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十分甜》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樱桃十分甜》作者:枕上听笙 文案: 纪初品学兼优,乖巧懂事,做过唯一出格的事,就是高中时不顾父母老师阻拦和唐时在一起。 直到高考前,她发现唐时追她,只是因为一个赌。 唐时漫不经心:“当然追到手了,我打赌还从没输过。” 纪初默默转身离开,只留下一条分手短信。 纵使唐时发了疯地找,再没有她一丝踪迹。 再重逢,唐时已经作为最年轻的商贵登上财经封面,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吸粉无数。 翌日,唐时改了微博个签:“单身主义者,不近女色”,直接断了众名媛蠢蠢欲动的心思。 发小调侃:“什么不近女色,其实是放不下纪初吧?” 唐时:“过去的人就不提了,都忘了。” 看他云淡风轻,发小信他是真的无欲无求了,随手从他书柜抽了本MBA工具书看,偷夹在书中的薄册子掉到地上:《追爱三十六计之爱心食谱篇》,下面小字:想要拿下她的心,就先拿下她的胃! 发小:? 唐时:! 小剧场: 唐时逢赌必赢,未尝败绩,却在拉斯维加斯最大的牌局,输给了纪初,一个新手。 之后,有人看到唐时把纪初拉到角落,出来时满面春风,领口蹭的口红颜色鲜艳。 纪初羞红着脸:“你是不是输不起?” 唐时舔了舔唇角,意犹未尽:“我早就输了,赔惨了。” #我此生逢赌必赢,唯独输给你,赔了心#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甜甜 搜索关键字:主角:预收《缱绻深情》 ┃ 配角:完结文《慕斯有点甜》《未婚夫是国民男神》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从来没有放下过你 立意:互相支持,一起实现自我价值 第1章 桃花眼的男人,薄情 九月,临近开学,夏日的暑气还未完全散去。 北枫学校的惯例,开学前老师要回校开个碰头会,准备开学事宜。 原本这只是按部就班的一件事,但这次却格外慎重,不仅全员到齐,连校领导都来了。 演讲台上,校长提起新股东义溪集团,难掩激动,唾沫横飞—— “……义溪集团正式成为我校股东,标志着我校在综合性办学道路迈出重要的一步,这是里程碑式的新跨越!” 台下,掌声轰鸣。 纪初回过神来,慢了一秒,配合地跟着众人一块鼓掌。 只不过提起了一件跟他有关的事,思绪便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纪初轻吁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校长枯燥单调的演讲上。 义溪集团实力雄厚,在房地产开发、建筑设计、文化娱乐、教育等领域多元发展,是国际首屈一指的综合性集团。 如今北枫小学有了义溪集团做后盾,等于背靠一座金山,资源享之不尽,不怪乎校领导高兴得像天上掉金子一样。 最后,校长重申:“义溪集团的领导将在校庆当天莅临本校指导。各位同仁,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特别是班主任,要看管好班级和学生,共同向领导们展现北枫良好的精神面貌!” 掌声再次轰鸣。 结束后,纪初和同事们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的座机铃声已经响了许久。 铃声来源是纪初的工位。 纪初快步接起。 “纪老师?是纪老师吧?”那头的人,在电话接起时迫不及待地问话。 这个女声纪初很熟悉,是班里学生家长。 自从学校安排了分班后,这位家长时常联系她。 纪初:“是的,您是扬扬妈妈吧?有什么事情请说。” 扬扬妈妈先扯了几句客套话,随后步入正题: “纪老师啊,是这样的,我听说班级座位表开学前就会由老师先安排好。我们家扬扬性格聪明活泼,当然,也好动。我想劳烦老师多看顾点,座位给安排在前排。” “扬扬妈妈,我理解您的想法。其实,老师讲课的时候会兼顾到教室的每个角落,所以座位在哪其实关系不大。而且,事先安排的座位表也只是暂时的,最终还会根据开学后的情况进行调整。” 对方显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一听纪初在打太极,立刻采取曲线救国的方式,跟纪初唠家常,唠着唠着又回到座位的事。 纪初耐心地听她讲,软软糯糯地应着。 但座位的事,任凭对面怎么软磨硬泡,最终回应都是会合理安排。 她的声音软,语气又轻柔,拒绝的方式也很委婉,对面家长发不出脾气,反而被哄得心情不错。 挂了电话,临近的同事感叹:“啧啧啧,又是那个家长?她都给你打好几次电话了,是我早变脸了。” 纪初整理桌上的资料,轻声道:“我要带的是一年级,学生刚从幼儿园到小学,可能不太适应,家长肯定有很多不放心的地方,可以理解。” 一提到纪初那个班,同事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听说分给你那个班,好几个幼儿园小霸王,好动得很,是名副其实的霸王班。你性子那么软,怕是说话声都没那群熊孩子大,怎么管得住他们?” 纪初微笑:“没关系,好动的孩子聪明。” 注意力回到办公室,纪初才发现,不知何时,同事们的话题焦点已经在义溪集团身上了。 “我都是在报纸上看到义溪集团的大名,最近一次看到还是他们上季度的财报,营收那是以千亿算的!这种大集团成为我们的股东,我们升工资是不是不用愁了?” “不要只看到那点蝇头小利,眼睛要善于发现美的东西。”另一位老师施施然从抽屉掏出一本杂志,晃了晃。 杂志封面上,湛蓝的天空背景下,红色的法拉利跑车特别显眼,但比豪华跑车更夺人眼球的,是倚在车前的男人。 “这是?” 拿着杂志的老师还来不及显摆,被人抢了词: “义溪集团太子爷,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的冠军车手,唐时。” 听到这个名字,正在整理资料的纪初一顿。 刚才说话的人是另一个班的老师,荣诗。 唐时非凡的外貌、不菲的身价和高大上的前缀形容词引起了众人极大的兴趣,没人注意到纪初的异样。 一系列关于唐时的问题噼里啪啦地向荣诗砸来。 显然,荣诗做了很多功课,在众人的追问下游刃有余: “枫城的风云人物,在北枫高中部读过书。” “爱好赛车,不仅女友粉无数,枫城的名媛这些年为了嫁进唐家,都在暗地里花心思。” “前段时间在国外子公司弄了几个项目,提前半年完成了公司年度利润目标。” 纪初的视线一直停在资料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唐时的名字不停地闯入她耳朵。 这个名字就像紧箍咒,每念一遍,心脏就被揪紧一圈。 手上的资料被攥出了褶皱。 人类总是对八卦格外感兴趣,话题以唐时的感情生活为中心展开讨论—— “那么多名媛喜欢他,他就没有看得上眼的吗?” “那样出色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荣诗等众人发问结束,才施施然回答:“出色的人,当然得家世相当又同样优秀的人才配得上。你们啊,就别痴心妄想了。人家说不定早就心有所属了。” 有人不信:“你怎么知道?按你说的,这位唐先生这么多年一直是单身状态,要真是心有所属,怎么会一直藏着掖着?” “因为我朋友和这位先生家世相当,青梅竹马。如果说有谁配得上他,那就非她莫属了吧。” 因着这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荣诗笑得很得意。 啪嗒。 资料掉下,散了一地。 纪初垂着头蹲下,收拾,刘海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热心的同事见状,蹲下帮纪初捡,顺便回怼荣诗:“看他一双桃花眼,生得风流,这么多年不定下来,是还没玩够吧。纪初,你说呢?” 纪初冷不丁被扯入话题,默默将资料拾起来叠好,抬头,视线落到杂志封面上。 她声音柔软,语气却很淡:“桃花眼的男人,薄情。” 荣诗对她的说法不屑一顾:“那是表象。这种面相的人,但凡遇到真正爱的人,也会深情到极致。你不懂。” 深情,这是和唐时最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词。 纪初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 纪初的新家,在汇畔湾。 当年高考后,她们举家搬迁离开枫城,房子也卖掉了。 再回来,已经过了七年。 汇畔湾在市中心,距离北枫小学不过十几分钟通勤时间。 太阳落山之前,纪初已经到家。 厨房传来声音,想是母亲正在准备晚餐。 纪初走过去,正撞见母亲梁冬将一摞东西丢进垃圾桶。 那东西,四四方方,边角有些红色,看着有点眼熟。 纪初不禁盯了两秒:“这是?” 梁冬用身子挡住纪初探究的视线:“还不是纪见那点东西,什么明星的海报杂志之类的。他都高三了,该收心了,这些东西,眼不见为净!” 纪见是纪初的弟弟。 跟乖巧懂事的纪初不一样,纪见的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玩性很大,令父母操碎了心。 眼看他高三了,依然吊儿郎当,油盐不进,以至于母亲有时候只能以暴制暴。 纪初对母亲的处理方式不置可否,上前帮她一起准备晚餐。 锅里的粥滚着,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厨房的窗开着,夕阳的余晖洒在纪初身上,给她整个人蒙上一层柔和的光。 黄昏,热粥,炒菜声,家里弥漫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梁冬看着纪初,几次欲言又止。 纪初用勺子搅着粥,问:“怎么了?” 梁冬小心翼翼:“听说,你们学校大股东换了?” “是啊,换了,义溪集团。” 梁冬叹息:“真是冤家路窄,枫城的学校这么多,他家怎么偏偏就看上了北枫小学!早知道,就不让你去那教书了。” 她甚至连唐时的名字都不敢提,生怕触及纪初的伤心事。 纪初却表现得若无其事:“妈,不用担心。我听说他在国外。即便他回来,义溪集团体量那么大,他不可能管到下面一个小小的学校来。” 换言之,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交集。 梁冬还想说什么,玄关处传来动静,打断了她的话。 是纪初的父亲回来了。 纪初看了看时间,问:“纪见怎么还没回来?” “他说和朋友一起去买学习资料,今晚不回来吃了。”母亲梁冬说。 纪初沉默了两秒,勉强说服自己相信纪见这个说辞。 然而,到了晚上九点半,纪见还是没回来。 纪初忍不住,给他发了消息提醒:店都打烊了,再不回来你就穿帮了。】 纪见很快回消息:【我在跟人拼酒,晚点回,你帮我稳住爸妈啊!】 纪初:【……】 【你在哪?】 消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时钟的声音滴滴答答。 纪初想了想,纪见没有车,去不了多远。 最近、最出名的酒吧,是尚乐酒吧。 纪初当机立断,出门。 *** 尚乐酒吧坐落在寸土寸金的枫城市中心的风情街,位置得天独厚。从酒水到表演,都是枫城最顶级的水准。 晚上,正是到尚乐酒吧寻欢作乐的好时候。酒吧里灯光闪烁,音乐震耳欲聋,舞台上的表演者节奏跳得很准。 视野最好的卡座里,坐着一群浑身上下都是名牌的年轻人。 其中,最耀眼的当属中间的那人,一身着装休闲,但衬衫上的高奢品牌logo昭示着其不菲的价值。 腕上的表是今年百达翡丽的限量版纪念款,一身行头贵气十足。 而本人的气质更是卓越,五官深邃,鼻梁□□,长睫下眼眸幽深如夜,眼尾却微微勾起,平添一丝风流。 侍应生送来几瓶陈年龙舌兰酒和调好的sangrita,态度恭敬地跟他打招呼:“唐老板。” 第2章 你不会是还放不下纪初吧…… 龙舌兰是高浓度烈性酒,有两种喝法,美式和墨西哥式。 唐时更喜欢后者。 此刻,他正慵懒地倚靠在软皮沙发上,看着侍者将酒和sangrita分别倒入吞杯。 纯正的特级龙舌兰香气扑鼻,每杯血红的sangrita杯沿都夹了一块柠檬。 龙舌兰的墨西哥式喝法,就是一口sangrita,一口酒。 “果然喝酒还是得来时哥这,酒纯正,服务好,吧里的妹子颜值也甩其他酒吧十条街。” 说话的是唐时的发小,邵长。 唐时刚刚回到枫城,今晚的局就是他组的,目的就是给唐时接风。 “说到底,重点不就是妹子?”有人笑他。 “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找乐子,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看我们这一桌,清一色男的,多无趣。” 邵长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定格在不远处几位穿着性感的女士身上:“身材火辣,妆容艳丽,卸了妆应该也有八九分,怎么样,时哥,叫她们过来一起玩?” 这卡座里坐着的人,都是枫城上流圈子的人,非富即贵,早就成为酒吧的焦点。不少异性炙热的目光在这里逡巡,甚至有些胆子大点的都有些蠢蠢欲动,想直接过来搭话了。 唐时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短暂地瞥了一眼他指的方向,又垂下眼皮:“没兴趣。” “没兴趣就换一个,换到满意为止,你可是今晚的主角。看,那边那个怎么样?”邵长指了指吧台那边。 唐时头也不抬,很明显的没兴致。 邵长拍了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怎么忘了,咱们时哥喜欢的不是这种类型的。” 有人好奇:“唐少喜欢什么样的?” “他喜欢的那种,这里可没有。”邵长笑得贱兮兮,打趣唐时,“恬静,柔软,像纯净水一样的女生,是吧,时哥?” “嘴巴不要,可以封起来。”唐时递给他一个包含威胁的眼神。 邵长讪笑。 “我们可以坐在这吗?” 一道女声插了进来。 原来是刚才在吧台那边的几个女生,她们敏锐地接收到卡座这边感兴趣的信号,于是主动凑了过来。 卡座这群人里,不少都是玩咖,搭讪技巧点满,一看妹子主动过来攀谈,颜值还不错,立刻迫不及待—— “随便坐,要喝什么?” 有人起身给女士们腾座位。 唐时全程不为所动,与其他人的兴高采烈形成对比。 他坐在中央,身边的位置空着。 有女生想坐过去,稍微有点眼力劲的都看得出,这位才是中心人物。 女生身上喷了香水。 察觉到刺鼻的香气靠近,唐时抬眸,眼神毫无温度:“坐远点。” 被直白拒绝,女生稍微尴尬了一下,邵长知道唐时的脾性,连忙打圆场,招呼她坐到别的地方。 邵长看了唐时好几眼,没忍住,问:“不是吧,你不会是还放不下纪初吧?当年的事可是她负了你,为了这种女人不值得的。” 唐时抬眼瞥他,眸里一片深沉的黑,像平静的冰面,底下暗流汹涌。 大约过了两秒,他说:“忘了。”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忘了。 他仰头,灌酒,烈性龙舌兰就这样闷头浇进身体里,又辣又苦。 邵长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叫自己嘴贱提那个名字。 “唐少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有人问。 “长住,带娃。” “啊?”在座众人惊掉下巴。 一众女生失望、惋惜的表情不加掩饰,这是名草有主了啊。 唐时慢条斯理地说:“我外甥。” 知道内情的邵长给在场其他人解释:“她姐的娃,经常丢给他照看。说起来,也好久没见到尧尧了,好像六岁了吧?” “幼升小了,正准备给他找个学校。”唐时说,“有没有推荐的,介绍介绍。” 自从高中毕业后,唐时甚少回来枫城。尽管义溪集团总部就在这里,但唐时本人却很少出现。其中原因,到底是如传闻中说的,对集团的事不感兴趣,还是在回避过去,就无从得知了。 难得唐时愿意在枫城久留,在座的纷纷热情推荐,把这些年枫城排得上号的外国语学校都拿出来讨论。 其中有人提到了北枫。 “北枫小学不错,教学质量有口皆碑,这些年和国际接轨,办得是越来越好。” 邵长附议:“这可以,北枫还是我和时哥的母校。时哥当年可是北枫高中响当当的人物,他的名字,现在还是北枫的传说呢。” 唐时冷笑一声,不假思索拒绝:“北枫?嘁,不去,校风迂腐,思想保守,一群书呆子。” 听起来,似乎对北枫很有怨气。 北枫校风严谨,一直以为都是以成绩为中心,禁止学生分心在别的事情上,要说迂腐,倒也不至于。 但众人不敢跟他唱反调,连声附和,吐槽起学校来。 卡座里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男男女女的,可玩的花样就多了。 觥筹交错,光影错乱,有种醉生梦死的感觉。 但唐时只顾着自斟自饮,和周围嬉闹的人群不一样,他仿佛自成一圈,气压低到极点。 不多时,一瓶龙舌兰见底。 有人不经意瞥过一处,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哎哎哎,唐少,我看到你的理想型了!长发长裙,长得像仙女一样,那气质绝了!就在那,快看!” 邵长不以为意地嗤笑:“乖乖女类型,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眼睛有问题就去看医……” 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邵长突然噤声,甚至不确定地揉了揉自己眼睛。 “那是纪纪纪……”邵长不敢往下提那个名字,连忙转头看唐时。 不知何时,唐时已经一改之前慵懒的姿态,视线紧紧钉在了纪初身上。 他弓着背,胳膊肘支在大腿上,整个人仿佛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如鹰隼终于觅到了猎物,既专注,又狠戾。 纪初第一次来酒吧这种地方,绚烂耀眼的灯光,摩肩擦踵的人群,震耳欲聋的音乐,都让她有点不适应。 好在纪见身高突出,特征明显,纪初靠着印象里他今天的穿着,跟服务员打听了一下,很快找到他的坐标。 小心翼翼避开蹦迪的人群,纪初走近,发现纪见那桌好几个人。桌上很凌乱,好几个空酒瓶,还有液体撒了一桌。 纪见第一个发现纪初,站起身:“姐,你怎么来了?” 伴随着他凑近的,还有浓郁的酒气。 纪初上下打量他,帮他把衣服抚平整:“喝了这么多?” 纪见笑嘻嘻:“不全是我喝的,就一大半吧。” 另外的酒瓶,自然是其他人的成果。 纪初视线落到在座其他人身上。一个年级跟纪见相仿的男生,他身旁还坐着的一个年纪稍大的,体格健硕,发型新潮,耳上打了耳钉,手臂上还有纹身,一看就是社会人。 纪初对他们点了一下头,对纪见:“可以走了吗?很晚了。” “那行。”纪见转向另一个年龄相仿的男生,“今天就到这吧。愿赌服输,以后别再骚扰我们班女生了,她对你不感兴趣。” 男生发出“啐”的一声,看得出很不服气。 纪初不清楚弟弟和他们之间的过节,淡淡瞥了他一眼,打算出去再问。 正要转身离开,被拦住了去路。 “要走可以,把账结了。” 另外那个流里流气的纹身男的挡在纪初和纪见面前。 “凭什么?说好的谁输谁结账。岳子明,你不会想耍赖吧?” 岳子明就是和纪见拼酒的男生。纪初顺着纪见的视线看过去,年轻的少年显然对于耍赖这事有点心虚,面红耳赤—— “我大哥说啥就是啥。” 纪见喷他:“又不是你亲哥,谁知道你哪找来的人。拼酒还带靠山,真怂。” “小屁孩,说话小心点。”纹身男抬手掏了掏耳朵,拿起桌上的酒瓶晃了晃,“上乘白兰地,两千八一瓶,你们吹了多少瓶,自己心里有数。乖乖把账结了,就放你们走。” 纪见没想到这酒这么贵:“你们坑我?岳子明,拼酒就拼酒,你还耍阴招?” 岳子明头扭到一边,不应话。 纹身男把账单丢给纪见:“告诉你,这酒吧的人我认识,不好惹。如果你想吃霸王餐,小心横着出去。” 说着他朝吧台那边的人招了招手。 纪初望过去,那是穿着酒吧服装的经理,他朝这边点了下头。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纪见气冲冲:“来啊,我才不怕你们。” 就在纪见要冲上去干架的时候,一只素白柔软的手拦在他身前。 “姐?” 纪初挡在纪见面前,她看似纤弱,背却挺得笔直。 在纪见眼里,是十分可靠的姐姐。 “这样吧,这些酒也不是纪见一个人喝的。公平起见,我们喝多少,付多少。你们喝的,你们自己付。”纪初说。 纪初进来的时候观察过,这个酒吧管理严格,还有保镖时不时在四周观察,谨防有人闹事。 在别人的地盘上,硬碰硬不是明智的选择。 纹身男态度强硬:“不行。” 纪初淡淡瞥了他一眼,把问题抛给岳子明:“没认错的话,你是北枫高中的学生吧,和纪见是同学?这个赌局,是你和纪见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没必要插手。你认为我的提议如何?” “这……”岳子明支支吾吾,他认得纪初,知道她是北枫小学的老师。 学生对老师有天然的敬畏之情。 他原本也只是想叫个社会上认识的大哥撑场面,没想把事闹大,毕竟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谁知道这大哥酒瘾起了,硬要跟着喝酒,还尽点贵的,打算坑纪见一把,他拦都拦不住。 事情闹到现在,他也有点后悔。 纪初见他态度有转圜的余地,浅浅笑着,耐心等他答复。 纹身男却不答应,抬手就要推纪初:“臭娘们,要你多管闲事……” 手在半空中被抓住。 是刚才打过招呼的酒店经理。 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这边,许是这的骚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几位客人,我们老板有请。”酒店经理指了指卡座。 纪初望过去,酒吧彩色的光束正好打在卡座那边,光线略过唐时的脸庞,光与影交错,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第3章 我跟你去 许是灯影交错产生了朦胧感,竟一瞬间让纪初以为回到了七年前。 眼前的唐时,跟七年前比,也确实没什么变化。 他穿着一件外搭短袖复古印花衬衫,里面是白色底衫,隐隐透着胸腹肌肉的形状。 是他的穿衣风格,休闲、舒适,还花里胡哨。 卡座里还有不少穿着性感的美女,眼睛都长在他身上了。这同样也是他的风格,走到哪都招蜂引蝶。 纪初只看了他两秒,便移开了视线。 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原以为时间治愈了所有伤口,重逢后才知道,有些事情远比想象中记得牢,比如心脏锐痛的感觉。 比起纪初的有意回避,唐时的注视可以说是明目壮胆,完全不加掩饰。 从纪初踏进这家酒吧开始,唐时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她的气质出尘拔萃,明明不施粉黛,却让一众浓妆艳抹的女生失了颜色。 明明很多人,卡座的气氛却诡异地沉寂了两秒。 邵长忍不住干咳两声提醒。 唐时轻飘飘地一个眼神过去,他立刻正襟危坐,噤声。 “说吧,怎么回事?”唐时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 他的姿态比之前放松了许多。毕竟,猎物已经步入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酒吧经理上前,把事情过程简单描述了一遍,并拿出了纪见他们桌的账单。 唐时随便瞥了一眼,笑:“赖账啊?” 纪初:“我们……” 话还没说完,被纪见打断。 纪见仿佛被踩了尾巴:“我怎么可能赖账!唐时哥,你别误会。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们说好拼酒,输的人买单,是他们输了不认账!” 纪初蹙眉:“你叫他什么?” “谁是你哥?”唐时眉毛一挑,跟身边人说,“这是跟我套近乎呢?” 纪见双眼发光,跟纪初介绍:“姐,你不知道吧,他是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的冠军唐时,是我最崇拜的车手!” 纪见转而对唐时说:“我不会认错的!你的比赛我都看过,我还买了你的很多杂志,还订做了你的应援旗,今年比赛我一定去现场支持你!” 他激动得双脚跺地,状态宛如追星成功的狂热粉。 不知道是哪一句取悦了唐时,他忽然就不计较纪见的称呼了,视线在纪初和纪见之间逡巡。 “你弟?”他话是对着纪初说的,“不错,嘴挺甜,跟某些人不太一样。” 纪初当做没听到他的含沙射影,警告地瞥了自己弟弟一眼:“纪见。” 纪初声音天生甜软,即便动了气,听起来还是像柔软的轻音乐。但对纪见很有威慑力。 纪见收敛起来,乖乖站到纪初身后。 纪初抬眼,对唐时说:“言归正传吧。这件事说到底,矛盾焦点就是谁买单的问题。” 唐时单手放在沙发背上,另一只手放在腿上,狂放不羁道:“这样,你们双方各自陈述一番,我给你们定夺。” “不用了。”纪初从包里拿住一张卡,递给唐时,“这单我买了。这件事就这样吧。” 纪见不解:“姐?” 唐时嗤笑一声:“几万的单,就这么稀里糊涂买了?事情不理清楚了?” 纪初何尝想吃这个亏,她了解自己的弟弟,这件事,纪见是在理的一方。 但她不想在这里多纠缠。 面对唐时,过去的回忆如潮水般袭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将这归结于酒吧的空气比较缺氧。 要离开,快点逃离。 唐时不接卡,纪初将卡递给酒吧经理:“结账吧,很抱歉,给你们造成麻烦了。” 酒吧经理愣了一下,看了看老板,没敢动弹。 唐时换了个坐姿,冷哼一声:“你倒是大方。但我这,讲规矩。这账单该谁付就谁付,容不得和稀泥。” 纪初微微蹙眉,她知道,唐时从来不是容易说话的人。 唐时视线落到岳子明身上,打量了一番,说:“你来说说。” 唐时看似玩世不恭,骨子里的霸道却藏不住,虽是坐着,气势却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岳子明不敢扯谎,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纹身男见状,连忙上前,嬉皮笑脸:“唐哥!哎呀,我们是吧里的常客了,经理知道,我们常来。” 纹身男有意无意地往纪初纪见那边瞥,这话是说给她们听的,意思就是他跟这的人熟,她们跟他斗,占不了什么便宜。 纹身男接着说:“您知道的,我们怎么会赖账呢。都是纪见这小子,狡猾得很,说是请我这弟弟来喝酒,一来尽往贵的点,我弟就是没心眼,见他是同学,没多想,陪他玩了一晚上,结果这小子酒喝饱了,拍拍屁股就想走人,要我弟买单。我弟就是个高中生,哪有钱付这些!这才知道被纪见给蒙骗了,我们看不过去,这不,才要她们姐弟给个说法!” 唐时“啧”了一声,当场不给面子:“我最讨厌别人跟我套近乎了。” 纹身男噎了一下,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居然在称呼上。 他有点下不来台,连忙给经理使眼色,帮忙说两句? 岳子明关心地:“哥,你眼睛怎么了?” 纹身男:“……” 纪见笑出声。 都是喊哥,一对比,才发现唐时之前怼他时已经很给情面了。 纹身男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唐时的眼睛,唐时瞟向经理,还未说什么,经理感觉背上一凉,自觉交代—— “这两人来过吧里两次,打过照面而已。” 意思就是,混了个脸熟而已,扯不上什么关系情分。 纹身男尴尬了半秒,自然而然跨过这个话题,重申了一遍:“反正,就是纪见这小子想坑骗我们,你们闻闻他身上的酒气,那些昂贵的洋酒基本都是他喝的。” 卡座里坐得近的女生凑近纪见嗅了嗅,捂了捂鼻子:“是白兰地的味道,喝了不少吧。” 纪见确实喝了很多,身上的酒味也比其他人浓郁。 有人这么说后,纹身男顺杆往上爬,连连附和。 纪见:“我是喝了不少酒,但那是约好的。我们是拼酒谁输就……” 纹身男嗓门大,直接压过纪见:“你们听,他承认了,酒就是他喝的!” 眼看着纪见被冤枉,纪初站了出来,纪见挡在身后。 纹身男肥大的手指指到了纪初面前。 纪初瘦弱的体格在纹身男面前仿佛小鸡面对老鹰,但她挺直腰板,语调镇定,丝毫不惧:“我弟弟说,他和同学是约好了拼酒,谁输谁买单。结果是他赢了,你们输了,那就愿赌服输。是男人,就要有点担当,不管这账单多少钱,咬着牙也得付,不要输了赌局,还把人给输了。” 纪初语速不快,语气柔软得像在劝诫不听话的学生,但话里的立场却很坚定,我弟弟没有错,也不会吃这个亏。 她很专注地看着对方,没有注意到唐时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眸里映着酒吧的灯光,仿佛一只不知餍足的狼,泛着一丝邪气。 末了,他舔了舔唇,喉结滚动,性感得荷尔蒙爆棚,引得旁人移不开目光。 纹身男被纪初的话激起了怒意,手指着纪初:“臭娘们,关你屁事,轮得到你教训老子吗?穿的什么玩意,装得一副清纯样子,背地里不知道多浪荡,酒吧你都来了,装什么清高……” 纪初对这种人身攻击不为所动,也不后退一步。 她知道,会叫的狗不咬人。有的人,只是外强中干而已。 倒是纪见听不下去,挽起袖子,抡起了拳头就要打人。 “铛!”玻璃碰撞的声音倏然响起。 众人一惊,纪见动作一顿,纹身男的粗口戛然而止。 纪初慢条斯理望过去,唐时的酒杯在桌上磕出了裂缝。 可想而知,他砸得多用力。 唐时声音冷得能结冰:“想在我这闹事?” 纪见一怵,麻溜放下挽起的袖子。 纹身男连忙摆手表态:“不敢不敢,就是这臭娘们实在……” 唐时酒杯直接砸到了地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玻璃碎片撒了一地。 所有人都看出唐时发火了。 这位祖宗,当年是枫城的小霸王,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后来年岁渐长,性子收敛了许多,但骨子里乖戾的一面仍在。 现在他垂着眼睑,不说话,周身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这是风暴雨来临前的宁静。 嘈杂的酒吧里,这一片诡异地寂静,无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劝唐时。 唐时喜怒无常,这点纪初以前就知道。 他发火,大概是因为她们不知好歹地在他地盘上闹事,触到了他的逆鳞吧。 大概沉寂了三四秒,唐时抬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再给你们一晚上,你们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这里太吵了,到办公室讲。一个个来。” 唐时站了起来,指了指纹身男:“你先。” 说完长腿一迈,径自在前头带路。 纹身男一喜,连忙跟上。单独讲好啊,私下里说不定还能使点关系,好好给这两姐弟一个教训。 纪初透过跳舞的人群间隙,看着唐时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才移开目光。 不知怎的,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知过了多久,唐时回来了,后面跟着纹身男。 不同的是,他的衬衫脱掉了,只穿着里面的白色背心,臂膀流畅的线条一览无余,胸腹锻炼有素的肌肉若隐若现。 他挠了挠蓬松的头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整个人仿佛刚刚做了运动,血脉偾张,特别舒畅,状态神清气爽。 纪初还未分析出唐时的转变的原因,一个鼻青脸肿的男的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纪初:“?” “对、对不起,刚才我说的话都是放屁,你就当我嘴贱,我傻逼。” 男的一米八的大高个,佝偻着背在纪初面前扇自己嘴。 “哇?”在座众人惊呼。 邵长吐槽:“这是打傻了?” 纪初愣了一下,要不是靠着这男的手上的纹身,纪初还真认不出这肿得跟猪头似的人是那个纹身男,这伏低做小的姿态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纪初稍稍一思考就明白了,目光落到罪魁祸首唐时身上。 他正在喝酒,拿了一只高脚杯,手背掌指关节微微发红,明显是做了剧烈拳击造成的。 唐时仿佛早就料到她的动作,大喇喇坐在原地,朝她抬了抬酒杯,笑得放肆。 纪初:“行了。” 得到纪初的回应,纹身男这才止住自扇耳光的动作,对她和纪见感恩戴德:“谢谢您大人大量。喝酒的事,也是我赖账,是我鬼迷心窍,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纪初偏过头,不看他,她无意站在高地折辱别人,但也不会怜悯他。这样的人,平日里不知道坑骗了多少不懂事的学生,要是知道悔改,就不会等到现在。 如今不过是遇到了比他更狠的人,他不得不屈服而已。 唐时让人把纹身男带去结账。 “我们走吧。” 纪初以为事情到这就告一段落了,拉上纪见,准备离开。 “慢着。”可能是喝了酒,唐时嗓音有点低哑,“事情还没完呢。” 纪初定定看着他,你还想干什么? 唐时抬手,指了指纪见和岳子明:“这两个,未成年吧。” 纪见点头。在他的偶像面前,他不想撒谎。 岳子明不敢撒谎,也麻利地承认了。 “那就对了。”唐时拍了拍大腿,起身,勾了勾手指,“轮到你们俩了,跟我来。” 纪见、岳子明想起上一个跟他去的人出来变成了猪头,一下子怵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纪初上前一步,挡在两人身前:“你想做什么?” 唐时笑,指了指酒吧大门旁显眼的挂牌:未成年人禁止进入。 “未成年人,混进我的酒吧,这是存心想让我挨罚啊?你说我想干什么?” 纪初知道,唐时这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不会因为对方是未成年人而手软。 “他们的事我清楚,我跟你去。”纪初说。 唐时笑意更甚了:“你?可以。” 第4章 唐时,你让开 唐时答应得太爽快,纪初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踏入了圈套。 但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 纪初跟在唐时背后,穿过舞池,穿过拥挤嬉闹的人群。 酒吧彩色的灯光里氤氲着酒精的气息,她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看着唐时宽阔的背影,一瞬间有点恍惚。 打碟的DJ忽然切了曲子,劲爆的电音舞曲一下子点燃了全场,气氛嗨到极点,舞池的男女兴奋得手舞足蹈。 不知谁的手肘不经意撞到了纪初,纪初被那力道一推,撞上了唐时的背。 纪初是整个人撞上去的,冲击不小,唐时却不动如山。纪初反倒因反作用力退了两步。 纪初吃疼地捂住脸,眼里飚出泪花,疼…… 唐时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偷袭我?” 纪初抬头看他,诚恳道:“我被人推了,不是故意的。” 她眼里泛着若有似无的水光,清澈澄净,像无辜的幼鹿。 唐时呵了一声:“这么久不见,你学坏了,都会蓄意报复了。” “我已经说了,不是故意的。”纪初轻轻道,“而且,你的背太硬了,受伤的是我。” 唐时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嘴角弧度更大了,带着一丝色气:“硬吗?你知道?” 纪初的脸蛋在偏红的灯光照射下更显红晕。 她是成年人,听得出唐时话中之意,他以前就这样,纨绔子弟,没个正形。她总是招架不住。 他还是一如既往,但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学生,现在脸红不是羞的,是气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石头做的,心硬。”纪初看着他说。 唐时的坏笑僵住了,末了,他说—— “果然学坏了,伶牙俐齿。” 一句话就能伤人。 唐时的状态变了,仿佛整个人都暗沉了。 纪初有一点点愧疚,自己是不是说话太直白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唐时走在她身侧,长手虚虚圈着她,没碰到她,却形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包围圈,护着她不再被人碰到。 *** 酒吧楼上是办公区域,办公室是用玻璃隔断,灯火通明,一派敞亮。 纪初跟唐时进了办公室。玻璃门一关,隔绝了酒吧的喧嚣。 “坐。” 唐时留下这句话,自顾自打开柜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纪初趁机打量周围的环境。 唐时将一杯牛奶放到纪初面前,温热的,还冒着烟。 原来他刚才忙活着,就是在做这事。 折腾了一晚上,纪初确实口干舌燥。眼前的热牛奶,出现得恰逢其时。 但纪初没动。 “我不是来做客的。” 见纪初还直挺挺地站着,唐时轻笑,大喇喇地坐到休闲沙发上,不知道从哪抽出一瓶酒,开了,朝纪初抬了抬:“还是说你想喝这个?” 说着,他单手拿酒,仰头灌了一口。 纪初就站在他对面,可以清晰的看见他修长的脖子,滚动的喉结,富含力量的完美肩颈线。 唐时总会无时无刻、不经意地诠释出男性的性感。 纪初觉得有些燥热,舌头更干了。 她移开视线,不自然地拿起牛奶杯,低头啜饮。 她的皮肤是奶白色的,在白炽灯映射下,似乎比手中的牛奶还白一些。 唐时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那视线令纪初特别不自在。 诡异的沉寂持续到了纪初手里的牛奶见底。 她无法再回避,抬头,正对上唐时的目光。 “时间也不早了,直接开门见山吧。这件事,你想怎么样?”纪初问。 唐时闻言,忽然坐正,姿态一本正经:“你知道的,现在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很严,她们混进来我这酒吧,轻则我要挨罚,重则要被停业整顿。我这酒吧一天流水都是七位数以上,这要是被处罚了,损失没法估计。” “这事很严重。怎么解决,得看你的诚意。” 纪初知道他说的处罚是有法律依据的,只是有点夸大其词。 她不会被唬住。 “我弟他们还是学生,来酒吧确实是他们不对。但是,贵吧没有检查他们的证件就放他们进来,在这点上,你们的管理也存在一定的漏洞。我认为,双方都有一定的责任,不如就此作罢。” “看来你没有诚意。那还是让两个当事人直接来解决吧。” 唐时站起身,转了转脖子,脖子发出生理性响声。 纪初一下子忆起另一个当事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暴力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纪初急切地说。 唐时脚步一顿,眼眸忽然沉了下去,声音低哑: “呵,果然,你果然是这么看我的。” 他转过身来,朝纪初逼近。 纪初步步后退,双目对视,她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阴翳,仿佛受伤的野兽。 背抵到了硬邦邦的墙面,纪初知道,自己退无可退了。 唐时忽然笑了,抬起手,握拳,砸了过来。 纪初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拳头在眼前放大,带起的拳风扫过头发,砸在耳畔,墙面发出一声闷响。 纪初骨架小,唐时整个人把她覆盖住了。一只手撑在墙壁,仿佛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唐时:“不怕?和我这种惯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独处,你还挺有胆识。” 纪初看着他,认真道:“我知道,你不至于打女人。”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唐时勾唇,坏笑,“七年,人是会变的。” 纪初没有被他吓唬到,定定地看他:“我为我刚才的慌不择言道歉。” 像被抚顺了毛的狮子,唐时的戾气忽然消了大半。 纪初的脸庞近在咫尺,肌肤白皙透亮,瞳仁秋水盈盈,唐时忽然就不舍得退开了。 这个距离,不好,太远了。 唐时缓缓凑近,桃花眼直勾勾盯着纪初。 眼前的脸孔逐渐放大,一直面不改色的纪初终于慌了,皱着眉偏过头。 唐时的脸,停在距离纪初一厘米的地方。 眼前是纪初薄薄的、小巧的耳垂,透着粉嫩的红。她没有打耳洞,也不戴耳饰,跟唐时见过的大多数精于打扮的女生都不同。 她自有一种纯净的气质,像冬天的梨花,白白净净,令人看见就觉得舒适。 唐时移不开眼,像不知餍足的野兽,贪婪地想要更多。 灼热的呼吸喷在耳垂上,纪初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不得已用手推他,没推动。 纪初脸红得像水蜜桃,连带着脖子都泛着粉嫩的红:“唐时,你让开。” 明明是呵斥,说出来的腔调却软软的。 让人更想欺负她了。唐时笑容更甚。 “我偏不。” 他唱反调的态度,就跟小孩子不知如何表达,只能靠欺负喜欢的女生来吸引注意力一样。 纪初小巧的鼻翼动了动,小声嘀咕:“一身酒气,难闻。” 唐时顿了一下,干脆利落地撤开,抬手闻了闻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纪初轻吁了一口气,轻拍胸口。 着急让他退开,有一部分原因,是怕他听到她如擂鼓的心跳声。 唐时不知从哪抽出一件外衫套上,似是心里不平衡,说:“你弟喝了我不少洋酒,味更难闻。” “纪见平时不这样的。今晚是例外。” 唐时想了想,调侃道:“纪初、纪见,纪见,纪初,合起来就是‘初见’,书香世家就是有文化,取名都这么文艺范。” 纪初认真道:“因为初见是一切美好的开始。父母初见的时候,也没想到最后会走到一起,取这两个名字,也是为了纪念吧。” 唐时坐到办公桌后的老板椅,问道:“那我们的初见呢?” 纪初抿唇,心沉了下去。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令她一直都有意地在回避跟唐时有关的回忆。 唐时的问题,却直白地将那些尘封的回忆剥开,暴晒在阳光之下。 纪初沉默了许久,唐时也没有出声,似乎不想打扰她,只是兴味地盯着她,似乎很期待她接下来的回答。 末了,纪初抬眼:“我不记得了。” 第5章 她啊,你时哥初恋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空调的凉风嘶嘶地吹,拂过肌肤,纪初觉得有点冷。 但更冷的,是唐时的目光。 就在两人陷入僵局时,有人敲响了门:“咚咚。” 透过玻璃,纪初看到了好几个人,都是刚才坐在卡座的人,带头的是邵长。后面跟着纪见和岳子明。 一进门,纪见就急匆匆凑到纪初面前,小声问:“姐,唐时哥没为难你吧?” 纪初摇头,让他放心。 唐时瞥了众人一眼,坐回沙发主位,问:“你们上来干嘛?” 听他语气似乎有点不悦,邵长不知道他在纪初那吃了瘪,还以为是不高兴他带了一群人打断了他和纪初的独处,连忙解释: “小屁孩担心她姐,吵着要上来。哈哈,别看他嘴上说得多崇拜喜欢你,关键时刻对你的人品也没多信任,还是怕你对他姐做什么。” 唐时自嘲地勾了勾唇,纪家人的喜欢,一贯如此浮于表面。 有人说:“喝酒玩闹,就属唐少花样多。他一不在,喝酒都少了许多乐子。妹子们老说要喊唐老板下去一起玩。唐少,你要再不来,她们可闹着要走了。” 其它人跟着起哄,室内闹哄哄的。 “呵,看来少了我,你们都玩不起来啊。行,等我这事处理完了就下去,陪你们玩个够,今晚不醉不归。” 说这话时,唐时的目光一直定在纪初身上。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今晚谁都不许走,我们一醉方休!” 纪初看着唐时风流恣意的模样,想起刚才卡座里他身边那些性感艳丽的女生,心口蓦地一紧。 转念一想,他不是向来如此吗?潇洒肆意,纵情声色。今晚所见,不过是他这些年游戏人生的一个缩影罢了。 你还在对他期待什么?纪初问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对他的称呼从“唐时”变成了“唐老板”。 “时间也不早了,既然唐老板有事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唐时意味深长地看她:“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再陪你们浪费了。” 纪初看向岳子明,想了想,上前说:“你联系你的家长过来接你吧。” 一提到家长,岳子明一下子炸毛了:“不行!这事不能让我爸妈知道,不然我要挨打的。” 纪初平时教育学生,都是以平等的姿态以理服人,大多数孩子听得进去,很少到叫家长的地步。 今晚让岳子明联系家长,一是因为今天太晚了,不放心他一个人独自回家;二是怕那个社会哥之后还纠缠他,他还是学生,分辨能力差,很容易被带坏。这事有必要让他家长知晓。 纪初语重心长道:“别担心,我会帮你跟父母说的,不会让他们打你。” 岳子明在学校已经被老师请过很多次家长了,对“请家长”这件事极其抗拒,恐惧和紧张之下,开始口不择言。 “你别仗着老师的身份对我指手画脚,就算你是老师,那也是北枫小学部的,管不着高中部的人。我看你就是想跟我父母告状,你这是公报私仇!” 纪见:“笑死人,刚才是谁躲我姐背后不敢吭声的,敢情有事就指望老师保护学生,没事就翻脸不认人咯。懦夫!” 岳子明:“拼酒还喊姐姐来,胆小鬼!” 纪见:“我没叫她来,你不也叫了个大哥,手下败将,略略略。” 纪初对眼前没营养的小学鸡吵架感到无语,视线一转,刚好看到唐时一脸兴趣盎然。 她忽然计上心头。 纪初朝岳子明问:“让你父母来接你走,或者想留在这,跟唐老板单独谈谈,你自己选吧。” 岳子明下意识看向唐时,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唐时眉毛一挑,这是被利用了? 话虽如此,唐时还是配合地朝岳子明恐吓道:“舍不得走就留下,我养的那些保镖,别的不行,招待人还是有一套的。” “别别别,时哥,你的人下手可没轻没重的。你别跟小屁孩一般见识。”邵长开始唱白脸。 岳子明一下子怂了,麻溜地报出一串数字:“这是我妈的手机号。” 纪初按照他报的号码联系他的家长,讲完电话,对岳子明说:“走吧,你妈妈很快到这,我跟你去见她。” 纪初一行人走出办公室,离开时,她头也不回。倒是纪见还跟唐时道了别。 唐时没有阻拦,只是目光一直跟着纪初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为止。 “刚才那小子说她是哪个学校的?”唐时问。 “北枫小学吧。”身边有人答道。 “北枫小学,呵。”唐时低声自言自语,末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耐人寻味。 邵长招呼道:“今晚的小插曲总算结束了。走走走,喝酒去,妹子们都等着呢!” 唐时站起来,整了整衣衫:“不喝了。” “哈?” 唐时抬起胳膊嗅了嗅:“一身酒气,洗澡去。” 他抬腿就走,留下邵长在后面大呼:“刚才是谁说不醉不归的?!” 有眼力劲好的人问邵长:“刚才那女的是谁,唐少好像认识她。” “她啊,你时哥初恋。” *** 岳子明的母亲刚好离这不远,不到五分钟就过来了。 纪初巧妙地跳过岳子明坑骗纪见的事,重点强调孩子是年纪尚浅,经不住社会人几句诱惑,才被带进酒吧的。所幸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他本人也知道错了,已经跟老师保证会改正。 末了,纪初又点明,明天要开学了,要让他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新学期,今晚的事就对他网开一面吧。 纪初三言两语把岳子明摘出去,语速不快,说话的腔调很令人舒适,像一汪清泉浇灭了岳子明母亲的怒火。 送走岳子明母子后,纪初跟纪见走在人行道上。 “为什么跟岳子明拼酒?”纪初问纪见。 “他喜欢我们班一个女生,整天跟着她,女生被他烦死了。我看不过去,就帮她出头了。” “你意思是,不仅不能追究你进酒吧的责任,还要夸你见义勇为?” “那是。”纪见自豪道。 “仅凭一腔孤勇是无法成事的,做事情要讲究方法。今天要不是唐……”某个人的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纪初戛然而止,很快接上,“这事差点没法收场。” 纪见没发现纪初的异常,嘴快地接上她的话:“唐时,他叫唐时。” 提到唐时,纪见兴奋得两眼发光:“没想到今晚居然能见唐时哥一面,他可是我最崇拜的赛车手。就冲这点,今晚没白来!他本人比海报和杂志上的照片还酷!” 纪初敏锐地抓住关键:“海报、杂志?” “对啊,我买了很多,都藏房间里呢,这是我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妈哈。” 纪初想起梁冬今天丢进垃圾桶的东西,难怪当时觉得眼熟,那杂志一角,就是唐时的某本杂志封面,今天刚刚在学校里看到过…… 纪初:“晚了。妈今天打扫房间,已经帮你丢了。” “什么!!?”纪见惊呼,痛心疾首,“那可是我的宝贝。她整天管这管那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对我偶像的海报下毒手!她可从来不丢你的东西,她这事针对我!” 纪初轻叹一口气,她知道母亲针对的不是纪见,而是唐时。 她轻声提醒道:“不要在妈面前提起唐时。” “为什么?” “因为妈不喜欢他。” “为什么?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唐时哥?”纪见对唐时的滤镜几百层厚。 纪初:“因为他学习不好。” 这点纪见倒是认同:“他确实是学渣。” 纪见慷慨激昂:“但除了学习不好之外,他本人极其、非常优秀!比如他的赛车技术出神入化,而且,他精通的可不止赛车一样,这些年,他在高尔夫、帆船、篮球、马拉松等各种竞技类运动可都拿过奖。只不过他都是三分钟热度,玩腻了就换别的项目,只有赛车一直都在玩。” 纪初淡淡地:“听你这么说,他这些年好像都在玩,正事一件没干?” “干啊,他可不是只会玩。他家背景很强大,他在国外的时候投资了几个项目,随随便便就赚了几亿。不过他好像不太喜欢经商,赚完钱又把项目卖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也许是在准备接下来的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 纪初:“现在做什么你不是看见了吗?” 纪见想到今晚所见,忽然被纪初绕了进去:“这么说起来,他好像确实是妈最讨厌的类型,不学无术,还整天花天酒地,纵情声色……” 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纪初顿住脚步,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纠正一下,妈妈只是不喜欢学习成绩差的人。但成绩并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唯一标准。” 纪见愣了一下:“姐,你是承认他优秀了吗?” 纪初颇有些被戳破心思的尴尬,抿唇不语,径自往前走。 纪见偏偏不让她逃过去,保持跟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嬉皮笑脸:“你也觉得我偶像优秀是吗?” “姐,你怪怪的。” 纪初埋头加快步伐。 第6章 纪初清晰地看见唐尧的口型…… 新学期伊始,纪初早早到校。 走在校道上,纪初注意到校文化墙上的大幅壁画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那是校领导专门找本地最有名的墙绘工作室定制的,整整花了一个暑假的时间在弄,日夜赶工,期间不乏校领导的关心过问。 照这进度,刚好过两天可以赶上校庆迎接股东视察。 纪初在墙下驻足片刻,有些入神,没注意到身旁有人走近。 纪初穿了长及脚踝的裙子,身影纤细,亭亭玉立。日光洒在白皙的脸庞,镀上一层浅黄的光,温暖、娴静。 来人盯着她移不开眼,出声道:“这个工作室的设计师画功不错,看得出基本功挺扎实。” 纪初回过神来,跟来人打招呼:“李老师。” 李朋鲸是学校的美术老师,在绘画方面有一定研究。 “说了很多次了,不用那么客气,叫我朋鲸就好。”李朋鲸很是热络地搭话,“我看你在这站了有一会了。对这幅壁画有兴趣?” 这幅壁画如李老师所说,画面的线条流畅,画面结构对称,算是一幅比较成熟的作品。只是,一幅优秀的作品,除了技巧之外,还有一个和新的东西,就是内涵。 这面壁画,恰恰缺少了符合北枫小学文化的设计理念这个东西。 李朋鲸还在等她的回应,纪初想了想,用了个不怎么专业的词汇:“只是觉得好看,但又好像缺了什么。” 李朋鲸笑了一下:“这个工作室在业内挺有名,他们的设计师是国内知名美院毕业的,在国内也拿过一些奖项。你不懂绘画,可能不太理解,有时候残缺也是艺术。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纪初柔和温婉,自来北枫就被一群男生私底下奉为女神了。李朋鲸对她早有好感,在喜欢的女生面前,言语中不免有些卖弄之意。 纪初目光深深地看着壁画,语气很是羡慕:“真好。” 李朋鲸挠了挠后脑勺,笑:“其实,他们那些奖项跟国内主流的艺术奖没得比,美术方面最权威的还是五年一届的全国美术作品展览的金奖。那规格,其它没得比。要是能得一次美展的奖,我此生绘画生涯就完整了。可惜,现在困在这个地方当老师,也就只能在课堂上教教小学生了。” 纪初柔柔地笑着:“不用妄自菲薄,我觉得李老师还是有机会的。” 李朋鲸摆手:“我?不可能啦。你不懂,那可是全国美展,国内最大规模的国家级美术作品展览,作品要经过地区层层评选,最后才到总评委会那筛选评判。每届都有数不清的大触参展,金奖的竞争无比激烈。我拿金奖,就跟牛长鳞,马长角一样,不可能的事。” 纪初耐心听他讲完,才道:“全国美展每届创作奖的获奖名额都不一样,多的时候能达到一百多个,即便暂时拿不了金奖,也可以试试冲击一下优秀奖。李老师如果有这个志向,不妨试一试。” 李朋鲸一愣,他原以为纪初是门外汉,没想到居然这么了解。 “你怎么会……” “朋鲸哥!”一个女声忽然插了进来,“你们在聊什么?” 荣诗的出现刚好打断了李朋鲸的追问,纪初松了口气。 “我正要去教务处领我们班练习册,我一个人搬不动,正发愁呢。朋鲸哥,你能帮帮我吗?” “呃,没问题。”李朋鲸转头问纪初,“纪初,你班里的我也帮你一起搬过去吧?” 纪初?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 荣诗略有些敌意地瞟向纪初:“纪老师那班可是全级人数最少的,没必要了吧?” “谢谢好意,我们班的已经领了。” 就在这时,值班老师在远处用大嗓门喊:“纪老师,你们班有学生吵起来了。” 纪初一急,匆匆告辞,快步走回班级教室。 班级里闹哄哄,比菜市场有过之而无不及。小朋友们或坐或站,交头接耳,视线焦点集中在风暴中心——中间第一排的位置。 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孩,入学报名的时候纪初见过他,他叫阳阳。当然,比起他本人,对他那位母亲纪初印象更深,毕竟短短一周,她已经给她打了不下五个电话。 另一个站在旁边的孩子没穿校服,看着也生,长得白净可爱,一身装束包括手上的智能手表都是最新的品牌货,看得出家庭条件优渥。 通过之前和阳阳母亲的交流,纪初知道,阳阳性格比较好动。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另一个孩子,抬着下巴,眼神轻蔑,看着也不老实。 纪初走近,听到他俩的对话。 “这是我的座位。你起来。”站着的孩子说。 “我不。我妈妈说了,让我坐到前面来。”阳阳说。 “你识字吗?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笨蛋。这上面是我的名字,唐尧。”他指着桌上贴着的名字说。 那是纪初提前布置好的座位表。 纪初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孩就是新来的插班生。 原本入学报名早就截止了,不知道他家里人找了什么关系,居然能让校长昨天大晚上给她打电话交代班里要临时再插入一个学生。 阳阳:“我不管,我听我妈妈的。” 唐尧做了个鬼脸:“老叫妈妈妈妈的,你长大了吗?我们才不整天找妈妈呢。” 阳阳;“我就要叫妈妈。你呢?我都看到了,早上是司机叔叔送你来的。你妈妈都不来送你。” 唐尧:“那是因为我妈妈很忙!她还在外地。我妈妈最疼我了。” “那你爸爸呢?他怎么不来送你?” 唐尧一顿,他从来没见过爸爸…… 阳阳似乎感觉到在这个话题上他能占上风,穷追不舍:“你不会是没有爸爸吧?” 唐尧抿了抿嘴,小小的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头发的阴影撒在眼前,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太对劲。 纪初手抚上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原来你就是唐尧小朋友。” 周围的孩子发现了纪初,纷纷跟纪初打招呼。 纪初微笑回应。 唐尧抬头,撇了撇嘴叫了一声纪老师,随即对阳阳说:“我爸爸下午就来接我,他可厉害了,什么都会,你放学来看。” 阳阳好奇问:“他什么都会?那他会打妖怪吗?” 唐尧拍着胸脯:“会。他练过的,胳膊比你两条大腿加起来还粗!他不止会打怪,他还能把车开得跟飞机一样快。” 呃,纪初汗颜,小孩子吹起牛逼来能把天吹破…… 阳阳被引起了兴趣,双眼发亮:“好酷!你快给我讲讲。” 周围的小朋友也起了兴趣,纷纷趴了过来:“我们也要听。” 纪初见氛围正好,便趁此机会引入正题:“既然大家都这么感兴趣,那今天班会就来自我介绍吧,介绍的同时也可以说说自己的家人。来,大家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个一个来,从第一组第一排开始,轮到的小朋友就到台上来。” 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忘了刚才不愉快的小插曲。课堂流程逐渐步入正轨。 一年级的课程比较少,下午四点左右就放学了。 一天下来,阳阳和唐尧已经变成了好朋友,两个人黏在一起形影不离。 纪初正擦拭讲台,两个小萝卜头蹦跶着凑过来。 唐尧:“老师,我爸爸来接我了。他长得很帅,我听说你是女神,那他是男神。你快来看看。” “噗嗤。”纪初笑出声,“其实,你妈妈才是你爸爸的女神。” 唐尧撇了撇嘴,他那老妈,说是女神经还差不多…… 阳阳在一旁催他:“我们快出去。” 唐尧点头,又拉了拉纪初:“我过去了,你记得来看看。” 纪初应了一声好。 待他们出了教室,纪初收好东西,缓步走出教室,想到唐尧提到他爸爸时会发光的眼睛,忽然起了一点好奇。 她回办公室的脚步一顿,转而走向走廊。 教室外的走廊有矮墙,随着纪初走近,矮墙挡住的画面逐渐暴露在视野里。 银色玛莎拉蒂停在校园正门口,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唐时倚在车前,长腿交叠往前伸,巧夺天工的脸上挂着痞帅的笑。 风拂过校门口的大树,树叶哗哗作响,唐时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 看到他的那一刻,纪初瞳孔猛地一缩,心脏沉甸甸的。 唐尧小小的身影闯入画面。纪初看不见他的神态,但从跃动的背影看,应该是神采飞扬的。 唐尧扑向唐时,纪初看见,他拉着唐时的手,转过头来跟阳阳说话,眉眼间特别得意自豪。 纪初清晰地看见唐尧的口型,喊的是“爸爸”。 唐时的眼神满是宠溺,微微俯身,摸了摸唐尧的脑袋。 那个人霸道惯了,很少有这样柔和的一面。用这样的姿态去对待小孩子,是真的很爱吧…… 纪初的眼睛顿时蒙上一层水雾,远处的画面变得模糊。 在唐时抬头看过来之前,纪初闪身躲进教室。 风还在吹,沙子迷了眼也很正常。她想。 第7章 我家的,有意见? 学校茂盛的桂花树在风的吹拂下摇晃,细碎的桂花飘落,铺满走廊上的矮墙,一片金黄。 唐时驻足在原地,视线越过矮墙,久久定格在教室的方向。 那里没有人,空荡荡的。 唐尧扯了扯他的裤子催促道:“舅舅,快走吧。” 唐时瞥他:“同学一走,就不叫我爸爸了?” “嘿嘿。”唐尧露出讨好的笑容,抱住他的大腿转移话题,“舅舅,舅舅我饿了,我们快去买糖葫芦。” 唐时一把提起他,轻松地单手抱在怀里:“行,投喂我家小猪去。” 司机早已打开后座的门候着,唐时和唐尧一起坐到后座。 下班高峰期,外头的车川流不息,车子行驶得不快。 唐尧精神十足,巴拉巴拉跟唐时讲今天第一天上学的事。 唐时玩性大,跟小孩子也有很多共同话题,舅甥俩聊起天来十分融洽,笑声不断。 “学校发的校服好丑。”唐尧拆开新领的校服,一脸嫌弃。 唐时用手指搓了搓校服,布料廉价,做工粗糙。 唐时:“不喜欢就别穿。” “老师说以后天天都要穿。” “不听她的。你舅以前也不穿的。” 唐时双手交叠放在脑后,靠在椅背,轻松慵懒,一点没有自己在带坏小孩的自觉。 “真的吗?舅舅你好酷。”唐尧星星眼。 唐尧接着说:“舅舅,我跟你说,我们老师不太聪明的样子。上课的时候,我和别人说悄悄话被她抓到了。她问我们在说什么,我骗她说在请教问题,她就信了。” 唐时挑眉:“臭小子,还挺有我当年的风范!” 唐时读书的时候就是十足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整天和狐朋狗友厮混那种。 唐尧现在做的,对他来说都是小儿科。 唐尧得意洋洋:“你说她是不是很笨?” “这是哪个老师?”唐时随口一问。 唐尧仰头回忆了一下:“姓纪的,长得跟妈妈一样好看,不,比妈妈还好看。” 唐时眼神一凛,整个人气息都变了。 唐尧没发现,还在喋喋不休:“虽然好看,但是说话轻轻地,还老是管我们,哼,我们同学都不怕她,总是跟她作对的。你说她这么笨,怎么能当老师?我来当能比她做得更好。” 他每往下说一句,唐时周身的气息就越冷。 唐时揪住他的耳朵:“臭小子,你们学校整天教你什么东西?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都没把你教会。” “疼疼疼!”唐尧咋呼着把耳朵拯救出来。 小耳朵红红的,唐尧摸着还有些发烫。 “舅舅,明明这些都是学你的。妈妈说你以前就是这样的。” “好的不学坏的学是吧?” 唐时一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态度,开始说教:“以后你老师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还有,要遵守校规,明天开始好好穿校服。” 唐尧嘟囔:“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哎,糖葫芦,我的糖葫芦!” 眼看着车子经过卖糖葫芦的小贩,唐尧着急地指着,唐时却不喊停车,车子直直开了过去。 唐时慢悠悠抬眼:“没收了。” 车子驶上山道,随着坡道上升,透过车窗可以将下面闹市的繁华尽收眼底,江湾水波荡漾,映着霓虹灯光。 车子最终驶入山顶的独栋别墅区。 唐时下车后一眼看到停在院子里的黑色梅德赛斯。 他“嘁”了一声,烦躁地撂了撂头发。 “哎,外公来了?”唐尧和唐时反应截然不同,他兴冲冲跑进去。 唐时慢慢踱步,进去的时候,唐尧正趴在外公唐凯定身旁的沙发上和他说话。 别墅大厅一侧摆了一架子赛车模型,唐时路过时随手抄了一个,随即慵懒地靠到沙发上,一只手挂在沙发背,另一只手把玩模型。 唐凯定抬头,不满的目光掠过唐时手上的东西,最后落到唐时身上:“我今天过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你。” 唐时扯了扯嘴角,笑容没有温度:“你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长话短说吧,大家省点时间,毕竟你唐董事长的时间一分一秒都是以千万算的。” 唐凯定蹙眉:“坐没坐相。我在跟你说正事。” 唐时无所谓地坐直身子,手上拆解模型的动作不停。 唐凯定深深吐了一口气,对他不认真的态度略有些无可奈何。打小他就鲜少在唐时身边,他对自己的儿子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只知道他脾气无常,软硬不吃。 为了让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顺利一些,唐凯定不再批评唐时,而是直接进入正题:“唐家的基业,以后迟早要交到你手里。现在既然你回来了,我打算让你正式接触集团的项目。” “没兴趣。”唐时头也不抬。 唐凯定语重心长:“集团目前的局势你也清楚,高董那边的人蠢蠢欲动。集团从你曾祖父那一辈发展至今,历经几代人的心血才奠定了今日商场上一骑绝尘的地位,决不能落到外人手里。你该负起身为唐家人的责任了。” 唐时手上的零件最后一个卡扣扣上,发出“咔”的一声,完整的新款赛车模型组装完成。 唐凯定蹙眉:“老大不小了,该把心思花在正道上了。” 唐时冷笑:“在你眼里,什么才是正道?跟你们一样斗来斗去,然后重蹈七年前的覆辙?” 提到七年前,唐凯定表情一下子变了,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 “罢了,这次先随你。”他站起来,声音有些无奈,“北枫小学的项目,我会另行安排。” 北枫小学?唐时敏锐地捕捉到重点。 “等等,”他抬眼,“这项目我接了。” *** 随着校庆日子的临近,北枫小学挂起了彩带灯笼,校内广播的音乐节奏欢快,喜庆的气息越来越浓厚。 放学后,孩子们像从鸟笼放飞的鸟,雀跃地跑向校门。 校园广播音乐播完,音箱里传来校长的声音。 他对近几天已经三令五申过的事情再次强调:“这次校庆不同往日,大家一定要重视起来。校园硬件设施、特别是文化墙,是学校的门面。同学们路过时,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在文化墙下玩闹。” 纪初走到走廊矮墙边,望向文化墙。 那面文化墙已经基本完工,着色进行到了最后一小块角落,工作室的画师正在赶工。 墙面上的壁画栩栩如生地画了一整副校园缩影。其中一栋最中间的教学楼上还画了义溪集团的logo。 这逢迎的意思十分明显了。也不知道是校领导的意思,还是工作室自作主张。 但总而言之,校领导对这幅壁画很满意,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护好它。 纪初抬起手,在虚空中沿着壁画的走线描摹,边描边思考,如果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去画这个部分呢? 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朵,打断了纪初的思绪。 纪初转头时,正好看到两个小小的背影朝外面跑了出去。 从背影可以分辨出是她的学生,唐尧和阳阳。 “快跑,不能被她抓住。” 纪初依稀听见唐尧这样说。 从他们急促的跑步声,可以看出他俩很着急。唐尧还时不时地边跑边往后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纪初见状,出声提醒道:“你们两个小心点,别摔了。” 话音刚落,唐尧已经跑到了文化墙附近,他还在边跑边回头,而他前方是一排装满丙烯颜料的塑料桶。 纪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啊!”唐尧被颜料桶绊倒,扑到地上的同时,颜料桶被带倒,大半桶颜料泼了出来。 与他同时发出惊叫的,还有旁边着色的画师,他眼睁睁看着颜料泼到了墙上,却来不及挽救。 纪初急急穿过走廊小跑出来,跟在她身后跑出来的还有荣诗。 两人几乎同时奔到了文化墙下。 纪初奔向的目标是唐尧。 她搀扶起唐尧,他身上不可避免地溅上了蓝色的颜料。 纪初焦急地上下打量他:“有没有受伤?” 唐尧被突然情况搞得有点懵逼,愣愣地看着被自己泼上了一大块蓝色颜料的墙面。 纪初将唐尧前前后后看了一遍,除了手臂蹭破了皮,其它地方没有外伤。 应该没大碍,纪初一颗心落回原地。 “完了完了,这下领导要发飙了。”荣诗看着墙上的污迹说。 纪初看了一眼壁画,这一块下半部分被泼上了蓝色颜料,这一部分的画已经毁了。 校长急匆匆跑过来,脸上的肉跟着跑动一抖一抖:“这,这可怎么回事!” 校长看到唐尧身上的颜料,一下子明白谁是罪魁祸首,火气直冒:“你哪个班的,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纪初看向唐尧,他站着一言不发,小小的眼睛里透着惊魂未定的情绪。 纪初摸了摸他的头,轻声:“没事,有我在。” 荣诗主动说道:“校长,这两个学生是纪初班里的。” 荣诗数落唐尧和阳阳:“你们两个也是,文化墙可是咱们学校的门面,多重要啊。你们纪老师没教过你们不要在这里嬉闹吗?” 她这话的意思,是恨不得把事情往纪初身上引。 纪初意味不明地看了荣诗一眼。 校长气势汹汹,连带着嗓门也大了不少:“纪初,你连几个学生都管束不了吗?在哪里玩不好非要在这个地方闹!你这是失职!” “我们没有玩闹。”唐尧小声说。 “还狡辩!小小年纪品性怎么能这么差?”荣诗呵斥道。 唐尧被吓得一抖。阳阳躲在纪初身后不敢说话。 纪初微微蹙眉,清澈的眸子染上薄薄的愠怒。 她拍了拍唐尧的肩膀,说:“荣诗,请注意你的言辞。” 纪初待人一向谦和有礼,鲜少直呼其名,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荣诗对纪初的警告不以为意:“哟,你管不好你的学生,我帮你说两句怎么了?你问问其他人,是不是看见他们在这里追逐打闹了?” 旁观的学生见状,纷纷点头:“对对,我们看见了,唐尧还喊阳阳跑快点。” “事情还没搞清楚,现在下定论还为之过早。” 纪初定定地看着荣诗。 她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什么,荣诗不免心虚,不敢和她对视。 纪初淡淡地移开视线,荣诗的反应,已经足以看出她心里有鬼。 纪初:“现在当务之急是送两个学生到校医室看看,责任追究的事以后再说吧。” 校长一脸苦大仇深:“明天就是校庆了,不管其它地方弄得多漂亮,就这文化墙,校股东考察团一进来看见,直接印象分跌到谷底!” 他上下扫视了唐尧一眼,终究不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对纪初说:“孩子这幅样子,家长那边一定会问。等他家长来了,你跟他解释解释。” 纪初点头,下一秒反应过来,他的家长那不就是唐时吗…… 纪初顿时比校长还愁。 荣诗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这个学校学生的家长都非富即贵,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特别是纪初她们那个小霸王班。 “学生在学校弄成这个样子,作为他的班主任,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怎么跟家长交代吧。” 说着她上下扫视唐尧,他的校服裤挽起到小腿,上衣因为玩闹,落到了外面。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这么邋遢。” 唐尧看着墙上自己的杰作,又看向护在自己身前的纪初,心中既感动又愧疚,小手不自觉地抓住纪初的衣角。 纪初看到两个幼崽无辜又害怕的样子,顿时母爱泛滥,握住他的小手,脱口而出:“我家的。” “我家的,有意见?” 与此同时,有一道男声传来,和纪初的话重叠在一起。 第8章 我们家孩子这是怎么了 纪初侧头,唐时迈着长腿,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了过来。 他逆着光,身形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随着走近,硬挺完美的五官逐渐在阳光下显露。 纪初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随即落到唐尧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跟前。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唐尧扑到唐时大腿上,摇了摇头。 唐时昂贵的裤子被蹭上了颜料,他毫不在意,半蹲下来听唐尧说话,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唐时的出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甚至由于他低沉的声音和纪初的重叠在一起,纪初刚才那句“我家的”似乎没有人在意了。 纪初偷偷松了口气。 唐时的出现,令校长绷紧了神经。 “唐、唐总!您怎么就突然大驾光临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您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准备。现在这情况,真是让您见笑了!” 校长额前冒汗。 唐时将唐尧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确定他除了手臂蹭破皮,没有别的伤口后,才慢条斯理地起身,朝校长象征性地点了下头。 “过来接孩子。”唐时说。 不是突击检查啊。 校长松了一口气,视线落到唐尧身上,联系上唐时的话,一口气猛地又提了上来:“唐尧是您家孩子?!哎呀这,我就说这孩子那机灵劲,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教出来的孩子!” 唐时对校长的逢迎置若罔闻,看向纪初:“刚才说到哪了?” 和唐时对视上,纪初才意识到自他出现后,自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纪初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对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发出疑问:“什么?” 唐时似笑非笑:“我们家孩子这是怎么了?” 现场骤然响起的几声抽气声特别明显。 纪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是听到了啊,刚才那句“我家的”。 在场众人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有疑问,有不解,有八卦。 校长:“纪老师,你们……” 纪初如芒在背,一抬眼就看到唐时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坏笑,他总爱这样逗弄她, 很好玩吗?纪初略带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落到唐时眼里,就是娇气的奶猫佯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奶凶奶凶的,毫无威胁力,但很可爱。 可爱到心坎里了。 唐时嘴角的弧度更大了,适时开口:“唐尧时常提起纪老师,说你把他们当成自家孩子看待。我们家唐尧顽皮,平时劳你费心了。” 我们家…… 纪初想起唐尧提及自己爸爸时自豪的小脸,是啊,他们是父子。 纪初感到心口一阵一阵地泛着疼。 她强颜欢笑,平日里应对家长的说辞不经过大脑也能熟练地说出:“应该的,家长把孩子交到我们手中,是对我们的信任。” “可我还是没有照顾好他。”纪初轻轻地说。 唐时听出纪初语气里有一丝挫败,下意识想摸摸她的头,像以前一样。 手抬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纪初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从他出现开始,纪初一直在和他保持着距离,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呵,唐时自嘲一笑,手转而落到唐尧头上。 “怎么弄成这样的?” 唐尧看向荣诗:“因为她追……” 荣诗急急打断:“唐总,就是两个孩子玩闹绊倒了颜料桶。小孩子的话没什么可信度,何况这两孩子性格顽皮,一看自己闯了祸根本不敢承认。我看,再问也是浪费时间,还是先送尧尧去医务室看看吧?” 唐时笑容逐渐失去温度,问校长:“这谁?” “我们学校的老师,叫荣诗。” 唐时冷冷一瞥:“没上岗前培训?不知道小孩说话的时候,大人别插嘴吗?” “您说的是,荣老师说话是欠妥当了。” 校长生怕惹得唐时不高兴,嘴快地应着,说完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周围隐隐约约有嗤笑声,荣诗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太丢脸了…… 唐时一向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纪初习以为常。 她弯腰对唐尧柔声说:“没事,你继续说。” 温柔的鼓励给了唐尧勇气。加上唐时在场,有了靠山,唐尧底气足了很多,挺直小身板,指向荣诗:“她追我们,我们害怕,就跑了。” 纪初循循善诱:“荣老师是吗?她为什么追你们?” 唐尧:“我和阳阳在体育馆后面玩,看到荣老师在抽烟。抽烟不好,我要告诉校长,她叫我们站住,样子很凶,我们就跑了。” 荣诗脸色一白。 纪初一听唐尧的话,稍稍思考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北枫校风严谨是出了名的,不仅是对于学生管教严格,对老师的作风也有一定的要求,在学生面前抽烟会造成不良影响,因此在校内是不允许抽烟的。 想来荣诗也是想阻止两个孩子,小孩好哄骗,只要这次糊弄过去,之后他们就不会记得这事了。 谁能想到两个熊孩子别的地方不跑,偏往文化墙下跑,还把校领导小心翼翼护着的文化墙毁了。 事闹大了,荣诗一着急就想捂住唐尧的嘴,想把这事往纪初没管好自己学生的方向引。 没想到纪初平时看着与世无争,在这件事上却非要刨根问底。 荣诗忿忿地看了纪初一眼,表面柔柔弱弱,其实根本不是软弱可欺的性子。真是看走眼了! 这一出闹到校长面前,处分是少不了的。 荣诗似是不死心,对唐尧道:“我知道我对学生比较严格,你们这些顽皮的孩子对我有怨气也正常。但也不能为了诬陷我撒谎啊。” 纪初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如炬:“你知道你身上有烟味吗?” 纪初的鼻子很灵,对烟草、酒精的味道极其敏感。 打从一开始她就闻到了烟味,只是她以为那是唐时身上的。 听到唐尧的话,她才意识到,这种劣质烟草的气味不可能是唐时的,唐时从来只抽Cohiba Lanceros,那是来自古巴的昂贵雪茄。 荣诗下意识想抬手闻闻看,手抬了一半顿住,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纪初又说:“如果你还不承认的话,我们可以到保卫室调一下监控。” 荣诗脸色难看:“你别想诓我,体育馆后面没有监控。” “那里确实没有监控。但是,如果你想把抽完的烟丢到垃圾桶里,那就要走出监控盲区了。荣老师,抽完的烟你是怎么处理的呢?” 纪初稍稍歪头,长发随着晃动,夕阳的光辉在发上流动,双眸亮如星辰,气质柔软却不脆弱。 唐时移不开眼,不自觉勾起嘴角。 荣诗嘴唇张了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最后不得不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向校长求情:“新学期带了新班级,工作压力有点大,一时没忍住抽了烟,您可以理解吧?” 校长左右为难,向唐时请示:“唐总,您看怎么处理好?” “今天倒不是专门来检查的。但是贵校这校规校纪怎么跟摆设一样,连教师的作风都没整顿好。明天视察组就来了,你们难道要以这样的状态迎接视察组?”唐时状似不满。 校长笑着连连赔不是:“让您见笑了,是我管理不当。您放心,荣老师的事我们一定按照校规严格处置,以后这种事情保证不会再发生。” 唐时:“嗯。” 荣诗脸色难看极了,这下今年的评优无望了。 围观群众里有人嗤笑,低声:“她不是说她朋友认识唐总吗?” “你信吗?你看唐总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 身后的低语一字不落地落进荣诗耳朵,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去,与纪初擦肩而过时,眼神充满怨毒。 校长为献殷勤,又表示要亲自送唐尧去校医室看看,被唐时以家里有医生候着为由拒绝了。 校长见唐时态度冷淡,以为他是还在为唐尧的事生气。 也是,哪个家长看见自家孩子在学校摔得这么狼狈能不气呢?何况是这位暴脾气的祖宗。 校长目光落到纪初身上,是了,这位纪老师还没处置呢! 第9章 唐时!你不要逼我! 纪初入职北枫小学不久,但她人长得好看,柔和得像没有棱角一样,跟同事相处很融洽。 校长尽管对这个新老师不熟悉,从其他人口中或多或少听到过她的名字,对她的评价都是正面的。 原本这事错不在纪初,但学生毕竟是纪初班里的,若是唐总要计较,她也实在脱不了干系。 校长瞅了瞅唐时不虞的脸色,比起学校接下来运作需要的资金和资源,区区一个资历浅薄的老师根本不算什么。 “这新来的老师经验就是不足,带学生都能带出事故来。纪老师,学生在校园里磕着碰着,那就是你这做班主任的责任。” “还有这文化墙,出了事你得想办法补救!你却在这跟别的老师争论,这首先你的态度就不端正!这事事关学校的门面,会给视察组留下不好的印象,若是补救不了,你也要接受处分。” 纪初没有反驳,她的性子就是这样,对很多事情不想过多争辩,即便不认同对方的观点,也尊重对方发表观点的权利。 只有事情涉及到她在乎的人,她才会去据理力争。 今天她说得已经够多了。 唐时的孩子和迎接视察组的文化墙都出了事,唐时不高兴是正常的,校长总要给他一个交代。 可能是因为唐时在场,纪初的精神一直紧绷着。荣诗的事情解决后,她不仅没有轻松下来,反而觉得十分的疲倦。 校长还在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她。她没有去听,目光落在唐尧身上。 仔细一看,唐尧跟唐时确实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睛,都是单眼皮,眼尾翘起。 黄昏令人头昏脑涨,纪初沉重地闭上了眼,耳旁是校长的絮絮叨叨。 “够了。”唐时冷声道。 纪初睁开眼睛,视线触及他冷冷的眼神。 纪初充满不解,他为什么生气? 民办学校的校长好歹也是见过不少大人物的,生意场上溜须拍马也算应对自如。但今天却在唐时面前怯场了。就像被狼盯着一样,身上有莫大的压力。 唐时眸色比黑夜还沉:“要论失责,你作为校长是第一责任人。身为领导一点担当都没有,就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真是可笑。” 校长额头直冒汗:“是我想得不周到,唐总教训得是,一定改,一定改。” 校长絮絮叨叨地自我检讨,唐时嫌他烦,脸色不虞,带着唐尧就要离开。 校长亲自送,还喊纪初:“纪老师,送一送唐总。” 唐时眼角余光瞥她。 纪初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挂出职业假笑,礼貌而疏离地引路:“唐先生,这边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初看见唐时的脸色更难看了。 *** 夜晚,月明星稀,北枫小学整个笼罩在黑沉沉的夜幕下,只有零星的几点灯光照亮校道,校园环境非常安静。 纪初一手提着工具箱,一手提着颜料桶走进校园。 门卫认得纪初,跟她打招呼:“纪老师,这么晚还来加班?” 纪初微笑:“过来看看。” 路过保卫室时,她特地用身体挡住手里的东西,夜晚的视线不好,门卫没注意到。 纪初朝目的地走去,装满颜料的工具箱并不轻,她走得不快。尽管迎接视察的日子就在明天,文化墙的修复迫在眉睫,她依然没有改变自己步伐的节奏。 这是自信,也是习惯。 临近文化墙,她发现已经有人比她先到一步。 文化墙下站了好几个人,墙角放着各种颜色的大桶颜料和齐全的工具。 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她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唐时的背影,她将这归结于唐时比别人高的原因。 似是有感应般,唐时缓缓转过身来。 与白天不同,纪初今晚换了一身轻便的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扎了一个丸子头,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子,细长的手臂白得发光。 唐时目光深了几分,看到纪初带的东西,冷哼一声:“明明有能力补救,白天被骂的时候愣是一声不吭。看你这架势,是想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 听他口气,嘲讽意味十足。 纪初觉得唐时脾气越发令人捉摸不透了,她总是抓不住他生气的点。 校长帮他出气,被骂的是她,她都不在意那事了,他怎么还是一副没有消气的样子? 纪初不想接他话茬,反问他:“你怎么会来?” “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 唐时的目光落到文化墙上,原因不言而喻。 纪初注意到,唐时带来的这群人都穿着工作服,上面的LOGO是义溪集团旗下某个装修设计公司的标志。 这是带了一支专业团队过来了。 “这点小事,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 唐时耸肩:“你们校长求我帮忙。” 纪初眉梢微微一挑,眼里满是不信,你是这么乐于助人的人? 唐时仿佛看出纪初心中所想,接着说道:“原本我也不是热心肠的人。不过,到底是自家熊孩子闯的祸,只能来擦屁股咯。” 