢脑袋一空,忍不住暗骂一句卧/槽。 他好好地走在这么宽敞的路上都能被撞,也是服气了。 “你没事吧——”有人扶起他并道歉说,“我家小孩不长眼,撞到你实在是对不起,你看看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颜琢拍了拍膝盖的灰,随口说道:“没事。” 然后蹲下来开始捡画具。虽说他是没事了,就是不知道那些铅笔有没有事。这么一摔,少说也要断上几根。以前学美术时,颜琢就最讨厌削笔时突然断铅的情况,那感觉简直让人不爽。 一双白净的小手突然伸过来,拿着一盒铅笔递给他,说:“你的2B。” 颜琢:“谢谢……” 他捡完东西后,直起身看着罪魁祸首们,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女孩戴着一顶红线帽穿得特别厚,像只熊,脸色是近乎病态的白,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面无表情。 男孩就更奇怪了,因为他右袖是空的,只有左臂。理着小平头,像一颗长毛的卤蛋。颜琢回想起被撞时的触感,应该是出自于面前的卤蛋没跑了。 要说看起来正常点的,就只有中年人了。因为只有他和蔼可掬地冲颜琢笑着,并且看上去脸上还那么一丝愧疚。 “对不起啊。”中年人又说了一遍。紧接着,他摁下男孩的脑袋对着颜琢鞠了个躬。 颜琢不太好意思了,他说:“没事。” 中年人说:“你看下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颜琢不是什么瓷花瓶,不至于一碰就碎,他笑了笑,说:“真的没事,” 中年人是老实人,默了默递给颜琢一张名片。 “如果你身体觉得不舒服了,请务必联系我。” …… 虽然对方非常小题大做,但毕竟是好心好意,颜琢接过来名片,顿了顿说:“好。” 中年人带着两个孩子告别后,颜琢瞥了眼名片—— 心桥孤儿院,院长宋桥。 颜琢骤然顿悟,怪不得他觉得那两个孩子有些奇怪,现在看来应该都是刚出生因为身体有缺陷而被收养的弃婴。 颜琢敲门的时候,宋延正在发呆。 他因为刚才和某些人的争吵,而导致心情不太好。 颜琢把东西放到桌上说,“我买回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进宋延房间,他随意的瞥了几眼,很大很干净,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味。 颜琢往桌上瞟了一眼,两杯茶,一杯空,一杯正在冒着氤氲的雾气。 看来刚刚有人来过。 宋延听见他的声音,从床头柜上拿过皮夹,问道:“多少钱?” 颜琢说:“没多少钱。” 宋延短促地笑了一声,掏出五百元递给他。 颜琢一愣,下意识说:“没这么多。” 宋延不怎么在意价钱,随口说道:“剩下算跑路费。” “……” 颜琢要气笑了,不管对方是有意无意,这话一出口就有点侮辱人。 但颜琢也懒得解释什么我帮你买东西不是为了钱之类的话,没必要。 他从宋延手里抽走三张,说;“举手之劳而已,这些就够了。” 宋延点点头,将剩下的钱收起来。 房间整洁又明亮,颜琢却感到一阵窒息。 他懒得道别就要离去,但走到门口时又觉得气不过。在憋死自己和放飞自我之中,他选择了后者。 颜琢在离开之前呛了宋延一句:“谢谢不见得比钱没有诚意。” 正文 Flag容易倒 走出108,颜琢简直忍不住要为自己鼓掌。 什么叫有魄力,这就叫有魄力。 颜琢上楼梯时遇到了正好下楼的张护工,他因为刚刚教育了某人而心情大好,于是笑眯眯地对张护工打了声招呼。 张护工被他笑容感染,问道:“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颜琢摇头,说:“没什么。” 很遗憾他的开心不能分享。 “哈哈……好吧,”张护工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说话只说一半。” 说着她摇摇头走下台阶。不过等到一楼后她又突然回头问道:“那个——颜琢,你是不是学美术来着?” 颜琢“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张护工说,“我那里有两个没人用的画板一会拿给你啊。” “画板?”颜琢说,“您从哪弄的?” “唉!”张护工说:“是108——”她忽然变得小声,“是108那个年轻人的,他每次砸完东西我去收拾的时候,他都会让我连同画板一起扔了,但是,那画板都是新的,扔了怪可惜,我就偷偷收起来了,你要的话我拿给你。” 颜琢皱眉,一头雾水地问:“他为什么扔画板?” “这我哪知道啊。” 脑袋里突然闪现什么,他问道:“张阿姨,你收拾的碎物里有没有铅笔?” “有啊!”张护工几乎没怎么想就直接说道,“有好多支呢,都被摔断了。” 话至于此,颜琢算是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宋延让他帮忙买画具了。原来是为了下一次的“暴行”。 颜琢问张护工:“他这样做你不会很生气吗?” 张护工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生气什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突然遭受这么大的挫折,换位思考的话,我可能比他还不能接受,比他还要,再说了,小宋他……”张护工停顿了两秒,“他每次等我打扫完都会给我两百块钱,虽然我不要,但他说是我应得的。” 颜琢微怔,想起刚才宋延递给他钱的场景。 他问道:“张阿姨,宋先生是不是特别喜欢拿钱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张护工迷茫,像是对颜琢这句话不理解,她说:“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宋先生的表达方式我很喜欢。” 颜琢恍然大悟。 这么说,有可能是宋延误会了他和张护工一样,也喜欢这种表达方式。所以才会给钱的吧。 张护工走后,颜琢脑子里的小人开始打架。 一个说:“你应该说句抱歉。” 另一个说:“你可以不说抱歉,因为你也不是有意的,没准过几天他就忘了。” 颜琢苦恼,迟迟做不下选择。最后,他鼓起勇气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挪到108门口,认命地叩响了门。 “宋先生,我可以进去吗?” 过了大概有两三秒,里面传来声音。宋延说:“进来吧。” 颜琢推门走了进去。 “有事?”宋延问他。脸色不怎么好看。 好吧,颜琢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管是谁,平白无故被人教育一顿,都会心情不好。。 他努力忽视掉宋延的不悦,说:“那个……我刚才、刚才——” 他说的磕磕绊绊,宋延皱眉:“什么?” 颜琢尴尬道,“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跑路费给我。” “嘶——”颜琢恨不得当场把舌头咬下来,他想表达意思不是这个啊! “不能。”宋延直接了当拒绝了他的请求。 颜琢问:“为什么不能?” 宋延说:“钱没诚意。” 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颜琢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自己说的话噎死。 他和宋延商量道:“我把话收回行不行?” 宋延:“不行。” 颜琢:“……” “那你能不能原谅我刚才的不当言语。” “不能。” 靠。 颜琢脸上挂不住了,虽然宋延就是这么个性格,但他还是觉得尴尬,无比尴尬。早知道是这样,他是脑袋抽了才会想来道歉。 算了,这话是没法说下去了。颜琢准备告辞,但他还没开口,就听宋延问道:“说完了吗?” “啊——”颜琢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说,“完了。” 宋延点头,“那你可以走了,记得把门带上。” 颜琢:“……” 就这么几分钟,他被怼了若干次。 颜琢发誓,要是他再热脸贴宋延冷屁股,他就一辈子吃方便面只有调料包。 出了门后,颜琢还是感觉憋得慌。他从小伶牙俐齿,和人争论从来都是稳占上风,何曾有过哑口无言的经历。但他现在遇见了,这两天和宋延的每一场对话,他不是被怼就是被嫌弃,真是输的一败涂地。如果不是他一向人缘很好,他可能会怀疑自己。 俗话说得好,人,不要随便立Fg,容易被打脸。 下午三点时,颜琢正在大厅挂东西。 突然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从宋延屋里传出了砸东西的声音。 颜琢心下一惊,跳下凳子就往108跑。 可惜门从里被闩住,他从外面打不开。 颜琢大力把门敲得震天响和屋内砸东西的声音形成了二重唱。 张护工跑过来,制止他说:“别敲了,你让宋先生砸吧,他砸完心里舒服了也就消停了。” 颜琢气笑了,他道:“先不说隔壁屋里住的都是老人容易惊吓,就他这种控制不住脾气的乱发泄,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 道理谁不懂,张护工都明白,可她根本没有办法制止宋延,只能默默接受,在一地狼籍后,再安静扫清。 …… 屋内的人终于安静,屋外的人却心情复杂。 过了一会门打开,宋延倚着门框,目无焦距说:“张护工进来吧。” 他像是早就料到张护工会在门口等着。 张护工应了一声,准备进屋时,被颜琢拉住,他从她手里夺过笤帚簸箕,兀自走进屋里。 “我去吧。”他说。 宋延猛地听到他说话,愣了一秒,挑眉道:“又是你?” 看来宋延已经特别熟悉他的声音,颜琢说:“是我又怎么了,以后只要你砸东西我就会过来。” 他心道:又要多管闲事了,以后不能吃方便面了。 宋延:“……” 他从没见过粘性这么强的人形牛皮糖。 “随便你。”他说。紧接着他进了卫生间。 颜琢撇嘴,开始认真地清理“砸”物。 上午他被人撞到时,还害怕铅笔里的铅芯会断掉。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它们被他买回来的意义就是被宋延摔得五马分尸。 颜琢倏尔想到他曾经的美术老师开玩笑说过最多的两句话—— 第一,吃静物考不上大学。 第二,要把你手中的画笔当老婆一样去爱。 如此来看,宋延活该娶不上媳妇没人照顾,才会孤苦伶仃来疗养院。 他边吐槽宋延边清扫地上,往簸箕里倒垃圾时无意发现了一丝血迹。 颜琢凑近了看,血已经干了,残留在2b铅笔上,看那个痕迹应该是削笔时不小心削到的。 他思忖须臾,往卫生间瞥了一眼,宋延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直开着水龙头放水,自己却不出来。 颜琢走到窗台前找了一会,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一把削笔刀。他推开来看,刀片上也残有血迹。 难道眼睛看不见连削根笔也做不到吗? 颜琢从地上捡了根铅笔,闭上眼拿刀试了下。事实证明,在他这里,没有问题。也不知道宋延是怎么受的伤。 他叹了口气。 这种情况还挺令人难过的。就好像厨师拿不稳菜刀,泥匠握不住瓦刀,拳击手断了双臂只剩残缺的疤口。 而画家……削不好铅笔,不能再画画。 在自己最熟悉的领域,连最基础的事都做不到,这打击,不亚于核弹爆炸。 没一会,宋延出来,他用水冲了伤口,现在伤口处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颜琢细心地发现了他左手食指微微翘起,问道:“你屋里有创可贴吗?” 宋延一怔,食指蜷缩,直接答非所问地拒绝:“不用了。” 成吧。又是拒绝。 颜琢真是要没脾气了。 他把削笔刀放下,继续清理垃圾。 宋延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打开烟盒点了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指尖燃烧。 一旁辛苦劳累的颜琢斜他一眼,他重重地磕了下铁簸箕,在地上拉了声长音。 宋延循着声音微微侧头:“你可以不做。” “可是那样就是张护工做。”颜琢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宋延扭回头,声音平平没有起伏:“那是她的工作。” “嗯嗯嗯,是她的工作,”颜琢说,“甚至你还会给她钱,所以她一点也不亏,对吧。” 他说话有点冲,不自觉带了点脾气。 宋延“呵”一声笑了,也许是觉得他莫名其妙,也许是单纯懒得理他,笑完之后就沉默了。 他不说话,颜琢也不知道顺坡下驴,反而蹬鼻子上脸道:“你不觉得自己的发泄方式很病态吗?” 病态两个字刺激到了宋延,他搁在床边的手因为青筋突起而略显狰狞。 颜琢心惊一下,或许也认为自己用词不当,他顿了几秒继续道:“如果你愿意,是可以改变的。” “可我不想,”宋延说,脸色难看得很,“别多管闲事,你可以出去了。” 这是颜琢第二次被他撵,心情甚至已经能够平和地接受了。 他放下手上的东西,径直走出了门。 他没在门口看到张护工,于是他又另找了一个护工去打扫宋延房间。 颜琢走到大厅坐下,无奈扶住额头,他好像总是在挑战宋延的脾气。 但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就感觉试图惹怒他,总比对方死鱼脸没表情突然积攒脾气猛然爆发好一些。 毕竟宋延的怒点没有规律,是不可控的,没人能猜到他的下一次爆发会是什么时候。 颜琢战战兢兢的等了几天,宋延没有再乱砸东西,这让他稍微放下心来。 正文 暴力本身 一连几日,疗养院都风平浪静。 可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另一个小麻烦就接踵而至。 早上九点左右,颜琢刚陪一位老人做完晨间护理,正准备往住院部走。刚到门口和从楼梯下来的秦护士打了个照面,对方见到他就像见到了救星:“你赶紧上三楼理疗室,有两个老头打起来了,就俩护工,拉都拉不住。我先去找领导。” 找领导?这么严重! 颜琢瞬间脑补了一场刀光剑影的恶战,他跑着上了三楼。 颜琢到时,他们已经休战了,两个老头各霸占着沙发一边,默然不语。每个人身边都站着一位护工,看样子是刚被劝好怕再起冲突。 颜琢环视屋子一圈,很意外在不远处看到了宋延,他交叠着腿坐在一把椅子上,脸上头一次出现听戏的神情,他似笑非笑。 颜琢忽而一愣,没想到会在这碰到对方。距离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他们已经有近一个星期没见了。 …… 从目前的现场来看,除了被踢倒的椅子,大家应该都没受伤。 不过想想也是,两个加起来都150岁的人了。甭管脾气再怎么火爆,性格再怎么凶猛,想要溅起点“血花”都有点困难。 他不禁想起这屋里某个人的战斗力……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颜琢拾了把椅子坐下,闲唠嗑似地问:“怎么了?爷爷们。” “没怎么,”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重重哼了一声,指着另一个秃得只剩边边角的大爷说,“他偷我东西。” 指责他人偷东西的大爷姓齐,被指的姓李。 现下李大爷被指认其偷盗,眼一瞪腿一蹬,站起来愤愤不平道:“我偷你什么了?证据呢?” “你偷我收音机了!”齐大爷也跟着站起来。 “那是金娇送我的!” “那是我送金娇的!” …… 眼看着气氛又紧张起来,简直下一秒就要磨刀霍霍。 颜琢赶紧在中间劝和:“冷静,冷静——” 可是两个人之间的火花已经燃起来了,稍不注意就会窜得老高,冷静不了。 眼看着场面又要失控—— 忽听“咣当”一声,尖锐的巨响划破屋内,像一泼冷水浇落下来,他们瞬间停下了即将挥出的拳头。 颜琢瞥向声音的发出人——宋延。 他就坐在那里,气场不容忽视。身旁散落着四分五裂的花瓶。 又是一比巨款。颜琢想。 他发出一声叹息,两个老爷子瞬间蔫巴下来,双双缓缓坐下。 颜琢问李大爷:“您刚才说是金娇奶奶送您的?” “不然呢?”说着李大爷就又要激动的站起来,被护工使劲摁住。 他说:“我一没偷二没抢,这是人送我的,我正大光明地用,有什么错!” 齐大爷啐他一口,“呦喂我说——您都七老八十了,说这亏心话要不要脸,害不害臊呀。” “我……”李大爷抚着胸口,喘着粗气,像是气的不轻,“你年轻,你不就比我小两岁,你骄傲个什么劲儿!” 颜琢心一颤,害怕对方撅过去。他连忙道:“李爷爷您消消火,别太激动,这就是个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这就是偷盗。”一旁的齐爷爷说,“小颜,你给判判,我花钱买的东西,那所有权是不是归我!” 颜琢头大,他又不是判官,怎么管得了这种事。收音机被送来送去,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有失偏颇。 “这样吧……”颜琢建议说,“李大爷,要不您把那收音机还给金奶奶吧。这样物归原主,大家都不伤和气。” 李大爷横眉竖眼,问道:“凭什么?金娇给我了就是我的!” 说罢,他使劲把怀中的收音机捂住,好像会被谁抢走似的。 颜琢没忍住“噗嗤”一笑。人老了,倒越来越幼稚了。李大爷的表情动作就跟小时候被抢好吃使劲护食的小孩似的,还挺可爱。 不过可爱归可爱,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颜琢灵机一动,掏出手机,状似无意地说:“那这样吧,我给金奶奶打个电话,让她上来一趟,就说因为她,你们打起来了。” 李大爷说:“屁!明明是因为收音机!” 颜琢挑眉:“行……就说,是因为她的收音机。” 他刻意加重了“她”这个字。 颜琢已经调出来电话,故意当着两个老头的面展示了一圈。 齐大爷“啧”了一声,打着商量说:“不至于吧小颜芝麻点,小事还要麻烦人家。”他顿了一下,“这要是电话拨过去多丢人啊。” 颜琢无辜耸肩,指着收音机说:“可总要解决罪魁回首啊。” 李大爷闻言,赶紧把收音机放到了地上,刚才还互相争夺的宝贝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他说:“解决了,解决了。罪魁祸首我还给老齐不就行了 。” 不出所料,金奶奶的名号可真好使,颜琢勾起唇角:“齐大爷,您觉得呢?” “我觉得很好……” “那行,”颜琢说,“那这件事就翻篇了,您二位可别再因为这个收音机发生矛盾,破坏咱们这里的和谐秩序。要是再有下次呀——” 他停顿一下,威胁道:“我可真把金奶奶叫来了。” 李大爷不耐烦,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 颜琢便不再多说,他想想又提议道:“那你们握个手言个和。” 言个和就算了,还要握手……两个老年男人燥得慌,做不来这事。只互相拍了下手掌,就算解决了矛盾,彼此再见时,还是一条好汉。 放下手之后,李大爷问颜琢:“行了吧?” 世界大和平。 颜琢说:“行了。” 解决完两个老年人之后,他们各自离开,屋内一下寂静起来。颜琢走到宋延面前。他踢了踢脚边的花瓶碎片,感慨道:“你要赔钱了。” “嗯。” 颜琢问:“你刚才为什么出手打翻花瓶?” 宋延言简意赅:“烦” “……” 呃,这个理由很宋延。 颜琢马后炮:“其实你可以推倒凳子的,简单粗暴还不用赔款。” 宋延不冷不热:“钱多。” 颜琢:“……你家住在不怼会死星吗?” 宋延皱眉,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算了,没事,”颜琢说,“我要收拾一下碎片,你自己回去吗?” 宋延反问:“不然呢?” “不然……”颜琢开玩笑,“不然我就送你咯。” 宋延当真了,立刻道:“不用。” 不用就不用。颜琢想,干嘛像躲这么快,他是什么高危病毒吗?!一沾上就会传染那种,宋延总是对他避之不及。 于是他没好气地说:“那你就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对于看不见的人来说,走路是很没安全感的事情。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东西。 宋延踢了一脚,判断好碎片的位置。才起身向另一边走去,扶着盲杖缓缓前行,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说:“花瓶的钱直接记账上,缴费时一起扣。” 颜琢正在小心翼翼的捡碎片,听到他说话,不走心地回:“知道了,少爷。” 宋延走后,领导才姗姗来迟。领导姓高,叫高宏鸣。 高宏鸣问:“人呢?” 颜琢:“走了。” “解决了?” “嗯。” 没赶上直播高宏鸣有点遗憾,他扫了眼房间,盯着碎掉的花瓶说,“嚯!战况这么激烈?” 您语气还能再欢快点嘛。颜琢无语片刻,解释说:“这花瓶不是打架碎的。” “自己碎的?” “人为……” “啥?” 算了。颜琢也懒得解释了,他说:“这花瓶的钱——” “没事没事,”高宏鸣很大方,“淘宝批发十块钱一个,不用找他们赔了。” “欸?对了……”他又说道,“我刚上楼时碰见了宋先生,他没被暴力波及吧?” “……没波及。” 颜琢没好意思告诉他,你口中的宋先生才是暴力本身。 高大领导点点头,说:“那就好,这可是我们的大客户。” 颜琢好奇:“啊?为什么?” 高宏鸣也不介意他问题多,说:“因为他住的房间是最贵的。而且啊,联系人那栏空着,所以我估计着他是没人照顾才会住到疗养院,而且他的眼睛没治好之前肯定要一直住在这里,并且他这个眼睛啊——”他努努嘴,“眼角膜很难等的。” 颜琢问:“这么说,他的眼睛还是有机会治愈?” “会吧……”高宏鸣摸摸下巴,“运气好的话。” 颜琢垂眸,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宋延时他逆着光落寞而立的身影。 明明曾经很耀眼,却突逢意外,然后面临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煎熬等待。 而运气,又是最说不准的事情。 他突然不忍心再往下想了…… 正文 我叫颜琢 周日,H市下了一场大雪。 颜琢刚起床,拉开窗帘,就见玻璃上沾着一层余霜,外面白茫茫一片。 他出于本能抱紧了自己,外面一定很冷。 颜琢随便收拾了下就去了食堂,因为大雪,路不好走,去食堂吃饭的人很少。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某张桌子上看到了雷打不动每天都来的宋延。 颜琢买完饭坐过去,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宋先生。” 宋延听到他的声音,顿了顿说:“你好。” 打完招呼,两个人开始沉默吃饭。 宋延吃饭很慢,喜欢细嚼慢咽,好像他吃的不是普通食物,而是在参加什么美食品尝会。 所以每次都是他先来却每次都是颜琢先吃完。 颜琢吃完饭后将盘子收好,说道:“宋先生,你慢吃,我先走了。” 宋延点点头,颜琢又扫了眼他盘里剩下的食物,挑挑眉,飘然离去。没想到都这么大人了,竟然还那么挑食。 外面温度低,颜琢一路上走的极快。等他到了大厅,却被眼前画面惊讶到了。 只见一群大爷大妈们坐成一圈,中间还有年轻的护士们在跳舞。 …… 颜琢跟着大家看了两三分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准备悄么声息地溜走。就在这时,杨奶奶看见他,叫了一声:“小颜来了啊,快快快,来给大家表演个节目。” 颜琢:“……” 所以说,早知如此,他为什么要停下来看会节目。 颜琢无奈地说:“我跳舞四肢不协调,唱歌会跑调,还是别了吧。” 徐阿姨说:“哎呀——没关系,我们不会嫌弃你的。” 颜琢还想说什么,被人打断:“年纪轻轻大小伙子,别扭扭捏捏的,来一个!” 话音一落,众多人起哄:“来一个!来一个——!!” 颜琢扶额,“那我就随便唱首歌,你们别笑话我。” “不笑,不笑!” 他咳了咳,清清嗓子,开始唱道:“起来——!” 众人以为他要调动气氛嗨起来,纷纷站了起来。 颜琢顿了顿,继续唱道:“——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 宋延吃完饭慢悠悠溜回大厅,因为下雪他走得特别小心,刚走到大厅门口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一阵鼓掌声,他脚步微顿,才又抬脚走进去。 颜琢唱完一首,又被逼着唱了一首,这回他唱的是一首流行情歌,特别煽情的那种。 颜琢唱到第三句时,瞥见宋延从外面走进来,他气息一窒,差点把歌词憋回去。 不过宋延只是路过的,很快就走了。恍惚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宋延路过时笑了一下,嘴角有微微勾起的弧度。尽管,那很有可能是嘲笑。 两首歌唱完,颜琢怕再被这群人缠着再来第三首,急忙溜了,等到了楼梯拐角他才放下心来。 颜琢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胸脯,爷爷奶奶辈的人都太可怕了。 他在原地待了一会,又走到108门口。 这会108开着窗户和门,风卷着雪穿堂而过,扑面而来。 颜琢往里望了一眼,宋延不在。 他心想:真奇怪,能去哪呢。 颜琢一只头埋进人家屋内,有些做贼心虚,左瞧右瞧不见人也不敢再看,准备离去。 却不成想,他一扭头就撞到了别人。 “啊——”颜琢捂住因为撞击而犯酸的鼻子。 宋延在自己房间门口被人撞到,正觉奇怪,听到颜琢的声音他倒是见怪不怪了。 宋延问:“你又在干嘛呢?” 宋延语气不善,叫颜琢愣了愣。本来他就心虚,这会更是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没干嘛,我就是路过看到你没关门,怕你丢东西,准备帮你关上门。” 宋延只能听到他略微没底气的声音,看不到他泛红的脸,所以也就勉强信了。 颜琢在心里轻轻吁了口气,暗叹还好躲过一劫。 他刚准备离去,又被宋延叫住。宋延问道:“你刚才唱的歌叫什么?” 颜琢“啊”了一声,回答说:“流年。” 宋延表情奇怪:“王菲的?” 颜琢不明白他的表情含义,“嗯”了一声。 宋延表情更奇怪了。 颜琢挠了挠头,不明所以,等到他走出好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宋延当时的表情应该用四个字来形容——一言难尽…… 颜琢唱歌跑调这事要说起来估计要说老远,因为这是他打娘胎带出来的“天赋”。真要说特别难听倒也没有,起码颜琢还是能听下去的。所以乍一被人这么嫌弃,颜琢多少有点不服气。这不服气劲儿一直持续到了他回宿舍。 颜琢打开手机里的听歌识曲软件—— 一雪前耻的时刻到了! 他使劲清了清嗓子,一连唱了好几句。 “未能识别正在播放的歌曲,请重新尝试。” 他又唱了几句,这回声音也放大了。 “未能识别正在播放的歌曲,请重新尝试。” 靠。 “什么垃圾软件!”颜琢嘟囔了一声,把手机扔到床上。 …… 雪越下越大,楼下出现一窝蜂的人在玩雪、堆雪人。 颜琢没什么兴趣,他定了个闹铃准备睡一觉。可是头还没沾上床,就被一个电话又call起来。 颜琢瞥了一眼屏幕,是刘胭打过来的。他默默等了一会,手机才自动挂断。 颜琢突然松了一口气。 睡是睡不着了,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开始发呆。 刘胭是他妈妈,不过和他不亲。刘胭和颜琢他爸在颜琢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颜琢被判给了爸爸。 其实,颜琢是想要跟妈妈的,可是妈妈不要他,只是与他保持着联系。 在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刘胭又有了新家庭,又生了一个孩子,自此,他们的联系就少了。 一来,刘胭想要过好新日子,不想在被以前的人和事拖着她往前走的步伐。 二来,颜琢他爸也经常和他说,你不要总去打扰你妈,她有新生活了。 所以,这么多年了,他和刘胭鲜少联系,关系自然说不上亲近。 所以,刘胭突然打电话来,颜琢是不想接的,因为别扭。 明明是两个不怎么亲近,甚至连彼此生活都没怎么参与的人,却要因为血缘关系这条纽带而紧紧绑在一起,时不时客气地问候两句,真的很尴尬。 颜琢就这样在床上呆滞了很久,等到外面的吵闹声压不住地透过空气传进沉寂的屋里,他才恍然回神。 他套上羽绒服,又换了双不湿水的鞋,慢悠悠出了门。 颜琢来到后花园,远离了前院的喧嚣。他默默堆起了雪人。 等到雪人堆好后,他和雪人面对面。 “你好啊。”他用自己声音打了声招呼。 说完,他捏细了嗓子,站到雪人那边说道:“你好呀~” 咳。颜琢继续拿自己声音说:“这么大的雪,你还在外面,冷不冷呀。” 他又细声细语地装作雪人回答:“当然不冷了,你是傻瓜吗,我可是雪做的!” 颜琢双簧唱得起劲,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声,他一惊,猛地向后一转身。 没有人。 颜琢定了定心,还好没人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傻X对话。他往雪人脸上戳了两个洞,说:“没有眼珠子你就凑合一下吧。” 说完,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做的梦,宋延变成雪人要挖他眼珠子…… 颜琢不自觉摸了摸眼眶,从已经冻成冰的湖边拾了两颗小石子摁到雪人脸上。 “这下,你有眼睛了。”他说。 做完这一切后,颜琢准备离开。刚走出两步,他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挪到雪人跟前。用冻的发红的手指使劲捅出两个字——宋延。 颜琢觉得好笑,打开手机和“宋延”来了个亲密合照。拍完照后,他轻轻拍了拍宋雪人的脑袋:“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看见这个美丽的世界。” 傍晚,晚饭点,去食堂吃饭的人很少。因为冷,大家都懒得出门懒得动。所以一下子增加了很多工作量,颜琢不得不帮助护工们一起派送晚饭。 派送到108时,颜琢敲了好几声门才听到回应。 宋延把门开了一条缝,因为在睡梦中被吵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凌厉劲,就差往脑门上贴着大大的“不悦”二字。 他头上立着一根呆毛,平添几分少年气。这倒是稀奇,因为这种气质和他的臭脸不符。 颜琢微怔两秒,解释道:“我来送饭。” 宋延点头,伸出手说:“给我吧。” 颜琢低头看了眼推车上热气氤氲的面食,头疼道:“这……恐怕你需要我帮忙。” 宋延眯了下眼睛,皱眉问:“为什么?” “晚饭是刀削面,很烫。我估计你——”颜琢斟酌着语言,“端着会烫手。” 真是难为他了。 宋延冷笑一声,放他入门。 颜琢暗自叹息,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和宋延讲话比古时太监伺候皇帝还累。生怕说错一个字触到对方逆鳞。 颜琢将刀削面放在桌上安顿好,才推着饭车离开。离开时,宋延忽然开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亏得颜琢已经和他认识很久了,宋延竟然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颜琢,”他说,“颜色的颜,琢磨的琢。” 宋延问:“你是这里的兼职护工?” 宋延比颜琢高半头,颜琢不得不仰视着他。即便知道他看不见,颜琢也还是望着对方的眼睛回答说:“不,我是志愿者。” 宋延挑眉,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层面上。良久后,他才说道:“谢谢你的面。” 这是他第一次道谢,颜琢笑了,说:“不客气,吃完饭碗放桌上就行,一个小时后我来收。” 一个小时很快就到了。颜琢开始挨家挨户收碗。 等收到宋延屋子时,他正在和别人通电话。听到颜琢敲门,说了声请进。 宋延打电话时语气不太好,眉头也紧锁着。整个人在冷色灯光下,显得凉薄。 颜琢眼观鼻鼻观心走到桌子旁,默默把碗收起来后就溜之大吉了。用脚趾头想他也知道,电话那头铁定没好事,不然宋延脸不会这么臭。 正文 淋雪 晚上,颜琢洗完澡躺床后想了想还是给他妈拨了个电话,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就挂了。颜琢正准备睡觉时,手机又嗡地一震,他打开微信,是他的论文指导老师发过来的。 颜琢已经大四了,还有半年就毕业。论文老师在他的开题报告上标了几处需要改的地方,让他修完再发一份。 等到颜琢改完论文,已经过零点了。他伸了伸懒腰,眺望远方来缓解眼部疲劳,窗外的雪还在下个不停。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瞬间飞雪扑面,寒风刺骨。 烟盒就在抽屉里搁着,他打开取了根烟,静静点燃。他不常抽,一周都未必会动一根。但他得备着。譬如今夜这种天气,就很适合来根烟助兴。猩火在指尖燃烧,颜琢看着楼下那个寂然的身影。 颜琢有一些好奇,是因为那个电话吗?以至于他大半夜睡不着在雪地里找虐。大概是看的太入迷,待到烟灰落尽时,他都毫无察觉。 颜琢想,自从宋延出现,他好像就总是在做一个偷窥的旁观者。 他又点燃一根烟,透过烟雾刻意营造的朦胧感向下望去。 宋延坐在躺椅上,在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下,落寞的像一幅油画——怅然孤啸。 好看是好看,就是再这么呆下去他可能会被冻死。 颜琢掐灭烟头,放低了声音冲着楼下喊道:“宋延——!” 他担心会半夜扰民,声音不大。但没成想宋延竟然听到了。 宋延朝四周扭了扭头,好像是在找寻声源。 颜琢继续轻声地喊:“宋先生,我是颜琢。宋先生你赶紧回去睡觉吧,天这么冷,你会生病的。” 宋延将视线定到他的方向,几秒后,虚无缥缈的,也不知道冲着谁点了点头。 宋延慢悠悠地起身,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颜琢眯眼打量了几秒,这才发现,原来他没有带盲杖。 他来时颜琢没有看到,这会颜琢才觉诧异。 “宋先生,”颜琢叫停他的脚步说,“你等下我。” 他赶紧套上了羽绒服,踩着棉拖,往楼下跑去。 颜琢气喘吁吁地跑到宋延旁边,说:“我送你吧,天冷路滑不好走。” 路灯下,雪花漫天飞舞。一片片洒到宋延头上、肩上。 不知道他究竟在后花园呆了多久,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冷气。 颜琢哈了口气,在暗黄的光下形成凝雾。 对于他的突然来到。宋延还未反应过来。良久后才淡淡说道:“你很乐于助人。” 是肯定的语气。 颜琢自动把这句话当成夸奖,不好意思轻咳一声。 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反应,宋延倏尔笑了,不冷不热地说:“你以为我在夸你?” 颜琢一愣,问他:“……难道不是?” 宋延一哂,刻薄道:“有时候太过乐于助人就会变成多管闲事。” 颜琢:“……” 他真想狠狠啐对方一口。 雪水已经渗进棉拖,他这是是图什么。 颜琢踢飞脚边的一个雪球,说:“那我走了啊。” 宋延没说话。 “我真走了!宋先生确定不用我帮忙?” 雪这么大,地这么滑,难道你还想再摔一次吗?颜琢想。 宋延叹息:“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好吧。 善良的颜琢又自动把这四个字当成了他单方面示弱。 两人并肩往住院部走去,鞋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黑夜,人的五感会异常敏感。在如此安静的气氛下,徒生出一丝微妙的尴尬。 颜琢开始没话找话:“你冷吗?” “不冷。” “……” 他忘了宋延此人就是个冰块,冰块怎么会怕冷呢。 颜琢伸出手,让雪融化在他手心。 “那你喜欢下雪吗?”他问。 宋延说:“不喜欢。” “……” 得说喜欢才有话聊啊。 颜琢再接再厉:“为什么不喜欢?” “不为什么。” 很好。真棒。 简直就是话题终结者。 “那你喜欢什么啊?”颜琢已经自暴自弃了。就算宋延说什么也不喜欢,他也要坚持把这个天聊下去。 还好宋延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回答,毕竟对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宋延说:“喜欢夏天。” 夏天啊…… 颜琢不喜欢夏天。 虽然夏天有繁茂的枝叶和聒噪的蝉鸣,和广袤的蓝天。但是对他而言,夏天更多是代表着燥热和不安。 他将冻僵的手插进兜里,问宋延:“为什么会喜欢夏天?” 宋延说:“不为什么。” 谈话又回到原点。 索性目的地也已经到了,他不用再继续尬聊。 颜琢说:“到了。” 宋延默然,等踏上了台阶后,他才轻声道:“晚安。” “明天见。” 第二天早上,食堂简直人满为患。 可能因为雪停了,大家都跑出来觅食了,平时冷清一片,现在叽叽喳喳噪个不停,还排起了长队。人突然这么多,颜琢还真有不适应。 他打完饭四处张望着,意外的是,没看见宋延。 颜琢一个人顶着鼻塞的难受劲吃了顿没什么滋味的早餐,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看来是昨天晚上受凉感冒了。 颜琢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起宋延。 他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就连冷风都没能让他的脑袋清醒点。 直到在大厅前台碰到了秦潇秦护士。 秦潇拦住他,说:“你脸色不太好。” 颜琢点头,闷声道:“冻着了。” 在这种天气下,感冒发烧都不是什么稀奇事。秦潇也没好奇去问他是怎么冻着的。 她从抽屉里翻出了几包感冒药递给颜琢,说:“一天早晚两顿,吃两天保证你药到病除。” 颜琢接过来:“谢谢。” 秦潇笑笑说:“不客气,你这都算轻的。”她朝走廊深处扬了扬下巴,“喏——忘了是哪个房间了,一个大帅哥今一大早就发高烧了,那才叫严重。” 大帅哥。 颜琢提炼出关键词,这整栋楼能称上大帅哥的就只有一个人,他一言难尽地问:“108?” “好像是……我忘了房间号,就是那个看不见的大帅哥。” “……” 颜琢木然转身,脑袋一下就清醒了,心里也意外平衡了。 108门没锁,颜琢轻轻一推就开了。 宋延安静躺在床上。 颜琢,喊了一声:“宋延?” 床上的人没反应。 颜琢皱眉,轻轻碰了下他的额头,好热。 看来真的病的很严重。 颜琢不放心的把秦潇叫进来,问:“他这样不需要看医生吗?” 秦潇拿体温枪量了下,说:“没事,已经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颜琢建议:“我觉得还是去看一下比较好。” 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秦潇提醒道:“咱们这算半个医院。” “忘了……” 秦潇白他一眼,说:“要实在不放心,你就给他物理降降温。” 秦护士说完就被叫走了,留下颜琢一人孤苦伶仃面对宋延。 他没有照顾过病人,只能上百度粗略地搜了下。 看来生病了能改变一个人,宋延从冷冰冰的冰王子变成了火娃。颜琢没好气地往他额头上放了块被冷水浸过的毛巾。 宋延突然被凉到,不舒服地偏过了头。 颜琢把他的头又摆正过来。 宋延皱眉,又扭过去。 颜琢又摆回来。 来来回回这么几趟… 颜琢心态爆炸,麻木地吐槽道:“生病了还这么执拗。” 不知道宋延什么时候退烧,颜琢没有耐心一直看着他。 他倒了杯水放到床头,又掖了掖被角,就去办自己的事了。 等再次来看宋延,已经是中午了。 彼时宋延已经醒了,一动不动靠在床头发呆。 颜琢把从食堂打包的包子和小米粥放到桌上,调侃说:“你这一天天,过得真舒坦。” 宋延朝他方向偏了下头,“是吗?” 他声音嘶哑,脸色也不太好。颜琢猜想他肯定一上午都没吃东西。 颜琢说:“我扶你起来吃饭吧。” 宋延:“不想吃。” 颜琢叹息:“宋先生,你知道我认识你这么多天你说那个字最多吗?”说着,他也没给宋延回答的时间,就直截了当的说:“是不字!” “你怎么这么喜欢拒绝别人?”颜琢问。 “我没有拒绝。” “这还不叫拒绝?” “合理诉求。” 颜琢:“……”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见宋延拆了一包烟走到窗台边。 颜琢提醒:“病刚好点就抽烟,不太好吧?” 宋延打开窗户,冷风呼啸而进,他咬着烟头含混不清地说:“有什么不好。” 得,这下不仅抽烟,还吹起了风。 颜琢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反正好不好都和他没关系,便不再多管闲事。 宋延抽的烟味很淡,不太浓,轻轻一缕萦在鼻尖。 他吸了吸鼻子。 宋延掸了掸烟,说:“不来一根?” 颜琢拒绝:“我不抽烟。” 宋延“呵”了一声:“你真当昨晚我没闻见你身上的烟味。” 颜琢:“……” 他默默地从烟盒里拿了一根。 窗外是灰扑扑的天,屋内两人抽着烟,一人站着一人蹲着。颜琢怕冷,半蹲在墙边,时不时往门口瞅一眼,生怕有人闯进来。 他作为一个工作人员,对于室内禁烟这个戒条明知故犯。虽然说他是被教唆的那一个,但还是会莫名心虚。 果然,人是不能做坏事的。中途颜琢吸的太急,呛了一口,他捂着嘴一阵阵咳嗽。 等平复下来,颜琢才说:“你看见没,我真不抽烟!” 宋延低垂着头,冷淡道:“看不见。” 颜琢哑然。 良久后,他说:“对不起。” 宋延把烟掐灭,没什么所谓地说:“和你没关系。” 正文 “今天你穿秋裤了吗?” 颜琢转移话题:“欸你……为什么会发烧?” 这句简直是废话,昨晚俩人一起淋得雪。这会他却像是失忆了,还不停地说:“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其实我真不能理解你大半夜不睡觉去后花园赏雪的行为,天那么冷——” 宋延打断他:“闭嘴吧。” “噢……”颜琢摸摸鼻子,仰头看了眼宋延。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宋延清晰下颔线和凸起的喉结。 很性感。 颜琢又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喉结。他干巴巴问道:“你多大了?” “怎么?” “没——”颜琢说,“就是问问。” 宋延说:“二十八。” “哦……” 颜琢想:比我老,怪不得比我成熟。 “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不知道。” “你听我声音呢? “听不出。”宋延转身倚靠着窗台,没什么兴趣地说。 颜琢:“……” 还能再敷衍点吗。 他闷声说:“我今年二十二。” 宋延冷淡“嗯”了一下,没有打算开腔接他的话茬。 “……” 挂在墙上的表针不厌其烦“滴答滴答”地走着,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突兀。 颜琢挪了下脚,准备起身。刚动一下,他突然倒吸冷气,“嘶”了一声。 “宋先生。”他拍了一下宋延的手。 猛地被人触碰,宋延不太自在,他问:“怎么了?” 颜琢不好意思:“我……腿麻了。” “……” “站不起来。” “……” “你能拉我一下吗?” 颜琢仰脸望着宋延,表情天真又无辜。可惜对方看不到。 片刻后,宋延半点不含感情地说;“再蹲会吧。” 他的表情寡淡,像是在说:你这种凡人怎么配摸我的手。 永远不要去猜宋延会有多么不近人情,因为他无情起来根本不是人。 颜琢怕再蹲下去他的腿就废了,于是慢慢扶着墙站起来,跺了跺脚,不跺还好,一跺腿一软,没了重心似的差点跪下。他猛地伸手,抓住旁边人的胳膊,又因为惯性头磕在了对方肩胛骨上。 好疼。 颜琢捂住额头。 宋延好好站在窗边被人捞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硬物袭击到。他拍了下肩膀,问:“撞得疼吗?” 颜琢:“疼啊……” 宋延说:“那就好。” 颜琢:“?!” “疼就对了,下次站好。” 颜琢小声说了句“靠”,心道:你要是扶我一下,哪还有这么多事。 他拉着长音“啊”了一声,说:“脑震荡。” 宋延懒得理会他瞎碰瓷,关上窗嘲讽道:“浆糊脑袋,一碰就洒?” 好吧刻薄鬼你又赢了。 颜琢撇撇嘴,觉得每次和宋延说话都是在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颜琢将烟头丢进垃圾箱毁尸灭迹,说:“我走了,浆糊洒得太多,现在脑袋有点湿,我去拿吹风机吹吹,午饭你记得吃。” 宋延的病在经过冷风和烟草的洗礼后,当天晚上又加重了。 没办法只能找来护士在他肩三角区打了一针。 颜琢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没忍住幸灾乐祸道:“该。” 不过他幸灾乐祸没过多久,就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病人。 冬天风邪寒邪侵体,老年人免疫力低,一个星期内,疗养院病倒了八个,还有一个因为突发肺炎直接被救护车拉走了。 疗养院里主要住的都是老人,这下把领导愁坏了。生怕再有人病倒,疗养院上下开始发放板蓝根和暖宝宝。 分发到108时,颜琢把暖宝宝放到桌上随口问道:“今天你穿秋裤了吗?” 屋内暖气很足,再加上宋延本来就是不怕冷体质,秋裤什么的他连买都没买。猛然听到颜琢这么问,他直接了当道:“我不习惯穿。” 颜琢白了他一眼,心说:是是是,你是拽比,怎么会穿秋裤这么不酷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没忍住地问:“你不怕老了肩周炎?” 宋延有一瞬间怔愣,表情一言难尽:“你秋裤套脖子上?” 颜琢:“……”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怕老寒腿啊。”他说。 颜琢奶奶喜欢养生,从小就给他灌输“少时装逼不保暖,垂暮之年医院转”的思想,就差耳提面命天天念叨让他在冬天套上秋裤,秋裤或许还不够,还有毛裤。所以颜琢从小体质就还不错,生生捂出来的。 宋延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罢,“嘀”一声响,热水烧开了。 宋延摸索着走到柜子旁。 颜琢看到后,问他:“你要干嘛?” 宋延说:“拿杯子。” 颜琢拿出一只杯子递给他,问道:“喝水?” “泡咖啡。” “咖啡?”颜琢疑惑,“你泡咖啡干嘛?” 他问完之后觉得自己宛如智障,泡咖啡能干嘛,当然是喝啊。 果然,宋延也觉得他脑子抽了,表情凉凉地说:“保暖。” 颜琢:“……” 不知道他从现在闭嘴还来不来得及。 宋延站在桌旁,撕开一包咖啡倒进杯里,又倒入热水,瞬间,浓郁香醇的味道充盈屋内。 “好香。”颜琢挪到他身边说。 宋延不置可否。 “真的好香。”他又说了一遍。 宋延吹了一口氤氲的热气,没什么反应。 颜琢白他一眼,说第三遍:“好!香!啊!” 宋延终于纡尊降贵开口:“想喝自己拿杯子。” 终于等到这句话,颜琢笑了一下,去柜里又拿了个杯子。 他扫了眼宋延的杯子,又扫了眼自己的,最后握着杯柄问:“这两个是情侣杯吗?” 宋延顿了一下,抿了口咖啡才说:“我不知道,这是别人前段时间送的。” “噢……” 既然是前段时间送的,宋延那时应该已经看不到了吧。颜琢倒了杯咖啡,盯着手中的杯子。 他手中这个杯子图案是一只嘟着嘴的猪,宋延那个也是。两个摆在一起,正好是亲吻的姿势。 不同的是,他这个是红色,宋延用的那个是蓝色。 颜琢喝了口咖啡,很苦。他闭了下眼睛,再次佩服起宋延,这么苦都能不加糖喝下去,也是个狠人。 “你这里有白糖吗?”颜琢问。他实在是喝不下去,这硬灌的难度堪比中药。 宋延说:“没有。” “硬糖水果糖呢?” “没有。” 靠……颜琢又尝试着喝了一口,真的好难喝,难喝到他口不择言道:“实在不行就泡泡糖啊。” 他太吵了,烦得宋延脸都瘫了。 颜琢抱怨:“怎么连糖都没有啊……你不喜欢吃糖吗?” “太甜,不喜欢。” 颜琢悻悻:“好吧。” 宋延说:“如果不喜欢就别喝了,勉强自己不难受吗?” 本来就没打算再喝。颜琢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浪费了人家一番心意……好吧,其实并没有,宋延才没那个心意。是他刚才死皮赖脸非要尝尝,结果口味适配度数太低。 “那我把杯子洗了去,”颜琢说,“你的快喝完了吗,我一块洗了。” 宋延把杯子递给他,朝卫生间方向略抬下巴,使唤的得心应手:“去吧。” …… 颜琢洗干净杯子后放回原位,又把垃圾袋换了下,最后冲着宋延背影说:“垃圾我带出去了啊,算是感谢你的咖啡。” 宋延头也没回:“慢走。” 颜琢出门后,没有立刻扔掉垃圾。他打开垃圾袋,往里扫了眼。刚才他换垃圾袋时就发现了,里面有很多拆开的咖啡包装。 护工每天晚上都会打扫房间,所以说,这很有可能是从昨晚到今天中午的量,颜琢蹙眉,未免太多了。 他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倒出来数了数,一共十袋,除去他喝的一袋,等于说宋延自己喝了九袋咖啡! 咖啡喝过量不好吧。颜琢把垃圾收好,觉得有必要给宋延科普一下——咖啡喝多的坏处。 颜琢执行力是很强的,刚回房间就认真做起了记录。 他认真百度了许多资料,决定从咖啡因这个角度下手,告诫宋延。不过他不打算说的太夸张,尽量严谨,毕竟少喝一点还是对身体有好处的。 正文 芽芽与小鹰 下午,三点钟。 颜琢拿着他的记录本往住院部走去,一路上,他都在考虑要用一个什么样的开头来引出这次的科普教育。毕竟,他总不能说,“宋先生,经我翻你垃圾袋发现……”云云。 这样,恐怕他在宋延的心中继变态、跟踪狂、烦人精之后又要多加一项罪名——偷窥狂。 虽然,以上行为,他确实都做过…… 天空难得出现一丝阳光,反射在冰湖上,像是五彩斑斓的水晶。颜琢经过石板路时,看到一个小孩坐在湖边,抱着膝盖头埋进去一动不动,头上的一顶红线帽,有些熟悉。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对方一下:“小朋友,你还好吗?” 片刻后,小姑娘缓缓抬起头,眼神直勾勾望着他,表情不悦。 颜琢不好意思“咳”了一声,想要解释一下自己不是什么坏人,突然感觉对方有些熟悉。 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红线帽。 颜琢瞬间就想起来了她是谁。 他问:“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 小姑娘皱起眉头,有一丝茫然。看来是不记得了。 颜琢提醒:“2B——” “噢……”小姑娘眼神清澈,说,“想起来了。” 颜琢努力露出最慈祥的笑容,问道:“你的家长呢?” 小姑娘说:“去看哥哥了。” 哦,哥哥。 颜琢没有深想,又问道:“那颗卤蛋头呢?” “……” 小姑娘白他一眼:“他有名字,不叫卤蛋。” 还挺护人,颜琢咧咧嘴,问她:“他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撇过头:“和你没关系。” 还挺有个性。颜琢摸摸鼻子解释说:“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不是人贩子。你年纪太小了,不能随便在这边乱跑,需要有监护人在身边,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家长在哪里吗?” “我不小了。”小姑娘说。 “嗯?” “我十二岁。” 颜琢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只有8岁。” 颜琢的本意是觉得小姑娘长得嫩显小,可谁知对方并不领情。 小姑娘觑了他一眼,认真建议说:“那你应该检查一下视力。” 冷淡的表情,刻薄的语气,熟悉的配方。 简直和宋延同出一脉。 他开玩笑说:“你不会姓宋吧?” 小姑娘愣住,微张着小嘴,好半天才开口说:“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啊!! 来看哥哥……心桥孤儿院院长宋桥……姓宋,信息串联起来,他心里转了个弯,问:“宋延是你哥哥?” 小姑娘是真的服了,毕竟还是孩子,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她什么都没说,面前的人却全知道。 看她的表情颜琢就知道自己说对了。颜琢想:这么一说,宋延他……也有可能是孤儿?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可来不及抓住。小姑娘就问道:“你认识我哥哥?” 颜琢点头。 “你们熟吗?” 熟吗?颜琢也说不好。宋桥有时候会和他闲聊几句,有时候又会一言不发。大多是一言不发,从来没有过说长道短。 所以说——熟吗?起码在某些方面他对宋延一无所知。 不过比起让小朋友失望,说句瞎话没什么大不了吧。 颜琢心虚道:“我们是朋友。” “是吗?”小姑娘眨了眨眼说,“还真看不出来。” 颜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有种被嫌弃的感觉。 小姑娘笑了一声,被他瞬间丧下的脸取悦了。 “我哥是不是有点不好相处?” 明知故问。 哪是有点啊!是非常! 颜琢说:“挺好的,脾气温和乐于助人。” 毕竟不能在人家妹妹面前说人坏话,他昧着良心往反了说,在青天白日下鬼话连篇。 事实证明,鬼话只有鬼会信。 尚在人间的小姑娘突然皱眉,脸色古怪地说:“你确定和我说的是一个人?这两点我哥都不沾的。” 颜琢:“……”这可不是他说的。 小姑娘嘟起嘴问:“你们真的很熟吗?” 阳光照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层薄影。 颜琢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有人喊道:“芽芽——” 他向后看去。 宋院长领着卤蛋头站在身后两米处,仔细看,那颗卤蛋脸色极差,犹如刚上完坟。 颜琢在心里瞎想道:难道是宋延又说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话? 不怪他这样想,实在是宋延怼人的功力实在太强,随随便便就能把人气成河豚。针一戳,直接爆炸。 现在的卤蛋,看起来已经快要爆了。 宋桥看见颜琢,有些吃惊,他笑说:“好巧啊。” “宋院长,你好。”颜琢礼貌打了声招呼。 “你好,”宋桥问道,“来看家里人?” 颜琢摇了摇手上的记录本:“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看宋桥上下打量着他的全身,颜琢解释:“我是志愿者,非正式员工可以不穿工装。” “志愿者,”宋桥肃然起敬,“那太伟大了。” 颜琢:“没那么夸张……” 宋桥“哈哈”笑了两声,对卤蛋头说:“小鹰,哥哥是不是很伟大。” 卤蛋偏头嗤了一声,不以为然,看样子还在因为心情不好而犟着。 颜琢看着他。 小孩子真好啊,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场合,都可以随心所欲表达自己的不爽和好坏脾气。 让人羡慕。 颜琢没有在意,倒是宋桥不好意思解释说:“他随他哥属驴的,脾气倔。” 随宋延,那怪不得。颜琢很能理解,他开玩笑说:“驴肉特别好吃,营养价值高。” 他说完后还耸了耸肩。 宋桥:“……”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一脸无辜讲鬼故事啊。 说着,芽芽走了过来。 宋桥又指着她说:“还有这个,也属驴的。” “不对吧,”颜琢碰了下芽芽的线帽说,“这个应该是属小白兔。” 卤蛋头本来不想理人,一听他说这话,顿时急着眼把芽芽拉到身后,咬牙切齿瞪着颜琢嚷嚷道:“宋芽芽你听好,现在社会复杂,渣男居多,凡事喜欢甜言蜜语夸你想着法逗你开心的,都不是什么什么好鸟。” 宋桥:“……” 宋芽芽:“……” 颜琢:“……” 气氛尬到一度让冷空气凝结成冰。 良久,宋桥清了清嗓子,对颜琢说:“这孩子吧,脑子有点问题。” “呃……”颜琢递过去台阶,“大概狗血电视剧看多了。” “欸……”宋桥说,“就是这样……我相信,你是不会介意的……”他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弱弱问,“对嘛?” 颜琢接道:“对吧……” 他们面面相觑。 “那个,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咱们有机会再见啊。”宋桥张张嘴,憋出这么一句话。 颜琢点头:“慢走。” “欸……好。” 说完他就领着两个小孩告辞了。 慢是慢不了的,他们走的极快,好像后面有狼狗在追…… 计划被打了个岔,他们走后,颜琢也忘了自己要去干嘛,等到了傍晚六点多,才想起自己未完成的任务。他拿着记录本去了108。 可是计划远赶不上变化,他进屋的时候宋延不在,屋内漆黑一片,他将灯打开。 颜琢丧气地垂下了头,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在肚里打得腹稿今天不吐出去就会胎死腹中一直憋着了。 他前段时间一直被宋延怼,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一雪前耻教育对方的好机会,他怎么可以放过。 颜琢等了一分钟,没人回来。他觉得再等下去感觉不好,毕竟这是别人的屋。合上记录本,他准备出门。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打开,宋延从里面走了出来。 颜琢瞪大眼睛,在心里感慨地卧了声槽。 宋延刚洗完澡,头发湿着,他拿着一条毛巾擦着头发,踩着脱鞋一点一点向前走着,因为已经很熟悉房间的布局,他走的很快。一不小心就撞到了站在屋中间挡道颜琢。 颜琢被撞得回神。 宋延定住,他冷声说:“你谁?在我屋里干嘛?” 气氛一下紧绷起来。 颜琢连忙说:“是我是我,我是颜琢。” 他说完话,宋延虽然还是皱着眉,但那种紧绷的氛围瞬间消散了。 不过他还是不悦,说话带着刺:“怎么?这次要做小偷?” 呀呸。 颜琢虽然被刺地憋屈倒也懒得和他计较。 宋延说话不好听,他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了。 这些是重点吗?! 当然不是! 重点是—— 宋延洗完澡只套了条裤子,上身光着,未着一缕。 颜琢看得目不转睛,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正两个人都是男的,也不用避嫌。 “你身材挺好啊。”他说。 宋延皱眉,摸到柜子从里面掏了件衬衫穿上。 他一手系扣子,一手擦头发。 因为看不见,所以动作很慢。 趁这时间,颜琢又偷瞄几眼,等宋延穿好衣服,他才开口说:“你有腹肌啊。” 颜琢语气夸张,宋延似笑非笑:“好看?” “好看啊…”颜琢说。当然好看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瞬间感觉到了差距。 他嘟囔道:“早知我也多锻炼锻炼。” 他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听力极好的宋延听见了。 宋延嗤笑一声。 笑什么笑!颜琢白他一眼。 忽而一阵风吹进来,颜琢打了个哆嗦。 他这才发现,窗户没有关。 他走到窗边把窗台关上说:“你洗澡不关窗啊?”突然他又想到什么,“你还不关门!” 他这两句话说得太过自然,把宋延气笑了,怼了一句:“关门你又怎么进来?” 颜琢自知理亏,也不还嘴,只是提醒道:“如果你再发烧就不是打一针那么简单了。” “是两针,”颜琢说,“感冒发烧特别容易复发,长此以后,你稍不注意受点风寒就会被针扎,直到千疮百孔漏风。” 他刻意说得夸张,希望宋延能注意起来。 可宋延听了只是轻哼一声,没什么反应。 得。根本就是个不听劝的主。 他瞥了眼记录本,觉得有关于“咖啡的研究报告及可喝性理论”也不用和宋延探讨了,初战告捷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眼睁睁看着宋先生白头发擦干之后钻进了被窝。 颜琢愣了下,问:“睡这么早?” “嗯,”宋延说,“有点困。” 颜琢走到门边:“要帮你关上灯吗?” 宋延一怔,片刻后才不冷不热地问:“有区别吗?” 欸?好吧。 颜琢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他有点傻。总是会忘记一点既成事实又容易忽略的事。 譬如,他每次望着宋延的脸宋延看不见这件事,而当触见他的眼睛,才又恍然。 正文 徐月 颜琢轻轻带上了门,一回头看见了张护工。 颜琢便嘱咐说:“宋先生睡了,晚上就别打扫他的房间了。” 张护工笑了声,说:“你找王护工吧,我和他调班了,我一会有事要出门一趟。” 颜琢点了下头,看她实在开心,好奇问道:“什么事呀?这么高兴。” 张护工说:“去接我孙女,她放假了,一会要过来。” 以前颜琢和她闲聊时,有听张护工聊起过她的孙女,好像是比他小两岁,在外地上大学。离得不近,很久才回来一次。现在回来了,对张护工来说,这确实算是很开心的事。 颜琢说:“那您赶紧去吧,天黑了路上小心点。” “欸——好。” 张护工走后,颜琢又遍地寻找王护工。最后在二楼找到他,颜琢特意提醒了句才回到宿舍。 次日上午。 颜琢领着几个大爷去做针灸,不知道是哪位名家得出的结论,说什么上午时间阳气最充沛,这时候做针灸,效果会最好。于是他刚吃完早饭,就被一群大爷缠上了,非要排队去扎针。 关键是理疗室就一间,里面只有四张床。这一下来了八个大爷,剩下几个就得等着,于是他们就凑堆打起了牌,打着打着吧,就发生了冲突,差点从打牌变成了打人。 他们还在喋喋不休争论不停,颜琢一阵心累。他瘫在沙发上用右手支着脑袋,特别想咆哮一声:都给我闭嘴! 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他了一下。 颜琢回头—— 一个漂亮的妹子。 妹子说:“颜琢?” 颜琢敢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她,以前从未见过,突然被人念到名字他还有点奇怪:“……你认识我?” “认识啊,经常听奶奶提起你。”她说道,语气亲切。 颜琢猜到她是谁,冲她笑笑:“是吗,我也听说过你。” 徐月长得很好看,尤其一双眼睛,灵动有神,抬眸垂眸间,灿若繁星。 她摇了摇手上的本子,说:“未来一个月我们就是同事了,请多关照。” 中午。 颜琢带徐月去食堂吃饭。 徐月环顾四周说:“人好少啊。” 颜琢说,“都在房间里吃,来食堂的大部分都是护工。” 徐月点点头,问他:你来多久了?” “很久了,”颜琢想了想,说:“具体时间我也忘了。” 因为吃饭的人少,开的窗口也少。两个人就随便打了点饭菜。 徐月戳着米饭说:“感觉不太好吃。” 她说这话倒不是抱怨,只是感慨。毕竟她刚才一扒拉,还扒出了指甲盖那么大的鸡蛋壳。 颜琢已经习惯了,早上还好,每个窗口都开,可供的选择很多。但到中午,食堂阿姨们就多少有点消极怠工,不怎么把做饭当回事。 吃到一半,张护工来了。她看见两人在一起吃饭还微感诧异。 她走过去说:“你们俩已经认识了啊,我还说下午给介绍一下呢。” 徐月拉她坐下,问:“奶奶,你吃饭了吗?” “吃了,”张护工说,“热得包子。” 徐月撇嘴:“别老吃剩饭。食堂不是免费吗?” 张护工说:“早上没吃完,不能浪费啊。” 老人家都是从过去那个年代苦过来的,浪费粮食比挨饿还要令人难受。徐月也不再争论,安静吃起了自己的饭。 张护工没来之前,徐月和颜琢还尚有话题可聊,张护工来之后,他俩反倒无话可说。徐月默默埋头吃饭,张护工拍了拍她的手,说:“你们年纪差不多大,平时可以多沟通着。”说着,她又把头转向颜琢:“小颜啊,你可要多照顾着点我家小月,让她多跟你学习学习……” 颜琢没觉得自己身上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但还是笑着答应了。他说:“好。” 大抵老年人都喜欢念叨,张护工噼里啪啦又说了一堆也没有停歇的迹象。 最后,颜琢几乎是哄着她起誓道:“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多帮助她的。” 既然得到了颜琢的答复,老人家怕再说下去会招人烦,便转移话题道:“今天上午我打扫宋先生房间时,给他收拾垃圾,发现了很多咖啡袋,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不知道宋先生他……是有什么怪癖吗?” “咖啡袋?”徐月舀了块土豆,问道:“咖啡袋怎么了?” 平时她也爱喝咖啡,有时候会贪嘴多喝两杯,所以一时不觉有异。 颜琢说:“应该不是什么怪癖,也许只是一种习惯。” 屁嘞。这什么糟糕习惯。颜琢是不想把事情搞得严重化,所以找了这么个说法。 张护工问:“这么喝下去会不会影响身体?” 颜琢没说话,他咬了下唇,眉头拧得死紧。 这诡异的气氛。 徐月好奇地问:“宋先生是谁呀?” 张护工说:“一个偶尔奇怪的盲人。” 颜琢默默在心里又加了个前缀——漂亮。 一直很漂亮,偶尔又奇怪的盲人。 “是吗。”徐月说,“那你就不要在意了。”她有理有据地分析:“既然是奇怪的人,那他做再多奇怪的事,也就不奇怪了呀。” “……” 颜琢挑眉,她这么一说倒也很有道理。 吃完饭,颜琢告别徐月和张护工,独自去了108。他发现,最近他去108的次数都快赶上回自己宿舍了。 颜琢进去时,空气弥漫着一股醇香味。他往宋延手里一看,又是咖啡。 颜琢敲了下桌子,说:“宋先生。” 宋延点头,站在窗前轻轻抿着咖啡。 颜琢问:“吃午饭了吗?” 宋延说:“吃了。” 颜琢“哦”了一声,又没话找话问:“吃的什么?” 宋延说:“午饭。” 颜琢:“……” 这说来说去等于没说,上辈子他到底做错什么,以至于这辈子他每次和宋延聊天都能被对方气到怀疑人生。 走廊上来往的人多,进屋时颜琢忘了关门,每每路过的人都会好奇往里瞥上一看。颜琢蹙眉,他心里不太舒服,108又不是动物园,这群人看什么看! 他快速走到了门口,准备关门时,徐月突然出现,她往里窥看了一眼,只看到了宋延的背影。她问颜琢:“你干嘛呢?” 她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颜琢开玩笑:“陪大客户聊天呢。” 徐月顿了一秒:“宋延?” 颜琢惊讶点头。他没想到徐月刚来第一天就已经了解得这么清楚。 徐月笑笑:“陪宋先生聊天需要拧着眉毛吗?” 颜琢头疼扶额,他郁闷道:“咖啡。” “欸?” 徐月没听懂,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颜琢无奈,重复道:“宋延他……又在喝咖啡。” 徐月点头。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他又在喝咖啡,所以你很发愁?” 颜琢咧嘴,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徐月说:“你可以和他说啊,告诉他要少喝点咖啡。” 颜琢:“……我没——” 徐月打断他:“没想好措辞?” 是没想好。颜琢无奈,他刚要开口,徐月就又打断他说:“哦我知道了。”徐月以为他是不敢,转了一圈眼珠,瞪大了眼睛:“我帮你。” 颜琢并不想让她帮,刚想要拒绝,徐月就绕过他径直走到了宋延身边。 她对宋延说:“宋先生,喝太多咖啡会对身体不好,你平时还是节制点吧。” 颜琢吃惊,他一直憋在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话就这么被徐月轻描淡写说出来了!这么简单,这么随便。 耳旁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宋延微愣,他皱眉问道:“你是?” 徐月介绍自己:“我是新来的护工,我叫徐月。” 宋延点头:“我知道了,徐月,谢谢你。不过——”他停顿两秒,一点不含糊地说:“这跟你没有关系。” 颜琢从小就有个毛病,他习惯性会替别人尴尬。例如现在,他就很为徐月尴尬…… 怎么说呢,徐月是个女生,又是出于好心,宋延就这么半点不给面子指出来人家多管闲事,怎么想怎么不近人情。 颜琢“咳”了一声,想要缓解这窘然的气氛,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徐月轻轻笑了一下,她客客气气说:“怎么就和我没有关系了,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对你有看管的义务。你要是喝出什么事,我们疗养院是要负责的,对我们护工也是有影响的。啊……当然,如果你不在这里住了,那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言下之意就是,除非你离开这里,不然我就权利管理你。 她语气太强硬,宋延皱眉。 一旁盯着他的颜琢心想:要完…… 果不其然,没过两秒钟,宋延就连发数个反问道:“这里是托儿所还是疗养院?签的住院协议里有限制喝咖啡这一条?还是明确写了住院人员每天喝咖啡的数量?我喝咖啡影响你工作了?” 宋延脾气不好颜琢是领教过的,但像这种咄咄逼人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颜琢默哀似的看了眼徐月。 徐月也是个淡定的人,丝毫没有因为宋延的问题慌乱,也没有因为他的不给面子而窘迫。 她拢了下垂落耳边的碎发,对宋延说:“宋先生,是我逾越了,不好意思。”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颜琢一人尴尬。 颜琢想:我特么是造了什么孽,总要面临这种掐了脖子透不过气的情节。 他尴尬向宋延解释说:“那个……徐月吧,她是张护工的孙女,张护工在收拾垃圾的时候发现了很多咖啡袋,就有些担心。所以她——” 宋延“嗯”了一声,打断他说:“不用解释了。” “……” 颜琢闭嘴,宋延的意思太明显,就是“我不想听”四个大字。但这些话已经被撕了一个口子露出边缘一脚,不说出来他实在难受,所以他又没忍住多嘴:“我觉得吧—— 宋延朝他所在方向偏了下头。 “就是……”颜琢闭了闭眼,继续说道:“咖啡里的咖啡因喝多了会成瘾,如果你控制不住总是想喝,大概就是因为已经成瘾了。” 宋延顿了下,问他:“你觉得我上瘾了?” “不、不是吗?。”颜琢说。他想:不是因为上瘾你能喝这么多?并且这咖啡他喝过,那么的难喝。 “没有,”宋延突然放缓了语气,“我没有上瘾。” 他说话头一次这么轻柔,让颜琢始料未及。他突然就有了纵容的想法,宋延喜欢喝就让他喝好了,只要他开心就行。不过这终究只是感性思想,从理智来说,为了健康,宋延必须要节制地喝咖啡。 所以颜琢建议道:“我还是觉得你要少喝点。” 颜琢说完话后,屋内静默了半晌。就当他以为宋延不会回应时,宋延才轻轻“嗯”了一声,并喃喃道:“如果真只是瘾也就好了。” 正文 崴脚 临近圣诞节,全院上下,几乎每个角落都挂上了彩色装饰物。 颜琢摇了下手里的铃铛,瘫着脸对高宏鸣说:“我可以拒绝吗?” 高宏鸣微微一笑:“你感觉呢?” 颜琢说:“我感觉可以。” “感觉有误。”高宏鸣说,他拍了拍颜琢的肩,“组织相信你,你一会很好地完成这个任务!” 颜琢无语望天,他不需要这种信任。 疗养院每年圣诞节都会举办一些小型活动,例如去年,就举办了一个麻将赌王大赛,获胜者最新款手机一部。而今年,领导把这个艰苦任务交给了颜琢,让他来策划。颜琢因为他这个决定而备感头疼,他和疗养院的爷爷奶奶们差了一条银河系的代沟,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准备。 没有头绪,颜琢就在一旁叹气,当他叹息到第五次时,徐月问他:“有这么难吗?” 颜琢点头,解释说:“很难,因为每年疗养院这群人都对此类活动抱有很高的期待,如果活动没安排好,没达到他们的期待值,他们会持续念叨半年……” 徐月:“这么夸张?” 颜琢耸肩,他没有夸张,他完全是实话实说。 徐月平时被她奶奶念叨惯了,一个老太太尚且应付不过来,一群老年人……那场面,想想都壮观到可怕。 徐月鼓励道:“那你就好好干吧,干好了前途才能一片光明。” “……” 颜琢微笑,我谢谢你啊。 徐月看他假笑的样子就好玩,开玩笑说:“那你要实在不想做这个策划,就交给我怎么样?” 颜琢问:“你想接?” 徐月粲然一笑:“我还好啊,我刚来这里没什么事正好闲着,你不是正好不想接这个任务吗,我接过来,不是正好?” 颜琢虽然对这个安排有千百个不愿意,但他也不是个逃避责任的人,所以他拒绝道:“谢谢你啊,但还是算了。” 徐月说:“你是不是怕麻烦我?放心吧,一点都不麻烦,我正好无聊呢。” 颜琢摇头:“我是怕你会有压力,如果到时候他们不满意,你将面对的后果有想过吗?” 徐月撇了下嘴:“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她语气突然低落下来,颜琢怕她误会,赶紧道:“不是,我是觉得——” 徐月打断他:“那你就是相信我了!” 她都这么说了,颜琢还能说什么,他只好道:“相信……” 徐月瞬间欢快起来。 “那你就交给我吧!” 颜琢迟疑,片刻后他点点头:“好吧,那就拜托你了,等完事后,我请你吃饭。” “好呀。”徐月说。 颜琢说交给徐月就真的是交给她了,一直到平安夜当天他才想起来问徐月准备了什么。 徐月当时正在忙,来不及细说,就随口道:“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行吧。还挺神秘。 颜琢也懒得好奇。他随手把记录本放到前台就挨个通个房间通知去了。 等通知到宋延时,被他一口拒绝道:“不去。” 颜琢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来通知宋延就是抱着侥幸心理,万一宋延抽风了呢? 宋延拒绝那是正常,答应就纯属变态事件了,不在他的考虑范畴。 颜琢非常痛快道:“好吧,那我就先走了,我还要通知别的人。” 住院部一共五层楼,从三楼往上都是双人房间,所以他通知很快。 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全部通知到位。 活动开始在傍晚,几乎全院上下都去凑了热闹。平时空荡的礼堂瞬间热闹起来,连空间都变得逼仄。 一排一排的方桌摆得整整齐齐,远处还有可自取的餐点。 颜琢对着徐月夸赞道:“你的策划不错。” 徐月笑笑:“更好的还在后面。” 颜琢好奇,他很想知道后面的内容是什么。 过了一会,台上开始表演时,颜琢才见到她口中的“最好”。 台上的哑剧演员动作非常滑稽,引得看官们哈哈大笑。 但颜琢却笑不出来,他想:还好宋延没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感到不太舒服。如果……假设如果,宋延今晚也在这里的话,那么这场节目,未免对他太不友好! 颜琢看了眼徐月,她正专心致志看着节目。他思忖须臾,还是拍了下徐月的肩,小声说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看剧的人很多,他们一路往外走,经过了很多人才找到了一个稍微可以谈话的地方。 颜琢靠着栏杆漫不经心地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哑剧啊?” 徐月眨眨眼:“因为新奇啊。”她抱怨说:“我可是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这群哑剧演员的。” 颜琢挑眉:“既然这么难找,为什么你还一定要做这个策划?” 徐月:“因为新奇啊,我刚才说了。” 颜琢不再兜圈子:“可你策划这个节目的时候有考虑到宋延吗?你让他一个盲人欣赏哑剧?” 徐月:“不好意思我忘了。” “……”颜琢皱眉,索性直接了当问:“你是故意的吧?” “没有啊,”徐月很无辜地说,“我是真忘了,而且我也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的原因而放弃这个好的节目吧。” 她目光沉静,像一汪水,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 颜琢也不愿意把人往坏里去揣测,而且这个任务本来是他的,而徐月只不过是恰巧地、偶然地接了过去,他顿了顿说:“我只是觉得既然这是集体活动,即便只是宋延他一个人情况特殊,但也要在照顾的范围内。” 徐月点头,说:“我明白了,这次是我考虑不周。” 她这么一说,颜琢就瞬间不太好意思了,说:“我不是怪你,只是——” 话还没完,突然黑暗来袭,眼睛像被人蒙上了纱布,一瞬间什么也看不到。 “停电了?”徐月问。 “可能是跳闸了。”颜琢说,“你回去吧,我去看看总闸。” 说罢他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跑了出去。等他跑出礼堂,往住院部望了一眼,那里的灯也暗了,而恰巧总闸就在那里。 因为停电,整个疗养院看起来像一座荒原,搭配配着寂静无声的夜晚,显得诡异起来。 颜琢脑海里蹦出了无数个鬼故事,他不禁瞎想,这不会是某个冤死鬼找上门了吧。 颜琢刚一进大厅,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焦味,紧接着灯又亮了起来。 颜琢捂着鼻子,找到了总闸墙。令他没想到的是,宋延就站在总闸旁边,还微倚着墙,不知道在做什么。 颜琢微感诧异,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宋延听到他的声音,朝他的方向偏了下头,也问:“你怎么在这?” 