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弥漫》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黑雾弥漫 作者:白桃苏打 文案: 又名:手把手教你十天攻略男神 在母亲的婚礼上,简瞳有了一见钟情的对象,那个人强大而美好,符合他心中翘首以盼了十数年的心上人形象。 紧接着,简瞳发现,他可以和他的心上人“同居”了。 那个人叫闻砚,是他继父的儿子(父母离婚后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只有寒暑假才会来探望父亲)。 只是还没等简瞳和他的心上人过上他设想中没羞没臊的生活,他就被拖进了一个空无一人的世界里。 那个世界鬼怪横行,而所有的鬼怪,似乎都想杀掉他。 在一次次死里逃生的绝境下,简瞳终于发现了一线生机。 ——只要他和闻砚待在一起,那些鬼怪就不会攻击他。 当简瞳扒在闻砚身上,看着那些追了他一宿的生物缓缓退去时,心中更加坚定了一定要紧抱闻砚大腿的信念。 当心上人的舔狗有什么问题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 一开始: 简瞳:我,十八岁猛1,我心上人,娇花! 闻砚:? 后来: 简瞳:经过我十天的观察,我发现闻砚这个人不简单,呔,他根本不是一朵娇花! 闻砚:起初,我发现我养的白菜想要拱我。 简瞳:…… 闻砚: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把白菜下酒吃了。 以下是温馨提示: ①伪骨科,攻受没有血缘关系和法律意义上的亲缘关系。 ②不一定甜宠但一定不虐。 ③奇幻设定,会有非人生物出没。 ④文笔渣脑洞雷,不接受写文指导,不喜欢的话请温柔地右上角点叉,不用特意知会作者。 ⑤可能略微有点吓人?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恐怖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瞳,闻砚 ┃ 配角:郭小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与暗恋的人一块被困在无人之境 立意:爱不会让人失去自我,而会让人寻回自我。 第1章 温馨提示:为了防止大家对郭小胖倾注不必要的爱,特别说明,郭小胖不是主角,只是引出剧情的工具人。 *** 咔嚓。 枯枝被踩断的声响,在寂静的山路上突兀地响起,那声响并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在男孩的耳畔炸起,惊得他险些一蹦三尺高。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只见漫山遍野都是肆意铺展的黑烂枯叶,覆盖了地面的盘根错节,也遮挡了他们行进的道路。他望着边界模糊,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山路,不由得有些心慌。 两侧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向下投出一片昏暗。须得顺着小径前行许久,才能从枝丫的缝隙间窥见一抹天色,可这天色也不明朗。天光黯淡,黑云低压,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他忍不住将自己浑圆的身子向身旁瘦高的同伴靠了过去:“浩儿,看这天,似乎要下雨了。” 名叫刘浩的同伴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不以为意:“没事,咱们带伞了。” 他又犹犹豫豫地凑得更近一些:“我们……真要去吗?” “郭小胖!”刘浩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都问了八百遍了,是!没错!我们要去!” “可我妈说,后山不能去,那地方邪乎得很。”郭小胖抖了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有些忐忑。后山这地界,人迹罕至,万一出了点什么事,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刘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妈还说期末考试要考一百分呢,你考了吗?” 郭小胖顿时如同被命运扼住了的后脖颈,讪讪地住了口。 “……行了,多大的人了,可别怂啊!”刘浩见郭小胖整个人紧绷得如同一只惊弓之鸟,缓和了语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小胖,哥陪着你呢。再说了,大鹏他们几个已经在上头等咱了,你喜欢的班花在,大嘴巴张也在,你要是打了退堂鼓,等星期一,全校都知道你是个胆小鬼了。” “……”郭小胖听刘浩这么一分析,想要回家的心情顿时不是那么迫切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哪个不爱面子?更何况是在自己有好感的女孩面前。 “走走走,咱们已经晚了。”刘浩看郭小胖神色渐缓,赶忙趁热打铁,催着他往前赶路。 郭小胖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 春夏镇是个平静宁和的小镇,人口不多且居住集中,居民多熟识,街坊邻里关系和睦,孩子们玩乐的地点也不拘于家和附近,成群结队撒了欢似的满镇跑,是他们童年的常态。 可即便是这样,镇上仍然有两个地方是孩子们的禁地,一个是镇外碧波荡漾的镜湖,另一个就是这地势险峻的后山。 长辈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嘱咐孩子,这两个地方千万不能去,可怎么千叮咛万嘱咐,也耐不住孩子有一颗极具冒险的心。 郭小胖他们这一次之所以会上后山,完全是因为班里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男孩,为了彰显自己的英勇,组织了一个夏夜试胆大会——瞒着家长,到后山的破庙里露营一宿。 大家相互怂恿着,纷纷报了名。 郭小胖原本有些犹豫,他向来胆子小,也不喜欢这种活动,但刘浩非要拉他做伴,再加上他喜欢的班花也报了名,他咬了咬牙,在报名表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是一定不能认怂的。 ………… 郭刘二人达成一致意见后,又朝着山顶的方向前行了将近四十分钟,这才远远瞅见了他们的目的地——一座破旧腐朽的寺庙。 他们一鼓作气,朝着破庙快步走去,随着距离被拉近,破庙的全貌渐渐展现在了他们面前——那是一座明清建筑风格的寺庙,山门和主体建筑物经历了数百年的雨打风吹,已然斑驳得厉害,绿中透黑的青苔和枝枝蔓蔓的藤本植物争先恐后地抢占地盘,以致整个寺庙看起来像是被绿色植物包裹住了似的。 搭配着这样的天色,略略透出些不祥的意味来。 郭小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正想扭头跟刘浩说话,就见同班同学大鹏大步朝他们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打趣他们:“你们来得也太慢了吧,就等你们了。” 见了熟悉的人,郭小胖心中的恐惧稍稍退散,定了定神,和刘浩大鹏一并踏入了寺庙。 寺庙里已经被先来的人简单打扫过一下,比郭小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小伙伴们聚在一块儿,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事先在附近拾好了柴火,就等着天黑下来,好在破庙里燃起篝火。 熊熊燃烧的篝火,是这漆黑山林间唯一的光源,也给围坐在篝火边上的众人带来了暖意。 入夜之后,在云层中翻滚了许久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密林夜雨,完美地契合了眼前的夏夜。 大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提议道:“咱们该进入正题了。”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他也很享受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清了清嗓子,说:“既然是试胆大会,那咱们就照老规矩来。” 所谓的老规矩就是讲鬼故事。 大伙按照围坐的顺序轮流讲鬼故事,如果讲的故事不可怕,就要受到惩罚。 大鹏是第一个讲的,说的是前些年,一群学长学姐来这破庙里搞试胆大会的事。 因为不想受到惩罚,学长学姐们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每句话都吓得人冷汗直流,却不料其中有个男生,不知是不是不擅长讲故事,一个鬼故事讲得大家昏昏欲睡,于是被惩罚到几百米外的山路上去采一朵花。 当时夜色浓重,篝火尽处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大家刚被鬼故事吓得惊魂不定,都觉得这个惩罚看似简单,实则最可怕。可是愿赌服输,男生还是壮着胆子去了。 “你们猜接着发生了什么?”大鹏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没回来?”班花忍不住回答道,小胖偷偷看了班花一眼。 “不,他平安回来了,而且手里抓着一朵花,”大鹏顿了顿,“但是……第二天,大伙在山下发现了他的尸体!”大鹏突然一声大喝,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警察说,他是失足跌落,后脑撞击到树干才意外死亡的,死亡时间是他外出采花的时间。”大鹏故弄玄虚地扫视众人,“这就奇怪了,如果男生早在昨晚就已经死亡了,那么陪着他们玩了一整晚游戏的……” “……又是什么东西?” 很明显,这最后一句话成功把所有人都吓到了,大鹏心满意足地收了声。 接下来,轮到郭小胖讲了,郭小胖坐在大鹏和刘浩中间,刘浩和大鹏都特能打,他坐在这个位置安全感爆棚,况且他原本以为大家会从左到右轮,那样的话自己就是最后一个,没想到大鹏不按常理出牌,从右往左轮,他成了第二个讲故事的人。 郭小胖苦着小圆脸想了半天,才说:“咱们春夏镇外头这个镜湖,看着老漂亮了,但我奶奶说,早几十年,那是个乱坟岗,战乱时期死的那些人,就搁湖边堆着,也不埋,野狗饿了,就上那儿找吃食。再后来,那乱坟岗养出了一个邪物来,很长一段时间,咱们春夏镇的人都不敢打镜湖边上过,直到十多年前,有个高人路过春夏镇,将邪物封印起来,这才免了一场祸端。据说封印邪物的阵眼,就在这后山上。” 他战战兢兢地讲到最后,谁知大家听完半点不害怕,还纷纷嘘他:“郭小胖,这春夏镇的历史咱们谁不知道啊,一点儿都不吓人,该罚!该罚!” 郭小胖挠了挠头,认了,他确实不大会讲鬼故事。 大鹏不怀好意地提出,让他到门外去摘一朵花回来,可刚刚听完大鹏讲的那个故事,郭小胖哪儿敢啊!刘浩知道他胆子小,帮腔说换一个,大鹏也不好坚持,改了口,让他进正殿去取个东西回来。 破庙的正殿距离他们燃起篝火的地方不过十米,比起到漆黑的林子里去摘一朵花,到能看得到篝火的地方取个东西,显然是郭小胖能接受的。 起身之前,郭小胖看了刘浩一眼,刘浩点了点头,示意他接受,班花也小声说了加油,郭小胖顿时精神大振,鼓起勇气朝着破庙正殿走了过去。 一踏进破庙正殿,光线便肉眼可见地暗了下来,这一座残破的正殿,仿佛可以吸纳光一般,贪婪地吞噬着所有的光,门口不远处的篝火,竟不能照亮这大殿半分。 郭小胖深吸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手机来,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借助着手机微弱的光,打量正殿四周。 正殿中央摆着几尊破旧的神像,郭小胖忌讳这个,没敢动,可除了这几尊神像,这破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他开着手机电筒找了一圈,才在一块类似石敢当的石头上发现了一截系住的红绳。 ——这是他唯一能够带出正殿的东西。 可不知怎么的,看着那块石敢当,郭小胖有些犯怵——什么石头会被平白无故系根绳放在这儿?这东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 正殿外传来大鹏催促的声音,郭小胖默念了几句“南无阿弥陀佛”给自己壮胆,然后探出手去摸那根红绳,颤巍巍的手指摸上红绳的瞬间,郭小胖突然觉得,面前看不透的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 这个认知,叫郭小胖顿时毛骨悚然。 如果班花没有在外头的话,郭小胖一定会掉头就跑,可班花在,不仅在,还跟他说了加油…… 郭小胖惨叫一声,一把扯住红绳,不管不顾地扭头就往外跑,红绳在石头上待了许多年,早就脆弱不堪了,用力一扯,便从中间断裂开来,被郭小胖拽了出来。 红绳离开石块的瞬间,郭小胖的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透着满满的愉悦,仿佛一阵撩人的风,拂在人心底。 郭小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红绳,心里隐隐有种预感——随着红绳断裂,有什么东西被他放出来了…… 他被这个念头吓得抱头鼠窜,惊叫着一路跑回了篝火边,面色惨白地看向刘浩:“……浩儿,有鬼!” 大鹏见他拽来了红绳,也没再难为他,还安慰道:“哪有鬼呀,你别自己吓自己,你就是胆小还紧张。” “不是,我真没自己吓自己,我真的听到了。”郭小胖连忙摇摇头。 “你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有人叹了一口气!”郭小胖说道。 大鹏不以为然:“你听错了,我们都没听到,你胆子可真小……” 郭小胖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向正殿,确实也没见什么东西追着他出来,加上他内心其实也不希望自己真的撞鬼,见大鹏说得斩钉截铁,便安慰自己或许是个幻觉,由着这件事就那么过去了。 这天晚上的试胆大会进展很顺利,虽然郭小胖经此一役后一直提心吊胆,但他们确实平平安安地离开了破庙,一个没少地回到了各自家中。 ………… 几天后,一个女人拖着行李,踏进了春夏镇。 她已经算不上年轻,但依然很漂亮,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那些逝去的时光不仅没有在她身上刻下风霜,反倒为她沉淀出了一种特有的气质和魅力。她身着一袭长裙,肌肤白皙身材高挑,气质端庄容貌昳丽,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高级感。 这天,阳光并不强烈,稀薄的日光驱不散春夏镇周围终年不散的薄雾,但女人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到春夏镇来了,所以这罕见的白雾锁城没有引起她丝毫的注意。 她在镇门附近略略停了一会儿,便拖着行李径直往某个方向走,目标很是明确。封锁住整个小镇的白雾在她的身后聚拢,无声地翻腾着,似乎在打量这个女人。 一直忙于赶路的她对身后雾气的异常毫无知觉,而那团诡异的白雾也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踪迹。 这种诡异的平衡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直至女人拖着行李,在数十阶的台阶前停了下来——她拖着行李上不去。 白雾尾随了许久,终于等到她停下来了,只见那团如有实质的雾气翻涌着,伸出细长的触手朝她探去,就在那白色触手触碰到她的前一秒,一个颀长的身子出现在她身后,挡住了白雾探向她的触手,并接过了她的行李箱。 白雾见状,咻的一声缩了回去。 她如有所感般转过身去,看向身后的少年,愣了一会儿才道:“瞳瞳长大了,都会帮妈妈分忧了。” 身后,继承了她美貌的少年露出了一个腼腆的微笑。 “紧不紧张?”她拍了拍少年的肩,为他拂去了肩头的落花,“从今天起,咱们就要和闻叔叔还有哥哥一块生活了。” “……哥哥会喜欢我吗?”少年垂眸,那双夜空般的黑瞳熠熠生辉。 “为什么不会喜欢你?”她惊讶地捏住了儿子的脸颊,眼睛笑成了一轮弯月,“这么可爱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第2章 夏日,午后。 日光灼热,炙烤着万物,光柱穿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略显杂乱的屋子。 屋子里没开冷气,空气中蒸腾着阵阵热浪。视线所及,无论是散落在地板上的书籍和杂物,还是墙面上泛黄的球星海报,都被这翻滚的热浪冲击得看不清晰。 少年仿佛婴儿般蜷缩在沙发上,手里攥着游戏机,聚精会神地玩着游戏。随着击打音效不断响起,一滴汗珠滑过少年的眉心,“啪”的一声,滴落在游戏机屏幕上。 少年顾不上擦拭滴落的汗珠,他快速地敲击着屏幕,不多时,游戏机里传出了获胜的提示音:“Victory!”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清俊的面容和一双如同镶嵌着群星的夜幕般黝黑透亮的眼眸。 可即便是游戏胜利的快感也难以疏解空气中的燥热,一轮游戏结束后,他便将游戏机丢到一旁,躺倒在沙发上,纤长的四肢肆意地舒展开来,身体的线条极其美好,既不过分丰腴,也不过分清瘦,骨肉匀停,极具少年特有的美感。 不多时,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少年侧脸看去,只见一个体形圆胖浓眉大眼的男孩,端着一盘西瓜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郭小胖端着一盘刚切好的冰镇西瓜上楼招待玩伴,一进门一抬眼,就见到一双白得晃人眼睛的修长小腿,脚掌□□着,搁在地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拍子,趾尖处微微泛出些红来,看起来竟有些可爱。 饶是郭小胖这么个钢铁直男,都被这画面冲得愣了一下。 郭小胖顿了顿,将西瓜往桌面上一放:“瞳瞳,快来吃西瓜!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又冰又脆,吃起来贼爽!” “嗯。”简瞳应了一声,从沙发上翻坐起来,挑了一瓣切得稍小一些的西瓜喂进嘴。 郭小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坐到简瞳身边,用手拐子捅了捅他的胳膊,神秘兮兮地说:“瞳瞳,你猜我刚刚看到啥了!” “看到啥了?”简瞳热得不行,下意识想跟郭小胖拉开距离,只是还没等他动作,就听郭小胖说:“我看到你哥了。” “谁?”简瞳动作一顿。 “就是咱春夏镇男人的公敌!你的便宜哥哥闻砚啊!”闻砚生得极好,气质清清冷冷仙得很,从小到大都是春夏镇当之无愧的春闺梦中人,也是万千春夏男儿寻觅幸福路上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郭小胖三下五除二地啃完了一瓣西瓜,接着说:“我切西瓜那会儿看到一辆车往你家去了,上楼的时候看了一眼,下来的人是你哥。” 简瞳吃西瓜的速度骤然加快,不一会儿,他啃掉了所有的红瓤,把瓜皮往垃圾篓里一扔,抹了一把嘴站起身来:“胖,我回去一趟。” “这就走了?西瓜不吃了呀?”郭小胖傻眼了,“不说好联机打游戏的吗?” “晚点儿回来找你,我看看我哥去。”简瞳套上鞋,朝郭小胖胡乱挥了挥手便蹿下楼,直奔自己家去了。 简瞳手长脚长,行动迅速,不一会儿就冲到了家门口,正好撞见闻砚在搬最后一件行李进门。 “哥!”简瞳兴冲冲叫了一声,然后在闻砚闻声望过来的那道清凌凌的目光里,瞬间怂了。算起来,这是他和闻砚的第二次会面,他甚至不确定闻砚是不是记得他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弟弟。 时至今日,简瞳仍然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是简瞳妈妈和闻砚爸爸订婚的婚礼现场,闻砚从学校赶回来参加订婚仪式,为父亲送上一份祝福。因为课程安排不便请假,他在婚礼当天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春夏镇,家都没进直接去了婚礼现场。 参加订婚仪式的简瞳坐在一堆陌生的叔叔伯伯中间,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某个瞬间,他突然如有所感一般抬起头来,正巧看见一个长身鹤立,眉目如画的青年自门外走来。他逆光而来,如同一把利刃劈开了现场的喧嚣和吵闹,简瞳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他如同山间清泉、荒原雪松,清冷疏离却让人挪不开眼。 等简瞳知道这个人就是他的继兄闻砚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个人装进了眼里,放进了心里。 闻砚参加完订婚仪式就匆匆赶回了学校,一天都没有多待,也没和简瞳怎么相处过。简瞳后来才知道,闻砚父母离婚之后他跟了母亲,平时都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只有寒暑假的时候,才会回到春夏镇和父亲待上一段时间。 再见面,就是现在了。 简瞳叫完哥哥之后就有点儿后悔,万一闻砚不记得他了,岂不是很尴尬? 还好闻砚没让这个窘境出现,他看了简瞳一眼,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是瞳瞳吧?” 那一瞬间,简瞳就如同得了食物的小狐狸,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对对对,是我!”他噔噔噔跑过去,抓住闻砚的行李,“哥哥我给你拎吧!” “不用。”闻砚把行李换到另一只手里,单手拎起,然后揽住简瞳的肩膀,“走吧,回去了。” “好。”简瞳被搂住肩膀的一瞬间心花怒放,他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脊背,顺着闻砚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往家里走,顺道将还在隔壁等着他回去联机打游戏的郭小胖抛到了脑后。 像是鬼迷心窍一般,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哥哥。 ………… 简瞳坐在沙发上,够着头等着闻砚出来,几分钟前,他哥哥拒绝了他的帮忙,自己提着行李回屋了,那之后,他就跟个望夫石一样,杵在闻砚房间对面的沙发上,眼巴巴地等着他哥哥出来。 现在是暑假期间,闻砚这次回来,应该可以待很久,最少最少也是半个月,要是能待一个月,那就再好不过了——简瞳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天数,一边窃喜着。 闻砚这次回来带的行李不多,简单归置一下不费多少时间,不多时,就再次出现在了简瞳面前。 见简瞳眼巴巴地望着他,闻砚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揉简瞳的小脑袋,问他:“爸妈都不在家吗?” “不在,”简瞳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脑袋往闻砚的手心里凑了凑,“叫我去郭小胖家解决吃饭问题。” 闻砚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早就过了吃午饭的点,点了点头,把手从弟弟脑袋上挪了下来。 简瞳好不容易有机会和哥哥“亲密接触”一下,自然不愿意,当即一把攥住闻砚挪开的手:“但是我还没吃呢!” 闻砚:“?” “郭小胖家也没有大人在,我们俩都不会做饭。”虽然郭小胖很仗义地下厨给简瞳泡了碗泡面,但泡面怎么能算饭呢?简瞳毫无心理负担地甩锅,只是可怜郭小胖,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就饿到了现在?”闻砚挑了挑眉。 “嗯……”简瞳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末了还揉了揉看似平坦实则装了一碗泡面还有一瓣西瓜的小肚子,“哥哥咱们一块儿吃点啥吧,我好饿啊。” “……”闻砚用他清凌凌的眼睛注视了简瞳好一会儿,终于在他近乎讨好的软糯神情中败下阵来,“……想吃什么?” “都行!”简瞳如愿以偿,笑得跟抹了蜂蜜一样甜。 “……”闻砚走向厨房,“我只会煮面,吃吗?” “吃!” “郭小胖也没吃吧?待会儿你送过去一份?”闻砚又问。 简瞳顿时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 闻砚:“?” 简瞳难得有些小心眼,不想和郭小胖分享他哥哥给他做的第一顿饭,随口扯了个谎:“……他刚刚吃零食吃饱了。” 闻砚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不跟着吃点?饿着肚子好受吗?” 简瞳一噎,特别违心地说:“……我不爱吃那些。” 闻砚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行吧。” 闻砚虽然只会煮面,但胜在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把一碗汤面端出来放在简瞳面前。 “哥哥不吃吗?”看着面前脸大一碗面,已经吃过一顿的简瞳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我吃过午饭了。”闻砚搁下碗就想走,并不打算在桌边陪着简瞳吃饭,对他来说,给算得上乖巧可爱的继弟做顿饭不让他继续饿肚子,已经尽到了身为兄长的责任。 但简瞳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他回来,哪儿会就此作罢,见他转身欲走,便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袖子:“哥哥,你再吃一点吧,陪我吃一点嘛~我一个人守着那么大一张桌子吃饭多可怜啊!” 闻砚不觉得这样的陪伴有什么意义,但耐不住眼前的小孩软声细语地哀求,想到这孩子以后长长久久都是他的弟弟了,心一软,就止住了脚步。 简瞳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从厨房里拿来了碗筷,兄弟俩坐在桌前,分食了那一碗汤面。 至此,简瞳似乎隐隐摸到了闻砚对他的容忍限度——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宽纵一些,他窃喜了一番,然后就跟小尾巴似的黏上了闻砚,闻砚往东他绝不往西,闻砚朝南他绝不向北。 闻砚向来习惯了一个人行动,弟弟那么黏人,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好几次明示暗示,让简瞳不要再跟着他,都被简瞳厚着脸皮无视了。 好不容易等到入夜了,两人该各回各屋睡觉了,简瞳那么大个人了总不能和哥哥再睡一屋吧?闻砚暗自松了口气,客气疏离地跟新弟弟道了晚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反锁了房门,正打算歇息,谁料天幕骤然变了脸,雨哗啦啦落下不说,还挟着电闪雷鸣,纵劈过整个天幕的闪电,将屋子照得透亮。 闻砚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雨下起来没一会儿,房门外便响起了规律的敲击声。 闻砚叹了一口气,起身过去打开了房门:“?” 简瞳抱着枕头,弱弱地说:“哥哥,打雷了,我能跟你睡吗?” “简瞳,”闻砚不动声色地婉拒,“你今年十七岁了。” 简瞳闻言,那双漂亮的眼睛瞬间变得湿润起来,声音也委屈了:“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是哪儿跟哪儿?”闻砚不由得有些困惑。 简瞳一本正经地说:“郭小胖的表哥在打雷的时候也会陪郭小胖一块儿睡的!”虽然那是郭小胖四岁时候的事情,但是性质是一样的! 闻砚被这歪理邪说击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瞅着闻砚语塞,简瞳立马乘胜追击:“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加入这个家!是不是没有把我当弟弟!” “……不是。”闻砚自然不可能接下这个锅。 简瞳步步紧逼:“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闻砚一时间没法把“不陪十七岁的弟弟一块儿睡”和“不爱弟弟不接受弟弟”联系在一起并且说服简瞳,只能一言难尽地看了简瞳一会儿,最终挪开步子,让出了通往房间的路。 简瞳顿时眼睛一亮,抱着枕头蹿进了闻砚的屋子,爬上了闻砚的床,末了,还拍了拍被子:“哥哥快来,该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闻砚叹了一口气,认了。 第3章 打第一次见面后,简瞳就对这个哥哥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他逆光而来的模样,符合简瞳心中翘首以盼了无数年的形象,他的出现,让简瞳心目中的强大和美好,有了具象体现。 因此,简瞳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谋划如何接近和讨好闻砚了。 在简瞳看来,闻砚就像是只猫,高冷淡漠,但是强行凑上去撸一把的话,其实他也不会太抗拒就是了。 就好比他夜里抱着枕头去敲门,说怕黑不敢睡,十次里还是有四五次会被放进去的。 只要摸准了闻砚的脾气,想吸个哥哥,还真不是件难事——再一次依靠卖惨成功爬上闻砚床的简瞳如是想道。 闻砚睡着之后很老实,平躺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很轻浅,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闭上之后,周身冷冽的气息也随之收敛。 简瞳侧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闻砚柔和恬静的睡颜,心里似乎有一束花悄然抽了芽,他仗着闻砚睡得沉,一点一点地挪动身子靠过去,直到额头靠上闻砚的手臂,才骤然停了下来。 他屏住呼吸,直到确认闻砚仍然沉沉地睡着,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贴着额头的那一块肌肤传来阵阵暖意,催生了他心底那一束不受控制的花,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所有的花都怒放了。 他就着这样的姿势,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就连空气都是甜的。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香甜的梦境之中,殊不知,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在他沉入梦乡之后骤然睁开,眼神清明,了无睡意。 那一瞬间,似乎连窗外的风声都停了,鸟儿伸长了脖颈,想看他如何收场。 空气中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随后风动了,云也动了,闻砚那双映着夜幕和星河的眼睛再度合上,像是从未睁开过一样…… 简瞳醒过来的时候,闻砚已经不在身边了,他一个人就占满了整张床,早就不是入睡前小心翼翼的姿势了,也亏得闻砚起床了,否则以他这样的大字形狂放睡姿,都不知道会把闻砚挤成什么样。 ……没准已经挤到了。 简瞳捂着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闻砚。 稍稍给自己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之后,简瞳打算起床找闻砚去,他很是心机地没有带走自己的枕头,而是让它继续留在闻砚的床上,为今天晚上的蹭床提前找好借口。 他轻装回到自己的卧室,将自己收整一番,洗去了一夜酣梦留下的痕迹。 随后,他在客厅里找到了闻砚,闻砚叠膝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沓资料,看得津津有味,嘴角浅淡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简瞳有些好奇,便够头过去看了一眼…… 操!是他没及格的月考试卷。 简瞳顿时被公开处刑的羞耻感支配,他手忙脚乱地从闻砚手里夺过试卷:“这有什么好看的呀。” 闻砚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典型的别人家孩子,在他上学时期,几乎全镇的同龄人都生活在他的阴影下,他创造的那些纪录至今还在春夏镇里流传着,面对这样一个学霸型哥哥,简瞳觉得把自己不及格的试卷放到他面前都是一种玷污。 “挺有意思的。”闻砚评价,并适当地给弟弟留了点面子,“没见过这么多……新颖的错误。” “……” 简瞳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完美地错过了早餐和午餐的他没好意思再麻烦闻砚,只得孤零零地点了外卖。 说实话,这家外卖味道其实还不错,可一想到他错过了闻砚亲手做的早餐和午餐,顿时有些食不甘味。 更惨的是,午饭还没吃完他哥就告诉他一个噩耗——闻砚待会儿要出门,和几个朋友见面,归期未定,不带他。 “我也去。”简瞳急急忙忙地咽下最后一口饭,眼巴巴地瞅着闻砚,“不行吗?” 闻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不是很赞同。 这几天下来,简瞳已经把他哥的脾气性格摸准了,别的还好说,只要闻砚每次露出这种表情,那事情基本上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他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悻悻放弃:“……那你早点回来啊。” “嗯。” 简瞳虽然没在这事上纠缠,但想了想还是有些气闷,气鼓鼓地用筷子在外卖盒子上扎了几个孔,小声嘟囔:“你不在的话,那我今天干吗呀……” “我回来之前,你都做什么打发时间?”闻砚放下简瞳的试卷,建议道,“把你这些错题改改吧。” 简瞳闻言,抬眼幽幽地看了闻砚一眼:“……现在是暑假。” 闻砚接收到那哀怨的小眼神,乐了:“那去找郭小胖玩吧。” 郭小胖哪有哥哥好玩呀,简瞳腹诽。闻砚看出他的兴致缺缺,顿了顿:“瞳瞳,你为什么想和我待在一起呢?” 简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慌不忙地说:“培养我们的感情啊。” 闻砚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轻浅的笑:“你有自己的生活和交际圈,不需要勉强自己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我身上,你是我认可的弟弟……”闻砚咽下了嘴边的那句“不需要像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他把简瞳这样异常黏他的行为归结为简瞳加入新的家庭后对家庭另一个孩子的讨好行为。 他能理解,但没必要。 简瞳眨了眨眼睛:“我不勉强。” 闻砚不置可否,只是指出:“你已经很多天没有去找郭小胖玩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简瞳把外卖盒子往垃圾桶里一塞,斩钉截铁道,“跟哥哥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郭小胖只不过是将就!” 闻砚:“……” 两人最终也没能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结果就是到点之后闻砚匆匆出门赴约,简瞳则缩回卧室里打游戏度日,在没有哥哥可选的情况下,游戏还是很有意思的。 傍晚的时候,简瞳的父母回来了,还顺便带回了闻砚今晚留宿朋友家的噩耗,简瞳悻悻地抱回他留在闻砚屋子里的枕头,宣告今晚的蹭床计划由于主角的缺席而流产。 现在正值盛夏,气温并没有因为入夜有一丝一毫的下降,还是燥热得厉害,最好的降暑方式无外乎躲在房间里开足冷气打游戏,简瞳也是那么打算的。 他窝在懒人沙发里,手头上的游戏满打满算再有一个小时就能彻底通关,可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就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可他几次放下手机扭头探看,都没有发现屋子里有什么异常的迹象。 简瞳心下微沉,他并不觉得这如芒在背的不适感是他的错觉,那目光如有实质,搅得他坐立不安,错觉哪来那么大的威力? 他长了个心眼,低下头装作聚精会神打游戏的样子,悄悄用余光警惕地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一道黑色的影子自余光中一晃而过。 简瞳猛地朝着黑影出现的方向看去,但结果与之前几次并没有什么不同——卧室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那道黑影就好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整间屋子静悄悄的,所有的东西都待在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没有增减也没有变动。简瞳死死地盯着黑影出现和消失的方向,但确实没有任何异常。 整个卧室里只听得见他的呼吸声,粗重得可以掩盖掉心脏剧烈的跳动。 冷汗在顷刻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令他丧失了在卧室里面待下去的勇气——这间屋子里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或许在他的左边,或许在他的右边,亦或许就站在他的身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啊!光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简瞳紧紧地攥着手机,就好像这巴掌大小的手机能够给予他勇气一样,他的精神高度紧张,手心溢满了汗水,防范着可能出现的一切。 但那如芒在背的注视感没有消失,屋子里却也没有多出来什么东西…… 几分钟的时间被拉长得像是苦熬过了一个世纪,简瞳猛地站起身来冲向门口——他再也不能在这间卧室里待上哪怕是一分钟了! 好在他退出房间的举动似乎并没有激怒屋子里的另一个存在,被注视的感觉并没有消失,但他终究是安安全全地退出去了。 可离开卧室并不意味着结束,退出房门后,简瞳顺手带上了门,然后站在走廊上,望着黑漆漆的屋子,蒙了。 父母舟车劳顿地回到家,早早就睡下了,他一个十七岁的大男孩,总不可能因为害怕,就去找爸妈一块睡吧。 但眼下这种情形,难道换一个屋子就能有所改善吗? 那东西既然能进他的卧室,自然也能进别的屋子。 此刻的简瞳,迫切地想要找一个同伴,来分担自己的不安和惊恐。 ——要是哥哥在家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如同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顷刻间,简瞳满脑子都是闻砚,就连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带给他的恐惧感都消退了不少。 ——遇到这么糟糕的事情,要是哥哥在就好了,要是能给我一个拥抱,就更好了。 闻砚的存在仿佛是一把利刃,劈开了简瞳混乱的思绪。 ——没错,他还有哥哥!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他出门没忘记带手机,否则简瞳眼下还真不一定有回屋拿手机的勇气。 怀着感恩的心,简瞳飞快地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第4章 接到简瞳那通求救电话时,闻砚正在朋友组织的聚会上。朋友是远近闻名的交际小能手,跟谁都能称兄道弟,因而这次聚会邀请了不少人。 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许久不见的朋友们凑在一块儿聊天喝酒,气氛热烈得不行,闻砚找了个稍显安静的角落落座,朋友寻过来同他聊天,在这样人声鼎沸的背景下,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好几声之后,才被他察觉到。 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新弟弟虽然有些黏人,但胜在乖巧懂事,他们明明已经就闻砚今晚的去向达成了共识,为什么简瞳还会在这个时间点给他打电话? “怎么了?”朋友见状问道。 “没什么,弟弟的电话。”闻砚拿起手机,并没有立刻接通。 “就是你继母带过来的那个孩子?人怎么样?”朋友来了兴致,追问了一句。 “挺乖的。”闻砚说着,接通了电话,“瞳瞳,有什么事吗?” “哥!”电话那头传来简瞳焦急的呼唤,“你快回来呀!救命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闻砚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虽然他和简瞳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但他很清楚简瞳并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会拿“狼来了”开玩笑的人,况且,电话那头的急迫不似作伪。 在接起这通电话之前,闻砚其实预想过简瞳会在电话里跟他说什么,可能是嘱咐他早点回去,也可能是单纯地道句晚安,再或者是和他说点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唯独没有想过,简瞳会和他求救。 “哥,你快回来吧!咱家进东西了!”简瞳惊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甚至不敢明着提及那个字眼,只能隐晦地暗示闻砚,“它一直在盯着我……” 简瞳的描述让闻砚不禁有些愕然,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简瞳说的究竟是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安抚电话那头慌作一团的弟弟:“你先冷静下来,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走廊上,”闻砚的话唤回了简瞳的理智,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我站在走廊上。” “它在哪儿盯着你?”闻砚又问。 “我不知道……”简瞳下意识吞咽,“我看不见它。”他不知道那东西现在是不是还留在他房间里,会不会跟着他一块儿离开屋子,此时此刻就徘徊在他身边,听着他打这一通求救电话? 等待着某个时机,张开猩红的口,将他吞食…… 意识到简瞳确实遇到了什么,闻砚站起身来,和朋友打了个招呼,打算提前离场。 见他要走,朋友连忙叫住他:“你要干嘛去?”闻砚喜静,在聚会中并不算活跃,但以他的条件,无论在哪里都是焦点,他自然也是这场聚会的焦点人物,无数的话题都和他有关联,他这一动,立马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回家一趟。” “啊?这就要回去了吗?”朋友有些惊讶。 “嗯,家里出了点事儿。”闻砚解释了一句,他这样说,朋友们自然不好再挽留,只能嘱咐他路上小心。 聚会的地点离家不远不近,靠步行怎么也得走个十几分钟,闻砚尽可能地加快步伐,让自己能早点儿回家,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个状况。 说实话,这通电话对闻砚来说,是个挺新奇的体验——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依赖和需要过。电话里那个无助的声音让他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他成为简瞳唯一的依靠,成了他的全部。 理智告诉闻砚,这只不过是他的错觉,但他仍被这种错觉驱使着,不断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赶去。 ………… 与此同时,闻家。 简瞳挂断电话之后,四处张望了一番,四周静悄悄的,就连风吹枝叶的沙沙声和常有的虫鸣声都离他远去了。 他赤足站在走廊上,感受了一把万籁俱寂。在这诡异的寂静之中,气氛变得越发紧张,空气胶着在四周,令人窒息。 哥哥答应了他会尽快赶回来,可回来是要时间的,在等待哥哥到来的这段时间里,简瞳一时拿不准自己究竟该做点什么。经过了刚刚那一遭,他可不敢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但走廊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就在他举棋不定之时,身后那扇被他带上的房门,发出了“咯吱”的声响。简瞳猛地回头看去,只见他卧室的房门,被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越开越大,露出了可供一人通行的通道。 简瞳心想:如果现在哥哥问我那东西在哪儿,我可以给出准确答复了。 他甚至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可以告诉哥哥,好消息是,刚刚他是安全的,那东西并没有跟在他的身边。 坏消息是,现在它跟过来了。 等简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门被打开究竟意味着什么时,寒气从尾椎骨一路爬上脑门儿,延伸到四肢百骸——那是一种让血液都为之冷却的恐惧。 简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扭头看向走廊的另一端,那里,是属于闻砚的房间。 闻家是典型的“回”字形结构建筑,中间开辟出了一个小院子,走廊和小院子之间用玻璃隔开,采光和通风都很好。简瞳和闻砚的卧室分别位于“回”字的两个角上,简瞳想要从他所在的位置到达闻砚的卧室,需要穿过长长的走廊,以及走廊上因为夜晚和光线变得像镜子一样的巨大玻璃墙。 这么多年以来,简瞳看过的恐怖片数不胜数,虽说这些片子设定各有各的特点,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像现在这种闹鬼的时候,乘电梯和照镜子都属于自寻死路。 眼前偌大的玻璃墙,让简瞳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可那个看不见的存在正在一步步向他逼近,人类对未知生物的恐惧,总是远超我们已经知悉的生物,“看不见”这个因素放大了简瞳心底的恐惧,比起穿过长长的玻璃走廊抵达哥哥的卧室,继续待在原地坐以待毙似乎更令他难以接受。 抱着放手一搏的心态,简瞳闭上眼睛,迈开步子,朝着走廊另外一端冲了过去。 可平日里宽敞透亮的走廊实在是不算短,闭上眼睛给简瞳带来的些许勇气和失去视觉给他带来的不安,在奔跑的过程中不断纠缠拉扯,最终,还是不安更胜一筹。 于是,简瞳在抵达闻砚卧室之前,猛地睁开了双眼,然后下意识地朝着身侧的玻璃墙扫了一眼。 只一眼,就叫他遍体生寒——夜晚的玻璃镜面上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以及他身后那个比黑夜还要漆黑的人形生物。 一瞬间,寒毛炸起,奔跑中的双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失去了力道,差一点就要摔在地板上,好在简瞳的身体素质和运动神经都还算不错,这才堪堪避免了摔倒的窘境,踉跄了几步,挣扎着冲进了闻砚的房间。 卧室大门被狠狠地摔上,简瞳反锁上房门,然后跌坐在地板上,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背脊。 以他和那个人影的距离,姑且可以认为它被他关在了门外,但这样的阻隔又能抵挡多久?对此,简瞳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他就着瘫坐的姿势,双眼死死地盯着卧室房门的方向——生怕房门会再度被打开。 随着时间的流逝,恐惧渐渐攥紧了他的呼吸,原本他不想影响母亲和继父休息,才没有唤醒他们,但现在,这种不想已经变更为了不敢。即便闻砚的房间就在母亲和继父房间的隔壁,即便他的身上还揣着可以打电话的手机,他也不敢去唤醒沉睡中的父母。 他压根没有勇气打开面前的房门,未知的恐惧被他自欺欺人地关在门外,那扇紧闭的房门,只不过是他对自己的安慰。 他保持着和卧室房门对峙的姿势,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警惕着……在这样紧绷的状态中,时间的流速被无限放慢,挨过了仿佛一个世纪的漫长时光后,他突然听见了门把手被转动的声响。 那个声音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越攥越紧,越攥越紧…… 房门裂开缝隙的那一瞬间,简瞳觉得自己就快因为窒息昏厥过去了,他心里清楚地意识到,在这间屋子里,他已经无处可逃了。 他只能直面那个看不见的东西……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下一秒,一只纤长的手拍开了墙壁上吊灯的开关,门缝里露出了闻砚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瞳瞳?” 那一瞬间,绝处逢生的喜悦冲垮了简瞳所有的情绪,他手忙脚乱地朝哥哥扑了过去。扑进闻砚那并不算宽敞的怀抱时,简瞳那颗忐忑不安、惊恐万分的心,终于缓缓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情绪就有些绷不住了。他抽噎了两声,然后把脸往哥哥单薄的衬衫上蹭,闻砚被他哭得一愣一愣的,可看着怀里跟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弟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合拢臂膀,将简瞳圈在了怀里:“不哭,哥哥回来了。” 第5章 简瞳跟个树袋熊似的挂在闻砚身上,闻砚不得不用两只手托住他的臀部,以确保他不会摔下去。兄弟俩都不是那种壮硕的体形,但比起闻砚来,简瞳从各方面都要小一些,短时间内,闻砚架住他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简瞳赤脚穿过走廊,又在地板上瘫坐了一会儿,滚得一身灰,两只小脚丫子跟被墨染过似的,脚板黑得惊人。 闻砚一开始没注意,等注意到之后,就有点托不住了。 他有轻微的洁癖。 就着这半托半抱的姿势,闻砚直接将人带进了浴室,用花洒把简瞳的两只脚打理干净,原样抱起来安置到了床上。 简瞳就在这种惊魂未定的状态下,享受到了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待遇。都被放到床上了,他还意犹未尽地不想撒手。 说来也奇怪,自打哥哥回来之后,原本压得简瞳喘不过气来的恐惧感就那么消散了,被恶意注视的如坐针毡也不复存在了,他跪坐在柔软的床上,干透的冷汗带来些许飕飕的凉意。他一面抬起头去看闻砚的神情,一面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顾今天晚上经历的一切。再回想起来,今晚的经历竟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之后,再没有什么异象出现,简瞳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些担心,他这样急匆匆将闻砚喊回来,结果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佐证他的经历,哥哥会相信他吗? 但无论如何,今晚简瞳是扎根在这张床上了,天塌了他都不可能回自己屋的。 好在闻砚初步了解到他的决心后,并没有让他回去,还从衣柜里给他拿了一件宽松的棉T恤,让他把身上那套已经在地上滚了一圈的睡衣换下来。 这么折腾一圈下来,兄弟二人都感到有些疲惫了。简瞳换好衣服,闻砚简单梳洗了一下,一块儿躺到了床上。 简瞳暗戳戳地朝闻砚靠近了一些,闻砚闭着眼睛,察觉他的小动作,出声问他:“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简瞳眨了眨眼睛,把今天晚上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哥哥。 闻砚不置一词,他回到家后的所见所闻,并不足以支撑弟弟的说辞,但他并不认为简瞳在骗他。 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他推门那一刻,简瞳的表现简直可以媲美金马影帝了——方才他第一眼看到简瞳时,弟弟眼中的恐惧是那么真实,他没法不去相信。 但他在这个家住了二十几年,光靠简瞳的一番说辞,很难让他心生防备。况且闻砚是真的觉得有些困了,他侧过身,面向简瞳,并伸手隔着被子在弟弟身上拍了拍,哄道:“没事了,早点睡吧。” “嗯!”简瞳应了一声,觉得心底暖暖的。但高度紧绷的神经即便现在有所松懈,也不是那么容易睡着的。 他静静地注视着闻砚的睡颜,脑子里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方才惊险的一幕——还好最后打开房门走进来的人是哥哥…… 等等…… 简瞳心底“咯噔”一下,他恍惚记得,他进门以后是反锁了房门的…… “哥、哥哥……”简瞳的声音略微有些发颤。 闻砚睡得还不熟,几乎是瞬间就被他叫醒了:“?” 简瞳直勾勾地看着闻砚,后者轻而易举地就从他眼里读取到了慌乱,忍不住放低了音量,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哥哥,”简瞳顿了顿,“你刚刚是怎么进来的?” “?”闻砚愣了一下,没太明白简瞳的意思。 简瞳说:“我之前躲进你房间的时候,是反锁了房门的……” “……”闻砚眸子蓦地一沉——他进屋子时,门并没有被反锁。 简瞳锁了门是事实,他进门时门没有锁也是事实,那么,是谁在这短短的间隔里打开了反锁的房门? 如果他来得再晚一点……闻砚第一次感到有些后怕。他坐起身来回顾四周,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异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瞳看起来更紧张了,他忍不住又往闻砚身边靠了一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立马就能蹿他哥怀里去。 察觉到简瞳的惊慌,闻砚很快镇定了下来——他要是跟着紧张起来,简瞳今晚就不用睡了。当哥哥的想了想,朝简瞳张开了怀抱,还没等他说话,简瞳嗖地一下就蹿进了他怀里。 闻砚哭笑不得,揽着简瞳躺下,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小脑袋:“别怕,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而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昨晚饱受惊吓的简瞳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因为闻砚特意嘱咐过,父母都没有来喊他起来,等他睡到自然醒时,一家子连午饭都吃完了。 睡前脱下来的睡衣被闻砚顺手收走了,简瞳对自己的卧室有点阴影,又没有衣服穿,干脆从他哥衣柜里找了条裤子,又靸着他哥的拖鞋,穿着他哥之前找出来给他当睡衣的超大棉T恤,就那么出门了。 母亲用小炉子给他温着一份特意留出来的饭菜,他拿到手时还是温热的。母亲把午饭递给他时打量了他一会儿:“你怎么穿成这样?” 闻砚虽然是颀长的体形,但架不住他个子高,简瞳又还是一副没长开还没蹿个的模样,他身上那件棉T恤,闻砚穿着都宽松,简瞳当个睡衣穿穿还成,日常穿起来颇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简瞳哼哼唧唧没有正面回答母亲的话,小眼神倒是一个劲往他哥身上瞟。 察觉到他的视线,闻砚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我柜子里那么多衣服,你就不能挑件小点的?” 简瞳扯着宽宽大大的衣服转了个圈:“这是你给我挑的!” 父母乐得看他们兄弟俩相处融洽,笑着摇了摇头,催促简瞳赶紧洗脸刷牙来吃午饭。简瞳去公用浴室绕了一圈,坐回到饭桌上,开始吃饭。 母亲坐在一旁刷手机,边刷边乐。简瞳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问:“妈,昨晚你们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什么动静?”母亲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我昨天晚上动静有点大,吵到你们了吗?”简瞳心想,如果母亲注意到了昨天的动静,他就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他们,但母亲却说:“昨天我和你爸睡得很早,没听到有什么动静,一觉就睡到天亮了。” 简瞳忍下了倾诉欲:“没吵到你们就好。”说着,又看了闻砚一眼。闻砚稳稳当当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仿佛昨晚的事情没有给他造成一丁点影响,看着他稳如泰山的模样,简瞳那颗心也渐渐安稳了下来。 不过,昨晚的经历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后遗症,整整一个白天,简瞳一分钟都没有离开闻砚的视线,就好像他哥目及之处才是他的安全区似的。 他这草木皆兵的模样搞得闻砚哭笑不得,入夜之后,简瞳期期艾艾地提出要借宿哥哥的卧室,闻砚也只是稍作犹豫就同意了。 虽说现在正处于暑假期间,但闻砚的学业并没有随之松懈下来,短暂地放松了几天后,他又将课业捡了回来。简瞳已经在他床上翻了两转了,闻砚还在看文献写论文。 闻砚在书桌前持续学习到了将近十二点,才拿了换洗的衣服到浴室去洗漱。闻砚的房间自带浴室,简瞳躺在床上,就可以听到哥哥在浴室里的动静,这种感觉让他很是心安。 卧室里的照明灯是可以通过开关调节亮度的,方才为了方便闻砚看书,灯光一直调的是最亮的那一档,但现在快十二点了,该睡觉了,简瞳打算把灯光调到适合夜晚休息的暖光模式。 于是他想都没有,伸手按下了床头的吊灯开关,熄灭了卧室的灯。 谁知,就在灯光熄灭的那一瞬间,简瞳清楚地看见一个比黑夜还要漆黑的人形物体,矗立在他的床边。 那一瞬间,就连呼吸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停滞了。 惊吓之下,简瞳的动作似乎比大脑更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把拍开了吊灯开关,吊灯散发出的暖光瞬间照亮了整间卧室,矗立在他床前的黑色生物也消失不见。 在一片柔和的暖光中,卧室一切如常,除了他之外,只有闻砚从浴室里传来的细微声响。 但简瞳丝毫丝毫不敢放松下来。 他鬼使神差般再一次按动了床头的吊灯开关,黑暗降临之时,那个黑色的人形也如期而至,甚至比上一次距离简瞳更近了一步…… 简瞳猛地看向浴室,他尝试和闻砚求助,但这时他才意识到,灯光熄灭之后,浴室里的动静也悄然消失了。 简瞳大声地呼喊闻砚,但没得到一丁点回应。 他慌了神,想要再度按下开关,可是这一次,开关失灵了…… 眼瞅着那个黑影缓慢地又朝他逼近了一步,简瞳迫不得已翻身下床,朝门外逃去。 这一次,他顾不上会不会影响父母,他朝着父母的卧室冲了过去,但本应紧闭的房门一推就开,里面空无一人。 黑色的人形生物不远不近地缀在简瞳身后,他慌乱极了,他不知道哥哥和父母究竟去了哪里,他只能凭借着本能让自己离那个黑影远一点,再远一点…… 第6章 在黑影的追逐下,简瞳慌不择路地一路冲出了家门,来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午夜十二点的春夏镇平静而宁和,许多屋子已经熄了灯,昭示着屋主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当然,也有不少屋子还亮着灯,这个点,春夏镇的夜生活还远远没有结束。 明黄色的路灯照亮了宽敞的街道,但整条街上不仅没有车辆,就连行人都没有。 闻家所在的这条街道是春夏镇的两条主干道之一,也是小镇最繁华的地方,不远处有着小镇最大的商场,在从这条主干道延伸出去的小路上,有着小镇最著名的夜市,整整一条路上满是烤鱼店烧烤摊果汁饮料水果捞这些麻雀一样的小店,支撑起了整个夜市,也盘活了春夏人的夜生活。 通常不到夜里一两点,夜市是绝对不会散场的。 但今天,夜市所在的小路静悄悄的,简瞳本着人多更安全的宗旨往夜市的方向跑去,结果看到了一条空无一人的夜市街。 更令简瞳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夜市街诡异的情景——烧烤摊烤鱼店已经支起来了,烧烤炉上的炭火烧得很旺,再过一会儿,烤架上的烧烤就得煳,支在街边的小木桌上放着各式美食,有还没动过的,有吃到一半的……这一切的一切,并不像是人们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突然离开,而更像是所有的人因为某种原因,在某一个瞬间全都消失。 所以,这个场景才会显示出那种从容的暂停感。 那一刻,简瞳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纵使小镇依旧灯火通明,但这镇上,似乎确确实实,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慌乱极了,年仅十七岁的他,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势。他不由得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会不会有人来救他? 进而又想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整个镇子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了?是整个镇子遭了难只有他一人幸存,还是只是他一人撞了鬼? 理智告诉简瞳,一直停留在原地可能会有危险,毕竟敌人隐藏在暗处,他已经非常被动了。可眼下的情形,他又能到哪儿去? 唯一能够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家,因为黑色人形的存在,已经变得不再安全,这午夜的小镇,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藏身? 无处可去的简瞳也不想待在一个地方坐以待毙,所以他决定小心翼翼地移动,但他出门的时候着急,又忘了穿鞋,光着脚在大街上行走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收到心灵和脚底板的双重压力,简瞳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 人类的逐光本能,导致简瞳不太敢踏入黑暗的小巷,他尽可能在明亮的主干道上移动,在夜市街的周遭打转。 原本嘈杂的夜市街,因为失去了喧闹的主体,变得寂静无声,整条街上,简瞳只能听见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应和着他的脚步声,令他备受煎熬。 他从夜市街里顺出了一根烧火棍,因为他总觉得,有一个可以反击的武器在手,能让他更有安全感一些。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拎着烧火棍,感觉自己略微有了底气。 因为黑色人形的存在,他不太敢靠近闻家,只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轻手轻脚地移动着。 在简瞳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周遭开始泛起了一层雾,对于春夏镇这个常年被雾气环绕的小镇来说,夜晚的浓雾并不稀奇,所以雾气刚出现时,并没有引起简瞳的注意。 直到雾气封路,他再不能一眼看清面前宽阔的街道时,简瞳更慌了。 他的移动变成了三步一回头,没办法,在完全丧失安全感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像平时一样正常地往前行进,他必须兼顾前后左右,兼顾所有的风吹草动。 说他草木皆兵,真是一点儿都不为过。 在这种状态下,简瞳注意到路灯下那个黑色的影子,其实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 那个熟悉的黑色的人形生物一出现,就锁住了简瞳的目光,简瞳死死地盯着它,心底的恐惧一点点向外蔓延,最终将他整个人吞没…… 他承认,此刻的他害怕极了,但没有退路的现状滋生了一往无前的勇气——绝地求生或者束手就擒,是摆在他面前仅有的两条路。 打定主意后,简瞳紧了紧手里的烧火棍,似乎想要从这根棍子上面得到些慰藉。他定睛再看那黑色人形——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它——可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它似乎比黑夜还要黝黑,边缘有些模糊,不具备实感,看起来就像是个藏污纳垢的影子。 但无论如何,在这仅他一人的街道上,它只要出现,就已经给简瞳带来了巨大的恐惧感。更别说它还蠕动着,朝简瞳所在的方向靠了过来…… 那个黑色人形生物的移动并不是那种肉眼可见的常规移动,而是简瞳每一次眨眼,都会发现那东西离他更近了一些,比起移动,或许叫闪现更为合适。 简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开始缓缓地向后退去,但黑色人形靠近他的速度在一点一点地加快,简瞳并没有顺利地拉开距离。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色人形,它那蠕动的四肢和怪异的颜色,真的像极了影子,一个由影子构成的怪物。 电光石火之际,简瞳突然想道:如果这东西真的是影子的话,那么它的本体又在哪里? 说来也巧,就在简瞳意识到也许黑色人形并非单独存在的瞬间,一只惨白的手,猛地自他身后探出,一把按住了他的肩,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终于抓到你了!” 说时迟那时快,简瞳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烧火棍终于派上了用场,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猛地挥动手中的烧火棍,向后狠狠击打过去。 握住烧火棍的双手清晰地感受到了击中物体的感觉,身后的生物吃痛,按住简瞳肩膀的手被迫撤开,但简瞳压根不敢回头看,他一点儿也不好奇背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而是逮到机会,咬牙朝着黑色人形和背后生物没有拦截的方位撒丫子跑。 在求生欲的迫使下,简瞳一路跑出去一公里多,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黑色人形和本体似乎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简瞳观察了四周,然后钻进了一个小花园的杂木丛,屏住呼吸躲藏着。 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带手机,身上也没有可以计时的东西,所以他根本判断不了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 只记得冷汗一遍又一遍浸湿他的睡衣,然后一遍又一遍被他的体温蒸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躲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的漫长时光终于过去,当白昼的第一缕光撕裂了沉沉的夜幕,晨光倾泻而下,点亮了地面的万物,这一刻,他才又一次听见了人声。 