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秘史》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非人类秘史》作者:秋木叶 文案 第一人称,正剧非甜饼。 男主是那个屑屑,有很屑的行为注意避雷。 内容标签: 综漫 强强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源千雅(MinamotoChimiyabi),屑屑 ┃ 配角:预收《我穿成了星期三[综]》《剑士恋雪》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现在要随机抓一个屑屑回家 立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第1章 作者有话要说: 写本文的时候作者刚入鬼灭坑不久而且漫画还在连载,很多设定与原作有出入。 本文存在大量女主翻车/男主搞事的情节。 —— 目前连载的新文《在横滨直面不可名状》《和宰离婚后我跟魔人私奔了》 即将开始连载的预收《我穿成了星期三》《剑士恋雪》求收藏。  我叫源千雅,性别雌性,种族鬼,年龄……讲道理我也记不太清了。忘记年龄是女鬼的特权,这是成人式那天我妈告诉我的。 话虽然这么说吧,但说实话,看着自家不知道活了几十几百年的妈打扮得跟个人类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似的,这个场景多少有点细思极恐。 不过时间长了,我也渐渐能理解自家娘亲为啥执着于这个风格了——在人类的世界里,这副模样的确能换来不少便利,说到底,人类这种愚蠢的生物,特别是雄性,对那种所谓的青春之美还是有相当的执着的。 按常理来说,鬼族不应该跟人类有太多的交流,毕竟两个物种在生命力和战力方面差距实在太悬殊。但是往人类世界跑这种现象自古以来在我们鬼族就是屡禁不止的,甚至有些个鬼还为了换点什么新鲜玩意儿而跑去跟人类帮忙。 鬼族的力量毫无悬念地会在人类世界掀起惊涛骇浪,而这样的事件对我们鬼族影响虽然不大,但终究也会成为这一族冗长而无聊的历史当中为数不多的有趣的新闻。 将这些趣闻记录在史卷上的人是鬼族的史官,而鬼族的史官都顶着同一个姓氏。 源。 对,就是我家。 我家在鬼族血统算不上高贵,但也相当古老了。源这个姓氏是我家太爷爷平安时代从天皇手里正儿八经领来的。作为史官世家,我们源氏一族先天便拥有进入人类世界的特权——记录鬼族在人类世界的活动,顺便在人类历史上抹掉鬼族的存在也算是我家的工作之一。 也许因为人类历史或多或少有我们鬼族的参与,但史册上又没有关于我们的明确记载,是而在人类的认知范围中总是难免有些对我们的误解。 在这里我首先要澄清一下,虽然同样是非人,但我们跟隔壁妖怪并不是同一个物种。当然像奴良组那种家族跟我们也算是交好,平素偶尔甚至还会互相帮个忙啥的,不过我们两个物种间本质上是存在物种隔离的,所以我们鬼族的祖训也反复强调过,原则上不赞成鬼族人选择跟妖怪通婚。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个体的选择而已,只要不危害鬼族的利益,族内对这种事情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本就分不清我们和妖怪的人类更容易把我们两族混淆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不管是鬼族还是妖族,在人类的世界里都是禁忌的存在。 比较让我头痛的是人类对我们的另外一个误解,就是关于我们鬼族会吃人这件事情。 讲真,依仗人类血肉维持生命这种事情在鬼族的世界里简直就是个笑话。在鬼族聚集的地方多的是山里的灵芝仙草和灵力充沛的惜珍奇兽,也只有那些食物里的营养能支持的起鬼族身体的所需。鬼族的血肉对于人类而言是绝佳的滋补品,甚至可以让人类获取与鬼相当的力量,但对于鬼族而言,人类的身体虽然能够勉强充饥,却着实没什么营养——是而自古以来也没什么正经鬼非得巴巴跑去拿人类当粮食。 然而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个不正经的鬼——虽然不太想承认那些家伙的血统吧,但是根据鬼族生物学家的分析,那些家伙的确拥有鬼族的身体,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鬼。 但他们没有继承鬼族本原的血统,也完全没有什么身为鬼族的骄傲。也不知道是灵芝不够好吃还是仙露不够甜,反正天下美食那么多,他们就专盯上了又没营养又难吃的人类。 我当然也承认弱肉强食这个定律,但我并不觉得人类可以被当成食物。虽然他们个人的力量弱小得像是蝼蚁,可他们拥有创造比鬼族几千年历史更精彩的文明的智慧,甚至在一些与鬼族的对决当中,他们也并没有完全处于下风。 这样的物种是值得尊重的,是值得欣赏甚至保持交往的。我也不知道是多没脑子的鬼才会选择把这么美好的生物拿来吃。 但那些独立于鬼族存在的鬼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也是因为他们毫无掩饰的杀戮,人类对鬼族的印象添了很多恐惧。 在真正接触到那些鬼之前,我们并不知道人类对我们的恐惧究竟缘何而来,直到几十年前的幕末——那会儿我们的老大风间千景为了追求一家的公主整出了老大的动静,而那个公主的养父恰巧开发出了一种能让人类拥有与鬼族相差无几力量的药物。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们接触到了那群以食人为生的鬼。 因为他们的首领也是在药物的作用下才变异成为鬼的,所以他们对能够开发出变若水这种药物的家伙相当感兴趣。 可惜那个时候我们并没能对那些异端采取什么强制性的措施,因为风间千景那一波浪得着实有些过火,差点搭进去半条性命,而在参与人类的争斗的时候,由于罗刹队的存在,鬼族也难得地遭受到了些许打击——当然,我觉得这锅主要还是得由沉迷撩妹的风间千景背。 关于这件事情的始末,从父亲手里接过笔的我原原本本地写进了鬼族通史,而在看到这段描述的时候,风间千景用一种想杀人的眼神瞪着我。 当时我说了一句特别作死的话:“你瞪我有啥用,我这是敬业,史官就得有一说一啊!” 风间千景当时并没说啥,我也就以为这篇算是顺利翻过去了。 直到两个月之前,将我们一族重新治理得井井有条的风间千景突然让我去人类的世界把那个顶着鬼族名字招摇撞骗的鬼头儿逮回来。 “你不是敬业吗,消除鬼族对人类的影响也是你的工作吧。” ……虽然他用的理由特别冠冕堂皇但我还是觉得这位堂堂族长根本就是在记仇翻旧帐而已。 对于抓人这种工作,讲道理我的内心是拒绝的,毕竟我只是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史官而已,就算作为鬼拥有一点天生的战斗力吧,但在鬼族当中绝对算得上是战力的底层了。 而这次的追捕对象简直就是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让我去抓他简直就是去送人头的。 我还年轻还只是个宝宝而已啊!您这招借刀杀鬼有点过分了吧! 我觉得我还能再挣扎一下,谁想到风间千景背后还有大招:“不想去吗?也难怪呢。毕竟已经到了这个岁数了,或许快给你找个婆家才是正途。” 正所谓催婚是每一个单身生物都绕不开的诅咒,本来我家父母还算开明,也不老催我的,但偏生族里这位大领导长了一副老妈子心肠,明明自己也是个单身狗,却还日常操心别人的婚姻大事。 就好像我嫁了人之后他这个剥削狂就能放我回家当全职主妇似的。 虽然说我也没有什么当全职主妇的打算,毕竟娘胎里单身的我连个对象都没有过一个,对于这方面委实没什么规划。 风间千景显然是捏准了我没有这么早嫁人的打算,所以才拿这种事情威胁我。诚然这种行为有点可耻,但在我这儿也算是有效了。 于是虽然不情愿,我总算也接下了去把那个鬼抓回来的工作。 “但您怎么着也得给我点线索吧?不然茫茫人海我上哪儿逮那个鬼去啊?” “无惨。”风间千景说:“那家伙的名字叫鬼舞辻无惨。” 第2章 拿着风间千景给我的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的线索,我踏上了前往人类世界的旅途。 我并不是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事实上,上次来这边记录关于风间千景的轶事距今也不过五十来年而已,但就这五十年间,人类的世界似乎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然,既然是人类,总是难免会有些个一成不变的地方——顶着与人类十六岁少女相仿的面孔的我从心底里这样认为。 在热情山民的邀请下,我也没怎么客气,直接跟人去了家里。 这倒不是因为我对那个单纯朴实的乡民有什么非分之想——说到底,我也是在风间千景那张妖孽的脸的荼毒下成长起来的,对人外在的要求相当苛刻,而这位乡民的面孔显然并不能引起我的兴趣。不过在见到这家伙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兴许能派上点用场。 因为这家伙是个话痨。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他在跟我交谈的过程当中险些把他祖宗八代的消息都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了。想探听情报的话,找这种性情的家伙准是没错的。 于是顶着他家里的老婆几乎要喷火的眼神,我走进了那间茅草屋。 不过我也清楚,就算想探听情报,上来就问人家“你认识鬼舞辻无惨是谁嘛”肯定是没用的,毕竟涉及到个人隐私问题,就算真的认识,就算说是话痨的性子,人家也未必肯直接告诉我实情。 所以在进入正题之前得循序渐进地套话才行。 “助一郎大哥,不知道这里的村子有没有出现过……关于鬼怪的传言?”耐着性子听完这位名叫助一郎的大哥讲完了自己爸爸的堂弟的姐姐的婆家兄弟的爷爷的光辉历史之后,我总算问出了自己斟酌了一路的问题。 “鬼怪?”助一郎明显一愣。 “我家兄长常与我提及这方面的事情,而今也十分怀念,是而每到一处总想着搜罗些关于鬼怪的传奇,待与兄长重逢的时候便可说与他听了。”我面不改色地扯着谎。 听了我的说辞,助一郎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姑娘你问我可算问对了人,我想这村里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关于鬼怪的事情。” “这可不是传奇,而是真事儿。” “村边的那个树林里,夜里可是有鬼怪出没的,而且是十分凶残的食人鬼!”许是为了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有说服力,热心乡民助一郎还特意压低了声线,试图营造出一种恐怖的氛围来。 而在听到“食人鬼”的时候,我也顿时觉得这次的问话好像有门。 于是我也十分配合地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食人鬼?” “是啊!那天晚上路过树林的时候,我正看到一个红眼睛的家伙抓着村里的疯子,起先我还没在意,略靠近了点才发现,那家伙正贴在疯子的脖子上吸血啊!” “我当时吓得腿都木了,想跑却跑不动,就在那时候,那个鬼突然转过头看着我,那嘴角还淌着血呢!” “我拼了命才跑回村子里来,不然就要跟那个疯子一样,被鬼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啊!” “……” 听完助一郎的描述之后,我在心里默默对某个坏我鬼族名声的家伙进行了强烈谴责。摸着良心说,虽然我对风间千景派给我的这个任务有老大的抵触情绪,但这个任务本身我还是赞同的,对于这种恶劣的行径必须予以制止才行。 谴责完之后,我觉得我也应该代表鬼族对这个受到惊吓的大哥进行一下最基础的人文关怀,虽然犯事儿的人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略整理了下思绪,我清了清嗓子,说了句:“助一郎大哥能在这样的境况下死里逃生,想来也是福泽深厚之人。我平素便艳羡这样的气运,是而请容许我用些个俗物来借一点大哥的福泽,以保我〈〉日后事事顺遂。” 说着,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人类的通货——是锭沉甸甸的足金。 见到这玩意儿,助一郎的眼睛都直了,而原本对我颇有敌意的这家的女人花子也顿时眉开眼笑起来,甚至亲昵地挽起了我的手:“姑娘,眼下天色不早,如果姑娘不嫌弃大可以住在我家里。” “不必了。”我却并没有再停留下去的想法。 比起在这个田舍停留,我更想早点找到鬼舞辻然后赶快回家摸鱼划水。 “可是旁边的林子里夜间真的有鬼怪出没!”助一郎脸上的神情却担忧了起来,他看了看我随身带着的太刀:“虽然姑娘可能会些防身的家什,但它们可不是人啊……” “不妨事。”我笑了笑:“反正我也不是。” 没理会那夫妻两人在原地瞠目结舌,我独自推门离开了低矮的屋舍。既然林间有无惨手下养的食人鬼,那么在那里也应该能找到关于无惨的线索。 这样想着,我进入了那片幽深的丛林。 对于鬼而言,夜间的空气的确比阳光下更舒适些。不过我并不太喜欢这样的幽暗寂静,说到底,比起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显然还是能将色彩映得分明的阳光才更能让人切实地体会到活着。 当然黑夜可以给我,给我们这个族群更强大的力量,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借着黑夜给我的力量,我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了混合在空气当中的那一缕有些异常的幽香——很远,但在以相当可怕的速度向我靠近着。 我将右手压在刀柄上,向后退了两步,找了个更合适迎击的位置。虽然在这个距离上我也没法百分之百地断定对方的目标就是我,但只看移动速度,来的家伙不管是人类还是鬼族,恐怕都拥有相当的实力。在我能感知到的范围里,除了我和那家伙之外,似乎并没有第三个人形生物存在了,而我并不觉得对方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距离在不断地拉近,我甚至能听到身体擦过树叶传来的细微的“沙沙”声——事实上,那家伙力道控制得极其精准,以至于在极速跑动的时候,带起的树叶震颤都是微乎其微的。如果不过因为鬼族的感官本就灵敏,我或许根本无法捕捉这样的声音。 来了! 顺着声音的源头,一道娇小灵便的黑影从树间窜了出来,而闪着寒光的刀刃所指的,正是我站的位置。 一瞬间仿佛有千万只蝴蝶扑面而来,携着芬芳,美得如梦如幻。可我知道,这美丽的背后藏着最最可怖的杀机。 向后疾退,我单手压在了刀柄上,却并没有把刀抽出来——我很清楚自己的实力,所以在弄清楚对方来意之前我并不想进入战斗。 “啊啦,是个比想象中清秀的家伙呢。”来人一击不中,翻身在半空跃出了个优雅的弧线,紧接着猱身又向我的方向扑来。 灵巧得如同蝴蝶一般。 我连忙再退,一面应声道:“我是哪里得罪了小姐您吗?为什么要攻击我?” “深夜在林间出没可是很危险的事情哦。我特地赶过来告诉你这件事呢。鬼小姐。”来人的声音甜腻而温柔,只是音节有些空洞,没有更多的起伏。 月光透过树叶漏了下来,借着光晕,我终于看清了与我战斗着的少女的面孔——那是个漂亮至极的姑娘。 而她动手却丝毫没有一点温柔的意思,虽然动作很轻,但招招都直逼要害。 在对方凌厉的攻击下,我躲闪得多少有些狼狈,但我还是试图跟对方沟通着:“我不知道姐姐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鬼的,不过因为我是鬼就跟我动手未免有点荒唐了吧?” “你好像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呢。”少女弯眸笑得灿然:“可将遇到的鬼击杀本身就是鬼杀队的任务啊。” 作者有话要说: 善变的憨憨秋木叶决定今天开始隔日更了, 惯例下一更掉落的时候本章下的2分评有小红包掉√ 第3章 鬼杀队!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简直要真实地哭出声来了。 ——讲道理哦,作为一个安分守己的五好文系鬼,被一群人类针对成这样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当然关于鬼杀队的传说,作为鬼史官的我也算多少有些耳闻的。不过对于我们鬼族而言,鬼杀队的传言终究只是个传言而已——至少在真正与鬼舞辻无惨那伙食人鬼接触之前,我们都觉得鬼杀队这种东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不过在知道无惨的存在之后,鬼杀队的存在当然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而我,作为与人类接触最频繁的鬼族史官,十分荣幸地成了第一个与鬼杀队接触的正经鬼族。 通称,实验小白鼠。 而实验结果就是从未接触过正经鬼族的鬼杀队显然没办法区分我们和无惨群家伙,所以自然而然地把我也列为了诛杀对象。 可以说非常委屈了。 然而委屈归委屈,眼前这位姑娘显然并没打算给我辩解的机会,所以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先把这一战打完——至少让对方先打消了动手的念头再说。 尽管作为一个文系,让我动手我内心是十分拒绝的,何况我本身就是鬼族战力的低层,跟风间千景那伙人打架就没赢过,但再怎么弱我也终究是个鬼吧,比起人类想来还是应该强那么一丢丢的。 这样想着,我也开始转守为攻。 向少女的方向急冲而去,我单手握着太刀刀柄,摆出了一副居合的架势——但这一记只是佯攻,眼看距离近了,我瞬时放开了太刀,转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柄短胁差来。 原本因月光而显得有些冰冷的空气霎时便炽热了起来。猩红的刀身翻卷着热浪,在出鞘的一瞬间,似是想将周遭的一切都化作灰烬一样。 火焰,这是我力量的属性。 根据鬼族百科全书的记载,鬼的力量也会有相应的属性,基本上来说,这些都该由血统来决定的。 但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我母亲的力量属木。而父亲则是拥有难得一见的纯粹的水属性。按照正经的遗传规律,我的属性应该是随他们两个中的一个,至多也不过就是衍生出个与两者相近的土属性而已。 但或许是从小被娇纵得太过而养成了这短促火爆的性子,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在我第一次拔出自己的佩刀时,刀身上竟然迸出了一星火花。 这显然是一次不规则的突变。 大抵也是由于突变的原因,我的力量弱到令人发指。 不过这并不会影响眼下的局势,因为对手毕竟只是个人类。 我依然想在事情变得更麻烦之前快速解决战斗。 刀锋凝结的光晕迅速锁住了对方进攻的方向,原本翩然自在的蝴蝶在火光的映衬下终于没法再那样悠然,惊惶地,在烟幕当中横冲直撞。 眼前的少女动作一滞,但旋即边用更轻盈的动作扭转了身子,飞身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段树枝上。 见她停手,我自然也不会再强攻。收住了招式,我抬头看着她。 “迄今为止见过的鬼当中,你的攻击是最温柔的,就好像,好像不想伤害到我一样呢。”少女安然开口,只是眸光依然如死水般沉寂。 “我本来也没有伤害你的理由。”我收刀入鞘。 “听起来更像是个玩笑话呢。身为鬼的你这样说。”她定定地看着我,语气依然没有起伏,只是说的话里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身为鬼杀队员的她,对鬼的憎恶程度显然比寻常人类更甚,我虽然想与她解释,但在了解她的素性之前,我也不能贸然把鬼族潜藏了几千年的事情随意说与她听。 比起这个,顺势打探一下消息才是正途。 于是我有些敷衍地应了句:“那么就当作玩笑吧。” 接着将话题一转:“比起这个,作为鬼杀队员的你知道鬼舞辻无惨的下落吗?” 在听到鬼舞辻这个名字时,少女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容骤然消失了,空气也在一瞬间凝滞了起来。 “你好像提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啊。”她说:“你找他做什么?” “我在追捕他。”我如实回答。 空气变得安静,微风掀起的树叶颤动的声音骤然格外清晰。 而更清晰的是那姑娘的忍俊不禁。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喂喂,你不要摆出一副不信的样子啊,我可是很认真的。”我抗议道。 “是这样的啊。”少女轻歪着头,似是略做了下思索,接着她复又笑得粲然:“那么我也是认真的呢!想与作为鬼的你成为好朋友哦。” “所以,找个地方好好谈一下吧?” 空气中的幽香渐浓,我从中分辨出了一点藤花的气息,也就是说—— “可是姐姐,您邀请我的手法可不怎么磊落啊。”我轻撇了下嘴:“就算您想请我出去玩,也该问过我的想法啊!” “明明只是初次见面就想骗我出去约会不太合适吧?我可是个正经鬼来着!” 借着月色,我看到少女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但她大抵也是身经百战的,即使被戳穿,也还能保持相当的镇定。 “啊啦,被发现了呢。”她柔柔开口:“有这么强的能力,想来手上沾染的血腥也不会少吧?” “可是能将身上的血腥味全部掩饰起来,真是让人佩服呢。说起来你大概是我遇到过的,最强的鬼了。”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从小到大我都没被人说过强。”我顺口应了声,但随即反应过来好像有点不对:“不是,姐姐,我真的不吃人啊!” “讲道理我跟你见过的那些鬼不一样,他们不正经但我可很正经的!不如说至少在应付他们这件事上,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虽然我也不会帮你杀他们。” 然而不管我怎么解释,少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这让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个面瘫,不过我也算有点自知之明,毕竟人类对鬼族的误解也不是那一两句话就能消解的。 特别是在不暴露鬼族存在的情况下。 好在眼前的情况也不算太遭,几个来回之后,我大约也摸清了少女的实力——这孩子大抵是个擅长用毒的,而且用毒手法相当老道,药性估计也不会太弱。 这换成是别人说不准就栽在这儿了,但我就不一样了,因为这个世上有种体质叫百毒不侵。 所以说运气有时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 当然我其实也不是天生就不怕毒的。 这事儿说来还是拜风间千景所赐。在我们都还年幼的时候,族里有人意欲叛乱,在风间千景的点心里下了毒,而那点心很不幸被贪嘴调皮的我给吃了。 当时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并不清晰,多半是听我妈后面提起的。我当年昏睡了有小半个月,而当我再醒来的时候,便因祸得福地得了这么个体质。 有时候我也会感叹贪吃其实也是个好事儿,但每次提起那回事儿的时候我妈总会敲打我说:“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好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说你要把自己弄死了我不是还得再费力气重新养个小的?” 于是打那以后,我肆无忌惮的童年就被强行划上了句号。 只是回想起来有时候我自己都不免有些讶异,原来曾经我跟风间千景关系那么好,然而现在的他却只会在我记录了他的言行之后瞪着眼睛凶我。 啧,所以说男人总还是小时候显得可爱些。 不过眼下并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因为就在我全神戒备的范围内,有什么东西忽的出现了,而且在以相当快的速度移动着。 更让我在意的是,那东西身上似乎带着一点血的气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家伙应该是—— 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收藏评论还有营养液和雷啦!你们的支持是我更新最大的动力w 不过鸽子秋三次比较忙,虽然有存稿但是在正式发出来之前总是忍不住要修修改改,为了减少bug,本文在有榜之前会隔日更新,如果能有榜的话就随榜更,不定期会有加更掉落√ 所以走过路过的小可爱们收藏我一下好不啦!如果能顺便戳进专栏收藏一下作者就更好了w卑微作者无以为报总之文收破千或者作收破五百的时候会掉红包or番外or加更庆祝的2333 第4章 鬼杀队的少女显然也察知了那个鬼的动静,短暂的犹豫之后,她终于决定暂时放下我,转而去向那边。 ——因为我身上并没有带着多少杀意,可那边状况却不太乐观。 而见她的身影闪动,我也连忙抬起手,却是运起了灵力。 鬼杀队的目的无外是将鬼击杀,但眼下这个状况,我却也不能坐视不理——毕竟那可是鬼舞辻无惨那边的鬼,如果能逮到它的话,说不准就能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所以我必须赶在这个鬼杀队的少女前面找到那只鬼才行。 当然这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毕竟竞争对手只是个区区人类而已,想要追击什么东西至多也只是靠两腿拼命奔跑而已,但做鬼就要便利很多了。利用灵力压缩空间实现瞬间移动对于大多数鬼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是根据自身力量的强弱,可移动的距离也不同罢了。 我灵力并不算太强,但移动的范围却也刚好把那个鬼覆盖了进去,所以想找到他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高速的移动让我有一点眩晕的感觉,待我定下心神,看向那只横冲直撞的鬼的时候,却是不由得怔住了。 