原来是为了唐尧。 纪初点头:“那有劳唐先生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作业了。” 这样也好,沾了唐尧的光,她也能避免被校领导处分,而且还不用她自己动手。 这样就不会违背诺言了,纪初想着,悄悄松了口气。 她转身欲走。 “这就走了?”唐时冷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初感觉周遭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纪初抬眼看他,唐时的眼瞳沉如黑夜,不知道他又抽什么疯。 “我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唐时视线落到她手上的工具箱:“骗谁呢?全国美展的金奖得主说帮不上忙?该说你谦虚还是虚伪呢?” 旁观的画手们惊叹一声,眼前这稚嫩的小姑娘,拿过全国美展的金奖?那可是国内最高等级的美术荣誉啊! 纪初微微蹙眉,拿奖的那副作品是外公帮她投的,为了避免被妈妈发现,当时署名用的她的艺名。 这件事除了外公和她自己,只有当时经她告知的唐时知道。 外公去世后,这件事成了尘封的秘密,她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现在骤然被揭开,纪初有点恍惚,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外公一定不知道,当年那个闪闪发光的外孙女,现在是如此的黯淡无光。 唐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纪初的神情,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纪小姐,既然您拿过美展金奖,可否请您指点一番?” 唐时带来的画手上前搭话,都是从事艺术行业的,对这个奖的含金量了然于胸,对于纪初他们多了几分钦佩和敬重。 听了画手的话,纪初才知道,原来在她来之前,他们正对这面文化墙愁眉不展,不知如何下手。 这墙绘原本已经完工,骤然泼上了颜料,直接破坏了一部分。原本对于专业团队来说,完全可以补救,大不了重新出设计稿,重刷重画。 问题是明天就要校庆了,时间紧迫,现在重刷重画完全来不及。所以才想让纪初来出主意。 纪初对上这些人期待的眼神,轻声道:“唐先生说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不画了,帮不上忙,抱歉。” “这样……”画手们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失落,他们看向文化墙,一脸为难。 唐时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认真的?” 纪初面色如常,仿佛放弃画画这件事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唐时眉头皱得更深了:“为什么放弃画画?你明明……” 明明很喜欢的。 他记得纪初画画的时候,眼睛亮莹莹的,仿佛携着春风而来,整个人都在发光。 纪初平静地看着他:“放弃了。” 唐时沉吟片刻,很快找出了一个原因:“又是因为你妈不同意?” 纪初的沉默,在唐时眼里等于默认。 他冷哼一声,纪初的妈妈多么反对她画画,他以前就见识过了,纪初性子软,从小就听话,鲜少反抗她的母亲。 “上一辈的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妄图把控子女的人生,强迫你按他们规划好的路走,根本不问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唐时想到自己的父母也是这样,不禁开了嘲讽。 不知道是因为被戳中了内心的想法,还是因为他说的话囊括到了自家长辈,纪初语气有些不悦—— “请你不要无端指责别人。这是我的事情,放弃了就放弃了,不需要什么理由。但无论如何,都与唐先生无关。” “唐先生,呵。”唐时的笑越来越冷。 说起来,今天她一直都是这幅仿佛不认识他的样子,“唐先生”这一声声地叫得很顺口。 唐时抬腿迈向纪初,边自言自语:“明明是带着工具来的,结果说不画就不画了。有的人就是这样呢,嘴上说喜欢,其实说放弃就能放弃。” 纪初一颗心沉了下去。他是单单在说画画这件事,还是意有所指? 失神间,手中的颜料桶被唐时拿了过去。 纪初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唐时一把掀开颜料桶的盖子,将颜料桶举高,对着墙面缓缓倾斜。 画手们惊呼:“唐总!!?” 纪初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唐时一手插兜,一手继续倾斜桶的角度:“做什么,看不出来?反正这墙也救不了了,帮你毁得彻底一些咯。” 唐时是疯子,他什么都做得出来,这一点纪初深信不疑。 眼看整桶颜料即将泼到墙上,纪初着急,脱口而出:“唐时!你不要逼我!” 第10章 再见,唐先生 纪初喊唐时的名字,因为心里急,音量比平时提高了不少,但依稀带着江南水乡滋养出来的柔软语调。 唐时的心被这声呼唤叫得软了几分,嘴却还硬着—— “还装不认识吗?” 纪初微怔,解释道:“我没有装不认识你。” 听她这么说,唐时坚硬的脸部线条柔和了几分。但纪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拳头又硬了。 纪初:“因为以我们俩的关系,现在确实算不上认识。” 久别重逢,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而是运筹帷幄的唐老板,是高高在上的唐总,这些都是她未曾见过的一面。 何况,就算是以前,她也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唐时站在阴影与光的交界处,半张脸笼罩在黑暗之中,纪初只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颔线条,紧抿着的唇线。 纪初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她知道,这是唐时发火的征兆。 她顿时有点埋怨自己,原本就自身难保了,为什么还总要说这些话惹学校的大老板跳脚呢? 虽然她说的是实话…… 唐时大概静默了三秒,随即仿佛自暴自弃般:“行,不认识就不认识。” 纪初有些反应不过来,唐时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还在疑惑中,她感到手腕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拉了过去,后背抵上了硬邦邦的墙。 唐时一只手从她侧脸掠过撑在墙上,耳边似乎听到了带起的风声。 从手掌落到墙上的闷响,可以想象得到手掌的主人用了不小的力道。 他果然还是在生气…… 这个念头之后,纪初后知后觉自己被他摁在墙上,他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这样的姿势过于暧昧,纪初皱眉:“做什么?” 唐时沉声:“跟你认识一下。” 果然,还是那个横行霸道的唐时。 纪初偏头:“别闹了,唐总。在你的员工面前,不嫌丢人?” 唐时一副刚想起来还有围观者的样子,转头对画手们:“这里有她画,你们可以下班了。” 纪初:“不行!” 她不能画,也不能和唐时独处。 可想而知,画手们并不会理会她的意愿,听从老板的吩咐,愉快地走了。 纪初想拦着,唐时眼疾手快,另一只手也落到她耳边,既挡住她的去路,也成功将她困在自己与墙面之间。 从后面看,纪初整个人都被唐时圈住,被挡得严严实实。 “纪初,我是唐时,荒唐的唐,时髦的时。现在认识了?” “……”这张扬肆意的形容跟他第一次跟她自我介绍时一模一样。 纪初恍惚了一秒,很快回归现实。 因为,这是唐时的唐,也是唐尧的唐。 纪初想到他和唐尧的关系,丝毫没有陪他闹下去的兴致:“让开。” “不让。”唐时又拿出了无赖的招数,“你叫我名字,我就让。” 两人距离很近,纪初可以闻到来自他身上清淡的木质香。 这款香水的味道她也曾在唐尧身上闻到过。 许是夜风太凉,刺得眼睛生疼,纪初的眼眶蓦地红了。 撞上纪初盈着水光的眸子,唐时一下子懵了,脑子嗡嗡响。 他完全没想把她欺负哭的。 他怎么舍得…… 唐时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慌了两秒,收手退后两步,立正站好:“好了好了,我让了。” 纪初吸了吸鼻子,潋滟的水光在眸子里流转,就是不掉下来。 唐时更加慌了,纪初的小脸嫩白,以至于鼻尖和眼角的淡红特别明显,泫然欲泣的样子特别惹人怜爱。 唐时手想碰她的脸,又不敢碰。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完全落入纪初眼里。 眼泪是情绪涌上来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但其中也有她想摆脱这个局面于是顺势而为的关系。 她当然知道唐时软硬不吃,但也知道唐时见不得她哭。 她吃准了这一点。 唐时摸了摸后脑勺,不自在地看来看去,终于找到了转移纪初注意力的东西—— “你看,工具都给你准备齐全了,上好的颜料、画笔,用用看顺不顺手?” 纪初看了地上的工具一眼,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转身面向文化墙。 当时被泼上的颜料是蓝色的,一大片铺在那,确实不太好处理。 当然,来之前她就想好了对策。 既然无法令它消失,那就利用它。 唐时干咳一声:“怎么样,能处理吗?” 纪初:“能是能……可人都被你赶走了,谁给我当助手啊?” 语气中带着她都没发现的娇嗔意味。 唐时微笑,指了指自己:“我啊。” 纪初狐疑地看他。 唐时:“你别不信。” 话音未落,他已经身体力行地打开工具箱,给纪初递笔,拿出调色盘,一副但凭吩咐的模样。 纪初没想到,多年不见,唐时居然还学了点绘画基础,虽然水平只够在她起形的时候站在后面帮她看看,帮她递工具调颜色,但当助手也够了。 看来真如纪见所说,唐时什么都会,就是东一棒头西一榔锤地玩,会的多而不精。 纪初不再多想,视线落到文化墙上,对着画好的设计稿开始起形。 随着纪初手起笔落,线条逐渐具象化为形状,鸿鹄、帆船、大海…… 蓝色,是天空的颜色,也是大海的颜色,刚好可以将泼上去的颜料利用起来。 她一画画就会很专注,勾线、构图、调整、上色,要画什么她早就了然于胸,画画的手法娴熟,完全不见她说的很多年没画的生疏感。 她全神贯注,没发现旁边的人也在专注地看她。 比起七年前,纪初脸部线条更柔和了一些,额头饱满,皮肤白得跟牛奶一样。扎了丸子头,一身装扮充满青春活力,说是学生也不会有人不信。 七年的时光在她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岁月的痕迹。 夜凉如水,月光如薄纱笼罩在纪初脸庞。 她就在眼前,唐时的心境变得很宁静。 他不自觉勾唇,笑得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文化墙的图案已经变了个样。 蓝色的颜料变成了大海、海浪和天空,海上是帆船,海天相接之处是新画上的鸿鹄。 “鸿鹄之志,扬帆起航?”唐时问。 纪初退后两步看着整幅画,满意道:“是鸿鹄之志,即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志气。” 这一志存高远的画面一上去,整幅文化墙的立意顿时高了不少。 唐时明白地点头,事办完了,那该办下一件正事了。 唐时拿准备好的颜料抹了抹脸,一切准备就绪后,点了点纪初的肩膀。 从作画的状态中剥离出来,纪初再次想起身边还杵着一尊难缠的大佛。 肩膀的触感传来,纪初无奈转身,心想,他又想搞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丑的脸,鼻子红红的。 唐时双手摊开,大摇大摆地用这张小丑脸在纪初面前晃:“看,小丑。” 纪初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唐时滑稽的面容,忍不住笑出声。 把一张俊脸糟蹋成小丑样,他也不心疼。 终于笑了。 小丑的嘴咧开,跟着笑起来。 纪初提醒道:“丙烯颜料可不好洗。” 唐时一脸不在意:“无所谓,我乐意。” 这位爷做事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很多行为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 纪初懒得深究他搞这一出的原因,也许是因为等久了无聊吧。 纪初收尾工作做完,唐时帮着清洗工具,等到做完一切已经深夜了。 纪初提上自己的工具箱,转身欲走,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失了礼数。 她对唐时说:“今晚谢谢你。化学颜料伤皮肤,早点洗掉吧。” 唐时一听,乐了:“你在关心我?” 纪初默不作声,只顾往停车场走去。 唐时寸步不离跟着:“我送你?一个绅士可不能让女士在这么晚的时候独自回家。” 这腔调,这说辞,平时没少对女生说吧。 纪初顿住脚步。 唐时以为这是她同意的信号,乐呵呵掏出车钥匙:“你有福了,今天刚提的URUS,舒适度一流。” 纪初的目光黯淡下来:“唐时。” 刚才笑得闪闪发光的姑娘仿佛又消失了。 唐时笑容一僵,整个人严肃起来。 纪初:“唐先生。” 她又改口了。 唐时脸色越发不悦。 纪初继续说道:“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清楚。今晚是工作需要,不得已占据了你这么长的时间。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请你不要管别人的闲事。” 唐时眉峰蹙起,确实是工作,也是闲事,但怎么听着这么不顺耳呢? “呵,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 纪初:“你是唐尧的爸爸,也是学校的老板,工作上的事情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极力配合。其它的就不劳烦你了。” 唐时原本紧抿着唇,这话一出,他懵了一下,唐尧的爸爸? 很快反应过来,之前唐尧为了面子,让他在同学面前装过一次爸爸。 这是误会唐尧是他儿子了? 唐时哭笑不得:“尧尧是……” 可能是先入为主,纪初总觉得唐时一提起他儿子就特别爱笑,他一定很爱他和孩子的妈妈。 纪初不想听这些,心会一抽一抽地疼。 “唐先生的家事我无意探听。就这样吧,再见,唐先生。” 纪初说完加快脚步,仿佛在逃避什么似的,落荒而逃。 唐时站在原地,看她上了车,打火开灯,车子从眼前毫不留情地开走。 啊,早知道就不该陪尧尧演戏,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唐时无奈地摸了摸鼻尖,摸到了粗糙的颜料触感—— 唉,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11章 我写情书的时候字还算端…… 校庆这天,义溪集团的视察组没有来。 据说那边的领导临时有事,改期了。 迎接视察的日子推后,等于临考前对复习不充分的学生说考试时间延后,校领导全都舒了一口气。 校长到校的第一时间去检查文化墙的修复进度,一看整面墙都画好了,整个人立刻喜笑颜开。 阳光下墙上的鸿鹄栩栩如生,波浪仿佛熠熠生辉。 李朋鲸在一旁点评:“这些新画的墙绘可以看出画手的功底很扎实,鸿鹄和帆船可以说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整面墙的立意拔高了不少。” 即便是门外汉的校长也看得出这面墙绘比原先高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连连点头:“唐总手下果然人才辈出。” 他以为是唐时让人画的。 这样正好和纪初不想被人发现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没有点破。 事实上,视察组没有来,也让纪初松了一口气。 从在学校见到唐时的那一刻起,她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 义溪集团成为学校的股东,和唐时关系密切的唐尧在她班里…… 这一切都太巧了。 从校长对唐时殷勤的态度,不难猜出唐时跟这次的项目视察有关。 义溪的人过来视察,不仅仅是走个过场,还牵涉到之后学校发展的方方面面,也就是说,之后义溪的人过来打交道的次数只会多不会少。 昨晚她自己的失态还历历在目。 唐时这个人实在太危险,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张扬肆意,步步紧逼。她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纪初闭眼,暗下决心,她不能再见唐时了。视察组来的时候,她请个假吧。 **** 视察的日子推迟后,义溪那边久久未定新的时间。 北枫又恢复了往日轻松的氛围。 唐时没再出现在校园里。放学来接唐尧的人经常是一个姓陆的年轻人。 纪初松了一口气,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尽量避免和唐时的碰面。 伴随着一个又一个铃声的响起,日出又日落,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好几天。 “报到!” 一声响亮的男童声在办公室门口响起。 “进来。”纪初正在批改作业,即便头也不抬,她也知道来人是唐尧。 这些日子,唐尧天天来办公室报到,和放学铃声一样规律。 唐尧走到纪初工位附近:“纪老师。” 又跟办公室里其他老师打了招呼。 纪初从一堆作业本里抬起头:“唐尧,你的作业呢?” 隔壁位置的老师:“唐尧又没交作业?” 纪初:“对。已经连续一周了。” 这一周,唐尧每天来办公室的原因都是因为没交作业。 频繁的见面,令她已经能平静地面对唐尧了。 纪初问唐尧:“作业有写吗?” 唐尧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 倒也是坦荡。 纪初点头,在自己身旁腾出一个位置:“那你在这写吧。” 唐尧犹豫,没有过去,杵在原地。 纪初不愠不火地看他,似乎在等他想清楚。 旁边的老师见状,劝阻道:“算了吧。校长特别交代过,这孩子身份特殊,多给点照顾。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也没什么损失。” 纪初温和地笑了一下,算是感谢同事的提醒。 校领导自从知道唐尧的身份后,都把这小祖宗捧着,不敢说一句重话。 唐尧原本就顽皮,一看大家都不敢管他,就更肆无忌惮了。在班里横行霸道,颇有唐时当年的风格。 就连最基本的作业,都能不写不交。 小孩缺乏辨别是非的能力,但她作为班主任,不能放任他这样。 纪初说:“唐尧,你以后每天放学后来我这里,写完作业再回去。” 唐尧:“我不会写。” “我教你。” 唐尧还在挣扎:“我写得很慢。” 纪初见招拆招:“没关系,多久我都陪你。” 唐尧见纪初不吃这套,决定直截了当地说了:“我不写,写作业没用。我舅舅以前从来不写作业的。” 唐尧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理直气壮。 纪初觉得,他有这想法,肯定是家庭教育出了什么问题。 大人没有做好榜样,小孩自然也会有样学样。 纪初:“你不写,你爸妈没有意见吗?” 唐尧撇嘴:“他们才不管我。” 看来,有必要和唐尧的父母交流一下。 纪初想了想,跟唐尧说:“你联系一下你妈妈过来学校一趟吧。” 对“请家长”这种事,唐尧一点都不害怕。 幼儿园就被请过很多次了,他有经验! 唐尧:“我妈妈不在这边,我舅舅行不?” 纪初微微蹙眉,正想问你爸爸呢,随即立刻想到他爸爸是唐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唐尧:“我和我舅舅住一起。以前请家长都是我舅去的。” “行吧。” 获得纪初首肯,唐尧兴奋地跑出去打电话叫人了。 纪初有点疑惑,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怕人的? 时候渐晚,办公室的同事陆陆续续下了班,很快就只剩下纪初和唐尧。 两人没有对话,环境很安静,只有纪初偶尔摁鼠标的声音,和唐尧那边铅笔划在本子上的声音。 “咚咚。” 有人敲了两声门。 纪初从工作状态抽离出来,看到唐时倚在门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怎么会是他? 唐尧哗啦一下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滋啦声响。 “舅舅~你来得好慢。” 唐尧闲庭信步地走过来,掐了掐唐尧的脸蛋:“堵车。” 其实接到电话,他立刻就出发了,但架不住下班高峰期车流堵塞,硬生生把原先十几分钟的车程拉长到了半小时以上。 唐时走到仍觉得不可置信的纪初面前,伸出手掌:“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唐尧的舅舅,唐时。” 是舅舅,不是爸爸。 纪初心里隐隐升起的一种不可名说的情绪,这些天堵在心里的一大块石头仿佛落了地。 唐时吊儿郎当地:“这小子,总爱拿我开玩笑,跟朋友说我是他爸爸。事实上,如果有我这样的爸爸,确实让人倍有面子。” 他轻轻弹了一下唐尧的额头:“但你也不能老让我当你便宜爸爸,这样我的桃花都被你吓跑了!” 听起来是在跟唐尧抱怨,其实是在跟纪初解释。 但纪初的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一句,在小孩子面前还张口闭口桃花桃花,果然如那些爆料豪门花边新闻的营销号所说,如那双桃花眼一样风流。 纪初心里五味陈杂。 让唐尧喊他舅舅来,本以为能避开他,结果兜兜转转,还是把自己埋进了坑里。 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没用,只能尽快把事情处理完。 纪初拿起唐尧乱涂乱画的作业本:“唐先生,既然你跟唐尧住在一起,那你知道唐尧已经一周没写作业了吗?” 唐时一点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正对着纪初。 “这个……确实不知道。我很忙的。” 纪初严肃道:“既然带着孩子,就要负责任。” 纪初瞅了瞅他不端正的坐姿,又看了看唐尧:“在孩子面前,请做好榜样。” 唐时勾起唇角,见纪初蹙起了眉,缓缓坐直了身子:“行。” 纪初眉头舒展开,恳切道:“唐尧的事……” 她的双眸映着灯光,亮亮的,唐时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 满满当当的都是自己。唐时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你不用担心,这小屁孩我会抽时间管着,不让他给你添麻烦。” 他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了? 纪初有点不习惯。 舅舅怎么不站他这边? 唐尧忽然就急了:“舅舅,我不想写作业,你怎么这样,你以前也不写的,你还说写作业没卵用!” 纪初狐疑地看着唐时,原来是你总是给孩子灌输作业无用论。 唐时干咳一声:“你怎么净记着这些胡话。还有,你舅我以前可是写过作业的!” 唐尧:“我不信。” 唐时挑眉:“不信,你问问你纪老师。” 唐时以前也是混世魔王一枚,逃课打架泡吧样样拿手,作业本和试卷都不知道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 可是,后来遇到了纪初,在纪初的管束下,他也是装模作样做过一段时间的乖学生的…… 那段时间,他的作业不仅交得准时,而且准确率还很高。 想到过去,纪初默不作声。 唐尧见状:“看,舅舅,你果然没写。你不写我也不写。反正长大了也可以跟你一样赚大钱。” 唐时不承认也不反驳,似笑非笑地看着纪初。 他就是算准了她会出声。 纪初:“他写了。” “哎?”唐尧惊讶。 纪初拿起唐尧刚才的作业本看了看:“他确实写了,就是字不好看。唐尧,你认真写,我看你的字写得比他好看。” 唐尧一听,乐了:“舅舅,原来你的字那么丑啊。” 唐时一点都不觉得被外甥嘲笑丢脸,反而问纪初:“我字丑吗?别的不说,我写情书的时候字还算端正吧?” 说的是作业,他非要提到情书。 纪初清楚地看到他嘴角那抹笑意,仿佛在逗弄他。 纪初不甘示弱:“字体东倒西歪,错别字不少于十个,诗句引用错误,成语引用也不恰当,我认为这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你骄傲的。” 虽然是被毫不留情地怼了,但唐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情愉快:“你记得很清楚啊。” 这人厚颜无耻,就让能从如此清奇的角度切入! 纪初一时语塞,转身整理作业本,厚厚一摞敲在桌上,动静不小。 唐时目光落在她粉红的耳垂上,笑意更甚。 不能再逗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于是唐时威胁唐尧:“听老师的话,以后要按时写作业,不然舅舅饶不了你。” 唐尧苦着脸。 “表现好奖励糖葫芦。”唐时又给了个甜枣。 唐尧立刻喜笑颜开:“好!” 唐时站起身,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纪初。 纪初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见纪初不接,唐时说:“留个号码,以后有事可以联系。” “不必了。唐尧的事我会联系他爸妈,万不得已的话会让他打给你。” 唐时挑眉:“除了唐尧,也许你还有其他用得着的地方?” 纪初心里还憋着气:“谢谢,用不着。” 她不想再和他有什么联系了。 “那随你吧。” 唐时顿了几秒,指尖一弹,名片飞到了废纸篓里。 纪初目不转睛,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直到他们两人离开,纪初才转头看向废纸篓,那张名片斜斜摆在纸团顶上,上头义溪集团的logo非常显眼,中间烫金字体写着“总裁 唐时”。 第12章 他以前用这个追女孩子…… 挂钟的秒针发出滴滴哒哒的声音。 纪初的目光停在名片上,久久没有移开。 她没有猜错,唐时果然开始接手义溪集团了。 十几秒后,纪初深深吸气,告诉自己,不用担心,义溪集团的业务遍布全球,他不会只囿于这一隅之地的。 惹不起躲得起,她尽量避开跟义溪有关的事就是了。 纪初拎起废纸篓里的垃圾袋,出门,将废纸连同名片干脆利落地丢进校道上的大垃圾桶,眼不见为净。 走到停车场,纪初发现自己的车前横亘着一辆车,车线条流畅大气,车尾镀铬着一串英文lamborghini. 兰博基尼URUS,纪初一眼看出这车价值不菲。 她扫了一眼四周,明明这个时间点停车场的车位充足,这车放着其它车位不停,非要挡在她的车前。 简直是横行霸道。 好在兰博基尼的中控台上放了号码牌。 纪初掏出手机,随着一个又一个数字按下去,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刚拨过去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了。 纪初柔声道:“你好。请问磨砂灰兰博基尼车牌号五个九是你的车吗?” 电话那头,唐时熟悉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是我。” 纪初怔了一秒,那股莫名熟悉感产生的原因她明白了,修复文化墙那天晚上这辆车就停在她车子隔壁,唐时当时还提了一嘴…… “看,我就说你会有用到我号码的时候。” 唐时轻笑的气声通过手机传到纪初耳朵里。 纪初扫了一眼空旷的停车场:“你是故意的?” 似乎觉得纪初这个说法很好笑,唐时笑了一声,才反问:“我有那么幼稚吗?” “那要问你自己了。” “来的时候赶上你们放学,停车场停满了,我没地方放车,也不好堵着别人,选来选去,只能堵你的车了。” 这解释还算靠谱。 纪初勉强接受了。 “你什么时候能来挪车?” 唐时懒懒道:“那可能得麻烦你多等一会了,本想着在附近随便转转,一不留神就走远了。” “大概要多久呢?” 唐时:“半个多小时吧。” 半个小时有点久了。 纪初想让他快点,又觉得催他也无济于事。 一瞬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唐时那边人声鼎沸,依稀听到他跟谁说了谢谢。 纪初凝神听了几秒,电话那头摊贩用大喇叭放大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那把声音是学校附近小吃街上固定的商贩。 纪初直截了当地指出:“从小吃街步行到停车场至多只要十分钟。” “呵,被发现了。” 唐时一点没有扯谎被拆穿的窘迫。 随后又听到他说:“等着,很快回来,不用十分钟,五分钟吧,大概一首歌的时间。” 附近的小吃街到停车场的距离,以正常速度步行大概需要七八分钟,脚程稍快些的成年人,五分钟走到也不是不可能。 挂了电话之后,纪初顺势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的时间,随即熄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纪初百无聊赖,每过一会就看一下时间。 等待总是漫长的。 纪初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好不容易五分钟时间到了,唐时还没出现。 他迟到了。 纪初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就把他的话当真了? 这个时间,大概也是他随口说出来糊弄她的。 唐时从来不是善类,对于得罪他的人,他从不心慈手软。这点从纹身男和荣诗的下场可见一斑。 而自己和他重逢以来,寥寥几次见面都闹得不太愉快,估计早就把他得罪了个遍。说不定他就是故意把自己晾在这里的。 想到这,纪初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空旷的停车场突然传来歌声,是小男孩稚嫩的童音唱的歌曲。 听到熟悉而又陌生的曲调,纪初愣住,这首歌是…… 稳健的脚步声回荡在停车场,伴随着另一细碎的脚步声。 纪初循声望去,唐时带着唐尧信步而来,唐尧两手各拿着一串糖葫芦。 曲子就是唐尧唱的。但他可能对歌曲还不太熟悉,词唱得断断续续的。 纪初听到唐尧问唐时:“下一句是什么?” 唐时把歌词念给他,他高兴地接了下去。 走到纪初面前,唐尧刚好唱完,兴冲冲问她:“纪老师,我唱得好吗?” 纪初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勉强笑了笑:“不错。” “这是我舅舅写的。”唐尧自豪地说,“我舅舅不仅会写歌,还会弹吉他。” 她知道。 因为,唐时第一次唱这首歌,就是在她面前。 她至今都记得那个画面,在夏日的夜晚,他在柔软的草坪上席地而坐,抱着吉他边弹边唱,手指扫过琴弦,在她心里带起一阵风。 唐尧见纪初没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凑到她身边,小声道:“他以前用这个追女孩子。他说,这招追女孩子很管用。我要学起来。” 纪初一怔,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刚才心里燃起的火焰被浇灭。 这只是把她追到手的手段而已,目的是为了能在朋友面前赢下赌约。 可笑的是她当时还把他写的歌当成最珍贵的心意。 而时隔多年后再次听到这首歌,她竟然还有点怀念。 真是愚蠢! 纪初眼神渐冷。 唐时不知道唐尧跟纪初说了什么。 他敏锐地察觉到纪初情绪不对,问:“怎么?” 纪初深深地闭上眼,掩饰眼底的波动,语调尽量控制得平和:“你迟到了。” 这只是她掩饰的借口。 但唐时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看了一眼时间,迟到了两分钟。 唐时不在意地轻笑:“是迟到了一会。” 迟到对学生时代的唐时来说,是如家常便饭一样习惯的存在。 “等我一下就这么没耐心吗?高考结束那天我可是在校门口等了你一天。而且后来我……” 等了你七年。 唐时突兀地止住,把话咽了回去。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说出口。 纪初嘴唇拉成一条直线,缄默不言。 唐时意识到纪初是真的在生气。 他收起吊儿郎当地态度,解释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因为路过糖葫芦小摊的时候,尧尧说想吃糖葫芦。在那耽搁了一点时间。” 唐尧附和:“对对,是我想吃糖葫芦。” 纪初并不是真的想跟他计较迟到的事情。 小孩在旁边仰着头看她,她不想板着脸。 纪初勉强扯出笑,安抚唐尧:“没事,老师不介意这个。” “时间不早了,挪车吧。” 纪初站直身子,想等唐时挪车。 唐时观察纪初的神情,见她会笑了,这才放心地走到车旁。 开车门之际,他看了唐尧一眼,意味深长。 唐尧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略带不舍。 想到买糖葫芦时答应舅舅的条件,不得不忍痛割爱地伸手。 纪初正看着唐时倒车,冷不防手被人碰了一下。 低头一看,唐尧一根糖葫芦举到自己跟前。 “纪老师,请你吃糖葫芦呀,甜甜的。” 小孩稚嫩的声音释放出善意,纪初闻到来自糖葫芦特有的甜腻味道,心情感受到治愈,不自觉笑得很温柔。 但她也看得出唐尧眼里的不舍:“你吃吧,谢谢你。” 唐尧眼睛一亮,冒着独占糖葫芦的惊喜。 转眼就见自家舅舅挪完车下来,朝自己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明晃晃地带着威胁。 买的时候,舅舅跟他说,买两支糖葫芦,但他只能吃一支,另一支要给纪老师。如果他全吃了,以后就不给他买了。 是一次性吃掉两支,以后没得吃,还是要目光放长远点,以后吃个够呢? 唐尧还在纠结,纪初已经坐上自己的车,唐时走过去似乎想说什么,但车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 唐时悻悻然,耸肩。 纪初插入钥匙,点火,没有听到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嗯?似乎有点不妙。 她又试了两次,还是打不着火。 纪初看着毫无动静的汽车,一筹莫展。 车窗被人敲了敲。 纪初透过黑色玻璃看到唐时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嘴角还噙着笑,桃花眼眼尾上勾,像狐妖,勾人心魄。 纪初强压下视觉冲击带来的波澜,移开视线,发现自己无法解决目前的状况后,给自己做了几秒思想工作,打开车门下车。 唐时早在外面看完了全过程:“车坏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纪初觉得,他这嬉皮笑脸的样子颇像在幸灾乐祸。 唐时:“住哪?我送你一程。” 纪初不想接他话茬,径自拿出手机拨24小时救援电话。 号码还未摁完,手机被唐时从手中抽出。 唐时只瞅了一眼,不假思索地摁灭屏幕。 纪初:“唐时!” “有我这现成的汽车百科全书在这,用得着道路救援吗?” 唐时说着,顺手抽出唐尧垂涎欲滴的糖葫芦,连同手机一并塞到纪初手里。 纪初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打开车门,矮身钻进车里。 关门之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探头提醒道:“糖化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他收回跨在外面的大长腿,关上车门。 透过茶色玻璃,唐时检查车子的专注模样全都落在纪初眼里。 她知道唐时爱车,也从别人口中听闻他在赛车方面做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可他爱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根深蒂固地认为他对任何东西都是三分钟热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却不知道他也会有如此认真的一面。 唐时打开车门,下车第一眼就看向纪初的手:“化了。” 纪初回过神来,糖葫芦已经有点化了,手被糖粘住了,黏糊糊的。 纪初慌里慌张从包里抽出纸巾擦拭,隐约听到唐时的笑,内心更乱了。 她怎么会一时失态,盯着他看那么久…… 纪初把手擦干净,抬头看到唐时上了自己的兰博基尼,听到汽车启动的声音。 纪初怔怔的,这是不管她了? 唐时的车缓缓行驶,最后停在纪初车前,两辆车车头面对面。 兰博基尼大大的车头衬得她的车很娇小。 纪初以为他要走了,又见他熄火下车,分别打开两辆车的发动机舱,在里面翻翻找找,不知道连了两辆车的什么线,又启动了兰博基尼。 这些动作完成后,唐时直起身子,解释道:“你电池没电了。” 纪初:“这是在充电?” 唐时点头,正要说等几分钟就好了,看到纪初手里的糖葫芦还一个没少,话到嘴边变成:“等你的糖葫芦吃完就差不多能启动了。” 纪初:“为什么一定要我吃?” 唐时:“尧尧特意给你买的,不能浪费他一片心意吧。” 唐尧自己的糖葫芦早吃完了,正对着纪初的流口水,闻言斜了拿他做幌子的舅舅一眼,说谎鼻子会变长哦! 唐时罕见地姿态有些不自然,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纪初将糖葫芦举到眼前,一颗颗圆润的山楂又红又大,令人食欲大开。 她凑近,咬了一口,冰糖和酱汁从舌尖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酸甜弥漫在口中。 她嘴角不自觉勾起弧度。 唐时原本是盯着她,想督促她吃完。 结果看到纪初的樱桃小嘴和山楂球一样红润,相得映彰,唇边还有一些糖渍,在日光下亮闪闪的。 唐时心里一阵擂鼓敲响,慌里慌张移开视线,靠,这可比糖葫芦诱人多了,想吃! 糖葫芦酸甜可口,长得又像纪初很喜欢的樱桃,她一个不落全吃完了。当然,其中也有不想多生事端的缘故,毕竟唐时像教导主任一样在一旁盯着呢。 唐时说话算话,在她吃完之后启动车子,熟悉的汽车马达声响起。 纪初上了车,正要关上车门,察觉到来自车门的阻力。 抬头一看,唐时手拦住了车门。 又怎么了…… 纪初以不变应万变,静静看他。 唐时笑:“纪老师,这就走了?” 不然呢?纪初盯着他的眼睛看,妄图从他眼里看出他又想玩什么花招。 “一起吃个饭?” 纪初想也不想地用关门表示自己的拒绝。 来自车门的反向作用力直观反映了纪初的抗拒,唐时一笑:“尧尧刚转学过来,还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我们家长和老师之间,沟通沟通?” 这理由倒是冠冕堂皇。但纪初实在不想跟他有过多的接触。 而且,唐尧整天活蹦乱跳的,在学校交了一群朋友。现在知道他跟唐时的关系,无论是校领导还是老师都捧着他,他在学校里简直如鱼得水。 纪初:“我看他适应得很好,没什么问题。真的有需要的话,以你的本事,可以直接联系校长。” 唐时桃花眼蕴着笑意:“我可是帮了你大忙。你难道就这样走了?” 纪初诚恳道:“谢谢。” 唐时等了片刻,没等到后续:“没了?” 纪初:“有。” 唐时一喜,手的力道不自觉放松下来。 纪初轻声:“再见。” 话音刚落,车门砰的一声在唐时面前关上。 唐时既无奈又委屈地看着车子绝尘而去,留下一波尾气。 唐尧后知后觉地挥手:“老师再见。” 空旷的停车场又恢复了寂静。 唐时摁下车钥匙,车灯一亮,他看着车子的外形忽然评价道:“长得是有点俗气,难怪人家瞧不上你。” 与此同时,高跟鞋踩在地上嗒嗒嗒的声音渐行渐近,伴随着一个嘹亮的女声—— “既然如此,不如送我一程?” 第13章 原来你和唐总是旧识 黄昏时分,日光分外和煦,暮云仿佛柔软的棉花糖聚集成一团。 人心也不自觉软了一些。 纪初想了想,让唐时这个学渣辅导唐尧做作业,也确实是比较难。 为了以后工作顺利一些,她视线落在自己副驾驶的本子上,最终还是掉转车头,本子里有她做的各种课堂小笔记,给唐时用正好。 开回学校附近,还未联系唐时,就看见他那显眼的兰博基尼从车库驶出。 纪初踩住刹车,停在不远处。 兰博基尼的全景天窗开着,带着风呼啸而过。 驾驶座上的唐时神采飞扬,副驾驶的女生侧头和他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唐时笑得开怀。 阳光打在车子的后视镜上,刺得人眼睛发痛。 直到车子消失在视野里,纪初才揉了揉干涩发烫的眼,视线落到自己的笔记本上,自嘲一笑,自作多情了。 *** 因为停车场的那段小插曲,唐时的心情不错,高档车的音响设备很好,节奏欢快的音符从音箱流出,唐时随着节奏微微点着脑袋。 副驾驶的项雪岚红唇轻启:“逛了一天商场正觉得累呢,没想到能碰上唐总,谢谢唐总愿意载我一程。” “小事一桩。项总是集团的元老,高董的得力助手。论辈分我还得喊你一声姐。”唐时笑道。 高泰擎是义溪集团的副董事长,在集团很有话语权。而项雪岚作为高泰擎的心腹,原本涉及北枫小学的转型升级这个项目是她负责的。 提及高泰擎,项雪岚眸里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打量唐时,察觉没什么异常后,才状似无意问:“唐总今天是去北枫小学了?” 唐时翘着大拇指指了指后座:“去接尧尧,他在北枫读书。” 唐尧配合地朝望过来的项雪岚露出一个笑容。 项雪岚顺势夸尧尧长得可爱,说了几句客套话。 又旁敲侧击地打听:“我还以为你是去北枫考察项目去了。正想说,唐总为了工作加班加点,我得号召手下跟你学习呢。” 唐时笑得漫不经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集团这些事不感兴趣。到集团任职也就是耗耗时间,应付我爸而已。不过这个项目原本是岚姐你的,阴差阳错到了我手上,真是不好意思了。” “唐总说笑了。集团的好项目多的是,在谁手里不是做,不都是为了集团嘛。” 唐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用说笑的语气道:“也是,一个项目而已,还是岚姐大气。说到底,别说项目了,整个集团都是唐家的。” 项雪岚的笑微不可察地一僵,很快恢复成完美的弧度:“这个项目其实已经完成度很高了,也就差个落地执行。我前期准备了不少资料,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我一定倾囊相授。” “那就谢谢岚姐了,我就按部就班,坐享其成了。”唐时漫不经心道。 项雪岚:“唐总客气。”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 到达目的地,项雪岚下车后,唐时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眸中的散漫一扫而光。 一个逛商场的人,怎么会手上一个购物袋都没有,还穿着高跟鞋呢? 项雪岚,是专门在那守株待兔的。 三句话不离项目,看来北枫这个项目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思及此,唐时拨通助理范琸的电话:“把北枫小学项目涉及的所有资料送过来。” *** 纪初回家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她太乱了,需要一个人静静。 黄昏时分看到的那一幕始终在脑海里回放,无论怎么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它都会浮现,细节清晰到唐时嘴角的弧度都看得清清楚楚。 纪初心里五味陈杂,忽然很想画画。 画画能让她平静下来。 从柜子里拿出尘封已久的画纸画笔,几次提笔,笔尖停在半空,却始终无法落下。 不行,答应了妈妈要放弃的…… “笃笃。” 有人敲门。 纪初一惊,手忙脚乱地把画图工具藏好才去开门。 幸好,来的是纪见,不是妈妈。 纪初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纪见把她往房间里推,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表情神秘兮兮的。 纪初退了几步。 纪见将藏在身后的东西展示出来,是应援旗和大四开的海报,还好几张,上面是纪初不久前刚见过的唐时。 纪见炫宝似的:“姐,你看,我偶像。这海报都售空了,还有这应援旗,都是我专门找人拿的。” 大大的海报在纪初眼皮底下晃,纪初心里更堵了。 “这么显眼,你不怕妈妈发现?” 纪见:“我就是怕她发现,这不是来找你了。我那已经藏不住东西了,我想把海报放你这。你一向都很听话,她完完全全信任你,不会来你这找的。” 不,她没有很听话…… 柜子里那些画图工具,和厚厚的一叠画作,都是她辜负了妈妈信任的证据。 “今年的F1比赛就要开始了。我得把这些藏好了,到时候给我唐时哥最声势浩大的应援!” 纪初看着纪见身后:“那个……” 纪见仍无知无觉:“哎,你腾个地方给我放海报啊。要不贴你墙上好了,你出门的时候锁上,一般老妈也不会进你房间吧。” 纪见身后,梁冬咬牙切齿:“纪见!” “……”纪见背后汗毛一竖。 梁冬揪着纪见的耳朵出去:“臭小子,少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你姐看。你爸你妈你姐都是知识分子,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整天不务正业,学习不用心,一门心思扑在这些旁门左道上的混小子。来,我看看,你真是我生的?” 梁冬出去的时候,顺势把门带上了。 纪初没有错过她看似彪悍的外表下小心翼翼望过来的眼神。 她是在担心自己。 纪初垂下眼眸,卷翘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手机传来微信声响。 纪初缓缓拿过来一看,是新朋友添加请求:唐时。 来源:对方通过搜索手机号添加。 门外鸡飞狗跳,隐约传来梁冬教训纪见的声音:“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他。以后别让我听到你提这个名字!” 纪初手指在虚空顿了顿,摁下拒绝。 有时候挺佩服他的,左拥右抱的空隙还能给别人发微信。 ***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好几天。 直到视察组莅临学校的日子真正到来。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校领导们严阵以待,成立了工作组专门接待这次的视察人员。工作组抽调了各科室的人员,但避开了上次得罪唐时的荣诗和纪初。 这样正合纪初的心意。 她有意回避,这一天她除了上课,鲜少踏出办公室。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从同事口中听闻这次带队前来的是唐时。 上次拒绝他的微信好友申请后,他没再发过来。本人也没再出现在北枫。最近来接唐尧的都是司机。 天之骄子习惯了一呼百应,大概从未收到过别人的拒绝。 以他的骄傲,大概不会再主动和自己有所交集了。 这么想着,有同事过来喊她:“纪初,校长喊你过去。” 纪初仍没反应过来:“校长不是正在接待唐、先生他们一行人?” “是啊,让你过去帮忙招待。” 纪初怔了片刻,不得不走出去。 校领导正众星拱月般将唐时一行人围在中间,看神态都比较放松,看来交谈甚欢。外围站着几位老师,教美术的□□鲸老师也在。 唐时正在和某个校领导说话,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偏头望向纪初,目光高深莫测。 那边整个团体的分量不是她这种小小的职工能加入的。 纪初有点不自在,拘谨地走过去,打了招呼。 校长仿佛变了个人,态度特别热情:“纪初啊,快过来,站我这来。” 他往旁边让了让。 他身旁是唐时。 纪初硬着头皮挤进领导圈里,人太多,不小心被绊到,踉跄了一下。 “小心。”其他人道。 与此同时,唐时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强劲的力道通过胳膊稳住她的身子,竟让她无端感到几分安定。 他本来就是焦点,这一下众人的目光完全聚焦在他俩身上。 纪初站稳了,唐时却还没放手。 纪初有点尴尬,头埋得更低,活像一只小鹌鹑,轻声:“谢谢唐总。” 手不动声色往回抽。 唐时挑眉,缓缓放松力道,细腻的肌肤从手中抽出,指尖细腻的触感久久不散。 校长见怪不怪,笑呵呵:“纪初啊,原来你和唐总是旧识,怎么不早说呢!” 第14章 这就是你当年失约的理由…… 校长的话一出,四周的目光更加在纪初和唐时身上流连。 纪初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眼睫毛颤了颤,眼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她不知道她不在场的时候唐时跟他们说了什么,说到了什么程度。 唐时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眼里闪过淡淡的失落。 就那么抗拒和他扯上关系吗? 唯一自在的是觉得能和唐时攀上关系的校长:“唐总也是北枫的学子,和纪老师是校友。上次碰面怎么没见你们提起,哈哈。” 纪初扯出笑:“我一直在北枫读书,唐总是高三才转来的,其实也就同校一年。这不是太久没见了,一时没认出来。” 唐时闻言,半开玩笑道:“没记错的话,我们高三一个班吧?纪老师连我这老同学都不记得了,想想还有点伤心。” 纪初笑容略僵:“高三学习任务比较重,所以没太注意别的事情。” 校长哈哈笑:“一个班都没认出来,纪老师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呐。” 唐时拖长音“哦”了一声。 就在纪初以为告一段落时,他又道:“哎,不记得也就算了,但我可是你的……” 前男友。 纪初第一反应想到这个身份,一颗心跳到嗓子,恨不得上手捂住他的嘴。 唐时嘴角勾着笑,桃花眼眼波荡漾。 视察组和学校工作组的人都被引起了好奇心,竖起耳朵等他说出点惊天动地的话来,他们早就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了,明明是一群人的电影,却只有这两人是主角,其他人总是仿佛没有姓名! “我可是你的后桌。”唐时吊足了胃口,缓缓道来。 这个答案虽然也不怎么样,好歹比前男友那个身份安全多了。 纪初一颗心落回原处。 “可惜当了一年的后桌,也没能给你留下印象。” 唐时语气似乎很遗憾。 毕竟她的眼睛又没长在后脑勺…… 纪初觉得自己虚假的笑快挂不住了。 视察学校枯燥无趣,大概只有逗弄她才能让他产生一点乐趣吧。 唐时这人真的很恶劣! 学校早为这次视察规划好了路线,力图将学校最好的面貌展示在视察组看。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来到了文化墙下。 校长指着那面引以为傲的墙绘,乐呵呵地跟视察组介绍:“学校嘛,氛围很重要。这些硬件设施要到位,软文化也要渗透在环境里。我们意在通过这文化墙,向学生传递学校对他们的期待。看这鸟,是寄望我们的学生能跟它一样,展翅高飞!” 唐时眉一挑,这说辞,比他还没文化。 “这是鸿鹄,是寄望他们拥有鸿鹄之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唐时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纪初。 那眼睛会说话,仿佛在说,看,我现学现卖得不错吧。 纪初不想被被人发现这墙绘跟她有关,装作一本正经地在倾听。 校长被提醒了,翘起大拇指:“唐总这么一点拨,比我说的高了好几个境界。说起来这文化墙还是唐总帮忙叫人画的,唐总您居功至伟啊。” 唐时朝纪初眨眨眼:“我也没出多少力气,基本都是画手的功劳。” 校长介绍学校的方方面面,提及引以为傲的学校氛围,又说—— “我们北枫的学生,彼此不仅是学习上的伙伴,很多人呐还在这里找到了一辈子的好朋友。” “要我说,人啊最珍贵的就是学生时代的友情了!”校长说。 “噢?那学生时代的爱情呢?”唐时饶有兴趣地发问。 警报再次拉响。 纪初警惕起来,唐时从来不问没有意义的问题。这意味着他又要搞事了…… 有不知情的人插嘴:“学生时代谈恋爱,那不就是早恋吗?” 这个词青涩又美好,众人不禁笑起来。 校长哽了一下,又不敢太下唐时面子,打哈哈:“这问题可难倒我了。我当学生可没谈过,没女生看上我,哈哈。” 唐时目光流转,落到纪初身上:“纪老师怎么看?” 他瞳孔里的黑深不见底,情绪不明。 纪初嘴唇张了张,怎么看?怎么看唐时都是意有所指。 当年唐时跟他那群狐朋狗友说的话言犹在耳:“当然追到手了,我打赌还从没输过。” 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后来时常出现在纪初的梦里。 原来唐时追她,只是因为他跟别人打了个赌。 他对她的好只不过是他赢下这个赌约的工具,都是假象。 可笑的是当时的她还为了他反抗自己的父母。 学生时代的恋情,只是花花公子的一时兴起,却是纪初唯一一次鼓起勇气的叛逆。 此后她再也不会有勇气去反抗了。 现在还提起那段感情,是想提醒她当年的自己有多傻吗? 从回忆里剥离出来,纪初直视唐时,语气清冷:“作为学生当然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其它无关紧要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 “你读书的时候也像现在这么拎得清楚吗?” 唐时的语调比她更冷,明明是秋天,仿佛在下冰碴子。 就是拎不清楚,才会和你…… 纪初心里憋着一口气,甜软的声音绵里藏针:“唐总,我们北枫校风严谨,禁止早恋的 。” 这是将过去撇得干干净净。 唐时嘴角的笑越发讽刺,有种当场质问纪初的冲动,什么狗屁学业,这就是你当年失约的理由吗?! 接下来的视察流程,唐时罕见的话少。 纪初只是过来作陪的无名小卒,没有人再喊到她,她称职地充当起背景板,安静地跟着。 视察结束后,校方招待唐时一行人去了兰亭集。 兰亭集是枫城最有名的私厨,环境优雅,厨师深谙中华美食之道,上至宫廷大宴,下至地方特色小菜,无一不通。 唐时是兰亭集的常客。这位尝过世界各地美食的少爷,唯独对中餐情有独钟。 校方明显事先打听过了唐时的喜好,提前订好了位。一踏进兰亭集,侍应生就将他们一行引向包厢。 纪初作为陪同队伍里资历最浅的人,自觉去前台点餐。 李朋鲸递过来一张纸条:“范助理特别交代的菜单,唐总喜欢的。” 说着他凑过来看点单屏幕,发现菜单上的菜基本都点了:“哎,范助理给过你菜单了?” 纪初怔了一下,微笑:“碰巧而已。”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巧合,而是下意识地就点了这几道菜。 回到包厢,领导们早已落座,剩下几个近门的位置就是他们这些陪吃小卒的。 还有人没进来,空的位子还好几个。 离纪初站的位置最近的座位,刚好在唐时对面的方位。坐在那能清楚地看到唐时的一举一动。 此时唐时也正巧在注视着她。 纪初犹豫了,坐在他正对面,大概两个人都会相看两厌,饭都吃不下吧。 李朋鲸老师就近坐下后,见纪初还站着,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纪老师,这儿。” 他旁边的位子相对较偏,纪初感激地点了下头,无视对面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坐了过去。 坐下的那一刻,桌上发出清脆的“铛”的一声,声源处是唐时面前的高脚杯。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主位,校领导惴惴不安,以为是哪里惹得唐时不高兴。 纪初反射性地望过去,唐时的脸色似乎比冰川更冷。 校长赔笑:“唐总,若有哪里服务不周,您尽管说,我立刻安排。” 唐时抬了抬下巴:“有酒吗?” “有有有,都点了。”校长盲目应道。 “没点酒……”点菜人纪初不好意思地说道。 她踏进社会不久,没什么经验,在学校里鲜少参加这种应酬,再加上一个令她如坐针毡的唐时在场,她直接把酒给忘了…… 校长啧了一声:“这酒怎么能少呢!” 他很快招呼服务员送来上好的酒,亲自给唐时斟上。 席上觥筹交错,包厢里充斥着校领导和考察组谈话的声音。 他们在谈什么纪初完全没听进去。她没有错过主位那人时不时掠过她身上的目光,这令她局促不安。 身旁的李朋鲸老师倒是很关心她,见她没怎么动筷,总问她想吃什么,主动帮她夹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道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明目张胆。 “纪初,鱼吃吗?”李朋鲸虽是这么问,筷子已经夹着鱼送到她面前。 纪初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那位,李……”唐时眼盯着他,半天想不出名字。 他从不记无关紧要的人的名字。 “李朋鲸。”身旁的范琸小声提醒道。 唐时若无其事:“李朋鲸。” 忽然被大领导喊到名字,李朋鲸站起来:“唐总,您叫我?” 纪初抬头看他,微微不安。 唐时将纪初的微表情尽收眼底,冰冷双眸下暗流涌动,表面却若无其事地从衬衫口袋抽出钢笔,在一张纸巾上写了写,递给李朋鲸:“帮忙加几个菜。这是菜单。” 李朋鲸连忙上前接过,他似乎比纪初经验足,很快点了菜回来。 走进来还未坐下,就被唐时叫住:“李老师,来这坐吧。” 不知何时,范助理已经自觉挪了一个位置,把唐时身边的位子空了出来。 李朋鲸受宠若惊:“唐总,这不合适吧。” 唐时另一侧坐的是校长和其它领导,这一侧往外数去是范助理和其它视察组成员,论职务,李朋鲸确实不够格坐到他身边。 唐时笑:“这没什么,过来吧,刚才辛苦你了。” 校领导见状催促李朋鲸:“唐总让你去,你就去。” 李朋鲸应了声,端坐过去,想了想觉得两手空空不好,又从兜里抽出烟盒,递给唐时两根烟:“唐总,抽不?” 校领导那边不少烟鬼,早有人烟瘾犯了,见状也抽出烟盒,叼一根在嘴里,给唐时递过来几根:“来来来,唐总,一起。” 包厢封闭,这些烟鬼一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不会停,届时烟雾缭绕,空气别提多差。 在座的除了纪初,仅有寥寥几位女生,但都不是领导级别的,敢怒不敢言。 纪初微不可察地蹙眉。 唐时瞥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没接那些烟:“不了,在座的还有女士呢。” 闻言,正要点烟的其他人一顿,讪讪收回烟。 “唐总说得是。” “还是唐总有风度。” 不用吸二手烟了,纪初微微松了口气。 唐时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到纪初身上:“纪老师似乎没吃多少,都这么瘦了,不用节食吧?” 纪初不得不堆起笑:“您说笑了。” 不能当众下他面子,纪初只能拿起筷子,视线落到转盘上,却不知道朝哪一道菜下手,实在是没胃口。 正巧服务生送来了新点的几道菜,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正好是她喜欢的。 纪初终于找到了落筷的地方。 唐时将她小口咀嚼的样子纳入眼中,满意地微微勾唇,转动转盘,看似无意地将鲜奶百合羹转到纪初面前。 兰亭集没有单独提供热牛奶,只能点份鲜奶百合羹凑合。 宴席走到尾声,校长旁敲侧击地提起学校的建设投资项目。 唐时懒洋洋地靠到椅背:“你说到点了。这次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他眼神示意范琸,范琸心领神会,将备好的项目书分发给众领导。 校方领导喜笑颜开,已经在畅想巨额投资下来后学校改造升级的美好景象。 只是翻开项目书后,他们仿佛变脸一般,笑容凝固:“唐总,这是?” 第15章 唐总说谁都不见,只见你…… 与校方领导们的慌张不安神情形成对比,唐时气定神闲地靠在那,修长手指在桌上缓慢地敲着。 终于有某个校领导憋不住了,质问:“当初收购学校的时候说好要给学校扩建,现在要我们搬校区这是怎么回事?” 无需唐时回应,范琸已经称职地承担起解说的责任:“我不知道之前项目负责人怎么跟你们说。总之,现在义溪集团是北枫的股东,按照项目书的内容,你们要在一个月内搬到新校区。” 校长:“新校区这地址太偏僻了,这不合适吧。” 在枫城,不少学校国际化办学办得如火如荼。北枫小学原本在北枫市中心,毗邻北枫初中、高中部,具有独特的地理优势,在枫城的民办小学中占有一席之地。而新校区在开发区,距离市中心要两个多小时车程,而且那边的居民区都正在开发,可以说,生源很少。 突然搬到新校区,就失去了地理优势,很容易掉队。 校长急急说道:“项总原先说的是,给我们扩建,建宿舍、修教学楼,现在却叫我们搬这,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诚信!”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触动了唐时,他抬了抬眼皮。 范琸:“新校区已经建设装修完毕,面积比北枫现在的校区大了百分之三十以上,新装的教学设备都是最先进的。你们不亏。” “话不能这么说,北枫这些年在城中积累了一定的声誉,可名声终究没其他大财团支撑的学校响亮。去那边,对学校新学期招生是不小的打击。原以为有了义溪的收购能让北枫更上一层楼,没想到你们竟然……” 当着集团视察组的面,校长终究没敢说下去。 “这是新校区的实拍图,你们可以看看。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我们会一概满足。但是,一定要尽快将搬新校区的事宣布出去,并在一个月内落实。”范琸分发几本新校区摄影册给他们。 “一个月,这太紧张,这怎么可能?!” “时间就是金钱,你们每拖一天,就会影响集团上千万的收益。” 校方和视察组的人还在为新校区的事争论不休,纪初听了个大概,也能猜到怎么回事。 原本这个项目负责人是项雪岚,收购学校之前可能给校方画了饼,但收购后的项目书却和说的不一样,所以校方不满意。 而义溪集团这边的人,接手了项目,不会管之前的人说了什么,反正项目书怎么写,他们就怎么执行。 现在的矛盾焦点是集团要学校一个月内搬走,学校这边因为种种顾虑不肯,但又没有话语权。 这事就这样僵持住了。 吃饭期间其乐融融的氛围现在已经转为剑拔弩张。 席上如纪初这般被叫来凑数的静静听着不敢插话。 纪初看向在场那位唯一说得上话的人,他神情懒散,明明一句话就能叫住局面,偏偏如事不关己般,斟酒自饮。 末了,仿佛察觉到纪初的目光,他抬眸,嘴唇一勾:“小樱桃。” 声量不大,却如有魔力一般,杂乱的场面仿佛按了静止键,忽然静了下来。 大家都以为唐时终于要发话了。 静下来一秒后,大家反应过来,表情都有点茫然,是不是听错了?小樱桃好像跟话题中心没什么关系。 唯有纪初眼睛微微睁大。 小樱桃,是她的小名。 “你怎么看?”唐时问。 众人顺着唐时的目光看向纪初,愈加茫然了,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比纪初更有资格被问看法吧? 纪初嘴唇动了动,略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她很快调整过来,若无其事招呼服务员:“唐总要吃樱桃,你们这有吗?” “有,正当季,很甜呢。”服务员笑容满面,立马出去拿樱桃。 纪初转过头来,正对上唐时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在笑话她自作聪明,处理得蹩脚。 一大盘洗好的樱桃很快被呈上来,摆在唐时面前。 唐时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摘了一颗放到嘴里,细嚼慢咽。 末了,似是非常满意地说:“樱桃不错,长得甜美,吃进去更甜。” 范琸笑道:“唐总最喜欢的就是樱桃了吧?” 唐时看着纪初,眼含笑意,不置一词。 他的眼睛映着灯,亮如星辰。 明知道他们在说水果,但“樱桃”这个小名从他嘴里念出来仿佛千回百转,回味无穷。 纪初拼命克制自己,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悸动。 仿佛一颗石子丢进了水潭,泛起了阵阵涟漪。 校长想找唐时再说说情,唐时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指了指樱桃:“饭桌上就别说公事了,吃水果。” 这意思就是他不想谈。 校方哪还有心思吃水果,全都苦着一张脸。 校长原本还想找唐时争取一下,却被视察组其他人拦住了脚步,直到唐时上了车都没找着机会。 纪初站在门口,无视旁边的喧嚣,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车上。 仿佛有感应般,车窗缓缓降落,唐时胳膊撑在车窗边缘,嘴角那抹笑意味深长,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仿佛在看默片,纪初清楚地解读出他的口型:“我等你来找我。” *** 自从拿到项目书,知道具体项目内容后,校领导天天一脸愁云惨淡。 不知内情的学生们依然随着日出日落上下学,对即将到来的事情一无所知。 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在教师圈子里,学校即将迁址的消息却已经传开,成了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 譬如今日,办公室里又聊起了这件事情—— “听说新校区装修得很豪华。” “豪华也要有人去才行。刚装修好,甲醛都没散发干净呢,让你去吸你愿意?” 纪初一向不参与这个话题,唐时当晚临走前说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 他怎么就笃定她会去找他呢? 荣诗作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们不知道,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众人好奇,有人问:“纪初,那天你不也去陪同视察了吗,有没有听到什么内情?” 纪初回过神来,浅笑摇头:“这项目还能有内情吗?我不清楚。” 荣诗嗤笑一声:“她能知道什么。” “纪初不是跟唐总是校友吗?” “校友嘛,一个学校的都能叫校友。内部消息,哪能是普通校友就能打听出来的?” 见众人果然被自己吸引了目光,荣诗继续卖弄道:“据可靠消息,急着让我们搬是因为义溪集团要在这块地建房子。” 众人哗然。 纪初一愣,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义溪集团的主要利润其实是房地产开发,教育这方面只是一小部分业务。 再转念一想,枫城的国际化学校那么多,北枫其实不算突出。他们却选择投资北枫小学,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有人恍然大悟:“房地产开发商嘛,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房子。一开始还以为是大发善心要投资北枫呢,” “领导那边愁得头发都要白了,跟义溪集团那边约了不下十次,每次都被推了,别说唐总,连他助理的面都没见上。” 办公室里叽叽喳喳,连校长进来了都不知道。 直到纪初余光瞥到一道人影站在不远处。 纪初率先站起来打招呼:“校长。” 在纪初的刻意提醒下,众人立刻收敛,正襟危坐。 不过,校长甚少踏足教职工办公室,今日怎么会来? 难道是她们讨论得太大声太猖狂了?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校长径自朝纪初走去。 他环顾四周,道:“你们都是北枫的一员,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瞒着你们。你们刚才讨论的事情确实是真的。这事事关北枫的前途,希望你们缄默其言,不要走漏了风声。” 校长看向纪初,人群中她气质出众,如空谷幽兰,在刚才宛如闹市的办公室里仿佛一副安静的画一样。 也许,她真的可以令唐总改变主意。 想到义溪集团那边提出的要求,校长问她:“你最近和唐总还有联系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纪初懵了两秒:“怎么了?” 校长:“就像你们刚才说的,我们见不上唐总的面。上次看你和唐总似乎还挺熟稔,所以学校这边决定邀请你加入工作组,让你去找唐总试试。你觉得怎么样?” 众人瞪大眼睛,难以掩饰对纪初和唐时之间关系的惊讶。表面上看,纪初仿佛真的一点都不认识唐时这个人。 和唐时接触,不行。 纪初不假思索地拒绝:“抱歉,校领导都没办法的事情,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这事关乎北枫的命运,纪初,既然你跟唐总是同班同学,我看他对你印象不错,你得好好利用这层关系,你得想想办法。”校长劝道。 她和唐时的关系,前男女朋友,还是不欢而散的那种。 想起她和唐时重逢后寥寥几面发生的各种不愉快,纪初觉得,让她去,帮倒忙的可能性更大。 校长还在诚恳地等纪初答复。 纪初想了想,目光落在荣诗身上:“荣诗,你不是说有朋友跟唐总认识吗?要不你帮领导们引见一下?” 校长犹疑地看向荣诗,眼神里充满不信任。 忽然被引火上身的荣诗干笑:“我朋友是跟唐总认识,但她现在还在国外……” 荣诗之前提起唐时,语气仿佛十分熟稔。 结果这时语气虚得不行,在场的都是人精,一下子知道她是装腔作势。 有人阴阳怪气道:“听你语气,还以为你跟唐总有多大关系呢。看来你那朋友远在天边,也救不了近火了。” 荣诗怨愤地瞪了一眼纪初,对校长:“您也别把宝都押在纪初身上。刚才也说了,连助理面都没见上。校领导们找了各种关系都没见上唐总,难道纪初一个普普通通的校友就行?” 校长喃喃道:“纪初不一样,如果她不行,就没人可以了救得了北枫了!” 纪初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校长为何突然对她寄予厚望,看他这样也是急得没办法,病急乱投医了。 这一点上,她反倒认同荣诗的说法。 仅凭校友这层身份,想改变唐时的主意,简直是异想天开。 “她说得对。”纪初轻声道,“抱歉,校长,人贵在量力而行。我认为唐总不见您自有他的理由,无论是谁去都是一样的结果,我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校长一急,脱口而出:“是唐总亲口说的,他谁都不见,只见你。” 第16章 是我打扰你们了 纪初站在人来人往的CBD, 抬头仰望高耸入云的义溪集团大楼,建筑物光滑的表面反射出阳光,有些耀眼。 纪初眯了眯眼睛, 思索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脑子一热就答应了校长的请求。 也许是禁不住校领导的苦口婆心, 也许是不想再杵在那接受众人异样的眼光, 再往大了说, 或许是为了北枫的未来。 无论是以上哪个原因,她都极力忽略了心里那丝小小的期待。 在集团大门口做了一分多钟的思想工作, 纪初总算说服自己,即便来找唐时是正中他下怀, 但她主要还是为了北枫小学的项目来的, 一切都是为了公事。 纪初迈着沉重的步伐,视死如归地踏入义溪集团。 还记得她拒绝加好友的时候多干脆利落啊。 现在唐时看见她主动找上门, 不知道有多得意。 义溪集团在枫城, 不,可以说在国际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集团了。经过几代人的打拼,资本累积到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具体从集团大楼的昂贵装潢可见一斑。 大堂的大理石地面擦得锃亮, 天花板的鎏金吊件彰显着时尚的气息,大堂两个比纪初还高的花瓶一看就价值不菲。上面的山水画, 行家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 义溪集团的业务很丰富,这点从行色匆匆进出的工作人员可见一斑。 与其他步履匆忙的人不同, 纪初缓缓走向前台,开门见山—— “你好,我是北枫小学的。我想找一下唐总。” 义溪集团的董事长是唐时的父亲唐凯定,旁人一般喊他唐董。 唐总则是指唐时,集团的总裁。 前台一下子分辨出她是要找唐时。 “北枫小学的……”前台喃喃一声, 干脆利落道,“不好意思,您没有预约吧,唐总很忙,您请回吧。” 纪初柔声道:“我是代表学校来的。唐总现在正在做的北枫的项目,有一些细节需要和他当面沟通一下。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不好意思,你们的人已经来过很多次了。范助理特别交代过,不能让你们打扰唐总。” 前台的态度很坚决,纪初明白软磨硬泡是行不通的。 如果能联系上唐时…… 纪初思索片刻,灵光一闪,拿出手机翻找通话记录。她曾经给唐时打过电话。 纪初正划过一条条通话记录,前台忽然面露微笑朝她身后打招呼:“项总早。” 项雪岚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嗒嗒作响:“唐总在吗?” “在的。您请。”前台态度恭敬。 这个人没有预约,却可以直接进去。 纪初动作一顿,缓缓抬头,正好跟项雪岚的视线撞到一起。 项雪岚是女强人,穿着干练,头发梳起来特别精神,漂亮又富有攻击性。 纪初认得出,这是当时坐在唐时副驾驶座的女人。 在纪初打量项雪岚的同时,项雪岚也在观察她。 直发长及胸前,一身长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皮肤泛着牛奶般的白,双眸乌黑清澈,看起来就是温软的性子,没有威胁,不需要过多注意。 项雪岚下了定论,礼貌性地点了下头,没把她放在心上,径直朝电梯间走去。 纪初看着她的背影,明明踩着高跟鞋却步履生风,这样的女强人,站在唐时身边,连身高都是般配的。 纪初心里忽然涌起一丝疲惫感。 手指停顿在拨号键,唐时的号码却怎么也按不下去了。 她听到来自自己脑海里筋疲力尽的一句指令:算了。 离开的时候心烦意乱,手机塞进包里,手再抽出来时带出了工作证,掉到地上都没发现。 直到被前台喊住:“您的东西掉了。” 纪初回神,前台已经走过来把工作证递还给她。 纪初伸手去接:“谢谢。” 这次妥帖放回包里,确定没再掉东西,抬头却发现前台还站在面前,脸上挂着微笑,目光透着打量。 “您是纪初小姐?您可以上去,唐总在办公室。” 纪初一脸迷茫,不明白前台为何忽然一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变得如此热情。 “唐总特意交代过,如果来的人是纪小姐的话,直接上去就好。” 纪初垂眸,他果然算准了她会来。 *** 唐时的办公室在二十八楼,一整层都是他的办公区域。 乘坐电梯上去后,明显感觉不同于楼下的喧嚣繁忙,二十八楼的环境偏向于安静,装修风格也不同于商务写字楼的冷色调,空间多了许多创意的设计,一隅的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赛车模型,而四周墙壁辅以油画装饰,增添了几丝艺术的气息。 纪初打量四周环境的时候,坐在一隅办公的范琸第一眼看到了她,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迎了过来,语气里满是惊喜:“纪小姐,欢迎欢迎。” “您这边请。” 纪初见范琸什么都不用问便熟门熟路将自己引向唐时的办公室,便知道唐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明知是猎人的陷阱,她还是送上门来了。 不知道该说是唐时聪明,还是她太笨。 纪初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会功夫,范琸已经敲了门。 “进。”办公室里传来唐时的声音。 范琸帮她推开门。 随着厚重的实木门开启,室内的场景逐渐呈现在纪初眼前。 唐时姿态慵懒地靠在老板椅上,可能因为在公司,他罕见的穿了件条纹衬衫,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微微反光的镜片令桃花眼更添了几丝魅惑。 一身装束看起来是一副职场精英的模样,只是上衣敞开的前两颗扣子、挽到手肘的衬衫袖子和懒散的坐姿可以看出一丝放荡不羁的气质来。 斯文败类,纪初脑海凭空冒出这个词。 唐时对面是项雪岚,她背对着门口,双手撑在桌面,不知道在跟唐时说什么。 听到有人进来,她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脸上未来得及收起来的笑映入纪初眼帘。 没记错的话,进门那一刻,唐时的嘴角也是勾着的。 只是现在他的笑已经收敛了。 是她这个不速之客破坏了和谐的气氛吧。纪初想。 “是你啊。”项雪岚率先打破僵局,她分明也好奇刚才在楼下遇到的小姑娘为何会出现在唐时的办公室,但表面却不动声色。 唐时微微坐直身子,沉声道:“坐吧。”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纪初坐到办公桌对面来。 纪初走过去,却没有坐下。 位置旁边就是项雪岚,她和她保持一小段距离,这样站着能减少一些对方居高临下带来的压迫感。 纪初不知道她来之前他们在谈什么,她甚至无法定义项雪岚的身份。但既然范琸引她进来了,她就开门见山了—— “唐总,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今天是代表北枫来的,关于北枫小学迁址的项目,校方有一些意见想跟您这边探讨一下。” 唐时笑了一下,老板椅左右转了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北枫之前已经来过不少人了,无非就是要我改变主意。怎么,这次派你当说客了?” 纪初抬眸盯着他,明明他早就在守株待兔,等的就是她这只兔子,现在装什么呢? 她把带来的文件放到桌上,翻开第一页:“这是学校关于北枫项目的建议,我们知道贵司急着要北枫迁址是为了开发房地产,诚然在北枫那样一块市中心地皮开发房地产的利润很高,但……” 纪初话没说完,唐时长手一伸,啪地合上了文件。 纪初看着覆盖在文件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有点怔。 唐时:“我说了,这些你领导都讲过了。我的时间很宝贵,不是用来浪费的。” 这一刻唐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纪初意识到,他是义溪集团的总裁,他的每一分钟都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最重要的是,他也许早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纪初咬了咬唇,忽然有点委屈:“你都没有听我把话说完,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呢?” 项雪岚单手撑在桌上,饶有兴趣:“唐总,我倒是很好奇她想说什么。” 唐时冷淡道:“我没兴趣。” 纪初暗暗攥紧拳头,所以他让她来只是为了看她笑话吗? 她委屈巴巴的模样落入唐时眼里,唐时表面淡定如山,内心恨不得揍自己两拳。 项雪岚在场,他不想让纪初暴露太多细节。可以说,这个项目成功与否对他而言其实不重要。 但对项雪岚和她背后的高泰擎来说,这很重要。他们从一开始就定好的项目,怎么会允许别人动更改的念头。 说到底,纪初出现的时机太不凑巧了。刚好和项目上一个负责人项雪岚撞上了。 集团的党派之争古已有之。项雪岚的顶头上司高董就是唐时父亲唐凯定的最大竞争对手,集团里除了唐凯定,就数高董持股份额最多了。 项雪岚在他这里,原本也是为了打听项目的进展,毕竟北枫的项目现在虽然在唐时手上,但分管房地产这一块业务的依然是高董。 说到底,是高董在关心这个项目,不,真正的目的是关心对手的儿子的动向。 唐时无意参与集团内部的明争暗斗。 阻止纪初,是避免让局面进一步复杂化。 场面僵持了片刻,“啪嗒”一声打火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项雪岚不知何时嘴角叼了一根香烟,双手护着火点了烟。 烟雾在室内缭绕。 项雪岚自然而然地递给唐时一根,她知道唐时经常抽烟,就她见到唐时的那几次,除了上次驾车之外,唐时每次都是吞云吐雾的样子。 没曾想,唐时却推开了:“不了。” 项雪岚很是讶异:“你不是烟瘾很大吗?” 她还保持着递烟的手,她不信唐时能不抽烟。 纪初视线落到唐时身上,高中的时候,唐时做了一切坏学生会做的事情,逃课打架泡吧,当然也包括抽烟。 只是后来跟她在一起后,因为她不喜欢烟味,他就戒了。 现在,他又开始抽了吗? 纪初想起在酒吧重逢的时候,他身上的烟酒气息很浓烈。 所以听到项雪岚说唐时烟瘾大,纪初一点也不意外。 哪个上流社会的纨绔子弟不玩烟酒呢?再克制,平时应酬玩乐总会沾一沾的。 出乎纪初意料的是,唐时不仅坚定地拒绝,还破天荒地解释了:“戒了。” 项雪岚:“什么时候?” “就前段时间。”唐时含糊说道。 纪初觉得他的神情很奇怪,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还有些躲避她的注视。 项雪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而将烟递给纪初:“小妹妹,来一根?” 纪初摆手,还未说出推辞,唐时已经帮她出声了:“她不抽烟。” 项雪岚挑眉,再次上下打量纪初,这次目光很认真。 “看起来,是很听话的那种女生。不说你是代表北枫来的,还以为你是学生呢。从来没抽过烟吧?很爽的,要不要试试?” 项雪岚说话间走近纪初,移开嘴边的烟,吐了一口烟雾。 动作间涂得艳红的指甲在纪初眼前晃过。 纪初反射性闭了闭眼,烟味袭面而来,她感到不适。 胳膊传来一阵力道,把她拉开。 纪初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唐时紧绷的下颔,他通过拉开纪初,插入到了她和项雪岚之间。 他的手还放在她胳膊上没移开。 “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好试的?”唐时说着,将手里的杯子放到纪初手里,“她还是喝这个好。” 瓷杯的温度透过手掌传到心里,是一杯温热的牛奶。 纪初双手握着杯子,奶香的味道覆盖了之前的臭烟味,让她舒服了不少。 这么护着啊? 项雪岚挑眉,若有所思地将烟放回烟盒。 唐时对项雪岚说:“你也少抽点,对肺不好。” 纪初攥紧杯子,那是她曾经对唐时说的话。 高三的时候,纪初作为值日生,经常看到唐时在抽烟,或者是在街道某个角落,或者是在校园体育馆后隐蔽的地方,或者是在放学后在无人的走廊,视校规于无物,明目张胆地吞云吐雾。 因为抽烟,唐时的名字也被纪初记了很多次,用来扣分。 可以说,唐时凭一己之力将她们班分数扣成了评选优秀班级的第一名,倒数的。 后来有一次,她看不下去,对他说:“少抽点,对肺不好。” 也许是因为关心,也许是为了让班级少扣点分,明面上好看点,纪初打从心里希望他少抽点。 没想到,他直接把烟戒了。 “你在关心我?” 项雪岚的话将纪初拉回现实。 纪初一抬眼,就看到她的笑,明艳,动人。 跟纪初完全不同的类型,如果说纪初是日光下清新的白百合,项雪岚就是盛放的红玫瑰,妖冶性感。 纪初不自觉地垂头,一眼看到手里的牛奶,更丧气了,别人喝酒,她喝奶…… 唐时笑笑,不置是否。 纪初心里五味陈杂,视线落到自己带来的文件上,想起了正事。 “其实我今天来,只是想邀请你去北枫实地考察一下。” 其实这话题插入得有点突兀。 纪初自己都觉得尴尬。 好在唐时回应她了:“上次不是去过了吗?” 纪初抬头,认真道:“这次不一样。” 唐时和她对视了两眼,倏地笑了:“现在别说这个,煞风景。” 煞风景…… 纪初目光在他和项雪岚之间游移,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在唐时眼里,打从一开始,她就很不识相,是她破坏了他们的独处。 纪初眼眶一热,一把抓起桌上的文件:“是我打扰你们了。” 不待唐时反应,她直接快步走了出去。 第17章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唐时还没来得及反应, 眼睁睁看着实木门在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纪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唐时如梦初醒,急急迈步就要追出去, 走了两步才恍然想起项雪岚还在, 转身问她:“我有急事要出门, 项总请自便?” 项雪岚眼珠转了转, 半开玩笑道:“心上人?” 唐时顿了一下,喉结动了动, 空调扇叶摆动送来阵阵凉风,他却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燥热。 这是心事被说中的表现。 然而没过多久, 唐时仿佛做好了心理准备, 修长的手指扯了扯领口,唇角勾起, 坦坦荡荡道;“被看出来了。” 没想到唐时会大方地承认, 项雪岚反倒愣住了,这是认真的? 唐时急着追纪初,无暇理会她, 直接推门出去,留项雪岚在原地消化这个爆炸消息。 范琸见唐时出来, 连忙摁电梯,候在电梯口等唐时进来。 电梯门一合上,范琸立马迎来唐时劈头盖脸一顿训。 “你干嘛放她进来, 不知道项雪岚在吗?” 范琸无辜道:“您说的,无论任何时候,只要纪小姐来了,立刻带进来。” 