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吻中失守》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于他吻中失守》作者:向笛 文案: 1、林夭闺蜜有个弟弟,叫江嘉屹,个高人帅,就是性子比较孤僻,没什么朋友。 某天,弟弟发微信给她:“我姐拜托你给我补习,有偿。” 她回复:“她成绩也很好啊。” 对方:“她没空。” 林夭答应下来。 却不知道微信对面,江嘉屹抬头看向一旁的亲姐,问:“你明天有什么活动?” 亲姐:“没活动,干嘛?” 江嘉屹嗯了一声:“我给你买了去泡温泉的票,你明天别回家,我带女朋友过来。” 亲姐:“?” 后来,林夭大学毕业那年准备去大都市闯荡,告别宴上,江嘉屹垂着头沉默地堵了她很久,一贯疏离孤僻的大男生喝了酒,眉眼沾染酒气向她告白。 林夭笑笑抬手摸他头,漫不经心:“小孩,等你年纪比我大,我就答应你。” 江嘉屹:“……?” 从此林夭和这个小孩再没有联系。 2、五年后,林夭接到闺蜜电话,说江嘉屹拿到了很好的Offer要来她的城市,让她照顾一下。 她把褪去一身青涩的人接来,双方都变得陌生,他很冷漠疏离,对她很有礼貌,唯独不再叫她姐。 一次偶然的机会,江嘉屹喝醉了酒,压抑的情绪爆发,像五年前一样沉默着把她堵在角落,眼底猩红哑了嗓子—— “你丢了我五年,问都不问一句,你他妈是不是太狠心了?!” #姐弟恋,女主比男主大三岁#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天之骄子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夭、江嘉屹 ┃ 配角: ┃ 其它:专栏有预收:《谁是谁替身》 一句话简介:一步步被他诱入深渊。 立意:喜欢无法隐藏,因为本身就是光芒 第1章 少年 手机震动,屏幕跳出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把林夭从桌面震醒来,轻微的动静让已经黑屏的笔记本电脑重新亮起。 电脑屏幕的对话框里,对方回复:嗯,现在可以了,尾款给你转了。 林夭仰头靠向椅背,神游一分钟之后,手机震动停止,她这才彻底醒来,指尖在键盘上敲:谢谢。 对方是她客户,约拍单人照,昨晚交片子,发过去之后对方不太满意。 问她为什么脸型没P好、皮肤和唇纹没磨平、黑眼圈没祛掉、腿也不够长。 总之,对方要的是一个精致到完美无瑕的面孔以及身材。 林夭拍照崇尚自然而充满故事感的美,是清晨倚在船头吹海风的憔悴美人,也是黄昏榕树下打伞的清寡女子,唯独不能是网红打卡照。 她昨晚跟对方争论了半个小时,捍卫自己的风格,最终败在对方一句“我是给钱的”上。 审美有高低,钱却是无辜的——林夭很缺钱。 于是她熬夜给对方P图,早上五点多给对方发去完成照,已经忘记怎么睡着。 她抬手看腕表。 现在时间是八点半,江嘉屹约了她十点补课。 林夭洗漱完出来后随手合上电脑屏幕,手机在此时再次震动,她随意点接通打开扩音器,一边去找衣服。 她指尖翻了翻,挑出一件浅灰色宽大高领毛衣,不厚不薄,套在身上显单薄,简单线条勾勒她身段,略显清冷。 屋外十五度,冷,但冻不死使她更爱美。 “林夭……” 电话里终于传来动静,是有些憔悴沙哑的男声。 林夭勾头发的手一顿,侧头去看手机屏幕。 呵,又一个新电话号码。 她回过头挑了双短靴穿上,露出纤细的小腿,漫不经心道:“挂了。” 手机对面的人错愕:“林夭,冷战半年了,你还没发完脾气?” 林夭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她喜欢这种略微的憔悴感,不打算化妆,她欣赏够后纠正他:“我们是分手半年。” “我没同意。” 她随意笑了声:“周开祈,你见过哪家的情侣冷战半年的?” 对方不甘心也不情愿:“我都跟你低头了,你的时间属于任何人,唯独不属于我,你从没考虑过我的感受。” 林夭很真诚:“辛苦你了,拉黑了。” 她挂掉电话,顺手把号码丢进黑名单,里面一连串躺了十几个号码,全部属于他一个人,都是最近两三天打来求复合的。 这半年对方跟死了一样,一个死了半年的人突然诈尸,要么找不到新欢,要么新欢比不上她。 林夭挎上包,离开宿舍。 屋外的世界意料之中的冷,风吹得人皮肤干燥,林夭下了出租车,站在江家别墅门前。 这片别墅区建在半山腰之中,与山体融为一体,山水之间惊鸿一瞥,恰到好处。 江家门前就有一颗巨大的、三人合抱的大榕树,树蜿蜒而上,把大半个别墅遮遮掩掩在树荫之下。 林夭就歪斜靠着树干,双腿前后交叠,指间点了一支烟,平静地凝视着江家深红色的厚重木门。 她为什么要来? 因为钱。 就这样吧。 林夭呼出烟雾,尔后灭了烟,终于摁响门铃。 很快,门开了,来开门的是一个面容古板严肃的中年女人,头发一丝不苟,唇线利落,眼尾的皱纹深而长。 看见林夭时,皱纹更深了:“林小姐?” 她刻板的面容上出现了惊讶的神情,很罕见,她从来是个合格的、没有多余表情的专业管家。 “我来给江嘉屹补课。”林夭被陈管家迎进门,似有若无的温度稍微驱散了寒冷。 闻言,陈管家面容更怪异,良好的素养让她勉强维持了客气的笑:“少爷在二楼书房。” 这个别墅很特别,中世纪欧洲风格,巨大的地毯,复古的摆设,旋转的木梯,但最奇怪的地方是这个别墅内很阴暗。 大白天落地的窗帘拉得紧紧,半丝光透不进来,只三三两两亮着昏黄暗淡的灯,偶尔照亮一两幅墙上挂着的、模样诡异的画,而且取暖居然烧壁炉。 林夭曾经和江意禾说过,这屋子很适合闹鬼。 时隔半年再踏入,林夭没有改变这个评价。 “江意禾不在家?” 陈管家目光如烛火般稍微晃动,显得深沉:“小姐去泡温泉了。” “自己一个?”林夭微讶。 “对。” 林夭踏上木梯,一眼看见二楼少了样东西,她停下脚步,回头才看见陈管家没有跟上来,就站在楼梯口抬头目送她。 “那座雕塑呢?”林夭问。 半年前,在二楼楼梯口摆着一座两米多高的锻铜雕塑,是一件艺术藏品,浑身赤/裸的女子在阴森的古堡中静守,然后被江意禾十分不解风情地套上一件长裙。 对此江意禾的解释是:她弟弟够沉默的了,不希望江嘉屹在沉默中变态。 当时被林夭笑骂了一句庸俗。 江意禾很接地气回了一句,要不是这玩意儿是他们那个父亲送过来的,她早扔街上去了。 “半年前少爷让搬去仓库放着了。”陈管家回答。 林夭点点头,来到二楼第一间房门口,门的右侧墙上挂着微弱的灯,她抬手敲了门。 数秒过去,里面传来清冷男声。 “请进。” 林夭推门而入,迎面看见的墙上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书籍整齐又混杂,散发古朴厚重的墨香,光线隔着纱帘从窗户照进,虚虚亮着。 巨大的书架下,是一道隐在昏暗中的身影,背影挺拔瘦削,略带清冷,听到动静稍动,缓慢回头,漂亮而苍白的少年。 林夭碰上他的眼睛,安静而沉默,他身上有种古老的气息,缺少朝气,像被尘封的旧钢琴,目光跳动时,是琴键发出的古怪而变了调的声音。 如果她不开口,他们大概能静静对视到天荒地老。 “不认识我了?”林夭径直走到一旁的沙发上,把包丢上去,人也随之坐上去,她疲惫地闭了闭眼。 “姐。” 江嘉屹平静道。 “学到哪了?给我讲讲。”林夭起身来到书桌前,随手捡起桌面上的数学教科书翻了翻,十分敬业而快速地进入主题。 书上干干净净,要不是一些轻微折痕表示这本书曾被翻阅过,她大概会以为这是全新的。 好一会没得到回应,林夭回头。 江嘉屹凝视她,眼睛漆黑:“你该询问我伤势。” 林夭目光触到他碎发微掩的额角,有一处淡化得近乎消失的疤痕,她随意一扫便收回目光,尔后冷漠地再次落回教科书上,镇定:“你看着不像有事。” 江嘉屹不吭声了,沉默蔓延开来。 这样僵持无法进行下去,林夭合上教科书,问:“你伤势如何了?” “一般。”他毫无诚意。 林夭:“嗯。” “缝了六针。”他意有所指。 林夭真心实意:“对不起。” 大概是真的把人欺负狠了,才会过了半年依旧耿耿于怀。 半年前出了点小意外,之后就再没见过他,直至今日。 江嘉屹对她的道歉反应不大,大概是他想听到的回应不是这个,所以在沉闷中显出不满。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他随手从书架抽出一本书,翻开 敲门声持续,他像暂时性失聪了,对外界的动静无动于衷。 “少爷,医生来了。”陈管家沉稳的声音传来。 江嘉屹一动不动,门外的人似乎也习惯了,所以并不着急。 林夭抱着手臂凝视他,片刻后转身去开门。 “我今天没约医生。”他终于开口,目光像绷紧的弦。 林夭当作听不见看不见,把门打开,看见陈管家,对方对于书房的窗帘没有拉紧而露出异样的目光。 “抱歉打扰您了,少爷的心理医生来了,做个例行检查。” “去吧,我不急。” 林夭靠着门框,让出一条路再回头,江嘉屹冷硬地站着,浑身上下写满抗拒。 对峙了整整一分钟,江嘉屹最终妥协,在林夭的目光下出了书房。 心理医生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休闲,气质亲和。 林夭姿态闲散地倚着二楼走廊的栏杆,垂眼正好看见他们落座的会客厅,江嘉屹满脸冷漠坐在沙发一侧。 心理医生本打算坐在江嘉屹旁边,大概是坐下的时候被江嘉屹看了一眼,最后善解人意地坐在了对面。 “最近情绪状态好吗?” “好。” 医生慈眉善目,肢体语言放松,像午后闲聊的好友。 “我之前建议你换掉别墅的灯,你当时答应了,怎么没换?” “不想换。” 医生很快换了个话题—— “最近有交朋友吗?” “没有。” “出过门吗?” “出过。” “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医生似不在意地笑笑:“昨天我看到个社会新闻,有个七岁的小女孩受伤倒地,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了。” 江嘉屹漠不关心地抬了抬眼。 “如果是你,你会救吗?”医生问。 林夭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手肘撑在栏杆上,她慵懒垂眼,恰好碰上江嘉屹抬头,四目相对。 十秒后,他率先挪开视线。 “阿屹。”医生看出他异样,顺着视线也看到二楼的林夭。 江嘉屹冷漠道:“不会。” 医生若有所思:“是不是太冷漠了?” 江嘉屹沉默不语。 “那个小姑娘哭得很惨,浑身是血,你会救吧?”医生不死心地循循善诱。 “不会。”他再次给出同样的答案。 医生顿了顿,问:“理由是什么,你为什么不救她?” 江嘉屹疏离道:“跟我没有关系。” “你再想想,或许你并不是这么想的,你再代入一下那个场景,满地血腥和狼狈,小姑娘无助地看着你。”医生缓和了声音。 江嘉屹古怪地看向医生:“张医生,如果你是女人,你会不会爱上我?” 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让张医生迟钝了一下。 林夭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江嘉屹淡淡瞥一眼,不紧不慢:“你肯定无法回答,因为你不是女人,即便将来成为了女人,也无法保证会不会爱上我。” 张医生忽然明白他想说什么,嘴角一跳。 江嘉屹的语速倏尔加快,过分冷漠和理智:“你这个问题就好似一对夫妻因为幻想中了五百万,因为分配的问题而大打出手。” 他稍作停顿,总结:“一样毫无意义且——愚蠢。” 林夭忽而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狂风中热吻》 1、分手五年后,桑禾重遇前男友。 街头、昏黑、路灯,他搂着现女友,从她眼前走过。 现女友:“又是哪个前女友?” 他温和笑道:“不相干的。” 桑禾垂眼离去,黯然落寞。 一次聚会,桑禾携男友出席,气质清冽,眼角眉梢晃人,而男友眉眼几分像他。 谢也的好友挑眉:“看来你当年跟她分手,她伤得很深,走不出来,找的男朋友个个像你。” 谢也半牵唇角,毫无所谓。 好友:“不复合?” 一袭长裙扬起一角,晃进谢也的眼,他倦淡掀起眼皮: “不吃回头草。” 后来各自分手,夜色撩人,一触即着。 谢也把桑禾抵到梳妆台上吻,从她身后掉下一张照片。 男人温柔,女人青涩清纯。 眉眼也几分像他。 “这谁?” 她淡淡道:“初恋。” 谢也:“……?” 当晚拂袖而去,摔门力度极大。 2、谢也有许多女人,唯独一道摇曳身影时时冒进他脑海。 几经辗转,他到底栽回到她身上,开口求复合。 桑禾淡笑:“好。” 她说:“他们都不如你。” 谢也很受用,呼出的烟雾跳升:“怎么?” 她说:“只有你最像他。” “……” 他咬牙切齿把她按倒,忍无可忍:“桑禾,你还有人性吗!?” #我以为别人都是我替身,谁知道我也是替身之一# #破镜难难难难圆,渣男遇渣女# #虐男# 第2章 醉意 站在二楼的林夭呼出一口凉气,手里转动打火机。 壁炉烧的火让客厅光线摇晃,木柴燃烧时发出啪啪的细微声音。 张医生脸色如初,不急不缓地笑了笑:“好吧,你说服了我,或许我们应该换个话题。” 昏暗的室内一如既往的死寂,江嘉屹坐姿充满防备,稍有不对,他就会立刻起身离开。 他不咸不淡道:“张医生,我怀疑你的专业性。” 医生终于露出讶然,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江嘉屹打断:“当然,以你我认识数年的关系,我不会辞退你。” 张医生无奈地往后靠:“阿屹,你今天很不配合我。” “你问的问题我都回答了。” 医生对江嘉屹的话不置可否,“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问你。” 医生叫来陈管家,在对方耳边低语几句,陈管家一边垂耳听着,一边抬起眼睛,扫向二楼。 林夭对上陈管家利落的视线,手里的打火机转得更快。 没一会,陈管家缓步上了二楼,来到林夭面前:“林小姐。” 林夭转过身,不动声色:“嗯?” “您可以先进书房稍等一会吗?”陈管家一如既往的客气。 林夭没有异议地点点头,进了书房任由陈管家把门关上。 她靠着门边的墙上,脊背一片冷硬,她继续转动打火机,心里默默开始数数,从一到二十,笃定陈管家下去了之后,她重新把门打开一条缝隙。 声音细细碎碎响起—— “阿屹,最近半年你状态不太好。” 良久的沉默。 医生继而追问:“出什么事了吗?” 又是无尽的寂静。 “没事。” 林夭指尖转动的打火机倏然停下,呼吸跟着凝滞——果然。 再次想起半年前的事情,她烦躁地抱着手臂,打火机啪地打响,熄灭,又打响。 片刻后,楼下传来沉闷的动静,大约是检查终于结束,林夭无声无息把门关上。 书房门再次被推开,林夭倚着书桌,若无其事直视推门而入的江嘉屹,他身上时常带着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的淡漠。 防备未消,他在门口静立,与林夭对视,两人在无声之中僵持不下。 “你的家庭老师在哪?”林夭将烦闷压下,随口找话题。 他眼底一片漆黑:“辞退了。” “为什么?” 据她所知,江嘉屹找家庭老师很是费了一番力,来来去去了那么多老师,都不合他心意,每个都被逼得自己走出这个别墅。 每个离开的时候都会留下气闷的一句话:这个江少爷脾气古怪,难以伺候。 只有上一个能稳定地做了一年,他也算配合。 江嘉屹略带凝重:“她换了香水。” “因为她换了香水?”林夭挑眉。 “嗯。” 他似乎也明白这个理由显得不正常,多补了一句,“味道很腻。” 林夭莫名笑了声。 更不正常了。 “我只是临时的,不能当长期的家庭老师。”林夭翻开教科书,笃定地说。 江嘉屹眼睫微动,没吭声。 “过来,开始了。”林夭朝他抬了抬下巴,没有多余的问题。 做家教这件事,林夭很专业,江嘉屹学习进度在高三左右,内容就是复习和巩固,他是个聪明而认真的学生。 在林夭的角度,看不出他能有多难应付,才会把那么多家庭老师逼走。 两个小时后,她跟江嘉屹告别,从书房走出来,陈管家正守在一旁,替她关上门,送她下楼。 一步步往下走的间隙,林夭问陈管家:“江嘉屹因为家庭老师换了香水辞退了她?” 陈管家一板一眼地回答:“没错,那款香水的味道少爷不喜欢。” “之前用的是什么香?” “一种很淡的薄荷香。” 林夭没太在意地点点头,没说什么。 到了门口与陈管家道别时,看见树下站了两三个正装打扮、气质风度俱佳的中年男女,看见林夭出现,隐晦地惊讶了一下。 几人礼貌而绅士地朝陈管家递上拜帖。 * 下午是学校的课,一直上到晚上六点,下课后又马不停蹄赶往另外一个高中女生家里做家教。 晚上九点,林夭才一身疲惫从家教女生的家里出来,顶着寒风随便走进一家便利店,拿了一个牛奶面包,放到柜台上:“麻烦加热。” 收银员奇怪地看她一眼,没多问帮她把袋装的面包加热。 林夭坐在便利店的进餐区,咬一口冒着热气的牛奶面包,手里拨弄手机,打开屏幕才看见又一个陌生号码给她发了短信。 「我们见面聊行不行?」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冷漠?」 不用想也知道是周开祈。 她眉头不抬一下,直接加入黑名单。 尔后打开微信,给一个微信名备注「阿姨」的人转过去五百块钱。 对方很快收了款,回一句:「只有这么多?好像不太够。」 林夭把面包咬在嘴里,打字:「先用着。」 她切了微信页面,找了另一个人:「有活吗?」 对方回:「约片的没有,找你P图的有一个,女的,是你今早那个客人介绍的,说很喜欢你P的图,就是单子比较急,今晚要。」 网红大长腿? 林夭认命地闭了闭眼。 她看向腕表,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敲了敲,片刻后回复:「明天一早发给她。」 过了两分钟,对面回:「她说可以。」 林夭把最后一口面包吃完,把袋子丢进垃圾桶,离开便利店。 晚上的风刺骨,林夭站在公交站牌下,她即将失去冷的知觉,在这寒风中睡过去。 手里握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把她的睡意驱散,寒冷再次袭来,她撩起被风吹乱的头发,静了一会才打开手机,是江嘉屹发来的微信—— 「下周一十点,江意禾说这个时间,你应该可以。」 林夭视线凝在上面,良久后,她没有回复而是熄掉手机屏幕,呼出的冷气像香烟的白色烟雾,她指尖下意识勾了勾,摸向挎包。 盒子空荡荡的。 烟抽完了。 她烦闷地睨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 可以吗? 不可以,她不想去了。 林夭重新打开手机,在江嘉屹的对话框里打上一句话:下周没时间,你尽快找个长期的家庭老师…… “吧”字没来得及打完,屏幕突然跳转,是江意禾的来电提醒。 林夭划向接通。 “林夭。” “嗯,泡完温泉回来了?” “嗯……嗯?你怎么知道我去泡温泉了?对了,心理医生今天给江嘉屹做检查了。” “医生怎么说?”林夭指尖微紧。 “说他的社交心理障碍严重了,半年前他只是摔伤了额角,为什么会加重症状,你那天不是在现场?他是怎么从二楼滚下来的?” 是因为我。 林夭半垂着眼暗道。 她应该告诉江意禾:我欺负了你弟弟。 只是难以开口。 林夭沉默了好一会,决定和盘托出:“我……” “林夭。”江意禾跟她同时开口。 林夭顺势静下来。 “算了,他不说我也懒得问了,周开祈还有没有骚扰你?” “早上给我打过电话。” “你千万不能心软,他不行的,靠不住。” 林夭笑了笑:“不会。” 两人又聊了几句,最后挂断电话。 林夭地晦暗不明地扣着手机,呼出一口冷气,思绪凝滞了片刻,再次认命地重新回到跟江嘉屹的聊天页面,把刚刚那段话删掉,回了两个字:「可以。」 她捏扁空烟盒,随手丢进垃圾桶。 半年前一个清凉的夜晚,也在这个毫无温度的别墅中。 因为她跟周开祈分手的事情,江意禾拽着她在吧台里喝酒,说要借酒消愁。 林夭其实无所谓,分手并不让她发愁。她前任不少,周开祈时间长了些,以至于让江意禾以为她沉溺进去了。 她酒量向来不好一杯啤酒就能醉,敌不过江意禾纠缠,喝了两杯。 醉得世界颠倒。 耳边只剩江意禾大骂周开祈的声音。 气氛正浓时,别墅区忽然停了电,陈管家拿出香薰蜡烛点了一屋,然后被江意禾带着出去找物业询问情况。 昏昏暗暗的环境,香薰里的香味缓缓散开,在长久的静谧中,林夭不知不觉到了二楼。 她醉得很深,觉得头昏脑胀身体发冷,她敲了江嘉屹书房的门,想问他借条毯子。 门开了,走出来一个高而瘦削的身影。 之后大约有一分钟的空白,她记得烛光下摇晃的那双眼睛,记得他的唇型,记得他的呼吸和紧绷的腰身,就是不记得她是怎么亲上去的。 她把人推到墙上吻,从他书房的门口拉扯,撞到厚重的木门上,再拉拽撞到二楼走廊的栏杆上。 晚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里钻进来,吹出一室燥热。 仍记得他的反应,半垂而颤抖的眼睫底下,染了温热的沉静。 似乎人畜无害。 让人想狠了心地去欺负欺负,想看他生气,看他发怒,看他情动。 林夭忘了眼前的人是谁,狠了心更深入去欺压他,只大概记得他们在激烈中一脚绊到楼梯口那尊雕塑的底座,拽着江嘉屹一起从二楼一路滚下去。 反正结果不算太好,她没什么事,江嘉屹额角碰出了半张脸的血。 汹涌的醉意瞬间哑火。 林夭精疲力尽歪坐在地上,半仰起头,头发松散卷曲,先前分明松松垮垮绑着,发绳不知何时落到他手里,勾在他略显苍白的指尖上。 她对上他无声无息的视线,像光透不进的深海,无法窥探,她罪孽深重地闭上眼睛—— 真他妈扯淡! 林夭呼吸微喘,毫不犹豫起身出了别墅,两分钟后带回江意禾和陈管家。 陈管家立马打电话叫来家庭医生,给江嘉屹包扎伤口。 重新恢复供电的时候江嘉屹刚刚包扎好,林夭半靠在不远处的后花园门上,点了一支薄荷烟,视线冷静地落在他脸上。 他唇角处发红的痕迹仿佛昭示着她的罪恶行径,让她烦闷。 借着江意禾去洗手间,陈管家送家庭医生的间隙,林夭对他说: “抱歉,我喝多了。” “大概……把你当成周开祈了,别放在心里。” 林夭还记得,当时江嘉屹唇角抿成直线,眼神极度冷漠。 第3章 暗往 林夭走进宿舍,几个舍友或坐或躺,正热热闹闹,看见她回来,集体没了声,气氛陡然暧昧。 她回到自己的床下方,坐在椅子上脱鞋。 靴子的拉链拉下,林夭斜对面的圆脸室友盯着她白得发冷的小腿,拉长语调邪里邪气开口: “林夭。” 林夭闲散地抬了下眼睛。 “有个男的在宿舍楼下等了你三个小时,见到人就问认不认识你。” 另一个室友插嘴:“还挺帅的,感觉能入你的眼。” 她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圆脸说:“哪个系的学弟啊?大冬天的冷了三个小时,长得可怜兮兮的,一看就想太阳哭他的那种脸。” 同一个屋檐下三年,她们都知道林夭几任男友都帅得惊天动地。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谈的时间总是长不了,三个月不到她就会跟他们分手。 林夭笑了声:“你喜欢?” 室友们对视一眼,笑容逐渐兴奋。 “我黑名单有他十几个号码,你想要可以随便挑一个。” 室友们:“……” 艹,长这么好的脸居然是个变态。 几人瞬间没了兴致,各自回头干自己的事去了,只有舍长提了一嘴,宿舍的沐浴露快用完了,让大家凑一凑钱上网买,圆脸问能不能换个味道的,老是薄荷味,都腻了。 舍长说:“林夭那个妖精喜欢这味儿。” “是不是这味儿勾人?” “我们难道用的不是一个沐浴露吗?也不见我勾人啊?”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笑闹了几句,没了下文。 林夭洗完澡出来后坐在书桌前,轻轻交叠了腿,往嘴角塞了根戒烟棒,然后才打开电脑,下载了传到邮箱的照片开始P图。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是江意禾的微信。 「刚刚忘了告诉你,江嘉屹居然交了女朋友。」 林夭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牙齿轻轻磨了磨戒烟棒,回复:「女朋友?」 「对。」 林夭:「挺好的,心理医生不是让他交朋友?女朋友也是朋友。」 江意禾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包,随后跟上一句:「听陈管家说长得像你。」 这话深想和不深想,是两个意思。 林夭一边点着鼠标,调曝光,拉曲线,还得扣图,只抽空看一眼手机,随手回:「挺有眼光。」 「他八百年不出门,到底怎么找女朋友的?还挺有本事,找到个像你这样漂亮的。」 「网恋。」林夭低笑了声。 对面不知道干嘛去了,没再回,林夭也忘了还在聊天的事,浸在了工作中。 不知多久过去,手机又一震,林夭才抽了出来,抬头发现宿舍已经熄灯,室友都睡下了。 她连忙把床下面桌子后面的厚重帘幕也拉上,把电脑屏幕的光完全挡住,确认不泄出去,才拿起手机。 本以为是江意禾,结果是江嘉屹。 「江意禾明天想看电影。」 她明天想看电影? 林夭压了压眉:「刚刚她怎么没说。」 「她就这样。」 倒也是江意禾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 林夭琢磨了一下明天的安排,把课表拉出来看了一眼:「问她几点。」 「晚上八点。」 「跟你姐说可以。」 林夭P图P到凌晨三点,才爬到床上去睡。 * 地点在西州有名的国金大厦,地段昂贵,附近都是办公大厦,一栋赛一栋高,偏偏这国金大厦独领风骚,穿云破雾。 晚上七点半,国金大厦电影院里。 林夭坐在休息区,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是一件黑色长及小腿的羊绒大衣,很有垂坠感,压着长裙,她双腿轻轻交叠,裙角随动作翘起,露出一小截脚脖子,利落清瘦。 电影院在七十楼,整栋大厦玻璃为墙,在这里随便哪个角度看一眼,都可以把整个区的夜景尽收眼底。 林夭凝了凝神。 不远处出现两个人,踩着羊毛短绒地毯,一前一后无声走来。 她惊讶地挑了挑眉。 江意禾长相跟江嘉屹有几分相似,只是一双直晃晃而明艳的眼睛弱化了相似。 她身后跟了个高她一个头的人,微垂着头,双手插兜从冷冽中走近。 江嘉屹身上一件版型宽松线条硬朗的黑色长风衣,从上往下一丝不苟地全扣紧了扣子,高领,他只要稍微低一低头,就会遮住下巴。 他似乎处处不适应,时刻敛着眉头,嘴角抿出一线疏离。 “他怎么也来?”林夭问。 江意禾放下三张电影票:“病人,迁就一下。” 江嘉屹不咸不淡睨她一眼,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 林夭仰了仰头,倏尔对上他的目光,她视线下移,似有若无地滑过他的唇,最后彻底挪开,看向电影票。 票面上印着价格,300元。 她沉了肩膀往后靠了靠,尔后看见电影的名字:“纪录片?” 还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内容。 “你什么时候变了口味?”林夭问。 江意禾皱眉:“不是你要看吗?” 林夭:“不是我。” “那也不是我,江嘉屹跟我说是你想约我看电影。” 沉默片刻后,两人同时看向淡淡坐在一旁的江嘉屹,他平静回视她们,眼睛漆黑。 古井无波。 他有条不紊道:“1252年,随着蒙古帝国第三次西征欧洲,黑死病蔓延,使欧洲人口急剧减少三分之二,对中世纪的封建制度造成了毁灭性打击,人口的大量死亡,让民众的思想有了剧烈的震荡,人们开始关注当下的现实生活,对生命价值、自由、幸福、成就有了更深的思考,人文主义思□□涌,文艺复兴彻底拉开帷幕……” 江意禾沉闷地凝视他。 片刻后,江嘉屹对牛弹琴般闭了嘴,脸色冷了一度。 林夭交叠的腿换了换,“你懂的比我多。” 言下之意明确。 江嘉屹迅速送过来一眼:“每个人都有懂与不懂的,科学家也有不会念的字。” 林夭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那些总来拜访你的人,就为了跟你聊这些?”江意禾明显不理解。 闻言,林夭回想起那天从别墅出来时看见的几个人,言行举止严谨大方。 “我不见他们。”江嘉屹敛眉,微侧了脸。 “什么人?”林夭看了眼时间。 “一些大学的学者,还有一些政客,大概是买了江嘉屹的画,想来见见人。” 江意禾说完,又抱着手臂凝视江嘉屹,半戏谑半玩笑:“你要不要小心点,可能有人找人暗杀你,毕竟死人的画更值钱。” 江嘉屹毫无笑意地牵动嘴角,配合她的冷笑话。 林夭垂眼,手指卷起电影票的一角,不急不缓道:“我都不知道,弟弟这么厉害了。” 她对江嘉屹的了解不深。 从前,她跟江意禾的话题很少围绕他。 她察觉到什么,忽而抬眼,碰上江嘉屹的目光,直勾勾的、不遮不掩的冷淡。 像那个晚上。 林夭偏过视线,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似笑非笑道:“小孩,该看纪录片了。” 江嘉屹无声无息凝视她,嘴角沉之又沉,肤色在灯光下白了几分,整个人更冷漠,没什么人气。 “怎么了?”江意禾回头才见他没动。 他稍动了动,最终起身。 江意禾买了两桶爆米花三杯可乐。 进去后,林夭发现是不一般的巨幕厅,屏幕宽而高,观影席成扇形分布,场子大到几乎空旷。 走在屏幕下,人跟着显得渺小。 她按照票面上的座位号找位置,走着走着,忽然发觉江嘉屹走在她前面,在她和江意禾之间。 等找到了位置,一个个进入狭窄的过道,再一一坐下,他便坐在她的右手侧,隔开了她和江意禾。 屏幕亮起,音响震出声音。 林夭发现,观众不少,可他们周围前后左右的各三排三列,都没人。 “他本来说要包场,被我拒绝了,来看电影还包场,那不如回家在放映室看?”江意禾探头,越过弟弟对林夭说。 江嘉屹沉默直视前方。 电影正式开始,林夭便没有回答她。 爆米花一个在林夭手里,一个在江意禾手里。林夭把它放在腿上,偶尔吃一两颗,汽水放在了右手边。 江嘉屹的手肘撑在她右边的把手上,头微微侧了过来,手背抵着太阳穴。 距离过近,林夭几乎能闻到他洗发水的味道,似有若无,若隐若现。 清冽。 勾人。 林夭扭头看他,鼻尖碰到他的头发,像羽毛拂过,香味也拂过。她视线的焦点斜到他的侧脸上,恰好看见他抬起的眼睫,在屏幕的灯光下发白。 他盯着前方,似乎一无所知。 她不动声色地朝左边侧了侧,拉远了距离,鼻尖好似沾了散不开的香,时不时浮动。 林夭沉下心看向屏幕,画面陡然转暗,整个放映厅漆黑一团,只有楼梯道亮着暗光。 她无趣地探手去勾桶里的爆米花,然后,碰到了另一只手。 冰凉的。 比外面的风凉。 她倏尔顿住,那只手也跟着顿住。 林夭垂下眼睫,仿佛毫无所觉地用指尖勾起一颗爆米花,正准备撤走时,勾起的无名指误触了什么。 偏软。 冰凉,又矛盾的温热,像……手心。 爆米花重新跌了回去,林夭面无表情地把手抽出来,无名指上的触感挥之不去。 爆米花桶响了响,那只手捡了几颗爆米花后,也离开了。 耳边是电影的背景音乐。 屏幕终于亮起,林夭飞快地扫了江嘉屹一眼,他依旧直视屏幕,认真而专注。 她把爆米花桶给了他,他没什么反应,顺手接过,偶尔吃一两颗。 漫长的电影终于过半,林夭也撑着左边的把手,歪着头。 余光里,他的侧脸在灯光中忽明忽暗,轮廓更深更分明,他情绪过淡,近乎于无。 林夭凝视他,看见他吃爆米花时偶尔露出的牙齿。 她乍然想起他牙齿的温度、和牙齿轻轻磨在唇舌上的触感。 林夭彻底把脸偏向屏幕,烦闷地摸向烟盒,打开合上打开合上,在出去抽烟和留下的抉择之间,她最终克制住。 第4章 明来 上车前,江意禾说她看这部纪录片睡着了。 闻言,林夭笑了笑。 “好看吗?”江意禾问。 林夭呼出一口冷气,白雾霎时被晚风吹散,她抬了抬眼,看见江嘉屹钻进后面的另一辆车,才说: “忘了,或许好看?” 江意禾嗤笑一声:“你没看?那你在干什么?” 林夭意味不明地垂下眼睫,拇指轻轻捻了捻无名指。 恰好司机过来替江意禾打开车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 宵夜在江家别墅吃,因为江嘉屹吃不惯外面的食物。 林夭没能拒绝江意禾,跟着一起回去。 依旧一屋暗灯,壁炉烧起了温度。 “你觉得这个人像不像你前男友?” 江意禾忽然想起一件事,放下吃蛋糕的勺子,翻开手机,“我之前上网看见的,总觉得很像。” 林夭随手挖一勺蛋糕,倦懒地问:“哪个前男友?” 江意禾忍不住笑了:“你挺狂啊。” “就那个周开祈。”她说。 江嘉屹沉默地坐在江意禾的旁边,眼前是一杯红茶,他不紧不慢地拿起抿了一口。 林夭不置可否地扫一眼手机屏幕,是一张截图。 她含糊不清:“应该是。” “是个网红?”江意禾惊讶问。 “忘了。”她说。 “有点像江嘉屹,”江意禾盯着照片说,“你觉得像不像?” 林夭冷不丁对上江嘉屹的目光,又互相相安无事错开,情绪不深不浅,只在半空之中留了点似有若无的痕迹。 “我没有这个印象,大概是没往那边想过。”她实话实说。 “哪像?”江嘉屹忽然插话,意味不明,像是随口一问。 林夭闻言下意识侧过脸看向他。 暗光浮沉,不知哪来的光源轻轻晃了一下,林夭忽然发现,江嘉屹的皮肤很白,是长久不见阳光,近乎神经质的白。 他头发极黑带点儿不乖顺的微卷,偏长,额间碎发会微微压住眉眼,清冷疏离。 她的视线从眉眼开始扫,寸寸往下。 江嘉屹在她的打量中异常平静往后一靠:“嘴,像吗?” 视线被这句话拽着,开始往不该去的地方游弋。 原本像轻飘飘的羽毛,后来触及他鼻尖嘴角到下颌角的线条,不知不觉带上侵略性。 林夭及时止住,收回目光,指腹轻轻抚摸银勺柄的花纹,淡淡道:“你该问江意禾,是她说的像。” 江意禾对着照片来回看几眼:“本来不觉得,一说感觉嘴也挺像。” 他也没转头,眼底带点执着的漆黑:“我像他,还是他像我。” 问的林夭。 江意禾顺势道:“那得看谁年纪大。” 他说:“这不是年纪的问题。” 林夭缓缓挑眉,视线晃了一下,瞥见斜对面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扶在杯耳上,指尖轻点陶瓷杯面,无端泛白。 她放下勺子:“这是年纪的问题,我不搞未成年。” 光线不知怎了,忽然暗沉了一下,呼吸和话语也倏尔跟着停住,好似以前班上晚自习,前一秒还吵吵闹闹,后一秒却不约而同静下来。 “你不是搞过了?”江嘉屹以异样的平静打破沉默。 陈述句,似乎不带多余情绪。 “谁!?”江意禾瞠目结舌。 话题在短短的几秒内一跳再跳,她无法理解怎么从江嘉屹像周开祈这个话题跳到这里。 “给弟弟拿杯温牛奶吧,”林夭抬了抬下巴,“小孩大晚上别喝茶,多喝牛奶,补钙。” 短暂的凝滞后,江嘉屹冷冰冰地扯了下嘴角,“茶让大脑清醒,酒让人神智不清,前者总比后者好,有的人喝醉了,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尘埃在火光中升起又落下,在呼出的气息中荡到远处。 半年前那次到底还是生气了。 林夭放在餐巾纸上的手指轻轻一屈。 她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我去抽根烟。” 林夭起身,几步来到后花园门外,嘴角咬了烟,侧低了头,用火机的火舌去碰。 没多久,江意禾来到她身边,奇怪道:“你避着江嘉屹?为什么?” 从林夭初中认识江意禾开始,每次三个人在一块,都是她们两个说,江嘉屹在旁默不作声听着的场面。 她们习惯他这样的沉默,谁也不会觉得奇怪或回避。 只有这次例外。 林夭不动声色回了回头,餐桌前已经没了人影,陶瓷杯冷冰冰摆着,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杯牛奶,丝毫未动。 她吊儿郎当地笑:“再谈下去就少儿不宜了。” “滚一边去,我们俩的性教育启蒙老师还是你呢,装什么大白兔。”江意禾好气又好笑。 “他那时候小。”林夭靠着门槛,依旧是笑。 “我不觉得聊天内容哪少儿不宜了,”江意禾被蒙在鼓里。 “他不是说我搞未成年吗?”林夭扬眉。 “所以周开祈是未成年?” “不是,他大我两岁,”林夭目光偏了偏,引导话题,“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江意禾很少关心她之前的那些男友。 “我觉得你对他挺特别,别的谈三个月,你跟他半年,我还以为你终于要定下来了。” “我只是没空分手。”林夭闲散道。 江意禾恍然:“我还以为是他渣了你。” “没,”林夭摇头,“反过来说还差不多。” 江意禾给了她一个“挺有自知之明”的眼神,问:“那到底为什么?” “粘人,”林夭摆弄手里的打火机,“我没时间跟他从早聊到晚,时时刻刻报备行程。” 江意禾目光沉了沉:“是因为医院那边吗?” 林夭脸色微变,没吭声。 “林夭,你要分手总是有很多理由,每次一到三个月,你就不耐烦,这明显不正常,难道你没想过到底想要什么吗?” 语重心长的话让气氛几度下沉。 一口烟从林夭嘴边呼出跳升,模糊了眉眼:“没想过,喜欢就在一起,烦了就分,不是挺正常?” “你的恋爱关系永远无法在荷尔蒙和多巴胺淡下去后,进入到下一个互相信任理解包容的阶段。” 严肃起来的江意禾很有味道,明艳化作内敛的锐利。 林夭意味深长:“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研究了?” “没跟你开玩笑,昨天我问张医生江嘉屹的病情,顺便用你的情况问了一下,张医生说这叫爱无能,专业点叫情绪无能,是一种情感障碍。” 江意禾越发严肃:“这是一种病,你也得找张医生聊聊。” 说完,她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林夭跟前。 林夭不置可否垂眼,尔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张医生是不是个骗子,你小心点,别被骗钱了。” “林夭!”江意禾被她漠不关心的态度气到。 感觉到江意禾的认真坚决,林夭随手接过名片后放进衣兜里,懒散地说: “比起病人,我还是更喜欢人渣这个词。” 教养让江意禾忍住白眼。 * 深夜凌晨,江家的司机把林夭载回学校门口。 江意禾劝了几次在别墅过夜,都被林夭拒绝了。 她还有些工作要回去做。 车子在路边停下,林夭冒着冷风下车,一眼看见黑漆漆的校园。 她向司机道谢后往校门走去,这所学校的西门彻夜不锁门,再晚也能凭校园卡出入。 学校挺偏僻,四周荒凉人烟稀少,风呼啸吹来,仿佛站在山顶。 路灯照亮路面,尘埃在飞舞。 林夭在风中抬了抬头,那个人就站在路灯下,不远不近地凝视她。 高高瘦瘦,头发偏长,温温顺顺地偶尔被风带起。 她就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灯光下的男人,忽然发现,她有点儿古怪癖好,每任男朋友头发都是偏长的。 “林夭。”周开祈沙哑开口,呼吸在半空化作白雾,顷刻又散开。 她双手插兜,没回应。 似乎迟疑了片刻,他慢慢抬腿靠近,在她跟前停下,距离较近。 林夭彻底看清楚他的脸,视线下意识地定在他的嘴上。 还真挺像的。 周开祈疲惫地垂眼,凝视她的脸,她右眼下方的脸颊上有一颗小痣,无端晃眼,能凭空激起一截欲/望,去吻她冰凉发白的右脸颊。 他笑了笑:“我等了你好久。” 现实中的周开祈没有电话和短信里那么激烈,反而温和有度。 林夭赤/裸裸的视线在他的眉眼、鼻子、嘴角扫视一圈,往后靠了靠,靠在身后的路灯柱上,她出奇的没有抬腿就走:“所以?” 气氛陡然慵懒起来。 周开祈没有告诉过林夭,她挑起眼尾,似笑非笑仰头看人时,有多勾人。 更像一种似有若无的暗示。 关于成年人的明来暗往。 他愉悦地勾起唇,十分受用:“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 林夭到底还是会在他的脸上栽第二回 。 周开祈想。 他试探着逐渐低头,呼吸灼热起来。 林夭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睫,没有闪躲。 “你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即便是我们刚刚恋爱的时候,也没有。” 声音是意乱情迷时的哑,唇与她右脸颊的距离拉近,近在咫尺—— 贴上了一片冰凉。 两根手指抵在他唇上,断绝了进一步。 “什么眼神?”林夭收回手。 周开祈凝视她片刻,尔后默默拉开距离:“一种让我觉得你想上我的眼神。” 林夭呼吸一顿,淡笑:“你想多了。” 想上的不是你。 第5章 烦闷 “我有两个底线,第一个是不吃回头草。” 林夭轻轻推开周开祈,气息冻在风中:“以后别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了。” 周开祈挺斯文气地笑了一下,“有新欢了?” “有没有也不影响我们的关系。” 口吻已经随着时间冷下来,不近人情。 周开祈没再说话。 林夭给了礼节性的五秒时间,见他再没开口,才直起身:“走了。” 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冷冽的夜色里。 他在原地多站了会,把烟掏出来。 周开祈烟雾弥漫地想: 这女人真够绝情的。 * 不安稳地睡到凌晨三点,林夭睁开眼睛,看着阳台玻璃门透进来的光,悄无声息地爬下床,拉紧帘幕坐在书桌前。 她就着台灯的光,打开箱子,把一个个长短不一的摄像头取出来清理。 四点半左右,林夭挑了适合的镜头装到机身上,背着出门,去老城区扫街。 天没亮,整个世界像被加了一层冷色调的滤镜,冷冷清清。 她坐夜班车到老城区,在半黑半暗,阳光将现之中,拍坑坑洼洼的路、生锈的自行车、长满爬山虎的斑驳的墙。 拍肠粉店升起的烟雾,拍昏昏欲睡的上班族。 一直到中午,她从便利店出来,去做家教的路上途径一个没人烟而肮脏的小巷。 她看见。 一群刺头一样的女生,在殴打一个女生。 半大不小的女孩,被薅着头发按在浑浊的水坑中。 “□□!” “你他妈的不是骚吗?” “不是老拨弄你那些头发吗?老子给你剪光了好不好?这样更好看啊!哈哈哈……” 林夭在挣扎和笑声中穿过,面无表情。 她的余光追过去,看见那个被按在地上的女生,脸变成了一张属于她的、在她记忆中从镜子里看见的、一样的脸。 记忆开始重叠,乍然想起,她曾经也当过这个故事的主角。 啪,一巴掌落下。 林夭的脸偏向一侧。 那些人拽着她的头发,强迫她从污水中抬起头。 “他妈的上次才剪过,这么快又长了,那就再多剪几下,越丑越好。” 林夭空洞麻木地望着她们,面无表情。 “啧,好讨厌她这双眼睛啊。” “要不挖了算了。” 剪刀凑近,昏暗中闪着冷光。 林夭目光不抖一下,毫无反应。 似乎觉得无趣,剪刀忽然往下,剪开她的衣服,扯开撕碎,然后是四五台手机的闪光灯。 “真好看!你他妈不是勾引主管吗?看你这个鬼样子他还喜不喜欢!” “明天我就把照片贴在工厂门口,让大家看看好不好?上次的尺度不够大,这次大一点,我想你一定很喜欢他们看见你照片的那个眼神,毕竟你那么骚。” 剪刀拍了拍她的脸,拽着头发的手一甩,她无力地跌回水坑中。 几人高高兴兴散去,顺脚踹开了被她们丢在一边的、破碎脏污的初中教科书。 “□□,还想念书?难怪一脸清高……” 林夭拽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爬起来,冷漠地捡起地上散开的初中语文书,脱下唯一干着的袜子,细细擦掉书上沾的污渍和水,却越擦越脏。 她又拣回被撕掉的几页,夹回书中。 …… 咔嚓一声轻响,那群刺头女生对相机快门的声音挺敏感,顷刻回了头恶意满满盯着她。 林夭晃了晃手里的相机,笑道:“证据,我要报警了啊。” 尾音稍扬,那笑意不含实质。 乌合之众一哄而散,留下那个一身破败的女孩。 林夭报了警,让警方处理这件事。 女孩的父母没有出现,林夭陪着走了流程,结局是刺头赔钱了事。 结束的时候,女孩在警察局门口向她道谢:“谢谢你。” “不客气。”林夭看了眼时间,已经错过了一个家教,一会还要打电话过去解释。 女孩把得到的赔偿递给林夭,皱巴巴的一叠钱。 林夭牵着嘴角看她:“不用。” “你帮了我。”女孩颇有点儿固执,林夭看着她的眼睛,有种时空交叠的错觉。 “当时也有人帮了我。”林夭低头看着她,无声笑了笑。 女孩忽然觉得,林夭眼底多了似有若无的温度,她被这温度烫了一下,连忙低头:“你给她报酬了吗?” 林夭双手插兜,“没。” “为什么?”女孩茫然。 “因为还不清。” “你们现在还见吗?” “嗯,她是我好友。” “真好。” 林夭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跟女孩道别。 上完最后一个家教,林夭把钱转给备注“阿姨”的微信上。 * 周一,林夭在约定的时间前到江家别墅。 江意禾还是不在。 陈管家意味深长地告诉她:“小姐去参加名画拍卖会了。” 林夭问:“她对画有兴趣?” 如果是珠宝首饰她也不至于诧异,江意禾已经给自己盖章俗人很多年了,再贵的艺术品,在江意禾眼里就是一堆钱。 陈管家沉默片刻,尔后道:“少爷在画室,从凌晨五点到现在,已经五个小时了。” 哐当一声,像陶瓷碎裂的声音,从画室的方向传出。 陈管家一顿,微皱了一下眉,明显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且为后面的事情而苦恼。 林夭往上走,陈管家下意识拉了她一下。 这是陈管家第一次有这样的动作,她一向专业,从来不会未经客人同意,进行肢体触碰,林夭挑了下眉。 “林小姐,暂时不要过去了。”她讲话时,嘴角紧绷。 “怎么?”林夭问。 “少爷现在心情不太好。”陈管家模棱两可。 林夭看了眼时间:“我过去看看吧,时间有点紧。” 她给江嘉译做完家教,还要回学校上课。 陈管家凝视林夭几秒,恰巧有人在这个时候按门铃,她便让几个女佣跟着林夭上去看着,她去接待。 林夭敲了三次门,没有得到回应,干脆直接推开画室的门。 女佣大惊失色:“林小姐!” 怎么能推开门! 林夭给了她一个冷静的眼神,她惶惶不安地站在林夭身后。 画室里亮了灯,窗帘却遮得严严实实,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林夭倚着门框站在门口打量。 这是林夭第一次进他的画室,没想过是这种风格。 杂乱而不脏乱。 一面墙的颜料柜子、角落堆放着油画框、各种石膏像。 一室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 江嘉屹就坐在画架前,仰头靠着椅背,他闭起眼睛,眉头聚了烦闷。 手随意垂在两侧,指尖勾着支画笔,欲坠未坠,手不知道怎么划伤了,出了血顺着指尖往下蜿蜒,一路流到画笔上。 瓷杯碎在地上,碎片在他脚边绽开。 距离不远,不是被扔的。 林夭看向画架。 亚麻布上一片空白。 五个小时,什么都没有。 林夭视线在他的脖子上停了停,他这样仰着头,脖子的线条拉长,少年的喉结明显。 头发随着动作垂落,衬得他肤色越发白。 整个人有种破碎感。 女佣看见血,乱了乱,“我去找医生!” 江嘉屹眼睛撑开一条缝隙,他指尖忽而一动,命令道:“站着。” 口吻疏离冷漠。 她紧张顿住。 在这工作都知道,江嘉屹在画室的时候,不准有人敲门,不准有人打扰,否则第二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她担心下一句就是让她去找陈管家提前一个月拿工资走人。 气氛僵持了片刻。 他坐直身子,面无表情地抬眼,扫过林夭。 似乎是创作途中被打扰,让他兴致不高,眉头始终没有松开,眼底阴郁。 “不准找医生。” “可……”女佣松一口气后又是迟疑,但触到江嘉屹的目光,她不敢往下说。 要是不处理,她会被陈管家斥责。 林夭看他的伤口两眼,拍了拍女佣的肩膀:“去拿医药箱,我来处理。” 女佣连忙点点头,得救一样下去拿来了医药箱。 “没灵感?”林夭扫一眼满地的画,随手拽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前面,问。 江嘉屹侧过脸,凝视眼前洁白的亚麻布,异常平静,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 林夭打开医药箱,熟练地拿出棉花和碘伏,然后拽过他的手,把他的衣袖往上折,露出前臂部分。 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又因为肤色太白,能看见血管和青筋,林夭垂眼道:“小孩子才这么抗拒看医生。” 他视线飞快扫过来,眼中漆黑一团,看不清摸不透。 林夭抬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别告诉我,你也抗拒吃药。” 江嘉屹绷紧嘴角,反驳加纠正:“划伤不需要吃药。” 划伤的是手心,破了皮,没伤得很深,就是血流得多,看起来恐怖。 林夭握着他冰凉的四指,先擦去伤口周围的血,他皱了皱眉,倒也没抽手,只是用另一只手抵着太阳穴,侧头半垂眼,从眼底的缝隙中看她。 歪歪斜斜的视线,犹如实质。 林夭替他擦上碘伏,棉花团碰上去的瞬间,他指尖不自觉弯了弯,虚虚握住了她的拇指。 冰凉无声无息交叠。 她若无其事地抽出拇指,转身去拿纱布,回头漫不经心道:“还怕疼?” 对上他清冽的目光。 他缓慢而有条不紊地解释:“痛觉是神经反射作用,是本能反应,我有反应不代表我怕,如果我没有反应,你才应该怀疑我是不是有别的病。” 林夭轻轻交叠了腿,往后靠了靠,当作没听见,兀自笑了声:“待会别哭了,姐姐可没糖给你吃。” “……” 江嘉屹彻底转过头,闭上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7 20:48:35~2020-09-18 22:0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349803 17瓶;橘子哎哟喂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深陷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改了下半部分改了,接不上的倒回去看看哈~ 男二的年龄也改了,改成大林夭两岁 摇滚音乐声音很大,震得林夭心烦,抬手用遥控器关掉。 陡然的安静让这片空间变得死寂。 江嘉屹斜了一眼:“你该询问我意见。” 林夭慢条斯理把他的手缠上绷带,“哦,下次。” “……” 对于她的无赖,江嘉屹十分习惯地保持沉默。 “大脑一片空白的人,怎么刺激都没用,这么吵,只会越听越烦。” 绷带打上结,林夭才面无表情抬眼。 对于创作者来说,丢失灵感时的干滞让人绝望,就好比整个大脑生锈了,钻进了死胡同,左冲右突还是被困在原地。 他说:“总比抽烟好。” 林夭意味不明笑了声:“我没灵感的时候不抽烟。” 江嘉屹寡淡地看向她,用眼神询问。 她缓缓交叠双腿,漫不经心说:“谈恋爱。” 他脸色顿时古怪起来,视线凝在她右脸上,白皙干净,唯独那颗痣晃眼,片刻后他不满地撤开目光。 “上课了。”林夭起身。 江嘉屹把笔放进洗笔的桶中,看不出情绪地站起来,跟她往外走。 出了走廊,踩在无声的毯子上,正要进书房,在拐进去的一瞬间林夭下意识从二楼往下扫一眼,看见陈管家领进来两个男人。 一个女佣走上来,小声对江嘉屹说:“来做鉴定的。” 似乎明白江嘉屹不喜欢陌生人的突然拜访,连忙补充:“陈管家本来已经拦着了,是张离带过来的,就没……” 江嘉屹冷淡地顺着方向往下扫了一眼,倏尔顿住,缓缓眯起眼。 林夭对上楼下的一道视线,定在原地,忽而笑了声。 还真是巧。 周开祈抬手扶眼镜框的动作卡在半路,好一阵子没放下来。 半响,他把手里的两幅画放下,镇定自若地对林夭笑笑。 林夭打量他。 周开祈不近视,也不戴眼镜。 今天甚至特意穿了一身成熟稳重的灰色长大衣。 “我去拒绝他!”女佣小声说。 江嘉屹俯视下方:“等等。” 林夭飞快扫他一眼。 她记得江嘉屹跟不熟的人,根本不说话。 他无声站在楼梯口,像座冷冰冰的雕塑。 女佣也惊讶地顿在原地,不知道是下去好,还是继续等着。 林夭缓缓呼出一口凉气,干脆把他推到书房里:“不想见就别见,里面待着,上课了。” 忽然,一只手扣住门框,江嘉屹站稳了,低着头从碎发的缝隙中看见他半垂的眼皮,他坚定道:“我去见他。” 林夭皱眉。 他连学者都不见,见周开祈? 林夭只好说:“我跟你下去。” 他人已经越过她,开始下楼梯。 屋内还算暖,尽管外面风很大。 灯光昏暗,江嘉屹坐在沙发一侧,跟那两个男人隔了一段距离,几乎半隐在阴影中。 林夭靠在他旁边的沙发边上,没坐下。 “我还以为要去劝一个小时,你才会下来。”其中一个男人口吻带揶揄道。 “下次这样带人过来,我会把你丢出去。”江嘉屹毫不迟疑,一点情面都不留。 张离笑得开朗,对于江嘉屹的疏离,毫不介意,“二叔让我问你近况。” 他二叔是张医生。 江嘉屹抿直嘴角,眼底阴郁:“如无意外,你可以每天回复你二叔,我心情愉快。” 张离的视线越过江嘉屹,到了林夭身上,片刻后转移了话题:“看看画?他是我朋友,周开祈。” “你好,江先生。” 周开祈下意识地站起身伸出手靠近,他没想到江嘉屹这么年轻,眼底压不下惊讶。 张离吓了一跳,没想到周开祈这么直接,连忙过去代替江嘉屹和他握手,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江夏知一点规矩都没告诉你?” 周开祈绷紧脸,一言不发。 场面登时尴尬起来。 江嘉屹手一抬,从陈管家手里接过一双白色的棉绒手套,干净利落地戴上,好像没感觉到手受了伤。 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放在桌面上的两幅画,自然也就没看周开祈一眼。 周开祈不动声色跟张离松开手。 林夭站累了,干脆坐在沙发把手上,交叠着腿似笑非笑看好戏。 对比周开祈和张离的正经严肃,林夭显得吊儿郎当。 “什么时候懂这些了?”她倚着椅背,微微仰起头,问。 周开祈把眼镜摘下来,笑道:“不是我的。” “那你呢?怎么在这?”他反问林夭。 说起来,两人应该算是同阶级,按理说,谁也想不到对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就好像前一天两个一起捡垃圾的同事,后一天互相看见对方在拉斯维加斯豪赌,荒诞不经。 林夭不咸不淡:“做家教。” 周开祈默默将她的姿态收入眼底,似有若无地观察江嘉屹,勉强牵了下嘴角。 江嘉屹从画中抬头时,正好看见两人在讲话。 他冷漠地对张离说:“鉴定费原画的百分之十五。” 气氛静了一瞬。 不管鉴定的画是真是假,都要按真的原画市价估算,百分之十五已经是十分昂贵了。 这是江嘉屹自己的规矩。 周开祈惊讶道:“江先生,其中一幅是你的。” 江嘉屹往后靠了下,黑暗让他更加阴沉,浑身上下写了两个字:所以? “你笔下的画,应该能看得出来,为什么要这么高的鉴定费?” 江嘉屹不为所动。 张离时刻注意着江嘉屹的情绪,他没想过会带进来这么个不懂规矩的家伙,万一惹到江嘉屹,他不知道怎么跟二叔交代,当即也冷了脸色:“鉴定过程复杂,也不只是一句对还是错,还有鉴定文件。” 周开祈噎了一下,半响没吭声。 他下意识看向林夭,她冷漠地回视他。 “我不会帮你讲价。” 他只好无奈道:“行,麻烦江先生了。” 林夭不知道周开祈想要什么,她感觉江嘉屹肯下来见他,已经很离奇,她之前来的时候,见过多少在门口递拜帖的人,江嘉屹都没见。 据她所知,周开祈之前只是一个网红。 做名画鉴定,有一套设备,江嘉屹让张离戴上手套拿起画,跟他走。 林夭和周开祈跟过去。 她看着江嘉屹用指纹解锁一扇门,门内里面十分明亮,四面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有仪器发出滴滴滴的轻响,严格控制室内温度和空气湿度。 江嘉屹将画卡在正中间的仪器上,登时发出一阵白光,他娴熟地拽过放大镜,一寸寸打量。 然后是红外线扫描,甚至还会用上显微镜。 林夭抱着手臂靠门,轻轻歪头打量室内专注的人,他低着头,侧脸棱角分明,头发不太乖顺地垂在额前。 他对着这些画的时候,严肃得像个老学究,目光漆黑如无尽头的宇宙,偶尔闪过几亿光年外的光,让他暂时性地活过来,不再那么不近人情。 画被挂在半空,挡住一部分光线。 江嘉屹在明灭之间走动,一如既往的沉默和安静。 少年的身体长开了,颀长挺拔。 一室克制的清冷。 林夭第一次用看成熟男人的目光看他,静静欣赏片刻,指尖微动,她起了拍照的欲/望。 相机不在身边。 似有若无的痒从指尖到了心里。 她无奈把戒烟棒塞在嘴边。 似乎因为林夭的目光太直白,江嘉屹忽然转过头,逮住她的目光。 “你看了我十分钟。”他说。 林夭呼出一口冷气,若无其事地笑:“你怎么知道?” 江嘉屹没吭声,抬手掰了一下边上的镜子,一片锃亮扭向林夭,让她能看见自己的脸。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难道他们看就可以,我看就要另外收费?” 江嘉屹荒唐地把视线定在她眼底两秒,尔后无声收回。 明显懒得跟她计较。 林夭转过头避开,却对上周开祈意味深长的目光。 林夭:“……” “对了,有点事想跟你说,”周开祈笑道,“去旁边谈谈?” 她静了片刻,点头。 林夭熟悉地拐了个弯,去了旁边的会客室,坐在沙发上后回头,看见周开祈进来的时候顺便把门带上了。 她缓缓挑眉。 “江嘉屹脾气挺古怪的。”周开祈一边靠近,一边道。 “他对谁都这样。”林夭吸了口戒烟棒里的维他命,不太过瘾。 他在林夭旁边坐下:“他是你学生?” “不然?”林夭往后靠。 “没,”他摇摇头,“前天你哥找我。” 林夭瞬间绷紧脸,冷下来:“然后?你又给了他钱?” 周开祈说:“给了。” 林夭拽下戒烟棒,十分不耐烦:“周开祈,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要是你有钱,你拿去做慈善也好,当街派钱也好,别管我家的破事!” 气氛陡然僵硬,陷入沉默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夭烦躁地闭了闭眼,“给了多少?” “我没想过让你还。”周开祈声音低沉。 她冷笑:“什么意思?” 她往后一靠,半垂眼皮,从缝隙中凝视他,口吻疏冷:“不说?” “我自愿给的。”他十分温和。 林夭冷冰冰凝了眉,很坚持:“钱。” 周开祈无奈道:“二十万。” “艹!”林夭摔掉戒烟棒,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周开祈你是不是有病!” 他低眉笑了笑:“我说了,没打算让你还。” 林夭放手,起身就要走,手腕被拽着带回去,冰凉抚上她脊背,他一把揽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 “林夭,我们复合吧。” 林夭垂了眼,一把拽开他的衣领,扣子崩开了两颗,露出他脖子上的斑驳的吻痕。 她似笑非笑:“复合?” 周开祈愣住,松开她慢慢将衬衣的扣子重新扣上。 他没急着解释,而是越过林夭看向她的身后。 眼神太奇怪,让林夭顺着他的方向回头看,江嘉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边,悄无声息地靠墙,后脑勺抵着墙面,头微微抬起,垂眼凝视他们。 说不清楚什么情绪,只觉他眼底疏离到极致,像在观看一出让人烦躁的闹剧。 游离在外,又深陷其中。 沉默开始升起又降下,谁也没吭声。 半响,江嘉屹扭头出了这个会客室,背影毫无温度。 张离一无所知地从门外探头,皱眉:“你怎么在这,做鉴定得讲清楚画的来源,赶紧过来。” “林夭……”周开祈声音低下去。 