颜琢说:“刚全院停电了,我来看看总闸。” 宋延:“哦。” “……”颜琢问他:“你呢?” “我?”宋延说,“我也是来拉闸的。” “你?” 颜琢发出惊讶声,他没好意思说,你都看不见又怎么会知道停电,又怎么知道总闸在哪。 宋延不知道他脑袋里的弯弯绕绕,只是坦然道:“闸是我关的。” 颜琢一怔,难以置信:“闸是你关的?为什么?” 宋延从来不是幼稚的人,也不是什么会搞破坏的人,所以对于他这个行为,颜琢很诧异。 宋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问他:难道你进来时没闻到什么怪味?” 说起这个颜琢拧眉:“是什么东西烧了吗?” 宋延说:“圣诞树。” “……啊?怎么烧的?” “不知道。”宋延不咸不淡地说,“圣诞树已经被扔出去了,你想知道原因可以去问下值班的人。” …… 他闲的吗?还要专程去问一下。 颜琢瞪他一眼,瞧他还站在原地,便说:“事情不都解决了,你为什么还站在这……” 宋延垂眸:“没什么,你先走吧。” 他语气凉凉的,好像还有一丝不耐烦。 这人怎么又说翻脸就翻脸,刚才不还好好的。颜琢不悦地瞥着他说:“知道了,我这就走。” 宋延没说话,只是突然皱了眉头。 这个时候,颜琢才发现了一丝奇怪之处。从刚才开始,宋延就一直倚靠着墙,微弯着一条腿。 他走进对方,小小心翼翼问:“你这是腿瘸了吗?” “……”宋延无语,嘴张了又合,最后没好气说:“我脚崴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扭头面冲着墙,好像略微不好意思。但颜琢知道,那很可能是他不想再搭理人的信号。 即使宋延为人冷漠还嘴毒,颜琢还是决定做好心人,他说道:“那我扶你回去吧?” 他用了问号,因为不确定宋延要不要他扶。 宋延似乎认真想了几秒,才慢慢回道:“那麻烦你了。” 颜琢:“……” 宋延嘴上说着麻烦,表情可一点都没不好意思。 颜琢扶过宋延,将他胳膊搭在自己脖颈上。他低头扫了一眼宋延的脚,问道:“哪只崴了?” 宋延:“你看不出来?” “噢……”颜琢看了眼一直他没动的左脚说:“知道了。” 颜琢扶着宋延走了两步,问:“怎么样?能走吗?” “可以,”宋延说,“慢点走就行。” 于是两个大男人就以乌龟的速度慢慢前行着。那速度太慢,估计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见了,都要鄙视一声呵呵。 颜琢从没觉得住院部走廊这么长过,他问宋延:“我走得有点累,你呢?” 宋延无语,嘲讽说:“你到底是体力不行还是脑子不行?” 听听,这是人话吗? 颜琢没好气地说:“……我是运气不行。” 不然能遇到你吗?! 宋延“嗯”了一声,赞同了他的话。 颜琢更生气了。 几秒后,他才又问道:“那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回去啊?” 宋延不想说:“……你话怎么这么多?” 颜琢:“……我就是好奇,你告诉我呗。” 看在他帮助自己的份上,宋延顿了下,满足他的好奇说:“蹦着。”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颜琢发出致命的嘲笑。他实在想象不出宋延单脚蹦跳的样子,这种行为简直不符合对方人设。所以他在脑海里试想了一下,没控制住就笑出了声。 宋延听见他毫不掩饰的嘲笑,脚步一顿:“好笑?” 怕宋延生气,颜琢赶紧道:“不好笑不好笑……” 宋延嘲讽他:“不好笑你还笑得这么欢实?” 颜琢不假思索回道:“那你知道好笑你还要问。” “……” 他吐出这句话后,宋延就沉默了。他冷着张脸憋了几秒,也没憋出一句话。 颜琢暗喜,他可是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能用嘴反驳到让宋延无言以对。 他小人得志:“有一个知名学者说过想笑的时候不能憋着,容易憋坏身体。” 还知名学者,宋延难得好奇,问道:“叫什么?” “颜知名学者帅气的琢。” 他是疯了,才听对方瞎扯。 宋延懒得再理他,扭过头无声地表示嫌弃。 颜琢探过头瞥了眼对方。 都说宋延长的好看,现在看来…… 脸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他在心里嘀咕道:没有表情不也就是个面瘫。 正文 监控 颜琢把宋延扶到床上后,说:“你躺好,我去找个护士来。” 宋延拦住他:“不用了,不是特别严重。” 可拉倒吧,你都不能走了,还不严重。 颜琢以为他在死要面子,于是白他一眼说:“那也要看看有没有伤着骨头才能放心啊。” 这会疗养院的医生护士们都在礼堂,颜琢想了想给秦潇打了个电话。 秦潇来得很快,后面还跟着一个高宏鸣。 高宏鸣看到颜琢后立马冲着他喊道:“宋先生还好吗?有没有什么大事?” 他语气焦急万分,如果被不知情的人听到,还以为他口中的宋先生是患了什么大病。 “呃……”颜琢避开他的唾沫星子,说,“应该还好,只是脚崴了。” 高宏鸣疑惑:“怎么会崴了呢?他不是没去看节目,一直呆在房间里吗?” 这颜琢哪知道。 他避重就轻地说:“先让秦护士去看看吧,宋延——”高宏鸣瞪他一眼,颜琢立马在嘴里转了个弯改口:“……先生他还等着呢。” 高宏鸣不愧是做领导的人,嘘寒问暖运用得炉火纯青。只见他刚一进屋就满怀深情对宋延说:“宋先生,这怎么就崴脚了呢,快让小秦护士给看看,别再伤着筋和骨头。” 宋延躺在床上,很容易把脑袋放空,什么都不去想。所以他乍一听到高宏鸣声音还没反应过来,他问道:“你是?” 领导干笑一声:“我是高宏鸣。” 秦潇用手摁了几下宋延的左脚,问他:“疼吗?” 宋延说:“一点。” 她又仔细摸了摸,并让宋延转了转脚踝,然后得出结论说:“就是普通扭伤,过个几天就好了,不过这几天需要少走动。然后我一会给宋先生您拿瓶气雾剂,您喷一下。” 宋延点头:“谢谢。” “不客气,”秦潇说,“应该的。” 她说完话看了一眼高宏鸣,高宏鸣冲她笑笑。颜琢这才咂摸出点味来,这两人的关系貌似不一般啊。 先不说他们经常走在一起,就说刚才,他给秦潇打的电话,怎么高宏鸣也一起来了呢,就算是领导,秦潇也没必要什么事都一一向对方汇报。由此推断,这两人刚刚一定在一起。 颜琢挑嘴一笑,好玩地看了眼高宏鸣。 高宏鸣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只向宋延问道:“宋先生,您脚是怎么崴的?”他不好意思:“你看,这也都怪我们,没有照顾好你。” 他这两句话说得客气,实际上并没有多真诚。 只不过是疗养院毕竟起着照看的义务,现下所有护工都去礼堂看表演了,只留眼晴看不到的宋延一人,要真怪罪下来,疗养院难免要担责任。 宋延听到他这么说,没有怪罪更别提谅解,只淡淡道:“没多大事。” 颜琢扶额,觉得这高宏鸣真是小题大做,腿长在宋延身上,这崴个脚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略带鄙视地瞥了高宏鸣一眼,他总觉得对方下一句没准就说:“啊,你竟然长腿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还好高宏鸣虽然很谄媚但也不是个智障,不会说出这么傻/逼的话。他只是再一次说道:“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宋先生,下次我们会注意的。”说着他朝颜琢使了个眼色。 颜琢看不懂他挤眉弄眼的表情,便用口型问:“怎么了?” 高宏鸣指了指宋延。 颜琢还是没搞懂。 高宏鸣快要被他急死了,终于忍不住直接开口说:“什么,你说什么,哟,宋先生,颜琢说这几天就由他来好好照顾你了,你看怎么样?” 颜琢一听很不开心:我特么出声了吗? 宋延一听也丧得很,直接道:“不用。” 靠! 颜琢一听这驴脾气就上来了,他大声说:“好!我一定会照看好宋先生的!” 宋延:“……” 高宏鸣放心了:“那……颜琢,你这几天就费心点。别让宋先生再崴到脚,听说多崴几次就会习惯性崴脚了。” “……” 不得不说,这领导就喜欢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颜琢麻木地“嗯”了一声。 安排完之后,三个人就告辞了。 刚一出门,高宏鸣就迫不及待问颜琢说:“大厅放的圣诞树是怎么烧的?” 颜琢老实说:“不知道。” 高宏鸣:“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一直呆在这栋楼?” 颜琢无奈:“没有,我是突然停电后才回大厅的,之前我一直在礼堂。” “……” 高宏鸣问:“那这么说……大厅一个值班的人都没有?” 秦潇接话道:“是有的,齐护士今天值班?” 高宏鸣问:“那她人呢?” 他刚路过大厅时怎么一个人都没看见。 颜琢想起宋延说的话,于是接话道:“去扔圣诞树了。” “扔个屁!”高宏鸣说:“那破树的残骸就在大厅外面扔着呢,墙都烧黑了!” “……” 秦潇懒得听高宏鸣发脾气,于是借着去拿气雾剂的名义走了。剩下高宏鸣对颜琢说:“你陪我去看看监控。” 颜琢问:“怎么?” 高宏鸣说:“去看看圣诞树到底怎么燃的。” 夜晚,月色如洗。 他们到门卫室时门卫大爷正坐在凳上听相声,见到高宏鸣他吓一激灵猛地站起大声喊道:“领导好!” 高宏鸣略一站定,摆着谱点点头道:“辛苦了。” 颜琢:“……” 这两人都特么什么毛病! 高宏鸣搬了把椅子坐在上面,指着电脑的某一处对门卫说:“你调到一小时前,我有事要确认。” 门卫动作迅速的调出录像,颜琢也凑了过去。 圣诞树前面开始没有什么异样,直到一个女生走到树旁边打起了电话。颜琢认出了她是齐护士。 她边打电话边开始发火,即使在画素模糊的屏幕中都能感受到她的愤怒。 她走到前台抽屉里摸出根烟点燃了,又返回到圣诞树旁边继续和电话争吵。 着火只是一瞬间的事,火花顺着圣诞树灯窜得老高,圣诞树没一会就被吞噬了。 齐护士也是吓破了胆,先开始一直跳脚,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想到要灭火,紧接着宋延的身影出现在了画面里,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紧接着他又转身走了。 直到火势被控制住,齐护士才拉着烧成全黑的圣诞树遗骸慢悠悠走出了大厅。 …… 看完监控,高宏鸣气愤不已,他嚷嚷道:“在职人员违反本院规定,在住院部吸烟还差点引起严重火灾!真是太过分了!” 颜琢看他脖子都气红了,青筋在脑门上跳动,赶紧劝道:“你先别激动,消消气,这不是没多大事嘛。” 他语气故作轻松,以为这样能够传染到高宏鸣,让他放松心情,可没想到高宏鸣更生气了。 他咆哮说:“废话!要有什么事了我还能在这呆着!我早就玩完了!” 唾沫星子避无可避,颜琢抹了把脸。等高宏鸣喊完他才淡定问道:“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开除!”高宏鸣说,“必须开除,没得商量,这种触犯到原则的错误不能姑息。” 高宏鸣虽然心眼多想法多,但他脾气一向很好,现如今能被气成这样,那值班的姑娘也是人才。 颜琢挠了挠鼻子,无奈摇摇头。 高宏鸣还想说什么,忽然他手机铃响了,对面像是有什么急事,他没几句就匆匆忙忙走了,留下颜琢一人在门卫室站着。 颜琢有点困,他打了个哈欠然后对门卫说:“那师傅您先忙着,我就先走了。” 门卫点点头,继续听他的相声。 收音机不知道是哪门哪社的相声演员,你一言我一语逗趣的很,突然传来这么一声:“嘿!那您又是怎么摔成狗啃泥的呢?” 颜琢脚步一顿,忽而想到什么,又转回去问:“对了师傅,我能再看一下别的摄像头吗?” 正文 照顾 第二天颜琢专门起了个大早去食堂给宋延买了他自己最喜欢吃的包子。 颜琢把筷子递给宋延,说:“吃吧,包你喜欢。” 包子从食堂带到住院楼已经有些凉了,宋延没有等就直接咬了一口,味道意外还可以。 颜琢满怀期待地盯着他问:“好吃吗?” 宋延点头,难得夸了句:“不错。” 颜琢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他雀跃地说:“那是,不是我给你吹,我的味蕾比普通人要多上几万个,所以我喜欢吃的就绝对是特别好吃的。” 比如他以前上大学时就总能在若干个窗口找到最好吃的那个。 宋延听他说完后轻笑了下。 “欸——你笑什么?”颜琢问。还笑得挺好看。 宋延问:“学过生物吗?” 都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颜琢像受到了奇耻大辱,他说:“瞧不起谁呢?” 宋延说:“不是瞧不起你,只是想提醒你吹牛先打打草稿。” “……” “如果学过生物,那你应该知道每个人舌头上的味蕾最多只有一万多个。” “……” 宋延用着最冷静的语气向他科普着生物知识……哦不,也许只是常识。 颜琢无奈,有宋延在,想要用幽默调节起气氛大概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事。 他往嘴里塞进一个包子,用牙咬得震天响。 真是气死他了! 宋延拿着筷子手一顿,提醒他说:“别吧唧嘴。” “……” 真是气死他了!气死他了!! 一直到吃完饭,颜琢都还鼓着张嘴气得不想说话。 他兢兢业业收拾着垃圾突然和宋延说道:“我发现你最近很少喝咖啡了?” 尤其是今天,垃圾桶里空空如也,可见昨天晚上他一袋没喝。 宋延沉默没有理他。 颜琢又道:“啧,看来宋先生还是很听劝的。” 宋延“嗯”了一声,说:“毕竟你挺烦的。” 颜琢:“……” 烦什么烦!他这么好心提醒宋延,竟然会被说烦!颜琢愤然,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突然有人敲门,于是他出于本能地回了句:“请进。” 回完发现不对劲,这好像不是他的房间。他尴尬地瞄了眼房间主人,还好宋延脸上没什么反应。 紧接着屋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颜琢一眼就认出来了对方,是宋桥,他后面还跟着两个拖油瓶。 宋桥见到颜琢很惊讶,他诧异道:“欸?是你啊,你是小——” 他刚吐出一个小字,却不知道对方姓什么。 颜琢顺口接过他的话:“颜琢。” 宋桥笑笑:“原来是小颜啊”。 他对两个孩子说:“快向小颜哥哥问声好。” 宋芽芽木着脸像没睡醒:“早上好。” 宋小鹰也没什么表情:“你好。” 颜琢摸了摸鼻子:“你们好……” 宋延听到宋桥和颜琢聊起来也没感到好奇,只是虚无地望着着一处。 颜琢见他像是发呆,于是轻轻拍了一下他肩膀小声说:“宋延,你爸爸来了。” 宋延:“嗯?谁爸。” “你爸——”颜琢及时刹住声音,他倏忽想到宋延可能是孤儿。那对于孤儿院的孩子来说,叫院长什么称呼他就不得而知了。 颜琢转移话题对宋桥道:“那个宋院长,您坐啊,站着多累。” 宋桥摆摆手:“不行啊,最近腰不太好,一坐就疼。” 宋延闻言皱眉:“怎么回事?” 宋桥说:“没多大事,就前两天陪小鹰打了一下午篮球,就成这样了,老了老了,腰腿不中用了。” “去医院看了吗?” “这点小毛病有什么,养几天就好了,去医院多麻烦。” 宋延提醒:“不要讳疾忌医。” 他话说完,颜琢在一旁没忍住在心里吐槽道:你不也这样吗,崴脚了还死活不让找护士来看,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讳疾忌医。 他没忍住白了宋延一眼。 而这一眼恰巧被小鹰捕到,他大声对颜琢吼道:“你瞪我哥干嘛?” “……” 宋延也漫不经心道:“你瞪我?” 虽然宋延看不见,但不得不说,他总能准确找到每一个人所在的方向。这会,他突然将头扭向颜琢,颜琢一激灵就脱口而出:“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否认的语速太快,过于怂了。 几秒后,宋延才不冷不热地说:“没有就好。” 怎么?有的话你要做什么?颜琢想哭。 不过宋延没给他哭的机会,就又冲两个孩子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小鹰说:“想你了。” 宋延挑眉:“那可真是稀奇。”然后他又问道:“宋芽芽你也想我了吗?” 宋芽芽突然被叫到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她才细弱蚊呐地“嗯”了一声。 颜琢见此,心想:这宋延平时对别人冷冷漠漠的,对待自己的弟弟妹妹倒是态度还不错。 他开玩笑对宋芽芽道:“那你想我了吗?” 宋芽芽没说话。 宋小鹰瞪他一眼,满脸写着“你这个渣渣离我妹妹远点”。 “……” 好吧,颜琢想,他在卤蛋头心里的印象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啦。不过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相比于小鹰见到宋延后的喋喋不休,宋芽芽显得异常沉默,甚至没有面对他时的毒舌。 他瞥了眼宋桥,宋桥正眉眼带笑地看着他们几个,浑身散发着父爱的光辉。 那个眼神…… 很像…… 颜琢低头把垃圾袋系好,说:“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他走出房门后,倚靠在墙上,莫名感到难过,刚才宋桥的眼神好像他爸爸。 而那种眼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颜琢吸了吸鼻子。 外面冷,颜琢扔了垃圾就想往回走,但还没到大厅门口他就遇上了出来抽烟的宋桥。 宋桥看见他有些不好意思,说:“烟瘾犯了。” 颜琢点头,问:“介意给我一支吗?” “不介意不介意。”宋桥掏了一支烟给他。 颜琢点燃后,两人就排排站在垃圾桶旁边吞云吐雾。 宋桥抽得烟很冲,第一口劲特别大,他顶不住咳了一声。 宋桥问:“不会?” 颜琢摆手,等气息稳住了才说:“没抽过劲这么大的,不太适应。” 宋桥笑着抬起头,目光透过灰蒙蒙的天突然回忆说:“我记得是宋延高二的时候吧,那时候他就开始抽这种烟了,之前他从没抽过烟但适应的很快。” 颜琢抽烟的手一顿:“可他现在抽得烟很淡。” 上次他偶然尝过一支,是细烟。 “人总是在变的嘛。”宋桥说,“后来他在大学谈了个女朋友后,就换口味了,他说烟味太重的话,会冲到人家女孩。” 女朋友?!颜琢吃惊。他从没想到看似冷漠无情的宋延还有个女朋友。可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呢,按理说,男朋友都这样了,就算不愿意照顾,但身为女朋友总应该来看望一下吧。除非…… 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闪过他的脑子。 颜琢小心翼翼问:“我听说宋延是因为车祸而导致失明的,那……那他女朋友当时也在车上吗?” 宋桥猛地摇头:“不、不在。” 哦,那就好。颜琢想:要真是那么悲惨的情况,那对宋延打击也太大了。 他刚放下心来,就听宋桥又说道:“当时和他在车上的是另一个人。” 颜琢的心又提上去。 “是他最好的朋友,”宋桥猛抽一口烟,说:“人当场就没了。” 人生有很多无可奈何,死亡就是其中一个。而在死亡选项里,最令人不能接受的就是突发事件吧。 因为尚且来不及告别就要永隔在两个世界。 他把烟掐灭,问道:“宋延脾气这么不好是因为这场意外吗?” 他问的这么直白,倒令宋桥愣了一下。 宋桥斜眼瞥着他说:“我还是是头一次听到别人这么直接说出来宋延脾气差。” 这不是事实吗?颜琢吸了口烟,丝毫没有在背后说人坏话而感到羞愧的觉悟。 宋桥说:“其实吧,他脾气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就那丧样,不喜欢的事从来不做,看见讨厌的人扭头就走,和人产生矛盾当场就能发火。有时候我都受不了他那驴脾气。”他喘了口气,语重心长:“所以说啊,他不是因为这场意外而脾气变差,他是因为这场意外脾气变得更差。” 颜琢笑笑,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 好像宋延生来本就应该如此。 颜琢说:“您前段时间给过我一张名片,您还记得吗?” “记得。”宋桥说,“后来我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你电话,我还心想说这年轻人身体素质不错啊,被撞成那样也没事。” 这话说的,他被撞成哪样了啊。是什么样的错觉才让你认为现在年轻人这么脆弱…… 颜琢继续说道:“我看您是孤儿院院长,那宋延他是不是——” 宋桥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话,反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点点头:“你猜得没错,宋延他是孤儿。” 原来真的是这样。颜琢把烟扔进垃圾桶,然后手插进兜里:“那芽芽和小鹰?” “小鹰是,芽芽不是,”宋桥也扔了烟说,“芽芽是我的女儿。” 他叹口气:“孤儿院的很多孩子都被领养了,只有小鹰他……因为手臂缺陷的原因一直没有人要。” 颜琢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面前的中年男人。 宋桥见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又哈哈笑起来说:“没、没那么残忍,人各有命罢了。仔细想想,那些领养人也都没错不是吗?真正错的是把孩子扔掉的父母,生而不养,又是个什么道理呢。” “我曾见过无数个孩子像垃圾一样被父母扔掉,他们有健康的,也有不健康的,有男孩,也有女孩,甚至你在他们之中找不出规律,所以只能说归结于命不好。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颜琢听得难受,却偏偏还想听,他哈了一口冷气,问道:“那宋延呢?您是怎么捡到他的。” 捡, 他用了个捡字,他以为宋延是被宋桥捡回去的。但宋桥告诉他不是,宋桥说:“他是自己找到孤儿院的,那时候他都2、3岁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和家人走丢了,后来经过询问才知道不是,他是被家里人扔了。” 宋桥眼睛渐渐眯起,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宋延也是在这么冷的冬天。他不说话,就一直哭,哭累了就睡一会,睡醒了就接着哭…… 宋桥一开始以为他是智商低能儿童,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个残酷世界而自动衍生的防御机制。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茫然无措的小宋延终于在无尽的等待中大彻大悟,他哭着、喊着,最后才磕磕绊绊地说,妈妈把他扔掉了。 时过境迁,宋桥回神,从往事中抽身出来,他喃喃道:“养这么大还能狠下心扔掉,真是造孽啊。” 宋桥走后,颜琢还在恍神,这会天空阴沉,明明是早晨,却黑的像傍晚,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雪。他站在前院,离108不远,他透过窗户玻璃就能直直望进去。 宋桥已经回到屋内,宋延和他在说着什么。芽芽和小鹰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任谁看,他们都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家人不是靠血缘认定的,是陪伴,是惦念。 正文 “我们出去玩吧。” 接下来几天,在颜琢悉心照顾下,宋延的脚很快就好了。 颜琢想了想这些天,地是他扫,垃圾他扔,饭是他送,水是他倒,就差把杯子递到宋延嘴边了。 他略感心酸地摸了摸自己受苦受累的胳膊。对高宏鸣说:“我要向组织申请明天上午休息,睡个懒觉。” 高宏鸣大手一挥:“批了,顺便这个月的生活补助给你提点。” 志愿者没有工资,只有生活补助。虽然每个月少得可怜。 不过零星一点总比空空如也好。 颜琢点头:“那就谢谢了。” 颜琢第二天果然睡到了太阳晒屁股才磨磨蹭蹭起床。他打着哈欠洗漱完,看着外面这来之不易的好天气忽然就起了想要出去玩的心思。 中午给宋延送饭时,宋延也难得的站在窗边晒太阳,太阳给他身上渡了层光。 颜琢看了他好一会才把盒饭放到桌上说:“来吃饭吧,今天食堂师傅煮了猪蹄,我特意拿了两个给你补补。” 宋延刚坐到凳上,就闻到了一股油腻的味道。他皱了眉头。 颜琢把猪蹄递给他,说:“吃吧。” 宋延拿着猪蹄,一脸木然,他拒绝道:“我不吃。” 颜琢一愣:“不喜欢?” 宋延“嗯”了一声,又把猪蹄搁回去。 颜琢看着被嫌弃的猪蹄无语:“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 他把西兰花往宋延那边推了推:“那你就吃菜吧。” 两人坐在凳上一起分食着饭菜,颜琢咬了口猪蹄,肥而不腻:“欸……你不吃真挺可惜,这猪蹄可太香了。” 宋延嚼着西兰花,听他这么说忽而就后悔了,但又不好拉下面子,只好闷声说:“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颜琢挑眉:“你是第一次和我吃饭?我吃饭啥样你不知道?” 语气还挺骄傲,宋延冷哼。 看他这个样子颜琢就来气,拿起另一个没动的猪蹄放他鼻子下,诱惑道:“真不吃?闻着味道也不吃?” 宋延撇头,咽下的口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颜琢“哈哈”一笑,心说:我就知道!装,叫你装!没想到高冷人设会在猪蹄的引诱下崩塌。 他把猪蹄放到宋延碗里,递台阶道:“吃吧吃吧,满足它想要被你宋大帅哥果腹的愿望吧。” 一顿饭吃完,颜琢心满意足地瘫在凳子上,突然道:“天这么好,好想出去转转,一直在疗养院里憋着,我都要闷死了。”他望向宋延,问道:“你呢?” 宋延说:“我还好。” 还好什么呀还好,颜琢说:“你不无聊吗?” “无聊又能怎么样?” “出去玩呀。” 宋延笑了一声,没有搭话。 阳光照在他眼里,给他淡琥珀色的眼睛抹上一层清亮,给人一种他可以看到的错觉。 颜琢突然感到难过。嘴一张就说道:“我们出去玩吧。” 宋延:“不去。”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颜琢连理由都想好了。他道:“如果你不去,高宏鸣一定不批我假,但如果你去,就相当于我出外勤。所以你就大发善心,和我一起去吧。” 颜琢想:他说了这么多,宋延总该动摇了吧。 可谁知宋延本人是铁做的,任凭他人如何拍打,依旧油盐不进:“不去。” 颜琢心一急,说:“欸,你这人……我这几天费心费力的照顾你,你怎么不知道有恩报恩呢!” 亏得他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宋延,结果这人倒好,能走能跳之后就转头忘了他这个奉献者。 要不是说宋延是块冰,小太阳也暖不热。自己这个小太阳,都快被宋延冻灭了。 宋延听他这么说,或许也觉得自己过分,便问道:“你想去哪玩?” 颜琢说:“公园?” “大冷天你去公园?” “……冷吗?”颜琢反问,“今天阳光那么暖和。” 宋延真是没脾气了,一月份正是H市最冷的时候,面前这个傻子竟然要去公园,也真够让人“叹为观止”。 他感慨道:“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 宋延毫不留情地说:“没事的时候多晃晃脑袋。” “……” 宋延的嘴可真是太毒了,硬把颜琢的反骨给逼出来了,他无赖道:“反正我不管,你要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知恩图报的宋延拿他没辙,面无表情道:“随你吧。” 宋延妥协本身就是令人开心的事情,颜琢说:“那我回去换身衣服,你也穿好看点。” 宋延无语,再这样他真不去了。 还好颜琢又道:“算了算了,也不用太好看,你的长相已经足够了。” “……” 大概真的很久没有出去放风了,一想到出去玩他就开心。一直到出了门还不忘朝屋里的宋延嘱咐说:“你快点收拾啊,咱们一会就出发。” 徐月正好路过,听到他喊的话,好奇地问道:“你们去哪啊?” 颜琢说:“出去玩。” 徐月诧异地问:“出去玩?……宋先生也去?” 颜琢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没什么问题。”徐月说。 颜琢笑笑,绕过了她。 徐月看了眼108紧闭的房门,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奇怪。 颜琢动作很快,没一会他就收拾好了。 等出了疗养院大门,宋延问:“我们怎么去?” 颜琢说:“打车。这里属于郊外,到市里少说也要半个小时——” 说着,一辆出租正好经过,颜琢朝司机挥了挥手,一把拉住宋延说:“走吧,车来了。” 宋延突然被人用温热的手牵住,有一瞬间怔愣。甚至忘了撒手。 上车以后,颜琢才放开他,皱着眉他问宋延:“你手怎么这么凉啊?冷?” 宋延:“不冷。” 颜琢又问:“你……是不是又没穿秋裤?” 说起这个,宋延真是懒得理他。 颜琢嘟嘴:“你不说我就摸了啊!” 他说完伸手就往宋延大腿摸了一把。宋延怒道:“你干什么?” 他们声音太大,引得司机也从后视镜里望了过来。 颜琢不好意思,他低声说:“都是大男人,摸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死。你一喊搞得我像流氓一样,难道你是什么娇羞的姑娘吗?” 宋延:“……” 他好像是反应过度了。于是也不争口舌之快,就这么闭着眼靠在了座位上小憩。 颜琢无聊,他还想着这一路上能和宋延聊聊天呢,现在看来他只能独自欣赏窗外风景了。 一开始宋延只是小憩,可能后来困急了,他头一歪就靠在了颜琢肩膀上。 颜琢低头看了眼宋延。 细碎的阳光照在他发梢,他紧闭着眼,睫毛密而不翘,从颜琢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他微微下垂的嘴角,肆意温柔。 颜琢怔住,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宋延对人不设防的模样。 半个小时后,出租停在了市区某著名公园。 颜琢拽着宋延下车,看着天上的风筝说:“谁说天冷没人出来玩的,我告诉你,这公园遍地都是人。” 是吗? 宋延挑眉,没诚意地说:“那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 “脑子进水的不止你一个。” “……” 颜琢微笑,我谢谢你啊。 下午两点太阳挂在西边,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人间。 两人并肩走在湖边,颜琢问:“你会滑冰吗?” “不会。” 颜琢骄傲:“我会,我滑得还可好了。” “那你可真厉害。” “还行,一般般吧,我会的可不止这一项。我可是十项全能。” “哪十项?” 颜琢如数家珍,一一报道:“除了画画和滑冰,我还会开拖拉机和插秧苗,还会吃饭睡觉打豆豆,打嗝磨牙啃猪蹄。” 宋延脚步一顿,揉了揉眉心,他是疯了吧,才会真的相信颜琢会什么十项全能,还正经地问出来了。 看着宋延快被他气晕的样子,颜琢没憋住“哈哈哈哈”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抹眼泪,直到笑弯了腰。 宋延脸上写着“滚开土逼别碰我”,将他推开,说:“无聊。” 颜琢止住笑,怼他:“无聊你还和我聊。” “……” “欸,我错了,别走那么快,你考虑过盲杖的感受吗。” “……” “欸我真错了。” 走了一会两人找到公园躺椅坐下,湖边光秃秃地柳树枝千缕万缕随着微风摇摆。 颜琢看了一会说:“我们美院就在这附近。” 宋延说:“那你联考成绩一定很好。” 颜琢垂眸:“呃……还行吧……” 宋延又说:“你们美院在当地很出名。” 夸他的学校就等于夸他,颜琢这人吧,别人要是批评指责他,他就非要嘴硬不认。别人要是夸他,他反倒矜持谦恭起来:“欸……那有什么稀奇的,你念的学校不是更厉害吗?” 宋延点头:“那倒是。”一点都不带谦虚的。 闷骚。 颜琢在心里评价道。 平时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面无表情如丧考批。其实是个傲娇又自大的人。 正文 “我去你妈的麻烦。” 他们从公园出来后,颜琢看了眼表,时间还早。他目光一动说:“这附近有家甜品店卖得奶酪饼特别好吃!” 他声音清亮快活,好像在他的世界里,除了吃就是喝。 宋延秒懂他的意思,说:“你去买吧。” 颜琢迟疑:“你……不和我一起去吗?要是排队的人多,可能会等好久。” 宋延摇头:“我就在这边等你。” “好吧。”颜琢点头,觉得他可能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毕竟宋延性格一向如此。但他又不太放心宋延一个人留在这,于是他拍了拍盲杖嘱咐说,“那你千万不要乱跑,这附近都是大马路,挺危险的。” 他叮嘱孩子的语气让宋延不爽,宋延道:“担心多余。” 果然如颜琢预料一样,排队买奶酪饼的人特别多。 他排在末位,就这么等着长队一点点变短。百无聊赖地刷了会手机,队伍才堪堪缩短了一个尾巴的距离。 颜琢:“……” 其实,奶酪饼吃了也不能多长一块肉,他在等与不等之间纠结。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身后叫道:“颜琢?” 颜琢回头,看见两张熟悉的脸。 “赵灏,夏欣。” 他们班的一对情侣。 赵灏开心地说:“真没想到在这碰到你啊。” 颜琢咧嘴笑了笑:“我也没想到。” 夏欣说:“欸?我记得你老家在南方吧,怎么放假了没回家啊?” 颜琢说:“回家也没事干,不如留在这里打打工。” 说到这,夏欣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还是那个疗养院?” 颜琢点头。 夏欣夸赞他:“哇,你人真的太好了,怎么一直这么善良。” “没有没有。”颜琢不好意思摆手。每次他一说到自己是志愿者的时候,总会有人在旁边赞美他,久而久之他都听累了。他就是个普通人,经不起那么高的评价。 赵灏说:“以前就听辅导员提起过,不是说一整个社团都去了吗,没想到坚持下来的就你一个。” 第一次去疗养院是大学社团组织的公益活动,颜琢也是其中一员,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他就一直留下来了。 赵灏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说,我们一定会帮忙的。” 夏欣也说:“对对,万一疗养院还有什么公益活动啊之类的要帮忙,一定要找我们哦!” “好……”颜琢被他俩的热情吓到,连忙道,“一定。” 等颜琢买完奶酪饼已经是十五分钟以后了。他闻着奶酪的乳香味想:宋延以前肯定没吃过这么甜腻的东西,待会要让他好好尝尝。 他步伐轻快地往公园走着,可到了门口却并未见到宋延。 颜琢皱眉,往四周瞻望。 宋延本来是在原地等着颜琢,等了一会突然想去厕所。 他想找个人询问一下,可是周围寂静无比,没听见有行人走路的声音。他便用盲杖轻触着地面掉头往公园内走,一直等找到了盲道他心里才踏实点。 他拄着盲杖一点一点向前走着,走到一个岔路口时,盲杖没测好距离,他右腿突然磕到如铁般坚硬无比的东西。 后退已来不及,“咣当”一声,车子被他撞倒在地,声音在空阔的地方显得突兀又刺耳。 宋延闭了闭眼,尽管他看不见,他也能感到四周不断聚集的视线。 他不应该出门的。 在盲道上随意停车的是个年轻男人,正打着电话呢车被人撞倒了。他一开始没意识到宋延是盲人,只当对方是罪魁祸首一般,又怕对方畏罪潜逃,急冲电话那头说了句“媳妇我有事先挂了”就准备拦住宋延。 可谁知宋延压根也没打算走。 那男人盯了宋延几秒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说道:“哟呵!原来你是瞎子啊。” 宋延几不可闻皱眉。 男人伸手在宋延眼前挥了挥,小声嘀咕:“还真是一点都看不见啊。” 宋延忍无可忍,不想再听他说废话,绕过他就想走。 那男人一看宋延要走,心道要逃,他一伸手就紧紧抓住了宋延的小臂,嘴里叨逼叨说:“我前视镜都被你撞掉了,你还想走,难道残疾人弱势群体就不用赔偿了吗?” 残疾人?弱势群体? 宋延面上拂过一丝狼狈,他猛地挥开对方,正欲说些什么,就被人拽了一下,有什么人挡到了他身前。 紧接着他听到颜琢的声音。 颜琢怒道:“你干什么?” 那男人骤然被人吼了一嗓子,差点被吓坏,看了看他俩才问道:“你俩一伙的?” 颜琢:“怎么?” “是这样,”那男人说,“你的盲人朋友撞倒了我的车,”说着他扒拉了一下前视镜,“你看看,这车前视镜都给撞掉了。” 颜琢看了眼脚下的地砖,皱眉说:“这是盲道,盲道上不能停车。” “怎么了,盲道是你家建得啊。只许你用,别人就不能用啊?” 人说人话,鬼扯鬼话,不要脸的人只会说不要脸的胡话。 颜琢愤然:“你是智障还是路障?” 路障理直气壮:“你觉得我是啥就是啥。反正我不管,我的财务损失你们就要负责。” 宋延烦躁得很,直截了当地问:“多少?” “二百。”路障比着手指说,“换个前视镜完事。” 淘宝上买一个最多五十,这明摆着是讹人。颜琢气笑了。 他说:“第一,你违章停车,所以你的车损应该是你自己负责。第二,你这车灯最多五十,想坑谁呢?” 路障也没想到颜琢说话这么直白。 他这前视镜已经摇摇欲坠在他车上待好几天了,正想换个新的,没想到天降横“福”,正好送来个看不见的冤大头。 只是这冤大头的朋友看起来不太好惹。 路障考虑了几秒,说:“那这样吧,我退一步,你们给五十行吧,算我吃个哑巴亏。” 谁知哑巴亏还不一定吗,颜琢还准备理论一番,被宋延制止。 宋延掏出钱包,抽了五十递给那人。然后对颜琢说:“走吧。” 宋延的表情不虞,像是已经忍耐了很久。也许是觉得跌份,也许是因为其他。 颜琢也觉得在大街上吵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他压了压火气,跟着宋延离去。 结果没走两步,就听到背后那路障嘟嘟囔囔说道:“这年头的瞎子还乱晃悠啥,眼瞎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吃饱了撑的出来给别人找麻烦……” 迈出去的脚瞬间顿住,颜琢快要被气炸了,他朝宋延看了一眼。宋延还是那么冷静,冷静到面无表情,只是隐隐发颤的眼角在他平静的脸上撕开了一道裂痕,从那条缝里,颜琢窥见了一丝难堪。 所有的不以为然在这一刻变得不堪一击,他好像很坚强,又好像很脆弱。 颜琢再也忍不住地回头,他一个拳头挥上去,骂道:“我去你妈的麻烦。” 正文 警察局 常言道,冲动是魔鬼。 当颜琢和宋延坐在警察局的时候,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当然,同样体会到的还有因为口不择言而导致青了左边眼圈的某个路障。 那路障咋咋呼呼嚷嚷道:“警察叔叔啊,你看我这眼圈都肿成啥样了,现在连碰都不敢碰,一碰就贼疼。都说当官的要为民做主,所以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众人听他哔哔赖赖好一会了,这会更是烦了。 警察略无语说:“你冷静一点,少说点话吧,情况我们都已经了解清楚了。” “了解好,了解好。你们要深刻了解我是多么的心酸委屈!”路障一个劲点头,然后朝颜琢抹了下脖子。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牢骚几句也会挨顿打,颜琢一拳头怼他脸上时他都懵了。 等他反应过来,差点捂着脸哭了。 疼,真尼玛疼。 颜琢看着他那贱嗖嗖样,心想:看来他还是下手轻了。 他们已经在警察局坐了半个多小时,警察也已经充分了解了前因后果。 警察望着面前端坐的两个男人,一个年轻些,一个成熟些。成熟的那个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能让人感觉到他是一个教养很好的男人。而另一个……从长相上来看,真是一点也不像是在大街上动手锤人一拳头的风格。 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件事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警察顿了下,说:“我建议啊,你们双方能够私下解决,然后达成和解协议,出了这个门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都别再揪着不放了。” 颜琢点头,他没什么意见。 路障也点头,他的想法很简单,他说:“我是老实人,也没想怎么样。但我这被打得太冤了,他们不负责不行。要不就让他俩赔我二百块钱伤残费,要不少赔一百然后一人说一句道歉。” 想得真美。颜琢看都没看他就说道:“道歉不可能。” 这人那么嘴贱,他没再补一拳都算轻的,哪来的脸喊冤。 路障说:“另一个道歉也行,可以少赔50。” 警察瞠目结舌,还有这样的买卖?真是前所未见。他又扭头面向宋延:“那……这位先生呢?” 宋延:“不。” “……” 一个比一个高冷,警察被扼住了咽喉。虽然他内心是比较偏向颜琢他们的,但不管怎么样,一但动起手就不是小摩擦事件了,已经上升到打架斗殴事件,颜琢他们不占理,他也只能按照规章制度办案。 最后,以颜琢赔了对方两百块钱了结此事。 路障拿着钱喜笑颜开,喜出望外。可他还没兴奋到五秒,就又听警察说道:“机动车占用盲道属于违章停车,罚款两百,以后长个记性吧。” 这下由喜转悲。 到手的鸭子又飞了,等于白挨一拳头。 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走出警察局,颜琢浑身舒坦,他抻了抻腰,对宋延说:“欸我和你讲,那个路障的表情啊——就跟吃/屎了一样臭哈哈哈,他以后绝对不敢再嘴贱,保管他长一辈子记性。” 宋延听着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似欢快,又似炫耀,总之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他听了一会,终于没忍不住打断道:“说这么多你渴不渴?” 颜琢摇头:“才不!”他还没有说完,他还想就刚才他的英勇行为即兴演讲个千百来字。 来平息他怒火中烧的灵魂。 宋延无奈,微叹口气。 颜琢以为他还在想刚才那被打智障说得混话,赶紧安慰道:“你别听他瞎说啊,没人规定看不见就必须要在家里呆着,马路又不是他家的,你想干嘛就干嘛。” 说完他还安抚性拍了拍宋延的背。 宋延偏头:“你手不疼吗?” 颜琢好笑:“我一个打人的,又不是被打的,疼什么疼,简直不要太爽,我觉得我还能再来一拳。” 他真的很爽,这是他这第一次打架,没想到准头还行,一拳一个熊猫眼。 宋延听到这话瞬间脸黑,冷声道:“你不是美术学院学生吗?那你应该知道你这双手是用来画画的,而不是打人的。” 颜琢无语,这什么狗屁谬论。他腹诽道:那我这双手还用来擦屁股抓筷子呢,照这么说,我应该用脚吗。 宋延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但还是嘱咐道:“如果你想做画家,那就好好保护手。” 画家。 这个词让颜琢微怔,耷在腿侧的右手手指蜷缩了一下,良久后,他才想到回应:“嗯,我知道了。” 他们一路打的回的养老院,在路上颜琢没能和宋延说一句话,压抑到爆炸,因为他敏锐察觉到了宋延身上的低气压。 眼看着宋延就要进屋关上房门,颜琢伸出了手。 他用胳膊夹在门和门框之间,对宋延说:“你是不是饿了?” 前言不搭后语,没有任何铺垫,来得极其突然。 宋延皱眉:“你又在说什么鬼话?” “那你怎么突然就发脾气了?”颜琢问。 真是无理取闹。宋延说:“你那只眼睛看到我发脾气了。” “两只!”颜琢说。说完后又把手中的奶酪饼递给他:“这是我排了好久队才买到的,草莓味奶酪饼,你尝尝吧。” 宋延:“不要,你留着吃吧。”说罢又要关上门。 “哎哎哎哎……”颜琢手臂还夹在门和门框中间不让他关门,硬是把奶酪饼塞到了宋延手里。 “我买了两份呢,”他说,“相信我,吃了这个会心情好。” 都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可最后宋延还是收下了那盒奶酪饼。 颜琢笑了笑,有种大功告成的喜悦感。 他拎着另一个奶酪饼转身,一扭头就看见了离他不远的秦萧。 秦萧站在106门口,表情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颜琢被她看得发毛,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丢了人,便没好气怼她道:“你不好好上班,杵这干嘛呢。” 秦萧冲他挤了挤眼,说:“我看戏啊。” “……” 秦萧又说:“你知道吗?你和宋先生刚才的行为特像夫妻之间吵架。” “呸。”颜琢啐道:“那谁是小媳妇。” 那还能有谁啊,秦萧笑笑不说话。 颜琢反应过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可去你的吧。” 不管从那个方面看,他都是当仁不让的攻气满满好吗。 秦萧怕这种笑话开多了会招直男反感,赶紧转移话题道:“你那奶酪饼真的吃了会心情好?” 会个屁。唬人的也信。颜琢把奶酪饼提起来让她看了眼说:“你觉得它能有什么神奇之处。” 秦萧开玩笑说:“那就把你那盒送给我呗。” 颜琢护食,非常干脆拒绝道:“不行。” 秦萧:“……我们的友谊抵不过一块平平无奇的饼?” 颜琢装作娇羞样:“这是我和宋先生的情侣套餐,不能给你。” “……” 回到宿舍,颜琢疲惫地倒在了床上。打人的右手还在隐隐作痛。 他叹了一口气,全然不复刚才在他人面前轻快的模样。 他突然想起了宋延崴脚那天的监控—— 因为宋延在听到叫声和出门之前间隔不到10秒,他可能太着急而忘了拿盲杖,摸墙根走时被堆放的几个箱子绊倒了。 那一刻,在屏幕前的颜琢,心也跟着“咯噔”了一声。 颜琢不知道宋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爬起来的。他只是透过电脑看着宋延一点一点摸索到总闸拉了下去。 所以今天呢,今天又是什么情况,才会撞倒别人的车。 在被人叫瞎子的时候会有多难过。 …… 颜琢关了屋灯,坐在床上。 因为暗适应差,他足足适应了十几秒,才看清周围的东西。 得见天光的那一刻,他想,他稍微能理解宋延的世界了。 原来那不是黑暗,那是虚无。 正文 狗债我偿 手疼一直持续了好几天,颜琢无比后悔自己的鲁莽。 早知如此,他当时就应该用脚踹,真是得不偿失。 这天,颜琢路过杂物间时,忽闻几声狗叫。 他顿下脚步,推开了门。 徐月半蹲着身子正在喂狗。 她看见颜琢惊讶了下,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颜琢说:“听见了狗叫声。”他蹲下身问:“这哪来的狗?” 徐月说:“厨房后面拴着的大狗前段时间生了,我抱来玩玩。” 她“啧啧啧”逗着狗玩,看来是真挺喜欢。 颜琢好奇问:“这狗什么品种?” 徐月说:“土狗。” 呃……别说,还真挺土的。 颜琢撸了下它的毛发问:“狗也有自来卷?” 这徐月哪知道,她挠着小狗的下巴说:“多可爱啊。” “……” 不知道女人是不是都少女心泛滥,又自带母性光辉,总之看啥都很有爱。 不像颜琢,他就觉得面前这土狗真挺丑的。 他对着狗打商量道:“你这毛发和烫了卷似的,以后就叫你麻辣烫怎么样?” 徐月:“……” 颜琢继续说:“你要是同意呢就汪一声,要不是不同意就汪两声……”说着,他冲狗叫了两声。 狗……一声不吭。 “咳,行吧,我明白了,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吧。”颜琢拍了拍它的头,自以为是地说道。 “欸?它是公是母?”颜琢问徐月。 徐月耸肩:“我不知道,你自己看。” 好吧,颜琢抱起麻辣烫把它翻了个面,看了看说:“原来你是公的啊。” 麻辣烫舔了下他的手,算是回应他。 嘿。这狗还挺有灵性。颜琢揪了揪它的尾巴,它开始叫个不停。 颜琢顺毛:“好了别叫了。” 狗不听。 “……” 颜琢瞪大眼睛吼道:“不许喊了!” 他那点脾气能吓唬谁,狗当然不怕。“汪汪汪”依旧叫个不停。颜琢听得心烦,猛地冲它吓唬道:“再叫,再叫我就阉了你!” “呜……”麻辣烫瞬间偃旗息鼓,委屈吧啦耷着耳朵。 徐月白了他一眼,斥责:“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颜琢愧疚,深觉自己混蛋,赶紧摸着麻辣烫的脑袋道歉:“对不起,我是瞎说的。像你这么帅气的狗,就应该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什么叫昧着良心说瞎话,这就是了。能对着一张如此脱俗的狗脸,并夸它帅气,简直是对他的人生考验。 徐月:“……” 颜琢和麻辣烫一人一狗相处的八分愉快。还有两分是因为麻辣烫实在太能闹腾,颜琢偶尔会管不住它。 他对麻辣烫说:“我带你去见个厉害的人怎么样?” 颜琢抱着麻辣烫来到了108门口,偷偷拧开了门把。他进屋时有意放轻了脚步,自以为悄无声息。可还是被宋延抓个了正着。 宋延说:“颜琢?” 颜琢摸了摸鼻子,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宋延说:“因为只有你不敲门。” 颜琢:“……” 为什么会有点心虚,他暂且就当这是夸奖吧。 他走到宋延旁边,宋延右耳挂着一只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 颜琢往他手里瞥了一眼,一个老旧到掉漆的mp3。 这玩意放到人手一部手机的今天,简直稀有。 “你在听歌吗?”颜琢好奇问道。 宋延说:“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颜琢觉得他心情有些低落。颜琢转了下眼睛,握住麻赖烫的小爪子轻轻挠了下他,说:“这是我的新朋友,麻辣烫。” 宋延一愣:“哪来的狗?” “狗妈妈生的。”颜琢说。 真是废话。宋延能不知道狗是胎生的嘛。他略感无语静默半晌,觉得再说下去有辱智商。 “对了,”颜琢忽尔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他说:“忘了问你,我给你的草莓奶酪饼好吃吗?” 他有意加重了“我给你的”这四个字。 宋延早就忘了奶酪饼具体的味道,只记得吃起来齁甜,他只吃一口就没再吃了。他无意识舔了舔唇,口不对心地说:“还行……” 颜琢开心了,他说:“你要是喜欢下次我还给你买。”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了,宋延头一次嘴下留情就受到了如此大的打击,真是世风日下,人心难测。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 麻辣烫探头舔了下宋延的手,好像在无声安慰他。 麻辣烫对颜琢一直爱搭不理,没想到对宋延这么亲热。 颜琢灵光一闪,想起一出是一出说:“你觉得把它训练成导盲犬怎么样?” 他只是看电视上演过这种纪录片,但具体如何操作一概不知。不过他又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如果真能训练个导盲犬,那宋延的生活就会便利很多。 但是他想得未免太过简单,只听宋延硬邦邦道:“不怎么样。” “哦……好吧,”颜琢有点失望,他抱着麻辣烫干巴巴地说,“要是你身边有条导盲犬就不会摔了。” 他声音小,本是自言自语,没打算让宋延回答。但宋延听到后倒是微微软了口气:“有盲杖就够了。” 盲杖虽好,但毕竟是死物,哪有盲犬灵性。 颜琢把麻辣烫往他那边移了点说:“你可以摸摸它。” 宋延皱眉,其实他不怎么喜欢有毛的东西,就拒绝道:“不用了。” 颜琢当他还在维持高冷人设,不想和小动物亲近,便说:“它这么可爱,你怎么忍心拒绝它呢。” 宋延看不见他说的狗具体有多可爱,就是本能排斥,甚至不自觉后退了下。 颜琢说:“哎呀,你就抱一下它,就抱一下。” 他一个劲把麻辣烫往宋延怀里塞,被安排得麻辣烫狗胆一惊,狗爪一扬,揪着耳机线就把mp3给揪掉了。发出了“啪”一声响。 颜琢心一咯噔,立马把麻辣烫抱离宋延,用最快的速度把mp3捡起来递给了宋延,可糟糕的是,屏幕摔碎了。 颜琢惊慌失措地望向宋延这真特么是人间惨剧。 他咽了口唾沫说:“……你试试看还能听吗?” 宋延试了下,直接打不开机了。他紧紧握住mp3,脸上阴晴不定。 颜琢道歉:“对、对不起啊……” 宋延咬了下后槽牙。 颜琢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不是故意的,麻辣烫也——” 这句话在宋延听来就是推卸责任,就是狡辩,他直接打断道:“我是故意的?” 颜琢噤声。 积攒几天的怨气一触即发,宋延竟然在此刻笑了。不过颜琢感觉他应该是被气笑的。 他说:“颜琢。” 颜琢:“……嗯?” 宋延顿了两秒,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尖酸刻薄的话:“你很烦你知道吗。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多管闲事,人际交往中最重要就是知情识趣,你不懂吗?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特别善良特别能耐,然后就什么都要插一脚。是不是你喜欢的东西别人都要接受,奶酪饼是,狗也是。” 颜琢张嘴愣在了原地,脸色一时难看极了。他委屈地想:你刚才不还说奶酪饼还行嘛。 宋延声音不大,但句句戳他心窝。 颜琢低头咬住了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喉咙干涩,过了一会才抓住宋延胳膊小心翼翼道:“你听我说——” 宋延平日最讨厌别人触碰,再加上他又处在烦躁极点,一挥手就“啪”一巴掌扇在了颜琢脸上。 颜琢蓦地捂住鼻子,好酸。酸到他几乎要流泪了。他咬着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mp3对你这么重要,也不知道你不喜欢吃奶酪饼……不喜欢小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他不知道原来自己会这么招人烦,他一直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大概是宋延最近脾气太好,对他也好。所以他一时大意忘记了。 他忘了宋延一开始的样子,冷漠孤傲,根本就不想理他的。 是他的错,是他错了。 宋延并非有意打到颜琢,但他也确实做了,他心累说:“你走吧,让我安静会。” 宋延没直接说“滚”,颜琢认为这是在给他留面子,他总觉得下一句宋延就会说“以后别在让我看见你”之类的话。 气氛骤然安静下来,他们彼此一言不发。 麻辣烫这会也不闹了,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狗头一低,耷拉着脑袋。 颜琢抱着它愁眉苦脸地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后,他又“噔噔噔”跑回去,从宋延手里抢过mp3,说:“你放心,狗债我偿,我一定会把它修好的。” 颜琢和狗一起焉了吧唧地走出屋门,等到了拐角处颜琢才想起来安慰它说:“没事,别怕。” 麻辣烫轻轻“汪”了一声,全然不复之前狗胆包天。 颜琢看它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有心无力感慨道:“遇到我,真是你狗生的一大幸事。” 正文 “不就是亲了一下吗?” 下午颜琢把mp3拿到了附近的一个电子城去修。 老板瞧了瞧说:“这玩意都多老了?看样子得有十来年了吧。” 颜琢不太清楚,只能“嗯嗯”点头,他问道:“还能修好吗?” “修是能修,”老板说,“就是不太划算。有这钱都能买个新的了。” 颜琢说:“我知道。但这里面东西很重要,所以……希望您能帮忙修好。” 老板不知道这么个小玩意能多金贵,但他看着颜琢满脸认真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得嘞。”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老板把修好的mp3递给他:“你打开听听。” 颜琢打开mp3,随便找了个乱码文件点进去,开头嘈嘈杂杂的,声音很混乱。 颜琢皱眉,以为是老板没修好。他刚准备摘下耳机,耳机里忽然安静下来,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女声透过往昔的岁月响起:“延延,生日快乐。” 颜琢一愣,摁下暂停键,没继续往下听了。他一直以为宋延在听歌,没想到这mp3里竟别有洞天。 声音主人与宋延的关系尚不得知,颜琢看了眼录音时间——十三年前,那时候宋延才十五六岁。能让他保存这么多年,声音主人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颜琢倏忽就理解了。 理解宋延为什么会那么生气,这么珍重宝贝的东西被人摔坏,换做是谁,都会无比愤慨。 老板喊了他一声,问他:“怎么样?好了吧。” 颜琢点头,说:“好了,谢谢您。” 出电子城后,天已经黑了。这块不好打车,也没有直达的公车。不过好在不远,走路也能回去。 颜琢原地跺了跺脚,哈出一口雾气。街边支起了几家小吃摊,给这寂冷的夜晚添了几分暖意。 他不疾不徐地走在路上,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悠长。 他左手握着mp3,不着边际想着十五六岁的宋延会是什么样的。宋桥说过他从小就驴脾气倔得很,不想做什么就不去做。 颜琢立马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或许漠然孤傲,但却内心柔软,不然也不会一个录音文件留十几年。 颜琢突有所感,清了清嗓子,按下了录音键。 他从小因为家庭原因,孤僻不爱说话,没有什么朋友。上了大学后,开朗些了,再加上忙这忙那,忙到自己看似和谁都能称兄道弟,但知心的却一个没有。 不过他是真的把宋延当朋友了。这感觉很奇妙,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就像从宋延手里抢走mp3那一刻,他想着,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处理好。 不光是mp3要修好,宋延,他也得哄好。 颜延到108时房门大敞着没关,张护工正在收拾房间。除了她,没见到其他人。 颜琢问:“宋先生呢?” 张护工摇头说:“不知道,刚才就没见,要不你去找找。” 算了吧。颜琢刚还激动个没边的心情,瞬间消失个无影无踪。所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他鼓起勇气时,人不在,刚组织好的语言一瞬间就破灭了个稀碎。 他摆摆手,不太开心和张护工道了再见。 大概是命运捉弄人吧,颜琢本来想等明天再来找宋延,顺便晚上想想道歉的措辞,可他刚走到大厅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宋延。 宋延理了个头发,把前帘和鬓角都剪短了,他本来就长得好看,这下露出清晰的眉眼,更精神、更好看了。 前台的两个护士也看呆了,一眨不眨盯着宋延,然后两个人开始凑头小声说着什么。 眼看着宋延离他越来越近就要越过他,颜琢及时喊了一声:“宋先生。” 宋延脚步一顿,往他的方向微偏了下头,然后又没什么表情地往前走了。 颜琢怔住,要不要这么冷漠。 他丧气地垂下了头。 “还不跟上。”宋延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颜琢诚惶诚恐,立马屁颠屁颠跟上了他。 到了屋内,因为张护工在的原因,他们没有说话。等张护工一走,宋延伸手:“我的东西。” 颜琢赶忙把mp3递给他,说:“我给你修好了,你听一下。” 宋延接过直接把mp3放进床头柜:“不用了。” “……” 宋延这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搭理他,颜琢感到沮丧,他以为修好了mp3他们就会和好。现在看来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他凭什么觉得宋延会原谅他。 年少时,犯错顶多被长辈说说。长大了,犯错没人会惯着。 看着宋延侧脸坚硬的线条,颜琢心里发怵。他抓心挠腮地想: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宋延不会再理他了。 不过颜琢是谁,古话言山不来找我,我便去就山。 颜琢一步一步挪到他旁边,碰了碰他胳膊说:“宋延。” 宋延没吭声。颜琢依旧锲而不舍:“宋先生?” 宋先生不语。 “……宋大美男?” 宋大美男沉默。 颜琢拉着长音:“宋宋宋宋——” 宋延终于烦了:“怎么?” “你可不可以原谅我?”颜琢委屈巴巴,恨不得大哭一场来表示自己的悔恨之情。 宋延无语:“我表现的不够明显?” 明显啊,你都不想理我。 颜琢吸了吸鼻子,装可怜道:“你也知道这里到市区多远,我回来都这么晚了,你就不能看在我将功补过的份上再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 宋延:“……” 死皮不要脸是什么感觉? 对颜琢来说,大概就是上油锅的感觉。 他现在浑身臊的发烫,他感觉如果下一秒宋延还是不原谅他,他肯定原地表演当场去世。 不过还好,宋延还有点人性,过了好一阵子他问道:“晚饭吃了吗?” 晚饭当然没吃,食堂也没饭了。 颜琢:“没关系,我不饿。” 这句话的潜意思就是三个字我没吃。 宋延真是服了他了,说:“柜子里有面包酸奶,是上次宋芽芽他们过来时拿的,你可以吃。” 宋延给他吃的?这算是求和成功了吧。 颜琢抬头,惊喜地望向宋延。 宋延能感知他投过来的视线,不自在别过了头。 颜琢就知道,宋延外表虽然像是刺猬,浑身带刺,稍不注意就会扎别人一身伤。 但其实,你把他哄好,再翻身来看,那些被他一直隐藏着的,都是柔软。 面包是椰蓉的,软乎乎的口感特别好。颜琢悠哉靠在凳子上,三两口就吃完了,他大大咧咧用手背抹了下嘴,道:“好吃。还有吗?” 还真是不客气,宋延没好气说:“没了。” 没了就没了,凶什么凶。颜琢一拧盖,又将酸奶瓶子喝了个底朝天。他一旋手腕,就将空瓶子扔进了垃圾桶。 准头正好。颜琢开心,他瞥了宋延,说:“离那么老远我把瓶子扔进垃圾桶了。” 宋延冷嗤:“恭喜你了……”他此刻正端坐在床边,就等着颜琢吃完东西后礼貌送他出门。 “来击个掌。”颜琢说,他激动地朝宋延走了过去。 颜琢一兴奋就飘飘然,他走路飘忽,左脚绊右脚,一不留心就硬挺挺向前扑了去。 朝着宋延的方向。 …… 成年男人的重量是难以想象的,再加上宋延没有防备,匆忙中只顾着往后一仰,接着两人双双倒在了床上。 颜琢往前一扑腾,好巧不巧,正好吻在了宋延的嘴边。 尴尬,无措。 他一紧张,便伸了下舌头。 轰—— 夜色如墨,可静闭小屋里却“倏”地点燃了一场心火,一个烧成了神志不清,一个烧成呆滞慌张。 近距离下的宋延是超清的,颜琢甚至能看到他嘴边的青色胡茬和带有纹路的嘴唇。上面还沾着零星水渍。 颜琢这时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瞪大了双眼。他猛地捂住嘴,脸臊成了油焖大虾。 宋延脸色已经由白至青,他咬牙切齿道:“起来!” 颜琢从床上跳起,站直了身体。戏剧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此话真是一点不假。他盯着眼睛看不见的宋延足足两秒,才支支吾吾道:“这次……” 这次他真不是故意的啊。 不过宋延压根没给他解释机会,就直愣愣坐起身冷飕飕地说:“你可真是我克星。” 颜琢本来半死不活了,这下被他话一刺直接躺平入棺。还不忘嘴硬道:“不、不就是亲了一下吗?” 有什么的。又不是没有谈过女朋友,还装什么纯情少男。再说了,真正吃亏的人是他好不好,他除了小学跳双人舞其余时候还没有拉过女孩子的手呢,更别提亲嘴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轻咳了一声,并且不自然低下了头。 颜琢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过自己的初吻会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如此嫌弃他的男人。 他在心里眼泪汪汪地想:遇见宋延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颜琢这边的世界“天崩地裂”,宋延那边也没能闲着。 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从外表看似平静,其实细细观察,就可以从他微微抽动的额角和紧闭的唇角得知他此刻的心境。 该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阴沟里翻船,连船带人,四脚朝天。 正文 蛊惑 晚上,颜琢罕见失眠了。他躺在床上,想起那个尴尬的吻,越想心里面越别扭。 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在床上扭来扭去,扭来扭去,扭了一会突然从被窝里探出头,凌乱的头发下一张通红的脸。 他把自己给扭硬/了。 第二天,颜琢顶着面无血色的脸坐在高宏鸣办公室。 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人也显得没精神。 高宏鸣开玩笑说:“昨晚上干什么去了?一脸的纵欲过度。” 颜琢呆愣,半晌才道:“你别瞎说……” 他垂下头,昨夜他梦见宋延了。虽然没有梦到什么十八禁限制级画面,但在某些已发生的事情前提下,还是让人略感慌张。于是他……被吓得一晚上没睡着。 高宏鸣不再胡说八道,开始讨论正事:“临近年关了,天使墙是不是要安排一下了。” 天使墙就是前院的一面大白墙,墙面上没有任何图画,只有十二个字,短短两句话——天使今夜降临,神灯普照大地。 颜琢问:“怎么安排?” “新年新气象,”高宏鸣说,“明年是猪年,你可以去网上搜搜图片,看看有没有什么小金猪一类的,可爱点的,然后画的时候给它们插上小翅膀……” 高宏鸣说起自己的想法滔滔不绝,东扯西扯,想到什么说什么。本来颜琢就没睡好,这会他听得连连犯困,稍一歪头,就能睡着。 高宏鸣拍了拍面前的桌子,扬声说:“颜琢?你听没听着?” 颜琢元神归位,不好意思说:“听着呢……” 听个屁,高宏鸣不信:“来,你重复一下。” “……” 有时候高宏鸣会幼稚的可以,颜琢已经习以为常。他耷拉着眼皮,没任何犹豫就把高宏鸣刚才说的话一字不差重复了一遍。 高宏鸣略感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组织交给你的任务,你从来不会让我感到失望的对吗?” 呵。 狗屁。颜琢想,高宏鸣每次给他派任务前都老母猪穿胸罩,一套又一套的。什么组织不组织的,到现在他都没见过组织上有第三个人,一直是他俩在单线联络。 天使墙那么大,颜琢一个人要完成所有工作量几乎是不切实际的。 他突然想到了几个同学,还有赵灏和夏欣。他们上次见面还说,有事可以找他们,他们很乐意帮忙。 但……会不会有些麻烦人呢。 颜琢又想了下天使墙的面积,思索了五秒,然后毅然决然给赵灏打过去电话。 “喂——赵灏,我是颜琢。” 赵灏说:“我知道,稀客啊。” 颜琢虽然不好意思,倒也没有客套,直接说:“我们这边有面墙要绘画,你和夏欣能来帮忙吗?” 他这边为难,赵灏倒是爽快,一口答应下来:“好呀,反正我和欣欣也没啥事,到时候我俩一起去。什么时间?” 颜琢思考了下,问道:“后天开始行吗?” “行啊。”赵灏没什么犹豫。 颜琢感动:“谢谢。” 赵灏:“客气。那与其这样,不如我再多叫个人,人多力量大,干活不嫌累。” 颜琢当然乐意,说:“好,到时候我请吃饭。 挂了电话,颜琢一阵轻松,总算是了却了一桩麻烦事。 他插兜揣着手往住院部走去,脚步轻快。 可是等到了住院部门口,他又开始纠结起来。 万一碰见宋延怎么办? 颜琢这个人,平时就会打打嘴炮,可要真枪实战起来,他第一个认怂。 他回想起自己二十多年少得可怜的感情经历,又想起昨天晚上某个场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算了,他还是冷静两天吧,躲两天,等这两天过去了,大家都淡忘这件事了,在进行亲切友好会面也不迟。 颜琢这一逃就逃了一上午,直到中午逃无所逃。 中午,大家罕见聚集到了小餐厅。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疗养院给所有人准备了自助餐。 大家想吃什么吃什么,鸡鸭鱼鹅,海鲜水果,甜点饮料,应有尽有。 颜琢向四周扫视,在某一张桌子上精准地锁定了宋延的身影。 宋延和四个老太太坐在一块。四个人叽叽喳喳,探头探尾,宋延听得烦了,顶着一张黑脸瘫在座位上。 颜琢憋着笑欣赏了一会,才装作路过自然而然插话道:“好巧啊,杨奶奶。” 然后他又挨个打了一圈招呼,最后把视线停留在宋延身上,挑了挑唇却没有说话。 不知道宋延还有没有受昨天那件事的影响,反正现在他面上一派淡然,还是那副丧脸。也没有因为颜琢的到来而产生一丁点反应。 颜琢搬了把椅子自然而然坐到他身边,问道:“想吃什么,我去拿。” 说完,他又在心里鄙视了下自己,他还真是伺候宋延伺候上瘾了。 不过宋延这情况也必须人伺候,他看不见又何谈去打饭。 宋延想了一会,说:“海鲜类不要,别的随便。” 宋延崴脚那几天,颜琢也是照顾过他的。也算是了解他的口味,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于是没再多问。 到了自助区,颜琢的选择困难症又犯了。左挑右选也不知道想吃什么,等他挑好了两人量的食物回到座位时,大家都已经吃上了。 颜琢默默反省了下自己的龟速,把宋延那一盘放到他面前:“吃吧。” 席间的徐阿姨看到了会心一笑,开玩笑道:“小颜这么会照顾人,以后谁嫁给他谁就要享福啊。” 颜琢坐下,干笑两声。 “对了,小颜有没有女朋友啊?” 颜琢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能从会照顾人问到女朋友,但还是礼貌回答:“没有……” 徐阿姨:“谈过没有?” “……” 颜琢往嘴里塞了个大肉丸子,假装自己说不出话。 “有没有?”还有人在追问。 颜琢无奈:“没有……” “那正好,要不要我们给你介绍一个。” “对呀对呀,给小颜找一个。” 被几个老太太围攻,颜琢连连败退,他尴尬地挠挠头说:“别开我玩笑。” “没和你开玩笑,我说真的呢。”徐阿姨说,“我有个侄女长得特别好看,学习也好,你要不考虑考虑呗。” 颜琢也没想过,还会有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一点也不乐意。 于是他实话实说:“不用了,我不需要。” “呵……” 一声轻笑传来。 颜琢下意识看向宋延,不知道他这句话有什么好玩之处,宋延难得被取悦,低沉笑了两声。 宋延不常笑,但笑起来特别勾人。颜琢愣愣看着他嘴边弧度,刹那间被蛊惑住。 旁边人又说了什么,他没听进脑里,却不自觉“嗯”了一声。 “那就说好了啊,过几天她正好来看我,你们见个面。” 见面? 见什么面啊见面! 颜琢这才吓回了魂,嚷嚷说:“我大学都还没毕业,谈这些太早,不见了不见了!” 徐阿姨本以为妥了,没想到转头他就变卦了,没好气说:“那你刚才嗯什么嗯。” 颜琢小声嘀咕:“我嗯又不是因为你。” “什么?”徐阿姨没听清。 “没什么,”颜琢摆手,强硬说:“我不见。” “行了行了,小兔崽子,”杨奶奶打圆场,又忍不住吐槽,“你甭以为自己天仙,瞧谁都瞧不上。” 冤枉啊,他可没说自己是天仙,只是介绍对象这种事,他发自本能地排斥。 颜琢觉得自己成了唐僧,被抓进了盘丝洞,盘丝洞一群老太太要给他塞女朋友,再待下去,恐怕以后他会对五六十岁的阿姨奶奶们过敏。 颜琢麻溜吃完了饭,走之前还不忘要带走场上另一位男士。 他说:“宋先生,你吃好了吗,一起走吧。” 宋延点头,和他一起离席。 等他们离开了老远后,颜琢才感慨道:“真是太可怕了。介绍什么介绍,本帅哥还小。” 宋延挑眉:“不正和你意?” 什么意思? 颜琢瞪他:“我看起来有这么饥渴?” “没有吗?”宋延指了指自己的唇,暗示昨天的吻。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刚还其乐无穷的氛围瞬间消弭殆尽,被一种微妙的氛围取而代之。 颜琢内心抓狂,语无伦次地解释说:“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就是个意外,巧的不能再巧的意外。” 要怪就怪他不争气的两只脚,非要左右打架,害他一个不稳摔出了现在这种局面。 “你能别提了吗。”颜琢说。 宋延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冷着一张脸道:“可真叫人记忆犹新。” 昨天刚发生的事,可不记忆犹新嘛……颜琢没敢反驳,抿了抿唇,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特别介意,特别……嫌弃啊?” 说完他便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宋延。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宋延回答,颜琢疑惑,他抬头看向宋延。 这一眼,毫无预兆撞进了宋延眼里。 宋延看不见他,却能感觉他的视线。 宋延说:“没有啊。”他舔了舔唇:“味道很好。” 他们走到108门口,宋延推开了屋门,光穿过门缝照在他脸上,他嘴边还挂着一抹嘲讽地笑。 嘲讽点满值。 颜琢又要疯了。 疯是没疯成的。 最后颜琢仅存的一丝理智把他拽回了理智人间。他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面不改色地对宋延说:“最近我耳朵有点聋,等它好了我再来找你。” 宋延对他的瞎话嗤之以鼻:“下辈子吧。” 然后一推门,把颜琢关在了门外。 下辈子?下辈子怎么了。 颜琢摸了摸险些磕门上的鼻梁,一脸茫然。 正文 表演 颜琢粗略地估计了下,天使墙工程要完成需要一个星期,赵灏和夏欣都住在市区,每天来回都要很长时间,太不方便,颜琢干脆替他们申请了宿舍。 三人碰面后,先在网上找了些墙绘图,又添加了些自己的设计,就动工了。 等开工后,颜琢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便问道:“不是还有一个人吗,今天怎么没来?” 赵灏说:“郑亦,他今天家里有事明天再过来。” “谁?”颜琢脸一瘫,“隔壁二班的……郑亦?” 赵灏点头:“就是他,那个可爱的小基佬。” 颜琢:“……” 颜琢认识郑亦,不仅认识,两人还颇有渊源。他们以前是室友,同住一个屋檐下两年。 那两年里,宿舍简直是鸡飞狗跳,矛盾冲天。 郑亦动不动就和不同的人发生争执,动不动就抱怨别人歧视他性取向。宿舍一共就四个人,三个人都被他的得罪了个遍,包括颜琢。 颜琢第一次被郑亦怼时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招他惹他了,莫名其妙就被碰了个瓷。后来被碰瓷多了,也就习惯了。 郑亦这个人,就是闲得慌,自己是只苍蝇,就觉得世界也是个大粪缸。好像自己所做的一切错事,都是被环境逼的。 所以当听到赵灏说出郑亦名字的时候,颜琢还有些惊讶。 他问:“你怎么找了郑亦?” 他倒不是怪罪,就只是单纯好奇。 赵灏说:“咱们学院不是有社会实践分吗,郑亦没修满,那天我把这事和他一说,他就答应了。到时候任务一完,你帮他问疗养院要个盖章的证明信就行。” 这倒不算问题,颜琢答应了。不过他还是对郑亦要来这件事心有戚戚,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毕竟,以他和郑亦同屋两年的经验来看,有郑亦在的地方,就总是麻烦不断。 到了午饭点,颜琢带他们去食堂吃饭。食堂阿姨看夏欣长得可爱,额外送了他们三杯自己熬制得酸梅汤。 颜琢道了谢,三人就找了一个桌子随意坐下。 夏欣感慨:“你们这里的人都好好。” 颜琢笑笑。 夏欣不好意思拒绝大妈的热情才收下了酸梅汤,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 她把自己那杯递给赵灏,撒娇:“老公~” 一旁默默吃饭的颜琢打了个哆嗦。 其实赵灏也不喜欢酸梅汤,尤其是里面的中药味。可是夏欣那杯已经给他了,他又不敢拒绝,不然他会死的。他只好把两杯打包放到颜琢手边。 颜琢抬头。 赵灏给了他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叫道:“兄弟。” “……” 最后三杯酸梅汤两杯半都进了颜琢的肚子里,还有半杯他实在是喝不下了。 赵灏一脸艰辛瞅着他:“辛苦你了。” 颜琢:“别说话……” 等到下午开工后,他还没画几笔,就感到肚子一阵密密麻麻的绞痛。 颜琢倏地弓腰,脸皱成了包子。 夏欣发现他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肚子疼?” 颜琢点头,肚子更疼了,连带着什么东西也要呼之欲出。 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颜琢说:“我去趟卫生间。”然后飞快地跑向了距离最近的住院大厅。 等跑近大厅,他感觉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一阵发虚。 