唐时噎了一下,这确实是他说的, 只是他没想到那么巧会撞上万年不登门的项雪岚,又那么巧的她也是为了打听北枫这个项目的事而来。 无力反驳,唐时只能拿出领导的风范,饱含威胁地斜了一眼范琸。 范琸想了想,小心翼翼道:“那下次纪小姐来还让她进吗?” 唐时:“废话。” 范琸:“我明白了,这就让前台特别注意,见到纪小姐就拦着,绝对让她一步都踏不上28层。” 与此同时,电梯到达地下车库,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了。 唐时长腿迈出电梯,看向范琸,笑得莫名渗人:“要不换个助理好了。” 范琸趔趄了一下:“唐总,可以问原因吗?” 唐时:“你刚才左腿先迈出电梯了。” 不是吧,阿sir? 范琸一脸问号,看着唐时坐上自己的车,油门一踩扬尘而去。 *** 纪初离开义溪集团大厦没多久,就从后视镜看到唐时的车。 没办法,唐时那辆兰博基尼外形实在太出众,车牌更是靓得能闪瞎人眼,纪初一眼就能认出来。 路上车水马龙,那辆兰博基尼却始终如影随形,跟在她车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纪初蹙眉,脚下微微使力,转速表和车速一同提了上去,车窗外的风呼啸着刮过侧脸,路旁的景物急速倒退。 五分钟后,前方十字路口信号灯变红。 纪初放慢速度,缓缓停在线内,抬眸瞅了一眼后视镜,很好,后面已经没有唐时的踪迹了。 纪初放下心来,漫不经心地扫过旁边,猝然看到隔壁车道的唐时,他正一只胳膊放在窗沿,姿态悠闲地看着自己笑。 仿佛在笑她自不量力。 ??? 纪初震惊了一秒,转而安慰自己,车技平平如她,妄想甩掉世界赛车冠军,那是痴人说梦。 “还跑吗?” 纪初听到唐时问她。 她没有回答,信号灯已经开始倒计时,她正专心致志盯着它。 唐时对她的冷漠视若无睹,提醒道:“开慢点,注意安全。” 突如其来的关心,令纪初有些意外。 她懵懵地看他,又听他说道:“反正你也跑不了。” 纵是脾气温存如纪初,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通行信号灯亮起,纪初松了脚刹开了出去。 这次唐时没有紧跟上去,而是放缓速度,从容地在路上行驶。 聪明的猎人捕猎,从来不是穷追不舍,而是松弛有度,待猎物放松戒备之时,再一击即中。 反正,他已经猜出了纪初的目的地。 唐时向着迎面的日光开去,瞳孔倒映着远处的金光。 七年都过去了,不急在这一刻。他对自己说。 *** 周五普遍比较早放学,纪初回到北枫的时候校园里基本已经没有学生在了。 去到校领导办公室,果不其然领导们一个不少,都在等她。 一见到她,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七嘴八舌问她怎么样了,唐总怎么说。 面对众领导翘首以盼的眼神 ,纪初无力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自己无功而返的消息反馈给他们,并再次表示自己真的担不了这个重任。 唐时的态度很坚决,她甚至没能把建议书交到他手上。 校领导们一听唐时的态度,有的像蔫了的茄子,一副失去希望的样子,有的则义愤填膺,化悲愤为力量,痛骂义溪集团背信弃义。 尽管对领导们讲的某些话不能苟同,但领导讲话,原本就没有纪初插话的份,纪初也理解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北枫好,便默默垂着头不说话,让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 谁知,有人慷慨激昂,骂集团还不过瘾,将战火蔓延到唐时身上—— “唐时这个人,做得太绝了!亏他还是北枫的学子,怎么不念一点旧情。在北枫读了一年,成绩倒数也就算了,半点诚信仁义的品质没学到。” 唐时的名字像一颗石子砸进了水潭,纪初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 “商人就是商人,眼里只有利益和算计。”另一个人啐了一声,“像唐时这种房地产不知道背地里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赚了多少黑心钱。心真是又狠又黑!” 不,他不是这样的。 当一个个贬义词甩在唐时身上的时候,就像看到自己最珍视的画作被泼上了污秽。 纪初抬起头,直视说话之人,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 “一个不学无术、成绩吊车尾的人,能有什么出息,不过是仗着祖上积累的财富为所欲为。” 在一众抨击唐时的声音里,突兀地出现了一道清脆的女声—— “如果在你们眼里,只有成绩好的人才能有出息,那你们愧对北枫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的校训,也辜负了北枫海纳百川的胸怀。” 字正腔圆,语速不快,却柔中带刚,在一众骂声中开辟了一条阳光大道。 领导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发声人,才发现纪初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他们,明明是一个人面对众人,却丝毫不露怯。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纪初又继续说道:“成绩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唯一标准。爱因斯坦小学时成绩平平,华罗庚读书时代数学还考不及格,托尔斯泰读大学时还自动退学了,这些都不妨碍他们在各自的领域成就斐然。” 纪初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成拳:“唐时也一样。他在校运会拿过好几个冠军,在F1世界赛上为国争过光。请不要因为一点狭隘的偏见,就忽视了别人的闪光点。” 他除了成绩不好,在其他方面都做得很好。 所以,不要再否定他了。 没人想到学校里脾气最温和的纪初,会在这种情况下孤身一人为唐时发声,纷纷一愣。 校长率先回过神来,意识到之前的话确实有些过分,安抚纪初:“大家只是随便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哈哈。” 说着还尬笑了一下。 恐怕这说辞连他自己都不信。 纪初也不信。 她倔强道:“也许有的商人确实如你们所说,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但我敢肯定,唐时不是这样的人。” 即便声调如平时一样柔软,语气却严厉,说话掷地有声。 明明是澄澈的眼神,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众人却无端生出几分怯意来。 有人看了她一会,忽然嘲讽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说得你好像很了解他一样。你们只是多年不曾联系的校友而已。” “就是,还以为你去找他能有点作用呢,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们说的确实是事实。 她是以什么立场来维护他?没有,她没有立场。 纪初嘴唇张张合合,却不知道怎么反驳,乌黑的睫毛颤了颤,双眸覆上一层阴影。 “谁说我们只是校友?”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纪初看到了众人因震惊而瞪大的瞳孔,还没来得及回头,肩膀一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纪初不可置信地转头,和唐时的目光撞上。 她当然辨认得出唐时的声音,只是她在路上明明已经把他甩掉了! 唐时看穿纪初心里所想,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仿佛在说,看,你果然甩不掉我。 “唐……唐总!”校领导的这声称呼,短短三个字内语气从惊讶过渡到惊喜再到惊吓。 费尽心思都见不上面的唐时,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惊喜还未漫上心头,校领导又想起刚才抨击他的话不知道有没有被听了去,顿时吓白了脸。 唐时慢条斯理地摘了金丝眼镜,插在衬衫衣领。 他勾着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一群大老爷们,欺负小姑娘呢?” 仿佛冰封三尺,众人感觉背上一寒,心里惴惴不安。 “哪能啊!” 唐时一个眼神轻飘飘地瞥过去,气势压人,如有千斤重压在身上,回话的人脚一软,不自觉抖了抖。 唐时:“知道你们这群老油条都爱挑软柿子捏,但你们别看纪初性子软就欺负她。她背后可还有我呢。” 众人震惊! 软柿子背后竟有钢板撑腰! 何况,纪初根本不是软柿子,分明是披着柿子皮的硬石头,今天大家也见识到了,要是不长眼咬她一口,说不定把牙都磕碎了。 傍晚的斜阳透过窗户,在唐时身上洒下金色的光芒,唐时颀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和纪初的影子重叠,又比她站得稍前,呈现保护的姿势。 纪初目不转睛地盯着唐时,离得近,她还能闻到来自唐时身上的阳光的气息,温暖灿烂。 众人暗暗揣测了片刻,校长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声:“冒昧问一句,唐总和纪初的关系是?” 纪初回过神来,下意识回答:“校友。” “是吗?”校长和唐时异口同声,前者犹疑,后者是似笑非笑地反问。 纪初意识到众人想问又不敢问的眼神落在自己肩膀上,理智回笼,她连忙移开唐时的手,退后两步到安全距离。 她看向唐时,睫毛无力地颤了颤,没有回答他的话。 唐时将纪初我见犹怜的样子纳入眼底,等了一会,终究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舍得逼她回答。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宠溺一笑。 纪初看了他一眼,被他深邃的眼神灼到,局促地移开视线。 众领导好奇的心吊在半空,却不敢深究,难受得抓心挠肝,又听唐时问道: “刚才,说我什么呢?” 校领导的心一下子被吓得提上嗓子眼:他听到了??? 第18章 所以我这不是追着赔罪来……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校领导们一个个眼睛瞪得圆圆的,心里七上八下,脑海重复一个词:完了完了完了! 唐时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唇角的笑意味深长, 目光流转到仍在状况外的纪初身上:“问你呢。” 什么? 纪初懵懂地望向他。 唐时:“刚才说我什么呢?” 纪初一脸茫然:“没说你什么啊?” 校长观察唐时的神色, 不像要发火的状态, 率先反应过来,一拍脑门:“说了!我们小纪对唐总您可是赞誉有加!” “怎么说?”唐时笑。 纪初意识到不妙:“我没……” 没来得及阻止, 校长恨不得给嘴巴装上一个大喇叭,叭叭叭地说道:“纪初说您与众不同, 跟那些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不一样, 是非常杰出的人物!” 不,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您在各种领域全面开花, 成就斐然, 简直是天才般的人物!更重要的是您很念旧,重情重义,是难得的有良知的商人!” 这添油加醋添得过分了啊! 纪初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唐时听了这添油加醋的说辞, 笑意更甚了:“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 纪初尴尬地:“校长夸张了点。” “哪有,这都是事实, 大家有目共睹的嘛!”校长说着,忽然想到了重点,问唐时, “唐总今天大驾光临是为了谈项目的事吗?” “啊对,差点忘了正事。”唐时挑了挑眉,摁着纪初的肩膀转了个方向,推着她往门外走:“我是来找我的向导的,邀请我来实地考察, 自己却跑不见了。” “那我带我的向导先走了。”唐时单手朝身后众人挥了挥。 ** 一离开办公室,纪初立刻移开唐时的手。 唐时不以为意,瞟了一眼四周:“从哪开始逛?” 纪初瞥他一眼,没有挪步的意思:“你不是说没兴趣吗?” 唐时瞅了她一眼,敏锐地察觉什么,眼前一亮,上前一步:“不高兴了?为什么,因为项雪岚?” 说不是,那是撒谎。 项雪岚美得太具有攻击性了,站在那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感到心里发慌。可目光流转到唐时身上时,又会变得柔和起来。 她坐过唐时的车,能畅通无阻地进他的办公室,知道他爱抽烟…… 纪初脑海里不断回荡这些细节,心越来越凉,嘴唇张了张,无法承认,也不可否认。 唐时的双眸仿佛能看透人心,纪初心里一虚,偏过头,小声道:“你那时候都不让我把话说完。” 他的小樱桃心思细腻,非常敏感。 唐时见状,解释道:“当时外人在,怕你透露太多项目细节。” “外人?” 唐时不假思索道:“项雪岚啊。” 仿佛春风过境,冰雪消融,纪初的心情忽然就回暖了。 当然,事情还没完全揭过去。 纪初一副翻旧账的样子:“你当时很凶。” 唐时弯下脊背,以跟纪初持平的视线看她,诚恳道:“所以我这不是追着赔罪来了吗?当时着急,语气重了些,我道歉。” 他常年健身,身材健硕,此刻却弯腰低头如温顺的大狼狗,刘海下清澈的双眸紧紧盯着纪初。 在这样的眼神底下,纪初心软得一塌糊涂,连语气都软了:“你不是说你没时间吗?” “时间嘛,挤挤就有了。你都夸我重情重义又念旧了,我怎么能让你失望呢?” 唐时站直身子,抬腿,随便找了一个方向走,“走吧,看看你们拼命想留住的北枫校区,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刚才她也是急了,在领导们面前把心里话都说出去了,当时没觉得,现在冷静了,回想起来自己对唐时的评价颇有种吹彩虹屁的嫌疑。 纪初迟钝地羞赧起来。 她迈步跟上唐时,磕磕巴巴地否认道:“我、我没说过。” “不承认没关系,我都听到了。” 唐时迎着夕阳的光迈进,眼瞳里跳跃着金色的光。 其实他来的时候,正巧把纪初说的话全听了去。其他人说什么他是没听到,猜也猜得出不是什么好话。 无所谓,那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没有错过纪初为他说的话。 从小到大唐时听过很多对他的评价,很少有正面的,更多的是来自父母、老师的否定。 大多数时候,贴在他身上的标签无非是那几个贬义词,连骂他都翻不出新鲜的花样,一开始还愤怒,后来渐渐就习惯了。 纪初是第一个为他撕去那些标签的人。 他的小樱桃,脾气温顺得像只猫,却因为别人诋毁他而愤怒地伸出了爪子。 唐时想到这,抬眸寻找他的小猫,发现她不知何时停在树荫下,看着校园的围墙和草坪。 绿色的草坪上开辟了一条小道,还有一些石椅,供人憩息。 “这个地方,很幽静。早晨如果你来得早,路过这儿可以看到一些学生坐在这儿晨读英语。”纪初说,“有时候石椅不够坐,她们会直接坐在台阶上。” “春天、草坪、朝阳,和她们的脸庞一样,充满朝气和生机。” 唐时闲庭信步地走上石阶:“这就是三好学生眼里会看到的一切吗,利用一切机会条件好好学习,听起来真是积极向上呢。” 他走到围墙下:“像我这种人,只会觉得这是一个逃课的好地方。” “你看。”唐时一跳,单手一撑,身体轻盈地腾空,随后直接坐到了围墙上,“这校墙翻起来没有一点难度。” 纪初抬头,树叶随风摇摆,阳光透过叶的间隙在唐时的白衬衫晃动,蓬松的碎发之下是明亮的双眸,少年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一刻,沉睡在记忆里的少年忽然又鲜活了起来。 少年他从光影之间伸出了手,在她眼前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嗒!”,把她从过去拉了出来。 纪初以平淡的语调掩饰自己的失神:“这里不是北枫高中,以小学生的身高不足以翻越这面墙。而且,不是每个学生都敢像你一样,逃课和迟到都直接翻墙的。” 唐时:“你这可就冤枉我了,逃课直接翻墙没错,但我迟到的次数屈指可数,一般看迟到了我都是直接不来的。唯一一次迟到翻墙不还被你抓了个正着……” 唐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话音渐小,反应过来以后眼睛一亮:“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吗?” 纪初暗道不好,说漏嘴了! 唐时迟到翻墙被她撞见那次,是他们的初见。 眼看着唐时要刨根问底了,纪初忙转身,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唐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要是跑了,北枫项目的实地考察就到此为止了。” 理智终究战胜了想逃跑的冲动,纪初缓缓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唐时,心里感慨万千。 从知道唐时追她只是因为一个赌之后,过去的一切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初恋的回忆里,除了她的真心,其它一切都是假的。 否认了虚假的回忆之后,她忍不住会想,唐时的赌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一次见面就是别有用心的吗? 这个问题成了萦绕在纪初脑海,始终迈不过去的槛。 这一刻看着唐时,她忽然很想问出口。 但话到嘴边,却仿佛卡住了,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不能问,否则,重逢后伪装出来的风轻云淡的假象会被识破。 人啊,不能总是重蹈覆辙。 于是最后问题变成了:“我记不记得,很重要吗?” “重要。”唐时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纪初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我一直都记得。”唐时凝视纪初,认真道,“很巧的是,那一天难得良心发现,觉得转学报到第一天就逃课不太好意思,即便迟到还是来上学了。就算这么说很对不住那朵无辜被踩扁的小花,我还是觉得很庆幸,在那个时刻翻过那面墙落在你面前。” 庆幸,他用了这个词。 原来第一次见面是巧合。 仿佛一直束缚自己的沉重枷锁被解开,纪初终于释怀。 纪初:“我们分在了同一个班。即使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之后也会有机会的。” “那不一样。循规蹈矩的自我介绍,怎么能令人印象深刻呢?” 唐时说着,双手压在围墙边缘,缓缓倾身靠近纪初:“我想让你记住我。” 明明是秋天,一瞬间却仿佛有春风拂过,荒芜的心一寸寸长出了灿烂的花。 他们的距离很近,纪初可以看到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她看到自己笑了。 “我是记住了。因为没有人像你一样特立独行,连自我介绍都别具一格。” 不仅记住了,而且记了很多年。 那时候已经是早读结束的课间时间。 纪初结束了早上的值日,回教室途中路过体育馆后的草坪。 翠绿的草坪上,不知何时冒出了白色的小花。 纪初在北枫高中读了那么久,第一次发现草坪上开出了花,忍不住走过去,蹲下来观察。 那是白花三叶草,三片叶子,花冠是白色的,小小的很是可爱。 纪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碰一碰花瓣。 忽然一道阴影从天而降,随即一双穿着运动鞋的脚出现在面前。 纪初吓了一跳,顺着这双脚往上看,少年没有穿校服,但气质清爽干净,浑身充满清晨阳光的气息。 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发现附近有人之后顿了一下,那双漂亮得像装了星空的眼睛眨了眨—— “不是吧,这还有人蹲守?” 纪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你踩到我的花了。” 少年“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抬起脚板,可怜的小白花已经扁在地上了。 “哦,没注意。”少年不甚在意道,脚又放了下去,再次把小白花压在脚下。 他无所谓的态度让纪初有些生气。 纪初上下打量他,虽然比学校大多数学生长得高,但身上的少年感骗不了人,纪初猜测他是学生。 纪初:“同学,你迟到了。” “我知道,不用大惊小怪的,这种事习惯就好。”少年吊儿郎当。 一向按时到校的纪初无法理解他这种态度。 “我是值日生。迟到是要登记的。”纪初轻声说,“你报一下你的班级和姓名。” 少年挑眉,看了纪初一眼,挪动脚步,正面向她:“那你记好了,我叫唐时,荒唐的唐,时髦的时。” 纪初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笔尖一抖,第一个字的笔画就写歪了。 “会写吗,小老师?”唐时取笑道。 纪初捏了捏笔杆,端正地把名字写完,把本子摆给他看:“唐突的唐,过时的时,我知道。” 明明声音软软糯糯的,说出来的话却带刺。 唐时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绵里藏针地回敬他,眼里多了几分兴味:“照你这么说,你的名字就是纪律委员的纪,初见的初咯?” 纪初怔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挂着的值日牌,上面有自己的班级和姓名。 意识到跟对方争辩自己占不了便宜,纪初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问:“哪个班级?” “要扣分?” 迟到的人无所谓自己被登记,但害怕连累到班级扣分,纪初以为他终于有怕的东西了,点点头,郑重其事告诉他:“要扣三分。” 她想让他知道,足足扣三分,这三分足以影响班级评优的结果。 纪初没注意到唐时笑意更深了,问:“你是哪个班的?” 唐时:“跟你同班。” 纪初笔下一抖,又写歪了一个字,还清晰地听到唐时的笑声。 那笑声穿越时间的回廊,再次在耳边响起—— “呵。小骗子,上次还说不记得。” 纪初被拉回现实,想起上次自己跟他说不记得,有些心虚,手指蜷在身后无意识地打圈:当时的否认是下意识的行为。 唐时心情很愉快,摆出一副大方的样子,朝她伸出手:“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得扶我下来。” 纪初看了看他的大长腿和地上的距离,这还要扶? “翻墙的事你以前不是常干吗?跳下来的动作根本难不倒你吧。” “现在年纪大了,身手不比以前了。” 纪初怀疑地看着他:“你跳上去的时候不是很轻松吗?” 唐时叹了口气:“上去简单下来难,我现在低头看都觉得有点晕眩。唉,算了,到时候崴了脚就擦点药酒吧,这应该算工伤吧?” 他犹豫着要跳不跳的神态装得像模像样,纪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冷漠了,只是扶一下而已…… 话毕,唐时往下一跃,伴随着一声“哎哟”。 纪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反射性作出行动:伸手扶了唐时一把。 唐时稳稳地落到地上,目光落到纪初搭在自己胳膊的手上,嘴角一勾:“还是担心我的啊。” 刚才的画面反馈到脑子里,纪初想起,他刚才明明还没跳下来就先喊出声,而且落地的动作矫健得也没比专业体操运动员差多少! 纪初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你骗人!” 她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唐时连忙追上,把手里的花递给她:“给你,你喜欢的白花三叶草。” 白绿相间的车轴草落到纪初掌中,显得小巧可爱。 纪初以为他辣手摧花,嗔怪道:“唐时,你又搞破坏!”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都不知道爱护花花草草! “纪老师,我很冤啊,这是它自己掉地上的。我只是捡起来借花献佛而已。” 纪初半信半疑地瞥他,注意到他正低头看着路面,走得有点慢。 草坪的草长得比以前茂密,覆盖到了原本开辟好的小径,剩下的面积只能容许小学生或者身材娇小的女孩子轻松地踏过。 而成年男生要走过,免不了会踩踏到无辜的花草。 唐时仔细地观察,小心翼翼地落脚,避开那些肆意生长的小草。 发现纪初没回话,唐时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主动解释道:“你看,我现在很爱护花草树木的,我一直都记得你说的话。” 经他提醒,纪初才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对唐时踩坏了花耿耿于怀,登记了他的名字后气还不顺,又对他说:“请你以后翻墙换个地方翻,不要踩坏了花花草草。” 记忆太遥远,纪初自己说过什么话,她自己都不一定记得清楚。 没想到唐时却一直记得。 纪初心里一暖,神色柔和了许多。 这一刻,站在相似的校园环境里,她竟怀念起了当年初见的心情。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敢于直面过去。 她终于明白,不能因为结局不美好,就否认了初见的意义。 第19章 但她依然喜欢自己 北枫作为一所综合性很强的面向国际输送优秀学生的小学, 为了适应多元化教学的需要,校内设置了好几栋教学楼,呈四面环绕型。 周五放学后的教室基本归于寂静。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到课桌, 空气中似乎能看到漂浮的尘埃。 纪初随手推开一间教室的门, 唐时尾随其后走进教室。 讲台上的多媒体设备已经关闭, 黑板角落还遗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课桌摆放得整整齐齐, 桌洞里却杂乱地摆着很多书,那是学生们的课本和练习册。 教室后的黑板画上了五颜六色的板报, 上面的字一看就是学生稚嫩的字体。 平平无奇的一间教室,只有角落一面贴满五颜六色便签纸的墙较为奇特, 引起了唐时的注意。 唐时走近, 看到了便签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字体有的歪歪斜斜, 有的圆润可爱。 纪初告诉唐时:“这个叫梦想角, 北枫小学的传统,一年级的时候会引导学生把梦想写出来贴在墙上,也算是一种激励吧。” 唐时注意到, 上面的梦想多种多样,想成为老师、演员、医生、宇航员、科学家…… 便签纸上承载着孩子们淳朴的梦想。 当然, 也有令人啼笑皆非的内容,比如当奥特曼拯救世界、集齐七龙珠召唤神龙、成为跟齐天大圣孙悟空一样厉害的人等等。 唐时不禁笑出声:“这就是小孩的天性?天真得可爱。” 纪初趁他看梦想墙的功夫,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有的梦想看起来遥不可及, 但在北枫是有可能实现的。” “枫城这样的商业大城市里,有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外来人口。在枫城市中心,与国际接轨、师资资源一流的民办外国语学校收费都很高,对于外来户籍人口的收费更高,一个孩子一学期的教育费用顶得上一个普通工薪阶层好几年的工资。而北枫小学是唯一一所对所有人收费一视同仁, 并且对于成绩优异的学生有补贴政策的外国语学校。” 纪初诚恳道:“对于很多外地打工人来说,北枫是他们唯一能抓住的一流教育资源的机会。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北枫是他们梦想的摇篮。你也在北枫读过,你应该知道,北枫这些年为社会输送了多少人才。” “所以,你是想用这样的理由让我放弃北枫这个项目?”唐时脸上笑容不变:“你忘了吗,我是商人,只会算计这个项目能让我赚多少钱。梦想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小樱桃,你跟这些孩子们一样,天真又可爱。” 是在学校里和孩子们混久了,连带着沾染了小孩的天性吗? 不,唐时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本来就这样,喜欢画画,画出来的东西跟她的内心世界一样,积极、敞亮。 唐时表现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度。 纪初却知道,他不是如他所说的这样。 纪初:“唐时,你的兴趣一直很广泛,玩的花样也很多,但大多数都是三分钟热度。这么多年以来,赛车是你唯一坚持下来的爱好了吧。或许可以说,赛车是你的梦想?” 唐时收敛起无所谓的态度,看向纪初。 纪初继续说道:“我看过报道,你作为义溪集团的下一任继承人,你的父亲很反对你赛车,在他眼里这是不务正业,为此你们闹得很不愉快。即便这样,你还是坚持要参加下一届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如果对你来说,梦想真的一文不值,为什么要做到这份上?” 纪初见过他摆弄赛车模型的样子,精神专注,眼睛像装了漫天星辰。 她还见过他开着赛车驰骋而过的模样,发丝飞扬,意气风发,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眼。 那一刻,她的心会不受控制地跳起节拍舞来。 她也有梦想,那就是画画。只是她对画画的喜爱,在母亲长期的反对下,变成了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小心翼翼地藏在阴暗的角落,不敢暴露在阳光之下。 直到遇见唐时,她才发现,原来“喜爱”这种情感也能如此热烈而奔放,他毫不掩饰,横冲直撞,像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一不小心把她也点燃了。 “呵。”唐时轻笑了一声,笑容意味不明。 纪初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她自认为分析得条条是道,有理有据。 “连我父子关系紧张这种事你都知道,看来你很关注我。” 纪初仿佛在唐时勾起的嘴角看出一丝得意的意思来。 她慌忙找补:“都是纪见老爱说你的事情,家里有个你的狂热粉丝,有些消息就算捂上耳朵也不可避免地会听到。” 唐时凑近,盯着纪初的脸:“不承认啊?刚才还说看的报道,一下子就变成纪见说的了。” 纪初心虚地埋头,小声嘀咕:“你够了。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唐时挑眉:“行,反正我刚才就知道了,你是个小骗子。” 唐时的“小骗子”三个字仿佛在唇齿间逡巡了一圈,尾音拖长,声音充满磁性,纪初仿佛听出一丝宠溺的味道,不禁脸蛋微红。 她想了想,将对话扭转到正题上:“好……不论梦想,那就说说效益。新校址偏僻,远离了枫城中心的国际化环境,周边的交通线路、公共设施都没有完善,长远来看,无论是对北枫的后续发展,还是社会的发展效益而言,都没有好处。” 唐时噙笑:“不愧是老师,能说会道,我都快被你说服了。” 纪初又说:“我知道你们是想用北枫这块地开发房地产。诚然,在枫城市中心盖房子,给你们集团带来的利润确实是北枫小学望尘莫及的。但北枫小学培育的是未来的人才。在北枫,那些条件不够好的孩子也能得到优质的教育。这样实现梦想的人会多一些。它带来的价值是钱所不能比拟的。” 唐时抬眸:“你也在北枫得到了不错的教育,那你的梦想呢,想一直画画的梦实现了吗?” 唐时的质问令纪初突然收声。 他踩到了纪初的痛脚。 纪初抬头看他,唐时的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纪初试图将话题转回正轨:“你不要这样,现在说的是北枫的事情。” 唐时眼神一沉。 空气仿佛忽然凝固,低气压盘旋在两人之间。 唐时冷笑:“北枫的人有什么梦想,未来会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就是觉得奇怪,口口声声保护别人梦想的人,为什么轻易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转而当了老师?” 纪初的画画天赋很好,可以说是老天爷赏饭吃,她小时候的画就拿过美展金奖了,那是很多人穷极一生都达不到的艺术高度。 纪初也很喜欢画画。但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画,因为母亲不允许。 纪初的母亲对纪初画画很是反对,抗拒到了视画画为洪水猛兽的程度,其中原因唐时不得而知。 但纪初对画画的热爱超乎想象。高中的时候,向来把父母的话奉为圭臬的她第一次违背了母亲的意思,坚持要报考艺校。 纪初说要成为一个画家的时候,眉眼弯弯,笑容比初升的旭日还灿烂。 唐时一直以为,她会一直画下去。 因为这个原因,分开的几年里,他将找她的范围重点放在国内外的知名艺术院校里。 可无论他怎么找,纪初始终杳无音讯。 他以为是他找得不够彻底。 现在才知道,是她根本没有报考艺术院校。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修改了志愿,违背了和他共赴同一个城市的诺言。 和唐时对视,纪初感到了一丝压迫感。 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气势汹汹。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放弃画画的是她,向现实屈服的也是她。 他为什么那么气愤,好像他才是那个人生的失败者一样? 纪初沉思了很久,始终找不到答案。 她选择问出声:“既然不在乎,为什么要介意我放弃画画?” 唐时一股闷气堵在喉咙,被气笑了:“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你的梦想在我眼里很重要。” 我想要你,所念皆如愿。 纪初微微睁大眼睛,被震撼住了。 唐时注意到纪初的反应,心想坏了,一激动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纪初听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那是心动。 上一次出现心动反应,这么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嘴角上扬,还是唐时告白的时候。 唐时眼神飘来飘去,不自在地撂了撂额前的碎发,想了想把挂在胸前的眼镜戴上去,妄图遮住自己无处安放的眼神,戴上才意识到这是耍帅用的金丝透明镜片,不是墨镜,什么都挡不住。 纪初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还是不要戴眼镜了,你的眼睛很好看,不戴更适合你。” 唐时应了一声,立马把眼镜摘了。 没能去读美术院校,是纪初的遗憾,每次想起来都会难过得要命。 可这一次,在唐时面前,她的难受似乎被甜蜜的感觉冲淡了。 就像她在守护学生的梦想一样,原来唐时也在守护她的梦想。 “唐时,谢谢你。”纪初诚恳道,“我们高三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确实是不得已才放弃画画的。但我暂时不知道怎么和你说。等合适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好吗?” “非自愿放弃吗?”唐时沉吟片刻,“我记得那个时候你非常喜欢画画,怕回家画被父母发现,你在学校只要一有时间就会猫在僻静的角落一个人画画。有时候我叫你都叫不动,我好几次都差点吃……”醋! 唐时的话戛然而止。 纪初歪了歪头:“吃什么?” “吃、吃不上饭!你一直不肯走,会误了开饭时间。” 唐时心想,差点说漏嘴! 纪初噗嗤一笑,真信了唐时塑造的“干饭人”人设。 唐时见纪初笑得开怀,自己也跟着笑了。 笑过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当年我们约好一起考去槐城,你去槐城最好的美院,我尽力考到槐城最好的大学。既然你是不得已才没来赴约的,那你现在还喜欢画画吗?” 唐时的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纪初,等待她的回答,像等待宣判的囚犯。 纪初想了很久,其实答案呼之欲出,只是她缺乏说出口的勇气。 酝酿了很久,纪初才轻轻道:“喜欢。” 声音细得像一阵风,了无痕迹。 但唐时捕捉到了。他的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 纪初放弃了画画,但她依然很喜欢画。 以此类推,她和他分手,放弃了他们的感情,但她依然喜欢自己。 逻辑通! 纪初不知道唐时疯狂加戏的内心世界,带他多逛了几间教室,总体大同小异,又带他去办公室、会议室等教职工办公地点参观。 唐时闲庭信步般在室内逛了逛,手指在某个办公桌上一抹,桌上留下鲜明的手指划痕。 他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手指,摇头:“这办公环境,恶劣。你不考虑换个地方?” 纪初知道他在鸡蛋里挑骨头,但有求于他,她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你碰的这张桌子闲置很久了,一般用来堆放杂物。” 大办公室,人多事更多,杂物难免堆积,有些灰尘很正常。 其它在用的办公桌都干干净净,虽然比不上义溪集团财大气粗的办公环境,但也足够日常办公用了。 唐时用手指给铺满灰尘的桌子又添了几道崭新划痕,抬起蹭黑的手指给纪初看:“没骗你,真的很脏。” 纪初略无语,心里暗暗吐槽他幼稚。 平日看顾学生的习惯令她无法无视在面前晃的脏手指。 纪初随手抽了纸巾,一手握着唐时的手,另一手帮他擦手指,嗔怪道:“知道脏还碰,你是小孩子吗?” 她动作轻柔,软糯的声音令她的质问不仅没有威慑力,还显得有些娇嗔,令唐时心都软了。 唐时眨了眨眼,表面上听话地任由纪初摆布,暗地里另一只手在桌子上使劲蹭了蹭。 纪初刚把他手指擦干净,唐时立刻递上另一只手:“这只手也脏了。” 纪初一看,好家伙,五指都黑了。 她不禁问道:“你去挖煤了?” 唐时笑眯眯:“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哪块脏兮兮的角落吧。” 说完大喇喇地抬着手等着纪初擦。 纪初看了看他的手掌,道:“这么脏,你还是去洗手吧。” 不等唐时回应,她往外走去,指路道:“洗手间在这边,我带你去。” 没能如愿得到擦手待遇的唐时:“???” 第20章 那不打扰你们俩约会了 逛完教学楼, 顺着校道往下走,就是北枫小学的图书馆了。 北枫小学的图书馆仅仅四层,在大栋教学楼旁边显得很小巧。 图书馆前台还放着热气袅袅的水壶, 座位上却没有人在, 电脑还开着, 想来是值班老师有事走开了一下。 纪初有门禁卡, 直接刷了带唐时进去。 第一层是阅览室,简单介绍了一下, 纪初带唐时往楼上去。 这栋建筑有些年头了,没有电梯, 步梯较为狭窄, 平时在这里行走的多是小孩子,空间勉强够用, 但对成年男子来说就显得局促了。 纪初走在前面引路, 踏上楼梯平台后停下,回头看他:“图书馆是北枫最老的建筑之一,以前的设计没那么合理, 导致楼梯踏步比较窄,你注意一下。” “问题不大。”唐时单手插兜, 信步踏上楼梯。 他目视前方,大长腿微曲迈过一层又一层台阶,硬是在老旧的环境下凹出了T台走秀的范。 纪初都看愣了, 这种情况下也要硬凹造型的吗? 纪初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惊讶,就见唐时被楼梯台阶绊了一下,好在他反应够快瞬间抓住扶手稳住身体,不至于摔个脸着地。 唐时两条腿一上一下跨在不同的台阶,身子屈着, 脸上是还未收敛的意外神情。 场面实在滑稽,纪初不禁噗嗤一笑:“唐总现在连走路都不会了吗?这楼梯连六岁小孩都不会摔。” 唐时缓缓直起身子,嘴角上扬:“好啊,你取笑我!” 他的笑透着不怀好意,手一伸就要来抓纪初。 坏了,摊上事了! 纪初想起唐时睚眦必报的小气劲,慌里慌张转身就往楼上跑,边跑还边为自己开脱:“我说的是事实,才没有笑你。” “小骗子,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唐时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拉近两人的距离。 眼看唐时就要追上自己,纪初一急,脚下一滑,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前倒。 她反应没有唐时灵敏,可能还有手不够长的原因,往前摔的瞬间妄图抓住扶手,却在虚空抓了个寂寞。 完了。纪初心想。 腰部一紧,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股强劲的力道通过圈在她腰部的手,将她拽了回来。 “这楼梯连六岁小孩都不会摔。这位小朋友,你怎么连六岁小孩都不如,嗯?” 唐时的尾音拉长,温暖的鼻息就喷在纪初耳旁,纪初感到一阵酥麻,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纪初仍有些惊魂未定,小声嘀咕:“我们彼此彼此。” 这种情况下还不忘拿她那句玩笑话取笑她,可不像六岁小孩一样幼稚吗? 唐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收回圈在她腰上的手之后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往楼上走。 纪初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几步后,回过神来:“放手。” 声音小小的,如蚊子叫,唐时没作任何反应,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 唐时的手掌厚实暖和,和刚才贴在后背的胸膛一样,坚实温暖,令人安全感十足。 纪初垂眸,忽略内心隐晦的不舍,往回抽手,这次声音大了点:“唐时,放手,我自己走。” 唐时察觉来自手心的反抗,愈加紧紧握住那只柔嫩纤细的手:“不放。” 唐时无赖起来,谁也没办法,因为他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纪初瞅了一眼墙角的摄像头,做贼心虚般立刻移开视线:“有监控的,这里是学校,你别动手动脚的。” 唐时勾起嘴角:“你意思是没监控就可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初脸蛋腾起一丝红晕,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这监控每个角落都能覆盖到吗?我怎么看摄像头都没开呢?” 唐时插科打诨,纪初被他绕了进去,每踏上一层就抬头看转角的摄像头,意图研究监控到底开没开。 踏上四楼平地时,唐时才松手。 纪初才惊觉自己中了他的套路。 手掌的温度散去,手上空空的,纪初垂在身侧的手指凭空抓了抓空气,一瞬间有点不习惯。 唐时走到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书籍翻了翻。 书页发黄,封面有些许折痕。 他大致扫过书架上的其它有些年代感的书籍,评价道:“书有点旧了,该换了。” 纪初跟上他:“翻阅次数多了自然就旧了。这图书馆有些年头了,学校原本是打算先修建图书馆,之后再补充订购一批新的书籍。” “原本?” 提到这个,纪初的语气有点凉:“对,这是你们集团原来的项目负责人允诺给北枫的。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换了负责人后,不仅新图书馆没捞着,连学校都要被铲平了。” 唐时不以为意:“一个小小项目负责人的口头允诺也当真,你们校领导都跟你一样天真吗?” 纪初睨他:“不是天真,只是没想到你们大大跨国集团这么不讲信义。” 唐时装作没听见,用单食指抽出一本教辅,随手翻了翻:“现在的教辅书都改版了,整得花里胡俏的。哎我记得咱们以前人手必备的那本三年高考五年模拟,每科都发一本,叠起来厚得跟砖头似的。” 纪初略无语,一本正经纠正他:“……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成功转移话题的唐时露出得逞的笑容。 纪初没发现。 纪初:“连书名都记错,可想而知题目你都没怎么做吧。” 唐时:“那玩意,当枕头我都嫌硬,更别说做题了。” “这就是你拿它垫电脑的理由?”纪初回忆起唐时的电脑屏幕下那一摞厚厚的书,里面就有好几本五三。 唐时理直气壮:“这叫物尽其用。” 这人的脸皮,比五三还厚! 纪初正想再说点什么,图书馆的灯忽然熄灭。 夜幕已经降临,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唐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停电了?” 纪初微微睁大眼睛,试图适应黑暗。 “不是,应该是闭馆了。” 今天是周五,图书馆关门时间比较早,她给忘了。 她们进来的时候值班老师不在,可能不知道图书馆还有人,直接就关灯关门了。 等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后,纪初绕过层层书架,走到门口,拉了拉门,拉不动。 “门从外面锁了。” 唐时伸手碰了碰,门纹丝不动,锁得很牢固。 纪初拿出手机给值班室打电话。 彩铃声在图书馆里回荡,那边没人接。 正当纪初一筹莫展时,唐时走到了窗边,借着窗外的走廊灯光观察了起来。 “上帝为你关上了门,同时留了一扇窗。” 话音刚落,他伸手,咔嚓一声按下锁扣,拉开玻璃窗。 没了茶色玻璃阻挡,灯光肆无忌惮地照进馆里,在地上投下两人的影子。 “翻窗?” 纪初意识到自己的发问是多余的,唐时已经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只见他在窗沿一撑,干脆利落地翻了出去。 翻窗翻墙,这种动作对唐时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熟得很。 唐时拍了拍裤子,抬头见纪初还在发愣,略一思考就明白了:“长这么大没翻过窗?” “当然……没有。” 她从小循规蹈矩,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书香门第养出来的优雅气质,翻窗这种大大咧咧的动作她从来没做过。 纪初还在犹豫,一只手伸到了眼前,手掌摊开,仿佛盛着光。 唐时保持着向她伸手的姿势,解释道:“门从外锁了,我没有钥匙打不开。只能委屈你从窗户出来了。” 哪有什么委屈,特殊时刻要灵活变通,她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她只是有点不习惯。 特别是在唐时面前,做这种大动作终究有种淡淡的羞耻感。 不过目前也没别的办法了。 纪初压下内心的别扭,不敢直视唐时的眼睛,双眸盯着他的手掌,光线下掌纹清晰地映入眼帘。 纪初垂在身侧的手抬起。 “对了。”唐时想到了什么,忽然收回了手。 纪初动作顿住。 只见唐时放下捋到胳膊肘的袖子,用袖子擦拭窗沿,边说:“把灰尘擦掉,免得弄脏你的裤子。” 纪初一怔,注意到他的白色衬衫袖子已经蹭成了灰色,而窗沿被他擦得焕然一新。 心里一阵暖流经过。 唐时挽起脏了的袖子,再次向纪初伸出手。 这次纪初没有犹豫,把手搭上。 唐时紧紧握住。 纪初抬腿迈上窗沿,借着唐时的力道,猫着腰低着头翻过窗户。 站在四楼的走廊上,纪初提醒道:“可以放手了。” “要下楼,楼道黑灯瞎火的,万一你又摔了怎么办?还是牵着你稳妥。”唐时说着,牵着她往下走。 纪初觉得这个理由还算充分,黑暗里图书馆的楼梯更不好走,她不想拖后腿,便任由他牵着。 下四层楼的时间其实也就几分钟。但处在视觉有限的黑暗中,其它感官的感觉被无限放大。手上温暖的触感,来自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木质香,身边沉稳得令人心安的脚步声…… 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此时此刻能无限拉长,时间能过得慢一点。 纪初沉浸在此时此刻的场景里,思绪放空,就跟着身旁的人走,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用担心。 直到走出图书馆,走到明亮空旷的校道上,灯光照进眼底,一瞬间有点不适应,纪初微微眯眼。 身旁的人还是没有放手。 他就这样大喇喇地牵着她的手走在校道上。 读书的时候,她和唐时背着家长和老师早恋,在校内连牵手都是偷偷摸摸的,基本没有这样明目张胆牵着手逛校园的时刻。 纪初往回抽了抽手,没抽动。 “该放手了,这是平地。” 意思是刚才的理由现在不能用了。 唐时目视前方,姿态悠闲道:“有的人平地也会摔跤。比如某些运动神经比较差的小朋友。” 纪初不服:“我才不会。” “我可没说是你。”唐时笑道,“是我小脑不发达平衡力差,怕摔跤丢人,只好劳烦你牵着我咯。” 这是包揽北枫高中校运会两百米短跑、跳高、跳远等比赛项目冠军的人能说出口的话吗? 纪初再次被唐时胡说八道的本事惊呆了。 “纪老师!” 校值班保安由远及近奔跑过来:“不好意思,刚才去厕所了,出来看到监控才知道你们俩被锁在馆里了。” 保安连连道歉。 纪初笑着表示没关系,客套了几句,便说:“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保安视线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一副了然的样子:“我懂我懂,那不打扰你们俩约会了。” 第21章 这是在一起了 纪初眼睛睁得圆圆的:约会? 纪初扬起声音, 对着保安大叔的背影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来工作。” 保安大叔边往前走边回头,笑嘻嘻:“没事,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 我都懂, 保密, 保密。” 他在嘴巴前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意思是自己嘴巴很严实, 不会在学校里乱说。 这是说不清了。 纪初一口气哽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瞪了唐时一眼, 抽回手, 娇嗔道:“你也不帮忙解释一下!这误会大了。” 唐时笑吟吟地:“解释有用吗?你看你解释了,他信吗?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何必多费口舌呢。” 纪初:“你这是歪理!” 唐时挑眉, 不作解释。 他巴不得别人误会。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校门口,保安亭里的大叔透过窗口朝她们招手。 纪初快步往前走,拉开和唐时的距离, 一副和他撇清关系的样子。 相比之下,唐时则悠闲自在地踱步, 路过保安亭的时候,脚步一顿,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 递给保安:“来。” 唐时的烟市面上轻易买不到,都是从国外进口的,一盒顶寻常保安一个月工资。 保安大叔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唐时跟他说了什么,两人都笑了。 纪初驻足在不远处看他们互动, 唐时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等唐时走近,纪初问道:“你跟他说什么?” 唐时嘴角噙着笑:“我夸他眼神不错。” 纪初深以为是:“学校每天来往的人很多,保安承担着维护校内秩序,保障学生安全的职责,眼神确实要好一些。” 唐时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他指的不是这个。 纪初瞥他一眼:“没看错的话,那是高希霸长矛雪茄吧,唐总出手就是大方。” “反正我现在不抽烟了,留着也没用,不如送给有需要的人。” 纪初不禁笑出声:“不抽烟的人随身带烟盒?” 项雪岚给他递烟的时候,唐时确实说过他戒烟了,但他当时的神情很奇怪。 纪初认为那只是他拒绝项雪岚的托辞。 “我真不抽了。这是之前留在兜里的。” 纪初不信:“在尚乐酒吧遇到你的时候,你身上还有烟味,和酒气混在一起。” 很浓,不好闻。 提起这个,仿佛鼻尖又闻到了烟酒混杂的味道,纪初不禁微微蹙眉。 唐时伸出手:“之前是抽的,但那天之后就戒了,真的,不信你闻闻,我真不抽了。” 纪初吸了吸鼻子,确实没有烟草味,只有洗手液的香气。 纪初想起他读书时候对烟的依赖程度,感叹道:“戒烟很难吧。” 唐时轻声道:“还行吧,比起别的,这也没有多难。” “别的?” 唐时仿佛忆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深沉,讳莫如深—— 烟和你都令人上瘾,烟我轻易就戒了,而你,我花了七年也戒不掉,反而越陷越深。 纪初见唐时不想说,善解人意地没有继续追问。 鼻腔闻到了不远处小吃街飘来的烧烤香气,纪初忽然有了饥饿的感觉,不自觉摸了摸瘪瘪的肚子。 唐时注意到纪初的小动作,脚步一转换了个去小吃街的方向:“到点吃饭了。走吧,一起。” 纪初婉拒:“不用了,我回家吃就可以了。” 唐时:“你陪我考察项目,我给你安排个加班餐不为过吧?” 纪初还在犹豫,唐时想了想,改变策略:“你就好了,家里有人等你。我家就我一个人住,都没开火,唉。” 装可怜的效果很显著。 纪初忆起唐时和家里的关系很僵硬,枫城是他们唐家的大本营,他回国后却还是一个人住,想来这些年家庭关系并没有改善。 纪初顿时觉得自己再拒绝就显得冷血了,于是只能应下来。 北枫小学和中学部是相邻的,共用一条小吃街,也就是说这条小吃街读书时候她俩经常来。 唐时的目光掠过一家家店铺,大多是和他记忆力不一样的店铺,不一样的人。 七年日新月异,这里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陌生的环境了。 直到走到一家饺子店铺门口,唐时终于找回了久违的熟悉感。 饺子铺上面陈旧的招牌看得出岁月的痕迹,牌子上“吃得香饺子馆”六个大字的涂漆却颜色鲜艳,应该是后来重新写过的。 这饺子店在附近很有名,饺子皮薄馅厚而且不贵,很多学生都爱来这吃。 纪初和唐时以前也是这里的常客。 纪初走了两步,发现唐时没跟上,回头,看见唐时驻足在饺子店门口,一副不想走了的样子。 纪初:“?” 唐时朝饺子馆扬了扬下巴:“吃饺子吗?” “我是没问题。但是你可以吗?” 纪初目光落到唐时一身昂贵正装上。她原本是想带唐时去环境高档一些的餐厅的,毕竟他养尊处优惯了。 再说,学校大股东来实地考察,她总不能带人家在路边小馆子将就吧。 事实证明,纪初的担忧是多余的。 唐时一点不在意,径自进店,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菜单都不用看,直接招呼老板点餐,随口点了好几种口味的饺子。 不用店员招待,他又自己起身,从消毒柜里拿了碗筷出来,再去调料台端了两碟酱料。 酱料是店家自己调的,纪初闻了闻,很香。 唐时那碟酱料上撒了几颗葱花,而她这碟没有。 “一勺芝麻油加蒜不加葱,怎么样,口味没变吧?”唐时说道。 纪初看了他一眼,踟蹰两秒,点头。 唐时顿时笑了,仿佛做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 不一会儿,店家端上了几盘热腾腾的蒸饺。 唐时看了一眼说:“多上了一份。” 店家笑嘻嘻:“送你们的。你们两个很久没来了吧。回来看母校?” 纪初拿着筷子,动作一顿。 “您还记得我们?” “当然记得,来来往往的客人这么多,就数你们这对小情侣长相出众,忘不了!” 纪初和唐时在一起的时候常一起来,这么多年后还一起来,店家会误会也正常。 纪初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 唐时抢先说:“老板,再来一份拌面一份馄饨。” “好勒!”有钱赚,老板喜笑颜开。 待老板走开,纪初才提醒道:“点这么多吃不完。” 唐时:“我吃得完。他说话中听,我心情好,连带着胃口大涨。” 就因为人家夸他长得好吗? 纪初忽然觉得,如果她学一下人家老板,多吹捧一下唐时,北枫小学的项目是不是就有转机了? 唐时的视线越过纪初,落在对面闪着彩色灯光的网吧:“看来这个位置风水不错,对面的网吧也还在经营。” 对面的网吧,也是从他们学生时代就在那的了。 这些年,来上网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网吧却一直都在那,只是换了装潢,设备也更新了。 “这网吧以前我记得生意很好,现在怎么好像冷清了不少?”唐时瞅了瞅对面,说道。 “现在管理规范了,未成年人进不去。”纪初回答道。 唐时恍然大悟:“这样……还好以前管得不严,你才能混进去写作业。” 纪初一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网吧的经历。 原本纪初是不会进网吧的。身边的同学放学后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网吧,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约着一起去网吧开黑,而纪初从来不参与,路过这家门庭若市的网吧也不会多看一眼。 那一年的夏天比往常都热,偏偏家里停电了。 闷热的暑气仿佛无孔不入,呼出来的鼻息仿佛在发烫,高亢的蝉鸣闯入耳朵,引得脑袋嗡嗡作响。 高温环境严重拖慢了纪初的作业进度,也大大降低了准确率。 在经历了写满三页草稿纸依然解不出答案的数学题之后,纪初终于决定接受唐时的提议,去网吧写作业。 纪初背着书包走到网吧门口,看到招牌上写的“未成年人严禁入内”的大字,心里发虚。 在门口踟蹰片刻,她给唐时发了消息:【我到门口了。】 不一会儿,网吧的玻璃门被推开,穿着卡其色T恤和牛仔短裤的少年迎面而来。 夏日的阳光灿烂,少年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光,嘴角噙着笑,清爽感扑面而来。 纪初移不开眼。 “怎么在这傻站着?” 唐时自然而然地接过纪初背上的书包挂在自己肩上。 网吧里面的冷气一定开得很低,唐时身上还带着一丝凉意,纪初身上的燥热仿佛降低了一些。 纪初指了指门口那块警告的牌子:“我还没成年。” 高三的唐时复读了一年,已经满十八周岁了,而纪初才十七周岁。 唐时不以为然地挥手:“那个不用管他。” 他一手摁着肩上的背包,另一只手牵起纪初:“走,你跟我进去就行了,网管跟我很熟,不会管你的。” 纪初亦步亦趋地跟在唐时身侧,路过前台时头恨不得垂到胸前,心虚得很明显。 网吧前台站了好几个人,都跟唐时很熟,还跟他打招呼:“嘿,带妹子来玩?” 纪初一慌,手抖了抖。 既紧张早恋的秘密被抖在阳光之下,也害怕被发现自己未成年。 唐时感觉到她的紧张,嘴角一勾,长手一伸环住她的肩,大大方方道:“我女朋友,第一次来不太习惯。给她开个包厢吧。” “没问题!”网管应了一声,在电脑端点来点去操作。 刚好电脑出了一点小问题,网管让他们等一下。 纪初更紧张了。 唐时身形高大,纪初小小一只,脸埋在唐时胸前,生怕被发现自己年纪小,小声问他:“好了没?” 声音发颤,柔柔地像绵羊的叫声。 唐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差点招架不住。 稳了稳心神,他安抚纪初:“快了。” 网吧里人声鼎沸,键盘声此起彼伏,还有方便面与烟味混杂出来的难闻气味。 唐时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洗干净的衣服上残留的晒过阳光的味道。 纪初把脸埋得更深了,用唐时身上清新的气息抵抗网吧大厅里的味道。 纪初觉得时间忽然变得很慢,这等待的时间变得很漫长。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摇了摇唐时的手,楚楚可怜道:“能不能快点?” 唐时心软成一滩水,轻轻抚摸她的头:“马上就好,乖。” 随即抬头,对着网管立刻换了一张脸孔:“能不能行了,不行我换别家了。” “好了好了!”网管笑嘻嘻把网卡递回来。 唐时接过,揽着纪初去包厢。 路过他之前电脑的位置,旁边的朋友喊他:“时哥,快来开黑,就等你了。” 声音很是熟悉,纪初抬眼一看,这不是班里的邵长吗?他旁边的几个也是学校里的同学,虽然不同班,但都是和唐时经常玩到一起的,多多少少有些面熟。 “班长?” 看到纪初,邵长愣住。 其他人不约而同停下打机的动作,看到唐时揽着纪初的动作,惊讶的表情如出一辙。 “你们两个,这是在一起了?” 第22章 这么乖是不是得奖励一下…… 纪初忽然意识到她和唐时现在的行为相当于昭告天下了, 小脸轰地一下子红了。 她小手拉了拉唐时的衣服,手足无措:“怎么办?” 唐时安抚地摸摸她的头:“放心,他们不会出去乱说的。” 众人还沉浸在唐时拿下了高岭之花的震惊中, 尚未回神, 又被眼前这幕惊呆了:长见识了, 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竟然主动依偎在大狼狗身边! 小白兔纪初紧张的同时不忘礼仪, 周到而略带拘谨地跟众人打招呼:“你们好。” 纪初在这群不学无术的同学眼里就是遥不可及的尖子生,平时极少接触, 更别提在网吧碰上了。 唐时居然能把纪初拉来网吧,这是把仙女拉下凡来了啊。 众人反应过来, 热情高涨:“来来来, 一起打机,这还有位置!” 纪初笑得有些为难:“呃, 我不会……” 唐时:“边儿去, 人家来网吧是来写作业的,别影响人家。” 说着护犊子似的挡着纪初,隔绝众人的视线, 带着她往开好的包厢去。 他俩走后,众人立刻议论纷纷:“时哥真把仙女拿下了?” “看那样子还能有假?” 唯一早就知情的人士邵长得意洋洋抬了抬下巴:“当然。” 网吧包厢的隔音效果很好, 关上门基本不会被外面影响到。 包厢里面光线充足,空气比外面清新。电脑桌也很宽敞,用来写作业足够了。 纪初很满意。 “谢谢你。”纪初跟唐时道了谢, 还体贴地让他可以出去了。 “那我就在这做作业了,你忙你的吧,别让邵长他们等久了。” 唐时却不出去,自顾自在隔壁座位坐下:“不去了,我就在这玩。” “哎?” “网吧里什么人都有,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就在这看着你。” 说话间唐时开了机,拿起耳机:“我戴耳机,不吵你。” 纪初透过包厢的玻璃望出去,看到了大厅形形色色的人。 陌生的环境里,有唐时在身边,她确实安心一些。 纪初不再说什么,拿起笔看题,开始进入状态。 唐时看了她一眼,笑着将视线移到屏幕上,戴上耳机,进入游戏,喊邵长他们可以开始了。 LOL五排开黑,唐时操作好意识强,一向充当队里的指挥。 这一次也不例外,尽管全程闭麦如自闭儿童,依然凭着和队友的默契在这局对战里占据绝对优势。 唐时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操作,再一次在团战中抢下人头,听着耳机里【Double kill】的提示音,心满意足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纪初。 这一下就挪不开眼。 纪初正在解题,神情专注,乌黑的长睫颤动,笔帽抵着脸颊,在侧脸压下一个甜甜的酒窝凹陷。 唐时耳机里的游戏音效声此起彼伏,而眼前纪初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整个人透着安宁、恬静的气质,让他忽略了游戏里的一切。 出门的时候天气热,纪初罕见地把头发都梳了起来扎了个丸子头。 露出的一截脖子肤色奶白,在白炽灯下仿佛泛着莹白的光。 网吧的冷气很足,唐时却莫名感到一丝燥热。 就在唐时心猿意马时,耳机里突然传来邵长的惊呼:“时哥,小心!” 唐时将目光投回屏幕。 已经晚了,屏幕弹出死亡提示,他被击杀了。 唐时胜负欲被激起,复活后双线操作,一边打字指挥队友团战,一边疯□□作对面,很快一鼓作气推上对面水晶。 游戏里弹出胜利提示时,唐时感到肩膀被人碰了一下,轻轻地像羽毛飘过一样,一个不注意可能就忽略掉了。 唐时转头看到纪初站在自己身旁,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自己太投入游戏没注意到。 他摘下耳机,问:“怎么了?” 纪初指了指他的键盘:“你的键盘声有点吵。” 唐时顿了一下,其实有考虑到机械键盘的声音大,怕影响她,他有刻意放轻动作,但后面一激动就没顾上她…… 见唐时沉默,纪初以为是自己影响到他的游戏体验了,想了想建议道:“要不你出去和邵长他们一起玩吧,我一个人也没关系。” “不!我要陪着你。”唐时想也不想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能放他媳妇一个人在这。 “我来这里是为了写作业。如果你不能保持安静,我只能回去了。”纪初说道。 唐时信誓旦旦:“那我不吵你,我不玩电脑了,我玩手游。” “你一玩游戏就上头。”纪初语气透着不信任,“我刚才叫你你都没听到。” 唐时从纪初语气里听出一丝委屈。 他火速下了游戏:“初初,我错了。那我不玩了。你让我在这陪着你。不看着你我不放心。” 纪初不置可否,显然还在犹豫。 唐时见状,连忙表态:“我陪你做作业,我做作业总可以吧?” 纪初狐疑地看他:“你带作业本了?” “带了带了。你等我一下。”唐时飞快地跑出包厢。 邵长等人正在群里刷屏问唐时是不是掉线了,就见唐时忽然冒了出来:“带作业本没?” “?” 同学四脸懵逼,谁特么来网吧还带作业本啊? “问你们呢,谁带作业本了?” 有人缓缓举手:“我书包里有。” 唐时从他书包里翻出作业本,又飞快地跑了。 “时哥,上线继续?”邵长在背后喊道。 唐时:“不了,我做作业。” “?!”同学四脸震惊! 唐时回到包厢,作业本往桌上一甩,拉了一把椅子坐到纪初旁边:“喏,一起做?” 纪初看他确实带了作业本,点头:“好,后面有参考答案,你做完可以对一对,不懂的就问我。” “行。”唐时摊开作业本,瞅了一眼纪初做的页码,翻到那一页. “借我支笔。”唐时从纪初笔袋里随手抽了支笔。 纪初见他开始进入状态,便放心的继续做自己的题。 安静的环境大大加快了纪初的速度,解题思路越来越顺畅,纪初行云流水地做完数学这科的练习。 纪初盖上笔帽,如收剑入鞘,心满意足。 她转头打算看看唐时做到哪了,就见少年单手扶着下巴,坐得歪歪斜斜,眼睛半眯着,在本子上写写划划,发出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唐时难得这么安分。纪初略感欣慰,移动身子靠近他,结果发现他在作业本上画画,本子画得面目全非,而题目根本没做几道,还都是错误答案…… 唐时画得专注,都没发现纪初在看他。 纪初出声提醒道:“唐时。” 唐时猛地抬头,很是高兴:“你写完了?” 纪初“嗯”了一声,反问他:“你呢?” “我……”唐时支吾片刻,灵机一动拿起本子,“你猜猜我画的是谁?” 转移话题不要太明显。 纪初看破不戳破。 他本子上画了一只乌龟,特点都有画出来,还算逼真,不过纪初这种有专业绘画水平的人还是能看出不少明显的不足。 纪初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顺着他回答:“乌龟?” “应该叫王八!”唐时笑嘻嘻,“你看这眼睛和背,像不像我们数学老师,还都姓王!” 纪初神情严肃地看他,没说话。 纪初是班长,深得各科老师喜欢,和各科老师关系都挺融洽。 唐时以为她是介意他不尊重老师,悻悻地合上本子:“行行行,我知道背后骂他王八的行为不对。” 想了想还是不解气,他又补了一句:“要骂就得当面骂他!” 纪初:“……不是这个。” 王老师时常批评数学考得不好的学生,有时候说得比较难听,同学们对他意见很大。有时候骂得连纪初都觉得听不下去。 唐时那群人时常挨他骂,反感他也是人之常情。 纪初并不介意唐时这种无伤大雅的行为,她介意的是——他百分百错误率的作业。 纪初翻开自己的作业本,摆在唐时作业本旁边,指了指答案,柔和地说道:“你看,这几道题是基础题型,考试肯定会出。老师上课强调了好几遍,你怎么还错了呀?” “我没听课。反正听了也听不懂。” 唐时的语气理直气壮。 纪初凑近,翻了翻他的作业本,发现其他页都是空白的。 “这些作业你要认真做,多练练就会了。” 纪初的注意力都在他的作业本上,没发现随着她的凑近,唐时呼吸渐渐重了。 少女的馨香萦绕在身边,刚才就垂涎的白皙脖颈近在咫尺,侧脸的肌肤毫无瑕疵,泛着一点粉粉的红。 “你不是答应我要提高分数吗?你这样怎么提到80分呢?” 纪初转过头来,一瞬间两人变成面对面,距离更近了。 说话间她的嘴唇开合,像饱满红润的樱桃。 好想,咬一口。 唐时咽了咽唾沫。 “初初,可以亲你吗?” 纪初脑子嗡地一声,后知后觉两人凑得太近了,连忙退开一步,脸蛋一下子红了。 唐时逼近一步:“初初,你做作业的时候我很安静,这么乖是不是得奖励一下?亲一口?” 纪初垂着头,像只鸵鸟,闷闷地不说话。 她羞到了极点。 她太乖了,背着老师家长和唐时在一起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了。两人的亲密举动仅限于牵牵手,拥抱一下。 开放些的小情侣什么都做了,她却连亲亲都还没让唐时亲到一口。 是以唐时总是心痒难耐,使尽浑身解数:“那我把作业做完可以吗?” 纪初摇摇头,不同意。 唐时灵机一动:“那我考80分可以吗?” 纪初脸红得要滴血,喃喃道:“考到再说。” 没拒绝就是有戏。 唐时欣喜若狂,兴奋地扯过作业本:“考,一定考到!现在就写作业,初初你教我。” “汤刚煲好,小心烫。” 店家的话将纪初从回忆里剥离出来,回到现实。 桌上端上了两盅炖汤,热气腾腾。 眼前浮起烟雾,模糊了回忆与现实的界限。 七年了,那家网吧还在闹市中如往日一样营业,客来客往,而原本亲密无间的那些人却变成了面对面坐着也难掩生疏的存在。 纪初在心里叹了口气。 唐时的作业准确率低,唐尧这一点倒是和他如出一辙。 纪初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原本要说的话:“说起作业,唐尧的作业准确率有点低。一年级是打地基的时候,知识要掌握牢固,不然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唐时:“他爸妈不在身边,小孩跟着我,我的水平你知道的,别说辅导他做作业。他辅导我还差不多。” 他说得有点夸张了。 但纪初知道,他确实不是有耐心辅导小孩做作业的人。 纪初:“前段时间学校组织了摸底考试,他考得不是很理想。我觉得那不是他的真实水平。他挺聪明的,好好引导一番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唐时:“他考了多少分?” “平均分九十多吧。” “那可以了。”唐时满意地吞了一只饺子,意有所指,“我以前考到八十多还得靠物质激励呢。” 唐时冷不丁提起这个,纪初想起了那个“考到八十就亲一口”的要求,差点呛到。 唐时的桃花眼眼波流转,噙着笑意。 “你那时候是高三,他才小学一年级,能比吗?小学一年级考九十多分已经被别人拉开了差距。” 唐时挑眉:“行,我多督促他。不过我能力有限你也知道,要不你教教他,就像你当年教我一样。” 纪初还有犹豫,唐时已经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唐尧的事还要多向你请教。” 第23章 晚安[亲亲] 唐时是行动派, 看似在询问纪初的意见,其实已经打开微信准备直接发送添加申请了。 其实,入学的时候大多数家长都加了她微信, 以便沟通联系。唐尧因为是突然转学过来的, 独独被落下了。 唐时以唐尧的名义加她, 其实挺名正言顺。 纪初这么说服自己后, 见唐时在搜索框一个一个数字地输入,提醒道:“直接在手机通讯录里找就可以了。” 唐时笑了笑:“我没有存你的手机号码。” 纪初离开枫城后为了杜绝跟过去的联系, 换了一切联系方式。新的手机号码在重逢后她没有给过唐时,只给他打过一次挪车电话。 纪初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念给你听。” “不用。”唐时干脆地拒绝, 利落地输入一串号码。 纪初讶异地看着微信冒出一个红点:好友添加申请。 唐时看出她的疑惑, 笑:“我没有存你的号码,因为我会背。” 还未等纪初消化完他的话, 他又抛出一个问题:“我的号码, 你背来听听?” 纪初冷不丁被丢了一个考题,顿时被难住了,支支吾吾:“呃……” 见她一脸苦恼的样子, 唐时一点也不意外,抽过她的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操作:“不会背就得记下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是你教我的。” 待手机再次回到自己手中,纪初发现通讯录多了唐时的号码, 而且这人还顺手把自己的好友申请通过了。 纪初不是很意外,一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给,确实是他的作风。 吃完饭,临走前,纪初把北枫项目的建议书递给他:“这是从学校角度做的项目分析报告, 希望你看完之后能改变主意。” 唐时接过文件夹在胳膊,问她:“明天还逛吗?” 纪初觉得,唐时的主动意味着北枫项目有了一线转机。 纪初眼睛一亮,正想说好,话到嘴边想起自己明天还有事:“明天姜沫来枫城,我得去见她。” 唐时:“那……” 怕他改变主意,纪初急忙补充道:“下周,下周学校组织秋游,你一起来吗?” 唐时想了想,反问:“你希望我来吗?” 纪初重重点了下头。 她的瞳孔倒映着灯光,像夜空里闪烁的星星,明亮澄澈,充满期待。 唐时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他知道,如果他拒绝,星星就会熄灭。 末了,他答应:“好。” *** 唐时驱车驶上山道,车轮碾过一地落叶。 唐时扫过开得繁密的枫树,心情愉悦:秋天真的来了,是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驶入别墅区时,看到大喇喇停在庭院中间的梅德赛斯,他就知道,唐凯定又来了。 进门后,唐时看到客厅里不仅坐着唐凯定,还有范琸。 唐时主动朝唐凯定喊了声“爸”,难得地多关心了一句:“吃了没?” 唐凯定瞅了一反常态的唐时一眼,看来今天心情不错。 “今晚和你几位叔伯聚餐,刚好在这附近,就过来看看。”唐凯定说着,步入正题,“正好问问你,下周去桐市的机票定了没。” 唐时坐下:“哦,我正要跟你说这事,下周我有事,桐市我就不去了。” “什么事能比集团的事重要!这次去桐市是去跟沈氏谈合作的,关系到集团下一步的战略布局,连高董都特地为这件事腾出行程,你有什么理由不去?” 唐凯定瞪圆了眼睛,对唐时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感到气愤。 “这不正好吗,有高董过去就够了,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唐时给他倒了杯茶,“来,降降火。反正我不会去的,你要没什么事就自便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唐凯定好面子,丢下一句“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逆子”后,气急败坏地走了。 范琸走到窗前,刚好看到唐凯定的车驶出院子。 “唐董这次气坏了。” 唐时不以为意:“他哪次来不是气呼呼走的?” 范琸:“唐董为这次合作商谈费了很多心思,你不去,便宜怕是要被高董那边占了去。” “懒得掺和他们这些糟心事。”唐时眼尾挑起,“一群老狐狸整天心思都花在内斗上了,无聊。” “还是秋游好啊。”唐时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给唐尧买的糖葫芦还落在车上,捞起车钥匙出去拿。 “秋、秋游?” 范琸还沉浸在“你推掉商谈就为了秋游”的讶异中,就看到唐时提溜着一个透明袋子走回来,里面装着两根糖葫芦。 “尧尧呢?” “在书房。说是去做作业。” 唐时“呵”了一声,尧尧前几天的作业都是他紧盯着才肯做一些,现在这么自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唐时上楼去找他。 临近书房时,特地放轻了脚步,打算看看他在做什么。 书房灯火通明。从后面看,唐尧俯在桌前,桌上摊开好几本书,他的背影一动不动,似乎很是认真。 然而唐时眼尖地看到他耳朵里露出的白色一角,那是蓝牙耳机。 唐时无声走近,在唐尧头上俯瞰他,发现他正在玩平板游戏。 唐时挑眉:“好家伙,挂羊头卖狗肉呢。” 唐尧一惊,手忙脚乱关了平板,抬头看到唐时才发现为时已晚,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了。 是以惴惴不安地站了起来,讨好地:“舅舅~” 唐时不吃这套:“作业都做完了?” 他扫过书桌上摊开的作业本,随手一翻。 唐尧连忙摁住本子:“做了。” 唐时瞥他一眼,唐尧一怵,小爪子自觉收了回去。唐时把本子翻过去一页,嗯,是做了,就做了一页,其他都是空的。 “想不想吃糖葫芦?”唐时拿出糖葫芦在他面前晃了晃。 唐尧使劲点头,伸手就要接过。 唐时抬高手,唐尧踮踮脚尖,够不着。 糖葫芦就像吊在驴面前的萝卜,令唐尧求而不得,唐尧急得喊:“舅舅,我要!” “这是你纪老师特地买给你的。”唐时拉过一把椅子,在书桌前坐下,糖葫芦直接放到桌上,“不过你要写完作业才给你吃。” 唐尧紧跟着唐时坐到书桌前,双手放到桌上,头靠在手上,近距离看着糖葫芦,垂涎欲滴。 “可我不会做。” 这话正中了唐时下怀。 唐时把笔放到他面前:“你先做,不会的问我。” “那如果你也不会呢?” “那我问你纪老师。”唐时笑得眼睛弯弯。 就在这时,登在平板的微信弹出视频通话的请求,来自姐姐唐愿。 唐尧兴奋地把作业丢到一边:“妈妈,是妈妈!” 唐时把平板递给他:“你聊,我出去兜两圈。” 唐尧闻言狡黠地笑了,没人看着,又可以玩耍了。 唐时走到门边,似有感应一般,转过身来,一眼把唐尧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 “一会我回来要检查你作业。没写的话,告诉你妈!” 唐尧划水的希望破灭,嘴角一下子扁下去:“……” *** 从纪初的房间望出去,可以看到江湾的夜景,沿岸的灯光蜿蜒宛如彩带,夜晚正当时,外面街上车水马龙,热闹无比。 而窗户关上之后,室内却安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和唐时在教学楼关于梦想的讨论一直回荡在脑海。 不得不承认,即使答应了妈妈放弃,她的内心深处始终对绘画眷恋不舍。 纪初罕见地给房门落了锁,轻手轻脚地走到角落的储物柜,打开。 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储物柜里面还藏了一个抽拉柜,纪初缓缓拉开,里面是一卷一卷的画,和厚厚的一叠素描本。 这些都是这些年她偷偷画的。 从小到大,她只违背过母亲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绘画。 绘画是吃一项吃基本功的艺术,不练就会手生。外公曾经说过,即便你很有天赋,也得勤加练习才能保持住手感。 纪初解开画上的结,在桌上缓缓展开,画面中心那个恣意张扬的少年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逐渐展现在眼前。 捕捉的是他跃起灌篮的一瞬间,脚尖离地,单手高高举起,篮球在他控制之下,篮筐则在射程之内,少年眼底是睥睨天下的傲气,嘴角是志在必得的笑意。 背景是众人专注且惊叹的目光,对手无力的神态,队友激动的表情,场下观众的欢呼。 这是纪初高中的时候画的唐时。 纪初凝视了画许久,目光移到素描本上,最上面那本是最新的,素描纸还没用完。 纪初一页一页翻过,在林荫道中央回眸的唐时、赛车的唐时、坐在校墙上的唐时…… 都是唐时。 这些素描本是后来画的,背着所有人。 如果妈妈知道她还在画,画的还是唐时,大概会愤怒得把画狠狠撕掉吧。 这些画就像她酸涩而又止不住心动的心情一样,藏在暗处,见不得光。 出神之际,手机微信弹出视频通话申请,大大的“唐时”两个字显示在屏幕上。 纪初愣了愣,视线扫过桌上的画,有一瞬间的心虚,手忙脚乱地把画收回原处后,点了接听。 唐尧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老师!” 纪初被唐尧几乎占满屏幕的脸震撼了一下,好在他很快退开,离摄像头远了一点。 “尧尧?”纪初忽略心里隐隐的失落感,问,“怎么了?” 唐尧歪了歪头,笑眯眯:“纪老师,谢谢你的糖葫芦,我都吃光啦!” 唐尧长得白白嫩嫩,脸上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一下子治愈了纪初低落的心情。 纪初柔声道:“你喜欢的话,以后还给你买。只要你好好学习。” 唐尧拿起作业本在镜头前晃了晃,手指还夹着笔:“在写呢。” “但是有的题不会做。”唐尧鼓起脸,略有些苦恼,“舅舅说不会的问他,可他都跑不见了。” 纪初疑惑:“呃,他不在家吗?” 唐尧气鼓鼓:“他经常不在家,总是丢下我出去玩!让他带我去还不肯,他说我不能去那些地方,也玩不了他玩的东西。哼。” “……”纪初大概能猜出他的行踪,酒吧、会所之类的地方,确实不适合带小孩子去。 这个唐时,不久前还信誓旦旦说督促孩子,转头就自己做了个坏榜样…… 唐尧跟在他身边,没长歪已经是奇迹了。 纪初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觉得唐尧可爱,实在不忍心放他跟着唐时自由生长,秉着为人师长的宗旨,说:“尧尧,你先做作业,不懂的就发微信问我,我教你。” “好!” 挂了通话,纪初坐到书桌前。 因为唐尧,她不免想起北枫小学,之后北枫到底会何去何从,那些如唐尧一样可爱的学生会有什么样的前途? 思及此,纪初再次抽出素描本,画一下现在的北枫小学吧。 微信叮咚一声响,是一串长长的语音条。 纪初点开,听着唐尧稚嫩的声音向她请教问题,一边回复他,一边抽空速写。 她的速写功底很好,在和唐尧来来回回答复问题的间隙,已经勾勒出北枫小学的整体框架。 纪初继续完善细节,以黑白灰色调调整画面,待画面的立体感已经十分明显之后,纪初才恍然惊觉已经过了许久。 她一画画就容易太专注,忽略了其他事情。 一看手机,唐尧已经好一阵子没法语音来了。 纪初发消息过去:【是作业做完了吗?】 半晌没有回复,就在纪初以为唐尧已经睡着时,微信叮咚一响。 对方回复:【没呢。】 是文字,不是语音了。 纪初看了看时间,提醒道: 【时间不早了,小孩子要早睡早起,明天才有精神。】 【嗯,但我想做完[调皮]】 说着,唐尧又发来一道题,不过这次与之前不同,发的是文字版的题目—— 【纪老师,这道题怎么做?】 这道题是基础题,之前类似的题目纪初已经讲过了,没想到他还是不会。 看来唐尧的基础真的很薄弱。 纪初没发觉有什么不妥,继续耐心答复他。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晚了精力下降,唐尧的理解力似乎比之前差多了,一个问题要纪初翻来覆去解释好几遍才懂。 不知不觉快十点了,纪初再次提醒: 【尧尧,该睡觉了。】 对方:【你要睡了吗?】 纪初看着唐尧发回来的文字消息,注意到他用的是“你”。 虽然她从不在意学生对她的称呼是“你”还是“您”这种细节,但为了唐尧好,决定之后有机会要提点他一下,这是对长辈基本的礼貌。 纪初:【我晚点。】 【你也要早睡早起[呲牙]】 这咧嘴笑的表情很灵性,纪初发现后面唐尧变得很喜欢发表情。 纪初想了想,也加了个表情:【好[微笑]】 对方:【老师晚安[亲亲]】 纪初没有多想,回应:【晚安[亲亲]】 第24章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被甩…… 枫城这座城市跟它的名字一样, 一到秋天,一抬眼一垂眸都是满目的红。风裹着凉意亲吻过树枝,抖落几片红枫, 带着秋天特有的气息, 落在纪初脚下, 也落在月光咖啡馆的门前。 月光是一家鲜花咖啡馆, 门口摆满盛放的鲜花,未踏入室内, 花香已盈满衣袖,令人仿佛置身于春天, 忘了现在外面正是寥落的秋季。 纪初推开高度仅及膝盖的白色栅栏, 踏上台阶,进了室内, 长及脚踝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拂过角落的盆栽,沾了花香。 纪初一眼锁定落地窗前的某张桌子,那是姜沫最喜欢的位置, 头顶是漂亮的装饰灯,旁边是落地窗, 背后是鲜花簇拥。 平日里少有人会坐这个位置,因为压不住那些娇艳欲滴的花。 但姜沫不怕,她坐在那, 艳丽的长相轻轻松松就能让背景的一切装饰黯淡无光。 她比纪初先到。 她单手扶着下巴,目光定定地透过落地窗,落在不知名的某处。 落地窗前有薄薄的纱帘,她分明看不到什么。 纪初知道她在出神,没有出声打扰, 静静地回身,到吧台点了餐,才缓缓回来,坐到她对面。 姜沫回过神来:“来了。” 她抬手想招呼服务员点单。 纪初:“我点好了。” 姜沫美眸目光流转,再次落到窗外,感叹:“还是枫城的风景好。” 随即落到纪初身上,勾起笑:“人也好。” 纪初坐在对面,隐隐约约闻到姜沫身上的香水味,和咖啡香、花香混在一起,交织出完美的香调。 纪初轻轻笑了笑,敏锐地察觉到她话里的含义,枫城好,而槐城的风景和人都不好。 