林夭把自己狠狠摔在沙发里,面无表情:“还不滚出去?” 周开祈无声地起身离开。 林夭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脑海里全是那二十万。 想了片刻,她拽过挎包,一股脑把东西从包里倒出来,捡起其中的手机,给一个备注叫林动的人打过去。 嘟嘟嘟—— 接通。 她声音如坠冰窟,劈头盖脸砸过去一句话: “马上把二十万给我吐出来。” 第7章 招惹 冬天的风干燥,吹进书房时微微扬起了窗帘。 一股冷气灌进,江嘉屹合上书。 张离凑在他旁边,跟他说着什么,神色紧张。 周开祈打量一圈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把文件拿出来:“两幅画的每任主人都可查,这些是名单。” 历史久远一些的画,会有历史记载,它的每一任藏家的身份会跟随着画出现。 江嘉屹的画时间还很短,卖给过谁,转手过谁,都很清楚。 但这不代表是真的,只是佐证。 江嘉屹的眼神过分深沉,周开祈望到一望无际的黑暗,他想起刚刚的场面,若有所思。 张离替江嘉屹翻了下名单,抬头正要开口,便见周开祈左手握右手,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是林夭的学生?” 张离懵了一下,什么走向? 出乎意料的是,江嘉屹回答了他。 “朋友。” 周开祈对江嘉屹会回答感到一丝意外:“没听林夭提起过你。” 江嘉屹漠不关心地把书整齐放在桌面,道:“我也没听她提起过你。” 红茶放凉,周开祈抿了一口,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拿出烟盒向江嘉屹递了递:“介意吗?” 没有回应。 他把沉默当作默认,尔后又问:“来一根?” 江嘉屹异常安静,像没听见。 周开祈取出一根放在嘴角,对江嘉屹说:“林夭曾经夸过我,说我抽烟时的样子很性感。” 有些内容没说完,其实林夭只会在给他拍照的时候夸他,恋爱那半年,他分不清林夭是为了找个专属模特才跟他在一起,还是因为他这个人。 但这个不重要。 烟雾升起,又被风吹散。 江嘉屹凝视烟,眼角眉梢皆是冷漠。 “试试?”周开祈伸出手,烟盒打开,其中几根探了出来。 江嘉屹指尖神经质地跳了一下,幅度很小。 张离眼皮子猛跳,正要阻止,一只白皙的手猛地推开烟盒,力气偏大,探出来的几根烟甩了出去,不知滚到桌面的哪个角落。 林夭俯视坐着的周开祈:“别给他烟。” 周开祈惊讶:“做家教还管抽不抽烟?” 未免管得太宽。 也太在意了。 林夭说:“我是他姐。” “他姐?”周开祈不明不白看向江嘉屹,意味深长,“哦,你之前跟我提起过他。” 他笑意更深:“原来是弟弟。” 江嘉屹脸色骤然阴沉了几度,情绪跃上表面,已经明显不耐烦。 气氛紧张起来,剑拔弩张。 张离连忙去压,对周开祈道:“你先出去等吧,鉴定没那么快。” “不用等了。” 江嘉屹声音里倒没听出生气的意味。 “跟江夏知说,她想做鉴定就自己来。”他敛着视线,重新翻开书。 周开祈被张离拽着正转身,冷不丁听到这话,扭头盯着张离:“你告诉他了?” “没,”张离不可思议挑眉,“你和江夏知真以为能瞒着他?” 艺术品,特别是油画,本身就是一个圈子,名画来来去去,人靠着画彰显品味和身价,画也会靠着身价高的人增值。 圈子有什么风吹草动,基本上都知道。 而且,这跟江夏知大概没什么关系,江嘉屹肯定第一眼就认出这些画的主人是谁,还是默认了帮周开祈鉴定。 临时变卦,不知道是不是周开祈惹到他了。 中介费肯定泡汤了。 张离无奈地想。 周开祈嘴角的烟抖了抖,飞快注意林夭的神情。 林夭视若无睹,没心情理会他们的事情,对江嘉屹摆摆手:“走了。” 在下楼梯的时候,她想起江夏知。 江家两姐弟异父异母的姐姐,原本姓夏,跟着母亲嫁进江家后,在原姓上加上江姓。 她在江意禾口中听过不少关于这个人的吐槽,关系极不好。 对于周开祈认识江夏知这件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周开祈的女人也不少。 但跟她没关系。 * 夜晚八点,林夭下课后独自来到老城区一个麻将馆门口。 风很大。 路上的行人缩头缩脑地前行,在闹市一样的噪音中穿过。 “碰!你别搞事啊!” “哇,你是不是出老千啊,手脚不干净。” “叼你老母,抽水啊,懂不懂规矩?!” 嗡嗡嗡的声音笼罩了整个世界。 她靠着电灯柱默默点了根烟,冷冰冰地凝视麻将馆的门口。 忘了从小到大来过这里多少次。 暖色的灯光斜出来,烟大部分被路过的风吸了,直到指尖传来温度,险些被烫后,林夭才把烟摁灭在垃圾桶,毅然决然迈进这个垃圾场一样的地方。 一只手搭在一个体型微胖的男人肩膀上,男人当即怒气冲冲地回头:“叼你啊,赌钱不能搭肩膀不知道吗!?” 他回头,碰上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看见是林夭,歪了嘴角呸了一声:“晦气!” 林夭说:“把二十万拿回来。” 他阴阳怪气地冷笑:“怎么,二十万是你的吗?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夭也不废话,直接探手去拿他手机,他发现后一个挣扎,发现手机已经到了林夭手里,她拿到就跑,而且显然知道密码,两下解开后直奔网银软件。 林动登时火冒三丈,两步追上去拽住人,一巴掌甩过去:“贱不贱啊!?” 哗啦一声,林夭撞倒了一桌麻将,想起来的时候立马被摁了回去,一只宽大的手死死掐住她脖子,将她按在麻将桌上。 力气很大,林夭额头冒出一片冷汗。 窒息的感觉让她剧烈挣扎,忙乱中一脚踹他肚子上。 高跟鞋踹人很痛,还是柔软的腹部,他暂时松了下手,反应过来掐得更狠了。 周围的人愣了半响,才扑上来拦。 林动那体型那力气,真掐下去,那个女的就直接死这了。 “我叼你老母,你还有脸问我要钱!如果不是当年老爸让你去工厂打工,你逃跑了,我就他奶奶的大学生了,还用在这赌钱?贱人我告诉你,老妈被气到瘫痪进医院,都是因为你!” “你干什么!?还不放手!” 周开祈的声音吼了一句,林动才慢慢放开手,被旁边的人拽到一边去了,他肚子也疼得够呛。 周开祈扑过去扶起林夭,对林动冷冷道:“她要是有什么事,你也得陪葬!” 林动脸上僵了僵,不吭声了。 林夭被扶着往外走,路过他的时候,猝不及防抬起手就是一巴掌,力气不小,指甲抓出四道痕,林动直接被打懵了,眼睛发直。 “操!” 这样的男人最受不了就是被人扇耳光。 眼看着又要打起来,周围的人死死按着林动,把他气得疯狗似的吼。 林夭甩开周开祈,自己跌跌撞撞往外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记得前面一个路口有条宽大的楼梯,走过去一看,果然,好多年了,也没变过。 她靠着扶手坐在上面,面无表情地望向马路。 周开祈来到她旁边,打量她好一会,脖子上一片红肿,还有指甲痕,白皙的脸上也肿了一边,头发凌乱,挺狼狈的。 视线往下,她小腿不知什么时候也划伤了,渗出点儿血。 但她脸色冷冽平静,像没把这当回事。 这种熟稔让人起疑。 “你经常被他打?”他说。 林夭毫无反应。 “抱歉。”周开祈沉重地说。 他没想过林夭会这么拼命找林动要回那二十万,刚刚那架势,像头死命反扑的狼,恶狠狠,毫无感情。 不像兄妹,像仇人。 林夭终于抬起眼:“钱是他欠你的,别算到我头上。” “行。”周开祈苦笑一声。 原来是这个原因,就是怕欠他的。 他无声站了会,才说:“我去给你买瓶水,洗洗伤口。” 林夭没回答他,只是盯着前方五颜六色在闪的广告牌,和呼啸而过的车辆。 她在想,如果没有江意禾,她大概现在也跟那个垃圾一样被掩埋在泥潭中,成为生活的囚徒,越挣扎越下陷。 手机响起,是江意禾打来了电话。 林夭轻咳两声,接通。 “林夭,跟你说件事,我今天贼爽,早上在那个油画拍卖会碰到了江夏知,她想买一幅江嘉屹的画,我就故意抬价,然后她还非要买,我就一直给她抬,结果从低价八百万抬到三千万,成交的时候她脸都绿了,恨不得咬死我!” 林夭无力靠紧栏杆,懒洋洋地应:“我今天在你家,江夏知找人把画拿到你家让江嘉屹鉴定了。” “鉴定?她怀疑是假画?我弟怎么说?” “鉴定结果没说我就走了,不知道。”林夭随口道。 “你声音怎么这么哑?怎么了?” “一点小感冒,没事。” “我觉得你是烟抽多了……” 林夭就是笑,顺着这个话题跟她聊了好一阵子。 直到手机嘟嘟嘟提醒有别的电话打进,林夭才挂断了跟江意禾的通话,看了眼,发现是江嘉屹打过来的。 “喂?”林夭半垂眼。 出口吓了她自己一跳,大概是刚刚跟江意禾讲话久了,声音更哑。 良久的沉默后,江嘉屹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 “你校园卡留在会客室了。” 林夭顿了顿,想起之前生气找手机,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的事。 她有些头疼地用手撑着额角:“我回去拿。” 没有校园卡她回不了学校,有门禁。 歇一会,去药店买点药膏处理一下红肿,等到十点左右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我家有车,拿给你快点。”江嘉屹随口说。 林夭目光跳了跳:“不用,我不急,等我回去拿就行。” “不方便?”他问。 “不太方便。”林夭随口道。 江嘉屹:“在哪?” 林夭:“在外面。” “那我拿过去。” 林夭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执着,“真不方便。” 对面的人明显起了疑心:“你在做什么?” 她压着性子,歪了歪头点了烟,带点儿戏谑道:“在宾馆,你是不是要来?” 对面停顿了两秒,刨根问底:“什么宾馆?” 林夭:“……” 她扫了对面街红红绿绿的招牌一眼:“天鹅情侣酒店。” 任何人听到这里,应该会懂事地挂掉电话。 对面陷入无尽的沉默,有什么压抑的情绪在酝酿。 然后,周开祈的声音不适时响起,像佐证,又像滑稽的闹剧。 他说:“林夭,水,常温的,我给你洗洗?” 林夭飞快挂断了通话。 第8章 隐忍 一辆车从夜色中驶来,缓缓停在路边,就在楼梯前面。 林夭裹紧外套,遮住脖子的伤,脸上的没办法。 江嘉屹从车上下来,踩在橘黄色的灯光中,靠着门凝视她。 脸上的伤太显眼,他自然发现了,只是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很克制,可到底从眼底中泄出生气的情绪来,隐忍不发罢了。 两人之间路人来来往往,偶尔有人打量坐在楼梯上的林夭。 “校园卡?”林夭朝他伸手。 “上车。”他忽而拉开车门,碎发底下的脸一片黑沉。 她挑眉,“把卡给我就行。” 谁知道他直接两步跨向前,伸手去拉她,她下意识缩了一下,没躲开,直接被他拎起来,按在汽车后座。 林夭没想过清清瘦瘦的江嘉屹有这么大的力气。 车后座很宽,前座和后座完全隔开,上半部分只留一截玻璃可以看见,也被帘子遮住了。 林夭又累又冷,在江嘉屹面前也不怎么讲究形象,干脆懒散地半躺在后座,抬眼看站在车门外的江嘉屹:“去哪?” 他没吭声,侧着脸摔上车门。 林夭微愣,便看见他绕过车尾,穿过马路向对面走去,她半支起身,撑着车窗往外看。 江嘉屹原本是半小跑过去的,到对面街的时候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无声停在路边,从背影能看见他抬头往上望着什么。 她顺着他凝望的方向看过去,是她之前在电话里随口跟他说的天鹅情侣酒店。 从外表看过去挺脏乱的,电线乱绕,配色低俗,招牌上的灯闪得人眼花。 这样的情侣主题酒店,就是被偷拍的高概率场所。 他脊背笔直,立在原地不知道多久,冷风吹散他呼出的白雾,身影几乎淹没在车流中,隐约从缝隙里漏出,能看见他苍白虚握的手。 林夭忽然有种错觉。 他这背影看着挺孤独的。 江嘉屹终于往前走,进了家药店。 进门便垂着头,一路直奔他要的东西,有药店的推销员一直跟他讲话,他一声不吭拿东西,像没听见。 人皱了眉,多少有点紧绷。 店员孜孜不倦,最终还是败给了沉默。 并且对他的不理不睬感到不愉快,时不时用不善的眼神觑他。 大约是觉得他孤傲自傲,不友善。 隔了一段距离,林夭仿佛在看一出默剧。 她忽然想起,江嘉屹还是个病人,连门都很少出的病人。 对于陌生人的靠近和接触,会本能性地烦躁和抵触,无法控制,像抑郁症一样,是生理性的。 印象中,他症状最严重的时期,应该是她刚刚认识他那会。 她初中,江嘉屹小学。 那时候她住在他们家,江嘉屹能整天整天的不说话不动,就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跟背景融为一体,毫无存在感。 他小学时期还会去学校上学,六年级那阵子,天天手脚淤青回来,谁问都不开口,江意禾还去学校闹过,但那时候江意禾也就初中小孩,压根没人在意。 监护人都没有,报警也因为伤太轻,没什么用,一问学校就说小孩子闹着玩,跌跌撞撞是常事。 后来是林夭一次放学躲林动,躲到他小学那边去,才看见他被人推推攘攘,也不打,就是一群小孩子围着嘲笑他,动手动脚。 那会林夭还没跟江嘉屹讲过一句话,也不知道算不算认识,就是看见他低垂着头,脸上一片阴沉,嘴唇抿成线。 不喊不叫。 那群小孩叫他哑巴、傻子。 毫不犹豫,林夭提了一块板砖走过去,逮住了气焰最嚣张那个。 那小孩看见林夭凶神恶煞,又是大小孩,一下子就吓白了脸,想逃还被她提了书包拽回来。 她把人提着,也不动手,就吩咐江嘉屹:“推回去!” 江嘉屹好像第一次看见她,就这样沉闷地抬着眼睫,眼底漆黑。 林夭也不着急,就把那小孩堵在死胡同里,她提着板砖蹲在胡同口,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嘴里就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推回去,我们什么时候走。” 那时候是黄昏,从夕阳西斜,一直到月亮高挂,死胡同里都是黑的,那小孩实在被吓怕,哭成一团,就求着江嘉屹赶紧推,他想回家。 晚上九点左右,江嘉屹终于动手,推了那小孩子一把。 然后林夭让江嘉屹跟她走,她原本想牵他手,他不肯,就让他拽着她校服的后摆,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不语地踩着月光回家。 后来没几天,江嘉屹对她说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不上学。” 心理医生也建议他留在家里,于是之后的学习都在家里进行。 很久以后林夭才从江意禾那里知道他为什么不想上学,因为那个小孩的父母找到学校里去,大吵大闹说要告林夭,虽然这事没后续,但江嘉屹听了全程。 咔,车门打开,一阵冷风灌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 江嘉屹一身冷气钻进来,坐在旁边,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歪歪斜斜靠车门躺着的林夭侧了侧脸,车门关上之后,车厢里的灯也跟着熄灭,只有窗外斜进来的光打在他轮廓上,半明半暗。 他从塑料袋里捡出纱布碘伏之类的东西,然后把袋子丢到她怀里。 林夭随手接过,忽然感觉脚腕一圈凉,看过去发现江嘉屹握着她小腿,放到他大腿上。 他两根手指一挑,高跟鞋被他取下,丢到一边。 她眼皮子克制不住一跳:“干什么?” 从见到她到现在,他只说过“上车”两个字,虽说他一贯沉默,但总感觉与之前不同,有什么情绪压在他眼角眉梢,话堵在嘴角,虽然没吐出来,却也能隐约感觉到火气。 就等着什么时候擦枪走火。 有什么东西在小腿上擦过。 他用棉花团给她小腿的伤口擦碘伏。 伤口之前已经用周开祈的矿泉水洗过一下,没血。 林夭紧绷了瞬间,又放松地靠了回去。 直到他在车门上按了个按钮,对前座的司机大叔说:“报一下警。” 林夭眉头一挑,忙说:“不用。” 他没管。 林夭皱眉:“不用报了,是我先动手的。” 她抢的手机,就算警察来了,也是她抢劫未遂被人打,何况还是两兄妹,最多就是调解,以前都这样,久而久之她就懒得报警了。 他动作猛地顿住,呼吸深了几度,嘴角忍耐地抿直。 林夭太累太困,以至于忘记了,她嘴里的她先动手,和江嘉屹耳中的她先动手,是两个意思。 他们两个关于这件事的信息,不对等。 江嘉屹在林夭眼里,是小孩子,大人的事情,是不需要跟小孩子解释的。 林夭踢了踢他大腿:“让大叔不用报。” 江嘉屹侧过脸来看她,在昏暗之中、呼吸之间,无声压抑,最终他再次按了按钮,口吻冰冷:“不用报了。” 他又掏出手机,指尖滑开屏幕。 林夭眼尖,忙问:“你做什么?” 江嘉屹说:“打给江意禾。” 林夭急了,把腿一抽扑过去将他的手按在车窗玻璃上:“不行,不能跟她说!” 要是江意禾知道她被打了,还是林动打的,不知道要闹多大,当年江意禾因为找保镖揍林动,进过派出所拘留了两天,幸好因为未成年没留案底。 不然林夭会愧疚到死。 所以说什么都不能让江意禾知道。 林夭一只手扣住他手腕,压在车窗上,她一眼看见手机屏幕,微怔。 他还没来得及切换界面,手机上还是微信聊天列表的页面,只有一个对话框,备注是“林夭”。 还是置顶。 就一条对话记录,还要置顶。 林夭愣神片刻,正准备点去通讯录看看他的好友列表,屏幕就黑了。 他摁了关机键,锁了屏。 “怎么就我——” 林夭要问问他微信的事,忽然感觉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脖子上。 她一扭头,看见江嘉屹的侧脸近在眼前,因为她刚刚扑过来的动作太急太快,他被压在车门上,脑袋抵着车窗玻璃。 林夭一条腿跪在他两腿之间。 “……” 她连忙松开手,发觉江嘉屹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脖子,压不住的冷漠。 他忍了忍,最后才侧过脸,将视线避开。 林夭才想起来,她脖子上的伤,大概都被他看见了。 有红肿有淤青,还有指甲的挠伤。 林动两只手的尾指都留了好长一截指甲,发黄又有污垢,是林夭讨厌他的其中一个理由。 她想了片刻,慢慢躺回左边,道:“别告诉江意禾,你还不清楚你姐的脾气?” 他寡淡地扯了扯嘴角,像故意作对:“不清楚。” 林夭闭了嘴。 他倒没有继续要打电话给江意禾,只是气氛忽然压抑起来。 最终江嘉屹还是把她的腿捞回他大腿上,开始缠绷带,绷带太长,缠不完,又忘了买剪刀,他就低了头去咬。 呼吸喷洒在小腿上,头发似有若无地扫过她脚趾,有点儿痒。 她忍不住躲了一下,被他用另一只手按住脚背,指尖不轻不重抚在她脚心上。 绑完小腿,他从袋子里掏出一支软膏,口吻疏冷道:“脸。” 林夭懒得起身,直接抬了抬下巴,侧过脸。 他只好俯过身探手去给她涂药膏。 江嘉屹指尖本就冰凉,加上药膏更凉了,抹在火辣辣的皮肤上,倒有些舒服,林夭干脆闭上眼睛睡觉:“随便去哪,到了叫醒我。” 他没吭声。 林夭很放心睡过去。 江嘉屹把药膏在她脸上抹开,每一下的动作都显得凝滞,他盯着指甲痕,仿佛透过这几道痕迹,看到她之前做了什么。 视线低垂,大衣没再裹紧,干脆松开来,脖子处一片红红青青。 他咬牙凝视她许久,眼底一片漆黑,还有难以爆发的沉默。 指尖往下挪了挪,想抹点儿药膏到脖子的位置,可悬在半空,半响没落下去。 下一秒,林夭的手扣住他手腕,拽着按在脖子锁骨的位置,半睡半醒地说:“往这多抹一点,凉。” 即便林夭睡得迷迷糊糊,也能感觉到江嘉屹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她眼皮稍撑起一条缝隙,碰到他黑沉沉的目光。 老恨她的样子。 要吃了她似的。 林夭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江嘉屹无声无息撇开眼,不答反问:“去哪?” “学校吧。”她随口道。 忽然想起什么,她彻底睁开眼睛:“你微信对话框页面怎么就我一个?” 他闭紧嘴,半响没有回答,手抽回去又沾了点软膏再镇定自若探回来,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探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塑料袋,林夭顺手去勾回来,视线余光瞥见里面有个药盒表面几个刺眼的字,让她动作猛顿了一下。 脸色古怪起来。 她下意识探手进塑料袋里翻了翻,隐晦而飞快扫一眼那个药盒子正面的字—— 毓婷(紧急避孕用) 第9章 情债 紧急避孕药。 所以江嘉屹一开始是怀疑她被强/奸了。 那么现在估计怀疑她强/奸别人,然后被打了。 林夭好笑地把药丢了回去,当作没看见。 这事不好解释。 如果他知道不是关于性方面的,大概会刨根问底。 她家的事,江家两姐弟最好有多远躲多远,以前江意禾还小,没被林动放在眼里。 如果是现在,林动总有手段查到他们的身份,要是知道他们家有钱,那江家两姐弟就会成为下一个被缠上的周开祈。 林夭不希望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的人生跟她不一样,没必要把他们拉下水。 现在他不追问,她不说。 就这样挺好,误会就误会,也没什么区别。 “到了叫我。” 林夭身子往下滑,干干脆脆躺在椅子上,蜷缩着身体,两只脚都搁在江嘉屹大腿上。 闭上眼,毫无负担地睡下。 江嘉屹瞥她一眼,好一阵子后,才抬手替她把另一只脚的高跟鞋也脱下来。 车子一路行驶,橘黄色的路灯一下下跃过,明明暗暗。 他就撑着车门,抵着额角,侧脸凝视睡得毫无知觉的林夭。 鬼使神差地,他碰了碰她的脚,一片冰凉,于是他用外套把她的脚裹紧。 做完之后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咬死她的心都有了。 车子停在学校南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司机大叔忘记南门锁了。 林夭在车子一停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她坐起身穿上鞋子:“没事,我自己走去西门就行,不远。” “校园卡。” 江嘉屹看也不看她,直接把卡递到她面前。 林夭随手接过,“回去早点睡,别熬夜,熬夜长不高。” 他眼尾压着烦闷,多了些突如其来的叛逆:“我不缺那两厘米。” 他的确挺高了,一米八几,整个人特别修长利落。 林夭笑了声:“熬夜还秃头,我看你也不缺那两根头发,毕竟好看的人地中海也一样帅。” “……” 江嘉屹彻底黑了脸。 林夭逗完小孩子,顺手把那个塑料袋也拿上,下车跟司机大叔道谢后才往西门走去。 学校偏僻,风又大,林夭慢吞吞往前走。 离学校不远不近的地方有条美食街,专门做学生生意,因为学校西门一整晚都不关,所以晚上也很热闹。 她原本想去买点东西吃,又觉得累,就作罢,直接往西门走。 还没走过去,远远的看见几个人或站或蹲守在校门口。 或许是这样的场景太熟悉,林夭一眼扫过去,立马转身。 是林动,还带着他那几个猪朋狗友。 不是要钱,就是今晚被她扇了一巴掌不服,来报仇的。 初中时这样的场景就是她的噩梦,高中到大学安稳了好几年以为他查不到,谁知道八九个月前跟周开祈逛街撞见他,一切卷土重来。 他挖到了周开祈家的地址,逮着周开祈要钱。 现在又直接找到她大学。 林夭往美食街那边狂奔! 高跟鞋跑不快,她干脆脱了拎在手里,赤脚在冰一样冷的地面上跑,刺骨又咯脚。 她不敢回头,总觉得一回头就会看见林动逐渐靠近的身影。 像鬼,阴魂不散。 不知道跑了多久,林夭终于停下来,倚着电线杆喘气。 美食街人不少,烟火气和人声让林夭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回头看,没有林动那些人的身影,她休息了一会才往前走。 这条街有几家宾馆,做学生生意,比较便宜。 她疲惫地一边走一边随便看,忽然,脚步停住,视线又倒退回一家小卖部前。 一道颀长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小卖部的玻璃柜前,低着头十分严肃地打量玻璃柜里的烟。 小卖部的灯泡是用电线吊着的,风一吹就晃个不停。 在摇摇晃晃的白光中,他抬起手,悬在半空好一阵子,才点了点玻璃柜面。 老板的声音响起:“这个二十五。” 他没吭声,直接拿手机扫二维码。 老板就把黑色盒子的万宝路一丢,啪一下,砸在玻璃柜面。 “老板,他未成年。” 一只手直接按住绿色的二维码。 老板愣了一下。 买的人也一怔。 要不是看见旁边停着的那辆车,林夭都不敢认。 江嘉屹居然在这买烟。 林夭冷笑:“被你姐知道,她得念叨我五天。” 他没说话,看着像不知悔改。 “第几次了?” 林夭断定他是新手,不然不至于在柜台前迟疑这么久。 司机大叔去找厕所,车里没人,江嘉屹靠着车门不咸不淡答:“第一次。” 万宝路黑冰。 周开祈抽的那个牌子。 林夭想起来今天早上周开祈在他面前抽烟,还问他要不要的事情:“别被周开祈带坏了。” 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倏尔抬眼,一片黑沉沉,有那么点儿嘲讽的意思:“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他坏。” 林夭挑眉。 他意味不明撇过头,语调似乎平静:“那你还跟他在一起?” “我没跟他在一起。”林夭随口一说。 他顷刻那视线扫她脖子上的伤,似乎又懂了什么,沉闷下去。 林夭也不理他脑补了什么,习惯性回头看看后面的街,看见乱糟糟跑来几个人的时候,林夭浑身的血霎时间冻住。 “上车,快走!” 她抿直嘴角去拉车门,把江嘉屹塞进去,谁知道驾驶座没人,司机大叔去找厕所还没回来。 她顷刻急出了一头冷汗,刚才自己被追都没有这样的慌乱。 没办法,她推着江嘉屹让他走,她留在这能转移林动他们的注意力,不会注意到他。 “你往前跑,别回头,也别管我,就装不认识……” 林夭还没说完,手腕猝不及防被一把扣上,一道力拽着她往前跑,她跌了两步才跟上他的节奏。 江嘉屹带她往前窜了十几米才注意到她的脚,毫不迟疑把她捞过来丢在背上,再埋头狂奔。 林夭都不知道怎么就上了他的背,好像就一瞬间的事情。 “前面,左拐,千万别走死胡同!”林夭给他指路。 江嘉屹背着人在街中左冲右突,好几次险些奔进烧烤摊,被林夭拽了回来。 或许是这美食街人多车多又混乱,他们这样乱躲一通,竟然也甩掉了那群‘阴魂’。 他脚步慢下来,微喘了气。 林夭频频回头,这次确定后面真的再没有动静了,才松了口气。 她听见江嘉屹闷着气的声音:“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刚才他就看见几个男人追过来,她让他走,他就立马拽着她一路狂奔,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夭疲惫地垂下眼,语调淡淡:“还挺多的。” 他的背似乎一瞬间绷紧,“为什么追着你?” 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钱债还是情债?”江嘉屹声音冷冰冰的,“欠多少钱,我……和江意禾可以替你还。” 无底洞。 林夭暗想。 这辈子除非她死了,或者林动死了,又或者他们躺在医院的母亲死了,她可以远走高飞,否则这样的事情会一直出现。 “你们管不了。”林夭摸摸他的头顶。 他的头发很软很黑,和她的手指肤色分明。 他们好好过自己的人生就行了。 江嘉屹脚步一顿,手一松把她丢到地上,眉眼压着火气:“情债?” 林夭站稳后笑了笑,没回答。 这时候一个提着一袋子烧烤的圆脸女孩子不太确定地回了两次头,确定是林夭之后才敢走过来:“林夭?” 林夭飞快抬眼看过去,她的室友,那个圆脸姑娘。 “你男朋友?”圆脸室友目光隐晦地打量江嘉屹。 她看见林夭光着腿,鞋子却在江嘉屹手里,两个人气场也怪怪的,就知道吵架了,所以说话也小心翼翼。 “弟弟。”林夭随口道。 圆脸室友“噢”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我们系那个系草给我们宿舍每个人送了一条手链。” 林夭不太在意地点点头。 “他是因为你才给我们送的。”圆脸室友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发。 她们这几年,因为是林夭室友的关系,收到过许多礼物,虽然名义上是送给她们的,但心里都清楚,只是幌子而已,就是想和她们打好关系接近林夭。 林夭和江嘉屹同时看向她。 一个挑眉,一个抿嘴。 林夭若有所思:“你们收下了?” 圆脸姑娘有点怕林夭不高兴:“收了……” 江嘉屹克制着怒火,闷声不吭。 “他说了什么?”林夭无奈地靠着身后的墙,四周都是烧烤的味道,烟雾升起再扩散。 “想请你吃顿饭。”圆脸室友小声道。 江嘉屹低低冷笑了一声,撇开脸。 林夭斜他一眼,点头:“知道了。” “你答应了?” “看时间。” “我们会跟你一起去的,如果你不喜欢,我们马上过去拦着他。” 林夭笑了:“别这么紧张,一顿饭而已。” 合则来,不合则散。 “那……你们聊,我先回宿舍了,她们等着我的外卖。”圆脸高高兴兴地跟林夭告别。 圆脸室友一走,江嘉屹立刻扭头就走。 林夭赤脚站在原地,看着他一声不吭往前,似乎没有回头的打算。 地面太冷,像踩在冰面上,林夭忍不住提起一只脚,屈着抵在墙上。 十分钟后,那个埋头往前走的人顿住,又不甘心地折了回来。 “你不能喊我一声?” 几个字从江嘉屹的牙缝里挤出来,生硬冷漠。 “反正你也会回来,懒得喊了,嗓子哑。”林夭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挺无赖的。 他嘴唇抿出一线烦躁,站了许久,似乎在跟她对峙,可最终还是把她重新背了起来。 江嘉屹背着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声音似乎与烟雾一起升起再飘散—— “你能不能改改?” “改什么?” 他闷闷咬牙:“安分点。” 第10章 抛弃 安分点? 林夭觉得自己挺安分的,一直是个良好市民,还是年年拿奖学金的好学生。 他们穿越美食街,从热闹迈向寂静。 林夭的脚底在跑的时候划破了,刚才冻麻了没感觉,现在一落地就疼,干脆任由江嘉屹背着。 江嘉屹接了个电话,司机大叔找不到他们,绕了一圈在江边停下了,单行道不能逆行,让他们走过去。 他打开定位,沿着江边走。 路灯昏黄,这么晚了前后不见行人,只有他们两个孤零零的在路上走。 这里的江很宽,江水表面看着平静,其实暗流涌动。 江风徐徐吹来,林夭冷得缩了一下,然后她的两只脚就被江嘉屹放进他大衣的兜里,很暖,沾上了他的体温。 林夭抽了一下,被他按住。 “脏。” 她侧脸趴在他肩膀上,懒洋洋道。 一路狂奔都不知道踩过什么,那条美食街地上乱糟糟油腻腻,江家姐弟的衣服都不便宜。 “无所谓。” 他声音差点就被江风吹散了,轻得不像话。 “过几天就是情人节了,给你女朋友送什么?”林夭看见江面倒映的月亮,忽然想起,过完情人节就是春节。 江嘉屹说:“没想。” 林夭觉得他很可能不记得有这么个节日。 她半阖眼,“你女朋友什么样的?” 好像没问过他,少年正青春期,总得了解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总觉得江嘉屹好像冷笑了声,带了点讽刺似的。 “挺厉害的。”他说。 林夭觉得这个评价莫名其妙,朝他的方向转了脸:“什么叫挺厉害的?” 江嘉屹不知褒贬地说:“快要上天了。” 林夭:“……” 那的确挺厉害的。 “什么意思?学航空的?” 他沉闷了一下,才冷漠地说:“浪到天上的意思。” 林夭微怔后忍不住笑,原来还是匹野马,她忍笑道:“外面有人?” 江嘉屹缓慢且沉默往前走,话都藏在眼底,比这个冬天疏冷。 林夭想了想,宽慰他:“漂亮的女生有人追挺正常的,没劈腿就行。” 他呵地冷笑了声,意味不明。 态度不太对,看起来像真的劈腿了。 “那怎么不分手?” 他说:“习惯了。” 林夭都震惊了,这是多伟大的爱,居然习惯了? 她有点怀疑江嘉屹被哪个社会人骗财骗色了,琢磨一下言辞,道:“什么时候带回家让我和江意禾看看?我们给她包个大红包。” 江嘉屹脚步猛地一顿:“我跟她接过吻。” 林夭张了张嘴,感觉下面的话被晚风冻在喉咙里。 “嗯?”她哼出闷闷的鼻音。 “你不在意?” 林夭微微直起身,半牵起嘴角:“我在意什么?” 静了很久,耳边都是浪涛声。大概是意识到林夭再没有别的话,江嘉屹才低着嗓音说:“江意禾在意,说感觉弟弟被抢走了。” 这倒是正常的情绪。 从小到大一起作伴,感情好的兄弟姐妹,哪个第一次恋爱,对方都会有兄弟姐妹被抢走的隐隐失落。 “交女朋友挺正常。” 林夭对恋爱这种事很看得开。 因为在她心里,男女朋友可以换了一个又一个,兄弟姐妹没法换,总是比不上的。 她口吻太稀疏平常,脱口而出的自然,没有半点遮掩的痕迹。 就差叫他多交几个,好好体验恋爱的乐趣。 江嘉屹一边走,一边阴沉地盯着脚下一片阴影,林夭的阴影也在,就伏在他肩头,露出一颗没什么良心的脑袋。 他面无表情且冷冰冰地盯了一阵子。 最终还是克制地挪开视线,只是这个话题再也不想提。 林夭靠着他,手机收到条微信。 她摸摸索索掏出来看了一眼,是「阿姨」发过来的。 「阿姨:你那个哥哥大晚上过来,把今天要交的医药费拿走了,我不让他还推我,他让我找你要钱。」 林夭一个字一个字把这句话看完,半响闭上眼睛。 风是从前往后吹。 “我抽根烟。” 他没回答,总有点对她不满的意思,只是克制着不说。 林夭笑笑,把烟塞在嘴角,打火,火光在风中无助地晃了一下,没点着。 试了几次也点不着,她有些烦躁地重新把烟拿下来,放弃了。 江嘉屹忽然松开一只手,闷声不吭抬起来帮她挡风。 啪,火苗终于稳定。 林夭侧开脸,特意避着江嘉屹呼出烟雾,烟雾从嘴角跳升又散开,她说:“我想走。” 他步伐微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尔后恢复正常。 “去哪?”他漠然地问。 “哪都去,我知道有个摄影团队,天涯海角地走世界,拍路途的风景,我想毕业之后加入他们。” 很想很想。 几乎迫不及待了。 林夭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团队,她这么些年来参加了许多摄影比赛,就是为了丰富自己的履历,等有朝一日…… 等她彻底自由了,她就可以远走高飞。 到一个林动找不到的地方。 她一走,林动要找她也好,不找也罢,反正目标远离江意禾他们就够了。 江嘉屹走着走着,逐渐慢下来,到最后彻底停住,路灯正正打在他们身上,能看见尘埃在空中,被风一吹,荡到远方再也看不见的黑暗里。 “不回来?”他声音不自觉沉下去,毫无温度。 林夭抬起眼,发觉自己说太多了,就随意笑了声:“谁知道,我也就随口一说,江意禾不也整天说要环游世界。” 这个话题就这么被这几个字揭过,像重来没提起。 司机大叔的车就在前面,大概是看见了他们,趁着没车,把车子倒开了十几米,停在他们两人面前。 回江家别墅的路上,江嘉屹不言不语,林夭也闷声不响地看向窗外。 气氛古怪。 林夭今晚睡江家,江意禾不在,去公司了。 江意禾从十八岁起就进了□□,她很努力,去公司比去学校的时间还多,还经常加班,现在越混越好。 尽管江意禾跟她父亲不和,但还是忍着一口气在公司里替她父亲工作。 林夭见过她多努力,也替她不值。 林夭在江家住过五年,大学之后才搬出去,她在这有一间房,就在江意禾卧室旁边。 她洗过澡之后又给自己的伤口涂药,从浴室里一身热气出来,看见江嘉屹坐在她房间的书桌前。 “在这干什么?不睡觉?” “看会书。”他半垂眼皮随手翻了手里的书。 是她房间里的书。 以前他也经常到她房间里看书,一看一整天,也不知道她房间的椅子是不是比他书房那张舒服。 江嘉屹也洗过澡,头发半干半湿耷拉着,比平时长一些,冒着水汽。 房灯没开,就只开了他前面的一盏台灯,照亮了一个小范围,灯光朦朦胧胧把他笼着,惨白的光把他照得眉眼清隽,也挺冷淡似的。 林夭钻进被窝里,一边找枕头,一边随口道:“嗯,那你看吧,我睡觉,你也别看太晚了。” 他没理,沉浸在书的世界里。 她累了一整天,几乎一沾枕头就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江嘉屹走没走。 混混沌沌中,她梦见小时候,就初中那会。 那顿沉闷的晚饭。 她母亲犹犹豫豫跟她说,你爸给你找了关系,让你进一个皮袋厂子工作,一个月三千五,每天缝制皮袋十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 那会她十三岁。 但也懂一些法律了,她问那不是童工吗?她不想去,她要念书。 她喜欢念书,从小成绩就好。 这话说完,就被她爸一个耳光扇过来。 他吼了她一顿,念什么书,没钱,念完还不是要嫁人,浪费钱,大哥没钱上大学,你得出一份力。 她登时哭了,然后晚饭被她父亲没收,还被关在黑漆漆的厨房里,不让出来。 蟑螂、老鼠和无尽的黑暗。 她母亲偷偷摸摸给她鸡蛋,也被她父亲丢垃圾桶了,林动居高临下俯视她,笑容扭曲怪异。 第二天她被父亲揪着衣领,送到了那个厂子里,甚至跟人说她是住宿,不让回家,工资发到他的卡里。 然后,她见到那几个面容狰狞的女孩张牙舞爪地向她靠近—— 林夭惊醒过来,才发现是做梦。 这个梦太真了,像重生到那个时期,再重新活一遍。 她呼了口气,慢慢镇定下来,抬手摸向额头,一脑门汗。 从被窝里伸出手,想拿手机看看时间,忽然发现房间里还有光。 江嘉屹还坐在书桌前,只是没在看书,他手背抵着额头,歪着脸在看她,那本书被他随便丢在书桌上,摊开着。 也不知道多久了。 林夭坐起来扫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 “……”她捞起头发随意甩到一边,“你还不睡?” 倒也没吓着,江嘉屹以前经常这样,他长期失眠,晚上总是睡不着,每次睡不着不是去找江意禾就是找她。 他从小就很乖,不会打扰她们睡觉,所以就会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坐到天亮。 江嘉屹悄然无声地抬了下眼睫,目光很复杂,烦躁而不满,一直积压着,乱七八糟。 林夭说:“给我倒杯水?” 他往后一靠,抬起下巴睨着她,挺冷漠的。 林夭想了想,自己起身,结果他也起身,面无表情出了门。 林夭一时分辨不清他是去倒水,还是回去睡觉,正考虑要不要自己去倒的时候,他又出现在门口的黑暗里,手里稳端着水杯。 黑暗中,她总能从他看似平静的容色中盯出点儿沉闷而压抑的味道来。 “你最近挺叛逆的,抓住青春期的尾巴造一把?”林夭没骨头一样歪在床头,长发披散,弯弯绕绕勾在肩头,她抬手接过他给的水。 江嘉屹毫无温度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忽然问:“你去哪?” 林夭灌了一口水,温的,“嗯?” 在玻璃杯里回响,鼻音沉闷。 “你毕业要去哪?” 他一个字一个字重复,生怕她听不清楚。 林夭才想起来他问的是她之前说的跟着摄影团队走的事情。 江嘉屹眼底很深,跌进去永远到不了底,里面一片阴沉森冷,他冷硬地问—— “你要把我和江意禾丢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和营养液,比心么么哒! 推荐我基友的现言——《慢慢哄》 文案: 1. 和时郁相遇时 她孤僻又暴力,屡屡伤害对方 时郁却没有放弃,最终哄得她心甘情愿叫他一声哥 好景不长 时郁出国留学 明当当内心再次封闭 时郁在国外得到消息,回来探望她,她躺在床上背转过身抵死不叫他哥哥 既然会失去,宁愿从未拥有 2. 时郁出国头一年,生活拮据却舍得买一只BJD娃娃寄回来 明当当直接丢进垃圾桶 身边人都劝他这妹妹心捂不热,不必废心思 时郁不以为然 回国创业那年,他应付合作商喝酒喝到胃出血,那个姑娘偷偷来看他,手里抱得娃娃正是他当年买的那只,在病房外踌躇 时郁笑了,谁说捂不热? 第11章 暗藏 初中,江意禾是林夭的同桌。 初一的时候,林夭不知道有这个人,甚至不记得自己同桌长什么样子。 印象中,只是一起上厕所的交情,也给她借过好多次笔,江意禾总是忘记带笔。 在林夭被扔进工厂,被迫休学后,本以为她们不会有什么交集。 直到其中一次被工厂那几个女生殴打,江意禾当作没看见路过又带着人折回来,把那几个女生揍了,还让她们一个个给林夭道歉。 江意禾问林夭:“你不上学就是为了在这打工?我等了你好久,你不来都没人给我借笔了。” 林夭一开始茫然,听到借笔才记起来这个是自己同桌。 那阵子林夭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连江意禾也不怎么搭理。 可是江意禾很执着,她经常故意路过这条路,总会帮她赶跑那些人,经常跟着林夭,不停说学校里的事情。 讲了什么课、谁和谁早恋了、老师罚她干了什么…… 林夭满身淤泥,她就会一边递纸一边讲话。 林夭去工厂上班,她周末也会跟着去,看见门口贴了林夭的照片,她就会气急败坏地全撕下来,尽管林夭视若无睹。 后来,江意禾把林夭拽离了火海泥坑,让林夭逃出工厂躲在江家,重新跟着江意禾上学。 林夭因为不肯接受江意禾给她买新的教材,两个人上课便一起用同一本教材,她们一起睡觉、一起上学、一起挨骂。 江意禾上课讲话,林夭会站起来承认;江意禾偷偷作弊,林夭会打掩护;江意禾要打架,林夭第一个冲上去。 江意禾的烦恼,就是她的烦恼; 江意禾的弟弟,就是她的弟弟。 这样的江意禾,林夭会丢下她吗? 林夭在昏暗中凝视江嘉屹,倦淡道:“不会。” 离开不叫丢下。 江嘉屹寂然无声与她对视,对于她嘴里蹦出的两个字,不置可否。 许久,他站起身,淡淡道:“晚安。” “晚安。” 林夭瘫回床上。 他就这么走出房间,顺便带上门,好似在这坐了半个晚上,不过要她这两个字。 林夭睡不着,摸过手机打开,才看见有好多未接通话,她手机静音了。 全是江意禾打来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打开微信,看见江意禾发来的微信语音。 江意禾喝醉了,醉得胡言乱语,背景声杂乱,像在酒吧。 林夭一边回拨,一边随便扯过外套套身上就往外走,连灯也不开,一头扎到冷冰冰的夜色里。 接电话的是江意禾的助理,说江意禾醉得不清,又不肯让人送,一直在哭。 没出事就好。 林夭松了口气。 她又问了地址,连夜让江家的司机载她去酒吧。 酒吧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寒冷阻不住寻欢人的脚步。 江意禾伏在吧台上哭得很凶,一看就喝了很多,助理紧紧守着她,寸步不敢离,直到林夭来了才放松了些。 啪一声,江意禾摔掉玻璃杯,大喊大叫:“我他妈在公司打生打死,比不过那个女人一句话,把她女儿塞进来,还想顶掉我的位置!” 说着又狠摔了一只玻璃杯,惹来调酒师频频侧目。 “江夏知是个什么玩意儿!”江意禾大骂出口。 林夭镇定地看了吧台调酒师一眼,道:“我们赔钱。” 助理连忙掏钱。 林夭坐在她旁边,一身酒气,她皱了眉。 “公司有我妈一部分啊,当年我妈跟着那个男人奋斗,一辈子的青春,最后落得什么下场,怎么能这么无情……” 江意禾头发凌乱,眼眶一圈猩红,眼泪噼里啪啦掉,哭红了鼻子。 林夭抱紧江意禾,任由她靠在肩膀上抹眼泪。 江意禾很少哭,哭成这样更是少见。 她有多在意江家的公司,此时就哭得有多凶。 林夭手按着江意禾的后脑,垂下眼皮遮掩眼底一片冰凉。 “林夭,我是不是做错了?可我真的不甘心我妈的那部分落在那个小三手里……” 江意禾声音哽咽,再浓郁的酒气掩不住悲哀。 “乖,你没错。”林夭轻声哄她,手一下一下抚在她后脑。 大概是林夭的声音温和平稳,江意禾渐渐哭没了声音,睡倒在林夭怀里。 林夭搂着人,这才看向助理,嗓音低沉:“怎么回事?” “姓夏的那个女人非要把她女儿塞进公司,而且非要坐小江总的位置,已经闹了几个月了,大江总好像倒没有动摇,就是答应给小江总的股份又没那回事了。” 林夭冷笑一声:“她也配?” 可不配又怎么样?当年江意禾母亲可是正儿八经的原配,公司还有她打拼下来的半壁江山,不也拱手让人了? 当初他们母亲死得不明不白,谁不知道有蹊跷,到底还是不了了之,毕竟对方可是江氏/集团的一把手。 林夭低头,替江意禾挽了下头发,露出醉醺醺的侧脸来。 她微微收紧手臂,把人搂得更紧,心底只剩一片荒漠。 江意禾和江嘉屹,都不是在父母的爱中诞生的,包括她自己。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当初他们天差地别的两类人能走到一块。 林夭把人带回江家,亲自替江意禾擦了身卸了妆,做完之后已经是早上六点多,她还有课,就在天色朦朦胧胧的时候离开了江家。 出门的时候一辆迈巴赫缓缓停在江家别墅前的路边,一个整装的司机下车,替坐在后座的人开门。 林夭赶时间,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 看背影是个高大严肃的男人,穿着讲究,有点儿眼熟。 离开后才想起来,是不经常出现的江元慎,江意禾他们那个名不副实的父亲。 江家别墅光线暗淡,气氛胶着,僵持不下。 江元慎翘着腿,脸色冷漠地喝了口茶,尔后皱眉把茶杯丢在茶几上。 视线落在茶几的画上,眉头稍作舒缓。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年,疏离沉冷,轮廓像极了死去的那个女人。 寡淡无趣。 “这就是你让爸爸来的原因” 江嘉屹靠在沙发里,双手交叠,眼皮不屑而漠然地抬了一下。 “你总得说话。”江元慎半牵起嘴角,似笑非笑,无情无义。 “江意禾的事。” 江嘉屹言简意赅。 “你长大了,不由我控制了。”江元慎不动声色,目光放在画上,倒没挪开。 有个需要搭线的人很喜欢这幅画。 江嘉屹不说话,用黑沉沉的目光凝视对方,不悲不喜。 他们之间没有父子的牵连,似乎仅有连脸面也不愿意维持的交易。 “夏家和你,你觉得谁对我帮助更大” 江元慎面色古板,嘴角牵起的弧度更是鲜少人情味,只有金钱的味道。 他是个商人。 “我对你若是毫无帮助,你今天就不会浪费时间过来。” 江嘉屹面色倦淡道。 “你画画还是我培养的,小时候你很害怕那个小屋子你不记得了吗?” “江总……” 陈管家刚开口,就被江元慎斜过去一眼,凌厉暴戾,声音卡在喉咙,像很多很多年前的雨夜,无法说出口,罪孽堵住了她的咽喉嗓子,堵了一辈子。 江嘉屹无动于衷,仿佛习惯了。 “你那时候多害怕,多抗拒,就是个普通顽皮的小孩,没有我,你也没有今日,噢,你当初的事,意禾还不知道吧。” 江嘉屹目光烛光似的一晃,“跟她没关系。” 江元慎低笑,“意禾是个能干的孩子,你既然送我这幅画,就代表你查过我需要什么,很好,我也舍不得她,她会得到她应该得到的。” 他没说下去,但谁都明白他什么意思。 江氏/集团是江意禾的执念。 两人心知肚明地完成一场毫无感情的交易。 江元慎重新靠回沙发里,慢悠悠地又喝了口重新端上来的红茶,皱了眉说:“夏家那边可不好应付。” 说罢,放下茶杯,起身离开江家别墅。 步伐干净利落,他似乎忘了,他还有个身份叫做父亲。 陈管家目光一抖,最终还是跟上去送江元慎离开。 回来时,陈管家已经没有在客厅看见江嘉屹,转身去画室,看见他坐在画框前,微微出神。 窗户打开了,冷风灌进,吹得窗帘飘动。 陈管家看见江嘉屹的眼神,漆黑一片,暗淡深沉。 她无法从中看出情绪。 他似乎习以为常,对外界并不关心。 陈管家悄悄失态了一瞬,最后抹了眼泪才敢转身。 没人比她知道得更多。 从前江嘉屹被接去江元慎家,就只有她跟着。 自从江嘉屹十岁展露出绘画天赋,并且一鸣惊人之后,从此每年的寒暑假他都会被接走。 一年两次,一次两个月,长达两个月的狭小屋子,昏暗逼仄,他面对的只有四面墙的颜料还有一摞摞的画框。 无穷无尽的颜色,和杂乱得无处落脚的画室。 他的画最得富商喜欢,卖到天价。 小时候,江元慎日夜逼他画画,转头一幅幅画送出手,大方豪迈更有品味,全世界都知道是他儿子,他牵线搭桥的能力飞跃式发展。 通过一幅幅画,变成一张大网,把整个西州市笼罩在他的网下。 江嘉屹盯着一片洁白的画框,在微风中眯起眼。 当这张网彻底形成之后,很少有人能逃掉。 上流社会,本就是一个网状圈子。 后来他长大,不再受江元慎控制,可是这一次为了江意禾,他又跌了回去。 江意禾跟江夏知斗。 江元慎没有别的选择,他本就是个自私的男人,也包括基因方面。 江嘉屹从始至终明白,给江元慎铺路,就是给江意禾铺路。 那些年,也是这样坚信着,才从黑暗深渊中熬过来。 陈管家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江嘉屹忽然抬头,她脚步连忙停住,回头—— 江嘉屹用画笔勾了颜料,抹在调色盘上,他盯着五颜六色的颜料,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从小说到大的话: “别告诉姐和江意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4 20:53:47~2020-09-26 01:3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in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悄然 林夭对镜子画了画眉,寥寥几笔,百无聊赖。 她不太想涂口红,室友倒串掇着让她涂个斩男色。 她们说适合她。 “呀,下雨了,你跟系草的约会还真是多灾多难,不是你没空,就是天公不作美。” 圆脸室友叫陈圆,她推开阳台门,外面大雨倾盆,把世界洒得烟雨朦胧。 正是最冷的时候,这么一下雨,寒意几乎刺骨。 林夭双手拢了下头发,随便抓了两把,倦淡道:“要不你替我去这个约会?我看你比我兴奋。” 室友登时笑作一团。 雨声和笑声夹杂中,林夭手机响起,她斜了眼,江嘉屹打来的。 宿舍太吵,她一边接电话一边去阳台,横风横雨,吹得她头发在风雨里飞起。 “姐。”他声音低哑,很轻很轻。 林夭一边盯着远方,一边问:“怎么了?” 一来一回之后是良久的沉默,江嘉屹像是没有想好通话的主题,压根没话说,只是打过来喊一喊她。 林夭擦了擦撇到脸上的雨滴,笑:“怎么,跟江意禾吵架?” “不是。”他随口一句。 “那怎么?” “一会有事?” 两个人一起开口,然后又同时沉默。 林夭回答他:“有点事。” 他“嗯”了一声,呼吸沉而缓,他说:“那没事了。” 然后挂断了这通显得莫名其妙的电话。 林夭敛起视线看手机屏幕,确认是挂断了,不是他长时间不说话。 她收起手机,莫名其妙地多站了一阵子,才转身回到宿舍换衣服。 江嘉屹挂断电话,垂下手,疏离地望着眼前一片空白的画框。 啪嗒一声,手机从手中掉落,江嘉屹没理。 他侧过头,抵着额角,空茫地凝视画框,姿势久久不变,若不是还有呼吸,大概像一座雕塑。 不知道多久,有人敲响画室的门,才惊扰了他。 他眉头跳了跳,漠然地扭头看向门口,有人轻轻推门而入,接触到他毫无情绪的视线,脚步顿在门口。 “我知道你画画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但你总得出来吃顿饭吧?陈管家说你在画室两天了。” 张离试探地看了一阵子,见江嘉屹没什么动作,也没有搭理的意思,才彻底踏入画室。 他扫了一眼,目光在空白的画框中滑过,然后落到地面的手机上。 顺手捡起,又道:“我二叔让我来盯着你,我总得完成任务。” “你每次画画就不吃饭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张离拉过椅子坐在他旁边。 江嘉屹油盐不进地垂下眼皮,像没听见。 张离叹了声,他自己是最会玩的,要不是二叔不让,他很可能就拉着眼前这个石头似的人去跳伞潜水蹦极。 他倒很像看看,江嘉屹这样的人,碰上这些极限运动会怎么样。 “没灵感还画什么?除了画画,你就没别的事想做?”张离对空白画框努努嘴。 江嘉屹依旧侧着头,视线斜在画框中,神色淡淡,“有。” “什么?” 江嘉屹目光烛光似的跳了跳,继而又沉寂下去,化为乌有。 “嗯?”张离追问。 江嘉屹忽然站起身,把画笔随手一丢,往外走。 “你去哪?”张离连忙跟着起身,因为太匆忙,还不小心绊了一下。 “买颜料。” “……”张离无言以对,这人生活里还有什么是跟画画没关系的? “要不我载你去?我开了车……” “不用。” * 林夭环视了一圈环境,悠闲安静,布置讲究,甚至有人在台上拉小提琴,还是临街商铺,一看就价格不菲。 “小姐,牛扒要几成熟的?” 服务生彬彬有礼。 林夭随口道:“全熟。” “好的。” 服务生并未露出异色,倒是坐在对面的系草先生挑了挑眉。 “很少有人吃牛扒吃全熟,肉会老,你不太会吃,我觉得五成熟的牛肉是最嫩的。” 林夭靠着椅背,牵起嘴角笑,没有接他这个话题,“谢谢你送我室友的礼物。” “这话听起来就像……你只是为了室友才跟我吃饭一样。” 系草长相没得挑,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当得起这个称号。 林夭搅动冰红茶的吸管,冰块叮叮当当响,她看向系草,似笑非笑:“这是你说的,我没这么说。” “听陈圆说,你家里挺困难的。”系草绅士地晃了晃红酒杯。 林夭下意识瞥向玻璃外,马路近在眼前,大雨让路上行人渐少,还只是傍晚,已经像深夜。 一辆车飞驰而过,就在林夭闻言重新看向系草的时候,那辆车忽然靠向路边,缓缓倒行,最终停在她视线范围的斜上角。 她没看见。 “嗯,困难。”林夭如实回答。 餐厅的门被人推开,一道身影踏入,尔后坐在一侧的餐桌前,悄无声息举起餐牌。 林夭抿了一口冰红茶,只听见系草说话—— “你别怪陈圆跟我多说你的事,其实就算她不说,我也看得出来,而且来这样的餐厅,我觉得还是穿高跟鞋合适。” 林夭脚上穿着短靴,配了灰色厚绒长裙,露出一小截小腿,她无趣地晃了晃脚尖。 “嗯。”她懒懒应声。 前菜开始上,然后是主菜、配菜和甜点。 她吃得很少,这家是专门吃牛扒的店,她不喜欢吃牛肉。 系草在侃侃而谈:“这是日本顶级牛肉,肥美而不腻,必须配红酒,搭冰红茶是暴殄天物了。” 林夭笑着多喝几口冰红茶。 坐在一侧餐桌的人漠然凝视林夭这桌,看了许久,好像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吃东西,而是专门盯着他们。 牛扒送到桌上,江嘉屹看也不看,倚在沙发之中,昏黄的灯光照不透他眼底。 冷静又不冷静。 “先生,您没点饮品。” 江嘉屹一边侧眼,一边说:“随便。” 服务生明显没听过这样的吩咐,愣了一下。 江嘉屹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冰红茶。” “好的先生。” 他把系草从头扫到尾,最后又把很主观的视线落回系草的脸上。 系草。 长相一般、品味一般、品行更一般。 反正整个人都很一般。 江嘉屹不满而厌腻地牵了下嘴角。 还不如周开祈。 他疏离地闭了下眼,想:不对,周开祈也很一般。 系草开口了,江嘉屹冷淡地撑起眼皮。 “你肯定知道喝红酒需要醒酒,那你知道需要多长时间吗?” 林夭挺配合的:“不知道。” “这也不懂?不太行,总得做做功课,年份长达二十年以上的,五分钟左右足够了,一些不懂的总觉得时间越长越好,殊不知会破坏红酒的韵味……” 系草顿住,意味深长,“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比如高尔夫球,我想你应该没接触过,一般人很难有机会接触,但我身边的朋友都懂,他们都对你很感兴趣……” 林夭百无聊赖地听,视线忽而移到一侧。 似乎有道身影走得匆忙,她视线的余光只碰到了衣服的一角,余温尚在。 服务生怀疑客人跑单,急慌去查,才知道已经买单了,只是菜品没怎么动过。 林夭听着大雨的声音,忽而回神。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系草问她。 林夭客气笑着掏出钱包,特意取出现金,刚好餐费的一半,她不容拒绝地把钱放在桌上,道:“慢用。” 说罢,拿起包包起身,绕过餐桌,直接拉门离开。 出去之后才发现伞留在里面了,外面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出满地水坑。 林夭默默盯了一阵子,到底没回餐厅里,只是躲在餐厅门口旁的柱子后,正好避雨,也避人。 她靠向墙,在潮湿之中点了支烟,她歪头看着前面的停车位。 刚刚余光里似乎看见有辆车停在这里,现在空下来之后,停车位一片空荡荡,没第二辆车。 系草拿着伞追出来,林夭往后躲了躲,他没看见,便皱眉撑开伞追向反方向。 林夭这才意识到,这个系草没开车来。 啧。 大尾巴狼。 夹烟的手捋了一把额发,等大雨停下的时间很悠长。 林夭闷闷地呼一口烟,模糊了眉眼。 心情像天气一样糟糕。 莫名其妙的系草。 莫名其妙的大雨。 有个小女孩迟迟疑疑地撑着伞站在不远望她,怀里还抱着一把折叠伞。 大概看见林夭发现她,小女孩才抿着嘴角走过来,把伞递到林夭面前。 林夭挑眉:“嗯?” “有个哥哥叫我给你的。”小女孩小声说。 林夭奇怪地扫一眼那把折叠伞,明显便利店里新买的,还挂着标签套着塑封。 “谁?哪个哥哥?”林夭问。 小女孩摇摇头:“长得好看的哥哥。” 林夭想了想,“穿西装的?” 系草今晚穿着白衬衣和西装。 小女孩再次摇摇头:“穿大外套的,有帽子。” 林夭道谢接过伞,手指握住伞柄,一片冰凉,她拆开塑封打开,雨水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环顾一下,没发现身穿大外套又有帽子的,还长得好看的哥哥。 最终放弃,在大雨中撑伞往地铁的方向走去。 小女孩盯着林夭离开的方向,高兴地咧了咧嘴角,手里握紧三百块钱。 她回头,那个好看的哥哥刚刚还在巷子里看着,现在人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晚了,抱歉,嘤~ 第13章 当真 林夭收起伞,按着折痕细细叠好,才走进地铁站。 冷空气似乎瞬间消失,地铁里闷得难受。 她有些饿,打算去江家蹭一顿饭,还没告诉江意禾。 正是下班高峰期,人多得难以置信,林夭感觉自己不是走进地铁,而是被推进地铁。 她被夹在中间,艰难仰起头,闷热在弥漫。 在摇摇晃晃中,隐约察觉到一道注视她的视线,阴沉沉。 林夭没扭头,用余光看了一眼,一双眼睛极具目的性地紧盯着她。 不太好的熟悉感开始笼罩。 她警惕地回头,那眼睛消失不见,只能看到广告牌上的人,仿佛是错觉。 地铁逐渐减速进站,林夭隐晦地用目光寻找刚刚那双眼睛,在列车停下的时候,从人与人的缝隙中看见一只有些肉的手。 尾指的指甲很长。 是林动? 林夭没再犹豫,当即顺着人流往外走。 她没看这是哪个站,出了地铁直奔闸口。 不用回头,她也感觉到有人在紧跟,脚步没多快,目的明显不是为了逮住她,而是跟踪。 她踩着手扶电梯往上跑,没在地铁口停留,打开伞立马扎进大雨里。 这里是刚刚吃牛扒的下个站,林夭在雨雾中匆匆扫一眼,不认识,四周的建筑挺陌生,是一条商业街,像是统一卖笔墨纸砚的地方。 她能从雨水的声音中听见跟随者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却阴魂不散。 无论她怎么转,身后的人像是认定了她这把伞,怎么也甩不掉。 林夭抬眼,看见前面的人不少,在商铺之间来回走动,她一头冲进人群里,顺手往角落丢掉伞,冒雨钻入一把黑伞之中。 