最近的公共厕所在二楼,他怕是等不了了。颜琢嘴里念叨着:“救人一命七级浮屠。”然后推开了108的大门,摊开尔康手道:“宋先生——” 有事宋先生,无事喊宋延。 颜琢坐在马桶上,才惊觉自己平时过分的乖戾。不知道还要多久,他干脆畅快地哼起小曲。 …… 上完厕所,浑身通畅。颜琢走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的脸。 刚才进来的太急,没考虑太多,这会完事了,他突然感到不好意思。 至于为什么,他也想不明白。就隐隐约约觉得丢脸。 他打开水龙头,在水流下冲着手。等洗完后,颜琢甩了甩手,瞥见一旁置物架上宋延的毛巾。 他迟疑了一秒,还是抽了张面巾纸把手擦干。 外面传来敲门声,然后他听见宋延说:“请进。” 颜琢握住门把的手一顿,心想:有人,那就一会再出去吧。 其实他本可以大大方方出去了,反正是借用卫生间,也没有什么。 可他就是莫名心虚,搞得他好像和宋延有什么奸情似的。 宋延说完请进后,就进屋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女人先开口道:“宋延。” 她声音轻柔,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宋延微怔,然后冷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焦静微说:“你放心,我不是来烦你的,我带了宇龙过来,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崔宇龙在一旁笑笑,客套地说:“好多年没见了,别来无恙啊老同学。” 宋延在上大学时,就非常不喜欢崔宇龙此人,现下他突然过来,一猜就没什么好事,于是他也懒得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有什么事?” 言下之意,说完快滚。 崔宇龙握紧拳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和瞎子一般见识,然后好声好气说:“我这次来啊,是想和你谈笔生意,你看你现在这个情况也不太好,我想问问,你的画室转让吗?” 宋延皱眉,刚要开口。崔宇龙又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我可以让你卖个好价钱,毕竟大家是老同学嘛,你现在又是……”他咂摸了下嘴,“又是这么个情况,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这几句话看似善解人意,实则恶意满满。 宋延冷笑:“你眼睛也瞎了?” 崔宇龙:“?” 宋延:“看不出来我讨厌你。” “你……”崔宇龙想还嘴,却又拿不定主意,便扭头看了焦静微一眼。 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人,焦静微还是要护着的,她柔声细语地说:“宋延,何必闹不愉快,有什么好好商量不行?” “没什么可商量的,你应该知道,画室不是我一个人的。” 宋延话里带了些控诉和警告,一点也没给她留面子,焦静微感到难堪地说:“可孟诚不是已经——” “不卖,”宋延打断她,“出去。” 两人未动。 几秒后,崔宇龙说:“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啊,都混成这样了还这么硬气。我来的时候也看见了,这疗养院住的都是一群老太太老头子,怎么着,你要提前享受退休生活。说白了,你现在的自理能力还不如这群老人吧——” “崔宇龙!” 焦静微生气喊道。 崔宇龙看她脸色不太好,没敢再说,往嘴上比了个叉。 焦静微平复了下心情,才漠然对宋延说:“你会赔的。” 她语气异常肯定,像是已经看到了宋延的结局。 当初的大多学生都是因为宋延这块活招牌才选择了他的画室,可现在宋延已经不能再教学了,而另一个合伙人也因为意外撒手人寰。 画室已经关闭关闭多日,还不转卖,下场只会赔个倾家荡产。 可惜宋延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甚至于不屑搭理他们。他没什么表情地朝门口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快滚。 谈话到这里就没必要继续了。 崔宇龙快要被宋延的态度气到爆炸,他对焦静微说:“我在外面等你。”然后拂袖而去。 焦静微点头,她静静望着宋延。 望着她曾经的恋人。 曾几何时, 她和面前的男人亲密无间,现在却冷漠疏离,连个熟人都算不上。 离开前,焦静微没忍住讽刺道:“宋延,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那么理想主义,我倒想看看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话不投机半句多。 宋延懒得理她。 没听到回应焦静微更生气了。她说:“早晚有一天你会认清现实的。” 颜琢从不知道原来卫生间的隔音这么差,外面所有的谈话都能一清二楚传进他的耳朵。 他靠在门后,胸膛微微起伏。 许久后,他才听见宋延清冷的嗓音在外面响起:“听了这么久还不出来,要我请你吗?” 颜琢打开门,走到宋延旁边,低头咬了咬嘴唇,开口道:“对不起,不是故意听你们讲话。” 宋延背对着他,没说话,也并没有怪他的意思。 孤单?落寞?难过?悲哀? 都不是。 颜琢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宋延这个背影。这比他第一次见到宋延时,还要让人难过。 颜琢突然气愤地握住拳,心里拱起一股小火苗,越燃越旺。 他愤懑地跑出了屋。 颜琢正好在走廊上碰到徐月,她正捧着一杯奶茶乐滋滋喝着。 颜琢拦住她:“借我用一下你的奶茶,一会还你两杯。” 他没有说原因,也没有说要干什么。徐月也没有问,只说了句好呀,就把奶茶递给了他。 颜琢拿着奶茶就追了出去。 崔宇龙和焦静微走得很慢,颜琢没一会就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他跟在后面,握着奶茶的手背上还隐隐泛着青筋。 直到他们走到离大门还有五十米处的一个僻静小道,周围没人时,颜琢才知道他机会来了。 他把奶茶盖撕开,又把头发拨乱,径直走到他们身后,然后拍了下崔宇龙的肩膀:“喂——” 崔宇龙疑惑回头。 颜琢微笑,手一扬,就把奶茶分毫不剩的全泼到了他脸上。 顷刻间,崔宇龙成了珍珠奶茶落汤鸡。 崔宇龙暴怒:“你特么有病啊?” 颜琢开始了他的表演,结结巴巴说:“你……你为什么嘴这么臭,还这么丑,呜呜呜呜,太可怕了。” “……” 崔宇龙更生气了,怒吼道:“你别逼我扇你。” 焦静微拦住他,指着颜琢说:“别冲动,你没发现他不是正常人嘛。” 毕竟这是疗养院,有一些非正常人也不奇怪。 颜琢见状,哭得更大声了。 “精神病?”崔宇龙暗骂了句“草”,然后道:“真是他/娘的晦气。” 颜琢一听,装腔作势又要伸手打他。 崔宇龙吓得向后一躲,差点躲个趔趄。他稳住脚步,四处乱喊:“有没有人啊,你们院里有个精神病跑出来了。” 四处没人,颜琢是挑好了地界才来收拾他的。 喊了半天也没见有工作人员,崔宇龙气呼呼瞪着颜琢。 焦静微也拧着眉瞪他,精致的脸蛋上满是不屑与嫌弃。她拉了下崔宇龙的胳膊说:“算了算了,走吧,没必要和有病的人一般见识。” 颜琢心道:你才有病。 他们一走,颜琢就停止了假哭,他捋了捋头发,恢复了他正常人的身份。 正文 慌 外卖送得很快,颜琢想把其中两杯拿给徐月,却找不到人,只得先把奶茶先给赵灏夏欣分了。给他俩分完,他又把奶茶给宋延送去了。颜琢知道宋延不喜欢太甜的东西,特意给他点了三分糖。 宋延拿到奶茶后,偏头问他:“你刚刚突然跑出去就是为了买奶茶?” 当然不是。 不过他也知道宋延特别讨厌他多管闲事,所以他才不要告诉宋延他刚才做了什么。万一宋延又生气了,两人在吵一架,那还要不要他活了。 颜琢心虚,支支吾吾地说:“昂……对啊,我突然口渴特别想喝奶茶,所以就跑出去买了几杯。” 宋延低头喝了一口奶茶,看样子已经从刚才的情绪里抽身出来。 颜琢动了动嘴,好半天才问道:“刚才那个……是你前女友?” 宋延没否认。 颜琢撇了下嘴,心道:什么眼光啊。 他觉得那女人就是空长了一张还凑合的脸,人品一点不行,不然也不会带别人来羞辱自己前男友。 他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 宋延凉凉地问:“鼻子痒痒?” “……” 痒个屁。这是轻蔑的意思好嘛! 颜琢刚想说话,手机嗡地一震。他掏出一看,是徐月发送的:天台,五分钟内速拿奶茶来见。 宁康住院部顶层有一个小天台,平时用来晒被子。不过颜琢来了三年也没怎么上去过,不知道徐月刚来这十几天怎么就能这么门清的。 颜琢到时,徐月正靠着栏杆吹风。 他把拎着得两杯奶茶递给她,说:“两清了啊。” 徐月吐了下舌头,说:“你还真给我买了两杯啊。” 颜琢说:“你以为我开玩笑呢?” 两人并排坐下,腿插在栏杆缝隙里。这个角度有点危险,又有点刺激。 徐月晃了晃脚,把吸管插进杯里,问道:“泼得爽吗?” 颜琢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徐月说:“猜到了。你拿着我喝过的奶茶不是去泼人难道还是为了喝吗?” “……” 这有什么必然联系?颜琢不太明白,他隐约猜测徐月是不是跟踪他了。 实际上他这么想,也这么问出来了。 “你跟踪我?” 徐月翻了个白眼:“我闲得吗?” 她问道:“他们对宋先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你见到那两人了?” “嗯,”徐月点头,说,“他们去前台询问的时候我也在。其中那个女的还挺漂亮,”她弯眸一笑,猜测说:“不会是宋先生老情人吧。” 颜琢不想讨论这个,嘀咕说:“我怎么知道。” 徐月眼珠一转,突然把脸凑近他,“那你觉得她漂亮吗?” 颜琢吓得往后头一仰,说:“不漂亮……” “你认真的?” “废话。” “你对那种长相的都没感觉!” 颜琢皱眉:“没感觉。” 徐月:“你什么眼神啊,那么漂亮都没感觉,怎么着,长成天仙才能入你眼?” 颜琢无语瞥了她一眼。 徐月咬着吸管好奇地问:“欸?说真的,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颜琢皱眉道:“你怎么这么八卦。”然后就偏过头不再理她。 徐月锲而不舍地追问:“说说嘛,我好奇。” 颜琢烦了:“一个鼻子两只眼,两条眉毛一张嘴。” “……”徐月说,“要求不高。” 徐月又问:“那你不喜欢什么样的?” 颜琢微笑:“问题特别多的。” “……” “像你这样的。” “……” 徐月推了他一下,说:“是是是,就宋先生最好对吗?” 突然听到宋延的名字,颜琢表情古怪:“干嘛突然扯上他。” “本来就是啊,”徐月看着远方的天,似是感慨道:“你好像就对他最有耐心呢。” “……” 徐月说:“不过宋天仙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呢。” 也是我见过的,颜琢想。从第一眼开始。 徐月说:“所以啊,你要做他的骑士吗?” 这句话颜琢没太明白什么意思。他遵从本心说:“我就是喜欢护着他。” 徐月吸了口奶茶,漫不经心说:“哦?是吗,只是喜欢护着他而不是喜欢他?” 有风吹过来,颜琢一怔,好半天才道:“你说什么呢。” 别开玩笑了好吗?他们同为男的,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就不可能呢。 颜琢怕冷,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是现下,他却在寒冷的冬季里渗出了虚汗。 呼啸的北风,透骨的凉。 宋延像风,从他心中穿堂而过。 这一刻,颜琢彻底慌了。 徐月倏忽瞥向他,颜琢一激灵,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 “你看着我干什么?”他问。 “没什么,”徐月笑了笑说,“咱们下去吧,我还有工作。” 和徐月分开后,颜琢就一直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中。 此刻的颜琢,脑袋里一片混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无限轰塌。 徐月说的话一直在他脑中闪过。 他……一直以为对宋延都抱有这种想法嘛。 怎么会呢? 不会的,不会的。颜琢摇头,不是这样的。 他不过是最近和宋延走太近了才会有这种想法,而且不是还有那个意外的吻吗,那是他的初吻,他从未和任何人产生过这么亲密的行为,所以他才会产生一种对宋延心动的错觉。 毕竟他感情经历少得可怜,甚至于二十多年贫瘠的情感让他分不清友情和喜欢的区别也是有可能的。 他的认知发生了错误。 一定是这样的。 后花园有一个公共洗手台,颜琢漫无目的地走到那里。 他打开水龙头,水管的水,彻骨的凉,他受虐似的舀了一捧浇到头上,才清醒些许。 而后他抹了把脸,因宋延而躁动的心在入骨的冰冷中渐渐平息。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颜琢碰见了宋延。 彼时他正和赵灏夏欣正坐在一桌吃饭。猛地看见宋延,他嘴里那口包子差点没咽下去。 等他咽下包子,宋延已经略过他那桌走了。 颜琢垂下眼帘,握紧了筷子在心里道:不能去打招呼,应该冷静一下,冷静冷静想清楚就好了,就不会再有那种胡七八糟的想法了。 他叹了一口气,莫名感觉胸闷噎得慌。 可是想法再好,却总有意外。 宋延刚坐下,夏欣就大惊小怪喊了一声,然后说:“那不是宋延吗!” 颜琢心一咯噔,果然,能认出宋延的不止他一个人。 颜琢不想让他们知道宋延的存在,他知道宋延也一定很讨厌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他状似无意往宋延那边瞥了一眼,然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说:“你看错了,那不是宋延吧,一点也不像。” “怎么不像啊,”夏欣说,“我见过他的照片,而且我去年寒假还去过他们画室应聘,虽然没被选上吧……但我和他碰了一面。” 去年寒假…… 那就是说那时候的宋延还没发生意外。 颜琢歪头问道:“那你觉得宋先生会出现在这里?” 夏欣迟疑:“那倒不会……” “那就是了,”颜琢给她洗脑,“你觉得不应该出现在某个地方的人出现在了那个地方,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看错了。” “……”夏欣傻乎乎点头,“有道理。” 赵灏看自家媳妇蒙蒙圈圈的样子甚是可爱,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脸蛋。 颜琢感觉没眼看,故意敲了下桌子,嚷嚷道:“你俩要再这样就要失去我了啊。” 赵灏“啵”地一口亲到夏欣脸上,摆摆手说:“慢走不送。” “……” 今早这一顿饭颜琢吃得无比煎熬,一方面是因为对面那两人一个劲秀恩爱,另一方面……因为他老惦记着什么人导致吃饭也不专心,没注意就咬到了舌头。 等三人吃完饭,赵灏接了个电话说:“郑亦到了,在大门口,我去接一下他。” 颜琢说:“我和你一起去吧,怎么说也是来帮我忙的,我要不去,太不礼貌了。” 等到了大门口,颜琢看了半天也没看到郑亦的影子。 他四处张望着问:“人呢?” 赵灏也挠了挠头,找不见人。心道:这小子不会耍人玩呢吧。 他掏出手机,正要拨出电话,余光突然瞥到某个角落,他盯着看了好几秒才冲颜琢说道:“那呢。” 颜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 他从未见过如此骚包的人,豹纹外套紧身裤,黑色礼帽马丁靴,身后跟着一个大行李箱,哦……还戴着一个大墨镜。 这不像来画画的,倒像来走秀的。 正文 郑亦 郑亦看见他俩,妖里妖气地挥了挥手,然后一脸微笑地走向他们。 等走近了,颜琢看着他拉的大箱子没忍住问道:“你带了多少东西? 郑亦拍了拍箱子笑笑说:“不是要呆一周吗,我就把七天要换的衣服都拿来了,一天一件。” 颜琢嘴角一抽,鉴于对方是客这一点,拼命忍住了想要吐槽的话。他或许是粗糙惯了,不是很能理解郑亦这种精致人的作风。 可见不理解的人不止他一个,一旁赵灏冷嗖嗖地说:“你真是比我女朋友还要奇葩。” 郑亦说:“谢谢。” “……” 颜琢把郑亦带到员工宿舍,他住的房间正好与颜琢对门,和赵灏一间。 郑亦瞥了一圈住宿环境,说:“还可以嘛。” 他原以为郊外的疗养院会很旧很破,没想到环境优雅,宿舍也很新。 颜琢看他那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说道:“赵灏来得早选了大床,你就委屈点睡小床吧。” 郑亦摆手,无所谓地说,“没关系啊,反正他胖我瘦,我就舍己为人一些吧。” 安排好后,颜琢不想和他多待,便说:“那你先收拾行李吧,我下去帮忙了。” 颜琢经过后花园时碰到了正从食堂回住院楼的宋延。 他们隔着冰湖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宋延往石径桥的方向走,颜琢也是。只要到了石径桥他们就可以相遇。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呢,他想,现在周围没人,也没有赵灏和夏欣,他可以去和宋延闲聊几句。 只说几句而已,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时间并未给他太多深思熟虑的机会,郑亦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胳膊搭着他肩膀说:“我想了下,一个人收拾行李太寂寞,还是等晚上大家都回来了再一起收拾吧。” 呵。你不是寂寞,你是懒。 颜琢深吸了口气,把对于他不合时宜出现而产生的愤怒压了下去。 “拿开你的胳膊。”他说。 郑亦讪讪放下胳膊,嗤道:“小气鬼。” 他望了一下湖对面的宋延突然问道:“欸?那是谁?你刚才一直在看什么,是他吗?” 颜琢不知道郑亦刚才盯了他好一会,已经把他的犹豫尽收眼底,他垂下眼帘掩住情绪说:“没看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就径直往前而去。郑亦连忙跟上他。 郑亦和他并步走在湖边,眼神却跃过湖面一直看着对面的人,等看了一会后郑亦问道:“他是盲人?” 这是一件很明显的事情,郑亦显然已经知道答案。颜琢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所以没有理他。 郑亦受不了被人忽视,想了几秒继续说道:“他的长相我很喜欢。” 他这句话一出口,颜琢就猛地停下脚步,说:“别打他的主意。” 他语气很差,带着一丝警告。 郑亦“哦”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和你不一样。”颜琢说,“他是直的。” 这句话也不知道到底说给谁。宋延是直男,他曾经交往过女朋友,他不会喜欢男生,所以千万不要对他有什么不该产生的想法。 郑亦不是没有追求过直男,所以对颜琢的警告嗤之以鼻。不过他现在算在别人的地盘上蹦哒,不能太嚣张,他只好委屈巴巴地说:“好吧,听你的。” 在他们谈话间,宋延已经过了石径桥,向着住院部走去。颜琢瞥了眼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没关系的,颜琢对自己说,等你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你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郑亦盯着他看了几秒,倏忽问道:“你也是直男吗?” 颜琢收回目光,转而用一种“你特么在说什么胡话”的眼神怒视他,说:“你眼神不好使?” 郑亦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又恰好一阵冷风袭来,吹了他脖子凉,于是他挠了挠头愣是没敢接话。 郑亦此人,说话向来从不算数,唯恐天下不乱,是个极其不安定的份子。 果然,等到晚饭时,郑亦又遇见了去食堂吃饭的宋延。那时他们已经快吃完饭,而宋延刚到。郑亦看见宋延后,瞬间忘了颜琢的警告,放下筷子径直走到了宋延面前。 他刚想开口说“你好”就被颜琢捂着嘴给拖走了。 颜琢把他死死摁在座位上,郑亦啊呜啊呜说不出话,他没想到颜琢看着人瘦,劲却很大,他使劲扒拉也没能扒动颜琢摁在他肩上的手。 一旁的赵灏夏欣还未反应过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就听颜琢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老实。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去招惹他吗?” 郑亦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表示了自己的不服,他猛地伸出舌头舔了下颜琢的手掌。 颜琢一阵恶心,没一秒就松开了手。郑亦抓住机会说:“你是我的谁?又是他的谁?凭什么你说的话我就要听。” 颜琢动了动嘴,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说什么。郑亦说得对,他没有资格管郑亦,他……更没资格管宋延。 烦死了,快要烦死了。颜琢回到自己座位上,沮丧地低下了头,他闷闷看着面前的饭,却没有胃口再吃。 赵灏和夏欣听得云里雾里,和他俩不在一个频道。赵灏只好在中间打哈哈道:“有啥事好好说,你们俩别吵。” 郑亦说:“没吵。” 他望着颜琢问道:“生气了?” 颜琢有种无能无力的挫败感,他低声说:“没有,我能生什么气。” “没有吗?”郑亦个骚包男随身揣着镜子。这会他把镜子举到颜琢面前说:“你看你的表情。” 颜琢盯着镜中自己看了一会,说:“帅哥一枚怎么了。” 郑亦嗤笑:“你脸都绿成油麦菜了看不出来?” 颜琢:“……” 他又继续看了一会。 心道:屁。 能看出来就见鬼了。 见鬼的郑亦继续道:“要再搁点酸醋都能直接吃了。” 颜琢和他同寝室时就领教过他的阴阳怪气,这会更是因为他的话而烦得慌。他把镜子往桌上一扣,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郑亦被吓一激灵:“你、你干什么?” 颜琢没理他,问向桌上另两人:“吃完饭了吗?”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赵灏夏欣巴不得赶紧走,颜琢刚问完话他俩就一个劲点头。 颜琢点头:“那就走吧。” 三人起身,望向还大刺啦啦坐着的郑亦。 郑亦很享受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他把饭盆一推说: “不吃了不吃了,刚被某人这么一吓我都吓饱了。” “……” 众人瞥了眼他面前干干净净的盘子,没有说话。 或许是傍晚和郑亦闹了不愉快的原因,一直到晚上收工颜琢都没搭理他。 回屋后,颜琢独自躺在床上,突然感到寂寞。 这种感觉很奇怪。 明明以前也是一个人的,一个人吃完饭,一个人回到屋里,一个人熄灯睡觉,可今天……却像少了什么。 只是一天而已,一天没有和宋延说话,他就已经……忍不住了。 颜琢打开手机,随便找了个弱智游戏点进去,想通过游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可他显然是高估了自己,他并没有因为游戏而分散半点对宋延的想念。 颜琢愣了一瞬,心想:我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哪怕是好朋友之间突然绝交,也要有个过渡期。 他倏地从床上坐起,像一个干涸到濒危的鱼,他想,他要去找他的小河了。 正文 喜欢 现在是冬夜九点整,万籁俱寂的时刻。 疗养院老人们睡得早,住院部只有几家灯光还在亮着,稀稀落落。 当然,其中不包括宋延,因为他屋内的灯,从未亮过。 颜琢几乎是刚进屋就把灯打开了。 对于颜琢的到来,宋延很是诧异,他大概没想过这么晚颜琢还会过来。他问道:“有什么事?” 呃…… 颜琢摸了摸鼻尖,犹豫了片刻。 他该怎么说?他能有什么事?难道说我想你了就决定来看看?不行不行,这太直白也太尴尬了,保不齐还会被被宋延认为有病。 他想了想说:“我这不一天没见你了吗,就顺道过来看看。” 顺道,不是专门,不是特地。颜琢觉得这回答很好。 宋延说:“有什么可看的。” 他语气漫不经心,好想只是随便一问。 颜琢心道:你好看呗。 他咳了一声说:“宋天仙怎么会没有可看的呢。” 颜琢自从和宋延熟了点之后,就变得无法无天。偶尔还会开个玩笑,取个外号。譬如宋冷漠、宋面瘫、宋毒舌,不过往常他都是在心里吐槽,这么正大光明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究其原因,大概是现在的宋延,在冷调灯光下特别好看,或许是因为大晚上他犯了困,又或者什么别的原因,他眼尾还带着一抹红,格外诱人。 莫名就和“天仙”二字对上了脸。 宋延已经习惯了他某些时候的胡言胡语,并未因为宋天仙三个字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问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颜琢“啊”了一声,莫名心虚,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啊!。” “没有?”宋延挑眉,“那你是大晚上闲得慌顺道来我房间拍个马屁?” 颜琢:“……” 真是白瞎了他的一番心思。亏他来的时候还担心了半天,害怕宋延会多想,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宋延不仅没有瞎想反而又对他冷嘲热讽。 不过这熟悉的宋氏语气竟然让他打心底里冒出一丝窃喜。他倏尔笑了出来。 宋延听见他的笑声一愣,问道:“你要去干嘛?” “什么干嘛?” 宋延提醒:“你不是顺道?” “哦哦……我那个……” 他搜肠刮肚找着理由,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他说:“上午碰到杨奶奶,她说她晚上想打麻将来着,谁知道我来时她已经睡了。” 杨奶奶特别喜欢打麻将,整个疗养院的人都知道,宋延也略有耳闻,颜琢再次感叹,自己真特么是个会撒谎的天才。 颜琢和宋延在一起时,总会不自觉忘记时间。 直到他发现自己说了很多,而宋延偶有回应时,他才发现,可能真的是太晚了。 他抬眸看了眼宋延。 宋延微微歪着头,在灯光下,一切都那么清晰可见,再加上他们离得不远,颜琢随意那么往下一瞥,就瞥见了他沾在锁骨窝的一根短发。 宋延的头发很黑,落在他冷白皮肤上,倒像是纹了一根短短的线。 有种禁忌的美感。 夜晚,人的大脑容易混乱,人的性格也会变得大胆。 颜琢抿住嘴巴,伸出了手。 就在指尖将要碰到的时候,宋延骤然出声—— “不早了。”他说。 颜琢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乍然回神,眼睫发颤。有那么几秒,他觉得自己像脱光了站在众人面前。 自以为裹得严严实实,不过是皇帝的新衣。 宋延没听见回应,皱眉问道:“还有事?” “你……头发掉了。”颜琢说。 他声音太小,宋延没有听清楚。 颜琢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你头发掉了,沾在了锁骨上。” 宋延点了点头,用食指随意的捻了一下锁骨。 算了。 颜琢想:他可真是糊涂了,如果不糊涂怎么会大晚上跑到宋延屋里。如果不糊涂,他又怎么会……想亲自帮宋延把那根头发拿下来。 颜琢回到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卫生间冲了把脸。等他洗漱完,郑亦正好进门。 对于这种不打招呼直接进别人屋的行为,颜琢很不舒服。他把毛巾挂好后才表情不太好地冲郑亦问道:“有事?” 郑亦倚着门框说:“刚才我们来找你斗地主,你人不在。” 颜琢说:“现在在了,还继续吗?” 郑亦翻了个白眼:“我俩玩了半天推火车,这会可玩不动了。”他问道:“你去干嘛了?” 颜琢讨厌他问东问西,不客气道:“关你什么事。” 他前脚刚回来,郑亦后脚就来了,说郑亦心里没鬼,鬼都不信。 好吧。郑亦耸了耸肩,努力忽略掉颜琢的敌意,他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去找心上人了。” 他语气肯定,好像一早就料到了颜琢的行踪。 颜琢皱眉。 郑亦瞥他一眼,接着说风凉话:“唉,这世道啊,真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早知道我也……” “别乱说!” 颜琢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好像嗓门大就可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郑亦被他镇住,说:“你声音那么大干嘛?” 颜琢说:“我天生的……” 郑亦“咂”了一声:“我又不是没和你同屋过,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啊。” “我们以前很熟吗?” “我们不熟吗?” “你心里没数?” 郑亦说:“谁让你不和我玩呢。” 他颠倒是非胡说八道的本事和他之前无理取闹的本事半斤八两,让颜琢给气笑了。 他说:“朋友,你还记得之前在宿舍和别人各种吵架的样子吗?” 郑亦说:“你只看到了我的其中一面。” 颜琢干笑两声,心道:可我对你的另一面没有兴趣。 郑亦偏头看着他,突然道:“偏见这东西可要不得。” “我对你没有偏见。” “我对你有偏见。” 颜琢问:“什么偏见?” “偏见就是……”郑亦眨了眨眼,突然把头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长得太好看了,我总觉得你是来和我抢男人的。” 这是什么狗屁胡话? 颜琢无语推开了郑亦,一脸的“我特么不想理你快离老子远点。” 郑亦问:“那你又是为什么讨厌我呢?” 颜琢沉默,过了一会才矢口否认说:“没有。” 有没有两个人都心知吐明,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郑亦开玩笑说:“你不会歧视我的性取向吧?” “没有。”颜琢说。 从一开始就没有,现在更加不会。 “没有就好,”郑亦说,“歧视我不就等于歧视你自己嘛。” 颜琢乍一听这句话没明白其中含义,等他恍然后才蹙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郑亦说:“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他恶劣地挑起了嘴角:“咱们是一样的啊。” 他说完这句话,空气有几秒冻结。 颜琢的脸“唰”的一下惨白,好半天才恢复血色。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捂得严严实实的事情就这样被人轻易地撕开了口子,叫他有些愤怒。 颜琢骤然攥住郑亦的衣领绕了个圈而后将他推到墙上。他本来是比郑亦矮一点点,但却因为此刻的气场硬生生拔高了两度,他冷声道:“放你的屁。” 郑亦也没料到颜琢是这种说动手就动手的性格,他“嘶”了一声,说:“疼!” 他被衣领勒得喘不上气,拍着颜琢的手安抚道:“别、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你先放、放开我。” 颜琢没有理会他此刻的状态,只道:“你在我面前胡扯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有话好好说。” 郑亦脸被憋红,拽着颜琢的手说:“我是不是扯,你应该最……” 颜琢紧了紧手劲。 “我错了,我瞎扯。”郑亦喊道,一秒认怂。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是想找死了才在颜琢面前闲扯淡。 颜琢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对方是客”才堪堪忍住了想要往他脸上送拳头的欲望,他瞥了眼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节,松开了手。 突然能够畅快呼吸,对郑亦来说实属不易,他拍着自己的胸。良久后,才咬牙切齿地说:“你可真是双重人格,平时看着人乖乖的,动起手来可真一点也不心软。” 颜琢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不置可否。 郑亦打不过也不敢骂,委屈巴巴地说:“我只不过是想和你做朋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颜琢没理他。 他继续道:“难道是因为……”他悄摸看了颜琢一眼。 卫生间的灯光昏黄暗淡,颜琢背光站着,他的脸隐在黑暗里,叫人看不清神情。 郑亦忽地就有点发怵。 他道:“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说着,他佯装困倦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去睡了。 郑亦转身出了卫生间,没几秒,颜琢听到屋门关闭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睛,好一会才麻木地走到了窗边。他没有打开窗户,就那么直愣愣看着楼下。 他想起很久之前,也是这么黑的夜,这么冷的天。 宋延一个人坐在楼下躺椅上,雪簌簌落下,那时候,颜琢分明在他身上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孤单。 也是从那天起,他忍不住对宋延好一点,再好一点。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躺椅还是那个躺椅。 宋延还是那个宋延,可颜琢已经不是那个颜琢了。 当他动心的那一刻,他就变了。 他一边说着远离,一边又忍不住靠近。 他拍了下自己的胳膊心道:你真是个虚伪的人。 其实所有事情都早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宋延朝他吼时他首先感到的是失落,而不是难堪。又为什么宋延不再搭理他时, 他会搜肠刮肚找着理由盼被原谅而不是无所谓我管你是谁。 他不是舔狗。 他也不是因为珍惜这个朋友。 他是喜欢这个人。 很喜欢很喜欢。 就算再怎么逃避,再怎么否认,都抵不过想要看见宋延哪怕只和他说一句话的喜欢。 正文 “会很辛苦的。” 人活一生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及时行乐。 颜琢在这场心灵拉锯战中最终还是把自己拉到了宋延身边。 既然暂时不能改变,那就先顺其自然好了。 第二天他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后院绕着冰湖跑了两圈,出了汗,让他感到浑身舒畅。 颜琢用手背揩了下额头的汗珠,又大喘了几口气,才缓缓向食堂走去。 他去的太早了,食堂有些窗口还没开,他就随便找了个座位等。 等了一会,食堂窗口全开,他走到某个窗口说:“阿姨,给我来六个生煎包,还有两杯豆浆。” 这个窗口的生煎包特别好吃,来取的人很多,一般是七点半之前就供应完了。颜琢记得,这是为数不多宋延夸过好吃的东西。 颜琢清楚的知道宋延作息时间,等到七点钟过后他才敲门。 宋延刚睡醒,人都还有些懵。他面无表情,默然无语坐在床上。虽然没有严重的起床气,可也能让人察觉到他心情不太好。 “你这么早来找我干嘛?”宋延问道。也许是刚睡醒,他嗓音低沉沙哑,像一颗小石子碾过颜琢的耳朵,不痛,就是有点痒。 颜琢摇了摇头,把那点不自然甩开,说道:“吃饭吧。有你特别喜欢的生煎包。” 他只是说过好吃,但并没有特别喜欢。宋延懒得对方用词上的错误,修长的手指拿过搁在凳子上的衣服,凉凉地说:“如果现在你正看着我,麻烦转个身或闭上眼,我要换衣服了。” 颜琢听话地背过身。 要是以前他还能就这种情况整两句骚话——都是男的怕什么,放心我不会拍你裸照云云。但现在,心态不一样了,骚话不仅整不出来,听着宋延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他都能够脸上一热,浮想联翩。 颜琢抬头望天……花板,不禁感叹,好好的人,怎么能说弯就弯呢。 他瞬间觉得自己高中时代看过的小/黄/书,都白看了。 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得到落实,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直回来。 …… 颜琢吃完早饭,也没多待,直接就奔向前院天使墙开始画图。 其他三人已经到了,郑亦看到他目光躲闪了一下。 赵灏问:“你一大早去哪了,早上敲你门你也不在。” 颜琢心想:伺候人去了。 他说:“临时有人需要帮忙,我就帮忙去了。” 颜琢乐于助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赵灏感慨:“你真是太善良了。” 郑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揉了揉左肩,昨晚他被颜琢推到墙上时,那里磕破了一层皮。 就这还善良,不知道是赵灏眼瞎,还是颜琢演技太好。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天气太冷,就算是戴着手套,也不顶用,没一会,众人的手就开始僵硬,指关节也被冻得通红。 颜琢冲手心哈了口气,又搓了搓手,才勉强能够再次动笔。 或许是因为昨晚的不愉快,一上午,郑亦都异常老实。他还记得颜琢昨晚那可怕的一面,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总之上色时,他恨不得离颜琢十万八千里远。 颜琢倒是乐意,他巴不得郑亦离他远远的,别来烦他。不过没一会,郑亦见他面上没什么不快,也没有要报复的意思后,就好了伤疤忘了疼,逐渐放开了。 再没过一会,郑亦就彻底放飞了。 他拿着排刷哼着歌,左扭右扭,一不小心,就把丙烯甩到了颜琢的脸上、头发上。郑亦急忙把头一缩…… “你干嘛?”颜琢皱眉问道。被甩的是他,郑亦倒是委委屈屈。 郑亦讪讪,他说:“我不是故意的……” 颜琢用手背抹了下脸,没怎么在意。他把画具放下,对另外两个人说:“我去洗把脸。” 丙烯弄到脸上还好,头发丝里的不好清洗,颜琢洗了很久。等他从公共卫生间洗完出来,正好碰见住在203的金奶奶。 金奶奶彼时正要去楼下和杨奶奶他们汇合,看见颜琢很热情问:“天使墙快画完了吗?” 颜琢说:“快了,画一半了。” “那就好,”金奶奶说,“过几天咱们疗养院在桥岭温泉会馆有一场合唱比赛,到时候你一定要去啊,给我们当拉拉队,加油助威。” 桥岭是周边城市的一个小县城,因为当地的雪地温泉而出名。每到冬天,那里都熙来攘往,宾客如云。 颜琢还没听说这件事,他问道:“什么时候?” “二月七号,”金奶奶说,“疗养院一多半人都去呢。” 一多半人啊,颜琢心里一动。他笑笑说:“好,我一定会去的。” 墙绘正好用了一周时间画完,赶在了合唱比赛之前。 临走前,颜琢找了家附近不错的饭店请他们吃了顿饭。 饭店里宽敞明亮又熙熙攘攘,杯光交错间,尽是一番热闹。 颜琢举起杯子说:“这杯酒算是我的感谢。以后要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们尽管说。” 赵灏摆手:“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同学,应该的。” 颜琢笑笑,他们在学校时走的并不算近,肯一个电话就来帮忙,可以说赵灏夏欣非常讲义气。 哦……还有某个人。 虽然郑亦话多,人也麻烦,但不得不说,他的绘画功底很好,而且他也不偷懒肯干活,对于他颜琢也是很感激的。 等挨个敬完了酒,颜琢才缓缓坐下,结果没到一秒,他又给自己杯里斟满了。 赵灏怕他喝醉,提醒道:“少喝点。” 颜琢摇头一笑,说:“放心,我酒量很好的。” 等吃完饭结了帐,众人一同向疗养院走去。 他们都喝了酒,走路也不像平时那么稳当,偶有歪扭。 尤其是赵灏,他走一段路扭一段,很难让人判定,他是不是故意的。 其中除了颜琢,虽然他喝的最多,但他却走得最稳。 赵灏佩服地说:“我信你了颜哥,你酒量真是不错。” 夏欣牵着赵灏在前面走,郑亦和颜琢落在后面。 郑亦瞄了眼颜琢。 喝了酒的颜琢眼眸很润、很亮,像在眼睛里沁了一层水汽。像一只慵懒的猫。 莫名让人想要逗他。 不过郑亦可不敢,因为他知道这只猫有一副很凶利的爪牙。 郑亦忽然觉得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颜琢的时候。 颜琢开朗大方,不管对着谁,都是笑脸相迎,像一颗太阳,好像随时随地,就能发热发光。 那时候,也许是他见识短浅,也许是他中二心发作,他一直觉得这种人很虚伪。 不过现在,他无意中看到了颜琢的另一面,是他和颜琢同寝室两年都没能窥见的一面。 郑亦拢了下大衣,突然就想借着酒劲说点什么。他把颜琢拉到一旁,悄摸声地说:“我都要走了,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颜琢酒量不错,一点没有醉的痕迹。他讨厌被人这么拽着,于是脚步一顿,停在了住院部门口,看着郑亦说:“你问。” 郑亦咧嘴一笑,刚想开口,又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他道:“我先说好,你不许动手。” 他已经对某个人的暴力行为有阴影了。 颜琢点头。 郑亦像做贼一样把手掌放到嘴边说:“你是喜欢男人的吧。” 他说完就好一阵沉默。 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陈述。其实郑亦早就看出来了,也暗示了很多次,只是到现在才正大光明说了出来。 而这次,颜琢没有否认。他默然片刻后点了下头。 郑亦不知道在这短暂几秒钟,他有没有做什么心理建设。毕竟藏在心里和说出来是两种概念。 前者还有回头的机会,后者……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出柜的。 可颜琢很淡定,丝毫不见慌乱。或者准确来说,是他已经乱过了。 如果说他是机器人,那么这几天他曾无数次把自己的心拆开重组,拆开重组,可是无论怎么排列组合,答案都只有一个。 所以现在,他才可以这么坦然。 深冬的天,寂静的夜。 颜琢忽然就有点犯困。结果没等他开口说要回去睡觉,郑亦就弹了下他前额碎发,朝着他身后抬了抬下巴,说:“是他吗?” 颜琢一愣,几乎是立刻回头 宋延孑然一身站在他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他喝多了,明明之前走回来都没事,可就在这一刻,他就觉得他要醉了。 不知道宋延要去干嘛,他拄着盲杖向后花园走去。 颜琢看着他的背影,心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不痛不痒,就是有些涩。 看着他眼里快要溢出来的欢喜,郑亦觉得也不用再问了。 身体有那么多个器官,不止有嘴巴会说喜欢。 他拍了下颜琢的肩膀,真心实意劝告说:“会很辛苦的。” 不只是这条路,还有你喜欢的这个人。 颜琢又怎么会不明白,他摇摇头说:“没关系的。” 他不会说出来的,他会摆清自己的位置,就算他的感情不能回到正轨,一直的偏下去,他也会把这件事藏好。 除非…… “除非他喜欢你,不然你……”郑亦没说完。但颜琢懂。 只是…… 这个“除非”的几率微乎其微。 正文 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赵灏他们就走了。天使墙的任务完成以后,颜琢就彻底闲了下来。 于是他又变身成了麻辣烫,像只忠犬一样,天天围着宋延转。 这两天疗养院的老年合唱团一直在前院组织排练,从早到晚。二三十人愣是唱出了上百人的宏伟壮观。 颜琢捏了捏耳朵,忍不住吐槽说:“不知道奖项中有没有‘特别大声’奖,如果没有,他们一定会空手而归。” 大概宋延也被吵得烦躁,他难得搭了腔,问道:“什么时候比赛?” “过两天比赛。明天下午就出发。” 说起这个,颜琢眼珠一转,问道:“到时候你去吗?” 宋延思考了几秒,嘴巴微动,刚要说话。就被颜琢又抢先道:“听说那里的温泉特别好,我还没去过。但要只有我一个年轻人,就太没意思了。” 他都把自己的想法说这么明显了,宋延应该能get到了。 “你想让我去。” 宋延的眼尾细长,塔眯着眼睛时说出这句话时,像睥睨众生的王。 颜琢低垂着了眼,装似轻松地说:“一起去呗。” 内则心里在咆哮:一起去啊!去啊! “你这么老了,该泡泡温泉养养生了。听说人要多出去转转,才能保持住年轻和活力。”他说。 我这么老了?我哪么老了。 颜琢寥寥几句话成功激怒了宋天仙,他冷笑一声说:“那在我房间呆这么久了不怕传染?出去。” “……” 喂,我不是这个意思呀喂! 颜琢就这么被宋无情撵了出来,他无语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这也算成功一半了吧。”毕竟宋延没有直接拒绝。 次日下午三点,颜琢拖着个小行李箱站在大巴前,一块同行的工作人员除了他还有秦萧和徐月。 两个女生手牵手在一旁聊着护肤品,只留颜琢一个伶仃数着人数。 颜琢数到一半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眼睛瞥向了站在最后面的宋延。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扬起的嘴角,抿了抿嘴唇尽量不带感情地说:“那啥……人齐了,大家上车吧。” 等到了车上,颜琢自然而然坐到了宋延旁边。 他打开车窗,冷气瞬间充斥了逼仄的座位于座位之间。 宋延的头朝他方向歪了一下。 颜琢解释:“我晕车,尤其大巴。” 宋延点头,靠着座椅阖上了眼。这个信号很明显,就是这一路不想与人聊天的意思。 不过还好,颜琢晕车时话也很少。 他缩着头,把下巴隐在衣领里,抬起眼睛偷偷看着宋延。 不知道看了多久,宋延突然伸手,抚过他的脸,把他的脸扭到了另一边。 “别看了。”宋延说。 他总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准确感应到颜琢的视线,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超能力。 还好他俩坐在最后一排,旁边没人。要是被人看到,颜琢那点心思就会乍然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想不被人遐想都难。 他叹了口气然后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淡定点,想这么多干嘛,还不如睡一觉来得实际。 他学着宋延正襟危坐,背靠座椅,慢慢合上了眼。 颜琢是被活活冻醒的。 开窗一时爽,等到周围暗下来,他才感到浓烈的寒意。 他摁了一下手机屏幕,六点零九分。 车内没有开灯,临睡前叽叽喳喳的谈话声也停了下来,一切都是那么寂静。 旁边的宋延早就醒了,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为光线太暗,颜琢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从外面反射到他眸中的光,清清亮亮。 没过一会,下了高速。车内的人才一个接着一个苏醒,而后,司机把灯打开,车内立马变得清晰亮堂。 还有距离温泉不到三十分钟路程,众人又开始吵吵闹闹起来,一群老年人兴奋的像孩子一样。 秦萧说:“欸,咱们合唱团叫什么名字,不能就叫宁康合唱团吧,一点闪光点都没有。” 颜琢思考两秒,问道:“夕阳红乐团怎么样?” 杨奶奶说:“不好,我们都已经起好名字了。” 她口中的“我们”特指关系玩得好那几个,金奶奶和徐阿姨她们。 秦萧好奇地问:“什么?” “宁康等死队。” “……” 颜琢脸上出现几秒空白,他不确定重复道:“等……等死队?” “是呀。 颜琢无语:“这名字不太……吉利吧。”他短暂的人生二十多年,从没遇到这么直白的团队名称。 杨奶奶看得很开,也没有觉得这个名字不吉利。她说:“生老病死是顺应自然,为什么要把它当成禁忌呢。我们这群参赛的人平均年龄六十八,本来就是半截身子埋土了。二十岁和八十岁是不一样的,像我们这个年纪,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颜琢沉默。 杨奶奶说:“死亡二字不是不吉利的代名词,等待死亡也不是。我们总是要踏入这一刻的,但是每天的快乐很真实,这就够了。” 颜琢点点头,他承认被说服了。死亡之所以被当成禁忌,就是因为恐惧它的必然性。 如果死亡不再令人害怕,那也就不会有人再去忌讳它。 温泉酒店订的人太多,幸亏他们订的早才抢到几个房间。众人拿着分配好的房卡,果不其然,颜琢和宋延一间。 他取过房卡走向沙发上的宋延。 一路上他努力按下心中不断荡起的涟漪,强迫自己冷静。他开玩笑地对宋延说:“你晚上不磨牙不打呼吧,我睡眠很浅的,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惊醒。” 宋延坐在沙发上没什么表情地说:“你问问前台能不能多加一间房,房费我补。” “……” 这和想象中不一样啊。 颜琢赶紧说道:“这里人特别多,都是提前订好的,哪还有空房啊。”他说:“你就委屈委屈和我一间吧,我不磨牙也不打呼你放心吧。” 真卑微啊。他想。老子这点出息全丢在宋延身上了。 房间在三楼,是个标间,两张床离得很近。 颜琢把行李箱一扔,躺床上舒服地打了个滚。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他拍拍肚子说,“我都饿了。” 来时他发现酒店门口有一条小巷,巷子两边都是摆摊的小贩。 宋延也饿了,也没有要挑的心情,他坐在凳上说:“随便吧,什么都行。” 颜琢起身:“那我就随便买了啊,到时候别说不喜欢不吃。” 宋延默了两秒:“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颜琢无语,看,他就知道,嘴叼的人怎么会随便呢。 他们坐电梯下去,大厅里乌央央一大群人,等到了酒店外面,才安静下来。 这里刚下完一场雪,白皑皑铺满了山野,望向远处,茫茫的一片。 颜琢道:“早就听说这里的温泉很火,没想到会这么火。” 宋延说:“还可以吧。” 这会说的…… 颜琢问道:“你以前来过?” “很久之前。”宋延淡淡说道。 那时候他画室刚起步一年,小赚了笔,他和孟诚就带着所有的工作人员来这里玩了两天。 现在再来,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一换,不变的是,他依旧能感觉到熟悉的风和熟悉的味道,说不清楚,是独属于这个地方的。 就好像这么多年,风只是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巷子里热闹非凡,都是来买小吃的人。颜琢看到这也想买,那也想买,最后也没想好要吃啥。 他走到一家买鸡肉丸子的摊位前,嗅了嗅香味,口水一咽,决定就吃它了。 “鸡肉丸子吃不吃?”他问宋延。 宋延:“不用了,你吃吧。” 颜琢摩拳擦掌,瞅了几秒,然后指着上面一层最左边那个对摊主说:“我要这个最大的这个。”他又指了几个:“还有那边那两个……下面那个。” 颜琢充分发挥了他的吃货本质,挑的都是又大汁又多的。 店主应了声,把鸡肉丸子夹到纸盒子里连带着勺子一起递给他。 颜琢掏了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感慨道:“好香啊。”他问宋延:“你闻到了吗?” “欸,这个真的挺大,”颜琢说,“还好我提了一嘴。” “是呀。”颜琢咬着肉丸子没忍住往宋延身下瞄了一眼,这一眼险些把他噎着。 他忍了忍,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骚了一句,他说道:“我看你也挺大的。” 你也挺大……也挺大……挺大……大…… 余音还没散去,还在耳边缭绕,颜琢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 他是疯了,还是脑袋抽了。什么鬼话都往外蹦。 这可真是失策。 颜琢偏头,为了掩饰尴尬,他舀了颗丸子吹了口气,而后送到宋延嘴边。 “真好吃,你尝一个。” 宋延一怔,似乎没料到他这个行为。几秒后,他伸出舌头卷走了那颗肉丸。 微辣的鸡肉还有胡萝卜汁在嘴里化开,害怕流到外面,他舔了嘴角。 颜琢望着被他舔过的勺子,不争气的红了脸。 不能怪他浮想联翩,实在是这情况太不符合宋延的性格了。他不过是想逗一下宋延,他以为宋延会拒绝的。 接下来,颜琢每用一下勺子,都会有种正在接吻的错觉。 这种错觉一直持续到他把丸子吃完,扔掉勺子的那一刻。 正文 温泉 宋延是真的嘴挑,东逛西转,才选择了馄饨摊。等颜琢看他慢条斯理地吃完饭,两人往回走的时候,才忍不住闷声吐槽道:“你知道吗——”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对面跑来几个孩子,像一阵风,他急忙拉了一把宋延。 好险。 不知道是谁家的熊孩子们,看也不看就往人身上冲,活像撒了野的兔子。 等站稳后,宋延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哦…… 颜琢继续把话补完,他说:“你这样的人真的很难伺候。” 宋延闻言,一秒变脸。 颜琢心道:看吧看吧,又开始了。 果然,宋延阴恻恻从唇缝蹦出四个字,疑问句:“你伺候过?” 当然了,还好多次了。颜琢喜欢口头占他便宜,便调戏道:“你说的……是哪种伺候?” “……” 大家都是成年人,成年人思考问题的方式自然不如小孩子单纯。 宋延动了动嘴,破天荒不知道说什么。这他该怎么回答?感觉怎么回答都怪怪的。 于是,头一次说不过颜琢的宋天仙顶着张冷脸,健步如飞走在了颜琢前面。 连背影都在说,莫挨老子。 回到房间,已近九点,宋延从行李箱掏出睡衣说:“你先洗我先洗。” 他指的是洗澡。 颜琢看了眼卫生间。 浴室是磨砂玻璃,从外面也可以隐隐绰绰看到里面人的动作和轮廓。 “你先去吧。”颜琢说,他想先打盘游戏压压心里那点快要泛起的小涟漪。 宋延洗得很快,不到十五分钟就出来了。这段时间,颜琢游戏也打得异常艰难。 宋延攥着毛巾擦着头发,水珠顺着发梢落到他胸口,晕成了一个个褐色小圈。 颜琢把手机放下,随便抄了件衣服就走进浴室。氤氲的热气还未散完,盘旋在空中,镜子上也沾着水气,模糊一片。 他用手抹了把镜子,镜中人才逐渐露出清晰的眉眼。 他的脸很红,像偷抹了女孩的胭脂。被浴室灯一照,眼神透着茫然。 “天呐,我怎么变成了这样。”颜琢喃喃自语。 心里总想着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不可能。可是喜欢却一直有增无减。 颜琢打开花洒,裸/身站在下面。 热,很热,不知道是水热,还是人热。 …… 颜琢从浴室出来时,仿佛身体被掏空。 他踱步到落地窗前,静静注视着窗外。外面灯火通明,还很热闹,和安静的室内形成了强烈对比。隔了一会,他又透过玻璃反射去看某人。 宋延背对着他,侧卧在床,只留了一个后脑勺在外面,其余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堆成了一座小山,看样子已经睡了。 颜琢眨了眨眼,走到床头把灯一关,小声道:“晚安。” 清晨,雾气正浓。微风卷着凉意往人鼻腔里钻。 颜琢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看着“宁康等死队”合唱团做着最后的排练。 他手插着兜打了个哈欠问一旁的徐月:“咱们排几号啊?” 徐月也没睡醒,有声无力地说:“23号,估计要到下午了。” “下午?那我们要一直在这候着?” 哈欠能传染,秦萧捂着嘴说:“不啊,在礼堂比赛,有候场区的。而且……”她瞪了一眼颜琢,“你不用候场,你不是还是陪宋先生一起去泡温泉嘛。” 颜琢嘴角一抽,不好意思说:“可以吗?我真不用在这陪着吗?” “想笑就不要忍了,”秦萧扭过头吐槽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了便宜的颜琢可真是高兴极了,他长这么大还没有泡过温泉,所以很期待。他跑回房间,把宋延叫起来说:“走走走,泡温泉去,今我不用跟着合唱团了,有大把时间。” 其实宋延昨晚睡得很晚,几乎是凌晨以后才入睡。此刻被人薅醒,他睡眼惺忪坐在床上发呆,好一会才问道:“早饭吃了吗?” “刚吃完。” “刚吃完饭不能泡温泉,等等吧。”说着,宋延又躺下睡着了。 “……” 宋延这一躺就躺了两个小时,回笼觉都没这么长的。等他醒来,颜琢把衣服都给他备好了,还精心做了搭配。 颜琢说:“你穿这件黑色大衣好看,又复古又英伦。” 宋延也许是刚睡醒,脑子还不清楚,沉默了片刻,突然出声说:“我穿什么都好看。” 颜琢:“……” 温泉离酒店不远,没几分钟就走到了。在前台领了更衣牌之后,俩人就往更衣室走去。 他们的更衣箱正好挨在一起。 颜琢很快就脱完了衣服,之后他便坐在沙发上等宋延。 宋延刚好脱下牛仔裤,露出一双笔直的腿。他的腿很长,也很劲痩,小腿部能隐隐感到肌肉,轮廓线条很好看。 而且…… 颜琢不自觉瞥开眼,心想:宋天仙天赋异禀,除了腿长,某些地方……也是真的很大啊。 温泉会馆分室内室外,室内挺普通的,就和大型水上游乐园差不多。 室外很有特点。因为地址位置原因,这里一到冬季,就几乎天天有雪。于是雪花簌簌落下,就形成了雪地温泉。 外面太冷,即使披着浴巾还是把颜琢冻一啰嗦,上下牙齿也在打颤。 要不说宋延不是人,在这种光着膀子站在极寒之地情况下他还能面无表情慢慢悠悠走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泡温泉不好把盲杖带进来,颜琢只好搀着他,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 等到了温泉池边,早就冻发抖的颜琢急忙跳进温泉水里,才感觉到全身温暖。他招呼宋延:“快下来,这里面好暖和啊。” 颜琢看了下岸边的告示牌,40度。水温刚刚好。 宋延下水后,就靠在池边闭目养神,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想法。 颜琢干呆着无聊,用脚挑起一汪水,在空中划了个曲线,顺带着……甩到了宋延脸上。 颜琢捂嘴。 这是他的洗脚水。 宋延睁开眼,丧着脸朝他的方向瞥过头。 “……” “无聊?”宋延问。 是呀是呀。颜琢说:“特别无聊,咱俩聊会天吧。” “聊什么?” “随便啊。” 宋延:“那没什么可聊的了。” 颜琢赶紧改口:“那聊聊你吧。”说完他又觉得不对,“你肯定不愿意聊。” “那……聊聊我?”颜琢说,“可我没什么好聊的啊。” 宋延无语,说聊天的是他,说没什么好聊的也是他,话都被他说了,那还叽叽歪歪无聊个屁啊。 宋延又闭上眼睛,恢复死样,说:“那就别聊了,你自问自答就挺好。” 颜琢被他怼了不服,故意在他肩上杵了一下。好似挑衅,在说有本事你来打我呀。 宋延“嗤”了一声,两只手臂懒懒地搭在池子沿上没和他一般见识。 颜琢见他不理会自己,顿觉无聊。计上心头,伸出手又去挠他痒痒。 宋延快被他的幼稚行为烦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别闹了。” 池子底很滑,颜琢被他这么一抓,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扎进水里,头撞到宋延胸上。 宋延闷哼一声,颜琢差点喝了温泉水,他因为害怕,双臂紧紧勾住了宋延的脖颈。他靠着宋延,惊魂未定地吁出了一口气。 “还皮吗?” 声音从头顶传来,颜琢眼角一抽。 “作死。”宋延说。 颜琢没顾着介意他的讥讽。 呃……这触感…… 他看了眼他们身下。 未免……离得……太近……了……吧。 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下面律动的脉搏。 颜琢喉咙一紧,顿时喘不过来气。眼瞅着小颜琢也有要站起来的趋势,他心里一惊,急忙松开宋延脖颈,往后退了个十万八千里远。 他怕宋延发火,嚷嚷说:“别……别凶我,都怪你非要拽我一把,我才没站稳,你要是凶我,我就哭。” 宋延被他八爪鱼一样搂着,自己还没说话呢,就听对面恶人先告状,心里一气,冷声说:“哭。” 颜琢:“……” 哭,哭不出来。 “我错了,我有悔,”颜琢语气认真,表情不服地说,“我不应该撩闲,别跟我一般见识。” “跟你?”宋延很是嘲讽地说,“我犯得着嘛。” 毒。真是嘴毒的没边了。 颜琢瞪他一眼,心道:我这什么眼光啊。 正文 “那你就离我远点啊!” 也许温泉里太舒适,也许是早上醒得太早,没过一会颜琢就有些昏昏欲睡。 他犯困地点了一下头,而后拿手掌轻轻拍了拍脸。他的脸很凉,沾了水的头发露在外面,形成冰棱子,摸起来硬邦邦的。 这时,宋延开口道:“泡太久对身体不好,起来吧。” 颜琢起身,取过搁在岸边的浴巾搭在身上,拢住了自己。他扯扯嘴角问:“现在去哪啊?” “汗蒸。” 好耶!颜琢说:“正好躺下睡一觉,可困死我了。” 宋延虽然看不见,却像对这里非常熟悉,他甚至知道哪个房间里汗蒸温度最适宜。 两人来到了汗蒸房,颜琢随便找了个犄角旮旯席地而躺,后背瞬间一片暖洋。他拽了下宋延的手,让他躺下来,侧过身好奇地问:“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忘了。” 骗人,明明就还记得,而且还记得很清楚。 颜琢见他不说也不再多问,翻了个身,注视着天花板。 这个汗蒸房装修色调偏暖,只开了一盏暖黄的灯,非常适合入眠。他脑子里一边想着要和宋延聊天,一边却感到困意袭来,渐渐,困意取胜,他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近中午。颜琢和宋延冲完澡,换好衣服,简单吃了顿饭就奔向礼堂。 后台本来就不大,候场的人还巨多,颜琢肉饼一样穿梭在人群,好不容易看见徐月,还没招手就被人撞了一下。 撞他的是个矮个男人,微倭着背,见他看过来,忙不迭弯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走得太着急了。” 颜准摆手道:“没事。” 他不怎么在意地走向徐月,问道:“什么时候到咱们?” “还有四组。”徐月说,“你终于来了,杨奶奶她们净念叨你了。” 颜琢抹了下鼻尖,有点不好意思,本来说好要当拉拉队的,结果光顾着自己玩了。 “我去给杨奶奶他们加个油!”他说。 一群老头老太太们没参加过这种大型比赛,头上场前一个赛一个紧张。秦萧正在给他们做心理建设,看见颜琢一愣,问道:“你怎么来了?” 颜琢说:“我怎么不能来了。” “宋先生呢?你不应该跟着他吗?” “他在外面,我加个油就走。” 颜琢走到杨奶奶旁边,握了握她的手,说:“别紧张啊杨奶奶,想想平时您打麻将那个兴奋劲,大庭广众之下嚎几嗓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杨奶奶拍了他一下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嘛。” “本来就是啊,”颜琢弯着眼睛,“您看您都等死队了,都不怕死了您还怕台下一群小虾米?” 杨奶奶骂他:“就你贫!” 大家被他逗乐,心情顿时放松不少。 颜琢见气氛松弛,大家没那么紧张了,念及宋延还在等他,没再多说就撤了。 颜琢一路小跑到出口,宋延坐在礼堂外的小椅子上等他,长腿在此刻有些憋屈。 他“噗”一声笑出来,掐了下自己的手掌心才严肃下来,走近宋延,问道:“接下来去哪玩呀” 宋延听到他声音起身说:“回去吧。” 颜琢遗憾的“啊”了一声:“这就回去了?不玩了?” 他还没玩够呢,他旅游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什么都很新鲜,再加上这又是和宋延一起,所以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宋延或许是人性发作,破天荒问道:“那你还想玩什么?” 颜琢想了想,温泉酒店,顾名思义,不是温泉,就是酒店,除了这些,也没什么别的玩头了。 他刚想开口说那算了我们回去吧,宋延又说道:“汗蒸房上面有一家小型电影院,如果你感兴趣可以看看。” “那你去吗?”颜琢问。 宋延自嘲一笑:“我去干嘛?” 去看电影啊。 颜琢差点吐出这句话,还好临到嘴边拐了个弯,他说:“我一点也不喜欢看电影,我也不想去了。” 宋延垂下眼,突然就笑了一下。 这种被安慰的感觉还不错。 颜琢虽然不知道宋延为什么会笑,但这种笑容对他来说就是寒冷天里的艳阳高照,四肢连着心尖都暖烘烘的。 他心里一动,说:“那咱们酒店吧,回去我唱歌给你听。” 宋延被他的话梗了一下,淡定拒绝:“不用了。” 他可不想自己坑自己,颜琢唱歌什么样,他又不是没有听过,别的先不说,调都跑出地球了,他可不想眼睛有问题的同时耳朵再聋了。 不过这股艳阳的光没照耀多久,就被乌云挡住了。他们刚走到酒店门口时,就撞上了一个人。 “宋延——?”那人诧异地喊了一声。 嗯? 这熟悉的声音,颜琢倏地绷紧身体看了那人一眼。 …… 还真是冤家路窄。 焦静微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延,她诧异地看着宋延问:“你怎么来了?” 宋延说:“来玩。” 焦静微瞥了一眼他旁边的颜琢,后者拿手掌捂着脸,好像不能见人。 “你……”她顿了顿说,“有点面熟啊。” 我特么都把脸皱成包子了,你还能看出来?? 颜琢闷闷地说:“不好意思,我大众脸。” 他不开口还没事,他一说完话……就见焦静微半眯的眼睛一张,瞠目结舌嚷嚷道:“你你你不是那个精神病吗?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声音很大,引得周围其他人也看过来。好像这里真的有个精神病。 宋延搞不清现在是怎么个状况,他瞥过头冲着颜琢说:“解释一下。” 解释个屁! 颜琢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焦静微这时才看出来颜琢一点问题没有,活脱脱一个正常人。她瞪了一眼颜琢,问道:“那天在疗养院,你为什么朝我们泼奶茶?” “你不要诬陷我啊。”颜琢说。秉承着尊重女性原则,他明明只泼了一人好不好! 焦静微见他不认,怒火中烧,硬要与他理论一番。“你还说没有!那天你明明——” “好了。” 宋延打断她,对颜琢说:“咱们回去再算。” 说罢,就要领着颜琢走了。 焦静微见宋延压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心里突然很难过,她倏地抓住宋延手腕,说:“别走,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忘了吗?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是为了怀念过去吗?” 擦。 颜琢还没深究她话里的意思,死盯她拉着宋延的手。这是要在他面前抢人啊。颜琢使劲扒拉着她的手,说:“你光天化日之下干嘛呢!” “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吗。” 焦静微死攥着不放,咬着下唇又对宋延恳求道:“宋延……别不理我。” 这会离得近了,颜琢才嗅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心想,这女的一会不会要耍酒疯吧,不行!要疯也是他先疯。 他对焦静微说:“我间接性精神障碍,你再不松手,小心我咬你啊。” 说罢他呲了呲牙。 “……” 焦静微没见过颜琢这号人,也不知道宋延为什么和他一道。宋延以前,不是很讨厌这种人吗?她瞥了眼宋延的表情,并没有要发火的前兆。她禁不住去猜测他们的关系,但是丝毫没有头绪。 她和宋延分开很久了,脱离了共同朋友圈,她才发现,她对宋延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倏地松开手,焦静微换上了一张冷静的脸,她无论何时都应该是骄傲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她站直身体说:“算了,是我忘了,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宋延了,我又在期望什么呢?” 这女人是戏精吗?怎么说变就变。 颜琢刚要怼她,宋延就拉着他的手走了。 等走到电梯间,宋延才松开他,说:“给你一分钟坦白时间。” 颜琢深知逃不掉,“哦”了一声,乖乖把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 宋延听完之后没什么表情道:“泼完之后爽吗?”他不能理解:“你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颜琢说:“这不是闲事。” “但这是我的事。” 宋延虽然看不见,但却目光如刀,剜的颜琢心口子疼。他短短一句话就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让颜琢摆正自己的位置。 颜琢强颜欢笑道:“我是……” 我是爱管你的事,但怎么能叫闲事。 后面这几个字怎么说也说不出口,他索性放弃了解释的机会。 宋延冷道:“心虚了。” 是呀,我心虚。 颜琢垂着眼帘,默然不语。 宋延叹了一口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颜琢总爱掺和他的事,哪怕是出于好心,他也承受不起。 “以后别再管我的事。”他说。 我们的关系应该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才对。 颜琢猛地看向他,咬牙道:“因为她吗?” 宋延没反应过来,皱眉问:“什么?” “因为她是你前女友?” 颜琢说,“所以你怪我了是吗?” 宋延神情古怪,刚要开口,就被颜琢抢先说道:“但你那什么女朋友不还是带着外人来欺负你了,你还这么护着她,不就是犯贱吗?” 听到“犯贱”两个字,宋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我怕你啊。 颜琢破罐子破摔,大声说道:“你就是犯贱你就是,就是就是就是。” 他说一连气说了好几个“就是”,就是为了气死宋延。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无比、特别的愤怒!他也想让宋延和他一样。 时间突然变得很安静,过了一会宋延说:“你真让我反感。” 颜琢听到这句话一愣,感觉浑身血液在此刻冻结,他声调发颤地冲宋延吼道:“那你就离我远点——离我远点啊!” 喊完这句话,颜琢不敢再看宋延的表情,他转过身去,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正文 他从来都是不能自己的 人在愤怒下真的是毫无理智可言,颜琢从酒店跑出去后,晃晃悠悠在外面荡了好久,晃着晃着就不知道晃到了哪里。他掏出手机想看下时间,一摸,手机却没影了。 倒霉的时候人喝凉水都塞牙缝这句话一点没错。他倏然想到在礼堂时撞到他的那个倭瓜男,骂了一声:“草。” 这和酒店旁边的繁华热闹不同,这里是酒店附近的一块荒地,浓浓的静寂,漆黑一片,只有几间破旧的矮危房排排连着,外墙还画着一些抽象的骷髅头,看上去很慎人。 不过此刻颜琢并没有心情在意这些,他随便找了块台阶坐下,垂着脑袋,心里空落落的。 他刚刚不应该说宋延犯贱的,他又不是刚认识宋延一天,宋延什么性格他其实很清楚。 而且就算是…… 颜琢脑补了一场老情人见面天雷勾地火的画面, 然后自嘲一笑。 就算人家旧情复燃,又关你屁事。宋延一个直男,难不成你还真以为他能看上你。 道理都懂,可实施起来太难。当他靠近宋延时,他总是忍不住,再近、更近一点。 颜琢把头埋在两腿间环臂抱住自己,这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行为。 他现在就非常没有安全感,非常的慌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琢才缓缓抬起头来。这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只有远处的建筑散发着微弱的灯光。怕冻死在外面,他准备起身回酒店,突然由远至近传来一阵走路的杂沓声。 他汗毛瞬间竖了起来,这破地方还有人?? 想都不敢再想,颜琢走得飞快,生怕遇见什么不该见的。眼看着离酒店方向越来越近,在路过一片堆满了雪的光秃小树林时,他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挡他的人是个男人,刚从小树林撒尿完,走路还在晃晃悠悠。 那人虎背熊腰,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能看出他撑到起肚子,少说也有二百斤,身上散发着酒气味,臭得熏天。 颜琢把一半的心轻轻放下,还好只是醉鬼,不是鬼。另一半心又高高悬起,这个醉鬼来者不善。 醉鬼眯瞪着眼睛,站的还挺稳当,他看着颜琢说:“嘿!好可爱的一姑娘。” “……” “陪我玩会怎么样。” “……” 颜琢咬了下后槽牙,玩你妈个大头鬼啊玩玩玩。 醉酒真是会让人丑态百出,恶心的人更加恶心,平时不敢做的事、不敢表现的另一面也会趁着酒态释放出来。 他这辈子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颜琢嫌恶地皱眉,绕过对方就想走。对方却在这时有了更强烈的动作,他伸出手臂猛地抱住了颜琢。 二百斤的胖子,手劲超大。颜琢差点被他勒出内伤,咳了两声后咬着牙使劲踹向对方大腿:“你特么松手,老子可不是小姑娘。” 不知道是冬天裹的严实,还是那人扛揍耐扁,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死死地搂着颜琢。 一阵阵恶臭难闻的酒气往鼻子里钻,那人还在他耳边发出粗粗的喘息,犹如一头发情的公猪,颜琢胃里开始泛酸水,并因为他被对方的双臂死死桎梏着而感到屈辱。 太狼狈了。 “滚开。”颜琢怒吼,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右手直接挥拳打到了那人脸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被打的人捂住左脸,嚎叫起来。 醉鬼从他身后扑了上去,颜琢被扑倒在地,还有有胳膊支撑才不至于磕到脑袋。 “你特么的……到底想干嘛?” 颜琢几乎是从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身上的人太重了,重到他喘不过气。 醉鬼嘴里呜哇呜哇不知道说着什么,颜琢听不懂,只觉得如果他再不起身,就会死在这。 他双手握拳,吸了口气,一个翻身把对方压在身上的重量给掀了过去。 “呼……” 做完这一切,颜琢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看,多可笑,现在是零下十几度的天。 他瞥过头看了眼躺在一旁瞬间就睡过去了的死猪,觉得荒唐。 这一天,真是太糟糕了。糟糕到,他甚至觉得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远方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喊道:“颜琢?” 颜琢一愣,猛地从地上坐起,他挣扎着起身,刚走一步,被人拉住裤脚。 那死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了,迷迷糊糊又来惹他。颜琢左脚一抽,动作太大,右脚踩到地上的一块凸起,被绊了一下。 疼。 好疼。 但他不想让宋延知道刚才发生的事。 颜琢强忍着疼痛,用左脚一蹦一蹦向前方走去。 “我在这。”他喊道。 不知道宋延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找了多久。 总之颜琢看见他那刻,突然就委屈的要死,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悲伤、屈愤席卷而来,他再也忍不住从脚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坐到地上,呜咽,静默地哭了出来。 草,还真他妈成小姑娘了。颜琢想。 他不想矫情的,更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看见宋延,泪腺就开闸了似的,浤浤汩汩地流下。 宋延大概也没想到一找到颜琢就会是这么个情况,更没料到……对方会哭,还哭得……这么隐忍。叹了口气,宋延脸上闪过一起无奈,他说:“我没带纸。” 颜琢一哽,仰着脖子道:“我不需要。” 风大,眼泪落下就被风干,稀里哗啦粘在脸上,颜琢突然庆幸宋延眼睛看不见。 这样的他,肯定超级难看。 索性颜琢也不是水做的,哭了一分钟就哭不出来了。