她一定又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纪初知道她不想说,跳过这个话题:“这两天一起散心吧,带你看看枫城的风景。我跟爸妈说好了,你就住我家,跟我睡一个房间,就跟以前一样。” 姜沫嘴角一勾:“再说吧,我来这边就待一会,还有事。” 她不能在枫城久留,这个地方她常来,陆云和很容易就能猜到她在这。 她不想被他找到。 姜沫从包里拿出一张宣传册,放在桌上,推给纪初。 “这个给你。” FCIAS艺术展,一个每年会在拉斯维加斯举办的艺术展览,主要是绘画方面的展览,每年都会有来自全世界各地的画手参展。 而国际艺术水平最高的FILUO美术学院也会派导师出席展览,进行点评。据悉,每年展览前几名获奖得主都会收到FILUO美院抛出的橄榄枝。 纪初手指抚过宣传册,眼里闪过不舍:“我……” “别急着拒绝。有内部消息说,今年FCIAS艺术展MIANG可能会出席。众所周知,自从多年前他的关门弟子英年早逝后,他已经很多年不参加公共活动了,就连FILUO美院里的学生都很少见到他,想得他指点更是难上加难。这次忽然出山,想必是想物色徒弟人选了。” 纪初想把宣传册推回去的动作一顿。 MIANG,当代顶尖的艺术家,在绘画上的造诣登峰造极,是纪初最崇拜的人,也是纪初曾经的目标。 纪初喃喃道:“我可以吗?” 与此同时,服务员端上了两杯咖啡、两份樱花蛋糕。 姜沫顺势把宣传册塞进纪初包里:“先收起来,回去再好好想想。” 她的动作容不得纪初拒绝。 纪初也不想拒绝。 两杯咖啡,一杯意式特浓咖啡,一杯拿铁,前者浓黑的色泽预示着苦涩的气息,后者则充满浓郁的奶香味。 纪初拆了白砂糖,正要下到拿铁里,抬头一看,姜沫已经拿起那杯意式咖啡喝了两口,配送的白砂糖她没有动。 纪初想帮她把白砂糖倒进去,被她抬手挡了。 姜沫笑得漫不经心:“我适合吃苦,越苦越好。” “而你要吃甜的。” 姜沫握着纪初的手,转了个方向,倾斜,让纪初把白砂糖倒进她面前的拿铁里。 纪初看着姜沫嘴角的笑,笑得很难看,似乎比咖啡还苦涩一些。 纪初轻轻搅拌,白砂糖与拿铁融为一体,香甜的奶气与咖啡味沁人心脾。 纪初将拿铁挪到姜沫面前,将意式咖啡换了过来—— “你心情不好,要吃甜的。苦的我替你喝。” 姜沫眸光闪过一丝晶莹,很快收了回去,拿起拿铁啜饮。 纪初见状,无声地笑着。 这是她们特有的默契,话不用说太明白,但彼此都懂: 你的苦我会替你分担。 *** 周末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马不停蹄的工作日。 北枫小学的办公室依然兵荒马乱,不仅因为刚刚结束的阶段考试试卷需要批改,也因为即将举行的秋游。 北枫小学是一所综合教学的学校,不仅有常规课堂教学,每年还有各种兴趣班、比赛、模拟场景、春游秋游等野外活动。 这次秋游主要目的是带孩子们去亲近大自然,在野外写生。 带一群小学生去秋游,责任重大,压力也大。前期琐碎的准备工作很多,同时要在秋游之前把阶段考试卷子批完,各个老师忙得焦头烂额。 纪初正在批改卷子,有个小小的人影窜到她身边,在桌上投下一片阴影。 纪初抬眸,唐尧亮闪闪的眼睛盯着她:“老师,我来问你,写生要带什么东西啊?” 写生要带的工具,其实一会美术课上李朋鲸老师会讲。 只是小孩子可能等不及,一听到秋游写生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冲过来问了。 纪初非常理解唐尧的心情,也也不藏私,将要带的东西列成了清单给他。 唐尧接过清单,清脆地说了声谢谢老师。 “不客气。”纪初翻了翻正在批改的试卷,叫住要走的唐尧,“你等一下。” 翻出唐尧的卷子,纪初大致看了看:“这次考得不错,比摸底考试时有进步。” 唐尧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我都有做作业哦。” 纪初笑了笑,指了指卷子里那几种他做作业时常问的题型:“这些题型都掌握了吧?看你都做对了。” 唐尧一看,笑嘻嘻:“这不是基础题吗?简单得很。” 纪初:“那就是都会了?看你常问我这些题,我还怕你在这里丢分呢。没想到都做对了,尧尧真棒。” 唐尧噘嘴:“问你,就这些题?不可能!我哪有那么笨?” 纪初一怔,一瞬间仿佛想通了什么:“那可能是老师记错了。” *** 夜晚,枫城的US赛车场灯火通明。 沥青赛道上,近十辆不同颜色的跑车先后以极快的速度驶过。 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一马当先,马达轰鸣,流畅的车身线条逆着风疾驰而过,一举压过终点线。 车门打开,唐时长腿一伸,从车上下来,摘了头盔,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其他车手陆陆续续到达终点。 都是圈子里的人,有几个还是赛车俱乐部的车手,但毫无疑问都对唐时的实力心服口服,频频称赞—— “时哥厉害。” “看来今年F1的冠军依然是唐少的囊中之物。” 唐时没把这些吹嘘放在心上,他参加过多次比赛,职业车手什么水平他很清楚。更何况比赛从来都是风云莫测的,最终比赛能不能赢还是未知数。 唐时把车钥匙抛给侍者,让他把车开回去。 自己则掏出兰博基尼的车钥匙,遥控解锁。 邵长招呼他:“时哥,去哪?还有下一局呢,去尚乐喝两杯?” 唐时原本想拒绝,转念想到北枫小学的项目,正好跟他们聊聊。 于是方向盘一转,车子调了个方向:“行,走吧。” 到了尚乐酒吧,还是往常的那个位置,众人落了座,开酒,扔骰子,有的来的途中喊了女伴,很快卡座里便热闹起来。 唐时还是那样,自己一个人坐着,和其他人之间隔开一个位置。 女伴们都很有眼色,不敢去招惹他。因为来之前都被警告过,如果还想在这圈子混,千万别近唐少五步之内。 推杯换盏中,唐时聊到了现在左右为难的事——北枫小学的项目。 邵长跟他从小混到大,知道他踌躇的点。 北枫小学是高泰擎主导下的项目,关系到他之后的布局,房地产开发得好,利润空间很大,也能让他在集团的地位更稳。 唐时的身份很敏感,作为唐凯定的儿子,他参与集团的事务已经在高泰擎眼底埋下一根刺,再改变这个项目的轨迹,就等于和高泰擎作对。 唐时不怕跟任何人作对,但他不想。 他从来不想参与到集团的斗争。这些年来,无论集团高层各路神仙怎么斗法,他都是一副游手好闲、置身事外的态度。 可现在,这个项目仿佛坚韧的水草,缠绕着他,要把他扯进内斗的漩涡里。 唐时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仰头灌了一杯酒。 邵长忿忿地:“时哥,你还犹豫什么?就因为纪初在北枫小学?那女人都甩了你了,你还管她死活?” 唐时斜了他一眼:“这么大声,要死啊?”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被甩的? 邵长讪讪地放低声音:“不好意思,有点激动。” 可惜已经晚了,在座众人都将这个消息听去了—— “这,还有人能甩唐少的?” “你不会在说胡话吧?” “也没喝几杯,怎么就上头了?” “去去去。”邵长不耐地阻了众人八卦的嘴脸,再看向唐时时,又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态度。 “时哥,不是兄弟多嘴哈,我是觉得,咱别在一个树上吊死啊。那种类型的女生也不难找,电影学院那边清纯的妞多的是。要我说,你这次就当报当年的仇,直接手起刀落,把她学校铲平,直接跟她断个干净。” 唐时抚了抚隐隐作痛的胸口,许是酒喝多了,浑身都觉得不适。 片刻后,他缓缓靠到沙发背,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谁说是因为她?” 啊,不是吗? 不是的话每次一提到纪初你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邵长用“我不太信”的眼神瞅他。 “当然不是。唐少万花丛中过,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哪能在唐少这留下痕迹,早不知道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一个女声骤然响起,中气十足,盖过酒吧嘈杂的音乐,清晰地传到卡座每个人的耳朵里。 唐时抬眸,附近吧台上,穿着性感的女生将垂到胸前的波浪卷发掖到耳后,耳垂上的耳钉反射灯光,从众人眼前一晃而过,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她放下交叠的长腿,高跟鞋踏到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她走过来的脚步不是很稳,唐时这才注意到她应该喝了很多,双颊透着酡红的醉意。 “姜沫。”唐时缓缓叫出对方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 “怎么了,你大开着门做生意,我不能进来吗?” 他不是这个意思。 唐时揉了揉额头,知道不能跟醉鬼讲道理,更何况是醉了的姜沫。 姜沫却是气势汹汹地走近,唐时旁边分明还空着位置,她却跟旁边的人说:“麻烦让让。” 她是不想离唐时太近。 她眼底的嫌恶,唐时看得清清楚楚。 唐时不跟醉鬼计较,看她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子坐下,没说什么。 姜沫却抬起手指,指着唐时:“狼心狗肺的东西,带着一群猪朋狗友,开会讨伐前女友?” 唐时抬眸:“陆云和呢?” 姜沫不耐地摆手,长指甲上的红色甲油在空中一晃而过:“别提这个名字,烦人。” 姜沫拧着眉头,努力睁大眼睛瞪唐时:“你这负心汉,当年负了我姐妹,把她害惨了,现在还想对她做什么?” 唐时敏锐地抓住关键词,眸光一闪:“我负她?” 唐时忽然像爆发的野兽,猛地抓住姜沫的手:“你给我说清楚。” 第25章 当年为什么跟我分手?…… 唐时骤然跃起, 眼神像猎豹一样锐利。 在座的人了解唐时的脾气,不敢吭声。 姜沫醉醺醺的,后知后觉自己说漏嘴了, 单手捂嘴:“不说。” 好姐妹纪初告诉她的心事, 不能说给别人听。 唐时眸光一凛, 手上不自觉用力。 姜沫手被抓疼了, 皱着眉头:“放手。” 唐时不为所动,纪初皱一下眉头他就缴械投降, 但其他女人在他面前都是一个样。 七年前纪初毫无征兆地跟他提分手,连见都不跟他见一面, 一直是他经年来盘亘于心的死结。 他一定要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还是邵长怜香惜玉, 看不过去出了声:“时哥,冷静。” 唐时冷静不了, 手臂肌肉紧绷,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姜沫疼得受不了,狠狠往他虎口咬了下去。 血顺着手背留下来。 唐时依然没有放松力道, 非要姜沫说清楚。 众人这下坐不住了:“时哥!” 邵长生怕唐时失去理智,手下没轻没重, 不得不动手掰开两人:“时哥,你就算不给姜家面子,陆云和的面子你总得给吧?” “嘁。” 念着和陆云和的交情, 唐时还是先松了手。 姜沫同时松口,捂着自己酸胀的脸顺势躺倒在沙发上,打了个酒嗝,困倦地阖上眼。 邵长不知所措地看着把沙发占去大半的姜沫:“这姑奶奶,怎么办?” 唐时看都不看她一眼, 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唐时开门见山:“你找的人在我这。”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随后陆云和的声音通过话筒传了过来:“谢了。” 唐时毫不客气地顺杆往上爬:“要谢我?那帮我打听一件事吧。” 陆云和轻笑,声如甘泉:“你说。” 唐时的视线落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姜沫身上,眼神势在必得,他问不出来的秘密,自有他人能问到。 *** 夜晚,汇畔湾万家灯火,风逡巡过绿植,扬起窗帘,露出房间的一角。 纪初靠在床头,抱枕放在膝盖上,手上拿着手机,微信界面始终停留在和唐尧的对话聊天框。 指尖滑动屏幕,这些天的对话一一涌入眼帘。 纪初发现,除了一开始的语音,后来唐尧问的问题都变成了文字版,明明打字比语音费时间,他却非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来。 而且题目越来越奇怪,有的根本不在布置的作业范围内。 她也不是没有起疑过,但问起来对方就说想好好学习,所以多买了几本课外练习册。 偶尔也会有其他学生用父母的微信跟她联系,而唐尧打从一开始就是用唐时的微信和他联系,还是视频通话的,所以她没有想太多。 现在看来,称呼她为“你”、说话带表情包、问的问题越来越刁钻,种种迹象表明,对方根本不是唐尧,而是唐时。 纪初一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亲亲]表情包都是发给了唐时,顿时无地自容地把脸埋进抱枕里:丢死人了。 “叮咚。”微信传来提示音。 纪初抬头,就看到唐时的微信又发来了一道题,题目的刁钻程度远超过一年级作业该有的水平。 对话框里,那个跟在题目后头呲牙咧嘴的表情包跟唐时一眼可恶,仿佛在嘲笑她。 纪初把手机熄屏丢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对方可能是等久了,又发了一条信息来:【老师,这道题我实在算不出来,你能教我吗?】 还装!这道题根本不是一年级的题目! 纪初忿忿地抄起手机,噼里啪啦打字:【这道题超纲了!】 可惜唐时丝毫没有注意到纪初的感叹号,他正演得上头: 【我买的奥赛题,想多学一些。】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调皮]】 纪初:【唐总以前要是能有这种觉悟,现在也不会连小学奥数题都解不出来。】 另一边,唐时看到纪初的回复,微微睁大眼睛,终于意识到被识破了。 唐时整个人半躺在皮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轻松,一点没有被识破的尴尬。 唐时:【从现在开始努力,为时未晚。】 纪初能想象唐时那边的样子,肯定一副散漫的姿态。 他从来不会尴尬的,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尴尬的纪初:【冒充小孩很好玩?】 唐时;【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唐尧[微笑]】 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唐时式理直气壮。 纪初咬咬牙,真是不要脸。 不一会儿,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当年为什么跟我分手?】 短短九个字,烫得纪初眼睛发热,酸胀。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对方问的最简短的一道题,却仿佛千斤重,压得纪初喘不过气来。 答案呼之欲出,又始终堵在喉咙。 唐时看着对话框上方不断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仿佛能看穿纪初复杂的情绪。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脊背绷紧,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一个字。 他曾经是没有丝毫耐心的人,而七年无望的寻找和等待令他生出些许耐心来,毕竟最出色的猎人捕猎时总要蛰伏一段时间,才能一击即中。 纪初的手指停在空中,输入框里自己打出来的话语无伦次,半晌,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时间过得太久了,她没有力气,更没有勇气再面对这件事。 何况,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纪初躺下,盖上被子,闭眼,试图让翻涌的情绪平静下来。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而那个问题仿佛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回音。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纷纷熄灭。 山顶的风格外寒凉,有人在失眠。 已经很晚了,唐时知道,纪初不会说了。 没关系,他会自己弄清楚答案的。 他动动手指,在手机屏幕悄字。 黑暗的房间里,纪初的手机忽然一亮。 唐时:【晚安,明天见。】 第26章 唐总让我喊你过去 往年北枫小学也会组织秋游, 大多是班主任带队。 但今年由于唐时的出现,搞得格外隆重。不仅科任老师跟队,连校领导都派代表来陪同。 临行前, 校长还嫌租的大巴车不够新, 生怕委屈了唐大老板, 愣是让租车公司给换了一辆更新更敞亮的大巴。 出行当天秋高气爽, 天气正好。 小孩子最喜欢这种野外活动,三两成群叽叽喳喳的, 看得出心情雀跃。 纪初守在车的前门,送孩子们有序上车。 “纪老师好。” “老师早。” “纪老师, 我家娃就拜托你们了。” 纪初笑盈盈地应着, 垂眸看着一个个只及自己腰部的小朋友踩上车的台阶,偶尔看小孩子上得吃力, 还会帮忙扶一下。 一只黑色球鞋稳稳踏上台阶, 鞋侧印着品牌的logo,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中底部分设计师的亲笔签名。 纪初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双全球限量版球鞋的主人是谁。 球鞋主人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早,昨晚睡得好吗?” 不好。 因为他那个问题, 辗转反侧。以至于今早起来双眼浮肿,眼皮泛青, 涂了厚厚一层遮瑕才勉强遮住。 纪初没有抬头,眼睫如蝶翅轻轻颤了颤。 “纪老师早上好!” 唐尧跟在唐时身边,打招呼的声音比其他人洪亮许多, 中气十足。 他不用人扶,自己就能迈上车。 “尧尧早。”纪初回应了一声。 身前的唐时一身轻笑:“呵,区别对待。” 纪初装作没听见。 人齐后,纪初最后一个上车。 因为这次秋游其中一个活动就是写生,学生们都各自带了一套写生画具。大多是新买的, 学生们兴趣盎然,拿在手上摆弄。 只有一个瘦弱的男生,戴着眼镜,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仿佛跟喧闹的人群中划出了一条分界线。 纪初路过时,将一套颜料画具放在他脚边。 学生看了看她,嘴唇张了张。 纪初笑笑:“你的工具落下了,下次可不能这么粗心了。” 纪初扫了一眼车内,座位基本坐满了。 前排的李朋鲸站起来:“纪老师,这里。” 他给她留了一个座位。 坐在通道另一侧的荣诗见状,咬了咬牙。 纪初走过去,路过唐时时,余光扫到他紧绷的嘴角。 他不太高兴。 车子很快发动了。 纪初靠到椅背上,想借着路上的时间休息一下。 身旁的李朋鲸老师却兴致很高,跟她东拉西扯地聊些闲话。纪初不得不打起精神应着。 有人敲了敲她的座椅。 确切地说,敲的是邻座李朋鲸的椅背。 纪初脑袋混沌一片,反应略慢了一点,抬头的时候看到唐时已经和李朋鲸交谈了起来。 “李老师,真是不好意思。你看方不方便换个座位?” 唐时脸上挂的笑容比他说的话还客气。 李朋鲸愣了一下。 唐时继续说道:“是这样的,我有点晕车。坐前排症状会减轻一些。” 生怕别人不信,唐时还装模作样地揉了揉额角。 纪初被他的理由震惊得脑子都清醒不少,世界赛车冠军说他晕车,这种理由有人信? 还真有。 唐时这尊大佛就算临时起意要坐飞机,校领导都能给他搞来,更别提只是一个前排座位了。 校领导:“当然可以,完全没问题!小李,还等什么,快跟唐总换一下。” 李朋鲸应了一声,起身给唐时让座。 校领导殷勤道:“唐总,要是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说。我们还备了一些常用药,晕车贴什么的也有。” “纪老师,都在你那吧?” 校领导对纪初使眼色,朝唐时努了努下巴:“多照看一下。” 唐时坐到纪初身边,朝她笑:“那就劳烦你了。” 纪初睨了他一眼,把头转到另一边。 车子快速行驶,窗外的路牙和树木不断后退。 身边换了个人,平时爱没话找话的唐时罕见地安静摆弄手机。 纪初望着窗外出神,困意袭上来,竟睡了过去。 唐时见她一直对着窗户那边,嘀咕:“窗外有什么,比我还好看?” 稍稍凑近,才发现纪初已经睡着了。 日光照在脸上,眼底的青色若隐若现。 唐时轻轻地拖着她的头,转向自己这边,又把窗帘拉上,遮了日光。 昏暗的环境适合入睡,纪初拧着的眉头稍稍舒展。 唐时勾起唇角,胳膊杵在扶手上,单手托着下巴,用目光无声描摹她的眉眼。 车上有小孩在玩闹,嘻嘻哈哈的声音传了过来。 纪初嘴唇动了动。 唐时凑近了些,听到她小声的呢喃:“好吵。” 唐时在兜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两个防噪音耳塞,轻轻地放进纪初耳朵里。 唐时收回手,摩挲指尖。 刚才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耳垂,柔软细腻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 有学生蹬蹬蹬地跑过来,想跟纪初说什么,喊了一声纪老师。 唐时手指竖在唇前:“嘘!” 学生识相地嘘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车子刹车的时候,纪初缓缓挣开眼睛。 补了一觉,身心都舒畅了许多。 纪初伸直身子,身上披着的衣服滑到腿上。那是一件黑色夹克,手感很舒适。 是唐时的外套。 纪初愣了愣,看向身旁。那个座位已经空了,那人已经带着尧尧下车了。 耳朵里感觉到有东西,纪初摸了摸,拿出了耳塞。 其实睡着的时候,隐隐约约有感觉到他的照顾。 情场老手突然的温柔,像鹅绒轻飘飘地划过,令人心痒痒。 纪初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沦陷。 纪初将外套整整齐齐叠成方块。 下车后寻找唐时的身影,想把衣服还给他。 学生们平时拘束在课堂里,难得有亲近大自然的机会,兴奋地跑来跑去。 纪初目光掠过一个个孩子的笑脸,有看到唐尧,没找到唐时。 “找我呢?” 唐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初回眸,听到“咔嚓”一声。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在纪初白皙的脸庞投下细碎的光。回眸的瞬间几缕发丝被风带起,抚过脸庞。长睫颤动,刚睡醒的盈盈水眸茫然地望了过来。 那种脆弱无力的美感,足以令人惊艳。 唐时举着相机,捕捉到了这一幕。 “你拍我做什么?” 纪初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娇软气息。 唐时笑得玩世不恭:“谁说我在拍你?” 唐时举起相机给纪初看照片:“这画面里还有其他人呢。严格算起来这个是合照好吗,你只是不小心入镜了而已。” 纪初一眼看出照片的构图,自己处在黄金分割线上。这分明是个人摄像选择的构图角度。 纪初指了指照片角落:“在你的标准里,合照的人都是缩在角落,还要被虚化的吗?” “不要说得那么直白。我摄像水平差呗,给我留点面子。” 纪初鼓起脸。唐时能说会道,她时常感到语塞,明明她才是占理的一方! 正好这时,唐尧跑了过来拉唐时的手:“舅舅,快来给我们拍照。我跟同学说了你会摄影,还拿过奖的。你快来。” ??? “你可恶!” 意识到又被唐时耍了,纪初把衣服往他怀里一摔,气呼呼地走开了。 惨遭拆台的唐时敲了敲唐尧的头:“臭小子,你能不能别老坏我事。” 大家带了野餐的食物,跟公园的商贩租了烧烤工具,老师们带着学生正在做餐前准备。 纪初过去帮忙。 荣诗斜了她一眼:“我们纪老师终于舍得来帮忙了?” 纪初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自顾自拿过铁签插鸡翅。 “也就比我们多了一层校友的身份,借着陪同考察的理由,你倒是在领导面前当好人了,这些分内工作都压到我们其他人头上来了。” 荣诗装模作样地锤了锤肩膀。 有人说了公道话:“纪老师自己分内的事从来不麻烦我们,倒是帮我们做了不少事,你之前家里有事不还是她帮你代课的。也就这次秋游喊了我们来帮忙,但那也是校长交代的。” 荣诗不服气:“你倒是会讲好听话。你摁着良心说,你不羡慕?唐总那可是我们学校的股东,她整天跟着领导进进出出的,之后评优评先晋升职称的事不得多照顾她点?” 就在这时,李朋鲸走了过来:“纪老师,那边在拍合照,叫您过去帮忙。” 荣诗冷哼了一声:“这不,还没干多少活,又要溜了。” 纪初被她吵得脑袋嗡嗡响,心里叹了口气,道:“你想去就你去。” “我去就我去。”荣诗把手里的签子往盘子里一摔,擦了擦手,往唐时那群人走去。 没过多久,她又灰溜溜地回来了,不情不愿地戳纪初:“叫你过去。” 纪初头也不抬,轻声;“我不去。” 荣诗瞪圆了眼睛:“唐总让我喊你过去!” 纪初熟练地插好一根肉串,手上动作不停——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不去,你让我怎么跟唐总交代?” “那是你的事情。”纪初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我得先在这里做好我分内的事情。” “你!”荣诗气得吹胡子瞪眼。 纪初不管她,坐着纹丝不动。 她又不怕唐时。何况她也不想跟唐时过多接触。 荣诗没办法,气急败坏地夺过纪初手里的铁签:“这活我来做。你过去。” 纪初:“真的?不会太麻烦你吗?” 靠!得了便宜还卖乖! 荣诗气到想爆炸,提高了音量:“不会,你尽管去!” 纪初闻言,笑意盈盈地起身,诚恳地朝她说:“那谢谢你了。” 第27章 离他远点,知道不 纪初过去的时候, 班里的小朋友们正挤成一团,闹哄哄的,场面有点乱。 唐时单手举着相机, 另一只手食指抵着太阳穴, 看着他们, 神情无奈。 看样子他对这种混乱的场面是束手无策。 他看到纪初, 眼里像看到救星:“你总算来了。” 纪初瞅他一眼,眼底含着笑, 你也有没办法的时候? 纪初很快指挥着学生按照平时做操的队列排好。 “拍吧,大摄影师。” 唐时却没动, 递给第一排的唐尧一个眼神。 鬼灵精怪的唐尧心领神会, 跑出列拉纪初:“纪老师,跟我们一起拍照嘛。” 纪初:“啊这……” “来嘛来嘛。” 别看唐尧人小小个, 力气倒不小, 硬是拖着纪初站进了人群。 纪初一开始还有些拘谨,面对唐时的镜头,表情有点不自然, 想着草草应付拍两张就跑。 没想到孩子们特别上头,搞怪的合照姿势特别多, 欢声笑语一片,纪初不知不觉被感染了,跟着她们闹成一团。 唐时半蹲在地上, 快门咔嚓咔嚓按个不停。 拍完后,纪初从草地上起来:“好了,你们先自己去玩吧。” 这个公园有许多有趣的娱乐设施,还有户外健身设施,孩子们被吸引了兴趣, 应了声好,作鸟兽散。 唐时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盯着纪初的眼里含着深深的笑意。 女生是很难抑制住看自己照片的好奇心的,纪初也不例外。 她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问唐时:“给我看看照片吧?” 唐时二话不说,打开相机里的照片。 纪初俯身,唐时帮她拿着相机,摁按键,一张一张放过去。 不得不承认,唐时确实拍得很好,构图完美,善于捕捉画面,选择的摄像角度很专业,风景与人融为一体,阳光给照片上了一层天然的滤镜,画面特别和谐。 纪初信了,唐时的摄影是拿奖的水平。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又变得更优秀了一些。 纪初心里浮起一丝欣慰。 弯腰久了,腰有些泛酸。 纪初直起腰,发现唐时还是半蹲着。 “怎么不起来?” 唐时扯出一丝苦笑:“腿麻了。” 拍照的时候为了配合孩子们的身高,他一直或趴或蹲,长期保持一个姿势。 纪初笑出声。 唐时被她笑也不生气,朝她伸手:“扶我一把?” 纪初第一反应是把手背到身后,不扶。 唐时失笑:“要不要这么没良心,我是为了谁才蹲到腿麻的?” 也是。 考虑到他拍的照片成果还不错,纪初伸手搀他胳膊。 唐时厚实的手掌搭在纪初手心,把她的小手都笼住了。 扶他站起来后,纪初:“撒手。” 唐时捏捏她的指尖,语气透着一丝可怜兮兮:“腿还没有力气。” 纪初看了看周围,公园角落有椅子。 纪初说:“扶你去过去坐会。” “好。” 纪初扶着唐时缓缓走过去。 唐时大部分身体力量倚靠在纪初扶着他的手上。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唐时走得跟个瘸子一样,挪得比乌龟还慢。 纪初低头看着地下,她理解腿麻的滋味,跟蚂蚁啃咬一样,动一下都难受得很。所以也不催他。 唐时垂眸看她,因为刚才和孩子们玩得比较嗨,她的侧脸泛着一丝粉嫩的红,像软萌Q弹的雪媚娘。 唐时喉结滚动,想咬一口。 纪初不经意抬头,撞上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心神荡漾了一下。 “不要看我,你要看路。” 唐时“哦”了一声,视线移到石板路上,把脚下的速度放得更慢一些。 此时,李朋鲸老师办完了别的事,注意到他们这边,走过来关心道—— “唐总,怎么了?” 纪初:“他腿麻了。” 李朋鲸热心道:“唐总,来来来,我扶您。” 唐时瞅了他一眼,心里暗道他碍事,在李朋鲸要接手时,抽回手不让他碰到。 “不用了,我好了。” 李朋鲸是没有眼力见的,没看出唐时的抗拒,笑呵呵。 “纪老师,可以跟你合张照片吗?” 纪初点头:“没问题。” 有的小朋友凑过来:“老师,我们也要一起拍。” 纪初笑:“好,一起吧。” 李朋鲸原本想单独和纪初拍的,见状有些失落。 不过他很快打起精神,视线落到唐时脖子挂着的相机上,不好意思地开口:“唐总,能不能麻烦您帮忙拍一下?” 唐时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行。” 和李朋鲸一起拍,纪初就没那么放得开了。大家端端正正站一起,拍了几张便算完了。 小朋友们拍完吵着要看照片,唐时把相机放低点给他们看。 这次镜头拉得近,人物占据了大面积的画面。 纪初注意到李朋鲸在照片边边,甚至半胳膊都没被拍进来。 纪初想,马有失蹄,拍照有一两张没拍好也正常,于是切下一张。 下一张其他人倒是正常,就是李朋鲸刚好被拍到了闭眼的瞬间。可想而知,这张也是失败之作。 纪初不敢表现出什么,怕打击到唐时的自信心,继续切到下一张,下一张拍糊了…… 没有一张能用的! 纪初不得不委婉地点他两句:“这几张好像不是你的正常水准?” 唐时眼神飘了飘,忽然灵机一动,手一抬:“手伤了,没办法。” 纪初顿时皱起眉头:“怎么弄的?” 纪初小心翼翼把唐时的手抬起来,借着日光,看到手背上几个明晃晃的伤口周围还有一些干涸的血迹。 当时一定很疼。纪初眉头皱得更深了。 还好已经开始结痂了。 唐时:“被人咬的。” 唐时这么一说,纪初才意识到这是牙印。 “谁啊这么可恶,咬得这么狠。” 她没有发现,她下意识地把自己代入到唐时的角度,埋怨起咬他的人来,根本不考虑他被咬的缘由。 唐时将她心疼的神情全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勾起,这伤受得值。 于是他朝纪初告状:“是姜沫。” 纪初一下子肃起脸,不过不是给唐时主持公道,而是质问唐时:“你欺负她了?” 唐时对纪初的用词表示不可置信:“谁能欺负得了她,那可是朵食人花。” “姜沫是明事理的人。你要是没做错事,她咬你做什么?” 唐时嗤笑一声:“她那也叫明事理?” “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幽默?” 唐时差点被纪初的用词笑弯了腰,那女人虎得很,脾气上来谁的面子都不给,通情达理这种词汇跟她不沾边。 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纪初在睨他,目光凉凉。 等等,他的求生欲呢? 他怎么忘了,纪初和姜沫那是好姐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纪初都是站姜沫那边的。 唐时干咳了一声,捡起出走的求生欲:“换一种角度讲,她也算是圈子里活得最潇洒恣意的人了。咬一口也不碍事,我皮糙肉厚的,不和她计较。” 这还差不多。 纪初眸子里的凉意少了几分。 纪初轻轻道:“你不懂,玫瑰身上锐利的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偶尔刺伤别人并非是她的本意。” 想到姜沫的事情,纪初的眉梢染上一丝薄薄的悲伤。 唐时眼神飘来飘去,心里暗恼自己多嘴,蹩脚地安慰纪初:“好咯,看在你的份上,以后碰上她我也会让着她的。” “也不能背地里说她坏话。” “那能算坏话吗,那明明是客观……”评价。 纪初又瞪他。 唐时马上改口:“好好好,不说。” 纪初这才真正放心。 公园里的娱乐区、健身区有很多公共设施,小朋友们玩得热血沸腾,脸蛋红扑扑的。 他们见纪初就在附近,过来拉她去一起玩。 纪初没得拒绝。 唐时笑吟吟地在后面跟着,看纪初和孩子们玩成一团,偶尔抓拍几张照片。 玩了一会,有同事喊纪初去帮忙准备一些野餐的工具,纪初想走,小朋友们却不让。 她拿熊孩子们没办法。 正一筹莫展时,唐时自告奋勇:“我来陪你们玩吧。” 孩子们狐疑地看他:“叔叔,你行吗?” 唐时勾起嘴角,屈指敲他额头:“叫哥哥。” 说着他递给纪初一个眼神:“去吧。” 唐时是孩子王,哄骗小孩很有一套,三言两语就把孩子们的注意力转移走了。 纪初朝他点了下头,默默走开。 烧烤的食物之前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纪初过去是去车上帮忙搬东西下来,洗洗水果,摆好餐布,将各种熟食、零食搭配好放到餐布上。 没有熊孩子时不时过来骚扰,纪初不一会儿就把事情做完了。 她直起身子,朝唐时那边望过去,也不知道他讲了什么,把孩子们逗得欢声笑语一片。 纪初被那边的欢乐情绪感染,不自觉勾起嘴角,脚步往那边移动,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住,回到车上,在带来的一大包物品里一通翻找。 汽车没启动,车厢被太阳直射,里面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很闷热。 带来的物品很多,已经不像起初带来时那样摆放整齐,各种物品混在一起,一团乱。 纪初猫着腰,找得有些费劲,额头冒出一层薄汗。 电话忽然响起。 纪初单手抽出手机接听,另一只手翻找的动作不停。 姜沫:“初初,我走了,跟你汇报一声。” 纪初动作一顿,语气担忧:“是回槐城吗?” “那不然我还能去哪呢?” 姜沫咯咯咯地笑。纪初却笑不出来。 姜沫可能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敛起笑容:“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的。倒是你我不太放心。” “我昨晚遇到唐时了。他居然也在枫城。真是冤家路窄。” 纪初垂眸:“他的外甥在我们学校上学。” “靠,他是故意的吧?净往你在的地方钻。” 姜沫义愤填膺:“早知道昨晚应该咬得更狠,废了他!” 纪初闻言,打起了精神:“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咬他?” 姜沫支支吾吾:“就,唔,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好一个人长了张嘴。” 看样子是唐时说话不中听,招惹了姜沫。 纪初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也不能随便动手呀。” “你心疼了?” 姜沫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炸毛:“他配吗?!初初,你给我支棱起来,他不值得!” 纪初知道姜沫是担心她再次受到伤害。 她懂的,是她太脆弱了,害她远在千里之外还要为她担心。 纪初听着姜沫的说教,乖巧地应着。 “离他远点,知道不?最好话都别跟他说。” 纪初深吸一口气,应道:“好。” 第28章 你就是我亲舅妈 纪初下了车。 那个小药箱静静地躺在角落。 她最终还是找出来了, 却没有拿。 野餐的时间差不多了。 不知道唐时带着班上的孩子在玩什么,乐不思蜀了,喊他们过来围餐喊了半天, 没人回应。 纪初不得不走过去看看。 还未走近, 就听到孩子们的惊叹:“好厉害。” 随之而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掌声。 纪初凝眸, 看到唐时把单杠玩出了花样, 他在上面翻跟头,动作非常丝滑, 时不时还换成单手上杆,两只手换来换去, 引得孩子们连连叫好。 纪初知道这些动作看似做得轻轻松松, 其实需要很强的臂力和长期的锻炼。唐时的手脚修长,肌肉却不像健身房的教练那样可怖, 反而有些精瘦, 线条流畅得像艺术品。 唐时居高临下,未等纪初走近便看到了她,吊在杆上跟她招手。 风吹起他的衣摆, 隐隐露出腰间结实的肌肉和上面张牙舞爪的一抹青色。 有眼尖的小朋友看到了,惊呼:“哇, 好酷!” 纪初目光扫过他腰部,最终停在他脸上,不置一词。 唐时在小朋友惊呼之时就很快反应过来, 干脆利落地跳了下来,手背到身后拉好衣服,遮住那抹青色。 末了,还心虚地看了纪初一眼,像做错事被老师捉个正着的学生。 学生们还在哄闹, 嚷着没看过瘾。 唐时拍掉手上沾到的灰尘,告诫他们:“刚才是危险动作,不可以模仿。” 学生:“哥哥再表演一次,还想看!” “哥哥太酷了,跟动画片里的神仙一样。” 唐时却摆摆手,指了指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的纪初:“那不行。没看到你们纪老师生我气了吗?” 纪初没走几步就看到地上有道影子追上了自己。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唐时。 唐时:“你看,我把那群小屁孩管得服服帖帖的。你是不是得谢我?” 纪初瞅了他一眼,谨记着姜沫的教诲,偏过头不跟他说话。 唐时锲而不舍地跟着她,一路跟到大巴车旁。 唐时:“剧烈运动果然消耗快。饿了,是不是可以开餐了?” 纪初不理他。 “你们班那个最漂亮的小女生叫什么?” 依然不理他,并瞪了他一眼。 唐时秒怂:“好吧我错了,我不该给他们看到我的纹身。” 不理…… 不行,忍不住了! 纪初突然刹住脚步,因为心里憋着气,脚丫还在地上轻跺了一下。 “不是这个!” “嗯?” 唐时还在疑惑,纪初已经拉过他的手,借着日光认真看他的伤口。 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手背上的伤口崩开了,渗出血丝,鲜红的血与痂块混合在一起,有点可怖。 “明知道自己手上有伤,还玩那些花把式做什么?” “那怎么能叫花把式,那可是高难度动作,寻常人做不来。我还是特意练了一段时日……” 唐时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到了纪初泛红的眼尾,眼眸里似有水光。 唐时一下子就慌了:“别哭啊,我这不是马上下来了吗,以后不玩那些花把式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手在流血,眼眶就不自觉地发热,酸胀。 心脏也在一抽一抽地疼。 纪初从药箱里拿出碘伏消毒棉球,轻手轻脚地擦拭他的伤口,看到他的手轻微地抖了一下。 纪初咬了咬唇,轻轻朝他伤口吹了吹:“疼吗?” 问出口后,又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伤口重新崩裂出血,怎么可能不疼? 纪初眼里的水光涌得更凶了。 “不疼,一点也不疼。” 唐时手忙脚乱地,想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湿润,又怕自己的手弄脏她干干净净的脸庞。 纪初抬眸,声音隐隐带着哭腔:“你什么时候能说点真话?” 唐时简直没辙了,男子汉大丈夫的,这点小伤喊疼算什么? 他不要面子的吗?! 眼看着纪初的眼泪摇摇欲坠,唐时立马改口:“疼,疼死了!你别哭了!” 心疼死了。 什么狗屁面子,不要了! 纪初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继续手上的动作,消毒止血后,轻轻给他贴上了创可贴。 唐时原本挺享受纪初的服务,直到他看到创可贴上粉嫩嫩的卡通kitty猫。 草,他一米八五猛男不要面子的吗? 纪初好像创可贴不要钱似的,一口气给他贴了好几张,倒是完完整整地把伤口全都覆盖了。 唐时抬了抬手,发表异议:“我不用这些小孩子的玩意。” 他作势要撕掉。 纪初不阻止他,只缓缓抬起泛红的眸子,略带委屈地看他。 她软软地说:“我贴了好久的。” 唐时忽然觉得失去了撕掉的力气。 算、算了,反正面子早丢光了! 纪初将药品收拾好重新放回药箱,看了唐时一眼,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他:“姜沫她为什么咬你?” 唐时一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因为我问她,你为什么跟我分手?” 纪初手里的药箱没拿稳,掉到草坪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慌了。 唐时若有所思地扫过她,弯腰单手捞起药箱给她。 纪初手指无意识地攥在一起,反应片刻,才抬起绵软无力的手接过药箱。 再抬头时,她若无其事地提醒道:“你的纹身藏好了,不要再被孩子们看到了。” 她神色如常,好像真的没有听到唐时那句话一样。 唐时张了张嘴,还想跟她说什么,她却转身,借着将药箱放回车上的机会,避开他。 *** 随行的音乐老师打开音响,调节好音量,放出欢快的歌。 野餐用的折叠桌已经摆好。 经过精心准备,折叠桌上放着提前烤好的烤串,烤串上面撒了芝麻,热气腾腾地冒着香气。 草坪上摆了好几张野餐垫,格子餐垫上摆放着许多食物,还有水果、鲜奶、小蛋糕等,十分丰盛。 野餐的时候是按班级坐的。 纪初跟自己班的学生围在一起野餐。 唐时跟唐尧一起,自然也安排在纪初这边。 孩子们看到丰盛的食物食欲大振,争先恐后吃得飞快,生怕慢一步好吃的就被别人吃光了。 纪初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埋着头小口啃着面包。 唐时给她递吃的:“给。” 纪初没接,头也不抬地摇头拒绝。 唐时深深地看她一眼,默默收回手。 纪初不敢直视唐时。 昨晚被她忽略的问题,再一次被提及,这一次是当着她的面问。 当面问的坏处,就是她根本无法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有时候一件事情的原因是多个巧合凑在一起造成的结果。 外公骤然离世,母亲的崩溃,家庭给她的束缚,学校方面给她的压力,模考的失利,这些都是原因。 唐时说“追她只是为了赢赌局”那句话,只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段时间太苦了,她不敢回头去看,更不知道怎么说。 当时唐时说那句话时,语气不以为意,仿佛她的感情就是他众多赌局中其中一个平平无奇的战利品。那一瞬间,他辜负的不仅仅是她的感情,还有她的傲气。 重逢以来,她刻意和唐时保持距离,就是因为她知道,她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 说来可笑,她总以为自己活得豁达,说分手就分手,但一直耿耿于怀的也是她。 唐时这个人太危险了,只要他在面前,他不经意的一举一动都能搅乱她的心绪。 就如刚才,看到他的伤口崩裂流血,她根本做不到视而不见。 刚才给唐时处理伤口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在心里埋怨姜沫下手太狠了,尽管这个想法只有一瞬间,她还是愧疚得不能自已。 要是她能再坚定一点,再决绝一些就好了。 她低着头,额前的刘海遮住眼睛,覆上一层阴影。 纪初手上的面包只有一小块,最多半个手掌大,啃了半天还是差不多那个大小。 一看就没怎么吃下去。 唐时一直注意着她,将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尽收眼底。 他烦躁地揉了揉额角,怪他,明知道她不想说,还是忍不住问。 他怎么那么嘴贱呢! 唐尧一口肉咬在嘴里,口齿不清地问他:“舅舅,你不吃吗?” 唐时看了一眼他沾满油光的嘴:“少吃点,最近都胖了多少斤了。” “你胖了吗?没看出来啊。” 唐尧嘴里的东西还没吞下去,又拿了个大鸡腿,空着的手也不闲着,伸向面前最后一瓶鲜奶。 “我说的是你。” 唐时睨他一眼,劈手夺过唐尧刚拿到手的鲜奶。 唐尧身手没他敏捷,眼睁睁看着他把最后一瓶鲜奶夺走。 纪初忽然感到脸庞一热,缩着脖子退开,入眼是一瓶纯白的鲜奶,提前温好的,脸上还能感到刚才接触的温度。 唐时:“给。” 鲜奶举到了纪初面前。 一直啃面包,是有点干。 这瓶鲜奶出现得恰如其时。 但它是唐时给的,就变得不合时宜了。 纪初还没接,听到唐尧咋咋呼呼地声讨唐时:“舅舅!你还是我亲舅舅吗?” “如果有得选的话,我希望不是。” 唐尧白了他一眼:“我要告诉你姐。” “你去啊,让她赶紧把你带走。” 唐时挑眉,不把他幼稚的威胁放在心上。 纪初被他们舅甥俩这种小学鸡式吵架逗乐,心情不知不觉放松了一些。 “来,尧尧。” 纪初伸手接过鲜奶,转而递给唐尧。 “耶。”唐尧欢呼一声,“纪老师,你就是我亲舅妈!” 纪初的面包差点拿不稳:“???” 吃东西正起劲的小孩子们被引起兴趣:“纪老师为什么是你舅妈?” 还能为什么,有奶就是娘呗。 小孩子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 纪初被唐尧的话呛到了,急着想跟孩子们解释,越急越咳得厉害。 唐时再次把鲜奶从唐尧手里取走,这次直接拧开盖子递到纪初眼前。 唐尧还想说什么,被唐时瞪回去,只古灵精怪地比了个鬼脸。 纪初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喝两口缓一缓。 这时候她唯一庆幸的就是其他老师没和她们坐一起,没听到唐尧口无遮拦的话。 唐时轻拍纪初的背,叫唐尧把包里带来的零食分给大家吃。 小孩子忘性大,看到包装和做工花里胡俏进口零食就会忘了这个小插曲。 但唐尧不舍得,面露犹豫:“我能不能自己吃?” 唐时:“拿出来。我是你舅舅,你得听我的。” 唐尧瞪圆了眼睛:“你刚才还说不是?” 唐时笑得痞里痞气,拍他脑袋:“现在是了,乖外甥。” 懂得给舅舅找媳妇,你这个外甥我认定了! 第29章 我只见他对一个女人上心…… 野餐之后, 下午的时间用来写生。 有李朋鲸等美术老师随行,下午的时间段需要纪初做的不多,只需要帮忙摆放画架, 偶尔帮学生调调水粉。 前期准备工作就绪后, 学生们开始在美术老师的指导下写生, 她也就功成身退了。 步入秋季, 天气已经趋于凉爽,也就午后的阳光还带着些夏季残留的燥热。 纪初寻了一处有树荫的地方坐下, 远远看着学生们画画。小孩子的思维非常活跃,明明眼睛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笔下画出来的东西却不一样, 充满创意。画纸从一片纯白再到被填满色彩,尽管技巧还稚嫩, 笔下的作品却灵动可爱。 她不禁有些羡慕。在阳光下画画, 对她来说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云朵在风的吹拂下漂浮,太阳随着时间缓缓移动,阳光照到了纪初侧脸, 有点晒。 纪初用手挡了挡额头,正想换个位置, 唐时过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站的位置正好挡住了阳光,颀长身姿投下的阴影正好覆盖了纪初。 “不过去指导一下吗?这可是你最擅长的东西。”唐时问。 纪初摇摇头:“其实他们之中很多人很有天赋, 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画得还没他们好。” 纪初小的时候就拿过美展金奖,却从不恃才傲物,甚至承认不如小学生。 唐时却不认同她的妄自菲薄:“你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根本没正经学过画画吧。” 因为妈妈一直很反对她画画啊。 可能是触景伤情, 提及画画,纪初的话出奇地多了起来。 “正儿八经的画画兴趣班、培训班是没上过,但我有外公教我呀,他又不比那些专业的老师差。如果当时有人慧眼识珠,他会是当代最出色的画家之一。” 纪初的语气很惋惜:“他只是生不逢时而已。” 唐时看着她,若有所思:“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好像很少去你外公那。” “因为我跟着他学画画的事情被我妈发现了。他们俩的关系本来就很紧张,因为我的事情,我妈觉得他带坏我,就更加不让我去找他了。” 唐时不理解:“学画又不是什么坏事,你妈怎么把它当洪水猛兽似的?”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很复杂。 纪初叹了口气:“因为我外婆。”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听你提起你外婆。” “她在我妈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在那个年代,连照片都没有普及,关于她的照片几乎没有,我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她的事情我也是从家里长辈的谈话中零零碎碎听来的。据说外婆家以前挺有钱的,而外公却是个一贫如洗的穷小子。当时家里都反对外婆嫁给他,外婆却一意孤行。” “外公喜欢画画,可以说到了痴迷的地步,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作画,有时候为了完成一幅画作,一关就是十天半个月。家里条件不好,他们过得很艰辛,外公为了画画,很多时候会忽略了外婆。但外婆一直很支持外公。她一直相信外公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外婆以前也算是个千金小姐,认识不少收藏家和画家。为了帮外公,她就拿着外公的画挨家挨户去找他们,希望有人能赏识外公的画。” 唐时抬眸,目视远方:“为了实现爱人的梦想,不惜放下面子去求人,你外婆一定很爱你外公。” 纪初垂眸:“是啊,可惜她没能和外公长相厮守,也没能等到他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唐时以为她是因病去世:“她身体不好吗?” 纪初闭了闭眼:“她在一次送画去给一个收藏家看的途中出了意外。” “那个时间段,外公正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作画。医院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都没打通。她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关于外公外婆的故事,其实还有很多细节。 只是她说不下去了。 唐时体贴地没再问,只是轻轻拍了拍纪初的头。 纪初也不知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多久了。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有的学生已经画好一幅画了。 那个戴着眼镜的小男孩来到她面前,把自己画的画送给她,然后一言不发地跑开了。 纪初怔怔地看着被硬塞到手心的画,他画的是一个女生手拿颜料盘,站在画架面前调色的画面。 小孩子的画色彩缤纷,人物比例画得不是特别好,但画里女生的神情画得不错,勾起的嘴角给她添了一丝平易近人的感觉,而且小孩还给女生手里的毛笔加了一双翅膀。 “他画的是你。” 头顶传来唐时的声音。 纪初这才从画面女生的穿着特征辨认出这是自己。 为什么画她,还把画送给她呢? 纪初正不解,又听唐时说:“是为了感谢你送他画具吧。” 纪初一怔:“你……” “我怎么会发现?”唐时指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在车上给他颜料画具时,找的借口用来掩人耳目是足够了,但是小孩子太容易看穿了,他根本不懂得掩饰。” 接到画具时,男生的表情从不可置信转为感激,所有的神情变化都落进了唐时眼里。 纪初手指轻抚过略带粗糙的画纸:“他画得很好。” “他父母是外来务工人员,家境一般,原本是供不起他读外国语学校的。但他本人很优秀,成绩好,画画也不错,北枫给了他补贴,他才有机会在这里读书。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在北枫的培养下成为一个杰出的人才。” 唐时垂眸看她,这就是叫他来秋游的目的吗?为了继续说服他。 “北枫的每个班级都有像他这样被破格录取的学生。原本他们可能会因为原生家庭的条件而明珠蒙尘,但因为北枫小学的接纳,他们拥有了抖落灰尘重新发光的机会。” 纪初望着远处:“怀才不遇的时候,要是能有人拉自己一把,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唐时知道,她是想到她外公了。 一份色彩缤纷的宣传彩页被递到纪初面前,“FCIAS艺术展”几个字映入眼帘。 唐时:“去参加吧。” 纪初看着唐时:“为什么?” 唐时的眉眼染上笑意:“恭喜你,你运气不错。我就是那个想拉你一把的人。” 纪初微微睁大眼睛,视线扫过唐时额前的薄汗。 她忽然意识到,他一直站在那个刚好能为她挡住阳光照射的位置。 这些年来,纪初一直困在填报志愿那天。她改了志愿,放弃美院;跟他分手,放弃他。 从此画地为牢。 而现在,那座牢房正在崩塌。 不远处另一棵树下,荣诗靠在树干上,拿着手机通话。 “岳筠,不好了,出大事了!” 电话那头,岳筠蹙眉:“怎么了?我很忙,长话短说。” 荣诗盯着纪初和唐时那边,火急火燎地说:“上次说到唐时的外甥在我们学校读书,你不是让我帮你盯着唐时吗?现在我发现他好像跟唐尧班里的老师之间有点意思!” 就这? 岳筠一听,眉头舒展:“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一个老师而已,根本算不上威胁。” “不是的!我看他对那个老师很感兴趣的样子,我觉得不对劲,他好像是来真的。” 岳筠不以为然:“你又不了解他,知道什么是来真的吗?这么多年来,我只见他对一个女人上心过。其他人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最多就是玩玩而已。” “只有那个女人勉强算得上我的对手,不过她早就走了,大概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荣诗一直关注着纪初和唐时的互动,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岳筠打断: “好了,我在准备参加FCIAS的艺术展,你不要拿无关紧要的事情烦我。等我回去再说。不过以他喜新厌旧的速度,说不定到时候他早就对你那个所谓的老师腻歪了。” 她嗤笑了一声。 第30章 现在的日子,挺好的 秋游结束后的隔天, 纪初久违地回了趟乌牌巷的老家。 那是外公的家。 一开始,就算妈妈恨他,也从来没有阻止过她和纪见回来见外公。毕竟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永远割舍不断的。 只是后来, 她跟着外公学画的事情被妈妈发现了。 纪初永远记得, 逼仄的小房子里, 母亲将桌上的画狠狠地扫到了地下, 歇斯底里地质问外公:“你是不是永远都不知悔改?” “你害死了我妈,还要害我女儿吗?” 高亢的音贝穿过并不算隔音的墙壁, 传到了街坊邻居的耳朵里。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妈妈拉着她走的时候,头也不回, 把她的手握得生疼。 纪初抬头看她, 她的眼睛没有一滴泪水,干涸得像一口枯井。 也是在那一刻, 纪初知道, 有的人伤到心肺俱痛,也不会流一滴泪。 后来,外公在世的时候, 她偶尔会背着妈妈偷偷来看他,只是频率比之前减少了很多。 高三那年, 外公毫无征兆地倒下,再也起不来。 葬礼结束后,纪家举家搬迁, 远离了枫城这个伤心的地方。 乌牌巷的一切,外公,以及她没有结局的青春,一起埋葬在了这个地方。 阔别七年,久违地回到乌牌巷, 心里的感觉有点难以形容。 道路还是那么窄,这些年可能修缮过,倒是不崎岖。某个熟悉的角落,苔藓一如既往地生长。 有几户人家还住着老人,开着门,悠哉地靠坐在藤椅上,老旧的电视机发出很有年代感的背景音。 大部分房子已经不住人了,门窗紧闭,落满灰尘。 外公的房子就是其中一户。 纪初从包里翻找出钥匙,插进锁芯。 锁的外层生了一层铁锈,锁芯发涩,纪初费了好大劲才打开。 房子里的陈设如她记忆里的模样,一个小厅,一间卧室,只是都蒙上了一层灰。 纪初拉开窗帘,光照了进来,灰尘在空气里漂浮。 房子虽小,但多年不住人,收拾起来很费时间。纪初花了大半天时间才将房子收拾干净。 房子仿佛改头换面般,焕然一新。 除了小厅里那张桌子。 上面还摆着一张画纸,用镇尺压着,旁边是一方砚台,一只毛笔,砚台里的水早已经干涸,笔尖的毛已经凝结成一团。 这是外公画了一半的水墨画。 他去世之前,依然在孜孜不倦地画着。 他的私人物品早就处理了。不知为何,当时妈妈独独留下了这张书桌上的一切,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着原样。 看起来就好像外公从未离开过一样。 纪初坐下,轻轻抚过画的痕迹,眼前仿佛看到当年,矮小的她趴在桌前,外公弯着腰,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画画的画面。 纪初目光深邃,喃喃道:“外公,我还可以吗?” 还能重新拿起画笔,在阳光之下画画吗? 她还有反抗母亲的勇气吗? 纪初在老家待了很久,可能是因为回忆给这个地方添了几分暖意,令她心情平静。 要走的时候,为了把生锈的锁芯插好,纪初用了很大的力气关门,铁门咿呀咿呀的声音惊动了邻居的老阿姨。 阿姨大概七八十岁的年纪,发丝发白。 纪初细看,才发现她的眼睛似乎不太好,走路步子不太稳,走得很慢。 “小姑娘,你是?” 纪初恍然想起,她跟这位邻居的老阿姨以前也有过几面之缘。 只是过了太久,记忆在时间的洗礼下有所褪色,一下子没能认出来。 纪初笑着打了个招呼:“阿姨,是我,我是纪初,我们以前见过的。” 老阿姨反应了一会:“啊,是你啊,梁老的外孙女。我记得,记得。” 纪初的外公姓梁,痴迷作画,说话也有些文绉绉的气息,小时候街坊邻居家的小孩偶尔还会找他请教问题,他也会指点几句,街坊邻居便尊称他为梁老。 客套了几句,纪初就要告辞,老阿姨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等一下。” 她转身去了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张纸张。 看得出这张纸放了很久,纸张泛黄,还有些折痕。 老阿姨:“你还记得当年那位徐先生吗?你外公在世时,他常来。” 纪初的目光落到纸张上,“徐学曜”三个字映入眼帘,后面是一串数字。 “记得。” 纪初的记忆里浮现一张不算清晰的脸。 她和这位徐先生只碰上过一两次,其他关于他的记忆都是通过外公的讲述知道的。印象里外公对这位徐先生很是敬重,他说徐先生是他的伯乐,语气里有终于遇上知音的感慨。 外公去世时,家里的好几个画筒都只剩下寥寥几幅风景画,原先那些画筒满满的放满了画卷。 通过邻居描述,才知道去世前一天,徐先生的秘书来过,运走了很多幅画,说是送去给徐先生看。 后来,她们就举家搬走了,自然没再碰上那位徐先生。 父亲说那个徐先生说不定是骗子,就是要骗走外公的画而已。 而母亲根本不在乎外公那些画作流落到了哪里,被人拿走正好,眼不见为净。 这件事表面上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除了纪初,这些年她一直想找到那位徐先生。 外公临走前,在她耳边交代过,那是他的遗愿。 只是他太老了,神志不清,说话也不清晰了,纪初听得很费劲,勉强听出几个关键词:“那副画,重要,徐先生,拜托你了。” 于是纪初凭借在外公家的那点记忆组合成了一句话:那副很重要的画,在徐先生那,拜托你一定要找回来。 纪初记得,外公画那副画时,神秘兮兮的,不肯让她看,说要等完成了再给她看。 外公:“这是一份礼物,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纪初:“给我的吗?” 外公沉默了片刻,才说:“不,给你妈妈的。” 说这话时,他的眼角似乎有泪花。 外公留给妈妈的那副画到底是什么? 纪初一直想找到答案。 只是外公留下的讯息太少了,她根本无从寻起。 老阿姨:“你们走后,大概过了一两个月吧,那位徐先生的秘书又来了,留了这个号码,说让梁老的后人联系他。” “只是没想到,你们一直没回来。久而久之,我就给忘了。要不是今天遇上你,我还想不起来,老了,记性不行了。” 老阿姨唉声叹气。 纪初捏紧纸张,那个答案终于近在眼前,就藏在这串号码背后,呼之欲出。 她的心里涌起一丝感激:“谢谢。” 纪初回到车里,对着那张纸张的号码一个个按下去,指尖微微颤抖,甚至还按错了数字键,再撤销重新按。 这是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情。 终于,终于要找回外公的画了。 按下拨通键,纪初将手机听筒紧紧贴在耳朵,生怕错过第一秒接通的声音。 女声响起的时候,纪初心里骤然浮起一丝欣喜,听清内容后内心一沉——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 莫特酒庄位于枫城与槐城的交界处。这座华贵庄园的建筑布局和园林艺术透着经典的法式优雅。 唐时熟门熟路地将车驶到庄园大门口,身着制服的管家看清车牌,毕恭毕敬地迎他进去。 客厅沿用法式对称风格,白色落地玻璃窗可以将外面的风景一览无余。沙发边缘的金属黄尽显贵气,宫廷式落地灯彰显着法式浪漫。 “曜叔。” 唐时进去后朝沙发主位的人打了招呼,不客气地坐下。 沙发主位上的人,酒庄的主人徐学曜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黑发里夹杂着几率银发。唐时进来时他正低着头看报纸,整个人透着儒雅的气息。 唐时进来后,他便把报纸折叠好,妥帖地放到一旁。 随后开了一瓶特技园干红葡萄酒,倒入醒酒器,动作娴熟,一滴不洒。 唐时等不及,直接又开了一瓶红酒,倒入高脚杯灌了起来。 莫特酒庄的酒都是好酒,而葡萄酒要经过醒酒的过程才能真正体现酒的风味。 徐学曜哭笑不得:“你有烦心事,干嘛要糟蹋我的酒?” 唐时一饮而尽,将杯放到桌上,杯底与桌面发出碰撞的声音。 唐时:“最近手头上有个项目,有点棘手。” 徐学曜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背上:“说来听听。” 唐时将北枫项目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包括高泰擎和项雪岚的谋划,以及北枫小学那边的抗议。 唐时:“曜叔,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徐学曜一下子就看穿了唐时纠结之处。 徐学曜笑得高深莫测:“我早就不问世事了,这个问题假设得没有意义。” 唐时按了按额头:“抱歉。” 徐学曜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一笑置之,将对话转回正题。 他的手指虚空指向唐时的心脏之处:“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唐时一愣,又听徐学曜说:“从你给北枫的人找上门说服你的机会开始,你其实已经做出选择了。” 唐时仿佛茅塞顿开,笑了一声。是啊,从一开始他就动摇了。 “曜叔,动这个项目意味着什么,你知道的。” 徐学曜:“这些年你一直置身事外,我知道你是不想卷入集团内斗的风波。只是,一直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不要忘了祖辈成立义溪集团的初衷。” “义溪集团,义字当头。” 唐时仿佛被人当头一棒,醍醐灌顶。 临走前,唐时转身看他。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隐于城郊的老人,曾经也是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呢? 唐时在心里叹了口气:“曜叔,终究是集团对不住你。” 徐学曜一顿,露出宽慰他的笑:“现在的日子,挺好的。” 比起监狱里的日子,舒坦很多了。 第31章 来接你的 周一的时候, 范琸来学校接唐尧,顺道送来了一叠照片,都是唐时秋游时拍的。 校领导当即吩咐人把校道布告栏上原本贴着的各种告示清空, 辟出一整块空白的地方, 用来张贴唐时拍的照片。 那阿谀奉承的样子, 要不是碍于最大的照片只有十寸, 校领导可能还想搞个相框裱起来挂到教学楼前供人欣赏。 原本看那叠照片也不厚,没想到贴上去错落分布, 把整张布告栏都贴满了。 唐时确实拍了不少照片。 纪初一张张扫过去,有的她提前在相机里看过了, 有的是没见过的。 当然, 那几张他所谓的因为手伤而拍得不好的照片没有洗出来。 大概也是怕丢人现眼。 纪初发现,大多数照片仔细看都能找出她自己的身影, 有的在显眼的位置, 有的在角落,有的是作为背景的一部分。 只是,唯独少了那张最开始下车找他时, 他抓拍的照片。 纪初心里有些困惑,难道那张他也不满意?明明拍得不错呀。 校长跟范琸寒暄了几句, 试探着问道:“范助理,上次让纪初给唐总的项目建议书,唐总有说什么吗?” 一个月的时间将至, 留给北枫小学的时间不多了。 纪初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吸引了注意力,照片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范琸:“校区搬迁在即,据我所知, 你们还没向学生公布要搬校区的消息吧。” “按照合同约定,过段时间集团将举行新闻发布会上,同时宣布北枫小学搬迁的消息以及发布北枫原校区改造项目。” “你们尽早做好准备吧。” 范琸的话令校长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一颗心沉了下去。 难道之前做的努力都没有一丝效果吗? 纪初抬眸,她的心情并没有像校长一样万念俱灰。 范琸虽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按照合同约定,完完全全把唐时摘了出去。 也就是说,这些话并不代表唐时的意见。 所以,唐时是怎么想的? 纪初问范琸:“他没来吗?” 不用指名道姓,范琸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唐总出差了,这阵子都在国外。” 范琸微笑应答,对待纪初的态度,看起来比对校长还温和。 纪初:“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 “暂时无法确定。”范琸笑,“但纪小姐的问候,我会如实转告他的。” 生意人,果然能说会道,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询问也能说得跟花儿一样。 纪初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接下来的两周,来接唐尧的一直是范琸。 纪初知道,唐时还没有回来。 因为范琸来接唐尧的时候,隔三差五会给她带东西来,说是唐时给她的伴手礼。 一开始纪初是拒绝的,但范琸的态度出奇地坚持,说是老板的指示,他不能不照做。 纪初没有办法,只能收下。 好在伴手礼并不是什么昂贵庸俗的首饰,而是来自世界各国的纪念品。 有时候是法国埃菲尔铁塔的小模型,有时候是大笨钟的钥匙扣,还有比萨斜塔的明信片,希腊的橄榄枝,保加利亚的玫瑰,悉尼歌剧院的小摆件…… 通过这些小物件,纪初仿佛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行程,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种汇报行程的方式很别致,纪初甚至在里面感受到一丝浪漫的气息。 以至于习惯之后,她甚至有些期待下一次收到的礼物会是什么样的。 这一天放学后,纪初在办公室备课,出奇地打了好几个错别字,还是重新检查一遍才发现的。 她有些魂不守舍,算算时间,差不多又到了范琸送伴手礼来的日子。 但他迟迟没有出现。 纪初不禁开始胡思乱想,收到伴手礼的这么多天来,她都没有主动在微信联系过他。以唐时的耐性,能坚持这么多天已经是奇迹了。 所以,纨绔子弟的浪漫把戏就到这里为止了吗? 临近六点的时候,唐尧跑了进来:“纪老师。” 纪初有些意外:“你怎么还没走?” 唐尧笑嘻嘻:“因为等到现在才有人来接我啊。” 他递给纪初一个白信封:“有人让我给你的礼物。” 纪初起初以为是范琸托他帮忙拿来的。 打开信封看到红色枫叶的一刹那,她知道自己想错了。 枫叶,枫城的标志。 唐时回来了。 纪初不禁弯起嘴角,眉眼染上温柔。 唐尧蹦蹦跳跳地回教室收书包。 纪初把枫叶夹到书里,背上包走了出去。 长长的校道两旁的松树常青不败,一路绵延到校门口。 纪初抬眸就能看到靠在车前的唐时。 他又换了一辆车,车身大红的颜色如他本人一般张扬。 他正单手举着手机,手指微动,不知道在跟谁打字聊天。 纪初忽然感觉到兜里的手机振动。 纪初一顿,似有感应般拿出手机,看到唐时发来的微信消息:【下班了吗?】 这是继上一次不算愉快的聊天结束后,两人的又一次新的对话。 纪初忽然发现,似乎每次对话都是唐时那边主动先发起的。 这个小小的认知令她的脚步变得轻快。 还未走近,唐时已经抬起头来,看到她时嘴角露出笑。 那双桃花眼在笑意的晕染下有种魅惑的力量,纪初心神不自觉荡漾了一下。 稳了稳心神,纪初问他:“来接尧尧?” 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一个老师跟家长普通的打打招呼一样。 唐时:“不,来接你的。” 纪初一愣,耳朵微红,这么直接的吗? 一瞬间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唐时笑意更深:“开个玩笑。” 纪初不知所措地看着脚尖:“哦。” 一点都不好笑。 唐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纪初:“给你,最后一个行程的伴手礼。” 那个礼物被他握在手心,纪初猜测是很小的东西,可能又是钥匙扣之类的。 纪初有些疑惑:“伴手礼尧尧不是已经给过我了吗?那片枫叶。” “谁规定礼物只能给一份的?” 唐时笑了笑,见她还在犹豫,主动握住她的手腕,抬起,将漂洋过海的东西放进她的手心。 唐时只握了一下就放手。但被他握过的手腕依然仿佛着了火一样,发热,发烫,一路烧到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纪初感到手心的东西冰冰凉凉的。 手指打开,白皙的掌心上是一枚硬币,硬币正面刻着FILUO美术学院的校徽。 “这是?”纪初怔了一下,神情转为不可置信。 “FILUO美院许愿池里的硬币,我帮你许了愿了。” FILUO美术学院是国际最顶尖的艺术学院,众多美术学子以考入那里为毕生梦想。 在FILUO的校园广场有一个许愿池,据说非常灵验。很多学子在考前会去那里虔诚的许愿,许一个愿望,便从池子里捞起一枚刻着校徽的硬币。 之后,如果他们考上了,就去还愿,把硬币丢回池子里,留给下一个许愿人。 这是属于FILUO美院的传统,也是一种传承。 硬币是凉的,纪初的心却暖得仿佛置身夏日。 FILUO美院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学府。 唐时微微俯身,凑近她,看她的眼睛:“别哭啊。愿望我帮你许了,还愿就得你亲自去了。” 这是祝福,祝她梦想成真。 说别哭就能不哭吗?不可能。 纪初鼻子酸酸的。 她忽然意识到,唐时给她的上一个伴手礼是悉尼歌剧院的摆件。而FILUO美院在北半球,一个跟澳大利亚呈对角线的地方。 他飞越了大半个地球,在冰凉的池子里捞起这枚许愿币,再千里迢迢送回来给她。 他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能重新拿起画笔。 唐尧背着书包出来,扑到了唐时大腿上,催着唐时回家。 唐时摁了摁熊孩子的头:“别闹。” 好好的氛围都被他破坏了!这小子,简直是他追妻路上的绊脚石。 唐尧动来动去,手肘撞到了唐时轻握着的手机,手机掉到了地上。 唐时俯身想捡,碍于唐尧挂在腿上,动作慢了一步,纪初帮他捡了起来。 不知道摁到了哪个键,唐时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纪初不经意瞥到了上面的屏保,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还给他。 他的屏保是纪初,那张秋游时拍的,却没有出现在学校布告栏的照片。 唐时也看到了,在纪初的注视下眼神飘忽,有什么比拿人家照片当手机屏保被人当场抓获更尴尬呢? 但唐时很快想到应对之策,理直气壮:“说了这是一张合照,我拿自己拍的合照当屏保纪念一下不行吗?” 此地无银三百两。 纪初定定地看着他,不禁噗嗤一笑:“我好像没说什么呀。” 唐时难得噎了一下,把唐尧这块绊脚石赶上车等着。 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转身对纪初说:“明天我朋友生日,大家打算办个生日会,邵长还有不少老朋友都来。你一起来玩吗?” 其实,唐时做的这些事情足够纪初感动好一阵子了。 如果是别的邀约,别的时间,她可能真的会一时冲动答应下来。 只是非常不巧的是,时间是明天。 明天学校举办了一场绘画比赛,在外面租了场地,还邀请了媒体去拍照宣传。 报名参加的学生不少,单是美术老师跟着筹措举办有些吃力,李朋鲸请她一起去帮忙。她已经答应下来了。 思及此,纪初只能拒绝,表示明天还有事要办。 唐时早已经习惯了纪初的拒绝,也习惯了锲而不舍。 他耸肩,表示没关系。 唐尧在车里不断催促,他饿了要回去吃饭。 唐时原本还想跟纪初多说几句,在小孩的吵闹下对话实在无法进行下去。 他只能告别:“那我先走了。” “好。”纪初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第32章 玩过俄罗斯转盘吗 北枫小学举办的绘画比赛是下午开始。可能由于参加的人太多, 这次的规模比较大,学校特地在外面租了场地。 在义溪集团的项目发布会即将到来的紧要关口上,这也算是北枫小学向股东和大众展现学校风貌的一次机会。 因此, 除了参加比赛的学生, 还有来围观的家长、来做宣传的新闻媒体, 听说校领导也会抽空来视察。 可想而知负责组织策划的各个美术老师有多忙。 李朋鲸就忙到忘了把比赛地址发给纪初。 还是比赛当天早上, 纪初打电话问才拿到的地址。 好在比赛是下午三点才开始,纪初赶过去时间绰绰有余。 只是, 李朋鲸发来的地址怎么看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驱车驶过红绿灯,经从繁荣的商业街, 停在目的地不远处的车位时, 纪初望着比赛会场隔壁尚乐酒吧那扇红古铜大门,终于明白了那股熟悉感的由来。 怎么把比赛地点选在了酒吧隔壁? 纪初进去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李朋鲸表示, 要有足够大的室内场地, 比赛会场还要离北枫小学不远,方便参赛者前往,租金费用还要控制在预算范围之内, 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只有这个地点。 李朋鲸宽慰她:“没事,我打听过了, 隔壁酒吧正常都是晚上才营业,白天不会影响到我们的。” 参赛的选手已经陆陆续续到场,报社记者架起来三脚架, 比赛的号角似乎已经吹响。 这时候纪初再说什么似乎也无济于事了,她暗暗叹了口气,只希望尚乐酒吧的那位唐老板不要突然不正常起来。 比赛三点准时开始。比比赛更准时的是隔壁酒吧的摇滚乐,震耳欲聋,激情澎湃。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边举办的不是绘画比赛, 而是蹦迪大赛。 参赛的学生、观赛的家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纪初只稍微怔了一下便率先从音乐声中回过神来,去把大门关上。 她倒不是特别意外,毕竟“不正常”才是唐时的常态…… 大门关上似乎无济于事,音响开到最大的摇滚乐穿透不太隔音的墙壁,在会场里不断回荡。 这样比赛是无法进行下去的。 纪初让李朋鲸等人先安抚一下学生和家长的情绪,她去尚乐酒吧那边沟通一下。 毕竟是去酒吧那种地方,即便是白天,李朋鲸也不放心纪初一个人去。 李朋鲸:“还是我去吧。” 纪初:“绘画的事情你是专业的,你还是留在这照看吧。酒吧那边我去,料想那边老板通情达理的话,应该会理解我们的。” 说到“通、情、达、理”这四个字,纪初有点发虚。 她不由自主想到唐时以前把上一届校霸打得鼻青脸肿时,对方结结巴巴地问他讲不讲道理,他气势汹汹地说拳头硬就是道理的画面。 那毕竟是年少时的事情了,现在他应该不会那么张狂了吧…… 纪初这么想着,走到尚乐酒吧门口,那扇红古铜大门紧闭着,可见人家确实没有在正常营业。 但是透过红古铜大门的玻璃,可以看到酒吧里面的激光灯正随音乐节奏舞动,舞台上有人在踩着节奏跳舞。 纪初尝试着推了推门,门没锁。 和上次来不同,这次没有服务人员来问她需要什么帮助。酒吧里基本没有服务员在上班,只有一个酒保在吧台调酒。 不显眼的角落有DJ调音师和乐手,舞台上有几个人在斗舞,做的是很经典的街舞动作,现场气氛很嗨。 彩色灯光随着节奏忽快忽慢地扫过全场,有些晃眼,纪初却一眼就认出舞台上的唐时。 唐时今天穿的是黑色系的衣裤,脖子上的银质项链随着动作舞动。 他跳的是机械舞,手臂仿佛波浪一样柔软,关节踩着摇滚节一层层往上摆动。 唐时不经意瞥到纪初,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趁着音乐变奏转换成Breakdance. 这个舞种特别体现个人技巧和风格。 唐时左手撑地,双脚抬起,利用腰部的力量带起双腿转圈。 这是街舞的经典动作——大风车。 现场看视觉冲击效果很强,这种激烈的舞蹈富有感染力,舞池里的其他人都停了下来,拍手称好。 即便认为唐时有炫技的嫌疑,纪初依然移不开眼,因为将街舞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的唐时真的很酷。 这种舞蹈就像唐时本人一样,热情,自由,奔放,令人向往。 唐时以一个流畅的收尾动作结束了表演,音乐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唐时跳下舞台,正要走向纪初的方向。 邵长跟在他后头从舞台上下来,拦他:“时哥,你的纹身呢?” 唐时转风车时的动作大,衣摆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上翻,邵长发现他腰腹处之前张牙舞爪的纹身已经不见了。 “洗了。”唐时特意抬高音量,并拍开他的手,说这话时还状似无意地瞟过纪初。 纪初看着他微微一怔,洗了? “洗了???”邵长明显比纪初更意外,咋咋呼呼地拦唐时,“不是,时哥,你中邪了?你不是说肌肉和纹身是真男人的标配吗,啊?” 真没眼力见。 唐时嫌弃地避开他的手:“你闭嘴吧。” 邵长洪亮的嗓门将话一字不漏地传到纪初耳朵里。 纪初兴味地打量起唐时来,那确实像中二时期的唐时能说的话。 唐时走到纪初面前,眼神飘忽:“你别听他的。” 邵长这时才注意到纪初这个不速之客。 “你来做什么?” 纪初听出他的语气不怎么友好,又见舞台上又下来了几个人,都是刚才斗舞的人,细看之下都是熟面孔,以前或多或少见过,有的是老同学,有的是唐时的朋友,还有上次在尚乐酒吧碰见的人。 相同的是他们看她的目光似乎都不怎么友善。 纪初想到自己是不请自来的,他们感觉被外人打扰了,有情绪也可以理解。 唐时撞了撞邵长的肩膀:“一边去。” 邵长悻悻地推着其他人去卡座喝酒。纪初注意到卡座那边还有其他人,是几个女人。 这群富二代寻欢作乐,身边总是不缺女人作陪。上次在这里碰上时也是类似的场面。 当时唐时也是其中的一员。 唐时注意到纪初的目光:“昨天跟你说过,朋友生日组的局,有几个朋友你应该认识?” 纪初收回目光,淡淡地拉远距离:“见过,不熟。” “我也是。” 纪初目光讶异地看向他。 唐时勾唇:“我是说那些女生,都是他们喊来的,我见过,但不熟。” 这是在跟她解释? 纪初愣了愣,刚才莫名消沉的情绪忽然散了大半。 “我刚才跳得还行吧?” 可能是因为剧烈的舞蹈动作,汗水划过眼皮落到眼睛里,显得唐时的眼睛湿润晶亮。 纪初不禁弯起嘴角:“你自认为只是还行吗?” 唐时挑眉:“那当然只是自谦的说辞。” 纪初笑出声:“是,唐老板过谦了,我觉得你明明跳得很好。” 是舞台上最耀眼的那个人。 唐时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故作淡定,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脚步轻快,迈向卡座,坐在了一个相对宽敞的位置,卡座里其他人都有女生坐在身边陪着,他的身旁却突兀地空出了两个位置。 果真如他所言,他跟那些女生不熟。 这个认知令纪初内心有了小小的雀跃。 唐时抬眸,见纪初还杵在原地,朝她招手:“过来。” 他以为纪初是过来玩的。 酒吧的下一首摇滚曲子响起,近距离冲击着耳膜,纪初想起了来酒吧的目的。 于是她顶着众人不太友善的目光上前:“抱歉,打扰你们聚会了。是这样的,我们学校今天在隔壁会场办绘画比赛……” 卡座里有人开了酒,大量白色泡沫涌出,伴随着众人的吆喝,纪初的声音被淹没。 其实在场的除了唐时,根本没人在听她说话。 一波干杯之后,趁着众人仰头喝酒的时间,唐时问纪初:“刚才说什么?” 纪初耐心地把话重新说一遍:“我们学校现在正在隔壁的会场办比赛,想问问你们这边能不能……” “来来来,玩游戏了,俄罗斯转盘走起!” 有人随意插话,大嗓门把纪初轻柔的声音完全覆盖掉。 纪初再次被截了话头。 谈起玩,众人的兴致更高,七嘴八舌讨论起来,纪初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纪初和插话的人对视了一眼,他是故意的。 不止是他,这群人对她都有或多或少的敌意,纪初能感觉得到,却不太明白原因,就算算不上朋友,以前也算点头之交,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唐时轻描淡写地瞥过插话人:“大寿星,今天你最大,怎么玩都听你的。但怎么着也得听人家把话说完吧。” 插话的人是唐时的老朋友刘尤,也是今天的主角,这个局就是为了给他庆生才组的。 刘尤扫过纪初,嗤笑一声:“洗耳恭听,纪老师。” 纪初向唐时投去感激的眼神,随后将情况跟他们简要说明,希望他们能体谅一下,把音乐调小声一些。 话音刚落,唐时还未说什么,其他人先跳了起来:“做老师的都管这么宽吗?我们酒吧的事不归你们管吧?” “生日会嘛,音乐够劲才有气氛!” “不好意思了,纪老师,你说的事,没门。” 这件事情纪初也知道不会那么顺利,原本也是打着商量的主意来的,没想到这些人就是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 不过纪初也知道,这里能做主的不是他们,而是唐时。 纪初将目光投向唐时,轻声问道:“唐时,比赛到五点就结束了,可以体谅一下吗?” 邵长“啧”了一声,还真会找人。 唐时似笑非笑,纪初拿捏不准他的态度,惴惴不安。 “生日会固然要载歌载舞地办,但灵活处理一下也不是不行……” 唐时话说到一半,看向纪初后方,仿佛消音一般没了声音。 纪初还在等他说下去,肩膀被人搭了一下。 纪初回头,看到李朋鲸担忧的神情:“纪初,还好吗?” 听到李朋鲸的称呼,唐时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哟,听起来两人还挺熟? “不好意思,等了一会没见你回去,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就过来看看。” 这种地方,唐时闻言,眼神渐冷。 目光落到李朋鲸搭在纪初肩上的手,眼神愈加冷得跟冰似的。 纪初没注意到李朋鲸的称呼细节,微笑道:“你多虑了。我跟他们沟通得挺好的。唐总刚才还说灵活处理一下也不是不行,是吧,唐总?” 李朋鲸一来,称呼立刻从“唐时”变成了“唐总”,这么急于跟他划清界限? 唐时冷哼一声:“我有答应你什么了?你没听清我最后两个字说的什么?” 邵长哈哈大笑:“最后两个字,‘不行’!” 刘尤也笑笑:“对,就是不行!” 纪初蹙眉,不明白唐时怎么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李朋鲸这时候才注意到唐时在场,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双手垂下,诚恳请求道:“唐总,能不能通融一下?” “这次比赛学校很重视,还有媒体在场,绝对不能出岔子。这次场地又是我选的,没办好,我责任就大了。” 李鹏鲸紧张得声音有些抖。 刘尤瞥过她们两人,凉凉道:“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 纪初看向唐时,唐时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今天寿星说了算。” 纪初问刘尤:“你要怎样才肯配合我们?” 