她看也不看挽住黑伞主人的胳膊,压下嗓音道:“遮一下雨,可以吗?” 黑伞主人倏尔站住,倒也没甩开她略显越界的手。 “往前面走走就好,谢谢你。”林夭一边说一边把大衣也脱掉。 寒冷刺入,林夭把大衣抱在怀里,然后低下头。 要不是脱了鞋子没法走,她估计会把鞋子也给脱了,让后面的人完全认不出才好。 黑伞主人比她高一个头,似乎性格比较寡言少语,听了她的话也不吭声,停顿好一阵子才往前走。 林夭跟上。 身后的动静渐渐消失。 她挨着黑伞主人的胳膊,极为小心地回了一下头。 那个熟悉而让人厌恶的身影果然立在雨中,左顾右盼,最后在她刚刚丢伞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把伞。 隔着雨幕,林夭似乎能看见他在狞笑,那种熟悉的、不甘心又怨毒的笑容。 走着走着进了一家商铺,黑伞收了起来,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林夭再往里走走,确定从外面不会看见她。 一斜眼才看见这人的手,异样的白,能隐隐约约看见皮下的血管,修长的手指握住纯黑色的伞,黑白分明,极有冲击力,把她拍摄的瘾勾了起来,忍不住多盯两秒。 感觉黑伞的主人正睨着她,她错开视线抬头打算道谢,只是看见那熟悉的下颌角线条,谢字的读音还没离开唇齿,就重新咽了回去。 “你怎么在这?” 她挑眉的同时松了口气,刚才还想着怎么为了她动手动脚的事情跟这个陌生人道歉。 江嘉屹散漫靠着墙,垂下眼皮,从缝隙中睨她,沉闷地勾了勾另一只手的指尖。 指尖挂着一个塑料袋。 “买颜料。” 平时颜料都是送货到他家,也就今天他画到烦,对着张离更烦,才自己出来买,谁能想到会遇到林夭两次。 两次都不怎么愉快。 “你干什么?”他姿势不变,口吻淡淡。 林夭瞥一眼门外,“随便逛逛。” “都没看清楚我长什么样,就冒雨跑过来跟我搭讪,连伞都不要?”江嘉屹荒唐地一扯嘴角。 “没,我早看见是你,”林夭摸了一把半湿的头发,含糊不清转移话题,“有点饿。” 他撇开脸,明显不相信又不太想理她的样子。 沉默悄然蔓延,店里人来人往,他们老站在这也不太好,打扰店家做生意。 林夭重新穿上大衣,笑了声:“那你继续买吧,我走了。” 她刚碰上玻璃门的门把,江嘉屹就开口了:“吃什么?” 回头,看见他不耐烦抬起眼,眼睫底下一片阴影,他望着她重新问一遍:“想吃什么?” 林夭想了想:“火锅。” 江嘉屹越过她推开玻璃门,然后打开伞回头。 大雨飞溅,天色暗暗沉沉,人流车流飞跃而过,他在纷乱中定定站着,在等她。 林夭走过去,被他纳入伞中。 他明显特意迁就她,伞有大半向她倾斜。 但风大,吹得雨也斜飞进来。 “这雨太大了,伞也挡不住,怕要湿透。” 林夭一边走一边拍了拍肩膀上的水。 江嘉屹闻言淡淡觑她一眼,没听见般毫无反应。 她也就随便一句,跟说今天天气真差一样,并没有别的意思。 正沉默着,一只手绕过她后颈,揽住她肩膀微微压了她头发,力气忽而收紧—— “不会靠近一点?” 他揽着人,似乎挺嫌弃她。 温热笼着她。 林夭挺懒的,干脆让他带着走,不用去思考会不会踩到水坑。 附近就有一家火锅店,这样冷的天气最热闹,等了一阵子才有位置。 林夭点菜,江嘉屹什么反应都没有,事不关己地靠着椅背,越过火锅汤底腾起的雾气望她。 她也没问他,因为他从小到大就不吃外面的食物,只吃陈管家做的,特别挑。 林夭确实很饿,食材端上来之后就一股脑倒进去大半,江嘉屹撑着额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涮肥羊。 她一边吃金针菇一边抬了抬下巴:“虾。” 江嘉屹不耐烦抬眼,盯她一阵子之后还是把虾捞起来,然后给她剥壳。 他指尖干净,剥起虾来也特别好看。 动作也熟练。 林夭见他这个样子暗觉好笑:“以前每次让你剥虾,江意禾就吃醋,说我更像你姐,又埋怨你不愿意给她剥。” 江嘉屹百无聊赖地抿了抿嘴角,算是回应。 “江意禾总是私底下和我埋怨你,说你对我比对她好,跟我说话比跟她说话多。” 林夭想起来就觉得有趣,江意禾那醋意大发的样子,能让她回味好几天。 “她啰嗦,而且幼稚。” 江嘉屹不怎么给江意禾留面子地说。 他把虾剥干净,看向林夭。 林夭得寸进尺:“沾点酱油。” 他按耐不满,道:“你干脆让我喂你嘴里好了。” 结果手还是探了出去,帮她沾上酱油再放她碗里。 林夭顺着他的话开玩笑:“我又不介意。” 江嘉屹倏然静住,视线凝在她脸上,烟雾在昏暗中跳升,朦朦胧胧。 他说:“你就不怕我当真?” 语调多了那么点儿不清不楚。 筷子停在半空,林夭扫他一眼,没看清楚神色又收回,筷子若无其事地往下,夹起虾放入嘴里。 她应了一声,像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嗯?” 他继续剥虾:“没什么。” 一顿饭,两个人,一个吃,另一个一边剥虾一边看着她吃。 林夭没让他付钱,他垂着眼,情绪沉闷得瞧不出。 吃完江嘉屹让司机送她回学校,两人在学校门口告别,黑伞最后还是到了她手里。 林夭进校门后,江嘉屹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玻璃往外看。 雨水砸在玻璃上,模糊了所有。 他分明看不见。 * 江嘉屹回到家,一进门陈管家对他使了个眼色。 他看向客厅,一道身影端坐着,看见他进门,慢慢起了身,眼底尽是不满。 “你怎么把我叫来的人给赶走了?” 江夏知长相清秀端丽,举手投足有大家族的气韵和风度,只不过没有江家血脉的痕迹。 江嘉屹视若无睹地脱掉大衣交给女佣,头也不偏一下直接往二楼走。 “阿屹,”江夏知皱眉追上去,“我让人带着画来找你鉴定,他说你知道是我的画,还把他赶走了。” 江嘉屹推开画室的门,里面在播音乐,张离站在音响前,下意识回头。 “你买颜料怎么这么久?你这套音响好正,我听了好一阵……” 他说着,看见江嘉屹身后的人,后面的话忽然卡壳。 江嘉屹倦懒地睨他一眼,迈入昏暗中,在颜料柜子前,把买来的颜料一个个砌进去。 “江小姐。” 张离客气地打招呼,感觉气氛微妙,紧忙把音响关掉,空气登时被一阵静谧填满。 江夏知对他态度冷淡地点点头,怨气有点明显,上次他当这个中间人,当得是一塌糊涂,让她颜面扫地。 她重新看向江嘉屹:“姐姐就问你一句,我的画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嘉屹砌完颜料,又去洗手,他半俯身,垂眼盯着水流过手指,一片冰凉。 “我问你画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忍着气,重新问。 江嘉屹好像才听见,直起身回头,脸从昏暗中显现,下颌线清晰干净:“画呢?” “送出去了。” 江夏知谨慎打量他神色,什么都看不出来,他眼底一片黑沉,甚至探不进去。 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嘉屹冷漠牵起嘴角:“那就行。” “什么意思?”江夏知捉摸不透。 “假的。” 他轻描淡写一句,直接把江夏知吓得脸色发白。 “你明知道是假的,为什么不说?” “我为什么要说?” 江夏知:“……” “你是故意的?我对你有哪里不好?我甚至比江意禾对你好。” 江嘉屹漠不关心地垂眼。 张离看气氛尴尬,赶紧打圆场:“对,你姐对你挺好的,知道你喜欢那些艺术品一个接一个往这送,你退回去还用你爸的名义坚持送……对了,那些艺术品呢?怎么没看见?” 恰巧陈管家送茶上来,听见了,隐晦瞥江夏知一眼,道:“老爷送来的都放到仓库了。” 全扔仓库吃灰,江嘉屹最不待见那些艺术品。 江夏知脸色霎时间黑了几度。 “她不是我姐。”江嘉屹并不关心其它。 闻言,江夏知冷笑:“我不是你姐?你年年不肯回家,还不是我在咱爸那里说你的好话?你过来了,也是我照顾你。” 江嘉屹在沙发中坐下,仰头靠着,安静阖上眼。 张离自作主张替他解释:“你别生气,他连江意禾都不叫姐的,叫全名,他就不喜欢喊人姐。” “是吗?”她狐疑看向江嘉屹。 他干脆抬起手,手背搭着眼睛,遮盖了所有光线。 脑海里闪过刚刚林夭吃火锅时,那半空中一顿的筷子。 她肯定听到他说的话。 他笃定。 第14章 躁动 情人节的时候,学校已经放了寒假好一阵子。 林夭一如既往的申请留校,室友全回了家,只剩下空荡荡的宿舍。 她屈着腿对电脑摆弄她新拍的照片,很享受这种宁静。 江意禾突然打来电话,她瞥一眼,接起。 “这个情人节有情人吗?” 江意禾劈头盖脸来这么一句,引得林夭牵起嘴角。 “没,你脱单了?” “哇,稀奇,我还以为你今年又要跟以前一样抛下我孤零零的,没有正好,过来陪我过,心情不爽想喝酒看电影。” 林夭本想拒绝,思维不自然一顿,鬼使神差答应下来。 有什么在脑海里一晃而过,火锅和腾起而缭绕的烟雾。 西州不下雪,但整个冬天都潮湿森寒。 林夭一身冷气进了江家,脱下外套递给陈管家,便看见江意禾翘着腿坐在吧台前,不太爽快地打电话。 一边说一边眉飞色舞地拿手指敲桌面,怒气冲冲。 “江嘉屹呢?”林夭收回目光随口问。 “在画室,还没下来,林小姐能帮我叫一下他吗,我还有些功夫需要准备。” “好。” 林夭点点头,顺势上了二楼,画室门紧关,站在门外就能听见里面音响咆哮。 这房子隔音很好,他开的音量几乎震耳欲聋。 林夭抬手敲门,三五次,里面毫无反应。 她干脆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江嘉屹深靠着沙发,仰头抬眼,右手举在眼前,指尖勾着个黑色的什么东西,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在出神。 眼角眉梢沾了烦躁,像盯着想掐死又不好掐死的仇人。 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凝视这么久? 林夭倚门而站,再次敲门,这次终于成功惊动了人,他看过来一眼之后,指尖一卷,飞快收起那个黑色的、像绳圈一样的东西。 动作算不上匆忙,只隐约藏不下那么点儿心虚的感觉。 林夭挑眉:“什么东西?” 他坐起身像没听见,兀自关了音响,霎时间安静。 “下去看电影。” 说着,他人已经越过林夭,往外走。 昏昏暗暗的放映室已经打开了投影仪。 门外,江意禾一直在打电话,越打越气急败坏:“那个文案不行就是不行,别说改了十遍,就是已经改了一百遍,过不了我这关就是不行……” 影片播了几分钟,江嘉屹才从外面走进来。 原本林夭一个人占了大半个沙发,见他进来,起身坐到一角,他顿了顿,在另一角坐下,中间空出好长一段距离。 一人一角各自安静,只剩影片的声音在回荡。 “不用陪女朋友?”林夭问他。 投影的光跳跃,他随意看看,注意力似乎不在影片上,“嗯。”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等一下,我给你找。”江意禾用肩膀夹着手机,进来拿起包,一阵乱翻,怎么也找不到。 林夭看她急得眼睛都红了,问:“找什么?我帮你?” 江意禾匆忙中扫她一眼,忽而想起来什么,指了指门外二楼:“好像在江嘉屹书房,一个红色的文件夹。” 说完,又急着跟电话里的人理论,烦得她在沙发前来回踱步,挡了投影仪的光。 江嘉屹偏着头,像没看见她绕来绕去。 林夭起身,往二楼书房走去。 二楼一片安静,书房更静,脚踩在地毯上,毫无声音。 林夭率先把视线扫了一圈书架,因为都是书,反而一览无遗,没有红色的文件夹。 她又找了桌面堆放的文件夹,最后才把抽屉拉开,唰的一下,抽屉里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出现在眼前,盒子没合上,大剌剌张着,露出里面的东西。 黑色的、绳圈一样的东西。 四周骤然无声无息,心跳声变得明显。 林夭睨着这个东西,指尖把它勾出来,一扯——有弹性,是发绳。 很普通的、市面上十块钱十根的发绳。 可此刻,这根价值一块钱左右的发绳,被郑重地装在一个木盒子里,林夭想,这个木盒子一定比发绳贵。 林夭这时候才知道,刚刚江嘉屹盯着出神的东西,是这个发绳。 不是江意禾的。 她笃定,因为这东西大概率是她的。 半年前那晚她喝醉了,跟江嘉屹稀里糊涂亲上的时候,她的发绳被他扯掉了。 发绳这种小东西,要不是现在看见,她估计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林夭垂下的眼皮遮盖了越发复杂的目光,指尖捻着发绳,半响没有动作。 那个少年不知道以什么心情这样藏起她的发绳。 或许,不知从何时起,有那个意思。 林夭指尖克制地收紧。 她手心似乎出汗了,又似乎没有,不太真切。 忽然,一道身影飞快冲过来,扶着门框站立,一边压着喘气一边抬头,头发被跑动的风吹起大半,站稳时才重新落下,覆盖在少年的眉眼之上。 江嘉屹视线冷锐往里一探,看见林夭慢慢关上抽屉,懒懒地扬了扬手里的红色文件夹。 她淡淡道:“找到了,在抽屉里,让江意禾别催。” 他绷紧嘴角深深凝视她,喘气渐收,他走到书桌前一言不发地拉开抽屉看了一眼,木盒子安静躺在里面,合上了。 林夭斜过去一眼,若无其事笑了声:“盒子里什么东西?” “没什么。”他推上抽屉,平静道。 林夭若有所思:“藏得这么细致,女朋友送的?” 这话含含糊糊,让江嘉屹倏尔抬了眼,视线相碰,谁也没率先挪开,似乎是一场暗中的试探和较量。 都在赌。 对方不知道。 “嗯。”他压了压嗓子。 林夭另一只放在衣兜里的手稍紧,又松开,她说:“我下去了,江意禾等得着急。” 林夭出去后,江嘉屹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把抽屉拉开,取出木盒子,手指挑开盖子看一阵子又合上,来来回回开关了几次,才把它丢回抽屉中。 没多久,江嘉屹重新回到放映室。 三人很安静看电影,林夭偶尔侧头跟江意禾讲话的时候,余光看见江嘉屹歪坐着,视线越过江意禾,沉闷地望着她。 林夭当作没看见。 只是电影也开始看不进去了,莫名其妙的感觉在躁动。 江意禾发现了,问江嘉屹:“你在看什么?” 他才转回视线,放到电影上,“没。” 可没过多久,又悄无声息斜了过去,在光线跳动中,显得沉冷而静默,像隔了遥远的距离。 电影结束,江意禾留林夭吃饭,林夭拒绝了,原本的确是打算留下来的,只是没再敢留下来。 走的时候江嘉屹没从放映室里出来。 林夭穿回外套直接离开,脚步比来时快不少。 等司机大叔从车库里开车出来时,林夭站在路灯下吹了好一会的山风。 冷而彻骨,能让人头脑清醒,也吹乱了心境。 林夭烦躁地凝望寂静的山路,直到车子停在她面前,才回过神。 她临时改变了主意,没让司机大叔载她回学校,而是在夜色里驶往一家医院。 时间还不是很晚,林夭进去的时候,住院部还允许探视。 推开病房的门,没想过周开祈会在这里,他手里握着苹果,仔仔细细削成小块,再稳妥地放入病床的中年女人嘴里。 女人只有半边脸能动,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她。 欣喜又愧疚。 林夭第一次觉得,脸上几乎做不了表情的人,能单靠眼珠子表达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病房外的走廊人来人往,灯光惨白。 林夭对于周开祈,已经觉得无可奈何了:“你怎么在这?” “你母亲这样,也有我的责任。” “你有哪门子的责任?”林夭对他的话感到无趣。 “有,要不是当初林动找上我要钱,我不肯给,还报警说他敲诈勒索,你母亲也不会一气之下脑出血,导致半身偏瘫。” “有那样的儿子,她迟早也会气得脑出血,责任在林动,跟你没关系。” 林夭表情淡淡。 “你更没必要因为这个,一直被林动胁迫。” 周开祈想,不是这样的。 林夭还不知道,报警之前其实她母亲在现场,林动在他要报警的时候退缩了,并且告诉他母亲心脑血管不好,警告他不要报警气到老人。 结果他还是选择了报警。 这件事,他一直没敢告诉林夭。 “对不起。”他说。 “你走吧。” 林夭不在意地摆摆手,自己回到病房。 七八个月了,她没来过医院,只雇了一个钟点阿姨来照顾她,和定期转医药费。 她跟母亲关系其实也很疏远,李澜总会在小事上给她那么一点点的好,可当她被父亲吊着打、被林动追着打、被关厨房、不让读书被塞到工厂的时候,李澜从来是跟两个男人站在一边的。 离开工厂之后,她也曾被逮回家过几次,李澜会给她一口饭,却对她的拼命挣扎只是泪眼婆娑地旁观,李澜不会放她离开,即便知道这个家于她而言是地狱。 对于林家对林夭做的事情,李澜从来不赞成却默认。 这个母亲好像永远只会说:忍忍吧,他是你哥/他是你爸,夭夭,你要听话。 夭夭, 你要听话。 林夭坐在床头,拿起周开祈没削完的苹果,一边削一边说:“你儿子有没有来看过你?” 李澜呼吸不再平静,歪嘴艰难道:“有。” 林夭想起来了,那次抢医药费的时候他出现过。 一个护士过来检查李澜的情况,摆弄了一下仪器之后,护士脸色骤变,一把摁了床头的紧急按钮,一边匆匆忙忙跑出去,一边对林夭说: “你不要动这个病人!” 突如其来的混乱让病友们纷纷探头张望。 李澜浑浊的眼底似乎变得清明:“其、其实……妈、妈妈爱你。” 林夭手猛地顿住,静止了好久。 直到医生和护士冲进来,一把将她扯开,拉紧帘子开始抢救。 苹果和水果刀掉在地上,匆忙间不知道被谁踢到了哪里。 医生下了三次死亡通知书,整整一夜,在第三次的时候,彻底没了声息。 林夭面无表情抵墙而立,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林动闻讯而来,扑在余温尚在的尸体上嚎啕大哭,震得医院整层楼一清二楚,他们窃窃私语,305病房有个大孝子,听,哭得多撕心裂肺。 “你怎么照顾妈的!?” 林动指着林夭的鼻子骂,“妈死了,你一滴眼泪也没有,妈白疼你了,你他娘的冷血不?” 他作势要打,被阿姨和躲在不远处的周开祈扑上来拦住了。 林夭事不关己地转身,在林动目眦尽裂中一步一步离开医院。 “垃圾!白眼狼!” “……”骂骂咧咧。 林夭觉得有点饿,回宿舍之前去校门口的便利店扫了点面包,路过冰柜的时候,她视线定在啤酒上。 她看了一阵子,顺手捡了一罐,一罐又一罐,最后捡了一打去结账。 林夭喝醉了,喝完四罐的时候就醉了。 她歪歪扭扭倒在宿舍的阳台,宿舍没开灯,她就瘫在门缝中间,头发洒在地板上。 易拉罐东歪西倒,一只空的被她勾在手里,偶尔诈尸似的抬起来又往嘴里倒了倒,一滴也倒不出来,就被她暴躁地丢开,稀里糊涂去勾另一灌。 手机震动,她不理,又不依不挠地震,一直吵醒她。她手软地去掏,看也不看就被她一甩手丢了出去。 啪的一声砸在墙上,手机自动关机。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可她还是没办法睡过去,脑海里全是那句“其实妈妈爱你”。 她哭不出来,却很难受,又不知道哪里难受,好像一个医生直觉自己有绝症,却千方百计查不出来,很绝望很麻木。 林夭瘫在地板上,愣愣望天,前所未有的清醒。 半响,她想起什么,侧过身探手去勾手机,她长按开机键,屏幕重新亮起。 她努力眯起眼点开微信,找到江嘉屹的对话框,无力地打字,打出来也乱七八糟—— “我以后不做你的家教,了,你你另外找个家挺老师。” 发完之后,她好像能睡过去,只是意识睡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手机震动一下,她又极快地抽离睡眠,仿佛刚才只是眯了一下眼睛。 可江嘉屹发来的消息显示,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 他只发了个问号。 作者有话要说:  就等弟弟什么时候忍不住表白了!!!感谢在2020-09-25 21:58:18~2020-09-28 19:4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arrissa 7个;fi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303226 23瓶;Carrissa 10瓶;妄 8瓶;橘子哎哟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疏离 李澜出殡那天,江家两姐弟都没到场,因为林夭自己也没出现。 林家门口一片肃静,林动双手捧着李澜的黑白照,穿着一身黑,胸襟上别一朵小白花,身后是林家的亲朋好友,最前面是一个有辈分的老者捧一根粗香。 队伍静默,等待租的大巴出现。 林动隐约等得不耐烦了,歪头别脚,回了几次头,暗自埋怨今天来的人太少,晚上吃席收不了多少帛金。 艹。 那个不孝女还没来。 林夭不在队伍里,她戴上渔夫帽和墨镜悄无声息站在远处,倚靠一棵大榕树,凝望队伍。 她冷漠目送队伍上车,在大巴缓缓驶开后,又望着林家的门口静立了一阵子。 香烟的白雾一阵接一阵。 良久,林夭才回过神来一般,打给江意禾。 “林夭?” 江意禾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 “出来清吧坐坐?”林夭平淡道。 江意禾在自家吧台前给玻璃杯倒满冰块,再倒进威士忌,闻言手一顿,“你没事吧?” 想起林夭母亲的事情,江意禾呼了口凉气。 她第一次听见林夭这么苍凉的声音。 手机被她放在吧台上,开着扩音器,旁边是笔记本电脑,她原本在工作,听见林夭的声音,顿时没了工作的心情。 “没事,我有什么事。”林夭倦淡地笑笑,从扩音器里传出来,更显暗哑。 “好,我现在出门,在我经常去的那家清吧见。” “嗯,不用叫江嘉屹了。” “怎么?” 江意禾低头切了片柠檬,用夹子夹到杯里去,又捻了点儿盐洒到柠檬上。 “没什么,就只想和你聊聊,你出门也不用告诉他,挂了。” “行。” 江意禾自然迁就她应下。 啪的一声,冰箱被关上的声音让她一怔,回头看见江嘉屹站在冰箱前,手里握了一瓶矿泉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头发比平时稍乱,额前碎发下的眼底青黑一片,轻眯起,整个人阴阴沉沉,容色苍白。 “又失眠了?” 江意禾飞快扫一眼吧台上的手机,暗想,江嘉屹肯定听见了,也不知道林夭为什么不告诉他。 “嗯。” 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水,喉结稍隐复现,几下过后矿泉水瓶空掉,被他摔到垃圾桶里。 啪的一声,不知道是力气太大,还是瓶子太轻,瓶子砸进去又跳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在地板上。 人却已经走远了。 背影特别冷漠。 他往黑暗里走,走进孤独里似的。 江意禾忍不住盯了一阵子,问进来捡瓶子的女佣:“谁得罪他了?” 女佣满脸茫然:“啊?” * 林夭面无表情用手背抵着额角,视线落在台上缓缓弹唱的歌手身上。 像在看又不像在看。 “我是不是有病?” 林夭突然来这么一句,险些呛到喝酒的江意禾。 “什么?”江意禾问。 她已经陪林夭坐在这两个小时了,林夭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声不吭,像浸在舒缓的音乐中,可她看得出来,林夭明显剥离了整个环境。 孤魂野鬼似的在飘。 林夭淡漠的、空茫地侧了下脸:“你之前不是给了我张医生的名片?” “对。”江意禾当然记得。 “可能我真的要去联系他,”林夭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我母亲去世,我一点也不想哭,也哭不出来。” 她那个所谓父亲去世的时候,就已经毫无反应,她那时候以为是正常的,毕竟那个男人她恨之入骨。 可是对于李澜的去世,她再恨也应该难过,毕竟那是在她年幼时,唯一给过她爱的人,尽管那份爱掺了杂质,也微末得近乎于无。 “林动是不是骂我骂对了?”林夭抚着额头,很累。 江意禾心疼望着她,道:“肯定不是,你只是精神状态比较差,你去看看张医生,好吗?” 林夭静默片刻,闭上眼说:“毕业后我打算加入之前告诉过你的摄影团队,我想出去换换气。” “决定了?” “嗯。” 凝滞过后,江意禾叹气:“那你去吧。” “暂时不要告诉江嘉屹。”林夭把酒杯勾过来,抿一口。 “为什么?” 林夭垂眼盯着酒杯里的冰,轻轻一晃,响得清脆。 脑海里晃过那个凌晨三点半的晚上,江嘉屹那声低语,仿佛最冷锐的质问。 她缓缓说:“他不是快要高考?别影响心情,等他考完再说。” “也是,不过我觉得他会理解的。” 林夭低缓笑了声,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回去之后,林夭对着电脑屏幕许久,最终指尖一敲鼠标,给那个团队发了邮件,表达了想加入的想法,和介绍自己的情况。 这个团队是半盈利半为爱发电的类型,他们的招聘不叫招聘,叫挑选志同道合的伙伴。 因为林夭获得过不少奖项的缘故,对方明显认识她,很快回了邮件,可以为她留一个位置,但希望她再参加几个比赛,增加知名度。 很快,林夭忙碌起来,连年夜饭也没去和江意禾吃。 大四的下半年,很多同学考公的考研的,她就四处奔波拍照,一头扎在照片中,忙比赛,忙毕业作品集。 她甚至忘了三月二十是江嘉屹的十八岁生日。 江意禾打电话问她准备了什么礼物的时候,林夭还埋头在PS之中,听到这话都愣住了,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四十五,江嘉屹的生日快过去了。 “我叫他微信找你,让你今晚过来吃饭了,你没看见?” 林夭拿下手机一翻,才看见江嘉屹真的给她发过微信,她揉揉额头,道:“帮我说声对不起,我没看见。” 江意禾悄悄撇头看一眼江嘉屹。 他面无表情坐在餐桌前,不咸不淡地凝视她特意买的生日蛋糕,上面插了根数字蜡烛,快烧完了,蜡融化流到蛋糕表面。 以往他从不过生日,今年是她说成年,意义重大,非要买了个蛋糕庆祝,又让他叫林夭一起过来,他才肯坐在蛋糕面前。 江意禾小声问:“那你还过来吗?” 林夭凝视电脑屏幕,目光跳了跳,指尖一直转动打火机,半响说:“不过去了,毕业作品要定稿了,我在赶。” “好吧,你别赶太晚了,蛋糕给你留一块?很好吃,我重金买的……”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 江嘉屹觑着写生日快乐的牌子,烛光的虚影在晃动,他眼底晦暗不明,光无法照进去。 江意禾回头挑眉道:“你姐让我替她说声对不……” 气氛陡然凝滞起来,让江意禾最后一个字卡在嗓子里。 他冷淡掀起眼皮,看她两秒,尔后微微低头一口气吹灭了蜡烛,不言不语起身离开餐桌。 留下完整无损的生日蛋糕。 林夭点了几下鼠标,另一只手又在键盘上飞快敲快捷键,忽然,她动作止住,到底还是拿出手机,给江嘉屹发微信—— 给他发了个三百的红包。 虽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林夭输入“生日快乐”四个字,发出去前又顿住,改成“对不起,生日快乐”,才发过去。 他的网名ID变成正在输入中,输入了整整五分钟也没输完。 林夭垂眼瞧着,怀疑他要发长篇大论谴责她,谁知道发过来只是单单一个“嗯”字。 后面又发来一个省略号。 林夭能从这字里行间瞧出冷漠的情绪来,她指尖无意识在键盘上敲了敲,最终当作没看见。 后来没再在微信上联系过。 偶尔会因为江意禾见面,他像从前一样沉默寡言,她也很快离开。 这样似有若无的相处模式直到高考正式结束的那个晚上才解除。 西州的夏天挺燥闷的,空调打开,嗡嗡作响。 林夭在宿舍清理镜头,宿舍里几个人有的回家了,有的备考二战研究生,就只有陈圆还在。 陈圆在阳台打电话,林夭仔仔细细清理机身传感器的灰尘。 她把机身举起来打量,陈圆正好挂掉电话,推开阳台的推门走进来,一些冷气窜了出去。 陈圆边伸懒腰边说:“林夭,你弟好像在宿舍楼下站着。” 林夭疏懒地从一堆机器里抬头:“嗯?” “就上次美食街见到那个,挺高挺帅气那个,他好像在楼下站着。” 陈圆回想起江嘉屹,那张有点阴郁疏冷的脸她记到现在,眼角眉梢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暗自可惜地啧了一声。 只可惜是林夭弟弟,不好下手。 林夭放下相机,越过陈圆走到阳台往下扫一眼。 她们宿舍在三楼,阳台正好对着宿舍楼门口的方向,平日里很多热闹都看得一清二楚,一直被室长说是吃瓜的风水宝地。 所以此时林夭视线往下一投,立马看见站在路灯下的人。 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拉长,光线笼罩了静静立着的人,他低垂了头,看不清楚神情。 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亮起熄灭,亮起熄灭,偶尔照亮他下颌角的线条。 的确是江嘉屹。 两三个月没见,他头发长了些,偶尔被风带起几根。 林夭靠着栏杆,在晚风的燥热中皱了皱眉。 刚高考完,他来做什么?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林夭一边掏出手机,一边看他,他正好也把手机举起放到耳边。 他凝望前方混沌的黑暗,情绪不明。 手机屏幕显示,是他打来的电话。 接起。 他声音过分清冷,近乎陌生,他开门见山—— “你在宿舍?我有话想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啦,希望大家支持正版,笔芯! 第16章 露骨 “你在宿舍?我有话跟你说。” “不在” 林夭睨着楼下, 神色淡淡。 江嘉屹久久沉默,忽而在晚风中抬头,三楼阳台一道影子一晃而过, 从栏杆前消失。 空荡荡的,毫无痕迹。 “……” 他眯起眼。 “你在哪?”他问。 林夭静悄悄关上阳台的推门, 瞥一眼外面浓郁的夜色,确定他那个角度看不见宿舍里面。 “在外面拍照。” “我听见空调的声音。” 他们宿舍设备老旧,空调不仅滴水还总是嗡嗡响。 林夭食指竖在唇上,示意陈圆不要说话, “对,在酒店给一个女生拍私房。” 惹得陈圆古怪看她一眼。 “什么时候有空?”他声音很淡,一再妥协。 “最近都没什么空, 要毕业了, 挺忙的,你高考怎样?” 话题轻而易举错开。 半响他回答:“还行。” “那就好,我还有事,挺忙的,先挂了。” 客套而疏离。 江嘉屹放下手, 凝视被挂断电话的手机屏幕,好一阵子后嘴角一扯, 冷笑出声。 夜晚的风茫茫吹来,携卷来阵阵闷热。 他默默站了一会,觉得这个晚上越往下越燥热,让人生烦, 最后转身离开。 * 江意禾疲惫地整个人躺在沙发里,一只脚垂在沙发边沿,高跟鞋还没蹬下来, 吊儿郎当挂在脚尖。 她刚刚从公司回来,累得不想呼吸,但还是抽空给林夭打了个电话。 疯狂吐槽江夏知母女在公司里跟她作对的事情。 聊了十来分钟,忽然想起什么,话题一转:“你去海市的机票订了吗?几号去?到时候我和江嘉屹去给你送机。” “订了……” 林夭一句话还没说完,江意禾耳边的手机刹那间被人抽走,剩下的半句话在空中荡了一下,最终落在了别人耳里。 江意禾惊得撑起身,才看见江嘉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立在她面前,微微挡了光线,眼底一片冰凉。 他及时把她的手机放在耳边,听完下半句话—— “这个月二十号的机票,早上八点飞,太早了,不用送。” “你去海市?” 不轻不重四个字,终结了原本缓和轻松的气氛,陡然降到冰点。 字句中的冷意让江意禾侧目,吊儿郎当勾在脚尖的高跟鞋啪嗒掉在地上。 对面不知道是没说话,还是挂了电话。 江嘉屹冷沉瞥一眼手机屏幕,原本还在通话中,可紧接着一声细微的动静,提醒他,电话被挂断了。 “……” 江嘉屹直接气笑了。 他忍了忍,问:“她是不是在宿舍?” 江意禾默默收回手,“你别生林夭的气,她去外面工作也正常,海市也不远……” 她还没见过江嘉屹这样讲话,以前他偶尔会顶嘴,但口吻也没有今晚这样冷冽。 像一座亘古以来的死火山突然爆发。 “她是不是在宿舍。”他一个字一个字重复。 “好像是。”江意禾答。 他脸色更难看了,抬手给林夭回拨,结果显示已关机。 “她刚刚好像说手机快没电了。”江意禾替林夭解释。 江嘉屹压着嘴角睨她,半响把手机丢回她怀里,心灰意冷:“随便吧。” “她爱去哪去哪。” 说完,他转身回二楼。 江意禾奇怪地抿抿嘴角。 林夭是真的手机关机了,她那个“是”字没脱出口,就已经黑屏了,她看了看插着的充电线,顺着线看向插头,才发觉插头没插到插座上,一直没充。 把插头重新插上,手机显示百分之一的电量,一时半会没办法重新开机。 她屈脚坐在床上,指尖插在发间,凝视手机屏幕,回想起刚刚江嘉屹的话,意识散了散。 早晚都要告诉他的。 林夭仰头靠在床边的墙上,想。 手机能重新开机后,林夭支棱着一条腿,手肘抵在膝盖上,指尖捻起手机,晃荡了几下。 冷气吹在脸上,她像感觉不到温度。 直到陈圆把空调的风向升起来,皱眉道:“这样吹,你想感冒吗?” 林夭回神对她笑笑,平静地把戒烟棒从嘴角摘下来,给江嘉屹编辑了一条微信,讲了她要去海市的事情。 很久。 江嘉屹没有回复。 * 快早上的时候,江意禾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半睡半醒间感觉有道身影逆光站在床头,面容模糊在黑暗里。 她撑开眼,看见江嘉屹拿着她的手机,指尖噼里啪啦在屏幕上敲。 一下接一下。 键盘音效哒哒哒响。 “你在干什么?”江意禾眯起眼睛问。 江嘉屹抽空瞥她,寡淡而沉默,没吭声,视线又挪回去继续敲打键盘。 江意禾迷迷糊糊坐起身,打开床头灯的时候,他正好打完了,顺手把手机还给她,然后十分干脆地离开她卧室。 她皱眉扒拉过手机,低眼一看,他用她的微信给林夭发了条消息。 “今晚八点过来吃顿饭,当作给你饯别,不准早退。” 江意禾盯着这句话愣了愣神。 他刚刚不是爱咋咋地吗?一大清早又奇奇怪怪地给林夭发微信。 青春期的小孩子就是变化多端。 想不通,她又一倒脑袋扎回枕头上,睡死过去。 * 林夭晚上八点前到的江家别墅,在门口站了一会,吹了吹风才按了门铃。 餐桌已经准备好了,都坐着等她。 死寂和凝滞在餐桌上蔓延。 不像饯别宴,像鸿门宴。 林夭站在一边望了一阵子,才坐在江意禾旁边,对面是江嘉屹。 半耷拉眼皮,漠然的、寡淡的。 一如既往的沉默,又比沉默多了那么点儿东西。 他面前摆了红酒杯,杯中的暗红微晃,他拿起来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喝酒。 林夭打量片刻,缓缓交叠了脚,没再看他。 张离也在场,就坐在江嘉屹旁边,看见林夭有些惊讶,像是没料到他们等的人是她。 他本来只来看看江嘉屹精神状态的,结果走的时候被江意禾特意留下来吃饭。 江意禾说他留下来暖暖气氛。 原本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懂了,只是气氛快死了,救不回来。 手机嗡嗡响,在女佣上菜的时候震了一遍又一遍,算是打破了僵局。 林夭淡淡扫一眼,是江嘉屹的手机,他无动于衷,像没听见,她便用眼神询问江意禾。 江意禾冷笑道:“是江夏知的电话吧,她总是找江嘉屹,大概是觉得抢了我的家、我的父亲还不够,还想抢我的工作、我的弟弟。” 偏偏还不能拉黑她,一拉黑,她就跟他们父亲打小报告,着实恶心人。 一只手拿起震动的手机,两秒后彻底清净下来,江嘉屹直接关机了。 “填志愿了吗?去什么学校?” 张离在江意禾的眼色下开始活跃气氛。 “没填,成绩没出。” “那你想去哪?” “海市美院。” 林夭目光跳了跳。 “海市?你之前不是说想在西州美院吗?”江意禾惊讶地放下筷子。 江嘉屹偏着头,漠不关心地垂眼”嗯“了一声,“之前是。” 现在不是了。 林夭抵着下巴倦淡地笑:“他成绩这么好,又少年成名,去哪个学校都是随便挑,也就走个过场,去海市不如留在西州,毕竟家在这。” “那你去海市?” 他也缓缓放下筷子,冷锐的目光直勾勾凝在她脸上。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剑拔弩张。 “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两个人你来我往,夹枪带棒,一字一句僵持不下。 张离被江嘉屹溢满冷气的话吓到,没敢吭声。 江意禾恨铁不成钢地在桌子底下踹了张离一脚。 张离下意识看向林夭,原本想从她身上下手,说点让她别拦着,江嘉屹想去就让他去之类的话,谁知道触到林夭眉眼,雾蒙蒙的寂静,挺冷漠的,不是性子软的人。 于是话生生卡在嗓子里,没说出去。 又转过头想劝江嘉屹,结果江嘉屹闷了一大口红酒,从酒杯中斜出来一眼,冷刀子似的。 张离还是一样说不出话来。 可似乎也不需要张离调停,江嘉屹沉默了一会后,慢慢回归冷静。 他忽然妥协:“我不去海市,我挑另外一个学校。” 餐桌上三个人一起看向他。 林夭低头夹了一筷子饭,缓慢送进嘴里。 “姐。”他异常平静,平静得多少有些不对劲。 林夭配合地抬抬眼皮,总觉得从他眼底深沉一片,看不透,她低哼了声:“嗯?” “我房间有各大学的宣传手册,重新挑一下学校。” 说完,他仰头把一整杯红酒灌完,不像在品尝,孤注一掷似的。 直觉让林夭眉头跳了跳。 跟他对视片刻,到底还是妥协地起身:“我去拿。” 张离满面茫然,姐?不是家教吗? 林夭走到二楼,一边想着事一边推开江嘉屹房间的门,也没听见什么声音,手腕猛然被人一拽,直接被拽进了房间里。 那个人力气很大。 她直接跌了进去。 咔的一声,房门被粗重摔上,在逐渐挡住的光线中,林夭混乱地瞥见江嘉屹的眉眼。 猩红的、隐秘的。 更暗藏汹涌。 房灯没有被打开,林夭被一只手推在墙角处,一阵冰凉拂在她脖子处,酥酥麻麻的感觉窜到大脑。 江嘉屹把她堵在角落里,呼吸起伏,微微有些喘,能感觉到他的克制。 林夭想走,刚往前一步就被江嘉屹重新按了回去,一声闷响,她脊背抵在冰凉的墙上,闷闷地撞了一下。 冷意彻骨。 呼吸紊乱。 窗户打开了,吹进一室燥热,冷白的月光缓缓洒进,静悄悄沾染在他的眼角眉梢。 林夭借着月光半明半暗地看清楚了。 他比她高,半垂眼睨她,压抑而罪恶。 低着头,几厘米的距离。 隐隐约约的酒气拂过,让人意识不清不楚下沉。 这个距离很危险。 林夭心里警铃大作,又尝试了一下离开,这次干脆动不了,他把她完完全全堵死了。 不知道堵了多久,只觉得呼吸渐渐急了,他闷闷地低喘了气。 他说:“我已经成年了。” 林夭警惕地撇开脸,结果这么一动,他轻轻放在她肩膀脖子之间的手触感更明显。 酥麻的、让人发软的冰凉。 林夭忽而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像悬崖上走钢丝的行者,没什么要不要命的。 他不再耐烦于惊心的试探,干脆露骨而直接—— “跟我在一起不犯法,也不叫搞未成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9 20:54:33~2020-09-30 16:1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486914、绝味鸭脖继承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间山野 20瓶;gobyou 10瓶;绝味鸭脖继承人 9瓶;47486914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失控 告白吗? 是告白。 唇焦口燥。 浓烈的、克制的, 全压在唇边。 林夭看着他眼睛,呼吸乱了,思绪也跟着乱。 这样一个冷锐的少年, 压着锋芒告白,林夭没办法说她不心动。 可他是江嘉屹。 如果他是别人, 她早在他第一次试探的时候勾过来上了,无论是谈三个月也好,谈多久也罢,总能分得干净利落。 唯独是他不行。 他是江意禾弟弟啊, 也是她弟弟。 于是,有那么点勾勾绕绕的心思也就化为乌有了。 林夭靠墙而立,静默一瞬后以一个姐姐的姿态, 抬起手, 故作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发。 触碰他柔软的头发,从指尖痒到了心里。 林夭张了张嘴,说:“我——” 钢丝上的人失手坠落,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一只手攀住钢丝, 似乎还有自救的机会。 不能让她说完。 江嘉屹骤然低头,唇角与唇角将触未触之时, 他停顿了一瞬,给了她一息拒绝的机会。 就一息。 多的他不肯给。 她的话也跟着停顿了,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没有拒绝。 于是他彻底压下去—— 一个温热的、罪恶的吻来得猝不及防。 林夭手指下意识插入他的发间, 薅住他后脑勺的头发。 他都懂,上次就学过了,从她身上学来的, 现在都还给她。 所以他撬开她的唇角,在喘息和低呼之中,把她要拒绝的话通通赶了回去。 他拢住林夭的气息,逐渐攻占。 林夭眼睛睁着,昏暗和混乱中,能看见他眼睫底下的欲.望,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他忽而抬起手,轻轻把她的眼睛盖住,挡了一切微弱的光,拽着她一起跌入无尽的黑暗中。 脑海里一根名为理智的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断掉,林夭盲目地闭了眼。 江嘉屹在林夭眼里太生涩太干净,也就放不开。 她想拿回主导权,于是卷了他的酒气,攀上他的颈肩,想反过来把他压在墙上。 结果被他揽着腰背一把拎起来,欺到床上,他越吻,她越往后倒,步步沦陷,最终软在床上,长发散开,被他苍白的手压了一截。 林夭没来得及呼痛,他从她唇角抽离,一点点落到她脸颊、耳垂和颈脖。 她仰了仰脖子,眼底朦朦胧胧。 他哪里放不开? 这明显是男人生而带来的掠夺本能。 黑暗中的缠绕像火,烧得轰轰烈烈,体温也跟着烧。 理智和克制,烧着烧着、烧着烧着,烧成了飞灰,化成了乌有。 “姐,”他一边吻她一边恶劣地喊,干净的声音从唇角泄出,“我当你答应了。” 林夭意识化了个干净,只觉得他的吻像隔靴搔痒,所以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就把他衣角一卷,剥净了上半身。 宽肩窄腰的身材,林夭视线溜了一圈,她抬手抚他的腰。 他一怔。 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林夭,你在里面吗?” 江嘉屹跪坐在她身上,垂头稍长的头发也微微垂下,遮盖了眉眼,他像没听见,觑着一只手挡在他唇上的林夭。 视线凝住。 他一边抬手想拉开她的手,一边重新俯身吻她,结果换了另一只手挡下。 “……” 江嘉屹眼底沉之又沉,连光都没有了。 “林夭?” 江意禾在门外扭了扭门把手,从里面锁上了。 林夭一边从江嘉屹身下起身,一边平静地应:“我在里面,刚刚弄湿了裙子,在他房间的洗手间处理了一下。” “那你好了吗?江嘉屹不知道去哪了。” “一会,马上好。” 林夭对江嘉屹质问的视线视若无睹,她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一边拽刚刚混乱中卷起来的裙子。 裙子方才就被揉皱了,但太干净,她赤脚走进浴室,稍微弄湿裙子。 从浴室重新出来的时候,江嘉屹靠在床头,远远地凝视她,唇角抿出一线疏冷。 “什么意思?”他问。 “你喝醉了。” “你没醉。” “我是疯了。” 江嘉屹脸色难看到极点,死死盯着她。 林夭闭了闭眼。 现在再心动,都不过是荷尔蒙作祟,她不能三个月后将一个受伤的江嘉屹还给江意禾。 “你不是有女朋友吗?你这叫劈腿。” 他说:“你就是。” 这个答案在林夭的预料之中,她面无表情走过去坐到床边,勾过鞋子穿上。 她无情无义地说:“等你年纪什么时候比我大,我就答应做你女朋友。” “……” 江嘉屹极度荒唐地一扯嘴角,无声冷笑。 林夭穿好鞋子,拉门离开,重新关上门之前,她温馨提醒江嘉屹:“你晚点再下来吧,随便找个什么理由。” “或许,你换个人喜欢吧,换个好姑娘,我这样的人渣不适合你。” 她随手关上门下楼,在江嘉屹还没下来之前,她跟江意禾道别,离开了别墅。 林夭没让江家的司机送,自己慢慢走在下半山的路上。 昏黄的灯光在头顶,偶尔有车驶过,车灯晃眼。 林夭望着自己的影子,唇边烟雾袅袅升起,又被风吹散。 “还真是禽兽。” 她暗暗自嘲。 忍了这么久,怎么就……突然失控了? 林夭一晚上颠来倒去没睡着,最后躲在阳台默默抽烟看日出。 顺手拍了几张日出的照片。 有些失水准,不是她应该有的水平。 她默不作声删了个干净,又把机票改签,提前到今天晚上,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也没心情好好收拾,就一股脑全塞进去,不要的东西要么送给陈圆,要么全丢了。 晚上跟陈圆拥抱告别后,她提着箱子离开这个学校,迈向离开这个城市的机场。 原本她不打算告诉江意禾,但最后还是给她打了电话,她可以不跟任何人告别,唯独不能不跟江意禾。 机场人来人往,有兴奋的有沉默的,都是陌路人,在这时间短暂地交汇,又彻底错开。 林夭坐在椅子上等待检票,一扭头看见江意禾匆匆而来,独自一个人。 “你怎么改期改得这么匆忙,我推了好多工作才来得了。” 江意禾气喘吁吁坐在林夭旁边,缓过气来又说:“江嘉屹不来,他昨晚和今天一整天都在画室待着。” 林夭交叠了腿,轻轻晃了晃脚尖,笑道:“没事,你来了就行。” “去到好好照顾自己,受不住了就回来。”江意禾口吻淡下来,夹带了不舍。 “我本来就自己照顾自己。”林夭倦淡地笑。 江意禾偷偷抹掉眼泪,镇定道:“我回去揍江嘉屹一顿,居然不肯来送。” 她知道江嘉屹和林夭似乎因为去海市的事情吵架了,她想追问,但江嘉屹那个人要是不想开口,一百把钳子也撬不开他的嘴。 林夭漠然望着前方走动的路人,衣角交错,互不相识。 她说:“算了,没关系。” “他怎么了?”江意禾只能问林夭。 林夭抵着额角想了片刻,倦懒道:“分手了,给他介绍几个好女孩,你圈子里不是很多门当户对的吗?给他介绍几个,谈恋爱就不一样了。” 江意禾惊讶地扬起眉:“分手了?!” 难怪最近都不太对劲。 她皱眉想了想圈子里的女孩子,问林夭:“我圈子里的江嘉屹都知道,要喜欢早就喜欢了,你呢?你有没有认识的好的?” 林夭怔了一下,笑了:“我要是给他介绍女孩子,我怕他提刀从西州追到海市砍我。” 拒绝了他,还给他介绍女孩,还不如一刀捅了他,还没那么残忍。 “这么夸张?” “是夸张了点。” “为什么?” 林夭只是说:“我渣,认识的女孩子除了你之外也都挺渣的。” 两个人一起笑了,也就是开玩笑,谁也没当真,江嘉屹才十八,十八岁正意气风发的少年,哪里需要别人介绍。 他有大好的青春可以挥霍,正式步入大学就会认识许多不同类型的女孩。 总有一个他会喜欢,或许不止一个。 到时候也就……忘了她。 与旅途中短暂坐在身边的陌生人一样,陪了一段路,将来各自涌到茫茫人潮中,谁还记得谁? 检票时间到了,林夭跟江意禾深深拥抱了一会,然后挥手道别。 林夭没有回头,平静而孤单地慢慢迈入检票口。 在她没有看见的后方,远远站了一个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孤零零立在一个柱子旁。 有人拖着箱子走来,一边推他一边说:“麻烦让让……” 江嘉屹让了半米,再抬头时,林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检票通道,他忽然往前一步张了嘴,呼吸却堵在口罩中,连同声音也一并堵了。 尔后,他咬了牙缓缓退了回去。 喉结上下滚了滚,他面无表情望着检票通道。 机场好像瞬间变得死寂,吵杂的、混乱的声音似乎被风一吹,散了个彻底。 似乎人也跟着散了,偌大的、白茫茫的机场霎时间就剩下他一个。 江嘉屹低了头,掌心摊开,上面静静躺着一个黑色的发圈。 普通而廉价。 却被他连同无人知晓的心思一起珍藏了将近一年。 他回头,手边正好静悄悄立着一个垃圾桶。 一挥手,发圈被随手丢了进去,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连声音都没有。 江嘉屹冷眼俯视这个垃圾桶一会儿,尔后压了压鸭舌帽,低头离开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第18章 将遇 到达海市的第一天, 林夭很快在一个老城区租到一个地下室。 一条逼仄的泥坯楼梯往下,阴暗潮湿,偶尔下雨会漏水。 林夭不怎么计较, 这里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她去影子摄影团队报道的没几天,见到了周开祈。 他一边坐在高脚凳上, 一边跟整理器材道具的林夭讲话。 他说他要在海市定居了。 “我雇了你们团队作为我团队的长期专业摄影。” 周开祈成了她的甲方。 这个身份变化让林夭停下手,靠坐在桌沿,侧头点了支烟,呼出一口茫茫烟雾才说: “你也有病?” “我没病, 我是网红,全国这么大我可以随便去,不一定非要在西州。” 他是个温和的人, 没有丝毫作为甲方的强硬, 连乙方暗讽他有病,也斯文地笑笑。 “你不是跟江夏知在一起吗?她会让你跑到海市来定居?” “我跟她只是各取所需,我哄她开心,她给我资金支持,她现在也是团队的老板之一, 我跟她说西州生活太慢,在海市这个大都市发展会更好。” 林夭不置可否地闷笑了声。 江夏知要是知道周开祈拿着她的钱、追着别的女人跑到海市, 怕是要气死。 江意禾要是知道,应该会很开心。 “我对于江夏知,只是一个代替品而已,她也不是非我不可, 也不需要我整天粘着,我有空飞回西州跟她见面。” 周开祈无所谓地耸耸肩。 林夭捉住一个关键词,指尖顿在半空:“代替品?” 他说:“我也不清楚, 她身边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挺微妙的,我也不在意。” 她盯着他,视线从他眼角眉梢开始,最后荒诞地扯了扯嘴角。 “你也挺人渣的。” 他笑了:“那我们是同类人。” 林夭没再理他。 后来的接触里,周开祈很少打扰她,他是一个很好说话的甲方,尤其对林夭提出的建议,他总是无条件说好。 好说话的程度,让影子摄影团队的老板产生怀疑——周开祈是不是在做好事给他们送钱。 林夭干脆不提了,让自己的同事跟他交接。 这一年,林夭跟着团队,一边接商业单,一边走世界,一个背包、几台相机去了许多地方。 她很忙。 但经常会给江意禾发一些旅途的照片。 也经常提醒江意禾要是遇到林动,就装作她们闹掰了,很久没联系。 开始的时候很艰难,商业单的钱除了工资就是旅途的经费,团队还不出名,经常遇到许多脾气古怪难缠的单主,几乎无法沟通。 事前怎么问怎么给看样片,都说随便,好看就行,结果拍出来,挑三拣四。 规矩是不会重拍的,但单主投诉工商局又报警,在他们工作室大闹,无法做生意。 于是林夭带着团队来来回回跟着单主爬了五次山,在爬第六次山、拍第十次同造型的时候,她队里一个年纪最小的姑娘中暑了,单主坚持继续。 林夭擦掉额角的汗对单主笑了笑,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在单主尖酸刻薄的目光中,背着小姑娘转身下山。 单主大闹团队,不肯付尾款,也不接受退款,一定要林夭公开道歉,道歉还要置顶在微博。 林夭倒在地下室的床上,放空。 老板打电话跟她说:“林夭,要不算了?” 林夭笑了笑:“要不您辞退我吧。” “不行。” 他很爱惜林夭的才华。 林夭挂掉电话,盯着斑驳的天花板,疲惫地闭上眼。 手机响了很久,江意禾打来的。 她坐起身接通。 “怎么了?” “……” 那边是死寂的沉默。 林夭皱眉把手机拿下来再看一眼,确定是江意禾的电话。 “喂?” “嗯……林夭,你还好吗?” 江意禾的声音很苍白,字与字之间的凝滞明显。 她们不算长时间断联,偶尔也会打电话,她从不会这样说话。 林夭眯起眼:“出什么事了?” 又是一阵沉默:“没事。” “你骗我。”林夭笃定。 她们认识快十年了。 “你呢?你还好吗?”江意禾哑了声音。 “我很好。”林夭笑。 “你不也骗我?”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两边的背景都寂然无声,像茫茫无际的黑暗,把她们淹没。 林夭抱着膝盖,一边低头抵着,一边轻笑:“我真的很好,没骗你,你怎么了?你不说我就飞回西州找你了。” “你有钱吗?” 林夭心里咯噔一下:“你出什么事了?” 她不吭声。 “我明天飞回去。” “不用,你飞回来也没用,我……联合股东策反了,把我爸气进医院,去世了,夏家那个女人要告我和江嘉屹,向法院申请资金冻结……” 江意禾吞吞吐吐,明显有所保留。 林夭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和江嘉屹的处境,江元慎去世得突然,正是争家产的重要时候。 这个事情,林夭的确回去也帮不上忙。 “你要多少?” “两万吧,官司不知道打多久。” 两万,只是保证最低的生活需求而已。 林夭重重呼了口气,道:“我有,今晚我就给你转账。” 挂掉电话后,林夭对着黑暗兀自出神了一会,然后翻开网购软件,把她省吃俭用刚刚下单的最新机型的单反退掉。 打开电脑,编辑道歉微博,打字、发表、置顶。 把尾款的分成拿到之后,凑了两万块钱给江意禾。 这次之后,林夭遇到再刁难的,她也咬牙忍了下来。 大概两个月左右,江意禾告诉她官司赢了,因为江夏知的母亲意外去世,江夏知虽然在江家,但是一直没有入江家的户口。 只是江意禾的口吻听起来并没有想象中愉悦和轻松。 她很疲惫。 仿佛有许多事压在她心里,无论林夭怎么问,她也是笑着说没事。 再不知道多久之后的一个晚上,林夭接到一个很奇怪的电话。 她洗完澡回来,要是晚一步,大概也就接不到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 接通之后对方一声不吭,沉默了好久。 “喂?” 林夭一边擦头发一边随口应。 那边像一个虚无的深渊,无声无息,只偶尔低低传来细微的呼吸。 林夭拿下毛巾:“你好。” 对面依旧死寂。 林夭怀疑是推销诈骗电话,率先挂断,并没放在心里。 同样是这一天,凌晨两点的时候,林夭修完图刚刚沾上枕头,还没来得及深睡,那个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她意识不清地撑起眼皮,接起。 “喂。” 对面的呼吸重了些,隐隐约约的,林夭似乎感觉到对面的人想说些什么,但声音都被浓烈的、深沉的情绪消磨掉了。 于是剩下无尽的空白。 林夭困得不耐烦:“说话!” 这次是对面先挂了电话。 这个号码便如同众多推销诈骗号码一样,存在过,又毫不重要地消失了。 有一天,她给一个服装品牌拍摄广告图,有个高高瘦瘦的模特,稍长微卷的头发,轻轻压了眉眼,眼底沉冷地一抬眼。 原本没感觉,就是这一抬眼的瞬间。 林夭忽然发觉,这个人与他有着似有若无的相似。 她收回视线看向相机屏幕里的模特,蓦地有些意兴阑珊。 拍摄途中,林夭举着相机寥寥拍了几张,然后把相机交给同事,出去抽了好久的烟。 结束后,这个模特问她要微信。 她端详了他好一阵子,刚才的相似好像错觉一样消弭殆尽。 她拒绝了模特。 似乎是第一次这么冷漠地拒绝一个追求者。 林夭在这座城市辗转了五年,换了三次房子,从地下室一路换到高级公寓,她付了首款,背上了房贷。 五年时间,江嘉屹没找过她,她也没找过江嘉屹。 他们默契的互不相干,像从未认识过。 江意禾时不时会提起他,但似乎是千万里之遥的事情,并不真切。 逐渐的,江嘉屹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淡化,她偶尔一个晚上闭上眼睛想回想他的脸,忽然发现,她记不起来了。 他唇角似乎是紧闭的又似乎不是。 都忘了。 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 江嘉屹彻底成为了闺蜜的弟弟,仅此而已。 这五年里,林夭有许多追求者,她曾经有意与一个长相优越、品性温和的男人交往,可一旦发展到可以接吻的阶段,她就觉得没劲了。 从前是三个月,现在还没正式开始,就觉得没劲了。 林夭忽然发现,她失去了爱任何人的能力。 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让她放松,别太紧绷了。 林夭后来再也没去看过。 她觉得自己很放松。 离开西州之后,她没再被林动纠缠,听江意禾说,林动找过她,但次次无功而返,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做的也是她一直想做的事,虽然忙碌,但很享受。 她没什么紧绷的。 海市的冬天悄然无声来了。 跟西州不同的是,这里会下雪,鹅绒一样在天上飘,林夭疲倦地坐在阳台,交叠了腿,任由雪花飘到脸上。 她点了支烟,烟雾散开,和干燥的冷气弥漫在一起,她淡淡望着海市飞雪的夜景。 万家灯火都在风雪中变得模糊不清。 林夭困倦地缓缓闭上眼。 一道手机铃声惊扰了宁静,江意禾打来的。 她眼睛也不抬,就这么懒洋洋接起。 “嗯?” 一声含糊不清的闷哼声。 “林夭,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林夭淡笑道:“怎么?你要过来?你过来我随时有空。” 江意禾跟着低笑,半响才说:“不是我,是江嘉屹。” “他签约了海市的一个画廊,明天晚上飞机到你那边,今天张离才告诉我,江嘉屹签得匆忙,没来得及帮他看房子,你有没有空去接一下?” 林夭仰了仰脖子,烟雾在嘴角跳升,模糊了半抬的眉眼。 平静而随意—— “你弟弟,我肯定会去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30 19:46:15~2020-10-01 20:3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盏春光 2个;4748691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暗流 夜晚七点, 往机场的车道上堵满了车,四处鸣笛。 雪还在下,路又湿又滑。 林夭降下车窗, 手肘抵在窗口,望着雨刮器在摇摆。 “嗯, 在去的路上了,他知道我去接他吧?” 林夭淡淡问。 “我跟他说了,张离和他一起。” 江意禾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 干燥的冷空气让林夭的呼吸化作白雾,她嗯了一声, 跟着前面的车慢慢踩油门。 挂了江意禾的电话又接到老板的电话。 “请假去哪了?周开祈等着你的照片发博,挺赶的。” “机场接人,晚上回去帮你弄。” 老板无奈:“行吧。” 去到机场七点半, 时间差不多, 林夭就站在接机口等着。 人不少,林夭倚着栏杆,等了一个小时左右,没等到人。 “他长相变化大吗?” 林夭问江意禾。 江意禾马上给她发了张照片。 看得出来是最近两年拍的,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 身材清瘦颀长,他表情很淡, 嘴角似有若无的牵了牵,疏离而矜贵。 变化不大,只是褪去一身青涩后显得锋芒内敛了。 他身边好几个女同学,笑意耀眼。 林夭视线在几个女同学身上转了一圈, 最后落在他的嘴角处。 他也肯跟同学拍照了,会对着镜头客气地扬嘴角。 挺陌生的。 