他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望着远处的酒店有点恍惚。 颜琢问:“手机带了吗?” 出来找人,怎么可能不带。 宋延问:“怎么了?” “脚扭到了。” 刚才打斗中,他被一块石头别到了脚。 “能站起来吗?”宋延问。 颜琢试着站起来,顿时抽了口气,声调都变音了:“疼~” 宋延垂眸叹了口气,密密一排眼睫落下来,在眼底投下阴影。 找颜琢已经让他疲惫不堪,现在又要面临着怎么回去的难题,真的是…… 他突然背对颜琢蹲下了身。 颜琢怔住,几秒后他倏地又红了眼圈。 宋延并未感知到他的情绪,依旧半蹲在地,手背在后面,说:“上来。” 颜琢还是迟疑,问:“你背我……怎么走?” 宋延说:“你带路。” 宋延的后背宽阔温暖,颜琢趴上去很舒服。但他又不敢放肆,只能微仰着头,和宋延勉强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颜琢瘦,人不重。宋延背着倒也不吃力,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颜琢拿着他的盲杖,为他指路。 这条路很长,让颜琢有足够时间去感受更多的东西。 “你怎么找到我的?”颜琢好奇地问。宋延看不见出行不便,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宋延说:“猜的。” “??” 宋延可能是想到了,难得多说了几句:“以前有个朋友和你一样,一生气就会跑好远。上次……”他顿了下,继续说道:“我们来这里玩时,他一生气就跑到了这片荒地。” 这么巧? 颜琢:“是——?”他还没有说出人名,但宋延已经猜到,直接否认说:“不是。” 不是焦静微。颜琢问:“那是谁?” “你不认识。” 好奇心害死猫,颜琢突然就不想问了。管他是谁,宋延的过去和他又没有关系。 颜琢把头抵在宋延背上,轻微地拱了拱。 宋延身形一顿,却没理会。 颜琢又拱了拱。 宋延耐心告磬,警告他说:“别乱动。” 颜琢说:“我没乱动。” 宋延一听他狡辩就来气,带着威胁的口气反问道:“确定?”有种只要颜琢否认就会被扔下去的感觉。 “……”颜琢委屈:“我真没动,我就是蹭蹭。” 宋延:“……” 他真无语了。 “宋天仙。”颜琢又巴巴叫道。 “嗯?” 宋延往上托了下他的大腿。 颜琢手臂环紧了他的脖子,心想:我原谅你了。 虽然有时候你会对我很凶,但有时候,又对我很好。 所以说,我大度一点算了。 谁还没有脾气差点的时候。 不过…… 他还记得摔坏mp3那天,宋延曾生气对他说,人际交往的一大定律是知情识趣。 颜琢想,这四个字他从来都没有做到过,以后也不可能做到了。 在宋延身边时,他从来都是不能自己的。 正文 还挺值的 刚一进大厅,颜琢就嚷嚷着从宋延背后跳了下来。他单腿站立着对宋延说道:“你在这里等下我,我去前台一趟。” 颜琢没说有什么事,宋延也没问,点了点头坐到沙发上安静的等着他。 颜琢到前台后,小声地和一个工作人员说:您好,我刚才遛弯时看到前面那块荒地上躺着一个喝醉的男人,特别胖,叫不醒,睡得太熟了。天气太冷,我怕他会冻死在外面。我手机丢了,您这可不可以帮忙报下警。” 工作人员是一个小姐姐,闻言脸色一变,立马招呼了几个保安就要去抬人。 颜琢瞥了眼,提醒道:“三个人怕是抬不动……” 小姐姐又叫来三个。 颜琢点头:“这下够了。” 处理好醉鬼的事情,颜琢心里顿感轻松。进电梯后,他扶着电梯把手做金鸡独立状。电梯墙锃亮可晰,在他看来现在的自己有些滑稽。 他刚才没发现,这会被冷白的灯光一照,才发现身上都是泥土和水渍,在白色羽绒服上晕了一圈又一圈。 颜琢嘟囔:“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怎么就脏成这样呢。” 宋延听到,随口问了句:“怎么弄的?” “哦……”颜琢瞄了他一眼,闪烁其辞说,“就那个……我刚不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嘛,不仅脚崴了衣服也脏了。”他闭口不提自己被人欺负的事,一是丢人,二是……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就觉得不能让宋延知道。 宋延有些无奈,说:“真是服了你了。” 宋延一路扶着颜琢回了房间,他让颜琢在床上坐好之后才问道:“你手机没电了?打电话一直关机。” 颜琢讪讪地说:“在礼堂被人扒了……” “扒?” “就是被偷了。” “……”宋延静默两秒:“可真行。” “谁行?贼?” “你,”宋延说,“你可真是倒霉。”说完他竟笑了一声。 颜琢看他幸灾乐祸,不知怎么的就胆从心生,伸出双手扼住他的脖子,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别闹。”宋延歪了下头,警告他:“把手放下去。” “哦。”颜琢老老实实把手搁到腿上。 宋延问:“脚还好吗?” “不好……”颜琢看了下已经肿起来的脚腕,自嘲道:“你一次,我一次,咱们还挺有缘的。” “什么?” “崴脚啊。” 宋延无语,满头黑线。 或许是他表情转变的太快,颜琢自顾自傻笑了一会,等笑完了又正正经经说道:“对不起。” 这声抱歉来的突然,宋延霎时未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就听颜琢又继续半开玩笑半说道:“自从遇见你,我好像就一直在说对不起。一开始还想着能听到你说一声没关系,现在倒无所谓了。反正……我厚脸皮,大不了犯错之后死缠烂打着你,我就不信你还能推开我不成。” 他太容易在宋延面前犯错,总是会无意触犯宋延。可从另一方面来说,目前他又没办法改变,除非他离宋延很远。 这番话说的颇有些赖皮之嫌,宋延硬生生听乐了。 他虽然看不见颜琢的脸,甚至都不知道面前的人长什么样,但这一刻,他竟然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固执、不讲理耍无赖的表情并隐隐窥见到了轮廓。 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没一会,秦萧从隔壁过来,手里还拿了药和喷剂。 颜琢见到她微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脚崴了?” 秦萧说:“宋先生给我打电话说的。” 颜琢“哦”了一声,估计是自己去前台找人的时候宋延打的。他不禁看了眼端坐在沙发上的宋延,有些欣欣然。 宋延是个矛盾体,有时候冷漠,有时候有很暖心,简直让人又爱又恨。 秦萧把东西放下,看了看他的脚,说:“也没什么大事,和宋先生当时的情况差不多,你就按当时照顾宋先生的方式来照顾自己就行了。” 颜琢点头:“麻烦你了。” 秦萧“嘁”了一声:“好好养伤吧你,出来玩也能平地磕一跟头,你看你这羽绒服上脏的,像跟别人打了一架似的。” “……” 还真被她说着了。 颜琢干笑两声,打哈哈过去了。 晚上睡觉前,颜琢特意在脚底下垫了个枕头,生怕半夜不注意碰到脚腕,引起杀猪叫。 第二天早晨天刚微亮,颜琢被尿憋醒,有点着急要上厕所,右脚刚一落地,就“啊”了一声倒回床上。 他忘了自己的脚崴了。 宋延已经醒了好一会,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他听见动静问道:“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颜琢说,“你能不能扶我一下,我着急。” “……” 宋延掀开被子,摸索着起身,待他扶过颜琢时还忍不住讥讽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颜琢已经很不好意思,听到他这话干脆“切”了一声,说:“你忘了上次你崴脚时我是怎么照顾你的了,做人要记得感恩。” 行,感恩。宋延一直把颜琢搀到了马桶旁,说:“我在门口等你。” 颜琢看他不耐烦的样子,心说可真尴尬,快速解决完之后也不想让宋延扶他了,大不了他就辛苦一点蹦着走。 可宋延就在门口等着,颜琢一开门他就主动扶过了颜琢。 “你还……挺主动。”颜琢说。 宋延眯起眼睛,不悦道:“怎么,我当白眼狼你才开心?” “不不不……”颜琢头摇成了拨浪鼓,宋延这样子,他还挺享受的。 可能宋延对他也有些愧疚吧。颜琢想。 八点整,返程大巴准时停在酒店门口。 路过大厅时,昨天那前台小姑娘突然跑过来对他说:“昨天那个醉酒的人醒了,刚去卫生间,他还问起你了,说要给你道个歉。” 宋延一愣:“醉酒?道歉?” “道谢!是道谢!”颜琢瞥了眼宋延,赶紧对前台道:“姑娘你听错了吧,他能有什么对我道歉的……”越说他越心虚,最后几个字声如蚊呐。 前台小姑娘皱着眉心,小声说:“没有啊。”明明那胖子说得就是道歉,还说什么喝多了容易犯大错差点被打死云云。 “你肯定听错了。”颜琢继续给她洗脑,说:“我有事就先走了,道谢就不用了,你告诉那胖子,以后少喝点酒,喝多了会死。” 最后说那个字时,颜琢的表情突然特别严肃,小姑娘被吓到,愣愣点了点头。 难为宋延眼睛看不见还要扶一个颜琢,他俩是最后上车的。颜琢一上车就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比赛拿了第几名?” 徐月说:“三等奖。” 颜琢闻言用手肘撞了下宋延,笑眯眯又重复了一遍:“三等奖耶~” “听到了。” 车开没一会,颜琢就开始昏昏欲睡,和来时座位一样,回程他也和宋延坐在一起,所以他脑袋一低就猛地磕到了宋延肩膀。 “你怎么一上车就犯困,”徐月坐在前排正好扭过头看到这一幕,问道:“昨天晚上没睡好?” “呃……”颜琢说,“睡得挺好。” 除了清晨被尿憋醒外。 “是吗?我以为在某些特定环境下,你会睡不着呢。”徐月说。不知道是不是颜琢的错觉,总觉得她在说“特定”二字时瞥了眼宋延。 “这有什么是不是的,”颜琢皱眉,调侃道:“怎么,你昨晚上趴窗台看我睡觉了?” “……”徐月卡言,一时不知道反驳什么。 颜琢继续调戏:“喜欢哥哥就直说,别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 一旁秦萧看不下去了,说:“行了啊颜琢,没你这么不要脸的啊。” “哈哈哈哈……”颜琢笑了几声,“开个玩笑多好玩啊。” 宋延瞥过头,突然沉声问道:“好玩?” 他的表情严肃,颜琢莫名发怵,立刻否认道:“不好玩不好玩。” “睡觉。”宋延几乎是下命令般说道。 “哦……” 颜琢摸了下鼻尖,乖乖闭上眼睛。没一会,他的脑袋就倒在了宋延肩上,在陷入沉睡的最后一刻心里不禁感慨:这一趟,还挺值的。 正文 爱能 回到疗养院之后,颜琢就开启了疗养模式。活也干不了,只能天天憋在宿舍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只是轻度的软组织挫伤,在床上乖乖呆了三四天就能下床走路了。 颜琢能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个手机补了张卡。办好这一切他又顺道去了食堂,麻辣烫被他和徐月养在那里的一间杂物间里。 他已经很久没见麻辣烫了,有点想念。 当然,他不只想念麻辣烫,从食堂出来后,他又“顺道”去了住院部。 住院部这会人很少,走廊很安静,即便他一步步踏在厚厚地毯上,依旧能听到摩擦声。 颜琢走到108门口,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一声怒吼:“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这是宋桥的声音。 颜琢愣住,又将手放下。 宋桥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平和的、冷静的,所以当他喊出这句话,用这么大的声音,那必定是严重的。 颜琢挪了下脚,一时不知该不该走。 可惜没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就听宋桥继续说道:“你是要一直愧疚到死吗?” 颜琢被死死钉在原地。 “你误会了。” “我误会?”宋桥气笑了,“你看看你这一箱咖啡袋子,你还敢说我误会,你是不是又彻夜彻夜的失眠,白天一天天犯困,然后用咖啡来麻痹自己,你这是病,为什么不能去看医生!” 颜琢皱眉,他没想到宋延如此热衷咖啡的背后还有这么一个隐情,而且……宋延不是早就戒了吗? 怀着满腹疑问颜琢决定再偷听下去。 可是从宋桥说完这句话之后,宋延就沉默了,一直沉默了很久。 过了一会,宋桥从屋内出来。颜琢来不及躲开,骤然暴露在阳光之外。 他尴尬地笑了下,冲宋桥比了个“嘘”的手势。 宋脸红脖子粗的,看起来气性还未平复。他朝走廊外点了下头,示意出去谈。 俩人又去了上次一起抽烟的垃圾桶旁,宋桥熟练地掏出烟盒:“来一根?” 颜琢接过烟点燃。 等抽了好几口后,宋桥才开口问道:“听了多少?” 颜琢实话实说:“四句。” 短短四句话,信息量巨大。 颜琢说:“我之前常看到他喝咖啡,后来我提醒过他几句,我以为他听进去了……”现在想想,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呢。 宋桥也颇为无奈,大口大口抽烟。 “那个……”颜琢喉结一动,咽了口唾沫问道:“宋先生他为什么会失眠?因为眼睛吗?” “要只是因为眼睛也就好了,他呀,”宋桥快愁死了,也不藏掖着,“他心里闷着事呢。” “是因为……”颜琢猜测说,“和他一起出车祸的朋友?” 宋桥惊愕地望向他。 颜琢垂眸,吸了吸鼻子,看来他猜对了。 宋桥叹了口气,缓缓而言:“他们大学是一个宿舍的,关系很好,毕业了又共同创办工作室,开画室,一起奋斗,度过了很多……很多艰难的时候。那天……唉……” 或许那个意外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以磨灭的伤痛,说到这,宋桥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了。 是讲故事的语气,还是惋惜。 颜琢静静等着。良久后,宋桥才继续道:“出事那天是大年三十,画室突然有事,他们就开车去了,结果刚上外环就出事了,三车连撞,他们是中间那个。” 颜琢似乎都能想象出当时的惨烈场面,宋延满脸带血的样子,突然间脑子混沌。他深吸一口烟,待大脑清醒一些又问道:“你刚才说宋延愧疚,他……愧疚什么?” 户外的空气冷冽,风大,烟也燃得比平时快。 宋桥瞥着满地烟灰说:“被后车被撞上时,孟诚在驾驶位,他打了把方向盘,用驾驶位替副驾驶挡了和前车的撞击。” “副驾驶是宋延。” 颜琢张嘴,非常惊讶地看向宋桥,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有谁会在命悬一刻的时候还能紧顾着另一个人的安危,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怪不得宋延会这么愧疚,这么难过。如果是他,他可能也会一直走不出去。 宋桥从他表情中就知道他想什么。 宋桥说:“想不到是吗?我也想不到,按理说人在危急关头下,都是下意识先保护自己……可有些事情,又不能按理说。” “总之,这件事对宋延打击很大,他一直都走不出来,睡不着觉。我记得刚开始那段时间来疗养院之前,他精神状态特别不好,不分白天昼夜窝在家里,除了喝酒就是喝酒,从他身上,我看不到一点活头。” “说来也怪,小时候宋延偶尔不听话晚睡时,我就吓唬他,说到点不睡觉长大就失眠。他那时候还天真问我,失眠是什么意思,谁知道后来……” “后来……”颜琢嘟囔这两个字,然后沉默。 后来……他真的没睡过好觉。 每次和宋桥聊完,颜琢都会心里一阵难受,这次也不例外。 他静静走到108门口,在敲与不敲门之间犹豫。 颜琢擅长用插科打诨来面对宋延,如果对方不开心,他就闹出些笑话让对方开心,可现在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发生在宋延身上的事都太沉重了,沉重到旁人都跟着难以呼吸。 他蓦地想到弗里达《破碎的脊柱》那幅画。 没有一个人能坦然面对苦难。 这里是寂静阴暗的走廊,没有光能照进来。十四扇门分列在两边,关得严严实实。 没有人出,也无人进。 没有人会看到一个青年低着头静静地站在其中某一扇门的门口,他惶恐,他纠结。 不知道站了多久,久到腿发麻。 颜琢才做出决定。 但爱能让人渡过苦难。 他推开了那扇门。 阳光自万米高空透过窗外倾泻而来,宋延端坐在窗前,安静宛若一尊雕塑。 美好却又冰冷。 “宋延。”颜琢走到他身边轻轻叫道。 “有事吗?”宋延说,声音低沉,像是压抑着自己浓烈的情绪。 “有呀,”颜琢说,“这不快到快到情人节了,我来和你探讨探讨。” 宋延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抿了抿唇说:“你要探讨什么?” “怎么去追一个人。” “……”宋延问:“你有喜欢的人?” “嗯!”颜琢点头,坚定说道:“特别喜欢的!” 宋延被他的话勾起兴趣,难得有了一丝好奇。他问道:“疗养院的?” “是。” 宋延想起在返程大巴上,颜琢调侃徐月那些话,倏地恍然。 “你可不可以教我一些追人的技巧?”颜琢问他。 “我?”宋延说,“我教不了,我没有追过女孩。” 颜琢不信:“那你前女友怎么来的?” 宋延挑眉。 “……” 颜琢瞬间反应过来。 虽然他没有追过别人,但别人可以反过来追他啊。 无语半晌,他默默在心里给宋延又加了个标签——傲娇。 颜琢问他:“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你说我如果向他告白他会答应我吗?” “呵,”宋延失笑着说,“这你不应该问我,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角度是不一样的。” 可我就想问你。 颜琢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锲而不舍地问:“那以你的角度看我呢?我怎么样?” 他攥紧拳头,心头涌上一抹紧张。 宋延思考了两秒,才淡淡道:“很好。” “啊?”颜琢傻了,他没想过宋延会说两个字。 “我说你很好,人很好。” 颜琢抬头看着宋延,闭了闭眼睛。他差点要脱口而出“那你喜欢吗?” 他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心脏跳动的很快,甚至快要冲破身体的束缚。 颜琢很想伸手摸一下宋延的脸,但他忍住了。 所以说,到底是谁对谁心怀不轨? 在这一刻,他也分不清了。 正文 抱歉 二月十四情人节那天下午,颜琢裹着厚重的大衣专门跑去了H市的一家大型古玩城。 这会临近过年,有些店铺已经关门谢客了,平时冷清的古玩城更显冷清。 颜琢转了半天才找到一家看上去装璜古旧看上去靠谱的店,店名很好听,叫春水塘。 他踏步进去,正冲门口的小藤椅上坐在一个戴圆顶小帽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个小茶壶在饮茶。 小店主见到客人也没有特别热清,依旧懒在藤椅上,淡淡道:“买什么呀,鄙人这小店,什么都有。” 颜琢摸了摸鼻尖,说:“我先看看。” “看吧看吧,”店主不在意摆摆手说,“不管看上哪个,今天都打九折。” 颜琢笑笑,绕着玻璃柜台转了一圈,最后在左边玻璃柜里看到了一串红色珠子手链,颗粒不大不小,颜色正红饱满,非常好看。 他指着那串手链问道:“这个是……?” 小店主瞥了一眼说:“南红玛瑙手链。” 颜琢问:“多少钱?” 小店主伸出手指比了个数,说:“折后价三千五。” 有点贵,颜琢皱眉:“能不能便宜点?” “哎呀,你这个小年轻,我都给你打折了,不还价啊。” 玛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颜琢越看越喜欢,他又问了一遍:“真不能便宜?” 店主看他那样好笑,问道:“送女朋友?” “不是。”颜琢摇头。 “今天不是情人节吗?”店主喝了口茶,奇怪地问。 颜琢点头,解释说:“是情人节,但不是送女朋友。” 小店主咂摸下嘴:“那你还这么破费。”他朝旁边玻璃柜抬了下下巴,“那有便宜的,几百块钱,你可以挑一串。” “不用了。”颜琢拒绝道。 他想送给某人自己认为最好的。 颜琢刚买完手机,手里的钱所剩不多,有些捉襟见肘。他瞥了眼那串手链,咬了咬牙,指着它对对店主说:“就这个吧,我要了。” “欸好。”生意做成了,小店主也高兴,他见颜琢这么爽快,想了想说:“我看你人长得好面善,这样吧,我再额外赠你个玛瑙挂坠吧。” 颜琢也没想到买东西还能刷脸,他愣了愣说:“呃……谢谢。” 等颜琢买好东西,已经傍晚,他前脚刚回到疗养院,后脚就下起了雪,没一会越下越大。 他站在窗前,静默地看着外面一点一点被雪覆盖的大地。 良久后,他拨出一个号码,对面接得很快:“喂。” “是我,颜琢。” “知道。” “外面下雪了,”颜琢说,“出来玩吗?” “下雪了出去玩?” “呃……”颜琢说,“下雪了多好,堆雪人打雪仗。” 有病。宋延不太客气地问:“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出来吧。”颜琢锲而不舍。 “……” 宋延沉默。 颜琢佯装严肃地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想对你说。 大概过了十几二十分钟,宋延出现在后花园,依旧是黑色大衣配牛仔裤,标配一根盲杖。 他就站在这一方风雪中,双唇微抿,清冷高傲,有很强的距离感。 颜好果然是最大的武器。宋延什么都不用做,站那就是最大的杀伤力。 而这会,颜琢已经快阵亡了。他心颤了一下,小跑到楼下后才慢慢走向宋延。 宋延听到他的脚步声,不自觉偏了下头。 颜琢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宋延冷道:“昨天赖我房间不走,非说自己脚疼要再呆一会的是鬼吗?” “……” 宋延问:“找我有什么事?”他表情不太好,第一,他不知道颜琢能有什么事找他;第二,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说个事情要在冷嗖嗖的外面,尤其现在还下着不小的雪。 颜琢咬唇,不好意思道:“还不是关于上次我和你说的事。” 宋延回想了下,“哦”了一声:“你说你要追求一个人?” 颜琢点头:“嗯……” 宋延挑眉:“那你追到了吗?” 这不是正在追嘛,颜琢说:“正在努力……” 宋延点头,鼓励道:“她看上去挺喜欢你的。” “??”颜琢:“……谁?” “徐月。”宋延提醒说,“你不是喜欢她嘛。” “?!”颜琢瞪大双眼:“我什么时候说喜欢她了?” 宋延闭嘴,他一直以为颜琢要追的人是徐月。没想到是他想错了。可是疗养院就那么几个年轻女孩子,不是徐月又是谁?他猜测说:“秦萧?” 颜琢这次彻底无语了,他向宋延科普道:“秦萧和高宏鸣是一对。” “那是谁?” “哦!”颜琢开玩笑说:“你猜?” “……” “无聊。”宋延说。 颜琢笑笑,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他说:“我给你买了一件礼物。” “给我?” “嗯。”颜琢说,“逛了好久才买到的。” 宋延愣了一下,疑惑:“为什么要送我?” “想送就送了,”颜琢耸肩,故作镇定地说:“哪那么多理由。” 说完,他又掩饰般咳嗽了两声。 一直以来,颜琢都觉得自己和宋延关系很微妙,但也很坦然。坦然到他随心所欲惯了,在这个特殊的节日直接就打了直球。 今天是情人节,情人节送礼物什么意思太明显不过。偏颜琢还不自知,嘻嘻哈哈自顾自傻乐。 宋延皱眉,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那些抓不清道不明的念头瞬间连成了一根叫做令他不安的线,他欲言又止,他停顿片刻。最后,他才试探着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情人节啊。”颜琢说。 宋延沉默了。 颜琢见他不说话,倏尔有些心慌,急躁道:“喂喂喂,你到底收不收啊。” “抱歉。”宋延说,“我想不出来可以收下它的理由。” 颜琢言辞闪烁,费尽心思给他找理由:“我……我们是朋友啊,好朋友,为什么没有理由。” 宋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微微抬头说道:“如果是这个理由,那我可以收下。” 他话里的勉强,颜琢能够听得出来,霎那间心里酸涩一片。 颜琢说:“如果你不喜欢就不要勉强了。” “那就不勉强了。”宋延说。他拒绝了颜琢的礼物。 颜琢垂眸,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心尖上密密麻麻的,他问宋延:“你是……不喜欢我送你礼物吗?” “不合适。”宋延说,“你应该清楚的。” 冬天的飞雪如一阵轻凉的素花,飘在空中,渐渐迷了人眼。 颜琢眨了眨眼睛,说道:“唉,也都怪我,我……我应该提前和你说一声的,我……”颜琢停顿。 他什么,他应该说什么。说我想在情人节送你最珍贵的礼物,因为我早就对你心有所属? 宋延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想听到接下来的话,甚至有些排斥,他打断道:“别说了。” 颜琢一怔,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瞬间挡住了他想说的话。 他把手链紧紧握在手里,轻声说道说:“好。” 颜琢说完这个字后,宋延不自觉松了口气,他表情木然,顿了顿什么也没说就转身朝着住院部走了。 不同于往日,这次宋延的背影,让颜琢感到异常的慌张。 明明是干净素白的雪,反射着皎洁着月,而现在却像骤然出现了一层阴云,天瞬间暗下来,他也跟着难过起来。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不,这不是他希望的。 理智倏地在这一刻瓦解崩塌,裹着胆怯摔了个稀碎。 颜琢握拳,攥着手链,不管不顾冲前方喊道:“宋延,我喜欢你。” 特别特别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只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正文 不能 宋延停下了脚步。 他浑身僵硬,连握着盲杖的手指关节都开始发白。 他闭了闭眼睛,恨不得用被背影告诉对方——我拒绝。 荒唐吗?不是荒唐,是一种对宿命无解的无力感。以至于在这苍白冰冷的天地中,更加冻彻心扉。 颜琢呼出一口气,那声告白让他用尽全身力气,这会平静下来,松开紧紧攥着的拳,他才猛地一颓,并且没来由悲从中来。 宋延会怎么看我? 不可思议?想象不到? 那他…… 会觉得我是变态吗? 会觉得恶心吗? 慌张已经打乱了他接下来所有想对宋延说的话,他甚至不敢再往下思考。 宋延没有回头,背对着颜琢,颜琢看不到他的表情,没办法窥探到一丝、哪怕一丝他的想法。 过了一会,宋延才缓缓开口,他语气平静,声音冰冷。 “你是慕残还是同性恋?” 颜琢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刚要开口,宋延又残忍地说道:“不管你是什么,都不要扯到我身上来。” 颜琢就这样张着嘴愣住了,而后鼻子一酸,眸中渐渐浮上水汽。 他慢慢移到宋延身后,牵住他的衣角艰涩地开口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可惜宋延并不想再听他说话,颜琢的突然告白对他冲击力很大,他暂时难以消化。 “其实你早应该知道了不是吗?”颜琢突然说道。 他的感情和他的行为对等,他总是不自觉靠近宋延,恨不得为他做很多很多的事。他就不信,宋延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惜宋延并未回答他,而是脚一抬,彻底走出了他的视线。 这真是一个残忍的良夜。 宋延离开的每一步都像是对颜琢的凌迟。 他僵在原地,直到紧攥的拳头冻到指节发白,直到眼睫上的雪化成水落尽眼尾,他才有了一丝反应,随后无力地垂下了头。 还有比雪更冷的东西吗? 比雪更冷的只有他此刻的心。 怎么上的楼,怎么回的宿舍,颜琢都不记得了,他脑海里都一直回响着宋延最后说得那两句话,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他耳边,使劲挥都挥不散。 他搬了个凳子漠然地坐在窗边,眼神平静无波的透过玻璃向外看去,凉气从窗缝渗进来,丝丝入肺。 说来也是可笑,他刚认识宋延时看对方不太顺眼,所以他从来没想过,在很久以后,会对宋延产生泛滥成灾的喜欢。 寂静无边的黑暗像是保护伞又像是催泪弹,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心也紧皱成一团。 清晨,雪停了。 阳光洒向白茫茫大地。 从黑夜到白昼,颜琢在窗边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个中滋味,真是难以言说。 不敢再多想,颜琢摇了摇混沌不清的头,去卫生间随便冲了个澡,就去上班了。 今天和往常任何一天都一样,他做着枯燥重复的工作。可又和往常任何一天都不一样,从今早开始,他就一直在躲着宋延。 直到他有事去找高宏鸣,才意外在高宏鸣办公室看见了宋延。 隔着窗户,颜琢听不到他们在谈什么,只能透过玻璃看着宋延的后脑勺。他咬住下唇,近乎贪婪的地看着宋延。 昨晚的事情好像并未给宋延带来什么影响,起码从表情来看,他还是那样冷冷清清,好像事事都无所谓。大概真的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偷窥狂,颜琢正准备离去,却没想到高宏鸣一个眼尖瞥到了他。 “颜琢——!”高宏鸣突然从里面挥手喊道,嗓音穿透了围墙。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颜琢低下头,几乎是怀着上刑场的心情推开了房门。 “高主任好。”站定后他乖乖叫了一声,却没敢瞥他身旁的宋延。 两个人都在,却只向一个人打招呼。高宏鸣不由得奇怪,他训斥道:“宋先生也在呢,不知道打个招呼,没礼貌!”说着他又朝宋延解释:“快过年了院里忙,估计小孩是干活累着了。” “没事。”宋延淡淡地说。 高宏鸣冲颜琢挤了下眼睛,颜琢会意,活像个小时候被家里长辈压着对亲戚问好的熊孩子。 他闷声道:“宋先生好……” 宋延点头,他对高宏鸣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颜琢刚来他就要走,不想同框的意思,偏高宏鸣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他拦住宋延问道:“欸颜琢怎么样?他每年除夕都呆在这里不回家。” 宋延拒绝:“不用了。” 颜琢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只是宋延干脆拒绝的口吻让他心里特别难受。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多问,立马闪人才是最佳选择。可这么多天来他一直管着宋延的闲事,这会没怎么多想他就直接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宋延都拒绝了,高宏鸣也不好再多说,他冲颜琢摇了摇头:“没、没啥。” 说来也怪,全疗养院都知道面前这两人关系好,尤其是颜琢,经常粘着宋延,愣是把宋延这个冷面王给捂热了。他们还经常在私底下调侃颜琢,叫他“烤冷面王”。 而现在……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两人的关系肉眼可见的生疏起来。 高宏鸣在心里小小地揣测了下,不会是宋延脾气太差,颜琢终于没耐心了吧。 这个想法不是没道理的,宋延刚来疗养院时什么样大家都有目共睹。 心尖漫上密密麻麻的酸,颜琢悄悄收回窥探某人的目光,心想: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强颜欢笑着说:“好,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能够照顾宋先生我很荣幸。” 这句话乍一听没头没尾,宋延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告别。 这句话很像是告别。 再不敢多待,颜琢匆匆与他们道了再见。等快速穿过了走廊的拐角,他才落寞地靠在墙上。 算了,就这样吧。 万事不能尽如人意,不是所有事都能得偿所愿。 冲动的后果就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他早该想到的。 怪谁呢,谁都不怪。 他喜欢宋延他没错,宋延不喜欢他也没错。 说来他也是没什么出息,长这么大了没喜欢过什么人,才以至于多看一眼就会舍不得。 胸口闷,喘不过来气。 下班后,颜琢偷偷买了一捆扎啤回宿舍喝。 他厌恶酒精,却又不得不想要在今夜依赖一下它。 不得不说,两杯下肚,他心里的一直憋着的郁结才散了些。 要不古人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此话倒是一点不假。 颜琢很少喝酒,对自己的酒量没什么概念,只一股脑往嘴里灌。不一会,就感觉头昏脑涨、晕晕乎乎。 “我是不是喝醉了,”他自言自语道:“真好。” 真好。 喝醉了就可以暂别烦恼,喝醉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喝醉了……是不是就可以在梦里见到自己喜欢的人,然后做一个对方也喜欢自己的梦。 或许人喝醉了,真的可以有无限勇气。 恍恍惚惚间,他好像真的踉踉跄跄跑到了108门口。 咦?108? 这个梦太真实了,颜琢笑了一下,然后伸出罪恶的手,啪啪啪把门敲了个震天响。 不一会宋延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点还来敲门,除了颜琢没有别人,出于理智宋延不想开门,但最后他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开了门。结果他刚开了条缝,就闻到了一股冲天的酒气味。 大门一开,颜琢就往前扑,宋延没有准备,被撞了个满怀。 真是要命。他想。 “你干什么?”宋延冷冷地说:“喝多了跑我这撒野?” 跟喝醉的人讲话,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颜琢根本不知道他再说什么,只能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 好想亲。颜琢想,但是不可以,就算是在梦里也不可以,他要尊重宋延。 “我会控制自己的。”颜琢嘟囔了一句。 宋延皱眉:“控制什么?” 要控制太多了。 不可以打扰你,不可以烦你,不可以亲你,不能拥抱你。 颜琢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掩埋,带着哭腔说:“我、我最讨厌喝酒的人了,味道难闻姿态难看。”他直愣愣盯了宋延一会,又委屈地说道:“可我现在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颜琢说话条理清晰,要不是酒味实在太重,宋延几乎要怀疑他是在装醉。 某位醉鬼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觉悟,并且不客气伸出了手。 “我就轻轻摸一下。”醉鬼小声地说。 结果颜琢刚一触碰到宋延的脸,就被宋延扣住他的手拿开了。 宋延轻轻叹了口气,把颜琢扶到床上,让他躺好。 实不相瞒,他很想叫个人把颜琢送走。但出于某些原因,他又不能这么做。 万一颜琢大呼小叫,在运送的过程中嚷嚷没完,那想都不用想,颜琢喜欢他这件事不出两天就会人尽皆知。 宋延不想这样。 宋延的床很舒服,枕头上都是他的气味。颜琢猛地坐起来,双手缠上宋延脖颈,抱着他死活不撒手。 宋延被他勒得几近窒息,抓住他的手咬牙切齿道:“松开。” “不!就不!”颜琢倏地哭了,他说:“呜呜呜呜呜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好。就因为我不是女生嘛,我没胸没屁股对不对呜呜呜呜呜……”他打了个酒嗝:“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能讨厌我啊,你讨厌我……呜呜我该怎么办,我要去哪里才能远离你,我没地方去啊……” 他长篇大论叨叨了一堆,说话间酒味直往宋延鼻腔里钻,闻得令人心烦意乱。 颜琢泪腺发达,说哭就能哭个不停。他的睫毛上挂着泪珠,脸蛋上粘着泪痕,像被人狠狠欺负了一顿。 可惜宋延看不见,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让人怜,只能感觉脖颈上的一阵阵湿意。 宋延叹了口气,在他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能哭的男孩子。 正文 除夕 翌日,天蒙蒙亮,颜琢被一阵狗叫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望着素白天花板发呆。但还没迷瞪五秒钟,他就恍然反应出这不是他的屋,他身下的床也不是他屋里的床。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颜琢咽了口唾沫,缓缓地扭过头。 兴许是因为颜琢占了他的床,宋延在小沙发上坐了一晚上,清晨实在困急了才眯眼打了会盹。 颜琢醒时他还没醒,仰头靠在沙发上,连睡着后的神色都透着浓浓疲惫。 这真是偷来的时间,颜琢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延睡颜。紧抿的嘴唇,紧锁的眉头。 你梦到了什么呢?颜琢想,连睡觉都不能踏实。 过了一会,宋延突然睁开眼,霎那间颜琢有种与他对视的感觉,心一慌,身体瞬间紧绷,扯着被子就往头上罩。 好险。 颜琢深呼了一口气。 拍了拍心脏,他才想起来宋延是看不见的,就算对视又能怎样。 身体又瞬间放松,他伸手开了一条被子缝,透过光亮瞥了眼宋延,又将头深深埋进枕头里。 他现在躺在宋延床上,盖着宋延被子,枕着宋延枕头,心里涌起一股“鸠占鹊巢”的痛快感。 不管怎么说,宋延没有将喝醉的他赶出去不是吗? 当然,颜琢不会自以为是的认为宋延这是对他有什么想法,最多不过因为那一点旧情分。 “醒了就起来吧。”宋延开口说道,声音里含着早起的沙哑。 颜琢从被自己露出脑袋,捋了捋自己的呆毛,坐到床沿,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刚醒。” “嗯。” 颜琢又问道:“我怎么就到你这来了呢?” 听听这荒唐的疑问句。 宋延气笑了:“你问我?” 颜琢见状不妙,赶紧摇头:“不不不,我自言自语呢。” “呵。” 宋延冷哼一声,昨夜,他已经把半辈子的耐心都用完了。这会实在给不了对方好脸,烦躁得很。 颜琢见他这样,一时也不敢吭声,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我我……我昨天做什么混账事了?” 宋延脸色不虞,忍住了想要嘲讽的话,淡淡地说:“没有。” 他实在不想帮颜琢回忆一遍。 不可能啊,颜琢想,他酒品不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昨天喝多了找上宋延之后竟然什么也没做,实在不符合他糟糕透顶的垃圾酒品,更不符合他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 不过也庆幸自己什么都没做,要是做了他和宋延也就彻底完了。虽然现在已经快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颜琢干巴巴笑了两声说:“没、没有就好。”他望了下窗外:“你还没吃早饭吧,想吃什么,我去食堂给你买。” “不用了。” 啊……这样啊。颜琢可惜地咂了下嘴,站起身说:“那……那我就先走了啊。” “嗯。” 颜琢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我……能用一下卫生间吗,我就这样出门……不太好看。” “……” 拾掇了一下,颜琢神清气爽出了108。走到住院大厅时看见了徐月,她坐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麻辣烫。 颜琢走过去,顺了顺麻辣烫的毛,道:“我说怎么大早晨就听见狗叫声呢,原来是你啊麻辣烫。” 徐月一直在低头顺狗毛,没注意到颜琢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以为他刚过来上班。于是疑惑道:“宿舍离住院大厅那么远你怎么听见的?” 颜琢愣了下,调侃自己说:“我顺风耳呗。” 徐月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胡话,恨不得满脸写着“你就瞎吹吧”。 颜琢好笑,继续瞎说:“是真的。” 徐月瞪了颜琢一眼,问道:“三天后就是除夕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颜琢懒得给她解释自己过年从不回家,含糊道:“看情况吧。” 徐月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便不再追问。她拍了拍麻辣烫的背,说:“姐姐回家后会想你哦。” 颜琢问她:?“你什么时候回?” “明天下午。”徐月说,“我奶奶后天上午回,除夕夜这里就没什么人了。” 颜琢点头:“一路……”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他拿出来瞥了眼。 刘胭。 “一路顺风。”颜琢把话补完,“我接个电话。” 颜琢拿着手机走到一则僻静处,才缓缓接听:“妈——” “小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颜琢扯瞎话:“正上班呢,特别忙,怎么了?” “哦……是这样……”刘胭停顿了下说:“也没别的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年回来过来不?” 颜琢干脆道:“不回去了。” 刘胭叹了口气:“这都几年了,又不回来啊?你都不想家吗?”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颜琢憋着话在心里,差点脱口而出,还好他及时忍住。 “你们好好过年就行,我在这边有朋友一起。” “那也是朋友不是吗,又没有血缘关系。唉,自从你爸走后吧,妈一想到你那么小——” 颜琢非常讨厌她扯以前,扯起来就没完没了,直接打断道:“够了,别说了。” 电话那头猛地噤声。 或许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颜琢有些愧疚,不由得放软语气:“就别说这些陈年烂谷的事了……也没什么意思。你们一家人好好过年就行,帮我给杨叔带声好,告诉杨沐优有时候哥哥就回去看她。” “好……” 颜琢挂了电话后感到深深疲惫,他捏了捏鼻梁,眼神虚空地盯着某处。 阖家欢乐。 这四个字有时候还真挺讽刺的。 他家在多少年前就散了,还怎么装作欢乐。难道要别人一家嘻嘻哈哈,他在旁边跟着傻乐?他自问没那么强的心脏,做不到没心没肺。 早在他爸去世那天,他就没有家了。 大年三十那天,疗养院的人都走光了,院内一片静寂。 或许是颜琢连续几年都没回家,高宏鸣心疼他,走得时候特地给他包了个大红包,美名其曰“压岁钱”。 颜琢好笑道:“我过年都虚二十四了,压的哪门子岁?” “不要?”高宏鸣伸出手就要抢,“还我。” 颜琢眼疾手快把红包揣进兜里,挤眉弄眼:“本命岁!明年是我本命年!” 高宏鸣被他逗笑:“你小子啊,你小子行啊。”他拍了拍颜琢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好过年,吃点好的,别委屈自己。” 最后这五个字不是没有理由的。高宏鸣还记得颜琢刚来那年生活特别困难,除了到疗养院做志愿者还在别的地方兼职,直到捱不下去晕倒在岗位上,他才说出自己的窘迫。 艺术生每年的学费和材料都很贵,颜琢没钱支付下一年的学费了。 其实高宏鸣也不明白他一个刚成年还在念书的孩子为什么不去找家里要钱,直到那一年过年,颜琢执意要留在了养老院他才恍然。 不是每个人都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高宏鸣正沉醉在悲天悯人中,不料被悯之人颜琢嬉皮笑脸地问道:“欸对了——上次在你办公室,你和宋先生说什么‘你看颜琢怎么样?他每年除夕都呆在这里不回家’是什么意思啊?” 高宏鸣想了两秒:“噢……也没啥,就宋先生好像今年也不和家里人过除夕。他说他要去某个地方,他不是因为眼睛行动不方便嘛,所以就托我问问院里有没有不回家的人,他需要那人带他过去,然后完事给钱。” 颜琢垂眸:“这样啊。” 宋延要去哪呢,他有些好奇。 高宏鸣离开后,颜琢去了住院部,他想看看108还有没有人。结果如他所想,宋延不在,屋内空荡荡的。 颜琢失魂落魄走出房间,心里那点希冀被粉碎得一点不剩。 他下意识掏出电话,却迟迟未打。打过去又能怎么样呢,就算宋延真需要帮助,恐怕也不会要他。 事实上颜琢的感觉很对,高宏鸣走之前提醒过宋延,如果有需要,可以找颜琢,但是宋延拒绝了。 他用手机语音功能订了辆车,带他去了启明山公墓。 他一直没忘,今天是什么日子。 启明山离疗养院不近,宋延到时已近傍晚。 孟诚的墓碑在山腰,他登记完因着眼睛看不见,最后是值班管理员送他上去的。 近些天,下雪不断,山路打滑,异常难走,他们走了很久才到。 孟诚的墓碑就置在通往山下的出口处,特别好找。宋延蹲下摸着冰冷的墓碑,却意外摸到了一束花,花瓣很新鲜,微微潮湿。 宋延问:“刚刚有人来过?” 管理员“啊”了一声说:“……对,一位年轻女士。” 宋延点头,不必多问,他知道是谁了。 H市本就寒冷,更别提在山上了,简直要冻死个人。 管理员跺了跺脚,说:“那您要是没事我就先下去了,一会我再上来接您。” 宋延说:“麻烦了。”他从兜里掏出钱夹,翻出三张,递给管理员。 管理员不太好意思拿,拒绝道:“不……不用了吧,我也没做什么……” “应该的。” 管理员见他表情严肃,像是在说“”我给的你就必须收着“。 这大概就是有钱人的恶趣味吧,管理员不再推辞,默默接过了他的好意。 管理员走后,宋延独自坐在墓碑的台阶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四周寂静,他轻飘飘一句话,在此刻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意味。 宋延一直接受不了孟诚的死亡比接受不了自己的眼睛失明更甚,尤其是当他得知孟诚死亡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救他。 宋延抚了下墓碑上的照片,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很早就知道了。 孟诚喜欢他。 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只是他一直假装不知道,孟诚也假装不知道……他的假装。然后夹在他和焦静微中间做一个最称职的朋友,微妙又平衡。 终于,在孟诚离开之后,这种平衡失重了。 他再也不能无所谓。 而现在,当他把颜琢也当成朋友以后,颜琢喜欢他这件事,于他而言就是宿命又一次复制的无奈。 无解。 “你为什么喜欢我?”宋延低头垂眸,也不知道在问谁,“喜欢我能有什么好事。” 耳边风声呼啸,没有人会回应他。 良久后,传来几沓脚步声,随后有人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正文 抢人 不知道焦静微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宋延有一瞬间呆愣,他没有预料到对方还会回来。 焦静微祭拜完孟诚下山,因为心里难受,在车里坐了会舒缓心情,没想到会看见从出租车下来的宋延。 她本想开车离去,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我真是没想到啊……”焦静微感慨。 宋延忽略她语气里的讽刺,问:“你怎么回来了?” 焦静微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笑了,她说:“不回来我怎么能听到这么惊天的秘密呢?” 宋延沉默。 焦静微以为他心虚了,更加变本加厉。 “战胜本能的爱伟大吗?” 即使在危急关头,孟诚都能转一把方向盘,把宋延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这得是多深的感情,而这么多年来,她竟然一点都未察觉到。 有点可笑。 焦静微说:“为什么不告诉,你们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咱们三个是朋友啊!”她做一停顿:“那我们当时分手——” 宋延顺着她的话接了过去:“我们分手因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语气不善,焦静微打了个寒颤。 分手是她提出来的,就在车祸后的第三个月。 那段时间宋延脾气很不稳定,特别容易暴躁,动不动就发火,怎么安抚也没用,屡屡让她感到心累。再加上宋延的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她知道,宋延身上最大的价值就是画画,所以失去了眼睛的宋延,让她再也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所以…… 她退缩了。 但现在…… 现在她又后悔了。 因为她发现,没有宋延在身边,才真的让她看不到未来。 “宋延,”焦静微委屈地说,“分手后我就后悔了,我几次想找你,却没有勇气。没有你在身边,我每一天都会想念。” 宋延心里没有一丝触动,他眉头轻皱:“你非要在这里说这些?” 一听这句话,焦静微心态就崩了。 “为什么不能说,是因为孟诚在这吗?这么多年我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蒙在鼓里……”她哽咽住,她暂时难以消化这件事情。 “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宋延起身说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只有你。” 一句话让焦静微猛地落泪,她向前一步抱住宋延,因为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 不知道为什么,宋延倏尔就想到颜琢,颜琢……好像比她能哭。 没有安慰,没有挣扎,他轻轻推开焦静微,轻描淡写地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焦静微不怕宋延恨她,怨她,就怕宋延对她无所谓。就算她有错,可他们才分开几个月,怎么会…… 分手时你为什么不挽留我? 为什么分手后这段时间都不联系我? 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怎么说过去就过去了。 焦静微心口刺痛,哭喊道:“你到底喜没喜欢过我啊?” “在一起这么多年,你问这些不可笑吗?” 宋延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少时孤僻,极爱翻脸不认人。但他和焦静微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偶尔女朋友会耍些小性子,他也都是该哄就哄。 这一切的转变都在车祸之后。 那段时间他脾气阴沉不定,动不动就会因为一点事情暴怒,把宋桥和焦静微折磨的够呛。 他知道这样是错误的,他控制不住。 所以在焦静微提出分手的第一时间,他就答应了。何必呢,他抓不住一个想走的人,他也……不想抓。 宋延爱恨分明,秉承着“既然你离开了我,那就别再回头”的感情态度奉为圭臬,活了二十多年。 这句话不止适用于爱情,包括遗弃了他的亲生父母,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去找。 这天底下的很多事情都足够公平公正,在被人放弃的那一刻,他也会放弃对方。 不想再在孟诚的墓前讨论这些,宋延冲墓碑撂下一句“改天再来看你”就往山下走去。 焦静微咬牙跟上,在对方身后一米处喋喋不休:“宋延,你不能这样,不可以就这样直接抛下我,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付出了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的心,我的一切。就算我有错,你也要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啊——”说着她又要哭,但话音未落,就见宋延被什么东西绊倒,焦静微一急,止了哭音,赶忙跑过去扶起他。 “没事吧,摔哪了,疼吗?” 宋延起身后就垂着头,让人瞧不见他的表情。焦静微正有些奇怪,他骤然开口:“你可不可以闭嘴?” “……” 宋延推开了她继续向前走。 焦静微恼羞成怒:“宋延,你现在就是个废人你知道吗?只有我!只有我还会爱你,接受你,照顾你!” 宋延脚步一顿,冷冷道:“所以呢?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焦静微抿嘴,瞬间噤若寒蝉。 这段下山路,终于安静了。 出了墓园,宋延站在路边打车,可是除夕夜,人人都在家里团圆,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更枉提出租。 焦静微看不得他形影孤单又落寞的样子,走到他跟前说:“我送你吧。” “不用。”宋延拒绝。 “你会冻死在这的,你信不信?别置这种没有意义的气。” 宋延没和她置气,是不想和她再有过多牵扯。 “走吧,送你回心桥,我就回家。” 最后,宋延还是坐上了她的车,不过没回心桥,而是回了宁康。 …… 深夜,颜琢和门卫徐大爷在门卫室拼了张小桌子一起看着春晚涮火锅。 “唉,今年又是你在这,”徐大爷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颜琢感慨说,“来来来,咱爷俩走一个——”他举起杯子。 颜琢和他碰了一下,轻轻抿了一口白酒,辛辣刺激,他瞬间把脸皱成一团,吐着舌头吐槽:“这也太难喝了!” 大爷夹了片羊肉,笑话他:“哎呦,你这小孩喝不了白酒啊!” 颜琢摆手,实在太难喝了。 门卫大爷是个能唠嗑的主,喝多了就扯着颜琢讲他的自传。 徐大爷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去当兵。当了几年兵退伍后,家里托人介绍了个媳妇,两人一见面就对上个眼,没多久就结了婚。 可好景不长,不到半年,徐大爷的媳妇就因为意外过世了。徐大爷痴情,就终身未娶,守着自己家一亩三分地一直打光棍到现在。 虽然这故事挺悲伤的,颜琢第一次听的时候几乎要落泪。可这已经是徐大爷第不知道多少次讲出来了,以至于颜琢已经麻木。 他问道:“那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会忘记吗?” 徐大爷闷头喝了口酒:“那不会。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她呢。” 这下颜琢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个年代照相馆少,徐大爷甚至连一张媳妇的照片都没有。 气氛有些沉闷,除了筷子碰碗的声音,几乎没有其它声响。 颜琢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突然一阵刺眼的灯光袭来。 徐大爷抬头,愣愣看向外面,嘟囔道:“这个时间点,还有谁来啊……” 不一会,他们就知道是谁了。 宋延推开车门,从副驾驶下来,他脸色不好,被刺眼的车灯一照,有几分可怕。他刚走没几步,就被焦静微伸手拦住。 她拉着宋延的手说:“对、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么说你,你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嘛,我刚才口不择言是因为我接受不了我最好的朋友喜欢我的男朋友。” 宋延耐心听完她的话,轻轻拂开她,说:“你不用道歉,你说得没错,我们在一起时,我的确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爱你。” 焦静微心一惊,颤声道:“宋延——” …… 颜琢在屋内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能看到他们拉拉扯扯的身影和他们一张一合的嘴,他心里难受,闷头灌了口烈酒,这会他已经感受不到白酒的刺激,因为他的心和味蕾都已经被苦涩填满了。 徐大爷看戏看了一会,突然“啧”了一声,摇头晃脑:“妾有情郎无意啊……” “是吗?”颜琢晃着杯子,“可我怎么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一对呢。” 说完他嘲讽一笑,也不知道在讽刺谁。 徐大爷不满他唱反调,开始有根有据地给他分析道:“你看那男的脸上,明晃晃不耐烦三个大字,而且,他要是真喜欢那女的,还能挥开她的手?明显是被缠住了啊。” 颜琢瘪嘴,好像是那么个情况。他把酒杯重重撂下,说:“看我的。” 欸?咋? 徐大爷看他用手背一抹嘴,满脸写着视死如归。然后就眼瞅着他孤勇地向风暴中心走去,在那两人面上停下。 徐大爷不由得拍了拍手,对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充满期盼:“对!就应该抢他丫的,这么漂亮还不要,给我们小颜多好!” 可事实却大跌眼镜,颜琢停下后,瞥了眼宋延不悦的脸色。不知从哪里获取的男友力一下爆发,大声冲焦静微喊道:“嘿!怎么又是你!” “……” 他声音极大,在这空旷的夜里传来了无限回声,震得人耳膜疼。 焦静微正了正脸色,不耐烦道:“怎么又是你?” 颜琢说:“我是这疗养院的工作人员,有问题吗?” 焦静微张嘴,刚想说话,被颜琢挑眉堵了回去:“有问题保留。” 他不再打嘴仗,对宋延说:“进去吗?” 宋延没理他,率先往院里走。 焦静微瞪他一眼,刚想跟着进去,被颜琢拦下。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颜琢这句话也不算是故意为难她,实话实说而已。宁康必须要登记访客记录才能进入。 大概是觉得生气没有必要,她也不恼,冲宋延背后喊道:“我们改天再联系。” 徐大爷目睹了整个抢人过程,再加上他喝了点小酒,待到二人走近,没忍住逮着颜琢骂道:“你这不争气玩意,你去抢人,抢个男人回来干啥?抢错了?” “……” 气氛骤然诡异,颜琢尴尬笑了笑,抢错个屁,他想抢的就是男人啊。 但他不是普通男人,他是我心上人。 虽然他不是我的爱人。 正文 帮我 颜琢跟在宋延身后,一路沉默地走进了108。 等开了灯,眼前一片明亮,他才看到宋延右边小腿的牛仔裤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个小口子,上面都沾满已经干硬的泥土。 颜琢皱紧眉头,略微斟酌了下才开口问道:“你……摔倒了?” “嗯,”宋延说,“不碍事。” “你手也受伤了!”颜琢惊呼,他刚才竟一直没有看到。 “没事。” 宋延手上的口子不小,从右手手背的小拇指处一直延伸到了中指,并且血已经凝固成了血痂,看样子已经在手上待了很久。 颜琢有些心疼,却又觉得任何安慰的话在此刻都弱爆了。 毕竟那伤口不在他手上,他在怎么往也不能感同身受。 “不疼吗?”颜琢叹了口气,走到柜子旁从里面取出了医药箱。 宋延坐在沙发上,任凭颜琢蹲在他面前为他处理伤口。 颜琢边拿棉签蘸着酒精边问道:“怎么没回家过节?” 其实他想问的不止这一句,但宋延去了哪里,为什么和焦静微在一起,为什么会摔倒,为什么手受伤了还这么无所谓这些问题,他不敢问。 酒精沾到伤口有点蛰,宋延不自觉蜷了下手指。 颜琢见状,赶紧冲伤口吹了口气。 这是小时候他每次捣蛋受伤时,他奶奶都会做的事情。 气氛安静,宋延直愣愣坐在沙发上不知想些什么。良久后,颜琢看他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说。 颜琢直觉他可能是想说谢谢。 这个别扭的男人。 酒精的味道闻在鼻子里,有些刺激。颜琢看似很认真在处理伤口,实则心不在焉。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问出自己最想问的:“你今天……去了哪里呀?” 宋延说:“去见了个老朋友。” 颜琢有一瞬间出神,什么……朋友?但他还没问出口就听宋延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宋延主动提及这个,让颜琢意想不到,毕竟对方一直对此避之不及。 默了默他认真地说:“因为你好。” 宋延短促地笑了一声,没明白他这个观点从何而来。 “哪里好?”宋延问。 “哪里都好。”颜琢答。 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道理可言,真要让他举例他或许还要想个半晌,但他现在与宋延面对着面,就是觉得宋延好,特别好,非常好,无敌好。 颜琢想:我喜欢的人,就算看不见,是个瞎子,那也是天底下最帅气的瞎子。 宋延或许因他短短一句话四个字中的笃定而微感诧异,却依旧固步自封将心锁住,不肯露出一点缝隙让别人接近。 他忽然想到今晚在山上焦静微说得那些话。 起码有一句她没说错。 他已经是废人了。 废人,呵。 只有傻子才会喜欢废人吧。 “你没有谈过恋爱?”宋延问。 颜琢“嗯”了一声。 “那你不是天生同性恋?” 颜琢怕触到宋延霉头,回答得很谨慎:“我……我不知道,我只……只喜欢过你。” 宋延挑眉,也不知道信没信。颜琢着急道:“是真的!” “嗯,”宋延说,“知道了。”其实颜琢的告白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长这么大,仅有几次特殊感受也都是因为他自己。 他从小被父母抛弃,在孤儿院长大。他自卑又自大,敏感又麻木,成长的路上走过很多弯路。 因为要强,因为要活个人样证明自己,他付出了很多平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得以光鲜亮丽,从来都不只是一朝一夕。 之所以耀眼是因为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酸辛苦楚和无数夜晚的咬牙坚持。 可现在呢,一场车祸让一切都回到了原样,甚至比以前更糟糕。 他犯了什么罪? 宋延握拳,伤口因为他的动作而密密麻麻疼痛。 有什么东西像一团无名邪火在他体内乱窜,烧得他五脏肺腑滚烫。 疯,要疯。 颜琢不知道宋延还想知道些什么,不过不管宋延想知道什么他都会说的。 他还想再问点什么,宋延突然开口道:“我想洗澡。” 颜琢愣了下,不明白怎么话题就跳到了这里,他迟疑道:“可你的手……” “嗯,我知道。”宋延冷冷笑了一下,有些邪性,他说,“你帮我。” …… 浴室的灯光昏暗无比,一束束暖黄色的光打在两人身上,增添了几分暧昧。 宋延脱下大衣后,颜琢帮他解衬衣扣子,解第一颗的时候,手有点抖。 解第二颗,手更抖了。宋延胸前有一颗小黑痣。 他咳了一声,不自然瞥开脑袋。他双手仍放在衬衣上,眼神却四处闪躲,不敢直面面前的人。 也不知道宋延吃了哪家哪派的耗子药,平日里被碰一下都要冷脸半天,今晚却主动要他帮忙“更衣”。虽说宋延是因为手受伤了吧,但颜琢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事很诧异。 不一会,衬衫被他脱下,露出宋延宽厚的肩膀和精壮的手臂。 宋延右肩上有一个很大的疤痕。 颜琢没忍住伸手摸了上去,宋延的皮肤滚烫。 他问道:“这是怎么弄的啊?” 宋延的表情很沉,像是在回忆什么,几秒后他才道:“车祸。” 颜琢垂眸,不敢再多问,开始沉默帮他解腰带扣,宋延的腰带很细,轻轻一抽就从裤上下来了。 “还……还继续吗?”颜琢问道。 他指的是最后一个束缚。 宋延点头。 他的腿长,颜琢低头抚在他肩上,又帮他扯下了最里面的内`裤。 这不是颜琢第一次看到宋延裸`体,温泉那几天他也见到过两次,可那和现在的意味是完全不一样,起码那时,他没看到宋延的…… 但现在…… 颜琢还来不及往龌`龊里想,就措不及防被宋延倏尔打开的花洒落了一身的水。 “呃……” 他抗议:“我还没出去呢!” 宋延:“那就别出去了。” 什?什么? 颜琢睁大眼睛看着宋延,他刚刚没听错吧? 宋延怔怔地垂下了眼帘,齐刷刷的睫毛像帘子一般挡住了他的眼神。颜琢个子比他矮,恰好可以看到他的眼神。 怎么说呢……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深沉的宋延,倏而就回到了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的那刻。 不知道为什么。 他感觉此刻的宋延很脆弱。 茫然无措。 他需要安慰。颜琢想。 插科打诨貌似是颜琢最擅长安慰别人的方式。 他道:“既然你不想让我出去了,那我就帮你搓背吧。不是我给你吹,我搓澡技术那可真是杠杠的!” 说完他还特傻`逼哈哈哈了两声。 宋延没反应,依旧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水流哗哗而下,打湿了他的身体和头发,甚至淋到了他的眼睛里,可他却置若罔闻。 真是要命。 努力忽视掉那点不安。 颜琢尽管紧张到手心冒汗,却怀着天大的勇气将手臂勾上宋延的脖颈。 他已经做好了会被推开的准备。 可令他意外的是,宋延并未拒绝,而是伸出手加深了这个拥抱。 今天是除夕,万家灯火聚在一起的日子。世间众人或欢乐,或热闹。而他们两个人却在躲在狭窄的浴室里,一个有家不回,一个无家可归。 花洒还开着,水流沁湿了两人的衣物。他们紧密无间贴合在一起,颜琢把头抵在宋延肩窝,就这么拥抱着互相取暖,过了一会他感到了对方的蓬勃`欲望。 这是始料未及的。 可能宋延也察觉到了吧,他微微离开些许。 颜琢感到尴尬,僵硬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男,也会对男人有欲`望吗? 还是说,宋延把他当做了女人,毕竟宋延看不见他的脸,而他们现在的距离又是这么的……近。 颜琢心头涌起一阵战栗。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说话。 就在颜琢以为该结束了,他应该离去时。宋延搁在他的腰上的手微一用力,他们彼此贴的更近了。 宋延哑声道:“给我好不好。” 浴室灯光暗,颜琢被淌进眼里的水滴恍惚了眼前的景象,他甚至看不清宋延此刻的表情。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凭借着一腔情愿的喜欢说:“好。” …… 衣物已经湿透了,颜琢很快就把它们都脱了下来。 “去床上吧。”他说。 正文 心桥 混乱又迷离的一夜终于过去,几度令人醉生梦死。 次日,天光乍亮,暖阳透过窗打到床上,颜琢迷迷蒙蒙醒来。 他轻轻动了下身体,下面还能轻微感知到昨夜的荒唐。就几个小时的功夫,他已经和某人发展成了不正当的那啥关系…… 简直比他小时候被邻居家狗追着咬去打狂犬疫苗还可怕。 想起昨天晚上……他望着天花板,还有些缓不过来神。 旁边的人似乎还没醒,闭着眼睛侧躺着冲在他这面。 颜琢偷偷瞥了宋延一会,心想:有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犯规。 他没忍住将脸凑了过去。 等快要触碰到宋延嘴时,颜琢动了一下,亲在了宋延下巴上。 算了。 他还是克制点吧。 万一吵醒宋延就得不偿失了。 颜琢自己在那纠结,殊不知宋延早就醒了。 在颜琢还熟睡的时候,他就醒了。 所以颜琢醒后所做的一切事,宋延都清楚。 怎么说呢。 做的时候他仅凭着欲望驱使,没想那么多,就倏地点燃了欲火。天明之后,欲火烧完,只留余烬,他才猛然发觉自己……有点慌张。 安静了一会,颜琢差点又睡过去,宋延才睁开眼。 草。 宋延睁眼的那瞬间,视觉冲击力太大,颜琢眨了眨眼睛,才把心头拿点荡漾压了回去。他扭捏地咬了下嘴唇,闷声说:“早安。” “早……” 颜琢故作镇定地问:“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宋延:“嗯。” 颜琢和宋延盖得一床被子,他们未着一缕躺在一张床上,稍微动一下,都能触碰到彼此灼热的皮肤。 宋延不自在向后挪动了下。 等两人距离安全了,他才缓缓说道:“你——” “嗯?” “……底下难受吗?” 底下?咳。颜琢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他使劲掐了下自己的手心说:“我、我还好。” “哦。”宋延意识到自己可是是犯了蠢,说完这个字,房间就诡异沉默下来,两人也很默契的没有再往下提。 过了好一阵子,宋延才又补了一句:“你太瘦了,以后……多吃点肉。” “哦,”颜琢心尖发麻,他说:“好……” 宋延怕再谈下去会说更多蠢话,他掀开被子,道:“起床吧。 刚穿好衣服,颜琢肚子“咕”地响了一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突兀。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我昨晚吃得不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饿。” “……” 颜琢问:“你饿吗?” 宋延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 “我想也是,”颜琢嘀咕,“你运动量那么大……” 宋延正在系腰带,闻言手指一顿,没什么表情眼尾一扫,把颜琢吓一激灵。 颜琢乖乖低头,他好像总是会把良好的氛围整尴尬。 食堂放假了,疗养院附近的饭店也没开,早饭吃什么成了难题。 颜琢问宋延:“我那囤了几袋泡面你吃吗?” 宋延穿好了衣服,说:“你自己吃吧,我一会有事。” “你要走啊?” 宋延嗯了一声。 颜琢顿时感到失落,大过年的,他以为这次终于不用自己一个人吃饭了。 “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宋延实话实说:“不知道。” 颜琢垂下头:“这样啊。” 也许是颜琢说话的语气太委屈,宋延难得愧疚了一下。 他们……刚发生了那种关系,自己就这么走掉是不是不太好。 他停顿两秒,说:“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和我一起去。” 颜琢像颗被浇灌的小树苗,“嗖”一下挺直了腰板茁壮成长:“我没事,没事!” 过年的H市是一座空城,马路上了无人影。冷冽的寒风呼呼地往领口里钻,把颜琢冻一哆嗦。 “嘶——”颜琢嘴唇冻到发紫,他抱怨说,“真受不了这个城市的天气。” 宋延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已经习惯了,他随口一问:“你不是本地人?” “才不是咧,”颜琢吸了吸鼻子,说:“我家在遥远的南城。” 一阵呼啸的风刮过,最后那两个字被吹散在空中,宋延没有听清那个城市,他拢了下围巾,不怎么在乎地继续往前走。 宋延答应了宋桥初一要回家,所以直接带颜琢去了他从小到大住得地方。 “心桥孤儿院。”颜琢站在一栋老房子的门口念出了这几个字。 原来就是这里啊,他想,收养宋延的地方。 推开栅栏门,进了院子,颜琢才发现这里很大,院中间还有一颗光秃的苍天大树。 宋桥正在厨房做饭,就在院子左边的一间小房,他听见动静忙出来看,看到颜琢他愣了下,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颜琢表情有一瞬间空白,他该怎么说? 他默默斜了眼宋延,他和宋延在其他人眼里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大年初一他来对方家过年,是不是有些叨扰了。 宋延敏锐察觉到颜琢的尴尬,解围道:“他今年不回家在疗养院值班,所以我就让他一起来了。” 宋桥笑笑:“这样啊,来来来,快来,欢迎欢迎。”边说,他边热情招呼颜琢。 进了堂屋,颜琢坐在沙发上,宋桥给他倒了杯水说:“你们先坐会,饭很快就好,宋芽和小鹰昨天晚上非要熬夜看春晚,这会还没起床。” 蹭吃蹭喝的人哪还敢有什么要求,颜琢笑了笑说:“您忙。” 宋桥走后,颜琢拿起杯子,开始环顾四周。 屋内的家具都有了年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 堂屋的红木方桌上供着一个相框,框里是面相温柔,微微笑着的年轻女人。 颜琢有些好奇,问另一个从进屋就一句话没吭躺尸的某人:“照片上的漂亮姐姐是谁?” 宋延听到他的问话,眼皮一抬,面无表情地说:“这家女主人。” 宋桥的老婆。 “哦……”颜琢赶忙改了称呼:“阿姨真好看。” 说完这句话后,宋延又陷入了沉默。颜琢见怪不怪地闭上嘴,安静若鸡地玩起手机。 玩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什么,迟疑了下说:“我给你修mp4那天,无意中打开了个音频,那个声音……是阿姨吗?” 他说话的时候,宋延就皱着眉头,等他说完才朝着他的方向瞥了下头:“嗯。” 颜琢用手指摩擦着手机屏幕问:“那你后来又听过mp4吗?” 宋延:“没有,怎么了?” “没事啊。”颜琢说。 原来还没听啊,那天他修好mp4后,心血来潮录了几句话,等还给宋延后,他才开始后悔。 现在好了。宋延还没听,那他应该还有机会可以偷偷删掉。 颜琢愉快地笑了声,突然感到肚子里有些难受。不是吧…… 所谓人有三急,个个急不待人。颜琢叹了口气,开口问道:“宋、宋延,你们家卫生间在哪?” 宋延说:“出门右拐第三个屋。” 颜琢又问:“里面……有纸吗?” “……” 等坐在马桶上,颜琢一个劲哀叹:“丢人丢人太丢人了。” 不过等他上完厕所,他才发现自己哀叹早了。 早上刚起床时,他身下还没有那么难受,这会上了趟厕所,他才知道什么叫做“酷刑”。 …… 他裂开了。 颜琢几乎是迈着小碎步回了堂屋,到了堂屋他也不敢坐,拍了拍宋延压低了声音说:“这附近有没有药房,我想去一趟,买点东西。” 宋延:“没有,你要干嘛?” 非要他说出来嘛,颜琢咬了咬牙,特委屈说道:“#*#&¥……流血了……” “?”宋延一头雾水。 “我那里流血了。”颜琢又囫囵说了一遍。 宋延这回听懂了,他稍微一想就知道那里是哪里。他愣了半晌问:“你还能坚持吗?” 颜琢说:“应该可以。” 他这么坚强的人,那啥的过程他都忍过来了,过程导致的结果,他还不能忍忍嘛……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双方都想到了某些不可描述的情节,于是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好在这是宋桥出现,及时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他招呼两人:“饭做好了来吃饭,我去叫芽芽和小鹰。” 颜琢站着吃饭时,宋桥不太理解,他瞪着眼睛问:“我家凳子很硬?” 颜琢干笑两声,扯犊子道:“没,我那个……最近养生,书上说站着吃饭有助于消化。” “……” 一旁宋延无语,真亏他能想得出来。 宋小鹰见到颜琢时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确定了面前的人不是鬼。这会他听到这话没忍住吐槽:“鬼话连篇。” “……” 他没好气说:“你是把我们当傻子吗?傻子才信。” 刚准备站起来一起助消化的宋桥默默将抬起的屁股放下,他……他还是继续消化不良吧。 颜琢懒得和小屁孩一般见识,默默翻了个白眼冲一直安静的宋芽芽调皮地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感觉宋芽芽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脸上和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像一戳就会碎的泡沫。 宋芽芽看到他一直盯着自己,愣了下冲他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嘴巴也渐渐有了点红。 颜琢心道:看来自己想多了。 吃完饭,颜琢准备帮宋桥洗碗,被宋桥硬是赶了出来。 他说:“我们家可没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你一边呆着玩去吧。” 颜琢讪讪,他走到院子里去找宋延。不知道宋延是不是已经提前步入了老年生活,站在屋檐下端着杯泡好枸杞水在细品。 他悄悄挪过去,站在宋延旁边静静看看宋小鹰和宋芽芽玩耍。 看了一会,他好奇问:“你们这院里怎么就这俩孩子啊?” 宋延吹了下杯口,说:“本来孩子也不多,这几年都被领养走了。” 说话间,宋小鹰调皮地揪了下宋芽芽的头发,惹得宋芽芽脸色不悦。 