刘尤冷笑:“玩过俄罗斯转盘吗?” 第33章 看样子你很关心他 刘尤提议玩俄罗斯转盘时, 特意看了一眼唐时,见他不反对,才打了个响指, 酒保应声端来一个16孔托盘, 每个孔分别放了一个玻璃酒杯。 托盘中央的圆圈是1至16的数字, 以及一个滚动的铁球。 这是酒局常玩的游戏。参与者围着转盘坐成一圈, 每个人对应位置上的数字,第一个人转动转盘, 铁球在圈内滚动,停在哪个数字, 转转盘的人就可以指使数字对应的人喝酒, 喝哪杯也由转转盘的人指定。然后就由喝酒的人转动转盘,如此循环, 直到酒喝光。 酒保已经从酒柜里抽出好几瓶酒, 咕咚咕咚往各个杯子倒。 “大伙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办场生日会,你们突然过来对我们一通说教,着实扫兴。俗话说, 以酒会友,生意大多在酒桌上谈成。所以, 想要我们配合,得先把酒喝了。” 刘尤说着,目光扫过李朋鲸, 略带不屑:“敢玩吗?” 李朋鲸犹豫着:“这……” 他酒量很浅,除了陪领导偶尔应酬小酌几杯,平时鲜少饮酒,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李朋鲸扫过转盘,16个酒杯已经有一半盛了酒, 有龙舌兰、白兰地、伏特加等烈酒,也有度数不太高的鸡尾酒。 运气好的话,转到度数低的鸡尾酒,也不是不能跟他们奉陪到底。 刘尤:“只要陪我们玩尽兴了,音乐关掉生日会提早结束,还你们个清净也不是不行。” 纪初心里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李朋鲸却被说服了,比赛场地是他选的,刚才过来的时候他注意到校领导的脸色很难看,媒体、家长都在场,这事不处理好真的很难收场。 李朋鲸答应了下来。 纪初担忧地看他一眼,说:“那我也参加。” 刘尤斜她一眼:“行啊。” 邵长反应很大:“啊?这不好吧。” 乖乖女怎么可能会喝酒? 李朋鲸也觉得不妥:“纪初,这件事因我而起,我来承担,牵连你实在不好意思,你就在一旁看着吧。” 纪初声音柔软却坚定:“我今天是来帮你办好这场比赛的,无论是喝酒还是其他什么要求,我都有责任跟你一起承担。” 刘尤冷哼一声:“真是郎情妾意。” 纪初瞥了他一眼,话不投机,不跟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多做解释。 邵长下意识去看唐时,唐时从刚才起就一直板着脸,现在脸色更臭了。 那眼神,仿佛要冲上去把李朋鲸撕碎。 邵长心里默默为李朋鲸点蜡。 唐时气冲冲地朝酒保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转盘剩下的空杯:“热牛奶有没,满上。” 啊? 酒保愣了一秒,专业的职业素养令他没有发出疑问,听话照做。 邵长替他发出了疑问:“时哥?” 唐时没好气地:“增肌,不行?” 没人敢说不行。 就是第一次见俄罗斯转盘里十几杯酒中混入了几杯牛奶,真是活久见了。 游戏开始,刘尤今天生日,众人很给面子地让他做第一个转转盘的人。 刘尤手握着转盘的边缘,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过纪初,转动转盘。 转盘中央的铁球随着惯性滚动,一圈又一圈,速度逐渐减缓,缓缓滚到纪初对应的数字上。 纪初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铁球没有停下,滚啊滚,最终停在相邻的数字上。 这个数字对应的是纪初隔壁某个男同学。 纪初松了一口气,还好。 见没指到纪初,刘尤有些不甘心,又无可奈何,随手指了一杯酒。 邵长:“哇,一上来就玩这么大,龙舌兰啊。” 唐时这的龙舌兰都是珍藏的高浓度烈酒,一杯下去仿佛火烧喉咙一样。 但这种程度的酒能难倒他们这群整天花天酒地的人? 纪初不信。 正疑惑,纪初就看到那个男生的女伴自觉把柠檬片叼到嘴里,又把盐抹到了脖子上。 男生喝了酒,在女伴的脖子上舔走盐巴,又嘴对嘴将她叼着的柠檬片接了过去。 众人哄笑、嬉闹成一团。 暗紫色的灯光给卡座覆上一层暧昧的色彩,酒气氤氲,男男女女之间弥漫着情色的味道。 原来他们这种兴奋的表情不是因为酒本身,而是酒的喝法。 早就知道唐时的世界灯红柳绿,这种事情对他们这群人而言司空见惯。只是亲眼所见,视觉冲击感还是太强了。 纪初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唐时抬了抬眼皮,慵懒道:“差不多得了,赶紧下一轮。” 喝酒的男生这才将贴在女伴嘴上的唇移开,看神情还恋恋不舍,女伴的眼神也在暗送秋波。 邵长挤眉弄眼地提醒:“赶紧转。” 时哥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男生回过神来,忙转动轮盘。 纪初他们的运气似乎不错,玩了几轮都没转到他们,轮盘里的酒被喝掉了好几杯。 这群人都玩得很开,喝酒总能喝出些花样来,酒量也不错,一干而尽,杯子倒扣,一滴酒都没剩下。 要是能一直这么玩到结束就好了。 可惜,运气并不会永远眷顾她们。 又一轮,上一个喝酒的人是邵长,这一轮由他转动转盘。 铁球在盘子里滚了几圈,最后停在纪初对应的数字上。 完了。 纪初目光扫过转盘,无论是哪杯,喝完还能不能站着都是问题。 刘尤露出幸灾乐祸的眼神:“哟,邵长,你可要好好选了。” 邵长哈哈大笑:“看了一晚上手痒难耐,终于轮到我了。” 邵长伸出手:“要选哪杯呢?” 其实邵长和刘尤等人都抱着让纪初吃个教训的心思。唐时当年被她甩了之后把自己关在家里足足一个月,他们一帮人实在受不了,硬闯进去找他。 他们从未见过唐时那样子:房间没开灯,窗帘没拉开,室内24小时处于黑暗状态,而他本人胡茬多日没刮,头发乱糟糟,双目无光地坐在地上,一脚屈起,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夹着燃着的烟。他的周围是许多空了的酒瓶。 那段时间,唐时活着,却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邵长一直觉得,纪初这样的女生跟唐时在一起是不会长久的。纪初乖巧,听话,又上进。而唐时玩性大,桀骜不驯,纪初降不住他。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是说不能分手,但分手就好聚好散嘛。因为瞧不起时哥,为了自己的前程,高中毕业后就把人甩了,那跟古时候金榜题名后就把糟糠之妻休了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邵长决定帮唐时出口气,手指缓缓指向白兰地。 纪初一颗心提了起来,桌下小手不自觉蜷了起来。 “那就这杯白、啊!” 邵长平缓的语调忽然在尾音高亢起来,突兀地收声,张着嘴巴看向唐时。 唐时若无其事地收回脚。 邵长脚背的痛直钻心底,神情近乎扭曲:时哥,下脚也太狠了吧? 唐时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眼里包含警告。 邵长感觉背上一凉。 纪初用早死早超生安慰自己,手伸向白兰地,指尖已经碰到酒杯了,又听邵长说:“别碰!喝隔壁那杯牛奶。” “哎?”纪初意外地看向他。 刘尤:“搞什么?说的不是白兰地?” 邵长结结巴巴:“我说的是白、白色的牛奶。” “你小子看人家长得好看就手下留情?”刘尤鄙夷地说。 卡座里刚才喝酒的莺莺燕燕不禁发起了牢骚—— “就是,邵哥你这样我可不依。” “邵哥偏心。” “是我长得没有这位姐姐好看吗,刚才唐少可没对我手软呢。” 听到这话,唐时用鼻子吭声,发出冷笑。 意思就是,给你个笑,你自己体会。 纪初下意识看向他。 唐时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催促道:“快喝了进行下一轮。” “啊,哦。” 纪初不想耽误时间,连忙拿起杯子把牛奶一饮而尽,没想到这么简单就逃过一劫。 游戏继续进行。 又转了几轮,转到了李朋鲸。 他就没纪初那么好的待遇了。拼酒玩的就是看谁酒量好,这群人对他丝毫不手软,每每指到的都是烈酒,别说牛奶,他连低酒精的鸡尾酒都没机会喝。 很快,俄罗斯转盘上的玻璃杯大多已经空了。 纪初以为差不多了。 没想到刘尤又喊酒保添满。 看样子是要再来一轮。 纪初看了看周围,这群人想是平时经常玩这种游戏,一两杯酒下肚基本没什么异样。唐时更是老神神在在地靠在沙发上,他喝了好几杯,却没有上脸,脸色与平常无异。 纪初担忧地看向李朋鲸,两杯烈酒下肚,他已经上头了,脸涨得通红,眼神也有些混沌。 纪初:“你还好吗?” 李朋鲸手掌扶着额头靠在桌上,没有回答。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看样子不太好。 纪初眼神担忧,不得不问唐时:“你们还没玩够吗?” 唐时的笑容没有温度:“呵,看样子你很关心他。” 刘尤看了一眼快要趴下的李朋鲸,冷哼:“真没用。” 李朋鲸对刘尤的嘲讽无动于衷,显然他已经醉得听不进别人的话了。 纪初看着他,有点动容,虽然一开始选在尚乐酒吧隔壁办比赛是他考虑不周,但他现在已经在尽力弥补了。 纪初伸手,将李朋鲸的胳膊放下,扶着他的头轻轻靠到桌上:“休息吧,你已经尽力了。” 唐时冷眼看着,随手捞起转盘里的一杯酒喝干。 邵长看出唐时的不悦,不敢聒噪,紧闭着嘴巴,生怕触了唐时的霉头。 刘尤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纪初欺人太甚,带着新欢到唐时面前秀恩爱,更看纪初不顺眼了。 刘尤:“继续啊,既然他倒了,那他的份也由你喝?” 纪初抬眸和他对视,眼神坚定:“可以,奉陪到底。” 新的一轮游戏开始,延续上一轮的规则。 加上李朋鲸的份,纪初被转到的概率更大了。其他人显然没有邵长那么怜香惜玉,纪初没了特殊待遇,不得已灌了两杯鸡尾酒。 酒精很快涌上脸,纪初脸蛋泛着陀红,连同耳垂也泛着粉,她感到微醺了。 转盘的权利再次回到了刘尤手中。 刘尤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纪初,把握着力道转动转盘。 铁球滚动着,压在代表纪初的数字上。 终于让你落到我手里了。 刘尤不假思索地指向烈性龙舌兰:“那杯。” 纪初手停在半空中,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地抖着。 她轻咬舌尖,对自己说:清醒一点,再坚持一下。 痛觉令神智恢复了一点清明。 纪初伸手端起龙舌兰,正要跟之前一样喝掉,却听刘尤说:“喝什么酒就要用对应的喝法,龙舌兰的喝法刚才有人示范过了,你知道怎么做吧?” 第34章 我们是和平分手的 龙舌兰有两种喝法, 美式和墨西哥式。美式喝法是在手的虎口部分舔一下,随后在虎口部位撒盐,喝酒之前先舔一口盐, 之后一口气干了龙舌兰酒, 再吃掉柠檬。这样就能稍微缓和一下龙舌兰本身的辛辣感觉。 而这群人喝酒目的不在酒, 在于寻欢作乐。 刚才的龙舌兰喝法, 那就是…… 纪初想起刚才男的贴到女的脖子上舔咬的画面,脸色一变。 刘尤已经帮她把龙舌兰酒从转盘拿了出来, 连同一小碟盐和柠檬片放到她面前。 刘尤:“所以,你要挑哪个异性帮你呢?” 纪初没有动。 刘尤:“你不会玩不起吧?” “既然这样, 你们要求的事, 就别怪我们不配合了。” 纪初嘴唇动了动,犹豫不决。 她看向已经醉倒的李朋鲸, 他的脸连同脖子因为酒精涨得通红, 失去了意识,手却还握着酒杯。 同伴如此努力,她实在说不出放弃的话。 局面僵持之际, 唐时缓缓直起身子:“我替她喝。” 邵长讶异:“哈?时哥,来真的?” 唐时轻描淡写瞥他一眼:“游戏规则又没说不能代喝。刘尤, 没意见吧?” 刘尤狐疑的目光停留在唐时脸上,唐时面上风轻云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当然。” 纪初怔怔地看向唐时, 他刚好也在看她,桃花眼尾带着一丝笑意。 像柔软轻盈的羽毛掠过心口,有点痒,又令人不自觉回味。 唐时长腿一抬,从主位上走出来, 穿过几个人,来到纪初背后。 纪初坐着,唐时在她背后俯身,手从她耳旁穿过,胳膊若有似无地擦过耳垂,带起一阵风。 纪初蓦地耳朵红了。 唐时握住了玻璃杯,却没马上退开。男生的体型相对女生来说会比较庞大,更何况纪初骨架小,从后面看,就是他整个人把纪初圈在怀里。 实际上两个人身体之间并没有接触。 被唐时笼罩着,他身上的木质香冲淡了酒精的味道,纪初禁不住想多闻两下。 可能有酒精影响的关系,纪初同样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男性荷尔蒙气息,这似乎比酒精还熏人。 怎么他还不退开? 纪初脑袋晕乎乎的。 唐时:“你没意见吧?” 他贴着她的耳畔说话,湿润的气息拂过耳廓。 酒吧里冷气充足,纪初却觉得燥热。 她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了,她看不到唐时的神情,视觉被剥夺,其它感官的感觉更明显。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唐时身上。 唐时也就是问问,并没打算把她的意见纳入考虑范围。 他慢条斯理地退开,将那杯龙舌兰酒拿了出来,举到唇边。 邵长急急提醒他:“时哥,你喝也要按照玩法来。” 刘尤看热闹不嫌事大:“时哥,你可不能带头破坏规矩。” 唐时也要用那种暧昧的喝法吗? 纪初回过神来,心里忽然涌起千万分的不愿意。 她甚至有把酒抢回来自己喝的冲动。 唐时神态自若地放下酒杯:“没问题。” 刘尤手指扫了一圈他们的女伴:“你随便挑。” 卡座里的女生目光黏连在唐时身上,这个男人纵使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身上的肌肉也能透过衣服若隐若现,手臂有力,线条完美,整个人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着荷尔蒙。要是能跟这样的男人玩一玩,那可太爽了。 纪初蓦地抬头看唐时,“不行”两个字滚到了喉咙,又被理智狠狠压了下去。 她有什么立场阻止他?这种玩法对于他们这种放浪形骸的公子哥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还未等纪初平复情绪,胳膊忽然传来一阵力道。 她被唐时拉着站了起来。 离开座位,纪初才发现那两杯鸡尾酒的后劲不小。她的脚在发软。 唐时扶着她,确认她站稳后才松手。 他似笑非笑地和她对视:“就你了,可以吧?” 什么? 纪初脑子混混沌沌的,懵懂地看着唐时。 唐时勾唇:“难道你想让我找别的女人帮我吗?” 不想。 纪初虽然反应迟钝,脑子却不假思索地回荡着这个答案。 唐时勾起唇,不待纪初反应,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将盐洒在她精致的一字肩锁骨上。 纪初的腰很细,唐时一只手掌就能握住。 力道不重,却不容拒绝,纪初身体软绵绵的,腰部有了支撑,整个人放心的把身体的重量压在这只充满力量的胳膊。 纪初感到锁骨一丝痒意,瑟缩了一下,呆呆抬眸,看见唐时侧着脸仰头喝酒,桃花眼微阖,近在咫尺的喉结滚动。 许是今天喝的酒多了,她竟然觉得口干舌燥。 唐时将一杯龙舌兰饮尽,杯子放到桌上,清脆的碰撞声传入耳朵,像一个警钟,将纪初的脑袋敲醒。 纪初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 这时候已经迟了。 唐时那张俊脸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脸庞。 纪初脑子“轰”地一下,脸蛋迅速升温,耳垂红得滴血。 她下意识往后退,伸手推他。 唐时如影随形,察觉纪初的反抗,第一时间收紧手掌,手臂青筋浮起,箍得纪初腰有点疼。 酒精的味道充斥在酒吧内,晃动的激光灯扫过眼睛,纪初脑子晕眩得厉害,只有锁骨上的触感尤其明显。 在场口哨声、哄笑声、掌声此起彼伏,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纪初觉得自己像一尾离开水潭的鱼,使劲张开嘴仍觉得氧气稀薄,呼吸越发急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时终于退开。 他拇指擦过下唇,眼神不知餍足,整个人意犹未尽。 纪初脸红得像蒸熟的虾,双眼氤氲着迷离的水汽,不敢抬头看他。 余光扫到唐时伸手要拿柠檬片,忽然想起其他女生是把柠檬片夹在嘴里送给对方的。 她生怕唐时效仿那个喝法,于是先下手为强,抢过柠檬片塞到唐时嘴里。 动作匆忙,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唇。 他的唇红润有光泽,上面还沾着一点白色的盐末。 锁骨仿佛火烧一样。 纪初不敢看,局促地移开目光。 唐时看着纪初娇羞的模样,可以想象,这要是有个地缝,她得钻进去。 刘尤嚷嚷着这样可不行,这是作弊,得重来。 纪初微微一抖,生怕刘尤真抓着她们再来一次。 因为醉意,她的眼神盈着水光,看起来楚楚可怜。 唐时笑了笑,想到刚才的滋味,觉得再来一次也不错。 但看着纪初的神情,终究是心软了,算了,这次放过她。 他慢条斯理地将夹在嘴唇的柠檬片咬进去,咀嚼吞咽下去后才看向刘尤:“玩够了,把音乐关了。” 刘尤还想说什么,触及唐时警告的眼神,知道他是认真的,讪讪地吩咐DJ停掉音乐。 整个酒吧诡异地变得安静。 唐时的手还箍在纪初腰上。 近在咫尺,纪初能听到他低沉的喘息声,脑子不由自主想起刚才的一幕…… 纪初羞得无地自容,使出吃奶的劲推了推他。 这点抵抗的力道对唐时来说不值一提。 不过唐时还是顺势退开了,不能把她欺负太惨,不然下次不好欺负了。 音乐停了,纪初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众人的目光如芒在背,特别是现在面对唐时她更加无所适从。 她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唐时没有阻止,却在她要搀扶起醉得不省人事的李朋鲸时,伸手一压,李朋鲸重新被压回桌上。 纪初不明所以地看他,生怕他又改变主意。 唐时:“你去忙你的,他我一会派人送他回去。” 纪初犹豫。 唐时见她不放心,又说:“你们的比赛还没结束吧?你不用赶紧过去吗?” 啊对,比赛!本来就人手不足,现在少了两个人肯定更加捉襟见肘。 纪初不得不将李朋鲸交给唐时。 唐时目视着纪初离开,尚乐酒吧的大门合上,隔断了唐时的视线。 唐时将目光转向刘尤:“今天你生日,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他抬了抬下巴,走向楼梯:“走,去看看?” 刘尤一喜,二话不说跟上唐时的脚步,其他人也好奇,纷纷跟在他身后上去。 尚乐酒吧这一栋楼都是唐时的。 酒吧在一楼,办公室在二楼,而再往上,便是唐时说的送给刘尤的礼物。 唐时打开灯光,明亮的白炽灯照亮了整层楼,这是一个拳击场,好几个台子,四周还有观众席。 众人惊叹了一声。 唐时对刘尤说:“送你的,冠了你的名,今后营业的收益都归你。” 刘尤喜形于色:“唐少出手就是阔绰,谢谢唐少!” 唐时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走上前手搭在擂台旁的围绳:“来,试试看合不合心意。” 说着他抬起围绳,长腿一迈,上了擂台。 刘尤:“啊?” “快点,上来。” 唐时将一副拳套砸到刘尤怀里,刘尤下意识接住。 箭在弦上,刘尤不得不发,毕竟拒绝的话唐时可能就改变主意,不把这个场子送他了。 刘尤上场,开场前注意到唐时的笑,内心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啪啪啪,空旷的场子回荡着拳头落在肉上的声响。 唐时的铁拳密集得像暴雨,砸在刘尤身上,刘尤一开始还能勉强挡几招,后面被打崩了,只能被动挨打,最后甚至抱头鼠窜。 其他人在台下围观,纵使再迟钝也能看出唐时在发泄,但是唐时发疯,他们能怎么办,总不能上去替刘尤挨打吧,只能在台下动动嘴皮子—— “时哥,够了够了。” “点到为止啊!” “再打进医院了!” 最后一拳唐时用了十成力道,怼在刘尤肚子上,刘尤弯下腰,半天直不起身子。 唐时撕开拳套:“知道挨打的原因吗?” 刘尤半天才缓过来,脑子也回过神来:“你搞没搞错,她把你甩了,还带了其它男人来你面前耀武扬威,你还在这给她出气?” 这他妈是为了女人插兄弟两刀啊!刘尤一口老血呕在心口。 唐时的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你们什么想法。你们都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我跟纪初是和平分手的,我们之间的事你们少掺和。”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们别找她麻烦。不然……” 唐时警告的眼神一一掠过这些兄弟。 找纪初麻烦的下场,他们已经见识到了。 他们知道,受点皮肉之苦已经是唐时手下留情的结果了。这还是看在他们之间的情分。其它得罪唐时的人是什么下场,他们以前都见识过。 唐时发狠的时候,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唐时走上前,将刘尤拉起来,又将一张卡丢到他身上:“医药费。” 刘尤拿着这张不限额的金卡,叹了口气,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还真是深谙处世之道啊。 第35章 那些女生我一根手指头都…… 次日, 纪初的课是最后一节,上完课顺便带值日,待搞完教室卫生才离开。 走出课室时, 迎面遇上了李朋鲸, 看样子在外面等了有一会了。 李朋鲸:“纪初, 有空吗, 一起散个步?” 纪初一顿,手下意识扶了一下后腰, 昨晚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腰间皮肤红了一圈, 她本来就白, 那一片红显得触目惊心。 这个唐时,玩得太出格了! 李朋鲸关怀道:“怎么了, 你的脸有点红, 不舒服吗?” 纪初用手背碰了碰脸颊,手背凉,脸颊烫, 贴着倒感觉很舒服。 “没事,有点热。” 纪初扇了扇脖子。 放学后小学生走得快, 学校里没什么人了。纪初和李朋鲸在操场上散步,走了一圈又一圈。 纪初不是个善谈的人,并不会主动找话题, 大多数时候是倾听,只有李朋鲸提出了明显需要回答的问题,纪初才会多说一些话。 尬聊持续了好一会儿,纪初敏锐地觉得今天的李朋鲸有点问题。 走着走着,李朋鲸忽然停下脚步, 定定地看着她:“纪初,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手紧张得不知道怎么放。 纪初联想起少数几次接触中他的言行举止,忽然间好像懂了什么。 “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你。” 纪初沉默了一会,斟酌措辞,要怎么拒绝他才不会伤到他? 李朋鲸期待的眼神在纪初的沉默下缓缓黯淡下去,其实这次鼓起勇气跟她告白,也是因为在酒吧的时候跟她共患难,忽然有了一些底气。 纪初那么漂亮,很多人暗地里喜欢她,他本来就不算有竞争力。 沉默代表什么,他知道。 纪初刚要开口,李朋鲸急急道:“你不用说,我懂你的意思,是我太着急了。” 纪初温婉一笑:“你很好,希望你以后会遇到同样喜欢你的女孩子。” 这就是拒绝了。 李朋鲸难过得要死,不甘又好奇地多问一句:“是因为唐总吗?” 这个问题,纪初也没有答案。 李朋鲸告白的那一刻,她第一反应想的不是怎么拒绝他,而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唐时,想起了当年他跟她告白的场景。 纪初回避了这个问题。 李朋鲸似懂非懂,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跟纪初告别,他需要单独的时间去治愈被拒绝的心情。 “是因为我吗?我也想问。” 熟悉的声音传来,纪初抬头,看到靠在树下的唐时。 能问出这话,想必他就算没把他们的对话全听去,也必定听了个七七八八。 纪初估算了一下时间,都放学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走? 看到唐时走近,纪初下意识转身就走。 唐时腰以下全是腿,轻轻松松就赶上她的步伐:“怎么不理我?” 纪初目不斜视,怎么不理你你不知道吗?腰现在还疼着。 唐时想到纪初拒绝了李朋鲸,堵在心口的一块大石落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拒绝他是对的,他不适合你。既然人家对你有心思,你以后还是少跟他来往,别给他无畏的希望。” 纪初:“我跟他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纪初公事公办的态度令唐时嘴角上扬得更高了。 他顺口一问:“那我们俩什么关系?” 纪初冷漠道:“我们没有关系。” 唐时不肯:“怎么可能?我俩的关系,怎么着都比你跟那个李朋鲸亲近点吧?” 纪初一字一句认真道:“他至少懂得承担责任,我很欣赏他。不像有些人,天生起点比别人高,天赋比别人好,却只知道吃喝玩乐,从来没有认真过。” 纪初的话令唐时酸得直冒泡。 “让女人帮他挡酒,这也叫负责任?”唐时语气暗含嘲讽。 纪初脚步一顿,意有所指:“说起这个,唐总的异性缘在枫城才是一骑绝尘吧。也不知道陪多少女生喝过酒,连喝酒都能玩出花样来。” 话一出口,纪初就有点后悔了。 她为什么要在意这个事情? 纪初跺脚,忿忿地转身闷头往前走,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唐时常年混迹在酒吧,哪能不懂女生的心思?看纪初又羞又恼的样子,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原来是吃醋呢。 唐时拼命压着上扬的嘴角:“我朋友他们爱玩而已,我通常都是看戏的。那些女生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纪初:“你别跟着我。” 唐时对她的抗议置若罔闻:“我跟那些女生都不熟的。你要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参加这些局了。” 纪初只顾埋头往前走,唐时却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还问她来不来义溪集团的新闻发布会。 纪初果然放慢了脚步:“所以你们已经打算在发布会上宣布北枫的项目了吗?”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了吗? 唐时歪头,卖了个关子:“你来就知道了。” *** 义溪集团的新闻发布会会场设在集团旗下一家国际酒店。按照集团惯例,这种新闻发布会意图展示集团的雄厚实力,宣布之后拟开展的大项目,同时也有公关宣传的目的。 这次发布会邀请了国内外不少知名媒体参加,排场很大,义溪集团几位董事都会出席,包括高泰擎。 唐时一早穿好正装,裁量定制的高定正装完美展现他宽肩窄腰大长腿的身材。 范琸站在一旁候着,给他读今天发布会的流程。 唐时站在全身镜前,慢条斯理地打领带,那些流程他早就了然于胸。 范琸照本宣科念完,又提醒道:“今天高董也来,听说凌晨特地从国外飞回来参会的。” 镜中的唐时勾起嘴角,不以为意:“嗯,他到底还是要亲眼看着北枫的项目落地才放心吧。” 唐时缓缓将领带的结推上去:“可惜,他要失望了。” ** 义溪集团的新闻发布会不是谁都能进的,来的都是商界名流、知名媒体、品牌代言人和集团内部领导层,会场的安保等级很高,得有邀请函才能进去。 这次发布会关系到北枫小学的命运,北枫校领导觉得怎么着他们也有份出席吧。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也没等到一张邀请函,只能早早坐在学校会议室看直播。 唯一拿到邀请函的纪初倒是想把邀请函让给领导,可惜上面写了名字,进去要核对身份证。 不管结果如何,气势总要有,北枫小学的项目他们小学一定要有人在场撑场面! 于是纪初再次被领导寄予厚望,代表北枫小学前往新闻发布会现场。 纪初过了安保后,走进会场,宽敞的会场排了一排排座位,不少座位已经坐了人。 纪初大概扫了一圈,发现坐在前面几排的是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熟面孔,区别只是有的出现在财经频道,有的出现在影视剧里。 那些都是大咖。 纪初知道座位前后都是按咖位排的。 她径直往后面座位走去,目光逡巡过桌上的座位牌,找了半天没看到自己的名字。 难道是来的人太多,座位不够,她只有站的份? 可能是她在会场钻来钻去像只无头苍蝇的样子吸引了会务的注意,会务主动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纪初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之后,会务看了她的邀请函,笑着引她往前面走:“VIP座位在这边。” 纪初怔怔地跟着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了看自己桌牌的左右,一边是当前的顶流,一边是义溪集团某合作商的CEO. 自己夹在中间颇有些格格不入。 会务见她还站着,善意提醒道:“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入座。” 纪初妄图换座位的希望破灭,不得不在这个座位坐下,说实话,这个座位真的太显眼了,跟她低调的宗旨完全不符。 唐时一踏入会场,一眼锁定纪初的位置,他安排的座位果然好,一进门就能看到。只是不知道他的小樱桃正在想些什么,双手扶着额头,头也不抬,连他走近都没发现。 唐时想了想,计上心头,故意把脖子上的领带拉歪了些,随后在桌上敲了两下。 纪初抬头,看到唐时朝她笑。 纪初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风格。如果说平日里是痞帅的浪荡公子形象,现在就是从财经杂志封面走出来的商界名流,帅气逼人,令人眼前一亮。 每个座位都配了一杯茶,会场一旁还配有自助咖啡机、茶包和小零食。 唐时招手叫来会务:“她不喝茶。给她换成热牛奶。” 会务愣了一下才应了一声,急匆匆去准备。 纪初确实不喝茶,下午喝了晚上便睡不着。 唐时的贴心纪初很受用:“谢谢。” “谢我的话拿点实际行动吧。”唐时俯身,“我不太会打领带,帮我一下?” 纪初看向他胸前,细看之下,领带确实系得有点歪。 见纪初还在犹豫,唐时催促道:“我一会就要上台了,可不能丢人。” 纪初看了看四周,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刚进场的某位大人物吸引了,没人看这边,连忙伸手帮他解开领带重新打结,打好后迅速收回手,生怕被人发现。 唐时笑了笑,还想再说什么,如雷贯耳的掌声忽然响起,发布会正式开始了。 唐时不得不回到自己第一排的座位上。 纪初看到他坐在了刚才被众人簇拥的某位老年人身边。这个人头发大片花白,笑起来眼角有皱纹,精神却不错,唐时坐下后两人聊了起来,看起来关系不错。 主持人上台介绍了流程,随后义溪集团董事高泰擎发布致辞。 纪初看到这位老人上了台,原来他就是高泰擎。 之后,各个项目负责人轮流上去宣布集团接下来要运行的大项目。 “接下来有请义溪集团总裁唐时上台。” 掌声轰鸣,唐时起身上台,西装裤衬得他的腿笔直修长。 纪初目不转睛地看他,平时油嘴滑舌,在台上倒是像模像样,说起正事来谈笑风生的模样丝毫不逊色于前面发言的各位前辈。 她都没发现自己的笑容有多自豪。 “下一个宣布的项目是关于枫城的综合型学校北枫小学的。为了适应现阶段的国情,进一步提高北枫小学的国际化水平,我决定在北枫小学如今的校址进行扩建,修缮教学楼,扩建图书馆,同时,和国外几所名校建立合作机制,每年选拔优秀学生去国外深造,接纳他们的优秀留学生来北枫交流。这是已经签订的合作协议。” 唐时按下遥控,投影大屏幕适时切换PPT,几份签好名盖了公章的合作协议呈现在屏幕上。 台下,众人一片惊叹。纪初讶异得眼睛眨也不眨。 高泰擎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第36章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唐时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了会场每一个角落, 通过直播传达给了国内外观看发布会的观众。 发布会现场,众人窃窃私语,和唐时签协议的几个学校都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综合性学校, 有的还被誉为科学家和艺术家的摇篮。 正因如此, 想跟这几个学校合作的企业、学校数不胜数, 它们的要求相应的也很高。 唐时居然能把这几块硬骨头啃下来, 真是年少有为。 纪初听着旁边的专业人士对唐时的肯定,视线偶然和台上的唐时撞到一起。 她看到唐时的目光包含笑意:“不仅如此, 我们将改进原有的收费制度,当然, 这是在保持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的前提下, 降低收费标准,同时加大奖学金的激励力度, 对于家境困难但有特长的学生, 学校将在综合考量的基础上相应减免学杂费。” 现场掌声轰鸣,摄像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 纪初知道,唐时做出这个决定, 放弃的不仅仅是北枫小学历年来的学费利润,那根本不值一提。真正占大头的是另一个被取消的房地产项目, 那才是巨额利益。 商人重利,但唐时重义。 纪初欣慰地露出笑容。 发布会结束后,唐时还未离开座位, 便被几家要抢独家采访的媒体包围住。 面对记者的长枪短炮,甚至是某些刁钻的问题,他也能从容地对答如流。 这确实刷新了纪初的认知,之前别人说他在国外完成了好几宗收购案,从此扬名时, 她还有些不可置信。 现在亲眼所见,她不得不承认,难得正经起来的唐时魅力闪耀。 纪初走到门外透气,发现不知何时外面竟然下起了毛毛细雨,风裹挟着湿润和凉意。 纪初缩在屋檐下,那个角度能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唐时,以便她掌握采访的进度。 作为学校派来的代表,她有必要跟他当面致谢。 等待的过程中,陆陆续续有人从会场出来,不过没人注意站在一旁的纪初。 过了一会,有几个人从会场出来,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大门外,为首的那人转身看了看被簇拥着的唐时。 他冷哼一声:“活了一大把年纪,竟被一个小辈算计了。” 纪初认得这个人,是高泰擎,义溪集团的董事之一,据说分量很足。 他身旁跟着几个看起来身份也不低的人,还有项雪岚。 她贴着门站,正好在视觉死角,他们竟没注意到角落还有个人,毫无避讳地进行对话。 高泰擎:“雪岚,让你盯着他,你就这么办事的?” 项雪岚被点到名,略紧张地解释:“抱歉,高董。唐时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动静,我就放松了警惕。” “哼,这小子心思可不少。别看他整天就知道玩,那都是表象。你们还是太年轻了,这点手段就把你们骗了。” 项雪岚:“高董教训得是。那我们要推的项目,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 “阿嚏。” 一个压抑的喷嚏打断了高泰擎的话。 众人看向声源,显然有些意外这里居然还有个人。 纪初神色尴尬地捂着嘴,刚才凉气闯进鼻子,鼻子感到痒痒的,她已经用了此生最快的反应速度捂住嘴了,还是不可避免地走漏一点声音。 虽然不是故意听的,但还是有些心虚。 “是你?”项雪岚睁着美目,认出了纪初。 高泰擎:“认识?” “她是北枫小学的老师。” 哦,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 高泰擎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纪初,纪初刚好把捂嘴的手放下,高泰擎看清她的脸,忽然愣住。 “你……” 别的老人家慈眉善目,高泰擎的五官却凌厉,眼神锐利,被他看着总会产生一种压迫感。 看到他走近,纪初有想后退的冲动。 唐时的出现恰如其时,闯进了纪初和高泰擎之间。 他的背影挡在身前,给了纪初十足的安全感。 纪初稍稍安心了些。 唐时:“高董,还没走呢?” 唐时在,高泰擎止住了想问纪初的话。 看到唐时,高泰擎就来气,但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唐时啊,当年你才到我腰上。”高泰擎比了比腰间,“时间过得真快,现在都长这么高了。以前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没想到今天让我打开眼界。” “你下了一招好棋。凯定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他感叹道。 唐时勾唇,泰然自若:“高董过奖了。” 高泰钦瞅了他一眼,话锋一转,陡然凌厉:“只是到底是年轻气盛,刚吃了点甜头就沾沾自喜,殊不知人生如棋,千变万化,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这是跟他宣战了。 想也是,临到嘴边的赚钱项目飞了,高泰钦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唐时笑意微敛:“有甜头吃总比有人吃了苦头还嘴硬好些。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就是一鼓作气了。高董,小心被我将军。” 这话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纪初在身后悄悄拉了拉唐时的衣摆,都说商场如博弈,说话这么狂真的好吗? 唐时手背到身后,握住她的小手捏了捏,意思是没事,别怕。 纪初像泥鳅一样倏地抽回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高泰擎深深地看唐时:“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包括你爸。” 唐时:“你们说话喜欢拐弯抹角,太麻烦。我就爱直来直去。” “你要赚钱我不拦你,不过,别把你的脏手伸到教育这一块。” 项雪岚:“唐总,高董是您的长辈,也是您上司。” 唐时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哪里会管这些,他对项雪岚的话置若罔闻。 项雪岚还想再劝,高泰擎无所谓地抬了抬手,阻止了她。 “你不懂,我这个人变得快。现在我对教育这一块已经失去兴趣了。” 高泰擎笑得意味深长:“接下来,染指艺术,你觉得怎么样?” 说话间,高泰擎的车来了,助理打起了大黑伞,高泰擎缓步迈入伞下,临上车前,回头对唐时笑得渗人:“下一个项目见。” 纪初愣愣地看着车子驶离,心里越发感到不安。 高泰擎的视线落在后视镜中,看着镜中纪初的镜像不断缩小,他的目光意味不明。 高泰擎一走,项雪岚整个人状态放松了不少,笑吟吟地对唐时说:“唐总,能送我一程吗?” 纪初下意识看她一眼,想到上次她坐在唐时副驾驶上,两人谈笑风生的画面,心脏忽然揪紧。 唐时笑问:“你去哪?” 项雪岚报了个地址。 唐时沉吟:“那是挺远的。” 说着他装作不经意地掠过纪初,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看起来他的小樱桃不太乐意他送项雪岚呢,嘻嘻。 听他的口风,项雪岚一喜:“是啊,现在还下雨呢。” 唐时打定主意,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来到身边的助理吩咐道:“范琸,送项总回去,记住,一定要安全送到门口。” 项雪岚笑容僵了僵,看到纪初,又仿佛懂了什么。 临走前,她问唐时:“改变北枫的项目,是为了她?” 说完她就走了,没有等唐时的回答。 因为她已经猜到答案了。 纪初同样听到了这个问题,她心里同样有答案。 从一开始她便知道,即便她纪初能改变唐时的决策,那也不是因为她这个人,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最主要的是唐时自己,是他本身难以摒弃的善良、与生俱来的义气。 会场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纪初张口想说什么,唐时抬手:“感谢的话就免了,听太多了,烦。” 纪初缓缓将客套话咽了回去。 唐时问她:“你没开车来吧,我送你?” 纪初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雨好像差不多停了。 “我家不远,可以自己走,就不麻烦你了。” 唐时装模作样地把手伸到外面,随即收回,搓了搓并不湿润的手指:“有雨,不行,还是我送你,顺路。” 说着唐时撑开伞,举过纪初头顶。 纪初想了想,还是走到他伞下,和他一起走去停车的地方,一路上她留意了一下路上的水洼,分明平静无波,真是强行有雨…… 可能是今天的唐时做的每一件事都比较讨喜,纪初难得地想纵容他一次,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 纪初没有让唐时送到汇畔湾门口,他的车太显眼,小区那人来人往的,纪初不想多生事端。 下车前,纪初特意看了看四周。 唐时;“怎么?” 纪初顺口回道:“怕碰到熟人。” 她没有多想,回答后才意识到不对,气氛骤然变得有些凝滞。 唐时没有说什么,“啪嗒”一声解了车锁。 纪初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她那么说确实令人不好受,但那是事实,好像没什么好解释的。 纪初最终没说什么,下车,状似关心地讨好道:“我先进去了,你开慢点。” 话音刚落,唐时浮起车窗,呼的一声踩着油门飞驰而去。 呃,好像真的气到他了…… ** 纪初到家的时候,在玄关换鞋,听到了客厅里电视的声音。 这个时间,纪见还没回来,爸爸最近好像有个比较重要的研讨项目,也不会那么早下班,那应该是妈妈。 纪初换上拖鞋,走进去果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梁冬:“妈,我回来了。” 没有得到回答,梁冬头也不回,背影一动不动。 “看什么这么入迷?” 纪初走近,映入眼帘的是今天的义溪集团新闻发布会。 纪初顿住,一颗心不住地往下坠。 这是回放,台上是唐时在发言,摄像机偶尔扫过台下,纪初在电视机上看到了自己。 梁冬将视线移到她脸上,缓缓道:“你跟他又接触了?” 完了,纪初脑子里不断回荡着这个念头。 第37章 月色也很美 一瞬间, 空气仿佛凝滞,室内充斥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压迫感。 纪初嘴唇动了动,重逢以来的画面以时间线的顺序在脑子闪过, 恍然间发觉, 她和唐时原来已经接触了这么多次了。 梁冬深知纪初的性子, 耐心地等她回答, 客厅里安静得只有电视机的声音。 纪初想了半晌:“他的外甥在我们学校读书,碰巧在我班上。” “是碰巧吗?”梁冬乌黑的眼睛盯着纪初。 也许不是。 回想后来发生的种种, 纪初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似乎重逢后, 很多事情都不知不觉走到了唐时的节奏里。 就跟当年一样, 所有的甜蜜都是他的精心布局。看着猎物一步步走进自己的圈套,他大概只会觉得很有趣吧。这只是他的游戏而已。 梁冬走近, 将纪初的发丝塞到耳后, 语重心长:“初初,他不是你能驾驭的人,他不适合你。” 近距离看梁冬, 纪初恍然发觉,她的眼角多了淡淡的褶皱, 岁月无情地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 高考那年,她为了报考美院第一次违背母亲,狠狠伤了她的心, 又因为和唐时分手的事情模考失利,让她操碎了心,再加上外公猝然离世,那一年母亲心力交瘁。 自那以后,她似乎老得很快。 纪初心里涌起无尽的愧疚:“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 回到房间,纪初在书桌前呆坐了十几分钟,手里拿的是今年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枫城站的门票,那是今天在车上时唐时给她的,他邀请她去看他的比赛。 当时她沉浸在北枫小学不用迁址了的喜悦中,由衷地感激唐时作出的让步。 唐时便抓准时机,从手套箱抽出两张门票递给她:“今年的F1比赛第一站在枫城,真心感谢我的话就来现场给我打气。” 纪初想起了偶然瞥到的唐时赛车的海报,忽然很想亲眼看看他赛车时神采飞扬的模样,于是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 只是现在,理智回笼之后,她后悔了,母亲说得对,唐时那样的人,从来只是跟她玩玩而已,她驾驭不了。 和他重逢后,理智上要远离,可在他的接近下事情总是偏离了方向,而现在事情仿佛已经失控了。 纪初摩挲着自己的锁骨,想起酒吧那天的玩法,也许越界的不是行为,而是她的心。 拿在手里的两张薄薄的门票仿佛有千斤重,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纪见人未到,声音先到:“姐,电脑借我一下,快快快。” 纪初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纪见挤到一边。 “干什么?” 纪见没有空搭理她,毫不客气地坐了她的位置,对着她的电脑一顿操作,不知道上了个什么网站,肌肉紧绷,神情专注地看时间。 待时间一到,他手指仿佛像个无情的打桩机,不断连击鼠标。 随后,纪初看到他双手捂脑袋,哀嚎一声:“啊,没抢到!!” “你在抢什么?” 纪初好奇地凑上前,看到屏幕上大字号的“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字样。 联想到纪见对赛车的狂热程度,纪初一下子明白了。 纪见:“我的电脑太卡了,还以为用你的电脑能抢到呢!没想到这群人手速太快了,我单身十七年居然一张都抢不到!啊啊啊疯了!” 纪见不信邪地刷新页面,意图看看网站会不会再吐出一张来。 纪初无语,摁熄屏幕:“没记错的话期中考快到了吧?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个高三的学生。” 纪见:“今年F1的第一站比赛在枫城,这种世界级别的大赛我还没在现场看过,这次就在家门口,我说什么也要去看!而且比赛刚好是在考试之后,考完轻松一下有什么不行的?” 纪初瞅了瞅桌上显眼的两张门票,生怕被他发现,急着赶他走:“反正票你没抢到,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快去学习吧。” 纪见生无可恋地趴到桌上:“唉,就是没抢到,我现在都没心思看书了。烦。” 纪见的手刚好压到了什么,他随意一瞥,跳了起来:“F1的VIP门票,还是两张?” 他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 还是被发现了。 纪初心里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抽回门票:“这个跟你无关。” 纪见的眼珠子随着纪初的门票转动,讨好道:“姐,你也用不了两张,给我一张嘛。” 惊喜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根本没细想对赛车不感兴趣的纪初为什么会有票。 “不行。” “求求你了,DDDD.” “懂的都懂?” “是带带弟弟!!” 纪初:“……” “如果你从现在开始认真备考,考完我就把票奖励给你。” “一言为定!现在就去看书!” 纪见一溜烟跑了。 纪初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被纪见弄乱的桌子整理好,打开电脑word文档,开始敲字:辞职信。 只要还在北枫小学一天,就不可避免地会和唐时接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让一切回到正轨吧。 一封简单的辞职信,纪初足足写到半夜,写写停停,心里总有些不舍。 这份不舍的情感是因为那群可爱的学生,还是因为某个可能不会再碰面的人,她自己都不确定。 *** 接下来的几天,唐时没有在北枫小学出现。 但他的存在感一点没有减弱,一直有人在纪初耳边提起他的名字。 那天新闻发布会后,官媒出来评价唐时做的这个项目,大意是企业以利益为先,但关键时刻承担起社会责任才是大集团应有的胸怀,北枫这个项目让业界看到了义溪集团的良心。 这些文章一瞬间令义溪集团好评如潮,股价不断上涨,唐时的名字也一直挂在头条上,业内交口称赞。 而北枫校内上下也对唐时称赞有加。 校领导喝茶谈话间十句里有六句半是在吹捧唐时的,连带着纪初也沾了光,受了夸奖。以至于纪初去递辞职信的时候,校长以为是哪里照顾不周,对她嘘寒问暖,表示哪里不满意可以谈。 但就是不接她的辞职信。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唐时对纪初不一般,有什么要求派她去跟唐时说,准好使。这样一个人,可不能让她走了。 可纪初的态度异常的坚决。 校长好说歹说,她都不肯松口。 没办法,校长只能使出缓兵之计,让她至少等期中考结束再说。 纪初只能将辞职信压在柜子底层,好在这段时间都没和唐时有接触,少了他的干扰,生活平静了许多。 这样就好,毕竟从来没人敢让唐大少爷受气,上次在她这吃了瘪,他这气恐怕咽不下去了。 晚上,纪初开了台灯,坐到书桌前看书,翻过书页时,夹在书缝的枫叶掉了出来。 纪初盯着枫叶,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手机传来微信提示音,来自久违的唐时。 纪初犹豫片刻,打开看了一下,是唐时发来的消息—— 【这几天都在封闭训练,和俱乐部的队友一起备战比赛】 他的语气自然,跟个没事人一样。 好像已经消气了。 唐时:【山上的星星很亮,你那边能看到吗?】 纪初的窗户被放下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城市的天空被污染后有些灰蒙,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偶尔能看见,倒是天上那轮月亮还算明亮。 握在手心的手机又振动了一下。 纪初拿起来看。 唐时:【月色也很美】 江面又泛起了粼粼水波,倒映着荡漾的月色。 纪初不自觉想到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翻译,他将“我爱你”婉转翻译成了“今晚月色很美”。 那个波动的江面仿佛是她内心活动的映照。 唐时不爱读书,这或许是巧合。 她的心跳依然不争气地加快了些。 当然,也有可能他故意为之,若有似无地撩动人心是他的拿手好戏。 纪初给自己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冷静了许多。 她深深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经平静无波。 纪初打开对话框,手指在键盘按着,她想跟唐时说清楚,就停在七年前吧,不要再来接近她了。她玩不起,放过她吧。 字打了一半,唐时又发来了消息: 【今晚难得有时间休息一下,平时连手机都没空摸一下。其他人早就开始训练了,我之前没什么时间参训,比别人练习的时间少很多,现在只能加倍努力来追赶了】 经他提醒,纪初想起柜子里的两张票,不久后今年的F1比赛就要开始了。 新闻发布会之前,唐时去了欧洲很多国家,回来之后不久就宣布跟几所国际知名的学校签订了协议。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跟北枫小学达成合作的那些学校刚好就在他去的这些国家。 所以他是为了北枫的项目在国内外奔波,以至于压缩了参训的时间。 这些天稍稍压下去的感动又扑腾着冒泡。 纪初的手指停在半空,想说的话怎么也打不下去了,至少现在不能影响他比赛吧。 思及此,纪初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改成:【比赛加油】 另一边,唐时在空旷的草皮上给她发消息:【你会来吗?】 其实之前她答应过了,但他还是不放心,想要再确认一遍。 纪初:【会。】 期中考后她就要辞职了,看他比赛,见他最后一面,跟他当面说清楚,然后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唐时沉浸在“她会来看我比赛”的喜悦中,美滋滋:【好,晚安[亲亲]】 纪初:【晚安】 第38章 抱一个? 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作为世界三大体育盛事之一, 每次举办都会有全球各地各个车队、车手的车迷齐聚一堂。 纪初是第一次到现场观看这项代表着世界最高水平的赛车比赛。现场人声鼎沸,看台上聚集了不少外国车迷,有一些显而易见是成团来的, 身上披着旗, 脸上涂了国旗的色调。 可能是因为这一站比赛在枫城, 国内的车迷更多, 挤满了看台,纪初注意到不少车迷戴着红色的鸭舌帽, 舞着应援旗,身上穿的白色衬衫跟纪见身上的如出一辙, 就连上面的黑色签名也一模一样, 是唐时的名字。据纪见所说,这是应援服, 他们都是唐时的粉丝。 别人都装备十足, 有的还带上了望远镜和相机,只有她像个误入看台的路人,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纪初站在主看台最前方的栏杆, 往下望去,赛道蜿蜒到远处回旋封闭成一圈又一圈, 上面有16个角度不同的弯道。 从这里可以看到对面的Pit House里的车队正在紧锣密鼓地做准备,场地不大,设备和人多, 进进出出动作起来却有条不紊,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里面的人都穿着车队的制服,纪初微微眯眼,试图在里面寻找唐时的身影。 身旁纪见兴奋得搓手:“一会有车手巡游,要是能跟唐时哥握上手, 我今年都不想洗手了。” 对赛车一窍不通的纪初看向他:“车手巡游?” “正赛开始前会有一辆巡游车载着车手出来和观众打招呼,有些车手会下车跟车迷打招呼,我观察过了,我们这个位置靠前,一会我要率先冲上去!姐你这个票哪买到的,一定很贵吧!” 纪初支支吾吾:“唔,嗯……” 纪见也就随口一问,并没有真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刚好赛前的文艺表演开始了。 音乐声盖住了纪初的声音,出场的赛车宝贝跳起舞,欢快的气氛渲染得看台上的观众也跟着手舞足蹈,纪见跟着节奏踩着步伐晃着身子,直接忘了这一茬。 纪初悄悄松了一口气。 表演结束后,现场掌声轰鸣,纪初跟着大众鼓掌,其实她都没怎么看表演,她一直在寻找唐时的身影,可现场人太多了,她找不到他。 身后是众人的狂欢,她却莫名涌起一种孤独感。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现在看一眼少一眼,所以贪婪地想多看他一会。 纪见沉浸在喜悦中,没注意到纪初的情绪。 纪初感到胳膊被他扯了扯,他指着前方激动得要跳起来:“快看,巡游车来了。” 纪初愣愣地随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巡游车上有各个车队的车手,还有媒体记者跟在车上采访,纪初一眼看到了车上的唐时。 他穿着红白相间的赛车服,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几点金色的光,桃花眼蕴着笑意,朝经过的观众挥手。 跟众人一样,纪初的目光跟着巡游车移动,只有她知道她至始至终视线的焦点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好像有感应一样,他的目光忽然穿过人群,落在纪初身上,笑意更深。 “唐时哥,我看到唐时哥了!姐你看到没,他好像还朝我笑了,太棒了!唐时哥比赛加油啊!” 身旁的纪见跟打了鸡血一样,晃得纪初胳膊疼。 其实他扯着嗓子喊的加油都淹没在了人群的欢呼中,根本传不到巡游车上。 不过唐时似乎看到了他的激动,巡游车经过纪初他们面前时,他居然下了车。 看台上又是一阵小高潮的惊呼。 有几个车手见状也跟着他下了车,走上看台过道跟车迷握手。 纪初感到人群不断往前挤,她被身后的力量推着往前走,好在身前有栏杆挡着,帮她撑着身体。 唐时经过她们面前时,突然停住脚步。 纪初抬眸,和他面对面对视。 唐时发自内心地笑,明知故问道:“你来了。来看我的?” 纪初嘴唇动了动,她知道这种比赛具有一定的危险性,赛前不敢说出什么可能会影响到他情绪的话。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加油,注意安全。” 她在关心他。 这个认知令唐时很高兴:“等我回来。” 唐时跟其他车手往看台上满走,继续巡游的流程。 纪见刚才趁机跟唐时握了一下手,现在扶着那只手恨不得上个保险。 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她:“姐,你什么时候跟唐时哥这么熟了?” 纪初看了他一眼,眼神闪躲:“以前就认识,一个班的。” 纪见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只惋惜没好好利用这层关系:“啊,还有这层关系你不早说!” 纪初没理会纪见的埋怨,视线不经意落到那群车手身上,刚好看到有个穿蓝色车服的车手路过唐时,还撞了他的肩膀一下。 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劲。 纪初指着那位车手问:“那是谁?” 纪见只瞅了一眼便说:“那是布索尔,别的车队的,是唐时哥强劲的竞争对手。” 提起赛车的事情,纪见了如指掌,给纪初科普:“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用的单年度联赛制度,按全年累计积分来排名,每年有十几站比赛,每站比赛产生一个分站冠军,全年成绩总积分最高的车手就是当年的F1世界冠军。去年这个布索尔的分数就紧咬着唐时哥,最后以1分的差距输给了唐时哥。” “布索尔的实力也可以,拿过几个分站冠军,不过还是没有唐时哥实力强。唐时哥就是最叼的!” 原来是竞争对手,难怪总觉得两人之间的对视有点电流。 纪初往下看去,车手已经巡游结束,回归到自己的车队范围内,跟队友在说话。 解说的声音通过现场的大喇叭传到每一个角落,说比赛就要开始了。 现场的观众在给各自支持的车队打气。 纪初看到唐时也在跟同样身着红白赛车服的队友拥抱,碰拳,这大概是他们之间的打气方式。 布索尔过去跟唐时打招呼,不知道说了什么,唐时表情有点严肃。 纪初猜是放狠话宣战之类的。 这两位车手是这场比赛的焦点,解说也在猜测他们在说什么—— “唐时和布索尔两位选手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两人的角逐从多年前延续到了现在。众所周知,去年唐时在F1夺冠,布索尔以1分之差憾失冠军,但今年布索尔选手气势十足,在年初的全美大赛中一举拿下冠军,之后更是势如破竹,屡屡在多项大赛中取得优越的名次。相反,唐时却极少在国际大赛上露面,今天还是他今年首次出现在赛场上,也不知道今年两人又会给大家呈现什么样精彩的比赛呢,请我们拭目以待。” 布索尔身边一个五官立体的金发外国女郎忽然拥抱了他一下。 解说的情绪一下子高亢起来:“那位是布索尔选手的女朋友吧,她今天也来到了现场。听说布索尔今年的优越成绩跟女朋友的支持有密切的关系。布索尔称她为胜利女神。有了胜利女神的祝福,胜利还会远吗?” 这种说法有趣,给车手的比赛胜利增添了一些与情爱有关的色彩,就像明星人设的包装一样,大大增加了车手的魅力值。 布索尔的车迷情绪被调动了起来,摇旗呐喊。 这些情绪并没有感染到Pit House里的车队,他们正在调试车子,车手也在做赛前准备。 这时,唐时却突然脱离团队,跑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纪初目光随着唐时移动,看着他跑向看台,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看台的台阶,再越过看台的栏杆,走到自己面前。 纪初不自觉放下手,愣愣地看着他。 他微微喘息着,朝她张开双臂:“抱一个?” 解说跟现场的观众一样惊讶:“这?我没看错吧,唐时选手朝一位女观众做出拥抱的姿势,难道这位女士是唐时选手的胜利女神吗?” 唐时走近了一步,眸里闪着期待的光。 纪初下意识后退。 唐时顿住,纪初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能不妥,也怔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她故作轻松道:“你不会也信胜利女神那种说法吧?这可不像你。”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四周的喧哗都成了背景音。 唐时缓缓放下手臂,眼睫投下一片阴影:“也对,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 他在笑,却笑得有点难看。 纪初感觉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忽然有点后悔,心里隐隐涌起上前拥抱他的冲动。 只大大方方地抱一下,应该可以吧? 可她有清楚地知道,不够,她绝不会满足于抱一下就退开,她怕自己眷恋那个怀抱。 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到了头上。 是唐时不知道从哪捞出一个帽子,戴到纪初头上。 鸭舌帽的颜色跟他的法拉利跑车一样是红色的。 唐时嘱咐道:“太阳很毒,不要在前面站太久。” 留下这句话,他便走了。 帽檐挡住了阳光,也遮住了纪初的视线,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纪初抬高帽檐后,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 纪见近距离受到的震撼比其他人更强:“姐,你跟唐时哥……” “不要问。” 纪初目视前方,不多做解释。 纪见难得地懂得察言观色,讪讪地闭上嘴。 车手开着赛车到了指定出发点,比赛现场的大屏幕跳着倒计时数字,红灯从左至右依次亮起。 现场仿佛按了静止键,安静得只有赛车的引擎声。 观众屏住呼吸,紧盯着红灯,倒数5秒、4秒、3、2、1,五组红灯同时熄灭,比赛开始。 各辆单座赛车像离弦的箭,飞驰而出。 唐时取得了领跑的位置,观众席的欢呼此起彼伏,旗子荡漾如波浪。 纪初目不转睛盯着唐时那辆红色的跑车,布索尔的蓝色跑车紧跟其后。 赛道上他两的车子你追我赶,车轮飞速转动,引擎声轰鸣发出巨响,地面仿佛在振动,震得纪初心神不宁。 直道末端有个弯道,解说说那是一个超车的机会。 话音未落,前面的两辆赛车已经开到弯道,两车之间的距离很近,仿佛稍有不慎就会互相碰撞到。 纪初的心揪紧。 唐时转动方向盘,靠着技巧没有减速地过了这个弯道。 布索尔没能超过他,但距离也没有被拉开,依然咬得很紧。 解说还在讲解,纪初却没精力去听,他们已经开出了纪初的视野,纪初只能看着面前的大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帧画面。 一圈又一圈,每一圈看到唐时安全从眼前驶过时,纪初都会稍稍安心一点,在看不到他的时候又立马提心吊胆起来。 比赛输赢不重要,但你一定要毫发无损地下来。纪初手握在胸前,不断地祈祷。 可能是怕什么来什么,最后一圈,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唐时锁定胜局时,有辆跑车突然碰撞到了唐时的车尾,极快的车速带起了气流,唐时的车侧撞到了赛道旁的轮胎墙。 第39章 去了她又要生气 现场一片哗然。 大屏幕上, 由于车速过快,唐时的车撞到了轮胎墙后,车身掉下了一些零件。 赛场上零点几秒的时间都会风云变幻, 这一会的功夫, 不少车手超过了唐时。 解说:“看来唐时选手已经无缘本次分站的冠军了, 看车子的状况受损程度不轻, 也许他得放弃比赛了。” “等等,我们看到了是什么?法拉利跑车重整旗鼓后又冲了出去, 唐时还没有放弃!只是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红色的跑车在赛道上负隅顽抗,镜头聚焦在唐时身上, 他戴着安全头盔, 看不到表情。 纪初心脏紧紧揪着,那辆跑车在赛道上行驶, 时不时的抖动令她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 这场比赛, 唐时终究坚持跑到了最后,名次却掉了下来。分站比赛的排名影响积分,唐时的积分一下子被布索尔拉开了差距, 着实可惜。 车手陆陆续续从跑车上下来,看台上掌声热烈, 有不少车迷疯狂地喊着唐时的名字,有时候决不放弃比夺冠更能激励人心。 比赛结束的那一刻,纪初第一时间跑下看台, 向终点的唐时跑去。工作人员认出她是刚才跟唐时关系匪浅的女生,没有拦她。 唐时摘下安全头盔,甩了甩汗湿的头发,迎面看到纪初朝自己飞奔而来,缓缓露出笑, 这是她第一次跑向自己。 他还笑得出来,纪初站定后稍稍放心了些,目光扫过他全身:“有没有受伤?” 他的全身都被紧身的赛车服裹着,就算受伤也看不出来。纪初的心又悬了起来。 唐时拍了拍头盔:“没事,我的车质量很好。” 布索尔走近,刚好听到这话:“你的运气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种运气。” 唐时眼神凌厉起来:“这是实力,遇到突发状况也能从容应对的实力。换成你的话,恐怕没法从车上走下来。” 布索尔嘲讽道:“拿倒数的实力?” “这点你应该担心下你队友,被我套圈的废物。” 赛车中的套圈指的是车手领先落后的对手一圈以上,刚才比赛中,唐时就领先了布索尔的队友整整一圈。 也正是布索尔的队友撞到了唐时的车。唐时知道,他是故意的,为了给布索尔争取超车的机会。 布索尔:“可惜,你就是折在你口中的废物手下呢。” “你队友车技不行,车品更烂。”唐时咧起嘴角,“跟你有得一拼。” 两人的对话用的是英文,纪初意外的是唐时的英文居然这么标准。 转念一想,他处理集团的事务,参加这种国际比赛,英语口语好一些是必然的。她不应该老用以前的眼光看他。 只是,两人的对话之间火/药味十足,纪初夹在中间,听了几句也猜出了前因后果。 看向布索尔的眼光顿时有些冰凉。赛场上的输赢她不管,搞这种不入流的伎俩,实在可耻。 布索尔:“嘴上功夫强有用吗,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 唐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手捋了捋头发,不在意道:“游戏而已,输了就输了,又不是玩不起。” 听到这话,纪初看向唐时,他的姿态吊儿郎当,仿佛一点没把这个结果放在心上。 布索尔敛起笑:“知道你为什么输吗?你这种态度不配赢。” 刚好颁奖台那边要准备颁奖了,主持人喊布索尔过去。 唐时瞥他一眼,嗤笑:“之后还有十几站比赛,你得意得太早了。” “去吧,好好摸摸奖杯,毕竟这是你能拿到的最后一个奖杯了。” 布索尔被唐时气走了。 唐时得意洋洋地问纪初:“怎样,对付他这种人就该怼得他哑口无言。” 他输出了一通,输了比赛的怨气都消散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输了就输了,下场赢回来就是了,反正冠军要看累计积分的。 纪初看向不远处法拉利的P房里,唐时的队友正因为输了比赛而垂头丧气。 纪初轻声道:“他纵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对,却说对了一句话,态度很重要。” 唐时肃起脸:“你在帮他说话?” 纪初:“我没有帮谁不帮谁,我只是觉得至少他的态度值得肯定。” 唐时顿时脸黑了:“他态度再认真又怎么样,我随便玩玩都能轻松赢他。” 他的语气酸溜溜的。 唐时刚输了比赛,纪初原本不想说得那么直白,现在只觉得他无可救药。 纪初的目光凉凉:“是,你生来拥有的东西太多,什么东西都能轻易得到,对你而言什么都是玩乐而已。” 唐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人生在世不就是要快乐吗? 唐时实在是不知道纪初生气的点在哪,不让他抽烟他就不抽,不让去酒吧玩闹他也不去了,现在连玩车都不行了? 就算妻管严,也不能一点玩乐的自由都没有吧? 他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唐时嘴硬道:“我就玩玩,怎么了?” 纪初的眼里尽是失望:“比赛能玩,感情也能玩,你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认真和负责。唐时,就这样吧,不要再来找我了,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重逢过。” 纪初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她没有看到唐时受伤的眼神。 他好像又被甩了一次,尽管两人从没有复合过。 和唐时说清楚后,纪初请了几天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谁来敲门都不应。 梁冬知道她的难处,严令纪见不许来打扰她。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有些事情只能自己熬过去。 疼痛是有记忆的,七年前的痛卷土重来,在时间的发酵下痛感更加剧烈。 纪初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画册,那是这些年她画的人像,原本只是为了练习,后来画着画着,画中人的眉眼越来越像唐时,渐渐地,画中人便成了唐时。 纪初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缓缓站起身,在房间里找了找,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只能打开房门。 爸妈出去了,家里只有纪见在,梁冬出去前还叮嘱他要看好姐姐,但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理由却没有说。 纪见依然什么都不清楚,甚至还以为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 纪初的房间一有动静,纪见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盯着。 他看到纪初披头散发地走出来,跟个游魂野鬼似的在家里飘来飘去,最后从柜子里找出了打火机。 打火机?这是要干嘛? 纪见汗毛一竖,紧跟着她进了房间。 纪初忘了自己没关门,点了打火机,靠近画纸。 还以为要干嘛,原来是要烧画啊,还好还好,不是要自焚! 纪见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膛,片刻后反应过来,火急火燎地跑进去阻止。 “姐,你干嘛,这画好好地干嘛烧掉!” 纪见抢救下那本画册,仔细一看:“这不是我唐时哥吗?” 这更不能烧了! 画册被抢走,纪初没有太大的反应,缓缓朝纪见伸手:“还我。” 纪见不给:“你是怕被妈发现?” 纪初迟钝地点了点头。 纪见:“那给我吧,你放心,你又在画画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妈的。我偶像的画啊,画得这么好,给我吧给我吧。” 不是这个原因,虽然她确实是瞒着母亲画的。 纪初烧画的初衷只是为了不再睹物思人,既然纪见要,给他也没什么不行的。 而且,这样就不用烧掉了。 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纪初心里轻松了一点,下手烧画的时候,她的脑子一直在抗议。如果纪见没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烧掉。 纪见高高兴兴地捧着画出去,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来取走她的打火机,这才放心地出去了,还贴心地给她带上门。 纪初神色恍惚地趟回床上,继续治疗心伤。 失魂落魄的不止她一人。只是她的伤心是无声的单人默片,不会影响到别人。而另一边的唐时则不同,他不高兴,别人也别想高兴。 第一个被牵连的就是唐凯定。 集团下一个大项目就要启动了,事关紧要,这次是跟高泰擎的正面对决,唐凯定过来对唐时耳提面命。 唐时正因纪初的事情伤心欲绝,被唐凯定烦得要死,收拾东西连夜跑路,什么项目都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唐凯定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气得吹胡子瞪眼。 第二个遭殃的是陆云和。 唐时不想被老爹找到,从枫城跑到了槐城,想到去酒店容易被唐凯定找到,直接去了陆云和家。 每天什么都不干,就坐在客厅地上喝酒,都快把陆云和家的珍藏品喝光了。 陆云和受不了,把家腾给他住,自己去其它地方住去了。 过了几天,陆云和再回来时,看到客厅被唐时折腾得像垃圾堆,空酒瓶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昂贵的羊毛地毯沾了酒渍,看样子直接报废了。 陆云和无奈地扶额,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想喝酒,怎么不去酒吧?” 非来糟践他的家。 唐时脸颊通红,眼神混沌:“不去,去了她又要生气。” “她?纪初?” 提到这个名字,唐时更伤心了,咕咚咕咚又灌了几口白酒。 她竟然说他玩弄感情! 他为了她放弃北枫的房地产项目,跟高泰擎宣战,费尽心思逗她高兴,这些仿佛全被她否定了。 他对她还不够认真吗?他妈的,老子从没这么认真过。 陆云和看他这颓废的样子,摇了摇头:“你把我家搞得一片狼藉,今天阿姨过来打理。你捯饬一下自己。” 唐时靠在沙发边缘,理直气壮:“不。” 陆云和瞥了他一眼:“你这幅样子还要持续多久?要不你换个地方,少祸害我家。” 唐时手无力地垂到地上,却还握着酒瓶不放:“你赶我走?你这栋别墅当年还是我帮忙设计的。你跟她一样,就会过河拆桥。” 利用他让北枫小学渡过难关,然后就要跟他划清界限,上树拔梯这招用得好啊。 陆云和轻笑,声如甘泉:“纠正一下,是你家公司弄的,但不是你。” “我给你在酒店开了间房,一会送你过去。” 唐时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干嘛老赶我走?” 陆云和看了他一眼,如实道来:“姜沫一会要来。” 唐时:“嘁,我又不怕她。” “我怕,劝架很麻烦的。” 唐时和姜沫势如水火,陆云和不想夹在中间当夹心饼干。想到那种情况,他就头疼。 唐时瞅他:“酒店没有好酒。” “我的酒你随便带走。” “酒店没有你家舒服。” 陆云和有求必应:“你放心,给你开的总统套房,还安排了叫醒服务。” 陆云和妥帖得唐时找不到理由拒绝。 于是他开始耍赖了:“不想动。” 陆云和叹了口气:“如果我告诉你纪初跟你分手的原因,你就肯搬走了吧?” 第40章 那就逼她走 唐时喝酒的动作一顿, 背脊僵直,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不是因为醉酒, 而是因为接近真相的激动。 他拼命压了压情绪, 不让激动表现在脸上, 整个人故作轻松地靠回沙发边缘:“她现在一门心思要跟我划清界限, 知道以前的事又用什么用?” 陆云和挑眉:“姜沫对这事守口如瓶,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问出来的。既然不想知道, 那就算了。” 他从容地坐到高脚凳上,摆弄着吧台的玻璃杯。 叮叮当当的声音吵得唐时心烦。 唐时伸长腿踹了踹空气, 视线装作不经意地掠过陆云和:“不就是因为她家里和学校的阻拦吗, 我早就猜到了。” 憋不住了吧。 陆云和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有时候真该改一改这死要面子的毛病。” 唐时:“别卖关子,快说。” 陆云和慢条斯理道:“你很喜欢打赌吧, 据说逢赌必赢。” 唐时没好气地:“那又怎样?” “追女孩子这种事也能用来打赌吗?这种态度难怪人家跟你分手。” 唐时愣住, 手一松,半瓶酒掉了下来,砸到了脚背, 好在地上扑了厚厚的羊毛毯,瓶子没碎, 酒水汩汩地流出来。 钻心的疼令唐时惊醒过来。 唐时猛地站起来,像是有一条线将所有事情串了起来,长久以来困在心里的结终于被解开了。 难怪她说他不认真, 谁让他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 虽然不清楚纪初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他是认真的,即便没有跟别人打赌,他也会想追她的。 少年时代的暗恋总是难以启齿。 那个赌只是给了他掩饰喜欢的理由。 陆云和说得对,他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那个赌简直是他给自己挖的坑, 搬起石头砸烂了自己的脚。 唐时恨恨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是我的错。” 他闭眼晃了晃脑袋,眼神清明了不少,抄起外套迈向玄关,脚步匆匆。 路过陆云和时留下一句;:“谢了。” ** 枫城机场,一架国际航班的飞机降落。 荣诗守在出口站,伸长脖子望着出来的人群,很快锁定了人群中拉着行李箱的岳筠。 荣诗招手:“岳筠,这。” 岳筠看到她,加快脚步,两人很快变成并肩而行。 一碰头,岳筠便急不可耐地跟荣诗算账:“让你帮我盯着唐时,人家初恋情人回来了你都不知道!” 荣诗唯唯诺诺:“我没想到你一直说的那个女生就是纪初……” “要不是看到义溪的发布会新闻,我都不知道是纪初。早说是她我早就飞回来了。真没想到你办事这么不牢靠。” 岳筠将气撒到荣诗身上,一路吐槽她直到上了车。 岳筠家世好,人长得漂亮,荣诗跟在她身边习惯了伏低做小,即便心里觉得委屈也不敢说什么。 岳家派来的司机像个背景板,只尽职地开车,没有多说一句话。 岳筠和荣诗坐在后座。 岳筠:“你说她现在在你们学校教书,唐时的外甥还在她班上?” 荣诗:“没错,两人好像接触了不少次。” 岳筠沉吟片刻:“这样不行,得让她离开。” “她是枫城本地人,而且北枫小学的项目她刚立了大功,之后前途不可估量,估计不会走。” “她不走,那就逼她走。” 岳筠眼神陡然狠戾,靠到荣诗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荣诗不安道:“这样没问题吗,会不会太过了?” “你也说她立了大功,不逼她走,之后学校的好事还能轮得到你?” 听到这,荣诗一下子就下定了决心:“行,我知道了。” *** 学校每个老师都有一定的教学任务,一个萝卜一个坑,容不得纪初请太久的假。 假期时间过后,纪初早早起床坐到梳妆台前,镜中的自己眼底泛着青色,嘴唇苍白。 她化了淡妆才勉强遮住疲惫的神色。 到了学校后,她第一时间去人事部门销假。 没走近便听到办公室里其乐融融,不时发出笑声,在她走进去后却像按了消音键一样,一下子都安静了。 纪初跟后勤部门来往不多,将这怪异的氛围归咎于自己跟她们不熟。 她头疼得厉害,销了假便离开了。 一踏进自己办公室,也遇到了同样的反应:欢声笑语的同事一看到她便尴尬地收起笑容。 纪初表面没说什么,自顾自坐下整理桌面。 办公室的同事没憋住多久,又开始窃窃私语,不时还有探究的目光落在纪初身上。 纪初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一抬眸,她们便立刻噤声,回避她的目光。 她终于知道不是自己多心,是真的有问题。 纪初正要询问是否有哪里不妥,早读下课铃声打响,长长的铃声持续了十几秒。 荣诗踏着铃声回到办公室,看到纪初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走到自己工位。 “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德行有亏的人恐怕不适合当教师。我要是你,都没脸来上班了。” 纪初早习惯了荣诗的阴阳怪气,但这次似乎跟以往不同。 纪初打起精神:“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学校论坛都炸开锅了,你自己干的事你不知道吗?” 纪初目光逡巡过办公室的众人,有人欲言又止,有人埋头假装在工作,也有人朝纪初摇了摇头,意思是别看。 纪初莫名心慌。 北枫有学校论坛,小学和中学部共用这个论坛,校内学生经常在里面发帖,连带着家长、老师、校领导偶尔也会去逛论坛,可以说这个论坛等于北枫校内的微博,在学校里很火。 纪初进了论坛,看到被顶在最上面的帖子,回帖已经高达几十页,帖子标题后面一个“hot”. 标题是:【北枫小学纪姓拜金女插足别人婚姻,德行有亏的人也配教书?】 纪初心里惴惴不安,点了进去。 帖子里面,一位自称R小姐的人以受害者的口吻声称有教师插足了她的婚姻,跟她丈夫不清不楚。 R小姐的文字功底有营销号的味道,阐述了她口中的拜金女因为她老公有钱而自愿当三,背着她和她老公幽会多次。 字里行间颇具引导性地将脏水泼向某纪姓老师身上,要北枫小学校领导给她一个交代。 她说现在是顾全学校的名声,暂时不把帖子发到外面去,如果三天内学校不给她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她就把事情闹大。 为了证明事情的可靠性,R小姐还附上了她老公和纪姓老师的微信聊天记录,虽然打了码,但隐约露出了女方名字的一些笔划,熟悉学校的人一猜就知道那两个字是“纪初”。 发帖人说男方和小三经常一起去看电影,为了证明可信度,她还上传了两张最近上映的电影票根,那电影票出自北枫小学附近的一家电影院。 下面还有一些照片,有些模糊,但从身形和脸型来看,确实很像纪初。 纪初脑子轰地一声,背脊发凉,是谁在陷害她? 论坛里多是学生和家长在冲浪,学生涉世不深,又正是热血沸腾正义感爆棚的年纪,看发帖人说得有理有据,立刻被挑起了情绪,下场帮发帖人声讨纪初。 家长关心则乱,一想到这种当小三的人在教自己的孩子,也急了,在帖子下面回复要求学校对涉世老师进行处理。 论坛里骂声一片。 纪初手指微微颤抖,越往下看心越沉。 有跟纪初平时处得相对较好的同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看了。” 纪初抬眸,一字一顿道:“我没有。” 办公室里有人嗤笑一声。 荣诗:“学校正是转型的紧要关头,我看你还是趁早辞职吧,不要给学校抹黑。” 纪初缓缓站起身,目光坚毅地扫过众人:“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 “你敢说照片里的人不是你?”荣诗呛声,“照片清晰度确实不高,但那张上豪车的照片可是清清楚楚拍到了你的正脸。” 唯一那张是她的照片是新闻发布会那天,她上了唐时的车。照片里巧妙地处理了车牌,没有拍到驾驶位的人,只拍到了纪初。 纪初的脚有点发软,她也才工作不久,面对这种被泼脏水,有口说不清的局面,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但她知道,不能在此刻示弱。 纪初:“只有那张照片是我。但事情不是帖子里说的那样。” 荣诗环顾四周,冷笑:“大家都听到了吧,她承认了。” 她跟荣诗一早就结下了梁子,她现在落井下石,纪初一点也不意外。 她的眼神冷下来:“这件事情我不会善罢甘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仅会证明我的清白,也不会放过幕后造谣的人。” 她的身板单薄得弱不禁风,嘴唇没有血色,腰板却挺得很直,竟产生一些气势压得众人不敢多说什么。 荣诗心里虚,一瞬间有些慌乱。转念一想,岳筠说过,纪初性子柔软,只要她们步步紧逼,学校施压,她只能离职。之后只要把帖子删了就好了。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同事接了电话,听了几句后对纪初说:“高中部的教务主任叫你过去,校领导也在。” 高中部? 纪初眉头紧锁,又听同事说:“听说你弟跟人打架了。” *** 另一边,唐时知道真相后立刻赶回枫城。 回想重逢以来纪初的表现,唐时总算知道他使尽浑身解数都追不到媳妇的原因所在。 七年前的心结不解开,纪初怎么样都不会跟他复合的。 唐时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名为《追爱三十六计之爱心食谱篇》的食谱,看到了花生炖猪蹄篇。 上面除了详细的做法,还附上了作者有话说:认错必用,俗话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炖上一盅滋补的花生炖猪蹄汤给媳妇,意为“我把自己炖了给您消消气”。 烹饪难度:二星 美味度:五星 成功率:四星 这个好,做起来不太难,说得还挺有道理! 唐时深以为是,没错,他就是大猪蹄子。 他怎么就那么混呢! 当初就不该答应邵长他们的赌约!现在好了,纪初总觉得他不认真,不管他做什么都会怀疑他只是玩玩而已。 “唔。”唐时闷哼一声。 他被自己气得肝疼,手一滑,食谱砸在脸上。 唐时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梁,还好,还是那么帅气。 说做就做,唐时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起来,一头钻进厨房开始他人生的第一道烹饪大菜——花生炖猪蹄。 