林夭收回目光,对江意禾说:“变化不大, 我没见到他,航班延误了?” 江意禾似乎很忙还没回,林夭翻了下微信,直接跟江嘉屹沟通。 她换过两次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好久,才找到他的微信,头像没变过的纯黑。 对话的页面一片空白,五年前到现在。 她编辑微信:“我在接机口没等到你,在哪?” 按下发送。 然后收获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还有一句:「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朋友……」 林夭盯着那个感叹号,缓缓地挑眉。 她被删好友了? 她静静站了一会,翻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他的手机号拨打过去,提示手机号码已注销。 林夭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 问江意禾要江嘉屹的手机号码,对面似乎是百忙之中抽空给她发了个号码,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号码静静躺在对话框里,看着隐约带点儿眼熟。 林夭想了一下,没想起来。 拨打过去。 嘟嘟——接通。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喂你好,你找江嘉屹的话他正在洗澡,你留个姓名,我一会让他回电话。” 林夭手放进衣兜,低了头往机场外走,淡淡道:“我叫林夭。” “林夭?你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话似乎只到一半,对面换了个人来接电话,声音平静低沉:“喂。” 耳熟又陌生。 是江嘉屹。 林夭眯了眯眼。 “喂?” 静了一阵子,对面似乎带点迟疑:“林夭?” 这个称呼让林夭拉车门的动作顿了一下,一片雪花趁机落在鼻尖,被体温化开。 他叫她林夭。 林夭蓦地升起一种直觉,他喊她前带的那点儿迟疑,是在想要不要称呼她——林小姐。 “嗯,是我。” 她慢慢拉开车门,把包丢进去,然后摔上车门,靠着。 “抱歉,航班因为工作原因提前了,时间紧急没来得及通知你。”他平静而有条不紊地说。 过分客气。 歉意也是真实的。 林夭忽然从言语之间感受到他的变化,她笑笑:“你是把我的号码也删了?” 否则下飞机到酒店的途中,总有时间打个电话。 江嘉屹顿了顿,缓缓道:“手机丢了一次,号码没有了。” 没什么情绪起伏,不过是叙述一件客观事实。 林夭几乎能隔着手机,想象到他古井无波的目光。 她缓缓呼出口燥冷的气,也没问微信的事。 大概心知肚明。 “嗯,那我可以跟你姐交代了。” “谢了。” 他疏离而礼貌。 林夭想了想,回他一句:“不用客气。” * 林夭原本以为这次见一下,大概要很久以后才会再见。 只是没想过,那个“很久以后”就是明天。 林夭当晚回家后马不停蹄给周开祈弄照片,靠一杯咖啡续命。 一边修一边发给老板过目,到最后敲定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 结束的时候老板给她发消息: “明天八点,还有急张单子,你和我妹还有几个小家伙去跟,地址已经发给她了。” 林夭抵着额头笑,打字:“杨哥,你这是不打算给我活命了?” “我也有另外一张单子,也活不了,大家顶着上吧。” 林夭无奈地应下,连忙睡了。 七点左右,她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孤魂野鬼一样换了衣服,去停车场取车。 一辆不知好歹的车堵了她的路,把她的车严丝合缝塞在车位里。 林夭等了一阵子,到底没等到人过来处理,干脆打车去了杨茜给的地址。 一个宽阔的博物馆,围了铁栏杆不让进。 “姐,这边。” 一进去,杨茜对她招手。 一个什么展览正在准备阶段,人来人往布置场地,乱了些。 林夭过去,杨茜出示工作证明一边带她往里走,一边跟她解释这次的任务: “要办画展,现在是筹备阶段,我们拍的照片是给他们宣传用的,人要拍,画也要拍……” 林夭瞥过去。 好几个人从偌大的场馆一侧走来。 “不满意吗?” 为首的那个缓步而来,路过一处挂壁的时候脚步停下,平淡吩咐:“灯不行,换暖光的。” “临时换?” “嗯。” 杨茜凑过来低声说:“走前面那个这次画展的画家,叫江嘉屹的。” 林夭自然也认出来了。 江嘉屹比从前高了不少,清冷淡漠,表情不多,让人猜不透想法。 他戴上旁边人递上来的棉绒手套,抽起一幅画放在一旁的桌上,“被划花的是这幅画?” “对……” 几人有些焦虑和紧绷,昨晚送过来才发现划花了,找不到责任者。 “撤掉。” 他下结论。 一个看着像画廊项目负责人的男人说:“少了一幅,主题不完整了。” “我不展示残次品。”江嘉屹口吻听不出动摇的意思。 “那这个……” 江嘉屹边摘手套边侧眸:“换这幅。” 一旁的张离把一幅画的防水袋拉开,小心展示了一下。 男人目露惊讶:“《烟》?你不是不肯展示吗?” 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靠在门边,望着后花园抽烟的画面,半遮半掩的侧面。 烟雾袅袅,朦胧不清。 昏黄与黑暗交织,浓烈的孤寂。 抽离又和谐。 溢出画面的故事感,画中人仿佛真实存在。 这幅画他垂涎了许久,但都知道江嘉屹这幅画很久前创作,一直不展出,见过的都深有感触,圈中有名,无奈见过的太少。 江嘉屹垂眼,晦暗不明:“无所谓了。” 负责人松了口气,这幅《烟》比被划花的那幅更符合主题。 无论如何,江嘉屹的到来救了他一命,这个项目要是被他办砸了,画廊会把他干脆利落踢走。 林夭淡淡收回目光,江嘉屹的变化很大,他的社交障碍几乎克服,尽管也并不是亲和平易近人,但待人接物从善如流,从容不迫。 她问杨茜:“主题是什么?” “主题好像叫‘情不情’。” “红楼梦的情榜?” “啊?” 杨茜不懂。 “大概意思是,以情去对待一切无情、不情的人或事。” “挺复杂的。”杨茜懵懂道。 江嘉屹缓步往另一边走,那些人跟了上去。 林夭来到那幅《烟》前,画正被负责的人小心翼翼举起,她抬起相机,拍了一张。 然后低头看。 这画面很美,但处处透着矛盾的冷漠。 “画中人大概就是那个不情的人吧?”杨茜说。 到底是搞摄影的,这点悟性还是有。 林夭凝眸望着,微微眯眼。 “我来之前做过功课,听说这画有原型。”杨茜小声道。 其实是桃色八卦新闻,当然也是这画备受关注甚至出圈的原因之一。 “谁?” 林夭问。 “好像是他之前的姐姐,叫江夏知的。” 林夭挑了下眉,“江夏知?” 说着话,没发觉场馆里人越发少了。 “你们,” 一个女人不远不近地对她们招招手,“过来一下,帮忙抬一下这些。” 杨茜环顾四周,发觉就是在叫她们,她看向林夭。 林夭静静望了女人一阵子,不像个与人为善的,她习以为常地点头,“过去看看。” 他们做拍摄的,因为本身也要搬搬抬抬一些道具,以至于让很多甲方都误以为他们是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那些是一箱箱拆下来的灯具。 数量多而重,不是随便两下的事。 林夭望着女人,两人有些对峙的意思,僵持不下。 女人拍拍她肩膀道:“也就搭把手的事,不用看我,大家都忙。” 林夭笑笑,弯腰去碰那个箱子,头发从肩膀倾泻而下,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 “林夭?” 她顿了一下,缓缓抬头。 江嘉屹站在一侧,微微侧低了头看她。 熟悉的脸跃入眼底。 她头发更长,勾勾绕绕搭在肩膀垂下,层层叠叠散开。 皮肤冷白,眉眼寡淡,对什么都没兴趣没欲.望的一双眼睛。 场馆采光很好,几缕光跳入,适时落在她脸上,把苍白到发冷的脸填上些许暖意, 他视线从她脸上掠过,一触即收。 问:“怎么在这?” 林夭懒懒笑了下:“影子的摄影师。”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问那个女人:“人呢?” 女人不自觉紧张了一下,解释:“被张总叫去开会了。” “都休息吧。” 他随口说完,对林夭客气地颔首,然后转身。 身影消失在冷冰冰的门后。 林夭双手插兜站了一阵子,被杨茜拉着去场馆内的休息室。 杨茜很兴奋,一边走一边跟她八卦: “你认识江嘉屹?” 林夭倦淡笑了笑,没吭声。 “他那是帮我们解围吗?那人真牛,我们是摄影师,她居然让我们搬东西。” “习惯了。”林夭随口答。 “姐,你还没说你是不是认识江嘉屹。” 说着,两人已经寻着标示,到了休息室的门口。 林夭随意道:“算认识,我闺蜜的弟弟,很久没见了,不熟。” “哇!” 两人一起缓缓拐入休息室。 这是一个供内部人士用的茶水间,桌椅俱全,咖啡机和各式茶和点心都备着。 江嘉屹站在热水壶前,往一次性纸杯里倒入热水,泡了杯中的红茶包,缭绕的香味散开来,拂过鼻尖。 他微垂着头,指尖挑起茶包,静静提了提茶包的绳子。 林夭脚步顿了一下,刚刚她们讲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 江嘉屹倏尔侧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静了几秒。 林夭若无其事走到全自动咖啡机前,拿了纸杯按了咖啡机的按钮。 等机器运作的时候,她转过身靠着吧台,问他:“这几年过得好吗?” 他把纸杯放在嘴边,烟雾腾起,模糊了锋利如剑刃的眉眼,淡漠道:“还行,挺顺利。” “你怎样?”他随口问。 林夭说:“我也还行。” “我记得你以前对茶很挑。” 林夭看向他手里的纸杯,还记得他以前喝的红茶,那个香味能从二楼闻到,他从不喝茶包,对茶叶泡几泡再喝也很讲究。 他说:“人会变的。” “也是。” 然后是相顾无言。 滴的一声,机器提醒她咖啡好了。 林夭转回身,握着滚烫的纸杯,找了下糖和奶球,她撕开包装把奶和糖倒入,用搅拌棒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咖啡。 “我哥这么辛苦你,我回去叫她给你加工资才行。”杨茜拿起糕点咬了一口。 “可以,我不介意。”林夭要笑不笑。 两个人也没重新转回去,就这样面向吧台,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一阵子话。 啪的一声,像纸杯丢进垃圾桶的动静,林夭回头,看见他沉冷疏离的背影,悄无声息离开了休息室。 杨茜像是才敢说话似的喘了口气:“他刚刚盯了你好久。” 林夭抬眼:“嗯?” “他,刚刚看着你的背影好久,不是正常的时长,我肯定。” 杨茜就差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林夭不太在意地半牵起嘴角,倦淡地笑了声:“应该看错了,说不定在走神而已。” 杨茜哑口无言。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她也试过走神放空的时候被人误会盯着人看。 可那个眼神不像走神啊。 挺复杂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明天要上夹子,今天提前更新 明天夹子当天推迟到晚十一点更,么么。 预收点专栏——《狂风中热吻》 1、分手五年后,桑禾重遇前男友。 街头、昏黑、路灯,他搂着现女友,从她眼前走过。 现女友:“又是哪个前女友?” 他温和笑道:“不相干的。” 桑禾垂眼离去,黯然落寞。 一次聚会,桑禾携男友出席,气质清冽,眼角眉梢晃人,而男友眉眼几分像他。 谢也的好友挑眉:“看来你当年跟她分手,她伤得很深,走不出来,找的男朋友个个像你。” 谢也半牵唇角,毫无所谓。 好友:“不复合?” 一袭长裙扬起一角,晃进谢也的眼,他倦淡掀起眼皮: “不吃回头草。” 后来各自分手,夜色撩人,一触即着。 谢也把桑禾抵到梳妆台上吻,从她身后掉下一张照片。 男人温柔,女人青涩清纯。 眉眼也几分像他。 “这谁?” 她淡淡道:“初恋。” 谢也:“……?” 当晚拂袖而去,摔门力度极大。 2、谢也有许多女人,唯独一道摇曳身影时时冒进他脑海。 几经辗转,他到底栽回到她身上,开口求复合。 桑禾淡笑:“好。” 她说:“他们都不如你。” 谢也很受用,呼出的烟雾跳升:“怎么?” 她说:“只有你最像他。” “……” 他咬牙切齿把她按倒,忍无可忍:“桑禾,你还有人性吗!?” #我以为别人都是我替身,谁知道我也是替身之一# #破镜难难难难圆,渣男遇渣女# #虐男# 第20章 拉扯 林夭举着好几斤重的单反, 跟杨茜和几个同事在场馆到处跑。 拍完外景拍内景,一幅画拍几百张,还得拍宣传视频。 一天下来累得手臂抬不起来。 摄影是个体力活。 这次的项目投资不小, 这个博物馆的场子又贵又难租,各方严阵以待。 灯光指导和场地布置设计者经常吵起来, 一天大大小小开三四个会,就争其中一幅画该挂左边还是右边。 最后把问题送到江嘉屹面前敲定。 他从中取舍,倒是谁也没有异议。 只是连带了林夭的团队跟着遭殃,拍好的宣传视频又得推倒重来。 跟着开了几次会, 杨茜忍不住小声纳闷:“江嘉屹看着年纪也不大啊,怎么跟定海神针似的,都听他的。” 吵得再凶, 气氛再紧绷。 他一句话似乎有抚平所有皱褶的能力。 林夭看一眼不远处的江嘉屹, 他闲散靠坐在椅子上,指尖捻起平面设计图,眼底漆黑,无声审视。 很专注。 只沉浸在他的世界里。 当初的少年褪去所有青涩和透彻,变得成熟莫测, 让人看不透了。 林夭淡淡道:“他小时候就挺厉害了。” 杨茜说:“也是。” 打仗似的一天结束,项目总监张总请大家吃饭。 这样的商业饭局没办法推, 林夭只好带了团队一起过去。 包厢,五六张大圆桌,林夭团队自己一张桌子。 落座的时候,林夭瞥见江嘉屹就坐在邻桌, 一抬头能看见的角度。 他脱剩一件白衬衣,疏懒靠着,唇角一线客气的弧度。 局外人似的。 开席还没有十分钟, 四处腾起烟雾,一桌桌人在缝隙中来来往往,一边大声说笑,一边吞云吐雾。 二手烟使空气骤然浑浊沉闷。 林夭这边不少人来敬酒,都被她婉拒了,幸而他们只是摄影团队,不被列入必须拉关系的范围,被轻易放过。 她无意中看见有人向江嘉屹敬酒,好话说尽了,江嘉屹只是笑了声,侧头低声说了什么,被嗡嗡吵杂的音浪盖过去。 没喝。 那人倒不勉强,就是又掏了烟盒递给江嘉屹。 林夭一边抿汽水,一边望过去。 他定定看了两眼,干净的指尖探过去,抽出一根放嘴角,那人纯熟地替他点烟,他侧了下头,点着,一点猩红亮起。 呼出的烟雾散在浑浊的空气中,更显得他眉眼淡漠。 林夭目光隐晦地跳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从袅袅烟雾中望过来,林夭放下玻璃杯,收回视线。 没多久,江嘉屹起身离席,出了包厢,张离喝了不少,也浮着脚步跟了出去。 杨茜说她胃疼,想先走。 她年纪最小,刚刚大学毕业两年,身体一直不好,上次就在山上中暑被林夭背下山。 林夭便让她先回去了,没什么人注意到。 林夭去送她打车,回来的途中顺便去洗手间,途径偏厅的一个休息区。 还没走近,林夭听见张离含含糊糊的声音—— “我说你怎么这么抗拒喝酒?我记得你很久以前也喝过红酒啊,好像你没成年那阵子,还偶尔喝你姐的酒。” 有些醉了,音调歪歪扭扭。 江嘉屹淡淡说:“不喜欢。” 张离霎时笑了:“你也不喜欢抽烟,应酬还不是会抽一两根?怎么了?突然就滴酒不沾了?” “要开车。” 他声音倦淡,似乎提不起兴致。 林夭拐弯,便看见他们坐在沙发,江嘉屹指尖还夹着那支烟,就垂在大腿上,任由它烧出截截烟灰。 他带点儿疲倦地半阖眼皮,不咸不淡。 张离歪坐在他旁边,有些大舌头:“你少糊弄我,酒席里哪个不开车?不都找代驾?我给你挡酒都喝多少了我。” 林夭正常步速晃过,当作没看见。 进去洗手间所在的走廊时,感觉到江嘉屹忽而抬了下眼,视线含糊扫来,捉住了什么,又没捉住。 她裙角一扬,身影没入折角中。 隐约听见张离问:“是不是林夭?你之前那个姐?” 江嘉屹冷淡反问:“什么姐?” * 一路闹到凌晨两点,店家反复提醒要关门了,一个个才脚步漂浮地起身。 一个比一个酒气冲天。 林夭团队里的几个同事刚好凑到一块打车离开,她打招呼告别的时候没反应过来,直到跟着一群人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才想起她的车今早被别人的车堵了,没开出来。 电梯里燥闷,酒气从人身上散出,让人不适。 林夭疲倦地闭上眼,电梯叮的一声响起,提醒乘客已经到了负一层。 她睁眼,忽然触到电梯反光的墙面一道视线。 四目相对了一瞬,仿佛错觉或者巧合,对面若无其事挪开。 林夭扭头,看到江嘉屹面无表情低头看手机,似乎对外界一无所知。 没来得及细看,已经赶着出电梯。 一群人凑在一块找代驾,张总监说:“谁没车走,可以过来我这搭一下,自己没车的找人载,都是同事,别害臊。” “你开车来了吗?” 有个之前跟林夭敬过酒的什么总问她,过分殷切。 林夭双手插在衣兜,淡漠笑笑:“没,我打车就好。”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打车不安全。” “习惯了。” “坐我的车吧,不是嫌弃我吧?” 言语间抬了高度,让人不接受便下不来台。 林夭静静站了一阵子,扬起嘴角:“怎么会,您老婆孩子还等着,我住挺远的,不耽误您了。” 那什么总深深看她一眼,笑着转身走了。 一群人也散了个大概。 江嘉屹没动,靠在车门,明目张胆望向她。 整个停车场静悄悄,空旷而寒冷,他显得平静,仅存在表面的。 底下似乎又有什么胶着了,在无端拉扯。 林夭总觉得他在等她开口,说一句什么话。 可她没开口。 他低下头,摆弄了一下车钥匙。 清脆的声音在他指缝中跳,有一下没一下,隐约在催促。 冷气卷席,林夭指尖在衣兜中收紧,兜中的手机震了震,她拿出来。 杨哥问她:「散了吗?」 她回复:「刚散」 「喝酒了吗?能不能开车?」 「没开车出来,放心,你妹妹我两个小时前送她上车走了,她回到家跟我报了平安。」 「你别打车了,这么晚不安全,有同事在你那个酒店附近,我让人接你。」 「难得老板有良心。」 「少贫。」 林夭轻轻勾了嘴角。 “怎么还不走?我头晕啊哥。”张离从副驾驶探出半个身子,睡眼朦胧地看向江嘉屹。 江嘉屹敛回视线,极度冷漠地应了一声:“嗯。” 似有若无的对峙无声断开。 他面无表情从车头绕回驾驶座,开门进入。 林夭走到靠近出口的位置,也没太外面,海市跟西州冬天不一样,晚上不能随便造。 她立在一侧,默默等。 车引擎的声音响起,破开了深夜的静默。 很久,引擎的声音一直没消失,就在林夭斜对面的位置,她没张望,一直等到接她的那个同事到来。 同事的车从另一个入口进来,在停车场绕了一周,才在这边找到林夭。 看见周开祈推门下车,林夭扬起眉:“怎么是你?” “我刚好在附近,你老板让我过来。” 林夭想了想,忍不住呵了一声:“你靠着金钱关系,跟杨哥处成了朋友?” “也没什么不好。”他笑笑拉开副驾驶的门。 林夭坐进去,拉了安全带,“让你一甲方爸爸,来接我一个乙方小员工,杨哥也真是做得出来,资本家的面孔啊,都压榨到甲方身上了。” “我不是一个计较的甲方。”他关上车门。 林夭看他一眼。 是一个冤大头一般的甲方。 她是真的第一次看见有人做冤大头能做得这么甘之如饴。 “江夏知今天来海市了,她联系我,想住在我家。” 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视线隐晦打量林夭的目光。 “嗯。”林夭疲倦窝在椅子里。 “我和她都分手这么久了,她还来找我。”他缓缓道。 林夭面对无法避免接触的周开祈,一直很避讳跟他聊感情问题,便装作翻相机里今天拍的照片,没听见。 他便没了声音。 这时候一辆车疾驰驶过,呼啸一声,驶向出口,一头扎入夜色之中。 林夭视线抬了抬,是江嘉屹的车。 “我进来的时候,那车启动好久了,就这么一直停着,现在才开出去。”周开祈状似随口一说。 林夭继续翻照片:“是吗?” “我刚刚有注意那车的车主,总觉得有点眼熟。”他说话总带点儿意味深长。 林夭没理他。 他便一边缓缓踩油门,一边斜眼去看林夭,发觉她好似望着一张照片许久了,就这么耷拉眼皮静静睨着。 周开祈最喜欢林夭的侧脸,眉眼鼻尖的弧度,肤色的透白让她清冷得几乎不近人情。 触之不及的高岭,远远望着,便惊心动魄。 他视线悄悄顺着一缕散下的头发而落,碰到相机屏幕上的照片。 里面像是一幅画,他隔了有些远,就这么瞟了一眼,望见一个似是而非的轮廓。 他随便找个话题似的说:“那画里的人,总觉得有你的影子。” 林夭若无其事摁下开关键,屏幕彻底黑掉,拦下周开祈探究的视线。 她睨着黑掉的屏幕,口吻平静无波:“是我。” “嗯?”周开祈惊讶。 林夭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 是不是她,她一眼看得出来。 而画这幅画的主人,早已不把这画藏起来。 还记得他取出这幅画时,随口的那一句“无所谓”。 他放下了,忘掉了。 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灌营养液的大宝贝们!么么哒!感谢在2020-10-02 04:39:56~2020-10-03 23:0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恒定天下、一盏春光 7个;Carriss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盏春光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深夜 一辆车在夜色中疾驰而过, 奔离了地下停车场后逐渐慢下来。 凌晨的时间,路上空旷无人。 江嘉屹单手搭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在宽阔大路上徐徐前行。 “快点吧,我难受, 想吐。” 张离难受得开窗,冷风灌进,空气干燥冷冽。 “嗯。” 江嘉屹一边转方向盘,一边淡淡应声。 没多久, 车子在酒店门口慢慢降速。 酒店门口的路边站了个女人,大冷的冬天,半倚在行李箱上, 石雕一般毫无动静。 四下无人, 她似乎一直存在着。 江嘉屹望了一眼,忽然油门踩到了底,唰的一下经过酒店。 “去哪!?” 张离惊讶,一扭头瞥见江嘉屹冷漠的侧脸。 像这晚的气温,干冽冷燥。 “带身份证了吗?” “在酒店里呢。” 车子无奈地掉头, 再一次经过酒店,往城市的另一处驶去。 “去哪啊?”张离醉意醒了大半。 “回画廊。” “画廊?为什么?” 江嘉屹没回答他。 张离看着这人, 放弃了追问。 算了,问了也白问。 他忽然想起二叔的话,当年他会出现在江嘉屹的世界,完全是因为二叔说, 有个人需要你救他,需要你拉他一把。 那人叫江嘉屹,生病了。 他当年不懂事, 是个爹妈头疼的二世祖,也被二叔煽动得摩拳擦掌地要去拯救这个人,跟他做朋友。 后来才发现,谁能拯救这家伙啊。 张离靠着车门埋怨:“就算你工作狂,能不能体谅一下我。” 江嘉屹好心道:“车窗升回去吧,小心感冒。” 张离:“……” * 林夭回到家门前,钥匙转动,拉门。 啪,一堆宣传单张从防盗门的门缝中摔到地上。 原本宣传单挡着的地方有点什么东西,看不清楚,林夭打开手机电筒,照过去,一个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又在中间打叉。 走廊一片死寂般的静悄悄,林夭定定看了一阵子,捡完地上乱七八糟的宣传单,然后回去拿了酒精把马克笔的痕迹擦干净。 一整晚都睡不安稳,有什么声音便神经衰弱地惊醒。 一个人,这个家空旷而死寂,毫无生气。 勉勉强强睡到七点半才起床上班,这次开了车到博物馆。 忙忙碌碌到中午,才有空去博物馆旁边一个类似饭堂的餐厅吃顿饭。 她刚拿着托盘走过去,看见杨茜对她招手,旁边坐着张总和宣传总监李总,江嘉屹也在。 都看见她了。 便走过去坐下。 江嘉屹正好坐在她对面,吃得无声而缓慢,看见她,便客气地颔首。 林夭也对他笑笑。 她还记得,江嘉屹以前不吃外面的东西。 “林摄影师。” 林夭看过去,是宣传总监李总。 “宣传的样片我看过了,很不错,你年纪看着不大,开始杨塑让你负责这项目,我还有点不满,想着那小子怎么随便找个小年轻糊弄人呢。” 李总说着大笑,“没想到真不错,杨塑眼光还是毒的。” 林夭笑道:“都是团队合力的作品,我一个人做不出来。” “主要是你,连我们的艺术家看了你的样片都夸你了。”李总一边说着,一边拍了下江嘉屹的肩膀。 林夭看过去,他似乎随便吃了两口就没继续吃,闲散坐着,闻言平静地笑笑,没否认。 她倒是没想到江嘉屹会夸她。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江嘉屹说:“做得不错。” 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实意。 不过都不妨碍林夭道谢。 李总又说:“不过视频后半截方案改了,打算让你重新剪辑一下,时间比较赶,今晚行不?” 原本是不行的,时间太赶,但李总把人夸到天上了,不行也得硬着头皮上。 林夭只好点头。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合作方,没男朋友吧?” 林夭说:“还没。” “给你介绍个?”李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又看向江嘉屹,“我们部门好几个未婚没女友的有为青年,你也认识,你看怎么样?” 一顿饭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林夭这样的事情遇到不少,私底下随便找什么借口拒绝,但现在不能拂了李总面子,便笑而不语地喝汤。 江嘉屹手里握了手机,正垂眼看着,拇指在屏幕上快速打字,似乎才听见李总说了什么,一边忙打字一边抬头。 目光淡淡。 他视线若无其事扫过林夭的脸,不太在意道: “还不错,你看着介绍就行,别介绍太差。” “肯定不会,文钧就不错,你看?” 江嘉屹似乎是认真回想了一下,平淡而半开玩笑道:“你这媒人看着不太靠谱。” “文钧不好吗?”李总虽然这样问,但也没了那意思。 江嘉屹但笑不语,似乎也没多在意。 林夭转动手里的勺子,抬眼时,他重新低眼看向手机,对外界爱答不理的,刚刚的几句对话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他看了一阵子,忽然起身拿起他自己的托盘,对他们打招呼:“我吃好先回去看看场地布置,你们慢慢吃。” “行。” “你也别着急工作了。” “我说艺术家是都不吃饭的吗?每次跟你吃饭就没见你吃多少。” “……” 各自打完招呼寒暄完,江嘉屹缓步离开餐厅,背影在杂乱的人流中穿梭,不疾不徐。 杨茜凑到林夭耳边,小声说:“姐?你们真认识么?怎么看着刚认识似的。” 林夭倦淡地笑了声:“都五年时间了,你现在重新见到你中学同学,会很熟络?” “倒也是。” 杨茜也不知道林夭和江嘉屹到底是哪个程度的关系。 时间太久了,生疏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就是感觉说不出来的奇怪。”杨茜暗自嘀咕。 林夭给她夹了鸡肉,笑:“多吃点饭,别八卦了。” “我哪八卦了……他是很奇怪啊,你不是说他这两天才来的海市吗?他能这么快记住这么多工作人员?说不定他连文钧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我这两天给全部工作人员拍单人照,也没记住他们谁长什么样。” 林夭垂眼,没再理她。 晚上带着团队又忙了一轮,八点左右大家都下班回家,林夭想了想,没一起下班。 那个视频后半段要重新剪,今晚就要,时间太赶,她打算留在博物馆里剪完再走,不浪费路上的时间。 现在下班高峰期,马路堵得不行,开车回去得一个多小时。 李总知道她这么拼,特意给她留了个房间让她安心工作,场地租了三个月,这一层暂时都是他们的,可以随便用。 林夭便窝在房间里,一晚上对着电脑剪视频,眼睛就没离开过电脑屏幕,也丝毫没留意到时间的流逝。 一直到视频剪完,她发到李总邮箱之后,才疲惫地合上电脑。 已经是晚上十二点。 她闭上眼靠着椅背休息了一阵,才死灰复燃一般起身,揉着肩膀出了房间。 一些灯还亮着,但总体昏昏暗暗。 工作人员走了大部分,只剩下门口看守的安保人员。 整个博物馆变得寂静空旷。 林夭靠着记忆寻到休息间,灯已经关了,漆黑一片。 玻璃门自动打开,无声无息。 她一眼看见圆桌上趴了道身影,了无气息,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几乎融在黑暗里。 林夭脚步顿了一下,没第一时间进去。 是江嘉屹。 他一只手搭在桌上,脑袋枕着手臂,外套都脱掉随便丢在椅背上挂着。 脊背对着门口,冷清安静。 林夭口渴,迟疑了一会,还是悄悄进去了,没打算惊动他。 脚步声沉闷,他泛白的指尖似乎神经质地跳了一下。 林夭下意识看他一眼,看见他苍白的脸,还有满额头、鼻尖渗出的冷汗,唇角紧绷泛白。 走近了才听见他呼吸粗重。 整个人不太好的样子。 林夭皱眉,看见他另一只手搭在胃的位置。 马上猜到他怎么回事。 林夭倒了杯水,靠在吧台上一边喝一边垂眼看他。 她翻出手机找江意禾。 「江嘉屹有胃病吗?」 江意禾应该没在忙,有空回复她:「啊?有,好几年了,他怎么了?胃病发作了?」 「嗯,怎么得的?」 对面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发来:「陈管家四年前去世了。」 林夭盯着这几个字,张了张嘴,又被浓郁的黑暗堵了回去。 陈管家在江嘉屹才五六岁的时候,就照顾他了。 印象中,江嘉屹的母亲也是那阵子去世的。 「怎么回事?」 江意禾说:「自杀。」 林夭皱眉,心里挺多疑问,但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他没事吧?」江意禾问。 「应该没事。」 其实看着不太好,但没必要让江意禾担心。 「帮我看一下他吧,他在海市那边,我只放心你,张离那人自己也没多靠谱。」 「行。」 林夭缓缓呼了口气,把手机放回衣兜里,重新倒了杯温水,坐在圆桌的另一张椅子。 “江嘉屹?” 她淡淡喊了一声。 他听见了,手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有些疲惫,但精神还算不错。 看见是她,江嘉屹眉头缓缓皱起。 林夭想了想,把纸杯挪过去,道:“喝点水吧。” 纸杯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 就这么轻轻碰了一下,他整个人猛地坐起,很突然地往后退了一下,凳子不太稳,险些往后跌。 动作激烈迅速,像遇到什么突发的危险,在本能地闪躲。 他半响才坐稳了,眼底阴沉地盯着她,眼睑的位置猩红了一圈,低低喘了气。 林夭怔住,看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下意识握了握水杯。 似乎不至于烫到他。 温水而已。 他才反应过来似的看她,大概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慢慢平静下来。 良久,他说不上镇定地起身拽走椅背上的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抱歉,我有点累,别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抱歉嘤~ 第22章 香味 印象中, 江嘉屹这样的反应不是第一次。 小时候,林夭第一次见他就这样,陈管家说这叫应激反应, 很抗拒别人的接触。 但那是他小学时候的事情,后来, 对她就没有了。 有次,林夭一边在江家的泳池游泳,江意禾就坐在泳池边,晃着脚尖看她游。 她想起江嘉屹的事情, 问江意禾。 江意禾闲散而坐,漫不经心跟她讲起江家的故事: “我父亲跟我母亲是商业联姻,很老土是不是?我也觉得, 父母辈的故事太无趣了, 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要不是你问,我都懒得说。” “我挺有兴趣的。” 林夭游到她身边,手臂趴上去。 “就是有点不一样的就是, 我母亲很爱我父亲,爱到有些疯癫, 起初也还好,江总不爱她也没什么,成年人的婚姻也就凑合着过,倒也相敬如宾。” “就是后来, 江总大概是寂寞,又或许是事业太成功,饱暖思淫/欲, 他人到中年才来找真爱。” 江意禾无趣地撇撇嘴: “其实很多人都这样,商业联姻嘛,低调点还是能过日子的,他偏不,都在外面有第二个家了,我母亲知道之后接受不了,找私家侦探查他,大闹。” “然后不知道怎么了,我那时候也还小,九岁,印象中就是江总开始打我母亲了,一开始是失手,后来是偶尔,再最后就是经常。” “母亲一闹就打,被打就继续闹,没完没了。” 林夭张了张嘴,似乎能想象到那个场面。 江意禾:“我说,妈离婚吧?她说不行啊,不能的,倒也没说不想,大概她也腻烦了,再后来一个晚上吧,她就从二楼摔下来去世了,江嘉屹看着呢,亲眼看着的,陈管家捂着他嘴,我后来一直问陈管家,怎么不捂眼,陈管家也内疚,一直后悔没捂眼。” “然后就那样了,我总觉得我母亲不像自杀啊,她很爱我和江嘉屹的,舍不得,但没有证据,我觉得江嘉屹看见了,但他都那样了,问不出口,他也什么都不说。” “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小三成功上位,那江总也长期住在那边不过来了,陈管家照顾我们两个,基本是她把我们拉扯大的,为了我们她甚至没结婚。” 故事听完后,林夭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江意禾倒是不在意:“他不过来更好,他一过来我就不自在,这样挺好的,对我对江嘉屹都好。” 没有江元慎,其实江家两姐弟也过得不错,起码在林夭在江家住的这段时间里,很开心。 江嘉屹在这段时间,每天就是在江家画画、学习还有坐在门口的大榕树下,等林夭江意禾放学。 不管炙热的夏天,还是冷入骨的冬天,或下雨天,他都在门口等着,陈管家在他身边陪他。 等到了他也不会表现得多高兴。 只会默默跟在她们旁边,听她们讲学校里的事。 在江意禾和林夭大学录取通知书寄过来的当晚,江意禾喝得烂醉,一手揽着林夭一手揽江嘉屹,在说醉话。 夏天蝉叫乱了一室,温度虽醉意缓缓升腾。 她说:“我保证,江嘉屹人生里最重要的三个女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林夭,一个就是陈管家。” 那会儿才十五岁的江嘉屹被她勾着肩膀,挣了两下没挣开,只能满脸不耐烦地觑她,倒也没否认这句话。 他不太耐烦,也有些别扭,就好像叛逆期的孩子不屑于跟父母讲我爱你。 陈管家把喝醉的江意禾送回房间,林夭望见他被江意禾拽皱的衣服忍不住笑,被他不满地斜了一眼。 “我重要吗?” 林夭存心逗弄小孩子,把他拽过来揉他的头发。 他脸色更难看,可没拒绝,沉沉地斜开视线,懒得理她。 “嗯?小孩?” 林夭不死心。 他敷衍了事一样说:“重要,都重要。” “多重要?”林夭恶劣地追问。 江嘉屹一副“别得寸进尺”的神情,最后还是无可奈何说:“挺重要的。” 林夭放过他的头发,还顺手捋平整了,道:“你对我们也挺重要的。” 他看她好一阵子,似乎想从她眼底判断这句话的真伪,转身时才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那晚夏意袭人,凉爽的晚风吹了整晚。 时间一晃,回想起这些片段,居然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 时间给回忆刷上一层泛黄,越品味越发察觉原来她的青春都在江家姐弟那里。 林夭坐在浓郁的黑暗里,沉默地点了支烟,火光晃过,剩下一点猩红在嘴角。 她静静坐了一阵子,烟雾缭绕,瞥一眼门外。 自动玻璃门关上,像从没有人来过,很安静。 无端地笑笑,她仰头把倒的温水喝尽,再把烟摁灭在杯中,丢入垃圾桶,离开休息间。 回到那个房间把电脑收拾好,提着包离开博物馆,走到电梯口,迎面见到一道身影,插着兜,不咸不淡斜眼望着电梯楼层数。 夜里的灯光洒下,冷冷清清一路落在他身上,越发晃得他皮肤冷白。 他沉默的时候,几乎能与夜色融为一体,偶尔一动,便像从画面里走出,活过来了。 江嘉屹注意到动静,回了下头,看见是她便颔首示意。 已经变得平静。 刚才激烈的反应似乎从未发生过。 “没事吧?” 林夭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 “没事了,谢谢关心,”他应了一声,反过来寒暄,“这么晚?” “给李总剪后半段的宣传视频,刚刚剪完给他发过去了。” 说完,电梯正好到这一层,在两人面前徐徐打开,他站着没动,林夭便先进去,他随后进来。 卷进来一阵冷风,夹着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薄荷香。 不算陌生的味道。 她以前用的沐浴露就这个味儿,乍然闻到,有些怔然。 “几层?” “负一。” 封闭的空间里,隐隐的下坠感,之后是无尽的、巨大的沉默。 林夭想不到应该说些什么,也就没开口。 他大概也是这个想法,于是谁也没说话。 许久,大概是这样的气氛太压抑,林夭问他:“前几年,你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本想直接问陈管家的事情,但思来想去,似乎又太直接,便换了个婉转的说辞。 他一袭黑衣,轻轻一侧头,眉眼轮廓清隽而沉默。 他口吻含糊地反问:“怎么了?” 怎么了? 像在问,怎么突然想起问他的事? 很稀奇似的。 林夭后面的问题被这三个字堵了回去,对他扯了扯嘴角:“没事。” 叮,电梯到达负一层,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是停车场。 他一边缓步往前一边随口道:“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 的的确确是一个甲方会对乙方说的话,正儿八经的官腔,不含任何情绪。 林夭说:“嗯,你也是。” 两人从电梯口分别,林夭找自己的车,隐约听见引擎声传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江嘉屹的车从入口驶进来,降下车窗,露出张离的脸。 车子停在江嘉屹面前。 “我找了大半个海市才给你找到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的药店,药给你,不是让你在休息间等我吗?怎么自己下来了?” 一个小药瓶抛出来,被另一只手接住。 “上面闷。” 江嘉屹随口扯了个理由。 “嗯?”张离发现了林夭,“林摄影师,这么晚?” “对,还有点事没做完。”林夭也跟他打招呼。 说着,江嘉屹已经绕过车头,坐到副驾驶,消失在她视线里。 “先走一步了,再见。”张离跟她告别。 “再见。” 引擎声逐渐飘远,林夭收回视线,拉门上车。 * 张离慢慢踩油门,望着不远处的马路,问:“去哪?” “画廊。” “你为什么有酒店不回,非要睡画廊?” 江嘉屹靠在椅背中,半阖眼皮,想起酒店路边的那道身影,没说话。 张离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我昨晚记得林夭没开车来啊,原来她有车。” “嗯。”江嘉屹兴致不大地应了声。 “昨晚那个场设王总不是还要载人家来着?我说那个王总真是个老色狼,都有室有家了,还勾搭人林夭,我喝醉了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还真不要脸啊。” 张离啧了一声,蛮不屑的。 可没有得到江嘉屹的回应,他一边开车一边侧了脸,抽空看向江嘉屹。 见江嘉屹闭着眼睛,眉头紧皱。 “你怎么了?胃还痛?” “没事。” “话说,你怎么跟林夭一起下来?路上碰到的?你以前不是为了林夭都打算来海市上大学么?怎么现在两个人怪生分的。” 张离说个没完,“林夭”两个字就在狭窄的车厢里四处飘,驱不散似的。 江嘉屹面无表情撑起眼皮,探手去按了个按键,缓缓的音乐声在车厢响起。 “怎么突然听歌了?” 嘟囔一句,张离又问,“你跟林夭怎么了?” 江嘉屹睨向他,眼底是触不到尽头的冷漠:“换个话题,别提她了。” 张离顿了一下,皱眉看他一眼,忽而确认:“你生气了?生谁气?林夭的?” 他重新闭上眼,无可奈何: “没有。” “那你这么不想听她的事?” 江嘉屹寡淡反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离暗想—— 说没有谁信啊,这么几年了,一提林夭就不耐烦,现在见到人,他看上去挺正常的,还特有礼貌,温和又有分寸,便以为好了,谁知道更不耐烦。 第23章 长情 林夭回家后在网上搜了一下江/氏集团四年前的新闻。 大概是被清理得差不多, 网络上只有讲述江元慎病亡,和江太太意外坠海的新闻。 而且大多语焉不详。 林夭翻了十几页,最终放弃。 晚上十点左右。 手机刚好响起, 杨茜打来的,说她哥在酒吧喝醉了, 她一个人没办法抬他回去,让林夭过去帮个忙。 林夭便重新穿上外套,开车去了酒吧。 夜晚正热闹,酒吧灯光轰轰烈烈地晃动, 晃得人心驰摇曳,随便一扫好像满世界都是俊男美女。 杨塑倒在吧台上,醉晕过去了。 杨茜就坐在旁边, 百无聊赖地踩着高脚凳, 看见林夭才打起精神来晃晃手:“姐,这边!” 林夭捏着杨塑的脸抬了抬,真醉得无知无觉。 她老板今年也就三十岁左右,是那种一看就很有故事的长相,蛮硬朗的, 倒也帅气得别有特点。 “怎么回事?为情还是为钱?”林夭也坐上高脚凳,不着急走。 杨茜撇撇嘴, 蛮无奈的: “肯定为情啊,他又不缺钱,这几天好像重新遇到他前女友了。” 林夭觉得有些好笑,倒不是幸灾乐祸, 就是觉得杨塑这样好像十八号台风也吹不动的人,也能为情所困就很稀奇。 “你别笑,他平时压榨我, 我挺不爽他的,但是他前女友的事倒真的挺惨的。” 杨茜闷闷说:“你大概不清楚,影子摄影工作室的前身是什么。” “原本没有什么工作室,就是他和另外一对兄妹一起的摄影团队,大学那会存着钱走南闯北的,感情特别好。” “妹妹比他小五六岁呢,三人的小团体还一起得过奖,照片还倒扣在他床头,没毕业就说着要一起开工作室的。” “后来是怎么解散的,就是因为他没忍住跟妹妹在一起了,本来是挺好的,我家不缺钱的,但那妹妹家里挺穷,两个人在一起,我哥看个电影要花一百多,他那时候不知道,妹妹都是天天吃白粥省钱去和他约会的。” 杨茜说着,挑挑眉叹气: “妹妹一直没什么安全感,后来有一次,我哥带妹妹去吃了那种一千块一个人的自助餐,回去之后妹妹就跟他分手了,挺莫名其妙的吧,但我哥后来才知道,妹妹觉得跟他一起约会太累了,还不起,他们出去一顿饭钱,要她拼命打一个月的兼职。” “团队也就自然而然散了,妹妹分手直接退出,妹妹的亲哥知道后,也没办法留在团队里,跟着退出了,我哥多怀念那时候的三人团,看见照片都受不了,但是又舍不得扔掉,就把照片倒扣在床头。” 林夭没想到自己老板还有这么一段往事,看了他好一阵,道: “他要真的珍惜这个团体,那时候再忍不住,也不该碰妹妹。” “我觉得我哥肯定后悔了,他心情应该很复杂,跟妹妹谈恋爱的时候,大概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杨茜无奈。 林夭说:“兔子本来就不该吃窝边草。” 杨茜觉得林夭这话别有深意,好奇道:“姐,你听着好有经验。” 林夭笑道:“我再怎么也比你大几岁,恋爱谈过不少。” “那你最近怎么不谈呢?” 林夭平静地说:“恋爱谈多了就觉得没意思了,现实又不是电视剧小说,自然来来去去都是那一套,跟不同的人重新走一遍流程,活动范围也就这么大,说不定跟前任去过的地方也跟现任重新去一遍。” 这思想太悲观了。 杨茜暗暗咂舌。 两个人合力把杨塑抬到车后座,林夭坐在驾驶座,从后视镜看杨塑,醉得一塌糊涂,睡梦中还皱着眉。 这潦倒样儿,还真挺惨的。 林夭手肘撑在车窗边沿,凝眼望去,世界被雪花点缀了一片白,她缓缓呼出口冷气。 差一点儿,她就成了另一个杨塑。 * 手机铃声响起,江嘉屹抬了抬眼皮。 他躺在画廊临时休息间的床上,没什么睡意地重新阖上眼,当没听见。 铃声不依不挠地响了许久,催命符一样追赶着追赶着,永不停歇。 良久,江嘉屹疏懒地半撑起身,头发半湿不干地搭在额前,枕头湿了大片。 他面无表情扫一眼手机屏幕,陌生号码。 接起。 “你去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里面一道女声劈头盖脸砸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嗯。”他声音暗哑。 “你什么态度?”对面咬牙切齿,“是你偷走了我的人生,我会这样都是因为你!” 江嘉屹疲惫地仰了仰脖子,半耷拉眼皮:“说完了吗?” “你不想记得的事情我都会一辈子提醒你,你明白吗?”女人声音阴沉,恨不得把江嘉屹一同拽进地狱。 江嘉屹没说话。 “你身上背着两条人命,我妈,和你那个什么管家,都是因为你死的,你要永远记住!”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手机,挂断了通话。 咚咚两声,有人敲响了休息间的门。 江嘉屹丢开手机:“进来。” 张离推门而入,也不踏进去,就吊儿郎当靠在门槛,一根食指勾着什么东西,一脸戏谑道: “看看在你外套衣兜里掉出来了什么?” 张离故作夸张:“居然是个发绳!哪个女的?” 黑色的发绳有些旧了,但很干净,不知道被洗过多少次,带点儿泛白。 此刻正在张离的食指上转着圈。 江嘉屹望了一眼,目光无声无息沉下去,道:“我的。” “你的?你还用发绳?”张离不相信。 “头发长,随便绑绑。”江嘉屹朝他伸出手,示意他还回来。 张离看看他微湿的头发,他额前的头发一直挺长,可能画画的时候会绑起来? 倒也没怀疑。 过去把发绳还给他。 “怎么对个发绳还这么长情啊?看着挺旧了吧。” 江嘉屹随便把发绳塞到枕头底下:“用习惯了,懒得换。” “啧,一个破发绳而已。” 张离随口一说。 江嘉屹看他一阵,忽而低头自嘲笑了声:“对啊,一个破发绳而已。” 至于丢了还把它捡回来? 第24章 长夜 张离过来打扰江嘉屹睡觉当然不只是为了个破发绳, 他干脆坐到床边,说: “我有一个朋友……” 话还没往下,江嘉屹看他的眼神已经深了几度。 张离被他盯得发怵, 解释:“真是我朋友,没骗你。” “嗯。” 他把枕头一丢, 懒散靠在床头。 “我朋友他当年表白,被拒绝了,女孩说当不了情侣也能当朋友,好多年前的事, 我朋友现在还喜欢那个人,但一直就用朋友的身份接近,最近感觉他特别苦恼, 就找我喝酒, 天天微信跟我诉苦。” 江嘉屹不明所以看向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离一拍手,激动道:“就是跟我没关系啊,我问你我要怎么拒绝这个朋友的诉苦,才能不显得我没良心没义气?他实在太烦了, 他那些感情/事烦了我好几年。” “你骂他一顿,自然就不烦你了。”江嘉屹随口道。 “……” 张离都无语了, “你认真的?” “认真。” “怎么骂?” 江嘉屹说:“告白过后,做不成情侣,也不会是朋友。” 张离哭笑不得:“他不是还喜欢着吗?放不下啊,喜欢又不是上厕所, 说憋着就能憋着,喜欢一个人怎么藏得住。” 空调的暖气扑在脸上,江嘉屹垂眼, 语调缓缓: “尊严不会允许你去喜欢她,除非你想被她抛弃第二次。” 张离笑了:“要是人人都有你这么理性,也就没这么多烦人的事情了。” 闻言,江嘉屹不置可否,指尖捻了捻黑色发绳。 告白被拒绝、被抛弃、被分手,本质其实是被否定,从这个人的外在连同内在,一起被彻彻底底否定,被抛下的人尚有一息尊严,反反复复被抛下的,没有。 * 今天早上还晴空万里,下午突然来了场雨夹雪,天色阴沉低压,整个天地沾染了湿气,灰蒙蒙。 李总让跟林夭他们团队开了个会,播放了她连夜剪的宣传视频。 “剪得很好,没让我失望,你们很专业,就是有一点还是不太行,看着没什么吸引力。” 杨茜心里猛地提起来,又要改? 她暗暗看向林夭。 这个李总已经让他们改了好几十版了,每次都说很好很好,但又挑这挑那,推倒重拍也不是没试过。 “再改改吧,这毕竟是宣传用的,目的就是吸引人。”李总笑道。 “李总提点我一下。”林夭好脾气道。 李总只是说:“改得有吸引力一点。” 林夭笑:“要换方案吗?。” “也不是不行,你看着效果好就换吧,我信任你。” 散会后,杨茜悄悄反白眼,“一点儿都不专业,就会说没吸引力,我们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他不喜欢哪里?一点实质性建议都没有。” “习惯就好。” 林夭拍拍杨茜的肩膀,“审美这东西太主观了,我们满意的,他觉得不行,再剪剪吧,重新制定方案之后你和小陈他们去拍素材,我剪辑。” 下着雪,外界没法拍,只能先制定新方案,然后再拍拍内景。 下班的时候,雪还没停,反而越下越大,夹带了雨,湿冷透骨。 林夭开车回家的路上,脑海里一直是方案的内容,在思考用什么画面和运镜,结果半路抛锚,车子停在半道,幸好靠着路边,不然就堵车了。 她没带伞,只好随便扣了外套的帽子就冲到雨雪中,打开车前盖。 一阵白烟冒出。 她咳嗽着挥散烟雾,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确定车子出问题了,要找拖车。 雨雪砸在身上,很快就透进衣服里,湿寒从尾椎骨一路钻进。 她翻出手机打电话,偶然间一回头,一辆黑色的车子从她身边徐徐驶过,驾驶座车窗露出的侧脸让她怔了一下。 天色雾蒙蒙,又冰冷彻骨。 黑车破开风雪,驶过长夜。 马路开阔,路上并没有多少车辆。 江嘉屹目视前方,唇角冷硬,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有条不紊地往前。 林夭抬手拭去融化在脸上的雪水,头发已经变得半湿,一身冷气。 大概是直觉。 林夭觉得江嘉屹看见她了。 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你好,拖车公司吗?” 在等拖车公司的途中,一辆熟悉的黑车再次从同一个方向驶过,像时间倒退了重来一遍。 只是这一次,那车子缓缓停在她车旁。 他分明开出很远,可到底还是拐了弯,重新绕回来。 车窗降下,江嘉屹微侧了下头,皱眉:“出事了?” 中间隔了雨雪,他声音不清不楚融进去,化不开。 情绪混杂得……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林夭看他一会,说:“抛锚了。” “叫拖车没?” “叫了。” “嗯,”他缓缓点头,“上车吧,送你回去。” 路上的行进的车灯晃过,偶有鸣笛伴随,他催促地抬了下眼睫,“要抄罚单了。” 林夭便下车冒雪绕过去,携卷了一身风雪冷气钻入副驾驶。 江嘉屹带她去处理了拖车问题,然后送她回家。 把地址告诉江嘉屹后,他便打开了导航,沉默地按照导航前进。 两个人之间只剩沉默。 林夭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宽松的毛衣贴着轮廓,似是而非若隐若现。 她手脚冰凉,浑身发寒。 江嘉屹望着路面前方,忽然一探手,加大了暖气。 气氛沉闷。 林夭干脆打开电脑工作。 他似乎注意到,瞥她一眼,问:“宣传视频又要改?” “对,李总说不够吸引人。”林夭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一边在键盘上敲打,一边回答。 他点点头,再没说什么。 林夭觉得,长大后的江嘉屹,内敛得让人看不透。 时时存在的分寸感让她明显感觉到他的疏离。 不再多想,林夭全部精力投入到视频中,面对屏幕上的剪辑软件。 望着望着,忽然觉得眼前模糊,画面逐渐涣散。 思绪无端拉扯。 眼皮子越发沉重,最终不知不觉阖眼睡过去。 混沌中,一粒雪花飘落,落在眼角,被她的体温化为雪水。 林夭缓缓睁开眼睛。 看见浓郁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江嘉屹手肘撑在窗沿,手背抵在额角,偏了头从含混不清的黑暗中望着她。 车窗降下一条缝隙,滚进的冷风降下了暖气的温度。 车已经停了,就在小区门口。 路面车辆的踪迹近乎于无,行人干脆没有。 江嘉屹这个姿势不知道保持了多久,半抬不抬的眼底平静而复杂。 不可调和的矛盾化在夜色中。 林夭下意识动了一下,觉得浑身无力。 “几点了?” 她问。 他没回答。 林夭按开手机屏幕,已经晚上十一点半。 她车子抛锚的时候,是八点半。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起码两个半小时。 让林夭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就这样一瞬不瞬望了她两个半小时。 这个突然冒起的猜测让她觉得莫名,江嘉屹还不至于这么无聊。 “怎么不叫醒我?” 林夭被他盯得不自在,艰难坐直身子,顺手收起电脑。 他说:“你发烧了。” 林夭一怔,抬手一摸,果然额头一片滚烫。 她自己都没发现发烧了。 “我家里有药,我回去吃药睡一觉就好了。”林夭说着,解开了安全带。 他漠然嗯了一声,没再看她,似乎不太关心。 林夭下车时脚步又顿在原地。 车外风雪依旧。 他问:“没带伞?” 倒也没有太冷漠,只是恰到好处的分寸。 “没。” 他拿过放在车头的伞,不知道原本想说什么,似乎在喉间滚了一圈后出口成了另一个意思,最终说了句:“伞不用还了。” “谢谢。” 暖气从车窗缝隙中逸散。 他缓缓说:“不客气。” 林夭撑伞下车,关门的瞬间下意识多看他一眼,他凝望前路,茫茫的视线散落,隐约失去了焦距。 她跟他道别:“再见。” 江嘉屹或许没听见,便没回应,缓踩了油门,往远方驶去。 林夭回到家后,疲倦席卷,已经没力气洗澡了,用被子把自己一团砸在沙发上便浑浑噩噩睡过去。 她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睡得颠三倒四,失去时间概念。 最后是手机铃声吵醒了她。 林夭疲惫不堪地撑开眼,看见是杨茜打来的,便强撑着接了电话。 “姐,睡了吗?” “怎么了?” 林夭抬起手摸了摸额头,滚烫依旧。 身上又冷又热,交替拉扯,让她难受得冒出一身冷汗。 林夭勉强抖着手摸烟,火光一晃,烟雾逸散。 “刚刚那个李总大晚上的打给我,说打不通你手机,让我转告你,方案不用改了,直接用回上上个版本。” 林夭皱眉,像没听懂:“什么?” “大半夜的,李总突然打电话吵醒我,说江嘉屹看了几版宣传视频,敲定了上上个版本,让我们不用改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林夭感觉杨茜的声音如隔云端,含混不清中只听见江嘉屹三个字。 “还真是甲方爸爸行为,一直让我们改改改,结果最后告诉我们还是原来的好,真是被他们气吐血,你说江嘉屹平时也不管这个,怎么大晚上的突然看宣传视频,还给意见了?我……” 杨茜后面说了什么,林夭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她倒回沙发上,难受地蜷缩起身子。 半阖眼望着缭绕散开的烟,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刚刚江嘉屹怎么发现她发烧的? 第25章 骤乱 早晨的时候, 雪恰好停了。 空气被长夜的雨雪洗刷得干净。 林夭撕下额头的退热贴,浑浑噩噩换上衣服,背着器材出门上班。 还发着烧, 不敢开车。 林夭挤着地铁到博物馆。 “姐,早上好, ”杨茜背着单反,倦气冲天地跟林夭打招呼,“昨晚被李总折磨疯了,半夜四点啊, 我的天。” 结果她看见林夭的样子,一副孤魂野鬼似的,惊呆了。 “早。” 林夭有气无力应了她一声, “视频弄好, 还有宣传海报没拍,继续吧。” 两人说着,一起进电梯,正好有个眼熟的服务台小姐也跟着进来,看见她们后连声抱怨: “一大早有个女的非要找江先生, 施工期间,按规矩她没有预约又不是工作人员不让进, 她就坐在一边等了几个小时,每隔十分钟就过来缠着我让我放她上去,谁敢啊,那么多名贵的画呢, 出事我怎么赔得起。” “哪个啊?” 杨茜好奇。 电梯是观光的,能看见整个博物馆正厅。 服务台小姐对着玻璃指了指,努嘴:“就那个, 有点远,看不清楚了。” 林夭顺着方向看过去,一个姿态端柔的女人,五官看不清楚,隐约是个美人。 她应该不认识。 “怕是江嘉屹的桃花债。” 杨茜十分兴奋地在林夭耳边说。 八卦的意味一起,服务台小姐也起劲了,“是挺漂亮的,就是有点偏执似的。” 林夭多看了一会,收回视线。 杨茜随口说:“不会是女朋友,吵架了吧?” 林夭眼底微动。 大概是还没退烧,腰酸背痛的,她疲惫地靠着电梯墙,望着楼层嗖嗖跳动。 不知怎么的,她对这个话题兴致很浅,甚至并不那么想听见。 服务台小姐应了一句: “也有可能,江先生条件这么好,有女朋友也不出奇,我要是他女朋友,我看见他脸就不生气了,哪里还跟他吵架。” “或者是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 她们也就是八卦随口一说,没过多关注。 下午的时候,林夭带着团队在博物馆门口拍海报。 风吹云动。 昨晚的一场雪让风沾染了挥不散的湿气。 风轻吹开林夭额前的碎发,她举起相机。 咔咔随手拍了两张,低头看效果,总觉得不太满意:“陈子,给我拿个广角定焦镜头。” 叫陈子的男孩连忙翻开镜头的箱子,给她找。 “姐,那个女人。” 杨茜对不远处抬抬下巴。 林夭迎风看过去,博物馆其它楼层还开着,不少游客拿着票排队入场,那个女人就站在一侧,死死盯着博物馆出口。 这次距离不远,能看清楚她的长相。 当得起美女两个字。 五官显眼,轮廓算不上柔和,眼角眉梢颇有种盛气凌人的锐利。 “江嘉屹喜欢这种类型吗?”杨茜有些纳闷,“我看那幅《烟》,画中的女人跟这个一点边都不搭。” “拍照吧。” 林夭拍了拍她肩膀,打断了这个话题。 又拍了一阵子,不远处似乎闹出了点动静,林夭下意识看过去,猝不及防看见了江嘉屹。 他跟张离站在一起,刚刚那个女人就堵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怒目而视。 风卷过来,吹出无尽的冷。 江嘉屹对淡漠对张离说:“你先上车。” 张离频频看那个女人,大概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没说什么,转身钻进江嘉屹的车子里,视线还是没离开江嘉屹。 车钥匙在江嘉屹手里翻了一下,他微垂了眼,“有事?” 女人冷笑了声:“明知故问?” 江嘉屹很淡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 “你欠我的东西,难道不用还了吗?” 女人眼底猩红,绝望又凭着本能似的,疯狂抓住江嘉屹这根唯一的救生圈。 “我要还什么?” 江嘉屹好整以暇站着,忽然一道清冷身影晃了他眼,他视线斜出去。 