就好像突然之间,沉睡在一片寂静之中的春夏镇渐渐出现了人声,被浓浓雾气包裹着的小镇似乎倾刻间活了过来,那些消失的人,也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简瞳跪坐在地上,劫后余生的惊喜令他在原地愣了许久,之后,才发疯似的站起身往家一路狂奔而去。 简瞳在家门口碰见了正准备出门的闻砚,哥哥的脸色十分难看,见到了他的第一句话难掩急切:“简瞳!昨天晚上你到底去哪儿了?” 简瞳根本顾不上回答闻砚的问题,对他来说,能够再一次见到哥哥,就好像是天上掉的馅饼精准定位,狠狠地砸到了他的脑袋一样,幸福得叫人觉得不真实。 他哽咽了一下,然后猛地冲进闻砚怀里,力道之大,将他哥冲得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抱住他。 “瞳瞳?”闻砚低头看了一眼简瞳,他身上还穿着昨晚临睡时的睡衣,赤着双足,脚上脏不说,还有些被划破划伤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闻砚眸色沉沉,最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弟弟抱起来,转身进了屋。 昨晚对于闻砚来说,是极其不平凡的一个晚上。他洗完澡出来之后就没再见到简瞳,起初,他以为简瞳是去拿东西或者觅食,但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回来,闻砚便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结果,他发现简瞳的手机就扔在床上,那一瞬间,闻砚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就是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坏了,可能是出事了。 依照简瞳平日里对他的那个腻歪劲,长时间去哪儿却不跟他打个招呼,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更何况他连手机都没有带上。 联想到前一天晚上简瞳说的那件事,闻砚也淡定不了了,他起身在家里找了一圈,大门是从里反锁着的,但他的弟弟好像真的不见了…… 闻砚给他在镇上当警察的朋友打了电话,对方建议他等一等,因为以简瞳的年纪,立案需要时间,毕竟他有可能只是因为叛逆离家出走了。 挂断电话之后,闻砚甚至在周遭找了一圈,始终没有见到简瞳。闻砚打定主意,天一亮就到镇上的派出所去报案,谁知他还没有走出家门,就撞见了一身狼狈的弟弟。 第7章 对闻砚的任何举动,简瞳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抗拒,所以被哥哥抱起来之后,他便顺势用手臂勾住哥哥的脖颈,将脸埋进哥哥的肩窝里。 直到闻砚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他真的已经从那个无人之境里出来了,回到了他熟悉的环境之中。 这个认知,让简瞳原本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了下来,随着这种松懈,疲倦、困顿以及额头的钝痛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瞬息之间就将他整个淹没——他又困又累,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埋头在闻砚的肩窝里,鼻尖抵着哥哥的锁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砚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就好像是雪中松木、山间清泉,一种舒舒服服干干净净的味道。 简瞳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之中漂泊了许久的人,闻砚是他抓到的第一根浮木,于情于理,都被他全身心地依赖着。 说来也奇怪,简瞳身量不算很矮,一米七几的个子,虽说瘦了点,也有百来斤的重量,但他哥每次抱他或者被迫抱他,都还挺从容不迫? 总而言之,闻砚轻轻松松将弟弟抱回了家。 简瞳失踪的事情,不可能不惊动父母,他们一进门,父母就赶忙围了上来,问题一个接一个,可就连简瞳自己都不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嗯嗯啊啊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闻砚给解了围,闻砚看着他又困又累还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出声打发了父母,将他带回了卧室。 刚刚一个照面,闻砚只觉得简瞳浑身狼狈,带回到卧室里细细检查之后才发现,何止是狼狈,大大小小的伤遍布浑身上下——昨晚简瞳是赤着脚出去的,在外面跑了一夜,脚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好几道;他身上的睡衣也不是多厚实的材质,况且昨晚因为紧张和恐惧,他一直在冒冷汗,导致他现在有些发热;闻砚最不能理解的是简瞳的脑袋肿了一个大包,一摸上去弟弟就哼哼唧唧喊痛,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简瞳又困又累,闻砚给他擦手擦脚的时候他就险些睡了过去,结果闻砚只是起来倒个水的工夫,他又醒了——因为昨晚遭遇黑色人形时,闻砚就在卧室的浴室里洗澡,距离他那么近,他却还是遭遇了极其可怕的事情。所以这会儿,即便已经置身安全的地方,但只要哥哥离开他的视线,他的不安就会被放大。 即便已经很困很累,他也不敢闭上眼睛真的放任自己睡过去。 整个人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草木皆兵。 闻砚见状,打算哄着他先睡下,人既然已经安全回来了,也就不着急问他昨天的事了。 简瞳乖乖在闻砚的床上躺好,还给自己扯了扯被子,但没有立刻闭上眼睛,而是和闻砚说起了昨晚的事情:“昨天晚上,那东西又来了。” 闻砚一愣:“什么?” “你记不记得前天晚上,我打电话叫你回家,说我看到有东西进了咱们家。就是它,但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简瞳往被子里缩了缩,只把一双大眼睛露在外面,直勾勾地看着闻砚。 闻砚想了想,轻声问他:“它长什么样?” “黑黑的一团,”简瞳想都没想就说出它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点,而后,他又补充道,“就像是一个蠕动的影子。昨天晚上一关灯,我就见它站在床边,不知道为什么你和爸妈都不见了,我很害怕,就跑了出去……” 闻砚问:“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此时的简瞳已经有些迷糊了,闻砚一直陪在他身边,给了他充足的安全感,但他还是努力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地回答哥哥:“就在门外,但是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你们不见了,就连热闹的夜市街,都没有一个人……”简瞳说着说着,一阵委屈泛上心头,“只有那个甩不掉的黑色人形,一直一直地跟着我……” 闻砚闻言,伸手揉了揉简瞳柔软的头发,简瞳顺势抓住他的手,软声细语地示弱:“哥哥,我好害怕呀。” 闻砚叹了一口气,低声哄他:“睡吧,我陪着你。” 简瞳点了点头,但还是在入睡的过程中不断睁开眼睛,确认闻砚还在他的床边,最后,闻砚干脆翻身上了床,把人按在自己怀里,简瞳这才勉强睡了过去。 确认简瞳睡熟之后,闻砚终于松了一口气,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彻彻底底地安定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翻出家里常备的医药箱,坐在床沿上,给简瞳处理身上的伤口,他从小到大几乎不怎么受过伤,处理的动作很是生疏,但胜在小心细致。 看着简瞳身上腿上那些或大或小的创口,闻砚心底闪过了一丝心疼,随即,他不禁感到有些诧异——这个弟弟才认下来几天,怎么就有这些有的没的的情绪了? 可再想想,简瞳那么乖,又总是全身心地依赖着他,闻砚是独生子,这种被人全心全意喜欢着的感觉,是他第一次体会到。 说真的,还真不赖。 想到这儿,闻砚又顺势想起了方才他和简瞳在门外撞见时的情景,简瞳在看清他之前,眼里有慌张、有恐惧,但他很坚强,一点儿也不软弱。直到看清了闻砚站在他面前,那些坚强和勇气瞬间瓦解,眼睛里涌出来的满满都是委屈。 就好像是孩子小时候在外面被人欺负和人打架,打得再疼、再害怕都不会哭,可只要回到家,遇见信赖的父母长辈,小眼泪珠子哗啦啦一下子就下来了,在外头有多男子汉,回家就哭得多上头。 闻砚轻笑了一声,再一次躺到床上,打算也休息一会儿。昨天简瞳一宿没睡,他为了找这个丢了的弟弟,也跟着一宿没睡。现在人找到了心安了,瞌睡自然也就上来了。 兄弟俩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时分,简瞳身体素质很好,一觉睡醒之后,疲惫和困顿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但后遗症还在——醒来之后,他就跟个小尾巴似的,死死粘在了闻砚身上,黏人程度比起昨天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昨天他只要出现在闻砚的视线范围里就满足了,但今天,他不仅要出现在闻砚周遭,他还要粘着他哥身上,非得抓着拽着,紧紧挨着,才能安心。 说起来,简瞳两次遇见那黑色人形生物都是临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所以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他的情绪也开始越来越紧绷,临近十二点的时候,他成功运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小可怜的形象,把自己塞进了哥哥怀里。 紧紧地抱着闻砚的一只手臂,简瞳脑子里的那根弦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乎绷成了一根直线。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准时响起,那一瞬间,小镇所有的声音,都退去了…… 第8章 我们普遍意义上认为的静,和绝对的寂静有着很大的区别。举个例子,一个宁静的夜晚往往具备这样的特质:没有声响,强调在有人的环境中人没有发出声音。 而绝对的寂静则往往被用来形容既没有人也没有声音的情况,不仅没有各种人为制造出来的声音,就连大自然原本的那些细碎声响也一并消失得一干二净。 午夜十二点之后,简瞳和闻砚感受到的,就是一种绝对的寂静。 一种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人群聚集的小镇上的寂静。 因此,在绝对寂静出现的那一瞬间,简瞳和闻砚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们能感受到变化,自然也意识到有什么东西造成了这种改变,只是现在尚不明确。 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经验虽算不上丰富但毕竟有的简瞳第一反应就是死死地拽着闻砚的手,生怕哥哥撒手就没,独留自己一个人面对眼下的困境。 好在这一次,闻砚并没有中途消失的迹象,稳稳当当地被简瞳拽着。 察觉到简瞳的紧张,闻砚反手握住弟弟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随后,两人保持着一手交握的姿势,踏出房间,准备在家中小心翼翼地探索一番。 对他们来说,确定眼下状况最便捷的方式,就是确认一下父母的状态,看看他们是不是还待在家里。 在前去确认父母状况的路上,简瞳心底其实还抱有一丝侥幸,昨天晚上,他进入那个无人之境的前提是被黑色人形追逐,但今天,黑色人形并没有出现……所以他也不一定会再度进入那个空无一人的“春夏镇”? 只不过,现下的环境寂静得近乎诡异,让他不能彻底安下心来。 在这全然寂静的环境里,所能听到的一切声音,都是由自己制造出来的,心跳声、呼吸声、脚步声以及衣服摩擦的声音。这些细微的声响,在无形之中放大了简瞳的恐惧,他紧紧地攥着闻砚的手,两手相握处很快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然而,他们很快得到了一个坏消息——他们的父母真的不见了。 午夜十二点,原本应该在卧室里酣睡的父母,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因为有了之前的经历,闻砚没有像昨晚寻找简瞳一样寻找父母——他甚至还不能确定,消失的究竟是父母,还是他和弟弟。 简瞳紧张地将目光投向哥哥,说实在的,他有点儿害怕,怕哥哥会觉得是自己牵连了他。毕竟,如果不是自己死死地缠着哥哥,哥哥可能不会和他一块儿进到这个诡异的地方。 想到这儿,简瞳整张小脸都有点垮。但他随后又振作了起来,正因为哥哥和他一块儿进来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没有那么紧张了。 他暗暗呼了一口气,抬头问闻砚:“哥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呀?” “瞳瞳,你再说一说昨天的情况。”闻砚生性谨慎,既然有条件,自然是打算多了解一些情况再做打算的。 简瞳回忆了一下:“昨天,我在等你洗澡的时候,在卧室的床边见到了那个黑色人形,也是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吧,它一出现,我就听不见你在浴室里的动静了,我本来打算先逃出来跟爸妈求救,但是和今天一样,我到他们房间的时候,他们并不在卧室里。” 闻砚:“然后呢?” 简瞳说:“然后我就干脆跑出去了,我和你说过的,外面一个人都没有,黑色人形很快找上了我,我躲了整整一个晚上……” 闻砚点了点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并没有看到弟弟所说的那个黑色人形。 这件事情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那么它就不可能是一个偶然、一场意外,如果不想一直陷在这里,他们就得主动去寻找出路,他并不认为把他们拖进这堆麻烦里的“那个人”会好心到把他们送出去。 但在这之前,他们得先搞清楚,这个地方究竟是什么情况。 兄弟俩在一块儿,到底比昨天简瞳一个人来得心安,初步探索了家中没有得到线索之后,闻砚提议到外面去看看。既然这个现象是在整个小镇发生的,那他们局限在家里的话,可能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出去探索一下,也能顺便看看有没有和他们情况一样的“倒霉蛋”。 简瞳原本就依赖闻砚,这会儿更是对他怀着不敢说出口的小愧疚,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反对意见,但他还是充分吸取了昨天的经验,从家里拿了两件趁手的物件,权当是防身。 拎了两根棒球棍,简瞳紧紧跟在哥哥身边,一块儿出了门。 对简瞳来说,外头的环境和昨天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街道上空无一人,远处的夜市街灯火通明,但没有一点儿声音。 他下意识地看了哥哥一眼,发现哥哥的神情已经变得严肃了起来。他忍不住往闻砚身边靠得更近一些,近到几乎可以闻到哥哥身上那股干净的气息,慌乱了许久的那颗心蓦然安定了下来,他定了定神,比昨天更加仔细地观察起周遭的环境来。 春夏镇终年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中,平日里习惯了春夏镇的喧闹,并不觉得这雾气有多瘆人,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了热闹的主体“人”,薄雾弥漫的小镇,倏忽间变得阴冷起来。 灯光越是明亮,没有人的空间就越显得寂寥。马路两旁的行道树与明亮的路灯相互遮掩,灯光透过树梢的缝隙落在地上,明明是十分漂亮的光景,却因为没了人,整个氛围都变得压抑起来。 简瞳带着闻砚缓缓靠近夜市街,夜市街的状况与昨晚相似,整条街都是开了张的,炉火烧得很旺,铺开的桌椅板凳上散落着食物和一些个人用品,如果能配上老板和食客,俨然就是一副热闹的景象。但现在,铺开的桌椅和散落的物品,让整条夜市街有种别样的凄凉。 整个小镇都显得死气沉沉。 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氛围中,简瞳熟悉的春夏镇都变得有些奇怪了。 “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闻砚突然出声问他。 简瞳闻言定睛再看,这个地方哪里都不对劲,整个小镇都泛着一股子诡异感,但仔细看,他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是因为没有人吗?” “不,你没有发现吗?”闻砚看向面前的夜市街,“这里所有的陈设和布局,与现实之中是完全相反的。” “……”简瞳一愣。 闻砚贴心地指着夜市街最外面的两家店铺:“你看,周记烧烤在你的左手边,麻辣烧鸡在你的右手边,但在现实里,这两家店的方位是反过来的。” 简瞳猛地反应了过来,是的,现实里周记烧烤在右,麻辣烧鸡在左,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和现实截然相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简瞳之前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被哥哥点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看着面前左右倒置的夜市街,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与现实截然相反,就好像是镜子里面的影像一样。 简瞳一颗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因为这诡异的状况又高悬了起来,他忍不住攥紧闻砚的手,心底一片茫然——他们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诡异的现状? 第9章 简瞳攥紧哥哥的手,自然引起了闻砚的关注。在哥哥的注视下,简瞳略带忐忑地说出了他心中的那个猜想:“我在想,既然这地方所有的东西都和现实中的左右相反,就好像是镜子里的影像一样,那么我们会不会是被关在某一面镜子里了?” 闻砚想了想:“也有这种可能,但我们现阶段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这一点。”他之前提醒简瞳注意左右变化,当然也有这方面的猜想,只是现在情况尚不明晰,贸然去验证一种猜想,也不理智。 简瞳好不容易找到一种可能,还没有被哥哥完全认同,一时也没了想法:“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闻砚抬起头看向薄雾弥漫的远处,若有所思。 简瞳:“哥哥?” “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先探索一下这个‘区域’的大小。”就像是鬼打墙一样,这种诡异事件应该有一个特定的范围和固定的边界,在维持小镇原貌的基础上,把他们以外所有的人消除掉,这么大的手笔,需要付出的代价一定不轻,因此闻砚并不觉得这个“区域”会大到无边无际。 简瞳想了想:“我昨天为了躲过黑色人形的追逐,逃了挺远,大概有一公里多一点儿……”他给闻砚比画了一下,“我躲在新体育馆附近,那一片都看不到人影。” 春夏镇新建的体育馆,已经位于整个小镇的外环,这么看来,这个“区域”应该也不会太小。 “先去看看吧,”闻砚说,“总得在遭遇你说的那些危险之前,尽可能多地掌握一些信息。” “好!”因为有哥哥在身边显得斗志昂扬的简瞳说着就打算迈步往前走,被闻砚眼疾手快地揪着后衣领逮了回来:“干嘛?” “不是要去探索吗?”简瞳不解地问。 “那么大的范围,靠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去?”闻砚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走吧。试试车子还能不能启动。” “车?!”简瞳一愣,因为没有驾照,即便知道家里有车,他也从来没有想起过这一茬。 对呀!还有车!哥哥能开! 闻砚带着简瞳朝家走,两人腿长,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家门口。闻砚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从车库里开出了一辆车,车缓缓停靠在路边,靠近简瞳站定位置的那一边,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了闻砚那张精致的脸:“看来车能用,上车吧。” “哥哥什么时候拿的钥匙啊?”简瞳麻利地坐上了副驾,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对他哥的操作赞叹不已。 “出门的时候顺手带上的。”闻砚轻描淡写地说。 简瞳坐定后,车子平稳地向前驶去,像春夏这种小镇,因为地价便宜,无论是街道还是房屋,都很宽敞。兄弟俩开着车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一路向前,一开始简瞳有些紧张,恐怖电影看多了的后遗症,就是老觉得后座上会冒出点什么东西来。 结果当然是没有的。 车驶入外环时,简瞳终于确认了后座上不会多出什么有的没的,继而放松了下来。 他开始偷看闻砚的侧脸。 街道两旁的路灯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光影在车辆行进中变换,忽明忽暗的灯光温柔地落在闻砚精致的侧颜上,好看得叫人心折。 闻砚专注的样子紧紧勾住了简瞳的视线,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闻砚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一向清凌凌的目光也在这同处一室的特殊环境下变得柔和起来。 简瞳的心怦怦直跳,但这一刻,心跳得剧烈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可以和心上人同处……这个地方,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别人,在慌乱之下,他竟生出了一丝隐秘的快乐。 只有我和哥哥呢…… 但简瞳自以为隐秘的注视,其实并没有逃过闻砚的眼睛,闻砚在开车的间隙,瞥了弟弟一眼:“你在看什么?” 简瞳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 闻砚挑了挑眉还想再问,下一秒,无形的阻隔迫使他一把急刹,把车停了下来。 简瞳猝不及防地往前倾,还好系了安全带,最终只是受了点惊吓。 “抱歉,”闻砚低声说,“我们好像走到尽头了。” 简瞳一愣,连忙往外看,他们的车堪堪行驶到了小镇的边缘,再往外,就要离开小镇的范围了。小镇之外的区域,是一片白茫茫的雾,如果说小镇里只是弥漫着一层薄雾,那么他们面前的这堵“雾墙”,就好像是把整个小镇紧紧地包裹在了其中。 同时,也清楚地划定了界限。 “看来这个区域的大致范围确实就是整个镇。”闻砚挂上倒挡,掉转车头顺着小镇边缘开了一阵,确定了一下自己的猜测,这才开始往回开。 简瞳没有闻砚那么聪明,或者说有哥哥在场的时候他通常都是恋爱脑,导致他有些跟不上闻砚的思路,但他面对闻砚,向来是巴不得话题再多一些,一点都不惧地询问:“哥哥,我们现在去哪儿?” 闻砚说:“你刚刚跟我说,这个地方很像是镜面的影像,怀疑我们有可能是被关进镜子里了,对吧?” 简瞳点了点头:“对的。” 闻砚分析:“我们一路过来,没见到任何一个人,当然不排除他们躲在家里,但我更倾向于,这里只有我和你。” 简瞳听到哥哥说“这里只有我和你”就有些抑制不住的开心,喜上眉梢的模样看得闻砚频频侧目:“怎么了?” 简瞳摇了摇头,主动岔开话题:“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闻砚被他带拐了话题,顺着他的话继续说:“或许,我们得先去找一面镜子。” “镜子?”心虚之下简瞳超常发挥,一点就通,如果说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与现实布局完全相反,那么镜子中的影像,自然就是现实了,“我们要去试一下能不能从镜子里回去吗?” “对,”闻砚顿了顿,“应该是一面特殊的镜子,但我们先随便找一面镜子试一下吧。” “去哪儿找?” “先回家。”既然他们是从家里进入这个空间的,那么那一面特殊的镜子藏在家里的几率要大一些。两人驱车一路往回赶,不多时,车子缓缓停靠在了路边。 家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他们很容易就能在家里找到镜子。 浴室的墙上就有一面很大的镜子。 进门之前,简瞳紧紧地拽着哥哥的手,面容可见地有些紧张。 闻砚问:“你紧张什么?” “就是吧……”简瞳不太好意思地笑了,“恐怖片里,镜子里不光有通道,还有鬼……” 闻砚愣了一下:“……少看点恐怖片。” “哥哥……”简瞳攥着闻砚的手不肯放,闻砚见状,拍了拍他圈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别怕,有我呢。” 简瞳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和哥哥一起踏进了浴室。 第10章 直面恐惧,或许是击败恐惧最为有效的一种方式,简瞳踏进浴室的第一时间,就将目光紧紧地锁定在了浴室墙面的那块巨大的镜子上。 因为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简瞳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面对镜中出现的一切——如果镜子里出现恶鬼,他不会过分恐惧;如果镜子里出现回去的路,他也不会过分欣喜。 他甚至很有预见性地设想过,可能他们的思路是错误的,眼前这面镜子就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没有任何异常……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简瞳一惊,立刻离开浴室,在家中寻找其他的镜子,但他找到的第二块镜子,也和浴室里的那一块镜子如出一辙。 镜中白茫茫一片,就像是他们在小镇边缘看到的“雾墙”,映不出任何的影像。 因为身处“镜中世界”是自己的猜测,简瞳立刻心虚地看向闻砚。他情窦初开,太在乎哥哥对他的看法了,不希望自己在闻砚心中的形象有一丝半点的折扣。 好在闻砚及时洞悉了他的忐忑,语气温和地夸奖了他一句:“我原本还不确定之前的思路是不是正确的,现在看来,镜子果然有古怪。” 简瞳得到了哥哥的肯定,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么说,我们想要离开这里,还得通过这些镜子?” 闻砚点点头:“否则,在我们面前的这面镜子,应该和其他物品一样才对。”这个地方除了没人和物品摆放与现实左右倒置,所有的物品都呈现出一种正常的状态,眼前诡异的镜子,就显得尤为“特别”。 简瞳拍了拍大腿:“那我们接下来试试怎么从镜子里回去?” 闻砚却摇了摇头:“这两块镜子都不对,我们回去的路也肯定不是随随便便一面镜子,如果我的猜测侥幸正确的话,这个地方一定存在一面特殊的镜子,能够让我们离开。” 简瞳闻言有些犹豫,春夏镇说大不大,但也有几百户人家,镜子更是每家每户的必备物品,要想在这个小镇上找到一块“特殊”的镜子,光凭他们二人,谈何容易。 闻砚看一眼简瞳为难的神情,解释道:“既然特殊,那就一定有迹可寻,这个特殊或许是对整个镇而言的,又或许是对这个地方的所有者而言的,既然有别于其他,就一定会留下线索,我们细心找找。” “好!”简瞳的小脑袋点得干脆又利落,“我们从哪里开始?” “先用最笨的办法吧,我还是想在家里好好找一找,我们既然是从家里进入这个地方的,我总觉得,这面镜子应该离我们不远,如果它不能映到我们,怎么能把我们拖进这个地方来?” “嗯!” 闻砚有些忧心忡忡,但看着简瞳一脸深信不疑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你呀,我自己都不确信的猜测,你倒是答应得利落。” 简瞳对闻砚的忧心不以为然:“哥哥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哥哥说的一定都是对的。” “我可没有这个自信,”闻砚笑着揉了揉弟弟柔软的发,“万一这个想法错了呢?” “那你也一定能找出对的来,我相信哥哥。” 看着简瞳坚定的目光,闻砚有些说不出的心软,不禁放软了声音:“那我们加油。” “好!” 接下来,兄弟俩一块儿把家里细细地搜罗了一遍,等把家里所有的镜子和能映出物品影像的东西都找出来之后,天已经大亮了。两人如果分头行动的话,速度会快一些,进度也不会被拖得那么慢,但他们并没有贸然分开,在这种不确定的环境下,还是两个人待在一块儿比较安全。 在确保另一个人随时处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的情况下,所有的镜子都被他们检查了一遍,就连走廊的玻璃墙都没有放过。 只可惜,这一番辛苦并没有收获,家里能找出来的所有镜子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闻砚和简瞳心里越发肯定他们之前的猜想,但他们确实没在他们觉得最有可能的家里找到那面特殊的镜子。 两人对着一堆各式各样的镜子,一时没了主意。 就在这时,简瞳突然福至心灵,对闻砚说:“哥哥,你说这面特殊的镜子,会不会留下一些资料啊,我们查查资料的话,能不能更快地锁定它所在的位置?就算不能直接找到它在哪,能缩小一下范围,排除一些干扰项,也是好的呀!” 他们对自己家那么熟悉,翻出所有的镜子都花费了不少时间,小镇那么多人家,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闻砚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简瞳:“你说得对,我们去试试看。” 简瞳之前一直用手机来看时间,闻砚就在他身边,他也没有别的想要联系的人,一直都没有试过网络是不是能用,想到这个主意后,他立马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但很遗憾,网络断了。 “还有电脑,试试看电脑吧!”简瞳说着,又打开了家里的电脑,但网络依旧无法连接。 简瞳一下子气馁了。 比起说风就是雨的弟弟,闻砚显然要稳重得多:“没关系,网络连接不上的话,还有纸质资料。” 简瞳:“?” 闻砚说:“我们去一趟镇上的图书馆,那里应该有镇志资料,或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在这种时候,耽误时间就是耽误生命,拿定主意后,两人很快驱车赶往镇上唯一的图书馆。来来回回折腾了几趟,又在家里翻找了许久,他们出门时,已经是丽日高悬。 到达图书馆时,图书馆管理员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物品,正打算下班。 在春夏这种小镇,居民们中午都有一段长长的午休时间,图书馆管理员见到他们,笑着打了声招呼:“你们是要来看书吗?我准备下班啦。” 简瞳猛地看向闻砚,惊喜道:“哥哥,我们出来了!” 闻砚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他记得,简瞳昨天回到家的时候,是早上八点过一些,他心里顿时有一个不好的念头——这个空间控制和禁锢他们的时间,是不是在延长?但他面上不显丝毫,笑着对图书馆管理员说:“不好意思,实在是着急查个资料。” 春夏镇就那么大,所有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都知根知底。图书馆管理员虽然要下班了,但听闻砚那么说,还是给他们放了行:“那你们进去吧,帮我看着一点,如果你们要走的时候我还没有来,记得关上大门。”管理员嘱咐完之后,就愉快地拎包下班了。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大步走向了镇志所在的那个书架。 他们需要抓紧时间,寻找一块对小镇而言特殊的镜子。 第11章 两人才刚刚走到书架旁边,简瞳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简瞳愣了一下才掏出手机来,一看,是郭小胖的电话。 电话那头郭小胖元气满满地嚷嚷:“瞳瞳!不是说好联机打游戏吗,你都几天没来找我玩了?!”犹记几天前,简瞳对他说的还是去去就回,这一去,几天都过去了人影都没见,郭小胖按捺不住对游戏的渴望,已经把单人模式通关了,就等着简瞳和他联机,这么想来,顿时有些不满。 简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哥,对郭小胖说:“对不住啊兄弟,突然有点事要处理,爽了你的约。” “那你忙完了吗?能过来了吗?”郭小胖追问。 简瞳说:“还不行,等我忙过这一阵儿,就去找你玩儿。” 郭小胖也不是那种爱计较的人,得了简瞳“诚恳”的致歉,心里那丁点被爽约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既然简瞳还在忙,他也没再纠缠,爽快地说:“那行,我去找浩儿玩!” 简瞳挂断了电话,跟闻砚说:“哥,有信号了。” 闻砚点了点头:“我们似乎是在十二点的那一瞬间出来的。”那个地方和真实世界的界限,模糊得令人吃惊,上一秒他们还被困在那里,下一秒就已经站在图书馆前面,撞见正准备下班的图书馆管理员。 闻砚看了一眼简瞳,这个粗神经的小家伙似乎还没有注意到,回到现实之后,他们在那个地方使用过的物品都“归位”了——就比如昨晚开出来的那辆车,在意识到已经回到现实后,闻砚曾回头看过那辆车,但原本停放了车子的车位上空无一物,想来,车子已经被“还”回去了。 他看着面前因为网络通了而变得开心起来的弟弟,按捺住了和他说这个发现的想法——算了,再让他高兴一会儿吧,等他发现了再说也不迟。 简瞳确实挺高兴,看书查资料对他这个学渣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能用手机联网查,方便快捷还不折磨人。 和闻砚说了一声后,他就美滋滋地抱着手机去了阅览区,开始用手机搜索“春夏镇”“镜子”等关键词来。 可搜索出来的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信息,等到闻砚初步筛选后抱了几本书过来和他会合时,他都没能找到任何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听到动静,简瞳抬起头来一脸绝望地望向闻砚:“哥哥,我什么都没找到……” 闻砚一脸预料之中的表情,随手抽了一本春夏镇镇志递给他:“那找找书里有没有什么线索吧。” 简瞳将信将疑地把书接过来:“网上都查不到的东西,书里会有吗?” 闻砚解释:“应该会的,大家普遍认为网络上的信息更加齐全,但对春夏镇这种小地方而言,很多东西并不一定会放到网络上,我们要找的线索,很有可能出现在家长里短、坊间传闻这一类信息里,政府有个部门专门整理各个地方的地方志,图书馆也会装订历年的报纸,比起网络,可能在这里更容易找到线索。” “好。”简瞳向来是闻砚说东绝不往西的,更别说闻砚还专门给他解释了一下,他响应的声音那叫一个坚定。 简瞳端正坐姿,规规矩矩坐在阅览区里翻开了闻砚递过来的镇志,在闻砚面前,他向来不吝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但坚持了没几分钟,妈妈一个电话就让他破了功。 他垮下笔挺的腰身,接通妈妈的电话:“妈妈?什么事?” 和所有母亲的电话性质一致,简瞳妈妈的电话主要也是为了问他在哪儿?回不回去吃饭? 简瞳看了一眼闻砚,后者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拖进那个地方,回家吃饭一来一回太耽搁时间了。于是简瞳告诉妈妈,他和哥哥一块出来了,不回去吃饭了。 简瞳一个十来岁的大小伙,身边还跟着哥哥,他妈一点儿都不担心他,知道了去向之后,就放放心心地挂了电话。 但经过妈妈的提醒,简瞳摸了摸平坦得甚至有些凹陷的小肚子,觉得自己饿了,于是他问他哥:“我们怎么吃饭呀?” “点外卖吧。”小镇的图书馆人迹罕至,这会儿更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点儿也不担心在阅览区里吃外卖会影响到别人。 简瞳应了一声,利索地调出外卖软件,下单了两份炒饭,还给闻砚加了个蛋。随后他收起手机,打起精神,继续专心致志地翻阅起面前的镇志,小镇的镇志就是由镇上的广告公司排版印刷的,几年的内容堆积在一本书里,字迹比较密集,阅读舒适感有待提升。 闻砚倒是不受影响,但简瞳到底是学渣,没看多久,就觉得有些累了,书本这种东西对学渣来说实在是克星。 能坚持看完小半本,已经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了。 闻砚看出简瞳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便笑着瞥了他一眼:“没事,把书给我吧,你去翻翻那些装订好的陈年旧报纸。”报纸的排版比较规范,且内容简洁明了,比看书要省力一些。 简瞳从书里抬起一双无神的眼睛,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能坐实了哥哥心中学渣差生的形象:“我把这本看完吧。” 闻砚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他筛选出来的镇志和其他资料足足有七八本,简瞳那里只有一本,剩下的全在他那,他的阅读量和任务量要比简瞳重得多。 虽然在哥哥面前逞强了一把,但简瞳是真拿这书没什么办法,记下了现在的进度后,他忍不住往后快速翻了一遍,想看看自己还有多少内容要看。 结果,一行与排版格格不入的批注,映入了他的眼帘。 简瞳虽然是个学渣,但在图书馆的公共用书上不能写字儿,这种事儿他还是知道的。因此,他专门停下来看了一眼那一行批注。 那行批注是用手写的,字迹非常潦草,简瞳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才认清那一句话——镜湖里面藏着一个世界。 辨认出这句话的简瞳,有那么一瞬间愣住了,他觉得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但他一门心思钻在镜子里,还没等他抓住心里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电话响了。 小镇的外卖总是来得非常快。 简瞳和闻砚说了一声,起身去拿外卖,他去得很快,因为不太习惯让别人等,但拎着外卖回来的时候脚步却放慢了一些。 长时间的阅读对他而言,并不是太令人愉快,所以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甚至有闲心眺望眺望窗外的风景。 春夏镇唯一的图书馆,位于这个小镇的最高处。整个小镇盘踞在山的一面上,建筑群因为地势,呈阶梯状,因此从图书馆往外看,可以眺望整个春夏镇,甚至可以看到镇外的镜湖。 因为地势,此时的镜湖像极了一面碧绿的大镜子,将整个小镇都映在其中。 看到镜湖上的倒影的瞬间,简瞳方才没有抓住的那个想法清清楚楚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不由得回想起了书本里的那句批注——镜湖里面藏着一个世界。 第12章 几乎是在脑海中的所有碎片串成一条线索的瞬间,简瞳就大声地呼喊起了闻砚:“哥哥!你快来!” 阅览区距离他所在的地方并不远,男生中气十足的呼喊声轻而易举地传递到了闻砚那里,不多时,闻砚就出现在了他面前:“怎么了?” “哥哥你看,”简瞳伸手指向镜湖,示意他,“你看那个湖,它像不像一面镜子?” 一面可以倒映出整个镇的“镜子”。 昨晚,闻砚之所以猜测那面特殊的镜子藏在他们家里,是因为觉得那面镜子必须要映出他们的影像才有可能把他们拖进那个地方,眼前的镜湖,因为地势,倒映出整个小镇,不正巧符合这个条件吗? 简瞳越想越觉得在理,就差闻砚点头拍板了。但做哥哥的要更谨慎入微一些,闻砚看着面前的镜湖,陷入了沉思。 简瞳就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他忍不住要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部展现给闻砚。 于是,简瞳扯着闻砚的手往阅览区方向急行了几步,一进门,他将手里的外卖往桌上一搁,放开哥哥,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翻开他看过的那本镇志,对闻砚说:“你看,我之前在这里看到一句批注,但是我当时没当一回事儿,直到我看到了镜湖。” 闻砚向简瞳的指尖所指的地方看去,字迹很是潦草的一行字,写着:镜湖里藏着一个世界。 似乎完美地契合了他们的遭遇。 简瞳激动得脸都红了,他终于找到了证据,证明了自己的观点,向哥哥证明了他并非一无是处。在这诡奇的处境下,他也是有能力帮助哥哥的。 闻砚似乎总是能够敏锐地洞悉他的想法,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夸了一句:“瞳瞳真棒。” 那一瞬间,简瞳觉得自己这几天来受到的所有惊吓、所有忐忑、所有苦难都值了。 但高兴之余,简瞳又忍不住有些唾弃自己——在这种紧要的关头,他明明应该将所有的精力专注在寻找线索离开那个地方上,但他仍然会为自己心底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念头感到窃喜。 因为他是那么那么那么地喜欢闻砚。 从一开始,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像一只飞蛾,追逐着他的光。 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只是,闻砚已经成了他的哥哥,他们面对的还是这样诡异的处境,他明明应该收了念头的…… 可他忍不住呀,他甚至会因为和他一起被关在无人之境的那个人是哥哥而感到开心…… 闻砚就着镇志批注的那一页看起了镜湖的资料,镜湖位于春夏镇北侧,呈不规则的椭圆形,面积几乎是整个春夏镇的两倍,碧绿的湖水让它看起来像是镶嵌在群山之中的一颗宝石…… 简瞳因为想着自己的心事,愣在原地一时没了动作,闻砚见状,轻声说:“要不先吃饭吧。”辛苦了这么长时间,两个人都已经饥肠辘辘。 简瞳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从外卖袋子里掏出两份炒饭来,选了一张远离书籍的桌子开始吃饭。 午饭期间,简瞳有些控制不住地时不时偷瞄闻砚,闻砚向来对这样的注视很是敏感,不多时,就注意到了简瞳的小动作。 闻砚疑惑地问:“我脸上沾了饭粒吗?你为什么一直在看我?” 简瞳飞快地摇了摇头,半晌又讷讷地说:“哥哥,对不起啊。”这一声道歉,将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念头一并压了下去。 闻砚挑了挑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如果……如果不是我一直缠着哥哥的话,哥哥或许不会……不会被那个地方拖进去。”简瞳的声音越来越小,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就开始有些哽咽了。忽视掉心底那点儿说不出口的小窃喜,连累了闻砚这件事,一直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他心口上,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傻。”闻砚屈指,在简瞳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你不和我在一起,我就一定不会被拖进去吗?不一定,所以何必因为这种不一定的事情责备自己。况且,我是你哥哥,你有了困难,遇到危险,向我求助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简瞳扭开脸,闷声应了:“……嗯。” 闻砚也不揭穿弟弟小小的脆弱,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嘱咐他:“快吃饭吧,待会儿要凉了。” 简瞳:“好。” 午饭后,简瞳主动收拾了外卖盒子,拎到图书馆门口的垃圾箱去扔,等他打了个转回来,闻砚却又坐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继续翻阅资料。 “哥哥,我们还不回去吗?”简瞳以为找到了镜湖之后他们就可以回家了,毕竟一整晚没能好好休息,还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挨到这会儿,他已经觉得非常疲惫了。 简瞳看了一眼闻砚,后者面色也不是很好,心想他哥应该也好不到哪去,毕竟他摸鱼的时候,他哥还在认认真真地查资料。 听到简瞳的问题,闻砚只是让他先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 “我们还不回去吗?”简瞳又问了一次。 “我还想再找找资料,你知道的,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闻砚温声回答。 简瞳其实不太想继续查了,看书查资料这个事儿对他来说真的有点煎熬,况且他总觉得,镜湖就是他们要找的那面特殊的镜子。 相比起其他来说,他更能接受镜湖的特殊性。 但在简瞳心里,闻砚终究是高于一切的,于是他挣扎着表了态:“那我再看看吧。” “你睡一会儿吧,我快好了。”闻砚头也不抬地拒绝了他的逞强。 简瞳还是有些不忍让哥哥一个人操劳,他走过去,在闻砚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我帮忙的话不就更快了吗?” 闻砚看了他一眼:“疲惫的状态下你的效率也不高,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简瞳身子已经趴下了,但是心还在挣扎:“那哥哥呢?哥哥不累吗?” 闻砚轻笑了一声,伸手盖住简瞳的两只眼睛:“睡吧。” 在闻砚的坚持下,已经很是疲惫的简瞳,挣扎了没几分钟就彻底睡了过去。 第13章 闻砚到了图书馆下午下班的时间才把简瞳叫了起来,后者迷迷瞪瞪地睡了几个小时,虽说睡得腰酸背痛,但精气神恢复了不少。 简瞳揉了揉眼睛,起身的工夫,闻砚已经把之前借阅的书统统放回了原位:“走吧,该回家了。” 简瞳点点头,跟在哥哥身后一路出了门。 他们开来的车还停在原来的位置上。 汽车被太阳晒了一下午,内部变得暖烘烘的,简瞳一坐上车,就被这扑面而来的暖意烘出了睡意,他打了个哈欠,凭借着本能系上安全带,靠在座椅上脑袋一歪,甚至还想在这短短十分钟的车程里再睡一觉。 “别睡了,马上就到家了。”闻砚压低了声音哄他,语调轻柔散漫,温柔得让简瞳心生窃喜——他一向都很擅长从他哥哥对他的一举一动里抠糖吃。 嗑自己的cp,还兼职发糖。 因为闻砚一直温声和他搭话,简瞳虽然有些昏昏欲睡,但到底没有睡过去。 不多时,两人就到家了。 母亲准备好了晚饭,但他们都不是很有食欲,闻砚从昨晚熬到现在,已经困得不行了,打了声招呼就回屋睡觉去了。 简瞳之前在车里直打瞌睡,下车之后反倒是清醒过来了,和妈妈交代了行踪,再闲扯几句家常,他趁着母亲分神,顺利地溜回了房间。 他打算先去洗个澡,然后干干净净地挨着他哥一块儿再补个觉。 在外面折腾了那么大一圈,让他直接躺到床上睡,他总觉得心里有点硌硬——至于他哥也没有洗澡这件事,已经被他的心上人滤镜美化掉了。 一想到可以挨着哥哥美美地补个觉,就连之后会被再次拖进那个地方,都显得没那么糟糕了。 ——他恨不得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他躺到闻砚身侧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温度、嗅到的气息、目及的所有全部都来自闻砚。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因为设想而隐隐激动起来的心绪,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浴室里了——他自己卧室的浴室。 面前巨大的浴缸里已经蓄满了水,温热的水汽蒸腾而上,让整个浴室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看着已经放好的洗澡水,简瞳明显地愣了一下,因为近段时间,他无论是洗澡还是睡觉,都是在闻砚房里进行的。但转念一想,现在闻砚在屋子里补觉,他进去洗澡的话多少会弄出些响动来…… 干脆就在自己的浴室里凑合洗一下吧。 说服自己之后,简瞳脱掉外套,站到洗手台前,打算先洗个头。 他弯着腰,低着头,任由温热的水柱浸湿了柔软的头发,在伸手去拿洗发露的时候,余光里,一双腿出现在了门口。 简瞳弯腰洗头的姿势注定了他只能看到门边那个人的腿,修长而笔挺,应该是一个男人的腿,他迟疑了一下,叫了一声:“哥哥?” 身后没有任何回应,简瞳疑惑地直起腰身向面前的镜子看去,然后猛地打了一个寒战——门口空无一人。 简瞳愣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不停滴水,浸湿了他的内衬,他安慰自己可能是太累出现了幻觉,赶忙弯下腰,把头放回洗脸池上。 但恢复了弯腰姿势的简瞳,再一次看到了那双腿…… 它已经不在门口了,它朝着简瞳所在的洗手台方向,前进了一大步…… 简瞳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他盯着那双腿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飞快地转身向后看去——身后依旧是空无一物。 有过多次被黑色人形追逐经历的简瞳深知,越是这样的情况就越要冷静,看得见永远比看不见更有优势。 于是,他鼓足勇气再一次弯下腰向后看去——那双腿又往前走了一步,浴室不算太大,三步就已经足够它从门口走到简瞳身后。 堪堪停在简瞳身后一尺之外的地方。 简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一般,随着倒流的血液,在耳畔炸开。但这已经不是简瞳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最初的惊吓过后,简瞳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他意识到,他现在的姿势只能看到一双腿,但当他将自己弯成一个“n”形时,他就有机会,看到它的脸。 ——到底是什么东西一直在追逐他?简瞳心里的好奇,渐渐压过了内心的恐惧。 于是他继续弯下腰,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向后看去…… 就在简瞳够头向上看去的瞬间,那个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的人突然低下头,咧开嘴,朝他笑了笑。 水龙头依旧哗哗地流淌着水柱,在一片水声里,他与它对视了——它拥有一张极为精致的脸,放到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有人说难看,可偏偏这一张脸让简瞳感到惊恐至极——因为那是他每天都会在镜子里看到的,属于他的脸。 那个长了他的脸的怪物,眼神冰凉,面上却笑嘻嘻地问他:“我长得很好看吧?那你为什么要躲我?” 简瞳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猛地抬起头来,在一阵眩晕中朝面前的镜子看去,镜子里的他,被抹去了五官,看起来像是一个滑稽的肉球。 看不见的手自身后探出,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听见那个怪物附在他的耳畔,阴恻恻地说:“你以为……” 简瞳听完那句话后,整个人愣在原地,这一愣,就失去了反抗的最佳时机…… 在被勒死之前,简瞳猛地从梦中苏醒了过来,短暂的愣怔后,他发现自己还在图书馆里,身上披着闻砚的外套,夕阳西下,暖橙色的落日在他的周身镀了一层柔光。 闻砚见人一觉睡醒情绪却不大对劲,问他:“怎么了?没睡好吗?” 简瞳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我做了个噩梦。” 闻砚手里的资料看到最后一页,一心两用的他在询问时,语调尤为轻散:“梦见什么了?” 简瞳抿了抿干裂的唇,说:“梦见有人要杀我,他掐住我的脖子,和我说了一句话……” 闻砚扫完了最后一行字,合上书籍,抬眼看向简瞳:“说了什么?” 简瞳再一愣,在梦里他明明清楚地记得那句话,可醒过来之后,他却一个字都记不起来了:“……我不记得了。” 第14章 忘记梦里的某个细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没往心里去。 几分钟后,闻砚整理好今天下午收集到的资料,把看过的书摞成一摞,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对简瞳说:“走吧,该回家了。” 简瞳抢着帮哥哥抱起了那摞书,两人并肩走向了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位。春夏镇的图书馆只有两位管理员,轮班制,一天一倒,上一休一,所以下午来上班的还是中午那个把他们放进来的热心管理员。 管理员笑着收下书:“找到你们要的资料了吗?” “是的,今天麻烦你了。”闻砚熟络地与她客套了几句,然后带着弟弟离开了图书馆。 简瞳跟在闻砚身后,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个梦,虽然遗忘了最在意的部分,但大致的情节他还有印象——因为太过真实,总有一种今天过了两次的错觉。 踏出图书馆大门时,简瞳突然轻轻地叫了闻砚一声:“哥哥……” 闻砚:“怎么了?” “我刚刚在梦里,也经历过这些。”简瞳顿了顿,“我在图书馆里睡了一觉,和你一块儿还了书,然后离开图书馆……” 闻砚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简瞳一眼:“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梦中梦呢?” 简瞳一愣,猛地抬眼直视闻砚,后者只看了他一眼,就扭正了身子继续往前走。简瞳瞬间就慌了,下意识扑上去,牵住了闻砚的手。 在闻砚诧异的目光里,简瞳松了一口气——哥哥的手心很温暖,提醒着他,这并不是他的梦,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你吓到我了,哥哥。”简瞳有一点小委屈,所以并没有马上撒开哥哥的手。 “这么胆小呀?”闻砚散漫的声音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宠溺。 但简瞳听出来了,他仗着这一丝若有若无的宠溺,大胆地讨伐闻砚:“……嗯,你怎么可以吓我?” “下午我辛辛苦苦查资料的时候,有只小猪在我旁边睡觉,睡就算了,还打小呼噜。”闻砚意有所指。 简瞳有些恼羞成怒,鼓起腮帮子:“是哥哥让我睡的。” “嗯,授权你睡了,没授权你打小呼噜。”闻砚说。 “我不会打呼噜的,我睡眠习惯可好了。”简瞳反驳。 “下次录下来给你听。” 简瞳不记得自己有打呼噜的习惯,但闻砚说得那么斩钉截铁,他迟疑了:“好吧,但是我真的有点害怕。” 闻砚:“怕什么?” “怕现实按照梦里的情节发展下去,我会再一次遇见那个要杀死我的人……”简瞳低下头,看向他和闻砚牵在一起……不,准确地说是被他牵住的闻砚的手。闻砚的手很好看,手指白皙修长,手腕线条流畅,是没钱了可以做手模狠狠赚一笔的那种好看。 闻砚想了想,问他:“那在你梦里,接下来我们干了什么?” 简瞳回忆了一下:“……开车回家。” “那你可以放心了。”闻砚借由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带着简瞳走向了一个远离停车场的方向。 简瞳:“欸?” “我们没有车可以开,你的梦可以终结在这里了。”闻砚示意简瞳看向停车场,简瞳这才惊讶地发现,昨晚那辆为他们探查边界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轿车,并没有停在他记忆里的位置上。 “我们的车呢?!” “被重置回去了,等我们回到家,你应该就能看到它了。”闻砚带着简瞳抄近道到了大路上,春夏镇人口不多,面积也不大,所以镇内并没有开设公交车线路,就连出租车都少得可怜。 好在共享单车已经普及到了这里,闻砚掏出手机扫了码,两人顺利地回到了家。 到家刚好撞上饭点,闻砚问简瞳:“你梦里我们吃饭了吗?” 简瞳摇了摇头:“没有。” “那行,上桌吃饭。”闻砚不是那种会软声细语地安慰弟弟的人,他不会告诉简瞳那些可怕的情节只不过是个梦,没有拥抱也没有安慰,但他会告诉简瞳,你看,现实和你的梦不一样。 所以,不用害怕。 折腾了一天,饥肠辘辘的兄弟俩将母亲准备的菜肴一扫而光,与梦境截然不同的事态发展,以及哥哥冷淡外表下偷偷露出来的那一丁点温情,成功抚慰了简瞳那颗饱受惊吓的心。 虽然但是,到了洗澡的时候,简瞳还是拿了要换的衣服,毅然决然地蹿进了他哥的房间。 反正他是不会在自己屋子里洗澡的。 简瞳没有在自己房里耽搁太久,他蹿进闻砚房间的时候,闻砚刚刚洗完澡出来。 趁着闻砚吹头发的工夫,他们还聊了几句。 一如既往,是简瞳负责找话题:“哥哥,下午我睡着以后,你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虽然简瞳心里坚信镜湖就是最终答案,但并不妨碍他将这个话题作为聊天的切入点。 “是找到了一些有疑点的信息,”闻砚仗着头发短的优势,很快结束了吹发,“等着今晚进去之后去排查一下。”简瞳好歹还在图书馆里休息了一阵,闻砚是实打实地从昨晚连轴转到了现在,体力精力都有些扛不住了。 吹干头发,他就直接躺下了。 简瞳坐到床沿上,和闻砚商量:“哥哥,要不我趁这段时间,出去看看那些镜子?” “不用,我进浴室的时候观察过,镜子成像是正常的,就算真的遇到那面特殊的镜子,我们可能也没有办法判断出来。况且,谁都不敢保证它会不会把你提前拉进去,一个人行动不可取。” “那我晚上做点什么?”简瞳觉得下午那会儿他哥干活他睡觉,这会儿得反过来,他也得干点什么。 闻砚:“你也再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 “下午睡过一会儿了。”简瞳摇了摇头,又提议道,“那要不我远远地看看镜湖去?” 闻砚叹了一口气:“瞳瞳,我觉得在这种特殊时期,我们应该待在一个地方,你要是睡不着,那我现在起来陪你去确认那些镜子?” 简瞳立刻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闻砚就算尚不明了简瞳的那些小心思,拿捏起简瞳来,也是易如反掌的:“那就睡,再睡一会儿,晚上还有一场硬仗呢。” 闻砚说到这个份上,简瞳自然也没有了反对的余地了,他轻手轻脚地在闻砚的浴室里洗了个澡,然后在屋里晾头发。 这时,闻砚已经睡得很沉了。 简瞳想了想,他两次被拖进那个地方,都是将近凌晨十二点的时候,以防万一,他上了一个十点半的闹钟,然后把他和闻砚的手机都充上了电。虽然电话在那个地方没啥用,但作为一个重度手机依赖症患者,手机还是带在身上比较安心。 毕竟还能看看时间,应急当个手电筒,再不济,还能当板砖用用。 他小心翼翼地从闻砚的屋子里翻出个包来,塞了些纯净水、压缩饼干、防身小刀、打火机、医用纱布、消炎药品、手电筒之类的应急用品。为了找齐这些东西,他短暂地离开房间,在家里搜刮了一圈。 把包安置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上,又拎了两根棒球棍放在床头,简瞳终于觉得万事俱备了。 完成了所有的准备事宜后,简瞳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准备休息。 但秒睡没能成功,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往闻砚那边靠了靠。 一番努力后,他成功地把自己贴到了闻砚身边,然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 再醒过来的时候,闹钟正在嘀嘀嗒嗒闹得欢腾,简瞳挣扎着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十点三十二分。 闻砚也跟着起了身,啼笑皆非地看着弟弟安置在床头床尾的装备:“……辛苦你了。” 简瞳坐起身来,扭头看闻砚:“哥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就待在屋里等吗?” 闻砚想了想,现在他们掌握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不想坐以待毙的话,就只能不断去探索和尝试,只有这样,才能在真正致命的危险到来之前,掌握一些保命的信息。 就比如,之前他们是从卧室进入那个空间的,那么,如果他们离开家呢?离开家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们还会被拖进去吗? “不如,我们今天到外面去等?”闻砚建议。 简瞳立马积极响应:“好呀!” 两人很快起身,带上了简瞳精心准备的随身物品,简瞳还拎了一根棒球棍,乘着夜色,在父母完全不注意的情况下,偷偷地离开了家。 或许是因为不期待,时间的流速被感官加快,一转眼,就迈进了十一点。 春夏镇十一点的夜晚还很热闹,但因为临近十二点,简瞳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 “害怕?”闻砚问他。 “还好,还有哥哥在我身边,”简瞳顿了顿,又说,“但第一天,我一个人被拖进去的时候,是真的很害怕。” “别怕。” “其实除了没人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可怕的地方?”简瞳试图安慰并催眠自己。 顺着这个话题,闻砚突然问:“你有什么特别害怕的东西吗?” “还挺多!”简瞳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像都市怪谈里的那些怪物和鬼,我都挺害怕的。” 闻砚一愣:“都市怪谈?” “就什么瘦长鬼影之类的,我看了掉一地鸡皮疙瘩。”简瞳解释道。 聊天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十二点到了。 第15章 因为声音的骤然消失,十二点的来临并不“悄然”。 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静默。 因为身处室外,这一刻,简瞳和闻砚对声音消失的感知尤为强烈。 正因如此,他们才对“进入”有了新的认知——“进入”持续的时间很短,眨眼的工夫,原本散布在道路两旁的行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路上行驶的车辆,被迫停在了十二点行过的那个地方。 这一切,构成了一副时间停滞的假象。 就好像时间裹挟着这个世界骤然停住了脚步,却漏了漏指间的缝隙,将简瞳和闻砚偷偷地放了过去,但他们很清楚,时间从未停滞不前。 一想到这个世界控制他们的时间与日俱增,闻砚心底就浮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简瞳第一次被带走时,经历了整整八个小时才回到现实,昨天他们更是在这里被困了十二个小时,如果今天,他们被困在这里的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就意味着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个世界在延长对他们的控制时间。 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安全时间被挤压到消失,他们再也不能离开这个地方,这个没有人的小镇,会变成他和简瞳的整个世界。 相比闻砚的若有所思,简瞳在意识到“进入”之后,就悄悄地往哥哥身边靠了靠,距离的拉近有效提升了安全感,他悄悄地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面前的街道。 比起声音的骤停,空间的颠倒一开始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察觉到的。 因为随着空间一起颠倒的,还有空间里的人。空间颠倒时,简瞳也跟着颠倒了,他成了镜子里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开始处于惊恐状态之下的简瞳,并没有意识到空间的颠倒。 但这个空间的范围只包括了小镇,小镇之外的世界以及小镇之上的日月星辰都没有被囊括,所以对照日月星辰的方位,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正因为此,闻砚才能发现这一点。 这就像是我们小时候看镜中的自己,觉得哪哪都和自己一模一样,学习过平面镜成像之后,才能时时刻刻意识到镜子里的世界与我们左右相反。 简瞳也是在被闻砚提醒之后,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算起来,这是闻砚第二次、简瞳第三次进入这个世界了。比起之前的慌乱,今天的他们因为提前有了准备,要显得更游刃有余一些。 他们决定先去验证下午在资料里找到的那几块有嫌疑的镜子,看看里面有没有他们要找的那一块特殊的镜子。 考虑到距离的远近和潜在的危险,简瞳和闻砚决定先步行去验证周边几块距离近的,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再开车去验证几块距离较远的镜子,最后前往距离最远的镜湖。 在前往第一块镜子所在地的时候,简瞳心里其实是很忐忑的,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抬头问闻砚:“哥哥,我们找到那面特殊的镜子,就能离开这里了吗?” 闻砚心里也没底,但他和简瞳处在这样的处境下,总得有些希望支撑他们继续下去,所以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简瞳一向是盲目信任闻砚的,得到哥哥肯定的答复,高悬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人也高兴了起来,趁机一把扯住闻砚的手腕,拉着他快步向着目的地方向走:“那我们快点去确认吧!” 闻砚敲定的这几块镜子都有特殊的地方,在现实世界里也多少有点名气,在小镇街头巷尾的传说里占据着一席之地,因此所处位置都很具体。 这些镜子有的在小镇居民家里,有的在政府机构的办公楼里,甚至有的在体育馆的瑜伽教室里。不过因为目标明确,不是某一家里的某一块镜子这样模糊的概念,所以寻找起来会相对容易一些,不像他们昨天在家里找镜子,需要翻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花费大量的时间。 只不过,午夜十二点之后的行动,还是给两人造成了一些不便,因为这个时段,所有的地方都会锁上房门,将一切的外来者拒于门外。 简瞳和闻砚身材都很高挑,身形精瘦四肢修长,看起来很是漂亮。但这种美观的身形并不意味着两人都擅长运动。闻砚作为小镇男人公敌,运动天赋没的说,身体协调性极佳,□□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简瞳就不一样了,他是天生丽质,吃多不胖的诀窍不在于热爱运动,就是吃不胖而已,□□对他来说很有难度,矮一点的地方还好说,墙稍高一些,简瞳就不OK了。 所以前面几个地方,都是闻砚先翻过去,再从里面给简瞳开门,把他放进去。 虽说有被上锁的大门阻隔,但前几个地点的确认都还算顺利,除了没找到那面特殊的镜子。 但两人很快在体育馆遇到了麻烦,□□进入体育馆之后,瑜伽室紧闭的大门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简瞳看了闻砚一眼,问:“哥哥,接下来怎么办?