哟呵,还是个熟悉面孔? 虽然凌乱的头发已经变得雪白,瞳孔也因为鬼化的缘故而变成了妖冶的红色,有些厚实的嘴唇因为生长出的獠牙而外翻着,看上去有些狰狞,但他身上略有些破烂的衣服还是让我一瞬间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不是白天那个热心乡民助一郎吗! 可不过才短短半天的时间,他怎么会…… 鬼化的助一郎感官也变得敏锐起来,在感知到我的存在之后,他猛地转过头,接着张牙舞爪地便向我的方向扑了来。 “助一郎大哥?”我惊呼。 然而他对自己的名字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眼下的他没有丁点理智,混像是个饥饿的凶兽一般。 这副模样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江户城见到的那种名叫“罗刹”的东西。同样没有理智,同样会对周遭一切活着的东西发动攻击。 但唯一的不同是他们身上的气息——罗刹身上可不会有这么浓烈的鬼的气息。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说实话,我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即使是作为鬼族对外界最了解的史官,我对这些非正常状态下诞生的鬼也是一无所知的。 不过既然他看上去这么像罗刹,那么用那个方法或许能让他稍微恢复一点理智,只是…… 我有些迟疑地看着助一郎。 让罗刹恢复理智的方式目前已知的只有一种,那就是用真正的鬼族的血脉滋养,把他们也同化成真正的鬼。之前曾经有个在人类世界长大的家伙用过这样的方式试图保护那群罗刹,但说实话,对这样的方式我实在有些接受无能。 毕竟对于鬼族而言,血液这种东西才不是可以轻易割舍的,抛开灵力不谈,对于鬼而言,流血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忍受的屈辱。 更不用说舍出血脉来滋养一群不相干的家伙了。 可眼下这个状况,我又着实不想放过这个探求鬼舞辻无惨下落的机会。况且助一郎此刻已经是个鬼了,如果只是想恢复他的神智,或许只需要一点血液的催化…… 几经思索,我终于还是决定姑且把握一下这次的机会。 从怀中摸出了小胁差,我对着自己的手臂轻轻划了一下。锋利的刀刃霎时在白皙的皮肤上开了一道伤口,血腥的气息一瞬间溢了出来。 于是原本就相当活跃的助一郎瞬间变得愈发癫狂。 我不敢怠慢,顺手用手帕沾了鲜血向助一郎的方向抛去,而在这瞬息之间,那道伤口便已经自然而然地愈合了。 ——这就是鬼族强大的自愈能力。 在血的引导下,助一郎几乎是不要命般地向手帕扑去,而他所有的动作都在舌尖触到那一滩尚未干涸的血渍之后戛然而止。 血液的融合多少要消耗些时间,而这些时间里,他多半会如同个空壳一样僵在原地。 这是资料上记载着的东西。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那个鬼杀队的少女才终于姗姗来迟。 我并没有转头去看她,但我能感受到她身上泛着的渐渐强烈的杀意。 “抱歉。”我难得地用十分正经的语气说道:“但这家伙是我先发现的,所以应该是我来把他带走。就算你是鬼杀队,我也不会让你碰他的。” “这可真是让人有些困扰呢。”少女的声线依然平静到有些空洞:“不过这家伙好像还没来得及伤人——因为他好像才刚刚变成鬼呢。” “是啊。”我应和:“下午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 “但是据我所知,能将人变成鬼的,似乎只有那一个人呢。”不知道是不是衬着夜色的缘故,少女的声音听上去也格外凉:“鬼舞辻无惨。只有他才能将人变成鬼。” “那么为什么,你一出现在这个村子里,这儿立刻就有人变成鬼了呢?” “还有空气里还没有消散的血的味道,是你的杰作吗?” 少女比方才还要冰冷的态度让我意识到她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但是吧…… 我不是我没有我是真的很冤枉啊! 用血什么的不是为了探听情报谁会特地做这种麻烦事情啊!虽然说我血统也不算太高贵吧,但好歹也是个纯血,血可是很珍贵的!况且把人变成鬼这种事情本来也不是我做的啊!我只是…… ……等等?她刚刚说什么? 我骤然回过头,看着已经将薄刃的佩刀抽出来的少女:“你刚刚说能把人变成鬼的只有鬼舞辻无惨?” 少女眸光微闪,动作却是顿了一下。 “你不知道吗?” “我上哪儿知道去啊我又没当过人!”我翻了个白眼:“而且我也没跟这种鬼接触过,我还想好好问问这兄弟他是怎么变成鬼的呢!” “不过……”抬手抓住了助一郎的肩膀,我又说道:“总之还是谢谢你吧,给我提供了不错的情报。既然助一郎会突然变成鬼,那也就说明那家伙应该是在附近了,我得去找那家伙了,那么后会有期!” 不及那小姑娘再次发难,我却是先一步用起了空间折叠——毕竟此刻身边有个完全没有行动能力的助一郎,我实在不想跟鬼杀队的人有更多纠缠。 当然我也很清楚,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我能移动的距离只会变得更短,恐怕很难能脱出那个鬼杀队的小姑娘所能探知的范围,所以被那家伙再次追上怕也只是事件的问题而已。 不过这也无妨,我总有让她即使追上也没法动手的法子。 虽然鬼杀队士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我们与人类在气息上的不同,但在寻常人类眼中,我看上去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而已。 所以如果混进人类聚集的地方,即使是鬼杀队士也没办法堂而皇之地对我进行追杀了。 眼下所处的地方距离村落尚且有一段距离,但我隐约已经感受到了人类的气息——只要循着那些气息一路找过去,总能得到人类的庇护。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饶是我心里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在重新看清眼前的光景时,我却是不由得怔住了。 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自捉虫:写空间折叠的时候我还没整明白鸣女是怎么回事,弄明白鸣女的事情之后已经写到很后面了,因为前面有几个重点情节要依赖这个设定才能实现所以保留了,并且假定屑老板自身可以用这种方式瞬移。 再弱弱地声明一下,我写文的时候为了情节展开是会经常加一些比较任性的设定的,如果特别在意的话不用强迫自己看,真的,我是为了自己开心才写文的,但我不敢保证自己写的东西能让别人也开心,如果不开心的话就好聚好散吧! 不管在不在我身边都要愉快地度过每一天哦~ 另外我很少用第一人称写文,因为第一人称视角受限有很多地方只能点到为止,就很担心以我的能力到底能不能把故事讲清楚了。 而且女主性格和三观都挺迷的,基本上是一个凭野性直觉生存的家伙,所以后面可能会出现很多“我”的主观判断跟客观事实并不一致的情况。 希望不会造成阅读障碍吧(趴…) 第5章 入目的不是料想中的村舍,而是距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的荒野。在一大片玉米田里,之前探知到的那几个人类惊惶地移动着。 我心里暗叫大意。方才探查得实在有些心急,竟没能分辨这几个人的气息有多紊乱。 只是眼下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再想离开却也不容易。空间折叠到底是相当消耗精力的招式,今夜我已经使用了两次,其中一次还带了助一郎。如果再使上一次的话,之后如果再碰上什么突发的状况,我怕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所以虽然移动的地点并不理想,现下也只好随遇而安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主动找去,我很快便看到了逃走村民中的一个。那也是白天跟助一郎他们一同劳作的普通村民,名字的话我记得是叫有介的。 “发生了什么吗?”我拦在了有介面前。 乍听到我的声音时,有介如同被针扎了一样向后连退了两步,几乎有些站立不稳,不过他总算很快稳住了心神,看清了我的长相,这才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叫道:“鬼……是鬼!村口有鬼!” “您不必惊慌,到底发生什么了,请您说与我听听吧。”我心里虽然焦急,但眼前这个异常情况却也不能置之不理——直觉告诉我,这中间定然会有些不容错过的线索。 于是我也只能温声安抚起这个惊惶失措的人来。 有介吞了下口水,似乎也勉强平静了些许,他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视线却忽的瞟到了我旁边的助一郎,于是方才安定下来的情绪瞬间又变得满是惊恐,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助一郎:“他……他……” “他是被人下了会失去神智的毒,不过没事,已经服下解药了。”我面不改色地扯着谎。 “毒……是毒吗?”有介深吸了口气,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是毒。中了毒的人大抵会变得疯癫,有时候甚至还会袭击周围的人。”我说。 “是这样吗!”有介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所以我家女人也只是中了毒而已,并不是被恶鬼缠身了对吗!” “你家女人?”我愕然。莫不是这村里还出现了第二只鬼? “慎子黄昏的时候说是去找花子归还前些日子借来的针线,我在家一直等到天黑都没见她回来,有些担心就出来找,结果就听人说慎子她变成了鬼怪在村口……伤了人……” “我当然不信,拉着那个人想去村口看个分明,结果,结果……” 结果自然是看到已经变成鬼的女人。 话听到这里,我心下已经了然——如果之前那个鬼杀队的少女所说不错的话,那么鬼舞辻恐怕现在还在村子里,而所在的位置…… “顺便问一句,您刚刚提到的那位‘花子’是……” “就是这个助一郎家的女人。” 有介的回答印证了我的猜想,看样子,那位能将人类变成鬼的家伙就藏在助一郎的家里。 而且很可能就是…… “看来花子的情况不太好,我现下得带助一郎大哥先赶回去一趟才行。”我/草草地安抚了有介一下:“您也不必太担心,直朝着树林的方向跑就行了,那边有个穿着蝴蝶羽织的小姑娘,应该能接应你。” 既然鬼杀队的任务是从鬼怪的手里保护人类,那么在遇到惊惶逃窜的乡民时,理应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把有介推给她就对了!顺便还能给我争取到一点时间。 “对啦,你可别跟她说遇到过我和助一郎这件事哦!” 放下犹自瘫坐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的有介,我扯着助一郎便开始往村子的方向跑,只是跑到村口的时候,我却并没有见到有介所说的那个变成鬼的女人,只嗅到了一股浓郁到让人想要作呕的血腥味——或许那个失去理智的鬼是真的开了杀戒吧。 伤了人,然后再被鬼杀队的人斩杀,人类世界里似乎时常出现这样的循环,无休无止。而眼下的我并没有多少心情去感叹这样的事情,因为我要去寻找那个罪恶的根源。 那个可以将人类变成恶鬼的家伙,那个顶着鬼的名头到处招摇撞骗的鬼族之耻。 顺着记忆的方向,我很顺利地找到了助一郎家的那间屋子。大约是因为助一郎鬼化之后发了狂的缘故,木板制的房门无力地在外面悬着,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门口的柴禾堆有些凌乱,但洞开的房门里与白天倒是并没有多少不同。 甚至连空气的味道都没有什么变化。 唯一的差别或许只是少了那个女人的气息。 空气里没有血的味道,这足以证明那个女人并没有沦为食物。 可不对,如果没有血的味道,为什么助一郎和来访的慎子会变成鬼?为什么花子会消失不见?那个名叫鬼舞辻无惨的家伙究竟在哪里?在这间破落的田舍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如同一团乱麻,让人理不清头绪。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安静得如同雕像般的助一郎忽然有了动静。 一声长长的**,接着是一连串不规则的扭动,待他再次转动眼球的时候,原本因为鬼化而变得猩红的眸子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清明——只是在光线的映衬下还带着些许暗红的光泽,这是鬼族的象征。 他已经彻底脱胎成一个鬼了。 “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坐在桌前,我单手支着下巴,侧头看着表情有些茫然的助一郎。 “你是白天的那个……你怎么在这里?不对,你是……”助一郎的眉毛痛苦地拧成了一团,他将手指插/进了发间,用力拉扯着自己的头皮。 在觉醒鬼族血脉的瞬间,身为鬼族的灵感也同时被打通了。现在的他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我是个鬼。 而且是拥有纯净血脉的那种。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花子?花子!”他原本因为痛苦而微微蜷缩的身子忽的舒展开来,他张大了眼睛,四处寻觅着,口中不停叫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花子去哪儿了?她到底发生什么了?”在发觉回应自己的只有回声之后,助一郎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这或许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我说:“你究竟是怎么变成鬼的?” “我……” 素性话痨的助一郎竟在一瞬间出现了语塞,似是在回想,又似是在挣扎,良久,他才幽幽说了句:“我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花子用指甲划破了我的脸。” “因为我白天引你回家惹得她生气了,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包括在是吵闹中被她抓伤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刚刚,在受伤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花子她是还在生我的气吗?是自己跑出去了吗?天已经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实在太危险了,我得出去把她找回来才行!” 这样说着,助一郎便自顾自地开始往门口的方向跑去。 “别去了。”我瞬间移动了身形,挡在了助一郎与门的中间:“你找不到她的。” 真相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不管怎么样,想要将人变成鬼必定要通过血脉,而唯一在助一郎身上留下伤口并有机会将自己的血悄无声息地注入助一郎身体的人只有一个。 花子。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虽然有些让人难以相信,但他家里的那个善妒又有些贪财的朴素村妇的本体就是那个人。 鬼舞辻无惨。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我点的一键感谢好像一次都没有显示过? 于是手动感谢一波投喂: 甜甜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0-31 21:07:49 想做你的小可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1-01 21:16:16 chazi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1-02 01:18:34 拜利麦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1-03 17:32:35 月灯眠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1-04 22:15:48 →_→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1-06 21:23:43 读者“→_→我……”,灌溉营养液 +52 2019-11-06 21:23:14 读者“弃坑什么的最讨厌了”,灌溉营养液 +10 2019-11-06 13:06:54 读者“chaziz”,灌溉营养液 +1 2019-11-05 00:50:06 读者“chaziz”,灌溉营养液 +1 2019-11-02 22:32:38 读者“chaziz”,灌溉营养液 +1 2019-11-02 00:32:17 爱你们么么啾~ 第6章 “不可能的,花子不可能是那个什么……鬼舞辻的!”听了我的解释之后,助一郎的情绪骤然激动了起来,他甚至冲了过来,试图抓我的衣领。 ……这就有点过分了吧兄弟,咱俩又不熟就别随便拉拉扯扯的了行吗! 就算他此刻的心情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吧,然而作为一个正经鬼,我果然还是不太喜欢各种意义上的身体接触。 微微侧身闪过他伸过来的手,顺势掸了掸衣襟,我这才说道:“不管怎么说,刚刚有机会在你伤口里注入血液的只有鬼舞辻。” “可花子也不是第一次……打伤我了啊!她不可能……她一定不可能是……”助一郎反驳。 “所以说——”我揉了揉眉心:“我下午见到的那个花子夫人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而已,至于为什么她忽然会变成鬼舞辻……” 说到这儿,我不由得怔住了。 可不是吗,方才那会儿不管是助一郎还是花子都只是寻常人类而已,想要在他们面前偷梁换柱简直不要太容易! 想来那家伙多半就是在我离开之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助一郎家里,将花子偷偷换掉,待助一郎跑出去之后才带着花子堂而皇之地逃走的。 虽然不知道那家伙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兜这么个圈子,不过想来他也不是什么正经鬼,说不准是有什么特别的怪癖呢? ——尽管这个怪癖着实让人有点不敢恭维。 不管怎么说,如果这就是他的戏法,那么接下来的搜索也就有了头绪。 闭上眼,我开始用灵力探索周围的空间——尽管我并不清楚鬼舞辻无惨的实力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但大抵是出于鬼族血脉里自带的本能的骄傲,我觉得我应该能找到他的所在。 毕竟再怎么菜,我好歹也是鬼族的正统啊! 好在结果也并没有太让我失望,至少他使用瞬移时落地的位置是在我能感知到的范围之内的。不过那家伙也没傻到落地之后就在原地等着我去逮他,根据我的探查,他此刻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了。 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精准地确定了一个坐标,一个鬼舞辻无惨肯定停留过的坐标。 因为他把花子留在了那里。 在遥远的空气中,我捕捉到了那个女人的气息,满满的,浸透着鲜血的气息。 我的心情忽的一沉。 助一郎在旁边犹自有些茫然,显然还没完全接受自己已经成了鬼的事实。而除开茫然,他的气息里还掺杂着些许焦急——那大抵是对那个女人的担忧。 或许男人话多起来难免会显得有些油滑,这个男人也是一样的。听身边的人说,他几乎搭讪过村里大大小小所有的姑娘,每回有外乡的女人路经此处的时候,他也总是十分热情地迎接招待。为这点,他家的女人没少跟他生气。 但就算如此,他心里依然是疼惜自家婆娘的。女人翻了醋坛子他也不顶撞,女人闹起性子动起手来也就那么受着,女人半夜还没回来,他担心到不顾自己的状况直想往门外冲——说到底,助一郎和花子都是最最淳朴的庄稼人,他们本该能够吵吵闹闹地过完剩下的岁月的。 将来生个娃娃,寻个好亲家,再多拓几亩田地…… 可惜现在,那个油滑的男人已经变成了鬼,而那个满身醋性的女人则是孤零零地躺在原野。 弱小如人类,终究没办法掌握自己的结局。 “我找到她了。”我轻声说:“可惜救不回来了。” 真相总是残忍的,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更委婉更不伤人的方式传达。 毕竟鬼族能经历的所谓生离死别实在太少了,而那些因为生死而带来的悲伤在鬼漫长的生命当中实在不值得一提。 所以我不是太明白人类在这样的情况下会产生怎样的情绪。但助一郎很快就告诉我了。 “什么?”助一郎像是没听清。 “我找到花子了,她被杀死了。”我又说了一遍。 助一郎忽然僵在了那里,像是刚才刚服食过我的血液之后动弹不得的状态一样。空气变得十分寂静,隐约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碎裂一般。 或许那是一个人类在情绪崩溃时脑内发出的响动吧,只是我没料到,那种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然显得如此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助一郎忽然长长地吟啸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宛如野兽般的悲鸣。大滴的泪水突破眼眶,直直砸向地面,他像是一只发疯般的凶兽一样挣扎着,想绕过我,冲向门外。 我没有再阻拦。 因为此刻的我比他更想快点赶到花子所在的地方,在那里或许还残留着关于鬼舞辻无惨的踪迹。 更重要的是,眼下屋内的氛围实在让我有点无法呼吸。 我从没有想象过一个人的情绪可以如同潮水一般这么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或许这就是人与鬼最大的不同吧。因为生命的短暂而脆弱,所以在这短短几十年的生命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无比强烈地涌动着,所以他们的生命总是精彩的,哪怕有的时候填满时光的是这种无法掩藏的悲伤。 “我带你去找她吧。”我说:“跟我来。” 听了我的话,助一郎稍微安静了一下,他点了点头。 可他并没能踏出那道房门。 因为不知何时,熹微的晨光已经悄然铺洒在了东方道路的尽头。 天亮了。 在看到外面的光亮时,助一郎惊叫了一声便缩回了屋内,直蜷进了灶台边最黑暗的角落。 “怎么了?”我有些不解。 “阳光……”他颤抖着身子说道:“我不能接触阳光,我对那样的光亮有一种本能的恐惧,直觉告诉我如果曝晒在日光下,现在的我绝对会被杀死!” 被杀死? 我承认,阳光在一定程度上会限制鬼的力量,但说见光死却也还不至于——至少我见过的鬼里虽然大多数都很讨厌阳光这种存在,却还没有一个是完全不能站在日光下的。 所以我们本身对阳光的抵触也没有那么强烈。 现下助一郎却说他会被阳光杀死——究竟是夸张还是确有其事我无法验证,毕竟我也不能让助一郎冒着生命危险走到阳光下试验。 不过以他目前的状况,让他跟我一道去找花子和鬼舞辻无惨显然是办不到的了,而我又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说到底,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得担一半的责任。虽然与在这个世界上流窜的鬼有本质上的区别,可在鬼杀队的眼里,他说到底也只是个鬼而已。刚刚变异没多久的他恐怕也没什么强烈的战力,这附近又有鬼杀队员出没,把他一个人扔这儿无异于让他送死。 “那个……”我正思索着,助一郎却忽的用微弱的颤声试图唤起我的注意。 我侧头看向他:“怎么了?” “如果可以,我是说如果源……源小姐您能外出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花子接回家来?就算已经……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我终究不放心……”他在灶台的阴影里翻了个身,竟是换了个跪伏的姿态:“拜托您了……请无论如何帮我把花子带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昨晚更新前忘修作话了悄咪咪补上一句:屑老板出来挨打!!! 第7章 饶是助一郎的哀求声实在让人动容,可我也不得不思考一下他这个请求的可操作性。诚然我并不畏惧阳光,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花子的所在,但你让我带着那么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回到这儿来? ——这是嫌鬼杀队没有怼我的借口吗! 当然通过空间折叠一类的手法也不是不能做到悄无声息地暗渡陈仓,但是经历了这漫长的一夜,我也多少有些精疲力竭了,加上白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其他事情,我着实不敢在这个情况下把体力悉数用尽。 “这个事儿吧……”我挠了挠头,有些踟躇地嘀咕着:“我现在是要去花子那里没错,因为说不准那里会有什么关于鬼舞辻的线索,但是把花子弄回来就有点……” 助一郎眼里的光骤的暗淡了些,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无比失落。 “不过……其实你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且先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带你去……见她。”