可惜,唐时此人什么都是一学就通,偏偏在厨艺方面没什么天赋。 他在厨房里搞得霹雳乓啷响,跟打仗一样,可惜雷声大雨点小,忙活半天报废了五个猪蹄,没一个成品。 唐时无力地挠了挠脑袋,明明是按照食谱来的啊。 没问题,他可以,下次一定行! 唐时将烂了的猪蹄丢进垃圾桶,换上干净的炖盅,从头开始。 这次似乎好了一些,汤水沸腾起来,唐时将食材放进去,闻了闻,味道还行。 别墅的门铃响起。 唐时不耐地抬眸,这时间不三不四的,谁啊? 他将厨房的火关小,走到玄关一看,监控里显示来人是邵长。 唐时眼睛瞪圆,汗毛一竖,火急火燎跑回客厅,将身上的卡通围裙脱了塞到沙发底下。 门铃还在急促地响着。 唐时“嘁”了一声,吐槽邵长这狗东西没点耐心,看到还摊开在沙发上的食谱,手忙脚乱地夹到MBA工具书里。 处理好现场,唐时才走到玄关,故作悠闲地打开门。 邵长不客气地跨了进来:“时哥,搞啥呢半天不应,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唐时有点心虚,厨房的火还没关呢。 他想了想,说:“看书呢,有点入神。” 邵长张了张嘴,难掩讶异:“你中邪了?” “怎么说话的?”唐时斜他。 “你平时肯定说关我屁事,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劲呢,居然还看书。” 邵长忽然挤眉弄眼:“我懂了,看的小黄书吧?给我看看?” 唐时白了他一眼,坐到沙发上:“找我什么事?” “这不是好几天没联系上你,酒吧也没见你去,不放心嘛,来看看。” 邵长一屁股坐到唐时旁边,跟他闲聊,说他送给刘尤的拳击场开业了,赚得盆满钵满,又聊起F1比赛,安慰他失败是成功之母,再说到北枫的项目,夸他做得漂亮。 唐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兴致缺缺,心思都飘到厨房去了:也不知道他的花生炖猪蹄怎么样了,慢火炖着,应该不会太过火吧? 正想着,邵长忽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 第41章 单身主义者,不近女色…… 唐时脑子响起了刺耳的警钟:“哪有什么味?别疑神疑鬼的!你来找我干嘛?” 邵长神经大条, 没发现唐时在转移话题,递给他一本杂志。 “看,新出的财经杂志, 封面刊登的是你耶。北枫小学的项目你做得实在漂亮, 不声不响就啃下了国外那几所硬骨头, 打了高董一个措手不及, 连我家老头子都一直夸你年少有为。” 唐时拿起杂志漫不经心看了一眼,丢到一旁。 邵长仰躺到沙发靠背, 玩着手机:“你这次名声可打响了,好几个妹妹找我要你联系方式, 你说我给还是不给?都是枫城的名媛, 盘儿亮,条儿顺, 家世也不错。你家老头不还在操心你的终生大事吗, 要不我还是给好了。” 一听这话,唐时像只炸毛的猫:“你皮痒?” “不敢不敢,开玩笑的。” 邵长信誓旦旦表示绝不泄露唐时的联系方式, 唐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他捞起手机,在微博改了个签:“单身主义者, 不近女色”。 邵长看了笑出声:“什么不近女色,其实是放不下纪初吧?这么多年都不让异性近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出家呢。” 艾玛, 被看出来了,他表现得很明显吗? 就这么被拆穿了他望妻石的本质,那他不是很没面子? 唐时目光闪了闪,轻描淡写道:“过去的人就不提了,都忘了。” F1枫城站的时候邵长也去了, 虽然站在看台上听不清唐时和纪初当时说什么,但看神情就不对劲,回来后唐时又消沉了好一阵子,估计是又闹掰了。 邵长看唐时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是真的放下了吧。 邵长扫过唐时的书架,上面一排的MBA工具书。 “可以可以,情场失意,事业得意,你现在是专心搞事业了?” 邵长说着随手抽了一本。 唐时看到他选的那本,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 说时迟那时快,邵长已经随手翻开了那本书。 唐时眼睁睁看着偷夹在书中的薄册子掉到地上:《追爱三十六计之爱心食谱篇》,下面小字:想要拿下她的心,就先拿下她的胃! 邵长:? 唐时:! 邵长扫过书架,抽出一本包得严严实实的厚重字典,打开,里面赫然夹着一本《爱情急救手册》。 再打开下一本,只套了个装模作样的资本论书皮,里面是《追妻教科书》。 还有《爱要深心要狠幸福不能等》《哄老婆的艺术》《21世纪恋爱指南》等。 唐时生无可恋地捂脸。 刚还嘴硬呢,这摆明了没放下嘛。 邵长乐不可支:“时哥,改邪归正了,最近读书这么用功?” 唐时:“你听我解释……” 厨房传来水沸腾的声音,一阵食物香气飘了出来。 邵长鼻子动了动,灵光一闪,直奔厨房。 唐时急忙追过去,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邵长吊着他的卡通围裙,笑得前仰后翻。 “我要拍了发到朋友圈,时哥的小围裙哈哈哈。” 唐时咬牙:“如果你想横着出去的话,尽管发。” 邵长眨了眨眼,怂怂地将围裙放好,求生欲极强地排起马屁。 “我看看我们唐大厨做的什么菜,这么香!哇,花生炖猪蹄,美味!” 唐时撞了他肩膀:“挪开。” 自己拿勺子搅了搅炖汤。 邵长目光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逡巡,落到流里台的菠萝:“菠萝要做什么的,炒饭?” 唐时一顿:“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 他拿起菠萝,对邵长说:“这个,用来跪的。” 没错,这也是书里教的,认错的常规操作是跪键盘,现在升级一下,跪菠萝。 邵长:“你认真的?” 唐时:“一直都是认真的。” 邵长:“那你知道她出事了吗?” 唐时手一滑,菠萝掉到了地上,发出闷响。 *** 听到纪见跟人打架的消息,纪初慌里慌张跑去高中部,一路上黏在她身上的目光或多或少带着探究、嘲讽和鄙夷。 纪初权当没看见。 她只担心纪见。 踏进教务室的时候,纪初气喘吁吁,平时没锻炼的结果就是跑几步路都会喘得很厉害。 “姐。” “纪老师。” 纪初看向被罚站在墙边的纪见,这才发现岳子明也在,看样子也是被罚站的一员。 教务主任:“纪老师,你来了。是这样的,纪见伙同岳子明一起打了其他班同学,本来想叫家长的,考虑到你是他姐姐,就近喊你过来,就不联系你们家长了。” 纪初表情有些讶异:“他们两个一起打的别人?” 还以为是他们俩之间又出现了矛盾,这次竟然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了吗? 教务主任叹息:“他俩把别班同学打得门牙都掉了一颗。” “受伤的同学呢?” “送医院了。” “很抱歉,医药费我们会承担的。不过打架的原因是?” “你自己问他们吧。” 纪初把目光投向纪见:“怎么回事?” 纪见撇开头,不说话。 纪初知道纪见的倔强性子,转而问岳子明:“你说。” 岳子明看了纪见一眼,抿了抿唇。 得了,都不肯说。 纪初揉了揉眉心,头疼欲裂。 教务主任:“据说是跟同学发生了口角。” 纪见不服气道:“放屁。明明是他们侮辱我姐。那种论坛里捕风捉影的事情也信,真是没脑子。” 纪初一怔,是为了她? 教务主任:“纪见,注意你的措辞!” “呵,再被我听到有谁说我姐坏话,说一次我揍他们一次。” 纪见这嚣张的模样跟唐时以前有得一拼。 纪初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唐时。 这置教务主任的威严于何地? 教务主任气得拍桌:“孺子不可教,你要接受处分!” 岳子明:“主任,我也相信纪老师。” “你们一起挨处分,一个也跑不了!”教务主任脸涨得通红。 纪初往前一站,挡在他们两个之前,朝身后轻声道:“你们两个,别说了。” “让我来处理。” 高中生现在营养好,他们两个比纪初还高,被纪初母鸡护崽似的户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暖流经过。 纪初朝教务主任道:“这件事情还是得慎重处理。那位同学处理了伤口之后叫来对质吧。” 教务主任惊讶:“什么?” “事情还是得看全面,不是你弱你有理,我们从头捋一捋吧。我看我弟弟和岳子明也受伤了。如果是对方的错,不仅医药费我们不会出,还要跟对方索取赔偿。” 校领导听不下去,敲了敲桌子:“纪老师,他俩的事先放一边,先说说你的事吧。” 纪初看向校领导,原来喊她过来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处理她那件事。 纪初认真道:“帖子我看了,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情。我是被污蔑的。” 校领导开门见山:“现在不仅在论坛里,学校里也因为你那事闹得沸沸扬扬。这种丑事闹大了对学校的名声不好。” 纪初顿了一下:“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删帖?” 校领导眼神闪了闪:“不给对方一个处理结果,贸然删帖怕会激怒对方。义溪集团那边刚刚决定扩建我们校区,事情若是闹大了,股东那边印象不好,要是影响了项目就因小失大了。” 纪初气笑了:“您的意思是,你们要处理我?” “我们也相信你不是那种人,也许是对方找错人了。你就委屈一下,把事情平息下去。之后再私底下慢慢解决嘛。” 纪初算是看明白了,他们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只想息事宁人。 纪见上前拉住纪初:“姐,别听他们的。” 纪初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她不会妥协的。 身后传来敲门声。 其实办公室的门开着,敲门只是为了提醒众人。 纪初转身,看到荣诗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似乎有点眼熟。 待她走近,纪初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微微睁大眼睛,那是她的辞职信。 荣诗:“这是你之前要交的辞职信,我刚好过来处理事情,想着你用得上,顺便帮你拿过来。” “不用谢我。”她把辞职信递给纪初。 纪初气笑了,她明明放在柜子里的,荣诗是真的很想她走啊。 纪初知道,这不是荣诗一个人的意思。 她看向在座的几位校领导,他们都没有挽留的意思。 甚至,还希望她快点走。 纪初抬眸:“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好笑。你们需要我的时候,就求着我帮忙,觉得我有价值,拼命挽留我不让我辞职。现在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想把我推出去息事宁人。这样做你们真的问心无愧吗?” 校长面露难色:“小纪,我知道你委屈,是学校对不住你。只是现在北枫正在关键时刻,实在承担不起一点风险。你就当再帮帮北枫。” 其它校领导说话就没这么客气了:“反正你之前也是要辞职,现在辞也一样。” “虽然是你主动辞职,原本不需要给你赔偿金,学校念你之前立了功,会特别申请一笔赔偿金给你。” “你败坏了学校的名声,没处罚你已经是宽待你了。知足吧。” 他们的语气好像纪初占了大便宜似的。 纪初忽然觉得心累,这就是人性。 他们都想要把她当弃子,这也正是幕后黑手想要的结果吧。 纪初不紧不慢地抬手:“我想你们误会了。我是来解决事情的,不是来辞职的。” 她手指捏着辞职信,往相反方向撕拉。 此时没有人说话,纸张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荣诗:“你什么意思?” 纪初轻笑,柔声道:“如你所见,我不辞了。” 她绝不让幕后黑手称心如意,不仅如此,她还要把那个人揪出来,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纪见啪啪啪地鼓掌:“姐,干得好!” 岳子明慢了半拍,跟着鼓掌。 掌声仿佛在打校领导的脸。 他们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你好歹也是北枫的人,一点都不为北枫考虑吗?” “就是因为我是北枫的老师,更不能任由污水泼在我身上。如果你们真的看重北枫的名声,不说协助我,至少也支持我把事情调查清楚吧。” “说到底,你就是不肯辞职了?” 纪初坚定道:“不辞。” 他们原以为纪初是软柿子,只要软硬兼施,她总会退缩的。没想到说了这么久都油盐不进,脾气比牛还倔强。 性子暴躁的主任气急败坏,扔了只笔出来:“给我滚。” 钢笔呈抛物线朝纪初砸过来。 纪初还没来得及反应,有道身影窜到前面,将她拥入怀中。 钢笔砸在来人背后,掉到地上。 纪初脑袋被人按在怀里,闻到了熟悉的木质香。 第42章 我这暴脾气可忍不了…… 初秋的空气不比冬天刺骨, 令人不自觉放松了戒备,一不小心凉意便趁虚而入。 身体冷,心更凉。 她的学校从来没有想过要保护她。 现在闻着熟悉的木质香, 她不自觉放松下来。不用抬头她也知道来人是谁。 唐时, 纪初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个名字, 鼻子一酸。 此刻她竟然有点眷恋这个怀抱, 好暖和。 唐时的大掌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她头顶轻声道:“我来了。” 纪初的心突然安定了许多。脑子清晰起来, 她的理智回笼,即使心里再恋恋不舍, 也逼着自己脱离这个怀抱。 纪初抚了抚自己裸露在外的胳膊, 远离了热源,忽然觉得又有点冷了。 胳膊忽然传来一阵力道, 她还没反应过来, 又被拉向唐时。 纪初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他的背脊绷紧,仿佛拉满的弓箭, 蓄势待发。 他在生气。 唐时狠戾的目光落在扔钢笔的主任身上。 主任后背一凉,嗫嚅道:“手滑。” 唐时抬腿, 一脚踩着钢笔,用力一碾,期间眼睛一直盯着主任, 仿佛碾碎的是主任的骨头一样。 主任感觉自己正被狼盯着,不自觉抖了抖。 唐时环顾四周:“不是说了吗,纪初背后有我,不要欺负她。我上次说得不清楚?” 唐时目光扫过之处,一个个头都垂下不敢跟他对视。 领导层拜高踩低的毛病一直都有, 见唐时很久不来学校了,项目结束后两人也没什么接触,便觉得他也就贪一时新鲜,上次也就是随便说说。 现在欺负人被抓了个正着,一个个不敢说话,生怕火力集中到自己身上。 校长作为在场职位最高的人,略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把事情压下去,不就是义溪集团那边传来的意思吗? 不过集团那边高层势力错综复杂,从上次北枫小学的项目就可见一斑。想来集团那边这么处置也没有跟唐总达成共识,这才有了这一出。 想到这,校长觉得他们属实冤枉。 他不得不出面,迎了上来:“唐总,误会,误会。纪初的事情,您还不太清楚吧?现在舆论风波这么严重,学校这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唐时轻蔑地斜了他一眼:“她的事情没人比我更清楚。” 荣诗上前:“唐总,帖子你看到了吧,证据确凿,她这样的人你还要帮她吗?你不要再被她骗了。” “聊天记录可以伪造,照片模糊不清,而且可以伪造,整个故事全靠一张嘴,那种帖子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吧。” 唐时的目光扫过众人。 唐时的嘴是真的损。 纪初嘴唇勾起弧度,骤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校长滑跪得很快:“是是是。” 主任是一根筋的,根本不知道转圜:“帖子里有她上了别人豪车的照片,那个怎么解释?” 说的是那张唯一比较清晰的纪初上了豪车的照片。 校长恨不得把他的嘴捂上,没见唐总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吗?不想活别拉上他啊! “这我就不高兴了。”唐时慢条斯理道,“那明明是我,怎么就成了别人了?” “车我开来了,不信的话出去看看?” 唐时翘起拇指指了指外面,他刚才着急,直接把车开进了校区,就停在办公楼外面,走到阳台就能看见。 几位校领导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讪笑:“唐总,说是这么说,我们自己相信纪老师的清白没有用,学生不信,家长不信,我们总要给她们一个交代。” 校长想了想,集团那边在施压,唐总这边又不肯处置纪初,那要不,找个折中的法子。 于是他说:“要不辞职就算了,纪老师也累了,先停职休养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怕纪初不肯,他还补充说:“这不是处置纪老师啊,停职期间待遇照旧,就是让你带薪休个假。纪老师,你看这样行吗?” 校长的态度比之前客气许多。纪初知道,这是因为唐时。 可唐时不接受,他的初初凭什么受一点委屈? 唐时拧了拧脖子,发出咔咔响声:“怎么就说不通呢,我这暴脾气可忍不了。” 唐时猎豹般的眼神盯着他们,步步逼近,校领导吓退了几步。 纪初连忙圈住他的胳膊,把这头失控的猎豹拉回身边。 “我接受学校的处理。” 唐时猛地看向她:“不行,你没有错。” 纪初拍了拍他肌肉紧绷的胳膊,给他顺毛。 “听我的,这是我的决定。” 唐时脸色臭臭地走到一旁,双手交叉靠在墙上,撇头看着外面。 纪初看向众人:“今天就到这吧,我会证明我的清白,到时候也希望学校给我一个交代。” 话落,纪初目光落到纪见他们身上;“对了,我弟弟他们我就先带走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没人敢阻止。 纪初走了两步,发现唐时还杵在原地生闷气,哭笑不得,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纪初只能走回去,拽了拽他的衣摆:“走啦?” 唐时闷闷不乐地瞥了她一眼,倒是没再多说什么,跟在纪初身后走。 出去后,纪见和岳子明回去上课,只剩下唐时和纪初。 纪初闲庭信步地走在操场跑道上,学校已经上课了,校道上没人,校园里很安静。 纪初慢慢地走着,唐时跟在她身后,没有出声打扰她,脚步放得很轻。 走了几圈操场,纪初压抑的心情好了一些,看向唐时,她知道他一直跟着自己。 纪初歪了歪头:“你不用去办事吗?” 上次最后分别的场面不太愉快,纪初认为她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以唐时的大男子主义性格,肯定觉得伤了自尊,不会再来找她。 这次碰面,大概是巧合,他应该是来处理公事的。 没想到唐时却说:“我不是来办事的,我是来找你的。” 纪初一怔。 唐时迈开两步,跟她并肩:“我看到帖子了。那群人头上长个脑袋是当摆设的吗?那种胡编乱造的帖子也信。” 纪初觉得唐时一定很生气,因为他眉头紧锁,整个人散发着烦躁的气息。 纪初不解:“被冤枉的是我,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就是因为冤枉的是你才这么生气啊! 唐时冷笑一声,胸口更闷了,不知道是该气学校还是气纪初的榆木脑袋。 纪初:“刚才,又想用暴力解决事情了?” 唐时:“没有,吓吓他们。” 纪初半信半疑地看他。 唐时撇嘴:“你不要老用以前的眼光看我,我现在很讲道理的。” 纪初乐了,眼前这位可是说过拳头硬就是道理的人。 “你笑什么?” 纪初不告诉他,快步走向校门。 “去哪?” “电影院。” 唐时沉吟片刻便懂了:“帖子里那家电影院?” 纪初:“放出来的两张票根虽然打了码,但百密一疏,没有给座位打码。电影片上的座位号是专属于VIP厅的座位标记,这部电影票房不行,排片很少,有排VIP厅的只有上周六下午那场。” “上周六,那不就是刘尤生日那天?” “没错,那天我去帮忙组织绘画比赛了,有不在场证明。”纪初一顿,说,“但这还不够。我要揪出幕后的人。” 唐时一想便明白了:“你要去影院查购票人的信息?我陪你去。” 纪初没有多说什么,腿长在他身上,他硬要跟着她也没办法。 事情并没有纪初想象得那么顺利。 电影院是可以查到购票人的身份信息,也可以调取监控,但电影院以维护客户隐私为由,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这合情合理。纪初没有办法。如果她想解决这件事情,那就只能走司法程序。那太耗时耗力了,等到真相出来,可能也没有人在意真相了。 纪初正苦恼之际,唐时笑眯眯地指了指电影院的名字:“这是邵长家的影院。” “哎?” 唐时拿出手机,给邵长打了个电话。 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反正很快,影院负责人急匆匆地下来,客气地迎他们进去看监控,购票人的身份信息也很快送到了她们手里。 纪初看着登记的身份信息,并不太意外。 监控录像里,戴着口罩的女生嫌闷,摘下了口罩,那张熟悉的脸是荣诗。跟她一起的是一位男性,纪初见过一次,是荣诗的表弟,单身未婚。 照片和聊天记录是伪造的,证明从来就没有小三这回事。电影票是荣诗的,纪初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荣诗。 纪初回想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过节,似乎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名声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重要,同为女性荣诗一定很清楚。纪初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害她。 和唐时走出影院,广场有一些圆桌椅供人栖息,纪初坐下,有些怅然。 唐时知道她还在忧心,宽慰道:“照片和微信记录的事我已经交给专业鉴定机构了,过几天就会有结果。到时候澄清了就好了。学校那边我来摆平,你不用担心。” 纪初闷闷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说话。 唐时从车里拿出来用保温袋装着的不锈钢饭盒:“别想了,来吃点东西吧。” 唐时献宝似的把汤端到纪初面前:“尝尝?” 纪初回过神来,意识到不对,他怎么一副把她之前的话忘了的样子? 纪初谨记要跟他保持安全距离的原则:“我不饿,你自己喝吧。我先走了。”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没看到唐时失落的眼神。 唐时狠狠地把猪蹄塞自己嘴里,边咀嚼边安慰自己,没事,下次一定行! *** 那天之后,纪初回到家里,为了避免家人担心,纪初让纪见不要透露风声,到了上班时间她依然出门,下班时间准时回来,营造出一切如常的假象。 趁着空闲,纪初对照着帖子里的聊天记录时间线,列出自己的时间线对比,一一整理出反驳的证据,传上论坛。 原以为鉴定的结果不会那么早出来,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天,唐时便打来电话约她见面,说鉴定报告出来了。 纪初想了想,决定少跟他碰面,跟他说把电子版发给她就好了。 想了想觉得不够客气,又补了一句谢谢。 唐时正在厨房炖汤,看到消息时闷闷地坐到餐桌前,再次将猪蹄塞进自己嘴里。 纪初登上学校论坛,想把这些证据传上去。 这些日子她都没上线,上面都是骂她的,不想找虐。 没想到论坛上的风向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 自从她上传了反驳时间线的证据后,又有人上传了电影的购票信息和对应的荣诗跟一位男性看电影的照片,将荣诗曝光在大众面前,问发帖人是不是找错人了。 有了第一个发声的人,陆陆续续便有人敢为纪初发言了,说了解这位纪老师,不是这样的人,会不会冤枉她了? 那几张照片也太模糊了,仅凭这样就说是她会不会太武断了? 还有人说照片里的人身形跟荣诗也很像,说不定小三就是荣诗。 也有人不相信纪初,觉得她列出的证据不够有力。 于是论坛里有一部分的火力朝着荣诗开了。事情逐渐发酵,有人猜是荣诗,有人猜是纪初,两拨人上演激情掰头,这件事热度居高不下,课间都有学生再讨论。 纪初大概能猜到那个发声的人是谁。只有他才能拿到照片。 纪初敛眸,告诉自己不要多想,那只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人伸出的援手而已。 纪初用自己认证的教师号,将鉴定书上传上去。 刚传好,便接到了学校人事处的电话,通知她回去复职。 纪初有些意外,这速度也有点太快了吧,她的鉴定书才传上去不到两分钟。 电话那边,人事处的老师叮嘱她,明天是新的校长上任的日子,升旗仪式所有人都要参加,让她准时到校。 新校长?纪初一怔。 第43章 纪初,对不起 周一的升旗仪式是全校师生都要参加的周常活动, 不过小学部和中学部是分开组织的。 可能是由于今天同时也是新校长上任的日子,中学部、小学部的师生都一起参加。 一百多个班级的学生都站到了操场上,那场面仿佛阅兵仪式一样, 别提有多壮观。 纪初感叹道, 还好高中部的操场够大才容得下这么多人。 纪初站到自己班级前面带队。 中学部的学生被老师带着, 排着队从她面前经过, 不时有学生跟她说:“老师,对不起。” “纪老师对不起。” “老师, 误会你了,抱歉。” 这次论坛的风波, 小学部的孩子都还太会网上冲浪, 最多就是课下说说,中学部的学生才是主力, 其中不少人曾经被网上的言论牵着走, 骂过纪初。 纪初讶异之余,又有点欣慰,学生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们勇于承认错误。 他们还小, 犯错是正常的,知错能改就好。 纪初微微一笑, 红旗升上顶点,随风飘荡,太阳在鲜艳的红绸后面若隐若现。 新校长上台致辞。 纪初扫过台上坐着的那一排领导, 才发现不仅是校长换了,整一套领导班子都换了,全是生面孔。 致辞结束后,校长忽然话锋一转:“借此机会,我也想代表北枫向纪初老师致歉。” 纪初一怔, 校长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跟她道歉?这排面有点大。 校长:“北枫一贯以来的宗旨,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学校应该用宽广的胸怀包容每一位师生,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更应该积极调查,维护师生的合法权益,可学校没有做到。这件事情学校层面的处理应当作为反面教材。” “网络是一把双刃剑,信息芜杂,这一次事件里也有部分学生被蒙蔽了双眼,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便盲目站位,发言过激。事实证明,你们错了。” 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所谓的部分学生是谁,他们自己心知肚明,纷纷埋下了头,自觉惭愧。 “当然,我理解大家作为血气方刚的少年,心怀正义,想为世上的不平之事发声。初衷是好的,我们的社会也需要你们这样热血的少年。只是希望大家能将这次事件引以为戒,自觉提高辨别能力,不要让热血冲昏了头脑。遇到事情时,不要人云亦云,一定要保持独立的思考,让子弹飞一会。” 整个大操场站着几千人,此刻却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都是考入一流学校的学生,有一定的思考能力,新校长的这番话足以引起他们的思考。 纪初忽然就释怀了,这件事情走到现在这个局面,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如果幕后主使也能受到惩罚的话,就更好了。 想到这,纪初目光落到隔壁班的荣诗身上。 荣诗心里一虚,虚张声势道:“看我做什么?” 纪初眼眸黑沉如深潭:“阴谋没能得逞,心里什么感觉?” 荣诗避开她的目光:“话可不能胡说,你有证据吗?” 确实没有。 纪初感到气闷,她能猜到是荣诗,但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证明是她。 安静的操场忽然一阵喧哗。 纪初抬眸,看到唐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穿着制服的警察。 都是大长腿的好身材,可唐时的体魄一点也不输给身后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走起路来气势十足,硬生生把众人的目光都夺了去。 唐时上了台,警察却走向操场下面排队的人员,停在荣诗面前。 “荣诗是吗?你涉嫌诽谤罪,严重危害社会秩序,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荣诗瞪大眼睛,惊恐后退,嘴里喊着“我没有”,被女警带走。 纪初目送荣诗被抓走,望向台上,唐时正在看她,嘴角挂着笑。 是他做的,只有他有本事查到IP,找到证据走合法程序送荣诗进去。 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觉得很解气。 操场顿时一片沸腾。 新校长拍了拍话筒,现场才稍微安静一些。 “这位是义溪集团的唐时总裁,也是我们学校的股东。现在唐总有几句话要说,大家掌声欢迎。” 唐时接过话筒:“相信大家也都看见了,论坛的帖子是捏造的,基本都是假的。幕后的造谣者就是刚才被带走的荣诗。” “没能管理好学校,也是我们作为股东的失职。借此机会,我想跟一个人好好道歉。” 纪初望着唐时,心里百感交集。 校领导道歉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了,现在连集团股东都来道歉? 纪初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底下再次一片哗然。 “纪初,对不起。” 唐时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纪初身上。 只有他知道,这声道歉不仅是为了这次的事件,还有……为当年不成熟的自己。 阳光斜斜地打在唐时身上,他的脸在光影之下,桃花眼出奇地明亮。 他的桃花眼生得漂亮,脸的线条偏坚毅,被桃花眼中和之后便恰到好处,让人过目难忘。 纪初恍惚想起,当年心动的某个瞬间,就是因为看到了他这双魅惑人心的眼睛。 ** 那一天之后,纪初没再见到唐时。 升旗仪式结束之后,唐时便匆匆离开。 后来从纪见那里得知,他要赶去国外参加F1下一站的比赛。 接下来的十几站比赛都在国外,他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不过还好,今年F1的总决赛也在国内举办。 提到这个,纪见再次燃起熊熊之火:“我这次一定抢到票!” 纪初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总决赛什么时候?” 纪见说一个月后,那时候也年末了。 纪初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纪见却忽然起了八卦之心:“姐,你跟我唐时哥怎么回事?” “没什么啊。不过什么叫你唐时哥,我才是你亲姐,他可不是你亲哥。” 纪见撇嘴:“我不信。你怎么会忽然关心起F1比赛来了?而且分站比赛那天,他是想抱你吧,以我双目5.0的视力来看,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纪见随手摆弄纪初桌上的书:“虽然不是我亲哥,说不定能成为我姐夫呢。” 夹在书里的枫叶掉了出来。 纪初连忙捡起来,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赶纪见走:“别做梦了,回你房间去。” 纪见“切”了一声,走到门边,又伸头进来:“上次的票是他给的吧?总决赛再跟他要两张呗,拜托啦姐姐。” 纪初抬高声音,一副要告状的样子:“妈,纪见他……” “我走我走。”纪见一溜烟窜回自己房间。 纪初放松下来,将枫叶郑重地夹到书里,不自觉地想起送枫叶的人。 那天匆匆一别,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他说谢谢。 可能就因为这个原因,她的心里始终吊着一块石头,总盼着他快点回来,想亲口跟他道谢。 可是,仅此而已吗? 在心里盘旋许久的那种情绪,似乎不仅仅是谢意。 *** 时间如白马过隙。唐时再回来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下飞机的第一时间,他便去了拘留所。 离开的时候,他吩咐范琸好好跟进荣诗的事。 走司法程序需要时间,事情进行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哪个程度了。 唐时决定亲自去看看。 没想到进去后,唐时碰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岳筠。 岳筠显然也很意外:“唐时哥。你怎么会来?” 她笑得有些勉强,唐时昨天不是还在国外参加比赛吗?这回国的速度也太快了。 唐时瞅了她一眼:“来处理点事情。你呢?” 岳筠支吾片刻:“我……有个亲戚犯了点事,过来协助处理一下。” 唐时不以为意,纪初之外的女人的事情,他不关心。 正要经过岳筠时,唐时忽然停住脚步,问她:“对了,你认识荣诗吗?” 岳筠笑容一僵:“不太熟。怎么了?” 唐时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 就在岳筠快招架不住的上一秒,唐时移开目光:“哦,就是告诉你,她也被关在这。” “是、是吗?” 唐时走后,岳筠才感觉压迫感稍稍退去。 她朝身旁的律师问道:“唐时哥怎么会知道我认识荣诗?” 律师:“据了解,荣诗经常在学校说认识唐总的好朋友,也就是您。” 岳筠握紧拳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吩咐道:“钱不用准备了。” 律师:“那还捞荣诗出来吗?” 岳筠目光一凛:“管不住嘴的家伙,要她出来做什么?让她在里面蹲着吧。” …… 另一边,唐时带着范琸离开后,忽然顿住脚步。 他忽然想起,被他换掉的北枫前校长曾经说过,是集团的人吩咐他们这么处理纪初的事情的。 唐时食指点了点太阳穴,想了想吩咐范琸:“查一下岳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她跟荣诗的关系。” 范琸:“您怀疑学校论坛那件事跟岳小姐有关?七年前的事情,岳董对唐董有份恩情在,我们查他女儿,唐董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 唐时不屑一笑:“老头子欠的情,报恩是他的事。我只知道有仇报仇。” *** 天气就像女生的心情,说变就变。 枫城这几天的天气都很好,晴空万里,却在今天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纪初觉得自己运气可能不太好,因为下班的时候,雨更大了。 而她没有带伞。 稀里哗啦的雨像下饺子一样,在地上打出一个个旋涡。 离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纪初觉得走过这段路,自己的布鞋肯定要湿透。 一想到鞋底湿哒哒的,她就觉得难受得要命。 走到台阶的时候,纪初突然停住脚步。 她的面前站着久违的唐时,他穿着黑色风衣,单手撑着大黑伞,雨水沿着伞的弧度从他四周降落,形成一道水帘。 第44章 第一次主动抱他 风云交加, 有雨丝斜斜泼在唐时的风衣,衣摆有了湿痕,好在风衣是黑色的, 不太显得出来。 纪初的手垂在身侧, 手指蜷了起来。 她终于知道连日来盘亘在心里的那种情绪叫什么了, 那是思念。 见到他的那一刻, 空落落的心仿佛突然被填满了。 唐时抬高手,俊脸从伞下缓缓展露出来:“一起走?” 纪初视线落到前方, 台阶下是校道的低洼处,水汇集到那里形成一个水坑。 唐时显然也意识到了她的难处。 他抬腿一跨, 越过水洼踏上台阶。 有那么一瞬间, 纪初很羡慕他的大长腿。 他站的是第一层台阶,纪初在第二层, 这样的站位刚好弥补了两人的身高差距。 他的接近令纪初猝不及防, 纪初对着忽然近在咫尺的俊脸无辜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后退。 可她忘了她再后退也是台阶,被绊了一下。 须臾间, 她似乎看到唐时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扶了她的后腰。 两人的距离再次被拉近。 唐时手掌的温度透过单薄的秋衣传到皮肤, 纪初骤然想起酒吧那天箍在自己腰间的手。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轻柔了许多。 纪初耳垂红了,呢喃:“唐时,你下去。” 唐时把伞递给她:“拿着。” 纪初下意识接过, 随即整个人悬空,被打横抱起。 纪初反应过来,双腿挣扎:“唐时,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她拿着伞,就两条腿乱蹬, 这点力道对唐时来说就像挠痒痒一样。 “伞拿好了。” 唐时抱着她轻松地迈下台阶,一脚踩进水洼,雨水洇湿了裤腿。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纪初不敢再蹬,怕伞撑歪了两人变成落汤鸡。 唐时就这么抱着她走在雨幕中。 这种雨中漫步的场景,忽略纪初此时纠结的心境的话,还是有几丝浪漫的气息的。 纪初靠在他的肩膀上,能清晰地看到他完美的下颔线。往上看就是他勾人的桃花眼尾。 纪初:“谢谢。” “谢我什么?” “现在,还有上次的事情。” 唐时垂眸看她:“谢我要有诚意。” 纪初诚恳道:“我是真心的。” 唐时:“那来看我比赛吧,F1的总决赛。” 纪初眼睫颤了颤,有些犹豫。 唐时走到一块有屋檐延伸出来的干燥地方,把她放下。 唐时:“枫城分站赛没有拿到的冠军,这次拿给你看。” 纪初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有点不忍,但理智终究占了上风,问他:“我那时候说的话,你忘了吗?” 她说不要再来找我。 唐时回想起来胸口就堵得慌。 “我记得,但我做不到。” 他的声音富有磁性,穿过雨声,清晰地传到纪初耳朵里。 纪初握紧伞把,眼睫颤了颤。 唐时抬起她另一只手,将总决赛的门票放到她手里。 “七年前你爽约了,这一次不要忘了。” 纪初还没说什么,他便转身冲进了雨幕里,生怕晚走一步纪初就拒绝了。 纪初在身后喊他:“唐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跑得更快了…… 纪初拇指划过票面,其实她是想说她会去的。怎么都不听她把话说完呢? *** F1总决赛的场馆比枫城站比赛大了好几倍,观赛的人更多,现场人山人海,观众的情绪非常激动。 唐时的车迷来得比上次还多,整个主看台几乎被红色的应援旗覆盖,像红色的海洋,风吹过便荡起一波波红浪。 唐时在枫城分站比赛的时候失误,得分被拉开,但是经过十几个分站比赛的你追我赶,他的积分已经追了上来。 现在他距离积分第一的布索尔已经相当接近了。 按照规则,收官战比赛双倍积分,令这场比赛的结果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一切皆有可能。 唐时从入场准备开始,目光一直在看台上逡巡。 队友将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在眼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他:“你的胜利女神没来吗?” 唐时拍下肩膀上的爪子:“她会来的。” 说得异常坚定,但唐时心底其实在发虚。 眼看开赛的时间越来越近,唐时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纪初其实早来了,因为家里有个狂热车迷,拉着她一大早就过来了,还硬塞给她一面应援旗。 只是现场摩肩擦踵,纪初艰难地穿过人群,好不容易才站到看台前面。一站定就四处寻找唐时的身影。 唐时看到纪初出现,眉头顿时舒展开。 他跑上台阶,顿时被车迷簇拥。 唐时应付了几句,绕过人群,来到纪初面前:“跟我来。” 说完不待纪初拒绝,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快步迈下台阶走向P房。 纪见灵活地跟上。 这是纪初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他们的P房,还有唐时的队友,车队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正在调试他的赛车。 纪见作为狂热车迷已经失了智,在车队人员的带领下参观起了P房,一路惊叹。 唐时:“你们就在这里观赛吧。” 纪初:“这样可以吗?” 趴在P房的围栏前观赛,视野非常好,可以零距离地感受赛车冲过赛道的瞬间,一般只有车队的人才有机会站在这里。 她站在这里会不会格格不入,不太合适? 唐时帮她把耳边的发丝塞到耳后,指尖掠过她的耳廓,纪初觉得有点痒。 “就在这里吧,这样才能亲眼看到我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 耳廓的痒仿佛传染到了内心,纪初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唐时反超积分,成功卫冕冠军,还是布索尔保持优势一鼓作气拿下冠军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解说语气抑扬顿挫,高昂的激情燃遍了全场。 现场的尖叫一波又一波,纪见跟在纪初身边跟着喊,震动着纪初的耳膜。 纪初捂了捂耳朵,一脸无奈。 接着,布索尔那边的车队也入场了,他们的P房在后面,不可避免地要路过唐时他们。 直播摄像头拍着,表面功夫要做足,两个车队的人互相打了招呼。 布索尔跟唐时握了手:“冠军是我的。” 这种挑衅,直白但很有用。 唐时握紧他的手,手背爆起青筋:“有我在,你没机会。” “呵呵。” 纪初闻到了烧焦的火药味。 布索尔的金发女友攀上他的手臂:“亲爱的,我相信你。” 她在布索尔的侧脸吻了一下,发出“啵”的一声。 可能是外国人比较开放,情到浓时便不分场合,布索尔跟他的金发女友抱到了一起,嘴对嘴亲得难舍难分。 大屏幕一切,直接直播了这个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 布索尔的车迷高喊他的名字,声浪差点盖过主持人的声音。 纪见“哇”了一声。 纪初面红耳赤,声音软软地警告纪见:“你不能看。” “我都快十八岁了……” 纪初咬了咬唇,不顾他的抗议,把他转了个身。 他们就在现场,两人拥吻的画面直接冲击视觉。 纪初坐立不安,下意识想看唐时的反应。 还未来得及回眸,眼皮一热,眼前一片黑。 唐时的手捂着纪初的眼睛:“你也不能看。” 他的吐息就在耳边,纪初觉得他一定凑得很近,因为他身上的热度仿佛传到了她身上,她全身都在发热。 她有什么不能看的? 纪初想拉下唐时的手,唐时捂得更紧:“别动,听话。” 纪初鬼使神差地放下手,处于黑暗中听着现场的声音,心想,这两人要亲到什么时候? 布索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唐时才放下手。 重见光明,太阳有些刺眼,纪初眯了迷眼,听到布索尔问唐时:“你的胜利女神?” 眼前的纪初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唐时的反应。 唐时的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没有否认。 布索尔一副“他懂了”的样子:“她不给你一个胜利之吻吗?看来你的女神不是很希望你赢呢。哈哈哈哈。” 布索尔车队的人跟着哄笑。 纪初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好像他们嘲笑的是她。 唐时倒是不以为然,看到纪初紧锁的眉头,用拇指抚平:“别理他们。我一定能拿冠军给你。” 纪初忽然想起上一次比赛,她退却几步拒绝的那个拥抱,那时候他受伤的眼神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种比赛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极致的速度令人沸腾,也可能出现不可预料的意外。 纪初眸子里盈着水光,忽然上前一步拥住唐时。 唐时的手还悬在半空,整个人愣住。 这是重逢以来纪初第一次主动抱他。他有点不敢相信,怀疑自己在做梦。 纪初整个人埋在唐时怀里,她纤细的双手环过唐时的腰。 “你要平安回来。” 这一瞬间,唐时的心都被填满了。 他一只手环着纪初,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遵命。” 第45章 嘴唇感觉到了柔软的触感…… 象征开赛信号的红灯熄灭。 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宛如一支红箭, 撕裂空气冲向远方,成了领跑者。 汽车引擎声震耳欲聋,近距离观赛令汽车带起的气浪扑面而来, 令人连呼吸都困难。 纪初的发丝被气浪带得飞了起来。 纪初急急撇开挡住视线的发丝, 目光紧紧跟着唐时的车。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起步的速度几乎能决定前面几圈的排位。 唐时是跟开始的号令同时飙出去的, 取得了领跑的位置,这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解说激情澎湃地用极快的语速播报比赛情况, 现场的声浪一波更比一波高。 唐时的队友跟纪初搭话:“放心吧,这些日子他练得很拼命, 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 速度比以前更快了。布索尔不是他的对手。” 纪初听得更担心了:“睡这么短时间,身体怎么吃得消?” “赛前两天好好休息就行了, 他比赛前经常这样的, 习惯了。不然你以为那些冠军那么好拿吗?天才也是需要努力的。” 纪初望着赛道上飞驰的那抹红,眸光深邃,他总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她便以为他是玩票性质的对待赛车。 其实细想一下便知,哪有什么不费吹灰之力的成功, 那些表面轻松的背后是是不为人知的坚持与付出。他不止是玩玩而已。 她认识唐时的时间比别人长得多,却还没有他的队友了解他。 这个认知令纪初有点懊悔,上次比赛后不该对他说那么重的话。 参加F1的跑车性能极好, 车手专业素质高,跑完一圈的时间都是以秒为单位计算的。 说话间,参赛的跑车已经跑完了好几圈。 “唐时和他的爱车依然保持着领跑的姿态,经过几圈的追逐,布索尔已经逐渐赶了上来, 隐隐有反超之势。我们看到今天的天气也不是很好,起了点雾气,这对选手的视野也会造成一定的影响。哎我们看到布索尔选手正在寻找超车的机会,加速,转弯,又失败了。唐时选手的车仿佛铜墙铁壁堵在路上,布索尔始终没有抓到时机。” 纪初紧握着栏杆,手心渗出了薄汗。 跑车进入视野她便紧盯着唐时的车,唐时和布索尔之间的竞争很是激烈,好几次两人的车差点撞上。 纪初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一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情不自禁地喊着“小心”,尽管他根本不可能听到。 唐时的车跑出视野范围之外她便看大屏幕,只是屏幕并不会一直切在唐时身上。 在看不见唐时的时候,纪初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的画面,心里惴惴不安。 好在看不见的时间并不会持续太久,那辆红色的跑车总会不孚众望地出现在视野可及之处的赛道尽头,车里的人与风竞速,自由又张扬,令纪初移不开眼。 红色跑车又一次进入视野时,纪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车尾忽然冒了烟。 现场的惊呼同时传来,震得纪初心跳加速。 “起火了,唐时的车子起火了!” 解说的声音仿佛复读机一样,通过大喇叭放大,传到观赛区的每一个角落。 “唐时!”纪初急得喊出声,声音被声浪盖住。 唐时没有减速,对车子起火的情况视若无睹,义无反顾地往前驶来。 从正面看,就像红色的火箭背后拖着一长串的烟,身上还冒着黄色的火焰。 解说:“唐时选手真是时运不济,他还能继续比赛吗?虽然他还在坚持,但车子坚持得住吗?” 纪初拳头紧握着栏杆,唐时的车从视野尽头驶来,他的速度依然很快,对纪初而言,那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却仿佛比一辈子还长。 直到即将驶入维修区唐时才减速。 唐时的队友早已做好维修的准备,在车子进来还未完全停稳的一刹那已经开始灭火,检查,维修,娴熟流畅的操作是训练了几千遍的结果。 纪初趴在围栏上,身子不断往前探,比赛进行期间她不能越过围栏。 她用了生平最大的音量去喊:“唐时!” 看台上的观众也在看,她的声音好像丢进海里的石子,激不起一点浪花。 车子周围的烟雾模糊了纪初的视线,车尾的火势不大,但随时都可能燃过去烧到唐时。 纪初急得都快哭了。 唐时坐在车里稳如泰山,仿佛起火的不是他的车子。他很信任他的队友。 “唐时,不拿冠军也没关系,你不要出事。” 纪初说话隐约带着哭腔,可惜厚重的安全头盔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嘈杂的现场、轰鸣的机器声完全盖过了纪初的声音。 唐时没有听到。 在车队的协同努力下,车尾的火熄灭了。 这时候仅仅过了四五秒的时间。 赛车场上瞬息万变。这个时间已经足够布索尔的车子超过唐时。 唐时望着在视野里逐渐缩小的对手车尾,眯了迷眼,隐约听到了头盔外某个柔软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启动跑车的那一瞬间,他转头,撞上纪初通红的眼眸,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紧。 车飙出去的那一刻,他目视前方,手却朝纪初竖了个拇指,丝毫不见紧张。 他的脸隐藏在头盔之下,纪初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神情,但似乎能想象得到,他的嘴角一定挂着笑。 他是让她放心。 都到了这么危险的时刻了,让她怎么放心? 纪初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音节消散在风中。 解说的语调从平稳到激动:“唐时还要继续参加比赛吗……是的!他还要参加,火已经灭了,他又冲出去了。红色火箭再一次驶入赛道!没错,这是永不言弃的赛车精神!” 看台上的红海荡起波浪,属于唐时的应援声此起彼伏。 唐时的速度似乎更快了,眼看他逐渐逼近布索尔的车,试图超车,被堵住,再寻找机会,再一次被堵,纪初紧张得呼吸都快停了。 “比赛进入到最后时刻,率先进入最后一圈的是布索尔,紧随其后的是上一届的冠军唐时。两人你追我赶,看来至今为止结果还是悬念。” “现在两人进入最后一个弯道,这可能是唐时选手超车的最后机会了。我们都知道车手一般会选择在弯道超车,因为在弯道可以通过抢内线,利用技巧赶超对手。可惜,现在布索尔牢牢占据着内线的位置,他的队友也逐渐逼近在唐时周围,形成固若金汤的包围之势。看来唐时选手已经没有机会了。” 车队的队友也是这么说的,他们有些垂头丧气,认为结果已成定局。 纪初看着大屏幕上的转播,镜头切在唐时身上,在解说说他没机会的时候,纪初仿佛透过头盔看到了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骄傲和自信。 他不会就这样认输的。纪初莫名地相信他。 解说的声音骤然高亢:“啊啊啊,唐时选手开到了外线,他逼近了,他超车了,超!车!了!唐时选手竟然用漂移技巧从外线绕到了布索尔前面,太漂亮了!” 局面逆转,唐时挡在了布索尔前面,布索尔不甘心地追赶,然而唐时将他甩得越来越远,车轮碾过终点线,夺下冠军。 现场沸腾。 纪见兴高采烈地欢呼,纪初握紧围栏的手总算松了松,不自觉轻跳了一下,太好了! 唐时下车,甩上车门,摘下头盔,帅气的脸庞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的队友欢呼着冲上去抱他,把他抛上天。 唐时笑得肆意,落地还未站稳,纪初不管不顾地扑进他的怀里。 唐时稳稳接住她的拥抱。 纪初将脸埋在他胸前,双手紧紧抱着他,有一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庆幸感。 “幸好你没事。”纪初说着,抱得更紧了。 唐时微微俯身,环着纪初的肩膀,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刚才被抛向空中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纪初朝他奔跑过来。 她很着急,在担心他,这个认知令他嘴角疯狂上扬,比夺冠那一刻还高兴。 唐时的怀抱里有阳光的味道,纪初贪婪地吸了吸。 “虽然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但是颁奖台那边在等着呢。” 纯正的英文口语在身后响起。 唐时:“再等会。” 英文在脑子里翻译成中文,再回馈到身体的反应上,纪初这才意识到她好像抱了唐时很久,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纪初脑袋“轰”的一下,脸蛋焖得红红的。 她连忙放手,想后退,又被肩上的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压回去。 其实能窝在他怀里当鸵鸟也好,她还没做好准备去怎么面对现场众人的目光。 身后的英语主持人却一直在催促着唐时。 纪初声音如蚊子一样轻:“大家都在等你呢。” 唐时想了想,问主持人:“能让人代领吗?” 主持人哭笑不得,理所当然给了否定的答复。 唐时不得不放开纪初,手依依不舍地从她肩上滑落:“等我回来。” 唐时在队友的簇拥下站上最高的领奖台。 现场奏起了夺冠车手的国籍的国歌,看台上的国内观众跟着哼唱起来,气势如虹。 国际汽车联合会主席将奖杯递给唐时的那一瞬间,全场掌声雷动。 纪初也跟着鼓掌,双手拍得通红,比自己拿了奖还高兴。 纪见羡慕得要流口水:“真想摸一摸F1的冠军奖杯!” 主持人祝贺唐时:“让我们恭喜唐时成功卫冕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的总冠军,同时他最后一圈的圈速刷新了历史记录,高超的技术令人叹为观止!” 掌声噼里啪啦经久不衰。 站在最高领奖台的唐时满面春风,站在第二层领奖台的布索尔脸色却很臭,再一次被唐时压在头上,他一点没有拿到亚军的喜悦。 主持人的话筒递到唐时面前:“我们都看到车子起火那一刻惊险万分,您坐在离危险最近的位置,那一刻在想什么呢?” 唐时不假思索:“想夺冠。” 主持人笑了笑:“在大众的认知里,那种情况别说是夺冠了,能不能跑完全程都得打个问号。包括我们的专业人士赛后评估也说,您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请问,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您一定要拿下冠军呢?” 太阳缓缓移动着,光束穿过云层驱散雾气,视野比比赛时更加明亮清晰。 纪初可以清楚地看到唐时的眼眸,像漂亮的琥珀。 “曾经有一个人鼓励我说,对于热爱的东西要认真一点。因为她一句话,我坚持了七年,每一场比赛我都是抱着夺冠的信念去的。” 他嘴唇嗡动,富有磁性的声音通过话筒放大:“我想证明给她看,我是认真的,一直都是。” 说话的时候,唐时一直注视着纪初。 他的话仿佛有魔力,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成了背景板,纪初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砰、砰、砰。 主持人:“听起来背后似乎有个很感人的故事。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这次比赛,如果看到你夺冠她一定很欣慰吧?” 唐时:“她在现场。” 话音刚落,唐时利落地跳下领奖台,走向纪初。 全场哗然。 停在纪初面前一步的距离,唐时将奖杯抛给纪见:“帮忙拿一下。” 纪见兴奋得两眼发光,摸着奖杯爱不释手。 唐时没有把多余的目光留给纪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倾注在纪初身上。 “我想跟你讨一个奖励。” 纪初抬起柔软的脸庞,懵懂地问他:“什么?” 唐时踏近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化为零。 纪初还没来得及反应,下巴被轻抬起,唐时的俊脸在眼前放大。下一秒,嘴唇感觉到了柔软的触感。 第46章 长得帅能当饭吃…… 唐时在纪初唇上落下一个吻。 周围响起异口同声的惊叹。 时间的流速仿佛静止, 纪初缓缓睁大眼睛,柔软的触感落下的那瞬间脑海一片空白。 淡淡的木质香萦绕在身边,有一瞬间给了纪初温柔的错觉。 下一秒, 纪初反应过来, 在唐时攻城略地之前狠狠推开他。 她的脸蛋浮起红晕, 红白相称, 如灼灼桃花。 “你混蛋。” 纪初跺了跺脚,手肘挡着唇落荒而逃。 天生甜软的声音令这句话听起来像撒娇。 唐时望着纪初逃跑的背影, 心里美得冒泡。终于亲到了,香香软软的, 像Q弹软嫩的樱花味果冻。 唐时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看向显然还没回过神来的纪见:“小舅子,帮我个忙?” *** 纪初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进车里, 关门打火放手刹踩油门一气呵成, 急于逃离现场的她甚至连纪见都给抛在了脑后。 这个吻令她脑子一团乱麻,这种状态持续到了半夜都不见消退。 她失眠了。 一闭上眼就会浮现唐时的脸,浓密的眼睫似乎近在眼前。 当时唐时的气息不管不顾地闯入口腔, 微掩的桃花眼里荡漾着深情。 居然会觉得那是一种名为“深情”的情绪。 她一定是醉了。 纪初脸上的红晕至今没有消散,想到白天的场景, 无地自容地将脸埋到被子里,被脸蛋闷得更红了。 为什么要吻她? 这个问题在脑海里回荡,挥之不去。纪初在被窝里纠结了好久。 不知到什么时候, 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感觉没过一会,闹钟便响了。 没睡好,上班的时候显然不在状态,别人叫她的时候反应都迟钝了好几拍。 回应的声音有些沙哑。 同事问她:“你是不是感冒了?” 纪初才后知后觉,喉咙又痒又疼, 想来是冬天半夜气温低,不小心着凉了。 “需要请假就请,就凭你的身份,人事部那边不敢卡你的。” 升旗仪式那天,唐时对纪初什么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对她都客客气气的。 纪初的声音有些虚弱:“没事,吃点便药就好了。” 纪初随手从抽屉里拿出平时备着的便药,按照说明吃了,又猛灌了好几杯水。 一天下来,人稍微恢复了些精神。 下班走出教学楼那一刻,远远看到唐时那辆骚包的车,纪初汗毛直竖,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不假思索地闪身躲到石柱子背后,动作敏捷得堪比运动健将。 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昨天的事。纪初心跳又开始加速。 纪初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昨晚想破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后来转念一想,主动抱他,并且不肯撒手的也是她。想到这个纪初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 纪初小心翼翼探头,唐时还杵在校门口。 她想了想,猫着腰穿过走廊,绕到教学楼后面。 北枫后面有个小门,通往小吃街,可以避开唐时。 在校门蹲守的唐时一无所知。校门口四通八达,也没个遮挡,风很大,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唐时俯身照镜子,理了理头发,特意做了一天的发型,可不能乱。 唐尧蹦蹦跳跳地扑到唐时腿上:“舅舅,走吧。” 唐时直起身子:“再等等。” “等什么?” 唐时望着教学楼的方向,目光深邃,没有回答。 唐尧今天不饿,不急着回家,于是跑回校园里,在校道旁玩耍,蹲在树下看蚂蚁爬。 唐时抬手看手表,不时昂首望着不远处的教学楼。落日余晖映照下的教学楼蒙上了一层金光。 唐尧玩了一会便失去兴趣,跑回来拽了拽唐时的裤子:“舅舅,我饿了。” 唐时瞥了他一眼,抚了抚鬓间的发,问:“舅舅今天帅吗?” 唐尧用力点头:“帅!” 唐时:“那你看我吧,看着看着就饱了。” ??? 唐尧懵了,长得帅能当饭吃? 唐尧不依,闹着要回去。 唐时再次坚定了要把这块恋爱路上的绊脚石踢回他妈身边的念头。 唐时状似无意问道:“你纪老师今天很忙吗?” 现在都还不出来。 唐尧:“不会呀,她早早走了。” 唐时脑中打了一个问号:“走了?我怎么没看到?” “她从后门走啦。” 失策了,被小兔子跑了。 那他还在这里傻站个什么劲? 唐时不假思索地拉开后面车门:“赶紧回家,我饿了。” 没见唐尧上车,唐时回头,唐尧叉着腰搔首弄姿:“舅舅,看帅气的我就饱了。” “……” “快走。” *** 纪初回家后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吃了药就去睡了。 再醒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肚子骨碌碌直叫。 她是被饿醒的。 补足了睡眠,人倒是舒服了许多,忽然有了胃口。 鼻子闻到了外面飘进来的一丝香气。 纪初使劲嗅了嗅,不是错觉,是香粥的味道。 纪初更饿了,循味找去餐厅,看到桌上摆着的百合小米粥,热腾腾地还冒着烟。 纪见正背对着她,在消毒碗柜里拿筷子。 纪初无声无息地走近,闻了闻,好香,更饿了。 “你叫外卖了?” 纪见吓了一跳,转身看到纪初时含糊道:“唔。你吃吗?” 纪初不跟他客气:“好呀。” 纪见将筷子和小瓷勺递给她。 纪初坐下舀了一口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刺激着迟钝的味蕾,她舒服得眯了迷眼。 眼见纪见要回房了,纪初问:“你不吃吗?” 纪见:“不了,给你的。” 纪初将这话理解为是特意点给她的外卖:“有弟弟真好。” 纪见听到这声道谢有些心虚,快步回到房间。 接下来的日子,纪初的侦察能力逐步提高,每天下班先探一探唐时有没有来,看到他来了就跟老鼠躲着猫一样从别的门溜走。 学校的门有好几个,唐时堵了一个漏了三个,没一次抓得到她。 而每天晚上纪见总是给她端来吃的,说是报答她,请她吃夜宵。 叫的外卖一般都是润喉清肺的甜品或者汤水,偶尔是热粥,吃起来都很舒服。 纪见献殷勤的频率太高了,纪初不禁觉得有些奇怪,问他是不是有事。 纪见摸了摸鼻子,说:“没有。这不是谢谢你带我去看F1总决赛嘛。” 原来如此。纪初心里那丝怪异感散去,心安理得地享受弟弟的服务。 2020年最后一天的下午,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雪,窗外的风呼呼作响,天空有些阴暗。 纪初收拾着工位上属于自己的东西,桌面被清空,干净整洁得跟她入职那天一样。 看完唐时比赛的第二天,她便递交了辞职信。她的教师生涯到今年最后一天就结束了。 同事:“纪初,明天就不来了?” “是啊,就到今天。” “以前的事对不住了。祝前程似锦。” “都过去了,不要再提。”纪初释怀一笑,“对了,喝下午茶吗?我请。” “好啊好啊。” 刚好现在是课间,纪初打电话给纪见:“你每天晚上叫的那家外卖店名是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 “纪见,在听吗?” “嗯……” “外卖店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我要下单。” 纪见慌里慌张地找了个借口:“老师喊我,我先过去,一会微信发你。” 挂了电话,纪见立马给唐时发微信语音,只响了一声便被挂断。 纪见急得抓耳挠腮。 手机振动,纪见连忙打开,微信收到来自唐时的信息:【开会呢。什么事?】 纪见:【我姐要每天晚上往我家送餐的外卖店联系方式!现在怎么办,这位外卖小哥哥?】 不一会儿,纪见收到了唐时的回复:【你让她把要点的菜名发给你,外卖小哥现在回家备餐。】 纪见:【???不是开会呢吗?】 唐时:【翘了。】 纪初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纪见的回复,有点着急,正想去外卖平台找一家好评率高的店凑合,纪见的电话刚好打了进来,让她把要点的菜发给他。 纪初怕他麻烦,想自己联系店家,纪见却以那是一家私厨,老板性格怪癖不喜与人沟通拒绝了。 直到点的下午茶送上门来,纪初终于理解了性格怪癖是怎么个怪癖法。 这位老板,是开着明黄的劳斯莱斯跑车来送餐的。 高贵的劳斯莱斯曜影大喇喇地停在大门前。车顶开着,敞篷式的车子后座一览无余,上面堆满打包好的吃食。 可能是打包得急,隐隐有一些液体漏了出来,洇湿了车座。 开跑车送外卖还一点都不心疼,也只有眼前这位性格怪癖的唐老板做得出来。 唐时的胳膊放在车门边缘,桃花眼弯成月牙。 “您好,您点的外卖到了。” 第47章 我在追你 纪初看见唐时已经形成了应激反应, 第一时间就想跑。 唐时胜券在握地说:“你两条腿跑得过四个轮子?” 跑不过。 纪初知道唐时是真的能开跑车追她,于是认命地站定。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收买了纪见的。这些日子送来的夜宵估计也是他的手笔。 纪初看着唐时下车,走近, 终究按捺不住好奇, 问他:“都是你自己做的?” 唐时抬了抬下巴:“当然。” 语气里很是自豪, 照着菜谱他实在学不会, 后来还是请家里的做饭阿姨手把手教的。 不过练习做菜的代价有点大,别墅的厨房被油烟熏黑了, 现在正在重新装修。 好在他名下房产够多,这个厨房不能用就换一个地方住嘛。唐时如是想。 纪初完全无法想象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唐少爷是怎么做出这些菜的, 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那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唐时逼近一步:“为什么躲着我?” 他还好意思问。 纪初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唐时的唇上, 他唇形性感好看,上面的柔软触感纪初现在还记得。 纪初面红耳赤, 心跳加速, 反问:“为什么对我做那种事?” 唐时理直气壮:“你欠我的。以前说好的考到80分给亲一口,结果呢?” “我考到了,你却说未成年不能有越界行为, 让我等到高考结束。” 至于高考结束嘛,她直接跑得不见人影。 一个吻, 欠了整整七年。 唐时:“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奖励。” 纪初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这人:“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唐时深深地看着她:“可我记了很多年。你不告而别之后,我一直在找你。国际上每一个顶尖的美术学院我都去过,和你关系好的朋友我都问过, 可就是没有你的消息。” “初初,你走得好干净利落。” 纪初一怔,唐时的眉眼蒙上了落寞的色彩,言语之间在控诉她当年的离开,仿佛她才是那个薄情的负心人一样。 但她也确实不知道, 她走后唐时还做了这么多。 只是一个赌注,也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吗? 纪初呢喃道:“可是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做这些是什么意思?” 唐时眉眼舒展开来:“我在追你。” 纪初一怔,蝶翅颤了颤。 这种心动跟多年前一样,漫天繁花簌簌落到心上,心潭泛起阵阵涟漪。 很快,纪初找回了理智。 “又是赌注吗?” 纪初说出口的一刹那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多年的心结问出来了。 有一种难言的舒畅从心底油然而生。 唐时叹了一口气,自己挖的坑太深,到现在他还在坑里爬不起来。 唐时单手扶住纪初的后脑,凑近她,嘴唇几乎要吻上她,却没有真正接触。 他的嘴唇嗡动:“和以前一样,都是认真的。” 唐时的吐息近在咫尺,不知道是言词太动人,还是他的气息本身就令人沉醉,纪初有一点晕眩。 纪初稳了稳心神,推开他:“我不信。” 纪初想跑,唐时拉着她的手腕把人带回来,却没有再做什么,只是说:“你的外卖还没拿。” 随即从劳斯莱斯后座提起装着食物的塑料袋,放到纪初手里。 唐时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纪初捏了捏塑料袋带子,最终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 晚上,纪初请平时比较要好的同事吃晚餐,算是散伙饭。刚好家里父母晚上都有节目,纪初便带着纪见也一起来。 吃饭的地点选在枫城最繁华热闹的广场里,刚好今晚是跨年夜,广场有很多活动,人山人海非常热闹。 吃到尾声,李朋鲸提议大家一起逛逛,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可以一起跨年看雪,这是2020年的最后一场雪,也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听起来很浪漫,大家兴致很高。 纪初想到以后很少有机会和大家聚在一起,家里也没人,便答应了下来。 广场里装饰了很多彩灯,还有之前圣诞节留下的圣诞树,上面缀着白色塑料雪花。 纪初跟大家一起逛着,说说笑笑,倒是做老师以来最轻松的一天。 广场里有一个大型电玩城,不仅许多小孩在玩,很多成年人也一头扎进去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纪初跟着大家一起进去,没想到在购币窗口遇到了唐时,他身边还带着唐尧。 见到股东,同事们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八卦的眼神在他俩身上游移,都以为唐时是纪初约来的。 纪初想了想,不失礼仪地朝唐时点个头:“真巧。” 两个字便将关系撇干净。 唐时看透她的心思,勾唇:“不巧,我特意来的。” 纪初顺着他的目光落到纪见身上,眼见纪见回避自己的视线,便懂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唐时豪气地买了好几袋娱乐币分给众人,大家拿了币,各自分散去玩喜欢的娱乐项目。 纪初手里拿着硬币,漫无目的地逛着。 路过某个角落时,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纪初循声望去,是几个年轻人在玩投篮,投篮机屏幕上的积分已经累计到了几百,旁边有许多人在围观。 年轻人的准头很好,纪初过去时刚好看到他们又闯过了一关,路人纷纷拍掌叫好,纪初也跟着鼓掌。 纪初今天穿的针织毛衣和雪纺白裙,耳旁编了简短的两缕麻花辫,显得甜美减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学生跑了进来。 离得近的年轻人被吸引了目光,问她:“小姐姐,想玩吗?” 纪初不好意思地摆手:“我不太会。” “我会,我教你啊。” 年轻人说着往投币口投了四个币,将篮球放到纪初手心,自己往旁边让了让。 眼看投篮机开始计时,纪初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站到中间,往投篮口扔了一颗球。 球撞到篮板上,反弹回来,被投篮机上的篮网拦住,落下,再顺着坡度滚回来。 纪初有点泄气,她果然不会,连篮筐都没碰到。 年轻人笑了,这样才有他发挥的余地。 “我教你啊。” 年轻人正要借机握纪初的手,忽然有个人影强硬地挤了进来,挡在他们两人之间。 年轻人一愣,眼里浮起一丝薄怒:“你!” 唐时斜了他一眼:“我的人,我自己教。” 说着他单手拿起一颗篮球,球在指尖转了转,随即轻松地抛向篮筐。 篮球稳稳地投入篮筐中央,连篮筐边缘都没碰到。 他又依样画葫芦地抛了几个球,积分蹭蹭蹭地往上涨,观众不住拍手叫好。 年轻人自知技不如人,识相地走开。 纪初小声嘟囔:“干嘛欺负小朋友?” “不小了,都懂得撩小姐姐了。” 唐时的语气听起来不甚愉快。 唐时哐哐哐往篮筐投球,篮球砸在机器上砰砰响。 纪初怀疑他在拿投篮机出气。 转眼间唐时又过了一关,下一关篮筐会不断地移动,要投进去就更难了。 唐时把球递给纪初。 纪初顺手投了一个,理所当然投不进去。 “不玩了。” 纪初想走,唐时拉住她:“我教你。” 唐时不容拒绝地将纪初禁锢在怀里。他的身躯和投篮机形成铜墙铁壁包围着她,她走不了。 篮球被放到了纪初手里。 纪初手小,一只手拿不住,不得不两只手扶着球。 唐时握着纪初的手:“抬高。” 他的吐息擦过耳畔,纪初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投篮机上的计时一分一秒地流逝,唐时不紧不慢地握着纪初的手举过头顶。 唐时的温度传到手腕的肌肤,纪初觉得有点热。四周都是唐时的气息,她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去投篮。 好在以唐时的技巧,也不需要她提供什么帮助。唐时眯眼,找准篮筐移动的时机,握着纪初的手把篮球抛出去。 咚,进了。 计分器加了三分。 第一次投进球,纪初不自觉雀跃了一下。 唐时将她的欢喜尽收眼底,握着她的手又投进了几个。 只是带了纪初这个累赘,投篮的速度慢了不少,这一关终究是没过。 纪初轻舒一口气,情绪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惋惜。 “不玩了。” 纪初抽出手,猫着腰从唐时胳膊底下钻出去,跑得飞快。 灵活的动作令唐时哭笑不得,有必要逃得这么快吗? 这个电玩城挺大的,玩的项目很多。 纪初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纪见,他在玩赛车机。 纪见玩得很专注,一局终了才发现纪初在身边,忙招呼她一起玩:“姐,下来玩,可以联机的。” 唐时赛车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纪初仿佛被他的热血感染了,原本就蠢蠢欲动,被纪见一怂恿便跟着玩起来。 这个赛车机是可以联机的,一排过去有五只机器,除了他们姐弟两,另外三台机器都有人。 投币进入后,纪见小声跟她说:“他们蛮厉害的,我玩不过他们,你会开车,可得帮我找回场子。” 纪初:“……” 她是会开车,但是时速最高六十,高速都没上过,怎么跟人家比啊? 不容纪初多想,游戏倒计时五秒便开始了。 纪初不得不油门踩到底,闭着眼往前冲。 只是即便是赛车游戏,里面的赛道也是参照真实比赛设计的,弯道直道上坡下坡都有,纪初不断地撞到墙体和障碍物,速度被降下来,很快以失败告终,成绩比纪见还差。 纪见哀嚎了一声:“又输了。” 他的排名比上局上升了一名,因为有纪初给他垫底。 隔壁的男女又包揽了前三,朝纪见嗤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纪初自己是无所谓输赢,但是连累自家弟弟被嘲笑就不行。 纪初一改佛系姿态,坐直了身子:“再来。” 投币,游戏再次开始。 纪初这次比上局认真了许多。 有了一次经验后,这次她撞到障碍物的次数变少了。 只是,另外几个人似乎是常玩的,在游戏机里还保持着记录。 纪初竭尽全力,跟他们玩了好几局,最好的成绩也只是拿到第二名。 “别白费力气了,你们玩不过我们的。” 说话的是一个染了蓝色头发的青年,他是这个赛车游戏最快速度的记录保持者,也是这几局比赛中一直占据第一的人。 “就是,女生玩什么赛车?别占着位置了,那边有钓鱼机唱K机,更适合你。” 实力拼不过是一码事,被嘲讽又是另一码事了。 纪初心里隐隐有些不服,什么年代了,还带性别歧视的? 纪见听了这话,火腾地一下冒上来:“继续啊,我就不信跑不过你们。” 蓝发青年都不拿正眼看他了,悠哉悠哉地投了币,嘴里念叨着:“真是浪费时间。” 就在这时,一只手拍上纪见的肩膀:“让我来。” 纪见回头,一喜:“唐时哥!” 第48章 她疼怕了 纪初不知道唐时是什么时候来的, 把他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但看他脸色不是很好,纪初心里默默替对手捏了一把汗。 “又搬救兵?谁来都一样。” 蓝发青年不屑一顾地说。 唐时还未说什么,纪见已经呛了回去:“一会输了可别哭。” 说话间纪见给唐时让了位置。 纪见这么有底气, 蓝发青年特地又看了看新来的救兵, 不过唐时坐进车里后, 一直转向纪初那边, 他看不仔细,只觉得侧脸有些眼熟, 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唐时坐在车里,投币口在相邻两个位置中间, 他投币时微微倾向纪初这边。 “想赢吗?” 纪初眸光闪了闪, 内心深处确实隐隐有一丝不服。 不用她说什么,唐时一看她的神情便懂了。 他坐直身子, 眼睛映着屏幕里的光, 紧盯着数字倒计时,手紧握着方向盘,蓄势待发。 游戏开始后, 五辆车子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纪初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临近弯道和障碍物便减速, 减少了碰撞的次数,在直道便一脚油门踩到底。 这局纪初起步不错,加上发挥得好, 名次暂时处在中游位置。 游戏里模拟着赛车的声音,风声呼呼,令人身临其境,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唐时则没有减速,游刃有余地避开障碍物, 弯道漂移,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砰。 纪初听到游戏机里碰撞的音效,可她明明没有撞到障碍物。 定睛一看,是别人的赛车撞到了她。 这个赛车机比较仿真,游戏里的设定跟真实比赛一样,车子可以互相碰撞,也会因为意外翻车到赛道外。 纪初的车子被撞歪了方向,擦在墙上,车头咔咔作响。 纪初连忙调整方向。 这个时间,其他赛车纷纷趁机超过了她,她变成了最后。 纪见在一旁看得清楚,唾弃了一声:“卑鄙!” 蓝发青年挑了挑眉毛,忙里偷闲朝纪见竖中指。 唐时瞥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缓缓放松踩着油门的脚。 车速降了下来。 纪初专心开车,稳扎稳打,居然缓缓超过了蓝发青年的两个队友。 看来除了蓝发青年,其他两个水平也就普普通通。 但前方的赛道已经没有其他车子的身影。 想来唐时和蓝发青年已经跑远了。 毕竟是电玩城赛车机的记录保持者,实力不容小觑。 纪初猜想自己是被甩开了距离,但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尽力追赶。 没想到不一会儿,她竟然看到了前方出现了两个车屁股。 是唐时和蓝发青年的车。 还以为他们已经跑远了呢。 纪初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赶上他们。 距离逐渐逼近,纪初才发现唐时的车牢牢挡在蓝发青年的车前。看得出对方想找机会超车,只是唐时仿佛能预见似的,总是先他一步挡在他前面。 两人的速度因此慢下来。 不是她快,是他们慢了。 前有唐时挡着,后面纪初迎头赶上,蓝发青年显然暴躁了,开始不讲武德,车子不断撞着唐时。 屏幕里两辆赛车在赛道上横冲直撞,即便只是游戏,配上逼真的音效,也看得人胆战心惊。 他们斗得难舍难分,纪初也找不到机会过去,冲上去还差点跟他们撞到一起,吓得纪初不敢再起超车的念头。 正为难时,唐时问她:“想过去?” 纪初目不斜视:“过不去。” 唐时轻笑一声:“这就给你腾条道。” 听起来语气很狂。 纪初不禁从游戏状态抽离出来,顺势看了一眼他的屏幕。 眼角余光瞥见唐时转动方向盘,动作丝滑,屏幕里的赛车随着他的动作转了方向,狠狠把蓝发青年的车撞翻。 唐时连眼神都没施舍给对方:“不送。” 蓝发青年的屏幕跳出“Game Over”,他忿忿地锤了一拳方向盘,他居然成了这一局比赛的垫底者。 纪见嬉皮笑脸:“你也不用那么丧气,输给F1世界冠军,不算丢人。” 纪初分神间,赛车越过了终点线。 胜利的音效传出来,她才发现她居然超过唐时拿了第一。 唐时跟在纪初后面压过终点线,姿态悠闲得仿佛他是来散步的。 纪见在一旁鼓掌:“姐,你可是赢世界冠军的人!” 纪初当然不会据此得意洋洋,她清楚自己的实力,纪见特意说这话也是为了回敬蓝发青年那句“女生玩什么赛车”。 唐时帮忙赢了这一把,纪见扬眉吐气,纪初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也顺了许多。 纪初从赛车机上下来,唐时见状也跟着下来。 蓝发青年急急凑上来,纪见以为他还不服气,上前挡着:“干嘛干嘛?” 蓝发青年伸长脖子朝唐时说:“你是唐时吧?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得,原来是来追星的。 唐时:“行。” 就当是他撞翻人家车的补偿。 纪见一听,举手:“我也要我也要!” 纪初往后退了几步,给年轻人让出位置。 一群年轻人围着唐时,宛如大型追星现场。 纪初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自己一个人往外面走去。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在十二点左右,那是一场横跨旧年与新年的雪。 跨年和大雪,两种浪漫的主题交织在一起,便显得意义非凡。许多媒体借题发挥,说如果和喜欢的人一起看跨年看雪,霜雪落满头,象征着白首偕老,意味着长长久久。 纪初走到楼下大广场,大大的钟楼上时针在逐渐走近12,彩灯之下许多年轻小情侣结伴同行。 他们一定是来看跨年那场雪的。 可惜的是,天气预报似乎不太准。纪初看到地上和树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夜空深邃,却没有落下一片雪花。 雪下得比预料的早,而且已经停了。 纪初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靠在树干上,看着在雪地里玩闹的小孩,她们笑容天真可爱,纪初不自觉跟着笑。 唐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纪初旁边,问她:“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纪初笑容逐渐收敛,没有回答。 唐时目光落到她脸上:“纪老师,答疑解惑是你的职责。” 纪初直视他:“我只回答学生的问题。” 唐时:“那么,纪老师,我帮唐尧问问,你为什么不理他舅舅?” “……”纪初顿了一下,唐时厚颜无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的适应能力在他的磨练下大大提高,现在不至于被他噎到无话可说了。 纪初:“我辞职了,不再是唐尧的老师了,理论上讲我可以不回答他的问题。”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唐时一改散漫的姿态,肃起脸:“他们又欺负你了?” 纪初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而且忽然跟炸毛的豹子一样,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纪初不得不安抚道:“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想辞的。” 唐时不信:“我去找他们。” 纪初连忙拦着,不得不说出辞职的原因:“真的是我自己辞的。因为我想专心准备FCIAS艺术展。” 唐时眼里闪过一丝愣怔,随即转为惊喜:“你愿意参加FCIAS艺术展了?” 纪初点头:“FCIAS艺术展只给有知名度的画家直接寄邀请函,普通人想参展得通过专家委员会的评选。我这些年疏于练习,画功退步了许多,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通过评选。不过既然决定要画了,就要全身心投入。” “你终于愿意重新拿起画笔了。” 唐时的眼神如夜空,深邃而温柔。 纪初发自真心地笑:“这还要感谢你给了我勇气。” 唐时挑眉:“我?” “F1总决赛那天,看你为了自己的梦想那么拼命,忽然也想像你一样拼一把。” 这些年她一直都强迫自己不要再碰跟画画有关的东西。只是,喜欢是很难控制的情绪,无论是喜欢画,还是喜欢他。 