撬锁吗?” 闻砚惊讶地看了简瞳一眼,因为简瞳在他印象里一直都是乖巧听话的形象,撬锁这个词,和他不太搭。进入这里至今,闻砚没有遇到过任何特殊事件,简瞳遭遇的黑色人形他也没有见到过,这个地方虽然诡异,但至今还没有颠覆他的三观,在他的观念里,撬锁这种事情终究不是特别合适。 简瞳意识到自己人设有翻车的倾向,连忙补救:“昨天咱们的车不都被重置回去了吗?我想着,撬的锁应该也可以?” 闻砚挑了下眉,意外被简瞳说服了,他刚刚没有想到会重置这件事,不过既然能重置,闻砚轻轻松松越过了心里的那道坎。 简瞳看他有些意动,连忙说:“我们总不能一直耽误在这里吧?还有好几个地方等着确认呢!” 闻砚点点头,两人说干就干,简瞳从背包里掏出一张会员卡,三下五除二就把门给撬开了。 闻砚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刷新了一下对弟弟的印象——乖巧懂事(?)存疑。 遗憾的是,他们也没能在这里找到想要的结果——瑜伽室里那一块巨大的落地镜,也是白茫茫一片,映不出任何的影像。 闻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时间,此刻距离他们进入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他拍了拍简瞳的肩膀:“走吧,下一个地方。” 一出体育馆简瞳就打了个哆嗦:“这体育馆平时白天不觉得有什么,夜晚怎么那么阴森?” 在春夏镇长大的闻砚回头看了一眼体育馆,随口说:“不奇怪,像体育馆和学校这种公共场所,一般都是建在坟地上的。” 简瞳冷不防地打了个寒战:“体育馆也是吗?” 闻砚:“我印象里是的。” 话音刚落,简瞳直接贴上了他的手臂。 闻砚:“?” 简瞳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恨不得整个人贴到他身上:“哥哥你不要在这里讲这种话题!很吓人的好不好。” 觉得自己只是实话实说的闻砚:“……抱歉。” 下一个地点是在一户居民家里,这一户人家砌了高高的围墙,就连闻砚都得靠简瞳搭了一把手,才堪堪翻了过去。但是很快,他们就遇到了第二个困难——门从里面反锁了,并且是用那种旧式的铁锁直接铐住,一时半会儿根本撬不开。 闻砚在里面折腾了好一会儿,锁纹丝不动。 简瞳想了想,问他:“哥哥,没有我,你能从里面翻出来吗?” 门那边的动静停了几秒,应该是闻砚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然后回答简瞳:“应该没什么问题,里面有些桌椅板凳,垫一下就行。” 按照这个世界的重置规律,他们不再使用的东西,在他们离开这里之后就会被重置回到原本的位置,不用担心搬动了里面的物品会被主人家发现异常。 “要不,哥哥你自己去确认吧,我在门口等你。”简瞳想了想,建议道。 闻砚拒绝了:“我们最好不要分头行动。” “把这个门打开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现在暂时没什么危险,你快去快回,我就在门口等你,哪儿都不去。”简瞳保证。 闻砚犹豫了一下,觉得简瞳说得也对,他们不能总把时间浪费在撬锁上,况且这把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开,于是他叮嘱简瞳:“那你乖乖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简瞳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听着闻砚的步伐声逐渐远去。 虽说简瞳很清楚哥哥与他只有一墙之隔,但是一个人站在门口,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害怕。 和闻砚不同,简瞳本来胆子就不算大,况且他还在这个世界里真真切切地受过惊吓,对这里有种草木皆兵的惊惶。和闻砚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恐惧被巧妙地压制在心底,可闻砚一旦离开,恐惧立刻跑出来兴风作浪。 简瞳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很快他皱起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镇开始起雾了。 因为特殊的地势,春夏镇的午夜和清晨很容易起雾,只有正午的太阳,才能驱散终年弥漫的雾气。 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浓雾,让简瞳心里直突突。 他总觉得,似乎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第16章 简瞳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那样浓密的雾气里头,也不知道会不会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冷不丁地被自己的联想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到脑后。 在这种环境里离开闻砚,让简瞳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安全感几近消失,油然而生的危机感迫使他不断确认周遭环境是否安全。 他们来确认镜子的这户人家位于一条长长的小巷子里,巷子两头都能通行,整条巷子里住着不少人家,因而每隔几十米就有一盏路灯,这户人家就位于两盏路灯中段。 虽然路灯不少,但路灯昏黄的光完全无法驱散浓密的雾气,导致巷子两头就像是被浓密的雾气吞没了一般,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遮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简瞳瞅瞅左边的出口,又瞅瞅右边的出口,觉得哪边都不安全,于是他警惕地交替盯着两边的风吹草动,整个人绷成了一只觅食的松鼠。 好在昏黄的路灯虽不足以驱散浓雾,但也给简瞳带来了足够的光线。 光明或多或少能让简瞳觉得心安一些。 这种虚幻的安全感没能持续太久,闻砚进屋后不久,简瞳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吁吁—— 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口哨的声音。 就像是上学时,课间男孩子们站在走廊上对着漂亮的女生吹的口哨声,只是因为巷子独特的结构,这口哨声被拉长,陡增了一种阴冷感。 简瞳不由得心下一沉,昨晚他和哥哥开车探索了小镇的绝大多数地方,他可以肯定这里除了他们俩之外,没有别的人了。 那这个口哨声是谁发出来的? 简瞳将目光投向左侧——因为巷子比较直,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左侧将近一百五十米的位置,一百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就被浓浓的白色雾气吞没了。 他紧皱着眉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左侧的巷道,突然,他看到一个人影在浓雾中闪现了一瞬。 他原本以为,那个人影是他之前遭遇过的黑色人形,虽说他现在还是很惧怕那个东西,可毕竟遭遇的次数多了,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对付它的经验。 但随着人影越来越清晰,简瞳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那并不是黑色人形,那是一个人。 一个西装革履的瘦高男人。 男人戴了一顶西装帽,帽檐压得很低,堪堪遮住了自己的脸。 但更吸引简瞳注意的是,他一直在用一种扭曲的姿势舞动着自己的躯干和四肢,然后从一盏路灯下面缓缓地移动到了另一盏路灯下面。 简瞳定定地盯着他诡异的动作,看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好像是在跳舞,但那样诡异的姿势,似乎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 简瞳知道跳舞的人身体一般都很柔软,但他没有见过一个舞者可以像眼前这个人一样,柔软到像是把全身的骨头都掰碎了似的。 他的四肢就像是面条一样柔软。 简瞳被他诡异的行为惊住了,一时没了动作,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一边跳一边往前移动…… 简瞳一颗心悬在嗓子眼,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赶紧逃,可他不能走,闻砚还留在这里。 他不可能把哥哥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做不到抛弃哥哥一个人逃走。 那个在灯下面跳舞的男人,移动的速度很慢,简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拖一点时间,再等等……他得等闻砚出来,等着哥哥一块逃。 他心想:哥哥应该不会在里面耽误很久才对,只是确认一面镜子而已。 但他也不敢出声催促,那个跳舞的奇怪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毕竟,哪怕是一丁点的动静,都有可能惊动他,徒生事端。 简瞳下意识地又朝那个男人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那个男人移动的速度加快了——数秒之前还扭动在起码一百米开外的地方,可就那么眨眼的工夫,他就已经移动到了距离简瞳最近的那盏路灯下面。 简瞳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才堪堪止住了差一点破口而出的尖叫。 简瞳死死地盯着那个扭曲的舞者,看着他在灯下旋转跳跃,做出一个个人类难以完成的姿势。简瞳告诉自己:这里很危险,他得赶紧离开这里,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没办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那个男人旋转到背对着简瞳时,突然扭动上半身,以一个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姿势,将脸转向了简瞳。 简瞳这才看清了他的脸——一张惨白得像是被白石灰糊过一样的脸,脸上露出了谢幕的标准微笑。 ——演出结束了。 简瞳终于可以挪开自己的目光,但在挪开目光之前,他已经和男人有了对视。 对视的瞬间,简瞳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好,但他还是没有快过那个奇怪的男人——只见那个跳舞的男人冲他咧嘴一笑,然后像一根弹簧一样朝他扑了过来…… 即便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被人猝不及防追过来的时候,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撒腿就跑,简瞳也不例外。 他一时也顾不上闻砚了,转身朝着巷子另一边撒开腿狂奔而去。 他不敢回头,但投射在巷子墙壁上的影子提醒着他——那个东西还追在他的身后,扭曲的影子诚实地反映出他扭曲的姿态,不断加深着简瞳的恐惧。 一开始,简瞳仗着腿长爆发力强,一度将那个跳舞的人远远甩在身后,但在逃跑的路上,他很倒霉地被绊了一下,虽然反应够快,没有摔下去,但是一个踉跄,还是拉近了他和跳舞的人的距离。 简瞳只来得及低头看了一眼差点绊倒他的罪魁祸首。 那是一双鞋。 路灯下,一双男式漆皮鞋突兀地出现在路中央,似乎因为被人穿过很长一段时间,鞋尖处已经有了明显的磨损和划痕,鞋身也沾满了泥浆。 因为差点绊倒简瞳,所以被踢得东倒西歪。 简瞳心里闪过一丝怪异,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双鞋出现在这里。 但身后那个张牙舞爪的舞者趁着这个机会拉近了和他的距离,让他再顾不得思索其他,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前狂奔。 他跑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仗着熟悉地形的优势,在离开小巷子后七拐八绕,这才甩开了那个跳舞的人。 简瞳缩在角落里,直觉嗓子眼里火烧火燎的,他一向不擅长运动,像今天这样的卖力奔跑,完全是求生欲在驱使了。 这一路狂奔几乎耗尽了简瞳所有的力气,他双手用力撑住膝盖,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时间,缓了好一阵,简瞳才渐渐从几近窒息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但他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一边回复体力,一边四处张望,生怕那个跳舞的人会找到这里来。 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见那个扭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无论是奔跑的脚步声还是标志性的口哨声都没有再出现,简瞳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精神高度紧绷和剧烈运动后的浑身脱力,让放松下来的简瞳一下子脚软了,即便一只手撑在墙上,他还是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可就是这一退,他一脚,踩到了一个比地面更加柔软的东西。 触感很熟悉,所以他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 那是一双沾满泥浆的男式旧皮鞋。 第17章 简瞳狠狠地一脚把那双鞋远远地踢开——虽然之前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但他可以确定,这双鞋就是之前差点绊倒了他的那一双。 简瞳方才回头的时候,漆皮鞋的鞋尖堪堪抵住了他的鞋后跟…… ……就像是一个“人”紧紧地贴在他的背后。 也不知道,究竟跟了他多久…… 事实证明,恐惧和惊吓真的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出人类的潜力。 被那双鞋冷不丁那么一吓,即便是在体力已经消耗殆尽的情况下,简瞳仍然一下蹿出去了好几米。 惊魂未定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双被踢翻的鞋,确认它还在原地,没有丝毫自我移动的迹象,然后扭头朝着与鞋子所在处完全相反的方向撒开腿一路狂奔。 ………… 春夏镇依山而建,小镇的主体部分就坐落在春夏山中段一块地势较为平缓的地段上,随着这两年小镇规模的不断扩大,公共设施和一些住宅区开始往山顶和山脚的方向蔓延,因而很多住宅区与镇外的树林几乎融为了一体。 也造就了一批独特的住宅景观。 依托春夏镇以及周遭优越的自然地理条件,近年来,春夏镇一直着力打造“山林小镇”的旅游品牌,试图通过旅游业带动全镇GDP实现跨越式增长。作为配套设施,春夏镇的城镇绿化做得非常好,几乎每一条街上都有一排漂亮的行道树。 为了美观,行道树多选用香樟之类的常绿乔木,树木枝叶繁茂,加之整个小镇几乎被绿植覆盖,因此即便还没有到秋天,街道上也总是有很多的落叶。 环卫工人每天都会负责将这些落叶扫拢,堆积在树下,让它们自然而然地干枯腐朽,化作肥料滋养树木。 但一个晚上的时间,树叶窸窸窣窣落了不少,夜风一吹,又是落叶满地了。 简瞳踏着一地的落叶在街道上逃窜,春夏镇是典型的“井”字布局,许多个小小的“井”字拼凑出了整个小镇的完整布局,小镇里各种小巷子都四通八达。 简瞳停停走走,但不敢在任何一个地方长时间地停留,因为他不止一次看到空无一人的巷道里凭空出现了长长的影子…… 起初,出现的只是两条像电线杆一样又直又长的腿…… 接连见到好几次之后,简瞳才意识到那是一双腿——一双长得不可思议的腿,让此刻草木皆兵的简瞳着实受到了一番惊吓。 因为受到了惊吓,简瞳本着知己知彼才能有一线生机的原则,特意警惕地放慢了步伐,朝影子延伸出来的地方看了一眼——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鞋。 一双沾满了泥浆的男式漆皮鞋。 影子的另一端连着那双鞋,就好像是从那双鞋里凭空地生出了两条腿。 瞳孔猛地一缩,简瞳慌不择路地掉头就跑,把鞋子和影子远远地甩在身后。 在跑出了一段距离之后,简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到处跑了,他得尽快和哥哥会合。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迫切地需要闻砚。 一想到闻砚,简瞳就忍不住开始忧心忡忡。之前,他被那个跳舞的人追着出了巷子,也不知道哥哥那边怎么样了。 他们的动静不算小,那巷子那么安静,哥哥应该不至于没注意到。就是不知道哥哥有没有趁着跳舞的人追着他出来的工夫,离开那个危险的巷子…… 跳舞的人没追上他,会不会回到那个巷子里? 万一哥哥还没有出来…… 简瞳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都觉得窒息。 于是他干脆掉转了方向,朝着他一开始遭遇跳舞的人的那个巷子,跑了过去——他得去确认一下闻砚的安危。 ——他得找到他的哥哥。 在往回跑的途中,简瞳又一次遇到了那双鞋。 这一次,那双鞋出现在一个十字路口。 因为恐惧,简瞳其实很抗拒这双鞋的出现,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往地上看了一眼——那个连着鞋的影子,不再只有一双长腿,而是已经生出了腰肢…… 简瞳一颗心怦怦直跳,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一旦那个影子长出了身体所有的部分,就一定会有极其不好的事情发生…… ——难以承担的风险必须提前扼杀掉才行。 于是简瞳咬咬牙,壮着胆,在路边找了一块他能搬动的最大的石头,克服了心理障碍,费了老大的劲搬动石头,把那双鞋给压上了…… 这是他在情急之下,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为了验证是否有效,他特意在下一个路口停下来张望,他的办法似乎奏效了,那双鞋并没有再出现。 接下来,简瞳接连通过了好几个路口,都没有再遇到那双鞋。 简瞳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 精神一旦松懈下来,铺天盖地的疲乏便会毫不留情地一拥而上,想要将他整个击垮。 好在简瞳的意志足够坚强,在找到哥哥之前,他不会任由自己垮掉。 为了尽快恢复体力,简瞳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以舒缓肺部的压力。他用双手撑住膝盖,想让自己歇一口气,可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就是这么一低头,他就愣住了…… 他低头看到了影子,准确地说,是以他为中心延伸出来的两个影子。 一个正常的,属于他的影子;一个不正常的,只有躯干和四肢,没有脑袋的影子。 简瞳近乎绝望地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那双破旧的男式漆皮鞋,鞋尖紧紧地挨着他的鞋后跟,又一次跟上了他…… 这个瞬间,简瞳是真的非常崩溃,他想尖叫,想号啕大哭,想大声地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 可理智告诉他,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再一次提起自己像是灌了铅一样的腿,迈开脚步向前继续逃…… 没有止境地逃亡…… 再好的体力,也支撑不住这样长时间的消磨,更何况简瞳并不是以耐力好出名的。消耗的体力迟迟得不到恢复,随着时间的推移,简瞳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知道,自己已经快要跑不动了。 但他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他怕自己再也迈不动步子。更何况,还有那双怎么也摆脱不掉的漆皮鞋。 简瞳只能尽量放慢脚步,调整呼吸,让自己尽可能地多撑一会儿。 小镇静谧的午夜里,他的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不,等等…… 还有一个声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脚步重重踩在落叶上的窸窣声变成了二重唱,在他步伐落下的间隙,枝叶的窸窣声响并未消失。也就是说,除了他之外,在他的附近,还有一个人在行走…… 简瞳猛地看向身后空无一物的街道,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他想到那双摆脱不了的鞋和鞋里长出的瘦长影子,于是不由得开始心慌。 但对已经有过好几次撞鬼经验的简瞳来说,这种心慌并不陌生,因此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种心慌并不完全是因为恐惧,还因为他此刻正在被人注视。 ——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地里盯着他,好伺机给予他致命一击…… 那一瞬间,简瞳甚至想要自暴自弃地停下脚步——无论什么东西都好,给他一个解脱吧,不要再这样反反复复地折磨他了! 他受够了! 可就在要自我放弃的关头,简瞳又想起了闻砚,想起了他那尚未诉之于口可能就要夭折掉的感情。 那些羞于说出口的心动和情感,支撑着简瞳再一次迈动步子,缓缓地跑动起来。 余光里,一个长到不可思议的身影时不时地在简瞳视野里闪现,伴随着枝叶的窸窣作响,它时而立在街角,时而用它修长的四肢在墙壁上攀爬移动…… 但每一次,它都似乎距离简瞳更近了一些…… 那标志性的颀长身子,很容易就让人辨认出它的身份——它就是从鞋子里长出来的那个影子。 ——它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对简瞳的追逐,一直在他的周遭徘徊着,伺机而动…… 而此刻,简瞳距离目的地,还有好几条街。 目测了一下距离,简瞳的眼里满满都是绝望…… ………… 与此同时,几条街道外,闻砚也正在寻找简瞳。 第18章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之前写得不太满意,我整章重修了一下,希望大家重新看看。感谢在2020-02-19 02:50:56~2020-02-19 23:2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戴家小六子、惊落。、曦嘻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戴家小六子 10瓶;寻云者不与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闻砚也知道,在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里,分头行动无异于找死。 但他一时间确实是倒腾不开门上的那把大铁锁,院子里的桌椅都是很有质感的实木材质的,挪一挪没问题,扔出去给简瞳垫脚?那就实属天方夜谭了。 再说了,他就只是上楼看一眼,能用多长时间?闻砚是这么想的,简瞳也是这么想的,兄弟俩一拍即合,决定暂时分开,简瞳一个人留在门外,闻砚孤身上楼确认镜子的情况。 事实证明,侥幸心理要不得,谁能想到才分开那么几分钟,闻砚就丢了弟弟。 因为提前做过功课,所以闻砚很容易就锁定了镜子的位置——在阁楼里,一上去就能看见,只不过闻砚的撬门技术没有简瞳那么娴熟,稍稍花费了一些工夫,才顺利进入阁楼。 就多费了那么一丁点预料之外的时间,弟弟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丢了。 闻砚精致好看的眉头紧紧地皱起,很是郁闷。 这个诡异至极的空间因为过分寂静,所以哪怕是一丁点的声音,都会被放大,会被感知,只要简瞳出声,哪怕闻砚进了阁楼,也能轻而易举地听到楼下的动静,这也是闻砚同意暂时和简瞳分开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丢弟弟那会儿,闻砚也确实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等他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简瞳已经不见了。 过度依赖现代通讯工具的弊端,就是兄弟俩压根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互相联络不上的状况。闻砚对简瞳的遭遇一无所知,对这里潜在的危险一无所知,甚至因为两人没有提前约定好失散之后会合的地点,闻砚一时拿不准自己究竟应该追上去找人,还是留在这儿等简瞳自己回来。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闻砚丢了弟弟不说,就连这间宅子里的镜子,也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一面。 这种挫败感,对人生旅途一路顺风局的闻砚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闻砚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想起了简瞳失踪的那个晚上,他也是一样坐立不安。被拖进这个空间之后,他和简瞳就像是被绑定在了一起,他还安慰自己,最起码不用再经历一次令人胆战心惊的寻觅,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去…… 借着院子里结实的实木椅子,闻砚利落地越出墙壁,轻巧地落了地。 落地之后,闻砚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与他进屋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昏黄街灯小巷,一样的放眼看去空无一人,简瞳的背包和棒球棍都搁在地上,这说明他的离开是突发和被迫性质的,所以他才来不及带上自己的装备。 闻砚眉头轻挑,那么,究竟是什么迫使简瞳突然离开这里? 如果简瞳真的是在这里遇到了麻烦,闻砚心想:他那个胆小又娇气的弟弟,或许不敢回到这里。想到这,闻砚弯腰捡起了简瞳遗落在路边的背包,决定到附近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简瞳。 虽说眼前这巷道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危险,但简瞳既然在这里遇到过麻烦,闻砚自然不会托大,背上简瞳的背包,闻砚拎着棒球棍,警惕地向前走去。 此时,距离闻砚听到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分钟,即便闻砚屏住呼吸,也听不到周遭有任何的动静。他只能凭着之前听到的声音,判断出简瞳大致的去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所在的这条巷子因为构造的特殊性,不像春夏镇其他小巷那样四通八达,甚至有很长一段巷道都只能左右通行,上下没有岔路口。 闻砚朝着他判断出来的方向,一路寻了过去。 可惜一直走到巷子尽头,闻砚都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条巷子,似乎也确实就像它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无害。 闻砚不死心,又在周围找了一圈,但仍然没有发现简瞳的踪迹。 闻砚不敢走得太远,这个小镇虽说不大,但对两个失散的人来说,也已经大得不得了。既联系不上,又没有约定好失散之后会合的地点,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两个人都漫无目的地相互寻找,那么很有可能反而会错失彼此。走散时最好的方法,就是一个人固定坐标,等走得远一些的那个人回过头来找。 闻砚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他们唯一的已知坐标,他在这个地方等到简瞳的几率远远大于其他地方,所以他决定先在附近等一等,看看简瞳会不会把麻烦甩掉之后折回来找他。 如果一直等不到简瞳,他再另做打算。 毕竟遇到走散这种事,真的得用上点技巧才有可能会合,闻砚可不会盲目寄希望于只做了几天兄弟的他们能有足够的默契在这偌大的小镇里面不期而遇。 因为担心简瞳折回来找不到他,闻砚一直等在巷子入口处附近,等的过程虽然枯燥煎熬,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儿收获——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身规规整整的西装,还戴着一顶西装帽,帽檐压得很低,以他们相隔的距离,闻砚看不太清楚他的长相。 除了简瞳之外,这是闻砚第一次在这个地方见到人,只不过,他并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人,因为那个人在看见他的瞬间,扭头就跑,一眨眼的工夫就不知道窜到哪条巷子里去了。 闻砚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举动,毕竟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诡异,换作是他,他也不可能放下防备,贸然去靠近另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不过,就算那个男人真的和他们兄弟俩一样,是被拖进这个地方的倒霉鬼,闻砚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他,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简瞳。 在巷子附近苦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闻砚终于听见了他期待已久的动静,他朝着声源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辨认出了熟悉的脚步声,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 目的地附近的最后几条街,简瞳几乎是拿命跑下来的。 身后,枝叶窸窣的声响一直没有停下的迹象,余光里那个不断向他逼近的影子,拥有长得令人发指的灵活四肢。它时而攀爬在墙壁上,无视重力作用轻松横行;时而悬挂在路灯上,瞬息之间,就能与他拉近数米的距离。 好几次,只差一点就能抓住他。 是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着简瞳发挥出了远超往常的耐力和速度,才能在它的利爪下绝境求生…… 如果简瞳现在还有余力可以思考,他就会发现,追在他身后的那个鬼影并非真的抓不到他,而是刻意不慌不忙,像是猫捉耗子一样,将猎物戏弄到精疲力竭,才会一口生吞…… 在身后鬼影恶意地戏弄下,简瞳不得不拼了命地向前跑,剧烈的运动导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跑到巷子里去。但仅存的一丝理智又令他隐隐感到绝望——他甚至不知道他要去的那个地方究竟有没有那个他想见到的人……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简瞳精疲力竭,眼前阵阵发黑之时,他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即便还相隔一段距离,但简瞳一见到那个挺拔的人影,就认出了他:“……哥哥,哥哥!”嗓子眼里干得冒烟,简瞳几乎不能正常发声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呼唤着闻砚。 虽说他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但他毕竟在跑在动,很容易就吸引到了闻砚的注意,闻砚扭头看到了他,连忙向他跑了过来。 简瞳先是心头一喜,紧接着猛地想起追在他身后的鬼影,奔跑的步子随之一滞:“等等哥哥,我后面……”还没等他说完,阴冷的触感便袭上了他的肩头。 身后的鬼影追逐了一路,终于在此刻伸手按住了他。 对闻砚的渴望以及强烈的求生欲让简瞳奋力地挣扎起来,但那只手就像是铁爪一般,牢牢地箍住他的肩,将他往后扯去…… 那是一股即便简瞳拼尽全力也难以反抗的力道。 ——艹,就差那么一点…… ——我都已经看到了哥哥了,不早不晚非得在这种时候抓住我,存心想让我看到希望又破灭吗? ——好不甘心啊…… ——我真的,真的好想抱抱他啊…… 或许是因为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即便已经落入鬼影手里,简瞳心底泛起的委屈和不甘还是轻轻松松地压过了他的恐惧,他眼眶一红,用最后的力气,朝闻砚的方向递出了手…… 谁知这绝境之中竟然生出了转机,就在闻砚跑近的当口,鬼影突然毫无征兆地放开了简瞳,简瞳原本就挣扎着往前扑去,身后牵制着他的力道一撤,整个人立马重心不稳,狠狠地向前扑了过去。 然后,扑进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 简瞳愣了好几秒,一片空白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被闻砚接住了。 他猛地回头向后看去,只见身后空无一物,那个在余光里不断向他逼近的鬼影,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踪迹。 “瞳瞳,你没事吧?”确认了周遭没有危险之后,闻砚立即检查起简瞳的状况来,弟弟狼狈地瘫坐在他的怀抱里,但好在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 简瞳转过脸来,定定地看了闻砚几眼,好似在确认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他确确实实回到了闻砚身边。 瞬息之后,简瞳眼眶蓦地一红,那双黝黑的葡萄眼泛上了泪光,忍了许久,在最累最怕的时候都没有掉下来的泪珠,终于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他一头扎进哥哥的怀抱里,紧紧地搂住闻砚细瘦的腰,终于哭了出来。 ………… 闻砚在意识到那个朝自己跑过来的人是简瞳的瞬间,就注意到了简瞳奇怪的状态——他似乎在极力地往前奔跑,但行进的速度非常慢,姿势也很奇怪,就像是有一个相反的力在对他进行拉扯。 闻砚赶忙迎了上去,想要帮简瞳一把,但跑近了才发现,简瞳身后什么东西都没有。 闻砚一愣,下一秒,简瞳突然向前扑了过来,整个人砸进了闻砚的怀里。 简瞳一米七几的个子,一百来斤的体重,对一个男生来说这个体重非常轻巧,但这么扑过来,着实把闻砚撞得生生后退了几步,才抱稳了怀里的身子。 他抱着简瞳原地坐下来,赶忙检查起弟弟的状况来,但简瞳却如同一只惊弓之鸟,猛地朝身后看去—— 闻砚见状,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简瞳,那么他似乎看不见它。 闻砚被这个念头惊起了一身冷汗,只是还没等他想到对策,确认过身后没有什么东西的简瞳松了一口气,转身扑进了闻砚怀里。 大概是不小心,简瞳扑过来的时候,柔软的双唇狠狠地蹭过闻砚的嘴角。 ——就好像是亲了他一口似的。 第19章 简瞳是故意的吗?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这短短一个小时的分别险象环生,他无数次死里逃生,受尽了委屈和惊吓。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危机感,让他盘桓在心底的感情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无数次跑到大脑缺氧,只能凭借着本能挣扎着向前迈出步子的时候,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等他见到闻砚,如果他还能见到闻砚的话,就把藏在心里的喜欢通通都告诉他。 到时候,他会紧紧地抱住闻砚,然后亲吻他。 狠狠地亲吻他,夺走他所有的呼吸,掌控他的心跳,让他知道,简瞳有多喜欢闻砚。 这个念头是那么地汹涌,无数次促使简瞳加快步伐,激发他强烈的求生欲望,在鬼影的追逐下一次次死里逃生。 他告诉自己,等他见到哥哥,他一定会那么干的!他在脑子里已经把过程模拟了好几次……但等他真正见到闻砚,看见那个挺拔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又怂了,又不敢了。 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姿态总是会放得很低,对简瞳来说,闻砚就是他用所有的喜欢在心尖上浇灌出来的娇花,承载着他所有的欢喜。 他生怕猝不及防地诉之于口,会唐突了他的心上人。 也害怕这份感情不容于世,不会被接纳。 一旦贸然说出了口,又不能被闻砚接受的话,他们会不会连兄弟都没的做?会不会连眼下这种微妙的关系都不能继续保持下去? 简瞳被迫缄默下来,可想要亲吻闻砚的念头却是那么地迫切,所以,他在第二次扑进哥哥怀抱的时候,仰起头,微微地侧过脸…… 轻轻地蹭过了闻砚的嘴角。 闻砚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稳稳当当地将扑向他的简瞳接到了怀里。 简瞳见状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有些怅然若失——毕竟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究竟想不想让闻砚意识到,那是一个吻。 一个小心翼翼的,充满了试探的吻…… 简瞳垂眸,纤长的睫毛低垂,遮蔽了所有的情绪,他放任自己埋进闻砚的怀抱里,搂着闻砚的腰,让闻砚特有的气息萦绕在他的周身…… 温暖熟悉的怀抱,干净冷冽的气息,让简瞳蓦地眼眶一红,那颗高悬已久的心终于落地,他终于能够确认,自己是确确实实地回到了哥哥的身边。 温暖的怀抱让简瞳升高的体温和消耗的体力开始缓慢地恢复,也让他被恐惧支配的情绪开始复苏——确认了安全之后,那些被求生欲和恐惧感牢牢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便开始翻涌叫嚣,一股脑涌上了心头。 简瞳又累、又怕、又委屈,在见到闻砚之前,他还能勉强咬牙坚持,现在紧紧地抱着闻砚,他心底的那些小娇气就止不住了。 他趴在闻砚的怀里小声地抽噎着,想要将所有的负面情绪与眼泪一同排解出去。 闻砚就这么抱着他,任由他哭了好一阵儿,直到怀里的啜泣声越来越小,才伸手揉了揉简瞳柔软的头发:“瞳瞳,还好吗?” 怀里的小脑袋轻轻地点了点,闻砚笑了一下,又问:“能站起来吗?” 意识到即将被“驱逐”出哥哥温暖的怀抱,简瞳立刻收紧了抱住闻砚腰部的手,既不肯抬头也不肯撒手。 闻砚察觉到简瞳的抗拒,但只是简单粗暴地将简瞳对他怀抱的留恋归结为遇险之后的不安,于是哄着他:“好好好,再休息一会儿。” 闻砚难得的温柔,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宠溺,成功催化了简瞳的委屈,从抽噎到号啕大哭的转化毫不费劲,简瞳把自己藏进闻砚的怀抱里,哭得像个受尽了委屈之后,终于见到了靠山的小孩儿。 闻砚叹了一口气,可自己认下的弟弟,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能宠着、哄着,由着他哭。 闻砚将手放在简瞳的后颈处,轻轻地揉着,权做安抚,哄了好久,简瞳才堪堪收住了眼泪。 把情绪发泄出来之后,简瞳的理智开始回笼,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抹掉了脸上的泪痕和狼狈,觍着脸对着他哥笑了笑。 “哭够了?”闻砚见状,笑着打趣道。 简瞳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哥哥,我好渴呀。” 闻砚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水和食物,让简瞳补充一□□力。趁着简瞳吃东西的工夫,闻砚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 和之前粗略检查的结果一致,简瞳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狼狈。闻砚眉头微挑,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怎么每次两个人分开,弟弟都搞得一身狼狈? 但看着简瞳这凄凄惨惨的模样,闻砚到底还是有些自责,责怪自己决策不够谨慎,抱着侥幸心理…… 闻砚那颗从发现简瞳失踪就吊起来的心,此刻终于缓缓落地,他松了一口气——还好简瞳没有出事。 兄弟俩在原地休整了一番,然后决定把剩下的几面镜子也确认一下。虽说确认的过程中遇到了意外,可该干的活还是得继续干,毕竟,只要一天找不到出路,他们就得时时刻刻面对眼前这种困境。 但他们显然都低估了简瞳体力的透支程度。 闻砚先站起来,然后伸手拉了简瞳一把,但简瞳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即便借着闻砚的力道站了起来,也根本站不稳。 简·小娇气包·瞳觍着脸地朝他哥“嘿嘿”一笑,超小声地说:“我站不稳了哥哥。” 闻砚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简瞳摇摇欲坠的身子:“还好吗?” “其实,不太好,”简瞳反手抓住闻砚的手臂来保持平衡,一张精致的小脸皱起来,“之前跑得太久了,现在两条腿跟不是我的一样,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闻砚找了个地方让简瞳坐下,然后蹲下来给他揉腿,但简瞳两条腿又酸又疼,根本耐不住大力地捏揉,控制不住地就想往后躲:“……哥哥,疼!” “不揉开你之后会更疼。”闻砚闻言抬眼看了简瞳一眼,“忍着点。”简瞳一向不喜欢跑步,今天被迫跑了那么长的距离,处理不好的话,他明天别想走路了。 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明天不会遇到需要逃跑的危险,更何况,他们在这个地方受的伤,无一例外会被带到现实中去…… 如果在这里受到致命伤害的话,他们在现实里也会彻彻底底地死亡、消失。 简瞳:“……”被迫接受哥哥的按摩,简瞳真是有苦说不出来,要是有的选,哪个男人会愿意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被揉得嗷嗷叫呢? 虽然喜欢的人是同性,但哪个男人没有一颗当猛1的心呢? 好不容易挨过了煎熬的按摩,但简瞳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只能仰着脑袋,看向闻砚:“哥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要去的几个地方距离都有点儿远,他们原本也是打算驾车前往的,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得先回到家把车开出来。 有了之前的教训,闻砚是不可能再和简瞳分开行动的,他得带着行动不便的简瞳一块儿回家。 闻砚想了想,背过身子,在简瞳面前半蹲了下去:“上来吧,我背你。” 简瞳虽然很期待能和哥哥“亲密接触”,但他对自己的身高体重还是心里有数的,又不是身形娇小的女孩子,背起来不费劲,他哥哥要把他背回家,不比他跑这么一圈轻松多少。 对闻砚的心疼盖过了内心对亲密接触的渴望,简瞳摇了摇头:“别了哥哥,我挺重的。” 闻砚:“抱或者背,你选一个。” “……那还是背吧!”简瞳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闻砚的背,如愿以偿地被他哥背了起来。 “哥哥,我重不重?”简瞳小心翼翼地趴在闻砚的背上,并试图支起身子,好像他不整个压上去,闻砚就能少负担点重量似的。 “不重,你乖乖趴好。”闻砚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背包挂在身前,背着简瞳朝家的方向进发。 简瞳:“……哦。” 闻砚虽然看着劲瘦,但他有晨跑的习惯,所以体力很好。简瞳的体形在男生里也属于比较瘦小的那一类,闻砚背他并不算费劲,而且,这里距离他们家也不算很远。 简瞳适应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个他觉得自己和闻砚都舒服的姿势,乖乖地趴在哥哥背上。 “说说我们分开之后遇到的事情吧。”闻砚一边往家里走,一边了解简瞳和他分开之后的情况。 简瞳想了想,把他独自一人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闻砚,末了,他搂紧了哥哥的脖颈,隐晦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可想你了哥哥。” 只可惜闻砚并没有察觉简瞳的暗示,他的关注点都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弟弟口中那个追着他跑出巷子的奇怪男人,怎么那么像他在等待简瞳时遇见的那一个? 第20章 如果不是同一个怪物……不,这个地方的活物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形的截至目前也就只见到了那一个,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怪物,几率能有多大? 趋近于零。 如果他们俩见到的是同一个怪物,那为什么这个怪物在面对闻砚和面对简瞳时,会表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行为? 因为没有别的参照物,闻砚甚至推断不出究竟哪一种行为才是正常的,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它感到害怕,所以才会一见他就跑,还是说简瞳身上有什么东西,或着说简瞳的某种行为刺激到了它,才会被它追逐? 闻砚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与他相比,简瞳似乎更容易受到那些怪物的青睐。 休整之后,简瞳崩溃的情绪明显好转,乖巧地趴在闻砚背上,小声地同他说话,闻砚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将自己的困惑说出口。 这种似是而非没有证据的推论,他不想让它影响简瞳好不容易回复的情绪。 闻砚打定了主意,接下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和简瞳分开了。至于那些困惑,等他们再一次遇到那个怪物,自然会分晓,如果不会再遇到了,那纠结也没有意义。 闻砚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复杂。 趴在他的背上恢复了活力的简瞳,还在叽叽喳喳地和他说话:“哥哥,我跟你说,现在想想,那个从鞋子里跑出来的怪物,长得超级像瘦长!” 闻砚一愣:“瘦长?” “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瘦长鬼影嘛,我超怕那些东西的。”简瞳心有余悸地说。 闻砚问:“只是像吗?你确定不是瘦长?” “当然不是,瘦长可不是从鞋子里长出来的,虽然四肢奇长这一点确实挺像的,但瘦长是都市怪谈,应该是不存在的吧?”简瞳顿了顿,“我应该也没有倒霉到怕什么来什么吧?” 闻砚脚步一顿,总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察觉到他的停顿,简瞳心疼地问:“哥哥,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自己走吧!” “不用。”闻砚调整了一下姿势,背着简瞳继续走。 “我觉得我好多了,我可以自己走了。”简瞳弱弱地说。 闻砚:“说了不用,你乖乖趴好。” “哦……”简瞳趴在闻砚背上动都不敢动,只剩下一张小嘴叭叭的,“我们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说到你倒霉,怕什么来什么。”为了安抚简瞳的情绪,这一路上,闻砚尽心尽力地陪聊。 简瞳歪了歪疑惑的小脑袋:“?没这么说吧哥哥!” “那咱们验证一下,说说你还怕什么?”闻砚打趣道。 “我还怕……”简瞳顿了顿,怂了,“算了算了,不乌鸦嘴了,保命要紧。” ………… 不多时,两人拐进了熟悉的街道,闻砚看了一眼前方,低声和趴在背上的弟弟说:“瞳瞳,我们到家了。” 简瞳虽然留恋能待在闻砚背上的时光,但更心疼哥哥背着自己走完那么长的一段路,他配合地从闻砚背上下来,然后在闻砚的搀扶下,坐上了汽车的副驾。 车钥匙是闻砚随身带着的,免去了进门的麻烦和折腾。 之前因为担心错过线索,两人选择步行去确认几块镜子的情况,虽说在每个地方都没有耽搁很长时间,但这些零零碎碎的时间加在一块儿,这一晚上也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更别说之后他们还被迫分开了将近一个小时。 好不容易会合了,因为简瞳情绪崩溃,他们又在原地休整了半天。 后来闻砚背着简瞳回家,体力上没什么问题,但时间上肯定是被拖慢了的。 耽搁了那么些时间,等他们坐到车里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剩下的几块需要确认的镜子没有花费他们很长的时间,但也没有什么收获,于是,两人掉转车头,驶向了镜湖。 到达镜湖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清晨柔和的日光将整个镜湖映得波光粼粼,雾气弥漫在湖面之上,让镜湖这颗镶嵌在群山之中的宝石显现出了别样的风韵。 之前提到过,这个空间的范围囊括了整个小镇,但因为镜湖比整个小镇的面积还要大,所以这个空间并没有包含镜湖。只不过因为镜湖和小镇边缘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所以他们能够堪堪到达镜湖边上。 为了确认镜湖这面“镜子”的特殊性,闻砚并没有直接把车开到镜湖边,而是把车开到了镜湖边的一块高地上。因为地势较高,站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镜湖上的倒影。 镜湖的倒影需要光线才能显现出来,所以只能等到白天才能确认镜湖的状况,这也就是为什么兄弟俩进入这个空间之后没有立马探查最有嫌疑的镜湖。处在黑夜之中,他们是无法确认镜湖的特殊性的。 到达高地之后,兄弟俩下了车,站在高地上自上往下俯瞰整个镜湖——只见镜湖碧绿的“镜面”上,映出了整个春夏镇沉睡的影像。 没错,镜湖与之前他们确认过的那些镜子截然不同,湖面出现的并不是白茫茫的雾气,而是春夏镇的影像。 作为整个小镇里面唯一可以映出影像的镜子,镜湖无疑就是简瞳和闻砚辛苦寻觅的那一块特殊的镜子。 再三确认无误之后,简瞳激动得整个人都快蹦起来了,他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转身扑过去抱住了闻砚,与他分享自己的喜悦:“哥哥!我们终于找到了!!!” 为了找到这面“镜子”,这一晚上他们过得实在是太难了,不过,虽说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但事情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的结果。 相比简瞳的激动雀跃,闻砚显然要冷静得多。他们是找到了这面特殊的镜子,但接下来该怎么办,闻砚也不禁有些茫然。 按照设想,只要通过这面特殊的“镜子”,他们就能回到与这个空间截然相反的现实世界,但谁能想到,“镜子”会是那么大的一片湖呢? 镜子是有实体的,能不能通过一试便知,但水本来就能包容万物,对于湖泊这种水的聚合体而言,要怎么样才能算通过? 他们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顺利地回到他们熟悉的现实世界? 简瞳并没有接收到哥哥的忧心忡忡,镜湖就是那面特殊的镜子,这个观点一开始就是他的主张,现在观点被证实了,简瞳瞬间扬眉吐气,觉得自己在哥哥面前总算是有点用了。 猛1的气场总算是有那么一点儿被体现出来了! 激动啊! 简瞳激动地撺掇着闻砚回到车里,驾车来到了湖边。 闻砚站在湖边观察了一番,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简瞳想了想:“哥哥,咱们是不是得下水啊?” 闻砚喝住了简瞳靠近湖边的举动,自己走过去,脱了鞋踩进了湖水里。镜湖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很深,靠近湖边的地方有几个浅滩,最深处也只不过是没过膝盖。 闻砚在湖水里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 简瞳又说:“可能是下得不够深?怎么都得整个人进去吧!” 可即便身处这个诡异的空间之中,眼前的湖水也是真实存在的,真实到可以轻而易举地溺毙一个人,况且,没有人能给他们保证,下潜之后一定可以回到另一个世界。 在找到确切的方法之前,置身于危险之中,闻砚觉得并不可取。 但他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已经站在镜湖边上了,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试,就那么折返,别说简瞳,就连理智至上的闻砚,都会觉得不甘心。 简瞳看出了哥哥的犹豫,想了想,又提议道:“那要不,我们上绳子?” 作为一个提前做过充分准备的人,简瞳从他的包里掏出了一捆攀岩用的绳子——能搞到这个东西,还得感谢闻砚兴趣广泛的父亲,他有攀岩的爱好,家里有攀岩的设备,简瞳才能从家里搜刮出这捆绳子来。 有了绳子,闻砚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些,但很快,兄弟俩又在谁下水这件事上起了争执。 两个人都想自己下潜,让对方留在相对安全的岸上。简瞳一向对闻砚言听计从,但是这一次怎么都不肯妥协,僵持了许久之后,简瞳先服了软,他凑到闻砚的身边,扯了扯哥哥的袖子,软声软气地喊他:“哥哥~” 闻砚不为所动:“没的商量。”但也没有甩开简瞳扯住他袖子的手。 “可是……”简瞳得寸进尺地抱住闻砚的一只胳膊,“不行的哥哥,我不能一个人留在岸上,我一旦和你分开,撞鬼的几率就是百分之百。如果在你下潜的时候我又撞鬼了,那么万一你那边出了什么意外状况,我尚且自身难保,怎么能帮哥哥?弄不好咱们都得折在这,不是吗?” “你在岸上会撞鬼,难道你下去就不会了?”闻砚沉声问。 “可我还有哥哥啊!”简瞳抬起头来看向闻砚,黝黑的眼眸里盛满了镜湖的波澜,叫人一时挪不开眼,“哥哥会把我拉起来的!” “但是你的体力不行……” “那就休息到我可以,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要做的事情了,不是吗?”察觉到闻砚的松动,简瞳笑嘻嘻地摇了摇他的手臂,“让我试试吧哥哥!” 闻砚沉默了片刻,他心里很清楚,简瞳提出来的确实是现阶段的最优方案。他待在岸上,能够及时处理岸上和水下的意外状况,他的应变和危机处理能力要强过简瞳,这点毋庸置疑,可他始终有些难以接受,要让弟弟冒险下潜到湖泊深处,去寻找他们的出路。 简瞳乘胜追击,扒拉着闻砚的手臂:“哥哥,我马上就要满十八岁了,也是个能靠得住的男人了,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闻砚好气又好笑,伸手点了点简瞳的额头:“十八岁,还是个孩子呢!” 简瞳向来不在这种小问题上多做纠结:“好好好,也是个能靠得住的孩子了!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闻砚最终点了头,但要求简瞳必须在岸上充分地休息,直到体力完全恢复,才能下湖。 简瞳在哥哥全方位无死角的监视下,乖乖放下副驾驶的座椅靠背,小憩了几个小时,直到十二点过后,闻砚确定他们没有被放出去,简瞳的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闻砚这才拉着绳子放弟弟下了水。 第21章 在绳子的保护下,简瞳蹚过浅滩,用一个漂亮的入水动作,没入了湖水之中。即便是盛夏时节阳光最盛的正午时分,镜湖的水依旧冰冷刺骨。 简瞳的水性很好,虽然没有系统地学过游泳,但小时候家附近的那些小溪小河,总是炎热夏季最好的去处,水性也就是那个时候被练了出来。 搬到春夏镇之后,简瞳也经常和郭小胖他们一块下河游泳,春夏镇有不少河湖,除了镜湖被大人们严令禁止下水外,其他的大小水域,他们都数次光顾过。 比起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小孩”的闻砚,简瞳这种野惯了的,显然要更适应野外环境下的水域。简瞳的水性比闻砚的好,一下水就灵活得像一条鱼,这也是他坚持要自己下去的原因之一。 被湖水整个吞没之后,简瞳才发现,镜湖表面虽然是碧绿的色泽,但湖水意外地清澈,在水中的视野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他浮上水面,朝闻砚示意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湖水之中…… 镜湖的水冷得像是在让人经历寒冬。 但勉强还在简瞳的承受范围之内,因为有着必须达成的目标,简瞳努力克服掉外在因素带给他的不适,奋力地向下潜。 在下水之前,简瞳和闻砚讨论过这一次下水后前往的方向。闻砚认为,既然“进入”的动作那么朴实,那么“离开”应该也不会很复杂,当简瞳下潜到某一个深度的时候,他就可能会“离开”。 只不过,因为视野好得超过预期,所以简瞳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在湖水之中寻觅着…… 虽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找到什么…… 简瞳下潜的深度越来越大,却始终没能回到另一个世界。并且,随着他距离水面越来越远,他心里的恐惧,开始滋生猛长…… 即便是牢牢系在腰间的绳索和绳索另一头他无比信任的闻砚,也不足以补全他逐渐丧失的安全感。 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他为什么会那么害怕? 但很快,简瞳就找出了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结论。 随着视野的下移,他终于依稀可以窥见镜湖的底部,那里一片影影绰绰…… 下潜到这个深度,简瞳储备的氧气已经基本耗尽,全靠本能在苦苦支撑了。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折返了,否则在到达湖面之前,他就会因为缺氧失去意识,一旦闻砚没能发觉到异常,他必死无疑。 可眼下,他距离湖底那么近,只要再坚持一下,他就能验证是不是非得触底才能“离开”,都到了这一步,现在折返,他不甘心…… 于是他咬着牙,又往下潜了一些…… 潜过这一小段距离,彻底解放了他的视野,他终于可以看清湖底影影绰绰的是什么——可只一眼,就让他遍体生寒。 湖底影影绰绰的并非他原本设想的水草,而是一个又一个紧紧挨在一块的人。 他们站在湖底,静止不动,但每一个人都仰着头,奋力地朝湖面的方向伸出手……让这偌大的湖底,瞬间沦为了炼狱。 说时迟那时快,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简瞳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他狠狠扯了一把绳子,改变了方向,开始往湖面游去。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余光里,站在人群之中的一个人,突然改变了姿势,向他看了过来…… 简瞳受到了惊吓,上浮的速度明显加快,加上他的挣扎引起了岸上密切关注他动向的闻砚的注意,闻砚开始往上收绳,简瞳才能在窒息之前,回到水面上。 浮出水面之后,简瞳就有些脱力,全靠闻砚扯着绳子,把他牵引回岸边。 被拉上来之后,简瞳瘫在岸边上,仰视着闻砚。极限逃亡之后,简瞳的脑子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不愧是他哥,这样的死亡角度,看起来都赏心悦目。 闻砚仍由他躺在地上缓了缓,才伸手把他拉起来:“还好吗?” “还行吧,”简瞳挠了挠头,湿漉漉的头发触感不太好,于是他又放下了,“我下潜了很深,快到湖底了……”但也没能回去。 从闻砚的角度看去,垂头丧气的简瞳就像是只意外落水的小猫,左脸写着挫败,右脸写着失望,但意外地让人觉得很可爱。 即便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结果,眼前的简瞳还是让闻砚不禁勾了勾嘴角:“没关系,我们再想想办法。” “哥哥……”简瞳有些欲言又止。 闻砚:“怎么了?” “镜湖底下,有很多很多人,他们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朝着湖面伸着手……”简瞳艰难地陈述,“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尸体还是……”但那样的状态,一定不可能是人了。 简瞳不知道该不该和哥哥说他最后看到的那个人,那时他转身转得很急,又有些缺氧,他不确定那个抬头看他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因为缺氧产生的幻觉。而且,撞鬼撞得多了,那人就看了他一眼,好像都不值一提。 可简瞳就是有点在意…… 闻砚当然没有接收到简瞳的未尽之言,他想了想:“下面有东西不奇怪,镜湖自古就是乱坟岗,十几年前才被整治好。” “……嗯。” 虽然下水的时间不长,但前前后后的准备和休整时间加在一块,也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简瞳上岸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左右了。 虽说是炎热的酷夏时节,但风掠过镜湖的水面,还是给河岸上的两个人带来了一阵清凉,简瞳被吹得打了个哆嗦。 闻砚见状,从车里拆了个抱枕毯子,让简瞳把身上的湿衣服和绳子脱下来,裹上毯子。夏天气温高,湿衣服晾在旁边不一会儿就能干。 简瞳裹着毯子坐在湖边一处草坪上,闻砚晾好了他的衣服之后,也坐到了他身边:“怎么了,还在害怕吗?” 简瞳摇了摇头:“回到哥哥身边就不害怕了,就是,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之前,一直支撑着他们行动的动力,就是找到那面特殊的镜子之后可以彻底地摆脱这里的念头,但现在,这个结果多多少少还是打击了他们的信心。 兄弟俩坐在河岸边上,即便是闻砚,也一时拿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 简瞳抱着膝盖,扭头看向身侧的闻砚:“哥哥,会不会是我们找错了地方,其实镜湖并不是我们要找的那块镜子。” 闻砚摇了摇头:“相较于我们找错了东西,我更倾向于我们用错了回去的方式。” 简瞳:“你是说,回去的方式并不是通过跳湖,而是别的……” 闻砚其实也不是那么确定:“也只是个猜测罢了。” 简瞳又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闻砚顿了顿:“老实说,我现在还没什么头绪。” “那哥哥休息一下。”简瞳立马说,“哥哥要不靠着我睡一会儿?我守着你!” 闻砚摇了摇头,笑着拒绝了简瞳的好意:“不用。” 简瞳又提议道:“那我们聊聊天?” “聊什么?”闻砚好笑地看着他。 “随便聊聊嘛!”简瞳想了想,“话说,我和妈妈刚搬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跟我讲,不要靠近镜湖,但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是有什么忌讳吗?” 闻砚一愣,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似乎还能从别的地方入手,来调查眼前诡异的镜湖。 第22章 其实, 不仅仅是简瞳,就连在春夏镇土生土长的闻砚,印象里也没有不能去镜湖的缘由。在他小的时候, 父亲也一再叮嘱过不要靠近镜湖, 但是父亲似乎没有告诉过他为什么不能靠近镜湖。 不光是父亲,在春夏镇里, 几乎每一个大人都会告诉孩子不要接近镜湖,就像是飞纸飞机之前需要哈一口气,每个人都那么说那么做, 可好像没人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闻砚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刮了一圈,一无所获, 缘由似乎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被模糊了,到最后, 被传递下来的就只剩下信息相对简单但最为关键的结论部分。 可闻砚想要知道的,不仅仅是结论,他更想知道为什么,人们对镜湖避之不及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许久没有得到闻砚的回应,简瞳裹着毯子, 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哥哥的袖子:“……哥哥?” “哦……抱歉,想到点东西。”闻砚看了一眼简瞳,“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不能到镜湖去。” 简瞳当然不会介意他哥哥的失神, 他想了想, 又自己把话题接了下去:“我之前倒是听郭小胖说过一次, 据说早几十年,镜湖附近就是一个乱坟岗,战乱时期死的那些人,就堆在湖边上, 也没人顾得上去埋,野狗豺狼找不到吃的,就上那儿去找吃食。再后来,乱坟岗里养出了一个邪物来,很长一段时间,镇上的人都不敢打镜湖边上过,直到十多年前,有个高人路过春夏镇,将邪物封印起来,这才有了好转。” “你们为什么会聊起这个?”闻砚自然也听说过这个说法,乱坟岗倒是事实,但十几年前镇里花了大力气整治了镜湖周边,移平了乱坟岗,从那时起,大家就不再谈湖色变了。至于高人和邪物,闻砚记得,这纯属是某个无聊学生在本地论坛上加工润色出来的,并没有得到过证实。 至于乱坟岗,华国这片土地上,哪一个角落没死过人?就因为曾经是乱坟岗,即便十几年过去了,也不许孩子往边上去?那真不至于。 “他练习给我讲鬼故事来着,就是一点儿也不吓人。”简瞳想了想,“不过经历了这些事,倒是变得有一点点吓人了。” 闻砚哭笑不得,只能揉揉简瞳半干的发:“他当鬼故事给你讲,你就不能当真。” 得寸进尺这种事,简瞳一向得心应手,他哥伸了手,他就能抱上去。闻砚揉他脑袋的手没能收回去,被简瞳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原本是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所以才不觉得害怕,现在不是信了吗?” 闻砚没有把手抽回去,他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傻子,这里是这里,现实是现实。”现实里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 闻砚侧脸看着简瞳的发旋,想要回去的念头变得更加强烈——想要回去,想要带着简瞳,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里。 想到这儿,闻砚目光一沉,在心里规划好了出去之后要做的每件事。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闻砚心里其实也有了一个猜测——简瞳第一次失踪,是在隔天早上八点钟回去的,第二次,他们一块儿被拖进这个世界里,一直到中午十二点才离开,八点和十二点相差了整整四个小时,按照这个规律,他们今天大概能在下午四点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 至于这个猜测对不对,就只能等到下午四点的时候,验证一下了。 