略略思索之后,我又这样说道。 助一郎的目光多少有些涣散,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拿着。”说话间,我将一个绣着火纹的锦囊扔了过去:“算是我做的小玩意儿,虽然没多少灵力,但多少能用来防身。” 言毕,我也没有再去看他。他身上迸发出的情感实在太过强烈,强烈到足以将周遭的一切吞没。 而我不想被吞没。 于是我几乎是从那间屋子里逃出来的。 顺着空气里渐浓的血腥味,我十分顺利地找到了花子的所在。女人的面容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害,只是满满的都是惊恐,那双已经失去生气的眼睛大张着,似乎还想再多看看这个世界一样。 我叹了口气,在她身体的周围转了一圈,却意外发现了一串脚印——是男人的脚印。 鬼舞辻无惨,这恐怕就是那个男人留下的痕迹! 于是我无暇再感叹含恨离世的女人,只是将她草草掩埋,顺便匆匆念了段超度的经文,紧接着,我顺着那一串脚印一路走了下去。 虽然这样明显的痕迹比起线索更像是个陷阱,但我无论如何都只能顺着这条线走下去。 我总要找到他才行。根据我的感知,这串脚印所指的方向似乎是一个山洞——我顿时想起了助一郎。如果助一郎对阳光的恐惧是真的,那么这份恐惧很可能是来自于另一个给予他鬼族身份的人。 换句话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鬼舞辻无惨恐怕也是见不得阳光的。 ——所以说杂牌军就是杂牌军嘛,连太阳都不能晒的鬼生还有什么意思! 一面在内心发出嘲讽,我一面往疑似鬼舞辻无惨藏身的地方找了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串脚印所指的洞穴恐怕就是鬼舞辻无惨此刻的藏身之所。在顺着脚印一路向前的过程中,我竟真的探知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气息,那个与在花子遗体周边留下的几乎完全一致的气息。 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心中的悲悯霎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所取代,我全力向那个方向飞奔而去,然而下一秒,那个气息突然中断—— 他消失了! 他在逃? 我毫不怀疑他作为鬼的基本素养,所以我可以肯定,至少在我探知到他之后不久,他也应该察觉到了我的存在。 而在确定我在向他移动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逃走,而且应该是直接用了折叠空间一类的手法瞬间移动的。 ——是怕了?还是…… 我连忙将探知的范围扩到了最大—— 然而没有。在我所能感知到的范围内再没有那个男人的踪迹。 我并不确定他逃走的方向,所以也没法判断他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个胆小鬼此刻已经脱离了我能监察到的范围。 让他逃了啊…… 虽然心下也明白追击的过程总不可能一帆风顺,可这种功败垂成的即视感多少让人有些丧气。我最终还是在鬼舞辻无惨曾经藏身过的山洞里转了一圈,不过我心里也很清楚,通过空间折叠移动的时候是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的。 我心里有些不甘,但也不敢在这里久留。这里距村子着实有点远了,至少助一郎的家已经完全脱离了我的探知范围。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我只能赶紧回去。 而当我再回到那间村舍的时候,入目的景象却是让我不由得有点心惊——像是经过什么洗劫一样,刚被修好不久的房门此刻终于被彻底拆了下来,颓然地躺在地上,屋内桌椅杯盘在地上乱作一团,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混乱。 可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助一郎却睡得十分安然,气息也全不似之前那么急促—— 甚至隐隐地有一点增强的趋势。 我眯起了眼睛。由人类变成鬼这样的事情在鬼族历史上十分罕见,但也总有些个例。而根据史料记载,当一个人与体内觉醒的鬼族血脉完全融合之后,会如同幼年的鬼一样经历一次灵力暴涨的成长期。 不过根据书中的记载,人类的身体与鬼族血脉的融合期大抵要花上一年左右的光景,化鬼之后第二天就进入成长期这种事情,即使在鬼族历史上也没有出现过。 当然助一郎的情况在鬼史上应该也算是绝无仅有的,毕竟他身体里应该也融合了鬼舞辻无惨的力量,想来他此刻的变化应该与那个家伙的力量有关吧。 太细致的东西我也弄不清楚,毕竟我只是个搞历史的,又不是搞生物学的。不过不管怎么说,鬼舞辻无惨对于鬼族而言是个变数,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眼下的疑点着实不少,思虑再三,终于决定索性先把助一郎唤醒问个究竟。 听到我的声音,助一郎拧着眉头睁开了眼睛,染着暗红色的眸底透出一种似带着愠怒的光。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一瞬间,我竟似是感到了一种无形却十分强力的威压—— 可不过转瞬,那种异常的感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我太累了所以才出现了幻觉吗? “发生了什么?屋里怎么变成了这样?”我问。 “我……”助一郎沉吟了一下,这才应声道:“抱歉,是我忍不住想要发泄。”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你的杰作咯?”听他这么说,我心底的疑虑反而更重了:“我还当是遇到了什么敌人呢。” “并没有什么人过来,只是方才我实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过现在……”助一郎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现在没关系了。” “嗯?” “我刚刚梦到她了。花子,她特意跑到我的梦里来跟我道别。”助一郎说:“本来说好要一起到白头的,不过现在我也算白头了,总不算毁约对吧?虽然有一点点舍不得,但人和鬼的寿命本就不是一样的,既然我变成了鬼,总会有不得不离开她的一天,而这一天早点来的话,反而也是好事,至少我们之间的回忆只有那么多,遗忘起来会比较容易吧。” “遗忘?” “花子她啊,虽然偶尔会嫉妒,但内心也是希望有人能好好照顾我的,既然是她的愿望,那么我当然也要向前看才行——嘛,虽然现在还没办法完全做到啦,但总有一天我会做到的。至于花子,我也希望她不要等我,平平安安地转世,或许等她再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还可以回到我身边来呢。” “总抱着对死人的念想终归无济于事,花子是这么跟我说的,所以我决定忘掉她了。” “是……吗……”我只觉得一瞬间的窒息,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说得很对,很好,他这样想才算是正道,才算是通透,才算是不负人生——可是他之前给我看到的深情,看到的崩溃与绝望都是假的吗? 在得知爱人已逝的瞬间迸发出的歇斯底里是假的吗? 还是说因为他已经变成鬼了,所以连心肠也变得凉薄起来了,又或者他本身就是凉薄的,他们男子都是凉薄的?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就最近在追栖泷大佬的《虚构之春》,每追一章都要感叹同样的屑老板在大佬笔下就是该死的甜美,而翻自己存稿箱的时候感觉我家老板屑就一个字。 ……等你们看到后面应该就能理解作者无时无刻不想暴打无惨的心情了2333 另外关于剧情以及男主的问题我只能说无可奉告,因为已经写到太后面了一言不合就会剧透(顶锅跑 希望小可爱们不要抛弃太过辣鸡的我(自己钻进垃圾桶.jpg) 第8章 虽然心里依然有些疑虑,但身体袭来的疲惫让我有些无法继续思考。左右此刻周遭没有敌人,先趁着太阳落山之前好好休息一下补充体力才是正途。 从行囊里取了携带的干粮胡乱充了下饥,接着我在墙边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在没有得到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擅自使用床榻终究是失礼的事情,况且眼下这个光景,我总得防备着各种紧急的动向。 好在接下来也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其他意外。待我再度转醒,已然到了黄昏时分。简单拾掇了一下行囊,我便准备携助一郎一并离开这个村子。 “真的不用再带点什么了吗?”看着助一郎空荡荡的行囊,我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这次离开,日后可未见得有再回来的时候了。” “只是这家里也没什么可以带的。”助一郎的声音带了点叹息:“况且很多东西都与那婆娘有关,带在身边看着也难过。”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鬼杀队员暂时还没潜入这个村子,但我知道那个姑娘怕是还徘徊在这附近,而因为鬼舞辻的短暂出没,她甚至可能已经召唤了其他同伴。 我很清楚,停在这里早晚会再与那群家伙纠缠,但我的目标从来都只有无惨一个,鬼杀队会怎样于我而言实在是无所谓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与他们照面。 按照我的想法,想要追踪鬼舞辻无惨的踪迹还得从他消失的那个洞穴下手。按照鬼杀队的说法,他们那群杂牌鬼说到底要靠人的血肉过活,所以以那个山洞为圆心,排查附近人类聚集的地方,说不准会找到什么线索。 不过在彻底离开之前,我还是带着助一郎去了花子的所在——听说人类总喜欢用很隆重的方式进行道别,虽然此刻助一郎已经不再为人了,可他们终究有过那样的过往。 帮花子砌了个像样的坟茔,我又再次诵读了一段超度的经文。 倒是助一郎,在看到这样的景象之后竟是半是调侃地说了句:“想不到鬼也会念这样的经文啊。我一直以为鬼也是畏惧这些经文的邪秽呢。” “你这话说的。讲真,我们鬼族里虔诚的家伙也不少啊!”看着墨迹未干的碑文,我心里忽的泛起一阵说不出的异样情绪:“嘛……不过人类对鬼族的误解也是一直都有的,想来在人类眼中,鬼与极乐本就是不相干的东西吧。” “极乐。”助一郎轻声叨念了一句,语气似带着点讽刺。 ——这就是人类的偏见!就是欺凌!虽然也不算没有理由吧,毕竟人类所能见到的也不过就是鬼舞辻那群家伙那样的穷凶极恶的鬼,但在正经的鬼族世界里,一生行善的也不在少数。 只是鬼的寿命实在太长,长到生与死的界限都很模糊了。 偶尔会与幽灵打交道的我们比人类更了解死后的世界,甚至有的时候我们也会护送一些了却心愿的幽灵到三途川的边上,那是个两岸都开满彼岸花的所在。 说来嘲讽,那花在此岸生界的鬼族盛开的尽是清冷的蓝色,而在对岸的花则是更具生机的火红—— 我曾不止一次地看着黑白两位鬼史带着已被超度的灵魂走进那个世界,炫目的,似乎带着种别样吸引力的世界。 寻常人类是不可以去那个地方的,因为两岸的花实在太妖冶,会让精神力不够强大的人类迷失自我,从此再回不了此岸。但比起人类,鬼总归是要强上一点的。 “说起来……”看着伫立在土丘前的男人,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或许你还可以再去见花子一面,在三途川边上。” 男人并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没能理解我的意思,于是我又继续解释道:“你还是人类的时候或许不太方便,毕竟那地方阴气重,对人类的精气多少有点损伤,但你现在是鬼。三途川离这儿稍微有点远,不过他们一般都是头七渡河,现在出发的话还能赶上……” “不必了。”他说。 声音罕见地有些清冷。 “既然已经道过别了,就没必要再见面了。” 我不知晓昨天晚上进入助一郎梦境的是否真的是花子的魂魄,也无法琢磨眼下说出这句话的助一郎的情绪,说到底,那终究是别人的事情。 “那么走吧,去找鬼舞辻,然后为花子报仇。”我又说。 “报仇……吗?”他的声音依然很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从里面听出了一丝不屑:“或许这也没有必要。” “或许我该做的只是以现在的身份继续活下去。毕竟即使……那个家伙死了,花子也不会再活转回来。”他又说:“比起这个,我想知道,为什么同样是鬼,你可以在阳光下自由活动而我却不行?” “我之前也听老人们讲过关于鬼怪的传说,按说鬼都是不可以在白天行动的,可你为什么可以?”他向前迈了半步:“蓝色的彼岸花?是这种东西的缘故吗?之前有人提起过,说是这种东西可以让鬼突破界限,不再畏惧日光,那么源小姐您是……” “蓝色的……彼岸花?”我喃喃地念着这个词。 相传蓝色的彼岸花的确蕴藏着相当的的灵力,毕竟它生长在两界的交汇处,吸收的是两界的力量——可关于它可以让鬼族不惧日光这种说法,即使是我也是闻所未闻的。 因为鬼族本来也没有多惧怕阳光。 那么助一郎是从哪里得到这样的消息的? 我斜过视线睨着身旁的男人,轻蹙眉头,半晌才半是敷衍地应了句:“我不知道什么蓝色的彼岸花,我天生就没惧怕过阳光。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会怕阳光怕到死的鬼。” “天生的……血脉吗?”助一郎的眼里透出了一点惊诧,但他随即又说:“可源小姐您之前是曾把血分给过我的吧?那么为什么我依然不能接触阳光呢?” 瞳孔微微皱缩,我心下的惊疑更甚:“你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了?” “多少想起了点。”助一郎点了点头。 “或许我的血并没有那样的效用,只不过能让你暂且恢复神智而已。”我轻扬起下巴:“也或许……” 略带试探的,我眯着眼看着助一郎脸上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因为用量太少,所以才起不了作用的。” 尽管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面部肌肉微微的收缩和眼底一闪而过的贪婪还是让我察觉到了什么。 我不敢断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但至少我可以确定,眼前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单纯淳朴的乡民了。 是随着鬼族的血脉一并觉醒的贪婪与欲望吗?还是…… 有什么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我并没有去留意,或者说我本能地在回避着那种可能性。 “但是很抱歉啊,鬼族的血脉可是很珍贵的东西,我是不可能再分给你的了。”我竭力笑得灿然:“其实不能见阳光也未必是太坏的事情,至少不用担心被晒黑不是吗!” 助一郎轻垂下眼,脸上浮起了一丝有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只是未及他再说什么,耳边却忽的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 “到此为止了。”耳畔忽然传来了个颇有些元气的年轻声音:“你们鬼之间的争吵可以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出场时间了!” 说话间,一道夹着热浪的刀锋已经自半空递了过来。 我连忙扯着助一郎闪身后退,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然而紧接着,背后也袭来了一阵寒风。 我连忙再躲。 第三道攻击接踵而至。 紧接着第四道…… 我心下暗惊。没想到在与助一郎交流的时候,自己对周遭的防备竟然松懈到了如此程度,以至于陷入重围都还不自知。 可到了这个地步,悔恨显然是没有用的。对方虽只是人类,可也不弱,况且他们人多,又占了先手,而我又不想真的跟他们拼命。 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个退路来,于是我索性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赌气似的冲着对面的人喊了句:“不打了,我认输!”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那个彼岸花,昨天有人在隔壁文下提醒了我我才发现国内汉化好像把青い直接翻成了青色…… 我:???? 翻了词典,看了全彩漫画,对了色卡,我可以确定青い还是翻译成蓝(0067C0)比较贴切,中文的青色日语里的描述大概是鲜やかな青绿(亮青绿色00FFFF)。虽然能理解汉化组想找一些看起来美一点的说法吧(也可能是偷懒),但总之这导致我现在的状态非常尴尬,写成青色感觉不符合客观事实,跟漫画的颜色也不一样,写成蓝色又不符合很多人的阅读习惯。 我可太难了QwQ 总之请大家包容一下b站漫画版权地区外的卑微作者吧,只能啃生肉已经够惨了就别挑这些翻译上的细节了(其实是因为我不想一点一点修存稿QwQ)……蓝色彼岸花就是青色彼岸花。 然后悄咪咪说一句明天也有更新 第9章 我突然的示弱让对方有些措手不及。先头那个挥刀宛如带着烈焰般的少年人收招倒是迅速,后面夹击的三个人里也有两人在几近划破我衣角的地方收住了攻击。 但从左侧突入的剑士不知是没听到我投降的信号还是根本就不打算收手,总之在我放下武器之后,他的刀锋依然以十分凌厉的力道向我席卷来。 我正想抽身来躲,身侧却忽的蹿出了一道身影挡在了我面前。 紧接着便是刀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助一郎?” 我霎时有些错愕。 这算是什么操作?上一个瞬间还在恬不知耻地谋算我身上流淌的血液,而眼下却忽的又化身成了屏障,替我挡下了鬼杀队士的攻击? 又或者,他是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换取我的信任吗?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用恶意去揣度他的动机,在见识过他内心里溢出来的贪婪之后,在感受过他身上突然迸发出的强烈压迫感之后。 ——我有点怕他,尽管我并不认为短短的一天之内他就能拥有可以与我对敌的实力。可他气场的转变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种几乎出于本能的恐惧。 偏在这个时候,他挡在了我前面。 他侧过头看着我,逆光下,我仿佛看到了另一张面孔。 “你在做什么?”情绪莫名上涌,我一时不知所措。 “总好过受伤的是你。”他颤动着嘴唇轻声开口,语气带着种莫名的温和,他说:“你的血不是很珍贵吗,那么流血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吧。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从开始到现在,助一郎的态度简直分裂得不像话,我根本分辨不清他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到底……是谁? 我知道我大概应该好好斟酌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可当下的情况却不容许我做更多的思考,因为助一郎身上的伤口已经把眼下的局面引向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境地。 那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口,对于鬼而言,那种程度的创伤根本微不足道。只是猩红的血液顺着刀锋滴在土地上,血的腥气在空气中蔓延了开,这道伤口便显得无比真实了。 鬼杀队士怔怔地看着助一郎,甚至忘记抽回了自己的刀,而助一郎却已经转回了头,冲着那个刺伤自己的队士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句:“等一下!” 不可以与鬼杀队纠缠太深,更不能闹出人命来,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我本没指望着助一郎能完全听我的指挥,在出声的瞬间,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冲上去将他拦下了的准备。可助一郎的动作竟真的在我的呵斥下顿了下来,而险些遭受攻击的鬼杀队士也这才回过神来,猛地后退了两步,顺带把自己的刀也收了回来。 于是助一郎身上的那道伤口便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起来。 这就是鬼的力量。 “我并不想跟他们动手助一郎,我不想伤害人类,我们这边的鬼都不怎么会伤害人类的。”我向前迈了两步,挡在了助一郎和鬼杀队的中间:“但你们该为刺伤了助一郎这件事情道歉,他才刚变成鬼,还没做过什么伤人的事情,以后也不会。” “能具有这么强大力量的鬼会从来没有袭击过人类吗?这种程度的谎言我才不会相信。”似乎是领头人的健气少年擎刀看着我:“就算在你的身上感觉不到血腥气。” ……所以在这家伙的逻辑里只有伤过人的鬼才能变得强大吗? 对此我必须代表广大鬼民群众表示强烈的抗议!你看风间千景那么强也没见他虐伤过人类啊,反过来他还在人类手里翻过车呢! 当然,考虑到他们生长的大环境,这个认知方式虽然一根筋了点但看上去也不是无法理解,反正不管怎么看,造成这个场面需要背锅的肯定是败坏我们鬼族名声的鬼舞辻无惨那个混球,而想消除人类对我们整个鬼族的误解和偏见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真实的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偶尔还得莫名挨怼。 怎一个惨字了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看着那个提刀的少年,我觉得我或许还能抢救一下——毕竟你看,刚刚我扔掉太刀的时候,他不是也停手了嘛。 “那个……我跟你见过的其他鬼可能不太一样希望你能了解一下。”无视了那个热血少年那不死不休的架势,我竭力辩解道:“真的,我跟别的鬼不一样,我能晒太阳,我不吃人,我对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跟鬼舞辻无惨没关系……啊不对也不是没关系,其实我跟你们一样也在找他。” “还有这个助一郎,他最开始好像是被那个什么鬼舞辻下了药才变成鬼的,然后我对他稍微改造了一下,他现在应该也对吃人没兴趣……虽然刚刚他看上去挺想打人的,但毕竟你们捅了他嘛也不是他的错。说起来他好像不太能晒太阳,严格来说算是我们这边和鬼舞辻那边的混血?我也不是搞科研的这些东西也闹不太清……” 听我说话的时候,少年脸上的神情也颇为专注,但待我话音落下,他便又把刀提起来了:“既然说不清,那么还是用战斗来说明吧。” 所以这家伙根本就是想打架吧喂! 我抬手揉了揉眉心:“兄弟你先把刀放下,咱们有话好说。你看刚刚你没动手还听我把话说完了,证明你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对吧?” “对,因为随便打断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少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现在你要说的话说完了不是吗?那么可以进入正题了。” ……这个小鬼咋就这么油盐不进呢!就算人鬼之间隔着壁吧,可我都那么努力地解释了他咋就不能听一下呢! 被这个小鬼的反应一刺激,我只觉得一股没来由的火气蹭蹭往上蹿,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气性何况我本身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鬼—— 所以就没人能管管这个不听人话的愣头青吗?再这么下去我怕是真忍不住要替他父亲好好教一下他该怎么听人……哦不听鬼说话了! 正这样想着,还就真有人出来管了。 “炼狱先生,对放下武器的人拔刀相向可不光明呢。”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我的祈祷,一个温柔的声音忽然十分突兀地闯进了剑拔弩张的战场。 是昨夜与我纠缠的那个女人! “胡蝶,她才没有放下武器呢。”那个热血少年将刀尖对准了我,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她贴身带着的那个胁差才是她真正的武器吧?这种简单的陷阱可不能随便踏进去啊。” 我表情不由得有些微僵。这家伙眼神未免也忒好了点了吧? 讲道理我没把怀里的小胁差拿出去倒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别的算计,主要是在战场里把手往胸口探这种行为肯定会引得对方警惕到时候搞不好还会搞出什么不必要的争端来,所以我寻思着缴枪投降这种事情把最显眼的太刀扔出去多半也就没事儿了。 谁能想到我贴身带着的刀就能被发现了啊…… ……不对等会儿大兄弟你往哪儿看呢! 我自觉藏在胸前的小胁差藏得还是挺服帖的,按说不仔细看多半看不出来,所以能发现我贴身还带着别的武器这件事情除开需要良好的洞察力之外还需要…… 想不到那小子看上去道貌岸然的,实际上却还有这种癖好。 啧,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所有人设和剧情的bug我都(粗/暴地)用私设圆好了,不过由于本文是第一人称视角受限,很多设定只能慢慢随剧情说明。 ……总之我是真的很任性的,为了填脑洞什么都做得出来(叉腰 以及我灯哥说的是真的,存稿我有很多,虽然为了可持续发展不能太浪,但成绩稳的话我是会任性加更的! 第10章 “原来源小姐还有这样的谋划吗?不过可惜被看穿了啊 看来只能硬拼了。”恰在这个时候,助一郎在一边说了句。 不是哥们儿这会儿你就别给我添乱了成吗! 我觉得我的鬼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夹在想干架的对手和想干架的队友之间的我实在是太难了! 然而我做鬼的原则素来是能嘴炮绝对不动手,倒也不是说因为我有多弱鸡,虽然我也承认自己是很弱的没错 可为了面子我还得说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你信吗?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那群鬼杀队员是一脸不信的亚子。 鬼生真是太艰难了,那一瞬间我甚至生出了种哪怕顶着要被风间千景骂也要逃回鬼族的冲动。 但眼下问题是在这群鬼杀队小鬼的围堵下,我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事儿。 还有那个助一郎,你别磨牙了吗!还嫌人家对我们鬼误会不够深吗! 就算你第一天当鬼,搞事也该有个限度啊! 想来想去我觉得现在的主要矛盾可能还是我带着的武器,不过如果这会儿我伸手去摸怀里的小胁差的话,面前那个热血少年绝对会秒秒钟冲上来砍我,这样麻烦就大了。 但是不卸下武器又没法显示我方停战的诚意。略琢磨了一下,我终于把视线落在了刚刚飘过来的名叫小忍的少女身上。 “那个……那边那个小姑娘。”我叫了句。 “啊啦,人家的名字可不叫那个呢。”少女莞尔:“胡蝶忍,这是我的名字。” “胡蝶小姐,”我连忙改口:“我是真的无意与你们为敌,至于随身的武器,为了避免误解不如胡蝶小姐您帮我卸下。” “这是我们的诚意,也请你们不要再对我们刀剑相向。刚刚我也说过了,我与你们所认知的鬼并不是一个族类,不如说他们也是我们必须要清剿的对象。更多的细节恕我无可奉告,如果说到这个地步,你们仍然不肯退让的话,那么我也不会再任由你们肆意妄为了哦。” “炼狱先生,难得有鬼肯这么心平气和地与我们交谈,不如就放下刀来好好与他们相处吧。”胡蝶忍的步子很轻,几乎是飘到我面前的,她凑得很近,我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她轻缓的鼻息。 如我所说,她伸出手,自我身侧卸下了那柄胁差:“但是啊,对你们的处置也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所以我得先把你们送到能裁定的地方。” “不过请安心吧,既然说过了好好相处,我也不希望你太为难呢。” “这样。”我侧目瞥了身旁的助一郎一眼:“我倒是不介意,虽然会耽误一点时间,不过如果能扫清寻找鬼舞辻的路上的障碍的话,跟你们走一趟也无妨。” “源小姐您就这么相信他们?”助一郎的声音有点沉,似是带着不满:“如果他们还想再加害于我们呢。” “说的也是。”我又转过视线看向了胡蝶忍:“你们的人说到底是刺伤了我们这边的助一郎,虽说作为鬼,这种程度的伤口很快就会痊愈,可终究还是会疼的不是吗。这种伤害,不道歉可是不行的啊。” “可那些死在鬼手里的同伴……” “他们又不是死在我手里!”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那个年轻队士的话:“虽然我们族里出了些个伤人的家伙,但你们也不能因此就搞种族歧视啊!再者说,你们人类间自相残杀的事情还少吗?也没见你们把所有人都当成杀人者见人就砍吧!双标不要这么明显吧!这样的观念可不利于人鬼和谐共处啊小老弟。” 那个年轻的小队士被我说得明显一愣,很显然他没想到我这么能杠。 “但鬼杀队存在的意义就是将出现的鬼悉数斩杀啊。”杏寿郎不愧一副领头人的架势,即使到了这个份上,依然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况且你该怎么证明你没伤过人,以后也不会伤人啊?你所拥有的力量……” “所以天生带着灵力怪我咯!”我摊手:“讲道理你们人类这样仗着自己弱就欺负我们有力量的鬼这种思想真的很危险好吗!我都缴械了你害想咋地!” “好了炼狱先生。难得有鬼主动肯跟我回去。我想主公也会乐于看到这种事情吧。”胡蝶忍弯眸:“况且这位小姐身上并没有杀戮的气息,也没有在说谎的感觉,也许姑且是可以信任的呢。” 在听到“主公”两个字之后,杏寿郎也终于沉默了下来。而一旁一直反对的助一郎此刻的气息里却莫名地透出了一股兴奋。 只是这一闪而过的情绪并没有被任何人重视。 总之在我良好的态度和胡蝶忍的坚持下,双方终于勉强达成了一致。我们姑且算是被他们“请”回去的,同行的时候,他们虽然对我和助一郎有所监视,却也没有过多的限制。 或者说他们想限制也没有办法。不管是胡蝶忍的毒药还是别的绳索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效用,所以也只能听凭我的自觉了。 而我也并不会让他们为难。 一是真的想解决与鬼杀队的关系问题,再者关于鬼舞辻的事情,我近来也有些想确定的东西,待这些都解决之后再去追测他的踪迹或许也不迟。 为了迁就助一郎的体质,我们一行人基本都选定在太阳落山之后才行动,并在每天日出之前选定一处可以遮光的洞穴。鬼杀队的年轻队士们对此也不是没有怨言,但他们谁也不乐意白天扛着个鬼满街跑,而且晚上大家都休息的时候放个鬼跟那儿倍儿精神的也挺让人不安的,左右赶路就那么几天,年轻人日夜颠倒一下问题也不大,于是也就这么妥协了。 “真是奇怪,这两天除了随行的这两只鬼之外就没再见过其他的鬼了……”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建六嘟哝着。他才只有十二岁,本质上来说还是个孩子,说话都带着股稚气,正处在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岁数。 “可说呢,简直无聊得刀都要生锈了!”另一个人搭茬道,说话的时候还斜了我一眼:“赶快让我砍上两个鬼过过瘾吧。” 说话的队士叫古田英一,脾气相当暴躁,对鬼也是队员里最仇视的一个——因为他是一场惨烈屠村里的唯一一个幸存者。 虽然同情他的经历,但我也着实觉得自己被迁怒得冤枉。 “嘛,嘛,英一也不用说到这个程度吧?”鬼杀队里脾气最好的兴村眼看气氛有点紧张,连忙出来调停:“不过话说回来,最近这两天是不是有点安静过头了?虽然说太平也不是什么坏事啦……” 过分的安静有时反而会让人更加不安。像是在暴风雨前最诡异的平静一样——空气中莫名的低气压时时刻刻提醒着大家危险的存在。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兴村说。 同样的预感在我的脑海里也存在着。不过我并不是能够卜算未来的阴阳师,所谓预感什么的,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我也希望这只是我的猜测。 如果那些厄介的预感永远都不会应验,或许未来会向更平和的方向发展下去吧。可以我的力量,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阻止命运的齿轮向无法控制的方向转动。 然后将大家一起带入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搞事 明天不更后天更 第11章 “我一直很好奇,如果不吃人的话,那么身为鬼的雅平时是依靠什么生活的呢?”行进的时候,胡蝶忍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作为队里唯一一个雌性同伴,加上她与我认识得算是最早,所以虽然存在着鬼杀队与鬼之间的立场差异,但我跟胡蝶忍之间倒是很轻易地便建立起了一种莫名的友好关系。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小忍,我觉得我跟你们人类吃的也没什么区别——”我指了指被鬼杀队收缴的,此刻正被炼狱杏寿郎拎在手里的我的行囊:“不信你可以翻翻,我记得包里还有些个没吃完的干粮。” 听我这么说,胡蝶忍直接跑到了炼狱杏寿郎的边上,讨来了我的行囊,接着毫不客气地打开—— “真的有呢!” “毕竟再怎么是鬼,也总还是要正经吃东西的。”我耸了耸肩:“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啦,吃人这种行为我是真的没办法理解,讲道理,我做鬼也有大几百年了,从来没有一个瞬间觉得自己能对跟我外形差不多的生物下的去口,不管是人类还是可以化作人形的妖怪。” “诶?这样吗?”胡蝶忍拉长了音调:“这样的鬼存在了几千年却不为人所知呢……” “可能因为我比较低调吧。”我说。 关于鬼族的话题我没有跟这群鬼杀队士说得太深入。毕竟这样的话题牵扯实在太多,比起整日在外奔波的队士,我觉得或许直接跟他们的首领谈判比较好。 不管怎么说,胡蝶忍的存在让这段旅途总算不那么压抑。我们两个鬼和鬼杀队士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走了两天。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时分。 不知谁什么缘故,那天我睡得很不安稳,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大亮着。 我坐了起来。 这会儿值夜——或者该说成是值昼的人是古田英一,见我醒来,他颇有几分嫌恶地别过头去。 我没有理会他的态度,只径自站起身,往洞口走去。 “你做什么?”他凛声呵斥。 “去晒个太阳。”我耸了耸肩:“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鬼,我还是很正经很向往阳光的。” “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他说。 “我要是想跑就不能跟你们到这儿你知道吗。”我斜了他一眼,接着径自往外走去。 古田英一却是完全没有任我离开的意思。或许在他看来,休息时的轮流值守最重大的意义是监视我们两个鬼吧。 他也翻身站了起来,跟着我往外走。 “不怕我调虎离山之后助一郎在这儿偷袭吗?”我调侃。 他轻嗤了一声。 “我不会让这家伙的气息脱离我的监控范围的。” “而且你当其他人是摆设吗?” 我没再理会古田英一。 虽然休息的山洞相当宽敞,里面的空气却还是难免有些混浊,加上光线阴暗,在那儿休息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压抑。 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了,幽静的树林被夕阳的光晕染成了赤金色。透过头顶树叶的缝隙,我隐约能看到天边同样翻腾着火红颜色的层云。 我深吸了一口气。林间的空气总比其他地方更早地沾染上迫近的黑夜的凉薄,尽管入目的景致是最艳丽的赤红,可遗憾的是,这样的画面还是不幸掺进了一点冷调。 “只可惜是夕阳。”我轻叹了一句。 向着阳光漏下的方向伸出手,却任由光晕透过指缝洒在自己的眼睛上。于是我眯起了眼睛,而在这动作的牵引下,整张脸上也仿佛挂上了笑意。 我索性真的笑了出来。 “嘛,虽然是最冷的太阳,但至少很努力了,能把天空烧得这么红。”我小声自言自语道:“明天大约是个好天气吧。” 身后跟来的古田英一的气息忽然一滞。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在那之后,他的气息里似乎多了一点温柔。 “喂。”他叫道。 我没有理会他。转过身,我往驻扎的山洞的方向走去。 他却猛然伸手扯住了我的手腕。我反手挣开,瞪了他一眼。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声音略有些沉闷。 “什么?”我轻皱了下眉。 “跟着我们,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古田又问。 “不是你们非要扯着我跟你们回去接受什么审判的吗?”我撇着嘴:“是你们对我们有偏见的好吧?我就是跟你们过去,把话说清楚,然后请你们以后别再打扰我们这种正经鬼这样。如果这算是目的地话——” 古田英一没再说什么。 再回到山洞的时候,鬼杀队的队士们都已经醒过来了,还在若无其事地熟睡的只剩下了助一郎一个。 比起训练有素的人类,鬼还是难免显得有点自由散漫啊…… 不过我很快便觉得好像有点不对——比起刚刚,助一郎的气息似乎散乱了许多,而且未免有些弱了。 虽然说睡觉的时候,不管是人还是鬼的气息都会稍有些减弱,但助一郎眼下的情况好像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刚刚我试过叫他了,但他睡得很沉,似乎并没有醒来的意思。”胡蝶忍在一旁说道:“而且他的气息好像比平时要弱上很多,我不是很了解鬼的身体,不过看他这副样子,我还是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病了呢?” 病了?虽说鬼也不是不会生病,但这种事情实属罕见。不过考虑到助一郎的情况,我还是蹲了下来,仔细打量起了侧卧在那里的男人。 他的气息凌乱而微弱,甚至带了窸窣的杂音。 大抵是睡得并不安稳。 他闭着眼睛,一双粗重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呼吸通过喉间的时候化成了小声的哼鸣,和着没有节奏的鼻息,连成模糊的呓语。 “花……子。” 他呢喃。 端似那日骤然听闻噩耗时一般满溢着悲伤。 病了吗?还是说…… 这才是原本的助一郎呢。 我轻咬着嘴唇。我知道这样的猜测未免有些荒唐,但我还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忽的,我感觉到了另一道异样的气息……不对,是很多道—— “有情况!”我连忙出声提醒。 短短一瞬间,出现在我感知范围内的鬼的气息竟足有十数道之众,它们极速移动着,而目标显然是聚集在这里的我们。 鬼杀队的队士们不愧身经百战,不过转瞬,他们便有了行动。 “你们各自分散开,别让他们形成包围!”杏寿郎迅速做出了部署。 “那么我就在这里留守了。跟千雅小姐和助一郎一起。”胡蝶忍说。 命令下达之后,几个鬼杀队的队士立时没了踪影,而留在我面前的只剩下了胡蝶忍和沉睡不醒的助一郎。 我当然不会介意他们让我留守原地,倒不如说多亏了他们的不信任,我也落了个清闲。 不过比起战斗本身,我更在意的是这群鬼同时出现这件事情——鬼总归是很高傲的生物,在野外结成这么庞大的部队在我看来委实不是件正常的事情,虽然在这边能遇到的也都不是什么正经家伙。 能一下子聚集起这么一群鬼的话恐怕需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这些鬼除了力量之外的能力都不是特别强,甚至不会意识到彼此之间的竞争关系;第二,他们背后势必有一个无比强大的领导者。 强大到可以让他们无条件地服从。 与其说这群围将上来的鬼怪是猎人,不如说他们根本是被人圈养的猎犬,而在他们的背后,怕是有那么位真正的猎人存在—— “英一!!” 作者有话要说: 屑老板的行动模式总是特别任性,怎么说呢,作为鬼里的老大,他同时也是给了鬼最大弱点(阳光)的元凶,并且是干掉最多弦的鬼杀队荣誉队士,天天喷人还总被打脸实在太惨了,这导致我没办法单纯地把他当一个渣渣看,我现在看他就像看一个日常狂怒的地主家的傻儿子【瘫… 然后明天也更(小声 第12章 树林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呼,接着是一阵凄厉的、几近野兽般的哀嚎。 “不好!”我惊呼。 胡蝶忍显然也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但有我和助一郎存在,她也着实不敢毫无顾忌地前去支援。 于是她把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 而我似乎也能明白她的意图——把犹自在沉睡中的助一郎留在原地作为“人质”,让我去前面探看一下状况,这是对于他们鬼杀队而言最理想的选择。 被计算的感觉并不太好,但我也很清楚,眼下似乎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 我又看了眼躺在那边的助一郎。 这中间有很多关节我一时间也委实琢磨不清,但我想,那个在前方战场上肆虐的家伙定然会带给我一点不同寻常的惊喜。 于是我索性直接对蝴蝶忍说:“把武器还给我吧,我去看看。” “啊啦——” “助一郎现在没有行动能力,我把他交给你照看,相应的,我也会去帮你解决他们遇到的棘手敌人……”我眯起眼睛,选择了这种最直白的暗示来与她交易。 而胡蝶忍对状况当然也有相当的考量。只是现下的她也不可能找到比这更好的方案了,于是短暂的沉吟之后,她回身从包裹里抽出了我平素装饰用的太刀递到了我面前。 “那么就摆脱千雅小姐你了哦。”她用惯是温软却没有情绪的声音说着:“我相信,千雅小姐是不会让我们为难的。” “我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我侧目看着她,却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太刀:“只是忍小姐,您也应该知道,我……” “太刀鬼切,我从没想到会在一个鬼的手里见到这种名刀呢。”胡蝶忍莞尔:“虽说大家都认定能斩鬼的只有特殊玉钢锻就的日轮刀,可拥有斩鬼传说的鬼切,在千雅手里该不会只是个装饰吧?” 我怔了一下。 人类的世界确实流传着很多关于这振太刀的传说,也确实有与它灵力相通的复本在人间流传,但我没想到这把刀会在这种情况下被认出来。 这把当年曾斩下大妖茨木童子一条手臂而被誉为“鬼切”的名刀。 “妖怪与鬼终归是不一样的。”我耸了耸肩。 “但我能感受到它的气息呢。是可以切断鬼的血脉的强大气息。”胡蝶忍说:“千雅惯用的武器被杏寿郎随身带着呢,左右这也是千雅的武器,眼下这个状态,姑且只能拜托你用它来战斗了。” 用它……不,是用他战斗吗? 我暗自叹了口气,却也没法再推诿。眼下这个状况,确实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计较这样的事情。 于是我接过了那柄熟悉的太刀——只是在手指划过刀拵的时候,我努力抑制着指尖轻微的颤抖。 源氏重宝。我总是带着他的,却已经有很久没见过他了。 “你说得没错,他的确可以斩鬼。”我说:“但对于我而言,他也只是个装饰而已。” 我所使用的“他”这个字眼让胡蝶忍有些好奇地“咦”了一声,不过她并没有追问——眼下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前方战场的情况才是最关键的。 我本想先去找杏寿郎讨回自己的胁差,但只走了几步,我便感受到了一个足以让人心惊的气息——带着无比强大的威压,甚至比起族中巅峰的风间千景也不逞多让。 于是我直朝着那个方向追了去。 战斗中的少年兴村几乎像是在血里打了个滚一样的,而挥着刀逼得他步步后退的家伙同样穿着鬼杀队的黑色队服。只是尖利的獠牙和面上渐渐泛出的花纹却在昭示着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类的事实。 古田英一。 说来不知道算不算讽刺,素来最厌恶鬼的他而今却成了鬼,对自己昔日的队友挥刀相向。没有一丁点理智。 而把他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此刻正抱臂饶有兴趣地看向这边。 那是个苍白瘦削的青年男人,容貌很是俊俏,甚至拿来跟风间千景比也不会显得逊色。一双赤色的眼睛里透着凛冽,像是嘲讽,又有种睥睨天下的傲慢。 在看到我的时候,他轻轻向上扬起唇角,于是一对精巧的獠牙便显得清晰起来。 他开口,语气带着玩味。 “听说你在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叮叮叮叮——你的好友【???】上线啦!!! 这次是大号!!! 然后还有某个本体也出来刷了个存在感w 这里说明一下,此处虽然用的是“鬼切”这个名字,但设定上是刀乱的髭切。 wy的yys不让写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髭切的声优是花!江!夏!树!对!!跟炭炭同声优! 于是就会有这样的场景: 老板vs髭切,老板:我记住你了! 老板vs炭炭,老板:又是你! 炭炭:???? 好了快乐完了我回垃圾桶里呆着了w 第13章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如果我还不知道对方是谁的话,就未免有些太蠢了。 鬼舞辻无惨。 那个拥有将人类变成鬼的能力的家伙,那个我追捕的对象,他现在正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我的表情。 兴村与古田之间的战斗已经几近尾声了。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兴村的力量在渐渐减弱,而他身上散发出的血的气味让本就变得强大的古田英一更加兴奋了起来。 力量实在是太悬殊了,哪怕是鬼中的伪物,比起同等级的人类而言强大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是出手阻止这这两个人的战斗,还是用你那点可怜的力量来挑战我的威严?”无惨扬着下巴,语气嘲讽。 他语气里分明透着威胁的意味,而我也瞬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我大可以对这两个队士之间的战斗置之不理,毕竟难得鬼舞辻无惨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错过这次机会未免有些可惜。但我也很清楚,如果我任由化作鬼的队士古田杀掉自己昔日的同伴,那么这里的情况日后就会变成说不清的悬案。 作为一个写历史的人,我见过太多没法判明的故事了。它们被记在那里,任人揣度,偶尔甚至会被有心人利用,当作战争的借口。 就像是眼前的光景。 况且眼下见过鬼舞辻正体的只有兴村一个人类,如果他死了,而我又抓不到鬼舞辻本体的话,那么我就会直接成为将古田鬼化的最大嫌犯,由此甚至可能会激化人类与鬼族之间的矛盾——鬼舞辻无惨那副表情根本就是在说他已经做好了去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准备了。 是追捕他的任务,还是人鬼和谐共存的大义。 他让我选。 “明明之前已经选择逃走了,现在却又出来逞威风吗?”一面若无其事地迈步往无惨的方向走去,我也略带嘲讽地岔开了话题:“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胆小鬼而已,也敢顶着鬼的名义兴风作浪吗?” “逃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做这种弱者的选择?”他扬起下巴:“我只是听凭自己的意志,离开我不想停留的地方,至于在身后拼命追赶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你们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美化成猎人,但在我眼里,你们都不过是随时可以用来消遣的玩具。” “怎么,不准备去管那两条可怜虫了吗?可你以为只凭你的那点不值得一提的力量能把我怎么样呢?” “不惜以自身饲喂失去神智的弱者,你管这个叫做……鬼族的骄傲?” 这家伙说话简直太欠揍了吧!满一副自以为是的态度,浑身充满了杠的气息——讲道理这家伙真的是鬼而不是杠铃化身的妖怪什么的吗? 不过除开能杠,这家伙说的话里也透出了一个有点了不得的信息。 “你好像知道得有点多?”猛地回手替兴村挡开了古田的一记攻击,我微微挑眉。 “当然。”他回答得高傲:“你们这些玩具的动向自然不可能逃脱我的掌握。” “看来你再怎么故作高傲,也不过是个贪玩的小孩子呢。”我嘲道:“观察玩具?您今年贵庚?听说也有千来岁了吧,怎地还跟个百岁不到的小鬼似的?” 他大约没想过我会杠回来,一时有些气结,不过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微微抬手,于是一条赤色的宛如荆棘般的藤条便向我所站的位置袭来。 我连忙闪身退开。 在这样的攻速下,我的躲闪难免有些狼狈,可这并不影响我继续用言语反击。 “也对,不过是胡乱搜罗到血统的野鬼而已,没人帮你开化,一直保持着幼儿的心智也是可怜。” 听我这样说,他大约也是真动气了,出手也愈发凌厉,嘴里还说着:“常年龟缩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指摘我?幕末时候被区区人类驱逐,你们的力量根本不值得一提。” “再怎么不值得一提也比你这连日光都见不得的蛆虫要强!连上天都想要诛杀的血统,你是有多厚的脸皮还在这天地间游荡的?” “你闭嘴!”我这一通发言终于正中无惨的痛脚。 “我不闭!” “我会让你永远都说不出话来!”他咬牙切齿。 “你行你就试试!” 他攻击愈发密集,我也有些左支右绌。 “蓝色的彼岸花,能让你这种不完全的鬼也能享受阳光的东西,你难道不想要吗?”有些嘲讽似的,我说道。 鬼舞辻无惨的动作微缓了一下,但却并没有停下。 “我知道它在哪里——但我不会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鬼吵架真是愁人,虽然我很想写得高大上一点但考虑到他俩的性格我觉得小学生水准就顶天了不能再多了【躲… 有的女主你以为她是个高大上的暴力文系,实际就是一个属鸵鸟的小学僧,撸后面剧情的时候我都要气死了哼 明天掉个古田队士的番外快乐一下(?) 第14章 番外(古田英一) “是夕阳啊。” “真是美。只可惜是最冷的太阳。” 少女坐在枝桠上晃着腿,眺望着西方渐渐淡去的霞色。颊边晕染的一抹赤金也渐渐褪了去,只余下略显清冷的白皙。 可少女的笑容却是温的。她弯眸,对站在树下的古田英一说道:“今天的晚霞这么绚烂,明天定是个好天气呢。” “直子。” 少年也温声唤了句。 “呐,英一少爷,您也上来坐坐呀!”少女冲古田英一挥了挥手,却因动作太大而没能稳住身形,直直地朝树下坠了来。 古田英一连忙往那个方向跑去,试图接住坠落的少女,可少女的身体却像泡沫一样,在他手指触及的瞬间骤然溃散—— 惊醒。 