颜琢开玩笑道:“欸那宋小鹰没人要是不是因为他不听话啊?说真的他这个脾气就应该好好被收拾一顿,才能……” 宋延把杯子重重搁到窗台上,疏离冷淡地打断他,说:“他不是物品,不存在有没有人要的说法。他不被领养也不是因为不听话,是什么原因,你有眼睛难道看不到吗?” 正文 “那你呢?” 宋桥和颜琢说过小鹰不被领养的原因,他知道。而他刚刚那句话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却没想宋延的反应会这么大。 颜琢深吸一口气:“抱歉,是我错了,我不应该瞎说的。” 不远处宋小鹰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宋延没再多说,只是依旧寒着的脸让颜琢知道他在生气。 “枸杞泡水好喝吗?”颜琢没话找话,想让宋延赶紧消气。 一阵微风袭来,宋延的头发被吹乱,他淡淡地说:“没什么味道。” 颜琢说:“实不相瞒,小时候我家有颗枸杞树,我隔三初五就拿它当零嘴吃,结果有一次吃得太多流鼻血了,流了一身,当天晚上就被我奶奶打了一顿,后来我就再也没吃过了。” 他语气夸张,隔着遥远的岁月也能让人想象出他小时候调皮的模样。 宋延偏头,忍不住从嗓子眼溢出一声笑。 颜琢探脖,瞄了一眼。 呼…… 他在心里吁出口气,宋延笑了,他笑了! 笑了应该就是不气了吧。 颜琢再接再厉:“枸杞是补肾的,你多喝点也好。” 宋延敛了笑,不咸不淡地轻嗤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补肾水”。 …… 不一会,两个孩子玩脱了,宋芽芽忽然想要去够垂落在屋檐的冰凌,但她太矮了。于是就求助宋小鹰帮她,宋小鹰臭屁地让她叫了一声哥哥,才伸出独臂背起宋芽芽,宋芽芽从他背上慢慢直起腰伸出胳膊开始够冰凌。 可是他们俩加在一起高度依旧不够,宋芽芽摸了好几次,连冰尾巴都摸不着。 颜琢看着着急,灵关一闪,拍了下某个正在安静发呆的美男子,说:“他们俩小孩太矮了,够不到冰凌,你背我呗,我去够。” 宋延才不想参与他们这种幼稚游戏,丧着脸冷冷道:“你多大了?” “五岁,”颜琢大言不惭,“我今年只有五岁。” 他瞎话张口就来,把宋延气笑了,嗤了一声懒得再理他。 颜琢说:“欸?你这人……怎么长大了就一点童心都没了” 刚洗完碗来到院里宋桥听到这句话,接上话茬说:“那你可真是冤枉他了,童心这玩意……”他停顿一下,继而大声笑道:“他从小就没有哈哈哈。” “我看也是。” 宋延丧着张脸看他俩你来我往,恨不得那胶带封上他们的嘴。 他就不应该带颜琢来,颜琢简直叽叽喳喳比他们俩小孩还能闹。 宋桥打从宋延小时候就看不惯他老大人的作派,拍了下颜琢,做着娇羞的表情给了他个“你懂得”的眼神,颜琢瞬间心领意会。他清了清嗓子,拉着宋延胳膊撒娇道:“啊啊啊啊宋延哥哥你背我吧背我吧背我吧。” …… 宋延一阵恶寒。 颜琢还在嚷叫,大有宋延不同意他就不停嘴的意思。 宋延无奈,被他吵得烦了,往前走了一步向后伸出胳膊,说:“就给你十秒钟,十,九……” 颜琢心头一热,抬腿一蹦跳到了宋延背上。 “驾——” 宋延轻轻拍了下他的屁股,斥道:“别乱晃。” “噢。”颜琢搂着他的脖子,安安生生地趴在他背上。 玩出了一身汗,没歇一会,刚过中午宋延就提出要离开,宋桥执意要留他和颜琢在家睡一晚,被他婉拒。 他说:“我很久没回了澜湾了,就不在这住了。” 澜湾是宋延前两年买的房子,三室两厅,一百来平。距离心桥不远,打车也就十来分钟,没一会就到了。 宋延下了车后,对颜琢说:“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附近买点东西。” 颜琢说:“你买什么啊,我和你一起去吧。” 宋延表情有点怪,他顿了顿,拒绝:“不用了,你就在这乖乖等着。” 你说乖就乖啊,颜琢心尖一颤,偏嘴上还不承认,他说道:“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那你去吧。” “嗯。”宋延说,“别乱跑,丢了我不会找你。” 不过十分钟,宋延就回来了,压根每给颜琢乱跑的机会。他手里拎着一袋东西,颜琢瞥了眼,只看见药房两个字。 “你生病了?”颜琢问,他以为宋延去买药了。 而事实上,宋延也确实去买药了,只不过…… 宋延说:“给你的。” “我?”颜琢诧异,“我身体好着呢,我能吃什么药。” 宋延挑眉:“你好好想想。” 我再怎么想我也——颜琢忽地停住,他瞄了眼自己身下,尴尬咳嗽了声:“我那个……你那个……你买的是涂抹的吗?” 宋延看他终于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靠还真是。 颜琢脸瞬间红透,血色渐渐浮上耳朵。 这要怎么抹啊…… 抱着给自己上坟的心他进了宋延的家,很快他就知道怎么抹了。 宋延的家的装修风格和他性格很像,以黑白调为主,给人一种强硬、沉闷的感觉,像极了他不说话时冷着脸的样子。 宋延让他躺在沙发上,从袋子里拿出一管药膏说:“你自己来还是要我帮忙?” 颜琢有点懵,咽了口唾沫说:“我、我自己来。”怎么敢劳驾宋天仙做这么粗鄙的事情呢,他默默接过药膏。 “嘶——” 没过一会,颜琢发出了一声哀嚎,他问:“你你你……买的薄荷味?”他两瓣股间凉飕飕的。 “不知道。”宋延实话实说,“药房工作人员拿的,可能是吧。” “……” 可能? 颜琢闭了闭眼睛,只得认栽。反正抹都抹完了。 他在沙发上趴了一会,等到身下那股凉意慢慢消散,才挣扎着坐起身。 他挑起眼皮环顾四周,问道:“我今晚……睡哪啊?” 宋延正在厨房烧水,闻言一愣,说实话,他并没想过要让颜琢留宿。只不过是颜琢说下面疼,而这事又是他惹出来的,所以他才把颜琢暂且带家来了。 “你不用回疗养院吗?”宋延问,“你不是要值班?” 颜琢粗神经,拜拜手说:“我不用,值班有门卫呢。” 宋延没再说话。 几秒钟后,颜琢才把断了的脑神经连接上,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留下啊?” 水恰巧在这时烧好,室内倏地静寂,霎那间呼吸都清晰可闻,气氛更显尴尬。 一时无人说话。 颜琢垂眸,在静默中等待答案。 过了一会,等那股尴尬劲,宋延才说:“如果你想,你也可以留下。” 颜琢瞥过头,死死盯着他的表情问:“那你呢?你想我留下吗?” 自动忽略那些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宋延不疾不徐地从柜里摸出两个杯子:“有差别?” 怎么没差别。颜琢自嘲:“我想留下,也得有理由啊。”他扒拉着沙发套,“那个理由,不能是你给我的吗?” “不能,”宋延很干脆,“我没有理由给你。” 这句话其实从他嘴里出来并没有什么不对,他确实没有要留下颜琢的理由,如果硬要当场编造出一个,不太现实。 颜琢也意识到了这点,感觉自己在无理取闹,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没有恋爱,充其量算一夜情,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宋延开口留他呢。 颜琢心里难受,还硬要装作无事,他说:“那能不能让我借宿一夜,我明天早上就走,”他找理由道:“疗养院周围的饭店都关门了,我也找不到吃饭的地方,今天就多管我几顿饭吧。” 正文 客人 宋延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倒了两杯开水,对颜琢说:“过来端水。” 颜琢“哦”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宋延才开口道:“你可以留下,不过只有书房和沙发。” “啊?”颜琢诧异,宋延家明明是三室的啊。 宋延也意识到这一点,说:“那间客房你不能住。” 颜琢开玩笑:“怎么?地板上镶钻了?” 宋延喝了口水,懒得解释那么多,声音既冷又酷:“有点做客人的自觉,别问那么多。” “……” 晚上,颜琢去附近超市随便买了点菜,给宋延做了一顿勉强能吃的晚饭。 宋延刚咬了一口白萝卜,就毫不客气吐槽说:“你是按汤勺的量放盐吗?这么咸。” “啊……”颜琢跟着咬了一口,“没有吧……我感觉正好啊。” 宋延说:“你舌苔厚?”脸上的嘲讽一览无余。 颜琢有些心虚,他们家乡人嗜辣,喜欢吃口味重的食物。他就按照自己的量加调料了,宋延可能吃不惯吧。 他站起身:“你等等啊,我再去给你炒个菜。” “算了,别费劲了。”宋延放下筷子,起身离开座位,“你自己慢慢吃吧。” 颜琢味如嚼蜡地吃完了这顿饭,每咬一口白萝卜就暗自恼悔。 他怎么这么笨,他照顾了宋延那么久,宋延的口味他不清楚吗?宋延饿肚子该怎么办。 洗了碗,收拾了厨房。颜琢又按照宋延的口味,仔仔细细给他煮了碗清淡面条。 “笃笃笃——” 颜琢敲响房门:“宋延,出来吃饭,我给你下了碗面条。” 没一会,宋延开门,径直走到餐桌旁坐下。颜琢跟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有时候他会觉得很累,像供祖宗一样供着宋延,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喜欢宋延,全身心都被对方拿捏着,根本不能自已,只能甘之如饴。 宋延吃饭很慢,颜琢就支着脑袋坐在一旁看他吃。他被汤汁沾到的嘴唇很红、很润,让人想吃。 颜琢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 毕竟天仙在旁,就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吃完面,宋延自己将碗洗了,没有让颜琢代劳。洗完碗他又从卧室里抱出一床崭新的棉被,放到沙发上。 颜琢无奈,茫然靠着沙发背发呆。 为什么他会有种赖别人家不走而被主人嫌弃的感觉。 宋延不知道他心里想得那些弯弯绕绕,说:“洗漱用品卫生间有,如果感觉睡沙发不舒服可以去书房,书房有张小床。” “没事。”颜琢想,就算睡得不舒服他也不会说出来的。 处理好颜琢宋延就回房了,颜琢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客厅,心里空落落的。 挂钟就在这时响了一声。颜琢瞥了眼,就在这个时间点,二十四小时前,他还和宋延躺在一张床上。 现在……现在他们隔着一堵墙,却好像隔了千里远,宋延丝毫不给他一点进入自己内心的机会。 就算他们已经那个啥了,真是冷血无情。 颜琢躺在沙发上,就这么乱想一气,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半夜,颜琢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去了趟厕所回来,发现宋延的屋里开着条缝,有月光泻出来。 他半眯着眼睛往门缝里瞥去,眼神渐渐清明。宋延还没睡,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他侧着脸冷若冰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地靠在床头,宛如一个精致的手办,眼睛都不带眨动的。 他在外面偷看了一会,没忍住敲了敲门走进去问:“你怎么还没睡呢?” 宋延也不好奇他为什么会进来,皱眉道:“睡不着。” 颜琢问:“你又失眠了?” 宋延没否认。 颜琢轻叹。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又睡不着了。 失眠也分阶段吗? 他走过去坐到床沿,问:“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呢?” 宋延表情蓦地僵硬,他去看过,心理医生说他是因为刚失明时分不清黑夜白昼而导致的睡眠错乱,需要系统的治疗。但他排斥,因为他知道,不单单是这个原因,还有更深层的,他每到深夜寂静无人的时候,就会一遍遍回忆起车祸的某个瞬间,甚至来不及反应,他就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眼睛。 每到深夜,这些都会频繁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在黎明到来前,散去。 那时,他才可以勉强进入睡眠。 除了偶尔,偶尔几次他晚上能睡着,都是有颜琢在他旁边。 温泉那两天是,昨天是。 颜琢看不懂宋延平淡表情下的波涛汹涌,他凑近对方说:“要我陪你聊会天吗?” “不用。” 颜琢点头,突然又爬上床躺到了宋延旁边,他轻轻搂住宋延,说:“那要我给你唱一首摇篮曲吗?” 宋延偏过头,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呼吸纠缠:“你又说什么胡话呢。” 颜琢轻笑,平视着他的鼻子、嘴唇,欲望在两人中间交织,像一团遭乱的毛线。 “睡不着的时候你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嘛?”颜琢问。 “什么?” 颜琢望进他的眼睛,深情地说:“听我唱歌,你很快就能睡着。” “……” 想起他惨不忍睹的歌喉,宋延就像被人扼住了咽喉。 “拉倒吧,”他说,“我只想睡觉,不想长眠。”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开了一场玩笑,气氛果然不比刚才那般暧昧,颜琢拉着他躺下,两人交颈而卧,颜琢认真地说:“睡吧,我在你旁边,我发誓,一定不打扰你,看你睡着我就走。” 宋延任由他搂着,在自己背上轻拍,像哄孩子一般。一直处于黑暗里的麻木让他头一次感觉到了月光照在身上的轻柔,他知道那是颜琢的手。 很奇怪,明明他摸过,手心里有老茧,可在这一刻,却很柔软。 就在困意来临前,他喃喃地问了句:“你是不是故意睡我旁边?” 被戳破心事的颜琢丝毫没有慌乱,轻声哄道:“别瞎想,睡吧,晚安。” 因为宋延失眠,颜琢又找理由在他家赖了一个星期。 作为宋延的安眠药。 大年初八,疗养院开门。 颜琢和宋延一起回去,走到住院部门口时,他顿了下脚步,突然压低声音问:“我身上穿着的这条内裤,你还要吗?” 这几天一直在宋延家借宿,中途他顺便暂借了一条内裤。 宋延说:“你自己处理吧。” “哦……”颜琢点头,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徐月走过来。 她脸色不太好,表情也不对。 徐月看见他,突然眼眶发红,往前迈了一步抱住他。 颜琢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来自怀中人的啜泣。他拍了拍徐月,安慰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延现在他们旁边,虽然看不见,却也能知晓发生了什么,他眯了眯眼,本能的感觉不太舒服。 就好像是自己的所有物被人用了一下。 这个想法有点荒唐。 宋延冷着脸,没等颜琢兀自进了住院大楼。 颜琢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慌乱,徐月还压在他肩头抽泣,他也没办法推开对方,只能轻声安慰。 “要不要和我去天台聊聊,不管发生了什么总会有解决方法不是?” 徐月抬起头,嗯了一声。 天台的视野很好,远处的风景一览无余,给徐月此刻沉闷的心情带来了一丝舒爽。 颜琢感受到她的情绪:“风能吹散烦恼,难过吹吹风也挺好。” 徐月侧头,静静凝望着他,过了一会说:“我昨天去了我妈家。” 乍一听这句话很奇怪,颜琢没搞明白,他疑惑地问:“你妈家不就是你家?” “不,不是,”徐月摇头,“我爸妈早就离婚了,我是我奶奶带大的,他们都各自又有了家庭,”她自嘲一笑,“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按理说,颜琢这时该说点安慰的话,可是话在嘴边他倏尔就噤了声。 为什么呢? 因为这和他家情况太像了,甚至徐月就像另一个自己。 他也是从小被奶奶带大的,不过他奶奶命苦,能活到他高中就走了。 相比之下,徐月要比他幸福一些。起码,在她难过的时候还能有人疼。 徐月以为是自己太丧,低气压感染到了颜琢促使他沉默,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太——” “没有,”颜琢打断她,“我能理解。” 能理解你所有的伤心,所有的难过,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 语言过于苍白,再多安慰的话都很贫瘠。 “我们家也一样,我父母很小就离婚了,我妈没过多久就又结婚了,我从小跟着我爸。我爸为了我一直没再婚,”颜琢说到这竟笑了一下,“因为他听我奶奶说走了后妈就会有后爸,他怕自己万一真被哪个女人勾走了魂,就没人疼我了。” “那你爸呢?”徐月问,她曾经听高宏鸣说颜琢一开始来这当志愿者时生活很困难,按理说,他爸对他那么好,再怎么也不会让颜琢缺钱啊。 “死了。”颜琢一拍栏杆,淡淡开口,“有天晚上喝多了,没人管他,呕吐物堵住了气管,憋死了,走得平平静静。” 徐月是第一次听颜琢说起自己的事,她愣了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颜琢看她刚还难受要死现在却瞪着脸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好笑:“我先说我不用安慰啊,他活着的时候我们感情不好,他死了我也没怎么难过。” 徐月看他故作轻松,满不在乎的样子有点心疼,怎么会不难过呢。 颜琢顿了顿又说:“不过有时候我也挺想他了……” 阴霾有些遮眼,逐渐模糊了高阔的云和天。 “他在的时候,好歹心情好时能让我吃口热饭。他一走,我就彻底没有家了。” 正文 开学 和徐月聊了很久,聊到对方情绪好了很多,颜琢才功成身退。 走之前,徐月又抱了他一下,说:“颜琢你真好,你一定会幸福的,命运欠你的,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来。” 从天台上下来之后,颜琢回了趟宿舍,等到晚上,他才去了108。 彼时宋延刚洗完澡,浑身散着湿气正在擦拭头发。听到径直开门的声音手一顿,猜都没猜就知道是谁。 “这么晚了你还来干嘛?”宋延问。 颜琢弯了下眼睛,有点孩子气地说:“我来陪你睡觉咯。” “……” “呵,”宋延嗤笑一声,像是调侃又像是不经意地说:“你这么有善心,所以一直劝解别人到现在?” “啊,不是啊,”颜琢眨了眨眼,说,“我回宿舍呆了会才过来的。” “哦。”宋延把毛巾搭到脖子上,说:“我不需要你陪,你回去吧。” “怎么就不需要啊。” 颜琢腹诽:没有我你睡得着?又怕宋延误会,他赶紧解释说:“不是那个”睡觉“,是我怕你”睡不着“,睡不着的那个”睡“,等你睡着我就走。” 宋延哼了一声,摆明了不相信他。 “真的,”颜琢说,“我保证,我发誓,你睡着后我一定走。” …… 宋延入睡困难且慢,等听到他平缓的呼吸都不知过了多久。 颜琢安静注视着宋延的睡颜,有一丝小窃喜。过了几秒,他轻轻触了下宋延的睫毛,没反应,看来已经睡熟了。 真好。 他动作放缓,轻轻下了床,穿好鞋后又轻轻带上了门。 这时候已经快零点了。 不过颜琢很精神,并未感觉疲惫,只要宋延能睡个好觉,他辛苦点又有什么呢。 宋延也许是尝到了不失眠的甜头,颜琢再次提起伴他入睡时,他没反对,于是从这天起颜琢就开始了自己的陪睡生涯,一直到临开学前。 而开学后,他就不能在这里工作了。 他已经大四,即将面临着人生的重要转折点,要完成好学业与工作的对接,还有毕业答辩和论文要忙。也许会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宋延。 思及此,他有些不舍。 返校那天,颜琢拾掇完行李,特地去108找了趟宋延。他拿着自己情人节那天买的南红玛瑙,准备再送一次。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爱情这个东西,还是得靠自己来争取。 轻轻推开门,宋延正在听书。他安静地坐在凳子上闭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这桌子,那模样特惬意……特像退休养老的大爷。 颜琢咳了一声,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并叫道:“宋延。” 宋延循声扭头,静静转向他。 颜琢说:“我来看看你。” 宋延点头,没说什么,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颜琢迟疑了下,“我要开学了,一会就走,从今晚以后就不能陪你睡觉了。” “嗯。” 颜琢的目光落在宋延身上,有些深,有些沉。 “哦,对了,”他从兜里掏出一串珠子,“这个玛瑙手串你收下吧,我花了不少钱呢,你不要多亏啊。” “手串?”宋延疑惑,显然是已经忘了这码子事。 “就……那天,”颜琢含糊带过“告白”二字,继续提醒他:“你没收下。” 这下宋延想起来了,他皱了皱眉,没再次拒绝,态度略微迟疑,看样子要收不收的,像是有戏。 颜琢趁热打铁,借着玩笑话说道:“你赶紧收下,收下可就是我的人了啊。” “那你收回去吧。”宋延挑眉。 怎么说呢,肌肤之亲都有了,宋延某些时候的行为真的令颜琢有些尴尬。他心里不舒服,却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这样才能给自己留点尊严。 颜琢说:“唉,你这人,怎么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我和你开玩笑呢,”他拉着长音,“克唉开——乌安玩——西依凹笑,懂吗?” 宋延眼尾一扫,冷淡地说:“不懂,不好笑。” “……”成吧,颜琢说:“总之,作为好朋友,送你个礼物不过分吧。” 宋延叹了口气,似乎对他的固执感到无奈。终于,他找了个合理解释:“我腕上不喜欢带东西,你可以送给别人。” 怎么可能送给别人呐。颜琢想:这是我特地选给你的,只想给你,除了你谁都不可以。 看宋延执意不肯收,颜琢也不准备再拿回去,他把南红玛瑙偷偷放到了宋延枕头底下,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至于什么时候会被发现,宋延又会怎么处理就听天由命吧。 做完这一切,他告别道:“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如果——” 如果晚上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 当然,这句话他没说。只是转口道:“如果觉得无聊,可以给我打电话。” 希望你睡个好觉,有我没我都一样。 颜琢走后,宋延罕见陷入了沉默。自从那天他们发生关系后,颜琢就有一搭没一搭试探他,偶尔还会开个不痛不痒却明显试探他心意的玩笑。 而他,也隐隐约约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好像是……纵容。 他不会喜欢男人的,他很清楚。 但他能对颜琢硬`的起来,他也很清楚。 这点很难解释。 或许是他这段时间太寂寞了,孑然一身,孤零零的,才会被倏尔出现的一点温暖所迷惑。或许是他那天晚上被焦静微某些嘲讽的话刺激到了,才会把颜琢当做了发泄对象。 不过不管因为什么…… 这逐渐失控的感觉都很不好,他想,他应该逃避。 颜琢这一走就走了大半个月,期间他好几次想要给宋延拨电话都没好意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怕惹人烦。 终于,星期六这天,他得了空,立马就坐车回了疗养院。 此时已近四月,草长莺飞,冰湖化开,水波轻柔地荡在湖面,灿烂的阳光打下了一圈圈光影。 在这种天气下,颜琢心情很好,尤其是他一想到即将要见到宋延,他的心情就更好了。 颜琢到时,宋延正在窗边晒太阳。 他一只手臂撑着窗沿,一只手在抽烟,高大的背影给人一种安全感。 颜琢心头一动,放轻了脚步声溜到宋延身后,然后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猜猜我是谁?” 宋延拿烟的手一顿,勾了勾唇角:“颜琢。” 还应该是第一次宋延回应他的玩闹,颜琢灿然一笑:“呀,被你发现了。” “想我了没?”他问。 宋延转身,双腿交叉懒散地倚靠着窗台:“还行。” 颜琢微抬着脑袋看他:“唉,真的冷淡啊,我可是超级想你的。” “超级?”宋延眯眼:“超级想我也不来个电话?” 颜琢微怔,有些吃惊地望着他。悄咪咪在心里暗喜。 其实宋延在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其实没想太多,只凭着本能脱口而出罢了。毕竟一直围着自己身边嗡嗡乱叫的某人突然有段时间很安静,让他稍微不太习惯。 “你放心,”颜琢赶紧趁机做保证,“以后我一定一天、一个电话打给你。” “……”宋延吸了口烟。 颜琢以为他不信,认真地说:“是真的,我真能做到。”只要你不嫌我烦。 “……”宋延真不知道说啥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就是了。 他吐出烟雾,默默转移话题:“你一会有事情吗?” “没有。” “那正好,”宋延说,“陪我回家一趟,取点东西。” “取什么?”颜琢好奇。 宋延说:“应季衣服。” 他不说颜琢还没发现,这会一看,宋延上衣套了件薄毛衣,这两天还没什么,过段时间天气一热起来,确实不能穿了。 颜琢应道:“好。” 正文 “勾引我?” 说是让颜琢和他一起拿衣服,实际上宋延的衣服并不多,来来回回只有黑白两种色系,单搭牛仔裤。 颜琢随手叠了一件扔进背包,小声感叹道:“你简直是牛仔裤宣传大使。” 宋延正在专心叠自己手中那件,没听清他说什么,随口问道:“你又说什么胡话呢?”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的人耳朵都不好使,明明宋延还不到三十,怎么听觉就退化了呢。颜琢说:“大使,我说——你是大使!” “屎?” “……” “噗”一声,颜琢疯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直接倒坐在地板上。 宋延无语,瞬间知道自己理解错了。 颜琢抹了把眼角笑到溢出来的泪珠,盯着宋延看,看了一会突然说:“喂,有时候你真的特别可爱你知道吗?” 宋延活这么大第一次听到如此清新脱俗的“评价”,瘫着脸没搭理他。 颜琢微笑,还想逗逗他,刚准备说话,兜里的手机忽地震了下。他掏出来一看,郑亦。 说来也怪,这次回学校后,郑亦有事没事就去找他玩,隔三差五约饭。搞得颜琢担惊受怕,毕竟郑亦的性取向那啥,整不好对他有意思怎么办…… 摁了接听,他掩住话筒偷偷摸摸出了卧室。 “喂,”颜琢说,“给我打电话干嘛?我这有事正忙着呢。” 郑亦问:“忙什么呢?” 忙着泡男人呢。颜琢心想。他不耐烦道:“你到底干嘛?有事说事。” “没啥事,上次食堂忘带饭卡不是借你的吗,今天老子无聊,想问问你有空吗,晚上一起吃顿饭,算还你个人情。” 他不说,颜琢都忘了这件事了,他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没空。” “是没空还是和人约会呢?” “……” “疗养院?盲先生?” 颜琢差点喷出一口老血,震惊到结巴:“你、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嘿,”郑亦猥琐一笑,“我神机妙算,算出来的。” 颜琢啐他一口:“我信你的邪。” 郑亦说:“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去宿舍找你,你舍友说你去疗养院了,啧,你说,你回去还能是因为谁?那必须是因为爱情啊。” “……” “所以,出来吧,”郑亦说,“带他一起过来呗,我帮你试探试探他。” 颜琢挂了电话,看着郑亦发来的地址有些心动。他和宋延的关系一直不尴不尬,不清不楚,说是朋友又比朋友亲密,说像恋人,却比恋人生疏。 处在灰色地带,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特殊关系。 这样不可,那样不可,卡在中间,进退维谷。 作为局中人,他两面艰难,不知道局外人,能不能看懂。 “宋延,”颜琢进屋喊了一声说:“我同学要请我吃饭,一起去吗?” 宋延正在叠最后一件衣服,听到这话微一皱眉:“请你吃饭我去干嘛。” 颜琢逗他:“陪酒。” “……” “我陪你睡,你陪个酒怎么了。” 宋延叹了口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好了好了,逗你玩呢。是我同学过生日,没人陪,所以让我去凑热闹吃顿饭,怪可怜的,所以我就想叫上你,”颜琢谎话张口就来,丝毫不感心虚,“而且今晚上我不用回学校了,可以陪你一起回疗养院。” 他想他今天又可以开启陪睡的一天了。 宋延挑眉,听懂他话外之意:“可我今天不回疗养院。” “哦,没关系,”颜琢不知道害臊是什么东西,大言不惭道:“你在哪我就在哪呗。” 宋延怔住。 其实他的失眠已经好多了,只是偶尔会犯。自从颜琢回学校后,他就逼着自己不去瞎想,掐着时间准点睡觉。先开始他有些难耐,在后来他就渐渐能睡着了,只是梦多,会不踏实。 现在颜琢开口了,主动要留下。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宋延晃神,心里有一根弦很微妙的挣扎了下。 最后他说:“好吧。” 傍晚,这是一家红火热闹的酒馆。 郑亦看着稍稍来迟的两人说:“迟到了啊,两分钟四秒。” 颜琢:“抱歉……” 郑亦莞尔,向宋延打招呼说:“你好啊,盲先生。” 宋延皱眉。 颜琢一惊,赶紧给了郑亦一肘子,用口型说:宋,是宋。 哦。郑亦赶紧换了张会说人话的嘴:“宋先生啊……您好,我叫郑亦,是颜琢的——”他故意停顿了下,有些暧昧地说:“超级好朋友。” 颜琢撇嘴,对他自以为是的说法不以为然:“你行了啊。” 郑亦耸肩,三人入座。 宋延说:“听说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空手而来不好意思。” 郑亦正在翻菜单,手一顿:“我生日?”他瞥了颜琢一眼,好笑:“我生日我怎么不知道呢。” 宋延撇头,颜琢心虚,他小声嘀咕:“我要不这么说你能来嘛。” 宋延:“……” 郑亦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嗤笑了声继续看菜单。 点完餐,郑亦客气地问:“要不要再来点酒,这里的酒特别好喝,度数也不高。” 颜琢拒绝:“不用了。” 郑亦问:“那宋先生呢?” 宋延点头,淡淡道:“可以。” 颜琢一愣,有些奇怪地看向宋延,宋延是脑子抽了吗,从来没见他沾酒精,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一会,饭菜上齐,连带着两壶甜酒。颜琢看了眼,度数的确不高。 三人边吃菜边聊天,气氛倒也融洽。当然,主要是颜琢和郑亦说。 宋延负责听,偶尔回应两句。 这里的甜酒不腻,宋延很喜欢,他小小啜了一口。 郑亦本来正和颜琢嘚逼嘚,倏忽转移话题对宋延说:“这样不行啊宋先生,你这样不够爷们,爷们呢,就要大口大口的喝酒才对。” 这不是摆明了说宋延不够爷们吗。颜琢赶紧打圆场:“你哪来这么多歪理邪说,这是甜酒,又不是啤酒,我就觉得小口饮酒才是优雅的男人所为。” 郑亦嫌弃地望着他:“你懂啥,你连甜酒都不会喝,小孩子上一边玩去。” 他两你一言我一语互想怼着,声音像一把尖刀扎得宋延脑门子疼,他本来就讨厌别人叽叽喳喳的,这下更烦了,举起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郑亦余光看到宋延动作,顿时激动起来,大声说道:“好!宋先生好样的。”说完,他又把宋延酒杯里倒满,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他说:“你这么爽快,那我也就不藏拙了,这一杯我干了啊你随意。” 宋延听他这么说也不好不喝,只能有将面前酒一口干光。 颜琢瞪了一眼郑亦,恨不得用眼神化做刀子“唰唰”给他几刀。 中途,宋延去了趟厕所。 等到宋延一离开,颜琢拍了下桌子,语气不好对郑亦说:“我给你讲你绝对是欠的,能不能靠点谱?你和宋延有仇啊要这么整他。”他皱眉,“我想请问您,您这样真没挨过打吗?” “没,”郑亦摇头,打了个饱嗝说:“除了你,没人打过我。” 颜琢,觉得这个饭局他就不应该来。 “我提醒你,他回来后别再灌他酒了,不然我真和你翻脸。” “切,”郑亦不屑一顾,“我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你,你追了他多久?有进展没?让他多喝点酒往床上这么一推,啧,不是省了很多弯路。” 颜琢蹙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不舒服:“你怎么这么龌龊。” “我不是龌龊,我是实事求是。” “你就是靠这种方法掰弯直男?” 郑亦听他的口气像是瞧不上一般,叹了口气:“再问就伤感情了啊。” “……” 颜琢说:“那我问点别的,你看宋延对我的态度如何?” 郑亦往嘴里塞了块巧克力,不咸不淡地说:“不像。” 颜琢问:“不像什么?” “不像在乎,也不像不在乎。” “你这不说了句废话嘛。”颜琢说。 郑亦无奈耸肩:“我也说不好啊,这真看不太出来,宋延此人太……”他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就是令人琢磨不清。 郑亦突然凑近他,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呼吸近在咫尺。 颜琢满头黑线,无语地问:“你干嘛?” “不干嘛,”郑亦眨了下眼睛,问:“心动吗?” “……” “不,”颜琢斩钉截铁,“一点都不。” “……行吧,”郑亦喝了口饮料,说:“他,我看不出来。你,我倒是看透透了,你呀,不是喜欢男人,你是只喜欢他。” 颜琢没否认,一声不吭凝视着杯中酒,暖光灯光映在杯中照得人有些懒散。 不一会,宋延回来,脸色看上去并无不适,正常的像没喝过酒。 “你还好吗?”颜琢靠近他耳边问道。 宋延点头。 郑亦适时收敛,不敢再劝宋延酒,他说道:“咱别喝了宋先生,我这满身酒气回学校也不是个事。” “呵,”宋延讽刺地勾唇一笑,举起酒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敢喝又算得上什么爷们。” “嗞——” 这句话像火柴一般,瞬间点燃了郑亦的激情。两个加起来半百的成年人开启幼稚的“拼酒”游戏,好像谁喝得多谁就赢了。 颜琢在一旁头大,要是两个人都喝醉了他怎么办? 他近乎麻木地看着两人拼酒,最后以宋延微胜结束了这场“酒局”。 “你们还好吗?”颜琢手撑着脑袋问道,一直被忽略的他在此刻终于得到了关注。 “好。”这是宋延。 “我很好。”这是郑亦。 “……” “我、我去结账,你……你们坐。”郑亦大着舌头说,桌上七歪八扭搁着六个酒壶。 颜琢刚想说“你能不能行”就被宋延拉住,宋延掏出钱包递给他:“去……去结账。” “……” 郑亦听到这句话,拦下他们:“不不,说好了我请。” 宋延:“我有钱。” 颜琢无语,你们真的还好吗?! 把郑亦送上了出租,颜琢又搀着宋延回到了家。 宋延刚碰到沙发就倒了上去。 沙发旁有一个小木桌,木桌上扣着一个相框,颜琢好奇,刚想扶起来看看,宋延突然无意识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颜琢紧张地问,“晕吗?喝水吗?” 他说话间,呼吸喷薄在宋延脸上。宋延觉得别扭,用手轻轻扳过他的脸。 “别对着我说话。” 颜琢装作不解:“为什么啊?” 宋延把他的脸又掰了回来:“你说呢?勾引我?” 都说醉意会传染,颜琢觉得自己也醉了。宋延此刻眯着眼睛让他不甚紧张。 “我——”他刚要说什么,突然撑在桌上的手打了个滑,将扣在桌上的相框打落在地。 玻璃与地板撞击的声音在此刻寂静的夜里,备感尖锐。 颜琢赶忙蹲下,将相框拾起,又规规整整放到桌子上。 相片上有三个人,宋延、焦静微和另一个没见过的男人。 颜琢拍了拍坚强的相框。 还好没碎! 刚才那股子暧昧瞬间烟消云散,宋延皱眉:“你动相框干嘛?” “我没有,我就是不小心把它——” “谁让你动了,”宋延说,“就不能老实点。” 他语气中的谴责和不信任让颜琢委屈。 都说没有了。颜琢声音微颤地回他:“你凶什么啊!” 他一委屈,宋延就莫名烦躁:“你多大人了,做错了事不知道说对不起?” 我想说啊,颜琢心塞,可我还没开口你就发火了,你一发火,我就只剩委屈,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颜琢任性,嘴硬道:“我不会,不会行了吧。” 不过他没任性几秒就看到了宋延越来越冷的脸色。 …… 颜琢秒怂,他陪笑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是我口不择言,是我没有道歉,是我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他一扯皮,宋延就没招了,张了张嘴愣是不知说什么。隔了好一会, 他才冷着张脸搁下四个字:“下次注意。” “好。” 颜琢爱死了他这种别扭的性格,简直有种形容不出的可爱。他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小欢喜,探过头,在宋延脸上轻啄了一口。 宋延身体一僵,被他的突如其来的行为搞得不知所措,从什么时候他不能游刃有余面对颜琢了?微叹口气,他皱着眉提醒:“下次……别这么突然。” 颜琢本来还有些羞涩,听到这话心里头一阵失落,他说:“知道了,我下次……不这样了。” 深夜,宋延睡着,颜琢躺在他身边一眨不眨望着他。外面的微光映射进来,轻轻打在二人的被子上。 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点甜头呢,颜琢想,或者干脆判我死刑。我现在就像被你拽着根绳子捆在脖子上,吊着口气,喘不上来,你稍微一用力,就能勒死我。 我有时也想过,要是这根绳子在我手里就好了,不过,如果真是那样—— 就算我勒死自己,恐怕也舍不得伤害你。 越过荆棘遍布的山坡,淌过不知深浅的小河,当我来到你身边时,我希望—— 我们可以一起幸福。 正文 眼角膜 一大早颜琢就起床买好了早饭,宋延刚洗漱完出卫生间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他迟疑了下,问道:“你还没走?” 颜琢将碗筷摆好,说:“一会就走,你先吃饭。” 宋延皱眉,走到饭桌前坐下,过了一会说:“你不用这么费心照顾我,这里不是疗养院,你没有这个义务。” 颜琢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这个义务,不过是他甘愿罢了。 想要照顾自己喜欢的人不是天经地义嘛。 颜琢不想再和宋延讨论这种“义务”所属问题,转移话题道:“你今天回疗养院吗?我一会可能直接就回学校了,不能送你。” 豆腐脑入口即化,宋延喝了一口才道:“我自己叫车就好。” “哦。”颜琢点头,不在多言,他们近乎沉默地吃完了这顿早饭。 临出门前,颜琢把宋延的背包搁到玄关柜上,对他说道:“包我给你放在鞋柜上了,你出门时直接背上就行。” 颜琢这么细心,说不感激是假的。宋延刚想道谢手机里进来一个电话:“裴医生来电,裴医生来电。” 裴医生是负责治疗宋延眼睛的医生,自从宋延入了眼库,确定了要等待供体,他们就很少联系了。 不知道这次电话打来,是不是有了新消息。 宋延几乎是立刻就接听了电话。 “喂,裴医生——” …… 没等来宋延的回应,颜琢有点失落,他往客厅里瞥了一眼,宋延正坐在沙发上小声打电话,他面冲阳台正好背对着颜琢。 颜琢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本来想好的告别也说不出口了。 心里空荡荡的,他却偏偏扯了下嘴角,不告别也好,不告别说明还有再见的机会。 颜琢回到宿舍时,郑亦已经在他宿舍等他多时了,他一进门,郑亦就吹了声口哨,表情要多流氓有多流氓,他促狭地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呀,听说,你昨晚一夜未归。” 颜琢:“听谁说的?” 郑亦指了指上铺。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缩了缩头:“他问我我就说了。” 颜琢点头,没什么所谓。他推了把郑亦,把他从自己铺上赶走:“回你自己宿舍去。” 郑亦撇嘴:“没良心。” 颜琢“呵”了一声,不以为然。 上铺小四眼突然开口:“那个……颜琢,能不能借我用下你的电脑,我的电脑有点卡,登不上校园网。” 最近大家都在忙论文答辩的事,一天到晚都在宿舍呆着,只有颜琢早就准备完了,所以才会有闲工夫回疗养院看宋延。 颜琢把电脑递给上铺。 “谢谢。”四眼说。 颜琢摆手表示不用客气,又冲郑亦道:“你走不走?” “走走走,”郑亦起身,伸着懒腰抱怨:“你怎么对谁都很好,就对我差。” 颜琢不客气地说:“你嘴贱。” 郑亦伸长的胳膊一僵,冲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嚣张,意有所指地说:“我们都有犯贱的一面。” 他可是把昨天在酒桌上颜琢和宋延相处的点点滴滴都看完了,颜琢很明显被宋延拿捏的明明白白,而宋延……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直男。 颜琢瞪他一眼,没有反驳。 郑亦走之前提醒了句:“控制你自己,矜持点,不然以后你怎么哭得都不知道。” 接下来几天,颜琢依旧没有给宋延打过一通电话,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有把郑亦的话听进去了,也或许是……自己主动的累了。 又一个周六,颜琢正往食堂去的路上,接到了宋桥的电话。 这很突然,是第一次。 他刚接起,宋桥焦急的声音就从听筒传了出来:“颜琢你在疗养院吗?宋延在吗?我给他打电话他怎么不接啊。” 颜琢说:“我现在在学校,不太清楚。” “那你能不能去疗养院找下他,宋芽芽出走了,我和小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宋桥的声音焦急万分,还带有一丝明显的颤抖。 颜琢皱紧了眉头问:“报警了吗?” “报了报了,”宋桥说,“正调监控录像呢,我刚想给宋延打个电话说一声,结果他手机怎么打也打不通。唉!你说说这俩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啊。” 颜琢说:“你别着急,我去疗养院找他,也许他睡着了没听见。” 挂了电话,颜琢迈着大步往校门口走,正午后的校园里都是来来往往奔走的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声音令他心慌意乱。 宋延怎么会不接电话呢?他的手机有一个来电叫醒功能,有人打电话时,语音会自动播报,声音特别大,不存在会听不见的情况。 但如果是手机没电了,那宋桥打电话时应该会人工提示电话已关机。 所以……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 一到春天,疗养院的大爷大妈们都推出躺椅争先恐后的晒起了午后阳光,以至于颜琢刚到住院部,就被一群热情的老年人围住。 “小颜回来了啊,好久没见了啊。” “怎么瘦了,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是不是上学做作业累的。” “你不是要毕业了吗?找着工作了吗?以后还来疗养院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险些将颜琢埋在人群中。 他喘了口气,精准地锁定了杨奶奶问道:“您今天见宋先生了吗?我有点事找他。” 老年人记性不好,杨奶奶想了下说:“小宋?我有好几天没见他了,他这一星期……好像都没在吧。” 颜琢“啊”了一声,心里顿感焦急,恨不得立马扒开人群去108一探究竟。可还没等他有任何动作,秦萧护士突然跑过来,拉住他说:“走走走,和我去医务室,刚天台上倒了一个小女孩,好像是宋先生家里的。” 颜琢到时宋芽芽已经醒了,脸色苍白,嘴唇干涸,双眼无神地躺在沙发上。令颜琢不由得担心起来,他问秦萧:“她怎么了?” 秦萧说:“低血糖吧,刚才问她,她说她没吃早饭,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她喝了葡萄糖了。” 颜琢还是不放心,他摸了下宋芽芽的额头,还好是正常体温。 宋芽芽看了眼他,迷迷糊糊两三秒后才哼唧了一声:“哥哥。” 颜琢不知道怎么,突然气从中来,提高了声音教训她:“你小小年纪,怎么能离家出走啊,就不怕遇见坏人,你怎么这么让大人担心呢。” 宋芽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眼眶发红小声嗫喏:“我……我没有离家出走,我只是想来找哥哥,可是哥哥不在。” 她那个可怜巴巴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更别提容易心软的颜琢。 颜琢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问道:“所以你就去天台了?” 宋芽芽点了下头:“我心情不太好。” “你一个小孩子还会心情不好啊?”颜琢开玩笑,“哥哥才会经常心情不好呢,烦恼,都是留给成年人的。” 宋芽芽偏过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才不是呢。” 小孩子也会有小孩子的烦恼。 颜琢也意识到她可能真的是心情很差,才会偷跑出来,便不再逗她,顿了顿说:“我已经给你爸打电话了,一会他就来接你。” 宋芽芽垂着脑袋乖乖地“嗯”了一声。 一会儿宋桥就带着宋小鹰来了,他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焦愁,在看到宋芽芽那刻才消弭殆尽。 宋钱冲她吼道:“你怎么能从医院跑出来,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万一……”他话没说完,闭了闭眼睛一阵后怕。 颜琢听到这话问道:“医院?芽芽生病了?” 宋桥叹了口气,疲惫不堪地说:“没、没多大事。” 颜琢张嘴,还想多问几句,就被宋桥打断。 “宋延呢?”他问,“他在哪?” 你儿子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颜琢非常想告诉他这个事实,但看到他因为宋芽芽的事情已经愁苦不堪,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扯淡道:“哦……我那个,我刚才给他打通了,他说有事才没接到电话,他现在在外面了,一会才能到。” 宋桥疑惑:“他能有什么事?” “那我哪知道。”颜琢说,表情很无辜。 行吧。宋桥因为宋芽芽的事暂时也懒得再多想别的,他轻轻将宋芽芽抱起,对颜琢说:“那我先带她回去了,等宋延得空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好。”颜琢点头,又冲宋芽芽笑了笑,“哥哥改天去看你,可不许再乱跑了。” 找到了宋芽芽,还要再找另一个失踪的宋家人,这可把颜琢愁坏了。 他打了好几遍宋延电话,还是没人接。 颜琢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断发颤的手和发慌的脑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最后一次见到宋延是在他家,思索到这,颜琢直接打了车奔到宋延家。 如果这次再找不到人,他估计会直接报警。 到了宋延家,颜琢开始敲门。 第一遍,没有人应。 第二遍…… 第三遍…… 幸而,在颜琢第四次敲门的时候,门开了。同时,一股刺鼻难闻的烟味也随之而来。 这是颜琢第一次见到这么不修边幅的宋延,他浑身散发着“管他是谁赶紧去死”的意味,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乞讨者,行尸走肉一般。 他无限颓废,他无限落拓。 正文 最卑微的一种表现方式 41卑微 进屋的那刻,颜琢呼吸一窒,心都揪起来了。 满地的烟头堆积在客厅的地板上,横尸遍野。窗帘紧紧被拉住,整个客厅就像是密不见光的暗室。 他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缓缓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宋延仿佛没听到,并未理他,兀自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黑暗的环境隐住了他的表情,叫人无法分辨他的情绪。 没有听到回应,颜琢就越发焦虑,他将窗帘拉开,走到阳台开窗换气,试图将笼罩着宋延的阴霾消散。 光是上天的恩赐,宋延应该享受它。 宋延不说话,颜琢就以沉默陪着他。他先将地板上的烟头一个个拾起来丢进垃圾桶,又将烟灰扫净,最后他去卫生间找了块抹布将地板脏了的地方擦拭干净。 没一会,烟味散去,地板也收拾完,屋里恢复了清明亮堂。 做完这一切,颜琢坐在凳上喘了口气,没歇一会就又着急忙慌地说:“你早上没吃饭吧,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 只可惜无人回应。 颜琢无奈:“你要是不说话我就随便做了啊,总要先填饱肚子才对,你说呢?” 宋延终于有了反应,只是答非所问地说道:“何必呢。” 颜琢正准备起身做饭,闻言一愣,疑惑道:“什么何必?” 宋延抬起头,面无表情,极其冷漠地说:“你就这么多管闲事,打扫完屋子还要管我吃喝,做完清洁工还要当保姆?” 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像对着一个卑贱的人发出了致命的疑问。 颜琢皱紧眉头,忽略掉心底强烈的不适,解释道:“我说过,我们是朋友,这一切都是我基于朋友的身份想要为你做的,我并不觉得这是多管闲事。” “呵,朋友?”宋延对他的解释嗤之以鼻,“这话说出来你信吗?你那点心思我不清楚吗?你只是单纯想做我朋友还是想做我的男朋友?” 颜琢不想和他吵,尤其是在这种宋延心情不好,思绪不稳定的情况下。他压着火气心平气和地说:“既然你心里都明白就不用多问了,你就当这是我为了满足自己感情的一种方式吧。” 宋延冷冷地说:“可你这种感情对我来说是负担。” 负担这两个字刺痛了颜琢,他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几秒后他倍感心累地开口:“那你就当我日行一善好吧?” 宋延半笑不笑:“我用的着你可怜?”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这也不行,那我不行,什么什么都不行。颜琢好不容易堆起来的情绪大楼猛然间轰塌,他嘶哑着嗓子吼叫道:“那你要我怎样啊,我怎么解释你才能接受我对你的好意?我天天俯首乞怜像条狗一样围着你转,你招招手,我就屁颠屁颠朝着你走,你的情绪就是我的情绪,费劲心思扒着你,”他哽咽出声:“你说负担就是负担,我的感情就一文不值对吗?所以你就非要说些难听的话来伤害我才会舒心?讨厌我,你可以推开我,而不是把我摁到床上之后……再告诉我,你、很、反、感。”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恨不得立马就走人,远离宋延这个没有心的冷漠狂。 可他又舍不得,都已经走到了这里,他好不容易暖热了一点点,仅一点点……宋延的心。 他舍不得回头。 听着颜琢吼完这几句话,宋延依旧神情未变,好似颜琢怎么崩溃呐喊都与他无关,只是额头上隐隐冒出的青筋暗示着他此刻波涛汹涌的内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有让颜琢和他一起痛,冲他吼出来,他心里才会舒服点。 就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不是只有他挣扎在泥潭里……怎么用力爬都爬不出来,最后溺亡。 尽管这很变态。 颜琢闭上眼睛,悠长地吐了口气,因为嗓子刚喊破了音,这会声音微有点哑,他问道:“你说,你要我怎样?” 你要我把心挖出来我都二话不说,但只怕你不会稀罕。 宋延微垂着头一言不发,没有回答他这句话。从颜琢的角度看来,那模样……有些令人心酸。 双方对峙,总要有认输的那一方。 念及宋延喜怒不定的脾气,颜琢终于又一次认输,他走过去坐到宋延旁边,搂住他,双手轻轻在他背后抚摸,开始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过去的。” 宋延喘着粗气,极力隐忍着自己此刻的情绪。 颜琢感知到,在他耳边轻声安抚:“你不用压抑自己,我可以包容你所有的坏脾气。” 将宋延抱得更紧,将他头摁在自己的肩膀上,颜琢用尽全身心接受着怀中这个男人的悲恸。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难过,能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但我希望可以在你难过时陪着你,哪怕可以让你的难过只少百分之零点一。 滚烫呼吸打在颜琢颈窝,好像有什么东西灼湿了颜琢的衣服,让他的心也跟着阵痛起来。 突然,他听到宋延低声说了句:“没有眼角膜,没有。一开始有的,后来没了。” 颜琢一愣,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追问道:“为什么没了?” 宋延摇头,张开嘴用牙轻轻咬住他了的脖颈,没再说话。 颜琢不敢逼问他,只能怀着满腹疑惑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希望可以给到他一点慰藉。 过了一会,宋延的心绪渐渐平复。他从颜琢肩上抬起头,和往常一样,又顶着一张冷脸冷漠地坐到沙发上,好像从未脆弱过。 但颜琢明白,那不过是他善于掩饰自己而装出来的表情罢了。 人不是神,人心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修复好呢? 窗外突然刮来一阵风,卷着花香的味道传进屋里,给这沉闷的氛围添了一丝香甜。 而宋延就在这香甜中很白眼狼地对颜琢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这一刻,颜琢觉得自己是用完就被丢弃的垃圾,他咽了口唾沫,艰涩地问:“你想让我走?” “对……” 可我怎么觉得你想让我留下呢。颜琢没搭腔,这种时候他不会让宋延自己待着。 “你走不走?”宋延问,表情也烦躁了起来。 “我不能走。”他说。 宋延觉得荒谬,语气凉薄地提醒:“这是我家。” 颜琢点头:“我知道。” “我有权让你离开?” “我知道。” “那你——” 颜琢死命搂上了宋延的脖子,眼神哀伤地说:“我真不能走。” 宋延一怔,浑身僵硬。 太阳可以融化冰川,光可以照进黑暗。那么他是否可以再试一试,试一试…… 颜琢死死咬住雪白的牙关,指尖划过宋延尖削的下颔,顿了顿说:“要,我想要。” 宋延心脏漏了一拍,他舔了舔干涸的下唇,声音沙哑地问道:“你……要什么?” 颜琢闭上眼睛:“要你,我要你。”怕宋延拒绝,他蛮横到不讲道理,“我就要你。” 近乎到执拗的豁然。 …… 这次是颜琢主动的,所以他也没有再感到不好意思,更不敢再埋怨宋延把他“摁”到床上这件事。 一切皆由情起,他甘之如饴。 他在喘息中沉沦,他喊着宋延的名字,快要溺亡在了对方的怀里。 一层又一层的海浪打过来,打湿了整个两人身下的床单。他眼睛含着雾气飞快地眨了几下,随后在一阵阵浪潮中渐渐失去了焦距。 性`是他对宋延深爱里最卑微的一种表现方式。 正文 口是心非 不知道做了多久,真皮沙发上满是颜琢的抓痕,地板上也狼藉一片,满是散落的卫生纸。 到最后,颜琢已经疲惫地睡了过去。他蜷缩着身体,仿佛没有安全感的婴儿。 宋延脑袋清明地在发呆,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到身边人光滑又微凉的脊背。 如果说第一次是意外,那么这一次,宋延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呵。 他对颜琢有欲`望。并且这个欲`望从未因为对方的性别而减少。 所以他一次次想要推开对方,却一次次失败。游弋在两人间的遮羞布被再一次扯开的时候,他也终于不得不面对真实的自己。 宋延喃喃地说:“口是心非。” 真是口是心非,明明很爽,却说自己不要。宋延,你还能再贱一点吗? 他起身走进卧室,取了张薄毯盖在颜琢身上,脸上,第一次浮现了类似于温柔的神情。末了,他轻轻抚了下颜琢的脸颊,头一次觉得有颜琢在,是他所有不幸里,最幸运的事情。 上星期,治疗他眼睛的医生给他打电话说有一个重症的病人要捐献自己的眼角膜,让他做好手术的准备。他很开心,疗养院没回就直接去了医院,却没成想,最后那个病人被家里人阻止,还是放弃了捐献机会。 比没有希望更可怕的事情是希望再次失去。 那时候,他真的好恨。 他不止一次抱怨过命运,无父无母,好不容易长大了,长成个人,为了能让自己活个样子,他不知咬牙努力了多久,后来好了,他终于褪下校服换上西装成了社会精英,最后却落了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他好像什么都拥有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过。 自从失去了眼睛的这一年来,他的灵魂一直游离在肉体之外,像一个活死人。 而在这一刻,当他插`在颜琢的体内的时候,他才终于又感觉到了活着。 傍晚,暮色已经染红了天空,颜琢才迟迟醒来,他环视了一圈,没看见宋延。 后腰又酸又疼,他轻轻揉了几下,同时在心里狠狠的吐槽自己,恨不得把自己吐槽个千万遍。 没没没没节操,太太太太羞耻了!上赶着求被`日的,他应该是第一人。 宋延不在客厅,颜琢找遍了整个房子都没看到他的身影,不由得心里一空。 宋延不会是做完就跑了吧…… 也不对呀,颜琢想,这是宋延家,他跑能跑哪去。 心桥? 想到这个颜琢突然记起了自己来的目的,他本来是要给宋桥传话的。 颜琢懊恼地锤了下头,他就是个傻子,怎么一遇到宋延他就把什么都忘了。 “叮咚——” 门铃倏地响起,颜琢以为是宋延,拼命忍住身下的不适挪过去开门。 结果一打开门他怔住。 门口赫然站立的是宋延前女友,焦静微。 对于自己突然想要来找宋延,焦静微觉得自己大概是鬼迷心窍了。 她先是去了疗养院,可惜没见到人,于是就转道来了宋延家,想要碰碰运气。 焦静微看到颜琢先是愣了下,继而看见他脖子上的吻痕,脸色瞬间就变了。 颜琢意识到她的眼神,不自在地用手捂住了颈上的痕迹。 颜琢说:“宋延不在,要不……要不你改天再来。” 他本来要说“要不你进来等一会”,可他想到客厅地板上的一堆卫生纸,瞬间就改了口。 只要脑子没问题,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焦静微极力抑制着自己内心的猜疑,不停地告诉自己别瞎想,别瞎想。怎么可能呢?宋延和她在一起那么多年,要是……也太荒唐了。 “没关系,我可以进去等他。”焦静微说着就要进去。 “不行。”颜琢挡在门框间,意志非常坚定。 莫名其妙,焦静微说:“你有病啊?” 颜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吞吞吐吐说:“要不……要不你等下,客厅有点乱,我收拾收拾你再进来。” 焦静微讽刺地笑了下,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我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你知道吗?再乱的时候我都见过。”说着,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用那种娇羞的眼神上下扫了颜琢一眼,故作高深道:“有时候情到深处,做某些事情时不会在意地点的你懂吗?” 颜琢喉咙发紧,想说“我不懂”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敏锐察觉到或许焦静微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才会对他暗示这些。 焦静微看他还不让开,气愤道:“你到底让不让开?” “进来吧。”颜琢让开路,对她妥协。 客厅那股腥稠的味道已经散尽,只是地板上躺着的一张张纸团暗示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焦静微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她使劲攥着拳头才堪堪稳住了差点跌倒的身体。 颜琢不敢看她的表情,垂着头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正室捉奸在室的小三。 这太尴尬了。 “咳……你先坐一会,我收拾下客厅。”颜琢掐着手心故作镇静地说。 等拾掇好废纸团,颜琢又在静默开口问道:“你想喝点什么?” 焦静微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白开水就行,热的。” 颜琢给她煮水的时候,宋延正好进门,手里拎着一个盒饭袋子。在听到指纹锁响动的那刻,颜琢就瞬间僵硬住了身体。 怎么办?他该如何解释?被焦静微发现了这件事之后,宋延会不会对他发火。 “宋延。”焦静微在宋延换鞋的时候说道,“你回来了。” 宋延猛地听见她声音,没有反应过来:“你……?” 焦静微微笑:“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我有事找你。” 宋延把袋子放到茶几上,问:“颜琢呢?” “这,我在这,”颜琢立马举手道,“我厨房烧水呢!” 宋延问:“你烧水干嘛?” 焦静微往厨房看了一眼说:“是我让他烧的,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喝凉水。” 宋延没说什么,但能从表情看出来他心情不太美丽。 他本来是出门给颜琢买晚饭的,他估计颜琢那情况也走路困难,却没想到他还有功夫伺候别人喝热水。 所以不自觉就带了点脾气。 宋延问:“你刚才说有什么事?” 焦静微拢了下侧边的头发,这是她每次紧张前的惯有动作,语焉不详:“这里有外人在,不好说。” 短短一句话就奠定了颜琢身份。 水在这时正好烧开,颜琢垂着眼睑,就着氤氲的蒸汽说:“那我去里屋,你们聊。” 宋延叫住他:“不用。”他扭头冲向焦静微:“我们出去说。” 自从分手后,焦静微就再没开来过这个小区。现在一看周围建筑,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垂下眼睛:“后天有同学会,我来通知一下你。没想到会在你家看到别人。” 宋延没说话。 焦静微又说:“他出现在你家我还挺意外的,毕竟你是一个自我领地意识特别强的人。” 宋延“嗯”了一声,没否认。 “你们……”焦静微迟疑,“或许是我想多了,我看到……” “静微,”宋延突然叫住她,宛如回到多年以前,他也曾这么温柔地叫过她。 他说:“你看到的是事实,脑子里想得也是事实。” 再次从前男友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场景,这么一种回答,焦静微苦笑着问道:“你认真的吗?” “是。” “可你们都是男的啊,怎么会……怎么会呢,你以后可怎么办啊。”她难以置信,又无比担心。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延懒得科普自己感情史,只淡淡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过好当下就行了。” 意难平,真是意难平。 焦静微叹了口气,深深地看着宋延问:“那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宋延如实回答。 他皱紧了眉头,像正在面临着一个天大的难题。过了会,他礼貌地问焦静微:“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宋延说:“呆着别动就好。”接着他抱住了焦静微。 大概三秒又或许更长时间,他松开了手。 焦静微挑眉:“什么意思?解释一下。” 宋延低头笑了,那笑容格外诱人。 “没什么意思,只是确定了一件事情。” “嗯?” 一件一直以来被他忽视的事情,一件让他难以置信却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而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由他产生的异常行为也终于有了合理解释。 焦静微看不懂他表情下暗藏的含义,意识到自己离他越来越远了。 这样也好,她忽地释然。 时间在转动,没有谁会在原地一直等谁。如果感情已不复存在,或许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同学会呢?你还去吗?”她问道。 “不去了,”宋延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好好玩。”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正文 医院 颜琢从小视力就很好,视力检测一直都是5.1。 所以在他窝在窗后偷偷看到楼下两个相拥的身影时,他破天荒头一次想怀疑自己的眼睛。 可事实确实如此,总是欺骗自己又能再维系多久他们的关系。 颜琢垂下眼帘,挡住了想要继续往楼下瞥的视线。 他应该假装笨一点。 “宋桥来电,宋桥来电。” 客厅突然传来手机铃声,颜琢走到沙发旁,用手指从沙发缝里勾出了宋延的手机。 他稳了稳自己目前嘈乱的情绪,摁了接听。 刚一接通宋桥就在对面嚷道:“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颜琢把听筒挪远了些,小声道:“不好意思啊院长,是我……我是颜琢。” “宋延呢?” “他——”颜琢为难地停顿了下,说他正和前女友在一起?想了想颜琢说道:“他去买东西了,一会就回来,他出门时忘了带手机,。” 那头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呼吸粗重,缄默了好几秒才又说道:“那你等他回来后告诉他,让他……来三院吧,宋芽芽病了,情况不太好。” 前一秒刚挂电话,后一秒宋延就回来了。颜琢立马着急地迎过去和他说了情况。 “宋芽芽住院了,三院,我们得赶紧过去。” 宋延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听到这话脸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 “不太清楚,中午我刚知道的。” 因为没能第一时间就告知宋延,颜琢特别愧疚:“都怪我,本来想找到你就告诉你的,结果来你家后看到你、你那样……我我就给忘了。” 到了三院,颜琢想要给宋桥打个电话,问下具体在哪个病房住院,被宋延阻拦:“内科大楼病房十楼。” 他语气笃定,像是已经来过了好多次。 颜琢不敢多问,心里的那团疑虑却越来越大。 宋桥彼时正与宋芽芽的主治医生在病房门口谈话,深色疲惫,好像轻轻一推就会倒下。见到他俩,他才又续上了电,勉强维持住紧绷的身体堪堪站直。 颜琢看那样子就明白情况很差,却没法用言语来安慰这个善良的男人。 “芽芽的心脏病复发了,”坐在过道的长椅上,宋桥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宋延收拢了眉心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星期前。” 眉头皱得更紧了,宋延沉默片刻,然后沉声地问:“所以两个星期前就出事了,而你现在才告诉我?” 宋桥将头低到与胸平直,闷闷地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已经很累了。” 一开始他以为没多大事,不想让宋延再为宋芽芽担心,平添他的烦愁,但现在这情况,似乎再瞒不住了。 再多的苛问也无计可施,宋延疲惫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手指无意识扣着墙缝,白灰进到了指甲缝里,他却恍然未觉。 “我们是一家人。”他说。 宋桥看着他,霎那间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一天。那一天,也是在医院,也是这么的……兵荒马乱。 再忍不住,宋桥将脸埋进手里,悲哀地塌着肩膀。 颜琢站在一旁,无措地看着他们,从他们只言片语的对话里感到了慌张又害怕。 不一会,宋小鹰肿着红眼睛从病房里出来,在看到宋延那刻“哇”一声就哭了, “哥哥呜呜呜呜呜——” 他跑到宋延怀里,带着哭腔说:“我害怕,特别特别害怕。”全无平时酷酷的样子。 宋延摸着他的卤蛋头,轻声安慰:“不会有事的,哭成鼻涕虫像什么样子。” 宋小鹰打了个哭嗝,没好意思说自己已经哭好几天了,他一开始不敢当着宋桥面哭,后来就忍住了。 哭,好像是最有疗效的发泄方式。可惜,大人们好像永远也学不会。 因为宋芽芽睡着了,宋延也不好再去探望。颜琢知道他心情不好,趁宋桥安慰宋小鹰时悄悄勾住他的拇指把他带到了楼梯间。 两人分靠在窗户两边。 “饿吗?”颜琢问他,“你这一天都没吃饭。” “还好,没什么感觉,”宋延靠在窗边,手指轻轻扣着冰冷的窗框,发出“笃笃”的声音,他说:“就是想抽烟。” 颜琢直起身,他记得刚才来时有看到24小时便利商店。 “我去给你买,”他说,“我很快就回来。” 颜琢是跑着去了商店又跑着回来的,他把烟递给宋延之后就开始用胳膊撑着墙喘气。 “欸我给你讲,我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一条大狼狗,没人管也没绳拴着,把我吓得够呛,腿一哆嗦就嗖一下跑得飞快。” 他讲得绘声绘色,宋延轻笑了一声。 颜琢还买了一个填肚子的三明治,刚撕开口就散出沙拉和鸡肉的味道。 他吭哧咬了口,简直太好吃了。 宋延就含着烟嘴有一搭没一搭听他吃东西,咀嚼的声音在逼仄的楼道里异常清晰。 “好吃吗?”宋延突然开口。 颜琢吃得太快噎了一下,打着嗝说:“好吃。” 宋延没说话,他一想到颜琢的嘴此刻在不停嚼动,就从下腹涌上一股饥饿感。 他沉默地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是因为颜琢还是因为他手里的食物 颜琢瞥了宋延一眼,小心翼翼地把三明治递到他嘴边:“你……要来一口吗?” 其实他没报什么希望,毕竟宋延为人冷淡,怎么会吃他人之食。 不过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宋延勾了下唇角,继而大大地咬了一口。 看着宋延鼓动起来的咬肌,颜琢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咳…… 三明治没剩两口,颜琢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块被某人咬过位置,脸渐渐红了。 这会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寥寥几颗星星挂在天上,无比安宁。 但是,医院,从来就不是个安宁的地方。 宋延并没有抽那根烟,他只是痞痞咬着烟头,慵懒地靠在墙上。 “你还记得在心桥在长桌上供奉的那张照片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颜琢“嗯”了一声说:“记得。” “她叫陶心,是宋桥的夫人,也算……”宋延顿了下然后说:“算是我养母。” 颜琢望向他,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柔和的表情,类似于……温柔。 “我从小是她带大的,所以相较于宋桥我和她比较亲。” “这样啊,”颜琢理解地说,“怪不得你会把那个录音留存了这么多年。” 宋延取下嘴里的烟,缠着指尖绕了一圈:“不过在我高一那年,她去世了。” “啊?”颜琢有一瞬间没搞清时间线,“那年芽芽不是刚出生?” “嗯。” 宋延说:“我养母她……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是不能够生孩子的,可是她一直想要……”他斟酌着言辞,“想要一个拥有自己血脉的孩子你懂吗?这是我和其他孩子不能带给她了,即便她也很爱我们。” “所以一开始从她离开的那天,每次面对宋芽芽我都很别扭,一方便,她延续了我养母的血脉,我想要爱护她。另一面……我却不能否认,我很恨她的出生夺走了我养母的性命。”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颜琢心头一窒,握住他的手,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 宋延是一个别扭的人,也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尤其是自己在乎的人。 所以他才会把若干年前的录音一直留到现在,就是为了怀念一个已经逝去多年的人。 颜琢的手心很热,稍稍温暖了宋延。他继续说道:“宋桥怕宋芽芽会遗传到陶心的病,所以从她很小的时候就会定期来医院检查。一开始没什么异常,她只是比同龄人瘦弱一些。直到她六岁,小学入学体检那年,医生才检测出她也有先天性心脏病。” 话音刚落,颜琢就迫不及待地问:“那你们没做手术吗?” “做了。” “那现在……?” “复发了。” 颜琢是第二天早上才回的学校,医院里的长椅很硬,他一晚上没睡,现在倍感疲惫。 打着哈欠走进宿舍楼,颜琢迎面撞上了郑亦。 郑亦看着他眼下的青色和快要耷拉到眼底的眼皮,轻哼道:“又去浪了。” 颜琢懒得听他废话,摆了下手算打招呼,便想要绕过他。 郑亦将他拦住,把手里刚买的面包递给他,没忍住地说:“你回去照下镜子,看看自己都累成什么样了,现在是大四,咱们即将步入社会,你能不能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想想自己的未来。” 颜琢知道他一项刀子嘴豆腐心,从早饭便能看得出来,所以没有还嘴,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等回到宿舍,颜琢无心顾暇其他人问话,衣服没换拿被子裹上头,就睡着了,一觉睡了个天荒地老。 自从知道宋芽芽住院,颜琢就开始了三点一线的生活。 医院,学校,宋延家。 宋桥再怎么坚强隐忍,也不是铁打的,总要有人和他换班,一起照顾宋芽芽。 一开始他们讨论说请个护工,但被宋芽芽拒绝,她当时已经虚弱不堪,却依然反感任何不熟的人接近自己。 执拗的和宋延如出一辙。 宋延的眼睛看不到,取东西送东西照顾人都很麻烦,宋小鹰又是个孩子还要上学,所以有些事情就由颜琢代劳了。 包括看护。 看护真是世界上最累的事情,那段时间,他要忙学校的事和毕业的事,又要去医院陪宋延一起照顾宋芽芽。 真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事情有转机是在五月中旬,宋芽芽病情肉眼可见的有所好转,脸色也好了一些。 又结束陪床的一天,颜琢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 正文 苦与甜 颜琢缓缓走向徐月,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 徐月拎着个背包站在学校门口,笑了笑说:“来找你玩呗。” 其实她是从学校请假回疗养院看她奶奶的,下火车站后突然想到这距离颜琢的学校不远,便顺道来看下颜琢。 颜琢一笑,自然而然接过了她的包,边往校园里走边说:“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徐月翻了个白眼,嘟嘴道:“你看看手机。” 颜琢打开手机瞥了眼,一个小时前徐月给他发了条信息。 “不好意思啊,”颜琢挠了挠头解释说,“我刚在公交上睡着了,没看见。” “看出来了,”徐月说,“你很累吧。” 颜琢年前虽然瘦,但脸颊上还稍微有点肉。现在他两颊略微凹陷,双眼无神,不用细看都能察觉到他的疲惫。 现在是午后两点,校园里没什么人。颜琢想到徐月可能还没吃午饭便带她来了学校里的一家私人菜馆。 颜琢把菜单递给她:“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这顿我请,我有点困,眯十分钟,一会叫醒我。”说着,他头一歪,真的就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这么困的吗??? 徐月叹了口气,自己吃饭多没意思啊。 不一会,点的菜刚端上了桌,颜琢就倏地抬起头来。他在短暂的迷糊时间里做了个不好的梦,现在满头是汗。 徐月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吐槽他:“你是半夜做贼去了吗,怎么会这么累。” 其实颜琢昨天晚上睡得还行,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他就是持续犯困。