比起思虑重重的闻砚,简瞳显然要放松一些,不知道是因为闻砚在身边,还是因为这个世界的鬼怪可能也受阳光的制约,他上岸之后,周遭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的事情发生。 简瞳和闻砚坐在岸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虽然感觉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但他们真的已经很累了,即便不能躺下去睡一觉,但这样放空自己地聊聊天,也算是种休息。 况且,简瞳是非常享受这种能和心上人安静独处的时光的。 快到四点的时候,为了防止出现之前失去交通工具的窘境,闻砚让简瞳换上已经晾干的衣服,他则收拾好背包和工具,两人一块儿回到了车里。 四点一到,手机恢复了信号,一时间短信微信各种信息提示音一股脑响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只不过简瞳看的是消息,而闻砚,看的是时间。 下午四点整,他们果然回到了现实世界,闻砚心下一沉,看来,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离开这里的时间每天都比前一天晚四个小时,那就意味着,用不了多久,他们待在现实里的时间会被压缩到没有,到时候,他们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满打满算,还有两天。 眼下唯一的好消息是,因为两个人都待在车里,所以车子并没有被重置回去,他们还拥有从镜湖湖边回到小镇上的交通工具。 因为时间紧迫,闻砚原本准备回到现实之后好好休息一下的计划也只能暂时先搁置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简瞳需要跟他一块儿熬。 简瞳今天的体力消耗实在是太大了,又是长跑又是潜水,他比闻砚更需要休息。 所以闻砚并没有及时把他对时间的猜测告诉简瞳,而是驾车直接把弟弟带回了家。 一回到家,简瞳就提出想要先洗个澡换套衣服,他下过水,就算镜湖的湖水看起来足够清澈,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干透了,但一想到他在湖底看到的那个画面,就已经足够让他膈应了。 其实一上岸,简瞳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清洗自己的身体,但他们处在那个环境里,他根本不可能安心地洗澡,还会给哥哥制造麻烦,所以他也就按捺住了想要洗澡的念头。 但现在不一样了,回到家了,他处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之中,已经不需要再强迫自己忍耐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父亲在家里办公,简瞳打了声招呼就蹿到闻砚屋里洗澡去了,闻砚却被父亲拦下来盘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去的?干什么去了?” “在你起床之前出门的,有点事要办。”闻砚模棱两可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这样啊。”父亲点了点头,又问,“你们兄弟俩在一块儿?” “嗯。”闻砚应了一声,“我们一块儿出去的,怎么了?” “那还挺好,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父亲顿了顿,露出了欣慰的神情,“我还怕你一时接受不了多出一个弟弟来。”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不是就谈过嘛,我支持你重组家庭,”闻砚说,“而且瞳瞳很乖。” “那就好。”父亲推了推眼镜,又把注意力拉回到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 闻砚被盘问完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着这个时机,向父亲询问那个他很在意的问题:“对了爸,有个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儿?”父亲又从工作里分神,抬头看向闻砚。 闻砚问:“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跟我说过,不要靠近镜湖。” 父亲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闻砚追问:“为什么?” 父亲闻言愣了一下:“什么为什么?大家不都那么说吗?” 父子俩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问号。 最后,还是闻砚说:“你想想,是不是因为发生过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才会禁止我们靠近镜湖?” 父亲依言想了想,皱着眉头说:“在我小的时候,就已经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了。”好像是整个春夏镇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也只不过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他的孩子。 具体为什么不能靠近镜湖,父亲想了半天也说不出来。闻砚谢过了父亲,转而给他的好友们打电话,麻烦他们询问家里的长辈,到底为什么不能靠近镜湖。 就像之前简瞳执着地认为镜湖就是他们要寻找的那面镜子一样,此刻,闻砚心里也隐隐有一种预感——只要他弄清楚了为什么不能靠近镜湖,他就有可能掌握到至关重要的线索。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闻砚很少会麻烦朋友帮忙做点什么,难得有一次求助,大家都很上心,只不过,几乎所有的答案都和闻砚父亲的答案大同小异,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辗转问了很多人之后,闻砚才从一个朋友的外婆那里,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朋友说:“我问了我外婆,她说在她记忆里,大家忌讳镜湖似乎是和一些失踪案件有关。” “失踪案?”闻砚一愣。 像春夏镇这种民风还算淳朴的地方,一直以来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恶性案件,与一堆小偷小摸的案子比起来,人口失踪已经算是小镇里非常重大的案件了。 每次有人失踪,都闹得整个小镇沸沸扬扬,就连闻砚这种不爱探听别人八卦的,都有所耳闻。 只是他一直没把失踪的案件和镜湖世界联系起来。 一提到失踪,大家多半想到的是这人会不会是偷偷出去打工或者另谋出路了,再不济,联想到会不会是被人谋害了,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想到这些失踪案会和镇外碧波荡漾的镜湖有关系。 可一旦察觉到它们的联系,一切似乎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如果也有其他人遭遇了他和简瞳经历的这些事,那么对在真实世界里的人来说,这个人可不就是失踪了吗? 但他能想得通,不代表没有进过镜湖世界的人也能想得通,他们获取到的信息是不对等的。 没有进过镜湖世界的人,不可能知晓镜湖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却和他得出了一样的结论,那么他们势必掌握着他不知道的线索。 这条线索,可能对他至关重要。 于是,闻砚追问朋友:“你外婆是怎么跟你说的,能详细复述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朋友回忆了一下,“我外婆说,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小镇里每年都会发生好几起失踪案,那些失踪的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再见过他们。这种不合常理的失踪一直延续到十几年前,有人来做了一场法事,小镇这才不再频繁地发生人员失踪。” 闻砚一惊,因为他发现,朋友外婆的说法,和郭小胖给简瞳讲的那个鬼故事,竟然重合在了一起,相互补全,但,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闻砚又问:“他们是在镜湖附近失踪的吗?为什么会认为失踪案和镜湖有关?” “你等等,我给你问问。”朋友拿着电话去找了自己外婆,一番沟通后,他回复闻砚,“我刚刚给你说,那些人都没有回来,其实并不准确,绝大多数人确实如此,但有一个人例外,他在失踪两年之后回来了。” 闻砚:“……什么?!” 朋友说:“有人路过镜湖边上的时候,捡了个昏迷不醒的人回来,捡回来之后才发现,这人在两年前就失踪了。他醒来之后情绪很激动,一直叫嚷着镜湖会吃人,镜湖里面还藏着一个地方,失踪的人都被藏在里面。” “那些家里有人失踪的,抱着一丝希望去搜索了镜湖,但一无所获。”朋友叹了一口气,“再后来,他开始变得神神道道,情绪反复无常,举止疯疯癫癫,大家就不肯再相信他说的话了。” “不过,当时为了安抚人心,镇里派人花了大力气整治镜湖周边的乱坟岗,还请了一位大师来,在后山树了一块儿碑,说来也奇怪,在那之后,失踪案件不能说绝迹,但已经没有那么频繁了,几年才出那么一起。大家都觉得邪乎,所以也就不再靠近镜湖了。” 闻砚觉得,似乎有一条线把所有的东西串起来了,只是这条线上还缺少了一些关键的线索,所以他还不能窥见全貌。 闻砚突然突然想到了简瞳之前和他说过,下湖的时候在湖底见到过的诡异场景,问朋友:“那些搜查镜湖的,他们下湖看过吗?” “你等等,”朋友又问了外婆几句,回道,“怎么没看过,镜湖里里外外,周边二三十公里被搜了好几遍,什么都没有找到。” 闻砚想了想:“那你外婆还记得那个失踪之后又回来了的人吗?他叫什么名字?” “我外婆说记不清了,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她只是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具体是谁,叫什么名字,她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他被找回来之后就疯了,所以大家都叫他老疯子。” 谢过朋友之后,闻砚挂断了电话,默默梳理着从朋友那里得到的线索。 从已知的线索来看,这个老疯子一定是个关键人物,毕竟他是唯一一个被证实从镜湖世界里逃出来的人,如果能找到他,了解到他的经历…… 那闻砚和简瞳就有可能借鉴他的经历,从镜湖里逃出生天。 现在,找到这个老疯子是关键,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但闻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好在,他还有一个捷径可以走。 闻砚调出通讯录,给他在高中时期关系最好的哥们打了个电话,这个哥们高出他两届,他还没毕业,哥们却已经回到小镇上当上了光荣的人民警察。 因为关系太好,闻砚甚至直接略过了客套的开场白,直奔主题:“帮我查个人。” 刚准备下班的年轻警官收住了即将迈出办公室的脚步:“啥?” “一个男人,十多年前失踪过,失踪两年后又再次出现,人变得疯疯癫癫,所以大家都叫他老疯子。”闻砚很快把总结好的信息告诉朋友,“帮我查一下,他叫什么名字,现在住在哪儿?” “你这是侵犯公民隐私啊!”朋友“啧”了一声。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找他。”闻砚强调,“很着急!” 年轻的小警官叹了一口气:“行吧,这个人我大概知道是谁,等会儿把资料发你手机上。” 闻砚笑了:“谢了兄弟。” ………… 简瞳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没见到闻砚,顿时急眼了。 这也是被镜湖世界搞出来的后遗症之一——他受不了长时间和闻砚分开。在简瞳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闻砚已经和他的安全感挂上了钩。 见他急得跳脚,在家里办公的闻父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那么着急找他干嘛?给他打电话啊!” 简瞳猛地一拍脑门,习惯了在镜湖世界里电话不能用的状态,他压根没想起来还可以打电话这件事儿了。 结果电话刚拨出去,闻砚就进门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抬头问简瞳:“怎么了?” “小蝌蚪找哥哥呢。”埋头工作的闻父闻言,抬起头帮简瞳“解释”了一句,成功换来小儿子恼羞成怒的打断:“……爸爸!” 闻砚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简瞳的脑袋,简瞳的发质很软,摸上去手感非常舒服,近来闻砚总是时不时地伸手揉上一把,解压效果一流。 闻砚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五点多了,于是对简瞳说:“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这一天对简瞳来说,消耗实在是太大,即便在闻砚的陪伴下他断断续续地有过几次短暂的休整,但相比他消耗的体力,还是杯水车薪。 简瞳在镜湖世界里的撞鬼体质注定了他不能在镜湖世界里得到充分有效的休息,所以得抓紧时间在现实世界里好好休息一下。 “哥哥呢?哥哥不去休息吗?”简瞳仰起头看向闻砚,后者虽然没有那么大的体力消耗,但也一直处在高度警惕的状态下,况且闻砚还得想出路,拿主意,也轻松不到哪儿去。 闻砚说:“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先去吧。” 简瞳摇了摇头,难得有一次拒绝了闻砚的提议。主要是闻家的晚饭时间一般都在下午六点左右,五点半简瞳妈妈回到家,然后半个小时之后大家可以上桌吃饭,简瞳瞅了一眼时间,距离饭点其实没有多久了,现在睡下去,一觉还没睡踏实,就得被喊起来吃晚饭。 不如干脆等到吃完饭之后再睡。 吃饭之前的这几十分钟,足够他把背包从车里拎下来,然后把该替换的该补充的东西都处理完毕。 等他把背包收拾好,转头一看,闻砚又打起了电话。 失踪两年之后再度出现,符合这项条件的人在春夏镇里有且只有一个,所以闻砚那个当警察的哥们很快就找到了这个人的信息,并把信息发送给了闻砚。 这个人名叫张和中,年纪比闻砚设想中的还要大一些,他失踪的时候已经年近五十,膝下有一儿一女,当时都已经成年了。 在他失踪的那两年里,他的儿女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他。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究是把他给找回来了。 但说找回来其实也不大准确,因为张和中是在某个晚上突然失踪的,那天他打麻将输了钱,挺大一笔,是他小半年攒下来的私房钱,他后悔得不行,一整个下午都在唉声叹气。 他媳妇听不下去了,撵他出门买瓶酱油,他叹着气去了,结果一去不回。 直到两年之后,才又出现在了镜湖边上。 闻砚看完张和中的资料,又拨通了哥们的电话:“一事不烦二主,我还想麻烦你帮我找一找,这十几年来,镇上失踪人员的情况。” “按照规定,我不能让你知道这些案卷上的信息,”哥们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名单,你自己去网上找,这几年镇上失踪的那些人,本地论坛里都扒烂了,上面或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这个结果闻砚也能接受:“行,回头请你吃饭。” 闻砚这通电话一直打到简瞳吃完饭摊在沙发上,见他终于挂断了电话,简瞳开口问他:“哥哥在和谁打电话?” 闻砚没打算瞒着简瞳,不过父亲还坐在客厅里,他也没说得太明白:“一个朋友,我拜托他查点东西。” 简瞳又问:“噢,那查好了吗?” 闻砚说:“算是吧。” “那你快去吃饭吧!”简瞳支起身子,朝厨房的方向指去,“我给你留了饭,在电饭锅里热着呢。” “……好。”闻砚愣了一下,一瞬间心里软成了一片,其实这个时节,饭菜放一放也不会冷到不能吃,但谁会拒绝一个愿意为你温菜饭的人呢? 闻砚这顿饭没吃太久,但简瞳显然已经到极限了,等闻砚收拾好碗筷过来,简瞳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闻砚想了想,把简瞳横抱起来,准备带回房间。 父亲坐在沙发上刷手机,见状问他:“你们这几天每天早出晚归的,到底是在干什么?” “有点事需要处理。”闻砚的答案依旧模棱两可。 闻父一向很信任闻砚,见他不愿多说也没有再问,只是告诉他:“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瞳瞳也是,状态感觉有点糟糕,不管做什么,你得照顾好自己,更要照顾好他,他是你弟弟。” 闻砚顿了一下,应下了:“知道了,放心吧爸。” 闻砚把简瞳带回房间之后直接放到了床上,简瞳睡得很沉,被挪了个地方也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意思,翻了个身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陷入深眠之中。 闻砚扯了夏凉被给他盖上,自己则坐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按照哥们发过来的名单,在网络上进行搜索。他哥们说得没错,近些年春夏镇的失踪案件,基本上都能在本地论坛上找到,很快,他就看到了这些失踪案件的相关信息。 大部分失踪案件都是突然有一天就找不到人了,像张和中那样在买调料的路上一去不复返的也不在少数,警方都没有什么线索,论坛更提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网友们扒了几十层楼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来。 闻砚只能通过寻人启事,了解到失踪人员的长相、失踪时的穿着、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附近失踪等这些基本情况。 这些案子里的人既不是在镜湖附近失踪的,也没有证据表明他们的失踪和镜湖有关联,再久远一些的案子,网上连寻人启事都找不到。 好在,哥们专门给他标注出了几个更显离奇的案子。因为案件足够离奇,所以这几个案子都能在论坛上找到很多信息。 时间最近的一个案子,是在几年前发生的,也是所有的案子里最离奇的一个。 说的是有个小姑娘,在学校里被几个同学排挤欺负,勒索侮辱挨打关厕所,校园暴力一条龙基本上都给她安排上了,但是学校老师没在意,觉得只是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老师如果介入可能会适得其反,家长也没注意到孩子的异常表现,忍受到极限之后,这姑娘从学校的顶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如花一般的生命。 对此,家长痛不欲生,校方也十分自责,但这于事无补,再多的悔恨和自责都换不回一条鲜活的生命。 更何况,因为她是自杀,那几个欺负过她的孩子虽然对她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但并没有“亲手”把她从楼上推下去,所以除了受到道德的谴责,他们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 这个结果,外人看了尚且唏嘘不已,受害者家属又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果不其然,受害者的父亲因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把所有欺负过小姑娘的人都绑到了一间空置的仓库里,然后,他一把火烧掉了整间仓库。 连同仓库里所有的人。 那天,仓库燃起的大火,将半个天都映成了橙红色。 但等警方扑灭了大火进入已经是一片废墟的仓库时,却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没能在仓库里找到一具尸体。 仓库附近的监控摄像头拍下了女孩的父亲挟持几个孩子进入仓库的画面,拍下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但并没有拍到他们离开的画面。 女孩的父亲带着七八个孩子,在警方的重重包围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并且自那之后,没有一个人再见过他们。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解释得清这诡异离奇的失踪,关于他们失踪的方式,论坛里众说纷纭,所有失踪人员的照片都被贴上了论坛,但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结论。 还有一个案子也很离奇,失踪者是一个家庭主妇,和丈夫在镇上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她丈夫出轨了。 春夏镇就那么大,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出轨这种事,能瞒多久? 因此丈夫出轨之后不久,她就得知了消息。 婚后,她一直在家里全职做家庭主妇,因为她丈夫体面的工资足以在这个物价水平并不高的地方养活他们一家子。 但说白了,经济上不能独立,丈夫就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天。 现在天塌了。 两个人恩爱时,洗手作羹汤是种情趣,可一旦感情难以维系,她的处境就变得尴尬至极。 丈夫出轨有错在先,主动权却不在她身上,她除了伤心欲绝之外别无他法。 据说,她出事的时候,正在和朋友打电话。 因为那几天她的情绪非常低落,所以几个朋友总是轮流陪着她,和她煲一煲电话粥,希望能够对她有所帮助。 那天,她们在电话里聊着聊着,她就不说话了,朋友问她:“你还好吗?” 她也没有回答,就只是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然后,哭声突然之间消失了。 无论朋友在电话这头怎么呼唤她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朋友担心她的安危,连忙赶到她家查看情况。 但朋友到达时,她并不在家里,手机钱包等随身物品都放在家里,人却消失不见了。朋友们找遍了整个小镇,都没有找到她。 自那以后,也没有人再见过她。 一开始,大家都怀疑是她的丈夫杀了她,但她丈夫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朋友在与她通话时,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 她就像是突然之间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似的。 ………… 闻砚查到这里时,美美地睡了几个小时的简瞳终于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在屋子里准确地定位了闻砚的位置,然后意识模糊地翻身下床,朝闻砚靠了过来。 等他挪到闻砚身边时,瞌睡也醒得差不多了,他打量了闻砚一眼,问:“哥哥,你没有休息过吗?” “嗯,”闻砚说,“趁着断网之前,得查点资料。” “和镜湖世界相关的资料?”简瞳说着,探头过来看了一眼。 闻砚微微侧开身子,露出了电脑屏幕上的内容,趁着简瞳浏览上面文字的工夫,闻砚简单地把自己关于失踪案和镜湖有联系的猜测告知了简瞳。 简瞳摸了摸下巴,说:“确实,他们这种突然消失的情况,就很像我们十二点进入镜湖世界时,看到夜市街里的人消失一样,所有的消失都是在一瞬间就完成的。” 闻砚心里也有这种感觉,他现在还不能证明所有的失踪案都和镜湖有关系,但最起码,这几个离奇失踪案,一定和镜湖脱不开干系。 但闻砚并没有因为找到了有用的线索而感到高兴,相反,他心底愈发地忐忑起来——因为从现有的信息来看,失踪的人数并不算少,可成功从镜湖里逃出来的人,有且只有张和中一人。 如果他和简瞳逃脱失败,那么他们就会像其他失踪者一样,被挂上本地论坛,封进警局档案,落得一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论。 想到这里儿,闻砚只觉得压力倍增。 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看,论坛里的这些信息里有没有什么被他遗漏的东西,他挪动鼠标翻页,简瞳却眼疾手快地压住了他握住鼠标的手:“哥哥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了,不觉得累吗?” 闻砚抿了抿唇,累是真的累,但时间紧迫也是真的紧迫:“其实还好。” 简瞳打定了主意要让闻砚去床上休息:“哥哥先休息,把要查的东西告诉我,我来查。” 闻砚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瞳瞳,你还记得你每一次离开镜湖世界的时间吗?” “记得啊,”简瞳想了一下,“八点、十二点、十六点……”然后他很快沉默了下来,他一直都很聪明,就是有些大大咧咧,不会注意到这种小的细节。 但闻砚一点,他也就明白了——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简瞳沉默了下来,这沉默持续的时间稍稍有点久,闻砚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才发现简瞳低着头咬着下唇,眼眶已经红了,泪珠子蓄在眼里将落未落,看起来可怜极了。 闻砚以为简瞳是被他们极有可能不能再出来这件事给吓到了,刚想出言安慰他,就听他说:“既然都没有时间了,哥哥为什么不叫醒我呀?两个人一块儿查不快吗?!” 闻砚哑口无言,就听简瞳一张小嘴嘚啵嘚啵往下说:“为什么非得一个人扛呀?哥哥心疼我,我不心疼哥哥吗?你这样搞得我心里一点都不好受!” 闻砚哭笑不得,拿这种要哭不哭状态下的简瞳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好柔声问他:“那怎么办呀?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儿?” 简瞳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他连稍稍任性一下发泄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了。 简瞳把心底泛出来的酸和委屈又咽了回去,然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那你主动抱我一下,你抱我一下的话,我心里可能就会好受一点了。” “好好好。”闻砚自然不会拒绝简瞳递过来的台阶,他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抱住了眼前可怜巴巴的简瞳。 抱过之后,闻砚问简瞳:“还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简瞳薅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低声说,“我就是觉得我没用,我就是个废物,我帮不上你。”说到这儿,简瞳红着眼睛看了闻砚一眼,眼神里写满了控诉。 “你别多想,不是那么回事儿。”闻砚放缓了语调跟他讲道理,“你看,我总是需要休息的呀,可在镜湖里总不能两个人都睡过去吧,所以你现在休息好了,等到时候你就可以守夜了。” 简瞳小脑袋瓜子转了转,好像是那么个理儿:“那好吧,进去之后哥哥休息,我守夜。” 闻砚看了一眼时间,提议:“现在还有点时间,要不你再睡一会儿,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我叫你起来,等咱们进去之后,我再去休息。” 简瞳摇了摇头:“我已经本文由畩澕淛莋休息够了,还有点儿时间,我和哥哥一块儿查吧。”他顿了顿,又说,“等会儿哥哥睡觉的时候,我也可以守夜的。” 闻砚刚想说话,就听简瞳又低声补了一句:“我还是挺有用的,哥哥让我试试呀。” 闻砚一愣,瞬息之后,他笑着应了一声好:“那待会儿,就要麻烦瞳瞳了。” 得了闻砚这句话,简瞳这才高兴了起来,一双漂亮的葡萄眼亮了起来,像是眸子里点了星光一样,熠熠生辉:“好!” 接下来,两人赶在十二点之前,默契地把论坛里关于失踪的案件都看了一遍。之后,两人交换了一下信息,确认除了张和中之外,镜湖世界似乎真的再也没有“漏网之鱼”,这一结论,再一次凸显出了老疯子的关键性。 他们决定,等到镜湖世界天亮之后,就到张和中的家里去看一看。 张和中已经疯了,即便见到他本人,可能也不会得到更多的线索了,但根据朋友外婆所说,张和中并不是一出来就疯了的,闻砚在赌,赌张和中在彻底疯癫之前留下过一些关于镜湖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有可能帮助他们,彻底地摆脱镜湖世界。 第23章 尽管两人都希望十二点能来得再慢一些, 可时间的流逝从来不会因为人们的意志而改变,转眼间,十二点就临近了。 在午夜十二点到来之际, 简瞳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然后,伸手攥住了闻砚的手腕。 闻砚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没有吭声。 “进入”来临的那一刻,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们处在卧室之中, 门窗紧闭,声音本来就在一定程度上被阻绝, “进入”时的声音停滞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但滑过数字十二的指针, 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欢迎再次来到镜湖世界。 进入镜湖世界之后,他们等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简瞳就开始催促闻砚上床睡觉:“哥哥,你该睡觉了。” “好。”闻砚既然之前答应得好好的, 现在自然也不会反悔。他从书桌前起身,躺到了床上,简瞳也跟着挪了个地方, 坐到床沿上。 闻砚躺下之后并没有立刻睡着, 虽然身体已经很疲惫了, 但因为环境的不确定性,精神还处在一个亢奋的状态中。他忍不住把之后要做的事情在脑海里重新梳理了一遍,然后对简瞳说:“天亮之后我们就出门,你看着时间差不多, 就把我叫起来。” 简瞳乖乖地点了点头:“好的,天一亮就叫你起床。” 闻砚想了想,又嘱咐他:“你要是困了,也把我叫起来。” “我不会困的!”简瞳立刻皱起精致秀气的眉,他一点儿也不想成为哥哥的累赘,想要向哥哥证明,他也是个靠得住的男人。 闻砚自然知道他介意的点,笑了笑没再多说:“好。” 简瞳顿了顿,又问了一句:“哥哥,天亮之后我们要去哪儿?” 闻砚说:“去老疯子家,看看他家里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老疯子家?!”简瞳闻言有点惊讶,他昨晚听闻砚提起过老疯子,也知道他很关键,但是,“已经连他住哪里都知道了吗?” “知道,请朋友查了一下。”闻砚看了简瞳一眼,还是更关心他的状况,“我睡过去之后,你会害怕吗?” “哥哥在身边的话还行。”简瞳诚实得不行。 闻砚支起身子,从床头安放饰品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条全新的领带,把他和简瞳的手系在了领带的两端:“现在,就算有什么意外状况,我也能注意到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还是不幸失散了的话,你就到家里等我。” “好!”简瞳顿了顿,“不会失散了,哥哥不要乌鸦嘴。” 闻砚温声说:“别害怕,真的害怕了就叫醒我。” “……好。”简瞳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心想,哥哥这可真是太犯规了。 闻砚把自己嘱咐简瞳的内容在心里过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遗漏了,刚想说个结束语,就被简瞳一把捂住了嘴:“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现在该睡觉了!” 简瞳白皙细腻的掌心肌肤在闻砚收住话语之后,往上轻轻地擦过闻砚挺翘的鼻梁,然后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对闻砚来说,是种全然新奇的体验。 闻砚一直以来都是完美的代名词,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强大、很靠谱,不需要过多地的操心。甚至不需要关心。 他不需要管束也没有人会去管束他,可是,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放逐? 幸好,他并不在意。 但眼前这个甚至还需要他保护的弟弟则不一样,简瞳依赖他、崇拜他,甚至全身心地信赖着他。 简瞳像是在眼睛里种了一株向日葵,用心浇灌和栽培,任由它野蛮生长,而闻砚像是太阳,高高地悬挂在他心上。 而他眼里的向日葵,一遇到太阳,就盛放了。 那双黑眸里花团锦簇地映着自己,足够闻砚一颗心变得柔软。 简瞳会关心他累不累,管束他睡不睡,会用那双盛满了花朵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有那么几个瞬间,闻砚甚至以为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 简瞳的管束并不强硬,他更像是伸出了一只软绵绵的小爪子,一旦闻砚累了不休息,困了不睡觉,他就用那只小爪子挠一挠。 挠得并不疼,反而叫闻砚心里痒痒的。 闻砚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弯了,但紧紧地盯着他一举一动的简瞳注意到了,更何况闻砚纤长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一样,在他的掌心轻扫,扫得他掌心发痒。 他想了想,问:“哥哥不困吗?” 闻砚回答:“是有点睡不着。” “睡着睡着就睡着了,”简瞳说,“那要不我给哥哥讲个故事吧,睡前故事。” 闻砚笑了:“你能给我讲什么故事啊?从郭小胖那里继承的恐怖故事吗?” “……”简瞳一时语塞,“倒、倒也不光是那些。” “那你讲吧。” 简瞳:“算了算了,那什么,我还是给哥哥唱首歌吧!”说完,他隔着被子躺倒在了闻砚的身边,哼起了一首童谣。 一只手隔着被子放在闻砚身上,轻轻地拍打着。 闻砚被他这种哄孩子一样的方式弄得好气又好笑,但疲惫的身体还是让他在少年清软的旋律中闭上了眼睛。 哄睡了哥哥的简瞳开始了他的熬夜事业,他先是翻着手机,把之前从本地论坛里扒下来的资料截图浏览了一遍,看完一遍之后没事干了,又摸出了他之前放在闻砚房间里的游戏机。 一边静音搓游戏,还得一边注意动作不能太大,不然就会牵动哥哥和他系在一起的手,把闻砚给弄醒。 在简瞳的预想中,这个晚上或许会有一些难熬,但一边打游戏,一边守着哥哥,时间还是过得很快的。 也比想象中要舒服自在。 …………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闻家数公里之外的镜湖上。 平静的湖水骤然开始生出了波澜,水面之下,湖底隐隐绰绰的人影之中,有一个挺拔的人影跃众而出。 与被锁在湖底的其他人截然不同,他并没有被限制行动。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开始往水面上游,在碧绿的湖水之中,他的身姿灵活得像一条鱼。 游完从湖底通往湖面的这段距离对他而言驾轻就熟,不多时,他就跃出水面。 身体破水而出,带起了无数的水珠,在月色之下熠熠生辉。 他站立在水面之上,身上的衣服自动退去所有的水分,变得干净清爽。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扭头看向简瞳和闻砚所在的方向。 如果简瞳此刻出现在这里的话,他就会发现,驻足在水面之上的这个男人,有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 男人迈开步子走向岸边,脚下的涟漪惊醒了沉睡的镜湖。 霎时间,亡灵痛苦不甘的哀号,响彻了整个镜湖。 第24章 他对滔天的怒号置若罔闻, 迈出的步伐不快,但非常平稳,脚下的湖水如有实质, 令他如履平地, 不多时,他赤脚踏上了岸。 身后亡灵的号哭被一瞬间消了音。 他回过头, 看向黑暗之中的镜湖。月夜之下,镜湖美得如梦似幻,微风吹皱一池湖水, 月华倾泻而下,湖面泛起的波澜都带上了星星点点的柔光。 全然遮蔽了湖面之下, 淤泥之中,亡魂丛生的炼狱景象。 他嗤笑了一声:“你不得不承认, 有时候,出身真的能够决定一切。你幻化出人类的身躯,就真把自己当人了?” “可笑至极。”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某个人听,可这里只有一人一湖一月, 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说给谁听。 半晌,他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挡去了所有的情绪:“我倒是要看看, 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说完, 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了湖边。 ………… 镜湖上的异动并没有惊动休整中的兄弟二人, 相隔几公里,即使亡灵的哀号响彻天际,他们也察觉不到什么。 恰恰相反,闻砚这个晚上睡得很踏实, 直到天色将明,他才自动睁开了眼睛。 简瞳半个身子斜躺在床上,脑袋就搁在闻砚的身侧,闻砚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小脑袋正一摇一摆地打着拍子,闻砚听了一耳朵,才发现简瞳在小声地哼着一支调子。 “瞳瞳。”闻砚轻轻地叫了简瞳一声,“几点了?” 简瞳听到动静,连忙翻身坐了起来:“你醒了啊哥哥!”他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打算十分钟之后再叫你起床。” 闻砚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三十分,闻砚有早起晨跑的习惯,平日里他也是这个时间点起床,即便没有上闹钟,生物钟也已经成了定式,一到点儿,他就睁开了眼睛。 闻砚支起身子,看着简瞳因为无聊在床边滚来滚去之后得到的一头乱发,顿时忍俊不禁,伸手帮他梳理了几下,然后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守着你,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我们猛……男偶尔熬个夜,没什么的。”简瞳摇了摇头,拒绝了闻砚的提议。 “……猛男?”闻砚听完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眼简瞳瘦削的身板。 “怎、怎么了?!”简瞳被他打量得有些心虚。 闻砚说:“没什么,你高兴就好,不打算休息的话,我们就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待会儿我们开车过去,去的路上你可以在车上眯一会儿。” 简瞳刻意地忽略了闻砚的未尽之意,挑着自己喜欢的内容听:“好的!” 一番收拾打整后,两人在七点之前踏出了家门。 闻家的车库并排放下两辆车之后就显得有些拥挤,简瞳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闻砚看了他一眼:“你在门口等一下,我把车倒出来。” 简瞳笑眯眯地应下:“好的哥哥!” 简瞳站在大门边上,等着闻砚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害怕挡到哥哥倒车,他还专门往边上靠了靠,可还没等闻砚把车开出来,一个步履急促的人影便撞进了简瞳的视野里。 简瞳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个狼狈逃窜着的女孩子。她的身上并不具备让简瞳恐惧的东西,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穿着镇上唯一一所高中的校服,一边跑一边抹眼泪,看起来狼狈极了。 简瞳犹豫了一下,没有贸然出声,毕竟他从来没有在镜湖世界里遇到过正常人。简瞳警惕地朝闻砚所在的方向退了一步,可这一动,就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女孩子仓皇四顾,见到简瞳的瞬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就像是即将溺亡的人,突然遇见了一块儿浮木。 她呜咽着朝简瞳跑了过来。 “哥哥!”以防万一,简瞳回头叫了闻砚一声,转眼间,那个女孩子就扑到了简瞳面前,简瞳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但没能避开她,她一把就攥住了简瞳的手:“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虽说被女孩子吓了一跳,但简瞳没能对她提起防备,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狼狈了,疲于奔命的样子,像极了当初被瘦长影子鬼追逐的简瞳自己。一推己及人,简瞳便忍不住缓和了语气:“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 “有人在追我,”女孩子一边说,一边频频向身后张望,“他要杀了我,救救我,救救我!” “谁?是谁在追你。”简瞳顺着她惊恐的视线看去,她身后空无一物,似乎并没有什么东西在追逐她。 “是他!是他,他要我偿命。”女孩崩溃地哭出声来,“我知道错了,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简瞳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扶着女孩,问:“你别光顾着哭呀,别哭了,你跟我说说,是谁在追你?” “来不及了……”女孩摇了摇头,猛地挣开了简瞳扶住她的手,“来不及了,他追上来了,我得赶紧走……”说着,她顺着来时的方向蹿了出去,逃命似的往前跑,即便简瞳这么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也似乎给不了她一丁点儿的安全感。 “哎!你等等……”简瞳企图叫住她,但明显失败了,他有点在意这个女孩子,毕竟她是他们进到镜湖世界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正常人类。 不过,简瞳并不打算为这点儿在意赔上自己,他嘴上虽然叫唤了几声,但女孩没有回头,他也不打算追,两只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压根不打算离开闻砚给他划定的等待区域。 就像他没能挡住女孩朝他扑过来一样,他最终也没能留住这个姑娘。这个看起来像是和他们一样被拖进镜湖世界的倒霉女孩儿,在他面前来去匆匆。 甚至还没有等到闻砚把车倒出来,人就跑得没影了。 闻砚一听见简瞳叫他,立马就意识到有事发生,他急踩了一脚油门,陡然加快了倒车的速度。可即便是这样,等到他将车开出来的时候,也只来得及看到正在仓皇逃窜的女孩的侧脸。 他一时顾不上其他,连忙探头寻找简瞳,生怕他出事。 好在这一次,简瞳没有遇到麻烦,还好好地站在门口等着他。闻砚见状松了一口气,踩住刹车示意简瞳上车。 简瞳坐到副驾驶位上,系安全带的时候听到闻砚问他:“刚刚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我也正纳闷呢。”简瞳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个女孩来时的方向,“我就站在门口,她突然跑过来让我救救她,我还没问清楚是什么状况,她又急急忙忙地跑了。” 闻砚:“?” “她说后面有东西在追她,但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简瞳顿了顿,“不过,之前那个瘦长影子鬼追我的时候,哥哥好像也没有看到。” 简瞳摸了摸下巴,猜测道:“难不成,这个空间的怪物,只会被它的目标看见吗?” 闻砚顺着他的思路考虑了一下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简瞳和闻砚商量了一下,虽然说在这个世界里能够多个队友的话绝不是件坏事,可几句话的工夫,那个女孩早就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他们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先去老疯子张和中家里,毕竟,能在那里找到的收获可能要比追逐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又消失的女孩要多一些。 按照之前朋友发过来的地址,他们驱车前往在小镇边缘的一个老式住宅区。 像春夏镇这种规模的小镇,因为地广人稀,出租车和公交车这一类公共交通工具利用率极低,其实并不多见,小镇居民的出行往往依赖于自家的交通工具,像是小轿车或者摩托车、电瓶车,实在不行,路边还有共享单车可以扫码骑行。 对他们目的地的那种老式住宅区来说,其实摩托车和电瓶车才是最佳的交通工具。老式小区因为设计的问题,道路往往比较狭窄,摩托车和电瓶车可以直达楼下,汽车因为宽度的问题,往往会被拒于小区门外。 可家里偏偏就没有电瓶车和摩托车。 简瞳才跟着母亲搬到小镇上不久,家离学校又只是几步路的距离,电瓶车不是刚需,所以还没想起来要买。 闻砚平时不生活在镇上,家里又刚好有两辆车,他放假回来之后父亲就把其中一辆交给他作为代步的工具。 在没的选的情况下,两人只能把车开到老疯子家小区的外面,然后步行进入小区。 小区虽然道路狭窄,但占地面积还挺大,步行得走好几分钟才能到达目的地。 简瞳走着走着突然发现鞋带松了,他叫了闻砚一声:“哥哥等我一下,我系个鞋带。” 闻砚点点头,停下了脚步,简瞳则蹲下身去系鞋带。 可就在他蹲下去的瞬间,熟悉的被窥视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而来,如疽附骨,叫他陡然打了个寒战。 他快速站起身来,凑近闻砚悄声说:“哥哥,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我……” 闻砚一惊,立马扫视了周遭一圈,但周围静悄悄的,他只能听见身侧简瞳轻浅的呼吸声,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闻砚一把揽过简瞳,两人快步地继续向前行进,走了一段之后,他问简瞳:“那种感觉还在吗?” 简瞳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了。” 但闻砚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接下来,一路上他都密切注意周遭的环境,但确实没有任何异常。 就连简瞳都忍不住怀疑是自己蹲下去的那一瞬间产生了错觉。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张和中家所在的单元楼楼下,因为楼道狭窄不适合两人并肩行走,所以闻砚打头,简瞳紧随其后。 上楼之前,闻砚再三嘱咐简瞳:“你紧紧地跟着我,有任何异常立马出声!” “好的!”为了让哥哥安心,简瞳答应得干脆利落。 谁知道还是出了意外。 第25章 一踏进楼道, 简瞳就被扑面而来的陈旧气息激得打了个喷嚏。 老式住宅区的楼房因为年代久远,多多少少都会散发出一些霉烂的气味,和他们身处哪个世界没有关系,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有过被窥视的感觉, 简瞳看着狭窄的楼道,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可他和闻砚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 进楼之前,他们甚至还把周遭排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见到任何可能窥视的人。 因为不想让闻砚过度担心, 简瞳忍了忍,把心里的忐忑暂且压了下去。闻砚需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很多了, 他得让哥哥省心一点。 眼前这栋略显破旧的住宅楼一共有五层,老疯子张和中家就是顶楼右手边的那一户。 简瞳最后扫视了一遍周围的环境, 确定并没有多出来什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诸如旧鞋子之类的东西,这才紧紧跟在闻砚身后踏上了阶梯。 楼房的破旧体现在方方面面,墙面因为长期没有打理局部斑驳脱落,还散发出一股子霉臭味,角落的蜘蛛网密密麻麻, 还点缀着蜘蛛的战利品,扶手锈迹斑斑……即便是在现实世界里,这也不是一个令人舒适的环境, 更别说它还出现在镜湖世界中, 平白增添了三分恐怖。 楼道里的采光不是很好, 一踏进楼道里,光线就整个暗了下来。声控灯也不敏感,往往得狠狠地拍几下手,或是跺几下脚才能唤醒这个声控灯, 灯管有些接触不良,灯一亮,就发出“嗞啦嗞啦”的声音,灯光昏黄,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也不知道是哪个管道漏着水,一路上,简瞳都听到了水滴“滴答、滴答”落在地面的声响。 他看着自己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原本压在心底的忐忑不安,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他下意识地加快步伐,朝闻砚靠得更近了一些。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闻砚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简瞳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跟紧你。” “好。”闻砚笑了一下,点点头,“跟紧点。” 一路上,简瞳一刻都没有放松过警惕,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看身后,在路过每层楼的住宅门时,也格外地小心,生怕门里冲出什么东西来。 那谨慎劲,说风声鹤唳都一点儿不为过。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他没注意到的地方——行至三楼中段时,一只手突然从楼梯和扶手下段的空隙处探了出来,猝不及防地抓住了简瞳光裸的脚踝。 简瞳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那是一只断臂,从手肘处断开,创面血肉模糊。 还没等简瞳做出反应,抓住他脚踝的手便狠狠地将他往后一扯,转眼间,简瞳整个人向前摔了下去…… 好在闻砚眼疾手快地转身扶住了他,简瞳嫩生生的小脸才没有狠狠地磕在阶梯上,要真磕下去,非得给他留一身的伤不可。 “谢谢哥哥!”简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扶着哥哥的手臂正想借力站起来时,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余光扫了一眼旁边——上楼时,楼道的扶手明明在他的右手边,怎么摔了一跤后,变成了左手边? 简瞳颤巍巍地叫了闻砚一声:“哥哥……” 扶住他的人轻笑了一声:“哥哥?” 简瞳现在还保持着向前倾倒的姿势,他的头顶在那人的腹部,得用力抬起头才能看清那人的表情。 但他已经意识到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嗤笑了一声:“你要不要抬头看看,我是不是你哥哥?” 简瞳僵在原地,硬是没敢抬头。 因为他总觉得,一旦他抬起头,一旦他看到那个人的脸,就一定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所以在双脚踩实地面的瞬间,他一把推开了那个人扭头就往楼下跑…… 简瞳腿长运动神经发达,几乎是顷刻间,他就已经冲到了楼下,即将迈出住宅楼时,他突然想起了闻砚——闻砚明明就在他前面,如果那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也就是出现在了他和闻砚中间……他现在跑了的话,闻砚怎么办? 对闻砚的担忧战胜了他的恐惧,简瞳咬了咬牙,正想掉头回去,脑后突然被人狠狠地敲了一棒子,眼前一黑,整个人软了下去…… …………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但是那一瞬间,闻砚觉得他应该回头确认一下简瞳的状况。 可还没来得及转身,闻砚就从余光里看见简瞳一个踉跄,朝他扑了过来。 他连忙转过身去想要接住简瞳,谁知,等他转过身去,身后竟一个人也没有…… 闻砚愣住了,他确信在一分钟之前,简瞳还乖乖走在他身后。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在阶梯的中段,距离上下的住宅门都有一定的距离,所以不可能有人把简瞳拖进门里藏起来,况且他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响动。 那么,简瞳是怎么从他身后无声无息地消失的? 想把简瞳找回来,闻砚就不能自乱阵脚,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楼道很窄,简瞳不可能越过他往上,只可能是往下去了。 闻砚扫了一眼楼道的上下,朝着楼道出口处追了下去。 闻砚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冲到了楼下,可这一路上,包括踏出住宅楼之后向四周探看,他都没有看到简瞳。 照理说,他意识到不对劲之后立马就转过身去,发现简瞳失踪之后更是片刻都没有耽误就追了出来,简瞳如果是被带走的,那他怎么也该追上了吧? 但他就是没有捕捉到一丁点异常的痕迹,更别提简瞳的踪迹了。 闻砚沉思了片刻,突然想起了在来的路上简瞳和他说起过的猜测——难不成,这个空间的怪物,只会被它的目标看见吗? 闻砚扭头看向他刚刚出来的老旧楼房——难不成,简瞳被困在了楼里? 想到这儿,闻砚掉头回到了住宅楼,从一楼开始,沿着楼道仔仔细细地检查,一边查看,一边呼唤着简瞳的名字,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搜索到顶楼之后,本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原则,闻砚想进到每户人家里看一看,但楼房里所有的门都被锁上了,这给他的搜索带来了很多麻烦。 好在,这栋楼里的门锁都是老式的门锁,一张银行卡倒腾上那么一会儿,还是能撬开的。 五层楼十户住户,花费了闻砚不少的时间,但可惜最终一无所获。 闻砚并没有被困在楼里,找到现在,闻砚也开始有些着急了。 镜湖世界里的鬼怪,似乎对简瞳抱有非常深的敌意,可简瞳刚搬到春夏镇不久,他到底做了什么碍了它们的眼? 闻砚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简瞳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失踪的,一定有征兆,只是被他们忽视了。他冷静地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除了一件事——他们今天遇到过一个女孩子。 不,准确地说,是简瞳遇到了一个女孩子,闻砚当时在车里,并没有和那个女孩子打过照面。 简瞳的失踪会和她有关系吗? 那个在简瞳面前并没有长时间停留的女孩子,现在想想,她的出现和离开,是不是太刻意了? 这令闻砚很难不怀疑到她身上,可现在的问题是,他既找不到简瞳,也找不到那个女孩。 闻砚努力地回想那个女孩的信息,回想她的长相和穿着,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线索,还别说,越回想越觉得眼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 闻砚皱起眉头来,首先排除掉认识的人,他确定他不认识这个女孩。其次,就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人,但闻砚也没什么印象。 况且,女孩的年龄看起来不大,还穿着校服,估摸着应该和简瞳的年纪差不多。闻砚离开春夏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简瞳这个年纪的孩子他基本上没见过几个。 可如果不是近期见过她,他怎么会觉得她眼熟呢? 等等,他最近似乎还见过几个学生…… 闻砚掏出手机,翻开了相册里的截图,和简瞳一样,他也把在本地论坛里看到的资料通过截图保存了下来。 没错,昨天晚上闻砚在本地论坛里看过很多个寻人启事,里面不乏学生,她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闻砚翻开截图一张一张地查看上面的寻人启事,果不其然,他在一张寻人启事上再一次看到了她…… 那个姑娘名叫柴秋颖,几年前,她和几个同伴对自己的同学施暴,这场校园暴力最终导致受害者自杀身亡,而她和她的同伴因为还没有成年,只是轻飘飘地被记了一个大过。 受害者的家属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绑架了她。 最后,她消失在了一场大火里,从此之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现在,她出现在了镜湖世界里。 闻砚再一次查看了关于他们失踪的那个帖子,里面反复提到了那个着火的仓库,帖子里还提到了一条信息——那个仓库被大火烧成了废墟,仓库主人觉得不吉利,原本打算把这块地给盘出去,但因为一直没有人接手,最终在原址上又起了一个新的仓库。 只不过,毕竟出过这样的事情,仓库的利用率并不高,大部分时候都是闲置的。 如果简瞳的失踪真的跟柴秋颖有关,那么他们会不会到仓库去呢? 再多的猜测都没有意义,反正这里找不到简瞳,闻砚决定,到仓库去碰碰运气。仓库距离他所在的小区位置并不是很远,驾车的话,大概五分钟就能到达。 闻砚离开小区,驱车驶向仓库所在地,他有一种预感,在这个仓库里,他应该能找到他想要的…… 第26章 把最后一个人绑到椅子上之后, 他扶着腰,狠狠地喘了一口大气。说实话,他现在已经这把年纪了, 体力不比当年, 连着绑了六个人,对他来说着实有些费劲儿。 看着面前的六把椅子和椅子上的人,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走到墙边儿坐下去,把自己的背脊交给墙壁, 让它支持起他弯曲的脊梁。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兜里,想掏出根烟来疏解一下此刻的情绪。 可摸进兜里的手掏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来, 之前答应了女儿要戒烟,到现在, 已经小有成效了。 最起码,他不再随身带烟盒了。 他记得,女儿趴在他的膝头,郑重其事地跟他说:“爸爸该戒烟了,抽烟对你的身体不好。我想要爸爸妈妈长长久久地陪着我……”那是他从小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姑娘, 他一丁点儿委屈都没舍得让她受过。 她让他戒烟,他还能怎么办呢?自己宠出来的姑娘不是吗? 刚开始戒烟的时候是真的很难受,后来才知道, 和失去她相比, 这点难受算什么呀…… 那个趴在他膝盖上, 说要一家人长长久久的小姑娘,终究先他们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从高高的楼层上一跃而下,走得那么不体面…… 他恨啊! 恨得连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去细想,不敢细想他的宝贝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忍心抛下这个世界,抛下他和她的妈妈。 只要一想到她,他的一颗心就在滴血。 他一辈子没有做过坏事,循规蹈矩,行善积德,怎么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怎么就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他仰起头,逼回了眼眶里的眼泪。他不能再哭了,不能像她妈妈一样,哭着哭着就疯了。 嘿,你看,妻离子散就是那么容易。 不过没关系,他得撑住,他还得给他的宝贝,讨个公道回来。 他从另外一个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那时候,他的太太还没有因为失去女儿精神失常,他的女儿也还那么鲜活。 还没有被眼前这几个畜生,逼上死路。 他做了一辈子循规蹈矩的良民,直到最后,都还在等,还在等有人能够还他们一家一个公道,还在等这几个逼死了他女儿的畜生付出相应的代价…… 可他等到的结果是什么?说出来你或许都不会信。 一个大过。 一个轻描淡写的大过! 就因为他们是未成年人,就因为他们还是孩子…… 可孩子就能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吗?孩子就能当个畜生吗?孩子就能不负责任吗? 不,他心想:或许这一切不能怪他们,这得怪我,怪我一辈子循规蹈矩,把我的女儿教成了一个好人。 如果有的选,他也宁愿被记大过的那个人是他的女儿,他陪着她去学校里写检查,陪着她去公安局里检讨…… 检讨有什么不好的? 起码能活着呀! 他会好好地陪着她,陪着她检讨自己的错误,陪着她活下去…… 等到下辈子,要是还有机会做她的爸爸,他一定会告诉她:别做个好姑娘了,去欺负别人吧,去好好地报复别人吧! 他把手在衣服靠近心口的位置上擦了擦,然后轻轻地触摸屏幕里女儿灿烂的笑脸——丫头啊,等到下辈子,咱们父女俩,都不做个循规蹈矩的好人了。 ——别担心,我已经安顿好你妈妈了,下辈子,不会太久的。 他抬起头,看向那几个被他绑在凳子上的人。 他们年纪不大,所以才被轻易地原谅,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和他的女儿原本的人生一样。 可是人呀,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不是吗? 他挨个看向他们的脸,在心里把他们和那些沾了血的名字一一对上号…… 一、二、三、四、五、六…… 哎,怎么少了一个?! 虽然每一个名字都对应上了相应的人,但他依稀记得,他今天要抓的人有七个,这还少了一个。 自打失去了女儿之后,他就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现实就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有时候不得不浑噩一些,才能挨得过失去挚爱之后的时光。 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可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不过没关系,他记得那个人的脸,也知道那个人在哪儿。 他保证,这些小畜生很快就会在这里团聚的。 确认了每一个人都被好好地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后,他拎起自己的粗木棍,走出了仓库,太阳强烈地炙烤着大地,也刺痛着他的眼睛。 他眯了眯眼,朝着记忆里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他在一个老式住宅区里发现了他的目标,目标是一个男孩子,长得精致又漂亮,压根看不出是会欺负他女儿的人。 也不知道下辈子投胎还能不能生出这么好的皮囊,可惜了。 他的目标看起来很警惕,不断地观察着四周,看着目标草木皆兵的模样,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真是做贼心虚! 再然后,目标进了一栋楼。因为目标还有一个男性同行者,不怎么好下手,他决定潜伏在住宅楼附近,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个时机来得那么快——他的目标像是疯了一样冲了出来,然后顿在了楼道前,似乎在犹豫什么。 他明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他果断地举起了他的粗木棍—— 他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只要一棍子,就能闷翻一个人。 ………… 简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把椅子上。 脑后的钝痛提醒着他,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他扫视了周围一圈,和他“享受”相同待遇的人显然不止一个人——还有六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人,被一块儿绑在了这间屋子里。 说是屋子,其实也不确切,它看起来很空旷,更像是一间废弃的仓库。 他为什么会被绑在废弃仓库了?简瞳有些蒙。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牛鬼蛇神,结果怪物没有看到半个,自己却被人绑到了仓库里。 无论换作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不免会觉得莫名其妙。 可还没等简瞳从“同伴”身上获取更多的线索,那些和他一块儿被绑在椅子上的人就陆陆续续地醒过来了。 当醒过来的人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场面顿时就控制不住了。 简瞳还没来得及出声招呼他们冷静下来,大家交换一下情报信息,分析一下局势,这群人就因为意识到自己被绑,情绪失控了。 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求救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如果不是双手被绑住,简瞳都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了——这也太恐怖了。 况且,现在局势不明,保持冷静是生存的第一要义,大喊大叫不仅没用,还有可能反手把自己推下深渊。 简瞳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情况。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一个男人推开仓库门,缓步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样貌体形都很普通,就是那种丢在人群中你都不会多看他一眼的类型。 看到中年男人的瞬间,简瞳心里写满了问号:这是谁?他想干嘛?为什么要绑我? 简瞳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眼前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中年人,究竟为什么要绑了他们?他到底想做什么? 简瞳转念又想道:他和闻砚以为的无人之境里,竟然藏着那么多人…… 他心里忐忑极了,不知道闻砚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失踪,也不知道那个东西追逐他之后,会不会对闻砚做什么? 