猛地坐了起来的古田英一半晌才回过神来。 “是又做噩梦了吗?”带着蝴蝶发饰的姑娘坐在了英一的床边,语声带着温柔。 “没有……”古田英一有些别扭地转过头。 “是吗。”姑娘垂眸轻笑,却也没再追问,只说了句:“不过有什么心事,你也是可以说与我听的哦。” “你这个人怎么不知好歹!”温柔女人离开之后,耳边便传来了个带着略带尖利的斥责声:“香奈惠姐姐可是花柱,整日都很繁忙,还要分神来照顾你。可你却全然一副不领情的样子。” “有那个应付姐姐的势头,你倒是拔出刀来,斩杀了那些肆虐的恶鬼啊,也算是为你的族人复仇了。” 复……仇? 古田英一有些茫然地念着这样的字眼。 脑海里乍然又浮现出了那座被血色浸染的村落—— 他曾经是地主家的小少爷。因为作为家主的父亲心善,收租不重,年节还时常给乡人备些应时的礼物,是而古田家素来极受佃户们拥戴。 那年村里来了个落魄的浪人,不甚会务农的,古田的父亲便借了他场地,许他在村里经营了个把事场,还特地把英一送了进去。 直子就是那个浪人的女儿。 古田英一本以为自己可以跟直子一起走过很漫长的岁月的。 踏上游历之路时,他还这样想。 “等我回来,就跟父亲商量着娶直子为妻吧。” 可那一天却终究没能到来。 再看到那个熟悉的村子时,整个村子已经被染成了猩红色——比他与直子一起看过的夕阳还要艳烈。 空气中凝聚着令人作呕的气息。所有人,所有人都不在了,只有—— 古田英一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少女。原本秀丽的面容因为扭曲而显得狰狞,她唇角还残存着一抹血渍,尖利的獠牙和指甲在西垂的清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 可他分明看到,那双因为嗜血而变成茜色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他看到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划过她面上的沟壑。 她在挣扎,在害怕。 她在哭。 古田英一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喉间上涌的腥甜几乎与周遭的空气融为了一体。 “少……爷……” 干涩嘶哑的声音将最后一抹月色也彻底遮掩了去。 少女强撑着残存无几的理智,强自挤出了这句。 “最冷的太阳不是夕阳……” 东方泛起的微光撕破了长夜与噩梦,当第一缕阳光染上少女的面容时,她娇小的身形便如泡沫般顷刻间破碎了。 空气中只留下了一句还未完全消散的话音。 “……是晨曦啊。” —— 当古田英一加入鬼杀队的时候,香奈惠已经不在了。而那个曾经有些冷面的小姑娘却变成了香奈惠那种温柔的模样。 人是会成长的,他也一样。 杀掉更多的鬼,救下更多的人,这是他心里剩下的唯一念头。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也不再有什么想得到的。 只是偶尔在看到夕阳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地往枝桠上看去,好像还能看到那少女天真地荡着腿的模样似的。 他越来越少会再梦到直子,因为那样的声音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她是凶手,是变成鬼的她杀死了其他人。 她死有余辜,即使她没有死在阳光下,他也会亲手将她……斩杀! ——将她……斩杀? 可他做得到吗? 古田英一不愿也不敢想这样的问题。 她是鬼,是敌人,是不消容赦的对象,他不该也不可以犹豫—— 他终于成了一个合格的鬼杀队士。 恶鬼退治。 这是他唯一的使命。 “是夕阳啊——” “最冷的太阳……” 古田英一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鬼同行。也没想过会与鬼一起看落日将西方的天空烧得火红。 原来鬼也会贪恋温暖吗? 却不知地狱那种地方会不会冷。 他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鬼也会渴望温暖的话,那么直子,会觉得冷吧…… 古田英一痛恨着鬼。 但他果然还是一直喜欢着直子的。 眼前的景色尽被赤色渲染的时候,古田英一似乎终于能理解直子的心情了。 无法压抑的对血的渴望,喷薄而出的无尽力量,还有渐渐薄弱下去的自我意识。 于是当年直子面上划过的泪痕在脑海里便格外清晰起来。 不受控制的冲击与碰撞,让人兴奋的血腥味。 而这一切在第一缕晨曦透过叶间,映在古田英一的面上时瞬间被切断。他只觉得一种无法言喻的炽热将他的身体包裹。 刺目的光让他一瞬间有点眩晕,而在眼前的明亮间,隐约晃过一道单薄的影子。 “少爷——” 古田英一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伸出了手,然后他触到了那一点熟悉的体温。 “是晨曦啊。” 他喃喃。 “直子,你说的不对。” “晨曦啊,是很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跟主线关系不大的番外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发,毕竟我也不是鳄鱼老师不是说便当谁就一定要先送一段回忆杀的【喂! 但古田跟女主好歹也是一起晒过太阳的关系,而且写都写了…… 不过女主沉迷温暖这个设定后面确实对整个剧情走向(准确的说是感情线发展)都起了决定性作用,所以也不算是完全跟主线无关w 然后虽然中间过程曲折了一点,但这一对勉强可以算是糖了对吧!对吧! ……算了还是拉屑老板出来挨打吧反正都是他的锅【光速躲进垃圾桶 第15章 “哦?”无惨的声音微微上扬:“是吗?不告诉我吗?” “你看,你果然还是想要的。”我嗤笑:“或者你可以求我,乞求我告诉你那种花的所在。乞求我告诉你一个鬼到底应该怎么生活。” 我能感受到鬼舞辻无惨的愤怒随着我的话而逐渐累积,我知道这是一件很危险甚至很作死的事情——因为我很清楚,作为鬼族最弱,我的力量大概真的没办法与这个野生了千年的所谓鬼王匹敌,而想把他交到风间千景的手里,总要动动脑子。 蓝色彼岸花,这是个很好的饵。 一直以来的猜测似乎得到了解答,不过我并没有余力去惊讶或者哀戚。因为随着鬼舞辻无惨逐渐上升的,他的攻击也一下比一下狠戾—— 直到某个顶点。 “恳求?”一道劲风劈过,带着他不屑的声调:“我为什么要像弱小如你的家伙臣服,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出上位者的模样?” “但血统又不是力量决定的。”我反驳:“奴隶虽然有力量,但在贵族的眼中他们也只是奴隶而已。就好比你再怎么强大,在鬼族里也永远不是正统——” “很好。”他忽的冷笑了一声:“敢这样冒犯我,很好。” 动作骤然放缓,我甚至觉得自己身边的压力都有些减轻了,但我知道这一切并没有结束,不如说这个人此刻的愤怒情绪就像是即将喷薄而出的熔岩一样。 “你错了,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才叫冒犯,而我对你,或许应该叫做——说教?” 他彻底停下了动作,站在树枝上,他居高临下地用那双猩红色的眼睛看着我。 “你会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 “这算是什么?”我也停住了手里的太刀,单手叉着腰,继续挑衅着:“虽然是自封的,但怎么也算是个鬼王吧?吵架吵不过就像小孩子一样地放狠话,怎么,还打算回去叫家大人吗?” “问题是你这种野鬼有家大人吗?” “我本想将你用作别途的。”鬼舞辻无惨眯起了眼睛,向上挑着下巴:“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带着磁性的尾音还犹自在空气当中没有消弭,一阵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劲风忽的铺天盖地地向我席卷了过来,速度之快,势头之猛烈,让我根本没有招架,甚至没有一点点反应的余地。 而我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印象是眼前战斗到狼狈至极的兴村的身影还有后颈袭来的重击。 再醒来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已经安静了下来。入目的是陌生的房间,十分简陋,甚至有点破旧。 隔着有些破落的墙壁,在另一个房间里隐约有着另一个人的气息——那是最普通的人类,甚至比寻常人类都要衰弱些。 ——倒是与入目的景象有着种莫名的和谐感,我想,那或许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了吧。 而除开那个人类之外,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还有着个我的熟人。 鬼舞辻无惨。 他就躺在我的身边,闭着眼睛,鼻息格外祥和平静。 似乎是睡着了。 我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毕竟我是被他从战场上掳走的。 但我有些意外他居然也可以露出这种毫无防备的模样——他的眉眼其实很好看,只是皮肤呈现着一种趋近病态的苍白。 像是精致的艺术品一样。 我不清楚如果他真的被带回鬼族的话会面临怎样的命运,这样的事情也与我无关,一直以来我只想尽快把这个人交到风间千景手里,然后继续过着原本的那种平静到根本不值得记录的生活。 或许在未来的历史里只会记得我把他带回鬼族的事情,但我想,或许很多年之后我可能还会回想起眼前的这个场景吧。不带那些关于血源或者好恶的情绪,只是单纯欣赏这这副画面—— 我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却在牵动指尖的一瞬感受到了一阵出人意料的剧烈疼痛。 大抵是因为之前我并没有意识,所以连感觉神经也都有些麻木了。直到此时我才赫然发现,自己周身的骨头就像是散了架一样,身上似乎也有几处伤口没有愈合。 我登时觉得心惊。这根本是我这么多年的鬼生里也不曾经历过的事情——毕竟有足以引以为傲的自愈能力在。 有些纳罕地“咦”了一声,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嘶哑。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破旧的门板发出了“吱呀”一声,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我面前。 是那个衰弱气息的主人。 那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妇人,朴素的面容被岁月刻蚀得不成样子,一双眼睛也略显混浊。 她几乎是拖着步子走到我面前的——大抵因为如此,她行动的声音才格外显得清晰。 “您终于醒过来了啊。”她说话的时候有刻意压低声音:“真是太好了,这下月彦先生也可以安心了。” 月彦?那是谁? 我只觉得脑子有点短路,不过那老妇人却不甚在意,自顾自地说着:“打从那天深夜来了这里之后,月彦先生就整日整夜地守着您,眼下才刚去休息——虽然遭遇了那样的不幸,但有这么位体贴的先生在身边陪着,总是难得的了,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什……么?”妇人说的东西我只觉得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夫人?她在跟我说话吗?是我的脑子混乱了还是她弄错了什么?还有什么陪在身边的先生……讲道理我记得我好像是个活了上千年的可怜的单身鬼来着啊…… 妇人的感官比起一般人类还要迟钝,我细若蚊蚋的声音并没能被她捕捉到。她径自站起身来,一面絮絮地说着:“昏睡了这许多时日总归应该饿了,月彦先生事先也叮嘱过,灶上清粥小菜时常备着,这样您醒来便不至于空腹了。” ……等会儿所以是我的睁眼方式不对吗?还是鬼与人之间终于产生了无法逾越的交流障碍,以至于这家伙说的话我竟然一个字都听不懂? 阿姨您留步啊!我有话要申辩!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好几个人杠我我说为什么女主这么弱还要拉老板仇恨,因为她觉得自己抗打啊。正文里说了啊她本身带自愈又不怕毒,物法双高防堪称T中王者,而且她腿短老板跑了也追不上,会考虑通过拉仇恨让BOSS主动追她跑不是正常思路吗?对于她来说本身就是任务优先于自己的安全的,她做出的是符合她立场的判断。 她翻车是因为BOSS有隐藏技能文里说过的。 唉……不然下次我再写重点情节的时候标一下吧,虽然我知道标了也会有人不看然后跳出来杠我的。 第16章 “醒了?” 沉重的房门合上之后,身边传来了男人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视线再转过去的时候,我对上了那双带着冰寒的猩红眼眸。 于是这张漂亮的脸也显得有些可憎了。 “你做了……什么?”有些艰难地,我挤出了这句话。 “哦呀,还能发声吗?”他唇角扬成一个略有些嘲讽的弧度:“不过也只是如同脱了水的鱼一样在那里垂死挣扎罢了。” “我说过,你总要为你的冒犯付出代价。” “你……”我想要反驳,想要抵抗,但即使只是想要开口说话而已,身体却也使不上一点力气,仿佛自己的喉咙都不受自己的调配一样。 “不要白费力气了。从现在开始,只有我想让你开口的时候你才能够开口,而你也只需要说出我需要的信息就足够了。” “你要明白一点——我才是支配者。” 鬼舞辻无惨这一番傲慢而无礼的发言却是让我在乱作一团的思绪当中终于找到了头绪。 先前在战场上,我本就是主动用那些激烈的言语来触怒他的。毕竟他的力量在我之上,想跟在后面不被察觉地追寻他的踪迹未免有些困难,与其花上大把精力做盯梢,不如让他主动把我带走。 况且在鬼舞辻出手的时候,鬼杀队里那个名叫炼狱杏寿郎的少年已经跑到了很近的地方。那孩子性子虽然耿直,但脑子也不笨,总还是有基本的判断力。 所以我在对无惨开嘴炮的时候才格外肆无忌惮。 结果谁能想到我这回居然栽了啊! 本来我琢磨着,作为拥有无比强大自愈能力的鬼,鬼舞辻无惨想困住我其实是一件有点困难的事情,他或许会用比较原始的物理方法束住我的手脚,又或者可能会考虑用一些限制行动的毒药——前者我可以通过拟态的方式轻松逃脱,而后者更是无所谓,毕竟我拥有着世间罕见的百毒不侵的体质。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这家伙用了什么特殊招式? 冷静下来之后,我试图调动体内的气息流转,却赫然发现周身的血脉都像是被设了路障一样,血流涌动的速率低得不可思议。 而当多余的气息试图通过阻滞的血管和经脉的时候,就会触动感觉神经,让我疼得撕心裂肺——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能动,而身上的伤口也没办法好好愈合的缘由。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至少在我的认知能力里,没有哪个鬼是拥有可以将人血管全部阻塞的能力的。比起鬼怪的力量,我倒是觉得这更像是阴阳师的咒术,但我不确定眼下这个时代是不是还有这种专门修炼如此阴邪咒术的阴阳师。 思绪像是遭逢了一个死结,恰在这个时候,门口忽然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方才那个说去拿吃食的妇人去而复返了。 而在房门被拉开的一瞬,我忽然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我耳侧的皮肤。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我很快便明白了那是什么,因为我的耳廓很快便被一道近在咫尺的夹杂着温热气息的低沉声音包裹。 “别怕,我在这儿呢。” 那是鬼舞辻无惨的声音。 一般来说,鬼的体温总还是要比人类低上一些的,更何况鬼舞辻的唇给人的感觉总是带着些凉薄。可即便如此,在他突然凑过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那一瞬间带来的温度几乎要将我的皮肤灼伤了。 微卷的墨色发丝自然垂着,发梢扫过我的皮肤,有几缕还散落到了我的眼前。我嗅到了一阵极轻微的幽香。如果忽略与那味道混杂在一起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的话,那味道倒是很让人舒爽。 像是香气的主人,分明上一秒还在说着残酷的满是威胁的话语,可眼下,他的触碰里却是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柔。 他在演戏? 可他又有什么必要在人类的面前演这种无聊的戏码? 我是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毛病,非要借着这样的障眼法混迹在人类堆里,但一言不合就让我给他搭戏,连意见都不争取一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假扮成带着重伤妻子的深情男人,日夜颠倒地监视着我的动静。 但问题是谁愿意演他的老婆啊! 我想反驳,想揭穿他的谎言,但他却混似不在意似的,只是用有些轻蔑的目光扫过我的方向。 “真是给您添麻烦了。”目光再转回那老妇面前时,鬼舞辻无惨表现得格外优雅从容。 “呀,您也醒过来了吗?”妇人见他坐起来,不免关切地问了句:“您才刚睡下而已,是我方才的动静吵到您了吗?” “您多心了。”鬼舞辻轻笑:“或许是预感到千雅会醒过来,我总是睡不踏实。” “不过尊夫人能无事地缓醒过来真的比什么都强。”老妇人一面絮絮说着,一面将一张小桌摆在了床边,又从食盒里端出了用粗陶碗盛着的饭菜:“总算没有辜负您的辛苦。” “是啊。”鬼舞辻应道:“不过既然是重要的人,再怎么辛苦都是值当的不是吗?” 这家伙说的跟真事儿似的,要不是知道这一身毛病是他整出来的我怕是要信了他的邪!不过他也不算说谎,或许对他而言,我也的确算得上是能获取情报的“重要的人”了。 “您可真是体贴。”妇人那双浑浊的眼中多少透露出了些许艳羡。 “东西就放在这儿吧,这里有我在,实在不好意思再劳烦您了。”鬼舞辻无惨翻身下了床:“让您帮忙备着这些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那么我也不打扰二位了。”妇人说着,满含着温情笑意地退出了门外。 她是真觉得我跟无惨是对落难的夫妇吧。 有时候我难免会感慨,作为一个五感都很迟钝的人类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察觉不到,所以眼前的事情总都是美好的。 然而事实上,无惨这个男人他就是个屑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想说的 第17章 “好……玩……吗?”我有些费力地挤出了断续的话。 如果不是说话费劲的话,其实我还有很多槽要吐,但眼下这个混小子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给我强行禁了言,这导致我空有嘴炮却是完全开不出来。 可把我给憋坏了。 我心下只觉得好气。 这家伙似乎很喜欢演戏,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寻常人类面前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但他也很喜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似乎这样就可以宣誓他的权威,可以让众生臣服一样。 极端的自我主义,极端的我行我素,像个脾气暴躁而尖锐的叛逆期的熊孩子一样。 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个孤独了千年的恶劣孩子,所以身上的恶意才纯粹而原始,带着最直接的杀伤力。 ——不管怎么说,这熊孩子就是很欠揍。 “收起你那种恶心的眼神吧。你现在只能乞求我来把这些粗糙的食物分给你。”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倒在床榻上的我:“虽然拥有不灭的躯体,但也不得不像寻常人类一样依仗三餐过活。” 我别过头,不想理他。 ——因为说话说不溜是真的很难受。 而他显然对我这副态度十分不满意,于是他俯身端起了桌边的粗陶碗:“你现在没有选择,现在的你凭借那无聊的意志根本连是否要吃饭这种小事情都决定不了,你只能选择听从我的调遣,你只能选择服从我的命令。” “因为现在的你,只是我身边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附属物而已。” 他的嘴角向上扬着,仿佛八重齿似的尖利獠牙在他那副没什么血色的唇边若隐若现,透露着他的得意。 “或者你可以选择说出蓝色彼岸花的下落,这样我也许会考虑让你过得轻松一点。” “我……就不……告诉……” 未待我说完,鬼舞辻无惨便骤然暴起,十分粗暴地将满满一勺还有些微烫的清粥送进了我的嘴里。 “闭嘴。”他说。 粘稠的液体顺着口腔内壁直直向下滑着,刺激得喉间一阵痉挛。 你说他这是人干的事儿吗!虽然他也不是个人吧,但对我这么个女孩子都这么粗暴,简直活该孤独终老好吗! 我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而气息的振动毫无意外地在全身又掀起了一连串剧痛。 可恰在这疼痛消减之后,我竟骤然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忽然顺畅了很多。 这并不只是气息的缘故,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原本阻滞到几乎完全停止运行的血脉似乎出现了一丁点的松动——灵力与血脉终于出现了最低程度的调和,而这样的调和是身为鬼的我行动的基础。 ……这算是因祸得福了? 我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虽然眼下我并没办法完全把握自己身体的情况,但就目前的情报来看,我周身的血管经络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可方才的一点变动告诉我,这样的束缚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突破的。 只要我可以让灵力重新在身体内周转起来,就算无法彻底解除鬼舞辻无惨对我血管的禁锢,我也能稍微夺回一点主动权。 但这无疑是个危险的行动。 毕竟以我目前的状况来看,只是稍微动上一下都会牵扯到全身撕心裂肺般的疼。想调动灵力强行突破这些阻碍的话,所要承受的痛苦恐怕会是空前的。 不过…… 鬼舞辻无惨很快便发现了我的异常—— “你在做什么?”他厉声问着。 我当然不会理会他,或者说巨大的痛苦已经让我无暇分心了。 在气息的涌动下,原本处于严重堵塞状态下的血管被涨得几乎要撑破最外面的皮肤。 而在这个时候,那男人表情狰狞的面孔忽的在我眼前放大,下一个瞬间,唇角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血的腥气一瞬间充满了我的口腔,也是这一个瞬间,我感受到了一种滚烫而有些奔放的流动,像是被阻滞很久的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的制限一般。 而在那腥甜的味道里,掺杂着一股浓烈的,不属于我的气息。那不是我的血液,或者说那不全是我的血液。 顺着伤口流淌进我口腔的液体竟是两种完全无法调和的血,而那血里满满的都是那个贴在我面前的男人的气息。 他看着我,猩红的眼眸里满是玩味与嘲讽。近在咫尺的,我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唇边轻微的摩挲。 鬼舞辻无惨! 我心里终于迸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这个混蛋在我昏睡的时候究竟搞了什么把戏,为什么我身上会有那样的伤口,又是为什么我的血液会凝滞,我身上的伤口会没办法愈合。 全是这家伙的把戏! 我大抵能够想像得到,在我昏睡过去的那段日子里,这个以食人为生的家伙恐怕不止一次地尝试过吸食我的血液,但就像他的血液在我的身体里没有办法被调和一样,我的血液同样也没办法为他所用。 或许是出于报复,又或许只是为了宣泄情绪,他将他的血液注入了我的身体里,甚至用力量推动着,将他的血液渗透到了我身体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么做的时候他大概根本就没想过后果,但意外的是,他的血在我的身体里形成了最强大的锁链。 可比起束缚,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被人在血液上动手脚的屈辱。 他鬼舞辻无惨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在外面流浪了千年的孤魂野鬼罢了,甚至都没能拥有完全的鬼族的身体,却也敢大模大样地窃取我的血液! 甚至还敢将他那肮脏低贱的血倾注到我的身体里! 这对于鬼来说简直就是无可复加的侮辱。我想尽快将那些血液悉数从我身体里赶出去,但我知道,从他的血液注入我身体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办法再逃脱这样的梦魇了。 我被打上了他的烙印,而后的岁月里,我将永远带着这份屈辱过活。 鬼舞辻无惨!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化学老师和生物老师的棺材板我都按住了,假装这个换血的设定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喂!】 剧情要起飞了请抓稳扶好注意安全w 以及悄咪咪说一句今天双更 第18章 “你想死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沾了血的缘故,鬼舞辻无惨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沙哑。 我别过头,并不想理会他。 