尤其是离开宋延回到学校后。 在宋延面前他还能强撑着精神,表现的若无其事。 颜琢收回发散的思绪,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因为毕业季吧,愁的。” 徐月:“这么可怕?我也快了。” 颜琢笑了笑,没说话。 “你最近回疗养院了吗?”她又问道。 颜琢摇头。 “哦,”徐月说,“听我奶奶讲,宋先生最近好像也不在。” “嗯,”颜琢说,“宋芽芽住院了,宋延陪床呢。” 宋芽芽徐月也是见过的,这会听到颜琢的话她不免担心地问道:“没事吧?严不严重啊?” 颜琢叹了口气:“不好说。”这种听天由命的无力感极其让人脆弱,他语气瞬间低沉下去。 宋芽芽的身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尚且不谈,坏的时候就跟万千蝼蚁钻心一样难受。虽然颜琢是局外人,但也会被那短暂而压抑的气氛影响到心情。尤其是宋延沉默不语的时候,好几次颜琢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语言是苍白的,只剩陪伴还尚有力量。 可这种陪伴,颜琢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几时。 他很快就要毕业,等毕业后,他能不能留在这个城市还未可知。而他和宋延的关系…… 好累。一想这些就累。 徐月很会察言观色,敏感地意识到这个话题该换了。她挑了块牛腩不经意地说:“你有没有觉得,宋先生有时候很病娇啊,他冷着脸不说话时,有点可怕欸……” 颜琢“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有点吧,有病又傲娇。” “……” 徐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颜琢说这话时是满满的宠溺,一点嫌弃都没。 她终于不想再装:“你很喜欢他吧。” 颜琢丝毫不奇怪她的话,没有停顿地“嗯”了一声,说:“很喜欢。” “不好奇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好奇。” 徐月笑了,问他:“为什么?” 颜琢眼神悠远:“因为我从来没打算隐藏过我的喜欢。” 徐月摇头笑了下,特别感慨地说:“颜琢,其实你特招人你知道吗?” 颜琢一怔,摇了摇头。 “真的,”徐月说,“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可爱的人了。” 两人吃完饭就散了,徐月没有提出要逛学校,颜琢也没出口提醒。 他下午还有事情要找导员,最近忙的焦头烂额,实在无心分暇于其他。 徐月统共在H市呆了三天,最后一天下午她与颜琢联系表示想去医院探望下芽芽再走。 颜琢答应下来。 病房里头宋家三人都在,宋小鹰窝在芽芽床头不知在说些什么笑话,宋芽芽难得的给面子笑了几声。 而宋延则是和宋桥二脸严肃地排排坐着,各自沉默,一言未发。 徐月过来时特意买了洋娃娃送给宋芽芽,随后她又陪着宋芽芽给她讲了很多学校的事情,鼓励她要好好治疗病情,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害怕。 宋桥在一旁看着很是感动,临走时对她的贴心表示了感谢。 颜琢默默瞄了眼宋延,不知道他又犯哪门子神经病,全程黑脸。 颜琢在心里“啧”了一声,暗自想:有病又傲娇这个评价还真没委屈他。 徐月瞥了眼宋延,没什么所谓地忽略掉他的不悦,很自然地对颜琢说:“你送下我吧。” 颜琢回神:“啊……好。” 徐月虽然是本市人,但她从未来过三院。这会她满怀感慨地对颜琢说道:“身体健康真的好重要啊。” “是呀。”颜琢说,“如果宋芽芽能够像普通孩子一样就好了。” 徐月扭头,问道:“那你呢?” 颜琢抬头,有些不解:“我?” “嗯呐。”徐月说,“你这么会照顾宋延和他的家人,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 “我没有不好好照顾自己……” “你说这话不心虚啊……”徐月无奈:“你真的是很久没照镜子了啊。” 颜琢垂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实在无言以对。 “他们家这个情况,你要支撑到什么地步,不累吗?” “……” “这又不是你的责任,你可以不用这样的。” 送走徐月,颜琢独自在楼下找了个台阶坐了一会。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放松心情。 等心情稍微好点,他才拍拍屁股上的灰往住院部走去。电梯口的人很多,等了会颜琢才挤进电梯间。 还没到病房门口,刚过走廊拐角他就看到杵在外面的宋延。 宋延皱着眉寒着张脸,阴晴不定,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颜琢盯他看了好一会,才慢悠悠走过去问道:“你在这干嘛呢?” “等你。” 颜琢疑惑,刚“啊”了一声,就被宋延钳着手腕拖到了楼梯间。 “你怎么了?”颜琢问道,“什么事让你……”霎那间他紧张起来,“不会是芽芽……芽芽出什么事了?” 宋延眯了下眼,答非所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哦……”颜琢不想告诉他自己很累,随便找了个理由道:“我们聊了会天。” 宋延心口发闷:“聊天?你还真有闲情逸致。” “说什么呢……”颜琢无语。宋延逆着光叫人看不清表情,周遭散发着闷沉的气场,平白让人发怵。 “你怎么了?”颜琢问。 宋延没回答他问题,直愣愣问道:“你为什么要带她来?” “什么谁?徐月啊。” 颜琢感觉莫名其妙,人家好心好意来看望你妹妹,还需要问为什么? 颜琢说:“想来就来咯。” 宋延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手劲越发大,用一种异样的、颜琢从未听到过的语气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她喜欢你?” “你说什么呢,”颜琢甩开他的桎梏,扭着发酸的手腕没好气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瞎猜,我们只是好朋友。” “呵,”宋延嘲讽一笑,冷冷地说,“你好朋友可真多,上次喝酒的那个也是你好朋友吧。” 颜琢气笑了,不知道宋延是不是中了邪风,闲着没事干,偏找架来吵,说话也不由带了点火气:“别总找我茬,你呢,你和你前女友搂在一起的时候有想过我吗?我算什么?” 宋延此刻满脑子都在想颜琢为什么要带徐月来,根本听不进去颜琢的话,倔强又偏执地等着颜琢向他解释。 颜琢心烦,身体里一股焦躁感越来越强,他推了宋延一把不耐道:“我懒得和你多话。” 宋延被他不以为然的态度激怒,像狂犬病发作一般,使了全劲钳着他下巴就吻了上去。 一开始他吻得很重,吞吐呼吸间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气,慢慢的,等到几秒后,他才温柔了些。 宋延用舌尖勾了下颜琢的上颚,轻轻用嘴唇吮吸着他的下唇,像是一种类似于恋人间的安抚。 “你知道吗,”宋延咬着他嘴唇含糊说,“我很生气。” 你和她在一起,让我很生气。 颜琢卸了力气,慢慢软在他的怀里。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来得仓惶又唐突。他的心却在渐渐下沉。 为什么会这么苦? 他感觉不到一点甜。 正文 抄袭 “冷?”这是宋延放开颜琢后说得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是:“你为什么浑身发抖?” 因为我难受。 颜琢一点点将他推开,因为知道宋延看不见,他便无所顾忌地拿手背擦了下嘴。 或许是刚接吻完,他说话时嗓子都是哑的:“没事,可能是换季感冒了吧。” “感冒?”宋延问,“吃药了吗?” 颜琢静了两秒,说:“没有,不过不用担心我,你还是担心下自己吧,一上来就亲,不怕传染嘛。” 宋延挑眉:“那就一起生病。” “哦。” 颜琢无语,他往后退了一步,拿后脑勺抵着墙,淡淡地扫了眼宋延。 宋延时而有情时而无情,时而很在意时而又无所谓。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对方了。 回到病房时,宋芽芽已经睡了,只有宋小鹰一个人在房间看着她。 颜琢问他:“宋院长呢?” 宋小鹰说:“出去好一会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这段时间以来,颜琢一直在照顾宋芽芽,他做的每一件事大家有目共睹,所以连带着宋小鹰这个刺头也对他态度好了许多。 片刻后,宋桥进门,身上还卷着一股浓重的烟味。 颜琢随意朝他望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多想,他总感觉宋桥看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还有点……闪躲。 奇怪,自己难道做错了什么? 颜琢百思不得其解地皱了下眉。 吵架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他们的关系又归于了一种静止状态。 颜琢在慌忙无措中准备的毕业答辩,终于在五月底准时召开。 答辩那天,颜琢的状态非常不好,他早上简单吃了点饭就去教室等着了,他是B组第4位。 结果快轮到他时,他胃里一阵反酸,有点想吐。 第3位是他上铺的四眼仔——陈昭,陈昭刚站到讲台上准备答辩,颜琢就憋不住溜去了厕所。 吐是没吐出来的,他去商店买了瓶水灌了几口才堪堪将胃里那股恶心劲压下。 等颜琢再次回到教室时,正好轮到他答辩。 颜琢拿出U盘连接电脑,打开了ppt。刚显示到第一页就听台下的一个老师问道:“你这个论文选题是自拟的吗?” “对,”颜琢说,“可能和开题报告的有区别,是我后来才敲定的。” 老师点头,面无表情地说:“你这个题目和前面那位同学很像。” 颜琢一愣,他记得陈昭和他研究的方向并不一样啊。 他往台下扫了一眼,陈昭答辩完就走了,没看到人。 不再多看,颜琢满腹疑惑的答辩完,才知道陈昭和自己的论文内容撞了。 不可能啊,这是他的最终定稿,怎么会…… “我不知道是你们谁借鉴了谁,”老师尽力把话说得没那么难听,“不过现在这情况,你们是都通过不了答辩的。” 颜琢回宿舍时,陈昭刚取了东西正要出门,两人刚好你出我进打了个照面。 颜琢又把他推了进去,拉着脸问他:“上次你用我电脑时做了什么?” 陈昭装傻,无辜道:“我什么都没做啊。” “装,再装。”颜琢冷笑,心里一片冰凉。 本科生论文抄袭,有必要吗? 陈昭看见他的笑就莫名发怵,他总觉得那皮下隐藏的是他害怕的东西。 果不其然,下一秒颜琢就攥着他的衣领,把他向后推倒了两步,然后狠狠地说:“我们是一个宿舍的,你竟然还敢阴我。” 陈昭被衣领勒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别是……有被迫害幻想症吧,快、快松开我,不然……我找导员说理去。” 理? 呵。 颜琢撒手,并顺带着推了他一下,陈昭一不留神就趔了个屁股蹲。 颜琢看着他那怂包样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说:“你大学四年是白上了嘛,优秀论文就对你这么重要?” 重要到不惜抄袭别人的论点,把自己作为大学生的尊严都放弃了? 陈昭微垂着脑袋不说话,装腔作势的没有还嘴,他要是还嘴激怒了颜琢,颜琢真告到了学院,没准他就完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在一起住了四年,同窗情谊不是假的,颜琢也不想闹大,提醒他道:“如果你去向学院承认错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不追究,如果你不去,那就由我说出来。” 陈昭努了努嘴没说话,丝毫没有要去承认错误的态度。 颜琢看着他头发旋,怒骂道:“你怎么这么废。” 陈昭恶恨地抬头,他是他家老小,从小被父母期盼长大,天天挂嘴边“我家幺儿一定要成功”这类的话,所以临近毕业他还没找到工作难免心急,一心急就走了岔路。 那天他借颜琢电脑时,无意中点开了颜琢的论文和ppt,觉得不错就摘抄了一些换成自己的话,却没成想,换汤不换药这种借鉴方法根本没用,还是被人发现了。 这会他脸上像被人扇了几巴掌,火辣辣的疼。既然已经丢人了那就继续嘴硬下去吧。 “你诬陷我我没有。”他大叫道,猛地从地上窜起撞上颜琢。 颜琢猝不及防,被他的蛮力冲击到床栏上,后腰磕到了书桌角,疼得他差点飚出眼泪。 郑亦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面。 颜琢低垂脑袋手扶在腰上靠着桌子,而陈昭攥着拳头直愣愣瞪着颜琢。 郑亦心一紧,赶紧跑过去挡在了颜琢前面,眯着眼冲陈昭说:“有话好好说,你特么动手了?” 郑亦此人一看就是个笑面虎,陈昭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颜琢的帮手来了,要是面前这俩人和他对打或者玩阴的,他一定整不过。 “怎么了?”郑亦见他不说话,又去问颜琢。 颜琢没理他,径直对陈昭说:“这件事情没完,你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等着学院通报吧。” 陈昭一点也不怕他说出去,反正也没有证据。 但他怕挨打,于是趁颜琢和郑亦还没动手之前陈昭连忙拉开屋门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等陈昭走后,郑亦又问道。 颜琢扒拉了一下头发,烦躁又郁闷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他。 “靠!”郑亦怒道,“刚刚我就因为抽他一顿,什么玩意儿啊这是。” “算了,”颜琢说,“没必要,这件事就交给学院处理吧。” “没事吧,”郑亦上下扫了颜琢一眼,不放心地说,“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赶紧去医院。” “没事。”颜琢摇头。 其实他有事,现在他胃里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灼得他恶心想吐。他用手揪着衣角强迫自己压下那股难受劲,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郑亦说“我……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你不要掺和进来,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处理好。” 郑亦还想说什么,颜琢又打断道:“临近毕业了,别整幺蛾子,你好好的。” 颜琢都说到这地步了,郑亦做什么都是给他添乱,便不再多话。 “那你有事就和我说,实在不行,等拿到毕业证我就帮你揍他丫的。” 颜琢被他逗笑:“知道了。” 宋延是和宋桥换班时被他叫住的。 宋桥说:“去后花园走走吧。” 五月的月季花开得正盛,他们漫步在石径小路中,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子到了花圃旁。 淡淡的芳香沁人心脾,宋延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最近心情不错啊,”宋桥瞥向他问,“是有什么好事吗?” “能有什么好事。”宋延漫不经心地说。 宋桥说:“譬如……感情方面的。” “嗯哼?” “譬如……你和某人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得了的进展。” 宋桥还在兜圈子,宋延干脆打断他,问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怎么还是这么不可爱……宋桥瞪了眼宋延,好半天才说:“你……你和颜琢,你们是怎么回事!” 宋延:“你认为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 他这个态度很“爱谁谁”。 “这这这……”宋桥“这”了半天,最后憋出两个字:“好吧。” “……” 宋延无语。 宋桥语重心长:“你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否定过你的任何决定,所以这次也是,只要你认为你是对的,我就会支持。” “我是对的。”宋延说,语调平平,依旧未变。 “……” 这下轮到宋桥无话可说了。 颜琢向学院申诉的结果一直等了三天才下来,因为找不到确凿证据证明这篇论文是颜琢原创的,学院只好判让两人重新自拟课题。 得到这个结果是颜琢最不愿意接受的,所以他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和陈昭在宿舍打了一架,双方脸上都挂了彩。 好委屈。 颜琢坐在操场上想,他真是流年不利才会遇到这么个狼心狗肺的舍友。 好想哭。 他将脑袋埋在双臂中,轻轻呜咽了起来。 没一会,他才又抬起头。这一刻,他忽然很想见到宋延。 哪怕只是在宋延身边,宋延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在他身边,就会稍微好点。 正文 “我不要你了。” 或许真是倒霉喝水塞牙缝,平时五分钟一辆的公车这会十分钟过去了都没影。 颜琢顶了下酸痛的腮帮子,不耐烦皱起了眉头。 他最近有点穷,只能委屈自己继续等了。 两分钟后,一辆车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不过不是公交车。 焦静微摇下车窗,和他招呼道:“嗨,在等车吗?”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颜琢没想到会碰见她,呆愣了一下点点头。 “上车,我送你。”她说。 有时候人生真的很奇妙。 例如陈昭,没想到同寝四年他会背叛自己。例如焦静微,明明一直不对头,她却在看到他嘴角的伤口时而吃惊地问道:“你打架了?受伤了?不疼吗?” 颜琢扯了下嘴角:“还好,一点点。” 焦静微“啧”了一声,边发动车子边故作老道:“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不让人省心,说动手就动手。” “……” “要是宋延能看见,你该被他教训了吧。” “啊,”颜琢从她嘴里宋延就本能想装傻,呐呐道:“关他什么事……” “你说呢,关他什么事~”焦静微笑了笑,俏皮地说,“你们俩的关系,我都知道了。” 她这么直白,颜琢反倒不好意思了,他茫然地望着中控台,随后目光迟钝地落在了一张照片上。尺寸很小,是一张大头贴,他上车时甚至没看到。 焦静微和宋延的合照。 他闭了闭眼睛。 关系?他和宋延该是什么关系,情侣还是纯上`床的关系。 他们没有情侣之间该有的任何小心思。 他们甚至,没有一张情侣之间该有的合照。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见他一直沉默,焦静微憋不住气了。 “爱谁谁吧。”颜琢懒得再乱想,这阵子他胃里一个劲难受再加上麻烦事都堆在了一起,他真的已经非常疲倦了。 焦静微看他心情不好,不再卖关子:“是宋延告诉我的。” 这是颜琢未曾想到的,他一愣,瞠目结舌地望向她。 “怎么?”焦静微挑眉问,“没想到?” 颜琢点头,实话实说:“嗯,没想到……” 宋延怎么可能呢,他一个大直男怎么会告诉别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且是在前女友面前。 这简直不可思议。 “啧,”焦静微感慨说:“我也没想到啊,谁知道我的前男友会这么招男人喜欢,一个接一个的。”她摇着头无奈感慨:“简直了。” 颜琢和她的对话本来就让自己就处于敏感中,结果被她的“一个接一个”这句话给刺激到,停顿片刻后他问道:“还、还有谁?” 焦静微转了把方向盘,又卖起关子:“反正不止你一个。” 他皱了皱眉。 难道宋延不止被自己告白过?还有另一个男性? 那为什么宋延听到他告白时会反应那么大,那么反感,就……就像是第一次听到,所以觉得荒唐。 焦静微没注意到他脸上的异色,自顾自说道:“不过你和那谁,孟诚也挺像的,你俩都……呃……很可爱。” “浑身散发着少年感的可爱。” 孟诚这个名字颜琢是知道的,他听宋桥讲过,也在宋延家里看到过合照。 是一位很清隽的男人。 不过和他一点都不像。 “孟诚是宋延最好的朋友吗?” 他问道。 “不止,”焦静微想了想说,“你知道宋延家的客房吧,那是专门为孟诚准备的,因为他们工作很忙,有时候回家晚,而孟诚住的地方又离画室太远,所以他有事没事就会去宋延家住。” 颜琢一愣,紧接着听她又半是娇嗔地抱怨道:“那可是连我都没有过的殊荣呢。” 也许是疑虑太多,太想知道某个答案,颜琢的脑子里一直有根弦紧绷着,现下这个答案渐渐明了,这根弦,也终于断了。 他仰着头,瘫在座椅上,宛如一条死狗。 原来是这样啊。他想。 颜琢从小就笨,尤其是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他怎么都学不会。 譬如唱一首不跑调歌,譬如,爱一个不可能的人。 而现在,他像嚼了一把薄荷叶,脑子骤然清明,有什么东西凉凉地钻进了过了肺,入了心。那些一直被他忽略的信息串联起来,他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怎么会这么没眼色呢。 他怎么会真的笨呢。 他怎么……才察觉到呢。 “怎么?你没听说过孟诚?”焦静微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嗯。”颜琢撒谎。 焦静微抿嘴:“你不在客房睡吗?里面都是孟诚的东西啊,你应该见过的啊。” 颜琢苦笑:“没……” 我睡在客厅,沙发上。 那里从是我的位置,我在宋延心中的位置。 大门一开,我就可以随时被他撵走的位置。 焦静微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咬住下唇不再多言。 飞驰景色在窗外掠过,颜琢脑海里在走马观花地放映着和宋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或许是他错了吧。 一开始,就不对。 到了小区门口,颜琢下车。阳光直直地打在他身上,他却浑身冰冷。 不等焦静微说再见,颜琢点了下头做告别就往小区里走去。 他不敢回头,他怕被人看到他最丑的一面。 卑微又难堪的一面。 颜琢敲门时,宋延正在喝水,他喝完水才慢悠悠踱去开门。 颜琢看见他叫道:“宋延。” 宋延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颜琢盯着他硬邦邦地问。 宋延蹙眉,颜琢很明显心情不好。 “我没这么想。”宋延说完便想去拉他。 颜琢轻松躲过,也没换鞋就这么往客厅里走。随后冷淡地开口:“我有事想和你说。” 宋延的手就这么僵在了空中,无所适从,他慢慢蜷起五指,好半天才问:“什么事?” 颜琢开门见山:“我可以去你家客房看看吗?” 宋延听到“客房”两字眉心一跳,古怪地问:“你要干嘛?” 颜琢:“欣赏欣赏。” 他说话阴阳怪气的,听在宋延耳朵里不太舒服,还未回应,就听颜琢又固执问了一遍:“我可以去你家客房看看吗?” “……” 宋延的迟疑在颜琢看来就是不许,是拒绝。 他垂下头,自嘲地问道:“是我不配欣赏吗?毕竟那里面曾经住着你最重要的好朋友,我怎么配和他一样呢。” 宋延呆住,难得迟疑起来:“你——” “我什么我,”颜琢惨烈地笑了,“我就问你——是不是啊?” “他喜欢你的对吧,”颜琢问,“你喜欢他吗?” 宋延一个头两个大,他暂时觉得自己没必要向颜琢解释那么多。孟诚是他最好的朋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忘保护他。他实在不想拿出他的感情就地鞭挞。 这太没良心,又太恶心人了。 宋延给不出颜琢他想要的答案,又实在想让他冷静下来,于是干巴巴地说:“别乱吃醋,瞎嫉妒,这些都是没有的事。” 颜琢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说:“我吃什么醋,我配吗?我有什么可嫉妒的,嫉妒他为你而死?那说真的,”他冷笑道:“我和一个死人争又有什么意义呢。” 宋延太阳穴一跳,沉声道:“别说了。” “可他就是死了啊。” “我知道,所以我让你别说了。” 你为什么不敢面对,不敢让我提,你还在怀念他是吗?你喜欢他吗?对他有过感情吗? 原来你不是不喜欢男人,你只是不喜欢我啊。 说不清这一刻是什么的心情,颜琢只觉得自己在寒冷的冰原迷失了大半年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要解脱了。 爱,有多刻骨,恨,就有多刻骨。 颜琢痛,就非要拉着宋延也痛一下。 “他死了,他就是死了,永远也活不过来了,只能躺在地下看着你——” “嘭——” “……和另一个男人上`床。” 宋延推着他把他抵到墙上,紧蹙眉心咬牙切齿连带着脸部肌肉都在克制:“注意你的言辞,别逼我翻脸。” 真痛快啊。 就这么被撞到坚硬的墙上,真痛快啊。 颜琢忍住了胃里的酸水一阵阵往喉咙里涌的恶心劲。 难受难受难受,太难受了。 颜琢想:你看不见我,我脸上有伤,身上有伤,浑身都疼,可是你看不见。 你看不见所以你就可以肆意伤害,你觉得我被抵在冰冷的墙上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反正我会好的,就和之前的任何一次争吵一样,我会自己消化完,治愈完,然后屁颠屁颠回到你身边。 过了一会宋延放开他,说话的声音降了下去,像是诱哄又似无奈:“别胡闹了行吗?” 你觉得我只是在跟你胡闹吗?颜琢酸涩地眨了眨眼。 那就让我再放肆一点吧。 “你这个没人要瞎子。”他突然爆发,怒吼出声。 “瞎子”二字触到了宋延的神经,他略一出神,手劲渐渐松弛,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个瞎子不仅眼盲心也盲,成天怨天尤人摆着一副冷脸好像谁都欠你的。别人对你的好你从来不当回事,我天天巴着你对你好,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关心我累不累,毕业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这些你都没问过我,一句都没有,所以你活该没人要,活该对你好的人都一个个离你而去。”颜琢说得颠三倒四,想起什么说什么,说到最后强烈的绝望感已经把他撕碎,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而来。 想哭吗? 不。 他放弃了。 疼吗? 疼。 但他的胃最疼。 心已经木了。 他曾经觉得他只要努力就总会有一天能走进宋延心里,他的陪伴会把爱意传递给对方。 可现在看来,一厢情愿真的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他暖不热宋延,也取代不了谁,好像,算来算去,只有离开,才能保全他最后的体面。 颜琢说:“我不要你了。” 那天是怎么离开的宋延家,又怎么回的学校,颜琢都忘记了。 他状态浑浑噩噩的,一直到郑亦来宿舍找他才渐渐好转。 “你嘴角怎么回事,都裂开了。”说着郑亦拿手碰了下。 “嘶——”颜琢偏头躲开,沙哑着声音说:“别碰,胃里头难受。” 胃里头难受和我摸你嘴角有什么联系,郑亦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等郑亦离去,胃里那股子酸劲越来越重,还伴随着轻微的灼烧感,颜琢极力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自己打车去了附近医院。 做了一系列检查后,医生拿着他的病历本盖棺定论道:“急性胃炎引起的轻微胃出血。” 颜琢脑子一嗡,怪不得呢,最近他胃里总是一阵阵隐痛。 “最近有没有暴饮暴食或者饮食不规律?”医生问。 颜琢说:“没有暴饮暴食,经常饮食不规律。” 医生瞧了一会他的脸,说:“你脸色很差,压力大睡眠不好?” “嗯,”颜琢说,“经常半夜惊醒。” “年轻人应该多注意休息啊,别仗着年纪小就无所畏惧,你还不到24,可以慢慢把不良习惯改回来的。” 颜琢点头受教。 “也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不管现在遇到了什么难题,都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过去,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毁了,就一切都毁了。” …… 最后颜琢还是婉拒了医生的建议,没有住院,幸而他发现的早,出血量不大,吃点药休息休息就好了。 取完药后太阳已经西沉,红色的霞映射在天边。颜琢随意地往学校方向走,散着步,难得悠闲了一次。 期间他瞥过手机两眼,没有人来电话,也没有短信。 “这样也好。”他喃喃说。 五月底的H市已经很暖和了,一到傍晚,路边摊和烧烤店都争先恐后地摆了出来。 他有胃炎吃不了这些,便在路过一家甜品店时买了自己最喜欢吃的奶酪饼。 今天奶酪饼做得太甜,腻得他牙根发软,他吃了两口就扔了。 怪不得宋延不喜欢。他想,不适合自己的口味怎么能勉强自己去接受呢。 都怪他,是他上赶着紧扒宋延,想要宋延爱他,等他们有了实质性关系后他又妄想着能够更进一步。 是他太贪心了。 一响贪欢,贪得是离合悲欢。 正文 不断失去 宋延承认他在颜琢说出“我不要你”时心慌了一瞬,不过那一瞬很快就过去了,而后他心境反倒平静下来。 颜琢怎么可能会不要他。 颜琢对他那么好,他们还有整个未来和每一个四季,他们有那么多的日子可以慢慢相处,他会一点一点让颜琢明白他的心,那时候他们一定不会再因为这种事而吵架。 他们会彼此信任,他们会彼此依靠。 思及此,宋延呼出一口气,刚才的那点烦闷消失的无影无踪。 抿了下干燥的嘴唇,他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脚步声响起,杂乱又急促,像是有人拼命想离开什么地方,而后他听到“砰”地一声巨响。 颜琢离开时,带起了一阵穿堂风,轻轻刮起了他的头发。 声音很快就趋于了平静,可他的心却又提了起来。 这感觉很奇怪,他说不出来。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轰塌,而后摔了个噼里啪啦。 其实在颜琢离开之后他的心绪就飞了,可他在呆愣了一两分钟后才彻底决定了要追。 宋延快速取过了玄关柜上的盲杖,鞋都忘了换就直接往外走,他刚关上屋,一阵铃声猝然从他兜里响起。 宋延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接到了他主治医生的电话,然后被对方告知有角膜捐献者离世,他需要立刻到医院,准备接受角膜移植手术。 因为消息太过突然,等宋延做完手术,离接通电话才不过24小时。 手术刚结束没多久,他眼睛还处于水肿状态,看东西模糊不清,甚至眨几下都会酸涩无比。 所以他不敢使劲用眼,只好先闭目养神。 中途他给宋桥和颜琢各打了两通电话,均无人接听。 这样也好,他想,等他的眼睛彻底好了,他们一定会很惊喜。 他再也不会是别人的负担了,颜琢和他吵架也不会骂他瞎子了。 就这样,宋延忍住了想要联系他们的冲动。 一直到五天后。 那时医生刚为他检查完眼睛,他靠坐在床头休息时突然有人推门进来,随后他听到宋桥的声音:“宋延……” 宋延睁眼,随后他清晰看到了宋桥的脸,一瞬间恍若隔世。 一年半,他失明了整整一年半。 宋桥却像老了十岁,再也不复往日的神采奕奕。他苟着背,耷着肩,两道法令纹深深刻在脸上,双眼无神还冒着血丝。 还来不及向他分享自己的喜悦,宋延的心一下就沉下来了。 “我想和你说件事。”宋桥开口,他脸色难看极了。 …… 眼睛对于宋延的意义是非比寻常的,所以在复明的那一刻他对捐献者心存感激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前提是他不知道,那眼角膜是他妹妹的。 宋芽芽死于恶性心率失常,非常突然,是猝死的,甚至来不及告别。 宋桥在她走后的半小时里,替她做了决定——捐献眼角膜。其中有一项是,宋延为指定受益人。 但宋桥深知宋延性格,他知道如果在宋芽芽离开后让宋延立刻接受手术,宋延一定会拒绝。 所以他选择了瞒住宋延,自己承担所有的痛苦。等宋延恢复了视力,再告诉他。 而现在…… 他把一个mp3递给宋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不那么难受:“这是你之前给芽芽的,她每次听到她妈妈声音时都会很快乐,后来她在里面给你录了一些话,现在……现在是给你的时候了。” 宋延接过来插上耳机,里面只有三个录音文件。 按时间顺序排列,由远至近。 他知道最上面那个是他养母的录音。 所以他没有去点,他直接点了最近的那个。时间显示为两周前。 这时,外面的阳光正好,斜阳透过玻璃直直打在了他的胸前,形成了斑驳的一点。随后,他听到耳机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而后他听到宋芽芽的声音。 她声音微弱,有气无力:“哥哥,你好啊。” 宋延的心颤了一下。 “我这几天一直在听妈妈的声音,很温柔,我更喜欢。爸爸说,妈妈是因为和我一样的病走得。” 阳光兀自灿烂,宋延倏尔想起陶心离开的那天,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 “爸爸问我怕不怕,其实我一点都不怕。我只是……”耳机里突然断了声音,几秒后才又响起,“只是舍不得……舍不得爸爸,舍不得小鹰,舍不得你。” 将音量调低,宋延抹了把脸,走到窗边。 “而且我也怕如果我去了天上,妈妈会认不出我,我也认不出来她,我害怕孤单,害怕一个人。”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拼命憋回了眼里的酸涩。 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宋芽芽的声音依旧传来,像一把刀,像一把剑,刺到他心上:“所以如果我走了,哥哥你一定要多多去看我,和我说说话,像怀念孟诚哥哥那样怀念我,不要忘了我。” “哥哥你要幸福啊。”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不知道宋芽芽录音时在想什么,宋延并未听到她有任何的哽咽和抽泣。就好像在诉说别人的事一般,她很平静。 平静的让别人意识不到,她也许是在交代后事。 宋芽芽,芽字取于埋一颗种子而后破土成芽,茁壮成长之意,可她到最后也没有开出花。 阳光照在宋延脸上,他眼睛的颜色很淡,就这么直愣愣盯着窗外。 他好像面无表情,好像毫不在意,但宋桥就站在他身边,宋桥能感觉到他单薄衣物下轻轻颤抖的身体,和他垂在身侧死命攥着的拳头。 房间里一片死寂,很长一段时间里无人说话。 良久后,宋延红着眼睛低头,看了眼第三个录音文件的时间。 是今年冬天,一月份。 他愣了下,一时想不起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宋延点开来听—— 呼啸的风声自耳边掠过,隔着录音都让人发冷,紧接着一个清脆张扬的男声响起。 他听见颜琢说—— “宋延,你每天都要快乐。” 宋延是一个星期后出院的。 他第一时间先去了宋芽芽的墓地,说来也巧,宋芽芽和孟诚在一个墓园,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中间隔着一座小山,很快就能走到。 宋桥说:“是我选的,这样芽芽不会太孤单,”他故意把话说的轻松:“这样她也能经常找孟诚串门,孟诚和你关系那么好,他一定会在天上照顾我们家芽芽的。” 宋桥四十来岁才得来宋芽芽这么个闺女,算是老来得子,他宠了她近十三年,哪怕很早就做了心理准备,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就对她的离去释怀。 恐怕一辈子也不能释怀。 宋延很清楚,清楚他是在故作坚强。 宋延心里难受,他喉结动了一下,才缓缓安慰道:“会的,芽芽不会孤单的。等我们百年之后再见到他们,他们还会比我们年轻,比我们好看,” 这句话实在不像从宋延口中说出来的,宋桥盯了他半晌后强颜欢笑地扯了下嘴角:“人各有命吧。” “你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要好好过。”他说,“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告慰。” 宋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奇怪地望向他。 宋桥又说道:“尤其是性格,别再那么别扭,喜欢谁别藏着掖着。” “颜琢……”他斟酌着语言,“我好久没看见他了,你手术做完了他也没来,你们是不是……” 宋延自问从来都不是个省心的孩子,从小到大,宋桥都因为他各种操碎了心。现下,宋芽芽刚走,他却还要强撑着难过与伤心担忧自己的感情问题…… 宋延不知道有多愧疚,他接过宋桥的话,坦白道:“我们吵架了。” “嗯?”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他只要情绪平静了就会回来。但现在…… 宋延垂下眸子,低声说:“我给他打了好多通电话,他都没有接。” 很多通很多通,从他听到颜琢的录音开始。 可是没有一次是接通了的。 “他或许是……”宋延目光很深,他沉重地望向远方,猜测说:“已经把我拉黑了吧。” 宋延忍不住想:是谁说过真正的离开消无声息,他们吵得那么凶,颜琢不还是离开了? 颜琢走之前说了很多令人伤心的话,那句是真哪句为假,其实他也分不清。 不过现在他明白了,起码那么多句的控诉和委屈里有一句……有一句颜琢应该是认真的。 “我不要你了”。 颜琢……真的是不想要他了。 宋桥不知道他们具体有多大矛盾,对宋延说:“拉黑了你就去找他啊。” “我……”宋延迟疑地顿了一下。 “你怕什么呢?”宋桥看他迟疑,教育他说:“你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到颜琢这就退缩了,他不来找你,你就去找他,路在你脚下,怎么走、去哪里,你应该最清楚。” 心之所向,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正文 泡沫 从墓园出来后,宋延与宋桥告别径自去了美院。 他以前来过这里,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颜琢的学院。 可令他失望的是,大四的学生早早就拿了毕业证,在昨天下午已经全部离校。 宋延失望的低下头,一股绝望感倏地将他淹没。 他好像,总是会晚一步。 诺大的校园人来人往,无数张陌生的面孔在他眼里闪现。 可里面却没有一个叫颜琢的男孩。 那个总是围着他转,不管他怎么狼狈都不会觉得他难堪的笨蛋。 ……… 时间一天天过去,宋延手术后的第二个月,他回了趟宁康疗养院。 在那里他见到了很多人,他也依靠着声音辨认出了一些人。 其中,包括徐月。 其实,宋延这次回来也是有私心的,他知道徐月和颜琢的关系好,或许,徐月能够联系上颜琢也未可知。 这会正值中午,来来往往去食堂吃饭的人很多,他们两个直愣愣站在住院大厅里略显突兀。 “我联系不上他。”徐月低声说道。 她是实话实说,她确实联系不上颜琢了。 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宋延哑声道:“那你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吗?” 徐月说:“南城。” “南城……”宋延喃喃重复,那是一个离H市很远的地方。 “更具体的你还知道吗?”宋延问。 徐月摇头,颜琢只告诉了她他的家乡在哪,至于家庭住址…… 徐月说:“他从来没和我说过自己的家庭住址,我认为这些信息,最清楚的应该是你。” 宋延梗住,咽了咽发干的嗓子:“我……” 徐月说:“你问这些,是要去找他吗?” “嗯。” 徐月皱眉:“别去了,就算你找到了他们家,你也是见不到他的。” 宋延闻言一愣。 徐月说:“他家已经没有人了。” 宋延抿了抿嘴,怔了好久才问道:“什么……意思?” 对于宋延的一问三不知徐月真的是没脾气了,她叹了口气,解释说:“他父亲已经过世好几年了,他母亲也有了新的家庭,他没有亲人,没人管他,所以你去他家是没用的,你找不到他的。” 宋延怎么想都没想过会是这么一个情况,他喉咙直接干涩的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他沙哑着声音缓缓开口:“这些……我从来没有听他讲过。” 徐月嗤笑了一声:“他怎么会说呢?” 宋延闭了闭眼睛,是呀,颜琢怎么会说呢,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对颜琢的关心与好奇。 所以……颜琢怎么会说呢? 明明是三伏天,他的心却冷成了冰,无法控制的涌上一层又一层的悲哀。 说来可笑,大概是报应,那些他一直忽视的就是他现在最渴求的,而他最渴求的已经找不到了。 徐月还有事情要忙,礼貌向宋延告别之后就要走。 宋延又拦住她。 “或许……”他话说得艰难,“你有颜琢的……照片吗?” 面前的男人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失落和渴求,再无以前冷淡和高高在上的样子。 可徐月却没有半点可怜他的意思。 “我没有。”徐月说。她淡淡瞥了宋延一眼,而后扭头离去。 其实她有的,是一张颜琢半侧着脸发呆的照片,那是她偷偷拍下来的,里面藏着她不可言说的喜欢。 所以,她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 宋延慢慢地走到了108门口,安静地看着门牌。 这是他住了半年的地方,也是他和颜琢第一次发生亲密关系的地方。 他轻轻推开了门。 虽然他已经很久没在里面住过,可一看就是天天有人打扫,房间里很干净,窗台上的绿萝也养得很好。 他踱步走到床边坐下,百无聊赖地望着某处发呆。 就忽然很没意思,心里头空荡荡的,像被某种利刃捅了个口子,在飕飕地往外漏风。 宋延叹了口气,往后一仰头,撑在床边的胳膊在向后移动了下。 他略一皱眉,往床头缝瞥了眼,一个黑绳上挂着几个红色珠子卡在了里边。 宋延轻轻将它拾起,这东西是谁的他当然清楚。他没想到颜琢会这么执着,在他拒绝了两次之后还会偷偷把手串放到他枕头下。 宋延深深喘了口气,心尖骤然疼了起来,密密麻麻的泛着酸。 手里熠熠生辉的南红玛瑙已经沾了灰尘,再也不复往日的光亮。 不知道那个男孩的心是否也如这个南红玛瑙一样。 他抬起头,顶着发红的眼睛望向窗外。 因为是夏季,大树枝繁叶茂,绿油油的叶子高高挂在树上,阳光从枝桠缝隙中偷落下来,直直打在窗上。 他没见过冬季的宁康,不知道那会有多么的萧条荒芜。就如他从未见过颜琢的样貌,他甚至不知陪伴了自己那么久的男生究竟长什么样子。 而当他终于复明能够看见的时候,那个男孩已经用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他。 这段时间以来,每当他想到颜琢离开的那个午后,他都会非常后悔。 如果他多说几句,多解释几句,那颜琢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亦或者颜琢离开后他没接到电话立刻追了出去,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没如果。 他的每一个选择都让自己充满了遗憾。 例如宋芽芽,例如颜琢。 他没有机会和宋芽芽说他其实从来没有因为陶心的离去而怪过她,他一直把她当成了自己最好的妹妹,就算偶尔严厉时,他也会在自己的严厉面具下藏着对她的疼爱。 他也没有机会向颜琢承认他动心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感情来得太晚,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颜琢已经累了,空气不是一天就冷的,人心也不是一天就能凉的。 所以到最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盛夏的泡沫。 一捅就破。 结局已经尘埃落定,那些他未曾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机会说了。 这是一个寂静偏僻的小院,门口挂着红褐色的牌匾——南城市乐安盲人学校。 一个清秀的男人就坐在小院的藤木躺椅上,吱呀吱呀翘着腿,脑袋还有一搭没一搭点着节奏晃动着。 远处矮矮的山头被清晨雾气笼罩,一束阳光透过云层散落大地,照耀在他身上,给他渡了一层薄薄的金身。 周杨看着他那悠哉悠哉的样就气不打一出来。 他走到男人面前,挡住了他的阳光,气哄哄说道:“你知道今儿个谁来吗?还不赶紧拾掇拾掇,迎接我们珍贵的客人。” 突然被阴影笼罩,男人的表情算不上好,他懒懒睁开了眼,拉着长音说:“你挡着我晒太阳了,我正在促进自己身体里的光合作用呢。” “我呸!”周杨翻了个白眼,“你丫是什么娇贵的植物吗?颜琢你能不能要点脸?” 颜琢哈哈哈笑了几嗓子,终于不再偷懒,给他顺毛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又不是要来个大爷,你这么紧张干嘛?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不会给咱们学校丢人的。” 周杨双臂抱胸:“哼,这还差不多。” 颜琢知道他嘴毒心软,也不与他计较,淡淡移开了目光望向远方。 他毕业后就来到了这里,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 一开始他不太适应这边简陋的环境,但现在,他已经熟悉了这所学校的每一个角落,真的是经历了很多呀。眼看着学校越来越好,队伍越来越壮大,来这里捐赠的组织也越来越多,他真的是很开心。 “对了,”颜琢抬起头,眯着眼睛问,“他们为什么总给我们学校捐款?” 算上一年前的那一次,这都第二次了。 颜琢好奇:“是什么专门针对于对盲人的帮扶而组织的公益机构吗?” “不算吧,”周杨说,就是一个民间组织,好像是……里面有个负责人曾经是盲人,所以他就特别注重在这方面的一个捐献。” “哦……”颜琢点了点头,“怪不得。” 一看颜琢来了劲,周杨开始喋喋不休与他科普:“欸你不知道,上一次……就你生病请假那次,我就见过那负责人,老帅了,男人看了也喜欢的那种帅,而且人家还是个知名画家,开了好几家画室,在H市可有名了。” H市? 颜琢一怔。 他已经好久没听到这个城市的名字了,他现在位于离H市十万八千里的南城。 “对了,”周杨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你不就是H市毕业的美院生嘛!那你肯定也听说过他啊。” 颜琢咽了口唾沫,仿佛心有所应般抬起头,呆呆地冲他眨了眨眼:“……谁?” “叫、叫……”周杨卡壳,皱着眉想了下,突然一拍大腿道:“宋延,他叫宋延!” 正文 熟悉感 周杨敏锐地发现,自他念出那个名字后,颜琢就僵了一下,紧接着他呆愣在椅子上未说一句话。 周杨感觉奇怪,狐疑地问他:“你认识宋延?” 颜琢说:“不认识,就……听说过。” 周杨“哦”了一声,也没多想,都是学美术的,听说过很正常。 颜琢问:“那个负责人,你说他曾经是盲人,那他现在——?” 周杨接话:“好像是做了手术吧,反正他现在康复的很好,眼睛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样啊,颜琢开心的露出笑容,呐呐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宋延本来就是天之骄子,现在复明了,应该会有更多的人对他趋之若鹜吧。 毕竟当初他也是这么沦陷的。 但时过境迁,如今的颜琢一点也不想和他再有纠缠。 颜琢说:“我能请个病假吗?” “病假?现在?”周杨不知道他又要整哪出,懵了吧唧地问:“你得了啥病?” 颜琢乱七八糟扯谎道:“胆小如鼠病,见不得人病,……我一见大人物就容易紧张,到时候结巴了,对咱们学校不好吧,毕竟我也算咱学校半个门面。” 周杨信他就见鬼了,凉凉地问:“那另一个门面是谁?” “你,”颜琢简单粗暴地拍他马屁,“所以周帅哥您就辛苦辛苦,自己接待客人吧。” 不行!周杨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你做梦呢。本来咱学校的工作人员就少,你还要溜,能不能有点责任心。” “……” “能不能!”周杨要咆哮了。 成吧,颜琢本来也就没报太大希望,只是想要试试,就算行不通,和宋延碰面他也不怕。 反正宋延从未见过他的样子,只要他不说话,宋延又怎么能认出他。 他笑了笑,对周扬说:“那商量个事呗,为了避免说错话给咱们学校丢脸,到时候我就装嗓子疼说不出话,你千万别给我说吐露嘴了。而且,别直接叫我本名,叫我小颜或者小琢。” “……” 要求还真多,周杨无语,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什么毛病。” “超级无敌神经病。” “智障……” “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可是喜欢男人啊,万一我要是,没控制住自己……呃……冲你尊贵的客人扑了过去,多给咱们学校丢人,以后还想不想要捐赠啊。” “……” 颜琢怕他不配合,又使出杀手锏,冲他撒娇道:“杨哥哥哥哥哥哥~答应我吧啊,嗯?” 周杨是个大直男,最受不了他来这套,一边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边颤声说:“知、知道了,你正常点,以后别这样了。” 颜琢见他答应,赶紧承诺说:“一定,一定!” “盲果”是宋延无意中加入的一个爱心组织,致力于帮助建设全国各地的盲人学校。每年组织都会抽取一些城市,从中再挑选合适的学校进行捐款、捐赠。 其中南城,就是他特地挑选的,不为什么,只因为这里是那人的家乡而已。 他想来那人的家乡看看。 这次不光他一个人来,同他一道来的还有机构里的另一个负责人——夏昭。 夏昭是位年轻靓丽的女士,因为她母亲是盲人,所以她大学就加入了“盲果”这个机构,每年帮他们挑选一些特殊的盲人学校来进行捐赠。 而这次,他们是来“验收成果”的,主要是想看看那些捐款有没有落到实处。 南城位于国家南边,这会虽然是四月,但天气已经很热了。 宋延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整个人看上去清俊又儒雅。 当然,前提是忽略他冷峻的表情。 颜琢垂头跟在周杨后面,默默在心里吐槽:都三年过去了,还是那么不爱笑。 周杨和宋延握了下手,客气地说:“” 宋延礼貌点了下头,一一扫视过去。 在瞥到颜琢时,他愣了一下。 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让他心跳加速。 颜琢避开了他的眼神,掐着手心告诉自己淡定。 周杨也注意到宋延的眼神,连忙介绍到:“这是我们学校的主任颜——”他突然想起颜琢的叮嘱,“颜值一级棒的小琢同志。” “zhuo?”宋延对这个字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敏感,他问道:“姓卓?” “对对对!”周杨点头。心道:管他妈的,反正这几个人下午就走了,他瞎说八道个啥也没所谓。 他继续道:“我们卓老师啊,最近嗓子发炎了,很不舒服,说不出话来。” 宋延点头,没再看着颜琢。他偏头对夏昭说:“到中午了,我们先吃饭?” 夏昭玩了下眼睛,温柔地笑:“听你的就好。” 于是众人一道去了食堂。 颜琢故意走得慢,落在众人后面,他闷着脑袋在想事情,一不注意就踩到了一块石头,差点绊了一跤。 还有身边有人及时扶住了他。 “小心。” 熟悉的声音让颜琢一愣,他偏头看过去,宋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落到了后面,和他并排站到了一起。 颜琢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宋延点头,刚想说什么,突然夏昭在前面喊了他一声。 宋延抿住嘴,松开了扶着他胳膊的手,又快步走到了前面。 颜琢深深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一阵紧张,刚才他与宋延对视的那瞬间,差点就脱口而出喊了他的名字。 除了他们四个,同桌的还有学校里其他四个老师,一共八个人。 周杨给宋延介绍道:“这些都是我们学校的优秀骨干,虽然他们普通话不太好,但他们的教学质量很高。” 宋延挑眉,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其中一个女老师看着宋延微微红了脸,偏过头和旁边人说了句什么,引得旁边人嗤嗤偷笑。 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直接冲宋延问道:“宋先生,请问夏女士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怪有人会乱想,实在是他们的颜值过高,男俊女靓,站在一起太合拍了。 这话一落,桌上几人就好奇地望了过去,看八卦一样看着他俩,连颜琢也没忍住竖起了耳朵。 夏昭被他们盯得脸红,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宋先生已经有女朋友了。” …… 颜琢垂眸,其他人也闭上了嘴。 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宋延抿了口清茶,淡淡地开了句玩笑:“夏昭这么优秀的女士,宋某不敢高攀。” 夏昭说:“没有没有,宋天仙您说笑了。” 他们俩这么你一来我一样的商业互吹,那股尴尬劲很快就过去了。 周杨好奇地问:“为什么管宋先生叫宋天仙啊?” 宋延说:“女朋友胡闹,随便取的名字。” “哦……这样啊。”原来是小情侣之间的爱称,吃了一大口狗粮的周杨立马闭上嘴,安静若鸡地吃饭。 桌上其他人还在觥筹交错热闹的说着、聊着,只有颜琢心不在焉地默默吃饭,他咬着筷子,眼睛缠着桌上的某个碗碟发呆。 宋延有女朋友了啊,真好。这恰巧说明了他当时的选择是对的,宋延是直男,应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而不是与他纠缠在一起,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那时候宋延的眼睛看不见,需要人照顾时,或许还有些依赖于他。现在,宋延看到了,应该已经彻底将他抛于脑后了吧。 唉,毕竟是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人,颜琢实在是没法平静地一直面对他。 他闷着胸膛灌了口水,想要浇灭心里那点灼热的小火苗。 别烧了,他想,再燃起来也没用。 现在已经不需要冷风,淡淡的微风就已经能把他对宋延的那星点感情吹尽了。 正文 似曾相识“颜”归来 吃完饭,大家在食堂休息了一会,随后夏昭提出来要在学校转转,毕竟这才是他们此次前来的主要目地。 本来接下来的安排,应该是周杨充当导游,领着宋延和夏昭在学校里转转然后给他们讲讲学校历史和捐赠物品的使用情况。但他临时接了个电话有点事要处理,于是,导游的人选就变成了颜琢。 颜琢无奈,他现在是装哑巴,一句话都不能说,领着客人又能干嘛,大家一起演哑剧嘛。 周杨可不管他这个,随手委派了个男老师给他。 周杨说:“让小朱介绍,你就跟着陪着,完事笑一笑就行,主要是气场,气场你懂吗!你得给咱学校镇镇场子。” “……” 学校不大,统共就三栋小楼,不大一会也就转悠完了。 等大家出来时,天上稀里哗啦地下起了雨。 这可把小朱愁坏了,操场是参观不了了,他带着两位大神还没干嘛呢?抓了抓脑袋,他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活动室打会麻将吧,”他扭头转向夏昭他们:“您二位几点走啊?” 夏昭说:“五点左右。” “嗨,”小朱摆摆手,“那还早着呢。” 颜琢打麻将从来都是十打九输,唯一赢得那盘还得靠有人给他放水。 现下,他能和宋延坐在一桌打麻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这情况……约摸是老天爷发疯,偷偷吃了耗子药吧。 不过衰神就是衰神,就算老天爷发了疯,也改变不了颜琢手背的气运。 他第一盘就给小朱放了个炮…… “杠!”小朱喜滋滋又摸了张牌,还附赠颜琢一个飞吻。 颜琢实打实的无奈,丧着脸继续兢兢业业地给别人送炮。 这么一圈下来他终于忍不住了,用手脚比划着说:“你们是商量好的吗!怎么我就这么背。” 小朱和夏昭都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闷头笑着不说话。只有宋延淡淡地望着他,末了挑挑眉,没一会,宋延就给他点了个炮。 颜琢暗喜。 接下来宋延又给他点了三盘炮。 颜琢一句话没说,却连续赢了四盘,不得不说,这得益于宋延打麻将的技术……那是真差。 总之宋延输,颜琢就爽,他不动声色地挑起嘴角,眉眼间都透着“我很爽”的意味。夏昭没忍住瞥了他一眼,调侃道:“卓老师多大了,你这么可爱不会刚大学毕业吧。” “没,怎么可能,”小朱顺口接道:“他过年都27了。” 夏昭惊讶:“看不出来啊。” “他长得显小,”小朱有个毛病,一和别人聊天就喜欢透底,这会他喋喋不休道:“他大学刚毕业就来我们学校了,这会都快三年了,而且说来也巧,他正好是H市毕业嗷呜~” 颜琢在桌底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给了他一个“你特么能闭嘴吗”的眼神。 小朱疼得咧嘴,瞬间憋回了自己要说的话,冲颜琢喊道:“你踩我干啥?” 颜琢微笑,无声地说:“对不起啊,我脚疼。” “……” 你特么脚疼你踩我,小朱没明白他这逻辑从何而来,顿了顿还是没有继续刚才的话。 麻将打完了,雨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是越下越大。 “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夏昭微蹙着眉头说。 小朱提议:“您二位要是不着急走,不如就在我们学校休息一晚吧,正好多了解了解。” 颜琢本来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闻言身体一僵,他闭了闭眼睛,在心里暗骂小朱猪头。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学校不大,男生宿舍也少。 颜琢和周杨是一间宿舍,还剩一个床铺,宋延只好和他们一个房间。 颜琢把多余的被子和毯子拿出来,又从柜子里取了个枕头给他。 宋延伸手,因为动作,袖口微微上移,露出了腕上的手串。 颜琢看见他腕上的手串,心颤了下手一抖,枕头差点掉到地上。 还好宋延动作快,稳稳接住,随后他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颜琢摇头,急忙低下脑袋挡住了自己的眼神。 如果他没看错,那个手串……应该是他一直想要送给宋延,而宋延迟迟不肯接受的那个吧。 他当时将手串藏到了宋延枕头底下,所以说,宋延怎么找到的,又为什么戴上了呢。 他不是……不稀罕吗? 颜琢又偷瞄了眼手串,心里微微泛起波澜。 宋延注意到他的眼神,盯着他若有所思。这感觉很奇怪,明明他们互不认识,他却总觉得面前这个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且,这种感觉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 莫名其妙,宋延深深皱起了眉。 翌日。 天刚蒙蒙亮,学校里养得那只公鸡就“咯咯咯”嚎了起来,响亮又清脆。 颜琢拿被子紧紧的蒙住头,也没能躲过声音的穿透力。 他哀叹了一声,刚想吐槽两句突然想起来宿舍里还有另一个人,蓦地止住了话音,随后他眯着眼睛往宋延床铺看了一眼。 这会宋延刚起床,正在穿裤子,还裸着上身没套上衣,腹肌和人鱼线在晨光下若隐若现。 不得不说,这场景很是赏心悦目,颜琢暂时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眼神粘在宋延身上,一时忘了移开目光。 看到颜琢直愣愣盯着他,宋延挑了挑眉峰,居高临下地冲他点了点头。 两人的眼神隔着空气接触,噼里啪啦团了块小火苗,烧红了颜琢的脸。 以前不是没见过宋延的裸`体,再那啥的他都见过,可这么明显的偷看还被当事人抓了现行,不得不说,这是第一次。 他自嘲地想:自己这么多年就没个长进,还是这么的没出息。 吃过早饭后,宋延和夏昭就要走了,周杨作为学校的负责人理应要送送他们,颜琢也紧随其后。 到了学校门口,周杨在一旁嘱咐要开车送人小朱,宋延突然走到颜琢面前,冲他伸出了手。 颜琢一愣,没反应过来。 宋延抬了下手。 颜琢明白过来了,这是……要握手道别? 他傻乎乎伸出了手。 宋延的手心温热,还带着干燥的触感,他的手很大,和他的人一样。颜琢想起那双手曾经游移在自己身上,就不由得头昏脑胀。 旧人见面,最容易旧事重提。那些很久不曾想象的画面,也都一幕幕重映在脑海里。 唉,是时候了…… 颜琢点了下头,向宋延表示告别。 “再见。”宋延松开手,淡淡地说。 宋延上车后,颜琢倏尔松了口气,这两天他太累了,总是伪装着自己,连句话都不敢说。这会宋延一走,他就徒然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以后不会再见了吧,他想,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山水不相逢。 下过雨的泥土路很陡,学校的车底盘低,一路上,小朱都开得战战兢兢,异常缓慢,生怕磕着碰着。 夏昭无聊,便与他聊起天来。 “小朱,你来学校多久了?” 小朱边小心翼翼地往前龟速着边回答她:“一年多。” 夏昭说:“你昨天介绍学校介绍的头头是道,我还以为你来很久了。” 小朱谦虚:“我这才哪到哪啊,要说对学校最熟,来得时间最长,那还是要当属杨哥和颜琢,他们俩——” 小朱话还没说完,宋延太阳穴就“突”地一跳,皱眉道:“你说什么?” “啊……”小朱被他吓得懵圈,咋……咋了,他说啥了? “yanzhuo?哪个yanzhuo?” 小朱磕巴:“您见过的啊,就一起打麻将那个,他叫颜琢,”他搞不懂宋延的意思,顺便补充道:“就那个颜色的颜,琢磨的琢。” ……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颜琢,颜色的颜,琢磨的琢。” “你是这里的兼职护工?” “不,我是志愿者。” 思绪倏忽回到了几年前,对话一一掠过耳边。宋延眼睫轻颤,霎那间,他眸里有光在闪烁,心也难以抑制地跳动起来。 就好像……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丢失了一块拼图,没办法完整,而现在终于要找到了。 “掉头,”宋延拍了下小朱的座椅,哑声道:“立刻掉头!” 正文 你的样子 你的样子 周杨正在和颜琢聊天呢,突然见他一眨不眨地望向后方。 “怎么了?”周杨奇怪地问:“看啥呢,继续说啊,你……” 颜琢根本没听着他说话,直愣愣看着去而返之的宋延。 宋延一下车就大步朝学校奔来,明明不到二百米,他却像跑了一整场马拉松,这会胸膛还微微起伏着,情绪也让人觉得很不稳定。 “颜琢。”他微喘着气,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握着,青筋在手背上跳动。 我终于找到你了。宋延想。 终于。 那么久,那么久。 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克制住了想要跑过去把颜琢紧紧抱住的冲动。 他怕会把颜琢吓到,更怕他跑。 颜琢很白,嘴巴很红,外眼角微微下垂着,眉心有一颗小痣。 很好看。 没见到之前,宋延一直想象不出来他的模样,而见过之后,他觉得本应该如此。 没有再比这更好的了。 没有颜琢的照片一直是宋延的遗憾,这一刻,他终于圆了自己的执念。 你的样子,我见到了。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宋延又是怎么认出他的,颜琢在听到自己名字的刹那,忽地就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算了,有些孽缘,是躲不掉的。 颜琢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周杨还弄没明白这是咋一回事,他冲宋延问道:“是车抛锚了吗?还是小朱撞车了?” 宋延平复了思绪,冷静道:“都不是,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哦……”周杨点了点头,突然又意识到哪里不对。 “那……那小朱呢?小朱去哪了?”周杨瞪大眼睛问道,好像小朱是被谁拐跑了。 宋延此刻满脑子都是颜琢,根本懒得搭理他,听他问东问西的,干脆冷声道:“你给他打电话。” 宋延气场太冷,冻得周杨赶紧闭上了嘴。他瞄了眼呆愣的颜琢,这会才反应出他们之间奇怪的氛围,顿时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或许是他最近言情剧看多了,他总觉得他们的关系不那么寻常,尤其是他们对视的时候,自动形成了一个牢固的屏障,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 周杨莫名其妙地摸下鼻子,他还是先溜之大吉比较好。 周杨说:“欸……那啥,你们慢慢聊哈,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 既然宋延已经认出他了,颜琢就没想再躲,他垂眸坐在椅子上问道:“你回来是想和我叙旧吗?” “不是,”宋延抬脚迈过台阶走到他身边,“我落了东西要回来拿。” 他语气严肃,颜琢信以为真,在心里暗骂自己。他又自作多情了,人家压根就没想和他叙旧。 颜琢嘲弄一笑,从兜里掏出串钥匙递给他:“金色那把是宿舍钥匙,你忘了什么可以去取。” 宋延接过钥匙看了眼,随手揣进裤兜,他没有去取东西的意思,也没有把钥匙还给颜琢的意思,他就那么直直站着,不说话也不离开。 颜琢被他盯得难受,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想干嘛?” 宋延垂眸,他想干嘛?他也没想好,他只是凭着本能跑了回来,在听到颜琢名字的那刻。 那一刻,他感觉心跳都停了,这会心脏重新跳动,颜琢在他身边,他真的……很开心。 颜琢听不到他讲话,越来越气,皱着脸,声音猛地拔高:“你说话啊!” 宋延笑了,他从来不知道颜琢的表情会这么可爱,他伸出手,想摸一下颜琢的脑袋,又生生克制住了。 他不能太急。 宋延垂下手,勾着唇角说:“你还是这么容易暴躁。” 呵。 颜琢被他这句话给气笑了,也不知道更容易暴躁的人是谁。他可是到现在都忘不了,宋延在108居住时到处乱砸东西的样子。 “你说这话不心虚吗?”颜琢问他。 “心虚。”宋延乖乖地回答。 “……”宋延越来越不按套路出牌了,颜琢无语,他默了默问道:“你到底回来干嘛?” 宋延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为什么要装哑?” 颜琢扯了下嘴角,敷衍道:“我开心。” 行。宋延点头,勉强接受了这句套话。他搬了把面对面坐在颜琢旁边,继续问道:“你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是吗?” 颜琢漠然地说:“我又不是瞎子。” 宋延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他微微动了下喉头问:“这两年多……你过得还好吗?” 离得近了,熟悉的味道也扑面而来,颜琢鼻子一酸,眨了眨眼睛,淡淡地说:“你眼睛不都复明了,怎么还看不出来?” 这两句话皆有挖苦讽刺的意味,换以前宋延早冒火了,实际上,颜琢也希望他生气,最好是能把他气跑。 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宋延并未生气,甚至于脸上一点愠色都没有。 宋延说:“嗯,看不出来。” “……” 什么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这就是了。 懒得再多言,颜琢伸出手:“把我的钥匙还我,我还有工作要做,你爱在这里呆多久就呆多久,我不管你。” 还是不可能还的,宋延站起身,说:“我不走了,暂时要住在这里,等我配了钥匙再还给你。” “你……”颜琢皱眉,刚想拒绝并撵他走就被宋延打断。 宋延提醒道:“两次,我给你们学校捐过两笔钱。” “……” 所谓打蛇要打七寸,这会颜琢被他狠狠地拿捏住,赶都赶不得,简直憋屈。 颜琢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随你。” 周杨不明白为什么他尊贵的客人会去而又返,他一脸懵逼地给小朱打了个电话,结果得知小朱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小朱说:“我还要送夏女士,听宋先生说,他可能要在咱们学校住一段时间。” “住?”周杨问。 “对……”小朱那边信号不太好,说话声磕磕绊绊,“他……是有什么事吧,突然……着急……忙慌的,而且,他好像……颜主任……和……就……” 周杨听不懂他说啥,怒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等你回来再说吧。” 他“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周杨喃喃自语:“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他们这破学校,要啥没啥,学生也不多,职工更是少的可怜,食堂饭不好吃,大妈也不好看,大叔……他们学校没有大叔,只有个门卫大爷,周杨实在是想不通宋延留下的理由。 正好此时颜琢从屋里出来,周杨看到他立马向他招了招手。 颜琢朝他走过来。 周杨说:“欸,我刚给……”他说到一半在舌头上转了个弯:“不……你这表情啥意思?” 颜琢丧着个脸,活脱脱四个大字“我不开心。” “你不是和宋先生吵架了吧?” “没有,”颜琢听到“宋”这个字就头大,不耐烦说:“有什么事,赶紧的。” 周杨说:“也没啥事,就我听小朱说,宋先生不知道抽啥风要在咱学校住一段日子,我现在有点慌。” “慌什么?”颜琢问,现在该慌的人是他吧。 他好不容易忘了宋延,不再去想他、念他,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谁又会想到,南城离H市3138公里,那么远的距离,都会让他再碰到宋延。 “能不慌嘛!”周杨说,“他好端端的家不回,留我们这干嘛啊,难不成是……”他面色一变:“他不会是要检查我们学校每一笔捐款的用处吧。” 颜琢无奈:“你怕什么?你又没贪污又没受贿,你……算了……”他自暴自弃地摇了摇头。 颜琢说:“不是因为你,可能是因为我。” “你?”周杨惊讶地瞪大眼睛。 “嗯,”颜琢闭了闭眼睛,而后淡淡地说:“我和他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宋延。 恋爱还是约`炮?男朋友还是炮`友? “你们之间怎么了?”周杨快要好奇死了。 “我们在一起过。”颜琢说,最后他只能想到这一句话。 很苍白,只是“身体”在一起过,而已。 周杨一开始没反过味来,等他反过味只能说一句“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周杨瞪得像头牛,“宋宋宋宋先生是弯的?” 颜琢摇头:“直男。” “对哦!”周杨说,“咱们昨在食堂吃饭时,他不还说自己有女朋友呢嘛。” “就是说啊。”颜琢一脸麻木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他目前最不能理解的地方,宋延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难不成是被他掰弯了再也直不回来?那他又为什么谈女朋友? 颜琢越想越头疼,干脆就不去想了。反正他已经释然了。 宋延是谁? 宋延是这世界上,他解得所有题目里,最复杂得难题。 几年前他就解错了宋延这道题,而导致自己也面目全非,几年过去了,这题的答案他也不想去解了。 正文 纠缠? 宋延说话算话,这一呆就呆了一个星期。期间颜琢没和他多说一句话,直接把他当成了陌生人对待。他倒也没恼,也没觉得有什么难堪,平静又坦然。 倒是周杨,长时间和他俩呆在一屋,导致他睡觉睡不踏实,想说什么也只能憋在心里,最终直接影响到他的精神状态在持续下降。 又是一天,周杨顶着俩大黑眼圈和颜琢打着商量:“我能不能搬去和小朱睡,我宁愿和他挤挤都不想夹你和宋先生中间。”他哀嚎:“当第三者的感觉简直太痛苦了!!” 他表情夸张,额头上的皱纹简直能夹死只苍蝇。 颜琢丝毫没有同情心,追问道:“哪里痛苦?” “哪里都痛苦,简直是身心双重折磨。” “……”颜琢叹气,建议道:“要不你和他说一下,让他离开学校。” “算了吧,”周杨缩了缩脑袋,“这需要很大的勇气,我暂时比较欠缺。” “要不你去说?”周杨期待地看着颜琢。 颜琢沉默了一下:“知道了。” 周三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颜琢醒来时,宋延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金灿灿阳光打在他身上,平和又温暖。 颜琢竖起耳朵听了听,从他只言片语的回复中,颜琢猜想对面应该是宋桥。 等宋延挂了电话,颜琢没忍住问:“芽芽现在……怎么样了?” 他当年走得急,再加上和宋延那点破事,所以离开H市之前也没和宋桥他们去打声招呼。 宋延转身,逆光对着他,颜琢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后听到他说:“三年前就走了。” “走、走了?”颜琢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是他理解的那个“走”字吗? 可是怎么会呢,他记得他离开的前几天,宋芽芽的病情刚刚好转,宋芽芽还那么小,她那么可爱,那么善良……怎么会呢。 颜琢呆愣在床上,脑袋里一片混沌,他眨了眨眼,而后死死地盯着地上某处。 宋延看得心里发酸,走过来用指腹抹了把他眼尾,轻声说:“别哭。” 颜琢吸了吸鼻子,感受着他指尖的温柔,更难过了。 “没事的,”宋延安慰道,“你可以换个角度想,芽芽她只是……去陪她妈妈了。” 起码这三年来,宋延一直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颜琢眼睛酸涩,他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过了会他心情平缓,对宋延说道:“对不起。” 宋延笑了笑,没明白他这句道歉从何而来:“你道歉什么?” 颜琢低头:“我不应该多嘴问一句的,你肯定……你肯定特别难过。” “都过去了。”宋延淡淡地说,“芽芽一直陪着我呢。” 颜琢抬头:“嗯?” 宋延指着自己的眼睛:“这是她留给我的。” “……眼角膜?” “嗯。” …… 那天一直到颜琢离开宿舍去上班前,他都没有开口说出要撵宋延走的话,或许是为了照顾宋延的情绪吧,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在提起宋芽芽时宋延的难过与伤心,不过是藏起来罢了。 宋延一直如此。 翌日中午,周杨终于和小朱达成协议,搬去了他的宿舍。 而颜琢是傍晚吃完饭才发现的。 “你的义气呢?”颜琢愤慨。 “没有,”周杨一个劲摇头,“这玩意,我一直都没有。” “……” 颜琢叹服,重重往他白鞋上踩了一脚才感觉通体舒畅。 “啊啊啊啊啊——!!”两秒后,宿舍楼传来了周杨的猪叫声。 那叫声大到隔壁的宋延都能听到。 宋延勾唇,没一会颜琢就出现在了宿舍门口。 宋延调侃:“报完仇了?” 颜琢,瞥了他一眼,慢悠悠走到自己床铺前,心道还不都怪你这个罪魁祸首,他没好气:“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他事。宋延挑眉道:“往后这房间就剩咱俩了,你好啊,室友。” 颜琢说:“谁跟你是室友……”明明是你强闯民宅。 他语气里含着强烈的控诉,宋延怎么会听不出来。 宋延勾着唇角上下扫了他一眼。 颜琢咽了咽口水。 宋延眉骨高,眼睛深邃,似笑非笑时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他望着你就能猜透你想什么。 颜琢瞥开头,眼神飘忽地四处乱晃。 宋延目光犀利地盯着他,突然问道:“你躲什么?” 颜琢否认:“我没有。”紧接着他转过身就要朝门边走,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宋延大步一迈,伸长了胳膊拦住他。 “我们聊聊。”宋延说。 颜琢皱眉,硬邦邦地说:“咱俩没什么可聊的。” “等等,”宋延见他又要走,赶紧拉住他的胳膊,“你先听我说——” 颜琢立定站直:“听你说什么?” “我——” “周杨都被你逼走了。” “……” “宋延。”颜琢叹气,“别玩了,回去吧。” 宋延被他说得一怔,慢慢松开了手,皱着眉难以置信地说:“你以为……我在玩?是我把小周逼走的?” “难道不是吗?”颜琢抿嘴。 宋延这一刻非常想掐死自己,他到底是以前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才会让颜琢这么想他,并且对他避如蛇蝎。 他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解释:“颜琢,我没有在玩。” 宋延受伤的表情刺痛了颜琢的心,他心脏抽抽地难受,他扒了扒头发,继而烦躁地别过了头。 他不想看见宋延。 因为他太笨了,他始终看不透宋延所有行为下的用意,又或者是他不愿意去深想。深想即沦陷。 三年,他用了近三年才走出去,他不想再陷进去了。 他不会再当舔狗,也不会再被人伤害。 宋延没有心,他一开始就应该看得明白。 颜琢说:“不管你在想什么,都请离我远点。” 宋延咽了咽喉咙:“颜琢,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你有什么做不到!你都有女朋友了还一直纠缠着我你还有什么做不到!” 说完这句话,颜琢就直愣愣向前走去。 宋延见他走了,心里一着急赶紧追了上去,随后紧紧地从身后搂住他:“我没有,颜琢我没有。” “我没有女朋友。” 颜琢心头一抽。 身后人很高,颜琢能感到他头微微向后一靠,就能磕到宋延的嘴巴,他稳了稳心绪说,淡漠地说:“你有没有都和我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宋延偷偷亲了下他的头发,沉默着没有说话。 颜琢恨声说:“放开。” 宋延闷声:“我不——” 宋延抱住他,在他耳边说:“我找你快三年了。颜琢,我很想你。” 颜琢任由他这么抱着,没有回应。 宋延手臂搂得更近了。 颜琢无奈:“你这样很让人反感你知道嘛。” 天道好轮回,曾经的宋延也曾对颜琢说过此话。他那时不明白,现在才体会到是什么样的感受。 瞧瞧,又不说话了。颜琢深深叹了口气。他冷淡又平静地对宋延说:“放手吧,别再跟着我了,你回家吧。” 宋延松开胳膊。 没了桎梏,颜琢赶紧向后退了两步,退到了一个安全范围。 宋延眼神黯然,沉声道:“你就这么烦我?” “有意义吗?我烦你你就会离开吗?” 颜琢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了,而宋延脚就像灌了千斤重,死死地钉在原地。 宋延暗自握紧了拳头,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颜琢的背影执拗而坚定,像是要再一次走出他的世界。 而他会再一次的,找不到他。 宋延终于沉不住气了,按耐不住心里的恐慌,冲他背影急道:“我在追你,我在追你你感受不到吗?” 气氛骤然诡异,宋延的声音犹如魔咒,打破了房间里仅有的一丝宁静。 听听,这又是什么屁话,感受?你还想让有什么感受?我的感受早在八百年前就因为你消失殆尽了。 颜琢气得额间隐隐泛出青筋。 他连回头都没有,直接冷笑道:“谁要你追了?”他顿了顿:“我不稀罕。” “嘭——” 一声响。 颜琢说完最后四个字就恶狠狠关上了屋门,只留宋延一个人落寞地留在房间。 正文 碎镜 颜琢走后,宋延一个人孤单地站在窗边。他用指尖捻了下手腕上的玛瑙,心里微微发凉。 他不傻,颜琢对他的感情他能感觉到,他不觉得颜琢不喜欢他了,但是颜琢的疲惫和挣扎他也能深深感受的到。 究其根本,还是他表现得不够诚恳罢了。思及此,宋延默默掏出了手机,在浏览器里打出了一行字: ——恋人不理我,我该怎么哄? 他一列列向下翻去,什么跪榴莲、跪键盘,买包包买口红诸如此类答案层出不穷,一个也没有跟他这情况搭边的。 宋延无奈,又往下滑动了一下,突然一个回答吸引住了他的眼神。 ——各种献殷勤啊兄弟,你要让她感受到你的爱,给她她喜欢的东西。 宋延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他应该让颜琢看到他的爱和他的诚意才对。 脑子一旦清楚,连带着身体也舒畅了许多。 宋延一天天无所事事,呆在这里也备感无聊,他便去校园里转了转。 这学校不大,操场就在培育楼后面,宋延站在二楼的窗边,往下瞥了眼,正好看到正在操场散步的颜琢。 他旁边还有三四个男人,看他们行走的步伐应该是盲人。 宋延笑了笑,他看不见时,颜琢也是这么带着他的。 明明可以走得很快,却不得不因为他而调整自己的步伐,慢悠悠陪他走着。 不知道看了多会,宋延突然有种想要下去和颜琢一起走一圈,以颜琢的步伐大小和速度走一次。 宋延快速地奔下楼,等到了操场颜琢正好走完一圈,他打开瓶盖,仰头灌着水,喉结一动,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耀眼。 宋延咽了口唾沫,突然间也感到很渴。他眯着眼盯着颜琢,只见颜琢喝完水,突然旁边的人和他说了句什么,颜琢笑了下,也回复了一句,紧接着那人伸出手慢慢从颜琢的肩膀摸上了颜琢的喉结。 “轰——” 宋延脑子里一下就着了火。 “你干嘛呢?”他大步迈着走过去,将那人的手从颜琢脖颈上拉下来。 颜琢看见他,有些惊讶,叫了他一声:“宋延?” 宋延瞥了他一眼,不悦道:“你就这么喜欢别人揩你油?” 颜琢蹙眉:“说什么呢你。” 旁边的盲大哥看不见,只能听到宋延的话,他急忙冲着宋延在的方向解释说:“不、不是这样的,我刚才只是好奇颜主任喝水的声音怎么那么大,所以我就问了一句,然后就……”越解释就好像真的有什么,盲人大哥干脆不吱声了。 他那样子在宋延看来就是心虚,宋延刚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就被一旁忍无可忍的颜琢使大劲恨恨拉着走了。 颜琢拉着他一直往东边走,直到走到操场的一个僻静角落,等四处无人了,安静了,颜琢才撒开他,开口训道:“你有病吧,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神经。” 宋延皱眉:“我发神经?我就是看他摸你不爽。” 颜琢扶额:“我们这是正常工作间接触好吗?你不爽,你凭什么不爽?” 宋延哑然,是呀,他凭什么不爽,他是一个在颜琢这里什么身份都没有的人,他算什么?他有什么资格不爽? 草……这么一想越来越不爽了。 颜琢说:“请你摆正你的位置,说好听点你不过就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客人。” 宋延眼里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像只被人嫌弃的大狗,垂下了头。 颜琢看他那样可怜巴巴的,不由放软了语气:“你说你怎么越活越幼稚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宋延听到“以前”二字猛地抬头,逼视他:“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果然……就不应该可怜他,癞皮狗瞬间变成野狼了。 “你以前——”颜琢想说,你以前是冷静的,理智的,极其自律的,没现在这么死缠烂打,更不会无缘无故瞎乱吃醋,幼稚的像个三四岁小孩。 “唉。”叹了口气,颜琢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算了,他想,说了宋延也不会听的。 宋延被他无奈的表情刺痛了眼,干巴巴问:“为什么不说了?” “没必要,”颜琢撇嘴:“我去工作了。” 当晚,颜琢刚进宿舍,就看到自己桌子上堆了好多零食和甜点。 他愣了两秒,转头问向屋内另一个人:“这是你买的?” 宋延点头,眉眼间有些掩饰不住的自豪:“是我。”他笑了下:“这里都是你爱吃的。” 颜琢看他那样,“嗤”了一声,拿起一包薯片说:“我可从来不吃这玩意。” “……” “还有这个,”颜琢又拿起一盒巧克力,“我也不太喜欢。” “……” 颜琢无语,问他:“你从哪听来的我喜欢这些?” 宋延摸了摸鼻子,在心里暗骂周杨。 “我猜的。”宋延说。 “呵呵,那你猜的可真准,一猜一个错。” “……” 颜琢看着宋延明显消瘦的脸,有些无奈:“你不用费力讨好我,我不需要这些。” 宋延问:“那你需要哪些?” “我需要你离开,”颜琢与他对视,“你能做到吗?” 宋延沉默。 颜琢垂下眼帘:“看吧,你做不到。” 宋延继续沉默。 他的确做不到,他现在最不能够答应的,就是离开颜琢。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面前这个人,除非他疯了傻了脑子进水了才会离开他。 颜琢见他油盐不进,继续做思想工作:“你知道你在这里已经影响到我的工作了吗?你或许感觉没事,因为你有钱,你无所谓,但我不行啊,我现在一无所有,我只剩下这份工作。” 听到最后两句话,宋延心里一痛,他着急道:“你可以和我回H市,我的就是你的,你不会一无所有。” 颜琢一怔,继而愤怒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自私,我在这里有朋友有工作,凭什么要和你回H市。” 宋延看他情绪激动起来,立马顺毛:“那我就陪你留下来。” 不管宋延再说什么颜琢都不想听了,他发现他根本和宋延就无话可说,他们回不到过去了,宋延呆在这里也是无计可施,怎么宋延就不明白呢。 “你不会真以为你一直在这里就能让我回头吧?”颜琢干脆放出了狠话,“别做梦了。” 他走到书桌边,拿起一块小镜子,“啪”地摔在地上,激动地指着那些碎片对宋延说:“看见了吗?破镜不能重圆,更何况——”他闭上眼睛,嗓音沙哑:“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拥有过一面完整的镜子。” 颜琢摔镜子的行为刺激到了宋延,让他连日来一直憋着的情绪终于有了发泄口,他咬了咬后槽牙,沉声道:“你敢说你不爱我了?” “你觉得呢?”颜琢定了定心神,“这地上的一堆碎片就是我对你的感情最好诠释。” “呵,”宋延被他的话气笑了,没忍住逼问道:“你不爱我你会一毕业就从事这个行业?你不爱我,你会假装不认识我装聋作哑?你不爱我,为什么还——” “你少自作多情了!”颜琢打断他,“我做什么那是我的事,和你有个屁关系!” 宋延疲惫,掐了掐眉心:“颜琢,别骗自己了好吗?” 颜琢嘴唇微微颤抖,宋延没什么表情的一句话,让他的情绪顷刻间瓦解,随之,委屈和难过都倾泻而来。 他哽咽道:“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啊?” 当初是你不珍惜我的感情,是你从未把我当过恋人对待,而现在你或许是后悔了,说挽回就要挽回,那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是你不喜欢就鄙弃喜欢就捡回来的玩具吗?”颜琢哀吼。 颜琢眼里藏不住的隐痛,像一颗细针扎进宋延心里,扎得他心口子疼,眼眶也有些热。 他猛地将颜琢搂进怀里,下巴抵在他肩窝:“对不起,对不起颜琢。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颜琢从来没听过宋延说“对不起”三个字,一时有些反应不及,他还处在怔愣中就又听宋延说道:“我会把镜子拼起来的,完完整整。” 还有欠你的,伤害你的,我都会还回来,都会补回来。 我一定会的。 正文 小摩托 镜子一共碎了大大小小31个碎片,还有一小三角形状的宋延怎么找也找不到。 无奈地叹了口气,宋延只得把其余的先拼好。他认真地将胶水挤到两个碎片中间,堪堪能黏上,但一看就不结实。 宋延拿起来看了眼,“啪”一下,刚黏好的碎片又分离开。 …… 他真服了。 宋延八百年没做过这种细活,这会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他又用浏览器搜索了好半天,才逐渐找到点门路。 颜琢回来时宋延还在拼,只见他一手拼着碎片,另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看起来像是要耐心告罄。 颜琢好心地提醒他:“拼不好就扔了吧,别回头碎片掉到地上再割伤脚。” 宋延听到这话不太开心,嘴硬道:“我说会拼好就一定会拼好。” 颜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无法理解他这莫名其妙的自信。 “那您慢慢拼。”颜琢说,反正他就觉得拼不好了。 这会已经是晚上八点,宋延的眼都要熬红了,统共才拼好了一半,而且拼好的这一半,看着还非常的……岌岌可危。 他瞥了眼颜琢,淡淡地说:“你放心,另一半我今晚就能拼好。” 颜琢点头,又问道:“那拼好了呢?又能怎样?你以为能改变什么。” 宋延知道不能改变什么,他就是想借此来证明自己的心意罢了。 你看,破镜可以重圆,只要够努力,只要够喜欢。 不再多说,宋延一向喜欢用行动来证明自己,他转过身,又专心致志地投入到镜子的修复工程。 颜琢看着他微微佝着的后背眼眶有些发酸。 你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如果你当时对我稍微好一点,就好一点,我也不会这么意难平,也不会……这么难过自己的这一关。 翌日,因为要和周杨去县城买点东西,所以颜琢早早就醒了。刚睡醒,他眼还没全睁开就本能向对面望去,床铺上没人。 宋延呢?? 他猛地坐起来,茫然无措地向四周望过去。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醒来都看见宋延,这会看不到,他有点恐慌。 宋延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颜琢焦急地看着四周,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他问道,“找什么呢?” “呼……”颜琢莫名松了口气,“没……没什么。” 宋延刚洗漱完,浑身散发着清爽的气息,他开玩笑道:“难道是找我?” 颜琢猛地被他猜中了内心所想,赶紧低下头掩饰道:“想多了你。” 宋延挑眉。 他昨天在拼着拼着碎片就在凳子上睡着了,一睡就睡到了四点多,醒来后他已经睡不着了,就干脆去操场跑了一圈顺便洗漱完。 宋延看了眼挂钟,问他:“怎么醒这么早?” 颜琢咳了一声,哑着嗓子说:“一会要出趟门。” 宋延问:“去哪?” “镇上,”颜琢说,“今天有早市。” 早市?宋延赶紧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颜琢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你去干嘛?” “……” “我去买东西。”宋延说。 “我帮你带,你想要什么?” “多了。”宋延是铁了心要和他去集市。 “……”颜琢叹气,真心实意地提醒:“可是已经没你的位置了。” 宋延以为他还在找理由推脱,冷声道:“我会让它有的。” 六点半,颜琢和宋延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过了两分钟,周杨也到了。他骑着小电摩绕着他俩风骚的转了一圈,说:“古德猫宁。” 颜琢丧着脸不想搭理他。 倒是宋延,还算热情,打了声招呼问道:“你们不开车就骑这个去?” “对呀,”周杨特骄傲地拍了下车把手,说,“这可是我们学校的宝驹,再说了早市离这又不远,绿色出行很重要。” “……” 宋延无语了,他没想到颜琢那句“没你位置了”竟然真不是唬他的。 宋延略一思索,对周杨说,“你下车,我带颜琢去。” 周杨一听这话,瞬间想起他们以前的不正当关系,悄摸摸瞄了眼颜琢,颜琢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好像在说:“你要是敢背信弃车你就完了。” 咽了咽唾沫,周杨又望向宋延,后者倒没威胁他,只是朝他眯了眯眼。 妈呀,好可怕! 周杨这个人没良心,不懂啥叫友情至上,只懂保命要紧,他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人原则将小电摩停好,然后冲颜琢说了句“再见”后就往学校里跑去。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 其实宋延压根就没开过电摩,他甚至都没坐过几次,不过他有自信自己能开得很好。 他坐上去,扶着车把对颜琢沉声道:“上车。” 颜琢面如死灰,认命地坐到他后面。 车不大,颜琢一坐上去就贴到了宋延的后背,而后他感受到了从宋延后背传来的温度。 “搂住我。”宋延说。 颜琢才不会搂他,只伸出手揪住他的两边衣角。 宋延叹了口气,他右手转了下车把,“嗖”一下车就飞了出去。 “啊——”颜琢反应不及,鼻梁磕到他后颈,酸涩感立马从鼻腔刺激到眼睛。 宋延忙停下车查看。 颜琢瞪他,捂着鼻子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出师未捷身先死,宋延也很纳闷。他拿开颜琢的手,说:“让我看看,流血了么?” “没有,”颜琢拍开他的手,没好气说,“我还没那么脆弱。” “不行。”宋延执意要看,又上手去摸。 颜琢被他弄得烦了,干脆松开手让他察看。 宋延仔细看了一下,除了鼻尖微微泛红没别的问题。他放下心来,突然道:“以后就算只是小伤都要让我看。” 颜琢怔愣住,没明白他这句话是从何而来。 宋延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微微弯下腰,平视着颜琢说:“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瞎。” “……”颜琢无语,“这不是废话吗。” 宋延直起身淡笑了一下,他不仅瞎,心也盲。时常不在乎颜琢的情绪,任凭对方无条件对他付出,而自己心安理得享受着对方付出的一切却从未给过回应,每每想到这些,他都会非常后悔。 他复明后,曾和焦静微见过一面。焦静微和他讲了很多事,其中就包括颜琢离开的那天的事情。 颜琢离开那天,受了伤,而且心情也不好,但是因为他看不到所以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一直到现在他都想象不到颜琢是怎么拖着身体去他家找他的,或许那时候颜琢只是想要个安慰、想要个拥抱,可他却没有给,他本能能给,但他没有,他反而给了颜琢最大的伤害。 宋延痛苦地闭上眼,这是他这两三年来每次想到都心如刀绞的一幕。 颜琢不知道他脑子里那些想法,只当他在神神叨叨,便伸手戳了他一下:“还走不走?” “走。”宋延坐上车,“搂紧我。” 颜琢思索了两秒,伸出胳膊,慢慢环上了他的腰。 正文 赢回来 早市赶集的人很多,一眼望去全是人。颜琢和宋延艰难地穿梭在人群中,一个不注意,转身就有可能看不见对方。 颜琢看宋延脸都要绿了,想笑又生生憋住,他宽慰道:“今天是庙会,所以人很多。” 旁边有个大妈买了条鱼,鱼尾带着湿气碰到了宋延的手,他冷着脸“呵”了一声,凉凉地说:“可真是热闹。” 颜琢嫌他事多,摊手问道:“所以说,你干嘛非要跟来?” 宋延睨了他一眼:“我为什么你不知道?” 颜琢当然知道,可他就要嘴硬:“我怎么知道。” 本就拥挤,人与人之间距离很近,这会宋延干脆虚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说:“因为你。” “……”颜琢肉眼可见脸红了起来,他赶紧撇开头,无声垂了下眼帘。 宋延轻轻一笑,心道:浏览器说得对,好追的不如好撩的。 过了一会,颜琢差不多快买完东西的时候,多嘴问了宋延一路:“你要买什么?” 宋延正在看一大爷剁肉,闻言道:“我没什么要买的。” “……”颜琢瞪他:“那你还非要跟过来!” 宋延“唔”了一声,认真思考了下说:“这里有文具店吗?” 颜琢特无语地说:“这里是早市,当然没有。” “……” 颜琢真服了他了,问道:“你去文具店买什么?” “胶水。”宋延说。 那堆镜子碎片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拼不牢实,他怀疑是胶水不够黏。 颜琢说:“那一会回去的时候再买吧,我记得路上好像有一家。” “嗯。”宋延提醒他,“镜子很快就要拼好了。” “……” 颜琢脚步一顿,他可以假装那家文具店倒闭了嘛。 买完东西,颜琢和宋延往停车场走去,他们的小摩托停在那里。 路边一排排的店铺刚刚开门,店主们打着哈欠还没睡醒,就开启了忙碌的一天。 宋延感慨:“这里和H市好不一样。” “是呀,”颜琢说,“南城白昼长,所以店铺很早就开门了。” “那你去H市会不不适应吗?” “会呀,”颜琢皱眉,像想起了什么特别难以忍耐的事情,“尤其是H市的天气,一直到我大四我还适应不了,太冷了。” 宋延喜欢听他说这种有的没的东西,问道:“还有呢?” “还有……”颜琢偏头想了下,“还有你们那里的饮食习惯,一开始我也不能适应,还有你们那里,下午三四点天就要黑了,晚上八九点路上就没什么人了,怎么开展夜生活。”说着,他莞尔一笑:“哪像我们南城,夜生活很丰富的。” 夜生活?宋延挑眉,他“哦”了一声问道:“那都有什么夜生活?” 颜琢说:“那可就太多了,我一时说不完。” 宋延点头,漫不经心地问:“那你经常去吗?” “我当然——”颜琢发现自己越说越多,及时刹住了话茬,凶巴巴道:“关你什么事。” 宋延冷哼,还想要说什么,颜琢忽地停下脚步,说:“停车场到了,你去取车吧,我在这里等你。” 宋延斜了他一眼:“和我一起去。” “不。” “你想转移话题是吧?”宋延看出他的计谋,眯着眼睛像一只狐狸,“我不会让你实现的。” “……” 颜琢纯粹是懒得走这几步,压根没想这么多,他朝宋延眨了眨眼,特无辜地说:“你能别时时刻刻都这么自信吗?对你……”他故作不屑地笑了声:“还值得我费脑子转移话题?” 什么叫被蔑视,这就是了。没想到几年不见,颜琢嘲讽人的功力竟然长进这么快。宋延叹了口气,他竟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奇怪感觉。 他摸了摸颜琢的脑袋,叮嘱说:“那你在这乖乖等着,不要乱跑。” 颜琢愣了愣,这句话太熟悉了,这是他曾经照看宋延时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没想到时至今日,他能从宋延的嘴里听到。 宋延走后,颜琢一个人无聊地呆在路边,旁边有一群孩子在玩玻璃弹珠,他好奇地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孩子看到颜琢,倏尔狡黠一笑,接着故意将弹珠打到他脚下,他一个没注意就连人带东西差点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那群熊孩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大笑起来。 卧槽,他好好的走个路都能被小孩欺负!颜琢气得咬紧了牙关。 他稳了稳身体,吓唬道:“你们家长呢?” 其中一个胖胖的男孩吐了吐舌头,丝毫不惧他的威胁:“在家呢,你要去找吗?我可以把地址告诉你哟。”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嚣张吗? 颜琢吃瘪,心里不是滋味,转过身不再和他们多言,他要是在大街上和一群孩子吵起来,那才丢人呢。 …… 不一会,宋延骑着摩托从停车场出来。 颜琢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救星,催促道:“赶紧走。” 宋延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刚要发动车子,突然听见旁边一群嘲笑声:“他输了,他输了哈哈哈,大人们输了就要跑……” 宋延扭头看向那群孩子,问道:“谁输了?” 众人指向颜琢。 “……”颜琢无奈地垂下头,他刚刚本来是想咽下这口闷气,不和孩子们一般见识的。可禁不住这群小屁孩们一个劲挑衅,他便和他们打了个赌。 赌局是弹玻璃球,赌注是二十块钱,三局两胜。 颜琢自认为活了二十多年,吃了盐都要比这群孩子们多,所以他一定可以赢得,结果两盘下来,他输的惨不忍睹。 第三盘……第四盘,依旧如此。 苦哉苦哉,颜琢不忍再回忆,他捂着脸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宋延也是个没眼色的,明知道他丢了人还硬要往他伤口里撒盐,丝毫没有闭嘴的觉悟。 “输多惨?”宋延刨根问底。 颜琢头埋手心,闷着声音给自己挽尊:“一……点……” 那就是很多咯。宋延太了解颜琢这种有十说一的性格了,他大腿一迈,从车座上下来。 “颜琢。”他说。 “嗯……?”颜琢从手心里抬起脑袋,呆呆地望着他。 宋延直愣愣盯着他,颜琢顿时呼吸都紧张了起来。 “怎……怎么了?” 宋延莞尔,眼含笑意地凑到他耳边。 “看好了啊,”宋延说,“看我给你赢回来。” 正文 全心全意的爱我 宋延人高马大,乍一看还挺能唬人,逼得以小胖子为首的熊孩子们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你……想打架吗?”小胖子颤抖着声音问。 “我?”宋延挑了下眉,慢悠悠地说道:“我可不打小孩。” 小胖子一听他不打小孩放下心来,挺直了胸膛说:“那那……那你想干嘛?” 宋延说:“和你比赛。” 小胖子哼了声,不屑一顾地指着颜琢说:“他是我的手下败将,你是手下败将的朋友,那你也会是我的手下败将啊。” 宋延危险地眯起眼睛,他笑了下,笑的特别好看。 “你说错了,”他道,“我可不是他的朋友,所以我也不会是你的手下败将。” 颜琢在他后面,听到这句话噗嗤一笑。没来由感到好玩,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宋延跟一个孩子还这么的……幼稚。 宋延听到他的笑声,扭头瞥了他一眼,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颜琢一愣,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如果他没看错,宋延刚才的口型是:男朋友。 和颜琢刚刚玩的规则一样,宋延也是三局两胜。三局下来,宋延赢了个大满贯。 小胖子瘪了瘪嘴,虽然不服气但又没办法,他恶巴巴掏出20块钱递给宋延:“给你!” 宋延拿指尖弹了弹纸钞,问小胖子:“怎么?愿赌服输了?” 小胖子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大人,气的直跳脚:“你你你你,有什么好骄傲的,你不就是赢了吗!” 宋延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地说:“所以我骄傲。” 小胖子又道:“你有什么炫耀的!” “我赢了啊。” …… 小胖子快被气死就,这回翻了个白眼,干脆不理他了。 宋延笑了笑,把20元钱递给颜琢。 颜琢咳了一声,不好意思揣进了兜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莫名的、仗势欺人的感觉。 南城是海城,出了市场后,就一路都能看见海。 清晨的阳光撒在海平面上,像一颗颗小星星,微风一吹,星星就波光粼粼的闪烁起来,特别好看。 宋延刹住闸,突然间就停下了车。 颜琢奇怪地问他:“怎么突然停下了?” 宋延说:“看海。” 颜琢从小在南城长大,对大海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他瞥了宋延一眼,好奇地问:“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大海?” 宋延眯着眼睛想了下:“见过,大学写生的时候去过沿海城市。” 颜琢“哦”了一声,就听宋延又说道:“可是我从没见过南城的海。” “……有区别?”颜琢问,海不都是一样的吗? 宋延笑了笑,说:“有区别。” “什么区别?” 宋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颜琢倏地反应过来,区别是……他?这真不怪他自恋,是宋延最近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只要有机会,能撩他,宋延绝不会错过。也不知道宋延是从前就这样还是这几年修炼的,总之就是……一言难尽。 这一点也不符合宋延的性格。 想起以前的宋延,颜琢叹了口气,以前和现在,宋延对他的态度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一个从不敢想,一个从不敢忘。 以前他是如何卑微的,他或许都记不得了,可宋延对他那可有可无的态度,他却还一直记得。 颜琢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浑然不觉宋延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甚至能从他表情中判断出他正在想些什么。 宋延伸出手拍了他一下,说:“我现在很想做一件事情。” 颜琢刚回神还有些呆愣,没怎么深想就顺着他话问道:“什么?” 宋延的眸子渐深,低声说:“一件你也可以参与的事情。” 话音刚落,他就勾住颜琢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 “唔。” …… 微风轻轻扬着,卷起了公路的尘土。阳光穿过两人呼吸交错间的距离,照在了他们身后。 宋延轻轻捻着颜琢的唇瓣,有些动情又有些开心,起码这一刻,颜琢没有躲。 流氓耍完了,宋延才重新启程,启程前他还瞥了眼颜琢,颜琢面上并无不悦,也没有不好意思,相反,他很淡定,淡定到无所谓的态度。 这让宋延又莫名的不太爽。 十五分钟后,摩托准时停在了学校车棚。颜琢拔下车钥匙,理都没理宋延就提着一堆东西朝教学楼走去。 宋延抿了抿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说不清心里是啥滋味。 准确来说,颜琢有点怪。 你说他生气吧,从面上倒也看不出来,你说他不生气吧,他又重新变得不理人了。 就……真让人抓狂。 抹了把脸,宋延头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挫败感。 颜琢到教室时,周杨正在和小朱对课,他一见到颜琢就亮起了的自己脑袋上八卦雷达,而后直接将小朱炮轰走。 小朱一走,他就弯起了八卦的眼睛,笑眯眯对颜琢问道:“宋先生对你做什么了?” “什么做什么。”颜琢装傻。他一点都不想满足周杨的无聊窥探,也不想和别人讨论任何关于宋延的事情。 周杨提醒他:“就那啥呀,他把我撵走不就是为了和你单独约个会,然后做点耍流氓的事情?” “没有。”颜琢说,“你想多了。” 怎么可能!他一向第六感很准好不好!周杨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就抓心挠肺的更想知道,他问道:“宋先生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等你回心转意?” 颜琢这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用“回心转意”来形容他,顿觉好笑:“我回什么心转什么意,我对他早就没感情了。” “嘁。”周杨才不信,他没忍住说:“你就口是心非吧,你要对他没感情还能是现在这态度?” 颜琢问:“什么态度?” “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啊。”周杨耸肩,毫不掩饰地说:“你不觉得你现在很纠结吗,像分裂成了两瓣。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你一边在撵他走,一边又不一样他走,他想原谅他,却又过不去自己的那一关。”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颜琢也不例外。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听周杨说完他才微微清明。 周杨看他茫然的眼神有些心疼他,顿了顿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呢?要不要原谅他?如果迟早要在一起,那就别折腾了,要不对方不好受你也不好受。” “我不知道啊,”颜琢呐呐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曾经有一段时间,宋延也对他很好过,让他以为他能够暖化宋延,然后得到宋延的爱,可惜到了到了他也没能做到。 而现在,宋延忽然间对他特别好,像是真的要把爱给他了,可他却不敢要了。 而且…… 颜琢突然望向窗外,像记起了什么悠久的事情。 “你觉得活人能比过死人吗?”他问。 周杨没听懂,不过他直觉这不是句好话,他皱了皱眉头问:“啥活人死人的?你说话能不能吉利点。” 颜琢垂下头,没说话了。 他想:我只是想要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人,那个人他能够毫无杂念的爱我。 正文 因为是你 颜琢一直磨蹭到睡觉前才回了宿舍,说不清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现在不太想面对宋延。 他很纠结,也很难堪。 纠结是他没有拒绝宋延的吻,难堪是,他可能还不太想……拒绝。 他进门时,宋延还没睡,懒懒地倚靠在床头,手里还捧着本书。 见到他,宋延眯起眼,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在躲我?” 颜琢正在挂外套的手一顿,口是心非道:“你想多了。” 宋延咄咄逼人:“那你这么晚才回来?” 颜琢言简意赅:“加班。” 宋延“啪”一声把书合上:“加班要到晚上10点?” 颜琢听他这质问的口气突然就火了,冷声道:“你还有完没完。” 他音量一提,宋延的语气就蓦地软了。宋延说:“我不希望你躲着我,颜琢,这没必要。” 他是来解决问题,是来挽回颜琢的,而不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把颜琢越推越远。 颜琢最受不了宋延这样子和他讲话,叹了口气说:“你真的……别想太多,早点睡吧。” 宋延起身,突然走近他,目光深邃地盯着他:“是吗?真是我想多了吗?” 颜琢被他突如其来的眼神吓到,心一惊,向后绊了一下。 宋延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手一捞,把颜琢勾到了他面前。 两人离得很近,距离有点危险。 宋延说:“颜琢,别骗我。你骗我,我都能看得出来。” 颜琢心噗通噗通跳得很快,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心,他佯装恼怒道:“你想看出来什么,行了啊你,烦不烦啊?赶紧睡觉吧。” 宋延皱起眉,手却松了劲。 “我不烦你了。”他说。 他默默走到自己的铺位上坐下,拾起书来发呆。颜琢从来不会对他这么没耐心,也从未嫌他烦过,可现在颜琢却一天天越来越表现出了对他的反感。 难道是他追人的方法不对吗?还是颜琢真的就放下了,对他一点感情也没了。 宋延眼睛兀自在书上乱瞥着,脑子却愁成了一堆浆糊。 该怎么办?他还能用什么办法? …… 宋延心里正乱着呢,枕头边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他画室里的一个负责人打来的。 宋延瞥了眼颜琢,颜琢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怕吵到颜琢,便拿着手机去了室外走廊。 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负责人急躁又慌张的声音:“宋先生您赶紧回来吧,画室有个学生出事了,家长都闹过来了,非吵着闹着要见您。” 宋延拧紧眉头问他:“学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和宿舍另一人的出了矛盾,然后俩人就打起来了,其中有个打不过的,嫌丢人,就一气之下从三楼跳下去了,现在是救回来了,住着院呢……唉,您说说这还没到联考呢,这都什么事啊,”负责人也是愁啊,哑着声音说:“现在是,跳楼这孩子的父母找过来了,要咱画室给个说法,人说咱画室没起到监督照看的义务,所以要付一半的责任。” 事发突然,谁都不会想到平时开朗的少年会因为面子问题突然做出那么过激的事情。负责人懵逼之外又焦头烂额,再加上宋延这段时间一直不在H市,他就更不知所措了。 这会只听到宋延的声音,他的心都踏实了许多。 宋延问:“另一个学生呢?情绪怎么样?” “吓得不轻,我让他先回家了,后续的事情让他家长处理,现在就是、就是你得赶紧回来。” “嗯,我知道,”宋延掐了掐眉心,“你先稳住学生家长,我明天就回去。” 挂了电话后,宋延烦躁地倚在墙边叹气,一股燥热从他脚下直涌到头顶。 这都什么事啊。 这边,颜琢的事还没着落,态度也没缓和,那边的画室就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真是糟心。 宋延心情不好,不想让颜琢看出来。他自己在走廊消化了会情绪,才又进屋里。 他推门的时候,颜琢刚好洗漱完,发梢上还挂着水珠,他拿搭在颈上的毛巾随意抹了把脸,对宋延说:“洗漱了没,没洗赶紧去,我要熄灯睡觉了。” 宋延没说话,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到他身旁自然而然取下毛巾替他擦着头发。 “你干嘛啊?”颜琢被他的动作一惊,弄的自己十分不自在。 宋延拨弄着他脑袋,尽量把每一天头发丝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他轻声说:“头发不干就睡觉,会着凉的。” 颜琢心里一软,嘴上却仍要硬道:“我知道啊,难道是我自己没长手吗,要用你来?” “嗯,长着呢。”宋延笑了一声,顺着他说:“是我愿意的。” “……” 颜琢还能说什么,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就现在这样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在心里反省自己是不是最近真被宋延伺候飘了,要不他怎么总想刺挠宋延几句。 思及此,颜琢想了想对他说:“你不用这么对我,我有点适应不来。” 宋延正仔细地为他擦着头发,闻言一愣,过了会说:“那你……怎么才能适应?” 颜琢小声嘀咕:“我适应不来的,你也不想想你以前是怎么对我的……” “嗯?”宋延没听清。 “我说——”颜琢放大了声音,“你做回自己吧。” 宋延好笑道:“现在的我就是我啊。” 颜琢摇头:“不是的,宋延怎么会对我这么好呢。” 这句话宋延听清楚了,他终于欺骗不了自己了,他蛮横又强硬地把颜琢扭过来,让两人面对着面,能够清晰地看着彼此。 “颜琢,”他声音放得很轻,“以前是我错了,我对你一直……一直不好,但是我后悔了,颜琢,我真的后悔了,”他好像要证明什么,把颜琢的手拉到他胸口:“现在,我只想对你好,特别特别的好,我找了你这么久,就是想要一辈子对你好。” “怎么会呢,”颜琢茫然地盯着他胸口,“怎么会呢。” 宋延被他眼神刺得心疼,千般万般的恨自己,怒自己,为什么以前就不能对颜琢好一点。 他抬起颜琢的脑袋,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是真的,你看着我,眼睛不会骗人的。” 颜琢还是不信任:“真的会有人因为才在一起六个月就等待另一个人三年吗?” 宋延闭了闭眼睛:“不是因为六个月,因为是你。” 因为是你,所以,等多久都没关系。 这句话他一定要说出来,他怕来不及,他要先说出来,稳住颜琢的心,也稳住自己的心。 第二天一大早,宋延就起来收拾行李,说是行李,统共也就一个背包。 颜琢看见他的背包时一愣,吐口而出就问道:“你要走?” 昨天刚和他说了那么一堆,今天就要走?还走的这么突然,没一点征兆。 那昨天说得都是放屁吗? 宋延拉上拉链说:“我有点事,要回H市一趟。” 那你还回来吗?颜琢握紧了拳头,没问出这句话。 算了,想留的人不会走。想走的人也不会回头。 “那你一路平安。”颜琢说。 “嗯,我会的。” 颜琢还是不甘心,他又多嘴问了句:“你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吗?” 足够重要的那种,所以你才会暂时离开?暂时离开,就代表着你还会回来。 宋延不想让他误会,也不想让他担心,随口扯了理由道:“还好,就是画室出了点事,没多大问题。” 这样啊。颜琢的心刷一下就凉了,凉透了,他顿了两秒说:“那你赶紧回去吧,我先去洗漱了。” 宋延摸了摸他的头:“好。” 宋延来时出人意料,走得悄无声息。他想着自己反正还会回来,就没和周杨他们道别。 到了学校门口,他随手打了辆车就往机场奔去。 宋延落寞地坐在后座,心想如果颜琢和他一起回去就好了。想起颜琢,他突然想到昨晚颜琢那傻乎乎的表情,心里一片柔软。他本能地摸了下手腕,结果没摸到腕上熟悉的手串。 他皱眉想了下,他昨天洗澡时好像是摘了,放在了枕头旁边…… “师傅,掉下头,回起点。”宋延说道。 时间还很充裕,他可以回去取一下手串,虽然那手串不会丢,但那到底是颜琢送给他的,一刻不陪着他,他就一刻不安心。 宿舍离校门口不远,他嘱咐司机等下他就直奔宿舍而去。期间他还摸了下自己口袋的钥匙,生怕屋门的钥匙他没带。 宋延没多久就走到了宿舍门口,他刚准备开门,结果门并没有锁。 他感到奇怪,颜琢这会应该去上班了啊。 宋延挑了挑眉,刚想要推门,结果很轻的,非常轻的,他听到了从屋内传来的一声呜咽。 正文 这就够了 宋延轻轻推开门,彼时的颜琢沉侵在自己难过里,对他的脚步都恍若未觉,只一个人静坐在窗边。 宋延叹了口气,走过去弯下腰从背后轻轻环住他。 “颜琢。”他叫道。 颜琢身体猛地一僵。 声音不是假的,触感也不是假的。 宋延怎么会又回来了? 他呆愣地转过头去看宋延,脸上的泪珠还没有干透,挂在眼睫上若隐若现。 宋延拿指尖帮他揩掉后深深凝视着他问道:“为什么哭?” 颜琢身体一抖,好半天才嗫嚅道:“没有。” 宋延问:“是因为我要走吗?” 颜琢犹豫了下:“不是……” 如果问口是心非是什么样的体验,宋延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这么着别扭过来的。 只要他不想承认的事,不想说得话,那不管别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他开口。 可是万万没想到,颜琢竟也是这么个主。 宋延瞧着他这个嘴硬的样子也好笑,便调侃道:“那是什么事,能值得你这么巴巴流泪。” 颜琢感到丢人,皱眉道:“我哪有巴巴流泪!” “没有吗?”宋延搬了把椅子坐到他跟前,轻声道:“你脸上的泪痕可还没干呢。” 颜琢一惊,忙伸手去擦。 宋延拉下他的手紧紧握住,过了一会后问道:“颜琢,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 “我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的,”宋延说,“你在这里,我还能去哪。” 颜琢被看透内心所想,慢慢垂下了头,不好意思再看他。 宋延抓着他的手晃了晃:“嗯?” “嗯。”颜琢闷声说,“我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宋延皱起眉头:“那还有什么?” 颜琢咬住下唇,从兜里掏出宋延落下的手串说:“你没带走它,你不要它了。” 那是他曾经送给宋延的,那里面饱含着他的感情和心意。可是宋延走了,走之前什么都带了,可偏偏忘了它。 宋延懊恼地叹了口气,解释说:“昨天晚上我洗澡前把它摘下放在了枕头边,结果今天就忘带了。我上了车才发现,于是就赶紧返回来了。” 颜琢“哦”了一声,显然是不怎么信。 宋延勾着他下巴强迫他抬起了头:“是真的,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想想,如果我不想要它了,我为什么还要返回来,我闲得吗?” 颜琢这会有点信了,他把手串还给宋延,说:“那你把它戴上吧。” 宋延没接,直接伸出手腕说:“你帮我。” 颜琢瞥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拿着手串轻轻扣在他腕上。 “颜琢,”宋延望着他的发旋说,“为什么我一走你就哭?” 颜琢道:“都说了不是因为你走……” “好,”宋延点头,“那我换个说法问,为什么因为我没带走手串哭,不管怎么说,你哭总是因为我吧。” 宋延的皮肤很白,红玛瑙戴在他腕上很漂亮。颜琢盯着看了好一会才道:“其实我很纠结。” 宋延问:“纠结什么?” 我想要原谅你,又想要折磨你,可你一离去,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颜琢咽了咽喉咙,突然嗓子一哽,有些难堪地说:“我觉得我完了。” 如果是在宋延为数不多的手忙脚乱里排个名,那颜琢的眼泪一定是数一数二的。 只要颜琢一哭,哪怕只是带点哭腔,他都会心里一阵刺痛。 宋延轻轻将颜琢的脑袋摁到他肩上,轻声道:“你不会完的,我不会让你完的。” “可是……”颜琢轻轻抽泣起来,“你……你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会瞎想,会瞎猜,我想要原谅你,原谅你从前对我的种种不好,可我都找不到那个口子,那个可以说服自己的口子。” 他也很无奈啊,他一边告诉自己要远离宋延,不然会再一次受伤,另一边,他的内心却总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喜欢宋延这件事,是他深入骨髓的本能。 宋延这段时间对他的好对他的纵容,他都能感受得到,他不是傻子,可是越这样他就越怕,怕重蹈覆辙,怕他们走不到最后…… 如果,那时候他再一次失去宋延,那又他该怎么办? 再来一个三年,六年还是九年?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连试也不敢试。 宋延快被他的话折腾死了,干脆紧紧搂住了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通通都告诉你。 颜琢忽然停止了抽泣,他抬起脑袋眨了下眼睛,巴巴看着宋延问:“所以呢?” 所以…… 宋延闭了闭眼睛:“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啊。 颜琢也没想到时至今日,他会在这个场合听到这句话。 宋延问:“还想听我说什么?” 颜琢摇了摇头,他现在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 宋延深深地看着他:“那你听着,我来说。” 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宋延就从最近的事情开始说了。 他道:“我这次回去是因为画室有个学生出了意外,事情闹得不小,需要我去和家长沟通处理一下。等处理好,我就回来,片刻都不多待。” 听到“意外”二字颜琢问:“很严重吗?” 宋延是真不想让他担心,便道:“还好。” 怕他不放心,宋延又说:“你放心,我会尽早处理好尽早回来的。” “我……”颜琢觉得自己被误会大了,赶紧解释说,“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给你时时刻刻在一起的。” “嗯,我知道,”宋延笑了,“是我想要时时刻刻都粘着你。” 颜琢面上一热,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 宋延看着他泛红的脸,叹了口气说:“颜琢,我不会再放开你的。” 颜琢“嗯”了一声,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态。 宋延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他想让颜琢多问一点,他好多说一点,说多了,也就说开了。 颜琢摇头又点头,倏地眼神一暗,问道:“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是因为什么吗?” 宋延想了想:“你受伤了我不知道,我没有关心你。” “不是的,”颜琢说,“我从来没因为这个怪过你。” 他知道宋延是因为看不见,所以不知道他受了伤,不知道又何谈安慰呢。所以真正让他如鲠在喉的是另外一件事,是让他从不好意思主动提起也久久不能释怀的。 时间太过久远,宋延也很少回想颜琢离开他时的每一幕,他不敢。所以让他想原因,一时半会他还真想不明白。 颜琢知道他不记得了,也不想为难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是因为孟诚。” 宋延皱眉:“孟诚?” “嗯。”颜琢垂下头,十根指头拧巴在一起,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当初我住进你家,你从没让我踏进过客房,后来我知道那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心态当时就崩了。吵架那天我问你,问你有没有喜欢过他,你没有回答我,你不说我就以为你自动默认了,那时候,我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毕竟,活人怎么能和逝去的人比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宋延心疼他心疼的无以复加,内疚道:“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他把颜琢的手指攥进自己的大手里轻轻包裹住,“一开始,我承认不让你睡客房是有他的原因,但后来,也为了治疗我失眠,你就和我睡了啊,所以我也就没去深想这件事。至于你问我,喜不喜欢他,我不去解释,是因为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仅仅是最好的朋友。他是为了保护我才离去的,所以在别人提到他时我觉得我有义务去维护他,去维护……他对我的感情。” “颜琢,对他,对你,我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颜琢问:“那他对你……” 宋延点头:“他的确是喜欢我,但是我们从来没有逾越过朋友的界限。” 他的眼神坚定无比,看向颜琢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严肃,就恨不得立马起誓了。 这会轮到颜琢愧疚了,他垂下头小声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宋延蓦地笑了,“不应该瞎吃飞醋还是不应该胡乱揣测?” “都有吧。”颜琢冲他自嘲一笑。 最对不起的是,我明明可以好好和你说,好好去问你,我却选择了一种偏执,激进的方法和你吵,和你闹。 吵完,闹完,人也散了。 宋延心里也感苦涩,轻轻帮他捋了下额发说:“你没有错。” 没有人是会突然间想要离开另一个人的,离开只能是日期月累的失望和难过堆积起来的。 他让颜琢失望了,也让他难过了。 所以颜琢离开了。 这本身是他的问题,是他以前没有好好珍惜。 他后悔了。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真的是很奇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连上。不过好在,他是幸运的,能在几年后又重新遇见颜琢。而颜琢显然……也没能忘了他。 这就够了。 他从来都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只要余生的每一天,颜琢都在,在他的身边,在他视线里。 就够了。 正文 会等你的。 话说开了,颜琢心里的郁结也就不存在了,只是突然间和宋延说起这些……这些憋在心里已经很久的话,轻松之余他还有些微妙的尴尬。 颜琢掀起眼帘偷偷地瞥了宋延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 总是这样,他早该知道的。 他根本就拒绝不了宋延。 宋延又何尝不知道,他拿指尖揩了下颜琢的眼尾,心疼地看着他眼尾的一抹红。 “颜琢,”他说,“原谅我好不好,不要再跟我置气了,别难为自己,如果你还是恨,还是怨,那你就说一件可以让你快乐的事情,我去帮你完成它。” 颜琢一愣,想了好久才道:“算了,不用了。” “怎么?”宋延问。 颜琢摇了摇头,没说话。其实他比他想象的更容易心软,他不想再这么揪着、拽着了。 这样对谁都不好。 他应该往前走。 “我原谅你了。”颜琢说。 没必要揪着过去了。 虽然颜琢嘴上说了原谅,可宋延心里头还是有点发怵,他温柔地笑了笑,说:“颜琢。” “嗯?” “我们……”他本来想说和好,但他突然想到自己从为给过颜琢承诺,也没有确定过两人的关系,于是他转口道:“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颜琢认真地想了下说:“现在啊……现在不好……” 宋延皱眉,身体瞬间僵硬,心里也微微发凉,他问道:“那什么时候才能好?” 颜琢垂下脑袋,别扭地掰着手指头,心想:你都还没追我,就和我聊这么几句就想轻而易取攻略我,做梦。 宋延以为说开了也就没事了,没想到颜琢还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顿时心里憋闷,他捏了捏颜琢的指尖,闷声问道:“你说,我怎么样才能追到你?” 颜琢无语,咬着牙嘟囔说:“那你总要开始追吧。” “……” 醍醐灌顶,宋延勾了下唇角,用温热的手掌包住颜琢的,眼神直直落在他身上。 颜琢轻咳了一声,羞赧地抬起头左顾右盼,就是不敢宋延对视。 过了会,他突然道:“你不走了?” “走……” “那你还不动身?” 宋延本来就不想走,这会更不想走了。他叹了口气直起身,忽然想到校门口还在等待他的司机,无奈道:“司机已经走了吧。” “啊,”颜琢着急起来,他问:“那你会误机吗?” 宋延看了眼挂钟:“不会的,时间来得及。” “哦。”颜琢这才放下心,他点了点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宋延弯下腰,勾起他的下巴,轻声道:“等我回来。” 颜琢本能地想说“好”,但他又控制住了,他告诉自己要矜持,要矜持。 于是他淡淡“嗯”了一声,说:“一路平安。” 宋延看着他微红的唇,眯了眯眼,讨价还价:“那等我回来,你要告诉我答案。” 啧。宋延这笃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颜琢偏了下头,解脱了自己的下巴,佯装无所谓:“等你回来再说吧。” 宋延走后,颜琢独自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这一刻,他心里才漫出了一点甜。 他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宋延,现在恍惚的就像是场梦。 他倏尔有些恐慌。 九百多个日夜,他在再次见到宋延前的九百多个日夜,也曾在某个夜晚梦到过宋延,梦里的宋延也像今天这样温柔,和他诉说着自己的后悔。可是,做梦,就总有醒来的时候。 梦里有多快乐,醒来就有多难过。 多难过几次,他也就不敢再做梦了。 晚上,颜琢洗漱完刚躺上床,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他瞥了眼来电人后赶忙接通。 宋延的声音在对面响起:“还没睡?” “废话,”颜琢说,“睡了我能接通你电话?” 宋延闷声笑了笑。 颜琢问:“事情怎么样了?处理好了吗?” 宋延的声音挺上去很疲惫,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正在协商当中。” 那就是有些麻烦了,颜琢能听出他隐下去的话,安慰道:“会好的。” “你多休息身体。”颜琢说。 不想耽误时间说这些,宋延莞尔,轻声问他:“想我了吗?” 颜琢也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得如此之快,他木然道:“没有。” “可我想你了。” “……” “我想你了。”宋延又小声说了一遍。刚离开,就想你了。 …… 又继续聊了点有的没的,挂电话前,宋延叮嘱道:“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颜琢顿了下说:“你也是……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后,颜琢正回味着刚刚的聊天呢,一旁因为宋延离开又暂时搬回来的周杨八卦地问道:“你俩这是……嗯哼嗯哼,”他比划着亲亲的表情:“又和好了?” 颜琢摇头:“没有。” 周杨撇嘴,显然是不信:“都这样了?还没和好?” “真没有,”颜琢说,“我们只是不像之前那样拧巴了。” 刚刚明明就是一对小情侣在腻歪歪聊天啊,周杨摸不到头脑好奇地问:“为什么啊?” 颜琢坦然道:“我就……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总要有个过程,宋延一步步走近他的过程。以前一直都是他眼巴巴扒着宋延,现在也总得宋延赶着,追着他一次才对,这才公平。 周杨大直男一个,不懂颜琢脑子里那些个弯弯绕绕,直接吐槽道:“要我说啊,你就是矫情。” “……” “不是吗?俩人互相喜欢就赶紧在一起得了呗,哪那么多有的没的。” “……” 周杨继续教育他:“你要知道相爱的人能够多在一起一天,那都是老天的馈赠。所以说,为什么还要端着呢。” 颜琢解释:“不是端着,就是……”他叹了口气,“我也想看看他到底能追我到什么地步。” 当然,就算他只是意思意思,我好像……也就可以满足了。 第二天,颜琢睡了个大懒觉,八点半才醒。他伸了伸懒腰,迷迷糊糊翻了下手机,在六点左右的时候,宋延给他发了条消息:早安。 颜琢把笑僵了的脸埋进枕头,想了想,也回了句:早安。 他等了会,宋延没有再回过来,他就先去洗漱了,等洗漱完他又瞄了眼手机。 嗯?没动静? 他点开了宋延的对话框。 就是没动静。 颜琢思索了两秒,又给宋延发了个表情包,一只懒洋洋的猫咪在挥手,上面写着文字:今天要加油哦! 他等了一会,宋延没有回过去。 …… 颜琢气结,他猛地把手机扣到桌子上,不再去看。 就这样,颜琢兀自郁闷了一天,一直到晚上睡觉前,宋延才给他发了句:晚安。 晚安个屁哦晚安! 颜琢本来打定了主意不去回复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几分钟后回复了一句:晚安。 接下来的两天依旧是这种情况,唯一不同的是除了早安晚安,中午吃饭时,宋延会给他发一句午安。 到了第三天晚上,宋延发完晚安后颜琢没像往常一样回他晚安,而且给宋延发了条短信问道: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宋延过了一会才回过来俩字:还好。 接着就又无话了。 过了一会,颜琢终于是憋不住了,他直接给宋延拨过了电话。 宋延那边很快就接了。 颜琢想咆哮,想吼叫,想问他:你不是追我吗?你的诚意呢,你离开了好几天,每天加一起统共给我六个字,这就是你追人的方法吗?! 可他硬生生忍住了,他淡定道:“还好是多好?没出什么事吧。” 宋延的声音很哑,通过听筒都能感受到的那种哑,他说:“没事,没多大事,你不用费心我这里。” 听听,这什么鬼话。颜琢没好气道:“谁说我费心了,我就是好奇!好奇你一天天能有多么重要的事,才——”他憋回去了想要吐槽的话,转而道:“算了,算我狗拿耗子。” 宋延怕你生气,赶紧道:“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颜琢冷笑:“那你说,你什么意思。” 宋延叹了口气,终于没想再瞒他,无奈道:“复杂,现在的情况很复杂,画室和家长没谈拢。” “啊?”颜琢突然一阵内疚,他早该知道的,这种涉及到人命关天的事哪那么容易处理好,他竟然还跟宋延无理取闹。 宋延坦白完又怕他跟着瞎担心,安抚道:“不过还有商量的余地,你放心,很快就会处理完的。” 颜琢只当他是在往最好处讲,闷闷道:“哦。” 话筒里有几秒的沉默。 宋延突然道:“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我现在好像抱抱你。” 颜琢心顿时发酸,简直要因为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软得一塌糊涂。 他喏喏道:“我会等你回来的。” 所以……你要赶紧回来啊。 正文 望夫石 第二天一大早,颜琢起来和周杨去早市,路过海边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和宋延的那个吻,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好像这个吻才过去没多久,宋延的温度和触感他都还能感受到。 颜琢静静看着海平面,心想:宋延什么时候回来呢,事情什么时候能处理完,会不会很麻烦,宋延会不会很发愁。 微咸的海风轻柔地吹在他脸上,他深深叹了口气。 听到叹息声,周杨瞥了他一眼,深深地说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颜琢问:“什么?” “望夫石!”周杨夸张比划说,“你就像等待某人许久的望夫石,那么大的一颗。” “……” 这什么破比喻,颜琢心里那点狎昵的感觉瞬间荡然无存,他莫名打了个寒颤,略带嫌弃地警告道:“你闭嘴吧。” 兜里的手机响了声,颜琢这会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宋延的早安问候又来了,他避开周杨的目光,偷偷拿出来瞥了眼。奇怪的是,除了宋延外,还有一个好友申请,备注“宋小鹰。” 颜琢愣了下,他离开H市时宋小鹰才十二三岁,现在也该是高中生了吧。 不知道他加自己能有什么事,颜琢想了想还是点了同意。 刚添加上,宋小鹰那边就发来消息:听说你跟我哥在一起了? 宋小鹰以前和他就不太对付,这会乍一看像是兴师问罪,颜琢觉得好玩,便回道:没有,我单方面没同意。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复,过了会宋延给他发了条消息:怎么样才能同意?三拜九叩首行吗? 颜琢噗地笑出来,没忍住把这句话看了好几遍。 这边颜琢自顾自傻乐,那边的宋小鹰要郁闷死了,他偷偷瞪了眼宋延,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高大伟岸的哥哥为什么放着漂亮可爱的妹子们不喜欢非要喜欢颜琢这个同性,还是个……这么不可爱的同性。 宋延察觉到他的眼神,冰冷地回了他一个“闭嘴不许问”的眼神,威胁道:“不许再去烦你嫂子。” 呵呵,还嫂子!宋小鹰听着刺耳,他不服气地反问道:“难道做嫂子的那一方不是你?” “……” 宋延被他这句话给整懵了,好半天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觉得我是……?” 宋小鹰耸了耸肩,无辜道:“那我怎么知道,我猜的。” 请问怎么打弟弟才不会失手将他打死? 宋延啪一声合上了手机,冷冷道:“下个月生活费你直接问宋桥要吧。” “别——”宋小鹰尔康手,这是直接要把他生活费减半的意思啊。 “我错了,”宋小鹰秒认怂,他碎碎念道:“我不应该质疑你的,我亲爱的哥哥,你是这么的威猛,高大,强悍,所以说你一定是上面的那个才对。” 也不知道他一个臭屁直男是从哪知道这么多有的没的,宋延懒得跟他讨论“上下”问题,直接道:“再多话你下个月一分钱都拿不到。” “……” 很快,一周过去了,画室和两个孩子的家长终于达成了解决协议,那一刻,宋延简直是归心似箭,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就订了去南城的机票。 宋桥就在他旁边,看他那样没忍住问道:“你真得决定了吗?” “嗯,”宋延点头,目光深远地望向院里的一颗大槐树,“他不愿意回来。” 宋桥无奈叹了口气:“所以,你也不回来了。” 辛辛苦苦养这么大的孩子,说走就走,任谁都难以接受。宋延愧疚地咽了咽喉咙,道:“现在交通这么便利,坐飞机很快的,小鹰放假后你们就过来,而且,我画室在这,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一趟的。” “你不嫌累吗?”宋桥说:“这里可是你生长了这么久的地方,你的事业,家人和朋友都在这里,你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宋延现在满脑子都是宋延昨晚上和他谈得话,他很固执地认为宋延就是要放下一切去追求颜琢了,不管不顾他和宋小鹰,不在乎他们的想法,不在乎他们是否会想念他,是否会惦念他。 很自私、很偏执。 宋延明白他一时还不能理解,解释说:“我不是选择他放弃你们,我只是——” 宋桥听不进去,直接打断了他,怒道:“你太急躁也太随便了。” 宋延说:“怎么能不急躁呢?” 他年少自尊心强,没人推着他也要迎着风往前走,拼命变着法想活出个人样,累了,倦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拥有什么。 而现在,他好不容易想拥有点什么,他怎么能继续淡定呢。 宋桥很少从宋延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好似茫然,又好似坚定。他垂下眼帘,深深叹了口气:“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去吧,追求你喜欢的去吧。” 宋延一阵内疚,心里如翻江倒海般难受,他强压下眼中的涩意,抱了抱宋桥,一个和他没半点血缘关系却将半辈子都奉献给心桥,奉献给他的男人。 宋桥很瘦,因为心情不佳他背微微弯着,宋延一只胳膊就能圈住他的大半个身子,这时,宋延才真正意识到,这些年过去了,宋桥也老了。 “对不起。”宋延低声说道。 这些年他一直忙于工作,没有在宋桥身边好好照顾他,也固执己见从未叫过他一声爸爸,但其实…… 宋延说:“我一直都尊敬你,也一直把你当我最重要的家人。” 宋桥拍了拍他的后背:“去吧,你……你们好好的。” 宋延再次去往机场,和上次离开H市去南城时的感觉很不一样。 那次,他只是想要去往自己爱人的家乡,爱人不知所踪。而这次,爱人的家乡里,会有等待的爱人。 宋延没有提前告知颜琢他要回去的消息,想要给颜琢一个惊喜,也想给自己一个准备的机会。 准备一场突如其来的告白,来弥补颜琢以前的难过与不安,来弥补他们错失的那两年。 也好让颜琢明白,他付出的那些,没有白费,他对自己的感情,没有白费。 颜琢,等我。他想。我会把我的诚意都拿出来。 彼时,正值午后,H市难得大晴天,阳光公平又灿烂地打到每个人的身上。 登机前,宋延看了眼手机,这天,刚好立夏。 正文 恐慌 宋延到达南城时已经傍晚,彼时南城正在下着一场很大的雨,空气中也散发着一股咸咸的味道。 从机场到学校要一个多小时,可宋延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外观是丝绒全黑的,中间刻着一串英文字母。 打开来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戒指,很简单,很素。 这是宋延两年前在一个深夜设计出来的,那段时间是他最想念颜琢的时候,一到晚上就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去哪里才能找到颜琢,成天在不安和后悔中度过。于是他就把对颜琢的思念和愧疚全倾注在了这枚素戒里。这次回H市,他顺便托朋友给做出来了。 颜琢应该会喜欢吧。宋延想。他能给颜琢的东西有很多,但只有戒指,戒指的意义和别的东西都不一样,他想要用这枚戒指圈住颜琢,紧紧的。 正所谓回来的早,不如回来的巧,当宋延满怀期待地推开宿舍门时,颜琢恰巧不在。 宋延郁闷地将行李搁下,掏出手机要打不打。 打吧,就没什么惊喜可言了。不打吧,他这一路上好不容易攒得勇气和措辞就要散完了。 就这样,他苦兮兮绕着宿舍楼层又找了一圈,也没见着颜琢半个人影。 “宋先生?”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延扭头瞥了眼,是隔壁宿舍的小朱。 小朱见到他很是纳闷,挠着脑袋问:“欸您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宋延没理会他的疑惑,直接问道:“颜琢呢?” 小朱皱眉:“他还没回来吗?他和周主任有事出去了,老早就出去了啊。” 不是宋延瞎想,实在是他不能理解这种大雨天还出门的人。他问道:“为什么和周主任出去?去哪了?什么事?” “……” 不知道是不是小朱的错觉,他面前的宋先生很像一个突袭查岗的大丈夫。 “我也不太清楚,”小朱说,“好像是有个学生出了点事要帮忙,于是两位领导就去了。” “开车?” “唔……对。” 宋延皱眉,终于还是忍不住地掏出手机拨了颜琢的号码。 “嘟嘟——” 铃声没响多久就显示对方已关机。 宋延不甘心,又拨了过去。 还是一样的结果。 “周杨手机号,”宋延对小朱说,“颜琢手机关机。” 小朱拨了周杨的电话后,将手机递给他。 和颜琢不一样的是,周杨的手机没关机,但是响到了55秒他也没接。 宋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小朱看他脸色不好,弱弱问道:“不接吗?” ……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一遍又一遍没人接听的电话,宋延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也没来由发慌起来。 宋延把手机还给小朱,冷声问道:“你知道是哪个学生吗?有联系方式吗?” “有,有的。” 紧接着,小朱又把电话打给了那个学生。 这次很快就被人接起。 “喂,杨涛吗,我是朱老师,欸,是这样,颜琢和周主任还没回来,所以我问问你,他们是不是在你旁边……”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小朱“啊”了一声,宋延赶紧示意他外放。 小朱摁了下屏幕,一个清脆的男声说道:“大概是六点吧,六点左右他们就走了。” “现在已经八点多了,他们还没回去?”杨涛问。 “没……”小朱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着急道:“电话也不接,人也没回。” “那……那要不要报警吧,外面雨这么大,不会是出事了吧。” “不知道……” 后面小朱再说什么宋延都听不到了,他掏出手机又给颜琢打了通电话,还是关机的状态。 宋延闭了闭眼睛,心开始止不住地下沉,有一股无形的恐惧将他笼罩。 如果……他想,如果颜琢出了什么事,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的住。 小朱挂了电话后也很惊慌,他不停给周杨拨着电话,可一直无人接听。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他们也从宿舍楼走到了会客大厅,因为这是离大门最近的地方。 大雨还在稀里哗啦地下着,半点没有停歇的意向,会客厅如此空旷的屋子也因为宋延的存在而逼仄起来。 小朱咽了口唾沫,这种低气压简直可怕。他强忍着要逃跑的冲动,小声说道:“宋……宋先生,要不您先坐一会吧,再怎么着急……” 宋延突然眼神凌厉地瞥向他,吓得小朱急忙咽下了剩下的话。 “……宋,宋先生,”小朱锲而不舍地想劝他冷静下来,可一张口就又被宋延堵了回去。 宋延说:“闭嘴。” “……” 仅存的耐心终于告罄,宋延从前台取了把伞就直愣愣向雨幕下冲去。 小朱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宋先生你干嘛去,再等等吧,雨这么大,你去哪里找啊。” “松开!”宋延暴喝。 “不不不行啊。”小朱想,这一个两个还没影呢,不能再丢一个。 宋延烦躁地推开他,就在两人争执不休的时候,雨幕中突然跑过来两个身影。 颜琢和周杨已经浑身湿透,头发软趴趴、湿漉漉地耷在前额,活像是两只落汤鸡。 颜琢乍一看到宋延还以为自己是冻傻了看花了眼,怎么本该在H市的人会出现在他面前。 “宋——”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宋延奔来的身影给抱了个满怀。 宋延紧紧地搂住他,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 “颜琢。”他颤声叫道,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这一刻,颜琢的名字不只是他的名字,更是宋延的命。 一旁的小朱目瞪口呆,他尴尬地看了眼周杨,后者淡定冲他点了点头,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意思。 颜琢敏锐感觉到了宋延的不安,他拍了拍宋延的后背,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宋延喘着粗气说:“为什么不接电话?” “手机没电了……” “为什么这么晚回?” “车抛锚了,还……”颜琢没说完,其实车打滑了,他们撞到了一块岩石上,不过还好没多大事。 想到这,颜琢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出事了?” 宋延没说话,以沉默回应他。 颜琢看他那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安慰道:“我没事啊,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宋延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后怕到连呼吸都不顺畅,恐要窒息。 颜琢的衣服已经彻底湿透,紧紧的贴在身上,再加上宋延又密不透风地紧搂着他,他都能透过薄薄的料子感受到宋延每一寸肌肤下的体温。 颜琢不太自然地扭了扭腰。 宋延稍稍离开他微许:“不舒服?” “有点……” 宋延哑声说:“忍着。”紧接着他又紧紧抱住了颜琢。 “……” 宋延的力气极大,颜琢都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他红着张脸,小声道:“你先……松开。” “不,”宋延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只想抱着你。” 一直。 颜琢怔住,紧接着心头好似有一片羽毛轻轻划过,带着柔软的触感,他对宋延耳语:“你要是再不放开我,围观的人可就越来越多了。” 那又怎样,宋延才不在乎,他现在都恨不得把颜琢揉进他怀里,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眼光。 如果说这一个多钟头的等待里,除了慌张和害怕,他还有什么别的感触。 那一定是时不待人。 不管是拥抱,还是亲吻,亦或者只是一句喜欢你。 这些可以表现的,都应该在还能相爱的时候不由余力的做出来。 正文 一起 其实颜琢也很想再被他多抱一会,无奈湿衣服黏在身上实在是很不舒服。颜琢掐了把宋延的腰,轻轻将他推开:“你冷静点……” 宋延看他脸都红了,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行为都多不合时宜,他怕颜琢感冒,急忙道:“回宿舍吧,冲个澡。” “好。” 到了宿舍,宋延去放热水,让颜琢先换衣服。宋延刚进卫生间,颜琢就打了个喷嚏。 南城的雨水很凉,再加上他和周杨撞车后下车抢修了很长一会时间,所以突然进到温暖的室内,反而他脑袋晕晕沉沉。 吸了吸鼻子,颜琢恍惚地换着衣服。 撞车的那一瞬间,他脑袋一片空白,根本反应不及,待到事后,车里沉寂下来了,他才猛地后怕。 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那宋延该怎么办。 那一刻,强烈的恐惧感从四面八方紧紧围住了他。 将上衣脱下,颜琢又取了件套头的T恤。正准备换上时,宋延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别换了,”宋延说,“反正还得脱。” 颜琢停下动作,呆愣着问道:“为、为什么?” 宋延说:“不是要冲澡?” “哦哦。”颜琢连忙点头。该死啊,他又差点想歪了。 颜琢脑子里有点乱,他往卫生间走去,结果没走几步他就发现宋延也跟了过来。 颜琢疑惑问道:“你干嘛?” 宋延淡定说:“洗澡。” !!!!!!!? 颜琢商量道:“我先洗。” “不。”宋延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进浴室,顺手把门一关。 宋延说:“一起。” 轰—— 他话音一落,颜琢的脑子里霎那间就犹如台风过境,所到之处皆一片狼藉。 