林夭身量很薄,几乎要像一片树叶被风卷起。 她缓缓放下相机,跟他对视。 他不自觉皱了眉。 在他面前的女人咧开红唇,再多的脂粉盖不住癫狂,她说:“把我的人生还给我,你要负责啊,我也是你姐啊,我也姓江,你和江意禾把我害得一无所有,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你姓夏。” 江嘉屹提醒她。 江夏知眯起眼:“我会一直缠着你的,每天都在这里,反正夏家也给了我点财产,我就算不工作也能活好多好多年,我永远在你身边,直到你为我负责!” “你想怎样?” 围观的人很多,他并不在乎,只有一双眼睛混在其中时,他才忽然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娶我,江/氏集团分我一半,把该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我以前对你那么好,你现在不是该还回来吗?” 江夏知笑着。 “不可能。” 江嘉屹转身就要走。 林夭听见女人说她姓江的时候,就猜到是江夏知,林夭没见过她,只在江意禾口中听闻过这个人的存在。 “林夭姐。” 陈子喊了一声,举着相机过来,“我刚刚拍了这个,你看看能不能用?” 大家都在吃瓜,只有陈子这个诚实人在认真拍照。 林夭收回视线,看陈子的相机屏幕。 倏地,似乎感觉到什么,她重新抬起头,碰到了江夏知赤/裸裸投来的视线。 刀似的,卷着冷气刺来。 林夭一怔,感觉到事情的重心似乎无端偏移到她身上。 江夏知冷冽地看向那个叫林夭的人,忽而触到她右脸颊上的痣,一切恍然,江嘉屹在这时候往前移了一步,挡了她的视线。 她抬头,碰到他冷锐的目光。 江夏知啧了一声,无所顾忌地绕过他走向林夭,被他一只手猛地扣住了肩膀。 力气很大,不容拒绝。 “我明白了,我说你山长水远从西州跑来海市呢?” 江夏知面露讥讽,“江嘉屹,你可不可怜啊?” 江嘉屹面上看不出情绪。 平静而冷淡。 “原来你也有念念不忘的人?” 江夏知一开始语调还算平稳,说到后面已经忍不住情绪,又气又笑。 她红了眼睛。 江嘉屹把玩钥匙的动作忽而停下。 呼吸那么一滞,骤乱的、晦暗的。 “……” 林夭目光下意识斜到他身上,看着似乎依旧平静。 江夏知说的话越来越匪夷所思,排队检票的游客已经不少人驻足观望。 啪的一声,这瓜刺激得让杨茜不小心摔了手里的单反,她吓得回过神来,颤巍巍望向林夭,谁知看见林夭这个当事人居然举着相机在录像。 林夭面无表情地举着手,像没听到任何声音。 比杨茜更像路人。 江夏知很快注意到林夭在录像,暴怒:“你他妈拍什么!” 什么端庄仪态,全化为乌有。 江夏知彻底疯狂。 “拍下来,放上网让大家看看,瓜不能我一个人吃啊,夏家在西州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 林夭送出一口凉气,白雾在半空中逸散,对她客气地笑笑。 手上的动作没停止。 谁知道江夏知突然冲到林夭面前,劈手要打。 动作太快,以至于让林夭没反应过来。 眼看着那个巴掌就要落下。 一只手猛地一拽,力气极大扣住她腰,携来一股子似有若无的薄荷香,轻飘飘的拂过她的鼻子。 江嘉屹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他顿了一下,呼吸冷了几分。 他们距离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近过。 湿冷的空气陡然燥起。 江夏知落了空。 博物馆的安保人员看见动手了,里面冲出来把江夏知按在地上,她挣了两下没挣开,死死地瞪着江嘉屹。 “你贱不贱啊?人家记得你是谁吗?!”她大喊着,下一秒被人堵了嘴。 “……” 林夭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正要站好,腰间一道力气一推,把她带到车前,他低了低眉眼,拉开副驾驶的门,面无表情把她按进去。 “我——” 门啪地关上,后面半句“还有工作要做”被堵在门中。 摔门的力度不小,夹带了怒气似的。 很快,江嘉屹坐进驾驶座,油门一踩,奔离路边停车位。 开得挺急的,左冲右突地驶着,林夭总觉得快超速了,可一看车速里程表又没有,只是车主心情不平稳开着自然也不平稳。 他嘴角绷紧:“怎么不躲?” 林夭怔了怔,重遇之后,他脾气一直挺平和客气,现在倒有点像质问。 “动作太快,没反应过来。” 不知怎么的,江夏知的话萦绕在耳边。 她觉得挺尴尬。 两个人维持了表面的和睦这么久,突然被江夏知生生撕开,血淋淋翻露出来。 江嘉屹目视前方,车子缓缓停在红灯前,鸣笛声隐隐约约。 大概也觉得江夏知的话荒唐而尴尬,他眼底压着情绪。 “别想太多。” 突然有道声音从后座传出,把林夭吓了一跳,才注意到张离坐在后面。 张离扒着椅背探头,道:“江夏知嘛,我以前也认识她,自从当年江家出事之后,她脾气就越来越古怪。” 江嘉屹从后视镜闲散看他一眼。 似乎是觉得气氛太尴尬,张离笑着缓解: “江夏知讲的话很多都是瞎说的。” 他拍拍林夭的肩膀,“林摄影师,你别想太多,江夏知胡说八道,我们阿屹的事我这个做朋友的最清楚。” 林夭侧了下头,淡淡挑眉:“嗯?” “他以前是真的把你当亲姐,哪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江嘉屹。 张离说:“他还不至于这么变态。” 第26章 燥闷 绿灯亮起。 车子徐徐行驶在路上。 昨晚落过雪, 路面湿滑,江嘉屹速度勉强慢下来。 “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喜欢过什么人, 江夏知应该是误会了什么,凭空造了个阿屹念念不忘的人。” 张离还在絮絮叨叨。 他话一直很多, 有的没的都能说一大堆。 能缓解尴尬也就罢了,偏偏越说越尴尬。 林夭目光跳了跳,撞上江嘉屹微侧过来的眼睛,半秒后, 他又闲散地挪回去,没吭声。 她忽然想,幸亏江嘉屹长大了, 要是在几年前, 张离怕会被丢在半路。 “要真有这么个人,按阿屹这么理性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犯贱念念不忘?” 张离靠了回去,忽而在后视镜触到江嘉屹的目光。 那眼神,有什么情绪沉到了深底, 捞不起来。 张离顿了顿,感觉领悟了什么, 笑道:“你那晚上的话我记了好久,跟我朋友复述了一遍之后,他就顿悟放手了,感觉跟着你, 我们身边一圈人,能一起出家当和尚。” “你当吧,我没兴趣。” 江嘉屹语气低沉。 “你不是最有可能出家那个吗?你悟性挺大, 目空一切六根清净,我还喜欢漂亮妹子,你连个喜欢的都没有,你但凡真跟江夏知说的那样有个念念不忘的,我也不至于发愁你的终身大事。” 江嘉屹无话可说。 林夭总觉得他对张离说的话意见很大,但又找不到理由。 她望向窗外,呼出的气灼热滚烫。 海市的冬天依旧繁花绿叶,若不是下雪,看着依旧如春天。 “江夏知怎么了?”她问。 “你下次见到她,别再傻站着,你可以报警,也可以跑。” 江嘉屹没有要说原因的意思。 “这么恐怖?” 林夭疲倦地笑笑,“你怎么不报警?” 他单手打转方向盘,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很沉重,良久他才说:“你不欠她。” 林夭一怔。 这话听起来,好像他真的欠了江夏知什么。 车子拐进一个丁字路,缓缓停在一座大厦前。 林夭掩嘴咳嗽了一阵,问:“你们去哪?” 张离回答:“这不是给阿屹看别墅么,去房地产公司。” 她顺势问:“看完能把载我一趟吗?我有点发烧,扛不住了。” 撑了这么半天,体温像越烧越高。 “你问阿屹。”张离努嘴。 林夭下意识看过去,发现他半垂眼皮望她,眼底晦暗,烛火将熄未熄似的,他隐约在等着什么,像那天聚会完在地下停车场的眼神。 等她的一句话。 “能吗?”林夭低哑了声音。 “嗯。” 他收回视线,随口应。 张离忽然问:“阿屹,你刚刚为什么把林摄影师也带上?” 人好好的在那里拍照,江嘉屹莫名其妙就把人塞进车里。 江嘉屹按开车门暗锁,淡淡道:“顺手。” 林夭:“……” 他让张离先下车去看房子。 “你现在送?”张离扶着车门问。 “嗯,都一样。” 江嘉屹不急不缓应了声。 车子往林夭的小区驶去,林夭靠着车窗,忽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结果没电关机了。 她问江嘉屹借了一下手机,打给杨茜,让她先看着大家拍,她休息半天。 “好,姐你发烧就好好休息,今天早上就觉得你状态不对,还死撑。” “那就拜托你了。” “行。” 林夭挂掉通话,车子刚好停在小区门口。 她解开安全带,回头对上他将沉未沉的目光,像有话想说,她握着手机顿了一下。 阳光洒落,眼底是化不开的厚重。 暗流隐隐涌动。 不久,他又回归平静,到唇角的话化作了一句客套的道别:“好好休息。” 她点头替他关上车门,准备走的时候车窗又忽然降下,江嘉屹微微探身望出,特意告知一句话: “江夏知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林夭笑笑,滚烫气息化作白雾,模糊了眉眼,“她说什么了?我忘了。” 他凝视她良久,最后要笑不笑地说了两个字—— “最好。” * 林夭回家之后想直接睡过去,但想到昨晚也没洗澡,便强撑着去洗了个热水澡。因为很累,连洗澡都有气无力,她洗了很久。 对门家养了只狐狸狗,每次来陌生人就会叫个不停,她洗澡期间对门的狗一直叫。 林夭洗了大概大半个小时,冒着一身热气从浴室出来,狗叫声更明显。 她头发湿哒哒,往下滴水。 听着这不正常的狗叫声,忽然想起那晚看见的防盗门上的马克笔记号。 眉心紧绷地跳了跳。 倏地,门铃声响起。 林夭小心凑过去,看向猫眼,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眉梢稍扬,打开门看见江嘉屹立在门口。 他半垂着头,目光跟着低垂,感觉到门打开了,才冷淡地抬了眼。 一眼望见她被头发沾湿的肩膀。 单薄的圆润的。 她在家穿着吊带睡裙,裙身晃荡,偶尔勾勒了曲线。 他不动声色挪开眼。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层?” 他说:“偶然听你同事说起。” “怎么了?”林夭问,气息携着滚烫热气。 “手机。”他依旧没看她。 林夭先是一愣,而后才想起刚刚借他的手机打完电话好像没还给他,顺手揣自己外套兜里了,她连忙转身去寻外套,翻了一遍才找到他手机。 她把手机还给江嘉屹。 他接过之后没有走的意思,她想了想,道:“进来喝杯热水?” 江嘉屹低笑了一声,晦暗不明,他说:“不打扰你了。” ——打扰? 林夭没明白喝杯水为什么会打扰。 他继续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这话说得莫名。 不是叙旧也不是感概旧时光,而是带着点儿含糊不清的荒唐,又夹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克制。 重遇好几天,他这似乎是第一次主动跟她提起从前。 之前一直讳莫如深。 林夭一时没听明白,刚拧了眉,他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背影冷漠,于是她想问的话也就堵在唇齿之间,没问出来。 狗叫声渐消,林夭扶着门站了一阵子,忽然瞥见自己门口放着的那双男士皮鞋,鞋头对着门。 忽而明白了江嘉屹口中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她屋里有男人? 他知道她没有男朋友,但是现在屋里却有男人。 甚至很有可能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林夭慢慢把门关上。 男士皮鞋是她特意买来的。 她看见门口的马克笔记号时,怀疑有小偷想入室抢劫专门蹲点,所以特意买了男士皮鞋告诉意图不轨的小偷,家里有男人。 没想到小偷还没看见,江嘉屹先看见了。 林夭疲倦地把自己扔到床上。 睡到晚上八点,杨茜抱着电脑相机过来找她,说李总又要他们紧急修图。 无奈,林夭从床上爬起来,一脸死气地跟杨茜一起修图。 修着修着,对门传来一阵哭声,片刻后敲响了她的门。 一问才知道,对门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投毒毒死了,说看见林夭的门口挂着监控,想拜托她查一查。 对门独住着一个面善的中年女人,平时跟林夭也有说过几句话,林夭便答应下来,说查到发她微信。 林夭回想了一下,江嘉屹来的时候她还听见狗叫,便从江嘉屹来的那个时间点开始看。 看了一阵子发觉不太正常。 杨茜好奇凑过来,咦了一声:“这不是江嘉屹吗?” “对,他手机落我这了,来拿。” “他在门口站了大半个小时?” 杨茜狐疑,视频里的江嘉屹垂着头,站在门前,大半个小时里抬了两次手去按门铃。 “他按了门铃,你也没听见吗?”杨茜扬眉,门铃声那么大,这得聋成什么样才听不见。 林夭揉了揉额角,道:“我只听到一声。” “坏了?” “不会吧……” 杨茜到门口试了好几遍,都没问题,她茫然:“那他为什么抬了一次手没按,等那么久才按第二次?” 夜晚静悄悄的,监控视频像黑白默剧,无声无息。 高高大大的身影在门前伫立,再无声也能感觉到压迫感。 视频里,他眉眼被额前碎发遮掩,看不清。 然而从绷紧的肩背能看出来冷冽的锐气。 罕见的,他点了支烟,静默地吸着。 烟雾逸散着、压抑着、沉淀着。 说不出的燥闷。 林夭看了一阵子,跳过他的部分,帮对门找到那个投毒的人,单独截了这一段发给对门邻居。 杨茜对江嘉屹的视频内容念念不忘,她开玩笑似的推测:“江嘉屹是不是怕你不肯把手机还给他,怕你碰瓷,然后犹豫要不要找你,还是直接报警?” 林夭好气又好笑:“他至于吗?” 可能以为她在跟男人做什么? 不想打扰? “那不然你说他在你门口干什么?不想找你,又迫于手机在你手上,被逼无奈要找你?” “或许。” 林夭脑子僵了,不想分析下去。 “你跟他有仇?他这么不想见到你?你看,隔着视频都能感觉到他气场冷飕飕的,姐,你别告诉我手机你是偷来的啊?”杨茜越发来劲。 林夭缓缓闭了眼,“我偷手机干什么?” 杨茜看着她,“那你得罪他了?你得罪李总也就算了,怎么得罪江嘉屹啊?他是这次项目的核心人物啊。” 林夭疲惫地瘫在沙发上,斩钉截铁道:“我明天把门铃拆下来送去检查一下,我觉得是门铃坏了。” 杨茜:“……” 第27章 情绪 门铃没坏。 卖门铃的商家很确定。 “失灵。”林夭笑着说。 “不可能, 好好的,我这里的门铃质量,能用十年不坏, 而且你也刚买没多久,你看这线也没有接触不良, 我给你试了多少遍了,一次失灵都没有。” 店家斩钉截铁,举着门铃手舞足蹈。 总之,没坏, 不退不换。 林夭把门铃拿回道谢,转身把东西从车窗丢进去,再绕道驾驶座坐下, 她手搭在方向盘上, 望着前路。 她点了烟,靠着车门深吸一口。 薄荷味充斥口腔,她想起什么,指尖跳了跳。 江意禾打电话来,手机连接了车子的蓝牙, 林夭直接按了接通,音箱传出江意禾的声音。 “林夭, 最近忙吗?” “还行,项目快收尾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江意禾笑吟吟地问,开朗而阳光。 林夭感觉冬天的冷风从车窗缝隙灌入,“你生日。” “亏你还记得, 你今年回来吧,往年江嘉屹在你都不回,今年就我一个, 你怎么也得回来了。” “行。” 林夭没再拒绝。 “你忙,我帮你订机票。” “可以。” 电话快挂的时候,林夭鬼使神差多问了一句:“江嘉屹这些年有交女朋友吗?” 对面顿了一下,笑道:“女朋友?我觉得他快得道成仙了,他哪里需要女朋友,每次给他介绍都挑三拣四的,我觉得他要孤独终老。” 林夭望向车窗外,有痴缠的情侣走过,一方娇嗔一方温和,她说:“不至于吧?” “说起来荒唐,每次他推三推四的时候都找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一次给他介绍个漂亮的,他居然说眼睛有点像你,所以不喜欢。” “我问他哪像,我觉得不像啊,你眼睛比那个女孩子好看一点,结果他说什么,他说眼里的绝情最像,没意思。” 林夭哑口无言,良久问:“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也两年了吧。” 江意禾想起什么又接着问:“你呢?你有没有交男朋友?这次顺便带回来给我看看啊。” “没,我也觉得谈恋爱没意思。”林夭淡笑。 “你那病还没好吧?林夭,我觉得你真的要吃药了,心理病也是病,我看你是越来越严重了。” 林夭呼了口烟,烟雾中眯起眼,忽然拐了个话题问: “你觉得江夏知说的话可信吗?” 江意禾警惕起来:“江夏知去你们那了?” “嗯。” “疯子!我怀疑她有点狂躁症。” “可信吗?”林夭看向被丢在副驾驶座上的门铃,声音低哑。 “疯子的话你觉得可信吗?” 江意禾声音沉了沉。 林夭不清不楚笑了声:“也是。” 五年了,她曾经动心的感觉也忘得干净,现在和他只剩下陌生。 更别说他了。 五年时间念念不忘。 这需要多确切的爱。 * 啪的一声。 红色的桌球滚进洞里,细长的杆子晃了一下,收回到江嘉屹手中。 他面无表情抿一口酒,随手把杯子放到一旁的桌子,目光盯着最后的黑八。 “你不累的吗?打了一晚上,通宵我的天,出了大学之后,我就没通宵过了,你怎么这么能熬啊。” 单间的包厢,张离歪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杆子已经被他随手丢到一边。 说是一起打,其实一整晚几乎都是江嘉屹自己一个人在打。 受到什么刺激似的,打完一桌又一桌,不知疲倦。 还破天荒喝了酒。 他看过去。 屋内暖气很足,江嘉屹脱剩一件白衬衣,衣袖被他卷起到手臂,他在冷白的灯光中晃动,烘出一身酒意。 一晚上没说话了。 像个打球机器人,眉眼冷锐像刀,盯中哪个球,哪个就得死。 受什么刺激了? “阿屹?”张离受不了了,“我女友夺命call我,我得走了。” 江嘉屹没反应,似乎酒喝多了,微微歪了身子靠在球桌边沿,杆子一击,啪,黑八球利落进洞。 一场又一场,结束。 他收起杆,重新去捞洞里的球,准备下一场。 “我真走了啊。” 张离一边起身一边看过去,忽然发觉江嘉屹抬了头,朝着包厢门口。 一道深黑色的身影晃入江嘉屹眼中。 丝绒吊带长裙,头发披散,带点儿勾勾绕绕的卷,几缕擦过冷白的肩膀勾在锁骨前。 一张冷清的脸。 浓郁的黑越发衬得她白的发亮,晃眼。 林夭抱着刚刚脱下来的大衣,疏懒倚在门口。 江嘉屹对张离说:“你可以走了。” 张离连忙走到门口,对林夭道:“林摄影师,这人拜托你了。” 说罢,人一溜烟消失在会所门口。 林夭顿了顿,没进门,隔了老远的距离对江嘉屹说:“我老板生日,在旁边办派对,里面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谁知道透着透着,就看见这房间里的江嘉屹。 想着上来打个招呼。 还没走近就闻到这屋子的酒气,浓郁得像划不破的夜色,一闻便知不是两个人的量,张离明显没喝,都到江嘉屹嘴里了。 他喝酒不上脸,面色还是白的,他低了低眼,给球杆顶擦上巧克粉,淡声道:“会打吗?” 林夭说:“不太会。” 也没打算打。 他黑沉沉的眼睛望向她:“随便打打。” “我——” “过来。” 他声音低下去,有点压迫感。 林夭后半句拒绝的话卡在嗓子里,只好走进去。 没走两步,听到他低哑的嗓音:“关门。” ——关门? 他平静地笑了笑,像解释:“外面吵。” 聚会的人很多,吵杂声滚入,乱了室内的安静。 林夭看他一会,转身关上门。 江嘉屹把球杆给她。 林夭不太熟练地握着,看见他眼神示意。 “打这颗。” 他用球杆指了指其中一个黄色的球,就在洞口。 林夭倒也见过别人打,便握着球杆弯腰,生涩地对准白球。 头发如瀑散开,从颈背滑落,垂到胸前,露出光洁的脊背。 她穿了条露背的长裙。 略一弯腰便有些松散开,蝴蝶骨干净分明,她微微一动,发梢扫过后背。 有点痒。 江嘉屹淡淡垂眼,从她脊背上似有若无略过,哑声道:“打。” 林夭顶了杆,啪的一声,打歪了。 她无奈起身,正要讲话,忽然发觉江嘉屹就站在她身侧,酒气夹着薄荷的香卷进,围拢了她。 气息重了几分。 很近的距离,多了那么点儿危险。 江嘉屹不知道从哪捞来一小把白色粉末,拽过她的手,洒在上面,他指尖从她掌心抚过,替她涂开。 他侧垂了眼,半阖眼,晦暗不明,看不清眼底情绪。 动作很细心。 暗火在跳跃。 分明还没到夜晚,已经有了夜晚的浓稠。 林夭感觉掌心发痒,想抽走,被他死死扣住。 “镁粉,防滑,再试试。” 他适时地松开手,只是身子紧跟着一侧,手臂从她前方绕过,手臂线条干净利落。 距离又近几分,分毫之间。 近得,几乎她抬一抬眼睫,就要担心睫毛会扫过他的脸。 他干净的气息擦过她颈脖,带起一阵燥热。 指尖挑起白球,重新放回她面前。 林夭说:“不打了,我不太会。” 她本想侧过头跟他讲话,谁知道一转脸跌入他的垂下的视线里,不冷静的、无法克制的。 他靠得很近,超过了社交安全距离。 就那么半垂了脸,呼吸勾绕。 不知哪来的火光摇晃。 心驰也跟着晃动。 萦萦绕绕的香飘向她,像酒,醉了又醉。 有无尽的压迫感、侵略性。 林夭心里微沉,倏然而来的紧张。 他目光越低; 呼吸越低,唇也跟着低下去。 缓慢的、凝固的。 气氛似乎就到了,他要吻她,没有要商量的意思。 不像以前,还给她机会拒绝。 ——做梦。 然而,在分毫之一瞬,林夭侧开了脸,他只碰上她脸颊。 温热、柔软。 林夭眼睫颤了颤,他没退开,良久后就这么贴着她的脸颊,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滚烫热气喷洒,钻入她每个毛孔。 江嘉屹的笑没有笑意,气息是热的,却压不住冷。 他问:“我有这么差吗?” 含糊不清的情绪隐隐压不住了。 他拉开距离,死死凝视她,许久,他压着嗓子追问:“我至于这么糟糕?” 林夭抿直了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五年前,你为了躲我连夜改机票,躲了五年,问都不问一句,你他妈是不是太狠心了?” 哐当一声,他丢开棍子,眼底猩红,近乎咬牙切齿。 真他妈要疯了。 林夭下意识要开口说话。 他冷笑道:“我需要的不是解释。” 她闭上嘴。 静了好久,心跳与心跳并不同步。 江嘉屹没再说话,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化作一片空白。 时间干耗着,伴随了喘气声。 有人敲门,像特意来救场,来的如此适时。 林夭得救一样想过去,被他一把扣住拽回按在桌前,他两只手撑在桌沿,堵了个严丝合缝。 敲门声咚咚咚响,不依不挠。 江嘉屹缓缓呼了口冷气,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低着声音,在她耳边说—— “你不是很多男人吗?你就把我当作其中一个……” 良久。 他再低了声音,低无可低:“行吗?” 第28章 酒酣 酒意沉沉。 敲门声闷响了几下。 “江先生, 是否需要为您添加吃食?” 没由来的风吹出燥热。 ——“不用。” 江嘉屹说。 “好的,江先生,祝您愉快。” 敲门声消失, 像从未出现过。 林夭侧头垂下眼,睫毛浓密纤细。 她的颈脖的线条因动作而拉得修长, 头发松散披在颈后,只有几根不听话勾在肩膀,白皙骨感的肩膀上,松松垮垮挂着一根黑色吊带, 只需要指尖一挑,便能摘下。 江嘉屹目光定在上面,喉间一滚指尖稍动。 良久, 他松开手。 沉默代表了一切。 他低着眉眼笑了声, 酒精让人麻木:“这也不行?” 林夭觉得荒唐:“你要当我炮友?” 他抬起眼凝眸,四目相对,五秒的死寂。 江嘉屹兀自收回目光,挽起松散开的衣袖,不知道是不是真醉, 左右理智不在了,他没吭声。 “你确定?” 林夭伸手去捞自己丢在一边的外套, 勾了几次没勾到,手像发烧时那样无力,她握了握拳再松开重新捞了一把。 “你知道炮友是什么吗?” 她回头,撞入他阴沉沉的眼中, 余怒未消似的。 炮友是什么,长期的一夜情对象,只上床不恋爱, 互相为对方的发泄机器。 而已。 江嘉屹看她许久。 眉眼是他熟悉的眉眼,眼角眉梢沾染着冷清绝情。 谁能卑微到这个地步?尊严已经化为乌有了。 他至于吗? 尊严还有挽救的余地,他退开几步,说:“我喝多了。” 林夭顿住。 最终。 他坐到沙发上,仰头靠了椅背,他倦淡闭上眼,自嘲似的无声笑了—— “走吧,林夭。” 林夭抱紧外套,扭头往外走,或许是因为地毯太绵软,她总觉得走不平稳。 步伐发软、再发软。 拉开门又关上,林夭从余光里看见—— 江嘉屹嘴角衔了香烟,啪,火苗摇曳。 他隔着烟气望过来,沉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缝的世界里。 林夭重新推开杨塑他们所在的包厢,吵闹如海潮涌来,嗡嗡作响,他们吵闹着玩骰子,喝酒的喝酒,打桌球的打桌球。 她把自己丢在沙发上,歪了眼看他们,总觉得多了烦闷。 忽然,她收到一条短信。 “我知道你在海市,你躲得够久了,林夭。” 这个语气口吻,一望而知是谁。 时隔五年,又卷土重来。 永生永世无法摆脱。 阴魂不散的原生家庭。 林夭气闷地丢了手机,被压得喘不过气。 “姐,喝一杯?” 杨茜喝红了脸,递来一杯威士忌。 出乎意料的,林夭接了过来,疲惫道:“陪我喝点?” 杨茜笑嘻嘻把周开祈拽过来:“我不行了,让他喝,这么多人就他喝得最少,其他几个都醉得差不多了。” 林夭看周开祈,面无表情举了举杯。 她找人陪喝只是为了有人一起喝,并不在意那个人是谁。 周开祈无奈道:“怎么突然喝酒?” 他记得林夭很少沾酒。 “想喝就喝了。” 一口下肚,辣得她鼻尖发红,她始终喝不惯任何酒精饮品。 她闻着杯中酒气,眯起眼。 脑海里全是江嘉屹那些惊世骇俗的话。 “很烦?”周开祈问。 “还好。”林夭笑了笑。 “要我帮你吗?” “不用,喝就行了。” 周开祈笑着低了眼,一眼看出她心口不一,她明显烦透了,讲话也懒得应酬。 只是不知为什么而烦。 从傍晚到晚上十点,聚会里的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 杨塑吆喝着要散了。 林夭醉了大半,还是晃着酒杯:“散什么,继续吧。” 周开祈气笑:“回去吧。” 她就这么盯着他,僵持着。 她头发有些乱,几根粘在脸颊上。 林夭就是喝醉了,眼底也冷冷清清,没什么情绪似的,只是少了平日里浮于表面的笑意。 周开祈受不住她这样的凝视,无可奈何:“行,再喝一杯,就一杯。” 杨塑皱眉,林夭已经让周开祈陪着喝了大半个晚上,便叉了腰俯视他们:“我得把醉的那几个送回去,她还要喝?” “对,不知道怎么了。” “直接把人提走不行?”杨塑嘴角咬着烟,一边深吸一边建议。 “不行,她发脾气。” 周开祈这话一出,杨塑无言以对,他瞅着周开祈,恨铁不成钢笑道:“你这真是被她吃死了,这辈子翻不了身,能不能硬气点?” 周开祈揉了揉鼻梁骨,斯文地笑了笑:“没事儿。” “那你看着她,我先送完他们再回来接她,”杨塑没眼看下去,摁灭了烟头转身走,走了一半又回头,“我马上回来,你别动她。” 杨塑刚走没多久,林夭就倒在沙发上。 醉死了。 周开祈望她,指尖探过去,替她把粘在脸上的头发勾开,拢到耳后。 他碰了碰她的脸,拇指抚过她那颗小痣,低声道:“哪敢动你,不就是管了管你家的事,就跑这么远,追都追不上,真够绝情的。” 那时候分手,真够莫名其妙的,来得特别猛,他一点儿没反应过来就被甩了。 一点面子都没留。 他生生忍了半年,到底忍不住了,才重新联系她。 她倒好,一次又一次拉黑他。 分得真的是一点儿也不藕断丝连。 “手,拿开。” 一道冷锐声音响起,警告似的。 周开祈一怔,看向门口,江嘉屹倚在门框,冷冽地凝视他,极有压迫感。 下一秒,江嘉屹人已经迈进来,从他手中捞走了醉醺醺的林夭。 “你干什么?” 周开祈慌乱中一把按住人。 “接人。” 江嘉屹把人横抱在怀里,冷睨了他。 倾倒而来的压力。 周开祈气笑了:“你凭什么接人?你要是把人带走,我就报警了。” “报吧,你去跟警察说,她弟弟把她接走了,你要报警。” 江嘉屹多一句废话都不愿意说,捞着人就走。 林夭全身软成了水,手臂垂着,头也在他臂弯中仰起,头发如瀑泻下,在空中勾拽。 她睁了睁眼,看见江嘉屹下颌角的线条。 又重新闭上眼。 周开祈急慌站起来打算去拦人,被茶几绊了一下,再抬头时江嘉屹已经消失在门口,他追出去,刚好看见江嘉屹抱着人上出租车。 他烦躁地站了好一会。 望着出租车远去。 * 小区的电梯。 林夭勾着江嘉屹的脖子,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踉踉跄跄被他带着往前,醉意醒了一半。 “去哪?”她含糊不清地问。 “你家。” 他声音很低,带了点儿酒气。 两个人都喝得酒酣耳热。 没由来的躁动。 “你要跟我上床吗?”林夭一边醉醺醺笑着,一边靠向他,“炮友?” 他盯她良久,视线迷失了似的。 体温交融着,一阵彻骨的冰冷抚在她赤/裸的后腰。 酥麻感从脊椎钻入大脑,霎时间,脚底更软了。 “钥匙。” 江嘉屹一只手扶着她腰,声音冷沉沉。 人已经出了电梯,走到她家门口。 林夭喘了喘气。 稀里糊涂掏出钥匙递给他,门两下打开。 林夭被他丢在沙发上。 她顺势瘫下来蜷缩了身子,撑起眼皮,室内黑漆漆的没开灯,只看见江嘉屹的身影站在阳台落地窗前望着。 似有若无的光线从外跃进,攀上他侧脸。 阳台上有她特意挂上的几件男士衬衣,作用跟皮鞋一样。 他沉默着又进了一趟洗手间,哗啦啦的流水声,腾起了热气,徐徐逸散。 热气在黑暗中纠缠不清。 暖气开始起来了。 江嘉屹从洗手间出来,额前的头发微湿,往下滴了水,一路滚进他半敞的衣领中。 他坐到她面前的茶几上,卷来一阵热气,呼在她脸上。 她身子滚烫。 或许是因为酒精,或许不是。 林夭热得脱掉大衣,出了些许汗。 随手把大衣一丢,又躺回去睡,半睡半醒之间,瞥见江嘉屹的身影。 他点了烟,一根接一根燃着,烧出的烟雾如欲/望升腾,缠绕不清。 有什么在黑暗中拉扯着、挣扎着,滚了满屋的火。 林夭稀里糊涂蜷缩了身子,肩膀的吊带松散滑落,半遮半掩在他眼前晃。 隔了烟,朦胧得让人发紧。 “林夭。”他哑着声音喊。 “嗯?”她半抬眼。 他又没了声音,埋在雾中,气息更热了。 江嘉屹的眼睛极好看,却也是让人看不透的,暗光也照不进,眼底是一片引人遐想的暗火。 被他这样眯起眼盯着,林夭含糊不清地笑了,笑得浑身发痒。 “笑什么?” 他问她。 酒精让大脑的兴奋攀到顶点,瞬息又要化为乌有,林夭握不住,便成了空虚。 她意识被酒精勾得极亢奋,混杂了欲/望,她探手拽着江嘉屹的衣领,鬼使神差说了句: “再盯着,我要犯罪了。” 一句话像炸/弹,把理智炸成了虚无。 江嘉屹深深望着她,不知道多久,时间无声流过去了,冲走了所有忍耐。 他最终还是把刚刚勉强收回来的尊严,重新而彻底地抛却。 该堕落了。 其中一个男人。 呵。 江嘉屹猩红了眼,灭掉烟一丢,蛮力把沙发上的人拽过来,吻了上去—— 他力气太大,直接一把将林夭拎起来,她刚滚入他怀里,已经被他吻住。 气息顷刻间拢了她。 带着侵略性和压迫性。 江嘉屹撬开她的唇,纠缠了她。 呼吸渐乱。 一只冰凉的手从后脊背的裙子开缝中探入,大胆到明目张胆。 他的手刚刚深入,勾乱了体温,酥麻感袭击了林夭,瞬息之间,她浑身软瘫了—— “唔——” 他深吻她,抽离了片刻,咬牙切齿道:“你好好犯,放心,我不告你。” 林夭软在他手中。 江嘉屹自嘲而堕落地想。 炮友而已。 他也没什么做不得的。 第29章 耳热 喝酒会乱性。 兴奋会让所有感官放大。 林夭被江嘉屹肆意吻着, 呼吸早乱作一团,深深浅浅地从唇边呼出。 她勾着他肩,感觉到探入她长裙的手逐渐热起来, 滚烫地走过,她跟着发软、发颤。 江嘉屹把她吻得意乱情迷。 没两下, 衣衫尽解。 她几乎要在他吻中化成滚滚的热浪,潮起潮退身不由己。 林夭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她能跟江嘉屹上床吗?她能负责吗? 不能,她该停止,可是面对江嘉屹极有目的性的进攻, 她竟毫无反抗的能力。 她忽然想起江意禾。 从前在高中,江意禾生日那段日子,她拍照攒了很久的钱, 给自己和江意禾买了一对姐妹戒指。 还记得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戒指, 八百块钱一枚,肉疼了她好久。 但江意禾收到那天高兴得睡不着觉。 明明只是八百块钱的小东西,对于江意禾来说,任何礼物都比这戒指贵。 后来有次两个人吵架,忘了因为什么, 大概是很小的事情,两人冷战, 林夭为了气江意禾,故意对江意禾说丢掉了自己的那枚戒指。 江意禾当时还气着,过后却哭红了鼻子,抹着眼泪找林夭道歉。 天塌了似的, 说了好多好多遍对不起。 冷战结束。 林夭从此也没再拿戒指的事情吓唬她,因为她那次实在哭得太惨,认识这么久, 没见过她哭得这么厉害,面红耳赤涕泗横流。 只是因为小小的戒指。 或者说,戒指赋予的含义。 林夭和江意禾自初中后,同吃同睡同上学,为了给林夭省钱上课还用同一套教材,连衣服也是混着穿。 她们默契得可以在逛街的时候突然同时唱同一首歌,然后一起哈哈大笑。 她喜欢她所喜欢的。 她也热爱她所热爱的。 林夭觉得江意禾是另一个性格的自己。 除了,她没有一个亲弟弟。 如今,江嘉屹是江意禾唯一的、仅剩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而此时此刻,她在搞江意禾的弟弟。 林夭带着背德的罪恶感,感受着江嘉屹的吻—— 真他妈疯了! 林夭被他吻得栽倒在沙发上,又被他扶着腰捞回去。 她攀着他的肩膀,滚烫的、炙热的。 两个人一同滚进红尘里…… 他开始了—— 林夭的头发垂到腰际,发梢一下一下晃荡,晃到无声硝烟的尽头。 林夭带着无尽的负罪感,痛苦地仰起脖子,被他顺势咬住,偏要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似的,唇齿之间磨了又磨。 江嘉屹又在她耳边低语,他问她:“我是谁?” 自然知道他是谁。 这个问题让林夭罪恶感更甚,甚至带着心惊胆颤,她宁愿不知道他是谁。 偏偏他故意提醒她似的,一边弄她,一边反复低问:“林夭,我叫什么?” 他声音低沉的,一声一声荡到黑暗深处,淹没在她耳中。 林夭被他刺激得浑身发颤。 她喉间一滚,什么话都说不出,他忽然又捂了她的嘴,冷锐道: “算了,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别人的名字。” 林夭朦朦胧胧中想,江嘉屹是担心她在床上喊错人? 过后,江嘉屹捞着水一样的她,从沙发回到了房间的床上。 林夭贴着他的心口,疲惫地闭了闭眼。 脑子放空了,此时她不愿意想任何事情。 “林夭。” 江嘉屹指尖缠着她的头发,勾勾绕绕,黑白之间,他半阖眼,松松散散望着,眼深到了底,望不见尽头。 林夭倦淡地应了声:“嗯?” 嗓音是事后的沙哑。 “我是第几个?” 他低沉沉问她,呼吸喷洒,拂过林夭的头顶。 气息滚滚而来。 林夭轻哼了声,很无力似的:“嗯?” 江嘉屹揽她肩膀的手倏地收紧,指腹滑过她嫩白的肌肤,他哑声道:“男人。” “你有多少个。” 有多少个,而不是有过多少,这是不同的两个问题。 他问的是现在她有多少。 他温凉的目光抬起,凝眸望她。 情绪不清不楚,卷了满室的热度。 “阳台,挂了三个尺码的男士衬衣。”光线从窗外投入,落到他眉眼之间,暗火似的晃动。 一个字一个字之间,总有那么点儿不经意的冷硬。 沙哑的、燥闷的。 林夭:“……” 衬衣在不同的网店买的,为了不同款式,就是随便挂着,她也就随便选了尺码,也没留意是不是一样的。 但是林夭没打算解释。 现在酒醒了,她没准备跟江嘉屹真的发展成长期,搞他一次就够罪孽了,要真的反反复复搞他,她怕是连面对江意禾的勇气都没有。 她说:“挺多的,你想听听细节——” 江嘉屹咬牙切齿地拎鸡仔一样把她拎起来,用力抵到床头,一低眼又去吻她。 后面的半个夜晚,狠狠地来了一回又一回,他势要把她弄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知疲倦般一路到天亮。 江嘉屹挺恨她的。 林夭想。 他每次的力度,一回比一回重,最后她连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 最后两个人都累极了,林夭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隐隐约约听见洗澡的流水声。 不知道多久,林夭感觉到有人站在床头,望着她。 那视线是凝固的。 林夭睁开眼,看见江嘉屹穿戴完毕,一只手在缓慢地松开之前卷起来的衣袖。 他的衬衣被她揉皱了,痕迹分明。 微微敞开的领口是她指甲的划痕和唇齿的咬痕。 暧昧得让人遐想。 可见她在他身上也弄得不轻。 他头发半干半湿地垂着,额前碎发重重垂在眉眼之间,冷沉沉的。 林夭卷了被子,困意聚在眼底,感觉到他要走,也没问的意思,主要是没力气。 江嘉屹睨着她,淡淡道:“晚上不过夜,是这个规矩?” 林夭皱了皱眉。 什么规矩? 他没什么笑意地笑了笑:“我不会失职。” 林夭抬起眼,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 他有条不紊地去扣衣领的纽扣,眼底发凉—— “第一次做炮友,没经验,你有时间可以传授些给我。” “……” “你大概需要排个表,分单双日合理安排。” “……” “或许不行——人,太多了。” 他讲这些话故意似的。 不轻不重,仿佛慢条斯理,偏偏眼底太冷了,汹涌的寒意要把林夭淹没。 淹没了还不够,大概想掐死她。 他扣上腕表,指尖咔地按上—— “不走心而已。” 就他妈不信他会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9 19:29:08~2020-10-09 23:3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恩东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烟夜 林夭睡了极短的时间就被哐哐哐的敲门声吵醒。 这样愤怒的、肆无忌惮式的敲门, 让林夭爬起身的时候大脑空茫了一瞬。 紧接着呼吸就冷了下来。 屋子被特意收拾过,昨晚满地狼藉,现在全然不见, 只有床上还皱巴巴。 像一场不留痕迹的梦。 宿醉过后是头痛欲裂。 林夭随便套了件衣服盖住光裸的身子,紧绷地翻出笔记本电脑, 打开监控视频。 呼吸凝滞—— 是对门叫了外卖,骑手在哐哐哐敲门,不是敲她的。 林夭跌回床上,松一口气。 不是林动就好。 看一眼时间, 早上八点钟。 林夭靠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翻手机,反复来回看林动昨天发过来的短信,发现昨晚他又多发了条短信: 「我要三十万, 最后一次, 给了我不烦你。」 ——谁信。 号码是新的,归属地是西州。 林动是真的知道她住哪,还是在诈她? 屋外下雪了,倏倏飘下。 屋内烟雾弥漫,林夭牙齿轻轻磨了磨烟头。 良久, 她点开手机银行,算了算自己的钱, 之前五年的存款付了这个房子的首付,每个月九千的贷,她现在工资到手一万三。 通勤、吃饭、油费、器材各种乱七八糟,海市消费高每个月基本没剩。 她房子贷款二十年。 林夭气闷地丢了手机。 真是脑抽了才买房, 她哪里是可以安定下来的那种人,异想天开。 杨塑打电话过来,她按了扩音器接通。 “醒了?” 林夭捞起自己的头发, 随便一卷,用笔插上,“嗯。” “看你们昨天醉那么厉害,今天休息半天,下午再回工作室吧。” “行,”林夭笑道,“晚上跟你加班加点行吗,老板。” 杨塑闷笑声传来,“你跟江嘉屹认识啊?你弟?周开祈说你被一个男人接走了,昨晚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差点就报警了,周开祈说是你弟来着。” 林夭哼笑了声,不知道该答什么。 昨晚把弟弟睡了? “什么时候出差?”林夭换了个话题。 他们团队的性质跟全商业的不太一样,每年有一个月会“出差”,去全国各地游走拍照充电。 今年还没去。 原本她工资也不止这么点,就是这个每年的“出差”,需要旅费,杨塑就会从工资里每个月扣一点。 “过一段时间吧,地点也没想好。”杨塑声音沉沉。 林夭抬眼望镜子里的自己,脖子肩膀上,拽开领口,锁骨心口布满唇齿留下的红痕,她问:“有没有什么没那么冷的城市。” “怎么?我们去拍照,又不是去定居,冷不冷有什么关系,你想搬?” 林夭没说话。 杨塑忽而严肃起来:“别傻,我们团队需要你。” 林夭笑笑:“再说吧,我哪里走得开,背着二十年呢,我得给你打工到死。” 当初这房源还是杨塑给她介绍的。 现在想想,她背着这巨山一样的贷款,还真别想辞职了。 杨塑觉得林夭言语之间有点不确定,道:“缺钱?再干一年我给你涨工资。” “一年后再说。”林夭笑道。 * 画展开展之后就不需要林夭的团队了。 策展人张总给杨塑付清了尾款,把团队夸了又夸,又单独夸了林夭,说宣传预告出去之后,反应很不错,甚至吸引了很多不是圈子里的人来看。 张总给他们送了不少展票,让他们去参观。 林夭没去。 杨茜兴高采烈去了,工作的时候走马观花,不会留心去欣赏画里面的内容,跟观展是两个体验。 她看完回来有些郁闷: “观众好多,太高大上了,去了好多那些什么评论家、官员啊什么的,一看很有气势的那种,我都不敢多看,生怕被人发现底子空荡荡,他们讲话也特别艺术。” 杨塑擦着器材,问:“说什么了?” “不是有幅《烟》吗?然后有评论家说,江嘉屹用那样的笔触去画这个女人,看着像近在咫尺,其实触不可及,隔了一层烟,太疏远了,连面目都看不清,我搭了一句,我怎么没看出来,那评论家看我一眼,对我笑,还笑得很温柔,说我年纪太小,不懂。” “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杨塑忽然起了兴致,看了杨茜给的照片,他挺有感触似的,笑笑,“倒也没说错。” 林夭望着杨塑,开玩笑:“杨哥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他回头,凝视林夭一会,意味深长又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瞧,画中人活过来了。” 说完,不顾林夭定下来的目光,自顾自说:“这江嘉屹的画真绝,原本没兴趣,明天有空倒真想去看看。” 林夭摆弄着单反的带子,倦淡笑了笑。 觉得杨塑分明想去吃瓜。 ——“噢,画展的主题名也绝,林夭,你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的?” 摄影师与画师,总有种异曲同工的妙处,同样用画面表达情绪,杨塑浸淫多年,敏锐而毒辣。 杨塑真去了画展。 他说,这一幅幅画构图色彩看着温暖,其实溢满了无处安放的压抑。 不明白其中的人看不懂,明白了之后,忽然便共情了。 他还说:“要是真的无动于衷就踏进来了,送了门票都不肯来,多多少少有点儿问题。” 林夭觉得自己没有问题。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夭没有联系江嘉屹,像把他连同那一晚一起忘掉了。 江嘉屹自然也没联系她。 那晚之后,仿佛互相冷静下来,各自保持着看不见的距离,像一场无形之中的拉锯战。 总之,他没有低姿态到主动凑上来的地步。 一晃,到了大年三十。 那个晚上,杨塑说大家都不是本地人,工作忙没能回家,过年就一起去吃顿饭。 天气还冷着。 海市过年四处冷冷清清,唯独饮食行业能开,大年三十这天更是爆满。 杨塑选了个比较贵的饭店,包了一个房间,还能唱歌。 大家吃饱喝足唱得入神,林夭不喜欢唱,便坐在旁边听,陈子一顿怒音咆哮,一群人在笑,她也跟着笑。 “叫个服务员来点个单吧,加点饮料,陈子这样吼,嗓子别要了。”杨塑说。 大家都在玩,就林夭最闲,她自觉起身出了包厢,门对面正对着饭店的一个特色吧台,灯光昏暗,有人在中间弹钢琴,很浪漫的布置。 几个人坐在高脚凳上,偶尔低声交谈。 钢琴声隐隐约约。 林夭从中看见江嘉屹。 他一身干净利落的黑长大衣,身姿修长。 倦淡地侧了脸虚望着弹琴的人,似乎剪了头发,比半个月前短了些,衬得他轮廓清隽,眉眼疏淡。 还记得那晚上她喜欢被他搂坐在身上,她手便可以绕到他颈后把手指插入他的头发中。 若现在再来一遍,头发这个长度应该没那么舒服的手感。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江嘉屹侧了下头,视线缓缓从她脸上扫过,而后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收回去。 林夭瞥见他放在吧台上的手,指节修长,缓缓抚着咖啡杯。 还记得他指腹碰在她腰身上,那低冷的温度。 她双手揣在衣兜里,指尖碰了碰里面的烟盒。 莫名其妙的瘾忽而又上来了。 半响也当作没看见走向路过的服务员:“你好,这里要下单。” “好的小姐,马上来。” 包厢的隔音很好,里面的吵闹一点不影响外面的气氛,只是门一拉开,那些称得上噪音的歌声便会滚出来。 门重新关上,重新隔绝了两个世界。 张离目光捉住林夭钻进去前的身影:“那不是林摄影师?你看见了怎么不打个招呼?” 江嘉屹手背松散地抵着额角,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皱了眉,问:“她叫什么来着?” “……” 张离不可思议:“林夭啊。” “嗯,”他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咖啡,神色淡淡,“是吗?忘了。” 不是才半个月没见吗? 张离给他气笑了,“不记得叫什么,打个招呼叫声林摄影师也行吧,张总夸了她多少次,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合作。” 江嘉屹无所谓地笑了声:“姓也忘了。” 张离嘴角动了动,最终无语地抿直了唇线,他觉得再说下去,江嘉屹怕是连林夭是半个月前的摄影师也能忘了。 太刻意了。 吵架冷战了似的。 林夭在里面坐了一会,喝了几杯茶,最后还是出了包厢,在洗手间外面的抽烟区点了烟。 江嘉屹他们已经没坐在吧台前。 钢琴声缓缓流到耳边,灯火暗淡,抬眼触目都是整理妆容的半身镜。 林夭靠墙而立,歪歪斜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淡妆,面色很白。 她自己看着,也觉得镜子里的人冷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似的。 忽然,一道身影遮了镜子里的人,疏懒靠着,垂着头嘴角也衔了烟。 狭路相逢。 啪的一声,江嘉屹点燃打火机,有条不紊地点着了香烟。 四周出奇的安静。 时间也跟着凝滞了,呼吸缓缓吐出,化成沉默散开。 林夭客套问了一句:“聚会?” 他半抬眼,视线清冷从她脸上掠过:“嗯。” 正巧,新年的烟花在窗外绽放,隔着玻璃,看见黑暗中的那点光芒。 林夭想了想,说:“新年快乐。” 他凝眸望着她,很幽深,忽而笑了,几乎没有笑意:“不是只上床?原来还要打招呼,互相祝福?” “……” 又是一阵死寂。 林夭呼出一口白烟,从唇边跳升,她借着烟雾逸散,低眼笑了笑。 江嘉屹倏然扬了眉,淡淡问—— “怎么了?排的表终于轮到我了?” 第31章 烟火 抽烟区偶尔会有一群人过来吞云吐雾, 人一多,便热闹了。讲话声低而闹,一言一句在这不大不小的空间逸散开。 林夭和江嘉屹相对而立, 中间人来来往往,还有一些小夫妻躲在这边商量红包要怎么给, 嘀嘀咕咕。 他烟就夹在指尖,也不抽,就点着。 白烟袅袅升起,灰烬一节节渐长。 他刚刚问——排的表是终于到我了? 林夭笑了声, 回答他:“没。” 她说的是没排。 他理解的是没排到。 烟花绽放的声音很大,混着破空尖啸声。 Biu——啪! 他说:“人挺多。” 林夭看他这个样子,莫名想笑, 到底忍住了, 没笑出来。 江嘉屹隔着来往人群的缝隙,看出她眼底的笑意,便深深端详她。 抽烟区光线并不算明亮,两盏挂灯缓缓洒出冷调的白光,混杂了乱绽的烟火, 明明灭灭。 林夭眼底那笑,活了似的。 她唇角不用勾起, 已经能笑到人心底去。 像浑身过了电流。 发痒、发麻。 他侧开视线,哑声道:“别笑了。” 笑得让人想要她。 林夭不解:“嗯?” 江嘉屹静了良久,喉间一滚,稍隐复现。 他疏冷地滚了滚指尖夹的香烟, 对她无声说了一句:“我技术至于这么差?” 不是疑问,是质问。 来往的人吵闹,只有他像默剧一般靠着, 面色冷沉沉的,给她做口型。 偏偏林夭看懂了。 一种无人能懂的刺激漫上来。 林夭只是笑。 大概惹恼了他,他稍压了眉头,不耐烦似的。 林夭说:“你找别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没有做口型,直说的。 只是没人能听懂,除了他。 江嘉屹绷紧了下颌,无言地垂下头。 摁灭没抽第二口的香烟。 他刚刚话说刺了她,所以她现在要刺回来。 林夭这个人就这样。 好像跟他各一端拽着绳子,他扯回来一点儿,她就要势均力敌地扯回去一点,也不多,非要保持那么点不必要的平衡。万一他厌烦了这种拉锯,用了全力想把人从那一端拽过来,她指不定就彻底松手了,徒留一截空荡荡的绳子给他。 挺没劲的。 江嘉屹空茫地把已经灭了的烟摁了又摁,直到那烟被摧残得不成样子,才被他随手丢掉。 他说:“新年快乐。” 林夭回他:“新年快乐。” 两人各归平静。 江嘉屹不抽烟了,但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静静站着望向窗外的烟花。 林夭唇角轻抿烟头,隔着呼出的烟雾,打量江嘉屹。 他侧着脸,脖子肩膀的线条利落冷锐,眼角眉梢挺淡的,随时要化开一样。 特别好看一个人。 在床上的时候更好看,那种彻底迷失的炙热,能烫得她发颤。 林夭收回视线。 似乎是太久没谈恋爱了,脑子都快不受控制,她从未试过见到衣衫整洁的一个人,会产生如此多的联想。 源源不断地、从脑海里冒出来。 像是随时随地想上他。 林夭丢掉抽完的烟,转身进了洗手间。 “林夭。” 周开祈刚好走来,喊了一声,但林夭没听见,已经拐了进去。 他无奈地站在原地,才看见江嘉屹似的,客气点了点头。 “在聊天?” “嗯。” 江嘉屹客气回应了一下,视线便瞥到周开祈的手上,那手里握着林夭的手机。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周开祈下意识抬手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名字是江意禾,已经打来四次了,像有什么急事,他不好私自接林夭的电话,才拿着手机来找她。 江嘉屹睨了一眼,淡声道:“给我吧。” 周开祈凝视他,莫名的对峙陡然升起,一个手机仿佛象征了什么。 手机一直在响。 紧绷的、催促的。 让人烦闷。 无烟的战火就这么起来了,谁也没退那一步。 江嘉屹不急不缓地打开旁边的水龙头,在温热的水中洗了手,洗去一手的薄荷烟味,他倦淡地笑了声,预兆着什么似的,说:“江意禾是我亲姐。” 周开祈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下。 输得让人不甘。 “你姐挺多的。”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江嘉屹。 江嘉屹缓缓抽了纸巾擦手,接过手机。 “嗯,不多,就一个。” “一个?林夭不是?” 江嘉屹好整以暇地滑开来电显示,道:“半个月前就不是了。” 林夭喝醉被他接走那晚,到现在刚好半个月。 周开祈无端冷笑。 江嘉屹接通电话。 “喂。” “江嘉屹?怎么你接了电话?” “林夭去洗手间了。” “噢,我说打她好几遍电话了,我让人给她订机票,她之前给我发过身份证号码,但是聊天记录在另外那个手机里,我今天没带,你帮我翻翻她的聊天记录,重新发一下。” “等她出来给你发。” “一会要开会了,你弄一下吧。” 江意禾语气微急,她之前忘了给秘书交代这件事,结果一直没订,现在突然记起来,一会要开个重要会议,又怕开完累得慌,又忘了交代,那林夭就别飞了。 趁着现在还记得,先让人给她订了。 “嗯。”江嘉屹刚应下,对面就火急火燎挂了电话。 他垂下眼瞥了瞥手机屏幕,已经黑了屏,干净的指尖轻点,屏幕亮起,提示输入开屏密码。 眸色暗了暗,他眯起眼随手输了两次,错误提示晃入他眼。 周开祈站在不远处,冷淡望着,忽而说:“056789.” 他轻笑了声,补充道:“她手机的开屏密码。” 暗流汹涌。 江嘉屹静了片刻,反手把手机揣进裤兜,道:“等她出来。” 周开祈觉得自己赢回了一局,心情不错地扬了扬嘴角。 赢了一局便抽身而退,能让胜利最大化。 所以周开祈意味深长地撤了。 周开祈走后,抽烟区的人也跟着渐少,江嘉屹低了眼,重新掏出手机,就着冷白的光线输入密码,毫无阻碍地成功解锁进入桌面。 他沉冷凝视,要笑不笑地扯了嘴角,重新锁屏。 唇线的弧度一片清冷。 林夭烘干了双手,从洗手间走出来,忽然一道身影挡了光,投下一片阴影。 手机塞入她的手中。 江嘉屹走之前留下一句:“江意禾让你把身份证号码重新发一下。” 说罢,身影已经踏着冷光,不急不缓消失在人流中。 林夭怔了怔。 打开手机,给江意禾发过去身份证号码。 她的开机密码多年没换过,用习惯了,即便换了手机也用着从前的。 林夭鲜少让人碰她的手机,江意禾知道她密码。 而周开祈只是意外,林夭甚至不清楚周开祈知道她密码。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饭店人几乎只剩下他们。 夜深人静,今晚的天空隐约散落几颗星。 晚风一吹,云随着流动。 露天的停车场里,林夭跟他们告别,各自找各自的车。 “我喝酒了,能载我一程吗?”周开祈在夜色里问她,风很冷,他绕上围巾,笑得斯文温和。 “杨塑呢?” “他载了其他人,满了。” 林夭望着他。 周开祈开玩笑道:“你们总不会把我丢着吧?怎么说也是给你们生意的呀。” 林夭摸着车钥匙,顿了顿:“好,上车吧。” 他之前载过她,还是工作室的合作方,面子上总不好拒绝。 “等我一阵,我回我车上拿一下文件,今晚还得工作。” 他扬起嘴角,转了身。 “去吧。” 林夭站了一会,按了遥控钥匙,车灯一闪又暗下去。 她想着上车等,刚拉开车门便被一只手重重按了回去,啪地重新关上,她讶然回头,看见江嘉屹一手撑了车门,定定垂眼。 他身上沾染了冷气,冷冽而干净。 卷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薄荷香,拂过她鼻尖。 林夭对上他的目光,幽暗的,又随风摇曳着,冷燥燥的,消弭在夜风中。 “怎么了?”她问。 江嘉屹说:“新年快乐。” 林夭挑眉:“嗯?” 为什么说这么多次? 他倦淡道:“我给你拜了两次年。” 林夭没反应过来。 他便接着说:“你没给我红包,也不用给了,用别的补偿就行。” 江嘉屹吻她的时候很突然,他另一只手刚扶上她脸,便倏地,卷了冷气压下来,猝不及防袭击了她。 他的手很凉,一碰她便沾上了热。 耳后、颈脖,一路滚了火。 林夭一怔,他趁虚而入,越发深了。 带着侵略性,唇齿之间的炙热瞬间烧遍全身。 他湿热的吻刚缠上,一阵酥麻袭上大脑,她被吻得溃退,软了腰,被他顺势推压在车门。 气息被他卷走,深深的、深深的…… 林夭记起来了,念大学那阵子,虽然穷,但过年总给会给他红包,不多,十几二十块象征祝福。 五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脚步声渐近。 咔哒咔哒在空旷的停车场响起。 林夭紧张地抽了一下。 江嘉屹一边吻她,一边抽空用低哑的声音,“没人。” 林夭迷朦地睁了眼,眼底一圈动/情的红。 气息错乱了,微喘了气。 江嘉屹抬手遮了她眼睛,斜眼望向别处,看见周开祈提着公文包站在不远处,眉眼暗淡的、凉凉地望着他们。 他冰凉的手指探入她发间,唇已经一路滚到她耳际,他用低低沉沉的声音,呢喃道: “林夭,我搬了家。” “要不要去看看?” 第32章 软热 周开祈觉得江嘉屹是故意的。 他追了那么多年的人, 此刻软在江嘉屹身上,低垂的眉眼沾了吹不散的炙热。 周开祈忍了又忍,绷紧嘴角想敲一敲车头提醒林夭。 他对上江嘉屹的目光, 冷沉而锐利。 江嘉屹唇上挨着林夭,一寸寸的呼着热气。 她在江嘉屹的袭击中变得脆弱、不堪一击。 仿佛江嘉屹的指尖、唇齿一碰, 她就碎了。 是他没见过的样子。 每一秒都是对他的凌迟,很残忍。 周开祈指尖发颤,最终还是没能站在这看下去,扭头无声走开。 林夭没看见周开祈, 视线全被江嘉屹挡了。 她吸进的空气是冷的,呼出便成了滚烫,她靠紧了身后的车门, 目光发抖着笑: “搬家了?” 江嘉屹收回视线, 低了眼,“嗯。” “去看看?” 他问。 不知哪来的车灯晃过,他眼睛就那样望着她,面容淹在明灭之间,在燥冷的风中等待她的回答。 隐隐的汽车鸣笛, 不远不近飘来。 互相催促着,迫切的地需要往前一步。 林夭沉默了一下, 躲闪地、颤抖地侧开脸,笑:“没什么好看的。” 长长的一段沉默过后,江嘉屹抬手替她拭去唇边被他吻花的唇膏,声音很淡, 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是吗?” 多少有点冷清烦闷。 只是都被他克制了,压在嗓子里,化作干哑冷沉的音线。 他看她片刻, 徐缓道:“那算了。” 林夭这个人,冷淡起来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她的温度。 她皮肤的白像透明,那样的极致,一如她的性子。 她再一次从绳子的那一端松开手,他已经习以为常地拽了个空。 于是他捞着空荡荡的绳子,走过去,重新塞到她手里—— “也可以去你家。” 林夭凝视他。 江嘉屹低而缓慢道:“我不挑。” 夜色幽暗,风一吹,他荒凉的固执几乎化不开。 压根没想给她后退、躲避的机会。 他太懂她了。 只要给她退一步的机会,她便会猛退百步,最后消失在尽头,百年寻不回。 林夭跟他的距离很近,近得只要一抬头,额头就会碰到他的唇,她能感觉到他清冽干净的视线长久地睨在她脸上。 她决定跟他说清楚。 “江意禾没跟你说过?我有病,我们或许应该退回到原先的关系。” 江嘉屹说:“什么关系?姐弟?” 林夭抿直唇角,“或许。” 他笑了声:“林夭,你会跟弟弟上床、接吻吗?” 林夭:“……不会。” 江嘉屹冷静提醒:“你都跟我做过了。” 这样的对话,对林夭而言冲击过大。仿佛在提醒,她做了违背道德和良心的事,偏偏她又瘾君子一样,异样地追寻这种刺激,他在她面前一晃,稍微那么引一引她,便受不住。 江嘉屹在她面前呼吸,都成了引/诱。 “所以错了一次就算了,总不能一直错下去。”林夭淡笑了声,笑意像烟,呼一口气便散了。 大概看出林夭眼底的情绪变化。 江嘉屹往后退了几步,拉远了距离凝视她,他缓缓把手插入衣兜,淡声道:“做梦。” 林夭看向他,他那漆黑的眼睛能逼着她屈服。 “我比较喜欢错到底。” 他平静笑着又说:“林夭,我没想过当你弟弟。” “……” 江嘉屹走后,林夭依旧靠在车门上,她望着江嘉屹消失的方向,身影逐渐变得浅淡、朦胧。 她不声不响收回视线,忽然想抽烟。 手上没有,便算了。 她的腿到现在仍有些发软,只能倚靠着车门。 “林夭。” 周开祈重新出现在车头前。 他在附近转了许久,一步步踩在水泥地上,都像煎熬,他脑海里全是林夭被江嘉屹吻的画面。 