我甚至没有再继续调动灵力。 口腔里腥甜的味道依然十分浓烈,方才被他用牙齿刺破的地方还有液体在汩汩向外流淌着。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他刚才把我放在一边不管的话,或许我会被自己的灵力撑破全身的血管也说不定。 或许我会死,以一种无比屈辱而且惨烈的方式。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男人似乎是挽救了我的性命。 但我并不会因此而有丁点的感激。不如说这样会使我内心的恨意更加清晰。 因为我还活着,带着这份屈辱活着。 我当然不会去死。虽然死亡会让这份屈辱连带着我的肉身一并从这个世界消失,从鬼族的记忆里消失,但那并不是结束,因为我会带着这份耻辱渡过三途川,我会被这个名叫鬼舞辻无惨的梦魇纠缠着,或许直到无法转世的地步。 在我踏上那片彼岸花田之前,我至少要让这个男人付出代价。 我绝对要让这个男人付出代价! “我不准许你死。”见我这个反应,无惨十分粗暴地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硬生生地将我的面向扳了回来:“你只能听凭我的支配,不管你想做什么。没有我的允许,你没有资格去死。” 我猛地扭头,想要挣脱他的束缚,但他很快便用更强的力量将我制住——只是这一来一回之间,忽然有什么东西自他衬衫胸前的口袋滑落了出来。 我一眼便认出了那东西。 那是个精致的锦囊,所用的布料是鬼界比较常见的质地,而上面简单的火纹是我亲手绣上去的——那上面还凝结着我的灵力。 “你为寻找那种花的下落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我冷嗤着。 虽然已经停下了灵力的运转,但刚才那一波有些胡来的操作总算让我能够顺畅地说话了。 “为了探听这个讯息,你甚至不惜拟态成那副模样混迹在我……甚至混迹在鬼杀队士的身边。这算是堂堂鬼王的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癖吗?”声音犹自有些颤抖,说至此,我的情绪也不自觉地向上翻涌着。 “还是说你很喜欢那个名字啊?助一郎。” 我一直觉得蹊跷,为什么助一郎在一天之内会有那么大的反差。想来打从那个时候开始,在我身边的人就是这家伙了吧? 真是大费周章。 鬼舞辻轻蹙了下眉,但旋即便换回了寻常的傲慢的笑容。 “你果然是知道的。” “该说是你的演技着实太过拙劣了。”我说:“从最开始我就隐约觉得有点不对。” 是的,从我去替助一郎找花子的尸体开始,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就不再是助一郎了——或者该说不再完全是助一郎了。 从一开始,被遗弃在那边的花子的尸体就是鬼舞辻无惨布下的陷阱。 他大概本想着直接将助一郎完全吞噬掉的,但他没有成功,因为助一郎的身体里有我的血。 于是他索性挤占了助一郎的身体,把原本的助一郎靠着一丁点血的力量牵系着的灵魂死死压在一角。也正是由于助一郎一息尚存,鬼舞辻无惨才能完全隐藏起自己本来的气息。 连惯常与鬼打交道的鬼杀队都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他是以那种微妙的“共存”状态潜伏在我身边的,于是在鬼舞辻脱离助一郎身体的时候,只剩下一具空壳和一缕精神游丝的助一郎才会陷入昏睡。 真是拙劣。真是恶劣。 我本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戳穿他的把戏,哪怕这会引起与鬼杀队之间的争端,但趁着他与鬼杀队纠缠的时候,我大抵也是有机会在一旁坐收渔利的。 至少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可说来可笑,我没有向他求证身份,理由竟是因为那天月下他替我挡下了古田英一的一刀。 那一瞬间,我居然有一点想相信他的。 “但你终究什么也没得到,就算花费了那样的苦心。”我又说:“彼岸花,还有鬼杀队的据点,你什么都……” “我得到了你。”他眯起了眼睛:“关于鬼族的事情,关于蓝色彼岸花的事情,只要得到你,我总能全部掌握。” “呵。”我冷嗤着:“你从来都不是个支配者,也不要妄想成为支配者。” “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可以找到那种花,但我家族长也会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你踏进那个地界便会万劫不复。” “就算你能战胜我,可鬼族的强手也多的是,你再怎么折腾也别想逃脱。你在这千余年间犯下的罪孽,你给鬼族的声名带来的拖累,还有你对我的侮辱,一切的一切你总要偿还。鬼舞辻无惨,你做好觉……唔……” 我没能再说下去。 嘴唇的触碰在人类的世界里似乎是用来表达亲昵的一种方式,但眼下却被这个眼里溢着愤怒的男人当成了阻止我开口的工具。 口腔内的空气被肆意掠夺着,带着满满的恶意。他伸出微凉的手扼住了我的脖子,于是原本就不甚顺畅的呼吸顿时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谁给你的资格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鬼舞……唔……” 视线渐渐有些模糊,我能感受泪腺分泌的液体正顺着我的眼角向下滑落。窒息让我的思维渐渐开始不透亮起来,像是一本书籍被扯断了装订的线一样,散乱的书页在脑内零落。 我觉得有点冷。 “看来我来的时机并不凑巧呢。” 忽的,一道清润而温柔的声音划过我的耳边,像是三月繁花正盛的时节略过的暖风一样,和暖的,带着种说不出的甘甜。 而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我不由得打了个颤。 鬼舞辻的动作也出现了短暂的停滞,显然即使是他也没有料想到这个时候会有旁人闯入——别说房门没有丝毫动静,在这个人开口之前,整个空间里都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所以这位先生,你可以从小千的身边离开了吧。”顶着奶油色短发的青年从容地迈着步子往这边走了来:“我可以姑且不计较你的傲慢,但我得带小千离开了。” 鬼舞辻的手分明已经松开了,我却觉得呼吸似乎比刚才更加困难。 带着点怯意,我小声问了句:“你怎么……会在这儿?” “髭切?”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血的设定,其实很多剧情都是围绕着这个设定展开的,包括前面老板的一系列迷惑行为,考虑到本文是第一人称,受到视角限制,虽然有些地方设置了伏笔但可能也说得不是特别清楚,所以我在这里带着大家走一下老板的心路历程。 这里有一个前提是老板本身知道鬼族的存在但并没有与鬼族有过直接交往,相当于是两边的鬼互相存在于传说当中。 助一郎事件的时候,老板把雅妹诳到外面,本意是想吞掉助一郎然后从雅妹身边套话的,因为那个时候他也没办法确定雅妹到底有多强。但是因为助一郎的身体里有雅妹的血,老板没办法吞噬掉他,所以就选择了一种共存的方式。平时他上号,挨打的时候助一郎来,控着助一郎挡刀之后还顺便刷了一波雅妹的好感(啊好想喷他凑表脸) 鬼杀队主动带两个鬼回本部对于老板来说当然是偏得的惊喜啦,所以前期他也很消停的,但古田队士不是捅了助一郎一刀嘛,加上这小子一路下来态度都不是很好,所以无能狂怒的傻儿子打算在到本部之前先教训一下这个小队士。 然后半途跟雅妹嘴炮的时候确认了蓝色彼岸花的信息,又因为吵架有点上头就干脆把鬼杀队丢在了一边专心致志拐雅妹了。 因为对于老板来说彼岸花的优先级肯定比主公要高的。 至于伪装夫妻这个梗,这个就是私心啦,别问,问就是我想女票他。 写文的时候每天都想手撕当年写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烧脑大纲的自己QwQ 看在作者为了这篇文掉的那么多头发的份上,求收藏求评论求投喂求作收啊! 第19章 “因为我说过会保护小千你啊。”披着白色西式制服的青年弯眸笑着,温暖的,露着一对精巧好看的虎牙:“明明之前跟小千说过,如果遇到什么意外的话请一定要依靠我之类的,可如今小千被欺负成这样都不肯主动联络我,那只好由我这边来主动了。” “还好赶上了呢。” 我有些晃神。 而被无视在一边的鬼舞辻无惨的表情有些阴沉,赤色的眸中透出了些许杀意。 “你在命令谁?”他阴恻恻地开口,沉稳的声音里满是愠怒。 “他是有什么认知症之类的吗?”髭切一脸无害地指着无惨:“好像都听不懂我说的话一样呢。” 我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酸。这带着调侃的话让我有种莫名地安心感,我轻吸了下鼻子,顺着他的话驳了句: “连弟弟名字都记不住的家伙怎么好意思说别人认知症的?” “嘛,嘛,名字这种东西怎么都好不是吗?肘丸他也不会介意的。”髭切笑眯眯地打着哈哈:“比起这个,那位先生始终不肯离开你,那我只好采取一点强制性的措施了呢。” 说话间,他从腰间抽出了佩刀。尽管屋内光线十分晦暗,那柄刀的刀刃上依然泛着寒芒。 “说起来我好歹也是用过‘鬼切’这个名字的,现在算是重操旧业了?” “你可闭嘴吧,茨木童子会哭的。”这样毫无顾忌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熟练到我都有些诧异。 分明已经隔了这么多的时光,分明根本就没有想过在这样的场景下再相见,可他再出现的时候,一切就好像是从前一样的。 仿佛岁月从未更迭过一般。 髭切与我的一唱一和终于彻底将鬼舞辻无惨激怒,我没看清他对髭切发动了怎样的攻势,但我知道,在他动手之前,髭切便已经主动跃起。 一阵巨响之后,原本就破落不堪的房屋被在屋顶上开了个洞,明亮的阳光霎时顺着洞口洒进了屋内。 鬼舞辻无惨瞬间退进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行动间罕见地透出一点惊惶。 而在阳光照射下来的时候,我也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奇感觉,呼吸开始变得困难,皮肤上像是被千万只爬虫啃噬一样。 髭切十分敏锐地发现了我的不适,于是他终于停下了对鬼舞辻的追击,抬手将披在肩头的外套罩在了我身上,接着将我整个人抱了起来。 “跟我回去吧。”他说。声音极尽温柔。 “好。”我应道。 将头抵在他月匈前,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 沉稳的,让人格外安心。 即使已经不再会有那种悸动,可在他身边,我总能感受到一种被保护着的安全感。 ——毕竟他是我的守护刀。 甚至于我想我大抵是喜欢过他的,在很多很多年前。 但我知道我不能喜欢他,不能依赖他,不能把自己的一切,把自己的未来交付给他。 因为髭切是付丧神,是从自那把源氏的重宝太刀当中诞生出来的灵体。 而所谓付丧神,说起来也只是拥有神格的妖而已。 我曾经十分怨恨这样的事情,明明鬼可以和人类通婚,妖怪跟人类结合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鬼和妖怪就不可以。 我同样怨恨的是明明髭切一早就知道这样的事情,却还是隐瞒了自己付丧神的身份,在我的身边停留了将近三百年。 三百年,我看着他从一个丁点大的顽童长成了风华正茂的青年,从整日滚在我身边撒娇到在战斗的时候挡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保护我——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但也仅只是稍微有一点喜欢而已。 我是鬼,我是鬼族的史官,我是鬼族源氏这一代里唯一的血脉,而我必须把这样的血脉传递下去。 这是我无法逃避的义务,我很清楚这一点。作为源氏守护刀的髭切也很清楚。 “总之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那样对我来说实在太折磨了。” 我用我所能想到的最坚决的方式试图跟他决裂。我表现得很自私,很无理取闹,我以为这样他就可以讨厌我。 可他只是点了点头,用一如既往的温柔声线应了声:“好。” 轻描淡写到像是在某次人类夏日祭典里摸着我的头答应给我买下一个天狗面具一样。 他的温柔衬得我简直恶劣得不像话。 “但是我会一直守护着小千你的,如果小千遇到什么困难又找不到可以依赖的对象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又说。 “所以请小千一直带着我吧。我是源氏的重宝,守护源氏的阿雅是我的责任。” 接着,他的身影就这么消失了,甚至根本没等我做出反应。 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虽然始终带着蕴生他的太刀,但即使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这个人的记忆也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我不想记得他。因为如果执着于对他的记忆,就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了。 于是我真的不再记得他了,以至于此刻窝在他的臂弯里,我也再找不回当年的那种在人潮里无意间碰到他掌心的心动。 这许就是成长了吧。 可我依然很感谢他,在这样的时刻前来救了我。 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髭切带着我进入了一个特别的空间。我想这也是他之前能够突然出现在那间破屋里的缘由吧。 “哥哥,你又跑去哪里闲逛了?” 另一个颇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将罩在头顶的制服外套掀开了一角,意料之中的,我看到了那个顶着薄绿色短发的青年人。 “薄绿,好久不见啦。”我笑着跟对方打着招呼。 看到我的时候,膝丸一怔,显然有些意外:“千雅小姐?” “我去了大正。”髭切温声回了句:“小千正遇到些麻烦,我就顺便把她也带回来了。” “但是哥哥,这里是……” “没关系的。”髭切耸了耸肩:“这里是不能让外人进入啦,但她也不是人类啊。” “比起这个,能先帮我收拾出个房间来吗?要没有窗子的房间,拉门也要用厚纸做的才行,不能漏进一点阳光来。”髭切又说:“小千现在情况有些异常,总之先麻烦你了,腿丸。” “是膝丸啊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 第20章 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虽然已经时过境迁,可两人熟悉的对话方式却还是让我仿佛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 其实我大抵也知道髭切和膝丸近来在帮人类——好像还是很久之后的人类忙活着什么。拥有神格的他们凌驾于时间之上,实际上能完成很多我们寻常鬼做不到的事情。 关于这些事情,我也是听我家老父亲提起的,而他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膝丸是他的佩刀。 事实上,打从镰仓时代我家爷爷淡出人类世界之后,髭切和膝丸这一对源氏的重宝就一直为鬼族所有。虽然人类世界依然有着关于他们的传说,但自那之后流传于世的,实不过是偷梁换柱之后留下的复制品而已。 爷爷在一场争斗当中殒命之后,这一对重宝便归了我的父亲,而我父亲则是把其中之一的髭切当成加护的刀剑放到了当时尚且年幼的我身边,自己随身只带着膝丸。 当然,那个时候这两把刀都还没有化灵。 待我代替父亲继任了鬼族的史官之后,那位赋闲的老人家就卸下了佩刀,整日带着我妈满世界地游山玩水。 于是膝丸同志就光荣地在我家大厅里落了几百年的灰。 其实我爸对于重宝落灰这种事情也挺过意不去的,他甚至还问过我要不要出门把膝丸也带上搞一个双刀流之类的,惹得我翻了一连串的白眼。 也是在那之后不久,化灵的膝丸有些支支吾吾地跟我老父亲说了自己被时之政府邀请去帮忙的事情,我爸一听这感情好啊,能让自家宝刀物尽其用还能促进人鬼和谐,简直一举两得,于是当时拍板把膝丸和髭切两个付丧神打包送了过去。 这也是我父亲在茶余饭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讲出来的玩笑话了。据他所说,当时时政除了髭切和膝丸之外还邀请了风间千景家的付丧神童子切安纲,结果被风间千景干脆利落地拒绝掉了,导致那段时间髭切和膝丸总能收到来自童子切的幽怨目光。 “说起来好像也很久没有见过童子切了。”被送到膝丸准备好的房间安置好之后,我随口嘟哝了一句。 “我倒是不久之前才见过他。还有他的主人。”在一旁整理文件的髭切随口应了句。 这回答多少有点出人意料。毕竟髭切也有相当长的时间没在鬼族的地界显现过了。 “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察觉我的表情带着惊讶,髭切眨了眨眼:“打从你离开鬼族之后,童子切就一直守在不远处,虽然风间君似乎给他下了‘不许被你察觉’的命令,但我以为你不至于一点都没察觉呢。” ……兄弟我知道我很菜但你也没必要用这个语气嘲讽我吧? 不过不管怎么样,听他这样说,我到底还是有些吃味的。 ——这算是什么,是风间千景对我的监视? “风间君也是担心你出危险。不过童子切那家伙做起判断来总是顾头不顾尾的,在发觉你身边的家伙就是那个鬼头头之后,他就直接慌慌然地跑去给风间君送信了。” “……” 不得不说,这种行为实在很童子切。 但是…… “他去找我家黑心老板了?”我反问了一句:“那么那家伙有什么行动吗?” “撒,这种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髭切笑了笑,露出了一对浅浅的酒窝:“总之是我先找到你的。” “只是单纯的因为你离我更近吧?”我轻瞥了下嘴,略有些不客气地撕破了他的温柔:“就算半途被丢下了,可不管怎么说,总比童子切一来一回要便利许多。” 我不容许自己再陷得更深了。 髭切只是笑得明朗,并未置可否。 半晌,他才又开口:“不过说真的,关于那个家伙的事情……” “怎么?” “或许小千你还是不要插手的比较好。”髭切的表情难得地正经了起来:“这中间牵扯的东西太多了,你不应该卷进来。” “什么意思?”我也收起了嬉笑的心思,认真地看着髭切。 “因为小千的存在可能会改变人类的历史。”髭切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他是在人类的世界活动的,所以如果做得不够妥当,可能会彻底改写人类的历史。” “但他们也是鬼,也注定不会出现在人类历史上的啊!”我试图反驳。 髭切却是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了一个文件夹,递到了我的面前:“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秘史。” “记录的是那些没有留在史书上的,却真实发生过的故事。比如说小千写的历史放在人类的世界里就是秘史。”他一边解释着,一边将摆在我面前的文件夹翻开。 上面是带着插图的密密麻麻的记录,而在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一张青年男人的画像。 鬼舞辻无惨。 “这是一段大正年间的秘史,记录的是跟那些食人鬼有关的事迹。”髭切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点了两下:“小千并没有出现在这段记录里,也就是说,在这个时间段,小千本来不应该出现在人类的世界里的,更不应该跟无惨产生接触。” “但是……”我深吸了口气:“但是之前千景的确给我下了那样的命令,让我去把鬼舞辻无惨带回鬼族。” “没错,这对于历史来说是一个偶然的变故。”髭切说:“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变故并不会对全局产生影响,但如果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的话,终究会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因为鬼舞辻无惨会杀死很多人,而他最后也注定会以特定的方式死去。有很多人因为他的死而得救。这些都是最普通,最脆弱的人类,在生死面前,他们没有任何的区别。” “但他们当中可能会有头脑强大的天才,可能会有不顾一切的勇士,可能会有妙手回春的医者,可能会有制造动乱的疯子。他们可能拥有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历史发展动向的能力。而他们的生死可能会随着鬼舞辻无惨的生命轨迹的变化而变化。” “所以在维护历史的过程中,鬼舞辻无惨是绝对不可以触碰的人。” “况且……”说话间,髭切的语气忽又温柔了起来:“我也不想再看小千你受伤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关于刀乱的设定大概是各个本丸的刀剑都是借了名刀付丧神的灵力化成的分灵,而妹子家的髭切是跟时政签订了契约的本体,所以哥哥切虽然给时政打工但没有审神者存在。 然后为了表达对卫星天五童子切还没落地的怨念,我决定拉上童子切浪一波w 说起来我写文奶中刀剑好几拨了,之前写养呱的时候吐槽清光还不极化结果没过多久初五极化就开了,当时魔改了龟甲千子进炉子,后来也实现了,之后还在文里吐槽过八图始终不落地,没过多久八图就活了—— 所以!童子切!什么时候!来我本丸!跟我家傻包耍呀! 另这里设定的童子切简单来说就是脑回路跟傻包差不多直的萤总,我知道肯定奶不中但是这就是我理想当中的童子切(天知道当年放白山剪影的时候我有多激动,还信誓旦旦跟我基友说童子切稳了QwQ) 另外关于妹子的血好多人问emmm……这个涉及了本文的两个重要主线情节所以我不能剧透QwQ 这篇文总体来说是剧情为主感情线为辅啦,因为设定原因有些地方确实比较玻璃渣,所以只想嗑糖的小可爱会离开我我也无话可说(顺便隔壁完结短篇:关于屑老板饲养人类幼崽的可能性[鬼灭之刃]了解一下,这个是纯糖无虐的),但我jio的我比鳄鱼老师温柔多了,而且这个整体剧情走向我实在太喜欢了所以再冷再扑我也要写完QwQ 总之今天我也加更了,夸我w 第21章 温柔实是一种相当厉害的武器,它总是来得温润,却能将人的内心彻底击溃。是而很多时候,温柔比暴力要强大很多。 就好像髭切这样。 我想我不该在他身边逗留太久,因为他口中温柔的话随时可能会让我心里的防线溃不成军,然后陷入一段挣脱不出的缱绻梦境里。 而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不外是编制一段极尽温柔的梦境,最后告诉你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镜花水月。 可我没有立场去苛责为我织梦的髭切。 他是救了我的,他也是真心想护着我的。但他本就是刀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晓得柔软为何物的凶器。他只会放软声线,然后直截了当地把自己脑中的想法传达出来。 他本是没有错的,只是如若我不知晓回避,也就会酿成错。 “让你担心了,真是抱歉。”我温然笑了笑:“下次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但是啊,髭切。”我有些费力地抬起手,把面前的文件合上:“我并不相信写在纸面上的历史,我只知道把鬼舞辻无惨带到风间千景的面前是我的使命,把鬼族的事情从人类历史上抹去也是我的使命,因为我顶着源这个姓氏。Mi-Na-Mo-To——” 听我一字一字地拉长音调,髭切的眸光略微暗淡了一瞬,他微垂着头,但随即也轻声地笑了出来:“嘛,该说不愧是小千你吗。” “那么我明白了。”他弯着眼眸,轻歪了下头:“既然是小千的愿望,那么我也会全力支持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小千现在这副样子总归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总之要先化解掉限制小千行动的东西对吧?” 我心情骤然又冷了下来,别开了视线,我轻咬了下嘴唇,却不期然地触碰到了某人在那附近留下的还犹自带着血腥味的伤口。 那个混蛋! “这也是个……挺难办的事情呢……”我轻叹了一声。 “没关系的。那么让我来替小千想办法吧。”髭切抬手轻拍了拍我的头:“这样的事情虽然十分罕见,但据我所知,有些阴阳术似乎是带着这样效能的。那或许我们可以找一个阴阳师问一下。” 关于求助阴阳师这样的方式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我是真的没有想到髭切会把我带到这位的面前。 “好久不见啦,晴明。” 见到那个侧卧在庭前的青年男人的时候,髭切十分熟络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髭切与我是直接空降进这座有些奢华的庭院里的,可面对凭空出现的我们,侧卧在那里的青年却好像没有一丁点的惊讶。 “哦呀,这可真是,来了很罕见的客人呢。”男人面色白皙而细腻,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透着种莫名的狡黠——乍一看去,那副样貌竟是有三分像山野里出没的白狐。 我并没有见过他,因为他在世间行走的年代里,我确乎还很小。也或者根本还没有出生,总之那个时候我半步未曾离开鬼族的地界。 但我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传说,毕竟他是整个历史当中名声最响亮的阴阳师,没有之一。 安倍晴明。 此刻正是残冬时节,庭院里的绿色多少有些灰暗,错落的青石路面上还有些许残雪,而安倍晴明则是独自坐在回廊的一头,守着烧得滚烫的小火炉,惬意地饮着茶。 见我们出现了,他也终于放下了茶盏,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又正了正头顶的乌帽子,这才满面带笑的朝着我和髭切的方向走了过来:“你该早些知会在下说要过来的,偏生赶在这一天,家里的差点昨儿都被博雅那家伙用了去,现下可没什么能拿来招待的了。” “您不必那么客气,毕竟我们也不是博雅君,即使没有茶点也不会赖着不走的。”