忍不住的时候,她也会偷偷画一些画。 但每次一拿起画笔,她都有种背叛了母亲的愧疚感。于是她压着心底的渴望,将画画的梦想埋葬在时光里。 她以为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喜欢会被冲淡。 可她错了。 追逐梦想的人会发光。看见唐时意气风发地冲过终点线那一刻,他眼里的光芒耀眼得纪初想流泪。 埋在心底的种子破土而出,向阳而生,推着她去反抗,去画画。 她终于下定决心辞职。高考那年从手里流失的机会,七年后又来到她的眼前,这一次她想抓住。 “你能有这种认识,我很高兴。不过我要纠正你一个误区。” 唐时桃花眼尾翘起,笑意很深:“赛车不是我的梦想,你才是。” 纪初心跳漏了一拍。 明明是冬天,却仿佛看见了桃花盛开。 唐时在身体力行地证明他在追她。 如果他们是初识,没有七年前那段经历,她或许就沦陷了。 成年人不会轻易受伤,因为她们理智,懂得吸取教训,也会下意识回避危险的东西。 拒绝唐时就是纪初的潜意识反应。她疼怕了。 纪初抬头望天:“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一场雪,从2020年下到2021年,我想看看这场雪,可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雪提早下了,而且已经停了。我错过了,什么都没有看到。” “马上就要12点了,看样子是不会再下雪了。那些美好的传说终究没有如约而至。今晚很多人的期待都要落空。” 纪初的目光扫过广场的一对对小情侣,最后垂眸,缓缓道:“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如愿,这就是天意。” 如同不是每个梦想都能实现。 唐时知道,她看似说天气,实则在说她们之间的关系。 “天气变幻无常,现在下结论太早了。”唐时单手插兜,“再等等。” 纪初知道他是不到最后一刻不死心。 大钟楼的分针走向11,还有五分钟就12点了。 天气变化是有征兆的,现在的天空就不是会下雪的样子。 纪初垂眸望着白雪皑皑的地面:“随你吧。” 第49章 如果他依然只是想玩而已…… 广场的人海热闹喧哗, 一片欢声笑语,庆贺新年的烟花蓄势待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新年,夜空却始终深邃静谧, 没有一点下雪的动静。 人群中已经开始高喊新年数秒倒计时。震耳欲聋的声音一秒一秒地敲在纪初心上。 “五!” “四!” 纪初心底的期待一点点落空, 浮起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很多事情无法如愿, 唐时如此, 她也不例外。 纪初缓缓阖眼,心里跟着人群默念倒计时:“三、二、一。”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绚烂的烟花在天空绽放,广场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纪初心想, 都结束了。 正想着组织语言劝唐时认命, 纪初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到头发上。 她睁开眼睛,鹅毛般的雪花在空气中缓缓飘落, 有一片擦过眉骨, 凉凉的。 纪初眸中涌上一丝欣喜,放眼望去,除了自己这一片角落, 其它地方并没有下雪。 欣喜转为疑惑。 身后有些异响,在烟花和欢呼声覆盖下不甚明显。 纪初隐隐有些预感, 转过身来。 树枝上挂满了沉甸甸的雪,唐时朝树干挥了一拳。树枝晃动,上面的雪花簌簌地落下, 在风中起舞,就像下雪一样。 唐时气定神闲地收回手:“比起天意,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纪初透过雪花的间隙看唐时,他的脸庞在雪花的映衬下宛如白玉,线条柔和。 这样也算下雪了吗?纪初在心里问自己。 唐时仿佛看穿了她内心的挣扎, 缓步走近,将围巾戴到纪初脖子上,一圈一圈地绕着。 纪初的额头随着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偶尔擦到他的胸膛,轻轻地,像羽毛擦过一样。 柔软的羊绒围巾还带着唐时身上的气息,温暖落在脖子上,纪初忽然有了贪恋的感觉。 唐时把围巾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打趣道:“下雪天冷,这位白发老奶奶要注意保暖。” 纪初抬手触碰围巾,说话时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形成一团白雾。 “很暖和。” 心暖,身体也不冷。 ** 元旦假期不过一天而已。新年的工作日到来之时,纪初按以往的习惯早出晚归。 她辞职的事情没有告诉父母,家里只有纪见知道。毕竟纪见在北枫高中部,这事情瞒不了他。 辞职去参加FCIAS艺术展,这件事情如果被梁冬知道,她估计会雷霆震怒。 纪初还没有做好面对她怒火的准备。FCIAS艺术展的初评日子近在眼前了,她不想横生枝节。 像以往上班一样,纪初按时出门,只不过报到的地点换成了离家不远的一家画室。 画室的工具齐全,纪初专门租了一个小单间,专心准备参加艺术展的作品。 跟她一样每天雷打不动地来报到的还有唐时。也不知道唐时怎么收买的纪见给他通风报信,总之他就是拿到了画室的地址。 每天纪初到画室的时候,他已经先到了,还带了早餐,无论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都不忘给纪初温上一杯她最喜欢的新鲜牛奶。 纪初拒绝过几次,没用,第二天他照样来,还赖在这不走。 好在他每次来也是识趣地坐在一边不敢打扰她,纪初也就随他去了。 画室的地点在CBD附近,一到饭点,周围的餐馆便排起了长龙。出去吃一顿要花费一个多小时时间。 纪初浪费了七年的时间了,她不想再在吃饭这种事情上花费时间,于是经常有一顿没一段的。 看她这么拼命,唐时有点后悔怂恿她去参展了。 有了几次错过饭点的经历之后,唐时就不同意纪初胡乱糟蹋自己身体,提前一个小时给她叫了外卖。 可画画是一项需要专心致志的事情。纪初每次一落笔就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中断了状态。 唐时喊她过去吃饭,她都没听到。 唐时见她没反应,便凑到她身边,用手指戳她的脸颊:“吃饭了。” 纪初头也不抬:“你先吃,我晚点再来。” 唐时锲而不舍地:“那不行,吃饭要人陪才吃得香。” 大少爷就是大少爷,连吃饭都要人陪。 纪初偏头躲开他的手指骚扰:“我没空,你不要闹我了。” 唐时从来都是轻快飞扬天塌下来不当回事的性子,此时看她废寝忘食的样子,脸上竟然浮现了为难的神态。 这确实是比上亿并购案更令他发愁的事情。 唐时想了想,夹了一块肉,递到纪初嘴边:“啊~” 纪初匆匆瞥了一眼,软嫩的叉烧肉上面的油快滴下来了,她急急推开唐时的手。 “别滴到我的画。” 唐时承认错误:“我的疏忽。” 纪初勾完一条线,注意到他还保持着夹菜停在她身边的动作,不过懂得用另一只手扶在下面,以免菜油滴到她的画。 纪初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才有点着急,语气不是很好。 她犹豫了两秒,还是张嘴,就着唐时的手吃下这块肉。 唐时眉眼染上笑意,高兴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又夹了一筷子菜送到纪初嘴边。 纪初摇头:“不要了。” 唐时态度坚决:“你不吃,我就一口一口喂你。” 纪初知道他不是说笑的,他真能做到。 “好吧。”比起他一口一口喂,还是自己吃效率高。纪初权衡之下还是放下画笔,陪他把午饭吃了。 有一就有二,这顿之后,唐时每到饭点便哄着纪初吃饭。招式如法炮制,喂到嘴边,死缠烂打。 又一次画画的思路被送到嘴边的食物打断时,纪初放下画笔,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吃饭有点腻了,没什么胃口。” 唐时:“那你想吃什么?只要你肯按时吃饭,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来。” 纪初:“忽然很怀念云西路的那家煎饺。” 唐时:“没问题。” 纪初:“那家不送外卖。” 唐时:“我去买。” 唐时雷厉风行,直接就出发了。 画室离云西路有十几公里,一来一回也要近一个小时。 纪初趁着这个独处时间,安安静静地画,作品的进度条又往前加载了一些。 唐时回来的时间比纪初预料的晚一些,带回来的煎饺还热乎。 唐时拆开外卖盒,连同筷子都拆了,递给纪初:“趁热吃。” 纪初接过,夹了一颗煎饺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皮薄馅厚,美味在舌尖炸开。 这一顿纪初胃口很好,煎饺都吃完了,一颗没剩下。 唐时闻了闻身上沾了油烟味的衣服,看着吃得空空如也的塑料盒,很是欣慰,不枉他排了近半个小时的队。 之后纪初似乎胃口好了很多,每天都会告诉唐时想吃什么。有时候是隔壁区某老字号拌面,有时候是城郊出名的烧鹅饭。 总之花样百出,点的基本都是没有外卖,或者超出配送距离的店,折腾着唐时出去买。 这种状况持续了两周后,纪初再一次点了菜,这一次是要郊外的某家手抓饼。 其实这附近就有卖手抓饼的,纪初见过画室老板点过外卖,还问他们要不要吃。 纪初不要。她就喜欢郊外那家,风味正宗,饼皮又薄又脆。 唐时问清了地址,二话不说就要出去。 纪初叫住他:“你,没什么要说的?” 唐时:“要说什么?” 说她矫情,说她娇气,非要折腾人。 纪初嘴巴张了张,很想问他,为什么不生气? 纪初想,再好的耐性,也该磨光了吧。 唐时等了一会,见她不说什么,沉吟片刻道:“你能主动表达自己的意愿,我挺高兴的。” 说完他便出去了。 纪初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如果他依然只是想玩而已,需要做到这份上吗? 第50章 噘嘴不就是要亲亲的意思……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能够为了她一句话东奔西跑的, 还坚持了这么久,说心里没有一点波澜是假的。 外面天寒地冻,时不时下起雪, 户外的水管上结了一层冰。 据说这是一个很冷的冬天。 那天唐时带回来的手抓饼依旧温热, 接过饼时纪初不经意触碰到了唐时的指尖, 冷得跟冰雕似的, 冻得通红。 纪初忽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 原本只是想气走他,避免自己沦陷, 可现在才发现,她就像陷在流沙中央的人, 越挣扎沦陷得越快。 纪初单方面决定不再折腾他。 纪初本身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对吃食没有太高的要求。而唐时对她的要求很低,准点吃饭就好, 其它时间不会打扰她。 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 不用操心别的事情, 纪初的效率大大提高了。 唐时不用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便搬一把椅子,手撑着下巴看纪初画画。 纪初不经意抬眸, 总是会撞进他潋滟多情的桃花眼里,然后不可避免地呆怔几秒, 心里掀起小波浪。 这种情况发生了几次之后,纪初实在顶不住了,内心的小鹿撞得气喘吁吁, 他这样盯着她她没法静心下来作画啊! 纪初:“你不用去上班吗?” 这话很明显是赶他走。 可偏偏唐时仿佛听不出来一样,散漫地说:“翘了。” 纪初记得那天的新闻发布会上义溪集团宣布了不少新项目,问他:“你应该有很多正事要办吧?” 提到这个,唐时嘴角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纪初没有错过他神情的变化。 下一秒,唐时便调整好表情, 若无其事:“无所谓,反正没有我集团也能运行。” 纪初若有所思地看他。 唐时眼尾轻扬,宛如勾人的狐狸:“我在这里多陪陪你不好吗?” 他的尾音拉长,酥得纪初身体发麻。 纪初脸蛋一红,胡乱地移开视线,忘了赶他走的意图。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振感通过桌子传到纪初手臂。 来电显示是“范琸”。 纪初顿了一下,看向唐时,范助理怎么会打她的电话? 唐时一副无奈的样子:“可以啊,电话都打到你这来了。” “别接。”唐时说着,想伸手阻止纪初拿手机。 纪初当然不会听他的,拍开他的手背,不接电话多不礼貌呀。 唐时倏地一下收回手,做作地捂着手背,试图转移纪初的注意力。 纪初根本没用多少力道,不理会唐时这个戏精,自顾自接起电话,跟范琸客气地问候了两句。 唐时见这招不好使,便凑到纪初耳边,贴着手机背面一起听。 正好听到范琸问她:“纪小姐,请问你知道唐总在哪吗?” 纪初下意识偏头看向唐时,唐时朝她挤眉弄眼,疯狂摆手,意思是让她说不知道。 纪初根本不会说谎。即便隔着电话,也做不到。 纪初吞吞吐吐,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 范琸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说:“想必唐总现在正跟您在一起。纪小姐,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唐时又想贴过来听,纪初推开他,走到窗边。 电话那头,范琸的态度很诚恳,将说话的艺术运用得炉火纯青,纪初听了他的请求后,鬼使神差地答应他:“好。” 挂了电话,纪初张了张嘴,正组织语言,就撞进了唐时似笑非笑的目光中。 唐时:“让你劝我回去?” 据范琸说,唐时现在虽然担任了集团的总裁,但对集团的事不太上心。 虽然没有明说,但范琸话里话外还是透露了一些内部消息,集团董事会即将换届,各方势力都在暗地里较劲。 这种关键时刻,唐时人影都不见一个。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把他爸气得够呛。 纪初觉得如果自己是唐时的父母,大概也要气晕过去。 纪初嘀咕道:“多大的人了还玩失踪。既然挂了职务,好歹负责一些吧。” “听你这意思,是要给范琸当说客了?” 唐时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纪初觉得直接劝他可能不好使,想了想,眼珠骨碌一转,狡黠道:“听说北枫的项目广受好评,你还上了财经杂志封面?也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机会上其它财经期刊,集个大满贯?” 唐时眉毛一挑:“激将法?” 被戳穿了。 纪初眼神游移:“我只是觉得封面上的照片还挺好看的。” 唐时手撑着桌子靠近她:“你会对财经杂志感兴趣?你真的看过吗?” 被那双桃花眼盯着,纪初心潮澎湃,如实招来:“以前见我爸看过,扫过一两眼。” “所以你觉得好看的封面是别人,不是我咯?”唐时语气忽然变得酸溜溜的。 纪初心虚,小声道;“财经杂志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就不怎么看。那你之后要是还能上封面,我就买来看看。” 唐时扬了扬下巴,无所谓道:“我懒得管集团的事,估计是没机会上了。” 他居然不上当。 油盐不进的唐时令纪初很烦恼,微微噘嘴。 唐时趁机凑近,亲了一口。 唐时这个老色批!! 纪初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唐时!你、你占我便宜。” 唐时:“噘嘴不就是要亲亲的意思吗?尧尧说的。” 纪初气得拍他胳膊:“不要甩锅给小孩!” 纪初甩了甩手,唐时胳膊壮硕,肌肉硬邦邦的,纪初拍他不痛不痒,反而自己手掌发麻。 唐时被打也不生气,还觉得自己赚了,血赚。 他嬉皮笑脸地:“好好好,那这话是我说的。” 在纪初再次扬起手前,唐时赶紧闪开。 纪初气呼呼,反射性想噘嘴,怕他又趁机来一口,抿唇憋了回去。 唐时收起不正经:“所以,你真的希望我回集团上班?” 纪初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 唐时沉默片刻:“行吧,你都开口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只是,我回去的话,会出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纪初担心地问。 唐时勾唇:“我去的话就没法天天来看你了。” “……”纪初顿了一下,忽略心里那点小小的不舍,“去吧,工作认真点。” ** 唐时一踏出画室,一眼看到停在门口的商务车,范琸正站在后座,车门已经打开,就等着他了。 唐时踱步走近,范琸摆了个“请”他上车的姿势:“唐总,唐董在兰亭集等你。” 唐时斜了他一眼:“可以啊,知道使出杀手锏。” 杀手锏指的是纪初。 范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办法中的办法,您见谅。” “嘁。” 唐时钻进车里,范琸跟着上了车,车子缓缓发动,驶向兰亭集的方向。 范琸跟他汇报:“董事会就要换届了,高董那边动静不小,现在说话有分量的股东有不少是站他那边的。唐董担心董事会选举会有变数。这次吃饭,唐董还约了岳董。” 唐时:“所以喊我来吃饭,实际是为了研究怎么争权夺势?” 范琸从副驾驶转身过来:“唐董也是顾全大局,毕竟集团是唐家一手创办起来的。退一步讲,高董那人您也不是不知道,集团要是在他手上,运营的方针政策肯定会大改,说不定会和集团创立的初衷大相径庭。” 高泰擎此人唯利是图,从北枫的项目可见一斑。 这些年他做的项目是赚了不少钱,但后续风评不好,有些项目质检出了问题,出现过几次舆论危机。 如果集团落到他手里,后果可以预料,从短期来看是能赚快钱,但长远看,集团会伤了根本。 纵使唐时懒得管事,这样的结果也不是唐时想看到的。 唐凯定是兰亭集的贵宾,包厢和餐饮都是按最高水准上的。 唐时进去都不用问,直接朝以往坐的包厢去,进去后才发现除了他爸和岳叔,岳筠也在。 唐时没说什么,打了招呼落座。 岳叔态度热情:“好久没见着唐时了,越来越出息了,在国外子公司做出了成绩,一回国又把北枫小学的项目做得如火如荼,连带着集团其他业务都跟着好起来了,不错不错。” 这种好听话谁都爱听,唐凯定笑呵呵:“是你疼他,怎么看都好。他天赋是有的,就是玩性大,这不最近又不务正业了,拿了个什么比赛的冠军,正事都不做了,今天还是我给叫回来的。” 依旧是老生常谈,说赛车是旁门左道。 所以他不爱来吃这饭,没一顿吃得舒服。 唐时脸色不虞地靠到椅背上:“你所谓的正事,我还真不感兴趣。” 唐凯定敛起笑容,也不太高兴了。 这对父子就是有一说话就冻住气氛的本事。 岳叔连忙打圆场,转移话题:“岳筠刚从国外回来,你们俩以前常在一起玩,也是好几年没见了吧。最近她要待在国内,你们可以多联系。” 岳筠朝唐时笑了笑,她今天特地出门做了头发,化了两个小时的妆,勾起的笑容弧度是对着镜子练习过的。 “唐时哥,好久不见。” 唐时懒懒地抬眸:“之前刚见过,在拘留所,你忘了?” 岳筠笑容一僵。 “这,出什么事了吗,爸爸怎么不知道?”岳叔一听这地点就慌了。 岳筠勉强维持住笑容弧度:“一点小事,都过去了,不用担心。” 唐时看着岳筠的反应,若有所思。 唐凯定不关心这个,说起了公事:“换届的事情现在不少股东还在观望,大多数人目的还是赚钱,谁当董事长他们并不在意。” 岳董注意力回到正事上:“您放心,我这边是坚决支持你的。不过,我暗地里跟其他股东聊过,有几个意思还不太明确,都在观望您和高董开门红的成绩。” 唐凯定沉吟:“下季度最重要的项目就是跟政府合作的那个艺术创意小镇。这是块大饼,谁能啃下来,开门红的任务目标就稳了。过段时间那边还要派专家过来考察我们的团队。可见政府那边也很看重这个项目。” “听说高董那边已经在组建团队了,专家团的人都比较较真,届时过来考察,哪边的团队专业水准更高,就会选哪一边团队接这个项目。唐董,您也要早做准备了。” 唐凯定:“我毕竟精力有限,老了,力不从心了。以后集团的事情也是要交给小一辈的,这不,叫了他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做准备。” 唐凯定给了范琸一个眼神,范琸心领神会,将早已准备好的项目书分发给唐时、岳筠等人。 政府要开发一个文化创意小镇,这个项目向社会公开招标,有这个财力物力拿下这个项目的,没有谁比义溪集团更合适。 只是集团内部,唐凯定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高泰擎也对其虎视眈眈。双方开始较起了劲。 这个项目对主力团队的艺术水平要求很高。政府那边特意派了专家团来考察,同时选拔更适合的团队接手项目。 高泰擎还真如他所说的,要开始染指艺术了。 唐时冷笑一声。 岳董看向他:“唐时啊,你也不用有太大压力。你父亲,还有各位叔伯都会当你的后盾。组建艺术团队的事你要是有不懂的,随时问我们。” 唐时翻了翻项目书:“设计、建造方面的人才我们集团有不少,这个我心里有数,接下来找他们谈谈,没什么问题。” 他又说:“这个项目是以艺术创意为主题,小镇中心是建造画手村,这意味着我们的团队除了专业的设计人员,还需要有艺术嗅觉的画手。我猜这一定也会是专家团考察的要素之一。” “搞艺术的大多心高气傲,嫌弃搞商业的人一身铜臭味。成了名的画家可能也不愿意来参加项目。画手不太好找。” 岳董笑呵呵:“这点你不用担心,筠筠这孩子在FILUO美术学院学绘画好几年了,水平不亚于那些知名的画家。她就是年纪轻,还得熬点资历。我跟你爸说好了,让她去公司帮你,这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唐时抬眸,问岳筠:“你要在国内久待,不用回学校?” 岳筠:“跟学校那边打过招呼了,最近准备参加FCIAS艺术展,要在国内待一段时间。学校那边没有意见,反倒很支持呢。” “要参展,不用专心准备吗?我看有的人为了参展很是辛苦,应该很难吧?” 他家初初为了参展可是废寝忘食呢,眼前这位看起来倒是很轻松。 岳筠微笑:“我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专门学绘画的,学校早早就提前让我们做好准备。基础好,作一幅画也不用费太多时间。” “你说的应该是那些没天赋又做梦想当画家的,挤破了头来参展,其实最后还不是会在评选阶段被刷下去,着实浪费时间。” 唐时敛眸,不说话了,神情看不出情绪。 岳叔笑呵呵:“说到这个,筠筠还要参加评选吧?又要初评,又要复评,真是麻烦。哎,不是说有邀请函就能直接参展吗?” 岳筠:“要拿过国家级别以上奖项的作品,艺术展主办方才会发邀请函让她们直接参展,我这些年一直在上学,比赛参加得比较少,所以……” 岳叔:“唉,你曜叔跟画协那边关系不错,要是以前,还能找他要张邀请函。” 唐时抬眸,他说的是徐学曜。他是个爱画的人,跟不少知名画家有来往,收藏了许多名画,在艺术展的参展名额上他完全说得上话。 只是七年前集团出事后,徐学曜为了保住集团,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入了狱,也跟所有人断了联系。 岳叔也是推他顶罪的人之一,实在没脸再找他。 唐凯定一听,说:“这事好办。让唐时找徐学曜要一张给岳筠就好了!” 唐时敲着桌子的手指一顿。 岳筠一喜:“真的可以吗?” 唐时懒洋洋道:“当然……不可以。” 第51章 我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唐时拒绝得干干脆脆, 岳董面上有些挂不住。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唐凯定一口气堵在胸口,想骂唐时,又念着他好不容易回来管事, 不想吵起来给他跑路的机会, 只能憋着。 岳筠心里不舒服, 表面还是维持着笑容:“爸, 就算不用邀请函我也能顺利通过评选的。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唐时哥了。” 全场唯一姿态自如的只有唐时。 “你要是有天赋有实力,自然能过了初评复评。如果没那个水平, 拿了邀请函上去参展也是丢人现眼。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岳筠仔细嚼碎了理解, 总觉得他在拿自己刚才的话怼她。 岳筠尴尬地应了一声, 没明白那句话踩了他哪个雷点了。 一顿饭吃得没有人高兴。 散场后,唐时坐进车里, 问范琸:“上次让你查岳筠的事, 查得怎么样了?” 范琸犹豫了一秒,道:“查了,跟荣诗的事没什么关系。” 唐时抿嘴, 没说什么。 范琸通过后视镜观察唐时的表情:“唐总,算我多嘴两句。集团这些年不平静, 多亏有岳董帮衬着,唐董的董事长位置才坐得稳。之后董事会换届,还有用得上岳董的地方。岳董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如果可以的话……” 有些话不用说完,聪明人懂的都懂。 唐时脸色一沉:“范琸,你越界了。” “抱歉。”范琸马上闭嘴。 片刻后,唐时脸色缓和下来:“当年他们对不起曜叔,这么多年没人去看过他, 在公司里对他的名字提都不敢提。现在用得上人家了,就要我出面?我没他们那么厚的脸皮。” 范琸讪讪地不敢再多言。 *** 唐时回去之后,纪初以为自己的效率会大大提高。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安静的独处环境里,她走神的次数明显增加了。画着画着,时不时地思想就会飞走,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目光不自觉地定格在某个空落落的位置上。 少了唐时坐在那,座位空荡荡的,她忽然觉得这个画室有点太大了,一个人用显得孤单。 纪初深深闭眼,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专注在笔下。 再睁眼时,眼神坚毅,清澈见底。 画着画着,纪初忽然一顿,捂向肚子,饿了。 看看时间,已经中午了。 唐时将她的肚子养成了习惯,一到点就喊饿,比闹钟还准时。 纪初放下笔,想下楼吃饭,想起排成长龙的快餐店景象,脚步又缩了回来。 她不禁恼自己没有提前叫外卖。 “咚咚。” 纪初抬眸,看到了身着跑腿服装的小哥,手里提着保温桶。 “请问是纪初小姐吗?” 纪初:“是我。” “麻烦给一下验证码。” 验证码? 她好像没有这东西。 正疑惑,手机振动了一下。 唐时发来了一条消息,是一串数字。 纪初灵机一动,把这串数字报出来,果然对了,跑腿小哥将保温桶交给她便离开了。 纪初提着保温桶放在唐时原先的桌子上,打开,饺子的香气扑面而来,烟雾弥漫在空气中,画出不规则的弧线。 “叮咚。” 唐时又发来了微信。 纪初打开手机,看到唐时发来的消息:【知道我给你送了什么吗?】 明眼人都知道是水饺。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讲究? 纪初打开摄像头拍了照片发过去:【午餐,水饺?】 唐时那边可能还在忙,没有立即回复。纪初不着急,坐下来边吃边等。 水饺还很烫,大概刚出锅不久,纪初吹了吹,咬一口,肉馅在舌尖炸开。 唐时:【不太全面。[图片]】 图片的内容是水饺的牌子,左上角大大的两个字——“思念”。 纪初不自觉弯起嘴角,回他:【好吃,回味无穷。】 接下来的每天中午,唐时叫的跑腿总会准时的送来午餐,保温饭盒装着,荤素搭配齐全,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纪初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外卖,因为吃的时候能吃出一种家常的味道,估计是请了阿姨专门做了送来的。 但除了饭点时间,唐时的存在感明显弱了不少。 他来消息的频率变少了,如他自己所言,他也没来画室看她。 纪初从父亲日常在看的财经频道、房产新闻中得知,他最近很忙,因为不少房产开发项目里都有他的名字,媒体推送的新闻中偶尔会有他的照片,电视播报的新闻中时不时也有他的身影一闪而过。 纪初从那些少之又少的影像中得出一个结论:他瘦了。 还是锻炼有素的身材,站在其它人旁边仿佛鹤立鸡群,上镜后别人是妖魔鬼怪,他是神仙下凡,脸蛋妖冶得比顶流还顶流。 但纪初就是从他锋利的线条棱角中看出他瘦了。 纪初不自觉泛起心疼,让她一日三餐准点吃饭,那他呢?是不是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了? 次日中午,纪初定了十一点的闹钟。闹钟响时,她便当机立断从绘画状态中抽离出来。 打开外卖程序,浏览起义溪集团附近的外卖来,最后选定了一款,点到总裁办公室。 外卖平台显示还有半小时送达。 纪初给唐时发了消息:【吃过热干面吗?[图片]】 义溪集团大楼的会议室里,椭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参会人员,正仰着头看投影仪上的演示文稿。 唐时单手扶着下巴倾听演讲人的汇报,余光看到手机屏幕亮了,单手拿起解锁打开聊天框,放大图片——“想念热干面”。 他的目光来来回回在左上角的“想念”两个字逡巡,噗嗤笑出声。 正好汇报结束,会议室无人出声,唐时的笑声特别明显。 众人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唐时反应极快,维持着笑容带头鼓掌:“好,很好。”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范琸凑到他耳边:“刚才做汇报的是业绩下降的部门。” 唐时笑容微不可察地一僵,很快接上:“鼓足干劲,全力赶超。” 汇报人:“……谢谢唐总。” *** 画作完成那天,纪初心情有一种难言的轻松。 她郑重其事地将画卷起来,束起来放进包里。马上就是参加初评的日子了,她心里有满满的期待,这是她重新拿起画笔后的第一战,希望能旗开得胜。 走出单间画室,穿过长廊,目光浏览过墙上挂着的画,还未踏到前台,便听到了前面的对话声。 “来接女朋友?” “呵,还在追求中,她还没答应我。” 这熟悉的声音令纪初一喜,快步往前走,脚步轻快。 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是雪后的日光,温暖和煦,光影透过玻璃门投射在地上,唐时站在逆光处,身形颀长。 纪初眯了迷眼,看不清他的神情,于是小跑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的脸。 唐时看到纪初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抬腿走近,大长腿的优势这就显现出来了,他轻松迈几步就赶得上纪初跑的距离。 纪初在他面前停下,有点喘。 唐时轻轻拍她的背:“你看看你,跑几步路就累了。下次跑步这种事让我来。” 纪初抬眸看他,不明所以。 唐时眼里噙笑:“我以前看了一部电影,是宫崎骏的《悬崖上的金鱼姬》。里面有一句话,‘如果是来见你,我会用跑的’。” 纪初眼眸微微睁大,水眸清澈,这部电影她看过,这句话的前面还有一句…… 唐时的声音充满磁性,像在说故事一样娓娓道来:“我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纪初的心跳更快了。一定是运动的缘故,她想。 走出画室的时候,纪初才发现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下过雪的室外比室内冷多了。 她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唐时把围巾解下,裹到她脖子上:“又忘了戴围巾?天气冷,就算你的天鹅颈纤细好看,也要裹起来保暖,知道吗?” 唐时就是唐时,温馨提醒的同时还不忘撩她。 纪初把脸蛋埋在围巾里,深深吸了一口,羊绒的味道,唐时的气息,真暖和。 她忽然涌起一股以后也要故意忘记戴围巾的冲动。 上了车,唐时打开暖气,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探身从车后座拿出一摞书放到纪初大腿上。 纪初垂眸,映入眼帘的是唐时妖冶的桃花眼。 纪初心神荡漾了一下,翻了翻,厚厚一摞都是杂志,财经杂志和赛车杂志。 纪初偏头看唐时,脸上挂着一个问号。 唐时挂挡发动车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自然:“杂志,你说想看的。” 纪初顺口回道:“其实我对这类杂志不太感兴趣……” 话未说完,纪初忽然意识到,这些杂志的封面无一例外,都是唐时。 唐时:“不爱看就还我。” 说着还要伸手来抢,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纪初忽然就懂了,护食般抱住杂志:“想看,我忽然发现当时尚杂志看也不错,毕竟封面的质量堪比时尚芭莎。” 这种婉转的马屁成功把唐时的毛抚顺了。 唐时勾起嘴角:“这还差不多。” 车子一路行驶,最终停在兰亭集。 其实这一趟唐时来接她,两人并没有商量要去的目的地。 两人仿佛达成共识一般,默契地下车,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一起共进晚餐。 兰亭集的服务周到,有侍应生主动来帮唐时泊车,唐时把车钥匙丢给他,和纪初一起走进去。 认识唐时的侍应生上来引着他们去包厢。 包厢门一推开,看到坐在主位的人,双方皆是一愣。 唐时:“爸?你怎么在这?” 唐凯定目光扫过纪初,最后落在侍应生身上:“怎么回事?” 侍应生:“抱歉唐董,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 第52章 我有人管了 纪初的目光流转到唐凯定身上, 看到他也正在打量自己,礼貌地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唐凯定目光扫过他们两人:“既然来了, 就坐下一起吧。” “不用了, 我们各吃各的。” 唐时自然而然地拉过纪初的手, 转身就要走。 纪初余光扫到唐凯定的神情, 看似想要挽留,但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纪初扯了扯手臂, 唐时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正巧这时范琸从门外进来, 见他们堵在门口也是有些惊讶, 很快调整好表情,面向唐凯定:“唐董, 夫人临时回公司处理事情, 说来不了了。” “嗯。” 唐凯定惜字如金,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唐时抬眸,眼里有些意外:“今天什么好日子, 你们居然约一起吃饭?” 纪初以前听唐时提起过他的父母,据说是商业联姻, 两人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上,聚多离少,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相敬如宾。 唐凯定一言不发。 范琸瞧了瞧他的脸色, 低声跟唐时说:“今天是唐董的生日。” 做儿子的,不记得自己父亲的生日,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放在唐家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这些年唐凯定对唐时一直是放养状态,真细究起来,唐凯定也从来没记住过唐时的生日。 纪初总算明白刚才唐凯定为何欲言又止了。这是想留他们, 又拉不下脸。 纪初察觉到唐时握着自己的手松了力道,杵在门口。 他是不想走了。 可他也开不了口说要留下,毕竟刚才要走也是他说的,他可不想那么快打自己的脸。 这一看就是亲生父子,一样的好面子。 纪初扯了扯唐时的衣袖:“既然这样,不如就留下来大家一起吃,人多热闹些。” 唐时看了唐凯定一眼,唐凯定没有拒绝。 纪初朝范琸使了使眼色,范琸机灵地拉开唐凯定旁边的椅子,朝唐时比了个姿势:“唐总,请。” 纪初反手拉着唐时过去,唐时一脸不太情愿的样子,身体却很诚实地跟着纪初走。 纪初看他那样子就想偷笑。 范琸进来之前已经点了菜,众人入座后,等上菜的时间里便开始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大多数时候说话的是唐凯定,聊起来三句不离公事。 纪初插不上话,范琸不敢插话,唐时爱理不理。 整个包厢只有唐凯定的声音。 唐时面前的茶喝了一杯又一杯,看得出耐心不多了。 唐凯定的目光扫过纪初,最后落在唐时身上:“文化创意小镇的项目团队组建到哪一步了?” 唐时:“不急,我心里有数。” 唐凯定:“高泰擎手下能人众多,项雪岚的本事也不容小觑,北枫那个项目你已经跟他们正面起了冲突,他现在视你为眼中钉,这个项目他一定不会放给你。你要重视起来,别整天把心思花在不该花的地方。” “这段时间你是做出了点成绩,不过不要得意忘形,你还差得远。” 这是父亲对儿子的教诲吗?听起来更像是领导对下属的训诫。 纪初小心翼翼地瞅唐时,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父子关系一般的场面,她今天总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唐凯定:“岳筠要的画展邀请函,对你来说也不难办。你明天要是没事,就去你曜叔那给她要一张。” “不给。我跟她没情没份的,凭什么为了她去求人?”唐时不假思索地回绝。 唐凯定:“你这说的什么话,岳家跟我们家也算世交,帮了我们家不少。岳筠跟你年龄相仿,你岳叔叔有意让两家亲上加亲。我跟你妈提过,你妈也挺满意。” 纪初默默低头,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唐凯定的意思是要让唐时跟岳筠联姻。 唐时茶杯放到瓷碟上,发出“铛”的一声。 唐凯定想跟岳家结亲的目的,是为了稳固战线联盟,跟高泰擎斗。 当着纪初的面说这些,是触到了唐时的逆鳞。 他眼神冰凉:“你跟高泰擎怎么斗是你的事,别想算计到我头上来。你欠的情,总不能卖儿子去还吧?” 唐时生起气来说话就不好听,纪初看到唐凯定拍着自己的胸脯,喘气声比刚才大了不少,一看就是气的。 唐时气性也不小:“我看这顿饭也不用吃了。” 说着就要起身走人。 纪初手伸到桌子底下,拍了拍唐时的手背,在他看过来时轻轻摇了摇头。 纪初的眼神像一汪清泉,浇灭了唐时内心的火气。 唐时紧绷的背脊这才放松下来,重新靠到椅背上。 唐凯定念着难得今天父子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压抑着怒气。 “你这臭脾气,也是时候找个人管你了!” 唐时不甘示弱地回嘴:“我有人管了。” 桌子底下,唐时反手握住纪初的手捏在手里,不让她抽走。 唐凯定的目光转为意味深长,落在纪初身上。 纪初不自然地回避他的目光,低声提醒唐时:“不要跟长辈顶嘴。” 唐时撇了撇嘴,跟个大孩子一样不情不愿地夹了一口凉拌海丢进嘴里。 兰亭集的服务生推门进来上菜,唐氏父子吵架的小插曲就这么抹了过去,大家默契地不再提,转而吃起菜来。 桌上的氛围虽然算不上和谐,大家都沉默寡言,但在纪初看来,能安生吃完一顿饭就是老天保佑了。 临近尾声,纪初接了一个电话,随后凑到唐时耳边跟他说:“我买了点东西,你出去帮忙拿一下?” 纪初提的要求,唐时自然没有二话。 出去发现等在门口的是外卖员,手里提着一个双层蛋糕。 唐时一想便明白了,这是纪初特意帮他老爸订的蛋糕。 唐时提着蛋糕回到包厢时,纪初正跟他爸说话,柔声细语的,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爸嘴角隐隐有了笑意。 纪初余光瞥到唐时回来了,站起来接过蛋糕帮忙拆包装盒。 蛋糕配套齐全,除了纸盘和刀叉,还配了蜡烛、生日皇冠。 老一辈总说不在意仪式感,但看到蛋糕内心还是不免有些波澜。 唐凯定哼了一声,对唐时说:“还算有点孝心。” 唐时一头雾水,正想问什么意思,手被纪初轻轻碰了碰,一抬眸便看到纪初在对自己猛眨眼。 唐时似懂非懂,难道是…… 范琸切了一块蛋糕递给唐凯定,唐凯定咬了一口,愣住,没有预料中腻人的甜味,而是清淡的桂花香和咸味。 纪初笑道:“别看他大大咧咧的,有些事情还是蛮上心的。订蛋糕的时候还记得叮嘱店家要用咸奶油,因为寿星不爱吃甜的。” 唐凯定脸色彻底放晴,对唐时的语气好了不少:“你买的蛋糕,不试试看?” 他买的蛋糕? 唐时彻底懂了,有人以他的名义替他送礼了。 范琸机灵地递了一块蛋糕给唐时。 唐时单手接过,似笑非笑地看纪初,用叉子叉了一小块递到她嘴边:“试试?” 纪初摇头:“我自己来。” 唐时手换了个方向,将蛋糕送进自己嘴里,咀嚼吞咽后说:“甜的。” 怎么可能? 她明明标注要用咸奶油。难道店家疏忽了? 唐凯定在场,纪初不好表现出惊讶,故作镇定地叉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冰凉的咸奶油在舌尖蔓延开。 明明就是咸的。 纪初娇嗔地瞪了唐时一眼。 唐时宠溺地笑着,伸手揩去她嘴角沾到的奶油,不多做解释。 他自己懂就好,他的小樱桃甜到心坎了。 *** 临近春节,学校放了寒假,纪初不用再装作早出晚归的样子。 赶稿的日子太耗神,现在画作完成了,正好休息一下,重振旗鼓整装待发。 年前要备很多年货,家里要大扫除,贴春联,总之要准备的事情挺繁琐的。 父亲要忙到除夕之前,纪见高三最后一个寒假,正在全力备战高考,于是节前的准备工作就落在了纪初和梁冬头上。 两人忙得脚不沾地,总算在大年三十那天堪堪备好年货。 下午时,纪初在厨房准备晚上的团圆饭。 梁冬的声音从大厅传来:“初初,我刚才在外面给你挑了件羽绒回来,你试试。” 纪初扬声应道:“谢谢妈,先放着,我一会去。” 梁冬:“我给你放到房间去。” 纪初放在流里台的虾活蹦乱跳,一个不注意便跳到地上。纪初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抓,无暇再去细想梁冬的话。 过了片刻,纪初厨房的事情告一段落,走回大厅,正迎上脸色难看的梁冬,她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准备参展的画卷。 纪初一颗心沉了下去。 她的画卷藏在房间衣柜里,想来是梁冬进去的时候顺手想帮她整理衣柜才发现的。 梁冬:“告诉我,这是什么?” 纪初嘴唇嗡动,不敢吱声。 梁冬失望的眼神像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纪初背上。 梁冬:“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了不再画!” 纪初抿唇,小声道:“对不起,妈妈,我已经很努力放弃了,但我做不到。” 纪初的话刺激到了梁冬,她表现得很是伤心:“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你外公那,你被你外公带坏了!” “是唐时吧,又是那个人怂恿你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不能跟他有牵扯,当年也是他撺掇你去报美院的!一遇上他你就变得特别不听话,你以前从来不会违背我!” 纪初不认同梁冬对唐时的评价,反驳道:“他身上有我没有的勇敢,对于真正热爱的东西他比我执着得多,我很庆幸我能被他感染。” 梁冬扬声:“你被他带坏了!我绝对不允许你步你外公的后尘。你不要执着了!” 纪初觉得很疲惫,这些年压抑着的情感一瞬间全涌了上来。 “外公已经去世这么久了,妈妈,其实一直没放下的人是你。” 梁冬将画藏到身后,歇斯底里:“闭嘴!你坚持要画,就别踏进我家门。” 纪初眼神黯淡下来,如星辰坠落的夜空,转身走出家门。 第53章 我陪你 除夕, 家家户户都聚在一起吃团圆饭,街上显得有些冷清。 平日里热闹喧哗的中心广场此刻静谧祥和。 广场上挂了红红绿绿的灯笼,树木缠绕着串灯, 在夜幕下泛着暖黄的光。 广场中央有供人憩息的椅子。 纪初坐在那, 目无焦点地看着远处。 那里万家灯火, 家家张灯结彩洋溢着春节的气氛。 纪初想起以前吃团圆饭的时候, 热气腾腾的火锅冒着香气,袅袅的烟雾带着湿气扑面而来, 在寒冬腊月里显得特别温暖。 纪初不自觉地抱起双臂,出来的时候走得急, 什么都没带, 现在冰凉的风呼呼地透过毛衣缝隙钻进身体里,冷得纪初有些抖。 一道颀长的影子缓步而来。 纪初抬眸, 看到唐时的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路灯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唐时穿过光影之间,站到纪初面前。他衣服上还有一些湿痕,那是雪融化的痕迹。 纪初想, 他一定在风雪之中走了很久。 唐时解下围巾,俯身, 一圈一圈地将围巾绕到纪初脖子上。 他站着,纪初坐着,这样的姿势让纪初的额头不经意间撞到他的胸膛。 纪初以为如往常一样, 他给她戴好围巾就会退开。 没想到戴好的一瞬间,她的后脑一暖,一股力道将她压向眼前的胸膛。 唐时:“听见了吗?” 纪初:“什么?” “我的心跳。” 纪初凝神,耳朵被他急如擂鼓的心跳振得嗡动。 纪初抬起头,鹿眼澄澈:“怎么跳那么快?”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唐时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大过年的你跑不见,我还以为你被年兽叼走了。” 纪初捂了捂额头,他以为她是唐尧吗,居然弹她。 纪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她出门的时候连手机都没带。 “纪见告诉我你被赶出家门了。我联系不上你,便一路找了过来。” 纪初心里一暖:“我是成年人了,就算一时联系不上,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唐时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因为我怕,怕你跟七年前一样忽然就消失了。” 无所畏惧,敢于跟任何人叫板的唐时说他怕。 纪初怔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只有那件事确实造成了很大的阴影,才会让一个成年人至今念念不忘。 纪初不禁反省自己,当时自己的处理方法是不是太决绝了?犯人也有申诉的权利,她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唐时。 唐时看纪初穿得不多,碰了碰她的手背:“怎么这么冷?” 他拉过纪初的手哈气,白雾抚过肌肤,带来一阵暖意。 纪初眉眼不禁柔和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忘了家里的不愉快。 唐时朝四周环顾了一下:“你等我一会。” 除夕夜广场里还在营业的店寥寥无几,唐时跑向了其中一家还敞着门亮着灯的咖啡厅。 雪天路滑,纪初不由自主地提起一颗心,扬声:“你慢点。” 唐时仿佛没有听到,脚下速度不减。 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杯饮品。 温热的牛奶被放进纪初手心,唐时顺势坐到纪初身旁。 纪初双手握着纸杯,感受着热饮的温度,在寒冷的室外这就像一个小暖手宝。 纪初啜饮一口,胃里浮起一丝暖意。 纪初目视前方:“往年这个时候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电视机播着春晚当背景音,吃饭的时候我妈很重视仪式感,还要大家轮流说一句新年祝福才能动筷子。”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守岁。” 纪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落寞。 唐时不由侧目:“你说的事情离我很遥远。我很难想象我们一家聚在一起过除夕,其乐融融的场景。因为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忙事业,除夕也不例外。” 唐时看着前方:“有时候除夕他们都不见人影的,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守岁。” 纪初想起高三那年的春节,唐时半夜来到自家楼下找她。 当时还讶异他怎么除夕夜一个人出来了,现在想想也明白了,那年的他也是一个人过年。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他熬过了多少孤寂的时刻。 纪初忽然有点心疼,看着他空荡荡的脖子,关怀道:“你冷吗?” “还好。” 纪初想了想,把热牛奶递给他:“你拿着,比较暖和。” 唐时目光落到纸杯上,没接,也没说话。 纪初想了想,问:“想喝?” 唐时颔首。 “怎么只买一杯呀?” 唐时目光游移开:“只剩一杯了。” 这样啊,纪初不疑有他,打开杯盖:“我喝够了,给你吧,你喝这边。” 她指了指杯沿没有口红印的地方。 唐时眼尾浮起笑意:“那我不客气了。” 纪初慷慨地将纸杯递给唐时,唐时喝了一口,握在手里。 “伯母为什么这样对你?” 提起出走的原因,纪初的语气便沉重了起来:“我画画的事情被她发现了。” “事态很严重?” “嗯,一发不可收拾。比高考那年还严重。” 唐时的重点落在“高考”这个时间点:“所以你最后没有读美院,是因为你妈不允许?” 提及当年的事情,纪初声音空灵,牵引着唐时的记忆回到过去:“当时我报美院的事情被她发现了,她很生气,要我改志愿。” “当时她因为外公去世的事情很崩溃,我不能再当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妥协了。” 唐时沉吟:“那这一次呢,你还会妥协吗?” 纪初自嘲一笑:“就是没有妥协,我才被扫地出门的。”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母亲的安排下生活,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循规蹈矩,死气沉沉。 遇到唐时后,她才知道,追求梦想的人是会发光的。 唐时身上的活力感染了她,让她沉寂的心重新跃动起来。 迄今为止,她人生唯二的两次反抗母亲,都跟唐时有关。 唐时拍了拍纪初的头顶:“这一次初初很勇敢,值得表扬。” 纪初无力地笑了笑,垂眸:“可是我很难过。” 她的母亲为什么不能像别人的母亲一样,支持自己孩子的选择呢? 唐时手上轻轻使力,将纪初的头按在肩膀上。 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纪初的脸颊贴着他大衣的毛呢料,他的肩膀浑厚有力,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卷来,呼啸的声音掠过耳旁,发丝擦过脸颊,痒痒的。 纪初余光瞥到唐时抬手,将杯子递到嘴边,向里的位置是残余的口红印。 纪初一急,连忙抬起头阻止:“喝错了。” 已经来不及了。 唐时就着口红印的位置饮了一口,慢条斯理地放下后,才仿佛刚意识到一般,说:“啊,没注意。” 纪初耳朵红了,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的。 *** 唐时的别墅在山顶,山顶胜在清净,而清净过头了就显得冷清。 开了灯,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但没有过年的气息,没有一丝人气,仿佛五星级大酒店,来住的人只是旅客,睡一晚便走。 唐尧放寒假的第二天就被他妈带走了。 现在这个别墅只有唐时一个人住。 至于纪初为什么跟他回来,要从两人商讨今晚的落脚地点谈起。 纪初说想去住酒店。 可话一出口她便想起了她身上什么证件都没带。 后来纪初想去朋友家将就一晚,唐时一句“别人一家团聚过年,现在贸然去打扰人家恐怕不太好”便打消了她的念头。 就在纪初愁眉苦脸时,唐时适时地提出建议:“要不去我家住吧。” 纪初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他,去他家,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他家不会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吧? 也不怪乎纪初这么想他,唐时老色批的标签已经深深打在纪初脑子里了。 唐时一眼看透纪初的想法,轻笑:“我家很多房间。” 唐时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谨守礼节,绝不会越界。 见纪初犹豫,唐时又加了一记猛料:“走吧,不是不想一个人守岁吗?我陪你。” 这个说辞正戳中了纪初的心。 这个除夕,流落街头实在是有点可怜。她想躲进房间里,依偎在暖炉旁,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的落雪,等着新年的到来。 而这个画面里,如果能有唐时的出现,那一定会更美好。 纪初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从广场走去车上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雪,尽管唐时拿大衣护着纪初,她的头发依然不可避免地沾了一点白,衣服也被打湿了一角。 到家后,唐时放她在客厅,留下一句“自便”便上了楼,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在唐时家里,纪初竟然没有一丝不自在。她一个人在客厅,便好奇地参观起来。 地上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踩上去很柔软,脚丫感觉到了暖和的舒适感。 纪初一路踏过去,尽头有一个吧台,内置了酒柜,上面是一系列藏酒,看瓶身纪初便知道都是年份久远的名酒。 走回茶几前,纪初坐到沙发上,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就像躺进了棉花糖,满满的安全感。 只是背后似乎硌到了什么东西。 纪初手伸到背后摸索,抽出《追爱三十六计之爱心食谱篇》。 纪初一怔,随手翻开折了角的那一页:花生炖猪蹄。 她忽然忆起唐时曾经拿着这道菜让她试试,但她当时被学校的事情搞得心神俱疲,一口都没尝过。 看这书都快散了,想必他翻了不少遍。 纪初心里一暖。 楼梯那传来脚步声,纪初连忙将书藏回沙发里,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 唐时走近,将手里的干净衣服放到纪初手上:“你的衣服湿了,不能穿了。你去洗澡换一下。” 纪初视线落到手上的毛衣,打开,毛衣的码数很大,明显不是女生穿的款式。 唐时摆手:“没办法,我一个人住,家里从来没有女性的衣服。你将就一下,明天再出去给你买衣服?” 大过年的,有得住有得穿就可以了,不能太讲究。 纪初应了下来。她没有细想唐时最后那句话,默认了明天她还会住在这里。 别墅如唐时所说,房间有很多。 纪初按照唐时的指示进了其中一间客房,床已经铺好了,暖气开着,灯也开着,想必是他刚才进来准备的。 床上还撒了玫瑰花瓣,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 踏进去的一瞬间,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 纪初洗了个热水澡,身体的寒意渐渐散去。换上唐时准备的毛衣,绒毛很软,一点也不扎,就是很长,长到膝盖上。肩膀也很宽,耷拉下来。 纪初知道这是唐时的毛衣,是他常穿的牌子,尺寸也贴合他的身材。 纪初将袖子挽了两层,把毛衣当毛衣裙穿。 唐时正坐在地毯上,按着遥控器,大屏电视机里春晚正播到小品的节目。 不经意间瞥到楼梯那边的身影,唐时瞟过去,便再也移不开眼。 长及膝盖的深色毛衣套在纪初身上,上半身勾勒出诱人的曲线,白皙的脖颈肌肤在高领边缘若隐若现。 毛衣长及膝盖,双腿笔直修长,别有风情。 一想到这是自己的毛衣穿在纪初身上,唐时便感觉鼻腔一热。 纪初没察觉到唐时火热的目光,在外面冻了一天,脑子有些迟钝。 她的心情依然沉重,走过吧台时,忽然就挪不动脚步了,目光定在酒瓶上。 唐时贴过来,温热的胸膛贴在纪初背后:“想喝酒?” 纪初没有听出他声音里的危险意味,无知无觉道:“可以吗?” 唐时的吐息擦过纪初耳边,声线低沉:“当然可以。” 第54章 是你好吃 得了主人允许, 纪初随手从吧台那抽了一支红酒出来。 唐时在吧台底下掏出两个高脚杯,和纪初一起坐到落地窗前。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远处群山隐在黑暗里, 视野里一片宁静。 壁炉里的火焰跳动, 脚底下是柔软的羊绒地毯, 室内暖洋洋的, 春晚的背景音喜庆欢乐。 这是一种令人有幸福感的环境。 这个夜晚有唐时陪自己守岁,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唐时递过来半杯红酒, 液体在玻璃杯身里晃动,灯光在液体上流动。 纪初仰头喝了一口, 是葡萄酒, 甜中带着涩。 纪初很少喝酒,不由蹙起了眉头。 唐时轻笑:“这酒后劲大, 别喝太多。” 不知怎的, 纪初忽然有了倔脾气,仰头把酒往嘴里灌。 白皙修长的脖子因着她的动作从领子里溜出来,棱角分明的下巴微动, 红酒流过她的唇,说不清是酒更红还是她的唇色更红。 唐时不由看直了眼, 心跳急如擂鼓。 “满上?” 空酒杯在唐时眼皮底下晃了晃。 唐时怔怔地顺着纪初的话倾斜酒瓶,酒杯盛满后他才回过神来,倒多了。 这正合纪初的心意。 纪初避开他伸过来阻止的手, 把高脚杯放到自己位置的另一边。 唐时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不经意落到她光裸的双腿上。 刚冷静下去的热血又涌了上来。 “盖上。” 唐时扯过沙发上的毛毯,丢到纪初腿上,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慌乱。 纪初不疑有他,扯了扯毛毯, 想了想又坐近了一些,分了一半盖在唐时腿上。 这样子的距离,她的腿不可避免地擦过唐时的腿。 尽管唐时穿着裤子,但刚才的视觉冲击仿佛还在眼前,便是一点点摩擦都能让他浮想联翩。 唐时顿时心猿意马,他觉得他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纪初望着莹白的雪花落下,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如果外公在世的话,一定会支持我画画。他一生都在为艺术献身,从这一点看,他值得敬佩。可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这大概就是妈妈恨他的原因吧。”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没有放过自己。有时候看到外公的老家,那些陈设一如往昔,我又会想,她真的恨吗,恨的话会留下那间屋子,维持外公在时的陈设吗?也许她自己也分不清了吧。” 酒精的作用下,纪初思维比平常慢了不少,讲话慢吞吞的,像软糯香甜的糯米。 唐时听她说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表示自己在听,其他时候便充当起了添酒的酒保,给纪初倒酒。 纪初:“如果我能找到外公留下的那副画就好了。” 那份遗落在外的、外公留给妈妈的礼物,到底是什么样的画呢? 纪初总有一种预感,那副画也许能打开母亲的心结,让她真正放过自己。 唐时问:“是什么画?” 纪初缓缓望向他:“对呀,是什么画呢?” 她有点睁不开眼了,费力地撑起眼皮,眼眸里倒映着灯光,像懵懂无知的幼鹿,一头撞进唐时心里。 唐时:“你醉了。” “我醉了吗?” 纪初揉了揉眼睛,声音越发柔软无力。 窗外炸起了烟花,绚烂的色彩在天空四散开来,将纪初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新年了,除旧迎新,大家都在庆祝。 唐时看向夜空,轻吁了一口气,还好,再这么盯下去他可不一定把持得住。 纪初想凑近点看,傻傻地凑近,鼻子撞在玻璃上。 她吃疼地捂着鼻子,眼睛不由自主溢出水光。 “呜。” 柔软的呜咽又一次击破了唐时的一道内心防线,身体里的猛兽叫嚣着要出笼。 唐时深吸一口气,握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些。 “我看看,撞哪了?” 纪初拉过唐时的手放在鼻子上;“这!” 她呼吸的气息滑过唐时手心,落在唐时心上,闹得唐时心痒难耐。 唐时手指动了动,理智尚存,他猛地抽回手。 纪初有点不满,微微噘嘴。 喝醉的小姑娘,比小屁孩还难哄。 唐时拍了拍她的头,眼神柔和:“新年快乐,初初。” 纪初反应慢了半拍回他:“新年快乐。” 唐时:“高三那年我去找你,我们一起从旧年跨到新年。那是我过得最快乐的一个除夕。” “从那以后,每年除夕你都不在我身边。” 唐时的身上笼罩了一层悲伤,那悲伤浓郁得纪初都感觉到了。 她身体先于思想行动,拥住了唐时:“你不要难过。我们今年是一起过的。” 少女的馨香萦绕在鼻端,纤细的胳膊环绕着唐时的脖子,额头贴在他的侧脸。 唐时感觉肌肤接触之处像火烧一样。 别再诱惑我了,初初。 唐时抬手,在把她揉进身体里和推开她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落在她的胳膊上,把她拉开。 纪初用懵懂的眼神看他。 唐时柔声哄她:“夜深了,你该睡了。” 纪初确实困得睁不开眼了。 她歪头,靠在唐时肩膀,缓缓阖眼。 她的气息逐渐均匀,在唐时耳边回荡。 这对唐时而言是一种煎熬,但他甘之如饴。 他单手环着纪初,望着远处的烟火,呢喃道:“以后也一起守岁吧,一起把错过的七年补回来。” *** 纪初醒来的时候,不知今夕何夕。因为一睁眼便是陌生的环境,厚重的遮光帘挡住了日光,室内像夜晚一样昏暗。 纪初缓了一会,才忆起昨天临睡前的画面。 印象里,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眼前是纷飞的白色雪花世界。 不用想也知道,是唐时把她抱回房间的。 纪初撑起身子,拉开窗帘,外面出了太阳,一片光明,照进室内,室内都不需要开灯。 纪初看到床尾放了一只圣诞袜,很大,立起来比她还高一些。 纪初被引起了好奇心,走过去看,圣诞袜里放着许多包装好的礼品盒。 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拒绝拆礼物的快乐。 纪初期待地掏出一个礼品盒开始拆。 大概是纪初的动静被唐时听到了,他在门外敲门:“醒了?” 纪初趿拉着拖鞋过去开门,唐时穿着新的毛呢大衣,笑吟吟地倚在门边,递给她一个红包:“新年快乐。” 纪初怔了一下,接过,摸到了硬硬的东西。 拆开一看,一张黑卡。 这红包太贵重,纪初不能收。 纪初没有说什么,决定离开的时候给他留在家里。 纪初抬头看他,知道他还杵在门口定是有话要说。 唐时勾唇:“我的新年礼物呢?” 呃,纪初被难住了,和他一起守岁都是因缘巧合,哪有时间准备新年礼物呢? 唐时似乎早料到了纪初的反应,拿出一张卡片递给她:“没关系,我给你准备好了,你只要送给我就可以了。” 他想要的礼物仅仅是一张贺卡吗? 纪初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和好如初卡”。 唐时:“这就是我要的新年礼物。” 想要和好如初。 纪初垂头,指尖抚过字迹,他写的时候一定很用力,字陷进了卡片里。 纪初神色不明,看不出态度。 唐时:“可以吗?” 他的语气有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像是等待审判的囚犯,等着纪初判他生死。 纪初:“当年你追我,是因为跟邵长他们打赌,这件事没有误会,对吗?” 这是唐时多年来最后悔的事情,他的玩性太大,但玩什么都不应该将感情作为赌注。 尽管打从一开始他就是想追纪初的,发自内心地喜欢她。 唐时没有回答,这等于是默认。 纪初上前一步,将卡片放回唐时手里:“别人的别后重逢能够破镜重圆,是因为有误会。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无论事情怎么发展都会走到分手那一步。” 唐时握紧卡片:“也许在这件事上你没有误会,但有一件事我要申辩一下。即便没有打那个赌,我也会追你。” 纪初怔了一下,面上平静如水,内心掀起了波涛骇浪。 理智的绳索拴着她的冲动,时刻提醒她不要沦陷在唐时看似深情的眼神里。 纪初移开眼:“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有的事情强求也不会如愿。你不用再做这些事情了,没有意义。” 唐时捏着卡片的手微微发抖,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握成拳:“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不能剥夺我争取的权利。” 纪初看向唐时,从他的态度来说,他为她做的那些事情倒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可这会不会又是他的一时兴起呢?纪初内心十分纠结。 唐时等了片刻,没等到纪初的回应,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不知道是他的神情太过让人心疼,还是大年初一的特殊日子加持,纪初终究是心软了。 她咬唇,手飞快地抽回那张卡。 唐时眼睛一亮。 纪初举着卡片说:“这张卡,时限一天。” 这相当于一个限时礼物,一天的时间,忘记过去的不愉快,好好的过一个快乐的大年初一。 唐时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行。” *** 纪初洗漱完毕下楼,看到餐厅那已经摆好了早餐。 唐时招呼她:“快来尝尝。” 他的姿态自然,仿佛一键就切换到了热恋的状态。 纪初还不太习惯,有些拘谨地走过去。 大年初一,家里没有其他人,这桌上的早餐自然是出自唐时之手。 唐时的厨艺在他让纪见暗地里给她送夜宵的时候她已经见识过了。 但近距离再看一次,还是十分感动。 纪初就着牛奶,咬了一口面包,莫名想起以往和唐时相处的画面,似乎从很久以前知道她喜欢喝牛奶之后,他总会给她备着,重逢以后也不例外。 他似乎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习性。 这个认知令纪初觉得牛奶喝起来都像加了糖一样。 正咀嚼着面包,手腕被人一拉,手上举着的面包被唐老鼠咬了一口。 纪初嗔怪道:“你干嘛,桌上明明还有。” “你的看起来比较好吃。”唐时理直气壮。 “歪理。”纪初斜了他一眼,把面包塞他手里,自己去吃个够吧。 原以为唐时会消停一些,没想到他还是不安分,到手的面包就不要了,放到餐盘里,盯着纪初手里的牛奶。 纪初:“难道真的是别人碗里的比较好吃吗?” “不是。” 唐时摇头,凑近纪初,猝不及防地在她嘴角吮了一下。 “是你好吃。” 唐时手指揩过唇角,桃花眼风流无限,整个人意犹未尽,昨晚就想这么干了。 纪初腾地站起来,用手背擦着嘴唇:“你无赖。” 老色批就是老色批,昨晚的绅士风度都是假象。 唐时:“你别忘了,当年考八十分的奖励你欠了我足足七年。” 就欠那么一个吻,他要提多少次! 纪初忿忿地:“这个奖励在你总决赛那天已经还了!” 唐时扬起嘴角:“是,所以现在这个是利息。” ??? 他以为是高利贷吗? 纪初:“难不成你还想利滚利?” 唐时一喜:“可以吗?” 纪初:“不可以!!” 第55章 你是笨蛋 昨晚喝了酒, 早上醒来已经不早了。 吃完早餐,纪初在唐时的带领下逛了逛他家,独栋别墅上下三层, 装潢散发着一股富贵的气息, 设备齐全, 游泳池家庭影院健身房一应俱全。 逛到室内游泳池的时候, 不知道是真起了游泳的兴致,还是单纯想秀一秀自己的身材, 唐时站在泳池边张开双臂舒展身体,问纪初:“要不要锻炼一下?” 怕纪初不同意, 他又补了一句:“恒温的, 不冷。” 纪初毫无留恋地走出泳池,婉拒:“下次吧。” 唐时急忙追上:“下次一定?” “不一定呢。”纪初声音娇软却态度坚定。 唐时家太大, 逛完已经中午了。 午餐依然是唐时亲自下厨, 纪初帮他打下手,打开冰箱发现食材一应俱全。 纪初不禁对唐大厨刮目相看:“你准备得挺齐全嘛。” “阿姨怕我饿死,回老家过节前给我塞满了一冰箱的食材。要不是你来了, 我一个人还真吃不完。” 纪初:“阿姨?” 唐时:“嗯,家里没个女主人, 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懂照顾小孩,只能雇佣个阿姨帮忙做饭打扫,顺便看顾一下尧尧。” 纪初一顿, 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地流过手掌。 “我怎么记得,考察北枫小学那天,你拉我陪你吃加班餐用的理由就是家里没人开火?你诓我!” 唐时僵住,坏了,一时得意忘形说漏嘴了。 唐时眼神游移:“多久之前的事了, 怎么还翻旧账啊?” 纪初抬手往他脸上弹了弹水珠:“我不仅翻旧账,我还要秋后算账。” 唐时敏捷地躲开,嬉皮笑脸:“好吧,那现在换我陪你吃饭,一比一扯平了。” 这是偷换概念!他陪她还是她陪他有区别吗? 纪初:“账是这么算的吗?” “行行行,把利息算上,我以后每天都陪你吃饭。” 纪初佯装生气,偏头不理会他。 唐时观察了她片刻,小心翼翼地凑近:“真生气了?你就体谅一下奔三老男人追女孩子时跟个毛头小子一样束手无策的心态,原谅我用了笨拙的办法吧。” 纪初拼命抑制着上扬的嘴角,猛地回头泼了他一脸水:“你是笨蛋。” 连真生气假生气都看不出来,可不就是笨吗? *** 下午的时候,唐时提议去电影院看电影。 纪初指了指他的家庭影院:“你还需要去电影院?” 唐时推着纪初的肩膀往外走;“外面热闹。” 纪初没有多想,两人驱车到市中心的电影院。 下车后,纪初伸手把滑落到胳膊的单肩包带拉好,唐时自然而然地伸手提过她的包,背在自己肩上。 纪初一怔。 唐时:“给女朋友背包是男朋友的基本修养。” 进了电影院,唐时问了她的意见,到柜台买春节档目前好评最多的那场电影的票。 纪初坐在等候的座位上,看着身高一米八几的唐时背着她少女心爆棚的弯月形单肩包挤在队伍里,健硕的身材与小巧的包包形成鲜明的对比,有点滑稽,纪初不禁眼睛完成月牙。 购买完电影票,唐时没有立刻去等候厅,而是绕到卖爆米花的柜台,排队买了一桶爆米花。 纪初倒是没想到他还有吃这种小零食的爱好。 唐时颠了颠爆米花,笑而不语。 进了观影厅,唐时买的情侣座,在最后一排,影厅已经熄了灯,眼前一片黑暗。 纪初努力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踏着台阶,唐时走在前面,朝她伸出胳膊:“来。” 纪初小手挽上他的胳膊:“谢谢。” 两人顺利坐到座位上,纪初发现这场电影上座率真的蛮高的,眼前人头攒动,身旁的情侣座也座无虚席。 情侣座中间没有隔断,唐时往纪初这边挪了挪。 电影很快开场,纪初没注意到唐时的小动作。 唐时拿着爆米花放在大腿上,两人都拿得到。 纪初一边磕着爆米花一边看电影,不愧是好评如潮的春节档,情节有笑点也有泪点,全程无尿点。 纪初越看越入迷,拿爆米花吃爆米花变成了不经思考的机械化动作。 不经意间便和唐时取爆米花的手指撞到了一起。 纪初回过神来,小声:“不好意思。” 唐时尾音上扬:“没事。” 电影又播到了一个爆笑情节,纪初咯咯咯地笑,伸手拿爆米花,再一次碰到唐时的手。 “啊,你先。”纪初不好意思地抽回手。 唐时慢悠悠地用手指夹起一块爆米花送进嘴里,嘴角的笑意味深长,真甜。 待纪初取好爆米花抽出手,唐时目不转睛地看着电影,手却缓缓地挂在爆米花桶边缘,手掌自然而然地垂在桶内,等待下一次状似不经意地触碰。 之后的看电影过程中,纪初又有几次擦到唐时的手背,纪初只当是碰巧。 黑暗中,唐时眉梢带着笑意,喜不自胜。 电影进行到下半场,唐时迟迟等不到印象中的滑腻擦过,无聊地晃了晃挂在爆米花桶上的手。 他终究按捺不住,凑近纪初耳边小声道:“不吃爆米花了?” 纪初正被电影吸引了注意力,不走心地回他:“没了,你不知道吗?” 唐时垂眸,桶里空荡荡的,已经被他俩吃光了。 唐时悔不当初,拍自己大腿,早知道买大桶的了! 看完电影,纪初意犹未尽,走出放映厅时还有些恍惚,被动地跟着唐时走出影院,走向广场中央,没有思考为什么唐时带她走的是跟车库相反的方向。 “姐,唐时哥。” 纪见的声音传来。 纪初怔怔地看他:“你怎么会在这?” “唐时哥告诉我你在这。”纪见说着,将带来的身份证、手机递给纪初,“给。昨晚一直没联系到你,担心死我了。” 纪初看了唐时一眼,随后缓缓接过,沉闷开口:“妈妈还在生气吗?” “生不生气我不知道,但她昨晚在客厅坐到了凌晨,家里一直给你留着门。” 纪见挠了挠后脑勺:“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知道的。” 纪初“嗯”了一声。是这样没错,但她坚持要参展,要画画,就是在违背她,这是根本矛盾,回避不了。 “还有这个。”纪见反手到背后掏出包来,包里斜斜插着一幅卷起来的画,画的篇幅太长,包不能完全容纳,一部分冒了出来。 纪见抽出画,递给纪初:“给你。妈昨晚把它藏了起来,今天我趁她睡着在她房间找了出来,哈哈。” 纪初心里涌起感动的情绪,有些激动:“你这样做,回去不得挨打啊?” “春节她不打孩子的,哈哈。”纪见笑了笑,往前递了递画卷,“放心去吧,等你出名了,我就是大画家的弟弟了!” 纪初心里一暖,正要伸手接过,一道人影从眼前闪过,脚步不稳地撞到了纪见的胳膊,手里的画卷被撞了出去。 纪初睁大眼睛,慌忙去接。唐时和纪见也反应极快地行动起来,纪见下意识去接撞过来的小孩,避免他摔个狗吃屎,唐时则探身去够画卷。 说时迟那时快,画卷在她们眼皮底下,呈抛物线掉到了广场中央的水池。 水池里有个小喷泉,过年期间不间断地喷水,里面的水满得快要溢出来。 画卷落到水池里溅起几点水花,漂浮在水面。 那一瞬间纪初觉得,掉落的不是画卷,是她自己。 唐时想也不想,一脚跨进水池,把画卷捞了出来,解开打在画上的结。 他的手指有些抖,几次都没打开那个活结。 他似乎比纪初还着急。 纪初深深吸了口气,接过画卷:“我来吧。” 解开活结,摊开画卷,被水泡过的画变得很难看。 这是纪初预料到的画面了。 唐时急急问她:“晾干后还能用吗?” 纪初缓缓摇头,语气有点无力:“不能了。” 唐时将目光投向撞过来的罪魁祸首,一个小孩,年纪不大。 “公共场所不能奔跑打闹,你不知道吗?” 纪见一看这毁了的画,心火直冒:“你知道你弄坏的是什么吗!?” 小孩垂着头,小声道:“对不起。” 他们是过年开心,玩起了游戏就上头,跑起来就不管不顾了,下过雪的地面有些滑,一不小心就滑倒了。 造成这个局面,也不是他想的。 跟他玩闹的其它几个孩童围了过来:“哥哥对不起。” 唐时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还想再说什么,听见纪初说:“算了。” 纪初将画合起来,对他们俩重申:“算了,再怎么样也于事无补了。” 想参加FCIAS艺术展的各路神仙都在显神通,她要图破重围拿到参展名额并不容易。 画这幅画用了一个多月,现在还没开始便功亏一篑,就好像还没上战场枪就熄火了一样。 纪初忽然很丧气:“我通往梦想的路上似乎从来没有顺利过。也好,这样也算遂了妈妈的愿。” 纪见想安慰她:“姐,不要这么早气馁,也许还有办法呢。” 纪初:“没有办法了。距离参评的交稿时间已经没剩几天了,现在再画已经来不及了。” “你这就要放弃了吗?”唐时问她。 纪初抬眸,对上唐时的目光,嘴唇动了动,一个“是”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忽然想起赛车场上负隅顽抗的唐时,那个时候他面临的绝境比她更危险更紧迫,那燃烧的火焰没有吓退他,反而点燃了他的熊熊斗志。 纪初喃喃道:“可我还有什么办法呢?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唐时沉思片刻,握住纪初的肩膀:“不要认命。我说过,事在人为。” 他的手掌厚实有力,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第56章 执手之人在眼前 跟唐时回去的路上, 纪初仿佛不受影响一般,神色如常,偶尔还和唐时聊几句, 只是手里捏皱了的画卷透露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她并没有甘心就败在这一步。 唐时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 眸色沉了沉, 暗暗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大年初一的晚上,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夹雪。 纪初面向落地窗席地而坐,感叹天气变幻莫测, 就像心情一样,白天还晴空万里, 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 风雪寒霜便齐齐到来,浇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纪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知过了多久, 听到了身后隐忍的咳嗽声。 纪初抬眸,看到唐时换了一身衣服,正在穿他的毛呢大衣。 纪初一愣, 问他:“你要出门” 唐时:“有事出去一趟。” 说话时他又轻咳了一声。 下过雪的冬天,水如寒冰刺骨, 唐时为了她的画浸泡在水池里好一会,出来后又穿着寒湿的衣裤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直到到家才换上了一套干爽的衣服。 纪初意识到不太对劲:“你是不是生病了?” 起身拦在他前面, 伸手想探他的额头。 唐时微微后仰避开:“没有。” 他的声音已经能听出沙哑了。 纪初急了:“你别动。” 她踮起脚尖,一只手拽着他的胳膊,一只手伸长了去够他的额头。 唐时听话地没再躲,柔软滑腻的掌心贴到了额头,黑沉的眼眸定定地看着纪初:“真没事, 我身体好着呢,倍儿棒。” 掌心触碰到的温度明显高于正常体温,纪初不禁蹙眉:“好像发烧了。” 唐时的笑带着些嘶哑,拉下她的手腕,俯身,额头贴着纪初的额头:“测温要这样测。” 唐时感受了一下触感之后便退开,以免将病气过给她。 他脑子晕沉沉的,整个人精神不济,却还有心情开她玩笑。 纪初既心疼又气他这时候还想着出门:“一定是白天泡了冷水着凉了。你没什么事就别出门了,躺下休息。家里有便药吧,药放在哪?” 唐时挺直身子,揉了揉太阳穴:“不用吃药,明天自然就好了。我要出门办事,不能耽误。” “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在大年初一的晚上去办不可?” 纪初看了看窗外,雨夹雪的湿冷感觉仿佛透过玻璃传了进来,山路湿滑,能见度低,她怎么能放心他这种状态下出去? 说话间唐时已经走到玄关。 纪初追过去,拦在唐时前面:“明天去不行吗?” 唐时正要穿鞋,闻言沉吟:“明天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这个人比较心急,而且我现在也没其它更要紧的事了,不如赶紧去把事情办了。” “谁说没其他要紧事了?”纪初急急道,“你要陪我。” “哎?” 纪初拉着唐时的手晃了晃,软绵绵道:“你家这么空旷,我一个人在家有点不习惯。” 唐时犹豫:“这……” 纪初五指张开,交叉着他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在家陪我好不好?” 声音又轻又软,隐约透着一丝撒娇的味道。 难得看到纪初这幅模样,唐时心软成一滩水:“好。” 仔细一想,和好如初卡只有一天的时限,他得好好珍惜所剩无几的时间。 ** 次日六点,闹钟响了两下,唐时便醒来,熟练地关掉闹钟。 他坐起身子,闭眼两秒,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他身体底子好,昨晚被纪初半哄半强迫地灌了药,现在烧已经退了,整个人好得七七八八了。 唐时收拾一番,打算出门。 踏到玄关,穿好鞋子的一刹那,想到了什么,又脱了鞋子走回楼上,停在纪初房前,拧开门把,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纪初闭着眼睛,被子裹到脖子上,只露出一颗脑袋,像个憨厚可爱的雪人娃娃。 她呼吸均匀,睡得很沉,那副毁了的画卷摊开在床头柜上,画卷太长,有一大半垂了下来。 画作的事情已经弄得她身心俱疲了,昨晚因为他的病情又忙前忙后,操心到半夜,想必累坏了。 唐时坐在床边,看了纪初好一会儿,眼里有能溺死人的温柔。 “等我回来。”唐时的声音很轻。 *** 莫特酒庄春节的营业时间远比平时更早,因为来往的贵宾很多,有远道而来给酒庄主人拜年的莫逆之交,也有来买酒回去应酬送人的贵客。 唐时熟门熟路地进了酒庄,径直朝徐学曜居住的屋子走去,他的目的很明确,找徐学曜要FCIAS艺术展的邀请函。 为此,他还特地从家里翻找出了老头子之前高价拍卖来的书法家字帖。反正老头子欠徐学曜的,他拿来借花献佛也说得过去。 跟徐学曜见面后,唐时迫不及待,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徐学曜兴味十足:“这还是你第一次求我帮忙,难得,真难得。” “只是,我不是慈善家,FCIAS艺术展的邀请函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东西,这还得看那位需要邀请函的是什么人,值不值得我帮忙。” 唐时想也不想道:“她是我的人。” 未曾想到唐时如此直白,徐学曜一怔。 唐时诚恳道:“曜叔,劳烦您了。” …… 唐时拿着邀请函走出莫特酒庄的时候满面春风,步履轻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拿了几百亿的支票。 徐学曜送他走的时候还笑话他:“这就走了,酒都不喝了?” 唐时摆摆手:“我开车来的。” 徐学曜看破不说破,笑意更甚,喝了酒还愁找不到人替他开车吗?不过是归心似箭罢了。 徐学曜:“我托你办的事别忘了。还有,等事情告一段落,带你那位心上人过来叔这,叔给你们备上庄里最好的酒。” 唐时信誓旦旦:“您放心,我一会回去就去帮您找人。” 只是,当唐时满怀期待地推开家里的大门时,发现屋内一片黑暗,暖气没有开,室内甚至比室外还阴凉了几分。 玄关的鞋柜上整齐地放了一双女式拖鞋,昨晚这双拖鞋还穿在纪初的小脚上,衬得她肤色雪白。 而属于纪初自己的鞋子已经不见了。 她走了。 和好如初卡的时限只有一天。 唐时颓丧地坐到地上,原来一天这么短。 *** 大年初二,纪初离开唐时的家后,回了乌牌巷。 很多人会选择在这一天会娘家。但梁冬从来不会回来,在她看来,她早就没有娘家了。 外公在世的时候,纪初大年初二还会和纪见一起来看他。今年是她们家搬回枫城过的第一个春节,纪初忽然就想回来看看。 乌牌巷口有一座月老庙,香火很旺,平时便有不少善男信女来纳缘祈福。 春节时,这里的香火便更旺了。 路过时,纪初听到喧闹的人声,闻到香火的味道,不自觉将目光投了进去。 一位慈眉善目的阿姨注意到纪初的目光,主动跟她搭话:“小姑娘,来求姻缘的?” 纪初回神,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刚好路过。” 阿姨笑:“哎呀,我看你都在这张望了半天了,就是想来求个如意郎君的吧?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阿姨说着指了指自己的摊位:“挑个香包吧,这里面是姻缘签,都是拜过月老、熏过香火的,灵得很,很多小姑娘跟我买的。” 纪初这才注意到这位阿姨在月老庙门口支了一个摊位卖香包。 香包是刺绣的,做工倒是挺精致的。 谈话的这一会功夫,有不少年轻男女在摊前挑香包,还成交了好几单。 看得出来她没撒谎,生意确实不错。 纪初也买了一个,挑的红色的香包,一来是这个颜色喜庆,二来是因为不知怎的,挑的那一瞬间就想起了唐时的法拉利赛车,这个香囊的颜色跟那抹红很像。 将香包递给她的时候,阿姨叮嘱道:“记得打开,里面藏了你的姻缘签。” 纪初一笑了之,倒不是为了求姻缘,只是觉得一个香包也不贵,大冷的天在这摆摊做生意也不容易,就随手买了。 乌牌巷里虽然都是老房子,但过年很多人回老家,巷子里的家家户户远比平时热闹,门口贴着用毛笔写的春联,挂着红灯笼,一片喜庆。 纪初不自觉被欢乐的氛围感染了,眉眼温柔,浅笑着漫步在乌牌巷里。 她抬起手里的香包闻了闻,清香扑鼻,郁闷的心情仿佛被驱散了。 纪初耳边忽然回荡起那位阿姨的叮嘱,让她一定要打开香包看看。 香包的束口是用绳子拉紧的,轻轻一抽便打开了。 纪初从香料里抽出里面的竹签。 竹签上面刻着两排小字:“心开意解莫执念,执手之人在眼前。” 前半段好理解,让她要心胸开阔,放下执念。这是人生哲理,放诸四海皆准。 只是这后半句“执手之人在眼前”就有点可笑了,眼前? 纪初抬眼望去,眼前是蜿蜒的小巷子,是爬满青苔的墙壁,是老旧的房子,哪来的执手之人? 纪初缓步走着,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唐时的脸庞。 只是一瞬间,纪初便摇摇头,试图把那张在脑海里也笑得妖孽的脸甩出去。 他现在指不定在哪逍遥快活,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偏僻的小巷子。 纪初捏着香包,转过窄窄的拐角,外公的家就在拐角另一边。 阳光从矮墙上方照射下来,温暖与光明同时而至,纪初眯了迷眼,抬起手背挡着。 外公的老家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逆光而站,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脚步声,转头看来。 透过指缝,迎着暖黄的光望去,纪初看到了上一秒还浮现在脑海中的脸。 第57章 你是来找我外公的 日光照射下纪初感到有点晕眩。 