他控制不住地唾弃自己的胆小,明明下定决心做个猛1,却老被吓得到处跑…… 中年男人很快踱步来到了他们中间,他打量了所有人一圈,笑了:“还记得我吗?” 简瞳眼皮一跳,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里的所有人除了他之外,似乎都彼此认识。 中年男人一一叫出其他人的名字,除了简瞳。 他又问了一次:“还记得我吗,我经常送白梓莹去学校,你们应该都见过我的。” 他的话瞬间让被绑起来的人炸开了锅,他们纷纷开始道歉和求饶。 “白叔叔,你饶了我们吧!我们已经知道错了!” “叔叔,我们会给白梓莹赔礼道歉的,我们给她磕头认错,你原谅我们吧……” “白叔叔,梓莹出事我们也不想的,我们只是和她开个玩笑……” “白叔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们吧!” 简瞳:??? 道歉求饶的人引起了简瞳的侧目,简瞳还注意到,即便除他以外所有的人都在痛哭流涕地道歉,中年男人也不为所动。他只是一直冷冷地看着他们,嘴角挂着一丝嘲讽,似乎不以为然。 简瞳趁机打量眼前这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年轻人,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熟人——今天早上冲到他面前向他求救,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跑了的那个女孩。 原来就是这个男人在追她吗? 简瞳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思路了。 况且,仓库、一群学生、道歉、受害者家属……这些剧情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啊!他想起来了!这是他昨天在论坛上看到过的一个案子…… 故事的主题是校园暴力,而故事的结局,是他们一块儿消失在了仓库里…… 难不成他们是进入了镜湖世界,所以才会在现实里消失的? 简瞳觉得他找到了最有说服力的答案,但遗憾的是,他现在面临的处境,并不需要这个答案。 中年男人一个一个地叫出他们的名字,让他们挨个对自己女儿忏悔。 忏悔他们对她所做的一切。 简瞳心里越来越慌——这一切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认识他们,为什么会被一块儿抓到这来? 不多时,除了简瞳之外的所有人都检讨完毕了。 中年男人站到简瞳面前,目光冷得像是淬了毒:“你叫什么名字……算了,那不重要。” “现在,轮到你了。” “忏悔吧……” 第27章 简瞳怎么都想不明白, 中年男人为什么认定了他和女儿的死有关,就像他同样不明白男人为什么执着于让他们忏悔一样。 简瞳目睹了前面六个人的忏悔,那样情真意切的忏悔, 像他这样问心无愧的人, 是装不出来的。也就是说,除了他之外, 这里的六个人,极有可能确实和中年男人女儿的死有关,可男人明明有更加简单粗暴的方法来处理掉他们…… 忏悔的意义在哪里? 结合简瞳知道的信息, 他可不认为男人把他们带到这里,就只是为了听他们忏悔。 况且, 所有的“罪人”轮流忏悔,这种充满仪式感的行为, 总让简瞳觉得惴惴不安,就好像,一旦忏悔完毕,他们的生机也就断绝了。 不行,他还不能死, 他不能让闻砚一个人去面对这诡奇的镜湖世界。 简瞳鼓足勇气,抬眼和面前的中年男人对视。 站在简瞳面前的中年男人拥有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 简瞳看到了足以颠覆所有人命运的癫狂和愤恨。 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叔叔,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你的女儿, 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你们。” 中年男人闻言一愣,皱起眉头,眯起眼睛打量了简瞳好一会儿,那双通红的眼睛里似乎浮起了一丝茫然, 但很快,他的眼神就恢复了清明。 “不会认错的,”中年男人嗤笑了一声,“我虽然忘了你叫什么名字,可我记得你,就是你害了我女儿。” 见沟通无望,简瞳心下一沉,但仍努力地尝试为自己辩解:“叔叔,你真的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你再好好看看,你真的认识我吗?” 谁知,中年男人根本不以为意:“就算是认错了又怎么样?” 其实,中年男人记忆中关于简瞳的部分不甚清晰,总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但对于男人来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走的这条绝路,也压根不容错。 所以他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简瞳简直要被气死了:“认错了你就应该放我走,把错误修正过来!哪儿有你这样的!”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机会被修正,再说了,”中年男人冷冷地看了简瞳一眼,眼底波澜不惊,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欺负过我女儿的人?” 简瞳意识到,眼前的中年男人情绪和心智都已经失常了,正常讲道理是说服不了他的,于是他干脆另辟蹊径:“你非说我欺负过你的女儿,那你说说,我对她做了什么?” 简瞳的问题似乎问倒了中年男人,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简瞳,目光阴恻恻的。 简瞳顶着他的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既然你说不出什么来,就证明我是无辜的。” “无辜了不起吗?”中年男人闻言嗤笑,“无辜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每个人都有特权?就拿我女儿来说,她从小到大蚂蚁都没有蹍死过一只,她不无辜吗?” “可她还是被逼死了,被逼得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我去认尸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那是我宝贝了半辈子的女儿。” 简瞳:“……”中年丧女是很可怜,但这并不意味着男人可以滥杀无辜!难道就因为白梓莹是无辜的,她父亲滥杀无辜就合理合法了吗? 不是这么一回事啊,可现下,简瞳完全无法和他继续争论。 提到女儿的死,中年男人也没有了和简瞳继续争论下去的兴致:“我奉劝你一句,还是快一点忏悔吧。” 第六感告诉简瞳,没有忏悔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了,一旦他忏悔,事情就铁定会失控,于是他咬咬牙,扭开了脸:“我没什么可忏悔的,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中年男人顿时勃然大怒:“可笑至极!难道你到现在都不承认你做错了吗!” “我错在哪里?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的女儿,我为什么要忏悔!”简瞳咬死了自己没错,并试图再次宣告自己的清白。 但魔怔了的中年男人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你为什么还不肯认错?为什么还不肯忏悔?”中年男人瞪大了眼睛,布满红血丝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还能忏悔,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高兴?”简瞳被他诡异的逻辑惊呆了,“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事,道歉有什么用?你难道会原谅那些伤害过你女儿的人吗?” 中年男人定定地看着他:“不,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 “那为什么非要我们忏悔?”简瞳顿了顿,“你把我们带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忏悔吗?” “当然不是,”中年男人突然扯出了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扭曲之中又透着一丝得偿所愿,“……忏悔之后,你们就能解脱了。” “……解脱?”在这种情况下,简瞳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解脱是个好结果…… 提到了感兴趣的话题,中年男人突然变得狂热起来,他原地转了一圈,指着一个女生对简瞳说:“你看到那个女人了吗?她叫贺伶,是逼死我女儿的罪魁祸首,因为嫉妒我的女儿比她漂亮比她成绩好,她就到处造谣,说我女儿在外面和不三不四的男人乱搞,说我女儿脏!她攻击莹莹的那些话,我一个男人都复述不出口……” 中年男人说:“我和她不一样,我是个好人,既然她已经虔诚地忏悔了,我就会让她解脱,我会拔下她的舌头,送她往生……” 接着,他又指向了一个男生:“你再看他,他叫高儒,也不是什么好人。因为追求不成,他就让大家一块儿欺负我女儿,甚至搞出一个欺凌大赛,比赛谁欺负我女儿欺负得厉害,谁赢了谁就是班里的老大,这太可笑了!可偏偏就有那么多人响应了。” 中年男人哽咽了一句,又说道:“不过,他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刚刚也虔诚地向我忏悔了,所以,我也会以我的方式让他解脱的……我想想,不如我把他的心脏刨出来,看看它是不是黑的?” 中年男人顺时针指向了下一个人:“还有他,他叫井岳,为了成为班里的‘老大’,他把猥亵作为一种手段……我的莹莹才多大呀!这个畜生!!!”男人缓了一口气,“刚刚,这个畜生也向我忏悔了,虽然我不能原谅他,但我还是会给他解脱的,只不过,在此之前,我会把他阉了,让他自己尝尝自己的宝贝,下辈子,不要再去祸害别的小姑娘了。” 指向下一个人时,中年男人少见地愣了一下,他抿了抿唇:“这个人叫柴秋颖,我女儿把她当作是最好的朋友,可她为了自保,为了和我女儿撇清关系,竟然跟着这些人一块欺负她。平日里,她就负责盯着我的女儿,一旦我女儿受不了他们的欺辱,想和老师求救,她就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的人,然后,欺凌就会变本加厉。刚才,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还喊我叔叔,求我放了她,她说她知道错了……” “像她这样‘知错能改’的孩子,当然也能获得解脱,”男人裂开嘴笑了笑,“待会,我会割开她的动脉,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血究竟是不是红的……” “我女儿那些被撕烂的书本,被弄脏的衣服,都是这位徐嫦的杰作,我女儿平日里最宝贝她的那些书了,折一下都舍不得,一转眼就被这个人给糟蹋了。所以她忏悔之后,我会用刀划开她的身体,让她解脱,也让她感受一下心爱之物被人弄坏的感觉……” “这个人他叫单玉山,是我女儿他们班上的体育委员,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时常把我女儿锁在厕所里,又脏又臭的厕所,一锁就是一整晚。所以,我准备了一个箱子,足够把他长长久久地锁在里面……” 中年男人转回简瞳面前,定定地看着他:“还有你,你就真的没有什么要向我忏悔的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简瞳:“……”我忏悔了好让你给我安排上死法? 中年男人似乎并不打算从简瞳这里得到答案,他很快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是见过我女儿的,她那么爱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从高高的楼上摔下来,摔成了一摊泥。” 简瞳:“……” “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中年男人歇斯底里地指责简瞳,“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莹莹她根本不用死!” 中年男人顿了顿,突然放柔了语调:“忏悔吧孩子,只要忏悔了,你就可以结束这罪恶的一生。” 简瞳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你已经打算要杀死我们所有人,忏不忏悔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男人高深莫测地看了简瞳一眼,“我还是希望他们下辈子能做个好人。” 简瞳被哽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面前这个人交流下去。 好在中年男人并不在意他是否捧场:“快忏悔吧,就差你了,等你忏悔完了,你们就可以去死了。” 第28章 简瞳一时语塞, 最终也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真是疯了。” “我当然疯了,从我得用铲子把我女儿铲起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中年男人红着眼睛又笑又哭, “等你们都死了, 我再放一把火,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你们这些罪人,不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 “那你呢,你杀了我们还能全身而退吗?”简瞳话都说出口了才意识到,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已经不被任何法律道德制约了。 好在中年男人并没有发现他话语之中的漏洞:“我?我为什么要全身而退?我杀了你们那么多人, 我得陪着你们下地狱的!” “你们都欺负过莹莹,我得看着你们, 不能让你们再找她的麻烦。” “下一辈子,你们做好人,我做坏人……”中年男人视线一转,又落到了简瞳身上,“所以说, 你快点忏悔,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简瞳咬死了就是不遂他的意:“我不会忏悔的,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女儿的事情。” “你说谎!!!”中年男人愤怒地打断了他, “你说谎!!!” 简瞳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一开始就说了, 你认错人了!你再问我一千遍一万遍, 我还是这个答案——我没有欺负过你的女儿,我是绝对不会忏悔的!” 中年男人终于彻底被激怒了,他疾步走到墙角,拿起了他的粗木棍, 转而又向简瞳走了过来:“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了,你忏不忏悔?” “忏悔不忏悔都是死,我为什么要为我没有做过的事情道歉!”简瞳咬死了不肯松口,他很清楚,一旦他忏悔,中年男人立马会开启杀戮模式,杀掉这里的所有人。 中年男人对让他们忏悔这件事那么执着,只有咬紧牙关不忏悔,才有可能利用中年男人的执念,获取到一线生机。 只不过,这样的嘴硬并非不用付出代价。 中年男人看他死不悔改,愤怒地高举起粗木棍,狠狠地朝着简瞳捶了下去…… 因为被束缚在椅子上,简瞳压根没有躲闪的余地,只能闭上眼睛,绷紧身体,任由那根粗木棍向他落了下来…… 但过了好一会儿,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简瞳迟疑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个高挑的身子逆着光挡在他面前,单手止住了击向他的粗木棍。 哥哥?! 看清闻砚之后,简瞳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哥哥!” 闻砚听到他的叫唤,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而中年男人则因为攻击被阻断,变得更加愤怒,他眼底的狂暴更盛,反手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是他准备用来划烂徐嫦身体的那一把——趁着闻砚扭头的工夫,将匕首猛地朝闻砚刺了过去。 “哥哥小心!”看清了男人动作的简瞳惊呼出声,但还是没来得及…… 白刃进红刃出,闻砚虽然险险地避开了要害部位,但那把匕首还是在他的腰间豁开了一个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一击得手,中年男人顿时高兴了起来,在他决定复仇之际,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扫除一切障碍,无论如何,他一定会给他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如果有人非要拦他,就别怪他见神杀神,遇佛杀佛。 闻砚受了伤,中年男人的攻击却并没有因此停下,相反,受到闻砚腰间那一抹血色的刺激,他的攻击更加凌厉。 闻砚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但腰间的伤,确实给他的反击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在打斗中,谁都没有注意到,简瞳的脸色越来越白…… ——哥哥因为我受伤了…… 某个瞬间,简瞳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脑里就只充斥着一个念头——闻砚受伤了,闻砚因为他受伤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闻砚腰间那一抹刺目的红,最终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 简瞳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车里。副驾驶的靠椅被放平,他平躺在上面,身上还盖着闻砚的外套。 刚刚醒过来,简瞳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迷瞪了片刻,才缓缓清醒过来。 随着记忆回笼,简瞳想起来之前的绑架案,想起了那个可悲又可笑的中年男人,也想起了闻砚为了救他受的伤…… 想到这里,简瞳立刻扭头朝身侧的闻砚看去,果不其然,闻砚的侧腰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受过伤的样子。 简瞳顿时就慌了神。 “哥哥……”他探出手去,想要触摸闻砚腰侧的伤口,却又怕碰疼了闻砚,指尖微颤,最终悬停在了距离闻砚伤口只有咫尺的地方…… 察觉到简瞳苏醒过来,闻砚放下手机,瞥了他一眼:“醒了?还好吗?” 听到闻砚标志性的清冷嗓音,简瞳瞬间鼻头一酸:“哥哥,你的伤……” “不碍事儿,”闻砚低头看了一眼腰上的绷带,“擦破点皮而已,不严重。” 闻砚挑着最轻的症状说,简瞳却仍觉得自责不已,他心底漫无边际的自责几乎要将他整个淹没了。 看着简瞳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闻砚屈指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哭笑不得地问:“你哭什么?” 简瞳捂住被闻砚弹了一下的脑门,也顺势遮住了脸上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回缓过来,简瞳再一次看向闻砚:“……对不起,哥哥。” “伤我的人又不是你,你道什么歉?”闻砚平静地说,“你也是受害者。” 简瞳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他抹了一把脸,扭头看向窗外,想调剂一下心情。这时,他才注意,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哎,已经这么晚了吗?” 闻砚闻言,也跟着向窗外的漫天红霞:“你睡了大半天了。” 简瞳惊讶地看了闻砚一眼,犹豫再三之后,轻声问:“哥哥,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闻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却看得简瞳不由得有些心慌:“……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闻砚反问:“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 简瞳皱起眉头,回忆到:“我只记得那个男人割伤了你,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闻砚听完有些惊讶,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保持缄默:“……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简瞳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嗯。”他惴惴不安地看向闻砚,“我失去意识之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闻砚一顿,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而安慰起简瞳来:“没关系,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我们是怎么出来的?”简瞳又问。 “是我把你带出来的。”闻砚如是说。 “……”简瞳总觉得哪儿怪怪的,但是闻砚摆明了不肯多说,他也问不出什么来。 “好了别多想了,”闻砚伸手揉了揉简瞳细软的头发,“既然你醒了,我们去张和中家看一眼吧。” “啊!”简瞳的思绪突然被拉回了清早时分,“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见了?” 闻砚说:“我们走到三楼中段的时候,我刚想回头看看你,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就在余光里看到你一步踏空,朝我摔了过来,我转身想接住你,却发现你不见了。” “我真摔了,”简瞳一顿,“但接住我的人不是哥哥……”即便到了现在,简瞳回想起那个人,还是满心的恐惧,“这么说来,并不是我和哥哥中间多出了一个人,而是我在摔下去的时候,就从哥哥身后消失了……”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闻砚看了简瞳一眼:“害怕吗?如果害怕的话,我们可以等到出去之后再到他家去。” “是有点害怕,”简瞳苦笑了,“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撞鬼是我的常态,在哪儿其实都一样,所以还是去吧!早点找到线索就能早点离开这里了。” 闻砚:“……好。” “就是……”简瞳顿了顿,忍不住看了闻砚一眼,“我待会儿能不能牵着哥哥的手?” 闻砚瞥了他一眼,说:“你抱着我都行。” 简瞳笑了:“那敢情好!” 在驱车前往张和中家的路上,简瞳和闻砚提起了绑架他的中年男人:“我觉得,他们好像就是论坛里说的,从燃烧的仓库里消失的那些人。” “嗯,确实是他们没错,”闻砚单手解锁了手机,递过去,“我在寻人启事里见到了他们。” 简瞳接过手机,调出相册来翻看,果然在寻人启事里找到了仓库中每一个人…… 贺伶、高儒、井岳、柴秋颖、徐嫦、单玉山……还有白梓莹的父亲,白屹峰。 即便已经过去了数年之久,他们仍保持着寻人启事里的那个姿态。 简瞳唏嘘了一阵,突然说:“他们被弄进镜湖世界我能理解,可为什么他们一直在重复进去之前的状态?”他想到了柴秋莹,早上遇见她时,她表现出的害怕不似作假,想必,已经不是第一次重复死亡的过程了…… 就像是地缚灵一样,一直持续不断地重复着死亡的过程,被困在自己的身亡的轮回中不能解脱,光是想想,都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简瞳看了一眼闻砚,他其实还想到了一些东西,只是他没敢说,他不敢问闻砚,如果他们一直出不去的话,如果他们也不慎在这镜湖之中死亡的话,是不是总有一天,也会变得和柴秋颖他们一样? 成为镜湖的“地缚灵”? 第29章 闻砚并没有立即回答, 他直视着眼前的道路,汽车在空旷的马路上行进,道路两旁的街景在余光中飞速地退去, 夕阳西下, 视野里的一切景致都被夕阳打上了一层暖橘色的柔光,他沉默了许久, 就在简瞳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想要换一个话题缓解此刻的尴尬时,他才缓缓开口:“别想那么多了, 在这个世界里,我们理解不了的东西还少吗?” “也是。”简瞳点了点头, 心里的忐忑却并没有消失。 闻砚话变少了。 这是简瞳最为直接的感受,闻砚并不是话痨, 但是有关线索和镜湖世界的话题,他从不吝啬回应,他从来不会敷衍简瞳任何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 所以现在这样的缄默和含糊,让简瞳尤为忐忑。 这种忐忑甚至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他丧失的记忆,长达数个小时的时间里能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 但是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会不会做了什么让闻砚不高兴的事情? 简瞳抿了抿唇,因为存在心底的那份无法诉之于口的感情,他对闻砚并非问心无愧。 他惧怕着, 生怕这份感情会毁掉他和闻砚好不容易构架起的平衡。 一种让他和闻砚都觉得舒服的相处方式——闻砚没有觉得被冒犯, 他也能够接近他的心上人。 犹豫再三, 简瞳扭头看着闻砚,低声问他:“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 “为什么这么说?”闻砚侧头瞥了简瞳一眼,反问。 “感觉。”简瞳一瞬不瞬地盯着闻砚的侧脸, 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 “我没有不高兴。”闻砚顿了顿,“可能是有点累了。” “那我来开车吧!”简瞳立刻提议道。 “你还没有驾照。”闻砚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但我能开,”简瞳拍了拍胸脯,“这儿也没有交警查驾照。” “还是算了吧,”闻砚说,“坐新手司机的车,身体不累心累。” “技术倒也没有那么差劲啦……”简瞳讪讪地回收了提议。 闻砚轻笑了一下,说:“瞳瞳,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其他的都不重要,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 ………… 不多时,两人再一次来到张和中家楼下。这一次,没有了白屹峰的尾随,简瞳自然也就没有产生之前的那种被尾随窥视的不适感。 但白屹峰并不是简瞳到达顶楼的唯一障碍。 一想到那个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分离了他和闻砚的男人,简瞳就有些头皮发麻。说来也奇怪,他在这镜湖世界里遇到的鬼怪那么多,唯独这一个,让他恐惧到浑身发凉。 他忍不住朝闻砚靠过去,伸手拽住了闻砚的袖口,闻砚顿了顿,反手握住他的手:“没事吧?” 简瞳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嗯!” “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好鬼不吃回头草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有了闻砚的加持和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这一次,简瞳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张和中的家。 有过撬开一整栋楼房门的丰富经验,闻砚熟练且快速地用银行卡撬开了房门,进入了张和中家。 在此之前,闻砚为了寻找简瞳,已经造访过一次这间屋子,但那时候他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就急急忙忙到下一处去寻找简瞳了。 这一次不一样,带着能够找到线索的期望,他们会将这间屋子细细地翻找一遍。 从屋子的情况来看,张和中家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所有的家具都用棉布和塑料布细致地包裹着,甚至还落了厚厚一层灰。 给闻砚提供了张和中信息的警察哥们曾经提到过,张和中回来之后不久,就开始变得神神道道,最后彻底精神失常。春夏镇就那么大,谁家有个家长里短,都能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更别说是张和中这样消失了又出现的,极具话题性。 他疯了之后,家里人受不了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干脆搬离了春夏镇,一家人到外地定居去了,张和中自然也被一块儿带走了。 也不知道现在是和家人住在一块儿,还是已经被送到了疗养院,总之,一时半会儿想要联系上他,难度很大。 况且,也不知道他的精神状态有没有些许好转,还能不能给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来。 根据朋友外婆的说法,张和中刚回来时神志还很清醒,到他彻底疯的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他曾经有过一段清醒的时光。 或许是因为都有过被困在这镜湖世界之中的经历,闻砚多多少少能够理解张和中的感觉,张和中与闻砚不同,他孤身一人进入镜湖世界,历经两年时间才脱身离开,回到现实之后,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经历,他在镜湖之中经历的那些光怪陆离,没有一个人可以分担。 一旦心志脆弱一些,疯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一个人说出来的话不被相信,那他极有可能转变叙述方式,把他的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结合张和中的年纪,这样的记录,纸质的可能远大于电子。 闻砚在赌,赌他的记录,没有被他的家人带离这里。 一旦找到这个记录,他们就有可能从中获取到一些信息,有助于他们逃离这个镜湖世界。 根据这个思路,闻砚和简瞳把搜索的重点放在了卧室和书房里。 仗着镜湖世界会自动重置物品,他们翻找的动静很大,和小心谨慎一点边儿都不沾,但不得不说,这样很有效率。 不多时,简瞳从卧室里翻出了一个箱子,里面放满了张和中的日记本。 “哥哥,我找到了张和中的日记本!” 闻砚停下了手中的活,走过来接手了简瞳手里的箱子。按照推断的时间,闻砚从一堆日记本里找出了最新的那一本,翻到对应的时间,果不其然看到了镜湖的字眼。 闻砚就近找了个座,坐下来细细地翻阅这本承载了张和中所有没能诉之于口的经历的日记…… 【近来,我的状态每况愈下,人也变得越来越迷糊,说来可笑,我在那个地方待了两年,却因此变得不适应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这真是太可笑了。 这些天来,我听到不少人隐晦地谈论我,说我疯了。我并不生气,因为那也是我所担心的——我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真的成为他们口中的疯子…… 没有人相信我,他们觉得我的经历只是一种癔症,就连我的家人,都不相信我。 所以,我决定趁我还清醒,把改变了我一生的两年时光,用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 不知道百年之后,会不会有有缘人,看到这段文字…… 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在一个傍晚进入镜湖的。我还记得那一天,火烧云烧红了半片天,但我的心情并不像天空那么美丽,和几个同事凑搭子打麻将,输了一大笔钱。我现在已经记不大清具体的数额了,只是依稀记得那是我存了半年多的私房钱。 我原本计划着,给自己添置点东西,现在一场麻将,全打了水漂,给我气得不轻。况且,那天我原本不想打麻将的,是他们仨一直怂恿,说三缺一。 也怪我,没经住诱惑,一坐下去,半年的私房钱就没了。 我那时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回到几个小时之前,死死地拉住那个意动的自己。我藏私房钱这事儿,我太太不知道,所以我再怎么悔恨,也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半分,憋得我心里火烧火燎地难受。 我太太看我心情不大好,就给了我一点儿零花钱,让我出去散散心,顺便买瓶酱油回家。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是什么时候进入镜湖世界的,我意识到不对劲,是因为我发现超市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平日里熙熙攘攘都是人的地方,突然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能不古怪吗? 我立马掉头出来,这才发现,不止超市,整个小镇都空了…… 我找了很久很久,才在小镇里找到另一个人,我认识他,他叫冯兴学,已经失踪了好几年了。我当即心下一沉,那时候,我心底隐隐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应该是回不去了。 我也会像冯兴学一样,成为失踪人口。 我在镜湖里生活了将近两年,除了冯兴学,也遇到过别的人,但几率很小。整个小镇空空荡荡的,很多时候,连交流都觉得是一种奢侈。 我还是住在我自己的家里,镜湖世界的时间并不是停滞的,所有的东西都跟随着现实一并更新。 有时候我转头看见桌上多了一束花,就知道那是我太太顺手添置的。两年时间,家里多了很多小物件,平日里我不一定能注意到,但在那里,无聊的我对所有的东西如数家珍,所有的变动都逃不开我的眼睛。 一年以后,家里甚至多了我的照片,像遗像一样被供奉起来,我的家人甚至每天给我上一炷香。 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后来,我发现,出现在镜湖里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像我、像冯兴学那样的活人,是以活着的姿态进入镜湖的,我们甚至可以在镜湖里继续生活,那里永远不会缺少生活物资。 还有一种,是在死亡的瞬间,进入镜湖的。后面这种人,会不定期地出现在镜湖里,以一种非常狼狈和慌乱的姿态,和人搭话。这时候,千万不能搭理他们,即便看到了也得当作没有看到,冯兴学说,他们在持续死亡的过程,一旦和他们有了交集,就会被拖进这个过程中,一不小心就会赔上性命。 冯兴学之前遇到过一个人,就是因为不小心回应了他们,被牵扯进去,一块儿死了。 再之后,我们也探讨过为什么会是我们被拖进来,分析了大家进入时的状态之后,我们得出了一个也不知道是对是错的结论——在情绪波动非常剧烈时,就有几率被拖进镜湖世界里。就像输了钱的我,悔恨得捶胸顿足,或是像冯兴学,因为母亲去世极度悲愤…… 一种足够极端的情绪,极致的愤怒、悔恨、痛苦……都会成为进入镜湖世界的契机。 在我之后,陆陆续续也有些人进来,但有的人因为挨不住这里的寂寞,选择了自杀,有人的则因为不够小心谨慎,被拖入了别人的死亡过程…… 总之,镜湖似乎在源源不断地进人,可小镇里的人,好像越来越少。 我和冯兴学尝试过很多方法都没能离开那里。 我甚至一度认命,接受了自己有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那片湖的结果。 直到我遇见了他…… 第30章 在遇见他之前, 我和冯兴学都对这个世界的本质有着自己的理解。 或者应该说是……猜测。 我们对它的理解并不全然相同,但多多少少有些共通之处。 在冯兴学的理解里,这个地方就像是陶渊明先生的《桃花源记》里的那个桃源, 他甚至猜想过这个世界里原本是有过居民的, 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以及各种各样的原因, 这些人纷纷离世,只留下了一座空城。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猜想。 我的理解虽然没有他的那么理想化, 却也认同他的中心思想——这个全然复制了春夏镇的地方,像是一个芥子空间, 或者说平行空间,在与现实重叠的某个瞬间, 像我们一样的人,就有几率误入其中。 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空间会是活的。 这并不是一个地点或是一个空间,它有自己的意识,有思想, 有好恶,像人一样拥有喜怒哀乐…… 它甚至形成了自己的意志——那是一个甚至比我都要鲜活的存在。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见镜湖的意志时,他还是个孩子, 四五岁的年纪, 模样俏生生的。刚看到他的时候我有些吃惊, 又有些生气,气这个地方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肯放过,直到我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 都在应和他的呼吸和心跳。 他笑时晴空万里,难过时阴雨绵绵,只要他出现,他就是这个世界绝对的中心。 我知道不能从一个常人的角度去看待他,但我还是时不时会想起他,因为他是我这一生最伟大的发现,我平凡而碌碌的一生,从遇见他开始,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因为他,我才能走出那个世界,才有机会窥见镜湖世界的冰山一角…… 我原该一直被禁锢在那个世界里,直到生命的尽头,但当我意识到他的与众不同时,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这或许是我唯一能够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我家人身边的机会,机会稍纵即逝,我甚至来不及知会冯兴学,只能接连哀求这个与我仅仅有一面之缘的孩子,哀求他让我回到我心心念念的家人身边。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他似乎很开心,所以诧异了片刻就同意我的请求。 离开镜湖的通道被打开时,我其实犹豫过,我已经知道了离开的方法,还用得着那么着急吗?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英勇无畏的梦? 但我终究不是无牵无挂之人,我还有爱我的妻子,还有两个孩子,我没有冒险闯荡世界的资格,所以我最终选择回归我的家庭,回归我碌碌无为的平凡生活。 在我走过漫长的通道时,我信誓旦旦地以为我可以回归原本的生活。 但事实上,我错得离谱。 正因为窥见了镜湖的本质,我更清楚它的危险性,我在镜湖世界里见到了太多的死亡和离别,而它始终在源源不断地吞没着春夏镇的居民,而大家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春夏镇里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邻居……我目及之处的每一个人,我都很熟悉,在这个被镜湖“笼罩”的小镇上,没有人逃得过去。 一旦有了剧烈的情绪波动,就有可能被带进那个世界里。 在那里,死亡远比逃离简单容易。 可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有剧烈的情绪波动呢?就连从镜湖世界里死里逃生的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保证。 我想尽力把我所知的一切告诉大家,想让我的朋友们清楚镜湖的危险性,可没有人相信我的话,大家都觉得我疯了。 我曾经有幸窥见另外一个世界的本质,却不被任何一个人理解,那样的落差感,我难以接受。 但很快,我发现问题不仅如此。 我开始变得越来越疯癫,这种改变并不受我的控制,我思来想去,觉得这只可能是离开镜湖的后遗症。 吞没了那么多人的镜湖,晦暗杂生,又怎么会生出全然向善的意志? 可即便如此,我也忘不了他,忘不了那种窥见到另外一个世界本质的震撼和触动…… 在这段还算是清醒的日子里,我时常会想起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长大?从我印象里浓墨重彩的孩子出落成浓墨重彩的大人,又或者,会永远保持孩童的模样……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到这本日记,但我还是想把我的结论写下来,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们需要逃离镜湖世界,千万记住我的忠告——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如果想要逃离镜湖,就一定要找到它的意志,只有镜湖的意志才能打开离开镜湖的大门………】 ………… 张和中失踪之前,是镇上唯一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得益于职业优势,即便在张和中已经不太清醒的状态下,这篇日记仍然写得条理清晰,信息点明确。 最起码,闻砚通过这篇日记,很容易就得到了三个信息点—— 1.镜湖产生了自己的意志,想要逃离镜湖,就一定得找到这个意志。只是逃离的后遗症尚待明确,张和中的日渐癫狂因为没有别的参照物,还不能下定论说是镜湖带来的后遗症。 2.进入镜湖的条件是情绪波动过大,一旦达成这个条件就有几率被选中,被拖入镜湖之中。 3.被拖进镜湖里的人分为两种,活着的和死掉的,死掉的人会在镜湖世界里形成类似“地缚灵”的东西,在特定的时间段里被刷新出来,重复自己死亡的过程,一旦活着的人在这个阶段内和他们有了交集,就会被拖入其死亡过程之中共沉沦。这和简瞳之前的经历一致,因为在出门的时候撞见了柴秋颖并回应了她的求救,所以被白屹峰列入了绑架和杀害的名单。 闻砚看完之后,把日记递给简瞳,自己继续翻找其他的资料,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简瞳看了一眼日记,“啧”了一声:“这个字体好熟悉啊……” 闻砚闻言,转头过去又看了一眼,之前他只注重内容,没有在意字迹,现在看来,确实有些熟悉,他想了想:“是不是图书馆的那个批注?” 简瞳愣了一下,立马翻出手机来核对当时留下的照片,果不其然,字迹非常相似,看来,那个在图书馆馆藏镇志的镜湖介绍旁边留下批注的人就是张和中。 之后,他们又翻找了一些文字资料,但没有什么更大的收获了。 关于镜湖世界,张和中想要留下的所有信息,都在那篇日记上被列明了。 按照推算,他们今天离开镜湖世界的时间是在晚上八点钟,八点来临之前,闻砚带着简瞳离开了张和中的家,回到了他们驾驶的汽车上。 在驱车回家的路上,他们离开了镜湖世界,接下来,他们拥有四个小时的安全期。 一路上,兄弟俩都有些沉默,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从镜湖世界里回到现实世界了。 今天之后,镜湖禁锢、控制他们的时间将会长达二十四个小时,如果一直找不到镜湖的意志,那他们再也不能回到这个世界了。 最后这四个小时,他们不再急于寻找线索,对于一个可能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告别必不可少。 闻砚把车开回了家,下车之前,他对简瞳说:“你要不要去见见郭小胖?” 简瞳愣了一下:“欸?” “你在这里还没有交到很多朋友吧,剩下的时间也没有什么别的安排,去和你的朋友们告别一下吧?”闻砚如是说,“还有爸妈,也别忘了。” 简瞳点了点头,他知道,闻砚的未尽之意——如果没能出来的话,这应该就是永别了。 所以,好好地告别一下吧。 “哥哥呢,也有要告别的人吗?”简瞳犹豫了一下,轻声问。 “当然啦!”闻砚揉了揉简瞳细软的头发,“我也有很多亲朋好友啊。” 简瞳心里顿时跟压了块儿石头似的,沉甸甸的,有点喘不上气来。 闻砚见他脸色不好,安慰道:“别想太多,我们一定能出来的,现在的告别,只是以防万一……” “哥哥!”简瞳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闻砚:“……嗯?” 简瞳咬了咬牙:“你恨我吗?” 闻砚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不是我死缠着你,你根本不用……”简瞳哽咽了一句,“你根本不用和你的亲友告别,不用去那个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地方!” “瞎说什么呢,”闻砚哭笑不得,“你整天哥哥哥哥地叫我,敢情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没当一回事啊?” 简瞳沉默。 闻砚正色道:“简瞳,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也应下了,我就有责任保护你。”闻砚顿了顿,“我这二十多年来,也是第一次当哥哥,可能有些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我是真心的……” “可是……”简瞳突然扭头看向闻砚,微红的眼眶之中,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可是我根本就不想把你当哥哥!” 闻砚表情僵在了脸上:“……瞳瞳?” “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你怀着什么样的感情!”简瞳强迫自己一瞬不瞬地看着闻砚,“我喜欢你,我看到你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肮脏的念头,我只想吻你抱你,我根本不想当你的弟弟!” 趁着闻砚错愕之际,简瞳一把拉开车门,打算下车。 闻砚立马伸手拽住他的胳膊:“瞳瞳你要去哪儿?” “哥哥放手,”简瞳回头看了闻砚一眼,“不放手我就亲你了!”说着,朝闻砚凑了过去。 闻砚一惊,手上的劲一松,简瞳逮准时机,脱身蹿下了车。 第31章 闻砚见状, 连忙下车,堪堪叫住已经蹿出去十几米的简瞳:“等一下!你要去哪?” 简瞳在原地站定,却没有回头, 他背对着闻砚, 说:“去找郭小胖,和他道个别, 哥哥不要跟过来。” 闻砚松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瞳瞳,你现在这个年纪, 心智还没有完全成熟,有时候难免会把一些感情错误地当作是喜欢, 再过几年,你回过头来看, 你对我未必是你现在以为的感情,所以我们顺其自然,我不会强迫你不要喜欢我,你也答应我,让这段感情先静置一段时间, 再做定论,好吗?” “……好啊。”简瞳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地回了闻砚一句好。 简瞳孤零零地站在路中央, 塌着肩膀, 看起来可怜极了。闻砚看着简瞳的背影, 总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朝他走了几步:“瞳瞳,你还好吗?” “哥哥,我可以去找郭小胖了吗?”简瞳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立马开口打断了闻砚,“我还要跟他道别,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去吧,早点回来。”简瞳说到这个份上,闻砚只能止住自己靠向简瞳的步伐,松了口把人放走。 他和简瞳可能确实需要短暂地分开一下,让彼此都冷静一会儿。 简瞳迈步跑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了闻砚的视野里,闻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家。 接下来的时间里,闻砚上线和几个朋友聊了一会儿,又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隐晦地告了别。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临近十一点,简瞳却还没有回来,闻砚有点儿心绪不宁,干脆给他打了个电话。 按下拨号键时,闻砚还有些担心简瞳会因为那会儿的事情闹脾气不接,好在担心是多余的,简瞳很快接起了电话。 简瞳:“哥哥?” 闻砚也说不清为什么,但简瞳接起电话的瞬间,他真的松了一口气。 “瞳瞳,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家里等你,还是过去接你?”大概是因为否定了简瞳的感情,闻砚总觉得有些愧疚,忍不住想要对简瞳更体贴一些。按照以往的经验,一旦进入镜湖世界,他们俩是不能分开的,闻砚的情况还好,简瞳一旦孤身一人,那就和竖起来的靶子没什么区别。 简瞳如果还想和郭小胖多聊一会儿,那就换闻砚过去和他会合,反正只要能会合就行,不拘泥于地点。 简瞳的回答还是出乎了闻砚的预料:“哥哥,我……不回去了。” “那我过去找你。”闻砚说。 “等等,哥哥也不用过来……” 闻砚皱起精致的眉头:“……什么意思?” “哥哥,我在想……”简瞳顿了顿,斟酌着语句缓缓地说,“我们,是不是分开走比较好?” 闻砚被气笑了:“在镜湖世界里你独自一人是什么状况你不清楚吗?你是在闹脾气吗?” “我不是在闹脾气!”简瞳打断了闻砚,“我只是……一直在想,无论怎么想,哥哥都不符合镜湖世界的目标挑选条件,之所以会被拖进镜湖世界里,果然还是因为我吧?因为我每天缠着你,和你在一起。如果我今天离你远远的,你是不是就不会进去了?” 这样,闻砚就不需要和那么多亲友告别了,还可以待在这个世界上,过好原本应该非常非常耀眼的一生。 “你这小脑袋瓜儿在想什么呢?”闻砚有些哭笑不得,“我都已经进去过那么多次了,你觉得那个地方会放过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简瞳难得出声反驳闻砚。 自打从张和中的日记里得知了镜湖世界的“准入条件”,简瞳就一直在暗暗自责,因为无论怎么想,闻砚都不符合那些条件,反倒是他,被黑色人形追得上蹿下跳,契合了“准入条件”,加上他之后因为害怕,一直缠着闻砚,这才把闻砚也牵扯进其中。 这种认知让简瞳一时难以接受。谁能接受因为自己牵连了喜欢的人?谁又愿意让心上人经历这些不愉快? 这种自责甚至比简瞳在镜湖世界之中担惊受怕还要让他难受,于是,他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他想试试能不能靠远离闻砚,把闻砚从这件事里摘出去。简瞳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在镜湖世界里的那些鬼怪对他的哥哥避之不及,只有他是它们的目标。 闻砚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但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别闹了瞳瞳,”闻砚揉了揉眉心,“即便真的可以,我也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 “我们又绕回之前那个话题了,”简瞳短暂地笑了一声,“哥哥心疼我,我难道不心疼哥哥吗?我只是你弟弟,你可是我的心上人。” 闻砚被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简瞳就干脆利落地撂了电话。 闻砚再拨过去的时候,他不接了。 闻砚握着手机,叹了一口气,起身往郭小胖家去,既然山不就我,那就由我来就山吧。 但简瞳并没有乖乖待在郭小胖家,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来找过郭小胖。 闻砚问清楚情况之后礼貌地同郭小胖道别,打算去别的地方找找这不省心的弟弟。 谁知郭小胖却追了出来,问:“闻砚哥,瞳瞳最近在忙什么?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闻砚看向眼前一脸担忧的小圆脸,觉得自己有必要替简瞳和他在这里最好的朋友道个别,于是他缓了缓语气,对郭小胖说:“我和瞳瞳要出一趟远门,最近在做准备,比较忙,所以他才没有过来找你玩。” 郭小胖“啊”了一声:“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想到闻砚没在春夏镇长期居住,他又问,“……那你们还回来吗?我买了很多新游戏,还等着瞳瞳和我一块玩儿呢,都是他喜欢的……”郭小胖不是那种聪明款的孩子,面对闻砚这个“别人家孩子”“压在春夏镇所有孩子头上的大山”,多多少少有些拘谨。 闻砚说:“会回来的,你放心吧,一回来我就让他来找你。” “好!”郭小胖高兴起来。 “我一定把瞳瞳带回来,到时候,你要继续和他一块玩儿啊。” “放心吧。”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怪怪的,但郭小胖还是拍了拍胸脯,向闻砚保证。 接下来,闻砚又开始继续寻找简瞳。简瞳没有交通工具,照理说应该走不远,但分开将近三个小时,闻砚并不清楚简瞳会找个地方待着,还是不断前进和自己拉开距离。 所以,闻砚决定挑几个简瞳经常去的地方和他可能会觉得安全的地方找一找。 当闻砚步行在午夜十一点的巷道里时,他突然想到,这几天,他似乎一直在重复寻找简瞳的过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变得对简瞳那么上心。 之前刚得知简瞳心意的时候,闻砚确实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过分优秀,从小到大,闻砚遇到过无数对他有好感的人,但那些人都不是简瞳。 说实话,闻砚刚回来的时候,对简瞳并不算上心,父亲再婚对象的儿子,只要表面上过得去就行了,他又不在父亲这边长住,偶尔回来一次,也不会和这个弟弟有什么冲突。只要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闻砚没有想到,他会被那样地喜欢着…… 简瞳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看过去,都像是盈着大海的波澜,沉淀着日月星辰的璀璨,可一旦他看向闻砚,眼睛里虽然熠熠生辉,可细看之下会发现,星辰大海都失色了,闻砚在他眼睛里,是唯一的光。 有谁能真心拒绝另一个人全情投入的喜欢?谁又能抵抗住一双不沾欲望、全然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闻砚告诉自己,既然这样,那就把简瞳当作自己的弟弟,好好照顾他,尽到一个哥哥的责任。 即便之后和简瞳一块儿被拖进镜湖世界,他认定的这一点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只要简瞳叫他一天哥哥,他就护他一天,所以他完全没有想到,简瞳对他会是那样的感情。闻砚扪心自问,他给不了简瞳想要的回应,可他似乎也不能像对待之前那些追求者一样,干脆利落地捅破简瞳的幻象。 即便只有短短几天的相处,但简瞳对他来说,到底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 窗户纸被捅破之后,闻砚心里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冷静,所以他才会放任简瞳离开,给简瞳也给自己一点冷静和缓冲的时间,可谁能想到,这个弟弟无论在镜湖里还是在镜湖外,都是个撒手没,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直到午夜十二点来临,闻砚也没能找到简瞳。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退去,闻砚独自一人站在巷道之中,再一次,被拖进了镜湖世界之中。 与此同时,在几公里之外的中心广场上,简瞳坐在长长的阶梯上,迎来了再一次的“进入”。 第32章 几乎是在“进入”发生的同时, 简瞳身后便传来了响动声,既像是风动树梢枝叶落地,又像是有人踏着遍地落叶而来, 不断向他靠近…… 可镜湖世界本该是寂静无声的。 即便真的风动树梢, 也不该有任何声响……根据简瞳的经验,除了闻砚之外, 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声音发出者,都对他不怀好意。 作为一个“靶子”,简瞳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明确。 可他现在正处在极度烦闷之中, 就连恐惧感似乎都消退了不少。 简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只要一想到他之前因为一时上头,不管不顾地跟闻砚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他就觉得窒息——他是脑子进水了吗?是觉得日子太好过了吗? 简瞳自暴自弃地想:呵!我现在连死都不怕了,恨不得挖个坑就地把自个给埋了, 还会怕你们吗? 于是,他出声呵斥:“别烦我,滚!” 他心想:我难道是唐僧转世吗?怎么这些鬼鬼怪怪一个两个都盯着我打转?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闻砚此刻并不在他身边,他哪来的底气和这些东西叫嚣?简瞳皱起秀气的眉头, 安慰自己:算了,大丈夫向来能屈能伸。 于是,简瞳再一次怂了。 他“噌”地站起身来, 拍拍屁股, 从台阶上蹦了下去, 身后那东西似乎真的被他呵斥住了,趁着这工夫,简瞳撒开腿就往家跑。 ——他和闻砚说好了,一旦失散, 就在家里会合。 况且,他还得去确认一下闻砚的情况。 ………… 与此同时,在春夏镇的某条巷道里,闻砚还在继续寻找着简瞳。 只不过,闻砚并不打算继续扩大范围了,找完现在这条巷道,他就立即折返,原因很简单,简瞳在镜湖世界里,总归是没有在外面那么硬气的。 他胆子小,又被刷了N层招鬼buff,每次和闻砚分开,都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以闻砚对简瞳的了解,他大概率还是会回家,因为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他们约定好失散之后会合的地点。 况且,简瞳无论如何都得回去一趟——他需要回去确认闻砚的状况,看看他远离闻砚之后,闻砚有没有脱离镜湖的控制。 一想到这儿,闻砚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简瞳那个小脑袋瓜给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水。 得是几斤的注水脑袋才能想出这么坑人不利己的主意来。 闻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可自己认下的弟弟,能拿他怎么办? 还不是只能受着,护着,宠着…… 不多时,巷道探索到了尽头,一无所获的闻砚按照原计划打道回府。 出乎预料的是,闻砚竟然在折返的路上,撞见了同样正在往家走的简瞳。 这段时间时不时大街小巷到处找简瞳,导致闻砚对简瞳的身影非常敏感,几乎在看到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的瞬间,他就已经认出了那是简瞳,久寻不到的急迫让闻砚行动先于意识地叫出了声:“……瞳瞳?” 但叫出简瞳的名字之后,闻砚就后悔了。 因为叫了简瞳一声后闻砚才发现,简瞳身上的衣服并不是他们分开时穿的那一套。简瞳中途没有回过家,那他去哪儿换的衣服? 可下一秒,那个身影应声回头,那张姣好侧脸确确实实属于简瞳。 闻砚愣了一下。 因为他已经认定了自己认错了人,甚至在一瞬间设想出了应急预案,可这个人偏偏就是简瞳。 “哥哥!”简瞳回头一看发现是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绽开了。 闻砚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眼前的简瞳,总觉得和之前相比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这很奇怪,明明长相丝毫无差,就连看到他时脸上绽开的笑容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可他就是觉得不一样。 准确来说,这种微妙的区别是来自气质的。 在他们分开之前,或者说,在简瞳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前,简瞳在闻砚眼里就像是清甜的草莓,那么眼前这一个,则更像是…… 一朵罂粟花。 你看他亭亭玉立,看他花叶曼妙,明知他有毒,明知他危险,仍控制不住看向他的目光…… 将感情剖析出来,真的能够让一个人发生那么大的改变吗? 有那么一瞬间,闻砚也想过,眼前的这个人会不会是镜湖幻化出的幻象。 可一想到之前在仓库发生的事,闻砚又释然了,或许,剖析自己的感情这件事对于简瞳来说,也算是一种刺激吧? 况且,虽然闻砚有些回避,但简瞳眼睛里对闻砚的喜欢,是别人模仿不出来的,就连那些嘴里说着喜欢闻砚的人,眼里也从未出现过简瞳这样的光彩。 况且,之前让闻砚感到困惑的更换衣服也并非无法操作,他们分开了三个多小时,简瞳如果不想让闻砚找到他,自然不会去找郭小胖,可他在春夏镇并不是只有郭小胖这一个朋友。再说了,他带了手机,八九点商场还没关门,怎么弄不来一套衣服? 闻砚定了定神,说服了自己,眼前这个人确实是简瞳没错…… 闻砚因为分神站着没动,简瞳便靠了过来,在闻砚面前,矜持、底线这些字眼似乎从简瞳的字典里被删得干干净净。 简瞳眼疾手快地将手臂塞进闻砚的臂弯里,挽着闻砚的胳膊,整个人半吊在他身上。 闻砚低头看他,他就弯着眉眼冲闻砚笑。 说实话,因为之前被简瞳表白过,简瞳这样亲昵地缠上来多多少少让闻砚觉得有些不自在,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但他也不能甩开简瞳,一旦把人甩开了,那拒绝的意味可就太过明显了,是他自己提出来让简瞳把感情静置一段时间,他如果反应过度,反倒像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 再说了,简瞳那么敏感一个小孩,要是拒绝得太明显不小心伤到了他,闻砚真怕这个撒手没的弟弟一时想不开,再给他整一出失踪来。 权衡一下利弊,闻砚决定任由简瞳挽着他的手臂,半吊在他身上。 只不过被吊着到底不舒服,闻砚忍了忍,还是轻声斥责了一声:“站稳,好好走路。” “只是站稳,不是放开吗哥哥?”简瞳眼波一转,那双漂亮的葡萄眼亮得惊人。 闻砚没有接话。 简瞳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哥哥,我们待会儿去哪儿呀?”简瞳这个年纪,正处于少年和青年的过渡阶段,长相看起来干净又漂亮,还夹着一丝天真无邪的韵味。 闻砚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回家吧,先回去一趟。”不知道为什么,闻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要回家一趟,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了似的。大概就像是简瞳坚持认为镜湖就是他们要找的镜子一样,是一种更趋近于第六感的直觉。 “好啊!”简瞳像往常一样,并不会对闻砚的任何决定提出异议。 虽然简瞳看起来有些变化,但他们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尴尬表白而改变,这多多少少让闻砚松了一口气。 找到简瞳之后,闻砚原本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放松了下来,他带着挽住他胳膊不肯松开的简瞳,按照原定路线往家走,这期间,两人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种话题都有涉及,却唯独避开了之前那个令两人都有些尴尬的表白。 简瞳没有问闻砚是决定接受还是拒绝,闻砚也没有再跟简瞳强调情感的误导性。 他们微妙地维持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家门口。 借着掏钥匙,闻砚终于把今天黏人至极的简瞳从身上剥了下来,随后,他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然后扭动门把手。 就在闻砚即将推门而入之际,他突然听见家里传来了动静——一连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断靠近大门的方向。 闻砚一愣,因为这个脚步声他很熟悉,回到春夏镇这些天,他每天都能听见这熟悉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冲进属于他的房间…… 然后赖着就不肯走了。 开门的动作瞬间顿住了,闻砚甚至下意识地往后拉了一把,把门再一次锁住。 就在这时,大门的另一边,传来了简瞳小心翼翼的声音,他试探着问闻砚:“哥哥,是你回来了吗?” 闻砚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简瞳,他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眼神却冷了下来…… 闻砚冷静地缓慢地向后退去,和简瞳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简瞳似乎没有注意到闻砚悄然拉开的距离,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那扇门,如果目光有温度,那扇门几乎要被灼开两个窟窿来。 闻砚注意到,简瞳干净漂亮的脸蛋上,兼容着冰冷的神情和漫不经心的浅笑,形成了一种纯粹而扭曲的恶意。 ——他不是我的瞳瞳…… 闻砚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如果不是找到了门里边的那个简瞳,闻砚压根不可能意识到眼前的这一个有问题。 他们真的太像了,形象、声音、行为模式统统如出一辙,即便气质上有细微的区别,可这两种气质在简瞳身上是并存过的,所以一开始闻砚才被迷惑。 他们之间的区别非常细微,单看任何一个,很难区分谁是谁。但等两个人凑到一块儿,他们的区别反而被放大了。 对于闻砚来说,现在的他很清楚,门里面的那一个简瞳才是他要找的简瞳。他的弟弟干净得如同一泓清泉,是绝对不会露出方才那样的神情的…… 还没等闻砚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简瞳而庆幸,下一秒,他猛地往前一倾——站在他身边的简瞳一把扯住了闻砚的领子,将他拉向自己,然后,啃上了他的唇。 数秒之后,闻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吻。 第33章 中心广场距离闻家并不远, 所以在“进入”之后,简瞳很快回到了家里。 在家里等待闻砚的这段时间,简瞳过得无比煎熬, 一方面, 他希望闻砚能够顺利地脱离镜湖世界的控制,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他也不会再因为牵连了心上人而愧疚不已;但另一方面,简瞳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再离开镜湖世界了,如果闻砚真的脱离了镜湖世界, 那他们就算是天人永隔了。 在这种煎熬的状态下,简瞳对门口的风吹草动都给予了极大的关注。 那会儿, 简瞳明明已经看到门把手被扳动了,门却在自己出声的瞬间被再度关上。