髭切半是调侃地笑道。 “如若博雅在的话,定会反论说这话怎么也轮不到髭切阁下你来说呢。”安倍晴明也侃侃地笑了句,却也不多与髭切纠结这种无用的争执:“那么怎么着,此次特意光顾在下的阴阳寮可是为了您怀中这位鬼姬的事情吧?” “不愧是晴明你。”髭切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声音变得沉稳起来:“事实上她并非中了咒术,但这种样式的禁锢,我总想着身为阴阳师的你或许能有法子。” “这一式在下倒是的确解得。”安倍晴明的视线并没在我身上停留,他似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庭院里消融殆尽的残雪:“只是这禁锢多少有些邪性,况且解过之后,这位鬼姬的身子也终需要调养,前前后后怕是且要花上些时日,髭切阁下可介意?” “时间自然是不妨事的。”髭切笑得明朗:“只要能保小千无恙便好了。” “虽然小千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但也不急在这一时不是吗?”他又说,像是在劝说我一样。 “我也没有那么工作狂吧。”我也随着笑说道:“只是没料想要劳动传说中的安倍晴明大人,如若大人不嫌弃,看样子我是要在大人身边叨扰一段时日了。” 于是我便在这座平安时代的阴阳寮住了下来。作为付丧神的髭切事实上并不能在这个时代久留,况且他也知道我不希望他出现在我面前,所以只是问了安倍晴明大致的期限,说了句到时会接我回去。 “另外还有一点,”髭切把食指竖在唇边,像是哄小孩子般地对我说道:“因为这里是平安时代,如果发生什么变故的话,未来的世界是会崩塌的。” “不过我想,小千一定不会让我为难的对吧?” 未及他温柔声音彻底消散,那道白衣的身影便已经不见了。 这并不是我所能理解的术法,不过这也无关紧要。 安倍晴明对我倒也并不吝惜自己的灵力。 “只是我还是有些好奇,”在他第一次为我施术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了句:“他只是把无法相溶的血液注入我的身体里,并不是施了什么咒术,为什么也可以用阴阳术与之抗衡呢?” 安倍晴明带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缓声开口道:“因为不是阴阳师所施的术法所以雅小姐便觉得这不是咒吗?” “这当然是咒,是血咒,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解除的咒。哪怕在下可以用阴阳术将他的血对你身体的影响悉数除去,可这道咒依然会加在你的心里。况且想将他的血全部剔除,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与他之间的绊,从交换血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解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在我的印象里,阴阳师难免会有些神神叨叨,而在过往的岁月里,我接触过的阴阳师也总把那句“万事万物皆可为咒”挂在嘴边。 从前的我一直觉得这根本就是阴阳师骗钱的把戏,直到真正被这样的咒束缚住了。 血咒,安倍晴明口中最强的绊,它会一直持续着,持续到我与那个家伙都形神俱灭的一天。 我没办法斩断这样的咒术,也没办法彻底消灭那家伙的神识,我能做到的,只是亲手把他送入地狱的底层,然后通过牵绊的力量看着他的魂灵承受着永生永世的折磨。 就算不够解气,但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而已。 而在去讨债之前,我得先解除掉身体上的禁锢。 许是带着这种名为仇恨的力量,在安倍晴明用咒术为我治疗的时候,我总是格外配合——讲真当年在我妈跟前我都没这么乖顺过。 可饶是如此,想要彻底清除掉我身体里浸润的那个家伙的血液却也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或者说根本就做不到。 ——这是咒。于我而言是这样,于那个男人而言也是。 浸散在我身体里的血咒以微妙的形式与我共存着,它们不再会限制我的行动,也不再会接受那个男人的调配,它们会以最温和的方式作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运转着。 即使它们不该是属于我的东西。 “到了这个地方,在下也无能为力了。”安倍晴明说:“这终究是个人的造化。” “能帮我恢复到这个程度我已经十分感激了。”我行着大礼:“多亏晴明大人出手相助,我才有机会亲手消解心里的忿恨。” “至于无法清除的部分,就用它们时刻警醒着我吧,对那人的仇恨,还有晴明大人您的恩惠。我不会忘记。” “雅小姐也不必多礼,您若真是想答谢,不妨把名字说与我听。”安倍晴明轻摇着折扇,笑得宛如狐狸般精明。 “大人您这可是让我为难呢。”我垂眸,却也不气恼。 相处下来,晴明的气性我也摸了个透彻。虽然平日里看着道貌岸然的,但他也有相当顽劣的一面,也时常会与身边的人开些玩笑打趣。 而说想要我名字什么的,当然也只是玩笑。他很清楚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纵使强行束缚住了也没什么意义。况且他寮里养着的可不乏实力强劲的式神,我的实力也不大能入得了他的眼。 果如我所料,他只是哈哈地笑着:“在下自不会让你为难,毕竟鬼切也曾助我良多,方巧我与鬼族源氏也多少有点交情,助你除咒也总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血对于鬼来说到底是重要物什,里面的精气是鬼生存的根本。你一下失了那许多,总还是要花些时间调养的。”他端起茶壶,往茶盅里又添了点新茶:“当然既然只是寻常调养,你也不必要拘在在下这方寮里,这里灵力错综,与你终归不利,不如去须佐先生的医馆里,总能清静些。” 我对这样的提案并没有什么异议。总之只要能让我尽快恢复,怎样都可以。 须佐先生实是个脾气有些急躁的人,调制药剂的时候一旦有些进展总想直接找人试验,为的是第一时间看到结果。不过他医术也的确高明,是而即便如此胡来,行医这些年来却也是功绩累累的。 当然他也的确是医者仁心,诊治病人的时候素来贫富不问——甚至根本不会拘泥物种,是而他的医馆总比旁的显得热闹些。 “您可真是会为我招揽活计。晴明大人。”见了我之后,须佐先生佯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可这平安京里,能助鬼怪非人调养身体的,除了须佐先生您这儿之外也没有旁家了,不是吗。”安倍晴明笑着说。 我不知道是因为须佐先生比寻常医师通灵才得以与安倍晴明走得近密,还是根本就是因为认识了安倍晴明所以才能接触到那些灵物的。总之他所用的处方里有不少都是人类世界与鬼族交界的地方才有生长的稀罕玩意儿。 也赖着这些玩意儿,他总能在旁人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妙手回春。 “但作为一个人类,接触这些阴阳相交的东西终究有些危险吧。”闲谈的时候,我这样跟须佐先生说:“人类的力量终究太过弱小,若是哪天招惹到了带着恶意的家伙,怕是会引来祸端。” 素来有些暴躁的须佐先生却只是露出了个带着慈祥的笑来,他说:“这也是缘法。” “有时候我很清楚,救治那样的重症几乎就是在逆天而行,一个不留意甚至是会遭天谴的。可我还是不忍,不忍看那些尚且年轻的人还没来得及绽放就那么枯萎掉。” 这或许是只有人类才会拥有的善良与慈悲吧。我不懂他宁可将自己置身险境也要极力逆天救人的决意,但我想他应该是个好人。 在我住进须佐先生的医馆将近一旬的时候,先生忽的决定暂且关门不再接收新的病人。这决断下得着实艰难,但他终于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的医馆里迎来了个极难医治的病人。 听说那是产屋敷家的二公子,刚出了正月之后便忽的病倒了。起先家里人并没有在意,只当是寻常风寒,谁料想自那之后他竟缠绵病榻足有两月,送到须佐先生家来的时候,那位公子似乎已经失去意识足有两天了。 “这对产屋敷家而言终究是件不幸的事情,好在弟弟身上也没什么担子,先生且极力医治,但若真无力回天,产屋敷家也不会有什么怨言。”送那位公子来的是他的哥哥,听家里的药童说,那是个文弱的青年,名字似乎是叫做日行的。 “一切只听凭造化了。但请先生收留。”日行虽然说得恳切,但任谁也能听出,那位重病的二公子根本就是被家族所遗弃了。 “可他只有十八岁,算起来还是个孩子。”须佐先生摇头感叹:“这病症我见所未见,他的体质也似乎有些特别,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救回他的性命,但我不能不试一下。” 于是他便将那个被家族抛弃了的可怜孩子留在了家里,闭了医馆,日夜为他调养。 我并没意识到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直到看到了那张我到死都不会忘记的面容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不止一个人质疑我关于产屋敷家姓的问题,我只想说,我翻漫画的时候从来没看到过关于这个设定,跟其他作者也确认过了,都没在漫画里看到过这个设定,我并不觉得我们一群几十个二言作者会集体眼瞎,你们说产屋敷家改过姓的麻烦指出是第几话第几格好吗?真是我看漏了漫画我可以把我的十八卷单行本送给你道歉,不是的话你们别再用这个二设打扰我还有其他作者了行吗? 第23章 须佐先生的医馆里植了许多垂枝的樱花。恰逢花绽的时节,原本枯槁的枝桠几乎一夜之间便尽数被染成了温柔的粉红色。低垂的枝桠被层叠繁盛的花压得更低,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绚烂。 因为体内还残存着些许那家伙的血的缘故,我对阳光终还是有点敏感的,虽然不会致命,但直射下来的阳光难免还是会引得我呼吸困难。 可饶是如此,我也依然很喜欢那种极明朗的日子,甚至常常撑着伞在樱花树下站上一整天。 须佐先生起先还会跟我吹胡子瞪眼睛地发脾气,说什么“你自己的身子都不注意我又何苦再帮你调理”这样有些严厉的话,但次数多了,他终于也懒得再管我。 也是那位产屋敷家的小公子样子不太好,须佐先生着实分不出心神。 日子就这样慢条斯理地过着。樱花的花期总是十分短暂,几乎是眨眼的工夫,满树的樱花便迎来了飘零的时节。而那一天吃饭的时候,须佐先生的心情似乎格外好,甚至还特意让药童替他温上了一盅清酒。 “是有什么好事情吗?”我随口问道。 “是那位公子终于醒转了。”药童替须佐先生急急地答道。 “那可真是件天大的喜事,也不枉须佐先生费心了。”我捡了口青菜,笑着附和了句。 “可他的病也终不见好转,只是醒来了而已。”须佐先生的脸上虽然有些得意,但担忧却也没有因此抹去。 “那孩子实是太难了。”说至此,须佐先生又幽幽叹了口气,他将杯子放在桌上,碰出了一声闷响。 “但有先生这般神医调理,他总能长生的。”我说。 “照眼下的情形,就算能保住性命,他终也活不过二十岁。”须佐先生垂着眼,怔怔地看着杯中散开的波纹:“除非……” “除非?” “除非把他变得如你一样,那便是真的长生了。”须佐先生抬起头,不知是不是因为饮酒的缘故,他的颊边染着一抹红晕,眸间也带着点半醉半醒的迷茫。 “那才是真的长生。”他又强调了一遍。 他的话让我不免有些心惊。他这是……动了将病人变成鬼的念头了吗? “可那样便不是人了啊。”我说。 “但被家族抛弃之后,这个世间也不再需要他这个人了啊。” 原本愉快的一顿晚餐终于还是变得沉默了,杯盘撤去之后,屋里只剩下残存的长长的叹息。 第二日又是个好天气,只是似是倒春寒一般的,这天的空气多少有些清冷。 我照例撑着伞,顶着正盛的太阳去了樱花树下。和着似有似无的风,浅粉的花瓣时时簌簌向下飘落着,我伸出手,任由落花覆上我的指尖。 恰在这个时候,背后忽的出现了一道不算太陌生的气息,孱弱的,是年轻人类的气息。 每日与他共处在同一个空间,我也很熟悉他的存在了,但我不曾见过他。 直到他站在檐下略带疑惑地开口问:“今日并未下雨,姑娘何故撑着伞呢?” 身形瞬时僵住,呼吸也在那声音响起的一瞬骤然滞住,唯有胸腔里的跃动频率不断加快,渐渐乱了节奏。 ……是他?不对,为什么会是他?怎么可以是他! 那个气息分明…… 我霎时怔住了。 气息什么的,人与鬼当然不一样,更何况这家伙此刻还在病中,气息本就微弱得紧,可我竟没能分辨—— 情绪不断翻涌,一直以来积压的恨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可说呢,可不是呢,诞生于平安时代,又是以人为的力量才化成鬼的,可不就是那家伙! 鬼舞辻……无惨! 有些僵硬地回过身,我看见了那张漂亮的面孔——一双晶亮的眼眸还未染上赤色,只是他眼睛的颜色很淡,在阳光的映衬下泛着种别样的光。 那是只有在人类身上才能看到的脆弱却又顽强的活着的光。 他面色是苍白的,只是比之前见的模样到底多了点血色。在视线落到我面上的一刹,他似是怔了一下,随即整张面孔便染上了一层浅浅的,却好似带着温柔的笑意。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他说。 我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错觉?还是说这根本就是血咒的力量。毕竟我身体还残存着咒术,所以他才会在冥冥间感知到什么? 他的确就是鬼舞辻无惨,所以他才会受到血咒的影响吧? 我这样认定。 可认定了又能怎么样呢?眼下的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 或者说此刻的他比寻常人类更加脆弱,他本就身染顽疾,虚弱得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力量,我只消抬抬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扭断他的脖子。 这样他在未来千年犯下的罪孽顷刻之间便会烟消云散,而他也不再会有机会把那恶心的血注入我的身体里。 我甚至不受控制地向他的方向挪动了半步,甚至微微抬起了手臂。但我终究还是任由有些冰冷的空气在指尖凝结,终究还是有些颓然地将手放下了。 最后残存的一丁点理智告诉我,不可以。 我不可以轻易伤害一个人类,也不可能阻止鬼舞辻无惨的出现。否则整个世界的展开方式都可能会改写。 那或许会是毁天灭地般严重的后果。 所以他不能死,至少此时此刻不能死在我手里。 “真是俗套的搭讪。”强忍住翻涌的情绪,我别过了头。 “可我是认真的。”他身上似乎有着一种别样的固执,而这样的特性在千年的沉淀之后终究化成了日后可怕的偏执,他说:“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我们的命运连在一起了。” “我才不相信什么命运,你离我远一些。”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声音的颤抖:“免得将你那身厄介的病气过给我。” 背后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我忽的意识到对方也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病弱少年而已,就算我再怎么怨怼,对一个重病之人说这种话都有些过分了。 更何况那孩子此刻终究还是无辜的。 有些不安的,我回过头,却恰看见那个少年的脸上带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冰冷的,一瞬间似与千年之后那个鬼王重叠在一起了一样。 “可若是我偏要呢。”他开口,沉静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若我偏要靠近你,你又能怎么样?” “终究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你我可多的是机会碰面。你能逃到哪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屑老板和产屋敷家在平安时代的纠葛是我编的,没有洗白老板/黑主公的意思,就算他是屑屑不需要洗我也喜欢他。 顺便月彦这个名字真的太大正昭和风了,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老板的化名而不是平安时代的本名,然后鬼舞辻这个名字我觉得算是变鬼之后的代号一类的。不过为了不制造歧义,干脆就用这个名字凑合一下了。 第24章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他说这种张狂到几乎失礼的话的时候我却并没有生气。大抵因为在我对他为数不多的印象里,这样的话的确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吧。 但也多亏了他这个跟未来同样欠揍的说话方式,再怼起他来,我是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了。 “您这样真的很冒昧。”我斜了他一眼,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厉。 “那么就容我借着这份冒昧再讨教一下你的名字吧。”他却丝毫没有自觉。 我冷嗤了声:“晴明先生总说,名字是世上最短的咒,却可以束人身心。” “你这样莫名亲近,我便当你是不怀好意了,又怎么可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你?” “那么如若我把名字交给你,你可会将我束起来?”他有些玩味地扬着声调。 “我才没那么……” “月彦。”他没容我说完拒绝的话:“产屋敷月彦,我的名字。” “你尽管把这个名字收好,哪怕你真的是鬼神也无妨。左右被你束了去,反过来说也算是将你束在我身边了。” ……你听听他这说的像是人话吗! 讲道理他这会儿不是个正经的人类吗?还是说他未来当了千来年不正经的鬼的本质原因是他本来也不是啥正经人? 本来受平安时代熏陶而沉静了不少的脾性一秒钟被这个男人的傲慢打回原形。 所以道理我都懂,那么我现在可以打他了吗?不留活口那种。 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对产屋敷月彦恨到牙根痒痒却苦于某些原因无法动手的心情与之前鬼舞辻无惨抓着我想拷问蓝色彼岸花下落的心境有多么异曲同工,直到安倍晴明笑得像个狐狸一样地嘲笑我说这就是天道好轮回。 “讲道理我跟你讲这些可不是让你看我笑话的!”我有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所以你家寮里最近可还有空的房间,我觉得我还是搬回来住比较妥当。” “雅小姐若是想把名字授予在下,在下也是随时欢迎的。”安倍晴明用扇子撑着额头,用着半带玩笑的口吻。 我睨着他,撇着嘴说道:“你们这些狡猾的阴阳师,总想着趁人为难的时候占上些便宜。” “可是雅小姐主动提出要入在下的阴阳寮来着,怎的这会儿又埋怨起在下狡猾。”晴明却是不急不躁地与我打趣。 “我便是把名字给你,你又能把我如何呢。养我这么个无用的鬼,多不过是平白费一份粮食。” “可你又能躲到哪儿去呢?”他语声端的发生了变化,分明起伏并没有多大改变,可听上去却好像带了几分正经。 这倒是让我有些应接不暇:“躲到哪儿去……什么的?” “就算躲进在下这里,雅小姐也终究躲不过血咒下的绊,不过徒增烦恼,提心吊胆地度日罢了。”他坐正了身子,将折扇收进手心。 “况且在下这里也没有像须佐先生那样的医师替你调养,到底不便。”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我也终于收敛起了跟安倍晴明斗嘴的心思,只幽幽叹了句:“可真的没办法解开吗?这个咒。” “恕在下无力。”晴明说:“更何况这咒术终有一半是雅小姐你的心结。” 我沉默。 心结……吗?是啊,他说的没错,可不就是心结。 闭上眼,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与安倍晴明的争论终究是没有意义的,我只是想逃避而已,但我其实也很清楚,此间纠缠哪里是那么容易逃开的呢。 站起身,我冲晴明颔首:“我知道了。我这便回去了。 “不留下来用过饭再走吗?”晴明挽留道。 “不了。”我说:“偷跑出来的事情如果让须佐先生知道的话,怕是又要挨骂。” “外面可在下雨。”晴明又问了句。 “这点倒不需要大人您费心了。”我苦笑:“我这种见不得光的鬼总归是要天天带着伞的。” “那么去吧。他就在外面等你。”晴明挥手作别。 “我知道。” 如晴明所说的一样,我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守在寮外的某人的气息。 他对我的事情似乎格外执着,虽然仅只见过一面而已。我当然明白这中间有血的缘故作祟,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纠缠终究是件让人困扰的事情。 我总是不愿意面对他的。 可安倍晴明也这样说,我躲不开他。 外面的雨并不急,只是细细碎碎地随着微风散开,即使撑着伞,它也总能打湿人的衣裳。因为没有阳光的缘故,空气里的春寒总比平日要更甚。 产屋敷月彦将狩衣穿得齐整,倒是比在庭院里只穿了件单衣的时候看上去端庄了许多。他撑着伞站在那里,几缕墨色微卷的长发从乌帽子的间隙散落了下来,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倒也是别致的风景。 他原只是茫然地盯着阴阳寮的大门,见我出来,眸间乍然泛起一阵欣喜的光辉。其中还带着点得意。 “你果然在这儿。看来我的直觉并没有错。”他说。 “难为你竟追到这种地方。”我站在台阶上,借着高度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 “我原是不知道你会来这儿的,只是顺着直觉找了过来,没想到竟真的找到你了。”他似乎并不太满意这样的高度差,竟也迈步踏上了台阶:“看来我的直觉是准的。” “我总觉得你该是我的。” 我只觉额上的青筋像是要爆出一样,心里火起,却又不知该用什么方式。 ……反正你丫可给我闭嘴吧,这跟直觉有一毛钱关系吗?你能找到我肯定是因为血咒带来的灵感吧! 不过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还为人类的时候,这位产屋敷月彦的灵感似乎也总要比一般人强一些,也正因如此,血咒才会对他造成这么深的影响。 “我是来拜访友人的,你却是来做什么的?像个可疑分子一样在街上闲逛,也不怕回去挨须佐先生的责备。”我斜了他一眼。 却没料想身侧的男人竟是异常大胆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外面可还在下雨,不晓得你是否带了伞,心里放不下便过来看看。” 他说。 第25章 他的掌心于我而言有些热。尽管他已经在春寒里站了半晌,而病弱的他体温比平常人或许要低上一点,可对于鬼族的我而言,他此时的体温依然相当暖。 我抬眸瞥了他一眼,就势便想挣开他的束缚。 这对我来说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我竟是没能挣脱。 或者说那一瞬间我竟然产生了一点点动摇。 即使是作为鬼的我也多少有点贪恋温暖的本能,又或许我比其他的鬼更喜欢温暖的事物,所以才会喜欢阳光,喜欢花开的时节,所以才会因为他比我高上一点的体温而有一瞬间的沉沦。 说起来都觉得可笑。 这样细微的犹豫并没能逃过病弱青年的洞察力。他唇边的笑意登时深了些许。 “可真是让你费心了。”我抬眼看着他:“这样的小事我自己当然是知道的。” “况且这样的雨天纵使打了伞也还是要淋湿的。”深吸了口气,我终于还是甩开了他的手,视线却落在他身上已经湿了大片的狩衣上。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即也抬手收起了伞:“说的也是。” 我不想再理会他,可巧一阵风吹过,产屋敷月彦忽的轻咳了两声。想起须佐先生那双盛怒下瞪圆的眼睛,我到底还是没忍住责备了句:“你不是身体才好了一点吗,怎地就敢顶着这样的春寒在这里胡闹。” “这算是在关心我吗?”他问。 “这可是你自作多情了。”我回答:“我不过是怕须佐先生责骂而已。” “你病得那样重,真出了乱子,最后被责骂的肯定只有我一个。我才不想替你挨这份骂。” “原来你是怕这个。”他笑:“那你不必担心。” “只要我在,定然不会再许他责骂你。” 他的话让一股说不清的情绪骤然梗上心口。明明就是狂妄而不可一世的话语,可里面偏还掺了点直击靶心的柔情。 我险险就相信他是真心想护着我的了。 但他不是。他会说出这种话不过是出于血咒带来的我与他的牵绊,还有他与生俱来的强烈的支配欲和独占欲。我想该是这样的。 我不再理他,只径自往雨里走着。只是眼角余光略过他面庞的时候,我隐约觉着他眸中的光辉似是在一瞬间便灭了下去。 我以为这是我的错觉,可下一秒,他整个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到底是个大病未愈的人,站在那里看着再怎么正常也不过是虚浮的假象。他面色似比之前见到的时候还要苍白,原本还有些红润的薄唇此刻也是丁点血色都没有。 我不想理会他,可我也没法任由他就这么躺在这里。 看他这副样子,想也知道他之前跑到这里来又当风站了许久有多勉强。我不懂他究竟是倚仗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才做到这一步的,只是看着他身影倒下去的一瞬,我忽然觉得我做得好像有些过火—— 他不过是个只有十八岁的病弱小鬼而已,他或许并没有为自己千年之后做下的罪孽负责的义务。 而将对千年后的鬼舞辻无惨的怨念迁移到这个孩子身上,这样的我实在有些差劲。 我叹了口气,蹲下了身子,试图将他搬到自己的背上。 他身量比我高上不少,想将他完全背起来也费了相当一番周折。再起身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软软地贴在了我背上,隔着几层的布料,我依然能感受到他有些发烫的体温。 我不太清楚这是人类正常的体温还是他在发热,只是他心脏的跳动实在有些微弱,而且似乎比寻常人都要缓上一些。 