林夭站直了身子,一边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一边问:“这么久?” “我等你们好了再过来。”周开祈实话实说。 林夭动作在一半停住,尔后又若无其事坐进驾驶座的位置。 周开祈也跟着坐进副驾驶,他拉过安全带:“你们交往了?” 她缓缓踩油门,打了方向盘,目不斜视。 这个问题似乎不应该回答,她也就没说话,当作默认了。 让周开祈误认她有男朋友,或许就放弃了。 他凝视身边的这个人。 林夭跟他在一起的那半年,依旧是清冷的,带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会笑也偶尔会跟他生气,但总觉得隔了什么,触不到深处。 他碰她,她会平静地回视。 让人觉得林夭这个人,就算她站在面前,心也是虚无的,不知道落到哪个角落了。 偶尔他会因为这个事情跟她吵架。 但林夭只是慢慢呼着烟,平静而冷静地告诉他:“我人不是在这吗?” 后来,人也不在了。 跟他在一起前,她就说过自己的问题,说过恋爱时间可能长不了,让他自己选择。 他原本以为只是她用来保持神秘感距离感,可以吊他久一点的手段,没放在心里。 结果,没想到都是真话, 他在别的女人那也是抢手的,怎么在林夭面前,就好像被丢垃圾一样丢掉? 到底有那么点不甘心的。 周开祈寻了五年。 很多次想过,她跟他分手后再没有交过男朋友,是他的原因。 可刚才看见江嘉屹和林夭的样子,忽而又不确定了。 他叹息般笑了笑:“这次打算跟他几个月?” 林夭抽空看他一眼,清冷笑笑:“没想好。” “啧,”周开祈靠着椅背,有些烦闷似的,“当初你跟我交往,一开口就是三个月。” 他挺无奈。 三个月,一开始明明也知道就是玩玩,谁知道他栽了,她却抽身得那么利落。 都说男人无情,她更甚男人。 林夭情绪不明地笑了笑,一路无言把他送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林夭望着空荡荡的马路,在想,如果可以,她从来不想三个月。 她甚至羡慕他们,可以如此坚定自己内心。 不像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也不清楚能给他们什么。 * 新年过后,海市的冬天似乎渐渐消了,猝不及防的、很猛也很短。 温度开始回升,一夜之间羽绒服都收回箱底,换上了短袖短衫。 林夭在三月中旬踏上了回西州的路,期间,她没有见过江嘉屹。 他们的生活其实没有太多接触的机会。 也正好合她的意。 江意禾给她订了经济舱,因为她坚持自己付钱,所以不订那么贵的位置。 林夭穿了件黑色背心小吊带,外面套了件白的、近乎透明的纱织中长薄外套,搭了中长的裙子,和短靴。 很休闲利落的打扮,衬得她整个人身量薄得能随时被风卷走。 她照着机票上的位置,慢慢寻自己的座位,靠过道的位置。 跟她并排的,靠窗的位置已经坐了个人,深靠着椅背,在打电话。 窗户的光线落在他脸上,轮廓清隽好看。 一个多月没见,他头发比上次长了些。 江嘉屹目光扫过她,并不吃惊,淡淡地讲话:“嗯,这个价格可以,卖吧,不急的话等我回去处理。” 林夭站在过道上,睨了他两秒,他平静回视她,若无其事得像无辜路人。 最后她视线举得有些累,挪开,很确定—— 他是故意跟她一起回去的。 她特意问过江意禾,江意禾说今年江嘉屹不回去。 林夭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抬起手,把随身带的包丢到上面的行李架上。 手就这么举起,微微垫高了脚尖。 她的小背心便随着她的动作翘起一截,露出若隐若现的腰,她一边把包塞进去,一边瞥江嘉屹。 “对,过几天就回,画廊的事你先处理……” 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际,在那发冷的白中晃了一眼。 身后人来人往,忽然有人不小心撞了林夭一把,连忙道歉。 林夭刚失了平衡,立刻被江嘉屹起身捞了一下。 他身上清冽的薄荷味袭来,绕着她,久久不散。 江嘉屹单臂扶了她腰,很有力,几乎把她死死揽在怀里,指尖搁在她腰际,凉的透骨。 体温轻而易举渡到她身上,顷刻间便滚热了。 他还在打电话,抽空望向她,声音平稳冷静,“嗯,可以。” 声音气息就在她耳际。 他把人卷了过去,下一秒林夭就被他按在座位上。 一边单手打电话,一边帮她把包塞到行李架,动作利落干净。 还没坐稳,一个隔壁的小女孩凑过来,娇滴滴地喊:“姐姐好。” 长相可爱乖巧,林夭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但也给了她两颗薄荷糖:“你好。” 小女孩大概觉得林夭长得好看,忍不住凑在她身边说了几句话。 飞机起飞的时候,才坐回去,这时候江嘉屹也正好坐回,挂了电话。 江嘉屹侧过头,淡声道:“好巧。” 林夭莫名地笑了声。 她差点就信了。 林夭晕飞机,上机前提前吃了晕机药,昨晚也通宵加班,所以飞机刚刚在跑道上动,她便拆了毛毯的包装盖在身上,闭了眼。 一睡便睡死了,耳鸣也没能让她醒过来。 那晕机药有点嗜睡的副作用。 飞机微微震荡,天色晚了,大部分人都渐渐睡下,悄然无声,江嘉屹打开挡光板,侧着头望着深睡中的人。 忽而,视线挪到她放在膝盖的手上。 干净白皙的手,很修长好看。 他鬼使神差地把她的手握起,搭在自己手上,对比了大小。 比他稍小,他收紧手握了握,软得像没骨头。 她体温向来温热,浑身除了眼睛,都是软热的,热了他冰凉凉的手心。 本来想握一握就松开,握着握着就不想松了。 他干脆带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这边握紧。 他们接过吻,上过床,却还没牵过手,也是好笑,步骤全反了。 江嘉屹就这样握紧,盯她许久,视线在她干净的侧脸上缓缓扫过,端详着。 她工作时的打扮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扛着十几斤重的器材根本没得挑,她现在的打扮有点小性感,不那么正经。 方才那一截冷白的腰肢,猝不及防冒出,顷刻间占满他脑海。 空气变得冷燥燥,他眯起眼,情绪化不开。 江嘉屹捻了捻指腹,方才的触感沾上了便怎么也散不去。 这一个多月没见她,林夭也没找他的意思,估计他这次不来,大概一辈子就别见了。 林夭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 她睡着了,反而没醒着时候拒人于千里之外。 用力捏了捏她指尖。 她一无所觉。 林夭睡醒的时候,已经快降落到西州的机场,在跑道滑行。 提示的广播两种语言循环播放,座位上的乘客逐渐躁动。 她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江嘉屹坐在旁边,戴着耳机看电影,无声无息的,对电影入了神,眉眼淡漠。 飞机彻底停下来的时候。 小姑娘忽然扑腾着腿走过来,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凑在林夭耳边说: “姐姐,那个哥哥刚刚偷偷拉你的手,好久,他是不是欺负你啊?刚刚上来的时候他就抱你了。” 这句话声音不小,江嘉屹视线很快斜了过来。 林夭顿了一下,对上他要笑不笑的目光,凉彻彻的。 其他乘客似乎也听到小女孩的声音,视线好奇地挪了过来,视线往江嘉屹脸上一滚,像在看流氓。 林夭想了想,打算帮江嘉屹解释一下,他们认识。 江嘉屹率先摸摸小女孩的脑袋,低哑了声音,不算太温和地说:“你姐姐整个人都是哥哥的。” 小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点,抱歉哈~ 感谢在2020-10-11 21:02:27~2020-10-12 22:1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漱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泡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摇曳 广播停下, 空姐空少们微笑着送客。 乘客下机,过道上人来人往,逐渐乱了。 小女孩委屈地眨了下眼睛, 看向林夭。 林夭笑着摸摸小女孩的脸,道:“他胡说的。” 小女孩才理直气壮对江嘉屹说:“坏人!” 她父母不好意思地让她道歉, 她才委屈巴巴说了句:“对不起哥哥,姐姐再见。” 然后一溜烟拽着父母下机。 林夭漫不经心对小女孩挥挥手,一回头看见江嘉屹侧了头望着她,窗外还是夜晚, 这趟飞机只飞了三个小时,现在正是凌晨,外面跑道上一溜的光, 融在黑暗里。 江嘉屹解开安全带:“我胡说的?” 林夭顿了一下。 他淡笑了声, 接着问:“哪里胡说?” 走道上的人挤着,前面有人行李箱卡在行李架上,拿不下来,后面便全堵了,个个都走不出去。 空姐上前帮忙, 传出闷闷的动静,还有三言两语的说话声。 林夭只好继续坐在位置上, 等过道的人疏散,对江嘉屹的问题,只是笑了笑,没回答。 江嘉屹要坐飞机, 什么时候都是头等舱的待遇。 现在却跟她挤在经济舱。 空气燥闷。 林夭沉默地用指尖卷了卷机票的一角。 他把手里的耳机重新塞到前面的椅背上,“这几个月,跟别人在一起?” 似乎若无其事的, 很平静的口吻。 只是随口一句。 林夭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百无聊赖等着过道的人疏散,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传来。 江嘉屹端详她,从上到下,最后在细白的颈脖位置停下,没有什么遗留的痕迹。 他挺冷漠地笑了声,“谁?” 林夭交叠的腿漫不经心晃了晃,胡乱道:“网上随便找的,我也不认识。” 江嘉屹呼吸凝滞了一瞬,垂眼,眼底清清冷冷,“这么随便?” “我本来就很随便。” 林夭说完打量他。 他情绪不明显,眼底黑沉死寂,隐约轻笑了声:“我还以为起码是固定的。” “没必要固定,多试几个不好吗?长相不好也没关系,关了灯都一样。”林夭笑着说。 人影开始走动,微微遮挡了光线,明明暗暗来回交替。 她笑容里总有点疏离。 江嘉屹没表现出信或不信,只是长久地凝望她,“是吗?” ——“我还真不信。” 林夭顿住,缓缓道:“我有照片,要看吗?我拍的,你要看视频也不是没有。” 他冷沉抿了抿唇角,眼底一片幽深,又隐隐滚出暗流。 她接着说:“我喜欢集邮。” 江嘉屹面无表情道:“是吗,给我看看。” 那近乎虚无的眼底,是深沉得化不开的冷漠。 林夭望向他,无端拉开的僵持,良久,她低低笑了笑,一边掏出手机作出解锁的动作,一边说:“好啊,视频还是照片?” 她把手机虚虚地递给他,手就那么险险一伸,他只需要一垂眼就能看见手机屏幕的内容,然而,就在这一瞬之间,他侧过了脸。 下颌角到脖子的线条紧绷而冷锐,他望向了远处,“走吧。” 他说。 走吧,他不想看了。 林夭顺势收回手机,屏幕上只是她拍的普通商业模特照片。 江嘉屹率先起身,在她走到过道上之后,才跟着走出去,探手将行李架上的包拿下来。 林夭只带了这一只挎包,连行李都没有,江意禾说给她准备好了,人过去就行。 江嘉屹就提了她的包,率先往外走。 她慢慢跟在他身后,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笔挺的脊背,那么沉默。 登机桥上都是下机的人,他们跟着人流走,人不少,深夜凌晨,大家都疲倦地想早点回家或到酒店。 于是步伐也都跟着快了。 林夭没一会就被人超了好几次,她被迫慢下来,才不会被那些拉着行李箱的、背着背包的人撞到。 自然而然跟江嘉屹拉开了距离。 江嘉屹在茫茫人流中回头。 他个子很高,很出挑,眉眼冷淡沉默,他回头寻了一圈,找到林夭的方向。 隐忍地凝视她一会。 林夭面无表情避开他的视线。 此刻他一定恨她,刚刚那样刺激他。 可他到底逆流走来,一言不发地牵起她的手,继续前行。 林夭挣了一下,被他死死扣住。 江嘉屹的力气很大,修长的指节握紧她,连活动的空隙都没有。 他手很凉,凉彻骨。 她喊了一声,他似乎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江嘉屹。” “没有不能牵手的规则。” “谁说的?” “网上。” 他回了下头,要笑不笑地睨她:“反正你也在网上找人,应该也用的是网上的规则。” 林夭无奈被他带着走,大概十分钟左右,在出口的栏杆处一眼看见熟悉的身影,她用尽全力才把手抽回来。 呼吸凝滞着,把手往后躲了一下。 他冷漠地回了下头,没说话。 “林夭!” 江意禾绕过栏杆,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走来,一把揽住她。 林夭笑着接住冲过来的人。 五年没见,江意禾变得干练,一身职业女式西装,一头微卷的长发披着,妆容越发艳丽。 “你这个大忙人,怎么亲自过来接?” 五年时间,江意禾比她还忙,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后面每次打电话,没到两分钟不是要开会就是要看文件,然后就挂了。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再忙也得来接啊!” 江意禾抱完林夭,又随便抱了抱江嘉屹,敷衍了一句:“长高了。” 江嘉屹望她一眼,没理她。 二十三岁还能长高,那真的是骨骼精奇。 江意禾的秘书过来接过江嘉屹手里的挎包,“江总总是担心错过你们下飞机的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就来等了。” 凌晨一点半。 林夭看了眼时间,“很累,快回去吧。” 秘书开了一辆车,正好可以坐三个人,林夭坐在后座,一边听江意禾讲话,一边望窗外的风景。 降下车窗,晚风滚滚灌进。 西州的凌晨冷冷清清,但能想象白日的繁华,她离开太久,看见什么建筑都觉得陌生。 “你五年没回来了,西州变化特别大,这里之前还是老城区的旧房子,都拆迁了,然后因为一个钉子户拆了三年,现在还破破烂烂的,没办法建新楼。” “我还记得,以前我们初中就在这附近。” “对对对。” 路灯飞速跃过,一下下从车窗跳进。 林夭余光看见坐在另一边的江嘉屹,她侧了侧脸看过去。 他坐上车之后便很沉默,一种长久的无声,他溺在昏暗中,似乎四处弥漫出一种压抑的气氛,要压得他无法呼吸。 他疲惫地闭上眼,呼吸凝滞。 烦闷的、苦闷的。 林夭总觉得,不是她的原因。 江嘉屹似乎不想看见这个城市。 很快,车子停在江家别墅,秘书和江嘉屹率先下车,面对这座熟悉的别墅,林夭再次看见江嘉屹脸上露出那种寡淡的神情。 很落寞,灵魂暗淡得要被风吹走。 别墅里的布置和五年前相差不大,在楼梯口的对面,多了个神台,上面供着两张黑白照,一张是江嘉屹母亲,一张是陈管家。 林夭顿了一下,江嘉屹已经头也没回地上了二楼,侧脸的轮廓疏离,眼底空荡荡。 仿佛没看见这两张照片。 林夭的神情随之凝滞了一下。 江意禾拍拍她肩膀道:“大学他宁愿住在宿舍,都不回来,毕业之后还直接搬出去住了。” 她目光跳了跳:“怎么回事?” 江意禾走到神台前,抽出三炷香点燃,深深拜了三下,把香插入。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沉重道:“当年陈管家是因为我们去世的。” 林夭凝住视线,“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是什么原因。” “是江嘉屹不让我告诉你,那时候我要打电话跟你说,还被他砸了手机,他那会对你去海市的事情一直很介意,后来才没事。” 林夭忽然想起:刚刚见面的时候,他也很介意。 “我们母亲是江元慎的那个小三推下楼的,就是江夏知的母亲,陈管家和江嘉屹都看见了,江嘉屹那时候六岁,被陈管家捂了嘴,说不能报警,报警我们母亲家族和江家的公司就完了,那是母亲的心血。” “这一捂,就十几年,江嘉屹还得了社交障碍,陈管家一直很愧疚。” 江意禾声音越发沉,很艰难似的,“后来,就是四年前,江夏知的母亲要告我们的事情,我们那时候最难,陈管家……” 陈管家拥抱了江嘉屹,道了歉后,开车载着江夏知的母亲,冲进了大海。 这件事才结束。 尸体还是江意禾和江嘉屹一起去停尸间认的,都被海水泡得发白发胀。 “江嘉屹那时候你知道的,心理问题很严重,陈管家死后,他吃什么吐什么,吐了一周,都是挂葡萄糖活下来的。” 江意禾说起那时候的事情就心酸,眼睛就红了。 陈管家,那是陪伴他们长大的人。 她几乎用了一生,在为江家赎罪,在给江嘉屹道歉。 即便知道了这事的真相,江嘉屹和江意禾其实都没有恨她。 “为什么不让我回来?”林夭探手把江意禾捞进怀里,安抚地抚摸江意禾脊背。 “我们伤心就够了,没必要让你也一起伤心。” 林夭哑口无言。 任由江意禾靠在她肩膀,浓郁的悲哀从这个别墅的各个角落漫开、填满。 听完过去的事情,林夭心里只剩下沉重。 回到原本属于她的房间后,没洗澡瘫在床上,默默出神。 陈管家的面容在她脑海里浮现。 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也逐渐变得鲜活,最终,陈管家用她的命给了江家姐弟原本就应该拥有的。 林夭嗓子发干。 良久,她坐起身,推开房门下楼。 一如往旧的木楼梯,回忆随之乍现,她走了两步,从二楼看见楼下背对她的沙发上坐了个身影。 灯没开,室内昏暗,寂静无处不在。 江嘉屹点着烟,静如石塑,他望着前方,那个摆着神台的方向。 陈管家无儿无女,最大的牵挂就是江家两姐弟。 黑白照前插着三柱长香,烧出弯曲缭绕的白烟,如静谧逸散。 林夭凝视他的背影。 他踏入这个充满过往的地方,或许只能感觉到窒息。 陈管家坠海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他。 林夭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自责,多残忍,在停尸间面对着陈管家的尸体。 江嘉屹闭上眼,深深靠紧沙发。 安静而孤独。 良久,他大概睡了过去,林夭才上前,把他手里烧尽的烟头抽走。 她回头,看见他仰起靠在沙发背的脸,额前的碎发微微遮了眉眼,眼底一圈苍白而麻木。 他的变化从四年前就开始了。 很残酷,那时候他才十九岁。 林夭探了探手,可悬在半空良久,还是没能伸过去。 她把手收回。 退开。 她不能把他当成弟弟,从前那样的亲密,不再适合现在。 所以连安慰的抚摸,也不应该。 转身前,猝不及防对上他沉闷的眼睛,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冷燥燥的,毫无生机。 晚风不知从哪个角落滚进,吹出一室摇曳。 倏地,他扣住她的手,一拉,两下把她压在沙发上。 林夭反应不过来,已经被他压着,一只脚垂在沙发边沿,够不到地,也抬不起来。 她被他整个人笼罩着、包围着,躲无可躲。 携着淡而干净的烟草薄荷味,席卷了她所有感官。 他的脸埋在她颈窝,滚烫的气息重重地呼出,擦过她耳际。 江嘉屹低喃道: “不管你之前跟谁在一起,和谁上床了,现在就陪我一会儿。” 他鼻尖轻碰着她的耳后,声音低下去—— “就一会儿。” 第34章 颠三 沉寂中, 烟在升腾。 江嘉屹揽着她,长久的沉默。 林夭只是一个陪客,陪他浸在黑暗里。 他很平静。 从他紧贴的肢体能感受到, 近乎虚无的平稳。 而此时此刻,他也只需要这个拥抱。 很久, 久到林夭以为他睡着了,直到江意禾突然从二楼下来,她紧张地抽了一下,被他按紧, 才知道他一直清醒着。 江意禾打着电话,堪堪绕着他们所在的沙发往前走,出了侧厅走向正厅的吧台。 “嗯, 名单看了, 可以,别再邀请了,不想这么热闹。” “……你看着办吧,明天几点的会?” “好……” 险险的。 没看见沙发上躺着的两人。 林夭指尖神经质地抽搐一下,他修长的手指便探过来, 指腹揉了揉。 他在她耳边低声:“怕?” 气息滚进,在耳际颈脖间逸散开。 发痒。 林夭侧了一下脸, 没吭声。 即便是现在,她也觉得过分罪恶。 冰箱开关,液体倒入玻璃杯的动静悠悠传来,江意禾缓缓喝着水, 继续对手机讲着公事,一墙之隔。 他淡声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江意禾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决定,一直在吧台那边讲电话, 声音又急又快地交代什么。 林夭想走了,她不想让江意禾打完电话看见她跟江嘉屹在一起。 有种时刻紧迫的危机感。 她刚动了一下,江嘉屹忽然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说:“手机给我。” 语调里空荡荡。 他呼吸缓缓呼出,很平静,接受了所有荒唐。 林夭瞥一眼正厅,只看见一片黑暗,闷声问:“怎么了?” 江嘉屹侧躺在她身边,沙发宽大,两个人稍挤,却也刚刚好紧贴着,他身上的香味似有若无飘来,干净清冽。 他说:“照片,给我看看。” 林夭镇定笑道:“有什么好看的?” 江嘉屹望她白净的脸,指尖替她把乱在耳边的碎发绕起,“好死心。” “手机没带,在房间,我回去给你拿吧。” “是吗?” 江嘉屹莫名笑了声,声音很小很淡,散了一下又收回去。 意味不明。 “嗯。” 林夭起身,还没下地便被他一拽,搂进怀里。 一只冰凉的手抚过她脊背,一路往下走,最后停在她腰间,轻而易举地把她的手机从裙子的兜里抽出来 “这是什么?”他明知故问。 林夭顿了一下,还算镇定,笑道:“我也忘了。” 忽然,耳边听见手机解锁发出的细微动静,她倏地回头,看见他手臂绕道她颈后,握着手机正点进相册。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锁屏密码?” 林夭忙去伸手捞他手里的手机,结果他手一伸,探远了,举在半空,她人被锁在他怀里,根本够不到。 他当作没听见,一下下翻她相册,滚了一页又一页。 林夭虚望着,无可奈何。 直到他翻完整个相册,也没找到她口中所说的那些照片或视频。 “林夭。” “嗯?” 林夭感受到他气息滚在脸颊上,不知道哪里来的暗光,能看见他半垂的眼睫,眼底不清不楚。 “你还真骗我啊?” 说不清是什么口吻,带点儿闷。 “没,”林夭揣度着,“我删掉了,毕竟不是什么好的照片,留着不太好。” 他似笑非笑地呼了口气,气息灼灼,“继续。” 林夭笑了笑:“什么?” “继续编。” 江意禾的声音浅浅淡淡,隔了很远似的,又似乎就在耳边,林夭想回头看看,但无奈江嘉屹的力气很大,禁锢了她的所有动作,只有脸可以勉强转一转。 他的手就搁在她脊背,隔了薄薄一层的纱织外套。 有什么忽而紊乱了。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锁屏密码?”她问。 “还有什么骗我?”他不答反问。 “没骗你。”林夭笃定道。 “跟我详细说说,是怎么跟他们上床的?先接吻,还是先吻脖子?”他在她耳边低语,灼热的、弥留的,几乎无法克制。 眼前是他的脖子,稍滚的喉结在颤动,沉闷而炙热,震出的嗓音又低又缓。 有条不紊地剥开她的谎言。 没由来的风吹进,吹出火的温度。 林夭引了引脖子,从他的下巴处抬头,想端详他的神情,好判断他话语里的意味。 刚抬头,便倏尔被他吻住。 他冰凉的唇压了她,很直接、目的性极强,两下便卷进她唇中。 带着灼灼气息,蚕食了她的所有。 有什么在无声中缓缓炸开。 “我猜,应该是先接吻,跟我一样。” 他又气又笑,干脆翻身把人压到身下,吻她柔软的唇、脸、颈脖,一路路引了火,烧引火线般烧去—— “你还真是个骗子。” 林夭一开始还顽强地忍耐着,后来被他进进退退,深深浅浅的吻勾向深夜、勾向深渊。 江意禾的声音细细碎碎地响。 林夭胆颤心惊想扭头去看,被他捞回来深吻,吻得她节节败退,从尾椎骨一路酥麻到后脑。 江嘉屹一把将她抱到身前,几步跨过木长梯,直入房间。 和多年前一致的布置,他一步步踏在软地毯上,捞着身前的人,手勾她后背的长发,一边吻她,一边反手带上门。 长发摇曳轻晃被她甩在腰际,她软在他肩膀,全无力气。 咔哒一声轻响,昏昧漫了一屋。 床头一盏暗灯盈盈亮着,吞吐出昏黄的光线,只照亮了寸寸地方。 林夭被他丢到床上。 尽是他的气味,清爽冷冽,像燃料,助火烧得更热烈。 他随即而来,压下一处处绵软。 唇齿附到她颈脖,处处碰她的敏感点。 他红着眼底,唇在她肌肤之上翕动,无可奈何地低喃: “林夭,你什么时候能安分点?” 江嘉屹冰凉的手从小吊带的下摆探入,抚过软腰,惩罚般卷了灼热,明目张胆直奔目的—— “唔——” 又冷又热。 痒入骨髓,颠三倒四,只剩侵占欲。 林夭迎着半明半暗的光,沉溺地望着他,喘了气,想说什么又被他折腾得说不出口。 她轻飘无力地呼吸着,像垂死在喘着最后一口气。 他一边抚她,一边在她耳边克制地说: “林夭,我想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一会继续写写,看看能不能加更,十二点前要是没有就不要等了~ 第35章 倒四 林夭按住江嘉屹探入的手, 嘴角紧绷了克制,一丝理智尚存。 她对上他昏暗幽深的眼睛,她低哑了声音说: “你会后悔, 这样的关系没必要继续。” 江嘉屹浅笑了声:“什么关系?” “你该找个正经谈恋爱的女孩,结婚, 生孩子,然后过日子。”林夭低低喘了气。 “你哪里不正经?”他低了眼去吻她唇角。 灼灼的气息中。 林夭感觉到紧绷的颤栗,重重的呼了口凉气,“我有病。” “你嘴里有几句真话?” 昏灯徐徐漫开, 他嗓音低沉,也随着漫出。 他不疾不徐地挑开她吊带,一边扶她后颈, 一边吻她锁骨。 不轻不重, 深深浅浅。 酥麻的温热从左滚到右,最终失了理智。 林夭感觉自己像漂泊无依的树叶,沉沉浮浮,最终被岸边的他单手捞起,落叶归根。 她攀着他肩膀, 借着被他扶着后颈的力度,便肆无忌惮仰着脖子, 细细碎碎地叹息: “真没骗你……” 断断续续。 像连不成线的音符,散乱的、滚烫的。 声音似乎就在眼前,又仿佛在天边,低吟着。 林夭总在想。 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每每他一碰, 她便沦陷得彻底,原则和底线全丢了。 “你没病,你在怕什么?”他深望着她。 林夭头发卷了又卷, 散了又散,摇摇晃晃,跟着他天塌地陷。 他急急卷了暗火,去扣她的手,扶她的腰。 唇齿附在她肩膀,不急不缓地前进。 她被他的不轻不重弄得意识不清,只隐约瞥见他要笑不笑的眼角。 “你怕江意禾知道?”他一语中的。 林夭惊了一下,他却像拿捏了她的把柄,恶劣地在她耳边低语: “看,有灯,她的脚步声在门口。” 林夭望过去,灯光从门缝里泄进,有影子在外晃动,影影绰绰。 这个时间,别墅里没别人了,只有江意禾。 她惊出一身冷汗,想去锁门,被他一把拽回来,几次三番,就是不让她去锁门。 “你在干什么?林夭?” 他淡笑着,沉甸甸提醒她现在的罪恶,“江意禾要是知道怎么办?” 林夭被他不疾不徐拨弄着,进退的度他越发熟练,每每让她绷紧了脚背,无法喘过气。 他便又去撩拨她,让她忍无可忍从唇边泄出声音来。 她几乎化在他的手心。 江嘉屹故意哼笑一声,报复似的:“那你跑不掉了,你在搞她弟弟,她会不会生气?她肯定生气。” 林夭被他激得受不了,呜咽了一声,被他吻住了唇,泄在唇舌之间。 微出了一层薄汗。 他轻轻吻她,一遍又一遍,从唇角到额头,他低了眼,声音很淡很轻,夹带无可奈何:“你怕什么?我不是未成年,江意禾不管我感情/事很久了。” 江嘉屹拥着她。 林夭疲惫地喘了口气,她对他的态度,绝对不是单单一个两个原因,很多时候,都是多个因素综合起来的结果。 单看一个时,或许显得无足轻重。 两个人才刚刚下飞机,奔波了一路,又搞了半个晚上,累得一瘫便合上眼睛。 她强撑着,等江嘉屹睡着了,才偷偷套了衣服想走,刚刚摸到门把才发现门一直锁着。 林夭顿了一下,气笑出声。 这一晚上都在折腾她。 倏地,一只手拦腰把她抱起,又抱回床上。 江嘉屹扣紧她腰:“别跑了,在这睡。” 被子卷到身上,林夭翻了两下身,又被他按住了。 “给我说说,哪些是谎话?” 他拥着人,指尖捻起她一缕头发,勾在手中把玩。 林夭坐起身翻了翻自己的裙子,找到烟,靠在床头点了一支,夜越发深,那一晃的烛光,亮了亮她眉眼,暗淡而凝滞。 “我有病是真的。” 江嘉屹斜眼过来,很平静。 “我跟任何人谈恋爱时间都长不了,或许三个月,或许半年,我就觉得没意思了,我控制不了,会厌烦,我负不起任何长久的责任,谈恋爱我会分手,结婚我也会离婚,不让离,会许会出轨。” 林夭仰起脖子呼了口烟,白雾跳散,昏昏暗暗。 她跟前任开始之前,都会说清楚这个事情,能接受再开始,她也没想着玩弄别人的感情。 “这么糟糕的未来,你就别去尝试了吧。”林夭垂下眼,眼底寡淡。 江嘉屹直起身,也套上衣服,他垂眼一下下扣好纽扣,平淡道:“你一辈子不结婚?” “也不是不可以,”林夭藏在白烟中低笑,“反正我不喜欢小孩儿,结婚反而不适合我。” “什么意思?” 他就着窗户的弱光,侧过脸来。 侧脸的剪影半明半暗。 林夭单薄地靠着床头,颈脖修长仰起,懒懒散散,她很白,在冷调而微弱的月光中更显苍白,没什么良心的那种白,寡情薄幸。 “我跟你讲讲现实,”林夭抖落烟灰,淡笑道,“我就算跟你在一起,也长久不了。” 她望过去,很浅很浅地笑了下,笑容虚无苍白:“或许,你当作经历了两次一夜情,就这样算了,反正你也没吃亏。” 她如今每次见到周开祈,多少会有愧疚。 因为林动而亏了钱,还栽在了她身上,泥足深陷。 当初说得再清楚,也免不了会有人被伤害。 “医生,看过了?”他扣完最后一颗纽扣,眼底古井无波。 “看过,医生让我放松心情。” 林夭挺无奈,她也曾艳羡过年过半百依旧牵手漫步的夫妻,可惜她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 就好像抑郁症病人不适合谈恋爱,那只会把另一个人一同拖进深渊。 她也一样,这么多年了,尝试过,也自救过。 好像很残忍,但跟江嘉屹在一起,才更残忍。 从未在一起,和玩弄过后的抛弃,孰轻孰重林夭还分得清楚。 江嘉屹疲倦地抬起眼:“真话?” 林夭抿一口烟:“五年前江意禾就知道了,你可以问她。” “你那些炮友的存在是不是真话?” “不重要了。” 江嘉屹要笑不笑地勾起嘴角:“也是。” 林夭静了良久,灭掉烟,缓缓起身,她用手指理了下稍乱的头发,背对着江嘉屹道:“抱歉。” 台灯昏暗,映得她眉眼暗淡。 有什么滞涩着,无法通畅。 身后毫无动静,如石沉大海。 林夭闭了闭眼,往前走—— 倏地,一只冰凉到极致的手扣住她手腕。 她回头,看见眼底深邃的江嘉屹。 尘埃在微光中飘荡,忽而便荡到了远处,淹没在他深沉的眼中。 他淡淡道:“我说让你走了吗?” “不就是谈恋爱?现代人谁没谈过几个?反正无论结果是什么,也就是老死不相往来而已,跟现在并没有区别。” “就算将来分手,我也不可能走不出来。” 林夭凝视江嘉屹。 他无所谓地握了她的手,神情半隐在黑暗中,情绪不明道:“我们试试吧,像你以前,就随便玩玩。” 他清冷抿起唇角: “林夭,说不定是我先腻了,你别太自信了。” “谁还不能是个渣?”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有小可爱在问套的事~ 默认戴T哈,弟弟不可能不戴的,我略过没写~感谢在2020-10-14 20:54:02~2020-10-15 01:2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大大大大大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克制 灯光暗淡, 微风从缝隙里簌簌钻进,吹动一片静寂。 有什么在隐隐松动。 林夭挽了吹散的长发,一手捞起丢在床边的裙子, 徐缓地穿上。 缓慢的动作,她侧垂了眼, 在深思。 她想得很远很远,望不见未来的尽头,有一团滞涩的黑暗挡了前路。 “我考虑一下。” 她静静笑道。 江嘉屹要笑不笑地把她整个人拽过来,就着即将破晓的黎明, 又来了一次。 刚刚穿好的衣衫又被他尽数解了个彻底。 林夭半推半就,白净的身体肌肤在他唇边滚了一遭,最终软在他掌心与两指之中, 又被他得逞。 结束的时候天快亮, 她含糊团在床上,柔软的被子半遮半掩搭着,身上痕迹深深浅浅,遍体暧/昧。 她累得动不了,只能懒懒地引长了腿, 去勾床尾的衣衫。 江嘉屹起身逆光站在一旁,把她滑落的被子勾回去, 一边穿衣服一边说:“睡着吧,江意禾去上班了,不会看见你。” 林夭放弃挣扎,松散瘫着, 无力地哼了声:“这么早?” “她对公司一直很上心。” 江嘉屹穿上干净的白衬衣,黑发顺搭着,被他随手拨弄两下, 光线便从发丝之间一晃。 更显眉眼轮廓清隽。 他没有催她的意思。 即便刚刚又滚了一圈,也没有让她马上决定要不要跟他试试。 “去哪?”林夭细声问。 手腕有点痛,连带着指尖神经质地律跳。 她长年累月举着好几斤的单反拍照,手腕早得了腱鞘炎,手指会颤抖,严重的时候手痛得不能抬起来。 江嘉屹微弯了脊背俯下身,冰凉的指腹替她揉了揉,“有几个知名的藏家邀约,我去应酬一下。” 顿了一下,他又淡笑着说:“这次回来,很大部分是因为这个事。” 他指尖轻轻加重力气,提醒她似的,“林夭,我也不是专门为了你,别把我看轻了。” 林夭哼笑了声。 她很少这样笑,平时都清清冷冷的,笑也像隔了一层似有若无的烟雾,触不可及。 若是把烟雾挥散,便会发现,她连笑也没了,只剩疏离。 江嘉屹低眼端详她。 林夭懒洋洋弯着的眉眼、唇角翘起的弧度,都显得鲜活可爱。 他克制地捏捏她指尖,凑过去再吻她唇角。 被她另一只手挡下来,“别亲了。” 林夭疲惫地缩起肩膀,浑圆而白皙,恰恰露在被子外。 江嘉屹抵着她手指,低喃:“怎么?” 指腹全被他的气息占领,灼热喷洒,又逸散。 “该不该做的都做了,还不能亲?”他淡淡低眉。 “受不了。” 林夭闷声说了句。 她太累了,不想再来一遍。 他眉眼舒展开,莫名低了声音:“那你别考虑了。” 她收回手闭上眼睡过去。 脑海里在回想着他的话。 ——别考虑了。 江嘉屹没再说,穿戴整齐之后拉门出去,一开门,一道身影正好急急走过,看见他之后顿了一下,视线无意识往屋里瞟了瞟。 光裸着背的女人身影躺在江嘉屹的床上。 曲线干净漂亮,蝴蝶骨就那么虚虚晃了一眼,被披泻而下的头发堪堪遮掩了些,欲露不露的骨感。 冷而白皙的肌肤上沾上红痕。 疲倦地、安静地翘起一条腿,线条修长漂亮。 江意禾眉头一皱,脚步彻底停下来:“里面?” 江嘉屹随手带上门,平静睨着江意禾:“嗯?” “我看见有个女人。” “是女人。” 江意禾怔了一下,不知该给什么表情,深深望了江嘉屹一眼:“女朋友?” 江嘉屹一手放进兜里,侧了侧脸,“还不是。” 她目光更深了,“你刚下飞机就找了人来?” 江嘉屹抬手搭了江意禾的肩,推着她往书房的方向走,当作没听懂,“什么?” 江意禾狐疑:“你骗我什么?”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江嘉屹把江意禾推进她的的书房,“你折回来是找什么文件?” 她也不急了,双手插兜凝视江嘉屹:“以前你骗我说带女朋友回家,让我去泡温泉,后来陈管家跟我说过,你压根没什么女朋友,你那时候才十七岁。” 江嘉屹目光隐晦跳了跳。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是不是经常带不少女人回来?” 江意禾无奈,“我之前还着急你的婚姻大事,谁知道你在给我一天到晚浪。” 他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个文件,翻了翻,“没有。” “别随便带女人回家,”江意禾看他的目光已经变了几遭,好像没认识过他似的,最后懒得理他的私事,“动静小点,别吵到林夭。” 他笑了声:“吵不到。” 随手把文件夹递到江意禾面前:“是不是找这个?” 江意禾一边把文件夹接过来,一边认真考虑了一下,郑重提了个意见:“要不你搬出去住吧?反正你也就回来几天,别在林夭旁边搞来搞去。” 江嘉屹不明所以,“嗯?” 她皱眉,“不想让林夭知道我教出这么个弟弟。” 江嘉屹气笑了。 * 中午的时候家里没人,江意禾打电话过来,让林夭出去一起吃午饭。 林夭提了包便出门,司机把她载到目的地附近。 附近不让停车,司机大叔便把车开远了,去找停车场。 天有些灰蒙蒙的,将要下雨的意思。 这附近人比较少,是个刚开没多久的商城区,跟不远处的老城区一墙之隔。 热闹与冷清也只一线之差。 江意禾说这里有家日料很好,专门来吃的。 她给江意禾打了两个电话,对方没接,大概还在工作中,她不知道江意禾说的日料餐厅在哪里,便站在廊下抽着烟等。 没一会,便飘了雨,烟雨朦胧的。 她望着出了出神。 忽地,头皮一痛,她被一道巨大的力气拽了跌,又被人掐住下巴抬起。 一只圆润粗糙,又泛黄的手死死掐住她的下巴,没由来的臭味袭了她鼻尖。 她对上一双阴冷的眼睛,像毒蛇在垂涎着什么,有种自古而来的阴险毒辣。 “我总算找到你了,林夭!” 啪的一声—— 林夭被一巴掌狠狠甩得侧过脸。 她挣扎着被拽到一个昏暗无人的地方,手臂和腿被地上的碎石硌出了伤痕,四五个男人歪嘴歪眼地围了上来。 那么高大的一个个身影,如深沉的黑暗降临。 如此熟悉而古旧的场面。 嘴角的火辣让她无法抿嘴,她微张着口,呼着灼热的气。 疼痛让她回想起许多许多年前的昏暗日子。 从前她离家出走,去念书,林动都会带着他的那个猪朋狗友来堵她,抢她辛苦赚来的钱,去吃喝嫖/赌。 那段黑暗不见光的生活,林夭忘了。 如今乍然再现,她竟然有些不习惯,原来从前她就是这样长大的。 “我蹲在江家那个别墅门口多久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出现,每年那个女的生日,我都守着呢,今年你终于回来了!” 林动狠戾笑了声,拽着她的头发,逼迫她抬头:“那个女的还说跟你断绝关系,呸,你骗得了我?” 林夭指尖抽搐了一下,暗暗去摸兜里的手机。 其中一个男人警醒地一把拽过她的手,狠狠一拍,手机飞到角落,又被林动一脚踹开,摔远了。 林夭冷静地喘了口气,“我没钱。” 一如很多年前的话语。 林动一脚踹到她肚子,顿时摔在墙上,他的手没松,就那么狠狠滴薅下来一缕头发。 林夭眯起眼,猛地咳嗽了几声。 血腥味窜入咽喉,迷雾般的雨渐渐漫湿了衣衫头发,寒冷如毒蛇钻到体内。 “咱妈死了,你来都不来,丧葬费呢?你不用给?你还真是个好女儿,妈白养你了,给钱,别在这给老子废话!” 林动粗声粗气,讲话如惊雷。 林夭喉间干涩一滚,“真没有。” “那就问你那个好朋友要啊!你也可以找男人,让他给你买单,你不是很会找男人吗?专门找有钱男人,之前那个姓周的在哪?我还真是很久没找过他了。” 林动喘着粗气笑。 林夭冷冰冰抬眼:“分了。” “分了又怎样,那傻子愿意给你买单呢!”林动夹着烟的手毫不客气地拍拍林夭的脸颊。 “再不行,你就找别的,反正我要三十万,林夭,我跟你说,我借了高利贷,联系人填的是你的名字,给的也是你的身份证复印件,我还不清这笔钱,你也别想安稳!” 他往旁边呸了一口痰,咬牙切齿:“你他妈就是去卖/淫,你也得给我弄出三十万来!” “你也别说哥狠心,老子要是赌赢了,不就还给你了吗?” 林夭绷着嘴角冷笑,忽然高喊了一声救命。 下一秒就被堵了嘴。 “给老子揍!臭婊/子!” …… 雨越下越大,淋在林夭身上又似乎感觉不到温度。 手机在角落响了一遍又一遍,漫无目的地重复,来来回回,永不停歇。 林夭艰难地仰起脸,探出手,勾了手机。 雨水砸在手机屏幕上,又溅到她脸上,她终于感觉到痛似的,眯了眯眼。 “喂?” “林夭,你在哪?我找了几遍没找到你,大叔说把你放在商场门口。” “不想吃了。” “什么?” 那么一丝绝望和麻木悄悄探了头,林夭暗哑了嗓音,颤抖说: “饭,不想吃了。” “怎么了?” “没事……” 挂掉电话后,她报了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5 01:24:06~2020-10-15 21:0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arriss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空荡 雨越下, 西州这个慢悠悠的城市越发寂静冷清。 凉彻彻的雨滴落到嘴角,又滚落。 林夭擦拭了手机屏幕,碎掉了, 指腹摸到裂纹的不平整。 她面无表情指了指柜台上的烟。 扫码、付款。 临走时又折回来买了打火机。 “妹妹,要报警吗?”老板人好, 瞥她几眼问。 “报了,在等。” 林夭对老板挥挥手,靠向廊下的柱子,她两下拆开烟盒, 抿了一支。 衣衫湿透,头发也变得一缕缕,往下滴水, 她随手捞了一把, 拧出水。 湿冷让她缩起肩膀,夹烟的手指抖得昏天暗地,她用另一只手握住,送到唇边。 狼狈不堪。 “被打了,还是怎么的?” 林夭回了回头, 侧脸凄清:“一些混子。” “真是没天理,这些家伙书念不成, 辍学混社会,嫖赌饮荡吹,就知道欺欺霸霸……” 她问:“能告他吗?” 老板明显很有经验,扫她身上的伤, 虽然狼狈,可伤处不多也不重,便叹了口气没说话了。 林夭懂了, 徐缓地吐了口白烟,逸散跳升,淹没了眉眼。 路上行人匆匆,五颜六色的伞张着,左闪右躲地过。 林夭虚望着。 一对情侣挤在一把伞中,男生迁就地把大半边伞让过去,自己肩膀湿了大半,互相拥抱着、调笑着。 他们在伞中对视。 一个面红耳赤,一个媚眼如丝。 男生忍不住,借着伞的遮挡,偷偷亲吻了女孩,就那么纯情的一下,像偷了糖吃的孩子。 女孩的嘴角没往下垂过,哪怕一分。 她一路在笑。 林夭视线追逐了他们一路,直到望不见。 又见有一对父女,父亲一手掌着小姑娘,一手撑伞,纵容她在脖子间玩耍,眉眼都快飞起来的宠溺和喜悦。 小姑娘吧唧一口亲在父亲脸上,被父亲嫌弃地擦擦,眉眼却还是带笑的。 林夭望着一路路的行人。 深深吸了烟,呼吸滞涩的、干滞的,总有什么碍着不能通畅似的。 她尝试去想想父亲的模样,面容模糊不清,可那凌厉的凶恶却是刻在脑子里,那个男人像是不会笑,没有半点温情,狠绝而没有良心。 警察很快来了,冒着洋洋洒洒的雨,停在她面前。 他们了解情况后,让她去医院做人体损伤程度鉴定,他们去查监控。 林夭在去的路上随便买了一身新衣服换上。 等了半日,终于拿到鉴定结果——轻微伤。 连轻伤都算不上。 她望着鉴定书的几个字,无声笑了一下,离开医院打车去了派出所。 林动那几个人已经被警察带了过来,正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一边抖腿一边向林夭投来肆无忌惮的目光。 缓慢的、阴沉地咧嘴笑了笑。 林夭面无表情收起雨伞,放到门口的篮子里。 凉风从门口灌进,吹得她破皮的伤口刺刺发痛。 警方看过鉴定后,跟林夭讲了讲情况——林动的行为不构成犯罪,不承担刑事责任也不量刑,只能予以治安处罚。 在双方不肯调节的情况下。 情节严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罚款。 林夭看着那人死皮赖脸的样,也不啰嗦了:“拘留吧。” 林动只是揍她,不动她的财物也是这个原因,动了就变抢劫了,性质不同,大概是进来的次数多了,下手的轻重和度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恶心人一把,进去最多蹲十五天,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林动歪嘴歪脸地笑:“行,十五天后哥哥再去找你聊聊天,道歉!” 他流里流气地拍拍桌子:“老子还想在这住一辈子呢,反正那些人找不到我,不都找你了吗?” “对了,你现在长居海市吧?让我猜猜,是不是在海东区?” 那几个跟他混的混子也都笑了,被警方喝止。 林夭望着他,像望着毫无尽头的昏暗。 一条长而孤独的路。 林夭跟警方办完手续,扭头撑了伞离开派出所。 手机显示许多个未接来电,其中周开祈打了三四十次,微信电话和手机号码来回打。 四个小时前,他发了几条微信过来—— 「林动给我发了照片,你被他打了?」 「回一下?你没事吧?」 「林夭?你有事可以找我帮忙,真的。」 …… 大概是觉得她真的不回,最后又发了条:「你再不回,我就回西州找你了,林动不就是要钱,我也不缺。」 林夭低眼望着,疲倦地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我没事。」 「不准再给钱林动」 「我的事别管了。」 江意禾也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林夭整理了一下心情和口吻,才回拨。 “怎么才接电话,你吓死我了。” “没事,手机突然没电,刚刚才充完,我吃过午饭了。” 江意禾无奈:“都几点了,还没吃才奇怪。” 已经下午四点多。 天暗淡的像夜晚,雨下个不停。 “早点回家,今晚我生日宴,给你准备了条很好看的裙子,你回来试试,晚上宴会我琢磨着有好几个青年才俊,都留给你了啊,你一定要给我惊艳四座,不然白回来一趟了。” 林夭停在人行道前,红灯转绿灯,雨水滴滴答答砸在伞上,前路都淹没了雨雾中,瞧不真切。 世界如此广阔,在她面前却只有三尺清明。 她喉间滚了又滚,思绪打了个结,越缠越紧,最终干笑道:“别介绍了。” “怎么?” “就是别介绍了。” “你这什么毛病,真打算孤独终老?” 林夭低了头,“别害了人。” “害什么人?”江意禾被林夭气笑了,“你又不差劲,哪里害人?” 林夭没吭声。 半响,仰起脸迎着凉风,道:“生日快乐啊,江意禾。” 江意禾声音柔了柔:“……赶紧回来吧。” 挂掉电话后,林夭想往前走过斑马线,而绿灯却在这一瞬间跳转,红灯点亮。 汽车对她鸣笛。 于是她探出去的脚又收回。 到底还是站在了原地,陷入茫茫的困境之中。 林夭望向路边汽车的车窗,倒映了伤痕累累的脸。 有些肿,擦伤和指甲划痕落在两侧。 在医院的时候处理过,短暂的时间里不会消。 她随手拨弄了头发,轻轻遮掩了,勉强能看。 回去之后大概要找个借口躲在房间。 晚上七点左右,林夭打出租车到了别墅区门口,一辆辆认识的不认识的豪车排队进小区。 出租车司机直接在门口把她丢下,“姑娘自己进去吧,这样的小区进一次好多手续,太麻烦了。” 林夭下了车。 在门卫那里登记了身份证,漫步进去小区,走在弯弯绕绕的山道上。 那些车全是去江家的,连绵停了一路,下来盛装打扮的人,或文质彬彬或娉婷端庄,保镖簇拥着。 欢声笑语被风带来,又散去。 小提琴和钢琴合奏的声音隐隐绰绰,似有若无。 林夭看见一个面容俊秀,身材高挑的女人,从她面前下车走过,一袭香槟色礼裙一角跃过眼底,脚腕纤细踩着精致小高跟。 端庄清丽。 雨后的天色萧索,带点儿冷清寥落的凉。 林夭脚步停在榕树下,拢着手臂侧过脸去看。 女人笑得儒雅温和,被江嘉屹迎接过去。 今晚江嘉屹穿了正黑的西装,身形挺拔修长,衬得他眉眼深邃如画,风度翩翩,矜贵而赏心悦目。 “好久不见。” 两人淡笑着站在门口一侧,在人来人往中细聊起来。 “我听说你的画展准备开到英国了,张远方跟我说时,我没有感到意外,前几年评你的画作时,我就对你评价很高。” 江嘉屹立在冷白的灯光中,平静笑笑:“我也听说李小姐的评论文章写进教科书了。” “你居然也知道,”李小姐温和笑了笑,讲话时慢而优雅,“你画展开到英国,若是有新作,我就得追到英国去了,毕竟我们这种评论员靠着你们这些画家吃饭。” …… 他们聊了很长时间,从莫奈聊到梵高,从过往的美术史,聊到现在国内的油画发展前景。 偶尔提一两句经济的影响,又谈到各国惊才艳艳的油画家新生代。 林夭手揣进衣兜,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开烟盒,又合上,茫茫听着,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她想点烟,到底还是克制了,任由风吹来,稍微吹乱了头发。 发梢拂过伤口。 又痛又痒。 江嘉屹就在她眼前几米之外,双手插进裤兜,闲散站着,讲话时微微低了低头,迁就女士。 身影在灯光下拉出很长很长的影子,几乎斜到了她眼前。 这个人,她似乎得到过,又从来没有。 林夭指腹摸了摸碎了屏的手机,掏出来打给了杨塑。 “怎么了?放假还想着工作?” 林夭卷了卷榕树垂下来的须,卷在手指又松开,被她无意扯断了几根,“嗯,你真得给我加工资了杨哥。” 她说完,缓了一下又问:“出差地点想好了没?” “想好了,去拍拍沙漠怎样?月亮泉,旅游景点,就是有点大众怕你看不上。” 林夭笑了笑,“挺好的,天高地辽阔,不是净化心灵吗?什么时候去?” “怎么了?这么着急?” “散散心。” 也躲一下人。 “下个月?” “现在吧?过几天就去行么,工作室有订单?” “你怎么回事?躲债啊?” “是啊,差不多吧。” 林夭勾起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望向远方。 这里地处半山腰,一眼望去是万家灯火,天地宽阔。 楼房密集,也空荡。 空荡在她找不到落地之处。 “要杨哥帮忙吗?”杨塑声音低了下去,挺认真。 “别了,可能拖累你一辈子,到时候你该恨我了。”林夭若无其事地笑着,开玩笑的口吻。 轻飘飘的、无依处似的。 杨塑声音沉闷:“这么严重?你回海市再说。” “嗯。” 林夭挂掉电话,翻了翻背的包。 证件都在这。 她回来就带了这么一个包,走的时候也两手空空,倒也没什么牵挂,只是可惜了没能陪江意禾过一个完整的生日。 回了回头,看一眼这座半遮掩在山水之间的巍然别墅。 她把手里的榕树须松开,漫步朝离开的方向而去。 欢笑低声渐渐远了,远到不属于她的范围。 林夭用手机给江意禾发了短信,找了工作上的借口离开。 江意禾并不那么高兴,忙中抽时间特意给她打电话。 “我总觉得你有事。” “真没有,只是忙,别担心了。” 林夭低哑了声音:“对不起,没陪你过生日,连一顿饭都没吃成,我送不起什么好的礼物,给你买了条对你来说很便宜的手链,别嫌弃,我到海市给你寄。” “我从来不嫌弃你送的东西。” 林夭笑着,“你圈子里的人给你送礼,都几位数?” 江意禾笑骂了一句,让林夭别这么庸俗,又说浪费了找来的几个青年才俊,可惜了。 聊了几句,江意禾也忙着应酬客人,匆匆挂了。 林夭徐缓地走向夜色,忽而觉得轻松了。 不远处,身影晃过江嘉屹的余光,他后知后觉地回头,只看见一个清清冷冷的背影逾行愈远,渐渐被夜色淹没。 他微皱了眉端详着,片刻后低眼看了腕表。 林夭还没回来。 “江先生……”有客人走来跟他寒暄,顺手递过一杯香槟。 他接来,又回了回头。 一片空荡。 第38章 追逐 飞机在海市降落, 林夭拖着一身疲惫,风尘仆仆回到家。 晚上十点。 林夭疲惫地躺在沙发上,鞋也懒得脱。 灯没开, 只有阳台的玻璃映入的微弱灯光。 手背搭在眼睛上,意识跟着混沌起伏。 很累, 但十分钟后到底爬了起来,随便把头发团起,翻出她的行李箱。 一边给杨塑打电话,一边收拾行李。 开了扬声器, 杨塑的声音沙哑地在这半大不小的屋子里回荡。 “你明天要过来我这住?怎么了?这就无家可归了?” 林夭懒得折衣服,就随便团了一下,丢进行李箱, 又把乱七八糟的化妆品扫进去。 “住到出发, 我跟杨茜睡一张床就行,打扰你们几天。” “追债的追这么凶?”杨塑尾音扬了扬。 “嗯。” 林夭含糊不清应了声。 她担心林动嘴里说的高利贷会上门,先出去住几日避一避。 其次,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嘉屹。 不如暂时不见。 “不方便?如果不方便我去住几天酒店。”林夭又翻出几个纸箱,折好了用胶带粘起来, 把杂七杂八的书、器材等东西丢进去。 “没,你随时来住, 我这边挺大,也有客房,够你住。” 杨塑在这个方面是个很好的老板,他把员工当成伙伴, 真心实意。 林夭挽起滑落的头发,跟杨塑互道晚安,挂掉电话。 她收拾到十二点, 才把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收拾出来,几个纸箱丢在一边,不用带去杨塑家。 家里本就冷冷清清,这么一收拾,更显空荡。 空荡得吓人,孤寂几乎要把她吞没。 林夭环顾一圈,无力跌坐在沙发上,徐缓交叠了腿,默默侧了头点烟。 腰背的瘀伤隐隐作痛。 她凝望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兀自出神,打火机在指尖转了又转。 烟雾散散绕绕,随思绪逾飘逾远。 下次,不再买房了。 或许走到哪,搬到哪的生活更适合她。 她想到了将来漂泊无依的日子,也想到了暗淡的过去。 十分钟后,她摁灭烟头。 关了灯,瘫在沙发上,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弯绕着泄在沙发边缘,几乎扫在地面。 手臂也跟着垂下。 她疲倦地闭上眼,蜷缩了身子,感觉不到冷似的缓缓睡过去。 不知道多久,门铃声响,悠悠地刺破了厚重的夜晚。 林夭惺忪睁开眼睛,意识还没回拢便又是一声门铃响,催促般带了不易察觉的急躁。 视线斜到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五点,快要天亮的时间。 睡意一下子就消失殆尽,她紧绷地一下子坐起身。 黑暗一瞬间簇拥而来,淹没了她,压得喘不过气。 什么人凌晨五点按别人的门铃? 林夭紧张得几乎要去厨房抽刀,仅存一丝理智,她还是先来到门前。 她脚步虚浮轻飘,几乎踩不到实地,差点摔在地上。 扶了墙靠近——透过猫眼望出去。 门外一片黑,只有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在门外立着,幽冷的光从旁边的窗户跃进,半明不灭。 微微照亮的那个轮廓,起伏高低,眉眼熟悉。 林夭定定看了好一阵,一时之间分不清楚真假。 江嘉屹此时此刻,居然就在门外,咫尺之间,一墙之隔。 触手可及的距离。 门外挺拔、还冒着冷气的身影,再次抬了手,摁响门铃,他低低开口:“林夭。” 他口吻透出疲惫:“开门。” 江嘉屹望向猫眼,有些生气,嗓音沙哑:“我知道你在里面。” 林夭望了许久,终究打开了门。 迎面袭来一阵带薄荷的酒气,他倏地拥抱了她,就在门口。 猝不及防。 她被他带得往后跌了几步,踢到行李箱才勉强停下来,门已经被他顺手带上。 暗光浮动,又纠缠了他的气息,灼热的、清冽的。 昏暗中瞧见,他还穿着之前在江家的那套西装,闲散地松开了纽扣,里面的衬衣也解开了两颗扣子。 他连夜赶来,就把林夭拥紧了,低了头在她耳边说: “我说让你考虑,没让你考虑着考虑着,说跑就跑了。” 声音克制着火气,又气又怒。 滚了火,烧了一路,见到她,抱到人之后又倏地灭了一半。 他拥得太紧,掌心拢住她的腰,隔了薄薄的布,让人晃神的痒。 “你不是在宴会?” “结束了才来,”他哑声道,“江意禾说你临时走了,我就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又要跑。” 江嘉屹喝了点酒,体温比平时高了些。 声音也含糊了,不清不楚的低哑。 他下意识寻了她的眉眼,她的颈脖,吻了一遍又一遍,“嗯?说话。” 林夭身上的香拢在他鼻尖,又滚又烫,他嫌不够,掌心抚了她后颈,把她拉得更深。 她太无力,树叶在空中飘似的,被他轻轻一碰,便虚无地飘了。 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她往后跌了一下,直接撞翻了地上的行李箱。 在死寂中的巨大声响打断了江嘉屹,他一边扶着林夭的腰,一边探手去摸,摸到行李箱的杆子时,他眉眼倏尔变得冷燥。 “这什么?” 清晨的光渐显,微弱地斜进来,被窗帘挡了个若隐若现。 林夭稳了稳心绪,“行李箱。” 江嘉屹指尖抚摸着冷冰冰的杆子,晦暗不明低了声:“我知道是行李箱,我问的是你要去哪?” 即便是黑沉沉的夜晚,也能看见他眼底冷寂。 林夭捋了把头发,坐到沙发上,“去工作,到沙漠拍一下照片。” “去了不回来?” 他随手按了按行李箱杆子的按钮,把杆子缩了回去,然后轻缓的、随意地把行李箱放倒。 动作一如既往的有条不紊。 林夭抬眼,四目相对,寂静徐徐漫开。 虽然是疑问句,可林夭总觉得江嘉屹口吻多了笃定。 不需要林夭回答,江嘉屹打开了行李箱,里面乱七八糟的杂物出现在眼前,他随意扫了眼,淡淡问:“去工作,连照片框也要带上?” 那是他们三个和陈管家的合照。 年代久远,初中那时候的照片,边角已经微微泛黄,沾了时间的味道。 他冰凉的指尖把相框拿起,又望了眼刚刚没看见的几个纸箱,“什么都打包好了?这是要去哪?林夭,你还真要跑?” 尾音稍稍拉长,压迫感便倾轧而来。 林夭睫毛颤了颤。 江嘉屹把东西放回去,站起来睨她。 他居高临下端详她,略显凌乱的头发泄在脸颊两侧。 别人没说过,江嘉屹画画的人却最能看出来。 林夭身上有种绝望的美,近乎茫茫的空白,凄清的、冷清的,脆弱又顽强。 很矛盾的极致。 气氛悄悄变了变。 倏地,他把人拽到怀里,又气又怒:“林夭,是不是真的要我把你拴到腰上?你才不会乱跑?!” 林夭干脆靠在他身上,疲惫地泄了力气:“我真是去工作。” “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傻子?”他更气了。 “没……”林夭虚笑了笑。 他被她笑得受不了,低了头咬了咬她唇,含糊的气息滚出,“你是越跑越远了,之前从西州跑到海市,现在都要去沙漠了,你还真是翅膀硬了,要越飞越远。” “再过几年,你是不是要上天?” 他一边吻她,一边去摸墙上的灯开关。 “林夭,你绝不绝情?” 林夭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他如海深的眼底一片虚无。 这种虚无纯粹而干净,让人心惊。 偏偏又饱藏了感情,属于她的,无法倾泻,只能克制的情感。 又带了占有欲和侵占欲。 一路滚入她心底,霸道地占领了一席之地。 他追逐了多久,如此炙热,誓要抱着她一起燃烧殆尽,即便化成了灰,也在所不惜。 ——是太狠心了。 她在他滚烫的气息中迷失,最终认命了。 林夭攀上他肩膀,把脸仰起,依着意识去迎接他的亲吻,“我是挺绝情的。” 啪,江嘉屹打开灯,冷白的光倾泻而下,在他视线堪堪触碰到她手臂时,她说—— “可能像了我最讨厌的那个父亲。” 江嘉屹眉头狠狠一皱,视线定在她手上的伤痕处,他把人松开,拽着手臂看:“你手……” 刚抬起眼,又赫然看见她脸上的伤。 他只来得及匆匆一扫,没看清,林夭已经迅速转过脸去,低了头。 “怎么回事?!”他两下把人拽回来,力气极大地强迫她抬起脸。 她很安静,清清冷冷地抬着眼睛,眼底暗淡无光,近乎于麻木,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一时凝滞得火气也烧不起来,视线定格在她眼中。 而后,缓缓的、凝滞地皱了眉。 眼睛冷而黑。 “林夭!”他警告她,“怎么回事?” 林夭笑得潇洒:“我欠了高利贷,你怕吗?” “多少?”他拧眉,“他们打你了?” “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数。” 她右手手腕又开始发抖,神经质似的,无法克制,一路抖进心底。 还该死的控制不住! 她想点烟,结果连续抖得打不了火机。 一只手探过来,把烟和火机夺走,随手丢在一旁。 “我能还。” 他镇定把人抱起,托到桌子上,平视她,尔后毫不犹豫深深卷了她的气息,追逐着撬开她的唇,吻得愈发深入。 唇齿把她淹没了,不放过任何一寸。 欲/望像烟,顷刻间散了满屋,又随之升腾,无尽无望无法自拔。 