这又是什么套路,他要欲哭无泪了。 …… 好不容易洗完澡,颜琢身体和脸已经红成了虾米。结果他还没喘口气呢,刷牙时,宋延又朝他挤了过来。 颜琢含着牙刷口齿不清地说:“你是粘合剂吗?” 一直粘着我。 宋延挤出牙膏,淡淡应了一声:“你就当我是吧。”他随手撸了把颜琢的头发:“粘着你不好吗?” “……” 颜琢吐了口牙膏沫,拉长音道:“呵——呵——” 宋延笑了,问他道:“你多高?” 宋延185颜琢是知道的,所以他直觉宋延这句话问得不太友好。 “你猜……” “175?” “我看起来这么矮?” “还好。”宋延比划了下,颜琢正好到他眼睛。 颜琢闷声道:“我178。” “哦,挺好。”宋延说,接吻拥抱时都刚好。 颜琢不觉得宋延这句话在夸他,翻了个白眼没搭话茬。 谁矮谁知道,他要是能长到190该多好。那时候就该宋延仰视他了。 洗漱完颜琢没等宋延径直向外走去,结果因为刚洗完澡地打滑他摔了一跤,还好他反应快,快落地时用胳膊撑了下,不至于摔到尾巴骨。 “没事吧?”宋延将他扶起。 “没事……”颜琢甩了甩被污水沾湿的手,“我先出去了。” 宋延叹了口气,拦住他:“不洗洗吗?” 说着他拉着颜琢的手走到水龙头下。 温热的水流一遍遍冲着颜琢的手,他直愣愣盯着宋延给他打香皂的手有点恍惚。 他是不是喝多了,还是发烧了。为什么身体里一阵阵发热。 给他洗完手,宋延又拿起毛巾一根一根给他细致的擦着手指,恨不得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颜琢受不了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那什么,你不用这样的……” 宋延挑眉:“哪样?” “就……就这样啊。”颜琢说。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被人精心摆弄的玩偶,一点自由活动权都没有。 擦完手指,宋延把毛巾随手扔到洗漱台上,紧紧盯着颜琢。 “颜琢,”宋延说,“我想亲你。” 想亲就亲呗,还非要报备一声,这让他怎么回啊,颜琢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准……” 宋延瞥了眼他微红的唇,低声道:“这可由不得你。” 那你还问!颜琢怒道:“虚伪的男——” 被钳住下巴,宋延嘴唇重重贴了过来,颜琢后知后觉地想:暴君! 宋暴君虽然某些行为很粗鲁,实际上接吻还是很温柔的。他轻轻着吮吸颜琢的唇瓣,用舌头扫过他的上颚,因为刚刷完牙,口腔里还沾着薄荷叶的凉气。 颜琢紧张用双手攥着他的衣角,连脚趾都紧绷起来。准确来说,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但也足够让他慌张。 宋延好像总是这样,喜欢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耍流氓。 颜琢胡七八糟的想着,宋延看出他的不专心,惩罚似的咬了他一下。 “唔——”颜琢闷哼出声,含糊不清地说:“你是狗嘛!” 牙齿还那么尖。 宋延笑出声,倏地松开了他。 “你别逗我,”宋延说,他笑得亲不下去了。 颜琢也不明白一句“你是狗”是有多搞笑,他瘪了瘪嘴没说话。 待宋延笑好了,又去吻他。 不知道吻了多久,一直到颜琢要呼吸不畅了宋延才大发慈悲松开了他。 “你……你……”颜琢喘着气说,“你故意的吗?” 宋延脸不红心不跳:“是。” “……”颜琢以前脸皮很厚,现在却自认不如宋延,可不知道这两三年来,宋延是吃了什么老鼠药。他淡淡撇开话题道:“我先去睡觉了。” “好。”宋延说,紧接着跟在他身后出去,然后到自己床上取了枕头放到了颜琢铺上。 颜琢惊呼:“你干嘛!” “陪你。” 颜琢无语:“我不需要人陪。” 宋延特理直气壮:“我需要。” 颜琢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还说什么。宋延趁机躺到他床上,往里一歪身子,拍了拍旁边:“来。” 不知道为什么,颜琢有种要羊入虎口的感觉,他心烦意乱地皱了皱眉,关上灯躺了上去。 “颜琢,”宋延突然开口道,“你放心,今晚我不会做什么。” 怕他不信,宋延又加道:“我保证。” …… 良久后,颜琢“嗯”了一声。 其实他也不是怕,他只是还没准备好,他想和宋延谈一次正常恋爱,不像他们以前那样特殊,所以,他想慢点来。 宋延翻身,手臂轻轻搭在他腰上环住他,宋延说:“颜琢,我们聊会天。” 颜琢问:“你想聊什么?” “聊聊你,聊聊这两年来的你。” “我没什么好聊的啊,”颜琢说,“不如聊聊你。” 都想聊对方,宋延想了想说:“那我们一人一句,你谈你,我说我。” 很公平公正。 “好……” “你先来。” 颜琢清了清嗓子,从哪里开始说呢。他思索了半天,决定从离开H市开始。 “其实和你吵完架后我有后悔过,我一直在等你电话可你没联系过我,那时候我很难过,满脑子都是我要忘了你,所以我心一横就离开了H市回了南城。” “呵,”宋延攥着他的手掐了下,冷笑一声说,“我给你打过很多电话,你一次都没接过,我曾怀疑你把我拉黑了。” 颜琢动了下身子:“天地良心,谁拉黑你谁是狗!” “那你说,你是不是换手机号了?” “是啊……”颜琢嘀咕了一句,“我到了南城才换的。” “那之前呢?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我怎么知道!”颜琢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他好像是短暂将宋延拉进了黑名单,可不到一天,他就把宋延拉回来了。难道说,就在那一天内,宋延联系过他? 思及此,颜琢深深叹了口气,那还能怎么说,只能说缘分不够。如果后来他们没能在南城遇到,那他们很有可能就会一辈子错过。 宋延或许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紧紧环住颜琢的腰,亲了亲他的后颈说:“不管以后再发生什么,我还会不会惹你生气,你都不许拉黑我,有什么委屈你就说,我会听,会改的。” 明明这句话很感人,可颜琢却笑了。黑暗中,人的感觉会被无限放大,他可以清晰察觉到宋延喷薄在他耳边的气息。 有点痒,有点磨人,他受不了。 颜琢不自在往前移了移,道:“你别在我耳边说话。” 宋延闷声笑了:“悄悄话不在耳边在哪里说?” …… 是不是热恋中的人都话越多,宋延以前那么沉默的人聊起来都说个没完。 不知道聊了多久,聊到最后颜琢近乎委屈地小声说:“宋延,我困。” 宋延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头在他额头上落了一吻:“睡吧,晚安。” 颜琢笑了下:“晚安。” 他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了,看样子是睡着了。 宋延握住颜琢的手,又轻声补了一句:“我真的很喜欢你。” 良久后,就在宋延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时,颜琢突然道:“我也是。” 翌日,颜琢昏昏沉沉醒来,宋延不在,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知道自己发烧了。 颜琢轻轻咳了一声,哑着声音干涩叫道:“宋延……” 没人回应。 颜琢叹了口气,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人呢,他想,这大早晨的宋延能去哪?人生地不熟的,又没工作。 颜琢一生病脑洞就丰富起来,他停顿一会,又叫了一声:“宋延。” …… 妈的,颜琢急了,他想要给宋延打电话,却在伸手取手机时猛然呆愣住。 这是…… 他傻傻看着右手无名指上的素戒。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指上的,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 颜琢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送的,本就微烧的脸这会更红了,他伸出手放到空中,简单的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他的心也跟着灿烂起来。 正文 刘胭 过了一会,宋延拎着两个袋子回来了。他盯着颜琢微红的脸问:“是不是很不舒服?” 颜琢还沉浸在刚被人送了戒指的喜悦中,傻里傻气笑了笑说:“我还好,就是浑身没力气。” 宋延打开袋子,香气扑鼻的味道瞬间传过来。 “小笼包?”颜琢问道:“还是胡萝卜味的。” “嗯。”宋延倒了杯热水晾着,冲颜琢招了招手,“来吃。” 颜琢“哦”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在宋延搬凳子回来时,他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戴上的?” 宋延倒了点醋在小碟子里,随口问道:“什么?” 颜琢笔直地伸出手张开五指:“这个。” 戒指闪着微光,宋延莞尔:“喜欢吗?” 颜琢诚实地点头:“喜欢。” 宋延又沉沉笑了一声,他把筷子递给颜琢:“喜欢就好,也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一个戒指能不能套牢你。” 颜琢昨晚就没吃东西,这会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张大嘴咬了一口包子,鼓着脸颊说:“看你表现。” 宋延拿拇指抹了抹他嘴角,意味深长地说:“会好好表现的……在所有方面。” 颜琢吭哧吭哧咬着包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洗漱,他不好意思地抿住嘴巴对宋延说:“我……我还没刷牙。” 宋延把小米粥推到他面前,淡淡道:“没事,吃都吃了。” “……” 包子馅很足,胡萝卜脆香可口,卷着肉沫汁咸淡适宜,颜琢吃完一个又去夹另一个,他边吃边问道:“这家包子铺在哪?我怎么从来没吃到过。” “就在学校后面的美食街。”宋延淡淡说道,看他如恶狼扑食,又提醒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颜琢乖乖“哦”了一声,当真慢下了速度。他灌了口水,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宋延勾了下嘴角,没说话。 “嗯?”颜琢从鼻腔里发出疑惑声,“怎么知道的?” 宋延把粘在他脸上的一根碎发取掉:“摸到的。” “嗯?” “你太烫了。”宋延说。浑身都烫,他只不过刚把手伸进颜琢的睡衣里,就被他的体温惊到了。在联想到昨天颜琢淋了雨,所以说……发烧没跑了。 吃完饭,宋延拆了完盒拿出几粒药递给颜琢。 “吃。”他说。 颜琢看着那一把的药,皱着眉头不太情愿:“怎么这么多啊!” 宋延把他连人带椅子拉到自己身边,轻轻将颜琢圈在他怀里:“别废话,先吃再说。” 药丸已经伸到了嘴边,颜琢一舔就能勾到嘴里,他羞赧说:“我还是自己来吧。” 宋延挑眉,威胁他:“再多话我就嘴对嘴来了啊?” 颜琢心一惊,赶紧伸出舌头乖乖把药吃了。 吃完药,宋延又让他去床上躺好,然后把被子搭在他身上,恨不得把他裹成蚕蛹。 颜琢囧:“……不至于吧?” “至于。”宋延一脸认真地躺上去,从他身后搂住他,“不赶紧退烧,烧成傻子怎么办?” 颜琢眨了眨眼,天真地问:“那你会嫌弃我吗?” 宋延一本正经:“会。” 颜琢:“……!” 眼看颜琢要炸毛,宋延赶紧手脚并用压在他身上:“逗你呢,你这么可爱,我怎么会嫌弃你。” 颜琢愣了:“可爱?我可爱?” 宋延拿脑袋拱了拱他的脖子:“难道不是?”长相可爱,性格可爱,生气了也可爱。 颜琢愤慨:“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是吗?”宋延掰过他的脸,直愣愣盯着他:“你说说我哪可爱?” 颜琢扫视着他,从锁骨到额头。不得不承认,宋延长了张棱角分明的脸,是个完美的男人,但却跟可爱半点不沾边。 “好吧,你赢了。”颜琢不服气道。 宋延见他那样好玩,低沉笑了声,然后在他右脸落下一吻。 “别亲了,”颜琢揩着脸擦掉口水,“会传染的。” 宋延又探头轻轻啄了下他的嘴角:“不怕。” 切,颜琢忍笑,将自己埋在枕头里,他不着边际地想:宋延可真是……越来越骚了。 …… 吃了药又睡了一觉,颜琢醒来时烧已经退了,被子和宋延压得他浑身是汗,连头发丝都紧密合贴的黏在了脸上。 刚刚睡醒人还有些迷糊,突然听到手机铃声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喂——”颜琢滑了下屏幕接通。 “颜颜,”电话那头是轻柔的女声,“是妈妈呀。” 颜琢瞬间清明,“哦”了一声。上一次和刘胭联系都猴年马月了,他顿了顿问道:“有什么事吗?” 这客气冷漠的疑问句让刘胭心里不太舒服,她叹了口气说:“也没什么,就咱们好久不见了,妈妈想去你们学校看看你。好吗?” 刘胭就住在南城,离颜琢工作的地方不远,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来回很方便。 但这两年多来,她从未提过来看颜琢,所以这是是第一次。 颜琢内心是不太乐意的,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毕竟他没有理由去阻止一个母亲来看自己的儿子。 “行吗?”刘胭看出了他的迟疑,有些失落,她小声又问了一遍,“我可以去吗?我就想看看你。” 她这么低声下气的,颜琢心软了,良久后说:“好吧。” 刘胭的突然造访,给颜琢和宋延都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尤其是颜琢,虽然他和刘胭不熟,可他们毕竟有着血缘关系,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妈介绍宋延,介绍他的爱人是个男人。可是如果他不去介绍,那就对宋延很不公平,毕竟他们现在是恋爱关系,该有的尊重他还是得给。 啊啊啊啊烦躁,为什么会这么麻烦。 颜琢扒拉着脑袋重重磕在了桌子上。宋延见此,扶起他脑袋安慰道:“别愁了,我无所谓的。” 颜琢苦着脸小声念叨:“怎么会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宋延像斗狗似的挠着他下巴,“你看啊,阿姨最多也就呆两天,你们平日联系又不紧密,所以,说与不说都没差。” 颜琢皱眉:“……可是她早晚要知道啊,毕竟她儿子这辈子都不能结婚。” 这话宋延就不爱听了,他板起脸:“谁说不能结婚?” 颜琢垂下头丧气地说:“男人和男人要怎么结婚啊?” 宋延捏了捏他的手:“可以,只要你想我就能办到。” 这句话不是安慰,是事实。 颜琢眼睛一亮,问:“怎么办到?” 话题越跑越偏,宋延无奈:“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们先说你妈妈。” “哦……”颜琢点头,沮丧地瘪了瘪嘴。 宋延说:“你妈妈来之后,我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对她,你可以介绍我是你的朋友。” “那你不会委屈吗?” “委屈什么?”宋延只怕自己会让颜琢委屈,他以前辜负了颜琢那么多,现在的每一步,他都郑重到战战兢兢。 宋延说:“没有一个家长会轻而易取就接受自己孩子的与众不同,尤其是在……”他想着恰当的措辞,“……在性取向和感情方面。所以说,慢慢来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理应慎重。” 颜琢傻乎乎地点头受教,任凭宋延说得嘈嘈有理,他还是会觉得有些愧疚。将自己埋进宋延的怀里,颜琢说:“总有一天我会告诉所有人的。” 他没说要告诉所有人什么,可宋延懂,都懂。 宋延用下巴揉着他的脑袋,“嗯”了声说:“一定。” …… 刘胭来那天是个星期六,不同往日热闹,周六学校里人很少,安静地像一座荒草园。 宋延陪颜琢一起在校门口等待刘胭。 颜琢拿手勾了下他的小拇指说:“戒指你确定给我收好了哦。” 宋延想起他摘戒指时恋恋不舍的样子,好笑道:“放心,丢不了。” “哼……”颜琢说,“丢了拿你是问。” 宋延眨了眨眼,眼神深邃:“丢了就把我赔给你。” “呵……”颜琢凉凉一笑,故作冷酷地说,“连个戒指都收不好,那我要你有何用……” 宋延:“……” “颜颜——” 就在颜琢和宋延拌嘴时,一道声音突然从远方插了进来,刘胭眉眼含笑地望着自家儿子。 “妈……”颜琢站直,定定看着越来越近的刘胭。 纵使他和宋延已经商量好了说辞和对策,但在看到刘胭旁边还跟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生时,颜琢整个人都不好了。 俗话说来什么怕什么。颜琢想:俗话说得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刘胭就拉着那女生笑眯眯介绍道:“这是住我隔壁家的小秦,秦妱,小学老师,周六日放假我就带她一起来了。” “呵……呵呵。”颜琢干笑了两声,一把挽住旁边的宋延:“这位是我男——” 宋延截过他的话:“南城最好的朋友,阿姨好,我叫宋延,是颜琢的好朋友。” 颜琢皱眉,猛地望向他,宋延笑了下,轻轻将他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拉下。 “要乖。”宋延轻声在他耳畔说,“别冲动。” 正文 相亲局 因为到时已近中午,她们并未参观学校,而是直接去了附近的餐馆。 刘胭对宋延很热情,一直到餐馆了还在问东问西,她怎么看面前的年轻人怎么喜欢。 当然,宋延也很懂礼数周到,一路上都有问必答,全然不复往日的冷淡。 到了餐厅后,颜琢自动和宋延坐到一排,在刘胭看不到地方捏了下他手心。 宋延朝他眨了眨眼,而后将菜单递给刘胭和秦妱:“阿姨,您看您想吃什么。” 刘胭摆手说:“你们年轻人点就好,我随意的。” 宋延把菜单推给颜琢,冲他抬了抬下巴。 秦妱选了几样,颜琢选了几样,宋延又补了几样。点完菜后,宋延又挨个给杯子倒满了水,简直体贴得很。 刘胭感慨:“小宋一定很会照顾人吧。”她笑问道:“小宋有女朋友吗?” 颜琢心中一惊,耳朵瞬时竖了起来,他妈不会是想给宋延介绍女朋友吧! 宋延瞥了眼坐他旁边假装淡定的颜琢,短促地笑了一声:“有的。” “哦?”刘胭见他清清冷冷贵气十足的,不禁有些好奇他另一半,“什么样啊,多大了?” “26,短发,肤白,腿长。” 颜琢不自觉揉了揉自己的发梢,没忍住心里那点小雀跃。这算是……宋延暗戳戳地对他秀恩爱吗? 这几个特点细致却也笼统,刘胭压根没往自己儿子那想,她笑眯眯又问道:“那快结婚了吗,还是已经结婚了?” 宋延说:“还没,快了。” “哎呀,真好,不像我家颜颜,都这么大了身边还没个人……” 不一会,菜上了。 众人开始吃菜,这才暂时停下了刘胭八卦的嘴。 刘胭不开口,颜琢也拿不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憋屈地啃着猪蹄。 宋延瞧他吃饭脸都要埋到碗里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捏着他后脖颈强迫他把头抬起来。 “好好吃饭。”宋延说。 “哦。”颜琢点了点头,继续挺直了腰板啃猪蹄。 刘胭对他俩的相处方式感到稀奇,笑道:“你们还真像是一对兄弟。” 颜琢差点喷饭:“哥哥——?” “是呀,宋延一看就比你大,又这么管着你,不是哥哥吗?” 稀罕。 颜琢勾起嘴角,故作调戏又故作无意地冲宋延喊了声:“哥哥。” 这声哥哥很轻柔,把宋延心都要叫软了。他拍了拍颜琢的脑袋,说:“乖。” 颜琢:“……” 逗狗呢,他不服气,真就冲宋延“汪汪”叫了两声。 “哈哈,这孩子。”像回到了小时候,颜琢成天对她撒娇的日子,刘胭慈爱地往他碗里夹了筷芹菜,看着他说:“多吃点。” 颜琢正火大呢,看着芹菜就是一愣,还未有反应宋延就直接从他碗里夹走。 宋延朝刘胭笑笑,也没找理由,直接了当道:“他不喜欢。” 刘胭尴尬,面露愧意,不好意思地冲颜琢笑了下:“对不起啊颜颜,妈妈不知道……” “没事,快吃饭吧。”颜琢垂下眼睫,无所谓地继续吃饭。 本来也就是一件小事,自从刘胭和他爸离婚后,他和刘胭在一起吃饭不超过三次,所以,刘胭不知道也正常。 这么想着,颜琢心里也就舒服了些。 猪蹄油腻,宋延怕颜琢胃不舒服,给他倒了杯温水在他手边。 刘胭看着他这么照顾自家儿子,心里暖洋洋的。 要是宋延是女的就好了。她想,没准还能成一桩美事。 想到这,她慈眉善眼地瞥了下认真吃饭的秦妱,状似无意地问道:“小妱有没有男朋友呀?” 秦妱愣了下:“没有……” 早就知道这个答案的刘胭并不惊讶,她笑了笑说:“那小妱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孝顺的,帅气的。” “那你看我们家颜颜呢,怎么样?” “……”秦妱艰难地咽下了嘴里的香菇,后知后觉反应出原来这顿饭是个相亲局,怪不得她跟着来玩时她爸妈会那么的积极,真?饭不是好蹭的。 “怎么样啊?”叫秦妱不吭声,刘胭以为是小姑娘家家害羞了,便又问了一遍。 秦妱无奈,只好实话实说:“挺帅的……” “哈哈哈。”刘胭笑起来,别的不说,颜琢的容貌确实遗传了她,长得清隽秀气,不管放在哪里,都毫不逊色。 气氛倏然尴尬起来,刘胭浑然不觉,依旧沉侵在自己的拉郎配,颜琢听不下去了,他猛地站起来,拍了下宋延说:“我要去厕所,你陪我。” “……” 宋延还未说话,刘胭嗔怪道:“多大个人了,上厕所还一起。” 颜琢扯了下嘴角,假笑道:“我尿急。” 说罢他拉着宋延扬长而去。 到了卫生间,颜琢把宋延推进一个小隔间里,而后锁上了门。 宋延从背后搂住他,轻声在他耳边调笑:“怎么?这么狭小的空间,你想要干嘛?” 颜琢转过身,呲牙咧嘴道:“干你!” “好呀,”宋延莞尔一笑,当真解开了衬衫的第一枚扣子。 “……”颜琢无语,拍了下他的手,“行了,说正事。” 宋延秒正经:“嗯,你说。” 颜琢盯了他半晌:“你知道我妈啥意思吧?” “嗯。” “嗯!你还嗯!”颜琢怒了,“你知道你还阻止我,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我们的关系。” “我知道。”宋延淡定撸他的毛,“正因为我知道阿姨的意思,我们才更不能冲动。” “为什么啊?”颜琢不能理解。 “因为思想不是一天就能转换的,什么都不能一蹴而就,我们需要漫长的时间。” 颜琢听不明白他的话也懒得明白,索性闹别扭闭上嘴不理他了。 宋延逗他:“别生气了,啊,弟弟。” 颜琢瞪他:“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宋延闷笑,凑过去亲了他的右脸一下。亲着亲着又移到了他嘴上。 被宋延夹在他和门之间,角度还这么危险,颜琢亲着亲着就逐渐站不稳了。 宋延伸手搂住他,拖住了他身体。 颜琢偏头,心道:在马桶边接吻,他俩这是什么癖好啊。 真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罪魁祸首就是宋延。颜琢报复似的捏了下他弟弟,哼道:“别耍流氓了。” “……”耍流氓的到底是谁? 宋延又酸又爽,“唔”了一声,又狠狠咬住他嘴唇。 调戏不成反被cao,颜琢推了他一把没推开,便半推半就从了。 过了会,宋延放开他,用拇指抹了下他唇边的水渍。 颜琢被他亲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尴尬地掩唇“咳”了一声:“走吧,回去吧。” 宋延又咬了下他的嘴唇:“你先回,我去结账。” 颜琢回饭桌后,刘胭就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她把刚上的莲子羹推给颜琢,依旧锲而不舍地投喂自家儿子。 颜琢抿了抿唇,不自在道了声谢。 “你嘴怎么了?”刘胭突然问。 “啊?怎么了。”颜琢赶紧伸出舌头舔了舔。 “破了。”秦妱抢在刘胭前说,“你是不是上火了,最近天气热太干燥。” 这口子怎么来得,没人会比颜琢心知肚明,他借坡下驴,顺着秦妱的话说:“对,可能是,最近喝水太少了。” 可刚刚明明没有啊,刘胭疑惑皱眉,有些好奇地又打量了颜琢几眼。 颜琢被她看的不舒服,转移换题问道:“你们晚上住哪?订旅馆了吗?要是没有——” 刘胭怕麻烦她,忙说:“订了订了,网上订的可方便了,你不用担心这个。” 颜琢说:“那下午我带你们四处转转,附近有个博物馆还不错。” “欸,好。” 中午餐厅人多,宋延排了好一会队才结完账,所以他回去时饭局已接近尾声,一顿饭下来,除了刘胭剩下三人都吃得糟心不已。 好容易逛到了下午,还没到晚饭点,刘胭就直喊累非要他们年轻人去玩,自己先回去。 “你们去吧,我有点累了,想先回旅馆。” 秦妱在她眼皮下本就不自在,这会热情地说:“行,那您赶紧回去吧,别再累着。” “欸好,”刘胭拍了下宋延,“小宋送送我吧,这地有点绕,我怕迷路。” 迷路可以打车,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打的算盘。颜琢心烦,直接道:“我送你吧。” “别呀,你陪陪小妱。”刘胭焦躁地瞪了他一眼,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是她表现的不明显,还是不是她养大的儿子和她就一点默契都没。 眼看着颜琢眉头越皱越紧,宋延怕他一会再炸,便拍了拍他肩膀道:“行了,我送阿姨吧,你好好玩。” 他都这么说了,颜琢瞬间泄气,蔫了吧唧地瞥了他一眼。 颜琢觉得宋延可能是来克他的。 宋延一走,颜琢也没了闲逛的心思,他安静地陪在秦妱旁边半死不活踏着步。 秦妱见他那样,开玩笑说:“你就这么不乐意陪我玩啊?” 颜琢:“不是,我没这么想。” “你和呃……宋延是呃……那种关系吧。” “嗯,”颜琢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但既然她知道也恰好了却了他的一桩糟心事,所以没有迟疑地点头,“对!他是我男朋友。” “这样啊,”秦妱本来就有所怀疑,这会更是心下了然,她揶揄道:“那要我说我对你有好感呢?” “呃……”颜琢紧锁眉头,过了会说:“对不起啊。” 他语气很愧疚,眼神却很坚定。 “行了,不逗你了,你放心,这件事我就当不知道,阿姨那里我去说,我就说……咱俩不合适,只能当朋友。” 颜琢咧嘴一笑,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 “没事,”秦妱大方地说,忽地迟疑,“那个……我能冒昧问个问题吗?” 颜琢点头:“你说。” “你们……”秦妱咬住下唇,“谁上谁下啊?” 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胆大吗?!颜琢瞪大了双眼。 “你觉得呢?”颜琢问,他也挺想知道别人是怎么认为的,他还有没有……反攻的机会。 秦妱:“那肯定是……”她眨了眨眼干脆道:“你看起来比他受。” “……” 晚上,送回了秦妱,颜琢回到宿舍。刚一进门,他就被宋延抱了个满怀。 “我吃醋了,”宋延咬他耳朵,“不应该放任你和她两个人待在一起。” “滚你丫的。”瞧他这做作的样子颜琢就气不打一出来,怪谁,这怪谁! 颜琢怒道:“你吃屁。” 宋延张嘴含住他耳垂:“吃你吧。” 正文 空 吃是没能吃成的,颜琢临时被他妈一个电话叫走了。 夏初的夜晚风大,一出门凉风就丝丝入肺,可能是发了烧还没彻底痊愈,颜琢裹紧了衬衫也未见一点暖和。 刘胭住的旅馆离他们学校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刘胭见他来很开心,忙招呼他坐。 颜琢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问:“秦妱呢?你们没住一个屋?” “没有,”刘胭说,“年轻人都注重隐私,喜欢自己住。” 颜琢点点头,表示理解。就刘胭这种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格,搁谁谁也受不了。 刘胭见他主动提起秦妱便顺着往下问道:“你觉得小妱怎么样啊?” “挺好的。” 挺好就是有戏,刘胭眨眼:“那你们……有没有兴趣继续发展发展?” 颜琢装傻:“怎么发展?” “这孩子,当然是处对象。” 颜琢恍然:“哦。”他挑眉:“好朋友可以,女朋友就算了。” 刘胭一听他这么说就急了:“怎么就算了?” 她皱眉道:“小妱多适合你啊,她这么漂亮你都还看不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颜琢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这是两码事,只好坦白道:“我们不来电。” 他顿了顿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刘胭怔了一下,倏地眉眼含笑,也不管俩人在没在一起就问道:“是吗,那敢情好啊,多大了,家里做什么的?” 她问得仔细,颜琢却不想答了,他避重就轻道:“比我大。” “比你大啊……”刘胭迟疑,过了会说:“大了也好会疼人,我家小颜从小就没有妈妈在身边,也应该找个会照顾人的。” 她眼神真挚又哀怜,还有一抹愧色,像是对没能陪伴他的那些年做忏悔。 刘胭一这样,颜琢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垂下眼帘叹了口气:“妈,我困了,你早点睡吧,我回去了。” 刘胭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她不过是想多和颜琢说几句话,现在也算遂愿了。 “回去吧,”她说,“路上注意安全。” 第二天,周杨得知颜琢妈妈来了,很热情非要请她们吃顿饭。颜琢一开始觉得没必要,后来被他磨的没办法就答应了。 “这才是我好哥们嘛,”周杨搂住他的肩,“哥们他妈就是我妈,妈来了我怎么能不招呼呢。” “……” 吃饭定在了附近一家私房菜馆,很多人,包括了学校的老师们。 说是迎接刘胭,实际上大家也很久没聚,正好趁此机会好好聊聊。席间说笑的说笑,打闹的打闹,叽叽喳喳个没完。 宋延被吵得耳朵疼,和颜琢打了个招呼就出去抽烟了。 其实他已经戒好几年了,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又特别想来一根。 大概是……想家了吧。 越热闹就越想家。 自从他回南城后,宋桥就没和他再联系。说是没关系,只要他幸福就好,其实呢,宋桥还是舍不得他,他都知道。 宋延叹了口气,心绪不宁地抽着烟。 “你还好吗?”颜琢突然走过来,走到他旁边。 宋延朝他笑了笑:“挺好。” “是吗?” 应急通道这边没人,颜琢将头靠在他肩上依偎着他。 “你是不是有心事?”颜琢说,“我感觉你不太开心。” 宋延怕他多想,否认说:“没有的事,就是昨天没睡好有点累。” 颜琢抬起头,细细盯了他一会,良久后眯了眯眼:“好吧,是有点疲惫。” “呵。”宋延将烟头熄灭,亲了亲他的额头,“进去吧。” “好。” 这边颜琢刚进来,那边小朱就喝欢畅了,一口一个干,恨不得连酒带瓶子都吞进去。 刘胭见不得年轻人这么糟蹋自己的胃,劝了好几句没人听,也就懒得管了。 中途,刘胭去了趟厕所,从厕所出来时,恰巧碰到刚吐完正漱口的小朱。 小朱看见她鞠了个大大的躬,卷着舌头嚎叫:“阿姨好!” 刘胭被他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道:“你好……” “少喝点,”刘胭说,“喝醉了多难受……” 她念叨起来喜欢没完没了,不禁感叹道:“唉,还好颜琢不随他爸,不怎么喜欢喝酒,他现在身边也没个人,谁照顾他呀。” 小朱嘿嘿一笑:“没事,这不是有宋先生嘛,宋先生哪舍得让颜琢嗝……难受……” 刘胭奇怪:“和小宋有什么关系?” 小朱一喝多就大舌头,他说:“当然有关系了,宋延嘿嘿,颜琢嘿嘿嘿,他们不是一对哎呦我的脚唉喂……” 周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旁,正好听到他这句话,毫不留情狠狠伸出鞋跟踩在他脚上。 “阿姨他喝多了,我先领他回去了。” 说罢,周杨拧着小朱的胳膊将他带走了。 虽然小朱大舌头还说不清话,但听在刘胭耳朵里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联想到颜琢每次的欲言又止,还有他和宋延的举止言谈和交流方式……突然有什么东西被她抓住,隐约有个念头在破土发芽,但她又感觉不太可能。 刘胭闭了闭眼睛,心里有些哗然。 吃完饭,一行人往学校走去。到岔路口时,本应该道别的刘胭叫住了颜琢和宋延,说她想去他们的宿舍参观一下。 秦妱一听她说这话,就很自觉自己回去了,留下颜琢和宋延面对着刘胭干瞪眼。 …… 颜琢想,如果他妈去他宿舍那可就一切都穿帮了。今早上他起得急,床上都没收拾。 昨晚回去后,他和宋延又折腾了好长一会时间, 床上……简直不堪。 颜琢默默想着拒绝的话,他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可以吗?”刘胭很聪明,知道和他不敢说话,直接越过他对宋延说道:“阿姨可以去看看吗?” 她觉得宋延一定会答应她。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宋延拒绝了。 “改天吧,阿姨,”宋延随口拈来一个理由,“宿舍有些乱,我不太好意思。” 这句话一听就是借口,让刘胭心里的那点疑惑越发深了,也越发清晰了。 她语气突然冷下来,硬巴巴地说:“可我有点事想说,既然不能去宿舍,那我们就找个教室谈谈吧。” 颜琢随便找了间多媒体教室,他让宋延先在外面等着,而后自己跟刘胭走了进去。 事到如今,刘胭也懒得再兜圈子,她一进去就开门地问道:“我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和宋延,你们是……那种关系吗?” 颜琢本来可以找理由恍过去,也可以撒个小谎骗过去。但他都没有,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就承认了。 “是。” 刘胭瞬间瞠目结舌,抱着侥幸心理有又问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刘胭眼眶瞬间红了,她喃喃道:“怎么会呢,这怎么可以呢。” “不可以,我不答应!”她陡然提高声音,“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爸啊。” 刘胭已经很多年不提颜琢他爸了,他们离婚时闹的不太愉快,她对颜琢他爸也没什么好印象,所以每次和颜琢聊天时,她都会有意无意避开人。却没想到,今天因为颜琢,她要把那个人搬出来了。 刘胭说:“你是颜家唯一的孩子,你是要为颜家传宗接代的。” 颜琢沉默。 刘胭苦口婆心:“就算,就算你不为你爸考虑,你也要为自己考虑啊,不结婚能有保障吗?” 颜琢倏然笑了,他说:“结婚?保障?那你和我爸离婚时怎么没想这么多呢。” “你别犯轴,不能结婚就是没有保障。没有孩子就没有念想。爱情总有一天会变成亲情,那时候你又要怎么面对呢。” 颜琢对她说的这些话感到无语:“爱情就是爱情,和亲情两码事。”他冷漠道:“还有,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感受过亲情,所以你也不用担心这个,我没有它也能活。” “……”刘胭抹了抹泪,“我知道我没有养你大,你恨我,怪我,不听我的话,觉得我多事,可尽管如此,有些话我再没资格——” 颜琢心烦意乱地打断她:“那就别说。” 反正他也不想听。 “……” 刘胭哭得更欢了。 她一边抽泣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尽到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我太惭愧了。我要是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当时说什么,我也要带你走……” 颜琢心累,他说:“你不用这样,真不用。” “我现在很好,非常好,特别好。” “我从来没怪过你和我爸离婚。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不爱了,行,可以,你可以走得干干净净。” “但是请你不要……不要在多年以后再出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不要再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孩子啊……”刘胭颤抖着声音,她伤心极了,她觉得是自己从小不管颜琢,颜琢才会这样的。 刘胭哽咽着说:“都怪妈妈,可妈妈只……只是想让你正常点,不要这么——” “我怎么就不正常了,啊?怎么就不正常了。”颜琢嘶吼,“我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有错吗!” 正文 告诉爸爸我爱他 他声音猛地增大,让候在外面的宋延心头一震。 宋延握紧了拳头想要推开门,却仍然告诫自己要按兵不动。 他想,他应该再等等。 他怕他现在冲进去会使事情更糟糕。 颜琢吼完那句话后,刘胭就沉默了,紧接着教室里一片死寂。 眼泪在她脸上凝成划痕,深深刻在了脸上,让人不忍心看。 颜琢闭上了眼睛。 明明他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他不过是喜欢宋延而已,怎么就不正常了,怎么就大逆不道了,怎么就要受尽指责。 他明明没有错。 颜琢睁开眼睛,突然开口道:“我没错,我喜欢他没有偷没有抢没有伤害任何人,所以我没错。” 刘胭只当他在嘴硬,不余遗力地找着突破口,她想了想问道:“宋延的家里人呢,都知道你们的事吗?” “知道。” “他父母同意?”刘胭难以置信地说,“这不是在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嘛……” 颜琢皱眉,火一下就飙上来了,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不同意?感情是我们俩的事情,其、他、人、凭什么不同意。” 刘胭被他怼得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后,她说:“可是颜琢,我不能不管你,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是你的母亲,所以你们俩的感情……我说什么也不能承认。” 颜琢冷道:“不需要。” 他从来都不用别人的祝福。 那是最没用的东西。 刘胭心里密密麻麻的疼,或许这就是做母亲的悲哀,一心为了孩子好却不被理解。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不过是希望颜琢好,希望他不被人歧视而已。 她哑着声音苦口婆心:“你没有孩子是不会理解的,人生在世不能够只为了自己自私的活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所在。你想想你爸爸,想想你爷爷……他们——” 刘胭突然噤声。 “爱情不能当饭吃,你是你爸爸唯一的儿子,你要为——” 颜琢最烦她提到他爸,打断她:“有那么重要吗?” 传宗接代。 刘胭皱眉:“重要。” 她说:“别人的眼光也很重要。” “所以我就应该强迫自己做你口中所谓的正常人?” 颜琢重重地呼吸了一下。 “我不愿意,”他声音猛地拔高,“我不愿意。我特么宁愿自己是个异种,也不要成为你口中的正!常!人!” 声音越来越大,宋延再也忍不住了,他推开门闯了进去。 什么教养什么对长辈的尊重,都去他/妈的吧。不让颜琢受委屈,才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事。 颜琢说完那四个字,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望着突然进来的宋延,像受了莫大的欺负。 宋延走到他身边,紧紧拉住了他的手。 别哭,他想,不要哭。 你一哭我就觉得这世界都辜负了你。 “我不愿意。”颜琢又喃喃对他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宋延说。 “我不愿意。” “好了好了,颜琢,不要再说了。”宋延知道他委屈。 将他扣在怀里,宋延轻声说:“没关系,我在。” 以前颜琢就觉得宋延身上的味道好闻,这会更是能够抚慰人心。 他贪婪地呼吸着,粗重的喘着气。 刘胭见不得他俩这样,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说:“颜颜,或许你现在还不懂,但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 刘胭说:“你们两个在一起怎么能够幸福呢。” 这句话简直可笑极了,颜琢深深闭上了眼睛。 哪怕这些年来,刘胭好歹管过他一天,他都不至于会对刘胭的说教这么反感。 他都会觉得刘胭是真的担心他,哪怕只是一厢情愿的为他好。 颜琢喉结动了一下,其实他也很委屈,但他习惯了不说。不说,就好像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索性已经有另一个人看透了他沉默下的难过,会在他压抑不住自己的时候给他温暖与怀抱。 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颜琢死死咬着嘴唇,压抑住了自己想要哭的冲动。 宋延将颜琢的耳朵捂住,让他暂时凝神,用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刘胭看着他俩亲密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小宋是个好孩子,能看出他很喜欢颜琢,很照顾他,可是,正因为这样,他们俩的感情显得更悲哀。 “阿姨,”宋延突然开口,“幸福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幸福只有当事人能够体会到。” 刘胭一愣,良久后她问道:“十年后二十年后呢?你觉得你还会这么认为吗?” 宋延看着她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那太遥远了。 “所以说,你让我怎么能够放心呢。” 宋延目光沉静地望着她,没有反驳什么。 刘胭当他被说服,继续道:“十年二十年后,等你们四五十岁时,突然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时,那时候……还回得去吗?养儿防老,这四字箴言延续了几千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每个人都会对自己选择的路负责这句话没错,可是明知那是一条不归路,还要越走越远,身为长辈的她,怎么能冷眼旁观,怎么能不出言提醒。 宋延倏尔就明白了她真正的顾虑,他坦言道:“阿姨你知道嘛,我是个孤儿,我很小时就被父母遗弃了。我没有疾病,智商也没问题,但我还是像垃圾一样被人扔了。” 颜琢听他这么说,有些担心地握住了他的手。 宋延捏了下他的手,示意他安心。 “所以说,他们抛弃我的时候没想过养儿防老这个道理吗,我看未必。他们或许有难言之隐,或许是养不起,或许真的就是迫不得已——” “我从来不认为养儿就一定能够防老,我也不觉得父母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子女好,这辈子,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那么为了让自己开心点不那么累,为什么不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想要的伴侣。” 这跟性别没有什么关系。 我爱你,只和你有关系。 …… 大概这就是60代和90代的区别,一直到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 回到宿舍,宋延沉默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难得没和颜琢贫。 颜琢以为他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那种,慢慢踱到他旁边,拿手指勾住他的小指,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宋延拉他坐到自己的大腿上,说:“我在想……要怎么安慰你。” 颜琢勾住他脖子:“我不用安慰……” 才怪。 宋延捏了下他的鼻子,笑道:“你怎么这么别扭。” 颜琢不假思索:“你怎么这么霸道。” “因为我爱你啊。” “……” 一抹绯色渐渐爬上颜琢的脸,他抿着嘴笑了一下。 宋延继续逗他:“你怎么这么帅。” “因为我随你啊。” 宋延短促地笑了一声,轻轻将他搂在怀里。 “还气吗?”他问道。 颜琢摇头,他早就没事了。宋延这么不遗余力的给他喂糖,想让他甜,他又怎么能不接受呢。 第二天,刘胭要回去了,颜琢去送她。而对于他与宋延的关系,刘胭至始至终,还是不能够接受。 她叹了个口气,感到深深地疲惫,早知这样她还不如不来。 她提醒颜琢说:“想想你爸,你以后要怎么去见他,你要跟他说,你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吗?颜琢,这不能够。” 颜琢不想和她讨论这个,只想把她安生送走,不想吵也不想闹。 没一会车到了,刘胭坐上车,扒着车窗欲言又止。 她还没听到颜琢的回复。 “怎么了?”颜琢奇怪地问道。 “我——” 算了。 刘胭说,“好好得照顾自己。” 颜琢点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您路上慢点,再见。” “颜颜……” 颜琢转身离去。 “颜颜——!” 颜琢脚步一滞,没有回头,他突然就想通一些事情。 “我会带他去见我爸。”颜琢说,“我会告诉我爸我爱他。” 正文 你的想法很危险 送走了刘胭,颜琢终于轻松许多。尽管刘胭并未松口,但起码他不用再和刘胭因为这件事而争论不休。 回到宿舍,宋延正倚在窗边打电话,他时不时嗯几声,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 是宋桥吧。颜琢想,虽然宋延和他说了,要在南城定居,可他知道,宋延还是放不下远在H市的宋桥和小鹰。 秒针一圈圈走着,十分钟后,宋延终于收线。 他转过身,看着颜琢问道:“阿姨走了?你们没再吵架吧。” 颜琢垂下眼帘,闷声道:“没有。” 宋延走到他旁边坐下:“那我怎么感觉你的情绪很低落呢。” 他揶揄道:“难道是因为我昨晚没表现好。” 不正经。颜琢克制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说:“你感觉失灵了。” “不可能。”宋延一向观察力敏锐,尤其是对于颜琢。 他追问:“到底怎么了?” 颜琢叹了口气:“……就是心里不舒服,莫名的难受。” 但具体因为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就好像有什么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喘口气都难受。 “我真是要败给你了,”宋延有点无奈,“说吧,要怎么样你才可以舒服,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他一定要做好二十四孝老公。 颜琢垂着脑袋,他摇了摇头,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要做的。 “没有吗?”宋延问。 “有。”颜琢说,“我想带你去见个人。” “什么人?”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好……” 颜琢他爸走得很突然,当时颜琢在读高三,正值他高考前夕。 他爸对他很好,不过是个酒鬼,特别尤其的,喜欢喝酒,于是喝着喝着就把自己喝没了。 颜琢还记得那天是个周一,阳光明媚的周一。刚上完早自习,班主任就走进教室一脸凝重地叫走了他,随后通知了他这个噩耗,那时候,人都凉了两天了。 …… 颜琢老家在南城最南边的一个小镇。 他爸就埋在他家老房后的一个小山坡,远处有一所小学。 学校里每天都会传来学生们笑闹的声音,好似嘈杂,却又安静。 颜琢在墓前放下了一束花,紧接着冲他爸笑了下,朝宋延偏了下头说:“爸,这是我男朋友。” 宋延拉住他的手,对墓碑上的男人说:“叔叔好,我叫宋延。” 颜琢看他认真乖巧打招呼的样子笑了笑。 山顶的风大,还好墓包旁边都是杂草,才不至于把尘土飞得四处都是。 颜琢理了理头发,继续道:“爸你看我男朋友帅不帅,有没有你年轻时的风采。你不总说自己天下第一美男子嘛,他也不比你差吧,当然,他要是比不上你,那也怪不了他,都怪他爸妈。” “……”宋延要被他幼稚的逻辑笑死了。 “不过我虽然没见过他父母,我也能想象的出,他父母眼神一定不好使。”说着,颜琢瞥了一眼宋延。 那一眼……该怎么形容呢,一直到很多年后,宋延都还记得。 颜琢眼睛里盛满了对他的怜惜与爱意,稍微一弯眸,那爱意就溢出来了。 颜琢说:“要不然他们怎么会扔掉这么可爱又优秀的孩子。” 他牵着宋延,就像是牵住了自己的全世界。 “所以爸,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可能要去别的城市生活了。” 宋延本来还沉浸在他那句“可爱”里,听到这话心一颤,猛地扭头看向他。 颜琢恍若未闻,继续和他爸念叨:“不过你放心,我每年都会回来两趟,专门来陪你说话聊天,让你每年都能看到你儿子……”他顿了下,“不过孙子就算了。” 宋延憋笑。 “别笑,”颜琢给了他一拳,“你这辈子也是。” “我知道,”宋延握住他不安分的手,“我有你就够了。” 颜琢哼唧:“这还差不多。” …… 陪他爸聊了会天,颜琢就要走了。他走之前又摸了摸他老子的墓碑,特别舍不得。 颜琢感慨:“其实每次都这样,我每次来都不想走,但我一走就不想来了。” 宋延诧异地问:“为什么?” 不想走他能够理解,但为什么会不想来。 颜琢说:“因为会忘记,有时候我会忘记他已经走了,会忘记和他有关的事情,会因为时间的推移忘记有关他的很多,但是我一来,一面对他,我就又都想起来了。” 那些回忆都是很美好的,它承载着父子一场近20年的感情,但那也是痛苦的,因为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会难过,会不舍。 在颜琢最无能为力的年纪,他失去了最能够依靠的人。 而能让他依靠的那个人,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再见就走了。 所以他害怕。 他惧怕忘记,也惧怕想起。 他一想到没有告别就离去的爸爸,那种遗憾深到刻骨,恐怕带到坟墓里他也不能够释怀。 下山的路要好走一些,颜琢在前面走得飞快,宋延就屁颠屁颠跟着他。 “颜琢……”宋延突然叫住他,略显迟疑地开口问道,“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他没有说决定什么,但颜琢懂。 颜琢“嗯”了一声。 宋延说:“可这里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 “嗯。” “这里有你的家人朋友。” “嗯。” “你——”宋延还想说什么。 颜琢嫌他烦了:“你你你,你什么你,你怎么这么啰嗦!” 宋延勾唇一笑,他可真是高兴极了,他从来都没想到颜琢可以为了他回H市,还愿意放弃这么多。 “颜琢。”宋延温柔地叫他名字,“我想亲你。” “现在,立刻,马上的那种。” …… 颜琢“嘁”他:“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没有啊,”宋延无辜,“我就只会想你。” “……” “宋延。”颜琢突然严肃起来。 “嗯……?” 颜琢认真地说道:“我真的没想过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宋延皱眉。 “怎样?” “就这样。” 这样?这样是哪样?宋延倏尔心慌起来。 “你太傻了。”颜琢说,“再也没有以前那种聪明样。” “……”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就一个背影,都把我迷住了。” “所以……?”他现在变傻了?然后颜琢嫌弃他了? “所以……”颜琢再也憋不住笑了出来,他捏了捏宋延的脸说:“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自从颜琢决定随宋延回H市后,周杨就闷闷不乐闹起了脾气。 “重色轻友,真是重色轻友。”他怒斥颜琢,“咱们好几年的情谊都不能够留下你吗?” 颜琢微笑:“不能够。” “……” 周杨气呼呼鼓起了嘴。 “行了,”颜琢说,“得了空可以去H市玩,包吃包住。” 周杨冷笑,他是那种可以随便收买的人? “所以呢,”周杨说,“包路费吗?” “……”颜琢无语,“你不至于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吧。” 周杨叹气,不再和他开玩笑,认真地说:“你知道吗,你一走,我就等于丢了只左膀右臂。” “左膀右臂是两只。” “靠!”周杨笑骂,“还能不能行了!”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晚上去喝酒吧?”颜琢说。 “践行宴?” “嗯。” 周杨想了想说:“不带宋延。” “嗯,”颜琢掏出手机,答应的特别干脆,“不带他。” 颜琢给宋延打电话时,宋延正在外面排队给他买奶酪饼。结果在电话里听到他要和别的男人去吃饭还不带他,立马就不想给他买了。 宋延说:“颜颜,做人可不能没有良心,” 颜琢说:“我从来就没那玩意。” 宋延:“……” “行了,好心人,奶酪饼我要草莓味的啊。” 说完,颜琢就非常干脆利落且无情掐断了电话。 好,很好。 宋延握着手机想,毕竟是要过一辈子日子的人,他不能太惯着颜琢,他也该立立家规了。 学校后面的美食街有一家音乐酒馆,周杨非要拉着颜琢去凑热闹,于是他们吃饭的地点就定在了那里。 酒过三巡,周杨已经微微醉了,颜琢还是滴酒未沾。 周杨给他倒了一杯酒,说:“不喝多没意思,喝一点。” 颜琢摆手:“不了,感冒刚好,而且……喝多了宋延又该吵我。” 周杨撇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你怕他啊?” 颜琢解释:“也不是怕,就是觉得因为这吵架不值当。” “呵,”周杨教育他,“我们做男人的呢,就该有男人的样子,怕老婆算怎么回事。” “……”颜琢无语,看来周杨真的是喝多了。连宋延的性别他都忘了。 周杨一喝多酒就上脸,这会,他顶着张虾子脸傻乎乎地说:“其实我特别好奇,你是up还是down?” 颜琢没反应过来:“什么up什么down?‘” 周杨非常猥琐:“你说呢?” 颜琢:“down……” 周杨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鄙视地朝他笑了笑:“丢人!” “……”颜琢说:“为什么会丢人……” 明明很舒服啊,他都不用动就很舒服。 “你说呢!”周杨恨铁不成钢:“你就不想反攻?” “呃。”颜琢还真没有想过。 “唉。”周杨耳提面命地教育他,“前面那玩意,你怎么着也要用一用啊,不然,你长它有什么用。” 有道理。 颜琢说:“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 “富贵险中求嘛……” “……” “来来来,”周杨做贼一样凑他耳边,“让老子来教教你,如何反攻……” …… 在周杨的怂恿下,颜琢点了一瓶酒没有喝,把酒倒在了手上和衣角,营造出了一种因为喝多所以无所畏惧的假象。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颜琢某些念头非常强烈时,他们赶紧结了帐往学校走去。 “别慌。”周杨走路摇摇坠坠,都喝成那屎样了还不忘提醒颜琢,“你一定要嗝……成功啊,真真正正做一次男人嗝额……” “……” 到了宿舍楼,颜琢把周杨扔给小朱并嘱咐小朱好好照看后就直奔自己的宿舍而去。 咚咚咚—— 他把门敲得震天响来刻意营造自己喝多了的假象,顺便给自己加油助威。 没一会,宋延给他开门,闻到他浑身的酒气眉头一皱:“你喝酒了?” 颜琢被他眼神整一激灵,硬着头皮装傻充愣:“对呀,好几瓶呢~” “……”宋延扶都没扶他直接转身,像是懒得理一个喝多的酒鬼。 颜琢跟在他身后进屋,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骂道:好你个宋延,趁我喝醉就这么对我,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想到这,颜琢猥琐地笑了笑,只要演技好,就不怕攻不了。 “咳……”颜琢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宋延突然坐到床上冷冷地问道:“怎么会喝这么多?” 颜琢傻呵呵一乐:“我开心呀。” “……” 宋延说:“你知道你感冒刚好吗?怎么,你就这么想往医院跑?你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心理有问题。” 又来了,这个刻薄鬼。 忍住,你要忍住!颜琢握住拳头。 “宋天仙~”他发了个颤音,猛地扑过去将宋延压在了床上,像一只粘人的小狗,还不忘念出那句经典的台词:“让爷——好好疼疼你吧。” 宋延被他压着也不反抗,挑了挑眉问:“谁是爷?” “我。” 宋延捏他耳垂:“再说一遍。” “我。” 出息了,宋延眯了眯眼,猛地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地位瞬间反转。 宋延低下头轻轻在他耳边吐气:“宝贝,你可不能做爷。” 颜琢唰地脸就红了。 不过不是羞的,是气的。 妈的。他还要反攻呢!被宋延压的这么实,他还怎么攻! “你起来,”颜琢说,“太重了我肋骨疼。” 宋延恍若未闻。 “起来啊——”颜琢在他身下扭来扭去地推搡着他。 “……” “你起来……” “别动。” 宋延摁住他。本来宋延只是想逗逗他,现在真被他扭出反应来了。 两人彼此相爱的人成天睡在一张床上,难免会擦枪走火。他们也有过互相取慰的行为,但都没有做到最后。 此刻,在颜琢无意识拱火下,宋延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将头深深埋在颜琢的肩窝,半是委屈半是隐忍叫道:“颜琢——” 颜琢被他短而硬的头发拱得痒痒,憋着笑“嗯”了一声。 宋延拉下他的裤链,将手伸了进去。 “可以吗?”他礼貌又流氓地说,“给我吧……” 正文 故事会完,爱情不会 堕落了。 颜琢堕落了,他本来想要反攻,却在宋延的攻势下逐渐软了下来。 “不能这样啊,”颜琢举爪做最后的挣扎,“我要在上面。” “妄想。” 宋延攥住他的两只手腕,低头咬住他脖颈,轻轻吮吸着,不知道谁给颜琢灌输了这么不靠谱的想法,呵,简直是……异想天开。 颜琢倏然悲愤莫名,拼命挣扎着不让宋延继续。 “泥奏凯,”他愤然,“士可杀不可辱,今天你要不让我在上,就别做了!” 宋延要被他气死了,无奈道:“乖,别任性,你不会。” “怎么不会!”颜琢反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对峙了大半天,宋延也郁闷了,他翻身趴在床上对颜琢妥协道:“那你来吧……” 颜琢一听这话,顿时亢奋起来,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 啊啊啊啊啊,他激动趴过去舔了舔宋延的耳垂,他捏着宋延的腰肌,恨不得立马就…… 颜琢一边扒着他衣服一边想,他要从哪里入手。 …… 良久后,把宋延全身上下都欣赏完了,颜琢终于讪讪地说:“还是你来吧……我、我不会。” 猪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怕自己会弄伤宋延。 宋延扭头,像是早已预料到,淡淡道:“这可是你选的,我不是没给你机会。” 颜琢呆呆点头,他想,其实下面也很舒服。 …… …… 如果说腰酸背疼是什么体验,那颜琢一定最有发言权。 他看着睡得死沉的宋延,恨不得一脚踹在对方脸上。 宋延是跟他有多大仇多大怨,才一遍不行再来一遍。 一晚上做三次,压根就没考虑过“可持续发展”。 “呼。”揉着酸软的腰,颜琢觉得自己可怜极了。 越想越郁闷,颜琢干脆用手捏住他鼻子,不让他喘气。 “憋死你,憋死你。” 宋延正睡着香呢,被他弄醒,迷迷糊糊地,就搂着他往怀里摁,颜琢“唔”了一声,呸呸怒道:“你丫又想干嘛?!” 宋延被他大声吵醒,顿了顿沙哑地声音问:“……什么干嘛?” “……过分!”颜琢说,“您知道您昨晚上那啥了我几次吗?” 宋延虽然刚睡醒,但记忆力超好:“三次。”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颜琢气呼呼掀了薄毯下床,下了床之后就拿起薄毯抖得震天响。 晨间微凉,宋延身上未着一物暴露在空气中。看着他双腿间那巨大,颜琢咽了咽唾沫。 靠!就是这玩意,害的他屁股到现在还疼。 “怎么?还想来?”宋延看他一眨不眨望着自己身下调侃说,“你想榨干老公?” 颜琢:“什么?谁是谁老公?” 宋延闷闷笑了一声:“你是我老公。” “……” “来,老公给你戴上戒指。”说着宋延从床头柜掏出一个小盒子。 他把戒指给颜琢戴上。 宋延说:“以后不用再摘了。” 是呀,他们的关系已经明了,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不知道的无所谓知不知道。 从今往后,除了不能入对方家户口本这件事,他们和结婚没有两样。 颜琢心一热,抱着宋延腻了一会。 宋延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哄小孩似地说:“宝贝,我们后天下午走好不好?” 宋延的画室也忙,说是着急要走,但他们还没决定具体要多少号离开南城,现在经宋延一提醒,颜琢才认真考虑起了这件事。 “行吧……”颜琢说,“不过走之前,我得先要和周杨道个别,知会他一声。” “你们昨天晚上不是一起喝酒了吗?” 说起这个颜琢就来气,都怪那劳什子酒,他这不羊入虎口嘛。 他没好气道:“我乐意,我俩哥们感情坚如磐石,你管得着嘛。” 宋延吃味:“我重要他重要?” “你。”颜琢没有任何迟疑。他看着宋延英俊的眉眼,这是他最想要的人,幸而,他最想要的人也最想要他。 这还差不多。宋延抿了抿唇,心里甜得跟在蜜罐里泡了很久似的。 年少时,他一直独来独往,就算后来有了孟诚和焦静微,他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而现在,他抱着怀里的颜琢,就算颜琢什么也不说,他俩就这么静静呆着,他也无限满足。抱住怀里的人,他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全世界。 告别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好像从颜琢生下来懂事起,他就一直在不断告别。 从他妈开始,到他爸结束。现在,他又要与周杨告别。 其实他是一个很重感情害怕离别的人,如果可以,他希望他永远也不用和别人说再见。 “啧啧,”周杨一看见他就揶揄道,“你瞅瞅你脖子上的草莓印,昨晚的战况这么激烈呢?” 颜琢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还……还好。” “嘿嘿嘿,”周杨猥琐一笑,挤眉弄眼逗他,“爽吗?” 颜琢想起了他们特地制定的反攻计划,顿时蔫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你行了啊,快把你脑子里那些肮脏的想法收拾收拾。” 周杨问:“成功了吗?” 颜琢装傻:“什么?” “谁上谁下?” 颜琢迟疑道:“我上。” 他确实没说谎,第二次他确实在上面,只不过…… 咳。颜琢不自然撇开了眼,不敢和周杨对视。 “那啥,”他转移话题,“我后天下午的飞机。” “这么快?” “嗯,画室一堆事等他处理呢,我们想了想,反正迟早要走,不如早点。” 周杨叹气,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颜琢的样子。而今同事同寝近三年,颜琢猛地离开,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他往前探了一步,轻轻抱住颜琢,认真道:“我会想你的。” 颜琢拍了拍他后背,微微一笑:“我也是。” 周日。 南城候机厅。 望着这座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城市颜琢第一次发出了不舍的叹息。 “还会回来的,”宋延怕他难受,保证道,“等到冬天就回来。” 颜琢冲他灿烂一笑,明亮的眼睛里有光在闪烁。 “好呀。”他说。 下午三点。 飞机平缓地落在了H市,宋延叫的车已经到了,他们取了行李就往宁康赶去。 对于颜琢来说,这是许久没回的地方,无比想念却又近乡情怯。 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颜琢轻轻叹了口气。 宋延问:“怎么了?” 颜琢说:“有点感慨。” 这条路他又过,在他离开H市那天,漫长又酸涩。而如今,当他重新踏上这条路时,他才恍然,这条路并不长,起码宋延在他旁边时,他一点都不孤单。 宋延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倏尔一笑:“是不是后悔了?” “嗯?” “离开这里。” 后悔吗?并不。 颜琢想,他那时真的很难受,刚毕业的迷茫和离开宋延的痛苦成双成倍累积着,压得他喘不上气,如果一直待在H市,那他势必会颓下去。 也许换一个环境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 宋延以为他难受了,捏了捏他耳垂安慰他。 宋延问:“很难受吗?” 哪那么矫情。颜琢弯了弯眼睛,软糯一笑:“有一点。”但是一想到,我还能再次拥有你,曾经的那些眼泪与委屈就都不值一提了。 半个小时后,汽车停在了一个不怎么宽敞的巷口。 颜琢刚下车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口的宋桥和宋小鹰,看样子他们已经等待多时。 “走吧。”宋延左手拉着行李,右手牵住了他。 宋延说:“我们回家。” 颜琢眼里涌起一丝笑意,轻轻地“嗯”了一声。 远方是蔚蓝的天,雄鹰在空中盘旋翱翔。 近处是深爱的人,宋延的手掌宽大而又温暖,自从他牵着这个人起,他就从未想要松开过。 颜琢想,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候了。 番外 近些天来,颜琢有点发愁,为什么呢,因为宋延已经足足五天没有碰他了。 这不太对,按往常的频率来讲,他都是一天一次,偶尔心情好或者不忙时,一天两次也是常有的事。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画室不忙,宋延心情也很不错,有时候下班嘴里都会哼着歌。尽管如此,他都没有碰颜琢,这让颜琢心里很是郁闷。 一直到宋延下班回到家,他都还在想这件事。 宋延回来先奶酪饼递给他,又亲了亲他的脸颊问:“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很无聊。” “还好,”颜琢骄傲地说,“我最近在接单画插画。” 宋延挑眉:“怎么突然想起做这个了?” 他本来让颜琢去画室帮他,但颜琢对老师这个职业不怎么感冒,就做罢了。 颜琢咬了口奶酪饼说:“怕没钱饿死自己。” 他现在存款总共加起来都超不过两万,还没房没车。 宋延搂住他,大方道:“老公存款很多的,饿不死你。” “我谢谢你啊……”颜琢口齿不清地说。 宋延怕他噎着,倒了杯水给他:“吃慢点,没人和你抢。” 说起这个颜琢就气愤,宋小鹰个熊孩子不知道最近抽了什么风,每周六日都跑他家抢他零食吃。宋延买多少他就抢多少,走之前还不忘打包拎着走。 吃完奶酪饼,他俩窝沙发上看了会球赛就要睡了。 宋延去洗澡时,颜琢偷偷摸摸去看了他手机。 “唔……”颜琢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暗道:我不是不相信他,我只是好奇。 他为什么对我没欲望了呢。 宋延是密码锁,颜琢试了下他的生日打不开,又试了下自己的生日,依旧打不开。 “呼……”怕宋延突然出来,颜琢想了想,又试了试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 还是不对。 颜琢放弃了,他垂头丧气将手机放回原位。 没一会,宋延出来,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去洗吧,这会水刚好。” 颜琢点头,不冷不热“哦”了一声,往浴室走去。 颜琢白天刚洗了头,这会只冲了冲身子就好了。 他出来时,宋延正在玩手机,看到颜琢出来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来。” 颜琢走过去,屁股快沾到床时宋延突然拉了一把,把他拉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颜琢刚太急,没拿内裤,这会只套着浴巾身下空空如也,他囧道:“……你干嘛?” 宋延闻了闻他颈间的味道:“不干嘛。” 颜琢有些失落:“不干嘛呀……” “你这什么表情,”宋延逗他,“那我干你好了。” 好呀! 颜琢勾起唇角,忽然道:“宋延……” “嗯?” “那个……你那个手机密码是什么?” “你猜?” “……”颜琢说,“我能不猜嘛。” 宋延倏尔笑了:“刚试了几次?” “啊?” “小傻子。”宋延捏了捏他的鼻头,吐出一串数字。 “欸?”颜琢问,“这有什么含义吗?” 宋延眼睛明亮:“你说呢?” 颜琢想了想,突然彻悟。 再次遇到你。 这是宋延再次遇到他那天的日子。 搞什么啊,还这么浪漫。 颜琢闷声说:“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 “你……”颜琢扭捏道,他该怎么开口说啊。 性`生活不协调?还是……我想要? 他纠结着,磨蹭着,该怎么说才不会显得自己很饥渴? 宋延一直等他下文等了半天,奇怪道:“什么啊?” 颜琢硬着头皮道:“呃,也没啥大事,就、就是你最近、为、什么不那啥我?” 他声如蚊呐,语焉不详。 宋延深邃漆黑的眸子里含着笑:“哪个?” “就那个。” “那个是哪个?” 颜琢急了:“就那个啊!” 宋延笑出声,还在使着坏:“说清楚点。” “……”这会颜琢看出来了,宋延是在逗他玩呢。 宋延一项看他脸色行事,见好就收。赶紧顺毛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为什么。” 颜琢心里憋着事也不和他一般见识,只问道:“为什么?” 宋延说:“我觉得我不应该那么自私。” 自私?颜琢奇怪道:“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会自私?” 宋延解释:“我觉得我应该放低频率,多考虑你的感受,你每次都在床上哭成那样是不是很不舒服……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呃,只会用下半身来表达对你的爱,我应该节制一点,好好照顾你,顺着你的想法来。” 颜琢被他一番话弄得瞠目结舌,半晌才磕磕巴巴问道:“你、你觉得我很难受?” “不是吗?”宋延把脑袋搁他肩上,“我不想你难受。” 我不难受的哇,我超级爽的。颜琢欲哭无泪,他的想法就这么被误解了吗?!他……他不就是喜欢在床上抹几滴眼泪嘛,怎么就成虐待了呢。 颜琢觉得自己白瞎了那么几天,乱想个什么劲啊。真是! 他气愤地狠狠将宋延摁在床上,放出豪言壮语:“快,快来虐我,狠狠虐我!我要让你看看我到底难不难受!” 宋延挑眉,眼睛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你说的哦。” “嗯,我说的。” 宋延勾唇,立马翻身在上。 “老婆,”他声音落在颜琢耳畔,“我刚学会一个新姿势,我们来解锁吧。” 宋延生日在11月份,他是个典型的天蝎座。 天一大早,颜琢起床就给他做了碗长寿面。 颜琢说:“恭喜你呀宋先生,你已经32岁了!” 宋延挑起一根面,问他说:“你会不会嫌我老了?” “怎么会呢,”颜琢说:“你在我心里永远18。” “你见过我18岁的样子?” “当然。” 上周回宁康,宋桥没事干拿出相册给他从宋延小时候一直讲到大学毕业,每张照片后都标有备注。 颜琢说:“没想到你小时候脸这么臭,不爱笑冷着脸装什么酷。” 宋延无奈替自己辩解:“我没有,你不知道,每长一岁,宋桥就拉着我在院里那颗树下照相,我不乐意,我说好歹给换个背景,他就不,他硬说我命里缺木,那棵树是我小时候认得干爹,逢年过节生日都应该拜一拜合个影……你说我能笑得出来嘛?” “哈哈哈……”颜琢笑出了眼泪,“你怎么这么好玩。” 他都能想像出宋延那别扭不情愿还不得不妥协的样子。 吃完早饭,宋延在玄关换鞋,颜琢就靠在鞋柜上静静看着他。 “怎么?”宋延说,“舍不得我?” “哪有。”颜琢帮他整理着领带,拉着他低下头亲了一口:“早点回来,今天要回宁康。” 宋延:“好。” 一年一次的生日,宋桥很重视,他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大鱼大肉蔬菜水果样样俱全。 众人落座,宋小鹰特意在身边又留了个位置。 虽然芽芽已经离开好几年了,可他们都一直记得她。 宋小鹰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宋延:“生日礼物,零花钱买的,记得下周多给我点。” 宋延:“你给我买礼物还要我花钱?” “嗯呢,”宋小鹰理直气壮,“谁让我穷呢。” 嘿嘿一笑,他送完礼物又去拱颜琢:“你的礼物呢?” 颜琢:“啊?” 宋小鹰特别好奇他会弄什么,催促道:“啊什么啊,别磨磨蹭蹭的,礼物呢!” 颜琢说:“我的礼物我要单独送,不能现在拿出来。” “搞什么啊,还神神秘秘的,”宋小鹰眯眼,“你不会是要送什么少儿不宜的所以才不敢拿出来吧?” “想什么呢你。”一旁的宋桥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他脑门上,“话少点没人把你当哑巴。” 宋小鹰委委屈屈:“哦,我就是好奇。” 宋桥说:“一个生日礼物你好奇什么,三岁小孩吗。” 宋延瞥了他一眼,没好意思说:其实他也很好奇的…… 眼看着宋桥絮叨起来没完,颜琢有些尴尬,赶紧举起杯子缓解气氛说:“来让我们敬宋天仙一杯。” 众人举杯:“生日快乐。” 宋延笑笑,接着望向颜琢。颜琢顿了顿,往他嘴唇印上一吻:“生日快乐。” 其他二人:“……” 吃完生日蛋糕,还不到零点。宋小鹰便提议斗地主,谁输了谁干一杯酒。 颜琢觉得这主意好,他终于有机会灌醉宋延了。 宋小鹰和颜琢沆瀣一气,坑宋延坑得飞起,几盘下来,他就被灌了个微醺。 “爽吗?”宋延凑近颜琢,在他耳边说:“我喝多了谁受罪你心里没数吗?” 颜琢:“……” 妈的,大意了。 “不来了不来了,”颜琢把牌往桌面一扣,“宋延再喝就喝吐了。” 宋桥也困了,他摆摆手:“都早点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宋小鹰无语,没好意思提醒他,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 颜琢怕宋延走不稳,搀着他回到屋里。 “晕不晕啊?”颜琢给他倒了杯水,说:“早知道就不让你喝酒了。” 宋延低笑:“刚才不还坑我坑得很爽?” “……别这么记仇,”颜琢坐到他旁边,“我就是想看看你喝多失控的样子。” 宋延一直是冷静的,天天瘫着脸没什么表情,他想试试宋延喝多了会是什么样子。 宋延放下杯子,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我失控的样子你没见到过吗?” 颜琢摇头:“没有。” 宋延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再好好想想。” “真没有……” 宋延叹气,捏住他耳垂,轻声道:“哪天晚上我没失控过。” “……” 宋延继续补刀:“尤其在你身上。” “……” 喝了酒,多少有点不舒服,宋延垂下头亲昵地躺在他大腿上。 “颜琢,”他闷声问道:“我的生日礼物呢?” 他都惦记一晚上了,就快过零点了,他生日很快就要过去了。 颜琢说:“我早就给你了啊。” “哪里,”喝多的宋延像个小孩,嘟囔说:“我怎么没看到。” “我怎么知道,你好好想想咯。” 颜琢提醒他:“也许是在你口袋里。” 宋延愣了下,手伸进裤兜。 颜琢说:“早上我就放进去了,想着你今天自己会发现,谁知道你一天都没摸兜啊。” 他很挫败,说好的惊喜呢,还不是要他开口说出来。 宋延莞尔,颜琢送他的戒指要比他送颜琢的好看,中间还多了颗小碎钻。 宋延盯着看了一会,内圈刻着S&Y。是宋延,也是宋&颜。 顿时心头一片酸软。 他抬起眼皮,紧紧盯着颜琢,“我很喜欢。” 颜琢眼睫一颤,轻轻握住他的手,两枚戒指在暖光下闪着微光。 颜琢说:“我也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