有那么一瞬间, 纪初以为自己在做梦,唐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纪初眯了迷眼,试图看清光影之间的人。 唐时的声音有一丝难掩的惊喜:“你怎么会在这?” 熟悉的声音闯入耳朵, 令纪初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纪初想问他的。 纪初走近;“突然想来外公家看看, 就过来了。” 唐时了然, 以前听她提过她的外公住在乌牌巷。 “正好。”唐时递给她一个长方形的红包, “这个给你。” 纪初视线落在薄薄的红包上,离开别墅的时候, 她在大厅的桌子留下了这个红包,里面的黑卡她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看出纪初想拒绝, 唐时说道:“不是之前的礼物了。仔细想想, 新年送你的礼物是一张黑卡,确实俗气了, 也不够用心。所以我换了一样礼物。” 唐时将红包往前递了递:“你看看。” 红包面上的烫金装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纪初好奇地接过打开。 随着抽出的动作,里面的卡片全貌逐渐展现在纪初眼前,“FCIAS艺术展邀请函”几个字龙飞凤舞, 颇具艺术气息。 纪初的手不可察觉地颤了一下,这不止是一张邀请函, 还是通往FILUO美术学院的入门券。 唐时邀功似的说:“费了好大劲跟一位世叔要的,之前岳筠也想要一张邀请函,跟她爸找到我爸那去我都没答应帮忙。怎么样, 这礼物合你心意吧?” 纪初拿着邀请函半晌没说话,神情不悲不喜,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将邀请函塞回红包递还给唐时。 “什么意思?”唐时笑容僵住。 纪初:“邀请函是发给拿过奖的大拿的,有了它可以跳过评选阶段直接参展。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 受之有愧。” 唐时晃了晃邀请函,开玩笑道:“不要的话,我可给岳筠了?” “随你。”纪初的态度不像开玩笑的。 唐时肃起脸,认真道:“你可是全国美展的金奖得主,拿邀请函名正言顺。你现在需要的是时间,跳过评选阶段的话,你就有时间重画一幅,只要在艺术展召开之前把画交过去就好了。” “我得奖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我还有没有当年的水平还很难说。FCIAS的邀请函是对画手实力的认可,但实际上这张邀请函是你帮我找来的,我并没有真正取得组委会的认可。如果我靠这张邀请函去参展,对其它按照正常流程参评参展的选手不公平。” 在涉及某些原则方面,纪初的倔脾气跟她柔软的外表成反比。 唐时差点就被她说服了。 只是这件事情关系到纪初的梦想,唐时什么都可以听他的,唯独这件事不行。 “当年美展金奖得主小樱桃在整个绘画界引起了轰动。即便到了今天,小樱桃这个名字依然是绘画界的传奇。我相信如果组委会知道你就是小樱桃,一定会给你发邀请函的。” 纪初垂眸,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可惜的是,当年拿奖的那副画早就不见了。” 那副画跟外公的大多数画作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 唐时一时语塞。事情仿佛陷入了僵局,唐时发现自己似乎总是在纪初的事情上变得束手无策。 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那些画作在联系不上徐先生的那一刻便没有了找回的机会。 纪初抬眸,忽然想起见到唐时时的第一个疑问:“对了,你怎么会来这?” 唐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拿出手机再次对了对地址:“我来找人。以前住在这里的梁浦老先生你知道吗?” 纪初一怔:“你是来找我外公的?” *** 去莫特酒庄的路上,唐时跟纪初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徐学曜就是他的世叔,那张邀请函正是出自他手,也是他让唐时帮忙寻找外公的后人的。 交谈中,纪初听得出唐时对这位徐先生很是敬重。 到莫特酒庄时已将近四点。 正好是酒庄主人午休后醒来不久的时间。 距离上一次见到徐学曜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比起记忆里那张略显模糊的脸,徐学曜两鬓的白发更多了,不过精神甚是矍铄,笑起来文质彬彬,举手投足之间透着文雅的气息。 对于纪初的到访,徐学曜很是欢迎,让人拿出了酒庄最好的酒招待她。他亲自倒了第一杯酒给纪初。 纪初受宠若惊:“多谢徐先生。” 随即颇有些为难地看着递到眼前的酒杯,她的酒量浅,怕是不能喝。 眼前横空出现一只手,取走了第一杯酒。 唐时将酒杯递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随口说出了年份:“1787年的?我喜欢。” 说完就着杯沿啜了一口,含在舌尖慢慢品尝。 这举动倒是帮纪初解决了难题。 徐学曜取笑唐时:“猴急,我这的酒还能没你的份吗?” 酒庄主人的语气并没有一丝责怪之意,纪初听得出徐学曜跟唐时关系匪浅。 徐学曜说着要再倒一杯给纪初,唐时抬手阻止:“曜叔,不必了。她不像我好酒贪杯,你的好酒还是留给我吧。” 徐学曜挑眉,目光在两人脸上滑过:“这,你们早就认识?” 纪初不知道唐时是怎么跟徐学曜介绍自己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两人之间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倒是唐时坦坦荡荡:“我找您讨的邀请函就是给她的。” 徐学曜一下子就懂了,笑容满面地打趣纪初:“原来你就是他的那位心上人。这个世界真小。” 纪初脸微红:“徐先生,我来找您是想问问我外公那些画作的下落的。这些年我一直想找到您,完成外公的遗愿。” 这转移话题的方法略显蹩脚。 但这恰好是徐学曜最关心的正题,徐学曜的态度一下子就认真了。 徐学曜:“七年前拿到梁老先生的画作之后,我请了几位在绘画方面颇有造诣的好友一起观赏,一致认为梁老先生的画颇有风骨,水平不输当代大家。当时我们已经决定邀请梁老先生一起办一个画展,正当我让人把这个消息带给梁老时,却被告知他已经不幸去世了,唉,都怪我来得太晚了。” 纪初听得出徐学曜是真的在提外公惋惜,也是真的在自责,他是个惜才的人。 外公一生渴望一画成名,为此孜孜不倦,却在临近成功之时溘然离世,确实可悲。 想到这,纪初有点哽咽,强行压下,以正常的语调安慰徐学曜:“外公在世的时候时常提起徐先生,说您是他的伯乐,他很感激您。” 徐学曜叹气:“我让人留了联系方式,想等梁老的后人来找我。没想到后来我这边出了点意外,有几年是与世隔绝的状态,联系方式自然而然作废了。后来回归正常生活后,才发现世界风云变幻,我已经有点跟不上了,我一个老人便隐居在此与酒为伴,平时没什么人来往,也就唐时常来看我。我就想着麻烦他帮我找一找梁老的后人。” 徐学曜说得隐晦,入狱的过去不堪回首,他不想说得太明白。 唐时知道无论他表现得如何轻松,内心依然是在意那段过去的。 他不想让曜叔沉浸在过去,便出声将话题拉了回来;“初初一直想找回她外公的画。曜叔,那些画还在您手上吗?” 这么问是因为入狱前,徐学曜的大部分财产都被拿去折价赔偿因集团失误而利益受损的受害方了。他如今的一切都是出狱后从头再来,白手起家的。 那些画还在不在他手上很难说。 纪初看向徐学曜,像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一样,紧张又期待,外公留给妈妈的那副画到底是什么? 徐学曜顿了一下;“在的。放心。” 他对纪初说:“以前是没有找到你,我代为保管。现在找到了梁老的后人,自然是要物归原主。” 纪初内心激动,双手不自觉地握拳:“谢谢徐先生。” 徐学曜看了看外头的晚霞,沉吟:“我这些年收集的画作、字帖堆满了整个书房,要把梁老的画挑出来也需要时间。” “这样,我派人找一找。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一会邵家那小子也要过来,今晚在我这酒庄烧烤看海。我看你们今晚也留下来一起,算是陪陪我老人家。” 纪初犹豫地看向唐时。 唐时朝她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行,那就都听曜叔的。” *** 落日如熔金染黄了远处海天一线的区域,晚霞如上好的绸缎绵延在天空,海风裹着咸咸的气息吹过,潮水一进一退,海滩湿了一大片。 春节留在酒庄过年的工人不少,大家搬了烧烤炉出来,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一会烧烤的材料和工具。 纪初站在海滩,抬手遮着额头,望着远方的落日。 风吹得她发丝飞扬,侧脸映着红霞,凹陷的小酒窝俏皮可爱,纤细的身影在沙滩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唐时在酒庄内的落地窗前,望着这一幕移不开眼,希望她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情。 只是,想到那些可能破坏她好心情的事情,唐时的眉头不自觉蹙起。 “您是说,还有一幅画在高泰擎手里?”唐时问。 徐学曜站到他旁边,望着远方道:“当时我入狱,不少画作流落到了他手里。出狱后我出价跟他买,你知道的,他这个人只看利益,我出的价高,他就爽快,二话不说就把画还回来了。” “唯独梁老临终前那副绝笔之画,无论我出多少钱,他都不肯卖。” 唐时:“原因呢?” 徐学曜缓缓摇头:“不知道。” 唐时深深闭了一下眼睛:“行,这事我来处理。” “以你跟高泰擎现在的关系,他恐怕不会给你这个面子。” 唐时望着纪初的背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她想要,我就给。” 徐学曜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对了,你手头那个文化创意小镇的项目走到哪一步了?” “团队组建得差不多了,正在磨合阶段。” “这个项目看似是房地产方面的东西,内里却是文化创意方面的项目。专家团那边更看重的是团队的艺术嗅觉、艺术才能。我建议你多培养你团队的艺术感,多去看看艺术展。FCIAS艺术展就不错,最好去看看。” 尽管徐学曜手握着集团不少的股份,但他早就不过问集团的事了。现在尽管只说了几句话,但话里话外都是在指点唐时。 唐时露出会意的笑:“行,谢谢曜叔。” 徐学曜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叔客气?我去看看他们把画作整理好了没。你就别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了,跟他们玩去。” 顺着徐学曜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辆卡宴堂而皇之压进沙滩,司机是邵长,正透过车窗朝他挥手。 第58章 你的宝贝脏了,擦擦…… 纪初远远地就看到了邵长的车, 待他们驶近了,纪初发现车上还有其他人,是刘尤和岳筠。 邵长和刘尤不用多说, 回枫城后都见过了, 岳筠是时隔多年第一次见, 以前读书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 听说后来她便出国了,读的FILUO美术学院。 想到这, 纪初的目光变得有些羡慕。 邵长把车停到唐时的车旁边,一下车就绕着唐时的古铜色布加迪威龙转, 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哇, 这车全球限量才三台!” 唐时闲庭信步地路过他:“把你的口水擦擦,别滴到我车上。” 说话间目光扫过随邵长来的岳筠和刘尤, 点了个头算打招呼。 邵长手规规矩矩地收回来不敢碰, 跟上唐时:“时哥,晚上借我开开呗。” 唐时漫不经心道:“你能不喝酒吗?” 一会要海边烧烤,在莫特酒庄吃烧烤配酒天经地义, 邵长能忍得住? 当然忍不住。 邵长觉得这只是唐时不想借给他的托词,撇嘴:“你对这辆车真是宝贝得紧呐。” 唐时不理他, 径自走向纪初。 邵长看到纪初,挑了挑眉。 刘尤:“她怎么也在?” 邵长:“你还不知道吧,时哥现在追求她比当年还疯狂一万倍。” 想到在唐时家看到的各种追妻攻略, 邵长不禁一阵恶寒。 刘尤不太信:“真栽了?” 邵长恨铁不成钢般摇头:“就没起来过。” 岳筠一字不落地把对话都听了去,看着唐时和纪初的背影,忿忿地咬了咬牙。 烧烤的工具准备齐了,食材放了一筐又一筐,徐学曜吩咐酒庄的工人搬了几箱酒来, 大海、落日、烧烤和酒,组合起来是绝配。 “干杯,新年快乐!” 众人开了酒,彼此碰杯,玻璃器皿的碰撞声与海浪声融为好听的交响乐。 徐学曜很贴心地给在场一些不喝酒的女士准备了汽水,纪初拿着白桃气泡水跟着他们碰杯,小口喝着汽水,手上翻转着烧烤架上的烤串。 孜然与烤肉的香气在空气里飘着,纪初拿起烤得冒油光的牛肉丸闻了闻,真香。 烤熟的牛肉丸在空气中冒烟,纪初还没来得及咬一口,身边的人凑过来,滋溜叼走了一颗丸子。 纪初抬眸,唐“老鼠”正鼓着腮帮子咀嚼着从她这偷走的牛肉丸,意识到她的目光也不害臊,堂而皇之地吞咽下去。 纪初:“不烫吗?” 唐时若无其事地:“不。” 随即单手拿着冰镇啤酒饮了一口。 纪初没有错过他伸出的微微泛红的舌尖,嘟囔道:“嘴硬。” 纪初将烤牛肉串拿到嘴边吹了吹,唐时用眼角余光瞥她,她视线一扫过来,他又立刻将目光移开。 纪初偷笑了一下,将烤串递给他:“呐。” 唐时斜了一眼,状似不太在意地接过:“其实我自己会烤。” “真的吗?你的《爱心食谱篇》有教你怎么户外烧烤吗?” 唐时愣住,被、被发现了! 旁边烧烤的的刘尤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食谱?” 邵长嘴快应道:“就那个追爱三十六、啊!” 脚背一疼,邵长瞪圆了眼睛,看向睬他的罪魁祸首。 唐时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却饱含威胁力。 邵长讪讪地将尾音上扬改成唱歌:“啊……啊……啊……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岳筠:“……” 刘尤白了他一眼:“傻叉?” 纪初将唐时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憋着笑,递给他一串烤好的羊肉串:“给。还想吃什么?” 唐时眉梢上扬,喜不自胜地接过,手指在食材筐里指了一圈:“这个,那个,都要。” 纪初笑吟吟地拿起烤串放到铁架上烤。 岳筠递过来一跟烤串:“唐时哥,我这个好了,先给你。” 纪初微不可察地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给铁架上的肉串翻面。 “谢谢。” 唐时接过,岳筠脸色正要浮起笑容,就看到他随手递给了邵长:“赏你。” 岳筠的笑淡去。 *** 海边烧烤结束时,天色已黑,烧烤架里偶尔冒出火花,为夜色增添了几丝暖意。 徐学曜不知什么时候回了酒庄里,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幅画,递给纪初。 纪初一开始只觉得有些眼熟,展开后眼神难掩激动:“这是我的画。原来这幅画在您这里。” 徐学曜:“想来是你外公当年无意间把你的画混在他的画作里一起送了过来。现在物归原主了。” 纪初的手指抚过画纸,眼眶有点湿润:“谢谢。” 岳筠是学绘画的,看到画作的落款,不禁念了出来:“小樱桃?全国美展金奖的那个小樱桃,是你?” 纪初缓缓卷起画:“是我,怎么?” 岳筠嘴唇张了张:“没什么。” 当年那届美展她也参加了,那是传闻中水平最高、难度最大的一届,没想到金奖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画手拿下了。 更没想到的是,那个画手竟然是纪初! 岳筠看着纪初的目光逐渐变了,她看走眼了。 徐学曜递给纪初一张邀请函,纪初一怔,这是她之前退还给唐时的。 徐学曜:“这么多年来唐时第一次找我讨要东西,居然就是要FCIAS的邀请函。没想到,这邀请函你却不肯收。没办法,我只能出面了。” 徐学曜维持着递给她的姿势,纪初面露难色,犹豫着要不要接。 “MIANG你认识吧?国际知名的一流画家,他是我的好友。这张邀请函我是找他要的,他这一次也会出席FCIAS艺术展。这些年我们偶有往来,我曾经给他看过你的这幅画,他非常欣赏你。如果他知道小樱桃就是你,一定会亲自发给你这张邀请函。所以,你完全有资格领这张邀请函。” 徐学曜抬起纪初的手,把邀请函放到她手心,语重心长:“趁着年轻,要遵守本心。机会来了,就好好抓住。别忘了,你身上还背负着你外公的遗愿。” 纪初一怔,她一直都记得外公一生所求就是办画展,用笔绘出胸中沟壑。 纪初握紧手中的卡片:“我明白了。” *** 莫特酒庄的侧面有一棵大树,据说几百年高龄了,上面挂着许多红丝带。听莫特酒庄的人说,它叫许愿树,每逢传统节日,他们就会在树下许愿,然后在树上系上红丝带。 传说,系得越高,愿望就越有可能实现。 酒庄的工人递给纪初他们几条红丝带,让他们也试试,说是在春节许愿的话特别灵。 邵长跃跃欲试:“我要许什么愿好呢,钱,美女,豪车?” 岳筠笑他:“你不缺这些吧?” “也是,你要许什么愿,说出来我参考参考。” “我啊,那就希望参加FCIAS艺术展的时候我的作品能被MIANG看中吧。我要当他的徒弟。” 说这话时,岳筠有意识地瞅了瞅纪初。 她说的是“我要”,而不是“我想”,野心勃勃写在了脸上。 纪初默不作声,红丝带握在手里,被风吹得飘来飘去。 邵长一听就来了兴趣:“你们都要去那个艺术展?那我也去凑个热闹。世界赌城拉斯维加斯,有趣!”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撞了撞刘尤的肩膀:“一起去呗?” 刘尤:“行啊。” 岳筠抬头看了看,指使刘尤帮她拉低一根树枝。刘尤长得高,随手帮了个忙,岳筠把红丝带系了上去。 “这样,我的红丝带就是最高的了。我肯定能如愿。” 纪初抬头,属于岳筠的那根红丝带明显比其它红丝带挂得高,随着风荡出红色的小波浪。 纪初捏紧手里的红丝带,她并不迷信,但这仿佛是一个预兆,令她不安。 正出神,手腕被人抬起,属于唐时的温度传到纪初被冻得冰凉的肌肤。 唐时:“听说过撞衫撞车,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撞愿望的。” 纪初看向唐时,唐时的目光温柔深邃:“许个愿吧,讨个好兆头。” 纪初忽然就有了力量,把红丝带举到胸前,正要许愿,看了看四周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嘴唇开合,有点紧张。 唐时会意,拍了拍邵长他们:“你们许完了吧?边儿去,别打扰人家许愿。” 邵长暗暗吐槽一句见色忘友,拉着刘尤,推着岳筠去一边捡贝壳。被强行推着走的岳筠一脸不情愿,边走边回头张望纪初他们这边。 四周安静下来,纪初的心也安定了。 她双手合十,把红丝带压在手心,闭上眼睛虔诚地许愿,参展、读美院、当画家、还有,为外公办画展。 她的愿望有点多,闭眼许愿的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纪初觉得许愿树如果真的有灵,可能会笑她贪心。 想到这她倒是自己勾起嘴角先笑了。 睁眼的时候,唐时的脸放大在眼前:“终于舍得睁开眼了?” 纪初眨了眨眼,眼神无辜:“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明明把愿望都在心里念完了,却仍然不舍得睁眼。隐隐约约觉得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愿望,似乎是和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有关。 只是,心里默念着“唐时”的名字,具体的愿望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唐时勾唇:“就直说呗。” 纪初微笑,不多做解释。 许愿树比较低的枝桠已经挂了不少红丝带,位置不多了。高处倒是还有很多位置,但纪初够不着。 纪初仰着头找合适的位置,有点苦恼,这时候就羡慕唐时的身高了,要是她也有他那双大长腿就能轻而易举地把红丝带系得高一些。 不远处的岳筠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静,看到纪初踮着脚尖试图够着树枝,嘲笑道:“就那个位置,不还是比我低?” 话音刚落,就见唐时带着纪初绕到树的另一边。唐时的车就停在那。 唐时扶着纪初站上了布加迪威龙的车顶。 纪初站在车顶,一下子就跟许愿树差不多高了,可以轻而易举地把红丝带系在最高的位置。 岳筠暗暗捏紧拳头。 “我靠!” 岳筠吓了一跳,一看是邵长喊出了她内心的粗口。 邵长:“靠靠靠,这个纪初在干什么,时哥的宝贝居然被她踩在脚下!” 邵长眼睛看到的就是他的时哥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的车现在居然被人当垫脚的踩着,他简直义愤填膺,气冲冲地跑过去。 借着车的高度,纪初已经系好了红丝带。 邵长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唐时跟她说:“下来。” 邵长补充道:“对,快下来!” 滚下来!! 纪初没说什么,扶着唐时的手缓缓蹲下,正想跳下来,唐时直接拦腰把人抱了下来。 邵长忿忿地扯下自己的围巾递给唐时:“你的宝贝脏了,擦擦。” 快把被踩的车顶擦干净! 唐时顺手接过,擦拭纪初裤子蹭到的灰:“还挺眼尖,真蹭脏了。” 这就是宝贝的参差吗? 邵长目瞪口呆,他的世界观崩塌了。 第59章 这画的明明是唐时哥…… 明月高悬, 夜深了,酒庄逐渐变得静谧。以海浪声作安眠曲,一群人在莫特酒庄度过了大年初二的晚上。 第二天, 纪初自然醒来时, 走出房间来到大厅, 便看到徐学曜蹲在纸箱前面, 正将一幅画卷起来放进纸箱里。 他的面前还有好几箱的画。 外公一辈子都在作画,留在家里的画作寥寥无几, 纪初能预料到留在徐学曜这边的作品一定很多。但没想到会有那么多。 画作有的仅仅画在宣纸上未装裱,有的则装裱成镜框、立轴或条幅的款式, 还有画成扇面的。画作的尺寸不一。据说酒庄的工人来回从书房搬了几趟才搬完。 大厅里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徐学曜说他们都还没醒来。 纪初随手抽了一幅画展开来看,这么多年了, 作品上面没有一丝灰尘, 可见徐学曜是真的用心在对待这些作品,尽管她的外公并不出名。 纪初由衷地感谢他:“我替我外公谢谢您。” 徐学曜摆了摆手:“你外公有才华,只是生不逢时。要是我再早一点遇见他就好了。” 他看了看纪初的神情, 组织措辞道:“梁老的画基本都在这了,不过我这藏画多, 也不知道有没有漏的。过段时间我清一清,要是还有就让人给你送去。” 这是为那副被高泰擎拿走的画留了余地。 毕竟那副画拿不拿得回来还未可知,接下来是参展的关键时刻, 徐学曜思虑再三,决定还是不要说出来影响她的状态。等唐时把画买回来再说吧。 “好的。” 纪初随手又抽出一张制成扇面的画,中国风的水墨画古色古香。 “这幅画力透纸背,运笔自如。也不知道我要练多少年才有这样的技巧。” 徐学曜欣赏过不少名家之画,这幅山水画确实是上乘之作。 只是这幅画能拔群出萃, 并不是因为它展现出来的画者的技巧。 徐学曜:“画技是作画的基本要求。但所有的技巧都是为作品服务,中国画的精妙之处在于‘以形写神’,作品表达的意境才是核心。你切莫本末倒置了。” 纪初仿佛醍醐灌顶:“差点走进误区了,谢谢徐先生指点。” 纪初察觉到徐学曜在赏画方面具有独到的目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于是又拿了另一幅画跟他探讨起来。 两人都是爱画之人,聊起来便忘了时间。 唐时踩着楼梯下来都没人发现,还是他凑到耳边提醒说“该回去了”,纪初才从讨论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跟徐学曜道别的时候,他十分不舍:“难得有个后辈如此投缘,怎么不在我这多住几天?” 被长辈这么夸奖,纪初有些腼腆,对徐学曜的百般挽留不知作何回答,向唐时投去求救的眼神。 唐时看了她:“FCIAS艺术展开展的时间快到了。为了不辜负您的邀请函,她得回去好好准备参展的作品了。” 理由正当,徐学曜不得不放他们走,亲自送到了酒庄大门口。 唐时对徐学曜的说辞当然不是假的。纪初确实该准备参展的作品了。而且,在纪初提出要去住酒店时,唐时以“这么多画作放在酒店不安全,而且春节画室不营业”为理由,径直把纪初带回山顶别墅。 在唐时的极力劝说下,纪初被说服了,同意继续借助在他那,直到完成参展的作品。 别墅的空余房间很多。纪初以为随便选一间给她当画室就好了。 没想到唐时把几箱画都搬到了他的书房,把自己的书房腾出来给她用,他自己则搬去隔壁的一间客房办公。 纪初没有直接开始作画,她决定先把外公的画一一看完。作品能体现创作者的心声,看过这些画,便仿佛又一次走过外公的生平。 不知过了多久,纪初从赏画的状态中剥离出来,伸了伸酸酸的脖子,望向窗外,错落的山景笼罩在蔚蓝的天空之下,此处居高临下,远处枫城繁华的市中心仿佛被踩在脚底。 迷人的景色仿佛有魔力,将疲惫驱散了几分。 她想起唐时把书房腾给她时说的话:“这间视野最好。” 她忽然就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 纪初拉开门,看见刚想起的人出现在眼前,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看到她,唐时也挂上了笑。她大概不知道,跟她重逢后他露出的笑比过去的七年还多。 “你弟弟来了。”唐时说。 纪初一怔,跟着唐时出去见纪见。 纪见不是空手来的,他手里还拿着一些东西,见到纪初,献宝似地把带来的东西展开:“姐,我给你把以前的画带来了。你看看能不能拿去参展。” 以前的画?纪初心里浮起一丝微妙的感觉。 随着纪见的动作,宣纸上的画面逐渐展现出来,纪初定睛一看,不好,那是唐时的画像!! “等等!”纪初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想阻止纪见。 这一刻她终于感觉到了唐时家有多大,她跟纪见之间的距离竟如此之远。 待纪初跑到纪见面前,画作的全貌已经完全展现在唐时面前了。 纪初急得踉跄了一下,唐时刚好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把她扶正:“一天没见而已,不用这么急吧?” 目光落到纪见展开的画上,唐时气定神闲地接过来,避开纪初想抢的手,逐一欣赏起来,越看笑意越深。 事到如今,纪初放弃挣扎,颓废地坐到沙发上,捂脸,好丢人。 身旁的沙发塌陷下去,是唐时坐到她身边,语气听起来很是得意:“这画的是哪个帅哥,看起来很有魅力呢。” 明知故问! 画上人物的五官那么明显,纪见都能一眼认出来,他能看不出来? 捂在脸上的手被人握住,纪初反抗的力道如蚍蜉撼树,手掌被人拉开。 眼前正正地摆着自己的画,画中人的桃花眼尾翘起,那欠扁的笑容跟身边的人一模一样。 唐时:“告诉我,画的是谁?” 他明明知道,就是想听她亲口承认。 纪初偏不如他愿。 “我大学的一个师兄,我偶尔练画人像就拿他当原型了。” 唐时的笑容如变魔术一样倏地消失了,坐直了身子,仔细观察起这些画像。 可能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觉得不像他自己了。 唐时嘴角拉直,语气平淡地把画塞回纪初手里:“仔细再看,长得也不过尔尔。” 纪初偷拿眼神瞄他,憋着笑,想看他能气多久。 但她少算了纪见这个变数。 纪见拿起画纸翻了翻:“不是啊,这画的明明是唐时哥。你看,这还有他赛车的图呢,这是今年枫城站的比赛吧。” 纪初心里疯狂吐槽自家弟弟:吃里扒外的家伙! 唐时抬起眼皮,一下子来了精神:“我看看。” 纪见挑出了几幅给他看,果不其然是他赛车的照片,里面的赛车还是他独一无二的法拉利红色超跑。 唐时嘴角疯狂上扬,拿着那些画爱不释手,画上有落款时间,有的是重逢之后画的,有的则是在分别的那七年里画的。 原来念念不忘的人一直不止是他一个。 唐时心情愉悦,连带着看纪见也顺眼,招呼他:“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 纪见一屁股坐下:“好勒。” 唐时问纪初:“今晚想吃什么?” 纪初撇过头,赌气般的说道:“随便。” 纪见掰着手指数着:“我有肉就行!” 唐时置若罔闻,询问纪初的意见:“糖醋排骨怎么样?” 纪见:“不错,我喜欢!” 纪初睨了纪见一眼:“不想吃酸的。” 唐时:“那红烧肉?” 纪见:“好像有点肥腻。” 纪初:“听起来还不错。” 唐时:“那就这个,加个宫保鸡丁、鱼香肉丝,再炒个青菜,要喝汤吗?” 纪见:“不用。” 纪初:“要。” 唐时:“行,四菜一汤,就这么决定了。” 唐时随手从沙发里捞出他的食谱夹在腋下,宛如家庭煮夫般一头钻进厨房。 从始至终被忽略意见的纪见哼起了歌,调有点悲伤:“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 这段时间,纪初一直在欣赏和学习外公的作品,一副都没有错漏。 外公的每一幅作品都有落款,纪初按照时间的顺序一幅一幅地钻研,学习他从稚嫩到成熟的绘画技巧,领会作品蕴含的思想境界,感觉受益匪浅。 只是,直到落款的时间走到外公去世的那一年,却唯独没有一幅画的落款是终止于他去世前夕的时间。 也就是说,外公最后竭尽毕生心血画的作品没有在这里面。 纪初一下子就慌了,下意识想找唐时问清楚,忽然想起他从前一天开始就没怎么出现在家里,只有范琸被他派回来拿过资料。 之前春节假期的时候,纪初看到过唐时电脑里的演示文稿,知道他正在搞一个文化创意小镇的项目,为了这个项目还组建了一支团队。 现在公司全面开工了,项目进入准备阶段,他也进入备战状态,整天忙得不见人影。 纪初稳了稳心神,给唐时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唐时那边很安静,他本人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纪初一顿:“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不方便接电话的话我晚点再打来。” “没事,你说。” 纪初实在着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问:“我外公的画少了一幅,他的画都有落款时间,他去世前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在画一幅画,但是我找遍了箱子里的画也没有找到。” “你说会不会在路上丢了?” 纪初的声音隐约带上了哭腔,想到这种可能性,她跑向玄关穿鞋,打算沿着莫特酒庄回来的路找,连外套都顾不上穿。 唐时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柔声道:“你先别急。之前曜叔跟我联系过,说核对了交给你的画,确实缺了梁老生前画的最后一副画。他的藏品太多,可能是混在别人的作品里面了,等他找到了就跟我联系。” 唐时的声音似乎有镇定人心的力量,纪初略微冷静下来,坐到玄关的地上。 “还好,没丢就好。” 那是她寻找了七年的秘密,是外公留给母亲的最后一件礼物,万幸没有落在回程的路上。 纪初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缓过神来才想起电话还没挂断,抬起手机,屏幕随动作亮起,显示仍在通话中。 纪初一怔,将手机贴到耳朵,听到那边均匀沉稳的呼吸声。 可能是唐时一直在注意这边的动静,他立刻就说话了:“你没事吧?” 他似乎一直等在那边。 纪初仿佛可以想象到他拿着手机贴在耳边耐心等待的画面。无论她什么时候回神,他一直都在。 纪初心里一暖:“我没什么事,你好好工作。” “嗯。” 纪初:“再见。” “再见。” 这似乎就是告别了。原本就该挂电话了。 鬼使神差地,纪初将手机握在胸前,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地增加,始终没有挂断。 纪初想了想,又将听筒贴到耳边。唐时的声音通过手机传了过来,磁性比平常更甚。 他语调平常,语气听得出严肃感。 纪初隐约听到了“项目”、“文化创意小镇”之类的字眼。 他在开会。 意识到这一点,纪初很容易便联想到刚才电话那头安静得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的氛围。 原来他是在开会途中接了她的电话,然后一直陪伴着她。 因为外公的画下落不明而闷在胸口的那股气终于散去。纪初安心了不少。 她起身回到书房,把通话中的手机放在桌上一角,开始作画,眼神柔和有光:两个人一起努力吧。 镇尺压好宣纸,提笔,蘸墨,落笔,胸中有沟壑,下笔如有神。 第60章 这些脱衣秀他都没出来看…… 一年一度的FCIAS艺术展如期在拉斯维加斯举办。 唐时带了手下准备参与竞争文化创意小镇项目的团队一行人过去看展, 订的是城中城最奢华的度假酒店,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繁华奢靡的拉斯维加斯城中心全景,也可以将酒店门口的音乐喷泉表演一览无余。 套房的装修设计富有现代感, 配备了自动化触屏系统的各种设备非常人性化。 清晨的时候从柔软的被窝醒来, 室内在系统的调控下依然保持着人体最适温度。 纪初随手一触, 窗帘自动打开, 站在这座城中城最高的建筑俯瞰楼下的金碧辉煌,仍觉得脚下似乎有些不真实。 时间过得真快啊。在北枫小学朝九晚五的日子仿佛只是昨日, 转眼间她却已经完成了一幅新的作品,交给了艺术展组委会, 并穿过天空飞过大洋, 就这样站在了异国的土地。 而且,还是跟唐时一起。 拉斯维加斯之旅跟唐时绑定在一起的原因要从头说起。春节假期后是艺术展初评和复评的日期, 之后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是开展的日子。 虽然拿到了邀请函, 但她依然要在开展前把作品交到组委会手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出一副绝非粗制滥造的作品需要全身心投入,于是她心无旁骛地只作画,不考虑别的。 等到绘画完成, 把作品交给组委会之后她才想起要订机票订酒店。机票倒是能订到,但可能是因为艺术展的原因, 展馆附近的酒店都被订满了。 当时已是出行在即,唐时回来收行李,久违地两个人能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 纪初苦恼得饭都吃不下, 筷子咬在嘴里盯着屏幕不断刷新看看有没有能捡漏的房。 唐时看她心不在焉,问:“怎么了?” 纪初随口应道;“好像订不到酒店了。” 唐时闻言,眼睛一亮:“正好我要带团队过去看展,为了方便探讨项目,订的是大型套房,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纪初:“邵长他们不是也要跟你们一起去吗?你们还有空房?” “这点就不用你操心了,机票我也一起订就好,你收好行李到时候跟我走就行了,” 唐时一手包办的态度看起来十分靠谱。 纪初放心下来:“行吧,拜托你了。” 于是一行人组团入住拉斯维加斯度假酒店。 今天是FCIAS艺术展开展的第三天。 纪初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走出房间,看到套房大厅的桌前围了一群人。 范琸和岳筠也在。其他人相对比较陌生,但同住了三天,纪初已经能叫出这些人的名字。 他们是唐时这一次组建的团队,有男有女,年纪最大的不过三十五,别看他们年轻,其中有几个都是拿过国际大奖的建筑设计师。就连其中的岳筠也是在最知名的美术学府进修了好几年的画手,小有名气。 这支团队充满活力,现在正围在一起探讨项目,大厅的投影仪上放着文化创意小镇的四维设计图。 去门口要经过他们,纪初轻手轻脚地走过,不想打扰到他们,没想到伏在桌前指着笔记本屏幕的唐时仿佛感应一般,在她路过时一把勾住她的背包。 纪初脑袋上打了一个问号。 知道纪初是要去看展,唐时抬起手腕看表上的时间,知道她可能又会不吃早餐直接跑去展馆,叮嘱道:“楼下餐厅吃了早餐再去。” 纪初:“知道了。” 想了想又问他:“你们不去看展了吗?” 岳筠抢话回道:“不去了,两天都看得差不多了。还以为MIANG会来,结果人影都没见一个,我看就是主办方搞出来的噱头。” 纪初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唐时。 唐时解释道;“等回国后不久就要开始选拔团队了,时间有点紧,今天要敲定一些项目细节。” 岳筠扬眉,仿佛唐时决定留下来就是她的胜利。 纪初没理会她的挑衅,乖巧点头:“好的,那你去忙吧” 她自己去就好了。 纪初转身走向玄关。 岳筠招呼唐时:“唐时哥,快过来,我有个细节想和你探讨一下。” 唐时摆手:“等会再说。” 他两步追上纪初:“我送你。” 岳筠招呼唐时的手还停在半空,脸色不虞。 唐时陪纪初走到门口,刚开门,门口站着举着手要敲门的邵长。 “哎,时哥,正要找你呢。”邵长不客气地挤进来,抬手跟不远处的众人打了个招呼,又朝唐时说,“走走走,在拉斯维加斯不去赌场等于白来。刘尤在楼下等着呢,就等你去大杀四方了!” 唐时退开两步:“我没时间,你们自己去。” 邵长以为他是故作矜持,朝他挤眉弄眼:“晚上还有脱衣舞秀哦!” 纪初:“脱衣舞?” 唐时一凛:“别听他的,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随即推邵长出去:“自己玩去。” “哎?”邵长怔怔地被推出门,看到纪初在穿鞋,忽然反应过来,“等下,她怎么住在这?” 纪初没多想,应道:“我订不到房间了,所以就蹭一下他们的套房。” 邵长瞪大眼睛,朝唐时控诉道:“敢情你临时让我换酒店住就是为了给她腾房间?时哥,你见色忘友!” 为什么时哥追老婆,牺牲的总是他? 纪初:哎? 唐时对自己的行为丝毫不感到愧疚,见纪初穿好鞋子了,把门带上,送她到电梯口,柔声道:“不用管他,去看展吧。” 纪初不太放心地看了看赖在电梯口不进来的邵长。 邵长撇过头:“我不走了,我要住这。” 唐时不耐地蹙眉:“别逼逼赖赖,和刘尤玩去,都算我的。” “好勒!”邵长仿佛忽然打了鸡血,窜进电梯,对纪初狗腿子道,“嫂子,去哪,我送你啊。” 纪初汗颜:“别这么叫我,我不是。” “好的,嫂子,明白,嫂子。” *** 第三天来看展的人确实比前两天少了很多。纪初反倒觉得自在,正好可以站在每一幅作品的正前方以最佳视野观赏艺术品。 这个艺术展展览的不仅有画,还有建筑设计作品、雕塑、陶艺作品等。展区很大,纪初全部走完一遍要一整天。 下午的时候,纪初走到中国画展区,站在自己那副名为《远方来鹊》的作品前。 她这次的作品灵感来自外公,受外公那些中国画的熏陶,她折服于自然意境的魅力,画的是花鸟画,是记忆里乌牌巷外公家门口那株大树和树上皮毛漂亮的喜鹊。 以前,夏天蝉鸣之时,外公会坐在树下的藤椅乘凉,手里有节奏似的一下一下摇着蒲扇。 外公去世这件事在生活的忙碌中逐渐被淡忘在时间的洪流里。只是偶尔拿起画笔,下笔之前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外公的谆谆教诲。那一刻才恍然他已经不在了。 有些思念总在不经意间浮现,迅速发酵,攻城略地。纪初鼻头一酸。 “MIANG,您看看这幅。” 旁边响起了别人交谈的声音。 纪初回过神来,往一旁站了站,给来人让出位置。 这一行人有东方也有西方的面孔,他们簇拥在中间的人是一个戴眼镜的华人,年纪挺大,但步伐稳健,精神烁烁,看得出众人对他很是敬重。 没听错的话,刚才其他人喊他MIANG? 他竟然真的来了! 当面面对绘画界的大佬,纪初有些激动,微微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他们的交谈。 MIANG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这幅,嗯,还行吧。” 陪同的主办方笑道:“难得听到MIANG这样肯定一幅作品,看来是看上这位画手了?我看看,画手是小樱桃?” “不。”MIANG摇头。 纪初一颗心从提起到坠下仅用了一秒,为什么不? 主办方却没细究原因,MIANG对艺术的要求极其苛刻,说一不二,他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他问道:“几乎走遍了整个绘画展区了,您唯二有停驻的除了这幅,就是刚才岳筠那幅画了。那是要选她那幅?” MIANG摇头:“不,都不选。” “那真是可惜了。看来今年的艺术展您要空手而归了。” MIANG微笑:“收徒弟也要看缘分,可遇不可求,急不得。” “您说的是。” MIANG没有作出评价,令纪初心痒难耐,不禁搭话:“这位先生,我有一些拙见,想跟您探讨探讨。岳筠那幅画的水平在这个展区里数一数二,而眼前这幅《远方来鹊》在意境方面出类拔萃。但您为什么都看不上呢?” MIANG睿智的目光落在纪初身上:“你自己也说了,一幅有水平,一幅有意境,但为什么就没有一幅既有水平又能在意境上有所突破呢?” 纪初一怔。 MIANG继续说道:“其实,《远方来鹊》这幅画的勾线、轮廓和质感都属上层。我本人确实更喜欢这幅画。” 主办方问出了纪初心里的问题:“那您为什么不选她呢?” MIANG手指点在画的下方落款处:“小樱桃,我认得她,几年前某届美展金奖的得主。中国古时候有一篇散文,叫《伤仲永》,听过吗?” 随行的一些人是外国人,闻言一脸懵逼。 纪初:“讲的是少年天才疏于练习而沦为芸芸众生的故事。” MIANG看了她一眼,笑道:“没错。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么多年了,这位的画功依然保持着多年前的水平。可见这位画手这些年根本没怎么画。这样的徒弟我不收。” 纪初心里一沉,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您说得对。” ***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拿起画笔,满心期待地参展,却被最崇拜的老师当面批评,纪初觉得很挫败。 她也没什么心思看展了,失魂落魄地回了酒店。 一进门,发现同行的几位年轻人脸色焦急,坐立不安。 “纪小姐,你有看到唐总吗?” 纪初一怔,环顾四周,那些熟悉的人都不在,包括唐时。 “没有,他出去了?” 团队里的建筑设计师上前道:“国内来了消息,项目的团队选拔比赛比原定时间提前了十天。我们急着联系唐总,可唐总自从下午接了个电话,出去后就没回来过,电话也打不通。” 纪初闻言,拿出手机给范琸打电话,没打通。 范琸很少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 纪初想了想,打给邵长。 邵长倒是接了,不过他那边背景音很嘈杂,偶尔还有尖叫声,令纪初跟他的对话进行得十分艰难,不禁扬高了声音。 纪初:“你知道唐时去哪了吗?我打不通他电话。” 邵长:“啊?时哥啊,他在地下赌场,那信号不好。也是你幸运,赶上我正好出来看秀,不然你也打不通我电话。” 纪初:“你把地址发给我。” “嫂子,不用管那么严吧,只是来玩一下,我作证,这些脱衣秀他都没出来看。” 纪初很想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再不发地址,我就跟唐时说你欺负我。” “发,马上发!” 第61章 你是不是输不起 24小时不打烊的世界娱乐之都金碧辉煌, 世界各地的地标建筑按照比例矗立在拉斯维加斯大道。灯光与广告牌形成缤纷的色彩。 赌场里人山人海,□□、老虎机、牌桌前都坐满了人。 廿一点的牌桌上,荷官由左至右发牌。 唐时气定神闲地看着牌的点数, 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点着。 范琸俯身跟他汇报情况:“还没看到高泰擎的身影。不知道还会不会来。” 唐时:“继续等。” 岳筠跟在他们身边, 将对话都听了去, 插嘴道:“唐时哥,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高董?打电话不行吗?” 荷官又开始发新一圈的牌。唐时没回答她。 范琸接话:“要谈的事情比较重要,适合当面说。只是一直没机会碰上高董。” 岳筠:“这样啊, 是什么事啊?” 范琸为难道:“这……” 正好这局赌局结束,唐时赢下筹码, 围观群众的惊呼压过了范琸的声音, 吸引了岳筠的注意力。 围观的人群里有女生,目光黏在唐时身上, 感叹:“他好man!好想跟他搭讪。” 同行的朋友指了指岳筠, 小声提醒道:“那个女生跟他一起的吧,人家应该有主了。” 岳筠闻言,嘴角勾起。她享受这种艳羡的目光, 很是得意,更喜欢别人对她和唐时关系的误会。 纪初循着定位到了酒店的地下赌场, 在人群中寻找唐时的身影。 要找唐时并不难,找到最多人围着的那张牌桌,万众瞩目的那个位置一定坐着唐时。 纪初走过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桌上面值最大的筹码已经堆到比人还高。 正好一局结束,美艳的荷官将牌桌中央的筹码推到唐时面前。围观群众又是一声惊叹。不难想象,这样大获全胜的场面已经上演了很多次。 纪初艰难地挤进人群,站在唐时身后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 人声鼎沸, 他头也没回:“干嘛?” 纪初抿嘴,又戳了戳。 荷官开始新一轮的发牌,唐时精神集中在牌桌,随意耸了耸肩:“范琸,没事别打扰我看牌。” 分分钟几万美元进进出出呢。 “唐总,不是我。”范琸挂着营业式笑容。 唐时一怔,看到范琸站在自己左前方,岳筠站在左边,那碰他右肩的是…… 回眸,看到纪初不太高兴的小脸蛋,唐时一凛,坏了。 纪初:“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啊这…… 唐时一时语塞,守株待“擎”还没等到,画还没从那人手里取回来,他不想说出来让纪初担心。 高泰擎那个人阴险得很,不能让纪初这种纯纯的小白兔去接触。 唐时找了个极其符合他人设的借口:“一时手痒。” 纪初不疑有他,以唐时的性格,连追她这种事都可以拿来打赌,那一时兴起便不管不顾一头扎进赌场玩也是合理的。 亏她还以为他转性了。 纪初拽了拽他的衣服:“回去了。” 正好荷官发完了两轮牌,问是否加注。 唐时目光转到牌桌上,按下纪初作乱的手:“等会说。” “……” 纪初深呼吸,憋着气,手指抽出来戳他,恨不得把他戳出窟窿来。 唐时集中不了注意力,分神握着她的手,差点输了这局,险胜之后心有余悸,差点就把他赌场传奇的名号输没了。 一局结束,唐时摆手表示先不参与了,荷官目光扫过纪初,了然,发牌时避开他。 纪初:“大家都在找你,你却只顾着在这里玩乐!” 唐时疑惑:“大家?是我出来前事情交代得不够清楚吗?” 纪初:“有突发状况,你们项目的团队选拔时间提前了!” 唐时一凛,目光扫向范琸。 范琸会意,拿出手机,走到外面有信号的地方接收邮件,不一会儿进来,点头汇报:“提前了十天。” “那确实挺突然的。” 话是这么说,他依然气定神闲,坐在那岿然不动。 纪初急死了:“你还不回去吗?” 唐时目光扫过赌场,人群中依然没有高泰擎的身影。 唐时沉吟片刻,道:“再玩几盘。” 纪初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务正业也不能选在这个关键时刻吧? “有那么好玩吗?” “还行,都没人能赢我呢,也不知道输是什么滋味。” 唐时的口气非常狂:“等有人能赢我我就走。” 看他桌上垒起来的筹码,他确实有狂的资本。 真希望有人能挫挫他的锐气。 正想着,纪初发现唐时的目光定在了自己身上:“要不,你试试?” ??? 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赢唐时,那个人也不会是她纪初。 纪初摇摇头:“我不太会。” “很简单的,新手运气更好,说不定能赢呢。你赢了我就跟你走。” 唐时不容拒绝地按着纪初坐下,把自己的筹码分了一半给她。 被架了上去,荷官开始发牌,纪初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一局玩的是□□。 纪初在网上看到过规则,大概知道怎么玩,跟着别人下注,不过只敢跟注,不敢加。毕竟她手里的牌一般般。 与她的保守玩法形成对比,唐时则显得十分冒进,不断地加注,最后一轮竟然all in了。 这一局奖池里的筹码已经超过了其它所有的局,是拉斯维加斯有史以来赌注下得最大的牌局。 纪初不禁好奇他手里的牌到底有多好。 在唐时的强势下注之下,其他玩家怂了,纷纷弃牌,四个下注轮结束,桌上竟然只剩下唐时和纪初了。 唐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纪初觉得那笑容的意味就是在笑她自不量力。 纪初忽然有些后悔,没想到大家都退了,她只是硬着头皮跟注而已啊。 现在筹码都丢进池子里了,总不能临阵退缩。 反、反正钱都是唐时的,输赢都是他的,怎么都亏不到她身上! 摊牌阶段,唐时长指夹着面前的底牌,缓缓翻了过来,和公共牌组合,花色一模一样,这是同花。 纪初翻过自己的底牌,情绪低落:“我输了。” 没想到,周围的人发出了惊叹。 唐时看了她的底牌,笑出声:“三带二,你是葫芦。葫芦比同花大,你不知道吗?” “咦?”纪初愣住。 唐时笑眯眯:“你赢了。” 磁性声音富有穿透力地穿过空气,传到纪初耳朵里,痒痒的。 赌场无往不利的赌神输给了一个新手,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纪初反应了一下,忽然雀跃起来,赢了。 荷官把筹码全都拨到纪初面前,堆成一座小山,纪初觉得有些不真实。 “还玩吗?” 纪初摇了摇头:“不了。” 不能被一时的运气冲昏了头脑。 纪初没忘记自己玩这一局的目的,拉了拉唐时的衣摆:“可以走了吗?” 唐时笑容微不可察地一顿,看向范琸,眼神询问高泰擎来了没。 范琸摇头。 唐时敛起笑。 岳筠一直跟在旁边,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不悦道:“都来三天了,过来玩一会怎么了。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自由,有些人管得太宽了吧。” 岳筠指桑骂槐,纪初听得出来。 她没心情跟她辩,只低声催促唐时快走。赌场的游戏一轮接一轮,她怕他又被诱惑。 唐时看了岳筠一眼,眼神如寒冬腊月的天,冷得结冰。 岳筠背部一寒,噤声。 唐时反手握住纪初的手:“都听你的,走吧。” 人群自动为他俩让了道。 刚才觊觎唐时美色的妹子双手握在胸前,感叹道:“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好浪漫啊。” 友人的目光扫过岳筠,略带不屑:“敢情那位才是正主。” 岳筠忿忿地瞪她们一眼,走了出去。 纪初被唐时护在身旁,避开人流,往出口走去。 出口忽然一阵骚动。有一行人排场很大,赌场主人亲自迎着开道进来。 是高泰擎。 唐时脚步一顿。 身边人忽然不动了,纪初懵懵地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有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进来,不过人头攒动,她没看清中间那人的脸。 想来是哪个达官显贵过来玩了。 纪初没有多想。 唐时放下握着纪初肩膀的手:“你先回去。” 纪初惊讶:“你不走了吗?” 唐时:“我办点事,你先回去。” 纪初拉住他:“不行,说好我赢了跟我走的。” 唐时急着回去堵高泰擎,不假思索地回身,低头,把纪初按到墙壁上,用唇封住她的嘴。 木质香在嘴里攻城略地,唐时的气息不容抗拒的闯进来。纪初脑子晕乎乎的,浑身的温度上升。 不知过了多久,纪初以为自己快要缺氧的时候,唐时退开了。 纪初羞红了脸:“你是不是输不起?” 唐时舔了舔唇角,意犹未尽:“我早就输了,赔惨了。” 这场赌局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赢面。心都输了,还拿什么赢? 纪初的呼吸仍然急促,胸脯一上一下喘着气。 唐时眼神示意刚刚跟上来想汇报的范琸,让他闭嘴。 随后吩咐他:“送她回去。” 说完不待纪初回应,他便调转方向往里走去。 纪初反应过来,气急,又去玩了! 范琸抬手摆了个“请”的姿势:“纪小姐,走吧。” ** 唐时重新回到赌桌,在高泰擎对面坐下。 高泰擎愣了一秒,挂起笑:“听说你一直想见我。” 唐时嘴唇勾起,对这个话题避而不答:“来一局?” 高泰擎靠在椅背,双腿交叠:“那赌注得大一点才有趣。” 唐时气定神闲:“不封顶,高董想下多少就下多少。” “行,豪气!”高泰擎比了个大拇指,朝荷官道,“发牌。” 第62章 收收心 雕金摆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 唐时双手交握, 气定神闲,桃花眼映着光,像一只老狐狸一样运筹帷幄。 高泰擎观察着唐时的神色, 摸不透他手里的牌到底是什么。 亮牌阶段, 唐时长指一动, 缓缓将扑克牌翻过来, 指尖在牌面敲了一下。 高泰擎对比自己的牌面,无所谓地摊手:“你赢了。” 唐时懒散地靠到椅背:“没关系吗, 这局的筹码可相当于枫城西区一片海景别墅的价值。” 高泰擎哈哈大笑:“贵是贵了点,但愿赌服输, 没办法。” 唐时直起身子, 将面前的筹码往高泰擎那边推过去。 “我可以不要这些。” 高泰擎:“什么意思?” 唐时:“梁浦老先生有一幅遗世之作在您那吧。不如就拿那副画来抵吧?” 高泰擎一怔,随即笑出声:“这么大手笔, 就为了换一张名不见经传的人的画?” 唐时:“艺术品不能用钱来衡量, 您说是吧?” “不错。”高泰擎点头,话锋一转,“所以, 我也不会把这幅画卖给你。如你所言,这不能用钱来衡量。” 唐时笑容逐渐淡去。 高泰擎笑眯眯地站起身:“我还有事, 告辞。” 唐时默不作声,高泰擎走了两步顿住,回头:“对了, 你知道比赛提前了吧?” “很期待和你的对决。”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滑过唐时身后的岳筠,笑容意味更深。 “不送。” 唐时望着高泰擎的背影,若有所思。 目的没能实现,留在赌场也没有意义了。 纵使牌友百般挽留, 唐时还是毫不留恋地起身要走。 岳筠跟上,问他:“唐时哥,你为什么想要那副画?” 唐时这才注意到她:“你还没走?” 他以为她跟范琸一起回去了呢。 “我一直在你身后……”岳筠顿了一下,又说,“要这幅画是为了纪初吗?” “是。” 唐时不假思索的回答令岳筠脸色越来越难看。 岳筠:“你刚才跟她……我都看见了!你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唐时顿住脚步:“我需要跟你交代什么吗?” 岳筠深深皱眉,顾不得别的,拉住唐时的手:“可是,我们从小认识,青梅竹马,我爸和叔叔有意让我们联姻,我们两个才是门当户对。” 唐时蹙眉,抽出手插进兜里,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样。 “你好像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岳筠,你只是我团队里的一个画手,我爸世交的女儿,我朋友的朋友而已。” 岳筠僵住,居然连他本人的朋友都算不上,对他如此疏离吗…… “自重。” 唐时毫不留恋地转身。 刚好撞上在外面玩够了跑进来的邵长和刘尤,看见脸色不虞的岳筠,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了?” 唐时:“我先走了,你们一会送她回去。” 岳筠定定地看着唐时远去的背影,他没有一丝回头的迹象。她的目光逐渐冰冷,变成了恨。 *** 从拉斯维加斯回去后,纪初直接搬出了唐时的家,住进了酒店,整天把自己关在里面练画。MIANG的话给她的刺激很大。他说得对,她确实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所以从现在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她要争取的。 唐时忙里偷闲来了几次,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 纪初还在跟他置气,而且这一次不会那么轻易给他过关。按照他的说法,那个项目至关重要,结果关键时刻他跑去玩了。 什么时候不能玩,非得在这时候? 纪初理都不理他。 直到元宵那天,纪初忽然后知后觉唐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纪初作画的笔尖悬在半空,没来由地没了继续画的心情。 这才几天,就没耐心了? 唐时的话果然不能当真。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来自爸爸的电话。 纪初怔了一下,接通:“爸。” “在哪呢,还没玩够呢?今天元宵,要一家子团团圆圆吃汤圆。你今晚回来吗?” 算起来,已经两周多没回家了。 毕业后,她再也没有离家这么长时间。 说不想家是假的。 纪初柔声:“好。” 汇畔湾小区里还挂着迎春节的红灯笼,夜晚小区绿化带都亮着灯,据说之前还办了灯光节。有小孩在玩彩灯,《正月十五闹花灯》的音乐此起彼伏,节日氛围浓厚。 纪初不禁露出笑容。 进家门的时候,看到玄关摆着自己那双棉拖。 看到她进门,纪成扬声招呼她:“回来啦。” 纪初:“爸。” 纪见从厨房端了一锅汤圆出来,看到纪初笑容一下子挂到了脸上:“姐!快来吃汤圆。” 纪初怔了怔,走近,看到桌子上做了一大桌子菜,很多都是她爱吃的。 梁冬从厨房出来,依然板着脸,却没说什么。 纪成朝纪初使眼色。 纪初知道这是让她先服软的意思。毕竟妈妈虽然表面不说,实际亲自下厨又做了一堆她爱吃的菜,就是给了台阶下了。 纪初唤了声:“妈,新年好。” “嗯。”梁冬瞥了她一眼,“做下吃饭吧。” “来来来,趁热吃。”纪成率先动筷子,打破僵硬的气氛。 纪初拿起小碗给梁冬盛了汤圆,递给她。 梁冬面色稍稍缓和,接过,下巴抬了抬指向锅里:“有你喜欢的流心奶黄馅。” 纪初心里一暖:“谢谢妈。” 纪见讲了几个玩笑话活络气氛。 毕竟是一家人,吃饭聊着聊着,便恢复了往日的感觉。 纪初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没那么简单。 梁冬忽然问道:“那个艺术展怎么样了?” 纪初一顿:“MIANG觉得我的画功有问题,他是这方面的权威,估计FILUO美院也看不上我了。” 纪见:“怎么可能,这个MIANG眼光有问题!” 纪初筷子扒拉着饭粒,默不作声。 她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很挫败。 梁冬:“这样也好,收收心,节后再找个安稳的工作吧。” 纪初动作一顿,从进门起就可以忽略的矛盾仿佛在此刻又一次浮出水面。 空气凝固。 纪见不敢作声。 打破沉默的是纪成,他豪迈一笑:“不急,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拍了拍纪初的背:“我们设计院最近有个项目,跟文创有关的。明天要选拔负责项目的团队,我得去做评委。你应该感兴趣吧,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父亲是房产建筑设计院的,建筑设计的东西跟绘画也有一些共同之处。 纪初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去。 纪成:“MIANG也是评委。” 纪初立刻来了兴趣:“好呀。” 她想把最近画的画拿给MIANG看看,希望他能指点一番。 兴冲冲答应了之后,纪初忽然意识到这是在跟梁冬唱反调,怯怯地瞟向梁冬,果不其然梁冬脸色不虞,不过还好,她的火力是朝向纪成开的,正瞪着纪成。 纪成笑呵呵地给梁冬夹菜:“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总得让她自己去试一试,失败得多了自然会收心。” 哦,原来打的是让她自己放弃的主意啊。 纪初涌起的感动一瞬间消失。他们想错了,她只会越挫越勇! *** 直到下车,看到高耸入云的义溪集团大楼,纪初才意识到,她爸要考察的项目好像就是唐时最近一直在忙的项目。 原来是今天比赛。 纪初忽然就明白他那么久不见人影的原因了。 义溪集团财大气粗,比赛的会场很宽敞,专门设置了一个大舞台用来比赛。 进去的时候,座位上的纸笔、笔记本电脑、话筒和茶水都备好了,茶杯和纸盒上都映着集团的LOGO,企业文化通过各种用品无孔不入地传达给每个使用人。 会场做了不少人,第一排是政府负责这个项目的专业人员,比如跟她爸来自同一设计院的同事,比如像MIANG一样的知名艺术家。 再往后是各个资方代表,义溪集团的高层人员。唐时的父亲唐凯定也在,想来坐在他身边的是集团的其它董事。 过了一会,唐时和高泰擎双双入场,在第一排给他们留下的位置落座。唐时步入会场时,看到后方坐着的纪初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对她露出了笑容。 纪初从那笑容里看出来他满满的自信。 纪初想了想,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加油】 唐时看了一眼手机,点了个表情,发送。 纪初打开一看:【[亲亲]】 …… 纪初心虚地用眼角余光看父亲,确定他没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后,给唐时回消息:【[比心]】 这是不生他的气了。 唐时笑容满面,端正坐姿,眼神顿时坚定起来。 主持人上台欢迎了莅临公司的各方人员,随后简单介绍了今天比赛的流程,比赛分五轮进行,分别从设计、策划、宣传、盈利模式等方面进行,而本次比赛的特色就是最后一轮,画手的比赛。 文化创意小镇以画手村为核心,项目团队必不可少的一员就是具有敏锐艺术嗅觉的画手。 看得出双方都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选出来的团队人员势均力敌,前四个回合有来有回,打了个平手。 这个结果也算意料之中。 高泰擎转过头来,对唐时说:“胜负就看最后一局了。” 唐时目光落到他身上:“听说高董直到临近比赛还没找到合适的画手。待会不会是要不战而降吧?” 高泰擎眼睛笑得合起来:“是有人可能会不战而降,不过不是我。” 话音刚落,主持人邀请下一轮比赛的选手上台。 岳筠站起身,迈着台阶走上台,接过话筒,扫视场下的观众,开口:“大家好,我是高董团队的画手,岳筠。” 第63章 想要拿到你外公的画,就…… 底下不禁有了一些动静, 谁都知道岳筠是岳董的女儿,也是唐时团队的画手。 现在这是临阵倒戈了? 纪初担心地望向唐时,可惜她的位置看不到唐时的表情,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唐凯定质问的眼神投向岳董。岳董慌里慌张地摇头, 看样子是不清楚内情。 唐时深邃的目光落在岳筠身上, 和她对视。 岳筠的目光冰冷, 带着报复的恨意。 唐时了然,移开目光。 高泰擎瞥他:“唐总, 怎么样?” “这招确实出其不意,论阴险, 高董确实无人能及。” 高泰擎笑呵呵, 也不生气,手指摇了摇:“年轻人说话就是轻狂。罢了, 打算什么时候宣布投降?” 唐时沉默, 脑子急速运转思考对策。 主持人等了片刻没见有人上台。台下的人窃窃私语,高董朝使了眼色,主持人不得不开口:“如果唐总的团队没有画手的话, 那这一局就只能算高董胜……” 话音未落,有道纤细的身影走上台。主持人愣了一下。 纪初趁此机会从主持人手中拿过话筒, 并礼貌地朝她点了下头。 “大家好,我是纪初,由我代表唐总的团队参加这轮比赛。” 说完, 纪初看向岳筠,两人之间似有火花,电光火石。 底下有了些许骚动。 高泰擎的神情难掩惊讶,她怎么在这? 纪成刚才想阻止纪初的,但她态度坚决, 他劝不动。唐时,是他女儿的初恋吧? 纪成落在唐时身上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这两个人的对决,有意思。MIANG兴趣盎然。 一场绘画比赛要进行好几个小时。两人现场作画,画手的思路和手感不能中断,中途评委轮着出去休息,见唐时坐在原地没动,还喊过他要不要一起去。 唐时摇头:“不了,我的选手在比赛,我陪她。” 其他人笑了笑,作罢。 纪初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将笔挂在调色盘上。刚才全神贯注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放松下来,疲倦感才涌了上来。 岳筠几乎同时完成了作品。 评委纷纷上台,在两幅画作之间走来走去观赏,偶尔交流几句,最后回到座位上,开始打分。 一共有七个评委,满分10分,取平均分。 岳筠的画是油画,就读于FILUO美院多年,她的西方油画技巧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画的是极具现代设计感的大都市建筑,算是契合枫城作为国际大都市的主题。 而纪初的画是中国画,画的中国传统古建筑。之前跟唐时的团队在拉斯维加斯住的时候,她看过他们的策划案,这个文化创意小镇的项目目的是宣传传统文化,通过艺术产业链打造一个艺术文化中心。 评委对这两幅作品有褒有贬,两人各有出彩之处。 一顿打分下来,前五个评委的分数平均下来双方一样。 那就看最后两个评委的打分了。 “纪先生,请您点评。” 纪成笑了笑,夸了岳筠一通,说的话跟之前其它评委的评价大同小异。 到评价纪初时,他只说了一句“还可以”。 唐时嘴角拉得平直。看这位评委的意思,要给岳筠更高的分数? 纪成淡笑摆手:“我弃权。” 众人哗然,是为难到打不出分数吗? 纪初和父亲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胜负结果最后落在了MIANG身上。这样也好,宗师级别的画家给的结果,无论是哪一方都会心悦诚服。 “我一直强调,意境是作品的灵魂。我这个人评价,首先看意境,其次才是技巧。值得欣慰的是,双方的技巧都已经达到了专业的水准。” MIAN□□点头,欣慰道:“后生可畏。” 全场鼓掌。 难得得到MIANG的肯定,这简直比收到FILUO的录取通知书还令人高兴。纪初笑得合不拢嘴,跟着鼓掌。 MIANG继续说道:“两幅作品各有千秋,其实艺术品没必要一定说去评个高低。我的打分只是一个参考,只是从项目的角度出发作出评价,看看哪幅作品更适合。” 纪初点了点头,岳筠定定地看着MIANG,等着他的评价。 MIANG:“我选择的是纪初这幅作品。” 纪初眼睛一亮。 唐时的团队欢呼起来,这是锁定胜利了。 岳筠脱口而出:“为什么?” MIANG:“做文化创意项目,既需要有对自己国家的文化自信,也要博采众长,海纳百川。纪初的画糅合了传统文化和现代艺术,兼具中西方元素,恰好和他们团队策划的项目主题契合。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你们团队的项目策划书。你们是一个团队,做这个项目需要的是一个能契合团队的艺术画手,这叫团队合作。” 纪初的情绪雀跃起来,这是MIANG在夸她耶。 岳筠:“所以我并没有输给她。” MIANG:“胜负心不要那么强,搞艺术要坚守本心。你选择的绘画主题确实能展现你的个人技巧。可恰恰就是太执着于个人的胜负,才忽略了团队选择的项目主题。” 团队关她什么事,她只想赢。岳筠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目光落到唐时身上,他的眼里只有纪初。 凭什么她什么都输给纪初?岳筠越想越恨,握紧拳头。 MIANG亮出了分数,他给纪初打了9.8分。这已经是全场出现的最高分数了。 纪初哽咽,鞠躬:“谢谢。” 台下,唐时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唐凯定问他:“这就是那个管你的女孩子?” “我选的,怎么样?”唐时的语气非常自豪。 “眼光难得靠谱一次。” 唐时笑而不语。 *** 比赛结束后,众人各自立场。 这场比赛毕竟汇集了各个领域的专业人才,几个评委走在一起,意犹未尽地讨论刚才的比赛。 唐凯定带着唐时过来招呼:“各位,定了包厢了,留下来吃过饭再走?” 评委们摆摆手,客气说不用。 交谈了几句,纪成的目光落在唐时身上:“唐总年少有为,唐董可以放心了。” “纪先生谬赞了,他还有得学呢。” “眼光毒辣,懂得看人,这点就很不错。”纪成眼含笑意。 唐时板着脸:“您的眼光却不怎么样。” 唐凯定僵了僵,自家儿子的拆台虽迟但到。 他不好意思地对纪成说:“年轻人,性子张狂,别放在心上。” 纪成不在意地摆摆手,问唐时:“你似乎对我有什么意见。” 自信点,把“似乎”去掉。 唐时扯出一丝营业式假笑:“我团队画手的画,连MIANG都说好,为什么您觉得不如岳筠?” 情人眼里出西施,说句大话,唐时觉得纪初的画别说比得过岳筠了,连MIANG都能比过。 被质问,纪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你这是要为了区区一个画手,得罪我吗?” 唐时嗤笑一声:“怎么,你是哪路神仙?” 纪成笑意越来越深。 唐时又说道:“而且,她不仅仅是画手。” “哦,那是?” 唐时:“她是我女朋友。” 唐时大大方方昭告天下的态度令纪成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在笑什么?唐时不悦地蹙眉。 纪初收拾完画具,刚刚走出来,看见众人停在大厅,于是走上前一一打招呼。 轮到纪成时,纪初也不扭捏,喊道:“爸。” 唐时身子微不可察地一晃,爸??? 纪成点头,比了个大拇指:“今天表现不错。” 纪初笑意盈盈。 纪成:“不过,你什么时候找了个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哎?”纪初狐疑的眼神望向唐时。 唐时姿态极不自然地抬手:“纪叔叔,您听我解释……” 纪成信步往前走,唐时追上去,两个人不知道谈些什么。 留在原地的MIANG对纪初说:“你这些日子的画功进步很快。” 纪初一怔:“难道您认出我了?” MIANG笑道:“你的风格那么明显,我要是认不出来,就徒有虚名了。” 纪初的震惊转为欣喜:“所以,您是认同我了?” MIANG笑而不语。 他没有否认! 纪初感觉这段时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高兴得想原地转圈圈。 众人在前面走着,纪初落后几步,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在振动,拿出来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原以为是推销短信,想直接删掉,没想到看到了外公的名字,纪初手指一顿,点开。 【想要拿到你外公的画,就来这个地方见。[定位]】 纪初打开定位,就在附近。她没有多想,直接开了导航走过去。 定位的地点是离义溪集团大楼不远的一处工地。黄昏时分,工地没有人,风扬起沙尘,呛得纪初咳嗽两声。 咳嗽声在空旷的工地回荡,背后是刚搭设好的竹架,偌大的工地只有纪初一个人,她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慌,不禁细想发消息的人是谁。 她想了想,给唐时微信发了这个号码:【这是徐先生的号码吗?】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唐时便打来电话:“你去哪了?” 纪初:“有人约我见面,说要给我外公的画。” 唐时:“就你发给我的那个号码?那不是曜叔的。” “这样,那会是谁呢?对了,你不是说我外公的画在徐老先生那吗,会不会是他找到了,托人送过来了?” “不会。” 因为画根本不在他那。 难道发消息给纪初的是高泰擎?唐时眼神一凛:“你发定位给我,我过去找你。” “好。” 给唐时发了定位后,纪初站在原地等着,左右张望,还是没人来。 夜幕逐渐降临,工地四面通风,纪初有点冷,抱紧胳膊。 有脚步声渐近,纪初抬眸,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招手:“唐时。” 唐时浅笑着走近,忽然脸色一变,快步向她跑来。 纪初正疑惑他的反应,听到背后有异响,下意识回头。 大片手脚架坍塌下来,正朝她砸来。 第64章 正文完 希望能跟心爱的女孩子一起来还…… 大片脚手架在眼前放大, 那一瞬间纪初忘了如何反应,脑子一片空白。 比脚手架更快的是来自身后的推力,眼前一道影子闪过, 紧接着整个人被压着倒下。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 头部和背部接触到的是柔软的触感。 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唐时, 纪初后知后觉是他用手护着自己的头和背, 撞击到地上也不疼。 可是,大片脚手架压在唐时背后, 纪初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 他用自己给纪初圈出了一片安全的地方。 “唐时!”纪初焦急地喊着,用手推压在他身上的架子。 大片的脚手架都坍塌了, 她的力量如蚍蜉撼树, 纹丝不动。 “没事,不哭。” 唐时的声音比平时无力多了。 纪初看到血从他的脑门流下来, 眼泪流得更凶了, 手足无措地推着脚手架。 唐时倒是还有心情笑出来:“这下子,你肯相信我是认真的了吧?” 纪初带着哭腔:“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这些!” 唐时低笑:“所以你信我了吗?” 可能是扯到哪个伤口了,忽然“嘶”了一声。 纪初哭着:“我信我信, 你别动。我手机呢呜呜。” 纪初艰难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想摸出手机打电话叫救援。 得到满意的回复, 唐时放下心来,安心的闭眼倒在纪初的肩膀上。 一个人影奔跑过来:“唐时哥!你没事吧?” 是岳筠。 纪初也来不及多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朝她喊道:“打电话叫救护车。” *** 枫城医院。 唐时做完手术, 脑袋包得跟个粽子一样。 运气好,没砸到要害,加上他身强体壮,医生说好好修养,没什么大问题。 纪初眼泪汪汪, 眼睛肿得跟兔子一样。 唐时笑出声,绑着绷带的手抬起捏了捏她的脸:“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丧偶了呢。” 纪初气急:“呸呸呸,哪有人跟你一样净说自己不吉利的话?” “哦~”唐时尾音上扬,“这是认定我是你的配偶了?” 纪初脸蛋红红的,撇过头,转移话题:“你要快点好起来。” 住院期间,集团的一些同事来看过唐时。因为唐时救了纪初,纪成和纪见也来过,不过梁冬没来,只托纪成捎来了问候,也不知道是纪成的客套话,还是梁冬真的有交代过。 梁冬对唐时的成见就跟她对纪初绘画的态度一样,本能抗拒。 范琸来探望的时候,徐学曜也一起来了。 客套了一会,唐时对纪初说:“我想吃水果。” 纪初没有多想,出去附近买。 纪初走后,唐时表情严肃起来。 范琸了然,汇报道:“查了一下,不是意外。脚手架有人为动了手脚的痕迹。” “监控呢?” “那地方是工地,没监控。” “号码是谁的?” “一个路人,说是对这事毫不知情,就是被人借了手机用一下。” 唐时沉吟片刻,想起纪初跟他说是岳筠叫的救护车。 “岳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工地?” 范琸一愣:“唐总,有件事需要跟您坦白一下。” “嗯?” “之前荣诗那件事,幕后主使其实是岳筠小姐。当时是唐董顾虑岳董那边,让我把事情压住。所以……” 所以才跟他说那事跟岳筠无关。 唐时了然,想了想,说:“把岳筠的照片拿给那个路人认一认,另外,申请一下指纹鉴定。” 范琸:“明白。” 范琸接了命令出去办事。 徐学曜坐了下来,问:“听你们的意思,高泰擎也不肯把画卖给你?” 唐时:“嗯。我打算再联系他问问。他不像是热爱收藏书画的人,不肯卖也许是因为我出的筹码不够多?” 徐学曜点头:“你猜得没错。” 唐时抬眸,徐学曜继续说道:“他要的是集团的股份。” 唐时一怔。 徐学曜:“这就是我不肯跟他换的原因。现在,这个难题交到了你手里。你愿意拿股份跟他换吗?如果他手里的股份超过了份额,董事长的位置就要换人了。” 唐时眸光一沉;“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 唐时约高泰擎见面,约在了医院附近的咖啡花店。 进去的时候,他看到高泰擎对面坐了一位女士,有点眼熟。她正垂头看着手里的画卷。 走近,记忆涌上来,唐时想起她是纪初的母亲梁冬。 高泰擎正好看到唐时,招呼他坐下。 唐时坐下之前先跟梁冬打了招呼:“伯母好。” 梁冬的神情不悲不喜,看不出态度。 唐时坐下后,高泰擎问他要喝什么咖啡。 唐时:“不必了,我拿了画就走。” 梁冬动作一顿。 高泰擎笑了笑,解释道:“巧了。等你的时候在这遇到了熟人,就坐下来聊了聊。刚好你要拿的那副画,也跟她有关。” 唐时一怔,看向梁冬手里展开的画卷,这幅画是人物肖像画,画的是一位女士的半身像,细看之下,面容与纪初有几分神似。 梁冬喃喃道:“这是我母亲。” 唐时还没反应过来,高泰擎说:“这就是你拿百分之十的股份跟我换的那幅画。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不值?” 梁冬抓着画卷的手指一紧,看向唐时。 唐时:“值得。虽然我不懂画,但梁老这幅画看得出感情充沛。他一定是耗尽了毕生心血来画这位女士。” 高泰擎:“人去世了再来怀念,有什么用?” 唐时:“哦?听起来高董和这位画中人关系匪浅。毕竟之前无论我出多少钱,都不肯卖给我呢。” 高泰擎举杯喝了一口咖啡,才幽幽道:“毕竟是故人,这是她唯一留在世上的画像了。” 高泰擎叹气道:“她终究是选错了人。如果当初她选择我的话……” 梁冬忽然开口:“她没有选错。” “幸好她没有选一个为了股份就把她的画像卖出去的商人。” 高泰擎握着咖啡杯的手一紧。 梁冬把画郑重地卷起来,交给唐时:“还给你。” 纵使再不舍,这幅画也是属于唐时的了。 唐时凝视她一秒,将画推回给她:“我拿这幅画也是为了给初初,现在交给你也一样。听初初说,这是她外公留给你的礼物。” 梁冬怔了一会,眼角泛起泪花,拿着画卷的手微抖。 她捧起放在脚边的花束,递给唐时:“之前工作忙抽不开身。其实我今天来是来看你的。谢谢你救了我女儿。” 唐时笑着接过:“应该的。” *** 纪初在唐时的病房找不到人,急得团团转。 一回头,正好看到唐时捧着花从门口进来。 纪初:“你跑哪去了?护士要给你检查都找不到人。” 唐时:“出去办了点事。” 纪初:“你还买花了?” 唐时笑得得意,递给纪初:“我遇到你母亲了,这是她送我的。” 纪初愣了一秒,狐疑地看他的眼睛:“你确定你没认错人?” 唐时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伤的是脑袋不是眼睛。” “那我更担心了……” 纪初将花插到花瓶。 唐时:“你外公那幅画我拿到了,刚好遇到你母亲,就让她拿走了。” 纪初“哦”了一声,本来她取回这幅画就是为了给母亲的,那是属于母亲的礼物,给她也算物归原主。 唐时:“那幅画画的是你外婆。” 纪初插花的动作一顿,鼻头一酸:“外婆留存于世的照片很少,几乎没有。外公把她画下来,也是为了给我妈留一点念想吧。” 唐时走近,圈住纪初的腰,用体温温暖她:“你外公一定很爱你外婆。” 纪初的声音带着鼻音:“嗯。” 有人敲了敲门。 纪初推开唐时,看到护士推着车进来:“唐先生,例行检查。” 唐时无所谓道:“我都没什么问题了。” 纪初拉着唐时,将他摁回床上,哄小孩一样哄他:“听护士姐姐的话。” 护士姐姐会心一笑。 唐时坐在啵啵床上,用没受伤的手给纪初展现肱二头肌:“我身体强壮得很,你看。” 他老动来动去,护士让他保持平静,不要做大动作。 纪初:“你安分点。” 唐时挑眉,略有不耐:“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待这我都要发霉了。” 纪初:“等检查结果出来,估计还要再休养几天。” “不行,我一天都待不住了。” “我觉得我现在就可以出院了。”唐时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纪初急了,凑上前摁住他的肩膀,自知力量微弱摁不住他,来不及多想,往他侧脸亲了一口。 唐时忽然安静下来,仿佛被定身的木偶一动不动。 心电图的曲线忽然窜起来,起起伏伏,显示他心跳过快。 唐时看了看曲线图,对纪初说:“心电图是不会骗人的。” 纪初低眸浅笑:“嗯,我知道。” 次日,徐学曜又来了,这次他带了果盘来,纪初不用出去买水果了。 两人的对话也不避讳着纪初。 徐学曜一来就开门见山:“听说你把一半的股份转给高泰擎了。你倒是舍得。” 唐时无所谓地咬了一口苹果,发出咔嚓的响声。 倒是纪初怔了怔,追问怎么回事。 徐学曜:“还不是为了你。梁老那幅画之前流落到了高泰擎手里,出多少钱他都不肯卖,只肯让我们拿股份换。这小子一听这事能成,想都不想,直接就把手里的股份送到对方手里。” “原本唐董是打算让唐时担任下一届董事长。这下让的可不止是股份,还有义溪集团董事长的位置。” 纪初心里五味陈杂,她并不知道唐时为她做了这么多。 唐时宽慰她:“你知道的,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不当董事长更好,逍遥快活。就是以后可能得要大画家你养我了。” 纪初垂眸,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显然还在为这事忧心。 唐时:“你不会要一脚把我踹开吧?” 她当然知道纵使唐时不当董事长也是家财万贯,绝不会沦落到要她养的地步。他只是在安慰她。 纪初深深地看着唐时,手覆上他的手背:“谢谢你。” 唐时反手握住她。 纪初问徐学曜:“有什么办法可以从高泰擎手里把股份买回来吗?” 徐学曜:“临近换届了,他肯定把股份握在手里不放的。” 纪初眉头深深蹙起。 徐学曜的视线在他们俩之间转来转去,笑了:“我今天来啊,就是来帮你们解决的。” 他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协议,递给唐时。 唐时:“这是?” “股权转让协议。”徐学曜笑了笑,“高泰擎以为我不问世事,对我这个糟老头子放低了戒心。他一定没想到这些年我陆陆续续从市面上收回了一些股份。有了这个,加上你父亲那边的人手里的股份,你就可以把局面扳回来了。” 唐时迟疑着。 徐学曜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唐时,我一直说义溪集团义字当头,就算是商人也不能忘了良心。这些日子你的表现我看在眼里,你重义气,重感情,就是缺一些责任感。但是,在纪初这个小姑娘的影响下,你也懂得承担责任了。我很欣慰。” 徐学曜赞赏地看向纪初:“你做得很好。” 纪初腼腆地笑了笑。 徐学曜继续对唐时说:“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主持集团大局。希望你不忘初心,把集团发扬光大。” 唐时看向纪初,纪初朝他点了点头。 他不再犹豫,接下协议:“曜叔,我定不负所托。” 出院那天,范琸带来了消息,路人认出了岳筠就是跟她借手机的人,手机和脚手架上都检测出了岳筠的指纹。与此同时,荣诗那边出来作证,供出岳筠就是当时造谣诽谤纪初的幕后主使。 公安机关已经将岳筠带走调查,按照法律规定,她应该要在里面蹲好几年。一个有黑历史的画手,以后出来也不会有人要了。 岳筠也算是原本拿着一副好牌却打得稀巴烂的存在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纪初有些感慨。 “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时:“大概是嫉妒?毕竟你画得比她好,长得比她漂亮,连男朋友都非常优秀呢。” 纪初瞥了他一眼:“自恋。不过,如果不是她和荣诗造谣生事,我也不会那么早下定决心从北枫小学辞职,重新拿起画笔。” 唐时点头:“所以,她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纪初噗嗤一笑。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日子来临之际,纪初接到了FILUO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她终于实现了多年前的愿望,步入这座美术学府。 校园广场的许愿池里,毕加索的雕像伫立在池中央,四周的喷泉正往池子里喷着水,池子里的硬币在粼粼水光之下发出银色的光芒。 纪初站在许愿池前,掏出了兜里的硬币:“我终于可以来还愿了。这个画面,我想象了很多次,做梦梦到好几回。” 唐时站在她旁边朝她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也是一枚许愿币。 “我也是来还愿的。” 纪初微微讶异:“你也许愿了?” 唐时嘴角挂着笑:“当时给你许愿的时候,顺手给自己许了一个愿。不得不说,这许愿池真的挺灵的。” 纪初好奇问道:“什么愿望?” 唐时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缓缓道:“我许愿说,希望能跟心爱的女孩子一起来还愿。” 纪初怔了一秒,嘴角不自觉溢出笑容:“现在实现了吗?” “实现了,她正站在我身边。” 唐时笑着握住纪初的手。纪初回握住。 两人一起将许愿币抛向池子还愿。阳光之下,硬币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折射出耀眼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