他轻描淡写的:“不就是钱?” 江嘉屹冰凉的手一下一下揉着她手腕,像安抚。 林夭颤着眼睫望进他眼底,唇角也跟着轻抖了,又被他吻住了。 有什么被他吻碎了,终究无法抵挡。 “不用你还。”她侧开脸,轻喘了气,坚决道。 刚刚灭下去的火又蹭地升起来,他用力捏她的手,克制着暗哑的声音:“林夭。” ——“别跑了。” 林夭充耳不闻:“我想抽烟。” 江嘉屹漆黑的眼睛望她一会,帮她取烟放到唇角,她稍张了张嘴,抿了烟头。 他侧着头替她点火。 啪——火光乍然亮起,他眉眼半亮了一片,隔了火光望她,安静而凝滞。 林夭深深吸了一口,轻呼出白烟。 升起逸散,弯弯绕绕。 她那么郑重地侧了脸,头发顺着肩膀披散,像一路燃烧的冷火。 林夭眯了眼,兀自笑笑—— “你喜欢我啊?” 他深深望着她,又疲倦又无可奈何:“两天没睡,为了逮你,命都快没了。” 林夭说:“那就试试吧,三个月……很快。” 第39章 寻觅 白昼渐起, 世界渡上一层冷调的光。 若即若离。 江嘉屹从她言语之间,读到一种悲情,就算是答应他的追求, 也缺少了情侣间热恋的甜蜜和羞涩。 偏偏他沉迷于这种冷寂的凄清中。 除了林夭,这世界上没第二个这样的人。 这一个瞬间, 江嘉屹迫切地想要吻她。 深入的、直到日光消弭,天地尽失。 这么一吻,定擦枪走火。 他隔了白烟望她脸上、手上的伤,最终克制地低了低眼, 仿佛毫不在意,“嗯,先试试。” 林夭见他眉眼如坠深海, 情绪瞧不真切, 笑了声:“你看着不太乐意,我没有强迫人的习惯,那算——” 江嘉屹指尖一跳,倏地一把将她拽过来,低眼覆在她唇上, 堵了她剩下的话。 鼻尖全是她的味道,清逸的, 像她这个人。 她身上许久没了薄荷味,从前他最爱她身上的薄荷香,如今她身上常用一款香水,后调像清茶。 他便又爱上了清茶。 如今她属于他了, 整个人都是他的。 他压她唇,忍耐着深入的欲/望,哑声道:“怎么?非要我说我爱你才算看着乐意?” 林夭懒懒哼笑了一声, 任由江嘉屹揽她的肩膀,他力气很大,大得让她放心把全身的体重交给他。 江嘉屹松开她的唇,来到她耳边,低哑了声说:“那我爱你。” 很小声,太小了。 害怕被别旁人听去了,就会变得无足轻重似的,珍而重之。 林夭嘴角绽开一个不为人知的笑,慵懒的、悄无声息的。 可她不会回一句“我也爱你”,她不知该怎么说,心里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肉麻。 她不会,这几个字太厚重,仿佛不到最后关头无法说出口。 一个从未被父母说过爱的孩子,是不懂得言爱的。 没有人教过,也学不会。 “看来很多人跟你说过,”江嘉屹松开她,望进她无尽的眼底,“反应这么平淡。” 他微微仰了仰脸,烦闷地捋了一把头发,冷调的光线跃进,沾上他眉眼。 林夭看着轮廓分明而利落的男人,看着他抿成一线的唇角,又看着他低垂而静寂的眼底。 张了几次口,说不出来。 她深吸了口烟,烟雾吐了几次,可那四个字却顽强地堵在嗓子,无论如何也出不来。 江嘉屹说:“不说算了。” 林夭说:“对不起。” “这么难说?” “挺难的。” “是吗?” 林夭牙齿碾了碾烟头,“生气了?” 江嘉屹抬了抬眼,避开她的视线,从暗淡的光线中浅淡地笑了声。 他转了转手里的打火机,道:“没。” “一句话而已,也就随口说说。” 他随手打着打火机,啪地亮起一簇火苗,在微风与呼吸中摇曳着。 轻描淡写的。 仿佛真的没有在意。 他指腹抚过她脸上的伤,转移了话题:“擦过药了?” “还没,医生说洗澡之后擦,还没洗。” “去洗洗,我帮你擦。” 林夭被他双手接着,从桌上跳下来,顺势弯了腰,从打开的行李箱捡了毛巾和换洗的衣衫。 她把没抽完的烟交到他手里,进浴室的时候回头看他一眼,他坐在沙发上,交叠了腿,不远不近凝视她。 浴室的门是磨砂的玻璃。 林夭在里面从脱衣服,到淋浴,到擦沐浴露,身形的侧影都映在玻璃上。 蒸腾起雾气,模糊了玻璃上起伏弯曲的侧影。 江嘉屹望了好一阵子,最终缓慢地侧开了脸,捻了捻指腹,她身上的味道似乎萦绕不散。 林夭随便洗了两下,伤口被水碰到会刺痛,便洗不久,就裹着浴巾出浴室。 门一开,白色的热气随她的走动,滚了满室。 头发湿哒哒垂下,往下滴水,滚落到她光裸的肩膀上,一路流到浴巾上,最终消失。 她很白,被热水一冲,更白得晃眼。 她看向江嘉屹,他依旧坐在沙发上,仰着头靠着椅背,眼皮耷拉着,从半抬不抬的眼缝中端详她。 江嘉屹闷声抽她剩下的烟,静悄悄的,有什么情绪在探头。 他手里捏着她医院开的药膏:“过来。” 林夭跻着拖鞋走过去,被他一探手,握了手腕。 江嘉屹的手一贯凉,此刻更凉了。 “身上有没有?”他问。 林夭半牵起嘴角,要笑不笑地睨他。 “你看看?” 他跨了两步拽上了阳台的门帘,微弱的晨光霎时间隔绝在外,连同或许可能存在的视线。 他走回来拉她到沙发坐下,抬手缓慢剥掉她身上的浴巾。 垂眼打量。 身上也有伤,腰侧和后背有被坑坑洼洼的石路磨出来的擦痕,连同前一晚他留下的吻痕。 红红白白,触目惊心。 使她兀然多了破碎的凌虐感。 分明见过几次、睡过几次,可如今还是看一眼,就想要她。 他按耐着把她拉下来躺下,头枕在大腿上。 林夭趴在他腿上,懒洋洋侧了脸。 他挤了药膏,混杂了指尖的凉,缓缓涂抹在她背上的每一处伤口。 缓慢的,爱抚似的轻重。 有点痒,又有些燥。 她身上滚烫,他指尖冰凉。 两种极致。 一碰便激起了无端的酥麻,一路顺着脊椎钻入她大脑。 林夭轻轻低哼了声。 他在她腰际抚了一遍又一遍,不像涂药。 越摸越痒,痒入骨髓。 林夭受不住仰了仰脖子,哑声道:“喜欢?” 江嘉屹低了低眼,没回答。 事实上,她身上没有任何一处他不喜欢。 但现在不方便要她。 来来回回涂完了腰际,又撩开她湿漉漉的头发,半俯了身,去涂她的侧脸。 “要搬去哪?” 林夭困倦地眯起眼,轻哼了声:“嗯?” “如果没找到住处,先住我家?” 他指尖一下一下地拭过她脸颊,偶尔擦过耳后。 带起一阵灼热。 林夭望他一眼,疏懒地笑:“方便天天上床?” 江嘉屹指尖克制地顿了一下,闷声道:“不是。” “真不是?” “真不是。” 林夭还是笑:“不去。” 他把一缕不听话拂到她脸颊的头发捻起,绕到她耳后:“为什么?” “我不用你养。” 林夭半认真半开玩笑。 “住一下而已,没不让你工作。”他说。 “那我给房租。” 他挑眉:“你觉得我会收?” “那就不住了,”林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不做金丝雀。” 江嘉屹眼底一滚,问:“你以前不也住我家?” “我以后会还给江意禾,但和你谈恋爱期间,我不想欠你的。” 他声音无端淡了淡:“你算这么清楚?” 林夭静了片刻,声音低下去:“每次谈恋爱前,我都会说清楚,这次也跟你说说。” 江嘉屹没什么反应。 她便接着说:“三个月后,我可能会分手。” “我知道。” “如果没到三个月,你先腻了,那你可以直说,我不耽误你。”林夭指尖握住他的手,让他先停下来。 他置之不理抽回来,徐缓地继续涂她的脖子,一寸寸往下,眉眼淡淡。 “分手后,你可以恨我,但希望你不要把江意禾拉进来,”林夭呼了口凉气,凝滞道,“我只有她了。” 存粹的,不含任何利益和杂质的感情。 江意禾仿佛是她无血缘关系的姐妹,在她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仅有的这么一个亲人。 原本他也是她其中一个亲人,可如今在一起,关系变了质。 江嘉屹指尖停了停,悬在半空。 他眼底静了片刻,没忍住,问她:“三个月后,为什么突然会腻?” “没为什么,就有种一开始很喜欢吃炸鸡,然后天天吃炸鸡,连续吃了三个月的感觉,最后就腻了。” 林夭回想五年前恋爱的细节,确实是这样,到后来,见一面都觉得腻烦,无法控制,也无法摆脱。 早病入膏肓了。 “从一开始恋爱就是这样?初恋。”他收着手,指尖沾染了她的体温,挥之不去。 林夭说:“初恋?” 这个问题让她恍惚,她忘了初恋是什么时候,或许初中或许高中,连那个人长什么模样也毫无印象。 “怎么分手的?” 这个问题打开了她的回忆,“好像一开始就这样,只不过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有问题,腻了之后怕伤害人,不敢开口说分手。” 最后似乎是毕业去了不同的学校分手的。 “后来我才发觉,拖着不说似乎更伤人,所以学会了干脆。”林夭坐起身,重新裹了浴巾,交叠了腿坐在他身边。 “你介意?”林夭轻轻斜了眼睛去看他。 不自觉晃了晃脚尖,似乎多了燥闷。 每个人恋爱,总会对恋人的过去探究一番。 从情史到家庭,从童年到现在。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给你……” 江嘉屹散散靠着椅背,淡淡睨她,打断:“不想知道。” 又忍不住问。 林夭抿着嘴角笑笑。 “林夭,”他就着冷白的灯光望过来,面色平静地用指腹抚了抚她清冷浅淡的眉眼,“你每次分手,恋爱,一遍遍循环往复,到底在找什么?” 不断恋爱,其实是枯燥的,一样的套路和步骤,重复再重复,重新去认识一个人。 其实很累,很无趣。 她知道会无结果,还是在人流中寻寻觅觅,跌跌撞撞。 像从树上掉落的枯叶,兜兜转转找不到依处。 林夭笑了,笑得漫不经心,她随意歪了歪头:“没找什么。” “就是一个人,太孤独了。” 她轻轻说。 孤独得想找个人陪伴,每次前三个月的热恋期,都能给她满意的爱。 浓烈的、浓郁的,只属于她一个人。 在头三个月里,这份毫无原则的爱,似乎能抛头颅洒热血。 三个月后,便淡了,其实不止是她,对方也淡了,甚至也习惯了她的存在,不再那么惊心动魄去爱她。 五年前,她甚至腻了去继续、去寻找,学会了接受这份孤独。 然后,眼前的这个人一脑袋撞入了她的世界,很霸道的、不顾一切地要把她拽出来。 再然后,说了—— 我爱你。 林夭没告诉他,其实没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她之前的任何一个人,从亲人到朋友,从孩子到老人,都没有。 只有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5 03:18:53~2020-10-18 21:3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arrissa、十月小汐 2个;多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病娇。 17瓶;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10瓶;大大大大大大猫、鼬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柔软 早上八点的太阳很烈, 林夭随手拉了房间的窗帘,彻底挡住。 清晨的味道清冽冽的。 她支着一条腿坐在飘窗上,另一条腿吊儿郎当垂着, 在打电话。 “嗯?周开祈也要去?” 杨塑在通话里应了声:“对,他说也要跟我们去敦煌那边, 他最近在做一个旅游主题的视频,想让我们负责。” 林夭靠着墙,笑:“这么巧?” “你觉得呢?”杨塑也像刚起床,声音带点儿慵懒, “我看左右都是要去,一起也没什么问题,当作一边工作, 一边拍照好了。” 林夭指尖摸了摸手机, 道:“你是老板,问我干什么?” 这事也轮不到她有意见。 杨塑那边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哪就这么巧了,早不说晚不说,我们刚说要去敦煌, 他那边就立马来个旅游主题。” 林夭装傻:“他粉丝多,吼着要看吧?” 杨塑哼笑了声, 没追究。 他夹在两个人中间,其实也不好做,周开祈自然明白林夭是什么态度,然而一意孤行, 不是别人能劝说的。 林夭挂掉电话,回头看见江嘉屹已经洗完脸靠在房间的门框上,微微斜了脸端详她。 他脸上还带着点儿潮湿, 额前的头发湿了些,被他随便拨弄在一侧,一只手随意整理另一只手的衬衣袖口。 还穿着昨天来不及换下来的西装衬衣。 整个人疏懒清隽,气质清冽。 似乎站在这里不短时间。 林夭把手机丢到包里,笑道:“洗完了?” 他目光逾深,却什么都没问,只是嗯了一声,道:“走吧,送你去上班。” “好,我去穿鞋。” 她到客厅门口俯身找靴子,昨天一通收拾,鞋子不知道被她塞到哪里。 弯着脊背,头发顺着肩膀滑下。 江嘉屹一边打开门,一边回头看了眼,顺手替她撩起垂落的长发,“住酒店?” “暂时住我老板家,杨塑,你应该知道。” 江嘉屹眯起眼回想了一下,之前画展似乎听画廊老总张远方说过,林夭是杨塑介绍的。 似乎见过一次,是个模样带点儿沧桑的年轻男人。 他指腹捻了捻她的头发,“住酒店吧?” 林夭抽空回头看他一眼,“嗯?” 他扫她的打扮一眼,小吊带加近乎透明的外套,短裙,她那么一弯腰,裙角扬了扬,白皙的大腿又多露了一截。 性感得晃眼。 她身上清茶似的香逸散,似有若无。 “不安全。” 他低哑着声音道。 林夭终于从箱子里找到她的短靴,提出来,套在脚上,“没事,杨茜是他妹妹,一起住,我跟杨茜睡。” 江嘉屹依着门,望她半响,没吭声。 “不放心啊?” 林夭慢条斯理绑鞋带,轻笑问。 他倏地探手把她拉起来,抵在门上,微凉的指腹抚了抚她大腿光裸的位置,“裙子,这么短?” 大腿处一片痒意。 林夭一只脚还没穿上靴子,忍不住提了提,脚尖轻轻晃了下,却干脆被他握紧了。 带点儿占有欲似的。 林夭低眼笑:“鞋子没穿。” 他越凑越近:“我说裙子的事。” “我平时也这么穿。” “你去别的男人家住。” 林夭一抬眼,撞入他的视线,不明不暗,有什么在摇曳似的。 他扬了扬眉:“我还真不太放心。” 凑得太近,气息都滚到脸上,灼热而厚重。 像随时要吻下来。 又在她耳边低哑了声音:“你这样,谁忍得住?” 林夭被他声音折磨得耳朵发痒又发热,一边笑一边躲了一下。 他正年轻,一团火似的年纪,第一次有女朋友,望她的眼神像能随时把她剥干净。 林夭被他眼神烫了,牙根有些发痒,幸而理智还在,抖了呼吸道:“对门李大姐这个时候出门上班。” 江嘉屹顿了顿,抚了又抚的手从她大腿撤开,“是吗?” 刚问完。 对门独居的李大姐便把门推开了,一眼看见在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惊讶的目光从江嘉屹脸上一扫而过。 “男朋友啊?” 李大姐又惊又喜,很好奇,“上次嘟比被人投毒那次,我见过他呢,在你门口站了好久,我还纳闷呢,看着奇奇怪怪的,原来是男朋友,那时候闹别扭了?” 嘟比是她之前养的狗。 林夭笑着轻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她两根手指轻轻推开江嘉屹,继续弯了腰去穿另一只靴子。 李大姐笑着随口一问:“啥时候结婚?” “早点结婚吧,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早结婚,但是早结婚有早结婚的好处,别像大姐,以前爱玩,玩到三十几,结果错过了很多好男人。” 林夭只是笑。 江嘉屹凝视她的笑,似乎琢磨了一下,看不出情绪。 李大姐也不着急上班,一边关门转动着钥匙,一边闲聊:“抓紧点,生几个小孩,到时候你们年轻人要是忙,大姐帮你们带,嘟比走了之后,我太孤单了。” 林夭跟李大姐认识也挺久了,两个独居女性互相帮衬着,偶尔李大姐还会让林夭过去吃饭。 关系很不错。 林夭抬了抬头,正要回答,却听见江嘉屹在她头顶应了一句。 “快了,到时候结婚请您喝喜酒。” 林夭绑鞋带的手顿住,飞快瞥他一眼。 他没看她,很悠闲疏懒地靠着墙,微微低垂了头,客气而礼貌地跟李大姐讲话。 李大姐更高兴了:“呀,都有计划了?啥时候啊?” 林夭想说话,手忽而被江嘉屹牵住。 有什么在手心挠了一下,微痒。 “还没计划,不过也快了,这人也说她孤独,我陪陪她。” 他讲话时不急不缓,唇角半牵,很俊朗很有风度。 李大姐羡慕地看了看林夭,感慨:“真好。” 他说她也孤独,所以陪陪她。 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林夭虚虚地眨了下眼睛,嘴角扬起笑容险些挂不住。 有什么擦出了火,从手心一路烧到了心底。 李大姐要上班,道别之后先走了。 林夭摸了摸手里冰凉的钥匙,之前老觉得家里冷冷清清,空荡得吓人,现在两个人站在门口,忽然觉得变得拥挤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结婚?”她若无其事地问。 江嘉屹往下瞥了一眼,忽然在她面前弯了下脊背,把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被他单手握住了脚腕,拉了回去。 指尖冰凉,沾上她的体温后,又倏尔热了起来。 脚半抬着悬在半空,他低了头,头发遮盖了眉眼。 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鞋面上绕了绕,有条不紊地给她系鞋带。 “总不能在你邻居面前说,你是跟我玩玩的?对你形象不好。” 他义正言辞说着,随手打了个蝴蝶结,拽紧了。 林夭扬了扬眉,没反驳。 他直起身子,把她从门里拉出来,顺手关上门锁了,牵着她的手往电梯口走。 江嘉屹走在前面。 林夭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视线定了定。 他不疾不徐接着说:“反正也是迟早的事。” 林夭不置可否哼笑了声。 到了小区,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牵着往外走,到了要拐进地下停车场的路口,江嘉屹没拐进去,忽然拉着她往门外而去。 “不取车?”林夭被他带着。 不过几步,便出了小区门,一眼看见旁边的便利店、照相馆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店面。 江嘉屹直奔照相馆。 “你要拍照?”林夭在店门口拽停他。 树影下,有阳光漏过了树梢,跃到他脸上,被风一吹又倏尔一动,半明半暗。 他眼底瞧不清情绪,淡淡笑了,道:“都要结婚了,干脆把结婚证的证件照也拍了。” 笑容很清很淡,几乎能随风化了。 林夭分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不跟男朋友拍照。” “嗯?” “不想留任何纪念。” 她仰了仰头,隔了飘荡起来的烟尘望向他。 可是江嘉屹当做没听见,疏淡扯了扯唇角,不容分说直接拽了她推门而入。 老板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直到被套上一件白衬衣,按在照相机面前,林夭中间有许多次说不的机会。 可是她没说出口,他全程打断她的话,充耳不闻。 照相馆很简陋,逼仄而普通,隐隐有旧楼陈腐的气味,老旧而充满了时间的味道。 墙上陈设了许多样板照片,有各种证件的,她瞥见其中几张结婚证照片。 红底白衬衣,一男一女笑容灿烂。 她目光定在上面,滚了一下,像望着什么极遥远的东西。 江嘉屹就坐在她旁边,拽了拽她手,低声提醒:“看镜头。” 她下意识看向镜头,很熟悉的东西。 闪光灯忽而一闪,就这一个瞬间,一阵薄荷香卷袭而来,突袭了她。 猝不及防的,江嘉屹在镜头前吻了她的侧脸。 香气清冽干净。 脸上的触感温热而柔软。 极快极轻,像虔诚的教徒在亲吻着手中的圣经。 她微微睁大了眼。 时间被相机定格,像这世界上所有的照片,却又有那么点不平凡。 林夭回头时,江嘉屹已经转过脸去,没看她。 他侧脸平静而沉默,眉眼疏淡,仿佛刚刚那样做的人并不是他。 老板忍俊不禁:“哪有这样拍结婚照的,不能亲。” 江嘉屹垂眼坐正了,慢条斯理颔首:“再来一遍吧,两张都要。” 照片洗出来,很小的照片。 林夭望着江嘉屹在镜头面前突然亲她的那张,扬了眉:“这是我?” 不像她。 或许是因为惊讶,她神色一改往常。 似乎,没那么疏离冷漠。 江嘉屹端详了一阵,把照片晃过她眼前,道:“没要跟你留纪念。” 林夭不清不楚看他:“嗯?” “拍了是留着之后用的。”他好整以暇。 “这是证据。” “有一句俗语叫,来都来了,所以,结婚照拍都拍了。” 他要笑不笑,威胁似的:“你猜猜看,三个月后,我放不放你走?” 第41章 炙热 早晨鸟鸣很轻。 温度逐渐提高, 晨练散步的老人家晃悠悠走过,画面宁静。 “多少钱?” 江嘉屹问照相馆的老板。 “一份十五,两份就是三十。” 林夭按住江嘉屹付款的手, 也掏出手机:“我付吧。” 他侧目而视,“不用。” 三十块钱, 对他来说,连零花钱都算不上的数目。 “是我要拍的照。”他缓缓补充。 “我也拍了。” 林夭笑着坚持。 两人之间骤然升起一种古怪的气氛。 江嘉屹黑沉的眼睛望她片刻,直接抬手扫码付款,没有继续跟林夭僵持, 下一秒店里的到账提示已经响起。 机械女声一卡一卡地报完数。 林夭顿了一下,默默把手机放回兜里,指尖来回抚摸了手机屏幕, 一种不自在从四周漫起, 围拢了她。 还没等她抬起眼,江嘉屹已经牵起她的手,拉了行李箱推门而出。 江嘉屹今早下飞机后是打车来的,所以开了林夭的车。 他稍微调了一下驾驶座的位置。 车子缓缓驶动,冲破了半空的尘埃, 在大路上徐徐前行。 林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很随意地把手肘撑在车窗边沿, 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指腹抚过光滑的照片纸面,忽然开口:“一人一半吧?” 江嘉屹把方向盘打转,左拐, 闻言一边直视前方的路况,一边朝她侧了侧脸:“嗯?” “我说照片钱。” 林夭说。 “三十块钱而已。” 他随口一句,注意着绿灯跳转黄灯, 稍微加了加速。 林夭牵了牵唇角,没吭声。 上班高峰期,路上有点堵。 江嘉屹停了车,把她的手捞过来握住,捏了捏她指尖,淡淡问:“什么时候去敦煌?” 林夭望着他干净的指节,“一周后吧,还要先把单子赶完。” “去多久?” “一个月。” 江嘉屹把目光送过来,定住:“一个月?” 林夭伸着懒腰,拉长了尾音哼了一声:“嗯。” 他跟着前面断断续续的车,轻轻踩了油门又松开,他把她手指送到唇边,亲了亲,声音不轻不重:“有点久。” 气息呼到皮肤上,林夭指尖下意识跳了下。 “每年都去一个月。” 他含糊不清望过来,身后是缓缓驶动的车流,鸣笛声悠远,他目光也跟着悠远。 似乎有什么要说,又没有。 最终他轻揉着她指尖,淡笑道:“我过一段时间也要去英国。” 林夭那晚他跟那个评论员说过了,所以并不惊讶。 他又接着道:“时间不算。” 林夭不明所以挑了眉:“什么时间?” “不能算在三个月里。”他侧着脸望向前方,目光更远了,似乎透过车流看见了远方的山海。 像是随口一句,并不是谈话的重点。 林夭凝视他,“你不是不在意这三个月?” 刚才还说着三个月不会放她走。 他懒得回头似的,很疏懒地眯了眯眼,笑:“我在意吗?” “不算也行。” 她没有追究下去,笑着答应了。 车子很快停在工作室楼下的路边。 工作室位处老城区。 路杂而窄,停车位也比较少,江嘉屹把车挤在两辆车中间。 车子刚停,林夭似乎瞥见路边站了个高瘦的身影,有些熟悉,隐约觉得是熟人,正要望过去看个清楚,安全带咔地响了一下,她又回了头。 江嘉屹替她打开了安全带。 凑得很近,猝不及防就对上他视线。 光线被路边栽种的大树遮了彻底,只有零零散散的漏网之鱼落下,跳在他眉眼之间。 江嘉屹视线越过她身边的车窗,看了眼路边,又视若无睹把视线收回来。 林夭就靠在身边,身子微微探着,去勾被她丢在车头的包。 这么一动,带动车厢一阵柔风。 清茶似的香味蔓延逸散,不清不楚。 他把人拉回来,明知故问:“上班了?” “嗯。” 林夭眉眼一晃,笑意深深浅浅,说不清楚。 细碎的额发散在脸颊两侧,脸色一贯的苍白,一眼看过去,脆弱得一碰就碎似的。 “喷的什么香水?”他低声问。 林夭下意识躲了躲他的呼吸,也避开了那么点入骨的痒,问:“很香?” 他笑笑:“还行。” 他抬手,替她把外套的衣领整了整,又拽了下短裙:“皱了,下次别穿了。” 不清不楚的暧/昧,有什么说不开的气氛升起。 林夭轻轻磨了牙齿抬眼看他。 “你还没主动吻过我。”他低声道,嗓音低哑。 林夭就着昏昧的光线望进他眼底,笑了又笑。 没动。 她的笑跟旁人不同,不娇不俏,总有种空茫茫的凌虐,和眼底似有若无的清冽,非要跟人对抗似的。 有种不服输的倔强,让人禁不住想征服。 江嘉屹指尖理了理她额前的头发,倏尔把手指插入发间,无奈—— “算了。” 还是他主动吻了她。 本来只想轻轻碰一碰,结果一碰便情不自禁深入了。 他卷了卷她的气息,在唇齿中欺压她,吻得她喘了又喘。 酥酥麻麻的充斥了大脑。 林夭被他吻得想往后跌,偏偏后面就是椅背,退无可退,被他拿捏得死死。 深深浅浅,有进有退。 他技术越发纯熟了。 她快受不住,江嘉屹才松开。 “去上班吧,车子我一会给你开到地下停车场。” 林夭被他吻得眼底一圈红,轻哼一声算是应了,江嘉屹下车给她从后备箱取行李箱。 她多待了一阵,缓过气来才推门下车。 一抬眼便看见周开祈站在路灯柱子下,双手插着兜,很平静地望着她。 “早,找杨塑?”她主动打招呼。 态度不疾不徐,自然镇定。 周开祈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想说什么,最后憋出一个字:“嗯。” 江嘉屹把行李箱交给她,手掌着她的腰往前推了推:“去吧。” 林夭拉着行李箱进办公楼,一边走上扶手电梯,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周开祈似乎在跟江嘉屹讲话。 江嘉屹闲散靠着车门,周开祈依旧在路灯柱子下。 都动了唇角,可气氛一个比一个疏离冷漠。 有那么点儿剑拔弩张的意味。 隔了太远,瞧不真切。 林夭收回视线,垂眼,指尖在残留余温的唇上摸了摸。 温热而柔软。 林夭眯了眼,想起今天早上跟杨塑打电话时,江嘉屹漫不经心靠在门框上的画面。 那时候,他像是没听见。 她把手放回衣兜,忽而碰到衣兜里的照片,指尖顿了顿,思绪也跟着一顿。 回到工作室前,她还是给江嘉屹从支付宝转账了十五块钱。 不知道江嘉屹和周开祈说了什么,之后几天林夭和江嘉屹都很忙。 江嘉屹那边忙去英国开画展和写生的事宜。 想想之前在海市博物馆开个画展就知道,都是大工程,提前就要做好各种安排,忙得脚不沾地。 林夭的工作室堆积了许多单子,原本都排到半个月后,但因为临时决定提前去旅拍,就把单子都提前了,团队死命地赶。 有一张单子是出外景,给一对新婚夫妻拍婚纱照。 她背着器材跟团队一起跑了海边又跑江边,顶着太阳从上午拍到下午。 一对新人都很年轻,二十几岁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跟之前拍过的不太一样,这对新人很甜蜜。 拍婚纱照很累人,各种姿势动作,又要换衣服打扮,一整天下来,后面的笑容都是僵的。 他们自然也是僵的,可眼底里不同。 杨茜说,男方是消防员,女方跳楼寻死的时候被男方救回来的,听说跳了三次,三次都是他救。 女方家里困难,两人排除万难才能领证结婚,很不容易。 之前有多艰难,现在才多珍惜。 “姐,你看,拍出来的照片,眼神真的不一样,”杨茜看着照片,给林夭指了指两人的眼睛,“像在发光。” 林夭端详了一阵,又看向休息期间的两人,男人爱惜地给妻子擦了擦额角,很随意的一个动作。 “看得让人想结婚了。”杨茜羡慕道。 “休息会吧,你不累?” 林夭笑着摆弄相机,划了几张照片看看构图,琢磨了一下一会要怎么拍。 “姐,你别打算一辈子不结婚吧?”杨茜调笑道,“我想象不出来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别想了,喝水。”林夭闲散地晃了晃矿泉水的瓶子。 团队里的人趁着休息都去找洗手间,林夭翘着腿坐在树荫下,微低侧了头,整理器材。 指尖碰到单反的开关,镜头虽启动缓缓弹出,屏幕亮起,她顿了一下,按了单反相册的按钮,默默翻了下刚刚拍的照片。 她望向两人的眼睛。 忽然,指尖抖了抖,意念稍起,她翻了下包,拿出塑料袋里装着的红底白衬衣照片。 把照片跟相机比在一起。 她打量许久,被烫到似的关掉单反屏幕。 有什么东西滚烫而炙热,像光又像火,随时随地在燃烧,总有点儿说不清楚的疯狂。 良久,她眯眼点了支烟。 望着路上的行人或匆匆或缓慢过路,时间也跟着慢下来。 她滞涩地呼了口烟,烟雾从唇角跳升,模糊了眉眼,瞧不清神情。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林夭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照片,掏出钱包,把小小的照片塞到钱包的透明层,能清楚的看见。 一分钟后,她接到了对门李大姐的电话。 李大姐的声音抖了又抖—— “林、林夭?你得罪了什么人?” “太吓人了,是什么社会人士啊?你搬出去了吗?暂时别回来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8 21:27:38~2020-10-20 21:1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玴啊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 10瓶;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4瓶;尘星、大大大大大大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温柔 下午太阳滚热, 刀似的斜劈下来。 树荫勉强挡了挡,依旧热出一身汗。 李大姐说,来了四个男人, 膀大腰圆模样凶悍。 没干什么,就是拍门拍了一个多小时, 哐哐哐的,力气极大。 李大姐是下班的时候遇到他们的,被逮着问了几句话。 他们拿了一张身份证复印件,问她认不认识照片里的人。上面就是林夭的照片。 独居久了警惕性很高, 李大姐当即说了不认识,没见过,对方又问了屋子里谁住, 她撒了谎, 说一个男人度假的时候住的,不常有人。 “林夭,他们说你欠了钱没还,看样子是不是欠了很多?” 林夭紧握了手机,风吹过来也驱不散热气, 她哑了声音道:“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钱不是我欠的,是我亲戚,我被迫当了担保人。” 还算镇定。 这件事在她预料之中,否则不会这么着急搬到杨塑那边去。 “他们……是高利贷?” “嗯。” “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夭揉了揉鼻梁, 轻笑道:“我过段时间会搬走。” “你还挺乐观,这时候还笑得出来。”李大姐感慨。 “哭是最没有的办法。”林夭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单反,淡淡道。 “房子, 你不是贷款买的吗?” “是。” 林夭无力地笑笑,“只能卖掉,把房贷转出去。” “那你亏太多了。”李大姐不赞成。 “没办法。”林夭抬眼看了看远处,夕阳即将降落,最明艳的一刹那也被千斤般厚重的乌云掩了。 她忽然想起,云为什么总是在飘,它们的终点在什么地方。 又觉得自己想法怪异,云哪有终点。 兜兜转转就是宿命。 似乎感受到气氛的麻木,李大姐噤了声,最后喃喃了一句:“换个小区治安好的吧,我们小区……” 她想起被投毒的狗,苦笑了声。 林夭笑道:“没钱,有钱都好说。” 挂了李大姐电话之后又接到小区物业的电话,说有好几个邻居投诉她家里吵,让她尽快解决。 “你不会得罪了什么人吧?” 言语间不太客气,怕林夭给小区带来什么麻烦,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整个小区的楼价要跟着跌,不知道损害多少人的利益。 林夭道歉又应下来会尽快解决问题,不会给小区带来麻烦。 团队和拍婚纱照的新人休息完,林夭收拾心情,绷得像一根险险欲断的弦,拍完剩下的部分,累得回到杨茜房间倒头就睡。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趁着给照片修图,躲在没人的会议室打开了电脑,查看远程监控。 会议室静悄无人,电脑屏幕上是无声的监控视频。 四个大男人她都不认识,隔着屏幕能看见敲门的力度极大,但依旧有所收敛。 大概因为海市不是他们地头,不敢太放肆,要是在西州,估计墙和门就要遭殃了。 林夭按下暂停,疲倦地瘫在转椅上,仰着头望向窗外。 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思考摆脱一切的办法。 假设、推翻,再假设再推翻,她手里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最终乱作一团,像极了打死结的线团,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终端的线头。 她燥闷地丢开笔,放弃想下去。 这个时候,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江嘉屹三个字跳到她眼前,打破了厚重的滞涩。 接通通话。 对面的背景音乱糟糟的,说话声一层叠一层,茫茫无尽。 江嘉屹那边很忙很乱,他声音也抑不住透出了疲惫:“给你寄的手机收到了吗?” 他之前注意到她手机屏幕碎裂了,给她寄了个手机。 林夭摸了摸手机屏幕,笑道:“收到了。” 他还没开口,她继续说:“我也给你选了支钢笔,应该也在路上了,还没告诉你。” 对面一阵沉默,最后绕过了这个话题,问她: “晚上几点下班?” 林夭看了眼墙上挂的钟,不确定:“九点?” “我九点去接你。” 没留给她拒绝的余地。 林夭感觉他声音带点不对劲,不像平时:“怎么了?” 对面笑了声,很淡:“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江嘉屹静了静,说:“见面问吧。” 晚上九点,夜色降临已久,晚上的风越发凉。 林夭临走时,看了眼洗手间的镜子。 最近几天忙成狗,也累成狗,每天忙完拿了衣服就去杨塑家睡一觉,行李箱懒得抬,就丢在这了。 她翻出一条宽松的半身裙换上,又整理一下衣衫,薄薄喷了一层香水。 最后望了一阵镜子才转身下楼。 * 江嘉屹靠着车门,凝视这座伫立在老城区中的大厦,门口灯光明亮,下班的人频频推开玻璃门,唯独没有他要找的身影。 温度越晚越低,海市是个昼夜温差大的城市,中午的闷热消失殆尽。 他看了眼腕表,已经十点半,林夭还没下来。 打了两次电话,没接。 他抱着手臂继续等。 一对情侣拥抱着走过,交谈的声音随风飘了飘,落到他耳边—— “刚刚巷子看见了吗?” “看见了,要不要返回去问问她有什么需要?” “有点奇怪,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可是那个女孩看着不太好,我回了几次头,她都蹲在那,一动不动的。” “……” 江嘉屹呼吸一瞬间停了,猛地拽住了情侣中的男生,冷了声音:“哪个巷子?” 男生被江嘉屹的低气压唬了一跳,愣了片刻才指向不远处的阴暗角落。 林夭蹲在地上,头发湿漉漉还往下滴水,望着潮湿的地面出了好久的神。 巷口人来人往,繁华被黑暗格挡在外,跃不进这方小世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奔而来,紧接着是一道巨大的力气,把她从地上拽起。 她把走失的意识捞回来,闻着来人身上的味道便知道是谁,她迅速低了头。 江嘉屹强行让她把脸抬起,她挣扎,不想让他看见此时的模样。 他用了力气,把人死死抵在墙上,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蹦出:“别动!” 背抵上坚硬的墙,一片冰凉,她还是不肯抬。 “我说别动!” 江嘉屹指尖把她脸掐红了,才看见乱糟糟的头发里露出来的脸。 苍白一片,只有被他掐住的下巴是发红的。 江嘉屹对上她没有感情的眼睛。 身上多狼狈,眼底便多平静。 没有伤,只有偶尔滴水的头发,和半干不湿的衣服,明显蹲在这许久了,衣衫都快被风吹干。 碰到她半干的手臂,又望见她手中的手机,江嘉屹无声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靠到墙上。 林夭拧了拧头发,平静对他笑了笑:“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遇到点事了。” 他隐在黑暗里,巷口外斜进来的光线斜斜打在他身上,唯独照不到眉眼。 沉默从他那边漫开来。 似乎有什么情绪要忍不住破开。 无法克制,也不想克制。 “是吗?” 他冷燥燥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为什么不找我?” “也没什么事。” “我问你为什么不找我!” 他声音越压越沉,沉到了极致便带上了火气,浓烈的,恨不得烧死她的火气。 林夭抖了抖唇角,没吭声。 “买个照片你非要给一半钱,给你送手机,你想方设法要把钱还回来,遇到事你也不找我,那你什么时候找我?” 他声音越提越高,最终在半空中炸开,要跟她同归于尽的激烈—— “真他妈谈了个寂寞!” 林夭低垂了头,呼吸凝滞在鼻腔中,呼不出来也吸不进去,无端的颤抖。 她张了张嘴,酸涩得说不出话。 “谁弄的?”他深吸一口气,平缓了声音。 没回应。 他干冷地一扯嘴角:“赌钱?癌症借钱?吸/毒?” 江嘉屹从黑暗中大步跨出来,一把按住她肩膀,力度透了衣服,在皮肤上留下红印,咬牙切齿:“是不是非要某天要我去停尸间认你的尸,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沉默、又是沉默。 他从未如此恨绝这种无声,像卑劣的独角戏,无法得到回应。 “我这么不可靠?”他无望地问。 凉风簌簌吹过,微微吹动了林夭的头发的裙角,她面对他一句句的质问,似乎终于感觉到风的温度。 冰凉的,狂烈中也隐藏了一份温柔。 不知哪来的水滴在肩膀,又流到身体的每一次,她下意识抖了一下。 抬起头,看着他,喉间滚了又滚,最终无助地说—— “江嘉屹。” “……我好冷。” 哀叹般的、求助般的一句话,急切而迫切地需要着什么。 江嘉屹顿在原地。 喉结一滚,又随着晚风消失。 脾气几个起伏,他眼角眉梢尽是烦躁。 对视良久,不上不下的火气最终被她空茫茫的眼神浇灭。 江嘉屹无可奈何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 她依旧抬着头,对他伸了伸手,虚悬在半空。 似乎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露出脆弱和苍白,像随时随地会碎掉。 “抱一会吧,好吗?”林夭低了声音,语调干涩而凝滞。 他深出了口气,抬手握了她,将人一拉,刚跌进怀里,便被他扣紧了。 她身上太凉,被晚风带走了从前的热度,像捂不热也融不掉的冰。 江嘉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她,想给她渡一些体温,似乎无济于事,体温跟着一起流失掉了。 他动作依旧是冷硬的,按捺着燥闷和不满,可还是问了一句:“还冷不冷?那些人有没有打你?哪里痛?” 这句话像一根针,啪地一下戳破了久久绷紧的气球,林夭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开始决堤般涌出眼眶。 林夭强忍了哽咽:“让我待一会,别看。” 她再也撑不住,双手揉着他的衣襟,头顶抵着他的胸口,低垂了脸,哭得忍耐又崩溃。 一滴滴眼泪砸到地上的水坑里,断了线似的流,天崩地裂。 林夭太崩溃了,原本不至于这么崩溃的,毕竟她习惯了。 可江嘉屹一来,说一句软话,她就控制不住,想哭。 像摔倒的孩子若是没人在意,还能自己拍拍膝盖自己站起来,可要是有人轻声哄了,便瞬间脆弱起来,哭个没完没了。 然后她才发现—— 原来一直以来自以为的坚强,其实只是因为没有人哄她。 江嘉屹一手搂她的腰,一手不断给她擦眼泪,很轻很温柔,他把她脸捧起来,吻了吻她额头,低声道:“信我一次?把事情交给我解决,别自己撑了。” 林夭闭上眼睛:“好。” “别怕欠我,我自愿的。” “嗯。” “欠了也不怕,你可以用一辈子慢慢还,我不催你。” “……嗯。” ——“乖,别哭了。” 第43章 醋意 没被打, 被泼了水,警告了而已。 主要是太累太无助,想躲在这个阴暗的小角落喘一下气。 然后江嘉屹来了。 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哭软了腿, 最后是被他背着出去的。 “你来之前说想问我一个问题,是什么?”林夭低声问。” 他双手稳稳拖住她的腿, 目视前方,平静道:“问过了。” 江嘉屹没带她上车,而是沿着老旧的城区小路,踏着坑坑洼洼的路, 往夜色深处走。 自行车从身边驶过,人来人往,耳边是吵杂的声音, 还有小家小户做饭的香味。 他左闪右避, 慢悠悠带着她走街过巷,散步似的。 “什么?” 江嘉屹不疾不徐往前走,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一个接一个。 林夭伏在他肩膀,像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 只是他长高了,肩膀也宽了, 像无法撼动的山石。 她把脸埋在他颈间,感受到他脉搏一下下的跳动,和灼热的体温。 薄荷味清冽。 片刻后,他说:“你到底多害怕欠我?连十五块钱都要想方设法还给我, 专门用支付宝转账,连拒收都不给机会。” 江嘉屹想起他看见支付宝消息的时候,那又气又笑的心情, 恨不得把人逮过来按床上折腾一顿。 忙了三四天终于有空打电话给她,结果送了台手机,她还要还个钢笔。 恨不得在两人之间划一条三八线,分个清楚明白。 “林夭,你活得累不累?” 林夭垂了眼睛:“累,但是习惯了,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之前都是这样做。” 以前谈恋爱,只有这样做,分手的时候才能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谁也不欠谁。 即便只是欠了一点,她都会有心理负担。 “我也不能总花你的钱,恋爱本身就应该有来有往,否则就是包养,不是恋爱了。” 经过一家云吞店,汤底煮沸后升腾起的白雾滚出来,扑在他们身上,又被风吹散。 气氛很平静,平静得让林夭心情跟着松了松。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江嘉屹察觉到林夭心态上的松动,趁虚而入:“继续说说你的想法。” 林夭直说:“爱是有代价的,连父母对孩子的爱,也不是绝对无私的。” 起码她的不是。 “所以?” “所以,没有没由来的爱,总是会想从中得到些什么,不管是快乐还是一时的激情。” 江嘉屹莫名笑了声:“这么悲观的想法,那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只是因为不甘心,才喜欢了你这么多年?” 林夭实话实说:“不排除这个可能,有没有听说过白月光得到后会变成白米粒,朱砂痣得到后,会变成蚊子血?” 他没吭声。 她在他耳边低低说:“时间是荷尔蒙最大的敌人。” 林夭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被风一吹就散了。 江嘉屹终于明白她身上那种茫茫的绝望是从何而来,她这个人本身,从内到外就抱着一种悲观而理性的态度。 不相信爱情,不相信感情,甚至连亲情都要去质疑一下。 江嘉屹哼笑了声,指腹捏捏她的大腿:“歪理。” “嗯?”她望过去,看见他平静清隽的侧脸,“那你说说?” 这是他们长久以来,关于双方价值观的第一次深入交流。 “我见过爱了一辈子的人。” “谁?” “我母亲。” 林夭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说起来很讽刺,但江嘉屹的母亲确确实实爱了一辈子,最后连命都丢了。 “她也爱了我和江意禾一辈子。”他很冷静。 “林夭,感情的事没这么容易一句话说清楚,你想一想江意禾对你的感情,你是觉得她对你有荷尔蒙的激素作用,还是对你不甘心,或者有所图谋?” 林夭静了片刻,默认了他的说法。 “我觉得你应该就怀疑我感情的事而道歉。”江嘉屹把她从背上放下来,她才察觉他们不知不觉走上了跨江大桥。 深夜里,宽阔的江望不到尽头,越远越像被黑暗吞没。 桥上的灯饰亮着,投下一片昏昏暗暗的黄。 没由来的晚风一吹,光,似乎吹散了。 林夭就站在江嘉屹的面前,仰头,是他深沉的眼睛,身边是飞速而过的车辆,晃着灯光,一下下驶过。 背景在他身后,不经意地,模糊了。 他逆着风,头发跟着飞起,凝视着她,沉默深邃。 他说:“太侮辱我——” 林夭忽然凑过去,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那么轻的一下,像亲出了一路燃烧的火。 她说:“对不起。” 江嘉屹声音卡在原地,怔了一下,气息一下子错乱了。 然后是缓慢而惊讶的挑眉,最后压着情绪,睨着她笑得让人发痒,他仰了仰下巴:“亲嘴。” 旁边往来的路人,影影绰绰,把他们两个隐藏在世界的角落。 林夭拉他的衣襟,把他拉下来,主动引了脖子去亲他,结果还没碰上,就被他及时扣了腰,吻下来。 晚风一下子燥了。 吹不散的浓烈。 他先咬她下唇,低哑说了一句“你太慢了”,才把她抵在桥上的栏杆,捧她后颈,深卷了她唇齿间的气息。 一寸寸占领,直到这个人完全属于他。 林夭被他吻得腰软腿麻,他还是不放过她。 他扶着她的腰,隔了薄薄一层衣料,指腹抚摸着、抚摸着,一下子意识便跟着朦胧了。灼热聚拢又逸散,来来回回。 痒到心里去,攀到极点。 一下下抓挠她,无处闪躲。 不知是刚刚泪意没尽还是刺激,林夭眼泪又下来,混在唇齿之中。 于是,他所有的侵略性便随之消失殆尽,只剩轻轻的一个个吻。 吻她唇角、吻她鼻尖、脸颊、眉梢。 “哭什么?” “痒。”她低声说。 他望她数秒,笑了:“哪痒?” 林夭不知真假地说:“眼睛。” 他便去吻她眼睛,又低笑:“骗子。” 林夭也笑,不清不楚的。 尘埃被一辆辆车带起,又荡到远处,偶有一粒落在她眼睫,盈盈深深。 江嘉屹倏尔把人拉到怀里抱紧,在她头顶无可奈何说:“别笑了,我受不了。” 之后便全是他的紧绷和克制。 理智尚在。 江嘉屹说:“现在给我讲讲你遇到的事情,从头到尾,从你记事开始。” “那很长。” “我听着——” “有点狼狈。” 林夭迎着风笑,头发飘起在半空摇曳。 仿佛清淡的、漫不经心的。 她糟糕的家庭、糟糕的出身,混沌的黑暗的日子,她从来不愿意展露给任何人。 特别是在家境良好的人面前。 仿佛连最表面那层遮羞布都要赤/裸裸地剥开。 就怕换来对方一个意味深长而怜悯的眼神,然后居高临下说一句:哦,原来你家这么差啊?真可怜。 从此,成了被俯视对待的对象。 她和江意禾的友情能长久至此,其实更多是因为江意禾很懂得保护一个人柔软的、不可触碰的内心。 江意禾从不过问林夭的家事,因为在她面前,林夭只是林夭,跟别的毫无关系。 “我从不跟别人讲我家的事。”林夭说。 江嘉屹似乎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他从她包里捻了支烟,侧了脸点着,漫长地、恒久地等着她:“我当第一个。” 他静了一瞬,又道:“那天周开祈跟我说,关于你,他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 林夭看着他。 他继续:“不怎么对劲。” “吃醋?” 她虚拢着他的外套,仰头,任由头发扫过脸颊。 江嘉屹低眼,帮她把头发撩开,不清不楚笑了下,像自嘲:“不太想,但还真有点吃。” 他说:“反正也吃了很多年,习惯了。” “什么?” “你高中时候交的男朋友,我都知道。” 林夭缓缓挑了眉:“嗯?” 江嘉屹指腹轻抚她脸颊上的痣,很凉,低声道:“你挺烦的,那时候我老在想,你身边那些男的,怎么没完没了。” 林夭觉得不太对劲。 他忽然转移了话题。 “跟我说说你的过去。” 林夭沉默许久,终究还是松口了。 她给他讲了她的过去,从小时候被家里忽视,到哭着求他们让她继续念书,到被林动欺压。 故事很长很长,每一次崩溃和绝望,都成就了现在的她,一个完完整整的她。 她低垂着眼,苍凉笑笑:“林动这样的人,我还真没什么办法。”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有生活和梦想,还有要维护的朋友,人有了要守护的,便有了软肋,林动太懂,专门动她的软肋。 她时时刻刻紧绷得像在悬崖走钢丝冒险者,战战兢兢想跨过去,却有一只恶劣顽固的手,死死拽着她的脚腕,要把她一同拽下去。 “报警?” “报过了。” 无数次,从初中开始,到后来的每一次。 她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即便报警,父亲一出面,也就是两兄妹吵架打架,家庭纠纷。 后来父母去世,她报警,林动也就关个十天八天。 他毕竟没杀人放火打家劫舍,骚扰判不了刑、殴打他人导致轻微伤也判不了刑。 就是一个很纯粹的无赖,却像狗皮膏药,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江嘉屹指尖抚摸她的眉眼,冷声道:“嗯,交给我就行。” 林夭抬眼,拿了他的烟,抿了一口,呼出、跳升,低声道:“不能用钱解决,他会缠上你。” 他说:“自然要用钱解决,但不是给他。” “嗯?” “我有办法。” 林夭虚望着他,挑眉。 他牵起她的手,轻轻摩挲她指尖,往桥下不疾不徐地走:“放心,我不犯法。” 林夭望着他的背影,一身洁白的衬衣,干净清隽,轮廓利落得仿佛能破开浓郁的夜色。 他埋头往前,头发被风吹起,又飘落。 她忽然想起刚刚的对话,很想问他—— “你到底,喜欢了我多少年?” 台阶一级级往下,他倏尔回头,眼底漆黑沉默。 “暗恋?”林夭追问。 “这个问题不太重要。” “挺重要的。” 路灯故障倏然闪了一下,就那么一瞬间的黑暗中,江嘉屹哑了声音说: “再问,我就吻你了。” 八年,从十五岁开始。 ——暗恋。 第44章 情人 林夭没回杨塑家。 她被江嘉屹勾走了。 江嘉屹的别墅位于海市黄金地段, 价值不菲。 他家布置性冷淡风,或精致或简洁,整体看上去大气开阔, 陈设恰到好处的艺术品。 很高级的品味。 只打开了最小范围的暖灯,其余埋在黑暗里。 若隐若现。 这是林夭第一次来, 陌生望了一圈,回头是一边走进来,一边带上门的江嘉屹。 他一抬头。 林夭对上他投来的视线,没由来的风吹开了燥闷。 她懒懒倚着墙, 歪斜了身子,没骨头似的。 他动了动,忽而靠近揽住她的腰。 似有若无的清茶香扑了满身, 围拢了他。 稀里糊涂又吻上了, 吻着吻着,身上的布料越来越少。 暗火霎时滚了一室。 江嘉屹哑声喊她:“林夭。” 一边喊,一边把她外套剥掉,露出圆润骨感的肩膀,他指腹摩挲着, 入了迷。 她趴在他肩膀处,闻言朦胧地抬了抬头。 又没了声音, 吻得更深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林夭仰着脖子感受他星星点点的温热,忽然说了句:“我们像情人。” 江嘉屹动作顿住。 她只是随口一句,迷朦地撑开眼睛:“不继续?” 他气息低了低:“为什么像情人?” “因为见面就上床。” 她仰头对上他诡异的目光, 笑得不清不楚:“不像?” 良久的沉默,有什么在摇摆着。 他眉眼压了压,克制地吻了吻她嘴角, 松开她:“不上床,我让你来参观一下我家。” 林夭挑了下眉。 他把脱掉的外套挂在架子上,然后回头,郑重其事道:“还有睡觉。” 林夭想明白他的心思,笑了:“我说像,没说你是。” 他像没听见,兀自往前走。 灯光半明,他也跟着一半冷寂,一半滚烫。 她看了一会,觉得好笑,低笑了一声,才弯了脊背脱鞋子进去。 “介意?” 他摁了遥控,厚重的窗帘自动展开,闻言,他把玩了一下遥控器,垂眼道:“没。” 完全不介意。 事实上两个人也都累了,工作压了几天,难得今晚是能早些休息的。 江嘉屹让林夭跟他睡一个房间,她没拒绝。 卧室全是他的气息,清冽干净。 一面墙的书,书页古朴的气味混杂着,有种身处西州江家别墅的错觉。 林夭先洗了澡,等江嘉屹去洗的时候,她卷着被子躺在床上玩手机,忽然手滑,手机砸在脸上,又掉到床底下。 林夭一边揉鼻梁,一边探出身子去捡,没勾到,掉里面去了。 她下地半跪着打算俯身,又不想头发扫在地上,便翻了下床头的柜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绑一下头发的。 抽屉徐徐拉开。 一个熟悉的物品跃入眼底,像五年多以前的那个夜晚。 老旧的发绳静静躺着,有些脱线了,带着时间冲刷的质感,铺满了回忆。 林夭垂眼望了许久,才把发绳拿出来,冰凉而柔软。 时间一瞬间慢下来,秒针仿佛凝滞了。 她虚握了下,像握住了厚重深沉的感情。 静立许久,林夭才把发绳重新放了回去,当作没看见。 可她确实看见了,看见江嘉屹久远而深沉的内心。于是半个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江嘉屹睡着了,就在她身边面对着她,深深浅浅的呼吸送出,如同起起伏伏的情绪。 他们没有这样安静地睡在一起过。 林夭也面向他躺着,夜色从窗户洒进,消弭于他眉眼之间。 一张清隽立体的脸。 望着望着,不自觉动了手,指尖撩开他额前的碎发,她稍稍引了脖子,看见他额角浅淡的伤疤。当初他十八岁被她喝醉吻了一下,从二楼楼梯滚下的记忆重新跃进脑海。 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他是以什么心情,把发绳藏了这么久。 林夭收回手,却被他忽然睁开的眼睛逮住,她避之不及,翻了个身,结果被他捞回来。 “别躲了,我没睡。” 房间角落一盏暗灯,照亮小小一角,灯光浅浅漫开。 林夭望他眉眼,忽而静了,低声问:“不睡?” “你不也没睡?”他说。 她指尖还残留着刚刚碰到的发绳的触感,就着昏黑的夜晚能遮掩她的一切情绪,说:“问个问题。” “嗯?”他低低应了,鼻音带了浓郁的疲倦,化不开。 “我离开的那五年,一直想着我?” 她本以为离开后,江嘉屹很快会喜欢上别人,她曾经不相信有那么长情的人。 “不怎么想。”他淡淡道。 林夭抬眼,望尽他眼底深处,漆黑浓郁的一片,看不真切,情绪也跟着变得不清楚,分不清真假。 他继续补充:“也就是有一个晚上,没忍住打了你的电话。” “什么时候?” “忘了,很久了,只记得一个电话在晚上,一个在深夜,一次是你挂的,一次是我挂的。” 林夭忽然想起接过的电话里的确有这样的两次通话,因为对方长久的不吭声,让她有了含糊的印象。 只是从没想过会是他。 他声音更低,很悠远:“也就是那几年,我画不了任何女性,无论画谁,画到最后会发现,全是你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怀疑自己废了。可画别的毫无问题,甚至更进一步,可偏偏就是画不了女人,任何。 那是他最烦躁的一段日子。 他以为忘掉她了,恒久的、永远地忘掉,再也不会想起。 可每次动笔,笔下的那张清冷的面孔会提醒他,其实没忘,甚至记得很清楚,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表情。 “最后变成了很多幅关于你的画,挺烦躁的,那时候想一把火烧掉。” 他淡淡讲着以前,没有她的那五年。 “烧了?”林夭问。 “都搬到后花园,打火机也打着了火,只要淋汽油就能烧掉。” “最后还是没烧。” 他那时候举着打火机,望着那堆画很久,从傍晚到夜晚,一直没有下一步,最后他砸了打火机,又让人把画搬回去了。 “下不了手。” 也该死的舍不得。 就算那时候恨她入骨,也还是他妈的舍不得。 多看一眼,就无端心软了。 最后那些画被他放在密室了,防火防风地护着,偶尔他会进去待几个小时,就静静望着。 那时候油画圈里都说江嘉屹不画女人。 所以那副《烟》才这么有名气。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烟》只是其中一幅而已,冰山一角。 林夭似乎能想象到那个场面,气氛滞住,良久,她又问:“是我喝醉亲了你,你从二楼楼梯摔下去的那晚,开始喜欢我?” 那年他十八岁。 江嘉屹在昏暗中扬了扬眉,没回答。 她说:“我没想过。” 没想过会得到一个人,这么确切而坚定的爱。 “你欠我不少。”他握起她的手,带她去碰额角浅淡的伤疤,让她去感受。 其实他有件事一直没告诉她,也不打算告诉她。 那个仿佛开始的夜晚,不是她主动。 而是他。 是他没忍住,主动亲了她、那个眉眼染上酒意,意识混沌的她。 * 林动觉得最近三个月很不对劲。 好像有人盯着他来针对。 长久以来的被高利贷追债让他练就了一身狼般直觉的本领。 他一边横穿马路,一边警惕地回头张望,路人来来往往,他似乎看见了有个戴帽子的男人多看了他一眼。 警铃大作。 这三个月,他去了三个麻将馆,被警察扫了三个,以聚赌为名拘留他三次,每次六七天,还要罚款。 去了五次会所找女人,五次被扫黄打非大队逮个正着。 除了平时为了钱去租残疾车开一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捞点赌本外。几乎可以说得上他去哪,被人逮到哪,像被人盯着狠狠搞了。 他怀疑是高利贷那群人,但又不是,他们有这个时间,直接就找上门要债了,哪里会这么吃力地搞他。 这得时时刻刻蹲着点等他,跟踪整整三个月,是个大工程。 他绷着脸观察了周围,没发现有可疑人物,警惕地兜兜转转了几圈,才来到新的地下麻将馆。 三个月倒闭了三个,看门的老伯一看见林动,脸都黑了。 “不行不行,你别来了。” “呸,怎么的,没给你们庄钱?你们被警察扫了关老子屁事!” 老伯绷着脸:“回吧,别让我难做,那三次咱老板可损失惨重!” 林动粗声粗气,大吼大叫:“你他妈有证据吗?没证据别在这嚷嚷!” 老伯明显知道他无赖,怕了他,生怕又招来警察,还是让他进去了。 林动大摇大摆进去,两眼看见自己的牌友,连忙坐了过去,烟点了一根又一根,瞬间又热闹起来。 “痒死老子了,今儿玩大点。” 林动的牌友是个油腔滑舌的中年男人,见林动一来连忙嘿嘿直笑,笑出一口腐蚀的黄牙:“里面待得舒服不?” “滚滚滚,少晦气!”林动不耐烦了,厌烦地瞪他一眼,砌牌。 麻将哗哗的声音响起,混杂吵闹。 灯光昏暗,烟雾缭绕。 牌友也不在意,笑得神神秘秘,一边摸牌一边凑到林动耳边低声说:“你小子可倒霉,去到哪被人逮到哪,整个区的都知道了,也就这还肯让你进来。” 林动斜了眼,更烦躁了,拍桌子:“还玩不玩?” “不是,你就不好奇咋回事?” 林动见他一脸神秘,也跟着皱了眉,勉强听他废话:“有屁快放。” “你难道不怀疑自己被人整了?明显针对你啊!” “蹲我三个月?” 这样大费周章? 他皱了眉,谁他奶奶的搞他? 第45章 沦陷 “老林, 玩这么大,缺钱呢?” 麻将馆喧闹,讲话几乎靠吼, 唾沫横飞。 牌友笑嘻嘻地数筹码,看林动越输越滚红的脸, 乐开了花。 “叼他老母的,”林动不信邪,又丢了张牌,被人碰了, 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晦气。” 玩得大,一局千把块上下。 林动输得脸都黑了, “老子不玩了。” “诶?说好二十四圈!” “滚滚滚!” 