他一头雾水地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 门外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简瞳悄悄地打开房门,透过门缝,朝外看了一眼…… 可就一眼,差点没把他整个气炸——他竟然看到了一个人在亲吻闻砚。 那可是闻砚啊!是他放在心尖尖上奢望了许久都没敢染指一分的闻砚啊! 他竟然敢亲他!是向天借的胆儿吗?! 简瞳甚至还来不及对他和闻砚的重逢做出情绪上的反馈, 脑子就被这个吻“轰”地一下炸成了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出去, 把那个人狠狠地从闻砚身边推开了。 那个人猝不及防地被简瞳一把推开, 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他看向简瞳,简瞳却没看他。 简瞳这会儿注意力压根没在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身上,推开他之后,简瞳一把扯住闻砚的手, 将人拉到自己身边。 闻砚线条优美的唇因为亲吻变得湿润,看起来非常诱人,简瞳死死地盯着闻砚的唇,直到闻砚如有所感地抿了抿唇,他才移开了视线。 如果不是还顾及闻砚的感受,简瞳甚至想要探过去,用一个吻消除掉属于别人的印记…… 然而就在这时,简瞳突然听到了一声嗤笑:“哟,我说是谁呢。” 简瞳定了定神,朝那个他恨不得活剐了的人看去…… 这一看,他便如同被雷击般整个人愣在了原地——那个亲吻闻砚的人,竟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身形样貌丝毫无差。 见他望去,那个人的脸上挂上了一抹嘲讽:“这会儿你倒是胆大,我还以为你要躲一辈子呢。” “放屁!”简瞳呵斥道,“你是谁?为什么用我的模样接近我哥哥?!” “你的模样?你的哥哥?”那个人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笑得直不起腰,“你不是不敢见我吗?你怎么确定是我用了你的模样,而不是你偷了我的样子?” “你听过画皮的故事吗?抢了别人的模样,当自己的脸……”简瞳气得发抖,“偷别人的东西久了,竟然还真当自己的了,可不可笑……” “是与不是,你心知肚明。”那个人冷冷道。 简瞳心下一沉,不肯再和那个人继续打嘴炮,而是转头看向闻砚:“哥哥,你没事吧?” 闻砚也在看着那个多出来的“简瞳”,听到简瞳的询问,这才回过头来:“……别担心,我没事儿。” 那个人见简瞳不再回话,又叫嚣:“简瞳,你可真是个胆小鬼,我看不起你。” 简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让你这样的怪物看得起?!”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接近我们?!” “怪物?”那个人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我是怪物的话,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不会真以为披了一张人皮,就能当人了吧?!” 简瞳的忍耐力似乎到了极限,他像是被激怒一般朝那个人扑了过去,顷刻间,两人便扭打成了一团。 好在两个人穿了不一样的衣服,所以即便长了同样的脸,有着同样的身形,闻砚还是能够通过衣服把两个人分辨出来。 这场架打得并不惊心动魄,虽然你一拳我一脚,却打出了些许奶猫互挠的架势。闻砚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走上去把互殴的两个人给隔开了。 在隔架的时候,闻砚下意识地把自己熟悉的那个简瞳护在了身后,对闻砚来说,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是人之常情。 谁知这一幕,却激怒了另一个“简瞳”。 那个看起来对所有事情都漫不经心的人一瞬间就红了眼睛,他一瞬不瞬地瞪着闻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顶着简瞳的模样,要哭不哭的样子看得闻砚一时间有些无措。 那个人见闻砚迟迟没有动作,气急败坏地朝他吼道:“凭什么偏心他啊!”吼完,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被闻砚护在身后的简瞳,扭头跑了。 闻砚摸不着头脑,在他看来,这个人似乎和简瞳有些渊源,而简瞳对此也并非一无所知,可就在他刚想转过身,向简瞳询问一番之时,简瞳出声截住了他的话茬:“……哥哥!那个可恶的怪物竟然变成我的模样来骗你,你没事吧?!” “怪物?”闻砚一愣,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是呀,”简瞳心有余悸地说,“这镜湖也太危险了!什么样的怪物都有,竟然连这种能变成别人模样的怪物都出来了……” 闻砚若有所思地看着简瞳,后者被他看得心头发紧:“……哥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闻砚摇了摇:“没什么,你继续说……” “也没什么了,就是觉得既然有有这种属性的怪物,我们一定不能再分开了……”简瞳的声音越来越低,闻砚闻言,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是谁到处乱跑,导致我们分开的?” “……是、是我。”简瞳超心虚。 “还敢吗?”闻砚低声训斥他,“任性妄为,劝了还不听。” “不敢了,”简瞳可怜巴巴地伸手拽住闻砚的袖子,摇了摇,“对不起哥哥……” 闻砚见状,缓了缓语气:“知道错了吗?” 简瞳立马点点头:“知道了!” 简瞳认错认得干脆利落,闻砚一时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行吧,我们先回家。” “好!”简瞳乐得见他揭过了话题,欢快地往前一步,去给闻砚开门。 进屋之前,闻砚扭头朝“简瞳”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但闻砚心底关于他的困惑,却没有减少丝毫。 因为他打心眼里不认同简瞳关于“怪物”的猜想。 第34章 至于为什么, 那还要从前一天的仓库事件说起。 简瞳失踪之后,闻砚找遍了附近的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但都没能找到他, 最后凭借着当天早上的匆匆一瞥, 将目光锁定在柴秋颖身上。顺利确认了柴秋颖的身份后,闻砚根据线索, 一路找到了那间仓库。 仓库被人从里面反锁了,锁得很结实,不是闻砚用卡能撬动的, 好在仓库上方还留了一个天窗,勉强可以通行。 或许是因为白屹峰把所有人都绑了起来, 所以他并没有刻意堵上这个可以供一个人通行的天窗,闻砚就是通过天窗进入仓库的。 一进去就看到白屹峰挥舞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 神情癫狂地朝着简瞳咆哮。看到这一幕,闻砚心下一沉,立马就冲了上去,堪堪接住了白屹峰盛怒之下挥向简瞳的木棍。 但闻砚没有料到,红了眼的白屹峰一击不成, 竟然从兜里掏出匕首来捅了他一刀。 闻砚在意识到刀子刺过来的瞬间进行了躲闪,要害避开了刀锋,但腰侧还是被刀子狠狠地割了一刀。起初痛感并不明显, 但为了确保白屹峰不会再伤害简瞳, 闻砚不得不与他缠斗在一起, 腰间的创口存在感越来越明显,痛觉几乎占据了他大半的注意力。 跟白屹峰缠斗在一起之后,闻砚没有余力再关注简瞳的动向,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简瞳是什么时候解开绳子站起来的。 在缠斗中, 为了躲开白屹峰挥舞的粗木棍,闻砚仓促地往后退了一步,猛地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身躯。他心下一紧,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所有的受害者都被白屹峰绑在了椅子上,他撞上的这个人难道是帮凶吗? 要是还有帮凶的话,那可就完蛋了。 在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闻砚扭头朝身后看去,出乎意料的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竟然是简瞳。 简瞳扶住了撞向自己的闻砚,一瞬不瞬地看着白屹峰。 闻砚突然意识到,白屹峰不动了,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术,以一种癫狂的神态和动作被定在了原地。 而后,简瞳自闻砚身后伸出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对准白屹峰,收拢手指做了一个攥紧的动作,被定在原地的白屹峰顿时发出了尖厉的惨叫声。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迫使他剧烈地挣扎,不断地惨叫。 简瞳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尖叫声太过刺耳,于是他收紧了手指,下一秒,白屹峰在闻砚面前像个气球一样被捏爆了。 但预想之中血肉模糊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被捏爆的白屹峰化作了一地的尘土。 刚落地,就被席卷而来的风吹散了。 风…… 闻砚一愣,照理说密闭的仓库里是不会有风的,意识到不对劲的他立刻朝周围看去,只见周遭所有的物体都开始瓦解。 准确地说,是这个仓库开始以一种瓦解的方式崩塌。 支持着这个发生在数年之前的场景重现人间的力量似乎开始溃散,整个仓库所有的物品,仓库中央的椅子以及被捆在椅子上的学生们都在顷刻间化作了飞尘。 剧烈的风刮起了这些昭示着他们存在的飞尘,在原地盘旋升空,但所有浮起的飞尘,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在外,简瞳和闻砚站在这块隐隐形成的真空区域,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惊扰。 他们身处在这个崩溃区域的中心。 目睹了一切的闻砚其实有被吓了一跳,简瞳展示出来的能力显然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 不多时,整个仓库被夷为平地,风带走了飞尘,偌大的空地之上只剩下了站立着的闻砚和简瞳。 闻砚忍着腰侧的不适,打量起身边的简瞳来——此刻的简瞳,看起来与往日截然不同,他的眼角有些微微泛红,为他精致的五官平添了几分艳色,形象气质顿时与之前大不相同。 原本清甜的少年感被模糊了,他站在那里,更像是一株花枝招展的罂粟,看着清纯无害,实际上满身是毒。 对于现在的简瞳,闻砚持观望状态,并没有立马靠近他。 但简瞳并不喜欢这样的观望,闻砚站着没动,他便主动靠过来:“哥哥……” 闻砚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以为他做得小心,但简瞳脸上立马就写满了大写加粗的委屈。 简瞳抬眼看向闻砚,眼里写满了控诉,整个人委屈得不行。 闻砚见状不禁有些好笑,刚刚大杀四方风光无比,现在委屈什么呀? “哥哥,”简瞳凑上来拉住闻砚的袖子,闻砚这次没躲,所以他心满意足地继续说,“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是有那么一点。”闻砚点点头。 “哥哥……”简瞳扁扁嘴,语气委屈到了极点,一瞬间又恢复成了闻砚熟悉的那个他,导致闻砚也跟着放软了语气:“怎么了?” “你别不要我行吗?”简瞳仰起头,红着眼睛哀求他。 闻砚瞬间就心软了:“……好,不会不要你的。” 简瞳得到满意的回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连点头保证:“我会很乖的!” 但闻砚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他刚准备询问简瞳之前的情况,就见上一秒还在欢快点头的简瞳两眼一闭,猛地朝他砸了过来。 还好闻砚眼疾手快,才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子。 再后来,闻砚拖着受伤的身体,带着昏迷的简瞳离开了被夷为平地的仓库,艰难地回到了车里,但他没想到,还没等他仔细询问,简瞳就失忆了。 在车里等待简瞳醒过来的那段时间里,闻砚也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简瞳之前展现出来的,可能是他的特异功能,或许需要满足某些特定的条件才能激发出来。 毕竟镜湖世界都存在了,特异功能什么的,即便是出现了也不需要太惊讶,简瞳能够有在这个世界里自保的能力,闻砚也替他开心。 之后他会平常心对待的,简瞳那么在乎他的感受,他也得注意自己的态度,不要给简瞳带来额外的压力。 闻砚有一种预感,这个诡异而神秘的镜湖,似乎从这一刻开始,终于被揭开了神秘面纱的一角。 但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参照闻砚预想好的剧本,简瞳醒过来之时,就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闻砚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态,并没有立刻说出真相,而是由着简瞳暂时遗忘了这一段。 再后来,就是简瞳突如其来的表白和分开。 闻砚之所以一开始不能判断出那个“简瞳”的真假,就是因为简瞳在仓库里展现出的那一面,与“简瞳”何其相似。 等到两个简瞳都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感到了不对劲。紧接着,就是一大堆疑问涌现在脑子里—— 他这个弟弟和镜湖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镜湖世界里所有的怪都对他抱有高度的热情?相比之下,这些怪对闻砚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简瞳和那个他声称是怪物的“简瞳”似乎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怀着这些困惑,闻砚在旁边围观了两个瞳瞳菜鸡互啄,因为拉偏架,还气跑了其中一个,另一个看起来谎话连篇,似乎在极力隐瞒什么事情。现在看来,一切都透着一丝古怪。 闻砚眸色微沉,他有一种感觉,简瞳极力掩饰的,很有可能就是问题的关键。 况且,“简瞳”给闻砚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真实了,这种感觉不像是一个善于伪装的怪物能扮演出来的,如果不是遇到了他更熟悉的那个简瞳,闻砚不一定能够分辨出“真假”。 他原本认为简瞳是在这个世界的刺激下激发了特别的能力,但现在看来,简瞳和这个世界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闻砚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不露声色地观察一下,简瞳想要隐藏起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简瞳和闻砚先后进了屋子,大门“砰”的一声闭合,声响再一次触发了院子里的声控灯,高瓦数的LED灯瞬间将整个院子照得通亮。 进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因为这一系列的变故变得有些尴尬。 简瞳想着做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但一时没有好的切入点,最后还是闻砚先起了话茬:“瞳瞳,吃过晚饭了吗?”虽说现在已经是凌晨了,但他们回到现实世界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早就错过了饭点,之后简瞳又因为表白和内疚执意和他分开,闻砚不确定他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给自己找点东西吃。 简瞳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眼巴巴地看向闻砚:“没吃,现在感觉饿得要命。” “……”闻砚叹了口气,“你就不能给自己找点东西吃?” “哪有那个心情啊。”简瞳实话实说,“慌得都感觉不到饿了。” 闻砚摇了摇头:“我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 在镜湖世界里生火煮饭是没有问题的,食材还会随着正常世界的人采购而补充,除了不能联网,其他生活方式和在镜湖外没什么区别。 闻砚在厨房里逛了一圈,找到了一把面:“我厨艺不行,只会下面,凑合吃吧。” “好!”简瞳当然不会说出半个不来。 水在锅里咕噜咕噜地烧着,闻砚把面条下进去,然后找了个空碗放调料,从锅里升起的白雾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即便不交流,厨房特有的烟火味,还是有效地缓和了两个人之间的尴尬。 简瞳杵在厨房门口,试图和闻砚搭话:“哥哥,你腰上的伤好些了吗?” “不要紧,只是划破了皮肉,没伤到要紧处。”闻砚用筷子试了试面条的软硬,然后把面条挑了起来。 简瞳想了想:“待会儿我给你上药?” “行。”闻砚把面条端出来放在桌上,“趁热吃吧。” 简瞳拿了双筷子,坐在桌前开动了,闻砚一时没有别的事情,就守在桌前,看着简瞳一箸一箸地把面条塞进嘴里,嘴唇被面汤染得油亮。 看起来十分柔软…… 闻砚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他和“简瞳”的那个吻…… 第35章 闻砚下的那碗面分量并不是很多, 简瞳再怎么节省着挑,没多久也就吃完了,他自觉地起身把碗筷拿到厨房里清洗干净, 然后甩着两只半干的手出来。 闻砚已经离开了饭桌, 坐到了沙发上,面前放了一杯热茶, 看样子短时间内不打算挪地方。简瞳见状,心里突然“咯噔”一响,他有种预感, 闻砚坐在那儿似乎是在等他。 这一天里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简瞳顿了顿,凑过去在闻砚的身边坐下, 问:“哥哥,我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闻砚微微一笑:“说起这个, 我比较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简瞳一愣,声音蓦地弱了下去,“可我们不一直都是哥哥拿主意的吗?” 闻砚淡淡地看了简瞳一眼,解释道:“我现在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所以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噢!”简瞳恍然大悟, 他想了想,“我觉得,刚刚出现的那个假装成我的怪物, 挺特别的。” “怎么说?”闻砚微微侧过脸, 被灯光打得柔和的面部线条优美得惊人。 简瞳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说:“在这个世界里撞见鬼怪的经历,我有过好几次了,”他扳着指头数了数,“从一开始的黑色人形, 跳着舞的奇怪男人,再到那个鞋子怪……各种各样的我都遇到过,但是刚刚那个让我感觉很不一样,他和那些鬼怪不像是一个维度的东西。” 简瞳一瞬不瞬地盯着闻砚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你觉不觉得,他太像我了。如果只是一般的怪物,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闻砚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确实。” 得到了闻砚的认同,简瞳一下子来了精神:“所以我在想,你说他会不会就是张和中日记里提到过的那个镜湖的意志。” 闻砚垂眸,不动声色:“这么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否则很难说得清,为什么这个怪物的Level甩了其他怪物一大截。” “对对对,”简瞳飞快地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接下来,我们得把他找出来……”闻砚接着说。 “可是,”简瞳突然有些犹豫,“他不光比其他怪物厉害,也比我们厉害啊,这么贸然找上去,不是很危险吗?” 闻砚说:“可张和中日记里说,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要找到镜湖的意志。” “也是,那我们去找他吧。”简瞳想了想,长叹一口气,“待在这儿就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放个风都能连环撞鬼。” 闻砚被他搞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的。先去休息一会儿吧,等天亮了我们再出门。”昨天是他们能够回到现实世界的最后一天,被“马上就要没有时间了”的紧迫感催促着,整整一天两个人都在持续奔波,加上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多,导致他们一直没有时间休息。 现在他们已经彻底丧失了离开镜湖世界的“安全时间”,紧迫感也就随之消失了,磨刀不误砍柴工,彻底的高质量的休息,能让他们以更好的状态应对之后可能发生的各种突发状况。 “好。”简瞳应了下来,身子却没有挪动的迹象,仍然坐在闻砚身边,紧紧地挨着他。 他有些腿软。 于是索性在闻砚的身边再坐一会儿。 闻砚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简瞳干坐着无聊,便开始回顾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把所有的细节都在脑内过一遍,生怕遗漏了什么。 这一天对他而言实在是有些惊心动魄,有太多的事情值得他揣摩注意。 只是,一旦回想起来,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闻砚和那个怪物的吻。 简瞳扭头看了一眼闻砚,见他跟没事人一样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心里顿时就不是滋味了。 “哥哥……”简瞳抑制不住从心底翻出的酸味,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太对劲儿了。 “嗯?”闻砚侧头看了简瞳一眼,“怎么了?” “……”简瞳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压不住心里的不舒服,索性问了出来,“今天那个怪物亲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躲?” “?”闻砚一愣,然后难得有些尴尬地说,“我没反应过来……” “没反应过来就可以吗?”简瞳气势汹汹地反问,他语速很快,说完之后闻砚蒙了一下:“什么?” “我喜欢哥哥呀!”简瞳顿时就怂了,抽了一下鼻子,“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抱歉,”闻砚哭笑不得,温声和简瞳解释,“我真是没反应过来。” 简瞳耷拉着小脑袋不说话,闻砚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以一个哥哥的身份似乎不太合适,可以简瞳喜欢的人这个身份,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并不期待这份感情的发展,可是看着简瞳可怜巴巴的模样,不说点什么,他又觉得于心不忍。 就在闻砚举棋不定之时,简瞳突然“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去洗个澡。” “啊……好的。”闻砚顿时松了一口气,乐得接过简瞳递过来的台阶,“需要我在门外等你吗?”简瞳在这个世界里的灾祸体质让闻砚心有余悸,在允许的情况下,闻砚会尽可能地把简瞳放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 “哥哥……”简瞳突然叫了闻砚一声。 闻砚应声抬头,与简瞳对视,却被一把攥住下巴,然后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那是一个一触即离的吻。 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吻。 亲吻之后整张脸通红的简瞳先声夺人:“是哥哥自己说的,反应不过来就可以,没理由怪物都可以我不行。”说完,扭头就跑,那个仓促离开的背影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哎。”闻砚愣在原地,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想让简瞳不要离开自己的视线,但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最后,只能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温热的。 似乎还残留着简瞳的温度。 第36章 几分钟后, 闻砚“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追着简瞳进了房间,碰巧撞见抱着换洗的衣服准备去洗澡的简瞳。 闻砚一把拉住简瞳, 才发现简瞳的脸也红得厉害, 这几分钟的时间似乎并不足以让他脸上的臊红消退。 闻砚酝酿好的台词瞬间卡壳,半晌之后, 才磕绊着说:“……瞳瞳,你不能这样子随随便便亲我……” 闻砚心想:简瞳之前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让这段感情冷却一下, 沉淀一下,或许过一段时间, 等他冷静下来之后,再回顾这段感情, 就会发现这段感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他只是将对兄长的崇拜和依赖与所谓的爱情混淆了。 当初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可简瞳的一举一动根本不叫冷静,反倒是在火上浇油! 闻砚话音刚落,简瞳立马不干了:“他亲你就可以, 我亲就不行?” “不是这么算的,那只是个意外!”闻砚试图解释,“我难道还能跟他讲道理不成?” “那你以为你能和我讲道理吗?”简瞳气得口不择言, 并且从闻砚掌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腕, 抱着换洗的衣服就往浴室里钻。 闻砚被他说得一愣, 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被简瞳关在了浴室外面。 浴室里淅淅沥沥地响起了水声。梨 闻砚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浴室的门,耐着性子和简瞳讲道理:“瞳瞳, 咱们讲讲道理,之前你答应过我会把这段感情静置一段时间……” 隔着门板和水声,简瞳的声音从浴室里传了出来:“哥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闻砚拍门的手顿了顿,心想:行,那等你出来我们再说。 简瞳似乎是知道闻砚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平时十几分钟就能解决的洗澡问题硬生生被他拖了将近一个小时,实在是洗不动了,这才磨磨蹭蹭地从浴室里出来。 果不其然,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闻砚仍然雷打不动地坐在床沿,定定地看着他。 闻砚一脸看破不说破,似笑非笑地看着简瞳:“这个澡可洗得够久的,洗完的话,我们继续一下刚才的话题。” 简瞳这个澡洗得足够久,久到脸上的臊红全部退去,整个人都被水汽蒸得白里透红,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嫩得仿佛能够掐出水来。 简瞳见躲不过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跟闻砚说:“那哥哥说吧,哥哥要和我说什么?” 闻砚见状有些好笑,但仍然正色道:“瞳瞳,我是你哥哥,你不能再随随便便地亲我了。” 简瞳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掏了掏耳朵,十分不走心地说:“哎呀,耳朵好像进水了,哥哥刚刚说的什么?我听不清。” “瞳瞳,”闻砚神色一滞,“同一招用多了可就没有意思了。” 简瞳闻言扁扁嘴,略带几丝委屈地说:“哎呀,我又不是故意的,耳朵进水这种事我也不想的,要不哥哥再说一遍嘛。” 闻砚一时拿他没办法,只好又重申了一遍:“我说,你不能再随随便便亲我了……” 简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扑了过去,瞅准了他的唇还想下口,被闻砚眼疾手快地按住了:“瞳瞳?!” “哥哥?”简瞳眨巴眨巴眼睛,“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闻砚被他气笑了。 “哥哥真难伺候啊,”简瞳索性沉下身子,趴在闻砚的膝盖上,嘟囔道,“不是哥哥让我再亲一下的吗?” “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闻砚揪起他的小耳朵,反问道。 简瞳嗷嗷地从他哥手里抢救回他的耳朵,揉了揉,从闻砚膝盖上爬起来,绕开闻砚从床的另一边上了床,躺躺好还给自己掖了掖被角,完了双眼一闭,跟闻砚说:“哥哥我困了,我睡了啊。” 闻砚坐在床边上定定地看了简瞳好一会儿,最终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决定不和这小赖皮鬼一般计较,洗漱之后,也躺到了床上。 简瞳“逃过一劫”,心里亢奋得厉害,全然没有睡意,只是单纯闭着眼睛装睡罢了。 闻砚躺下之后,他就开始闭着眼睛数数,因为心有旁骛,零到一百都数错了好几次,数着数着,对时间的概念也开始模糊。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是依稀感觉到身边没有了动静,他悄悄地睁开眼睛,扭头朝身边看去——他想看看闻砚。 谁知一转头,就撞见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哥哥,你还没睡啊?”简瞳挠了挠头,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然后福至心灵道,“你看我都睡醒一觉了,哈哈……” 闻砚似笑非笑:“就这样睡了,耳朵里的水干了吗?” 简瞳顿时尴尬地嘿嘿一笑。 隔了这么久,闻砚就算有气也早就消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指头在简瞳的脑壳上点了一下:“……你啊!” 见闻砚没有真的生气,简瞳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挪动身子朝闻砚那儿靠近了一些,然后小声说:“我真的很喜欢哥哥!” “你分得清什么是喜欢吗?”闻砚不答反问。 “当然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简瞳嘟囔着,“当然分得清什么是喜欢,我对哥哥的感情就是喜欢!” 闻砚避开了他所有的告白,只是说:“不是小孩子还净装傻充愣。” “哥哥也喜欢上我的话,我这些手段不就奏效了吗?”简瞳一瞬不瞬地看着闻砚,他的眼睛又大又亮,眼里的波澜,像是倾泻在镜湖上的月光。 漂亮得足以令人深陷其中。 闻砚不太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尽是些歪理。” “哥哥……”简瞳看出了闻砚那一瞬间的不自然,正打算趁热打铁,就被闻砚给截断了:“好啦,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简瞳虽然还有很多很多的喜欢想要传达给闻砚,但他也知道过犹不及,凡事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他咽下了嘴边的话,挨着闻砚,闭上眼睛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之中。 而后一夜无话。 虽然闻砚跟简瞳说了第二天要早起,但事实上,第二天早上将近九点的时候,闻砚才把简瞳从床上叫了起来。 不赶时间之后,他们整个节奏似乎都被放慢了,就连离开都变得不是那么迫切了。简瞳斜倚在洗手台前,侧身看着卧室里的闻砚,恍惚间产生了一种“在这里生活下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的感觉。 但他没敢说。 他一边刷牙一边问闻砚:“哥哥,今天我们干什么?” 闻砚说:“找一找昨天的那个怪吧,你不是怀疑他就是镜湖的意志吗?” 简瞳点了点头,洗漱完毕之后,他转头对闻砚说:“哥哥,他能变成我的模样,是不是也能变成哥哥的模样?” 闻砚正在收拾他们的包,闻言动作一顿:“……或许吧。” 简瞳想了想,突然提议道:“那我们是不是得约定一个暗号!万一分开了,万一他又变成我或者哥哥,认不出来就麻烦了……” “也行,那你想一个吧。”闻砚说。 一提到暗号,简瞳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但才说完自己就先笑了,“不行不行,太中二了我说不出来。” 然后他又想了几个,但自己并不是很满意。 闻砚不懂他选个暗号的纠结,刚想让他随便定一个,就听他说:“就要这个吧,问题是昨天晚上有月亮吗?回答就是昨晚没有今晚有。” 闻砚一愣:“为什么是这个?” 简瞳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是清浅的笑意:“因为今晚的月色肯定很漂亮。” 第37章 简瞳话音刚落, 闻砚就愣住了。 毕竟学霸了那么多年,这点儿文学储备还是有的。 是的,闻砚从那句平平淡淡的话里, 窥见了简瞳真正想要表达的…… ——今晚的月色真美。 ——因为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所以月色很美。 ——我喜欢你。 意识到那句话的含义的瞬间,闻砚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说来也奇怪, 他明明听过简瞳更加直接的表白,却仍被这含蓄的示爱弄得手足无措。 他抿了抿唇,没有贸然接下话茬,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简瞳并不打算放任闻砚沉默,他歪着脑袋问闻砚:“可以吗哥哥?” “……什么?”闻砚猛地抬头看向简瞳, 一时竟不知道简瞳究竟是在问可不可以用这句话当接头暗号,还是在问我可不可以喜欢你? 简瞳对闻砚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 即便闻砚似乎不太在状态,他也不介意,又乖巧地问了一次:“用这句话当作暗号可以吗?” 闻砚有些局促地移开视线:“……一个暗号而已,不用搞得那么复杂。” “复杂吗?”简瞳反问。 闻砚弄巧成拙,被简瞳三个字堵得哑口无言。心里又慌又乱, 索性打住了这个话题:“那就用这个吧。”他顿了顿,站起身来,对简瞳说, “我先出去准备早餐, 你洗漱好了就出来。” “好。”简瞳怀揣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甜甜地应了。 ………… 简单地洗漱过后,简瞳满怀期待地来到了餐厅,等待着新鲜出炉的早餐。 说实话,闻砚的厨艺实在算不上好, 八大菜系南北小吃啥都不会,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下面。 可架不住简瞳的心上人滤镜有足足十米厚,只要是闻砚做的东西,就算清汤寡水,也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况且,闻砚的面比清汤寡水还是要略胜一筹的。 简瞳像个小麻雀一样,一进餐厅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和闻砚搭话。闻砚一边应付他层出不穷的话题,一边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的简瞳和他印象里的简瞳似乎不太一样了。 变得更主动,也更有侵略性了。 闻砚一时很难去评断这样的改变究竟是好是坏,但他隐隐觉得,他似乎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把简瞳单纯地当作是弟弟了…… 简瞳毫不掩饰的追求,终于搅乱了一池春水。 闻砚按住自己躁动的心,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沸腾的汤面上。 很快,煮好的面就上了桌,简瞳自觉地拿好了两人份的筷子,在餐桌前等着开饭。闻砚把面端到简瞳面前,然后看见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我最喜欢哥哥做的面了!超好吃的!”简瞳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夸得闻砚有些好笑:“我只会做这个,过不了多久你就吃腻了。” “不会的,我喜欢的东西我会喜欢一辈子的,不会腻。”说着,简瞳挑起一箸面条,塞进了嘴,“好吃。” 闻砚看了一眼碗里的面条,不功不过的水准,他自己是挑不出什么亮点来。 可看见简瞳那么喜欢,吃得两眼弯弯,闻砚的心里还是不由得泛出愉悦来。 闻砚的习惯是食不言,寝不语,在饭桌上,简瞳尝试着找了几次话题,但闻砚只是简单地应了声,并没有把话题接下去的意思。 尝试了几次之后,简瞳老实了,安安静静地把早餐吃完,然后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他们打算在小镇上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镜湖的意志。 说实话,对于镜湖意志,两人其实没有什么头绪,虽说怀疑昨天的怪就是镜湖的意志,但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来支撑这一论断。 况且,春夏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没有定位的情况下,要想找到一个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开车的话找得粗略,步行又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但在外面行动着,总好过在家里宅着。 不是有句话吗,努力了不一定会成功,但是不努力一定不会成功。 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闻砚和简瞳一块儿出了门。 彻底进入镜湖世界之后,时间对他们而言已经不那么紧迫了,往好处想,小镇就那么大,多找找,总能有那么一次两次能撞见镜湖的意志。 再说了,现在对那个怪的镜湖意志的身份也还在怀疑的阶段,出去找找线索,也是好的。 步行在街道中时,两人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完全融入了镜湖世界之中,现在的小镇似乎比他们刚来的时候要热闹一些。 原本在午夜十二点“刷新”之后就该处在万籁俱寂之中的镜湖世界,突然出现了一些声响。闻砚和简瞳对视了一眼,警惕起来。 随着探索的深入,他们很快发现了异动的源头——那是一些和他们一样被困在镜湖世界里的人——被困在镜湖世界之中,靠着每晚零点刷新的生活物资,在这个世界中苟延残喘地活着的人。 得益于张和中日记里记载的内容,两人并没有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同类而掉以轻心,万一遇到像白屹峰那样的“镜湖地缚灵”,一不小心就会赔上性命。 比起两人的小心谨慎,那些人对他们显然要热情得多,看见他们之后,几乎每一个人都上前来同他们搭话。简瞳牢记着张和中留下的信息,捂着自己的嘴,紧紧地跟着闻砚,无论是谁和他搭话,他都目不斜视,完全不做回应。 一路上,只要有人上前搭话,简瞳立马紧张地向闻砚身边靠去,闻砚挑了挑眉,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好在这个方法确实奏效,遭遇了一拨又一拨上前搭话的人,简瞳始终没有被任何意外事件波及。 在这些上前搭话的人里,简瞳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在寻人启事里见过的人,他甚至看见了那个在本地论坛上引起了激烈讨论的离奇失踪的家庭主妇。 果不其然,她是因为被丈夫的出轨刺激,情绪剧烈波动,最终被镜湖世界吸纳了进来。 但即便知道她的底细,简瞳和闻砚也没有回应她的搭话,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 再一次无视掉上前搭讪的人之后,闻砚突然扭头问简瞳:“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出现的频率高得有些不正常?” 简瞳顺着闻砚给出的方向想了想:“是!太频繁了!”镜湖世界里如果真的同时存在那么多人,那为什么前几天他们没有看见? 简瞳又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和这个地方彻底融合了,彻底出不去了,所以这些人才和我们见面了。”简瞳拿出一个设想,试图让这一切变得合理,“我们从一个不完整的镜湖世界进入到了一个完整的镜湖世界里,就像游戏里过了新手教程,就会在地图刷新出其他玩家一样?” 闻砚摇了摇头:“我不这么看。” “那哥哥怎么想?”简瞳问。 “这些东西多到有些刻意,反倒像是一种掩饰。”闻砚说。 “掩饰?”简瞳愣了一下,才说,“哥哥的意思是我们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了,所以镜湖世界才会搞出这么多的干扰项,企图扰乱我们的视线?” 闻砚看了简瞳一眼,笑了:“对,因为做贼心虚,所以怎么看都觉得很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简瞳总觉得闻砚似乎意有所指,但他又没什么头绪,看着并不打算将话题往下深入的闻砚,简瞳甚至怀疑这个“意有所指”也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于是他只得略过这个话题,进入下一个话题。 几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之后,简瞳突然问闻砚:“哥哥,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的话,你会生气吗?” 闻砚闻言瞥了他一眼:“那要看是什么事情。” 简瞳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问:“就……没有可能原谅我吗?我难道不是你最可爱的弟弟了吗?” 闻砚听完之后笑了一声,然后定定地注视着简瞳,说:“那要看你是因为什么骗我。” “肯定是有正当理由的呀!”简瞳说,“我对哥哥的心哥哥还不清楚吗?!” “噢?说说看,有什么正当理由。”闻砚漫不经心地接话。 “嗐!我就是假设一下……”简瞳喉结滚动,“我又没有骗过哥哥!就是假设……” “那有没有瞒着我的事情呢?”闻砚说。 “啊?”简瞳一瞬不瞬地盯着闻砚,“什么事?” 闻砚一瞬不瞬地观察了简瞳一会儿,才慢慢松了口:“那要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当然没有啦,我怎么可能……”简瞳突然叫了一声,然后朝闻砚扑了过去,整个人挂在了闻砚身上,“哥哥!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我害怕!” 闻砚立马扫了周围一圈,并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迹象,虽然说之前也有过只有简瞳感到不对劲的情况,可结合他们之前的话题,再看看现在挂在自己身上瑟瑟发抖的简瞳。 闻砚:“……” 啧,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奇怪。 第38章 像是在转移话题。 还转得十分生硬。 闻砚明明一眼就能看破, 偏偏没有拆穿,甚至还配合起来:“……我没看到有什么东西。” “是吗?”简瞳顿了顿,一边将自己从闻砚身上“撕”下来, 一边扯平了自己的衣服, 演技一流地为自己开脱,“那应该和之前一样, 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吧。” “或许吧。”闻砚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简瞳没有多想,很快叽叽喳喳开启了下一个话题,他并不知道, 站在他身侧的闻砚,此时此刻内心多么复杂。 闻砚原以为自己只是捡了一个便宜弟弟, 弟弟看起来乖巧懂事,所以他愿意去履行一个哥哥的义务。可谁承想, 这一切会在镜湖世界里被颠覆。 乖巧懂事的弟弟似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 还大胆地追求起了自己。 方才明明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话题刚刚好,简瞳表现得又十分心虚,他明明应该顺势逼问出简瞳隐瞒起来的秘密。 但他最终保持了沉默。 归根结底, 不过是心底那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在左右着他,他甚至毫无依据地相信简瞳一定不会害他。 况且,他是真的很好奇, 简瞳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凑在一起, 以一种亲密又疏离的姿态, 无比和谐地在这座小镇中探索着。 与之前相比,春夏镇里多了不少人,但终归还是零零星星的,和正常小镇动辄几万到几十万的常住人口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所以只要刻意规避,很容易就能避开此时春夏镇里大部分的人。 简瞳紧紧跟在闻砚身边,两个人一路七拐八绕,远远甩开了那些镜湖居民,只不过,通过避开人群来规避危险的方法虽然有效,却也注定了他们不会有什么大的收获。 他们是为了找到镜湖的意志,才在小镇里走动,毕竟,只有找到镜湖的意志,他们才有可能离开这里,回归到原本的生活中去。 可镜湖的意志到底在哪里? 闻砚不禁看向身旁的简瞳,想到镜湖的意志和简瞳如出一辙的样貌,他略带试探地问道:“瞳瞳,你有没有想过,镜湖的意志为什么用了你的脸?” “啊?”简瞳惊讶地看了闻砚一眼,然后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是为了骗哥哥才用了我的外表吧!” “他既然选择了你,那你或许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被我们忽略了……”闻砚一边观察着简瞳的神情表现,一边顺着自己的思路向下推理。 “什、什么意思?”简瞳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磕磕绊绊地问道。 “我在想,他既然和你用了同一张脸,你们俩会不会在别的地方也有共通之处?”闻砚想了想,又说,“如果你是镜湖的意志,现在你会待在哪儿呢?” “可我不是啊!”简瞳整个人都不好了。 闻砚诧异了一下,解释道:“我没有说你是,只是做了一个假设,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思路,与其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不如大胆假设,碰碰运气。” 简瞳不太赞同:“听起来似乎不太靠谱。” “试试又没什么损失。”闻砚原本只是随口提那么一句,但简瞳看起来非常紧张,异常抵触,反倒是引起了闻砚的注意。 他突然真的想要这么试一试了。 “……行吧。”闻砚说到这个份上,简瞳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闻砚见状安慰:“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就算猜错了也没关系啊。” “那好吧。”简瞳眼巴巴地看着闻砚,企图得到一点儿提示,后者非常善解人意:“你就想想,如果你是镜湖的意志,你现在会待在哪儿?” 简瞳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害怕会令闻砚失望,他心里浮现了好几个地名,可无论哪一个他都没有把握,想了半天,一个地方都说不出来。 闻砚见状,换了一种问法:“这么说吧,这个小镇上有哪些地方是你比较喜欢的?我们可以去看一看。” 简瞳问:“你确定吗?” 闻砚给了肯定的答复:“我确定。” 简瞳挠了挠头,说:“……那我们去学校吧。” 听到这个地点时,闻砚着实惊讶了一下,他之前看过简瞳的试卷,妥妥的学渣没的跑,按照常理来说,简瞳应该是不喜欢学校的。 简瞳并没有错过闻砚的迟疑,他困惑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闻砚笑着摇了摇头,“就是没想到你最喜欢的地方会是学校,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不都不太喜欢学校吗?” “我不是孩子了。”作为闻砚的追求者,简瞳还挺介意闻砚用“孩子”这样不太成熟的字眼形容他。 “抱歉,”闻砚没什么诚意地说,“但你确实比我小。” “年下有什么不好。”简瞳嘟囔道。 “什么?”闻砚没听清。 “没什么,”简瞳抬头看向闻砚,“那我们去学校吗?” “去看看吧。” 春夏镇上只有一个初高中混合的中学,叫作春夏一中。 春夏一中即是简瞳目前在读的学校,也是闻砚的母校,作为春夏镇男人的公敌,以及压在一众学子头上难以被翻越的大山,闻砚虽然已经毕业多年,学校里仍然满是他的传说。 简瞳之所以喜欢学校,就是因为在那些闻砚没有回来的日子里,除了家里,他只能在学校里感受到闻砚的存在。一想到闻砚也曾经在这个地方就读,每天穿过长长的香樟树小道,抵达教学楼,在操场上打过球,在跑道上跑过步……他就忍不住多喜欢这个地方一点点。 日积月累,学校竟也成为了他喜欢的地方之一。 春夏一中距离他们目前的所在地并不远,步行十分钟左右,两人就看到了春夏一中的校门。 在室外活动的时候,时间似乎过得尤其快,一转眼就到了这天下午。 全世界的中学门口似乎都长一个样——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小吃店。因为和现实时间接轨,小吃店里不少东西都是新鲜出炉的,还没进小吃街,就已经闻到了小吃的香。 简瞳心血来潮地拉着闻砚走进了其中一家小吃店:“这家是整条小吃街里我觉得最好吃的一家,哥哥上学的时候,这家店开了吗?” “开了,”闻砚任由简瞳将他扯进了店内,他打量了一下小店的布局,“那时候,这家店的生意也很好。” 简瞳闻言笑了一下,自从知道闻砚是因为他才有了这一系列的遭遇之后,他的心绪就变得十分复杂。 愧疚、自责与另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甚至不敢细想,只要一想,心口就会闷疼。 好不容易半装半演,才稳住了自己的人设,维持住了他在闻砚心目中的形象。 可是现在,他竟然真的和心心念念的闻砚一块儿坐在学校门口的小店里——天知道他有多少次幻想过他们会这样做。 简瞳轻车熟路地从厨房里挑出了几道他喜欢,也觉得闻砚会喜欢的小吃,放到了桌上:“哥哥你尝尝,是你印象里的味道吗?” 闻砚顿了一下,难得有些尴尬地说:“我其实很少在外面吃饭。” 简瞳毫不意外,甚至点头附和:“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好学生嘛,好学生都不在外面吃饭的。” 闻砚失笑:“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简瞳被勾起了好奇心,只要是和闻砚相关的,无论是什么事情,他都感兴趣:“那是为什么?” “没有合适的伴,也没有合适的心情。”或许是因为校门口小吃店这样的情景太过于勾人,闻砚也不禁回想起他学生时代的那段日子。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学生时代似乎一直是形单影只的。说来也奇怪,闻砚明明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却好像没有一个人能在放学的时候拖住他的脚步,安排他的行程,在家之外的地方和他一起吃一顿饭…… “没关系!现在尝尝看,虽然不知道和你读书那会儿相比有没有变化,这几道菜倒一直是我记忆里的味道。” 闻砚笑容更深:“你还没毕业,怎么说得像离开这里很久了一样。” 简瞳虽然一向不太喜欢闻砚用不成熟的字词定义他,但这一次,他却准确地get到了闻砚的言中之意,他环顾了一圈,指着对面的一家店对闻砚说:“看见没,就那家功夫烤串,我刚来的时候觉得挺好吃的,后来味道就不行了。所以记忆中的味道这种东西,和年纪大小毕业多久没什么直接关系……” 简瞳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又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家店有人这么少的时候。”整个店铺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人,就餐过程像是在吃自助餐。 但氛围似乎刚刚好,在这样令人放松的氛围里,他们破天荒地聊了很多很多和现在完全没有关系的话题,就好像这个困住他们的镜湖世界,和他们必须直面的困境都不存在似的。 他们就像是在一个闲适的、阳光明媚的、正常的下午,一块儿走到学校门口味道最好的小吃店里,坐下来聊一聊。 没有未卜的前程,也没有突兀的困境。 只有倾斜的阳光、茂盛的绿植、安静的店面……只有一个苦于暗恋许久的年轻人和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饭后,他们按照计划进入了学校。 学校还是简瞳熟悉的模样,和闻砚就读那时相比也没有多大的变化,那条直通教学楼的香樟小道还是那么漂亮,拉高了整所学校的颜值。 两人顺着香樟路走向教学楼,一路上,简瞳都在偷看闻砚。 被那样炙热的目光注视着,就算闻砚是块石头都不能无动于衷,更何况他不是。 闻砚问:“怎么了?” 简瞳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说:“从第一遇见你开始,我就一直在做一个梦。” 闻砚一愣,忍不住追问:“什么梦?” “梦见你走过这条小道,在所有人的面前把我接走。那些崇敬你的、嫉妒你的、爱慕你的……所有的目光,都看着你和我。” “但我是你唯一的目的。” 闻砚扭头看向简瞳,那双黝黑的清澈眼眸,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 就像在心湖上投下了一片羽毛,无比轻柔,却带起了一丝涟漪。 第39章 “你会不会笑我?”简瞳突然问。 闻砚诧异了一下, 反问:“我为什么要笑你?” “笑我白日做梦,净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简瞳笑了一下,想要用笑容缓解内心的尴尬, 年少时的幻想说起来畅快无比, 说完之后却不免有些难为情,他没敢看闻砚的表情, 短暂地扯了扯嘴角,就耷拉下了脑袋。 理智告诉闻砚,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给简瞳希望, 更不应该给简瞳不必要的回应,可当他看着简瞳, 看着身边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青年,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给出了承诺:“等我们离开这里, 如果还有机会,如果你还愿意,我就去接你。” 简瞳显然没有奢望过能得到这样的承诺,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闻砚, 看他脸上的表情,确认他没有在开玩笑。 闻砚:“怎么……” 简瞳直愣愣地看了闻砚一会儿,确定他没有说笑的意思, 这才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扬, 笑了。他本就生得很好看, 得偿所愿之后笑起来的样子更是令人心醉。 “好,”简瞳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快一点儿,我迫不及待想让你来接我。” 想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你是来接我的,你是我的…… 只可惜,在这个镜湖世界之中,命运之神一如既往地不眷顾简瞳。 那个下午,他们在学校里兜兜转转,但凡能去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走过看过,但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找的那个人。 或许是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面对这个结果,两人并不气馁,很快转战下一个地方。 遭遇镜湖危机的第六天,也是他们彻底进入镜湖世界的第一天,这一天,他们去过公园,到过广场,所有简瞳有那么一星半点儿好感的地方,他们一个不落通通走了一遍,可即便这样,他们也没能找到镜湖的意志。 他们甚至不清楚,镜湖的意志在离开他们之后,是否还用着和简瞳一样的脸。 不仅如此,长时间的走动拉扯着闻砚腰侧的伤口,那个看起来并不严重的创口,因为没有得到好的处理和足够的休息,再一次开裂,鲜血涌出,染红了闻砚腰上的白纱布。 伤口的隐隐作痛对于闻砚来说并非难以忍受,甚至远不到影响行动的地步,但简瞳忍不了——闻砚腰侧渗出的血,仿佛要刺穿他的心脏,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办法从上面离开。 看着简瞳仿佛天塌了似的模样,闻砚企图宽慰他:“别担心,我没事儿。”可有些事情,不是说没事就能没事的。 简瞳一声不吭地在四周寻找了一番,最终在人行道上找到了一辆电动车,车被刷新的时候,车钥匙还插在上边,还能用。简瞳就用这辆电动车,违规双载,把闻砚载到了医院附近。 简瞳将闻砚安置在医院大门口的观光椅上,无视掉闻砚的抗议,他郑重其事地嘱咐闻砚:“你在这里等我,我到医院里去给你拿药,药房就在一楼大厅里,我很快就出来。” 闻砚反手拽着简瞳:“一块儿去吧,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简瞳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几步路的事,两个人一块儿还耽误时间。” 闻砚皱起眉头:“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按照惯例,每次简瞳独处的时候,都会出事。 “你要是没受伤,我巴不得你一辈子都不离开我,可现在不一样!”简瞳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在我处理好你的伤口之前,你哪里都不许去!” 炸了毛的简瞳难得地强势。 “可是……”闻砚话还没说完,就被简瞳打断了:“没有可是,在哥哥心里我就那么没用,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闻砚发现简瞳模糊重点简直是一把好手,他试图把话题带回来:“那不是一回事!” “你能陪我一辈子吗?”简瞳站起身来,低头俯视闻砚,“没有哥哥能陪弟弟一辈子的,你既然不想踏出那一步,有些事我终归是要自己面对的。” 面对强势且完全不讲道理的简瞳,闻砚难得有些无力:“瞳瞳,我们出去之后再说这个事情好吗?” “好。”出乎闻砚意料,简瞳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条件,“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的。” 闻砚张口欲言,却被简瞳再次打断,他说:“哥哥,你偶尔也相信我一次,行吗?” “……好。”在胡搅蛮缠模糊重点方面,十个闻砚都不是一个简瞳的对手,胳膊拧不过大腿,争不过简瞳的闻砚最终点了点头,“我在这里等你半个小时,如果半个小时之后你还没有出来,我会进去找你。” “好。”简瞳点了点头,扭头朝医院走去。 看着简瞳的背影,被留在原地的闻砚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心绪不宁,他不停地安慰自己,药房就在大门口附近,不会有事的,他们已经彻底进入了这个世界,简瞳也知晓规避危险的方法…… 可他还是不安心。 他不由得想起他们前往张和中家时的情形——简瞳就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前,他明明好好嘱咐过简瞳,要简瞳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可一转身的工夫,简瞳就被带走了…… 被那个疯了的白屹峰带到了仓库里。 闻砚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刚刚肯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简瞳这种要求,他腰上的伤又死不了人,哪里就不能走动了! ——等等。闻砚突然皱起眉头来,现在回想起来,简瞳的态度似乎也很奇怪。 在这镜湖世界里,他什么时候已经硬气到可以自己一个人行动了? 闻砚猛地抬头朝简瞳离去的方向看去,可就在这瞬息间,入夜后显得尤为寂寥的医院,已经彻底吞没简瞳的身影。 闻砚赶忙朝着简瞳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他速度不慢,几乎是和简瞳前后脚推开了医院门诊部的大门,可这一次,他一如既往地丢失了弟弟的踪迹。 ………… 踏入门诊部大门的简瞳并不清楚闻砚复杂的思绪,此刻的他,也已经无暇顾及身后的闻砚了——在他走进医院的瞬间,整个医院的气氛就变了。 入夜之后的医院本来就带着一股诡异的色彩,更何况现在还灯火通明,空无一人,简瞳踏进医院之前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他没料到,恶意来得那样直接。 这种气氛的变化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如果现在是看鬼片的话,这里的BGM应该已经切到boss出场时的音乐了吧。 简瞳被这扑面而来的恶意震得一愣,顿了顿,还是按照原计划直奔药房。 然而,就在不经意间,一个脚步声偷偷跟上了他。 简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缀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形,穿着一双他十分熟悉的漆皮鞋。 简瞳不用细看都能清晰地回忆起它的样子——它穿着一身黑西装,四肢奇长,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身材比例……曾在不久之前追逐了简瞳一整个晚上。 它曾是简瞳无数次噩梦尽头的那个身影。 然而这一次,简瞳并没有和之前一样撒开腿就跑,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底的恐惧,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迈向药房。 即便那个脚步声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 药房就在一进大门的地方,几步路就能到,但简瞳还是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他甚至有时间在脑子里回想关于身后怪物的资料——它是出现在午夜的扭曲亡灵,黑色的西装和奇长的四肢是它的标志,它时常出没在有树木的街道上,冷不丁地就跟上它的目标。 发现它的尾随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被它尾随之后千万不能跑! 只要你跑动起来它就一定会追,一定会追到抓住你为止,可如果你不跑,你带着它绕路,走足够长的距离,它最终会因为失去兴趣而离开你,选择下一个目标。 总而言之,它并不是一个难以摆脱的鬼怪。 但问题是,有几个人知道它的习性?又有几个人能在察觉到被它跟上之后,抑制住心底的恐惧,选择不跑? 简瞳已经在它身上栽过一个跟头,这一次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不急不忙地走向药房,视它为无物。 但被它跟上,并不是简瞳今晚最糟糕的境遇——推开药房的大门,入目的并不是一排又一排陈列整齐的药品柜,而是一间巨大的空房。 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空空的四面白墙和白墙上不知什么时候溅上去的暗红色血渍。 简瞳仿佛如有所感,缓缓抬起头向上看去——天花板上,一具又一具尸体被倒吊起来,密密麻麻地充斥着整个天花板。 他们被挂在这里的时间长短不一,有的似乎是刚死不久,尸身保持得相对完整,有的似乎被吊了很长时间,尸体开始腐烂,露出了森白的骨头……但无论他们是何种姿态,他们都努力地瞪大了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门口,盯着眼前的闯入者。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感到愉快的画面,更何况面对这个情形的是向来胆小怕鬼的简瞳。 但预想之中的尖叫声并没有出现。 站在门口的青年冷冷地注视着头顶那一排排陈尸,嘴角轻勾,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都到这个份上了,装神弄鬼还有什么意思?” 第40章 简瞳踏进屋子的瞬间, 整个屋子便如同魔方一般,被.操纵者悄无声息地转动了方向——原本应该踏在空地上的脚,一脚踩上了天花板, 简瞳被挤在两具骸骨之间, 身体紧贴着软组织已经半液化的腐肉,散落在地上的尸液和腐肉带来了脚下黏腻的触感, 扑鼻的恶臭熏得他眉头紧锁…… 更糟糕的是,在他视线不及的黑暗之中,传来了某种轻微的、窸窣的摩擦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复苏。 很快,身陷尸群之中的简瞳意识到, 自己似乎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即便双腿被长钉牢牢钉在了天花板上,尸体们仍然尽可能地转动身体, 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侵入者。 将简瞳夹在中间的两具腐尸,也转动头颅,用眼球腐烂掉落之后留下的洞对着简瞳……即便简瞳已经不再恐惧,这一幕仍令他感到不适。 简瞳退后一步,避开了两具腐尸的夹击, 然后侧身躲避,堪堪躲过了一只探向他的手,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 一双双腐烂程度各有不同的手朝他伸过来, 试图抓住他。 这一幕简直就像是丧尸围城。 简瞳眸光一闪,所有伸手抓挠的动作在他眼前无限放慢,他轻而易举就能避开他们所有的攻击,甚至还有余力用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颊, 察看那一张张熟悉或者陌生的脸。 他发现,被钉在天花板上的尸体似乎都是这数十年间被拖进镜湖世界里的人,因为他在尸堆里看到了白屹峰,看到了柴秋颖,看到了他和闻砚今天才在外面遇见过的那个因为丈夫出轨被拖进来的女人。 简瞳眉头轻挑,似乎有些不解,但眼下似乎并不是思考的好时机。 因为双脚被钉在了天花板上,尸群的攻击范围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不多时,简瞳就找到了躲避攻击的技巧,至此,那些伸向简瞳的手臂再也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没了威胁之后,简瞳躲得就有些随意了,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小心翼翼。