林动离了座, 两步走到一边把剩下的筹码换回现金。 牌友瞄了两眼,也跟着不玩了,吊儿郎当来到林动身边,叼着根牙签笑:“缺钱呢?我有路子,就是不知道你怕不怕事。” 林动瞄他, 冷笑:“老子怕事?有屁快放。” “我最近有个搞钱的办法,要不是我总做怕被人盯上报复, 不然我也不找你,事成之后三七分,你七。” 林动见他压低声音,说得咬牙切齿的, 心里信了几分。 这个牌友一起打牌好几年,胆子大又机灵,出了名的老油条, 他也跟着赚过几回小钱,有路子倒不稀奇。 “讲讲?” “高利贷你老林最熟的,他们放高利肯定犯法,咱良好市民,举报他们不是很正常的事?” 林动没听懂:“说的什么几把玩意儿。” “我是说,先跟他们借一笔钱,然后去举报他们,让警察扫他们,到时候他们人进去了,我们拿着钱不是逍遥快活?” 这话诡异,林动舌头在嘴里转了几圈,眯起眼:“说得轻巧,他们要是这么容易进去,就不是高利贷了。” “那不是警方那边没渠道吗?他们藏得深,我们这些人知道得多,匿名举报,有证有据,肯定进去。” “试过?” “试过,搞两回了,我一会,我那女人一回,不敢多来,这不是找上你吗?” “借过多少?” “我弄了十万,我女人五万,你看我最近肥头大耳的,就知道油水多足。” “三七?” “三七。” “我考虑一下。” 牌友嘿地笑了,也没催,“你要是不来,我找阿汪了,谁借也是借,就是看你老林在这区脸熟,才找你。” 林动若有所思地数着换回来的现金,没多说什么,挥挥手走了。 牌友在麻将馆又晃了半个小时,然后才出了门,七拐八绕到了个巷子,一眼看见靠墙站着的男人。 那男人一身西装笔挺,跟周围格格不入,安安静静站在黑暗处,戴着口罩墨镜,不偏不倚望过来。 “诶,大哥,给林动讲了。” 他搓着手过去。 “他怎么说?”男人问。 “说考虑考虑,我看是心动了,那家伙就喜欢捞偏门。” 男人点点头。 没多余废话,马上给了一笔一万的现金,红彤彤的钞子。 牌友眉开眼笑,没忍住多问了句:“大哥,你让我告诉林动这法子,是真的假的,弄得我也怪心动的,咱良好市民,给社会做做贡献也挺好。” “你试试?” 隔着墨镜,似乎能看见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一个哆嗦,不敢多问了,拿了钱连忙跑路。 牌友离开后,张离拽下闷人的口罩,缓缓挑了下眉。 江嘉屹最近在干什么,又雇私家侦探专门盯梢林动,又雇这个牌友卖消息,花钱花多心思搞这么林动一个不入流的混子。 无论怎么猜,都猜不到江嘉屹会跟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完全两个世界的人。 * 林动最后还是跳进去了,没办法,钱实在是太多了。 他一口气借了四十万。 钱到手那天得意洋洋的,连放贷的那家伙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可他不知道的是,进去蹲的确实进去了,但没进去的,也不会放过他。 这些地下吸血的家伙,躲得深,盘也大,无孔不入,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搞掉的。 警方辛辛苦苦数十年,逮不完也逮不尽,有利益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林动捅了马蜂窝的事,不知道怎的,匿名变成了不匿名,他的名字在暗地里传得四处都是,这一片的混子都知道有一个牛逼哄哄的大人物叫林动,举报了放高利贷的那群家伙。 紧接着,他之前三个月去一个场子,被警方扫一个的事也传得沸沸扬扬。 或许是电影电视剧看多了。 林动稀里糊涂的被认为是警方的卧底。 到这,已经不是钱的事了,欠高利贷不还,还能宽限宽限,反正人还在总能还的。 现在变成了仇人,林动是真的被那群家伙给盯上了。 别的不认,就是不要钱,也要把林动给搞得混不下去。 于是,林动东躲西藏,挨了无数顿揍,过街老鼠似的乱窜,被人从城西追到城南,又绕一圈跑到外省,还是躲不掉。 人也不打残他,就逗老鼠似的,让他生不如死。 他一边狼狈跑路,一边崩溃。 后知后觉又咬牙切齿地想到了什么,给林夭打了电话: “□□,是你!是不是你!我艹你——” 烟尘滚滚,深夏像一汪火,烧尽了浓郁不散的黑暗。 一切净了。 林夭收到林动这个电话的三个月前,江嘉屹在准备去英国的行李。 卧室静寂,只有他走在衣帽间地毯上细细碎碎的动静。 灯光随他身影晃动,身型硕长。 江嘉屹叠了一件衬衣,抽空望她一眼,晨光熹微,透过厚重的窗帘浅浅洒进。 林夭懒散靠在床头,身上套了他的衬衣,没穿内衣,领口半敞,一路散到第四颗扣子,若隐若现。 风一吹,长发勾过下巴颈脖,不俗而苍白的面容。 她支了一条腿,松松垮垮搭了被子,漫不经心在翻一个拍下来的画册。 “衣服,好好穿。” 他缓步过去,到床边垂脸帮她一一系上扣子,不可避免地望见什么。 锁骨纤细,曲线半隐。 他指腹轻抚她的锁骨,压下眼底浮沉:“周开祈也跟你们去敦煌?” “嗯,确定了。” 林夭翻了一页又一页,是他说的那些画,一页页全是她。 原画太多太大,放在西州没带过来,所以被他拍成了册子。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她几乎能望见从中透画而出的苍凉,凄清。 他的笔触太美,朦胧不清又真切,过分矛盾也震撼。 “江夏知要去英国。” 林夭眼睛短暂地从画册中抽离,望他一眼又折回去,笑了下:“这么突然?” “嗯,她雇了个团队,把她包装成评论员,随队出发。” 江嘉屹讲这些话时,语气平静,视线凝在她眼角眉梢。 “为什么跟我说?”林夭淡笑着又翻了一页,“怕我介意?” 脚尖疏淡地晃了晃,漫不经心的。 也没什么良心似的。 他久远地凝视她,忽而单手捧起她脸,弯下脊背,吻了吻她唇角,低哑道:“你就不能介意一下?” 林夭不答反问,“你介意周开祈?” 静了一瞬。 “不介意。” “真的?” “嗯。” 他淡淡捏了捏她下巴,“好好穿衣服。” 林夭没忍住笑了。 口是心非。 看见她垂落的头发,江嘉屹从抽屉拿出那个黑色的发绳,俯着身子替她把头发拢起来,不太熟练地绑了一下。 林夭晃眼看过。 他说:“物归原主。” 她抬手碰了碰,摩挲了一下,声音跟着低下去:“你藏了五年,早就是你的了。” 江嘉屹没回应,只是一下下抚摸她的脸。 “我去两个月。” 林夭是一个月。 她感受到冰凉的指尖在脸颊上的触感,无法展开的暗淡。 像不舍。 “时差不小,七个小时。”他说。 林夭望着他,“敦煌那边信号可能没那么好。” 他直起身,淡笑了下:“算了,好好工作。” “……嗯。” 林夭半垂眼,恰好翻过一页画册,名字叫《腰》,画的内容是一个光裸的女人背影,雪白透彻,挺拔纤细,纤腰一握。 水汽逸散了,模糊了眉眼。 女人微侧着脸,露出鼻尖唇珠,双手微抬,在捞半干不湿的头发。 腰窝处一颗小痣,美到极致。 林夭心里猛地一跳,忽而挑眉:“我。” 这是她。 一望而知。 她腰窝上有颗小痣。 “嗯。”江嘉屹没意识到什么,闲散应了声。 “几年前画的?” “四年吧。” 他随口一答。 答完才意识到不对。 “四年前,你怎么知道我腰窝有颗痣?” 林夭似笑非笑望着他。 见他眼底忽而一燥,滚过什么似的,“告白那晚……” “告白那晚脱衣服的是你,我没脱。”林夭好整以暇。 他没了声音,忽而侧过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表,慢条斯理扣在手腕上,光影打在他背上,干净清隽。 良久的沉默逸开。 林夭低低笑了:“江嘉屹。” 他充耳不闻,打开抽屉又挑了几块手表,放到盒子里。 “你以前,是不是偷看过我洗澡?” “……” 他喉间一滚,回头:“没有。” “没有?那你那时候怎么知道?” “不小心看到的。” “不小心啊?”她尾音微扬,肆无忌惮。 他手一顿,忽然又把手腕的腕表摘下来,然后开始解衬衣的扣子。 林夭挑眉:“嗯?” “是不小心。” 他笑了声,暗暗的,到底没克制住,卷了什么燥闷的情绪。 霎时浮想联翩。 林夭笑说:“我不信。” 她笑得不清不楚。 江嘉屹冷燥燥地磨了磨牙,火滚了一路,彻底烧起来。 他倏地把她从床上压倒,恨恨亲吻她的每一处,咬了又咬,“确实不小心……” 不小心看见了,然后不小心心动了。 然后——彻底沦陷了。 第46章 囚牢 八月。 前往敦煌的路上。 林夭降下一半车窗, 吹尽了辽阔的风灌进,吹开了车内的燥闷。 因为拍摄器材多且重,他们选择开车前行。 周开祈、杨茜跟林夭一辆车。林夭开半天, 周开祈开半天。 越往前,越偏僻, 视野便越开阔。 似乎连风也跟着狂野起来。 “休息一下。” 林夭率先把车停在路边,后面杨塑和陈子各自开了一辆,一共三辆车,九个人。 杨茜晕车, 吃了晕车药还是脸色青白,一下车就蹲在一边,没了半条命的样子。 “喝点水, ”林夭弯下身, 给杨茜递水,“上次去的时候你就死活喊着下次不去,怎么还跟着,好了伤疤忘了痛?” 杨茜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挥挥手, 让林夭别管她。 “多休息,不催你。” 林夭笑笑, 让陈子看着杨茜一点,望了望天色。 忽然意动,抓了相机爬上车顶,黑压压的天忽而低了, 浓重地从头顶滚过。 烟尘吹过她的脸,发丝跟着飘了。 她拍了拍手上沾的灰,调着光圈焦距, 轻轻按下快门。 “姐,你变了。” 杨茜靠着车头,虚弱仰头望着林夭。 车顶上的人身形单薄,一下子就会被风吹散的苍凉,可又有哪里不对。 林夭低了低眼,“什么?” 杨茜望着她的眼睛,长久地没有回应。 云散云聚。 林夭的眼睛里,似乎没了往日的一潭死水,任凭风吹雨打地搅,也动不了半分。 “谈恋爱了?” 周开祈靠着车身,迎着风也挡着风,点了根烟,黑万宝路。 薄荷爆珠。 他也望向林夭,望她无动于衷的眉眼,忽而觉得唇角的烟也跟着没了味道,他追问:“是吗?” 杨茜唰地睁了下眼睛,看见她哥站在不远处对她招招手。 她没动。 周开祈言语里□□味呛人。 不能留林夭自己孤军奋战。 林夭摆弄了下相机上的拨盘,调整曝光,又举起来试角度,“是。” 一瞬短暂又恒久的死寂。 周开祈笑了笑:“恭喜。” “什么时候请喝喜酒?”他口吻随着风,忽而变得沉甸甸,且冷硬。 杨茜哆嗦了一下,“谁刚恋爱就……” 周开祈看她一眼,低声道:“我跟林夭聊聊。” “茜茜。” 杨塑隔了小一段距离,喊杨茜。 然后便剩了车顶上的林夭,和车前的周开祈。 天际辽远,人心随之变得空荡荡。 “林夭。” 周开祈的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你是认真的?” 其实他有答案。 他没见过林夭这个模样,有什么静不下去了。 她从前是荒凉的戈壁沙漠,现在依旧是的,可到底不同了,像荒凉了千百年的沙漠,遇上了壮阔浓烈的火烧云。 乌泱泱的一大片,烧得轰轰烈烈。 沙漠忽然变得……不孤独了。 林夭说:“挺认真的。” “为什么他行,我不行?”周开祈问。 林夭放下相机,垂眼道:“周开祈。” 她没说下去。 可周开祈懂了,懂了她唇齿之中,言语之外的东西。 因为他不是那片火烧云,他是长久存在,且存在了太久的烈风。 他曾吹起过这片沙漠的沙,可他只能和她一起孤独,而无法一起壮烈。 “我也累了,”他拉开车门,“林夭,我挺后悔的,后悔跟你在一起过。” 砰,摔上门。 一切静了。 林夭瞭望远处,乌云更低了,似乎是被风吹的,又似乎不是。 她指尖摸了摸烟盒,又止住。 对不起。 下面的路,周开祈去开了陈子的车,陈子坐了过来林夭的车里。 气氛古怪得让人不敢说话。 陈子抱着电脑埋头修图,头也不敢抬一下;杨茜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扭头看向车窗,再壮丽的景色也入不了眼。 就这样一路到了他们的第一站,鸣沙山月牙泉。 他们早就准备好沙漠露营,扎好了四顶帐篷,面对着月牙小镇。 沙丘起起伏伏,狂风吹起时,或狂躁或轻缓,吹出不同的声音,像沙,在哀鸣。 周开祈明显避着林夭,吃饭扎帐篷的时候,没有一句交流。 疲倦的一夜,在无话中过去。 凌晨四点,林夭从睡袋中爬起来,跟她同帐篷的杨茜还在熟睡。 她翻了几个镜头,扛着三脚架和相机,出了帐篷一路爬上可见的最高的沙丘。 昼夜温差大,她卷紧了外套,架好三脚架,在等日出。 昏黑的、半明的,这里的天跟城市有太大的不同。 她望着出神。 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身上的衣兜,有什么不见了,她皱起眉找了一圈。 没有找到。 忽然,黑暗中一道光束破开,有人晃着手电筒从帐篷那边走来。 白色的灯光摇摇晃晃。 一只手握着一个钱包,递在林夭面前。 她的钱包。 “你昨天早上掉的。”周开祈的声音沙哑,疲倦显而易见,没有一丝刚睡醒的含糊。 林夭接过钱包,打开看了一下,她和江嘉屹的合照还在。 “谢谢。” 大概是昨天早上,周开祈看见这张照片,才会问那番话。 “昨天我说话重了,对不起,”他坐下来,“我没后悔过。” “对不起这句话该我说。” 两人一人一句后,又重归死寂,周开祈没有要走的意思,坐在一旁的沙地上,在抱着电脑写文案稿子。 键盘声清脆又混乱,杂乱无章似的,像乱敲一通。 林夭望过去一眼,看不出什么。 周开祈率先停了,他的侧脸在电脑屏幕的灯光里变得一半清晰,眼底灰沉沉。 他哑声问:“我真的没有机会了?” 林夭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跟现在不同。” 周开祈转过脸,眼底如深潭,毫无活力。 “你那时候过得比现在潇洒,我记得你前女友不少,形形色色,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说你就是玩玩,让我也别认真。” 林夭望着黑漆漆的天,缓慢地说。 那时候,周开祈网红的行业刚刚起步,因为长相好看,自媒体又正是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他起来得很快。 他也有才华,写的文案很有独特见地,轻松幽默中带点剖析现实。 给粉丝讲大学现状、找工作现状、家庭现状。 他家境不好,考上大学全是他自己打工赚的钱,很早前还有童工这种东西,他十四岁就去酒店端盘子,比同龄人成熟。 但同时,他对感情也很不认真。 网红、校花,换了一个又一个,问他为什么,他说生活太苦,奉行及时行乐。 那时候林夭觉得他跟她某种程度上,是相像的,或许在某个瞬间起了共鸣,所以有了心思。 正好他也不是粘人的那种,可以说一拍即合。 “从什么时候,你变得不洒脱了?”林夭低声问他。 周开祈撇开脸,没吭声。 “是因为我?”林夭淡笑着问,又自答,“好像不是。” 他皱了眉,“我——” “是因为我母亲吧。” 气氛忽而凝滞,漫无边际的沉默从两人之间升起,无法吹散。 似乎有什么被撕裂开。 周开祈唇角紧绷着:“什么?” “我都知道,我母亲是怎么进医院的,照顾我母亲的护工阿姨说,在我母亲住院期间,你每周去两次。” 林夭茫茫地望着,语调没什么起伏,很平静地叙述。 “你对我感到愧疚,周开祈。” 起风了。 她站起身,望着日出的方向,那里一片黑暗。 手电筒不知怎么脱手,咕噜咕噜滚下沙丘,灯光投出很远很远。 周开祈僵硬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林夭,“不是。” “不是吗?” “不……” 林夭从黑暗中望过来,黑沉沉的眼底,麻木而冷静,“你是不是觉得你一个电话,一个报警,把一个中年女人气得瘫痪,终年躺在病床上,感到罪恶,而愧疚?” “不是……” “周开祈,你喜欢的真是我吗?” “……对。” “那为什么,”林夭望向他,“江嘉屹两次在你面前亲我,你两次都不生气?” “我……” “为什么你默默给了杨塑做了五年的生意,但五年,你都没再次跟我表白过,哪怕一次?” “我……” “为什么你喜欢我,但你每周去医院照顾我母亲两次,可那段时间,你半年没见我,也没有联系过,哪怕一个电话。” 平淡的语调,狠狠撕开过去的伤疤,撕开一切外在的包装,露出赤/裸裸的内心。 深处,是囚牢。 周开祈喉结无力一滚,失去了否认的勇气。 林夭母亲那张苍白无力,被悲苦深深囚/禁了的脸跃进脑海。 她病床上了无生趣的模样,死前悲哀的模样。 那是一个人的灵魂,从此跟病床相连。 她对他说,好想见见女儿,可惜女儿恨她的时候。 他剥夺了一个人的后半生。 眼泪滚了下来,他埋首臂弯,侧过身躲开林夭的视线。 他一个大男人。 尤其不想在林夭面前哭,然而无法控制,眼泪,在跌落,沾染了风沙,吹不凉的滚热。 他“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对、不起……”他背对着。 “你没有对不起我,”林夭依旧望着远处,“我母亲不是被你气的,是林动。” 他崩溃地蹲在地上,摇头。 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 日出开始升起,浓郁滚烫的光先漫出来,而后是滚圆的橙黄色。 破晓时分,黑暗被光芒劈开。 林夭低声的、低声的,像了无痕迹的风。 她与光明一起,破开了牢笼—— “天亮了,周开祈。” “不要活在过去,放过自己吧。”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大概过几天会完结啦~ 第47章 在意 良久, 久到沉默无法维续。 周开祈说:“祝你幸福。” 他把滚落的手电筒捡回来,平静地塞到林夭手中。 刚才的崩溃全数咽回肚子。 “我有过愧疚,也一直愧疚, 但我不至于喜不喜欢一个人,都不清楚。” 他说:“浪荡子也会长大, 也能学会专情。” 就像你,荒漠也能开出花。 或许他确实因为愧疚而放不下林夭,可若说他长久的这五年,全是因为愧疚, 未免把他过分看轻了。 林夭按下快门,在壮观的日光中回头,昏黄淹没了她。 光洁的脸被风吹过, 留不下一丝痕迹。 “我懂你的意思, ”周开祈俯下/身,收拾电脑,“我知道你认真了,所以祝福你。” “有什么打算?”林夭问他。 周开祈顿住,又起身, 问:“有烟吗?” 林夭把烟给他,望着他火苗燃起, 又望着熄灭,他在烟气里笑,像许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模样。 他像从前一样说:“哪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笑了一阵, 忽而觉得索然无味似的,到底跟从前不一样:“就是有点腻了,你不是常说恋爱无趣吗?可能我被你同化了。” 再无话可说, 他抱着电脑转身往下走,头也不回,挥了挥手,指尖捻着打火机,声音不远不近传回来: “打火机,送我吧。” 五年多了, 留个纪念。 * 团队开始忙起来,租骆驼,一路跟随着晃荡,一路拍照。 当地的导游说,他们来得不是时候,这个天,像是要下雨了。 沙漠雨。 风卷起来的沙打在身上,疼得针扎一样。 可是,太美了。 天塌地陷的美,像世界末日,无比辽阔的末日。 杨塑喊停了骆驼队,跳下去拍了好几张。 他回头,看见也跟着跳下来的林夭,又看向依旧坐在骆驼上,面色寡淡的周开祈。 谁都能感觉到林夭和周开祈之间的气氛变了。 “完了?”他问。 “算是吧。”林夭迎着泱泱大风,头发被卷起。 “挺利落的,”杨塑眯起眼,“就是伤人。” “有不伤人的办法?”林夭问他。 杨塑低笑:“没有。” “伤筋动骨,哪有不伤的。” 杨茜背着风,头上裹纱巾,眼珠子黑漆漆的靠近:“姐,给你看点东西。” 一段视频。 这边信号不太好,好不容易下载下来的视频。 一个采访,被采访的是江夏知。 入镜的还有江嘉屹,他就坐在旁边,黑发白面,好整以暇西装革履,矜贵疏离。 讲英语的记者很直白地问江夏知:“你们关系看起来不太好。” 江夏知扭头看江嘉屹一眼,笑容纤弱而亲切,开口是流利而标准的英语:“没有,我跟江嘉屹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 镜头给了江嘉屹,他平淡地笑了下,有种看似亲切的敬而远之。 他说:“没有一起长大。” 不是亲梅竹马。 江夏知轻笑,把话题拉回到她身上: “或许大家不是很了解他,他对待越亲近的人,态度反而没那么客气,他对我向来直接又不客气,是因为太熟悉了,熟悉到不需要客套就可以自然舒服地相处,我是他最亲近的人,我从小就特别喜欢跟他一起玩。” “但关系再好,我也会如实写评论文章。”江夏知没有给江嘉屹讲话的机会,话题拐了回去。 接下来是一些关于画作的问题,江嘉屹答得有条不紊,腔调拿捏得干净,嗓音低沉,像悠远古朴的大提琴。 很短的视频,很快结束。 杨茜笑着说:“这是干嘛?这不是之前在博物馆门口闹事的那个女人吗?讲话怪暧昧的。” 林夭低眼望着停下来的视频封面,问:“暧昧吗?” 声音很轻,随风散了。 “暧昧,这不就是女的在表达她跟江嘉屹关系可好了,都青梅竹马了,就差搭着肩膀告诉记者他们是哥们儿了。” 顿了一下,杨茜收起手机看向林夭:“姐,你看不出来吗?” 有人在勾引他啊。 杨茜看好戏似的:“你说江嘉屹吃不吃她那一套?说实话,江夏知长相可以的,是个美人,男人,受得住诱惑吗?” “姐,你不是跟他很熟吗?真正的青梅竹马,我能在你手里吃到第一手瓜吗?” 林夭拍了拍骆驼,望着远方越压越低的乌云,闪电撕裂了天幕,一路炸裂着劈到沙漠上,荒野中的悲壮苍凉。 “下雨了,往回走吧,危险。” 导游也惊了,难得的大雨,连忙招呼众人上骆驼,赶紧往回走。 林夭爬上去,在返程中回了下头,抬手拍下壮烈的景观。 失手了,没拍出最好的状态。 她望着照片,凝眉。 半响抬手捞了把被狂风吹得乱卷的头发,用那黑色发绳绑一下,谁知啪地断了,发绳弹到半空。 她惊了一瞬,回头去捞,指尖碰了一下,握不住,被风吹走了。 越吹越远,消失在群沙乱舞之中。 她想跳下骆驼,杨塑喝止了她。 “林夭!疯了?赶紧走,雨过来了。” 天越来越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像深夜浓稠。 林夭抿直了唇角,还是想跳下去,杨塑率先跳下来,一把爬上她的骆驼,把她按紧了,冷声问:“你下去做什么?” “掉了东西。” “很重要?” 林夭呼吸掺了沙子,艰难地咳了一声,“嗯。” “什么东西?” “……一个发绳。” “你疯了!”杨塑气得咬牙切齿,“没看见那闪电,你要是落单了,不怕把你劈死,什么破发绳,老子回去给你买一百条行不?” 林夭望着无边无际的远方,没再回头,只是有些手抖。 杨塑注意到了:“怕?” 她没吭声。 “你林夭也有怕的事?真怕闪电劈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是有点怕。” 她捻了捻指腹,刚刚发绳断开时,弹到的触感仍在,断裂了,很激烈。 “怕什么?”杨塑皱眉。 她抹掉砸在脸上的沙子,眼睫低垂,说:“怕弄丢了人。” 杨塑哑然无声,复杂地扯了扯唇角:“还以为你说怕死,回去吧,这个天气不能露营了,去市区住宾馆。” 林夭无意中抬头,看见周开祈从前面的骆驼回望,目光恒远寂静。 暗流涌动。 杨塑跳下林夭的骆驼,拍了拍骆驼屁股,道:“走吧,我是领队,要对你们的生命安全负责。” 果然下起了大雨,又急又狂,噼里啪啦一顿乱砸。 声势浩大。 他们开车狂奔至市区,随便冲进一家宾馆的时候,身上多少湿了,开了四个房间,林夭依旧跟杨茜一起住。 林夭先洗了,出来之后冷得缩进被窝里。 宾馆条件比较简陋,没有暖气,全靠一床没多厚的被子撑着,这边里沙漠近,昼夜温差大,晚上冷如冬天,也干燥得吓人。 她横躺着,湿漉漉的头发晾在床沿。 望着有些斑驳发黄的天花板,脑海里是杨茜给她看的视频画面。 良久,她问杨茜借了手机,裹着外套靠在窗边,把窗户打开一半,点了烟,烟雾消弭于雨夜之中。 不断拉进度条,翻来覆去地看。 烟头火慢慢烧到指尖,她头发湿而乱,往下滴水,眼底疏淡沉冷,一片荒凉。 良久,她把几乎烧到尽头的烟摁灭了,丢进垃圾桶。 然后举着自己的手机,找了找信号好的地方,给江嘉屹拨打个微信电话。 英国那边是下午两点左右。 对面好一阵子才接通,信号断断续续,他的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林夭又挪了下位置,找到信号好些的地方。 “林夭?”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夭平静地停滞了好久,才吐出两个莫名其妙的字:“在忙?” 对面背景声不算吵杂,江嘉屹说:“在吃午饭。” 忙到两点才吃午饭。 林夭嗯了一声,又静下去。 “有话要问我?”江嘉屹低声问。 凉的雨撇进来,落在眉眼之间,凉彻彻,入骨。 她茫茫地望向窗外,雨幕让整个天地变得灰蒙蒙,水烟灌进。 她莫名笑了声:“发绳断了。” “什么?” “你还给我的发绳断了,被风卷走了。” 对面静了一下。 林夭接着说:“你要炒绯闻了?” 她摸了摸冷硬的烟盒,含糊问道:“我同事让我问问你,江夏知长相挺美的,你吃不吃那一套。” 江嘉屹陷入了长久的死寂中,良久,闷闷地笑了声,不清不楚的:“林夭。” “嗯?” “吃醋了?” 林夭扬眉,指尖碰到窗沿上的雨水,湿漉漉:“没有,不是我问的。” 他慢条斯理的:“我吃哪套你不清楚吗?” 滚热的声音似乎近在耳边,林夭心头微抖。 耳朵悄无声息热了。 酥酥麻麻。 她若无其事地笑:“真不是我问的。” 他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你声音变了。” 她飞快摸了摸脖子的位置。 指尖沾了凉。 江嘉屹声音低了又低,掺杂了似有若无的笑:“看见那个采访了?” “无意中看见了。” “看了多少遍?” “一遍。” “嗯,一遍,”江嘉屹沉吟,“要我解释吗?” 林夭平静笑道:“不用,你没什么问题。” 视频里,他的反应没并没有问题,客套的疏远的,搞暧昧的不是他。 可他还是解释了:“我反驳了,后面话题转回去之后,不好再提,显得刻意,我跟她不是青梅竹马,也不亲近。” “嗯。”林夭闷闷应了声。 有什么情绪升腾而起,卷了荒凉的风,却驱不散炙热。 燃烧着、燃烧着,一路烧成灰烬,烧到天塌地陷。 “小时候,我只有每年被我父亲接去他家三个月,才会见到她,关系不怎么好。”他声音低缓而有条不紊,给她展现一个儿时的故事。 “她脾气很大,动不动就给我那个父亲告状,”他顿了顿,“而且她母亲害死了我母亲,我跟她只有隔代的仇,这次一起行动,是张总的决定,我出发前一天才知道。” “嗯。” 她哑了哑嗓子。 “很在意?”江嘉屹问。 “没有。”她捋了把头发,轻描淡写,不真不切。 江嘉屹静了一瞬,声音微沉,也很动听,仿佛在她耳边说:“是不是想我了?” 她望着黑暗,似乎能看见在远方的江嘉屹,能想象出他此时的神情。 他会凑近她,身上薄荷香卷席,清隽的脸,黑沉的眼睛。 眼底有什么在翻腾、激荡。 他平静又不平静地在她耳边问:是不是想我了? 那样的炽烈能把她烫死。 她说:“我——” 的确想你了。 江嘉屹接着问她:“你那边冷吗?” 鸣沙山这边,越夜越冷,也越美。 她顿了一下:“有点冷。” “我这也有点。” 他沉闷地、燥闷地说:“你怎么跑这么远。” “嗯?” “我很想抱抱你——” 现在。 此时此刻。 他的女朋友想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0 20:59:18~2020-10-26 18:2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恒定天下 5个;Carrissa 1个;又见青山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 18瓶;大板混、很困 2瓶;大大大大大大猫、JocelynAlex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正文完结 九月。 今年天气不同寻常, 比往年冷得快。 旅拍一个月,结束的那几天大家都惆怅。 这样潇洒自如的日子太少,回去又要过社畜生活。 周开祈跟大家告别: “在海市待了五年, 待够了,做博主要多走点地方, 给粉丝新鲜感,旅行的时候经过一个古镇,生活挺好,过去走走。” 都知道怎么回事, 不好挽留。 心情更惆怅地告别了。 林夭望着周开祈离开的身影,靠着车身默默点烟。 “不能当朋友?”杨塑问她。 林夭指腹捻了捻烟,笑问:“朋友还是备胎?” 她拉开车门, 上去前说:“有个人跟我说, 做不成恋人,就不可能做朋友,二选一,没别的路。” 江嘉屹说过的话。 最终他成了她恋人。 杨塑笑了。 他跟林夭合得来不是没有原因的,性子洒脱对胃口。 “之前说好的涨工资, 回去给你涨。” “行。” * 回到海市,林夭没再住杨塑家。 林动自顾不暇, 她可以搬回自己家住了。 一个多月没住人,家里布满灰尘,她细细打扫好几遍。 接下来的日子简单又繁杂。 她把旅拍的照片发出去参赛,然后跟着杨塑做生意, 从员工变成了合伙人,团队又招了几个怀着梦想的年轻人。 工作室越做越大。 江嘉屹工作也忙。 期间两人通过几次电话,其中有一次林夭印象深刻。 她和江嘉屹低声讲话, 他那边的背景音里突然传来女声,很低很近,几乎贴着手机。 “阿屹……” 林夭顿住,指尖随便拨弄鼠标,漫无目的地滚页。 “阿屹,外面冷。” 那个女声又响了一下,这次远了些。 “是江夏知。” 江嘉屹主动解释,他似乎在走路,声音隐隐有起伏。 风声明显,从室内走到室外了。 “叫得挺亲切,”林夭不清不楚地笑,“也挺关心你的,还管你冷不冷。” 江嘉屹低声:“她故意的,他们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林夭指尖顿住,电脑屏幕的页面也跟着停下,她挑眉:“你告诉他们了?” 他不动声色:“嗯,告诉了,你那边呢?杨塑知道我吗?” 林夭靠着椅背:“知道我恋爱了。” 没往下说,于是江嘉屹替她把话补充完整:“但是不知道你男朋友是我,对吧。” 只言片语中的情绪浓郁,不太对劲,压着什么似的。 她暗自扬了扬嘴角。 “暂时不知道。” 他哼笑了声:“瞒得很紧啊,怎么?这么快腻了,想换人了?” “没有。” 江嘉屹不吭声。 电话里长久的沉默传来,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说不清楚的在意。 浓郁的能从言语的缝隙之中透出。 他声音低下去,很疲倦:“再等我一会,不会很久我就回来了。” “嗯,专心工作。” 他继续说:“专心不了。” “为什么?”林夭望着电脑屏幕,低声问。 屋子里静悄悄,时间像静止了,一分一秒动得晦涩艰难。 “总是怕你跑了。”江嘉屹无奈道。 怕她三个月时间一到,她就真的跟设定了程序似的,腻了、厌烦了,然后隔着千里之外给他打一个电话要分手。 “真跑了的话,我连当面挽回都做不到。”他轻描淡写的,像开玩笑的口吻讲述着。 林夭想说什么,又被他轻笑着打断:“还没哪次外出这么煎熬过。” 他压着嗓音,似乎又被风吹散了,很轻很轻:“总想回去。” 回去抱抱她,亲亲她。 真要跑了他也能有办法把人追回来。 他哑着声音笑道: “所以你乖一点,别乱跑……” “也别喜欢上别人了,等我回去。” 很浅很浅的语调,夹带了无可奈何似的,一幅拿她没办法的口吻。 溢满了担忧。 林夭指尖卷着鼠标线,想笑,又怕他多想,只好压着笑意回应他: “好,我等你。” * 回到海市的第二个月,江嘉屹那边似乎进入了最忙碌的阶段,连电话也少打了。 夜晚九点,林夭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 家里冷冷清清且空荡荡。 她拉开门帘,推开阳台的门,城市的白噪音灌入,才显得这个家不至于太静寂。 才十月份,凉意越发浓了,晚风一吹,更冷了些。 她靠着阳台门出神了一阵,打开电视机,新闻频道,正好在播江嘉屹在英国开画展的内容,江夏知的身影一闪而过。 林夭想起什么,上网搜了江夏知和江嘉屹的内容,果然跳出不少绯闻来。 郎才女貌的,还有网友磕CP,讲得声情并茂,对他们两个的美好童年一番揣则,然后编写了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她凝视屏幕,支着一条腿,另一条腿的脚尖无趣地晃了晃。 这爱情故事差点把她也感动了,如果她不是江嘉屹女朋友的话。 心里酸涩,看见这些字,怎么都觉得不顺眼。 门铃声猝不及防响起。 拉开门,一道清隽身影跃入眼中,熟悉的薄荷味似有若无,随风灌入室内。 江嘉屹拖着行李箱,闲散站在门外,垂着头,额前碎发微微压了眉眼,好整以暇地凝视她。 他眼底的笑意在夜色中蔓延。 干净的、纯粹的。 林夭在他的笑容里怔住,失神。 许久。 一种无以名之的悸动。 江嘉屹拉着行李箱登堂入室,顺手还带上了门,他疏懒地靠在门口玄关的柜子上,侧头望着她。 有什么在沉寂中复活了。 “怎么突然回来?”她没反应过来。 他身处半明半暗之中,退一寸就会黑暗淹没,眉眼几乎模糊了,可视线定格在她身上,似乎要恒久地凝望着,细细地打量她每一寸。 太久没见他,似乎都有了陌生感。 他说:“想你,” ——“就提前回来了。” 江嘉屹朝她张开手,叹息似的,低声道:“来,给我抱一抱。” 这句话一出,有股情绪钻到大脑,肆无忌惮地横扫一切。 林夭眼底红了一圈,她抿直了唇角走过去,扑进他怀里,让他环抱了她,用尽全力。 他的气息围拢了她。 干净清冽,一如既往的。 她许久没拥抱过他,似乎也跟着变得陌生,她把脸埋在他心口,紧紧闭上眼去感受他微急的呼吸。 江嘉屹顺手把她捞起来,抱到餐桌上。 上面也放着电脑鼠标,他把东西扫开,让她坐上去:“怎么瘦了?没好好吃饭?” “有,没瘦吧。”她闷着声音。 “瘦了,”他捏捏她腰间的肉,低低在她耳边说,“也轻了,一抱就知道。” 他在梦里抱过她许多回了。 望见桌子上的电脑,还有屏幕上的字,江嘉屹在她耳边低笑:“林夭,看来是真的很在意啊。” 炽热的气息滚满了耳廓。 发痒。 她躲了一下才知道他说什么,啪的一声,反手把电脑屏幕合上,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 望不尽眼底的眼睛。 隐晦的笑意和情/动淹没了她。 心无端悸动了一下,跳动的节奏跟着乱了。 江嘉屹便直接吻下来。 气息卷席了她的唇齿,热浪无端滚开了,蔓延了一屋,晚风吹不散,也无法消弭。 她脑子空白了,注意力跟着他湿软的唇走。 走到哪,痒到哪。 火似的点了一路。 这个时候,手机震动打乱了节奏。 林夭轻喘了气,忙乱引了身子去勾手机,是江意禾打来的电话。 “林夭,忙不?” “嗯……在家。”她哑着声音应。 “帮我修一下图,你技术好,给我修好看些。” 江嘉屹依旧去吻她的眼角眉梢,压着压着,低声说:“你吃醋我还挺高兴的。” 林夭眼睫颤抖着,眨了又眨,驱不散的痒意。 忍不住往后退,又被他捞回去。 “我好像听见江嘉屹的声音了。”江意禾说。 林夭心里咯噔一下,匆忙瞥他一眼,望进他眼底的笑意之中。 江嘉屹故意的。 她刚想开口解释一下,手机倏地被他抢走,她微睁了眼,伸手想去抢回来,被他单手反钳了双手。 江嘉屹力气很大。 林夭怎么也挣不开,还不敢说话。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接了电话,还故意开了公放:“江意禾。” 江意禾静了一下,不算太吃惊:“你们两个在一起?” 他不清不楚地凝视林夭,似笑非笑道:“对,在一起了。” 林夭唇角一动,想动嘴咬他,被他轻描淡写地亲了亲嘴角。 像安抚,又像在哄她。 “什么叫在一起了?”江意禾听出不对劲。 “字面意思。”江嘉屹又笑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江意禾越发觉得诡异,“讲清楚。” 林夭绝望地闭上眼。 “林夭当我女朋友了。”他没松开林夭,指腹还在轻轻抚摸她发颤的手腕。 用口型问她:痛? 林夭眯着眼睛凝视他,没了脾气。 他便很乖顺似的,稍微松了点力气,还是没彻底放开。 良久的死寂后,江意禾说:“把手机给林夭。” 江嘉屹便把手机贴到她耳边。 “林夭?” “嗯,是我。”林夭有气无力地应。 “江嘉屹说的是真的?”江意禾不知道什么心情,口吻相当复杂。 林夭望江嘉屹一眼,想撒谎,但还没开口,感觉手心一痒。 他挠了挠她手心。 很热,滚烫的温度。 口型:说真话。 她无可奈何地垂了垂脸,沉默良久,艰难迈过心里那道坎,对着手机说:“是真的。” 声音很低,心虚似的。 江意禾心情复杂到极致,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留下一句“心情太复杂了,让我冷静一下”,然后挂断了电话。 江嘉屹终于肯松开她。 她捞了把头发,侧头看他,要笑不笑:“还满意?” “还行,挺满意。”他把手机丢到一边,替她把刚刚挣乱的头发顺了顺。 林夭还是盯着他,挑眉。 好气又好笑。 江嘉屹想了片刻,郑重解释道:“林夭。” “我太了解你了,我不往前走,你能一辈子停在原地,还有可能会后退,”他捏了捏她的指尖,像轻轻惩罚似的力度,“你自己都不了解你自己,但我很清楚,你太难接近。” 林夭就是这么个人,她跟他恋爱,如果他不动,可能真的是一辈子都在恋爱。 他不会告诉林夭,感觉到她想他的时候,他多兴奋。 恨不得马上飞回国。 他呼吸沉下去,几乎捞不起来:“我等不急了,总想着逼一逼你。” 逼她承认。 林夭被他的语气烫到,思绪跟着沉下去。 大概只有江嘉屹会用这种情绪饱含热烈的口吻跟她讲话。 他侧开脸,避开她的视线,深呼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恋爱,确确实实是我更喜欢你,你完全可以换一个人,但是我不行了。” 江嘉屹低垂了眼,眼底昏暗麻木,又气恼:“林夭,我真的不行,这么多年,我还真该死的就只习惯你一个。” 所以听到她对于江夏知的存在而在意时,他第一个反应是荒谬,然后才是高兴。 “一开始还有点不服气,凭什么,后来干脆没脾气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别跑就行,虽然挺无奈,但还真是这样。” 江嘉屹抱着她,手抚在她后脑,浑身松散了,带点儿自嘲的无力。 似乎是第一次跟她这样讲话。 几乎要把心剖开来给她看个清楚。 讲到后面,他声音已经越发沙哑,到最后呼吸也跟着发抖。 那颤抖的呼吸打在她颈脖,滚热的气息,像要烧进她心里。 她闭上眼,红了眼圈。 “没别人了。” 江嘉屹身体一僵。 她声音很轻地告诉他:“没有别人,只有你,我之前还没吃过谁的醋,任何人。” 如果是从前,不管是故意想让她吃醋跟别人搞暧昧的,还是无意识让她吃醋的,她都立马说分手了,没有一个可以留到第二天的。 只有江嘉屹。 她摸着烟盒,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开又合上,反反复复: “我还真挺怕你跟江夏知有什么关系。” 这感觉让她陌生,好像是真的有点怕。 “我不太会表达感情,”她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有那么点僵硬,“其实说起来,我好像跟你一样,如果是别人,我也不太行……” 她五年多没恋爱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他以外,谁也进不了她心里了。 或许是当初青涩的告白。 又或许是更久之前,她无从得知。 “你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不一样,”林夭仰了仰脖子,很无奈,“发绳断掉的时候,我在想,那是你五年多的感情,我想捡回来,但是那时候场面太乱,没——” 江嘉屹毫不犹豫吻了她。 很重,很深,几乎要深入灵魂的厚重。 他一边吻她,一边哑声问:“哭了?” “没。” “我吻到你的眼泪了。” 是哭了,没忍住。 林夭抬手想擦,被他挡下来,一一用唇去吻干净了。 她心颤抖着,感受到他的温柔和全部感情。 “跟我恋爱是不是很累?” 其实她也有自知之明,以前的恋爱,她也被提过分手,理由是太累了。 说她像捂不热的冰,怎么也融化不了。 现代人啊,谁也没有那么多心力去治愈另一个人。 “还行,可能是这么多年,习惯了。”他说。 “别哭了。”他继续吻她眼角,小心翼翼的轻,虔诚的轻柔的。 他向她低声解释:“我给张总揭露了江夏知评论文章造假,团队包装的事情,画展后期她几乎不在现场了。” 江嘉屹保证:“我绝对不出轨,不劈腿,所以别担心江夏知。” 也没这个可能。 “说起来,我才是该担心的那个,”他望进她的眼底,深而湿润,“三个月也好,半年也好,别跑了。” 林夭摇头:“累了,就在你这吧。” 他缓缓挑眉,笑着引她:“有句话我一直想听。” 那句“我也爱你”,他等了挺久了,一直没等到。 他们对视着,晚风吹进,夜跟着凉了,又跟着他们滚热了。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句话对林夭来说,一直很肉麻。 林夭侧脸望向别处。 江嘉屹松开她,闷闷挑眉:“算了。” “说这么多,都是哄我的?”他咬了咬牙,到底有些气闷,眼底干滞,情绪压不下。 鼻尖全是她的微微的气息。 气息越发冷燥。 林夭仰了仰脖子,抬手擦掉眼角的眼泪,睨着他,没忍住笑了—— “江嘉屹,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了,心情挺复杂了,连载了一个多月,也非常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周四更番外!!比心 第49章 番外:后来 交往第三个月的那一天。 天气渐凉,海市飘了雪。 工作室里闪光灯频繁,模特连续换了几个姿势,林夭的眉头没松开过。 “没状态?有点僵硬了。” 她放下相机,给打光的同事打了个手势,让他暂停。 模特是个比林夭小几岁的男人,身材很好,模样立体深邃,有那么点像混血,很帅气。 他是篮球国家队的选手,来拍个人商用宣传海报的,毕竟不是专业模特,姿势比较生硬。 他捏了捏眉心,半笑半无奈地嗯了一声。 经纪人和化妆师连忙凑上去招呼。 “歇会吧。” 林夭绕到电脑前半俯着身看样片,挑挑拣拣几张,没有能看得过去的。 她干脆坐下,一边点着鼠标,一边抿了口咖啡。 烟气逸散弥漫,让她眉眼也变得模糊。 一道身影靠坐在电脑桌的边沿,低头望着她,笑着“能问问你名字吗?” 林夭抬头,篮球明星是冷白皮,很帅气性感,头发偏长,低头时额前的碎发往下微垂。 她举了举手边的工作证“林夭。” “我叫宋光。” “名字不错。” “你也是。” 两个人客套着。 宋光望她白里白气的脸,冷清清的,雪似的透,阴影遮盖的眉眼温度也跟着低,一片灰蒙蒙。 总有种绝望的苍白。 “加个微信吗?” 宋光问她。 门外站了道颀长的身影,斜斜靠着,下巴微抬,不咸不淡凝视摄影棚。 江嘉屹指尖百无聊赖地卷着一张宣传单,卷起来又松开,又卷起,他斜着视线,看见那个叫宋光的家伙身子越俯越低。 不知道想要到什么程度。 江嘉屹松散着眉,眼底却是凝滞的。 空气跟着变得冷沉。 忽然,宋光动作顿住,似乎注意到什么,向江嘉屹那边望去。 似乎没什么表情,可情绪又是实质的,似乎无处不在。 说不清道不明,无以名之。 让他几乎要问出口,问问林夭是不是她男朋友来接她了。 宋光下意识跟林夭拉开距离,门口的人轻描淡写眯起眼,闲散疏懒。 接下来的拍摄,宋光有些心不在焉,三番两次往门外看,有时候一 看就是半分钟。 林夭注意到了,顺着他的视线回头。 门口空荡荡,一阵过堂风吹过,夹带两粒雪花,没有人。 “怎么?” “没事。” 休息的时候,林夭走到前台拿点东西,无意中听见前台小姑娘在跟同事聊八卦。 “刚刚那个叫宋光的篮球明星是不是想追咱姐啊?” “我看是,林夭追求者还少吗?” “也是。” “我们刚刚聊八卦的时候,旁边不是站了个很帅的男的,谁啊?有点眼熟。” “不知道,我也注意到了,我们聊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抽烟的样子好帅!” “……” 林夭推门,声音彻底静下来。 她接到个电话,江嘉屹说今晚接她下班。 加班到十一点下班,江嘉屹的车果然就停在路边,他斜靠车门,从夜色中平静抬眼。 总有那么点复杂燥闷似的。 他倦淡地朝她伸手,“下班了?” “很累。” 林夭哼笑了一声迎上去,被他送进后座。 驾驶座被隔绝,后座是一个封闭的小空间,只有上方半面玻璃联通,此时也拉上了帘子。 车子启动的时候,江嘉屹坐在她旁边,一手撑着窗沿,比往日沉默。 林夭起初没发觉,工作了一天累得散架,开始还端坐着,然后越来越歪,最后靠在车门上,蹬掉高跟鞋把脚放到他大腿。 江嘉屹从昏暗中斜她一眼,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给她揉脚腕。 指腹冰凉,沾了雪花似的。 冷彻入骨。 窗外飘了细雪,路灯一下下跃过,跳进他眉眼又跳开,眉眼疏散,嘴角不轻不重抿着。 林夭端详他“工作很烦?” 他指尖稍加重了力气,口吻空茫茫的“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她挑眉,忍不住笑“什么话?” 江嘉屹从黑暗中不清不楚望过来一眼,“随便什么话。” 林夭想了一阵“江意禾心情不好的事你处理好了?要是没有,让我去哄她就好。” 他低眼,仰了仰脖子,沉声道“别的话。” “什么?”林夭缩了缩脚,又被他握紧,一只手完全圈住脚腕,稍用了些力气,没让她成功抽回去。 半响,他又松开,捏了捏眉心, 语调倦淡“算了,没事。” 口吻听着不像没事。 车子停在他家的别墅。 林夭挑眉,他丢下一句“今晚睡我家”,然后下了车。 她也没在意,下车了。 饭后,林夭洗过澡,穿着吊带睡裙窝在房间的长沙发里。 暖气烘了一片燥热,又干又燥。 江嘉屹的房间冷色调,灯也只开一半,昏昏暗暗,悄然无声。 她曲着一条腿,捧着平板电脑看样片,指尖轻点屏幕,光半洒在她脸上,另一只脚架在茶几上,吊儿郎当晃着,心情还不错。 浴室的门打开,水蒸气滚了一室。 含糊不清。 片刻后身边的沙发一沉,隐隐绰绰的身影一晃。 坐了个人。 江嘉屹刚刚洗过澡,头发半湿,身上冒着热气,也举了手机在看。 平时他很少玩手机,除非必要的社交,几乎不碰。 林夭看他一眼,手机屏幕是微博页面,讲八卦的那种博主,他看得认真,还挺严肃。 她挑了挑眉,一边转回视线,一边跟他讲拍的照片怎样。 他就看着微博听,有一搭没一搭。 划到宋光的照片时,她原本没想讲,因为是商业单子,艺术性不高,他反而来了意思。 “这谁?”他嗓音低哑,在这浓郁的深夜,像事后疲惫的低语。 林夭总觉得这声音在耳际一滚,就能让她软了腰。 她指尖随意扫了屏幕,“一个客人。” “长得不错。”他出奇地评论了样貌。 “还行?”她没在意。 “嗯,是不错,比我好看。”他轻描淡写。 林夭总觉得口吻怪怪,扭头看他,他又若无其事继续看着微博,闲散地刷着屏幕。 像错觉。 “你好看。”林夭认真端详之后得出结论。 “是吗?” “对。”她很肯定。 他像不在意“无所谓。” 她又看了一阵子宋光的样片,想着明天修图要修什么部分,大概十分钟左右,才翻到下一套样片。 静了十分钟的江嘉屹忽然开口“怎么不看他?” “谁?” “像混血的客人。” 林夭古怪地挑眉“看他干什么?” 他又沉默下去。 接下来半个小时,他时不时地扭头看她一眼,又看她平板电脑屏 幕,林夭看过去的时候,他又专注自己的手机,像微博里面有什么惊天新闻,值得他长久而专注地研究。 奇奇怪怪。 她继续往下看,忽然听见细细碎碎的声音,还没扭过头去,嘴边递来一片冰凉。 一颗糖放在她嘴角。 她下意识张嘴咬住,卷进口中。 薄荷味一下子充斥口腔,她眯了眯眼。 然后斜眼看给她剥糖的江嘉屹,他微微倾着身,反复折叠手中的糖纸,方方正正的纸被他叠了又叠,似乎要证实一下一张纸是不是只能折叠十三次。 林夭琢磨了一下,放下平板电脑,轻微的动静让他侧过脸来,微皱了眉。 她晃了晃脚尖,在燥热的空气里抿嘴笑“后脖子疼。” 他望她一阵,抬手把她拉过来,捞起她长到蝴蝶骨的头发,替她揉后颈。 吊带松松垮垮,细细的一根绳,随意搭着。 她白得不像话,总晃眼。 睡裙是绸质地,布料滚在大腿边缘,半遮半掩,深黑的布,若隐若现的轮廓起伏。 江嘉屹动作一下下,节奏越发乱了。 林夭干脆挂在他肩膀。 他脊背笔直,捞着没骨头似的人,干脆倾身,把她彻底按在沙发上,凝视她“林夭。” 长发倾泄,吊带从肩膀跳开。 江嘉屹的手机随着动作滚落,掉在深灰色的地毯上,无声无息,他顾不得手机,深深凝视她。 “嗯?” 林夭以为终于要开始了,仰了仰脖子,唇角擦过他下颌角。 长久的静默,没有下一步,他压着眉,在昏暗中暗火越发沉,近乎于消失。 有什么要问,又总不想直白地问出口。 很艰难似的。 直到她无意识动了一下,打破了僵局,他终于哑声问她“是不是看上别人了?” 林夭瞬间哑火,“什么?” 江嘉屹无可奈何地伏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说“记不记得今天什么日子?” 凝滞而沉重。 他似乎很在意。 林夭被他的态度带动,下意识回想了一下,不是任何节日。 “什么日子?” 他没有让她才,直接告诉她“第三个月。” 林夭目光一抖。 “你有什么感觉?”他很谨慎。 然后是长久的等待,等她一个回 答。 林夭忽而忍不住笑了,笑他的郑重其事,又笑他的过分在意,可紧接着,她没能继续笑下去,他这是提心吊胆了多久,时刻记挂着今天,就怕她一个不小心,就腻烦了。 她捧了他脸,引了脖子去亲了亲他,直到他越发等不下去了,才回答“感觉很好,没任何问题。” 他皱了眉,稍微松了一松。 没完全放心。 “今天,我去你工作室了。” 林夭挑眉,忽而了然。 难怪他对那个宋光耿耿于怀,讲话怪里怪气的。 “你觉得我跟那个宋光勾搭上了?”她笑问。 他指腹揉着她经常疼的手腕,眼底平静又不平静“有点。” “为什么?” “你之前那些男朋友,跟他差不多类型。” 林夭笑了“那是以前。” 他斜她一眼,很认真“在你工作室听到不少你的八卦。” “你也知道是八卦,都没什么发展。” “有没有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林夭问。 他沉默了一阵,皱了眉又散开,又聚起,忽而俯下身,贴在她耳边,滚烫炽烈的气息滚在她耳际,他哑沉着嗓音,郑重其事 “你太招人惦记,总这样也挺烦。” “所以?” 林夭笑着躲了一下他的气息。 很痒,控制不了的痒。 “林夭——” 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干脆嫁给我算了。” 第50章 番外:后来 “这是求婚?” 林夭晃着两根白净的手指,放到江嘉屹手臂,轻抚了几下,笑问“认真的?” 他头发还半湿,垂头时耷拉在眼前,衬得五官深邃。 江嘉屹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咬她指尖,闷声道“就是通知你一下,有点匆忙,戒指过几天补给你。” 林夭指腹擦过他唇角。 半响问他“你见谁谈恋爱三个月结婚的?闪婚?” 他顿了一下,手松开“不然?拖个十年半载?” 林夭顺势坐直身子,“哪里就这么久了,要符合常理。” “多久是常理?” 江嘉屹稍退,要笑不笑。 “正常不得一两年?”林夭懒懒把头靠在他肩膀,双腿交叠随意搁着。 江嘉屹侧头望着她,望进她眼底深处,想探出真假究竟。 “我听说过一句话。” 林夭半侧着脑袋,闻言动作轻微而懒散地一抬“什么话?” “恋爱拖久了,总是要分的。” 林夭低笑“两年不久,正常不都两年吗?” “变数太大。”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正常情侣,两年变数其实不大。 但这个人是林夭,就不一样了。 江嘉屹疲倦地轻捏眉心“林夭,我对你没什么信心。” 林夭顿住,扭头看他晦暗不明的神色,这句话过于沉重,好像下一秒她就要跑到天涯海角。 指尖轻折衣角,她一瞬间也想了许多。 要答应他吗? 重点是嫁给江嘉屹? 不是,对林夭而言,重点是结婚。 从恋爱跨度到结婚这个人生新的阶段,她试着去想象婚姻生活,结果脑海一片空茫茫,结婚之后会怎样? 似乎毫无概念。 林夭这个时候才发觉,她对婚姻居然没有任何幻想。 那似乎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坟墓,踏进去就是束缚,想要挣脱,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粉身碎骨。 像她家,像她母亲,一辈子了无生趣。 她问江嘉屹“你今年几岁?” “二十四。” “二十四结婚吗?是不是太早了?”林夭握着他的手,十指虚扣,他指节修长,虚拢着她,闻言指尖轻微一跳。 他语调平静“早吗?” “不早吗?” “你二十七了。” 林夭懒懒笑了声“二十七还好,我觉得不用急。” 他不轻不重嗯了声,道“你没玩够?” 林夭看他是认真了。 松开手,想了一会说“我没准备好。” 江嘉屹又把丢在茶几上的糖纸拿到手里,沉默不语地来回折腾。 两人之间僵持不下,谁也没让步的意思。 继续下去,就是冷战,大概是他们恋爱以来第一次争吵。 林夭不擅长吵架,但擅长沟通。 她拽了拽江嘉屹衣角。 他回头,想沉默,可望着她的眉眼,最后还是应了声“嗯?” 语调也跟着软了。 林夭晃了晃手指,说“跟你讲道理。” 江嘉屹要笑不笑地凝视她,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理由。” 一顿,大概觉得这话显得不讲道理,于是压着嘴角,补充了句“你先说。” 林夭舌尖卷着刚刚那颗薄荷糖,缓缓说“我这个人很多缺点。” 他反应不大。 她便继续说“我不知道怎么当妻子,我不会做饭,工作很忙,没时间照顾家庭,不会照顾人,当然我能照顾自己,我还怕疼,不是太喜欢小孩子。” 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你跟我恋爱都辛苦,何况结婚,说不定将来会因为谁照顾小孩子吵架,一地鸡毛。” 林夭想起从前念小学一年级,父母因为谁接送上下学的事情吵得天翻地覆,父亲还动手了,掐了母亲脖子,母亲哭了一整晚,最后她是自己去上学的。 那时候年纪小,可记忆十分深刻。 诸如此类的争吵不少,一直伴随她长大,听见吵架的声音就烦躁。 所以她最讨厌吵架,宁可冷战。 江嘉屹嗓音很淡“谁让你做饭照顾我,我没手没脚,还是没钱请人做饭?” “那小孩子呢?我们都忙,丢给保姆?”林夭晃了晃脚尖,“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那你的意思?”他问。 林夭沉默了一下,在思考。 白净的脸落入江嘉屹眼底,他端详着她,过分理智的眉眼,看不透的眼睛。 有种情绪在往下沉、往下沉,捞不起来。 他站起来,低头道“先别想了,再说吧。” 说完,把糖纸丢入垃圾桶 ,扭头出了房间。 林夭搓了搓指尖,角落一盏昏暗的灯,她望着垃圾桶的方向,疲倦地仰了仰脖子。 接下来的时间,江嘉屹没回房,她借着倒水出了两次房,看见他坐在大厅的桌前,开着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敲敲打打。 一只手懒散抵着额角,指尖夹了烟,白雾弯曲缭绕,使他脸上的神情更疏离,很遥远、很混沌似的。 阳台门敞着一条缝隙,灌入冷风。 细雪还在下,两粒雪花被风夹着,飘在他肩膀,无动于衷。 屋内只点了墙上一盏挂灯,昏昏暗暗,不清不楚。 这屋子也空旷得吓人,像她家,冷冷清清,没有人气。 发觉她出来,江嘉屹只是冷静地掀起眼皮,又落下。 说是冷静,又像不冷静。 话都藏在唇角那一线的缝隙中,没能溢出。 最终说了句“我今晚加班,很晚睡,我睡客房吧,不吵你。” 心知肚明。 林夭站了一阵,道“好。” 半个晚上,江嘉屹果然没回房间。 林夭颠来倒去睡不着,起来捞着头发,望着黑暗发怔。 她卷了被子,撑着下巴。 忽然意动,翻出江嘉屹那本画册,一页页翻开,就着昏暗的月色细看,每一页都是她的画像。 她摸索着找到烟盒,坐在床沿也点了根,迷雾中细细地看。 深的浅的、艳丽的暗淡的,全是她。 从没有别人。 许久,她灭了烟,合上画册。 凌晨三点的静是呼吸也显得吵闹。 暖气让空气变得燥闷。 她卷着被子躺回去,闭上眼睛。 忽然,一只手掀开她的被子,钻进被窝,原本面向她,片刻后又翻了身,背对了她。 静静躺着,像瞬间熟睡。 两分钟后,林夭转身,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背,一片沾了雪花似的冰凉,暖气也烘不热。 江嘉屹毫无动静。 “睡了?”她问。 依旧静谧,长久的缄默。 林夭便转回去,身后的人蓦地动了,翻身用手臂捞了她的腰,落入他怀里。 距离一下子又近了。 一切气和燥闷霎时间变得稀薄。 林夭唇角翘了翘,转过身面向他,脸在他脖子的位置,头顶是他的下巴,呼吸沉闷。 她也抱他的 腰,低声“江嘉屹。” 他低哑回应“睡觉。” 纳着气似的,总疏散不开。 林夭没管“不是睡客房吗?” 他忍了忍,“得寸进尺了。” 林夭还是笑,有些肆无忌惮“生气了?” 江嘉屹没吭声,像真的要睡了。 “江嘉屹。” 她一边轻喊他名字,一边拉远了些距离,仰头摸摸他唇角,摸到一片冰凉和紧绷。 他眼底勉为其难撑开一丝缝隙,睨着她“我说睡觉。” 林夭“你也睡不着。” 江嘉屹忍着深深送出一口气“我还没气完。” 她在他颈脖之间拱了拱,低声道“背有点冷。” 他顿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动了手臂,替她拽了被子,盖了露出来的后背,又用掌心按着。 “睡觉。” 再次强调。 “还生气?” “……” “别气得睡不着。” “……” “江嘉屹……” 他终于无可奈何睁开眼,忍耐道“没生气。” 林夭忽地又笑,没完没了,笑得让他皱了眉,一晚上不安宁。 她说“江嘉屹,你也太好哄了。” 他抬手捏她的脸,咬牙切齿“别太过分了,你明知我还气没气。” 林夭倏地引了脖子吻了吻他。 她的气息清冽,清茶的味道即便没有喷香水也像长久沾在她发梢,一动,带着风飘过来。 那么轻的一下,带着些哄的意味,避无可避。 偏偏是他最无法抗拒的。 江嘉屹怔住,在想,这气还生不生得下去。 林夭又笑“还气?” 他拧眉,扭开脸,不望她。 “别气了。” 忽然,她手钻进他衣服里,温热一下子窜进去,烫得江嘉屹发抖。 他死死按着她手,克制咬牙“林夭!” 她当作没听懂“嗯?” “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他不敢把她的手松开,生怕她乱走。 林夭指尖打了个圈“什么?” 那种痒,让人发虚。 江嘉屹彻底没辙,手松了一瞬,又紧回去,到底不敢放开“要你结个婚怎么就这么难?” 她顿住,感受到他指尖的僵硬和紧绷。 他眼底是深的,深不见底,又冒出了燥闷,随时想发点怒火,但又被她一搅, 全化作无了。 连气都生不起来。 他无可奈何把她的手抽出来,紧握着,跟他比起来很小很软的手,虚一握便握紧了。 然后是长久的无声,又再次僵持住了。 江嘉屹虚望着远处,望到了极远,呼吸也静了。 似乎无话可说。 林夭低眼想了一阵,指尖在他手心挠了一下,换来他似有若无的一眼,无可奈何的。 她说“结吧。” 他眉头紧紧一跳。 她说“我缺点这么多,你别结了之后后悔就行。” 他气笑了“我一辈子不后悔。” 追了这么多年,喜欢了这么多年。 后悔?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们的地雷和营养液!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