他转过身,尝试从进入的门离开这里,但他身后并没有他记忆中的那扇门,对面也没有,他找了一圈之后意识到,这个房间俨然成了一间密室。 简瞳用目光一一扫过面前这一张张因为腐烂显得狰狞恐怖的脸,心里隐隐有了另一个猜想。 他想,眼前的这一切,恐怕只是个幻境。 有了这个思路之后,很多原本难以理解的事情突然就说得通了,就拿白屹峰来说,他已经在仓库里被打得魂飞魄散,不复存在了,尸体却还出现在这里,对着简瞳伸出罪恶之手…… 更何况,简瞳还看到了那个人,那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当然,知道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幻境,和知道怎么从这个幻境里出去,是两码事。好在世间的幻境都有个共通之处,只要找到幻境的阵眼,就能破除幻境,离开这个困住他的地方。 ——阵眼是整个幻境最为薄弱的地方,一般表现为幻境中最正常或者最不正常的某个人、物或者地方。 放眼望去,这间屋子里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换作是简瞳,自然也会将阵眼藏在这尸群之中,但它究竟是哪一具? 简瞳一一看过那些眼神空洞的脸,最终又一次将目光转回到那个人身上。 他想,他找到了。 被钉在这里的尸体,都是在这个镜湖世界里存在着或者消亡的人,但那个人不是——在十几年前,简瞳亲自为他打开了通往现世的门,他已经安全地离开了镜湖世界,尸体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 简瞳避开袭来的手臂,缓缓朝那个人走去,在他面前站定时,简瞳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一天…… 他亲手把眼前这个人放走的那一天…… 他还依稀记得,那天他心情很好。 对,他想起来了!他偷偷尾随了闻砚数日,终于在那一天知道了闻砚的学校和班级——春夏小学,四年一班。 那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闻砚的名字,但知道了学校和班级,已经足够他开心很久很久了。知道了这一点点对闻砚而言或者微不足道的讯息,就好像在这偌大的世界里与闻砚建立起了联系,所以,即便被人发现,被人堵在半路上哭哭啼啼地哀求,他愉快的心情也没有打半点折扣。 当时,那个人跪在地上,向他哭求,想要回到心心念念的家人身边。那个人说,他还有妻子和孩子,他们都在等着他回去……为了让简瞳心软,那个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但简瞳没过心也不在意,所以大部分内容都不太记得了。 直到那个人说,他是春夏小学的老师。 “是春夏小学吗?”简瞳突然问。 “是的,我是春夏小学的语文老师。”那个人虽然不明白简瞳为什么要那么问,但还是照实答了。 简瞳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他会是小哥哥的老师吗?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回不去的话,他的学生岂不是要换老师了? 万一他是小哥哥的老师,万一小哥哥很喜欢这个老师…… 虽说简瞳并不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闻砚的老师,但他刚刚知道了这所学校,就碰见了这所学校的老师,这种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感觉,让当时的简瞳开心极了,他甚至破天荒地打开了镜湖通往现世的路,放走了那个苦苦哀求的老师。 甚至在看着那个人义无反顾地踏上前往现世的道路时,简瞳还在想,他总有一天也是要去上那个学校的,总不好,人还没去就让学校损失一名老师吧!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连同那个老师一并被简瞳抛在了脑后。 简瞳甚至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个男人名叫张和中,是数十年来唯一一个逃离了镜湖世界的人。 是被他简瞳亲手放出去的唯一一个人。 张和中既然被放了出去,脱离了这个世界,那么他就绝对不可能还出现在这间屋子里——他就是这个幻境最大的BUG。 简瞳停在“张和中”面前,定定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又问了一遍:“这么做有意思吗?” 简瞳话音刚落,“张和中”空洞的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没有意思吗?”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的主人似笑非笑地盯着简瞳,下一秒,简瞳面前的尸堆幻象骤然消失,没有任何陈设的空旷房间里,只剩下了简瞳以及那个和他用着同一张脸的镜湖的意志。 镜湖的意志勾起嘴角,笑得肆意极了:“我看你装白莲花装得挺开心的,还以为你乐在其中。”明明是与简瞳一样的脸,但他眼角那一抹微微的红,平白为他增添了几分艳色。 “你到底想干什么?”在尸堆里都游刃有余的简瞳,自打镜湖的意志现身起,便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你在怕我?”镜湖的意志注意到了简瞳的紧张,“你竟然怕我?你也太可笑了吧!”他绕着简瞳走了一圈,笑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就是个胆小的懦夫,无能的废物……” 简瞳没有搭腔。 镜湖的意志在他面前站定:“你不否认吗?还是你自己也觉得自己就是个胆小鬼,是个废物?” 简瞳冷冷地说:“我是不是那样的人我心里清楚。” “不会吧?”镜湖的意志嗤笑一声,“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披了一张人皮,就可以做人了吧?” 简瞳眉头一皱,刚打算出声,却没快过镜湖的意志,只听他说:“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简瞳像是被戳中痛处一般暴怒起来:“住口!” “你是这镜湖之中晦暗丛生的污浊,你的本质和你向往的干净美好没有一点关系,”镜湖的意志露出了一抹残忍至极的笑,“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污浊的东西,所有见不了光的恶毒肮脏共同构成了你,湖底的淤泥都比你干净……这样的你,竟然还有脸去接近他?你配吗?!” 简瞳低喝一声,举起拳头朝着镜湖的意志狠狠地揍了过去,后者猝不及防,被一拳正中面部,而后暴怒而起:“我说错了吗?哪句话说错了?” “不,”瞬息间,镜湖的意志又恢复了平和,他揉了揉被击中的部位,笑着说,“我没有说错,正因为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你才会恼羞成怒。” 简瞳咬了咬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说着,再一次向镜湖的意志攻去,企图用拳头让他闭嘴。 “真的吗?”有了防备的镜湖的意志轻而易举地躲开了简瞳的攻击,惊奇道,“你要真不知道,为什么还来见我?” 简瞳说:“我不是来见你的,我只是来给我哥哥拿点药。” “哥哥?叫得可真亲切啊,也不想想你配吗?”镜湖的意志信步朝着简瞳走来,堪堪停在了简瞳面前,一把握住了简瞳挥向他的拳头,他探身过来,凑在简瞳的耳畔轻声说道,“你敢不敢告诉他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看他还会不会把你当弟弟?” “你到底想干什么?!”简瞳低声呵斥道。 镜湖的意志一把推开简瞳,被激怒一般,神色冷漠地看着简瞳:“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想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简瞳刚想动,就被镜湖的意志呵斥住:“别动,我不想跟你动手,我没有自虐的毛病。”他顿了顿,“你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里打败我吧?” 简瞳:“……” 镜湖的意志轻声问:“其实,你已经想起来了对吧?” 简瞳没有接话,镜湖的意志似乎也不是很在乎他接不接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只要你看到我的脸,你就会想起你是谁,所以你才会那么恐惧。否则你为什么宁愿遭遇那些你最为恐惧的生物也不愿意看我的脸?”镜湖的意志顿了顿,“可这也是你的脸啊,你为什么那么嫌弃它?” “你闭嘴。”简瞳大声地打断了他。 再次被呵斥,镜湖的意志也不恼,他漫不经心地说:“好啊,你不愿意听的话,我可以去讲给你的心上人听。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告诉他你是如何机关算尽才接近了他……” 看着简瞳骤然间变得惊慌的神色,镜湖的意志说得更起劲了:“我要告诉他,你对着镜子练习了多少次才把笑容调到他最喜欢的弧度,你的性格、你的喜好都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他所知的那个你根本不是你,你阴暗污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喜欢你,就连你自己都不喜欢你自己,不是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简瞳,他看着面前的镜湖的意志,痛恨自己此刻的无能无力,他只能控诉他,“你为什么非要破坏这一切,我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可以得到他了,他已经在考虑接受我了,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来破坏这一切!” “那你为什么要抛弃我?”镜湖的意志笑得没心没肺,“你真以为你能摆脱得了我吗?” 镜湖的意志缓缓地走向简瞳,无视他的抗拒,将他抱进怀中,轻柔得如同对待自己的恋人一般:“为什么那么抗拒我?我明明就是你啊……” 简瞳将下巴搁在镜湖的意志的肩膀上,无助地闭上了眼睛…… 第41章 简瞳…… 不, 那时候,他还不叫简瞳…… 自我意识的产生是一个奇妙无比的过程。 他在混沌之中不知沉睡了多少年,突然有一天, 他开始产生了“我”的概念。 自我意识的产生, 将他与周遭的一切区分开来,“我”与“非我”的认知和辨识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到尘埃落定之时,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碧波潋滟的湖水——他诞生自镜湖经年累月囤积的污浊之中。 镜湖自古藏污纳垢, 而他一出生,就是这镜湖的主人。 这注定了——构成了他的所有元素里没有一丁点儿的美好存在。这世间万物都有阴暗面, 凡是阴暗污秽的东西,统统能够滋养他生长, 他没有天敌,也无所畏惧。 美好,这个自打诞生就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的词,似乎也没有机会“染指”他的未来。 但初生灵识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好。 他天生天养, 自意识产生起就没有过片刻的懵懂,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实力的强劲, 他刚化形时, 总被镜湖边上的山精野怪揍哭, 一点儿也没有镜湖主人该有的排面。 当然,那只是他漫长人生中非常不起眼而且完!全!可!以!忽略的部分,他很快就度过了那个尴尬的时期,扫平镜湖周边的山精野怪, 成了一方霸主。 但他却在这个短暂的尴尬期里,遇见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那是一个人类。 在他的印象里,人类往往弱小至极,远没有山精野怪有存在感,他们的一生很短,总是轻而易举就会受伤,死亡更是家常便饭。 但人类却是神祇的宠儿,神祇将这世间的美好一分为十,人类独占八分。 或许是因为人类的一生太过短暂,所以尤其丰富多彩,纵使精怪鬼神打心眼里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却也不免被人类所吸引。 亻衣哗犭虫家 古往今来,妖魔鬼怪化形无一不是人类形象,就连他也不例外。 况且,人类那脆弱无比的身躯之中,竟然能够爆发出那么强烈的情感,那些情感,无论悲怒哀痛都能成为他的养分。 他很清楚人类负面情绪对他的意义——从他意识到这一点起,镜湖长达数十年的人口失踪揭开了序幕。 他带着他与生俱来的高傲,静静蛰伏在镜湖之中,冷眼看着那些人类在属于他们的世界里喜怒哀乐,然后被拖进镜湖的世界里恐惧绝望,人类的悲鸣迸发出无尽的养分,滋养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人类的恐惧和悲伤似乎是无止境的,等他回过神来,镜湖俨然成了一个小世界。 而他,也早已经不是那个会被山精野怪打哭的弱小存在。 山精野怪早就不敢和他打架了,他漫无目的地游荡,被负面情绪滋养生长……如果放任他发展下去,镜湖吞没现实,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世事往往很难一帆风顺,年少时遇见的那个人,到底终结了他的“宏图霸业”。 ………… 第一次相遇时,那个人年纪不大,还是个少年,而他也刚刚化形不久,还打不过隔壁的山精野怪。 他们在镜湖边上相遇了。 那时,他刚和山精野怪就地盘的划分狠狠打了一架,一身的狼狈,而那个人背着书包,和一群同龄人嘻嘻哈哈地从他身边经过。 他不由得有一些紧张,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以人类的模样出现在人类面前。 他明明可以冷眼看着人类喜悲,但当他置身于人类之中,却又不免被人类影响——他杵在路边,那群少年自然见到了他,嘻嘻哈哈地嘲笑着他的狼狈。 在他们这个年纪,架打赢了才是谈资,他被山精野怪揍得那么狼狈,反倒是成了笑料。 ——他们才不管你经历了什么,对手是谁。 孩子最直接的情绪反馈,沾染着毫无因果的纯粹恶意。 他有一些恼怒,又有一些委屈,他想把这些该死的小屁孩扔到镜湖里,看他们崩溃、绝望、哀求…… 可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一顶帽子打断他所有的行动。 那个人把一顶帽子扣在他的头上,遮住了他的狼狈,遮住了他的恼怒和委屈。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一个清瘦漂亮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将那些令人不适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 他后知后觉地体会出了一丁点儿呵护的意味来,要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没有人会分享他的开心,也没有人心疼过他的狼狈。 那一瞬间,那颗被迫高高在上的心突然落了下来,在他的胸腔里,鲜活地跳动着。 那些少年见他有了“靠山”,“切”了一声便四散开来,他也顾不上收拾那些熊孩子,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甚至忘记了还要说话。 那个人见他呆愣的模样有些好笑,抿了抿嘴唇,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啊?”他愣愣地看着面前因为稚嫩所以线条过分柔和的精致面孔,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和他搭话。 “你叫什么名字?”他化形时间还不长,人形看着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所以那个人好脾气地又问了一次,“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他难得地感到了一丝窘迫,讷讷道:“我没有名字。”名字这种东西,伴随着一个人诞生,由爱他的人赋予,包含着深重的爱和期许。而他不是,他诞生自污浊之中,没有人期待他的降临,自然也没有人赋予他名字。 等到许多年之后,等到他历经世事变得更加成熟,他或许会选择一个喜欢的字作为他的名字,但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他还没有名字。 少年挑了挑眉头,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名字,而是说:“那我给你起一个吧?”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真的吗?” 少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你的眼睛很漂亮,不如就叫瞳瞳吧。” “tong tong?” “你还不认识这个字吧,就是眼睛的意思。”那个人说话的声音温柔极了,他说,“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说着,少年指向不远处的镜湖,“就像这个湖一样,非常漂亮。” 那一瞬间,他突然希望镜湖的污浊可以一辈子不被发现,永远保持着眼前人夸赞的漂亮。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但他很清楚,眼前这个人和他以往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是最特别的。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那我就叫瞳瞳了。” 从接受这个名字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原本高高在上的镜湖主人,有了在乎的人之后,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嫉妒,学会了自卑。 他是这片山水的主人,这里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全部属于他,他也曾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等他遇见那个人,才发现,他竟然可以那么卑微,他挑来拣去,能捧到那个人面前的竟然只有那么一丁点不值钱的真心。 他开始暗戳戳地关注那个人的成长和生活,知道了那个人的学校、班级、家庭住址……还有,名字。 那个人叫作闻砚,是他只在嘴边默念过一次就喜欢上的名字。 他默默地关注着闻砚的所有动向,像个小痴汉一样,会因为闻砚开心而开心,会因为闻砚难过而悲伤,不知不觉中,闻砚竟然主宰了他的喜怒哀乐。 他开始渐渐意识到,他那不同寻常的关注和闻砚在他心目中特殊的地位,早早就被人类赋予了定义。 古时叫心悦,而现在,叫作喜欢。 闻砚生得那样夺目,又那样优秀,关注闻砚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从小到大,闻砚收到的男男女女的告白多不胜数,但好在,闻砚从来没有松口答应过任何一个人。 闻砚高三那年,有个女生拿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把人堵在了教室门口。 说喜欢他。 然后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 或许是因为被拒绝之后哭得太过惨痛,他在窃喜之余,悄悄地跟上了那个啜泣的女生。 抱着一种近乎恶劣的心态,想要去看看她的下场。 他一路跟在她身后,听见赶来安慰她的朋友劝她:“怎么就是喜欢了?你只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女生摇了摇头,咬定:“不,我就是喜欢他!” 朋友问她:“你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而不是一时的冲动?” 那个姑娘哭得抽抽噎噎,但还是一条一条地给闺蜜叙述:“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喜欢,我不敢和他对视,可我的眼睛总是追逐着他的身影。 “我有一点儿小气,可我的所有东西都想和他分享。 “我喜欢睡懒觉,但我愿意每天早起给他买早餐。 “我不喜欢高我太多的男生,可如果是他的话,高矮胖瘦都可以…… “喜欢上他之后,我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好,都差劲,他是我变好的动力!” 她说一条,他对一条,她说一条,他对一条,对到最后,他拍了拍脑壳恍然大悟:“噢,原来我喜欢他。” 那一瞬间,他所有失控的情绪、出乎意料的言行似乎都得到了解答。 ——噢,原来我喜欢他。 他满心欢喜地回到闻砚身边,看了一眼闻砚精致的侧脸,又安静了下来,怀揣着自己的小秘密,静静地守着闻砚,胸膛里是怦然跳动的心脏。 但好景不长,不久之后,闻砚考上大学,离开了这座小镇,目的地,是他母亲居住的那座城市。 闻砚的离开对他而言,仿佛天崩地裂。 他所有被深埋心底的占有欲迸发而出,他甚至想要把闻砚拖到镜湖里,让闻砚长长久久地留在自己身边。 可他做不到! 闻砚是他心心念念喜欢了十数年的人,况且,他早就为当年的无知和任性付出了代价。 数年前。 他一时心软,放跑了张和中,镜湖的异象引起了外界的注意。 作为惩罚,他被一个途经此地的术士,长长久久地封印在了镜湖之中,被封印之后,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偷偷跑到镇上,去看一看他的心上人。 闻砚离开之后,他的负面情绪到达了顶峰,他开始埋怨自己的出身——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出身,如果不是因为他诞生在镜湖污浊之中,他根本不会被封在这里! 他甚至可以像那个女孩子一样,捧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去告诉闻砚:我喜欢你。 把他隐忍了那么多年的感情,清清白白地摊开在闻砚的面前。 可他偏偏是镜湖之中最污浊的存在。 他的感情是干净的,但他不是。 第42章 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群无知无畏的孩子接近他的封印…… 他大概会一直记得郭小胖扯下封印的那一刻, 那时候,郭小胖吓得快要哭出来,肉肉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既可怜又滑稽, 他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因为解除封印的事,他一直挺感激郭小胖, 甚至和那个可爱的小胖子做起了朋友。因为在郭小胖解开封印的那个瞬间,他对闻砚超越一切的渴望终于找到了释放点,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他要离开这里, 到闻砚的身边去。 但他的脑海里,同时有一个声音疯狂地提出反对:“你凭什么到他身边去?” “你配吗?” “你敢把这污浊的灵魂暴露在阳光下吗?” “何必去自取其辱?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人有那么多,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他为什么会喜欢上一摊烂泥?” “就算你披了人皮,化出了骨骼, 你本质上还是镜湖底下的一摊烂泥。” “恶臭、污浊、令人生厌,没有人会喜欢你的,就连你自己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不是吗?” “你为什么还要去染指你心里最干净的地方?” ………… 在他的脑海之中,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争执不休。 一个说:“我一定要到他身边去,无论要经历什么、克服什么或者放弃什么, 我都一定要到他身边去……我的感情,纵使不需要回应,也一定要让他知晓。” 另一个说:“你怎么敢到他身边去?顶着一张光鲜亮丽的脸, 就真把自己当人了?别人或许看不清, 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你也配染指他?!” 但实际上, 留给他做决定的时间并不多,并不足以让脑内的两个人吵出一个结论来——郭小胖扯下红绳的那个瞬间,加诸他身上所有的束缚随之解除,但只有片刻!紧接着, 封印开始了自我修复。 电光石火之际,他猛地挣脱了束缚。 他心想。 ——我或许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我自卑、善妒、没有同理心、不懂是非对错……但是没关系,为了你,我可以割舍掉它们。 ——我可以把我的身份、我的本源、我的力量通通都舍弃掉,只留下我这一生中因你而诞生出的美好。 ——你喜欢的乐观、善良、微笑…… ——我只留下它们,然后去找你,好不好? 他将自己一分为二,一个带着他身上所有的美好特质,从封印中脱身而出。 另一个,则保留着他剩下的特质和力量源泉,被修复的封印封回了镜湖之中。 离开镜湖的束缚之后,他果断地找上了闻砚刚刚嫁到春夏镇的继母。 继母姓简,而他作为她的“孩子”,自然也继承了这个姓氏,于是他给自己起好了名字,叫作简瞳。 在这数年之间,这是闻砚给过他的第一样,也是唯一的东西,他的名字。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纵使知道前路艰难,纵使知道这份喜欢或许不得善终,我也还是想要继续喜欢你。 他就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在完成了所有的布局之后,果断地抹去了自己所有的记忆。 从今往后,这里再也没有镜湖的主人。 只有一个叫作简瞳的人,偷偷地,暗恋着他的哥哥。 ………… 张和中笔记里提到的那个镜湖的意志,指的其实是尚未将自己一分为二的简瞳。 但现在看来,被迫留在镜湖之中的那个瞳瞳,因为保留着镜湖世界的控制权和力量本源,比简瞳更适合被称为镜湖的意志。 简瞳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从实际上来看,瞳瞳拥有的比简瞳多得多,他拥有这一整个镜湖小世界的绝对控制权,他拥有力量,拥有本源,他比简瞳强大数倍,纵使失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特质,他仍是镜湖世界的王。 可从心理上来说,拥有那么多的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被作为本我的简瞳,分割并抛弃了。 只不过,简瞳脱离封印的时候,闻砚并不在春夏镇上,所以在一段较长的时间里,简瞳和瞳瞳维持住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这平衡的状态并不稳定,只堪堪维持到了闻砚回到春夏镇的那一天。 这个夏天,闻砚回到春夏镇陪同父亲度过一个短暂的暑假。 心上人的回归,打破了简瞳和瞳瞳之间微妙的平衡。即便已经一分为二,他们仍然各持己见,简瞳不顾一切地想要接近闻砚,想要传达他对闻砚的感情,而瞳瞳则认为闻砚作为他们心里最干净的那个部分,无论是他还是简瞳都不配去染指。 矛盾点无法被调和。 作为两者之中更强的存在,瞳瞳为了让简瞳离闻砚远一点,不要做出自取其辱的事情,将他拖进了镜湖世界之中。 瞳瞳很了解自己,他知道简瞳抹除了自己的记忆,也知道怎么恢复记忆——简瞳抹去记忆时留了一手,他留下了一把“钥匙”来恢复记忆,这把“钥匙”就是:当他看见瞳瞳的脸,他就能恢复记忆。 但是简瞳好不容易才割舍掉那些他觉得不好的特质,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光明正大地接近闻砚的机会,纵使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也打心眼里排斥和瞳瞳的再度融合。 所以他没敢回头看瞳瞳,而是给了他一棍子,转身逃跑了。 即便一分为二,他们仍然是一体的,简瞳打了瞳瞳一棍,自己脑袋跟着肿了。但比起脑袋上的肿块,更麻烦的是——瞳瞳被这一棍子彻底激怒了。 瞳瞳一直在安慰自己,他拥有的更多,他比简瞳强大数倍……可他其实是明白的,他被作为本我的简瞳抛弃了,这才是事实。 简瞳这一棍子,彻底打碎了瞳瞳的自我催眠,他不得不面对惨淡的现实。 ——可谁又能心平气静地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他怒火中烧,存了心要给简瞳一个教训,所以他不断地将简瞳拖进镜湖世界里,并将简瞳最为恐惧的虚拟形象具象化,打算好好收拾简瞳一顿。 但是简瞳也是镜湖的主人,他本能地抗拒回到镜湖,因此瞳瞳没能像拖别人一样干脆利落地把他一次性拖进去。 这个拖拽和抗拒的过程持续了好几天,最后以瞳瞳大获全胜,简瞳被彻底拖进镜湖世界告终。 但在闻砚被一起拖进镜湖世界这件事上,瞳瞳属实无辜。 他根本不敢去染指闻砚一丝一毫,也是因为希望简瞳离闻砚远一些才会把简瞳拖进来。 闻砚会跟着进来,其实是因为简瞳——因为简瞳渴望着能在这个世界里与闻砚相伴。 镜湖世界是简瞳的本源世界,纵使他放弃了控制权,这个世界仍然回应了他的欲.望。 虽然有着存心想让他吃个教训的瞳瞳在旁作梗,他在镜湖世界里的遭遇却不断为他助攻,他接近闻砚、追求闻砚的计划进展顺利,渐渐地,他开始在闻砚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瞳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然后嫉妒了。 他觉得自己不配去接近和染指闻砚,不应该主动去表达自己的感情,但这并不意味着闻砚主动送上门时他会拒绝,毕竟,他和简瞳一样喜欢着闻砚。 现在的瞳瞳其实是非常矛盾的,他一边认为自己不配,希望简瞳放手,自己也好死心;一边又死死地抓着最后的希望,不肯放过闻砚可能会接受他的机会。 可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摆在了瞳瞳面前,现在的他,比当年还要不堪——简瞳带走的东西是不多,但他带走了所有美好的特质,带走了闻砚可能喜欢上他的所有机会。 好在,目前所有的矛盾点都能通过一件事来解决,那就是和简瞳融合,合二为一。 只有把简瞳和那些美好的特质找回来,他才能去接近闻砚,才抓得住闻砚朝他伸出来的那只手。 所以,他设计让简瞳想起了一切,他甚至鼓起勇气亲吻了闻砚,结果却被闻砚拉偏架给气跑了。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非常奇妙的一件事,让人连自己的醋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回过神之后,瞳瞳精心设计了这场会面,他想要和简瞳合二为一,没有人希望自己是被抛下的那一个,更何况,融合能够满足他现在所有的需求。 但融合显然不是简瞳希望的,他对闻砚的追求刚刚有了点儿起色,他根本没有办法面对自己,也压根不想接纳自己的阴暗面。 他恨不得离瞳瞳远远的,他心底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宁愿去直面瞳瞳刻意安排的那些他最最恐惧的鬼怪,也不愿意看见瞳瞳的脸。 在镜湖世界里摸索的过程中,瞳瞳那张好看又熟悉的脸,才是简瞳最大的恐惧。 这一场简瞳和瞳瞳的博弈,从本质上来说,只是一个爱得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否定了自己的人的苦苦挣扎。一面心怀希望,一面丧气绝望。因为爱的人如星如月,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一丁点儿的不好。 可即便简瞳割舍掉了所有他觉得不好的特质,可他和瞳瞳本就是一脉相连。 就像瞳瞳割舍不掉对闻砚的喜欢,简瞳也割舍不掉根植在本性中的偏执。 ——即便不择手段,他也要拥有闻砚。 就在瞳瞳抱着怀中安安静静的简瞳,打算开始融合时,简瞳突然一个肘击,狠狠击打向瞳瞳,挣开了毫无防备的另一个自己。 然后,他撒开腿向前飞蹿。 他和闻砚只差临门一脚,他不甘心就此放弃,也不敢拿真正的自己去赌。 先爱的人先输,他赌不起。 第43章 简瞳和瞳瞳是由一体分裂出来的两个部分, 体感是相通的,所以简瞳狠狠地向后肘击,打痛的不仅是身后的瞳瞳, 还有他自己——瞳瞳被手肘击中, 被迫放开简瞳的瞬间,简瞳的肋骨处也传来了一阵剧痛。 他铆足了劲, 也疼得龇牙咧嘴,好在这确实是有效的——瞳瞳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搞蒙了,放开简瞳之后愣了好几秒, 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足够简瞳进行逃生操作了。 只可惜, 简瞳这一生,除了喜欢上闻砚之外, 可谓是顺风顺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需要以命一搏的窘境,自然也就没有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魄力。 拳头打出去自己会痛,出手的时候自然就有所顾忌,毕竟, 再怎么不想承认,对面那个人也是他自己,双体共生, 体感同享。 简瞳投鼠忌器, 瞳瞳又何尝不是。 即便瞳瞳在反应过来之后又扑向了简瞳, 但他也只是想给简瞳一点儿教训,好让后续的融合进行得更顺利一些。 对自己,他一向不太狠得下心来。 简瞳就不用说了,他有几斤几两自己心知肚明, 压根就不想打,只想逮着机会逃跑。 两个人绕着空荡荡的屋子兜了好几圈,每次短兵相接都只是一触即离。和那些赌上生死、拼尽全力的战斗相比,这场毫无技术性可言也没有半点儿斗志的打斗更像是一次奶猫互挠,没有一丁点儿危险性。 可一场打斗无论激烈与否,终归是要分出胜负来的。 简瞳放弃了力量源泉,放弃了镜湖世界的控制权,放弃了一切与美好不沾边的东西,这注定了他在背负着一切污浊的瞳瞳面前处于绝对的劣势。 纵使这个世界有心偏袒他,可他对面的瞳瞳,又何尝不是镜湖世界偏袒的对象? 在镜湖的世界里,简瞳没有任何击败瞳瞳的可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瞳瞳不备逃离这里,可这谈何容易? 自己永远都是最了解自己的人,简瞳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瞳瞳的眼睛,好在简瞳也有他的优势——他也一样了解瞳瞳。这份了解,让打斗成了漫长的拉锯,但也正是因为这份了解,简瞳生生为自己挣出了一条生路。 在这场拉锯战中,体力是简瞳最大的短板,没有力量之源作为补充,很快简瞳的体力就跟不上了。瞳瞳缀在他身后,多少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简瞳最终因为体力耗尽,被瞳瞳堵在了墙角,后者的身体挡住了来自身后的光,阴影打在简瞳的脸上,越发显得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青年楚楚可怜。 但简瞳对于自己充满了示弱意味的形象一无所知,还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瞳瞳,漂亮的葡萄眼里满是不甘。 瞳瞳看着简瞳满眼的不甘,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但凡还有机会,他哪儿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换而言之,就是简瞳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融合是必然的。 想到这儿,瞳瞳不由得往前迈了一步,站得更靠近简瞳一些。 简瞳咬了咬牙,趁瞳瞳不备,狠狠捶了他一下,自己跟着痛呼出声来。 瞳瞳简直哭笑不得:“何必?就像是打我你不会痛似的。明明知道反抗无用还伤身,你非得挠我一下心里才舒服是不是?” “……”简瞳没有接茬,径直扭开了脑袋不肯面对自己。 瞳瞳也不是来给简瞳做心理工作的,在力量差距明@@依@华@@显的情况下,融合也不需要征得简瞳的同意。瞳瞳将手搭在简瞳的后脑上,正准备将这不听话的主人格逮回来,就在这时,简瞳突然看向瞳瞳身后,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哥哥!你怎么来了?!” 闻砚? 瞳瞳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站在他身后的却并非闻砚,而是他和简瞳都再熟悉不过的形象——长在鞋子里的细长鬼影。 原本是瞳瞳用来吓唬简瞳,给他个下马威的东西。 就在瞳瞳将手放在简瞳后脑上的瞬间,简瞳和力量本源以及镜湖世界重新建立了联系,在获得镜湖世界控制权的瞬间,他召唤出了一些他无比熟悉的“生物”。 纵使瞳瞳曾经用细长鬼影吓唬过简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怕这个东西——既然是同一个人,那么简瞳恐惧的东西,瞳瞳自然也会害怕。 猝不及防地与恐惧的生物面对面,这样的惊吓让瞳瞳瞬间愣在了原地,整个人被吓蒙了,而简瞳则趁着这个机会,从瞳瞳身侧蹿出去,破开房门逃出生天。 离开那间“药房”之后,简瞳朝着大门的方向拼了命地跑,终于迎着刺眼的光冲出了门诊楼的大门,将瞳瞳远远甩在了身后。 很快,一直在门诊楼门外徘徊的闻砚见状赶了过来,与简瞳成功会合。 简瞳一头扎进了闻砚的怀抱里,抱着顿时手足无措的闻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哥哥,我差一点儿就回不来了……”回想起方才的遭遇,简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一想到他差一点儿就回不来了,就再也见不到闻砚了,他就慌得跟什么似的,整个人深深地埋进闻砚的怀抱里,都没有办法疏解这种慌乱和恐惧。 他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点儿和闻砚happy ending的希望,所以格外患得患失,现在要他放弃,要他亲手把希望抹灭,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怎么了?”察觉到简瞳的惊恐之后,闻砚不由得放轻了语调,轻声细语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又刺激到简瞳,让他哭得更凶。 但简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搭不了话。 闻砚又问:“在里面撞见鬼怪了吗?没事吧?” 简瞳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从闻砚的怀抱里退了出来,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直视闻砚:“……哥哥,我拿到了离开这里的钥匙。”他已经拿回了完整的记忆以及镜湖的控制权,不想再继续待在这儿了,他想离瞳瞳,离那个真实的自己远远的,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瞳瞳又会跳出来搅局,把他精心筹划的一切搅得一团糟。 “哥哥,”简瞳拉住闻砚的手,“我想快点儿离开这里……” 闻砚吃了一惊:“你遇到镜湖的意志了?” “……嗯。”简瞳点了点头,但他还没有编好完整可推敲的理由,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他示意闻砚跟着他离开这个并不安全的地方,“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省得夜长梦多,等我们出去了,有的是时间说。” 闻砚也知道拖久了容易生事端:“好。” 简瞳见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带着闻砚远远地离开了医院,七拐八扭地走进了一条巷子,他在巷子尽头的墙面上划拉了几下,像模像样地打开了镜湖世界通往现实的大门,然后和闻砚手牵着手,一同回到了久违的现实世界。 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又过了很多天,简瞳的情绪趋于平和之后,闻砚才问起他独自进入医院门诊楼时究竟遭遇了什么,怎么才从镜湖的意志手里拿回了钥匙。 那时候,简瞳已经为这段经历编造了详细的内容,他缓缓地叙述着当天的“遭遇”,重点在于摆脱了鬼怪的尾随之后,他是怎么遇见了镜湖的意志:“……张和中的经历给了我启发,我觉得镜湖的意志似乎并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所以我求他,求他告诉我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简瞳顿了顿:“没想到,他真的把钥匙给了我,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的结果吧。” 闻砚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你说得对。” 在那之后,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起他们在镜湖世界里经历的七天时光,这段短暂却浓墨重彩的经历被他们深藏心底,成为了只属于彼此的一份珍贵回忆。 第44章 彻底地脱离了镜湖世界的掌控之后, 闻砚也总算有时间静下来,细细地、好好地考虑一下,重新定义一下他和简瞳的关系。 闻砚也曾经试图说服简瞳, 继续维持两人的兄弟关系, 但简瞳不是那么轻易能被说服的,他坚持了那么多年, 现在总算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又怎么可能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放弃呢? 于是简瞳越战越勇,十八般武艺齐上阵, 誓要将人追到手。 而闻砚经历了在镜湖世界之中和简瞳相处的那七天,对简瞳也并非完全没有好感。 简瞳紧紧地抓住那一星半点的好感, 一路乘胜追击,而闻砚眼瞅着一步步溃败, 两人又有过一段同生死共患难的经历,接受简瞳,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 果不其然,在简瞳持之以恒地继续追求了一年之后,闻砚总算是点了头。 简瞳还记得, 那是一个月光朦胧的夜晚,闻砚倚在阳台的围栏上,夜风轻轻地拂过了他的衣角, 配上那张漂亮得实属罕见的脸, 看起来像极了降世的神祇。 降临在这人世间, 也重重地落在了简瞳的心里。 闻砚说:“我不确定能否在感情上给你想要的回应,但如果你坚持想跟我试一试的话,也不是不行。”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在简瞳的心里炸开了一夜的烟火。 时隔多年, 闻砚终于松口,为简瞳这段旷日持久的漫长暗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简瞳如愿以偿地和闻砚成为了一对情侣。如愿以偿的日子总是十分愉快,在离开镜湖世界后拼尽全力追求闻砚的那一年里,简瞳为了能跟被称为学神的闻砚有共同话题,也为了他们的未来,不断奋发图强,很快摆脱了学渣的身份,最终以一个十分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闻砚就读的大学。 整个大学期间,简瞳都和闻砚腻在一起,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屋共同生活,再然后,闻砚毕业,简瞳继续上学,闻砚工作,简瞳毕业,简瞳工作,两人定居,在这座城市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那天,在阳台上,闻砚没敢承诺的回应,也在细碎的时光中化作了执手相伴的点点滴滴。 简瞳对于现状十分满足,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心里总会浮现出一丝不安,或许是因为现在的生活太过幸福美满,导致他一直都有一种不真实感;又或许是因为远在春夏镇的瞳瞳,一直都是埋在简瞳心底挖不掉抚不平的疙瘩…… 简瞳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他总觉得瞳瞳这件事情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即便他和闻砚已经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他所有的诉求都得到了满足,可只要瞳瞳还存在一天,隐患就一天不会消失。 简瞳感觉现在的幸福就好像是肥皂泡沫,轻轻一戳就破,但最令他难受的是,他无法预料是谁,会在什么时候,对这脆弱的泡沫进行致命一戳…… 提心吊胆的幸福让他在甜蜜之余备受折磨,但因为闻砚,他甘之如饴。 然而,纵使他做了千百次心理建设,幸福破碎的那一天还是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他下班回家,一打开门就见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他原本以为是闻砚,笑着说了一句:“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没有搭腔,这不太符合闻砚一贯的作风,他总是对简瞳有呼必应。简瞳困惑之余定睛一看,却发现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不,简瞳很快反应过来,那并不是他,而是他提防戒备了数年之久的瞳瞳。 ——那个以破坏他的幸福为宗旨的他自己。 紧接着,闻砚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意识到两人已经见过面的简瞳瞬间就慌了。 只是还没等简瞳想好要说点什么,瞳瞳便率先开口,打破了一室的沉默:“你回来啦~” 简瞳顾不上搭理瞳瞳,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闻砚,不敢错过他脸上任何微弱的神情。可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简直令简瞳胆战——闻砚看向他的表情,已经全然不复之前的温柔。 简瞳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分崩离析。 瞳瞳见状笑了起来:“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刚刚聊完。” “……你们聊了什么?”简瞳虽然努力地克制自己,但他的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发颤,眼前的这一幕,是他这些年来最恐惧也最不想面对的一幕。 “什么都聊了,”瞳瞳微微歪过脑袋,朝着简瞳戏谑地说,“所有你想让他知道的,不想让他知道,我通通都告诉他了。” 简瞳心底的那一丁点儿庆幸瞬间消失,情绪一下子兜不住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瞳瞳慢条斯理地说:“他是我们的爱人,他有知情权,他应该知道你和我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也应该知道你是如何机关算尽,来接近并谋划着得到他的。” “不!”简瞳崩溃道,但下一秒,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发现自己在熔化,无数的黑色淤泥从他的身体上掉落下来,在瞳瞳近乎残忍的笑容和闻砚惊恐的眼神里,他化作了一摊淤泥——就像他最初诞生于镜湖之中的模样。 他恍惚间看向闻砚,此时此刻,闻砚看他的眼神已然没有了丝毫的爱恋,只剩下陌生、厌恶和惊恐。 ——是啊,谁能接受枕边人是这样的东西? 简瞳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他最想要隐藏的一切都被瞳瞳毫无保留地揭露出来,一件一件摊开在闻砚的面前。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在大街上裸奔一样,赤.裸、难堪,丧失了所有的安全感。 简瞳彻底崩溃了,然而,随着他一块儿分崩离析的还有他面前的景象——他面前的一切像是一块碎裂的镜子,纷纷掉落、粉碎,落到地上被碾为飞尘,恍惚间,简瞳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那间“药房”之中…… 不,应该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间“药房”。 这数年间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幻境,一场在融合期间发生的梦。 “看来,你做了一场噩梦?”彻底从梦中苏醒过来时,瞳瞳正站在他身前,手还保持着扶住他后脑的姿势。 “……你是因为害怕这样的结局,才会阻止我和哥哥在一起吗?”简瞳愣了许久,才失神地问。 “不,我只是不能接受你们的结局里没有我的参与。”瞳瞳定定地看着简瞳,“我就是你啊,为什么要抗拒我呢?即便是被割舍掉的部分,也还是你,也一样喜欢他、渴求他,为什么我就要被排除在外?” 简瞳抗拒地扭开了脸,拒绝道:“不、不行的……”被封印之后,简瞳对自己的出生的怨恨已经到达了顶点,他压根不能直面自己的负面。 闻砚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那样的自己呢? 瞳瞳嗤笑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简瞳固执地说:“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赌?”即便是为闻砚量身打造的他,不也没能顺利拿下闻砚吗?更别说原本的他了。 瞳瞳气笑了:“你不会真以为丢弃了我,就能摆脱你的自卑吧?那些阴暗晦涩,是你与生俱来的,你割舍不掉。” 简瞳痛苦地摇了摇头,固执地抗拒着瞳瞳。 但随着融合的进一步加深,现在占据了主导权的瞳瞳也渐渐感受到了一些正面的、积极的情绪,他笑了笑:“试一试吧,也不会有更坏的结局了,不是吗?” 简瞳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最后总算是得到了一个还算满意的承诺,缓缓地放松了自己,闭上了双眼…… 许久之后,“药房”之中只剩下一个人,他面对着空荡荡的墙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站起身来,掌心一翻,出现了一个缝合包和一瓶碘伏——正是简瞳这一次到药房来寻找的目标。 他攥紧了缝合包和碘伏,朝出口方向缓步迈去,最终,与那个在门诊楼外等待了许久的人会合。 他迎上去,轻轻拥住了那个在夜风中被吹得微凉的身子,笑着说:“我回来了,哥哥。” 第45章 早在简瞳执意要一个人进入医院去取药, 并且硬气地拒绝了闻砚的陪同之时,闻砚就已经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了。但他总是应付不好简瞳的胡搅蛮缠,简瞳一旦耍起赖来, 他很容易就会被带偏方向。 这一次, 也不例外。 虽说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并立马追了上去,可就前后脚的工夫, 他还是丢了弟弟。 他埋怨自己,明明已经在张和中家的楼梯上吃过亏,怎么还会在同一个问题上栽跟头?他明明很清楚, 在这个世界里有太多的东西不可控,所以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却还是被简瞳绕得跟脑子进水了一样,同意了让简瞳一个人进入医院。 失去了简瞳的踪迹后, 闻砚独自在医院里搜寻了许久,但都不见简瞳的踪迹,他明明就跟在简瞳身后进入的门诊部大楼,却仿佛和简瞳身处两个世界。 闻砚将医院上上下下搜了两遍,在这过程中他甚至找齐了简瞳进入医院的目标——缝合包和碘伏, 然后抽空笨拙地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随后,他又按照他和简瞳的约定赶回了家——他们约定过,一旦走散就在家里碰面。 简瞳是在他们踏进这个世界的第六天晚上进入医院的, 闻砚追进去, 在医院里找了两圈, 又在医院门口等到天色将明,也没见到简瞳。 于是转战家里,一直在家里等到暮色将至,简瞳却始终没有露面。 对于简瞳一意孤行非要独自进入医院的行为, 闻砚并不理解,甚至略微有些恼怒,一而再再而三在同一个问题上出岔子,饶是闻砚脾气再好,也有些遭不住。 但与此同时,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又或者说有一种预感,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即将告一段落。 等待的时间总是分外难熬。 闻砚一面觉得简瞳不会有事,他如果没有后招,那么怂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么硬气地非要独闯医院;一面又担心简瞳遇上了独自处理不了的事情,才会耽搁那么久不见人影。 进入镜湖世界的第七天晚上,闻砚放弃继续在家中等待,起身赶往医院。不知道为什么,闻砚心里总是隐隐有一种感觉,他觉得简瞳应该还在医院里。 果不其然,这一次他在医院门口等到了简瞳。 瞳瞳笑盈盈地迎上来,轻轻地抱了闻砚一下:“我回来了,哥哥。” 看到简瞳的那一瞬间,闻砚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有些生气,气他担心了一整天,眼前人却跟没事人一样笑盈盈地出现。 再一想,短短七天的时间,闻砚似乎已经习惯了不断地寻找和等待简瞳。 “我等了你整整一天。”闻砚压下翻滚的情绪,静静地等待着简瞳给他一个答复,回答他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地进入医院,又或者,告诉他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耽搁那么久。 瞳瞳闻言,求饶似的仰起头来冲闻砚笑了一下:“对不起哥哥,让你久等了。” 以往简瞳这样软声细语地认错时,闻砚都不太狠得下心来真跟他计较什么,但此时此刻,闻砚低头看着简瞳,心里突然“咯噔”一响,浮现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微妙感觉。 现在站在闻砚眼前的这个人,虽然长相与简瞳的相差无几,甚至就连看到闻砚时脸上绽开的笑容都一模一样,可他和简瞳,还是存在着微妙的区别。 他站在那里,像极了一朵迎风招展的罂粟花。 闻砚在和简瞳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已经可以准确并快速地分辨出这细微的差别,他瞬间冷静了下来,眼前这个人似乎并不是简瞳。 闻砚不动声色地问:“瞳瞳,昨天晚上有月亮吗?” 瞳瞳愣了一下,他之所以在医院里耗费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就是因为作为主人格的简瞳一直在抗拒融合。虽然瞳瞳占据着主导地位,简瞳没有办法拒绝融合,但他仍尽可能地拖慢了进度。 甚至是已经融合的现在,简瞳仍然在抗拒着他,这让融合变得很不彻底,他们虽然已经合二为一,但并没有融合成一个真正的整体,仅仅是瞳瞳靠着自己的实力,蛮横地压制着潜意识中属于主人格的意识。 他们共享一切,但并不认同彼此。 瞳瞳打心眼里不认同那个抛弃自己然后去讨好闻砚的做法,所以即便他共享了简瞳的记忆,也知道这句暗号的下一句——昨晚没有今晚有,却并没有选择对上暗号。 他渴望被闻砚接纳,渴望着闻砚的偏爱,所以才以融合的姿态再度回到闻砚的身边来,但他费尽心思,不是为了以一种闻砚可能会喜欢的假象来谋取闻砚的爱,他希望被接纳的是他原原本本的模样。 在瞳瞳缄默的间隙,闻砚退后了一步,和瞳瞳拉开了距离,沉声问:“你是谁?” “欸?”瞳瞳惊讶了一下,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地看着闻砚,“哥哥,我是瞳瞳啊,是你的弟弟瞳瞳啊!” “你不是他。”闻砚斩钉截铁地说。 瞳瞳有些委屈:“我就是瞳瞳啊,哥哥才一天没见我,怎么就认不出来了?” “一个人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闻砚顿了顿,“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镜湖的意志吧?简瞳现在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眼前的瞳瞳突然收起了原本小心翼翼的姿态,他笑了一下,眼角那一抹红,为他增添了一丝简瞳没有的妖异:“没错,我就是镜湖的意志,但我也是你要找的简瞳。” 闻砚一愣,警惕道:“什么意思?” 简瞳嘴角微微上扬,他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同闻砚说:“我就是简瞳,简瞳和镜湖的意志是同一个人,这让你很难接受吗?” 闻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可能!”闻砚心里其实隐隐已经有预感了,可当瞳瞳把这一切摊开在他面前时,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能接受,“你们明明是两个人。” 闻砚一边反驳,一边在脑子里不停地回放这些天来他和简瞳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情。在整个过程中,简瞳一直表现得很不安,对这个世界里的鬼怪感到恐惧,甚至因为把自己牵扯进来感到愧疚……这些情绪是那么真实,所以闻砚怎么也不能接受简瞳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瞳瞳看着闻砚眼底的挣扎和难以置信,轻轻地咬住了下唇:“如果你希望的话,我甚至可以搞出三个、四个、五个同样的我站在你面前。”瞳瞳顿了顿,“哥哥,你都已经站在这儿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况且,咱们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你就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吗?” 闻砚沉默了。 并非没有怀疑过。 从镜湖的意志出现开始,简瞳的行为就变得非常刻意,刻意到甚至可以用奇怪来形容。 当时,简瞳急切地想要引导闻砚,企图让他相信镜湖的意志是一只等级很高的怪物,所以可以幻化成别人的样貌,并且足以以假乱真,镜湖的意志接近他们,是不怀好意的,是有所图谋的。 简瞳甚至一反常态地有些抗拒去寻找镜湖的意志这个唯一能让他们离开镜湖世界的途径。 再者,自那之后,这个世界开始频繁地刷新出那些被拉进镜湖世界的受害者,与之前相比,他们出现的频率高得离奇,就好像在营造这个世界的生机。 一种虚假的,属于镜湖世界的勃勃生机。 当时简瞳说,或许可以用新手村设定来解释这一切。 之前还没有完全进入镜湖世界的他们就仿佛是没有出新手村的玩家,自然不会遇到其他玩家,等到第六天,他们彻底进入了镜湖世界,等于出了新手村,所以开始遇见同服的其他玩家。 这个说法正确与否且先不论,在这个设定被提出的同时,简瞳还问过他:“哥哥,如果我有一天骗了你的话,你会生气吗?” 闻砚那时想细细地再问,但是简瞳却用浮夸到近乎拙劣的表演迫使他略过了这个话题。 平心而论,在那些时候闻砚真的没有怀疑过吗? 不,他怀疑过。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在他和简瞳仓库遇险的时候,他就怀疑过——那个时候的简瞳,拥有强大到瞬间可以摧毁白屹峰的能力,这和他一贯的表现全然不符,但那时候,闻砚刻意地忽略掉了这个事实。 现在想想,他似乎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为现在的这个局面做心理准备了。 看着闻砚的神情逐渐从挣扎抗拒变为平静,瞳瞳知道他已经接受了眼前的现实,于是他笑着迎上去:“来吧,哥哥,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瞳瞳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决定将一切开诚布公地告知闻砚,但同时,他也在紧张,紧张得几乎快要抑制不住心脏的剧烈跳动。 他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迫切地等待着闻砚知晓一切之后的选择。 如果说在此之前,简瞳机关算尽,堪堪把闻砚的好感度刷到了恋人未满,瞳瞳现在则是不破不立,大胆地下了一步险棋。 如果闻砚能原谅他,能接纳现在的他,自然是最好不过,可谁也不敢保证一定会出现他最期待的结果。 此刻的瞳瞳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朝着那团照亮他生命,同时也能终结他生命的火焰,撞了过去。 ——我追求你,像飞蛾扑火,不问结果。 第46章 不得不说, 瞳瞳对闻砚的心理拿捏得非常精准——在亲历了这一切之后,闻砚的确没有办法拒绝真相的诱惑。他在这个奇怪的镜湖世界里折腾了那么久,眼前还有一个明显有问题的弟弟, 说不好奇, 那肯定是假的。 见闻砚意动,瞳瞳率先迈开步子向医院旁边的小型广场走去, 闻砚短暂地犹豫了一会儿,选择跟上了他。这个小广场周围有一圈商铺,算得上是春夏镇最热闹的几个地方之一, 平日里有不少人在这附近活动,但现在, 空无一人的广场上冷冷清清。 小广场最外围设置了一圈供路人休憩的座椅,瞳瞳随便挑了其中一个坐下, 朝跟在身后的闻砚招了招手:“哥哥,这里坐。” 闻砚站在几步之外定定地看了瞳瞳一会儿,最终还是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了。 事实上,闻砚现在挺生气的, 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再说了,遇到这种事, 换谁不得生气?只是情况尚不明晰, 所以还压着火气。 瞳瞳现在理亏, 即便觉得哥哥生闷气的样子有些可爱,也不敢过多地逗弄。 他清了清嗓子:“我准备好了,哥哥问吧。” 闻砚抿了抿唇,他确实是满心的疑惑, 可现在瞳瞳摊开了让他随便问,他却又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沉默了好一会儿,闻砚才缓缓开口:“……你是什么时候把简瞳替换掉的?” “替换?”瞳瞳眨了眨眼,笑了,“没有那回事,简瞳一直就是我。” “简瞳,我是说简阿姨的孩子简瞳,他现在又在哪里?他……是真实存在的吗?”闻砚很聪明,反应也很快,瞳瞳说简瞳一直就是他,闻砚立马想到——那简阿姨的孩子,跟着简阿姨来到春夏镇的,闻砚真正的继弟,真的存在吗? 果不其然,简瞳摇了摇头:“我妈妈……不,应该说是简阿姨虽然是二婚,但她膝下并没有孩子。” 闻砚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庆幸没有另一个弟弟裹挟在他们的关系里。 确实,简阿姨孤身嫁到春夏镇来,“简瞳”不需要在春夏镇有过往,也不会有人对他产生怀疑,他可以顺理成章地融入这个地方,确实是最适合用来造假的身份。 闻砚说:“所以,简瞳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对吗?” “可以这么说吧,简瞳是为你生的。”瞳瞳定定地看着闻砚,琥珀色的眼眸盛着星星点点的光。 闻砚呼吸一滞,局促地移开了视线:“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瞳瞳狡黠地笑了笑,凑近闻砚的耳朵说道,“我是为了接近哥哥,才成为简瞳的。” 像是为了缓解尴尬,闻砚往后仰了仰,和凑近的瞳瞳拉开了距离,并飞快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镜湖的意志吗?” 欺瞒是客观存在的,但闻砚还是十分在意,简瞳到底是不是有意的,有意为之和迫不得已为之,在闻砚心里是截然不同的。 但他似乎没有细想,如果他只把简瞳当弟弟,这明明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他和镜湖的意志相识,甚至可以说关系还不错,也就免去了寻求镜湖的意志帮助的麻烦,顺利地打通了他离开镜湖的路。 面对这样的局面,他却还是不高兴,他似乎并不像他所认为的那样——只把简瞳当作弟弟。 他对简瞳的在意早就超过了一个哥哥对弟弟应有的程度。 “哥哥,你知道镜湖的意志是什么吗?”瞳瞳并没有正面回答闻砚的提问,而是和他说起了镜湖的意志的由来。 瞳瞳朝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挥了挥手,两瓶冰镇可乐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他把其中一瓶递给闻砚,说:“我是镜湖的主人,主宰着镜湖里的一切,花草树木、时间空间都随我意念而动。可一开始,我只不过是镜湖里沉淀的那些积年累月的负面能量的集合体。直到有一天,负面能量超过了镜湖的承载量,足够的量触发了质变,这才诞生了我。” “哥哥见过湖底的淤泥吗?我比那东西干净不了多少。万物皆有灵,即便是污浊的秽物,也能生出灵智来。以前,我最喜欢的就是人类产生的负面情绪,那些东西能让我快速地成长壮大,那时一无所有的我,对力量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与生俱来的欲.望……” 瞳瞳咽下了最后的话语,闻砚却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因为渴望力量,所以镜湖开始疯狂地吞噬像张和中、白屹峰那样拥有极端情绪的人,并开启了长达数十年的镜湖失踪迷案。 在闻砚的注视下,瞳瞳施施然跳过了上一个话题的结尾,流畅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我甚至不记得我在混沌浑噩之中沉沦了多少年,时间……直到我遇见你,时间才开始变得有意义。” 说到这里,瞳瞳突然笑了一下:“我们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但哥哥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吧……” 闻砚惊讶地看了瞳瞳一眼,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展开:“有吗?”在他的记忆里,并不存在一个和瞳瞳对得上号的孩子。 “有,”瞳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刚刚化形,实力还很弱小,和隔壁的山精野怪打架总是输多赢少。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我刚刚打输了一架,正狼狈地往回走,碰巧遇上哥哥放学,路上有很多很多的人。那是我第一次以人的形象出现在人类面前,在此之前,人类在我眼里只不过是弱小的储备粮,根本不值得多做关注……可等我被一群人类的幼崽注视的时候,我还是不免觉得有些紧张。”瞳瞳略略有些不好意思,“真是逊毙了。” 闻砚虽然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但还是被瞳瞳的描述勾起了兴趣:“然后呢?” “哥哥那时候帮了我,还给我起了名字,‘瞳瞳’这个名字就是哥哥起的。”简瞳拧开了手里的可乐,润了润嗓子,装作不经意地偷偷看了闻砚一眼,见他神情并不像之前那样抵触,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抱歉,”因为感觉这是对瞳瞳来说意义深重的事件,但被自己忘得一干二净,闻砚受到良心诘问,顿时有些讷讷,“我没什么印象了。” “没关系,”瞳瞳大方地摆了摆手,“我小时候那么逊,你没有印象也是正常的。”说完,他犹豫了一下,略有些忐忑地看向闻砚,“倒是我一直关注着哥哥,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 闻砚惊讶了:“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偷偷关注的,没让你发现。”瞳瞳顿了顿,“十多年前,一个游方术士封印了镜湖,我也受到了诸多限制,没有办法再以人类的形象出现在你的面前。” 见闻砚虽然吃惊脸上却没有明显的反感,瞳瞳这才继续说:“我时不时会想,我到底什么地方能配得上你呀?我不像女孩子一样娇俏可爱,甚至连人类都不是……在遇见你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个人类该有多好,可惜我不是。哥哥高中毕业之后就离开了春夏镇,很少回来了,我却被死死地困在这里,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给你写过情书的那个周雯吗?” 周雯是闻砚的高中同学,他自然记得:“记得,怎么了?” “她追着你,去了你大学所在的那个城市,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傻地在这里等一个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的你。” “我不知道这些,”闻砚哑然,“瞳瞳……” “哥哥你听我说……”瞳瞳笑着打断了闻砚,“让我先说完,我不一定有勇气说第二次。” 闻砚:“……好。” “直到不久前,郭小胖跟着一群同学到后山玩试胆游戏,机缘巧合地揭开了那个游方术士留下的封印,我才有机会逃出来。”瞳瞳定定地看着闻砚,“那个封印很厉害,为了逃出封印,我将自己一分为二,一个是留在镜湖里的我,另一个是失去所有记忆以继弟的身份去到你身边的简瞳。所以我的确是镜湖的意志,但我也没有骗过你,跟在你身边的那个我一直到昨天在家门口和我碰面时才想起了一切,我们……或者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你既然是镜湖的意志,为什么所有的鬼怪都针对当时待在我身边的你?”闻砚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盘桓许久的疑问,简瞳那夸张的撞鬼频率一直是闻砚心底的困惑。 “我故意的,我针对他。”瞳瞳鼓了鼓腮帮子,气呼呼地说,“我嫉恨另一个我能待在你身边,所以存了心,把他最害怕的东西具现化出来吓唬他,我办得到。” 闻砚难得有些想笑:“你弄出来自己不害怕?” “我没看呀,我都让它们远远地走开。”瞳瞳看了闻砚一眼,自暴自弃地说,“但我确实为了讨好你做了很多事情,我试图丢掉我身上所有负面的,你不会喜欢的东西,对着镜子一遍一遍地练习笑起来最好看的弧度,还为了接近你假装成了你的弟弟……” 瞳瞳讲这些的时候,脑海里的简瞳在疯狂地抗议,但被瞳瞳再一次粗暴地镇压了。 随着瞳瞳的描述,闻砚发现很多之前难以被理解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刻被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为什么简瞳一开始表现得那么恐惧,却能在仓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镜湖的意志,只是丧失了记忆。 为什么简瞳在遇见镜湖的意志之后表现得那么刻意?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简瞳不是缺心眼,他不可能在想起一切之后立马拉着闻砚的手告诉他:“哥哥,我想起来了,我就是这个地方最大的boss,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简瞳在意他,想要找一个能被他接受的方式告知他一切,所以那个时候简瞳才会那么纠结,表现得那么刻意。 或许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又或许是因为瞳瞳坐在这里将真相毫无保留地摊开告诉他。 这一刻,闻砚对简瞳之前的欺瞒似乎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第47章 闻砚突然静了下来, 原本那些汹涌的情绪,在眼前人絮絮叨叨的讲述里被慢慢抚平。 瞳瞳就坐在闻砚身旁,背脊挺得笔直,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 身体肉眼可见地紧绷,他保持着这样的状态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不外乎是为了接近闻砚所做的努力和耍的心眼。 闻砚耐心听着,好气又好笑,但看着眼前紧张得如同上刑场一样的瞳瞳, 他的心里,又泛出一丝心疼来。 他总是很容易对简瞳心软。 殊不知, 瞳瞳表面上似乎是在检讨,但实际上却是在给简瞳上眼药。 在闻砚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地方, 简瞳已经就他的行为第八百遍提出抗议了。 但瞳瞳置若罔闻。 他幼稚地和他最在乎的人告着自己的状,隐晦地诉说着被独自留在镜湖世界里的委屈。 他说到口干舌燥,闻砚拧开之前他给的可乐,递了过去:“喝点水吧。” “哥哥,”瞳瞳顺势停下了“检讨”, 小心翼翼地问闻砚,“你会介意我做的这些事吗?” 此刻,瞳瞳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希望闻砚介意, 还是希望他不介意。 希望闻砚介意, 是因为如果闻砚介意,就说明简瞳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法,他受尽委屈之后,终于可以证明简瞳是错的, 他和简瞳永无止境的争论也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可他和简瞳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两个意识,无论是谁种的因都得一块儿得果,所以,他又不希望闻砚会因此介意。 闻砚说:“我不喜欢你骗我。”眼瞅着瞳瞳整个人蔫了下去,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下不为例。” 瞳瞳顿时又好了,他又可以了。 他兴冲冲地凑近闻砚,想和哥哥挨得更近一些,没承想,被闻砚一句话打蔫了。 闻砚说:“说起来,你既然是镜湖的意志,那我们是不是能出去了?”现在已知的唯一一种离开镜湖世界的方法,就是穿过由镜湖意志打开的通往现实世界的通道。 瞳瞳瞳孔一缩,顿时语塞,他抿了一下唇,抬头直视闻砚的眼睛:“哥哥,我们一直留在这里不好吗?” “为什么?”闻砚一愣,“我们之前那么努力,不就是为了离开这里吗?” “这里有什么不好?哥哥想想看,这里无拘无束,吃喝不愁,不需要上班,不需要上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哥哥就不能和我一直留在这里吗?” “我们不属于……”闻砚顿了顿,改口道,“我不属于这里,我的家也不在这里,所以我得回去,我也想回去。” “那就把我一个人留下吗?”瞳瞳眼睛顿时就红了,为什么兜兜转转他还是逃不脱被一个人留下来的结局? “你也可以和我一块儿回去,”闻砚说,“就像之前那样。” “回不去了。”瞳瞳低下头,而后沉默了下来。 气氛顿时冷到了极点。 “为什么回不去了?”闻砚问。 瞳瞳晃了晃脚,踢开了脚边的一粒石子:“十几年前来了一个特别特别讨厌的术士,他把镜湖封印了,所以我出不去了。” 闻砚又问:“那之前,你是怎么到我身边去的?” “把自己劈成两半,然后送了一半出去……”瞳瞳轻咬下唇,“但是,那样很难受。” 一句话就把闻砚堵死了,会让瞳瞳不舒服,闻砚自然不可能再提议和之前一样操作。 瞳瞳不死心地看了闻砚一眼:“真的不能留在这里陪我吗?” 闻砚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忍,但并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一阵,最终,还是瞳瞳先松了口:“哥哥,咱们先回家吧,你让我想一想,想一想行吗?” 闻砚看向他,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睛眨也不眨地撒谎:“我觉得有点冷,咱们先回去加件衣服吧。”全然忘记了现在正值盛夏,也忘了他是这个世界的主宰——镜湖的一草一木,天气阴晴,季节变换,都随他心意而动。 闻砚也不想这样逼他,于是同意了。 两人一块儿往家里走,回去的路上,陆续出现了很多很多的人,但此时,已然是凌晨时分。 这些因为产生了剧烈的情感波动而被镜湖吞噬的人,无论生死都和镜湖紧紧地绑在一起——灵魂永远被禁锢在镜湖之中,受镜湖主宰者的差遣,尽职尽责地为这死气沉沉的镜湖增添一些生气。 瞳瞳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侧头看向闻砚,暖黄色的灯光下,闻砚漂亮的侧颜柔和得令人心折,他纤长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藏起了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瞳瞳出声蛊惑道:“哥哥,镜湖世界里也不是一直都冷冷清清的,也会有人,也能生活,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这里生活?” 闻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不是很赞同。 根据简瞳的记忆可知,闻砚只要露出这种表情,那事情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但在这个问题上,瞳瞳不愿意像以往一样退让,于是这个话题不了了之。 两个人顺利地回到家里,因为之前的话题不太愉快,所以瞳瞳也不敢像简瞳记忆里那样一直黏着闻砚。 他乖巧地同闻砚道了晚安之后,便和闻砚分别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进入镜湖世界的第七天,对闻砚来说,可谓是波折不断。先是一直在寻找简瞳的踪迹,找不到简瞳他就放不下心,所以压根没有好好休息过。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折腾完这一遭,闻砚实在是累得不行了,简单洗漱之后就躺到了床上。 躺下去之后,身体开始休息,脑子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之前发生的一切。将所有的事情在脑海里细细梳理之时,闻砚突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按照瞳瞳的说法,他当时为了能够离开镜湖,将自己一分为二,作为另一半的简瞳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以继弟的身份跟在闻砚的身边,直到两个瞳瞳在镜湖世界中的家门口相遇,简瞳才拿回了原本的记忆。 之前骤然得知了这个消息,闻砚没来得及细想,现在细细想来,似乎有很多地方都透着不对劲。比如,他身边的那个简瞳对待另一个自己的态度,他真的非常排斥瞳瞳,甚至不惜在闻砚面前抹黑他,说他是个怪物。 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个人,简瞳为什么会那么排斥另一个自己? 闻砚心想:或许,真相并不像瞳瞳所说的那么简单。 他现在面对瞳瞳表现得非常配合,一方面是因为反抗的代价太大,只要他一天还身处这镜湖之中,他就受制于镜湖的意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接受了瞳瞳的说辞——接受了两个瞳瞳是一个人。 但现在,另一个可能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如果他们不是一个人呢? 闻砚问自己:既然已经联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他能不能当作不知道?然后说服瞳瞳,离开这里,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 答案是不能。 扪心自问,他根本放不下简瞳,也是这个时候,闻砚才隐隐地意识到,即便都是“瞳瞳”,他并不是谁都可以。 无论是他的弟弟,还是他潜意识里优待的那个人,都只能是简瞳。 ——是那个在眼里种满了花,只等着看见他时盛放的简瞳。 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闻砚一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遗憾的是,目前似乎并没有更好的法子能够解决眼前的困境,一切都还得从长计议。 闻砚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终于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闭眼睡了过去。 但闻砚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很快,他就被人叫了起来。 把他叫起来的人是简瞳。 简瞳坐在床沿上,动作轻柔地将闻砚摇醒。见闻砚悠悠醒来,那双黝黑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笑意,随后,简瞳敛去了眼底见到闻砚的开心,他拽着闻砚的手,急切地说:“哥哥,快一点儿,我送你离开这里。” 说着,反手一甩,房间里凭空出现了一条通道。 “哥哥,快一点儿,我撑不了太久。”简瞳催促着闻砚赶紧离开这个世界,在这一刻,简瞳和瞳瞳的立场似乎发生了倒置,瞳瞳迫切地希望能够把闻砚留下,留在镜湖世界里,永远和自己在一起;简瞳则更希望哥哥能够如愿以偿地回归到他原本的生活里。 闻砚本来就放心不下他,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他,自然不可能不管不顾地离开,他反手拽住简瞳的手,问他:“那你呢,你不和我一块儿走吗?” “哥哥……”简瞳苦笑了一下,“我走不了的,你别管我了,我压制不了他太久的,所以你要快一点。” 闻砚追问:“他到底是谁?” 简瞳说:“你可以把他理解成我的第二人格。” 闻砚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瞳瞳,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哥哥!”简瞳突然正色道,“你听我说,我和他本质上都是我,我知道自己有多想把你留下来,也知道你想离开这里回到原本的生活里去,那里还有很多你挂念的人不是吗?最起码,在我这个意识占主导的时候,我想让你如愿……” 直到这个时候,闻砚才真正接受了出现在他面前的两个气质迥然不同的简瞳是同一个人这件事。 简瞳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意识到——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眼前的这个人能主导这具身体,能和他继续见面,和他互动,叫他哥哥…… 在闻砚分神的间隙,简瞳再一次催促他快点进入通道,可还没等他动作,简瞳黝黑的葡萄眼骤然闭合,下一秒,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直视着闻砚。 第48章 看着眼前这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眸, 闻砚意识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简瞳,而是简瞳的另一个意识——那个想把他留在镜湖世界里的瞳瞳。 虽说经过简瞳的证实, 闻砚已经接受了两个瞳瞳是同一个人的事实, 可人心总是偏的,会有自己的喜好和偏向, 对闻砚来说,他自然更倾向于他熟悉的简瞳。 但种种迹象表明,在两个瞳瞳之间, 闻砚所熟悉的那一个显然位于劣势,这意味着, 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闻砚要面对的是另一个瞳瞳。 想到这,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怅然。 ………… 瞳瞳从简瞳手中夺回了身体的主导权, 一睁眼就和闻砚来了个近距离对视。 他望着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映出的自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并开始气急败坏——他压根没想到简瞳竟然坏到趁他睡着的工夫偷偷跑出来见闻砚,还好他发现得及时。 瞳瞳暗暗松了一口气, 并开始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竖立在房间里的通道, 他嗤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在笑自己大意, 还是笑简瞳天真。 随即,他意念一动,简瞳费了大力气才打开的通道,在闻砚眼前缓缓闭合。 而后, 瞳瞳再一次看向闻砚,却恰巧看见了闻砚脸上一闪而过的怅然。 他顿时如鲠在喉。 瞳瞳敏锐地察觉到,闻砚并不期待他的到来,闻砚更希望看到的,是那个无数次拒绝他、抛弃他,连做梦都想要摆脱他的简瞳。 不是瞳瞳。 即便是同一个人,不被期待的意识一样会觉得委屈。 他也不是不愿意满足闻砚的要求,可那个游方术士对镜湖的封印依旧牢不可破,作为镜湖的本源,他并不能像舍弃了一切的简瞳那样抽身离开镜湖。 只要封印还存在一天,他就被困死在镜湖里一天,相应的,他的能力也受到了限制——他的无敌仅限于镜湖世界之中,他已经不能像被封印之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将人吞噬到镜湖之中,被封印之后,他能拖进来的只有像白屹峰那样的,在特定条件下产生了极端情绪的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游方术士出手之后,春夏镇发生的失踪案屈指可数。 瞳瞳死死地盯着闻砚,不明白为什么对简瞳那么温柔的哥哥非要在他做不到的事情上难为他,他难受极了,眼角的微红缓慢地晕开,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不能接受我,就连我自己也不能接受我!你们每一个都想要逃离我!我就那么不堪吗?就让你们那么讨厌吗?!” “我……”闻砚惊愕地看着突然爆发出来的瞳瞳,他知道瞳瞳不想放他走,也清楚被抓包之后瞳瞳会生气,但瞳瞳爆发的点似乎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他试图说点什么,但瞳瞳压根不肯听。 瞳瞳红着眼睛说:“我那么喜欢你,即便存了心要给简瞳一个教训,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受到一星半点儿的惊吓,这个世界里所有的怪物都是绕着你走的,你不会没有发现吧?!想过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我怕你害怕!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镜湖之中积压了太多太多阴暗污秽的东西,这些秽物积年累月地腐蚀着身为镜湖意志的瞳瞳,要说瞳瞳没受一点儿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喜欢着一个如星如月的人,所以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好,死死地压制着那些阴暗物质。 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和一根导火线,黑化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闻砚!你没有心吗?”瞳瞳积攒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然而,随着瞳瞳情绪的崩溃,受他主导的镜湖世界也随之开始崩溃。 以瞳瞳为圆心,崩溃的情绪一圈一圈地扩散出去,顷刻间震毁了所有的场景。 瞬息之后,整个镜湖世界如同被地震肆虐过的城市一般,放眼望去皆是废墟。所有的物品都开始脱离法则的控制,大到残垣断壁,小到锅碗瓢盆,都像是脱离了地心引力一般,悬浮在空中。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片荒芜,投射现实只不过是镜湖意志的一个选择,现在一片废墟的模样,反倒是回归了它原本的样子。 倒是瞳瞳自己被吓了一跳,在镜湖被封印的那十几年里,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暴走过。那时候的他心心念念着春夏镇里的闻砚,投鼠忌器,做不出这种玉石俱焚的事情来,所以压根没想过他一生气会给镜湖造成这么大的损毁,毕竟气归气,想和闻砚一起留在这里也是真心的,现在镜湖世界毁成这样,他拿什么留下闻砚? 于是瞳瞳慌脚乱手地开始补救,可即便他是镜湖的意志,也不可能顷刻间重塑这一切。他看了一眼闻砚,赌气般下了一个可怕决定——他要吞没春夏镇。被郭小胖摘掉了红绳的封印虽然经过自我修复仍在兢兢业业地工作,但毕竟有了裂痕,封印的强度和之前根本没法比。 镜湖世界反向吞没春夏镇,并非不可能。 废墟一般的镜湖世界尽职尽责地回应着它的意志,开始缓慢地反向吞没真实的世界,废墟开始被一栋栋完好的建筑物替代,街道上也开始出现一些晨跑的行人——在镜湖世界里的人是没有这样健康的习惯的。 意识到瞳瞳在做什么的闻砚瞬间慌了,他赶紧拉住瞳瞳:“瞳瞳住手!” 瞳瞳一瞬不瞬地和闻砚对视,笑着反问:“住手?我为什么要住手?” 闻砚沉声道:“别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你还有心情关心他们!”瞳瞳更生气了,“你能不能看看我,我只想让你看着我!” 闻砚怒道:“瞳瞳!” 瞳瞳说:“你不愿意留下来,不就是舍不得外面的那些东西吗?现在我把他们都拉进来,这样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镜湖里,和我在一起?” 闻砚本能地觉得,放任瞳瞳继续下去会发生很不妙的事情,但他根本阻止不了气急了的瞳瞳——瞳瞳是铁了心要吞没春夏镇。 随着镜湖世界的不断扩张,吞没的程度也随之加深,越来越多的人被带进镜湖世界之中,瞳瞳对待他们可不像对待自己和闻砚那样温柔,进入的过程也并非是悄无声息的。 所有的人几乎都是被暴力扯进来的,伴随着世界颠倒的失重感,即便是淡日曚昽的清晨,也很快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一传十十传百,这个不大的小镇很快乱成了一团。 惊呼声、尖叫声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此起彼伏,闻砚和瞳瞳位于家中闻砚的卧室之内,很快,闻父就打开了房门查看他们的安危。 闻父并没有意识到继子的不对劲,看到两个孩子都在屋里,他松了一口气:“今天先别出门,好像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闻砚无言以对,反倒是瞳瞳笑了笑:“爸,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你放心吧。” “瞳瞳!”闻砚小声警告,瞳瞳便停住了话题。 闻父本能地察觉了到两个孩子之间奇怪的气氛,但本着对他们的信任,他没有多问,而是带上门离开,去面对应该由大人们面对的险境了。 瞳瞳分神应付闻父时,镜湖世界的扩张却并没有随着他的分神而停止,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镜湖世界的扩张面一路长驱直入,直逼后山。 后山的破庙里,游方术士留下的封印石碑,在被吞没的瞬间炸裂开来。 压制了镜湖十数年的封印被彻底解开,瞳瞳的行为更加不受控制。 但瞳瞳不知道的是,这个石碑封印的并不只有他一个,还有一个人,也随着石碑封印的解除,拿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闻砚只觉一阵眩晕,缓过来之后发现脑子里突然多出了一些画面,但他坦然地接受了那些多出来的东西——因为那些记忆确实属于他。 拿回记忆之后的闻砚周身气息一敛,眸光一沉,定定地看向瞳瞳,但看着瞳瞳微红的眼角和委屈的神情,刚硬起来的心又蓦地软了下去,他缓和了语气:“瞳瞳,停下来吧,现在还来得及。” 瞳瞳咬着下唇,倔强地与闻砚对视:“那你愿意留下来吗?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吗?” 闻砚点了点头:“我留下来陪着你,收手吧。” “骗子,”瞳瞳压根不信,“你根本不是真心的。”说着,吞没春夏镇的速度陡然加快。 闻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意念一动,一股彪悍无比的力量开始介入,镇压镜湖世界的扩张。肆意扩张了十数公里的镜湖被迫开始收缩,那些被不小心卷入镜湖世界的人也被抹掉记忆之后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作为镜湖世界的主宰者,瞳瞳自然能够感受到这股强大到令人无法生出反抗之心的力量,这股力量是那么豪横,又是那么熟悉……没错,瞳瞳对这股力量并不陌生,这十多年来,他一直被这股力量牢牢地压制在镜湖之中。 瞳瞳一脸难以置信,嘴里喃喃着:“怎么可能?!” 闻砚和十几年前封印镜湖的游方术士,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闻砚操纵着镜湖世界缓慢地回缩,直到它恢复原状,但外力的介入也给瞳瞳带来了反噬,虽说闻砚护住了他的本源,但他还是因为受不了那股彪悍力量的介入晕了过去。 闻砚眼疾手快地将他接住,然后反手劈开了一条通道——就是之前简瞳费了大力气弄出来的离开镜湖的通道,带着瞳瞳离开了镜湖世界。 后山之上,封印再一次落成,石碑上新的红绳鲜艳夺目,安稳地镇住了春夏镇一方水土。 在瞳瞳被带离镜湖之后,一直被蛮力压制的简瞳终于重新拿回了身体的主导权。 闻砚则在安置好了简瞳之后,独自离开了春夏镇。 第49章 闻砚离开春夏镇之后, 简瞳就联系不上他了。 被困在镜湖世界里时,简瞳总觉得春夏镇很大,大到两个人相遇都困难。 但实际上, 春夏镇的占地面积只有一百多平方千米, 是这片广袤大地上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城镇。 像春夏这样的小镇,在这片广土众民的大陆上可谓是数不胜数, 除小镇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村庄和城市,它们共同堆砌起了这个繁华的世界。 闻砚刻意关闭了所有的联系渠道, 出了春夏镇便如同水滴入海,再难寻踪迹了。 而简瞳, 虽说是镜湖的主宰者,换个角度来说, 又何尝不是镜湖的地缚灵? 手机关机,就能轻而易举地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简瞳攥着一直没有拨通的手机,黑着一张俏生生的脸坐在春夏一中的操场上。脑内,瞳瞳正扯着嗓门和他吵架。 瞳瞳埋怨简瞳:“如果不是你执意要放走哥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们现在还好好地待在镜湖的家里,等着吃早饭!” 占据着主导地位的简瞳不慌不忙地反手把锅甩了回去:“我看是你该检讨一下,如果不是你黑化暴走, 我怎么可能会吓走哥哥?” 瞳瞳气得要死, 如果像之前一样一个意识拥有一具身体, 估计现在两个人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了。 最后还是简瞳先让步了,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现在追究责任还有什么意义,还不都是我自己干出来的傻逼事。” 瞳瞳顿了顿, 嗤笑一声:“你现在知道是你自己了,你不是不能接受我就是你吗?” 简瞳没有吭声。 瞳瞳又说:“你为什么不能直面你的内心呢?想要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你,不相信你真的能和他在一起的人也是你,你飞蛾扑火,你义无反顾,但你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成功。最可笑的是,你天真地以为剥离了我就能摆脱你的自卑,但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爱着他一天,求而不得一天,你就永远摆脱不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卑,即便丢掉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你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才满意?” 简瞳无言以对。 从分离之后,他们似乎一直在争执。 这种争执甚至从简阿姨踏进春夏镇的那个瞬间就开始了。 虽说大多数时间占上风的人都是伶牙俐齿的简瞳,但他也承认,他在这条路上似乎走偏了。 距离他想要的结果越来越远了。 简瞳心里很清楚,瞳瞳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他还没有找到和自己和解的途径。 也没有和解的底气。 就在简瞳内心天人交战之时,他苦寻不到的闻砚却已经抵达了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方——亡界和现世的交界处。 亡界,顾名思义,是属于亡者的世界,亡者在这里休养生息,之后投入下一个轮回。在现世的传闻里,这里拥有尸横遍野的大地和恶鬼丛生的密林,但实际上,亡界是一个干净到近乎原始的地方,漫山遍野的格桑花,静谧而荒凉。 执掌亡界的神祇们,在亡界的最深处修建了高耸入云的神殿,需要踏上一千零一个台阶,才能抵达神殿入口。 ………… 简瞳沉默之后,瞳瞳也没办法自顾自地说下去了,可没了话题打岔,双瞳又不由得想到了如今下落不明的闻砚,顿时糟心不已。 瞳瞳顿了顿,另起话题:“你说,哥哥真的是当年封印我们的那个游方术士吗?” 简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瞳瞳掰着指头算了一会儿:“可他那会儿才多大呀?” 简瞳耐着性子说:“哥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人吧?普通人能封印我们吗?套用普通人的年龄也不合适啊!” 瞳瞳又说:“也对,那哥哥究竟是什么人呀?总不可能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游方术士吧!我不信……” 简瞳突然问:“如果他真的就是我们一直很讨厌的那个游方术士,你会不喜欢他了吗?” 瞳瞳嗤笑一声:“你在讲什么屁话,他可是闻砚!” ——他可是闻砚,是我的心上人。 简瞳也笑了:“也对,那么他究竟是谁好像就没那么重要了,他只要是闻砚就够了。” 作为话题中心的闻砚,并没有在亡界和现世的交界处多做逗留,他轻车熟路地踏进亡界,紧接着身形一闪,瞬间穿过亡界广袤的大陆,出现在了神殿的台阶前,一千零一个台阶看起来一眼望不到尽头。 闻砚本可以瞬间抵达神殿,但他却选择了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后山之上缠了红绳的封印,封印的不仅仅是镜湖的意志,还有一段属于闻砚的记忆。随着封印被镜湖暴走的力量冲开,这段记忆也回到了闻砚身上。 他确实是闻砚,又不仅仅是闻砚,他还是亡界里唯一的死神,掌管这世界所有的死亡和分离。 拿回记忆之后,被封存的神力也随之恢复,他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镜湖的一切,然后甚至可以说是狼狈地逃离了春夏镇——他心乱如麻,迫切地需要冷静一下,也让简瞳冷静一下。 被迫冷静的简瞳盘腿坐在操场的高台上,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清晨跑道上零零星星几个人,绕着跑道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地奔跑。 瞳瞳问他:“你在想什么?” “在想哥哥,”简瞳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困惑,“你看啊,既然哥哥就是当初封印我们的人,那他岂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他看着你和我,会不会觉得很好笑?” “我倒是觉得他并没有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瞳瞳说。 “为什么?”简瞳问。 “你没见他之前被我们骗得一愣一愣的吗?”瞳瞳说。 “我们没有骗他!”简瞳重申。 “行,总之就是被……得一愣一愣的,还因为这事生了好大的气,他要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话,根本就没有立场跟我们生气啊!”瞳瞳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也没有一愣一愣的!”简瞳再次重申。 “行行行,”瞳瞳妥协,“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咱骗他,他骗咱,大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也挺好。” “确实,”简瞳被说服了,“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跑了,就会留在春夏镇和我们好好过日子了。” “虽然觉得这中间似乎略过了什么,但这个结论完全没有问题!”瞳瞳肯定地说。 简瞳顿时有些美滋滋:“所以哥哥和我一样,一开始都没有之前的记忆呀!” 没有失忆过的瞳瞳顿时一言难尽,忍不住捅刀:“没有记忆所以现在跑了,还不如一开始就记得一切,大家互相骗一骗互通有无呢。” 简瞳:“……闭嘴!” 闻砚一开始确实是没有记忆的,直到记忆恢复之后,很多发生在他身上细微的不合理之处才有了解释。 ——为什么他作为一个阅历正常的普通人,进入镜湖世界那么久,面对那么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害怕过?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形,他都能冷静分析并找到解决的方法。原来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冷静至极的人类,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类。 ——为什么对于镜湖世界里的一切他总是接受得特别快?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即便失去了作为死神的记忆,他本质上也仍是那个熟悉黑暗、属于黑夜的神祇。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忽略掉很多正常人不会忽略的东西,就比如,两人在仓库遇险时,简瞳明明已经展现出了他对镜湖世界非同一般的控制力和异常的力量体系,但闻砚却没有深究。 他是在事后问过,但当时简瞳恰到好处地昏了过去,逃避之意溢于言表,他却真的让简瞳蒙混过关了。之后简瞳说不记得了,闻砚也就不问了,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明显不是啊! 但放到现在似乎顺理成章,闻砚之所以不过问,是因为闻砚在潜意识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合理的——作为镜湖主人的简瞳,在没有对上瞳瞳的时候,自然是能够调用镜湖力量的。 ——和简瞳一块儿去学校门口的小吃店时,他突然回想起来,他的学生时代似乎一直是形单影只的。说来也奇怪,他是一个学霸,一个优等生,一个朋友很多的人,只要他出现,永远都有无数的目光追逐着他。 他明明有那么多的朋友,却好像没有一个人能在放学的时候拖住他的脚步,安排他的行程,在家之外的地方和他吃一顿饭。 现在想来,他一直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或许是因为他从骨子里就不认同自己人类的身份。 ………… 神祇是不会疲倦的,一千零一个阶梯再长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就在闻砚踏入神殿之时,一个黑色的身影疾步迎了上来。 那是夜游神,是闻砚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和他一样同属黑夜的神明。 夜游神笑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终于回来了!对了,你的继承人怎么样了?” 闻砚一愣,没错,他之所以会关注春夏镇这个地方,甚至亲身驻守春夏镇,就是因为春夏镇里有他属意的继承人。 这个继承人就是简瞳。 在更久远的时光之前,简瞳通过吞噬沉积在镜湖里的负面能量,历经漫长的时光,最终形成了自我意识。 身为死神的闻砚,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先天意识的诞生,对于像他这样的黑暗神而言,简瞳天生天养,又是由极恶能量滋养出来的,灵魂和力量都是最纯粹的,当作继承人选再合适不过。 神祇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们会精心挑选一个合适的孩子,纳入膝下悉心教导,使其最终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夜游神有自己的继承人,神殿里的其他黑暗神祇也各有各的继承人。 而简瞳就是闻砚选中的那一个。 只是那时的简瞳还太过弱小,所以闻砚并没有马上把他带回亡界,而是任由他留在他的本源地——镜湖之中,再继续成长一段时日。 在这期间,作为看护者的闻砚时不时会去偷偷看看他。一方面是因为不愿过早介入他的成长,另一方面则是想要再观察一下他的品性。 这种“偷窥”持续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从简瞳刚刚生出意志一直持续到他化成人形。 “偷窥”的结束源于某一次闻砚照例到春夏镇“看望”他未来的继承人简瞳的时候,碰巧撞见他和山精打架。 那个嗷嗷叫着像个小兽一样凶猛,似乎永远不会被打败的孩子,在打走了山精野怪之后,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偷偷地哭了。 兴许是见过简瞳打架时张狂肆意的样子,看着他缩在角落里哭泣,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闻砚竟然破天荒地觉得有些可怜。 但他执掌世间的死亡与别离,本不该对万物心存怜悯。 那一丝怜惜在心头一闪而过,一丁点儿痕迹都没留下,闻砚却直觉不好——他神心动了。 这一刻的心动不带丝毫□□,但瞬间的怜惜,却在闻砚和尚未成为他继承人的简瞳之间种下了一段因。 为了解决这段因果,也为了更好地看护和培养自己的继承人,闻砚以人类闻砚的身份留在春夏镇,留在了简瞳的身边。 原本,他可以一直这样守护着简瞳,直到简瞳成长为他满意的继承人。 闻砚并不是主善的神祇,也不太在意简瞳偶尔拉几个人进镜湖里补充营养。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为蝼蚁,所以那一刻,他对哭泣的简瞳产生的怜悯,才会令他的神心动荡。 直到后来,简瞳意外放出了张和中,后者在镇上大肆宣扬他在镜湖世界里的遭遇,在春夏镇里掀起轩然大波,为了平息这一切,闻砚不得不出手为简瞳收拾烂摊子,他化身为一个游方术士封印了镜湖——看似是限制了简瞳,实则是在保护他。 天道允许万物厮杀,允许优胜劣汰,却不会允许妖邪在人世间制造恐慌,动摇人界根基。 所以古往今来,所有被人类知道名号的妖怪都被诛杀殆尽。 封印了镜湖之后,闻砚不得不更加低调地待在春夏镇里,但那时候,身为神祇的他与周遭的人类格格不入,于是,他干脆抹去了自己的记忆,好让自己真真正正地成为人类闻砚,继续默默地守护在简瞳身边。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在封印镜湖的石碑上留下了另一道封印,这道封住他记忆和力量的封印只有在关键的时候才会解开。 见闻砚许久没有说话,夜游神又问:“怎么了?是不顺利吗?” “嗯,”闻砚顿了顿,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只好说,“……失败了。” “怎么回事?”夜游神诧异极了,死神本尊亲自下界去守的继承人,怎么还会培养失败? 闻砚看了他一眼:“……因为他喜欢上了我。” “你是说你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喜欢上了你?”夜游神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追问道,“那你呢?你怎么想?你喜欢他吗?” 闻砚又是怎么想的? 一开始他只是拿黏人的孩子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拒绝这个以继弟的身份来到他的身边又过分黏人的简瞳。 简瞳长得乖巧,一双黝黑透亮的大眼睛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闻砚,导致闻砚每次拒绝他的时候都有些于心不忍。更何况简瞳极其擅长胡搅蛮缠和死缠烂打两门绝技,闻砚一向不擅长应付这样的类型。 可闻砚这一生实在是太长了,他经历过的人和事如同繁密的星辰,数不胜数,要说他真的应付不了胡搅蛮缠和死缠烂打的也不尽然,难道在简瞳之前他就完全没有遇到过这种类型的人吗? 不,他遇到过,但他压根没有把人放在眼里过。归根结底,他只是应付不了这个被自己一直守护着的简瞳。 再后来,他发现自己被简瞳需要,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是他漫长人生中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独一无二的感情。 ——没有人会需要死神,不是吗? 于是,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回应简瞳的感情,心疼简瞳的遭遇,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一个拥有简瞳的未来。 在此之前,横在他们之间的障碍是两人的兄弟关系,但现在这层关系显然已经不存在了。 闻砚扪心自问:我喜欢简瞳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当然喜欢简瞳,否则明明有着轻微洁癖的他为什么一次一次容忍简瞳往他床上跳,光着脏兮兮的脚丫往他背上爬——他的洁癖在遇见简瞳时总是选择性失灵。 如果不喜欢,他又为什么总是一次次幼稚地吓唬简瞳,他喜欢简瞳被吓唬之后害怕,可除了自己又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样子。 他喜欢简瞳依赖他。 当初,闻砚被拖进镜湖世界的时候,他留下的封印之所以没有任何反应,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也想知道简瞳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他想要历练他的继承人,所以他本该作壁上观,任由简瞳自己发挥。 可简瞳胆子小,能被自己吓个半死,待在他身边就不会思考了。 而他看着简瞳害怕的样子,之前决定好的考验瞬间就被抛到了脑后,他心软了,忍不住想要保护简瞳,到后来,反倒是他一直在主导两个人的行动,这和他的初衷相距甚远。 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我……”闻砚抬头望着神殿巍峨的殿门,轻声说,“我也喜欢他。” 夜游神更惊讶了:“那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闻砚没有说话。 夜游神又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闻砚沉默以对。 “嘿。”夜游神气笑了,对他说,“你听我一句,对象和继承人可不一样,继承人虽然难找,但耐心找找总是会有的,对象可就只有一个,既然认定了就得好好把握,等错过了,即便你是神,也没有办法挽回。” “两个相爱的人之间无法逾越的只有死亡,而你是这世间唯一的死神,死亡不是阻挡你的问题,你的心意才是,所以你一定要认清你的心……” 送走夜游神之后,闻砚站在神殿前沉思了许久,最终选择返回春夏镇。 他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意,现在,他要履行对简瞳的承诺——“等我们离开镜湖,如果还有机会,如果你还愿意,我就去接你”。 第50章 傍晚, 夕阳西下,简瞳面前的操场被日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看起来温柔极了, 微凉的风掠过操场, 吹散了盛夏的燥热,却吹不散简瞳心头的郁闷。 他攥着怎么也拨不通的电话, 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出神。 虽说距离闻砚离开春夏镇只过去了短短一天时间,简瞳却觉得度日如年。等待原本就已经足够苦闷,等一个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的人更是煎熬。 他从清晨等到黄昏, 操场上的人也从零星几个变得熙熙攘攘。 寒暑两假期间,春夏一中的操场是完全对外开放的, 在这期间,附近不少居民都会选择在饭后到操场上散散步, 在球场里踢踢球,塑胶跑道跑起来总是比柏油马路要舒服安逸。 这天,塑胶跑道上慢跑的人群里,一个微胖身影十步一喘,十分引人注目。 瞳瞳盯着那个身影看了好一会儿, 才问简瞳:“那是郭小胖吧?” 简瞳闻言,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没错,就是他。” 郭小胖在跑第一圈的时候, 兴致勃勃, 全神贯注, 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坐在台阶上的简瞳。简瞳也没有和郭小胖打招呼的意思,他被闻砚的离开搞得焦头烂额,暂时没有和朋友寒暄的兴致。 郭小胖在跑第二圈的时候就感到有些吃力了,十步一喘, 步伐沉重。 第三圈,五步一喘,龟速移动。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左顾右盼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不那么累。 这才看到了简瞳。 一看到简瞳,郭小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终于给自己的慢跑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中断理由,所以他兴冲冲地朝简瞳扑了过去:“瞳瞳,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去哪儿了?”简瞳愣了一下,郭小胖应该是不知道镜湖世界的事情的,为什么会那么问? “欸?哥哥不是说要带你出一趟远门吗?”郭小胖挠了挠头。 “那是我哥哥。”简瞳小心眼地说。 郭小胖不明所以,他甚至点了点头:“对啊,就你哥哥说的呀!” 简瞳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深吸了一口气,岔开了话题:“那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郭小胖扯着身上崭新的运动服,在简瞳面前转了一圈:“看不出来吗?我在跑步呀。” 简瞳挑了挑眉。 郭小胖决定说得更明白一些:“我在减肥,浩儿说,班花喜欢比较瘦的那种男生。” 简瞳笑了。 大家好像都在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付出努力。 就像简瞳喜欢闻砚,所以他愿意放弃一切去追求闻砚。 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是闻砚给了他名字,给了他温暖,给出了爱和温柔的定义,从那之后,闻砚就是他唯一的样本,所以总能给他刚刚好的爱和温柔,不会少一分觉得不足,也不会多一分显得腻歪。 爱着一人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自己不够好,忐忑地想着自己究竟能不能配得上对方。 简瞳的出身和经历加剧这种忐忑,让他在面对这份感情时卑微极了——他甚至从骨子里觉得自己配不上闻砚。 即便只是去争取一份感情,他也付出了比寻常人更多的努力。 他用了数年的时间来观察闻砚,观察他的喜好、他的兴趣、他的一切……可越观察简瞳就越自卑,足够炙热的感情和自卑,最终将他一分为二,那个突破一切去到闻砚身边的人,可以精准地踩中闻砚每一个喜好点。 可即便这样,简瞳还是赌输了。 闻砚在知晓一切之后抽身离开,简瞳和瞳瞳也再回不到过去。 简瞳现在还等在这里,其实并不是因为相信闻砚一定会回来,只是因为除了等待之外,他好像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瞳瞳看着郭小胖,突然对简瞳说:“班花不会喜欢他的,班花本来就不喜欢他,和他的胖瘦有什么关系?” 简瞳认同这种说法,郭小胖很可爱,但并不是成熟的班花会喜欢的类型。可他看着操场上眼巴巴望着他的郭小胖,竟说不出一句打击的话来。 简瞳想了想,委婉地表示:“跑了也不一定能瘦……” ——瘦了她也不见得会喜欢你。 但后半句话,简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看着郭小胖就仿佛看见了当初执拗的自己,谁说喜欢一个人非得要结果? “嗐!”小胖子乐观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可是你总得努力过才知道会不会赢。” 简瞳心想:我已经努力过了,非常非常地努力,可我还是输了。 ——但我的输赢和你没有关系,为喜欢的人付出和努力有什么错呢? “你说得对,”简瞳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对郭小胖说,“小胖加油!” 郭小胖并不清楚简瞳心里的百转千回,他看着坐在台阶上的简瞳,不由得问:“瞳瞳,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啥呢?” 简瞳回答:“我在等我哥哥。” “噢,”郭小胖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他早就接受了好友是个兄控这件事了,“你们约了几点见面啊?” 简瞳摇了摇头,自嘲地说:“没约时间。” “哈?”郭小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善良的他还是决定给好朋友解个围,“那你下来跟我一块儿跑步吧,能减肥。” “我就不去了。”简瞳看着眼巴巴的郭小胖,笑了,“你快跑吧,我在这儿监督你。” “真不去?”郭小胖还没有放弃。 “真不去。”简瞳摇了摇头,他喜欢的人,无论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会喜欢他的。 郭小胖铩羽而归,瞬间耷拉下脑袋,反复确认了简瞳真的没有要一块儿跑的意思,这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跑了起来。 简瞳就坐在台阶上,看着他缓慢地路过自己,一次又一次。 直到郭小胖上气不接下气地再一次停在他身边,对他说:“瞳瞳,我看到你哥了。” “谁?”简瞳动作一顿。 “你哥哥闻砚啊!”郭小胖理所当然地说,“你还有其他哥哥吗?” 简瞳猛地站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看向不远处,一个长身鹤立、眉目如画的青年正缓缓向他走来。 闻砚逆光而来,如同一把利刃劈开了操场的熙攘、喧嚣,简瞳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他如同山间清泉、荒原雪松,清冷疏离却真实得让人热泪盈眶。 简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闻砚一路走到他的身边,他们挨得那样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能被感知。 闻砚停下来的时候,四周喧闹落尽,这个感觉简瞳并不陌生,这样的寂静无声是镜湖世界里的常态,但这一次,他们进入的并不是镜湖世界,而是闻砚开辟出来的结界。 他们有太多的情绪需要彼此传达,在这个过程中,不需要外界的干扰。 简瞳突然红了眼睛,他说:“哥哥,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做过一个梦,梦见你走过学校里的香樟小道,在所有人的面前把我接走。那些崇敬你的、嫉妒你的、爱慕你的……所有的目光,都看着你和我。” 闻砚笑着说:“我记得。” 简瞳的声音发颤,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听说梦都是反的,所以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你不会来接我。” 闻砚听完有些无奈,一时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笑他傻:“傻瓜,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美梦成真?” 简瞳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人,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发生了。 闻砚让他缓了一会儿,才说:“我答应过你,离开镜湖之后会好好考虑我们的关系,然后给你一个答案,现在我考虑好了。” 闻砚顿了顿:“只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接受这段感情的资格?” “你当然有!”简瞳急切地说,他等这一刻不知道等了多久,可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又突然有些近乡情怯。 他讷讷地问闻砚:“哥哥,我真的能和你在一起吗?” 闻砚惊讶:“为什么不能?” 简瞳抿了抿唇:“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我的出身,你不嫌弃我吗?” 闻砚有些好笑,他从来没有想过简瞳会在意他的出身,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开解简瞳:“瞳瞳,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简瞳:“哥哥是什么?” 闻砚说:“我是死神,掌管这世间的死亡。” “神神神……神?”简瞳一愣,顿时更慌了,但还没等他给自己设定出bad ending,闻砚再一次打断了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吗?” “为什么?”简瞳被闻砚抛出来的问题吸引了注意力,一时也顾不上两人巨大的身份差异了。 “因为你,”闻砚清凌凌的眸子像是盛着山泉水一样温柔,“瞳瞳,我是为你而来的。” “我?”简瞳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在简瞳心里,闻砚是天上月,他是池中水,两者相距十万八千里,闻砚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我们都是天生天养的存在,诞生于污浊,从属于黑暗,我是为你才来到春夏镇的,你是最适合成为我继承人的人……”闻砚将他来到春夏镇的缘由向简瞳缓缓道出,看着简瞳的神情从震惊到平静,最后说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巨大。” 简瞳刚刚听完了一个惊天大瓜,还和自己有关,一时回不过神来,半晌之后才讷讷问:“那你现在还把我当继承人吗?” 闻砚摇了摇头:“我想把你当对象,可以吗?” 简瞳瞪大了眼睛。 “可、可是你知道吗?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独占你,甚至想要把你锁起来,放到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的地方。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全然美好的人。这些阴暗晦涩的情绪,从我见到你开始就如疽附骨,一刻都没有停止过。”简瞳绞尽脑汁地想要把自己最差劲的一面暴露出来,他想让闻砚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也想知道闻砚到底能不能接受真正的他。 他甚至为即将到来的不好结局想好了借口——得到之后再失去远比从来没能染指过闻砚,更令简瞳不能接受。 闻砚没有正面回答简瞳的问题,而是说:“我见过你所有的样子,从你刚刚诞生起,我就一直在关注你。” “什、什么?!” 闻砚笑着揉了揉简瞳细软的发:“我喜欢你喜欢我的样子,喜欢你关心我、管束我的样子,也喜欢你眼里全都是我,甚至想把我关起来的样子,你就是你,我喜欢的是你,而不是你的某一部分。” 简瞳瞪大了眼睛,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眼泪一向很硬,即便是在镜湖里担惊受怕的那段时间也没怎么哭过,闻砚离开之后,他也一直绷着没有哭。 可现在,他哭了——他漫长的暗恋终于在这一刻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他也终于找到了和自己和解的台阶。 ——我厌恶自己是因为喜欢你,是因为我患得患失深怕自己配不上你,可现在你说喜欢我喜欢我的全部,我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我自己,我不想讨厌你喜欢的东西。 简瞳哭得声嘶力竭,就好像要哭尽这么多年自己和自己较劲时受的那些泼天委屈。 闻砚有些心疼,只得将人抱进怀里,任他哭个痛快。 哭完之后,简瞳将脑袋埋在闻砚的脖颈处,试图和脑内的瞳瞳对话。 “哥哥说,他喜欢全部的我,不是喜欢瞳瞳,也不是喜欢简瞳,而是喜欢我。” 但脑内空荡荡,没有任何的回应。 从他真正接纳自己开始,就再也没有简瞳和瞳瞳之分了。 他再也听不见瞳瞳的声音了。 爱是一种坚韧的力量,或许暂时会让人患得患失,但爱的终点不是伤害,被爱温柔回应的人,终究能在爱里变成更好的人。 那一天,闻砚牵起简瞳的手,破开结界,迎着所有的目光,穿过春夏一中最著名的香樟路,把简瞳接进他规划的未来里。 而后,余生漫长,池水里映着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走到完结了,感谢读者们一直不离不弃陪我到这里,没有你们我可能坑了,你们真是小天使!特别感谢评论区的各位妹妹,你们三四只小猫撑起了我整个评论区!不知道是我的问题还是设定的问题,文真的写得好艰难,但终归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30号之前大家可以评论点番外,31号我来标完结,撒花,感谢大家一路相伴,我们下篇文见。 感谢在2020-10-23 01:14:56~2020-10-24 20:0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曦嘻嘻、戴家小六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戴家小六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01 闻砚被请家长了。 因为他的继承人兼对象, 在殿学里和人打架。 准确地说,是简瞳单方面痛殴了别人。 对于亡灵殿的神明们来说,虽然每一个神都选择了自己的继承人, 但他们大都是神生第一遭, 没有从零开始教导一个孩子的经验, 殿学应运而生。 殿学不仅仅是年幼的继承人们学习和掌握基础知识的地方, 也是他们扩展未来交际圈的场所。 所以跟着闻砚来到亡灵殿的简瞳, 被他的监护人兼对象毫不犹豫地送进了殿学。 简瞳殴打的是夜游神的继承人,一个唇红齿白, 纤细柔弱的少年。 据说倾慕闻砚已久。 所以闻砚这次回来之后, 这位小夜游神总是时不时地到闻砚跟前刷一刷存在感,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简瞳自然是不可能忍得下这口气的,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闻砚关起来一辈子不见人,好不受他人觊觎。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场冲突的爆发并不令人意外。 事发当日,闻砚和夜游神都被请到了殿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夜游神站在夜游神身边,将哭不哭地看着闻砚, 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看得简瞳牙根直痒痒。 可闻砚和夜游神都在场, 他也不可能再把人揪出来打一顿。 只能挪开目光, 在心里默念眼不见心不烦。 负责管理殿学的神祇一想到小夜游神一身的伤,顿时觉得心虚,半是脱责半是埋怨地将简瞳数落了一顿。 闻砚脸色顿时就不太好:“我把他送到这里, 不是为了让你数落他的。” 殿学值守老师瞬间噤声, 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位事主的家长。夜游神似笑非笑地看向闻砚:“这事你说怎么解决吧?” “解决?”闻砚不解,“孩子之间的争执, 需要我们介入解决吗?” 夜游神气笑了:“敢情被打的不是你家的!” 闻砚没吭声,似乎并不反对这个观点。 夜游神也不是真的有多生气,毕竟是神祇,他们来得再晚一点儿,小夜游神身上的伤指不定都好了,可毕竟是自家孩子,也不能由着别人这样欺负。 夜游神说:“要不这样吧,你让简瞳道个歉,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闻砚却拒绝了:“瞳瞳不是小孩子了,他可以为他的行为负责,如果他认为这个行为是错的,那他一开始就不会那么做,如果他想道歉,也不会等到我们来。” 潜台词是:简瞳不认为自己错了,也不会道歉,而闻砚支持他。 夜游神被闻砚无赖一般的态度搞得一愣,半晌才问:“你既然不是来解决问题的,那你来干什么?” 来给你家小兔崽子撑腰吗? 闻砚理所当然地说:“我来接他回家。” 小夜游神脸一下子就垮了,垮得比挨打的时候还要厉害,相对应的,则是简瞳压都压不住的飞扬的唇角。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还怕我欺负他不成!”夜游神瞪大了眼睛,如果面前的闻砚不是他那么多年的好友,如果不是他打不过闻砚,他一定让这个男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怕打了小的来了大的。”闻砚调侃道。 夜游神深吸了一口气:“死神大人,继承人不能这么宠的。” 闻砚认真地说:“没关系,你也说过,对象可以这么宠。” 夜游神:“……” 简瞳站在闻砚的身边,脸上再没有一丁点儿的忐忑不安,他知道,无论面对什么,闻砚都是他最坚实的依靠。 喜欢一个人,就要给他明确而笃定的偏爱,让他在任何时候都无比确信,即便世界颠倒,也会有一个人义无反顾地站在他的身边。 02 无论是对闻砚还是对简瞳来说,春夏镇都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 所以,他们时常会从亡界回到春夏镇,以“简瞳”和“闻砚”的身份,与亲朋好友生活一段时间。 陪在疼爱他们的父母身边,时不时和郭小胖一块儿联机打个游戏,简瞳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交往多时,却始终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或许是因为闻砚是从监护人转变成恋人的,他作为简瞳监护人的时间太长,新晋为恋人的时间又太短,所以他潜意识里总是觉得简瞳还太小,不适合做那样的事。 他们的一生漫长得没有尽头,他等得起,也有耐心等简瞳慢慢长大。 可简瞳等不了啊,他对自己的定位可是猛1,哪有猛1会坐以待毙? 况且哥哥那么好看,简直是在简瞳的审美点上起舞。坐怀不乱?那还配当猛1吗? 猛1对□□生活的向往不受任何事物的阻拦。 于是,行动力卓绝的简瞳,在打定主意的当晚就采取了行动——他试图在这天夜里推倒闻砚。 一想到哥哥在他身下隐忍地喘息的样子,他简直太可以了,分分钟就举枪了。 于是这天白天,他偷摸查了教程,准备了作案工具,在脑内模拟了无数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当天晚上,简瞳洗过澡以后,软趴趴地趴到闻砚身边,一边回忆着教程步骤,一边亲吻闻砚的唇角。 “哥哥,我可以亲亲你嘛?”简瞳一脸无害地问。 “可以呀。”闻砚似乎没什么理由拒绝他的小恋人。 得到允许之后,简瞳兴冲冲地按倒了闻砚,如果他现在有尾巴,估计已经摇成风扇了。 闻砚比简瞳身量高,即便仰躺在床上,也没能形成简瞳脑内的场景。 比起简瞳想象的猛1压倒大美人,现在的景象,更像是骑乘。 但猛1简瞳对此毫无知觉。 吻到深处,两人都有了反应,闻砚按住简瞳接下来的动作,准备就此打住,让彼此冷静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简瞳却不肯答应——他原就是冲着这来的。 “哥哥,我想要你。” 被渴求的闻砚和简瞳深深对视,看着恋人严重的欲望,他妥协了。 下一秒,还做着猛1梦的简瞳被一把掀翻,按到了床上。 他心心念念的大美人,用着他心心念念的姿势,做了他心心念念的上位。 这一天,猛1梦碎。 03 作为继承人的简瞳,有一点让闻砚十分头大。 没错。 作为未来的死神大人、亡灵神殿的上位神祇的简瞳,他怕鬼。 怕鬼。 鬼。 闻砚意识到这一点儿的那一天,食不下咽。 可继承人已经选定了,恋爱关系也已经确立了,还能离不成? 为了锻炼简瞳的胆量,闻砚将他投入了一个类似镜湖的小世界里。 这个小世界跟镜湖世界可不大一样,镜湖世界里的鬼怪都是瞳瞳幻化出来收拾自个儿的,看似狠辣实则处处手下留情,而这个世界,是冷酷的死神大人用来历练继承人的,为了保证场景真实,他专门选择了一个鬼怪真实存在的小世界。 但…… 他对象从进入这个小世界起,就没有松开过抱住他手臂的两只爪子。 04 这次小世界历练,简瞳原本是当蜜月来度的。 当然,这是在他踏足小世界之前的想法。 至于现在,他后悔了——天知道他为什么要点头同意!即便哥哥用美□□惑他,用温柔的声线蛊惑他,他也不应该点头啊! 这到底什么鬼地方?! 就这间卧室! 正对着床的衣柜里挂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简瞳打开衣柜的瞬间人皮甚至准备好了往他身上披,他全靠着优越的反射神经,才躲开了袭击。 卫生间就更不用说了,那tm就是个鬼窝! 现在,简瞳躺在床上,一只鬼手从床底探出来,握住了他的脚踝。 作为死神继承人,简瞳完全可以把它薅起来痛揍一顿,然后让它麻溜地滚出这个房间。 他理智上告诉自己他是可以做到的,但情感上却拒绝了这种假设——他拒绝和鬼怪有任何“亲密接触”,单方面碾压式的也不行! 他眨了眨眼睛,拖着脚踝上的鬼手,滚进了身侧闻砚的怀抱里。 闻砚被深夜的投怀送抱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委委屈屈的简小瞳:“?” “哥哥,”简瞳撇撇嘴,“它摸我的腿。” 现任死神眉头一皱,下一秒,整个屋子的鬼怪消失得干干净净。 简瞳弯了弯眉眼,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开开心心地抱着闻砚陷入了梦乡。 被吵醒的闻砚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搂紧了怀中人。 ——所以说,继承人不成器这种事,倒也怪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