即使不曾精修过医术,我也总能知道他此刻病得的确不轻。是能危及性命的那种。 “这又是何苦呢。”我半带抱怨地嘟哝了句。 看到这样的月彦时,须佐先生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你自己不好生休息也便罢了,左右你是鬼,底子就足够强健,可你干嘛拐了他也一起,这是要毁我心血吗!” 我没敢吭声,只是心里有些不服,又有点委屈。 就算没有当真,可那小子不是说过的,只要有他在,便不会再让我受责骂。然而眼下他却闭着眼睛,如同雕像般躺在那里。 这跟说好的可不一样啊! ——可若他醒着,又该会怎么说呢? “不干她的事情。”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细若蚊蚋的呢喃。我忙顺声望去,却见卧在病榻上的月彦竟是勉强睁开了眼睛,十分含糊地说着。 “是我无端想要寻她,只是没想到沾了许多雨水。” 须佐先生的脸孔愈发铁青起来,他将手里的药箱重重摔在了桌上:“你可真是能耐啊!是嫌自己的寿命太长了吗?才刚好一点就到处乱跑!” “她是世上最佳的良药。”月彦费力地转动视线,他看着我:“能见着她我许能好得快些。” “可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再这么折腾,你早晚会丢了性命,到时我可不会再管你。”须佐先生一瞪眼,怒道。 “不会的。”月彦说:“我不会死的。活着和她我都要。” 我是不知道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说出这种任性的话来的,但怎么的,该说不愧是他吗?即使落魄成这个样子却依然狂妄着。 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须佐先生也是一时气结,似是不知该如何反驳一般。良久,他才气呼呼地说了句:“那便随你了,只是可别坏了我的名声!” 虽然气恼产屋敷月彦肆意妄为,可在医治的时候,须佐先生依然还是尽心竭力的。不管是在调配稳定病症的药剂上,还是研制彻底根治的配方上。 他甚至还特意差了药童来与我交涉。 “须佐先生说既是产屋敷家的公子依赖您,那么如若您日后有闲暇的时候,便请多去他房里坐坐吧。”那药童起先说话的时候多少还算客气。 可当我脸上露出了一星想要拒绝的神色,药童的言语也瞬间刁钻了起来。 “须佐先生还说了,左右您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替他看护病患便算是惩戒了。” “况且救人性命说到底是积德的事情,所以您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更。 抱歉平时事情实在太多,评论区实在没精力每条都回,关于设定和剧情对疑问我都有看到,你们提到的问题后文基本都有答案所以我就不特意解释了。 从屑老板搞事开始到现在有很多身影都不见了,虽然写的时候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怎么说呢,每次更新之后看着收藏数一点一点往下掉说不难受是假的,还好还有很多人没离开,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没有抛弃总在胡来的我。 虽然成绩已经差到可能上不了好榜单了,但后面我还是会尽量保持日更不定期加更的。 第26章 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于是我十分干脆地笑出了声来。 “我知道须佐先生是为了医者仁心才想挽救人的性命,可说什么救人性命都是积功德的事情,却也未免有些天真。”我说。 “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善人才会生病。倘使须佐先生救下一条性命,却因救下的那个恶魔而害了千万条性命,那这终究是在积德还是在作孽呢?” 说话的时候,我多少有点意有所指。我知道产屋敷月彦活到了千年之后,也知道他在存活着的千年之间造下了无数杀孽。可就他的病症而言,他的寿数本应该停在二十岁之前的。 是有人用妙手留住了他,只是留他的人大抵也没想过自己会留下这么一条祸根吧。 我这样认为。 “那也是功德。”小药童闻言却是十分郑重地说着,他认真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跟我强调:“即便救下来的人是恶魔,挽救人性命也终究是功德。” “师父说身为医者,首先要顾好自己的营生。救人性命就是医者的天职,哪管那人身上背着杀孽,在生死面前,他终究是一条人命而已。” “至于人间的纷纭,那不是医者能左右的,他力所能及的,只是让手下的病患活得更长久而已。” ……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只顾自己手下的营生,却不计逆转的生死会给人间带来多少变革吗? “那若连他自己也会被波及呢?”我追问。 “那也无妨。”药童轻垂下头,脸上带着相当恬淡的笑意:“事实上须佐先生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觉悟了。因为晴明先生曾经跟他说过,他终会因为自己医治的病患而遭逢不幸。” “就算常在鬼使手里抢人,可须佐先生总还是最信寿数的。即使看破了命运,他也不会妄图逆转——”药童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情一般:“他总说这是个人的缘法,是无可更改的。就像他能救下的病患,能被他救下,也终究是命数。哪管真是杀人如麻的恶魔,也是那个人的造化。他只是个医生,也只知道帮人续命而已。” 我默然。 我素来只能看到须佐先生沉迷方剂或是严厉地责骂旁人的一面,可那个看起来十分暴躁的小老头的心里也有这万千思量。 大抵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我们这些非人的病患,才能若无其事地把那个少年模样的药童常年留在身边。 “雪村君也是这样想的吗?”良久,我才又开口问了句。 “不是。”少年模样的雪村摇了摇头:“须佐先生终究还是太仁慈了。” 他的话里藏着些许意味深长。 对此我并不意外,毕竟眼前的少年也不真的是个少年人。 虽然样貌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但连我也没办法准确窥知他的年龄。也是我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更重要的是,他是人与鬼结合生出来的半血,身上的气息着实特殊了些。 ——不过至少我可以确定,他心里是有什么谋划的。 “不管怎么样,我会先陪着先生走到最后,待先生百年之后,我自有旁的去处。”名叫雪村的半血少年又说了句,他握着拳:“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雪村也是鬼族里的大姓氏了。我并不确定眼前这少年究竟出于哪支,这也不该是我来过问的东西——说到底,他只是个连名字都没资格写进族谱的可怜孩子罢了。 有须佐先生收留已经足够幸运。 我不想知道雪村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正如须佐先生所说的,这是他的缘法。 而无法逃离的血的诅咒,大概是我的。 眼下正是平安时代,这个时间的鬼史自然有我爷爷在编撰,我当然不必再去思考身为鬼族人的责任与义务。思来想去,在这个时代,我正经该做的事情也只不过就是养好身体而已。 待恢复正常之后,我便可以杀回千年之后,好好跟那个名叫鬼舞辻无惨的家伙清算清算这笔赖账了。 我不想跟产屋敷月彦有更多的纠缠,免得那笔账会变得更加复杂。 可若我不去找他,他便会隔三差五地拖着自己病弱的身体来寻我,而等着我的自然是须佐先生的叨念。 这样来去几个回合,我终于还是败下了阵来。 ——就当是无法逃脱的血咒,是注定了的缘法,再怎么忤逆也终究逃不出这个圈来,不如索性顺其自然。 说是顺其自然,但起先我也不过是在他凑过来的时候不再冷言冷语地堵他回去而已。而他总是趁着这个时候绞尽脑汁地找话题与我闲谈。 后来天气渐暖,月彦的身子也大好了些,于是他便求了须佐先生的许可,约我在庭院里散步。阳光很盛的时候,我总是撑着伞的。 月彦也曾经再次问过我为什么非要避着阳光,我只是推说担心阳光灼伤皮肤。 听我这么说,他也没有再问。 我态度软和下来之后,他也很少再会露出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语气也总是比之前温和许多,言行间也终于有了贵家少爷该有的谦和与端庄。 产屋敷家也算是平安京内排得上数的贵族,是而出生在那样家庭的月彦当然比寻常人更懂得礼节。可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却也未必是件幸运的事情,特别是在他还有一个哥哥的情况下。 因为哥哥日行是长男,所以作为弟弟的月彦从一出生就注定一无所有。产屋敷家的家业与财产都与他无关,于他而言,最幸运的结末或许是给哪家独生的姬君去当赘婿—— 他不是被眷顾的一个,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在意自己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可到头来,连命运也不肯对他有丝毫的垂怜。突如其来的重病让他差点连性命也丢掉了。哥哥忙不迭地把他送进医馆,从此不闻不问,于是他便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格外想要抓住我。 但我并不想因此而对他产生什么同情,这一切,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至少我是这样认定的。 第27章 人类的生命总是像樱花一样,绚烂却太过短暂。 风间千景曾经这样感叹过。 当年动荡的时候,风间千景曾经带着天雾九寿和不知火两个跑到人类的世界讨生活,也算是机缘巧合下,他们结识了人类世界里的一群即使在后世也相当有名的家伙。 他们盛开的模样总能让风间千景回味,而他们的花期似乎比寻常的人类更短些。 我总觉得或许恰是因为那些人的寿命格外的短,所以他们才比任何人都努力地在有限的生命里绽放着,也正因如此,他们绽出的花才比任何人都要艳烈。 而与他们比起来,鬼族漫长的寿命就像是无味而长青的松柏一样,永远不必担心暮春花落,因为终其一生也不会如同樱花般灿烂。 有时候我也会想,其实生命短暂一点,脆弱一点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可月彦从来都不这样想。他还没有迎来过真正意义上的绽放,所以他是真的渴望活下去,以健康的姿态活下去——他甚至不惜一切手段,想要抓住那些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 这也是人的天性,总是对那些求不得格外执着。 而刚好产屋敷月彦这个人又似乎比寻常的人更加贪婪。 因为自小到大,他能收获到的满足实在太少太少了。 坐在回廊下,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从药童雪村那里借来的女手抄录的话本。人类的世界近年总是太平无事,而那些女子聚居的地方更是格外安静。许是为了打发时间,在有学识的女官堆里,抄录话本这种活计显得格外盛行。 雪村的这一册也不知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讲的是个将军和发妻因为因缘际会分隔两地,最终彻底分散的故事。 “可他们明明是可以再相见的啊?明明心里还各自惦念着,为什么会走到非要分开不可的地步呢?”我轻声嘟哝着,因为对这样的结局实在算不上满意。 “这确实是很坏的结末。”月彦倚在旁边的廊柱上,在须佐先生的要求下,即使天气已经相当暖了,他身上却还是披着厚厚的羽织。他没有束发,一头微卷的长发便如墨色的瀑布般自然向下垂着,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明明是可以抓在手心里的,却因为自己的动摇错过了。” “可近来的话本总是这样。总有很多遗憾的事情。”我单手撑着下巴:“明明人类的寿命那么短暂,无可奈何的事情也就算了,可明明还有转圜的余地,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呢?” “是啊,为什么呢?”他附和:“如果真的是想要的东西,就该抓在手里,说什么也不放开才是。” “如果抓不住呢?”我放下书,侧头看着他:“如果有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东西呢?如果因为无可抗拒的原因不得不放开手呢?” “那也总要拿回来才行。”他对上我的视线,目光略有一点炽热:“就像那天我会找到你一样,至少如果是你突然消失了,我不管怎么样都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又来,一言不合就尬撩是吧? 饶是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便会突然冒出的暧昧的话语,可当这样的话乍传入我耳中的时候,还是莫名会在我内心里掀起一阵涟漪。 这更像是一条思路,一面明知道他是洪水猛兽,是不可以靠近的存在,一面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靠近,然后渐渐陷进泥潭里无法脱身。 明明在内心深处还是恨着他的,可却还是渐渐接纳了身边的他的存在。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 是命运吗?是命运吧。 有时候命运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可以让人冠冕堂皇地做一些违背伦常却又悄然符合内心期望的事情。我是这样,月彦是这样,须佐先生是这样,产屋敷家的人也是这样。 月彦的身子渐渐见好之后,须佐先生的医馆便又重新开张了,而产屋敷家的人很快也得了消息,于是当代的家主,月彦的**行特意选了个日子跑到医馆里来探望弟弟。 “我产屋敷家的孩子终究是受神明眷顾的。”这位比月彦年长了七岁的兄长几乎跟他生得一模一样,只是眉眼间的神情总比月彦更温和——是像带着假面的温和。 他举手投足间都没有分毫的不妥,一颦一笑都像是经过精心测量一样的,他是个无可挑剔的贵族,是产屋敷家当之无愧的家主,可在他的身上,我嗅到了一种几近糜烂的气息。 我不知道他这副光鲜的外表下究竟掩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我肯定,他内心膨胀着的欲望并不比月彦少。 只是月彦鲜少会掩饰,而他却总能藏得滴水不漏。 ——可明明他才是被眷顾的,拥有着一切的那个啊! 月彦显然比我更了解那个男人,面对哥哥甚至有些虚伪的关心,他并没有给出更多的反应。 “是须佐先生费心。”他说:“神明什么的,若是真的眷顾了我的话,兄长怕是要为难的。” 月彦的话尖锐而带着种莫名的嘲讽,日行却像是丝毫不以为意一般,他伸出手,亲昵地抚着月彦头顶的发丝:“看你这气性,病了这许久也没磨下去一点,还是这么任性。” 月彦别过头,躲开了日行的手:“你别碰我。” 日行轻笑出了声。 那似是略带宠溺的神情就好像自己真的很关护这个不幸罹患重病的弟弟一样。 可即使是我也知道这不过是假象,因为月彦正这里住了这么久,他一次都没来探看过他,甚至不曾差人来问过他的病情。 月彦当然也知道。 “既是大好了,便回家吧。”日行说,“总不能一直给须佐先生添麻烦。” “但我更不想给你添麻烦。”月彦的唇角扬成讽刺的弧度:“你分明也不想要我这样的拖累,何苦大费周章呢。左右我纵然不回去,也不会连累产屋敷家贤德的声名,索性当作已经没有我了,这样才是兄长你所期望的不是吗?” 第28章 见月彦如此反应,日行垂下眼,露出了一抹似是落寞的神色。 “只是不愿意回去而已,何苦把话说成这个样子?哥哥虽是不会怨你的,可到底听了会伤心。” 月彦翻了下眼皮,没理会日行的表演。 “不过总归是难得再见了面,哥哥也给你带了寻常最可心的点心。”说话间,日行从食盒里捻出了块和果子,递到了月彦跟前。 月彦自然不想接,可奈何日行的动作实在执着,月彦皱了皱眉,许是希望这家伙赶快演完了离开,又许是真的爱好这样点心,总之他到底还是低下头浅尝了一口。 “你可以回去了。” 他说。 不知为什么,在日行起身的时候,我恍惚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点似是欣然的笑。 带着异样情绪的。 我想那并不是我看错,因为当天晚上,月彦的病情忽的就恶化了。 虽然须佐先生总说月彦的病实是一直不大好,随时有往坏处发展的可能,可事情未免有些凑巧,我想这中间多半还是有些隐情的。 于是我轻手轻脚地进了月彦的房间,翻出了白天日行喂给他吃的那样点心。 打开盒子的瞬间,我只觉得周身血液的流动都静止了。 我并不很了解医术,对毒也不精通,很多时候,因为体质特殊的缘故,我甚至都没办法判断一样东西到底是不是有毒。 但这个气味我却是永生也不会忘记的。 是死亡的气息。那一年我因为误食了毒药而险些死掉的时候,空气里弥散的满是这样的气息。 用药的人在调配的时候相当慎重,是而即使直接接触也未必能够察觉。不过纵使这药的效用十分凶险,可月彦说到底也只是浅尝过一小口而已,按说并不该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即使他身体本就虚弱也不该。 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或许只有一种解释——缠着他身体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无端凶险的病症,而根本就是旁人精心安排的毒。 这个所谓的旁人,当然就是白天里顶着一张无懈可击的温和脸孔的产屋敷日行。 我不懂究竟为什么他明明掌握着一切,却还要用这种龌龊的手段置自己的亲生弟弟于死地。他是产屋敷家的家主,他坐拥财富与地位,他有贤孝的妻儿,而他所有的一切却是与他流着同样血脉的弟弟永远无法触及的。 可即使是这样,他却依然想要剥夺弟弟最后所拥有的东西。 凭什么。 我莫名替月彦感到不平,甚至忘了他本人会背负怎样的罪孽。 于是我直接潜入了产屋敷家的宅邸——或许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他家的戒备比一般的贵族家都要严密,甚至除了人类的守卫之外还有两个灵力不算太高的小妖怪在。 那应该是哪家阴阳师家养着的末席的式神,从气息上我也大抵能感受到它们与人类之间的羁绊。这个年代的贵族与阴阳师有所交集也不算是太罕见的事情。 “日行大人,您也来它说说话吧。许是这几日天气暖了,这小家伙不安生得很。” 说话的是个女人。更准确地说是个怀着身孕的年轻女人。 我想她应该是产屋敷日行的发妻。 “这孩子如此不安生,也是辛苦你了。”产屋敷日行的声音依然满是矫造的温柔。 “啊啦,听到您的声音,它便安静下来了呢。”女人又说:“想来日后也能长成个乖顺的闺秀吧。” “只盼是个如你般贤淑的女子便最好不过了。”日行轻揽过女人的肩膀:“只是别像月彦那样……” “生在这样的人家,于他是真的太辛苦了。自小我便这样觉得。” “月彦大人的病情还是不好吗?”女人伏在产屋敷日行的肩头,声音有些闷。 “是不太好。也不知能不能过了今夜。”日行的声音低沉,似乎带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就好像那些事情不是他做的一样。 “月彦大人过得也太辛苦了。”女子跟着轻叹:“可也劳烦日行大人您费了不少心神。只盼月彦大人能早日好起来吧。” “是啊,只盼他能早日好起来吧。”日行重复了句。 人类真是厉害,总能这样一脸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谎言。 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庭院里,冷眼看着这个俊秀男人的表演。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也不肯卸下自己的伪装,这家伙倒也真是尽职尽责了。 “产屋敷大人。”我唤了句。 男人有些惊诧,显然没料想会有陌生的人闯进自己的庭院。而那个带着身子的女人更美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慌神。 日行十分体贴地把发妻挡在了自己身后,这才转过脸看着我,沉声问了句:“你是……” 借着幽白的月色,他很快便认出了我。 “是白天医馆的那个……”他沉吟着:“是月彦的朋友吗?” 我轻笑:“是啊,月彦先生受了阁下如此多的照拂,作为友人,我此程可是特意来代月彦道谢的。” 日行的眸色沉了沉:“不知小姐是如何进到宅邸里的,也未遣人通报一声,这却显得是我产屋敷家失礼了。” “产屋敷家的仆从自是没有失礼,是我失礼闯进来的。”我扬唇:“因为急着见到大人,一刻也不想多等。” “是有什么事情吗?”产屋敷日行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似有些愠怒:“若无甚要紧事的话,便还是请小姐自行回去吧。念在月彦的颜面上,我也不会责怪您。” 他的话当然不会让我有丝毫退却的意思,顶着他的戒备,我迈步往他的方向走去,一面拿出了那个盛着点心的食盒:“我是来请产屋敷大人吃点心的。” “该说大人对弟弟真是无微不至,这点心的配方即使是我也只见过一次——当然,我想识得这配方的人多半都已经无法再开口了,我也只是侥幸逃脱过一劫而已。” “我倒是有些好奇,平素温文到人皆称赞的产屋敷日行大人,为何会憎恨自己的弟弟到如此的程度,竟非要他死了才能安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文名改了,编辑说标题不能出现鬼字,希望大家不要因为找不对门牌而抛弃我QwQ 第29章 产屋敷日行并没有因为我的责难而又丝毫的波动,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演得毫无破绽。 “我说,有人把有毒的点心送给了月彦,而且还亲自喂到了他的口中。”我直视着日行的眼睛。 他闻言却是笑出了声来。 “小姐不觉得荒唐吗?月彦是我的亲弟弟,我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说:“况且若我真的想置他于死地,又何苦送了重病的他去医馆?直接在家里结果了他,再随意捏个暴病不治的借口不是更便利?” “小姐大约是受了什么人蛊惑才会跑到这里来兴师问罪吧?说到底是为舍弟的事情考虑,我也并不会觉得小姐冒失,但还请小姐不要再生误解才好。既然舍弟亲近小姐,那么今后月彦的事情还请小姐您多费心了。” 他的回答如同他日常的行止一般滴水不漏,甚至连里面掺杂的情绪都像极了是真的。若不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勾手唤来了纸式神,我差点以为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出于真心的了。 他的演技实在精妙。我想如果他生在千年之后的话,定能成为首席的役者。 产屋敷日行并不是正统的阴阳师,他所使用的纸式神也不是归他所有的。但我还是有点意外。借两只低级的妖怪来帮他守卫尚且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可连纸式神的召唤术都交给了他,可见这个阴阳师跟日行之间的关系可是不浅。 只可惜将式神借与他的阴阳师本身也不是什么厉害货色。 极速挪动身形,我直接从日行的身侧略了过去,抬手捻住了两个正向外逃窜的纸人。 纸式神在我的指缝间还想要挣扎,我却当然不会给它们任何缝隙。催动灵力流转,指尖也渐渐凝聚起了一股热浪,不过转瞬之间,两个纸片裁成的小人便化成了灰烬。 而产屋敷日行的眸光也终于泛起了一丝寒意。 他眯起眼,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抬手敲在了身旁正一脸担忧的女人的后颈。 “你想要什么?”他压低了声音问着。 即使被掀开了伪装的面具,他的表现依然沉稳。因为这样的演技已经溶进了他的血脉,根本没办法清除。 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慌乱,能感受到他变得局促的呼吸和乱了章法的心跳。 他在害怕。 但我并不想取他的性命。作为一个正经的文系鬼,我果然还是对血腥的事情没有多大兴趣。面对着站在月光下略有些惊惶的男人,说实话,我一时间甚至有点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是为月彦感到不平的,而在印证了我的猜想之后,在这个男人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之后,我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空气就这么凝滞了下来,良久,我才终于叹了口气。 “我并不想要什么,我只是觉得不平。”我说道:“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跟我并没有关系,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会想杀死月彦,为什么你作为一个人类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做出这种事情来。” “是为什么呢?” 我突然流露出的迷茫让产屋敷日行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在发觉我似乎并没有杀意之后,他心跳的频度便平稳如常了。 这个人类的精神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强大。 “他不是产屋敷家的孩子。”日行眯起了眼睛,可我还是从里面捕捉到了一丝怨毒。 “你们之间有血缘。”我陈述着。 “但他是恶魔之子。”日行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未能被掩藏起来的嫌恶——甚至可以说是憎恨:“他会害死我,会害的产屋敷家受到诅咒——” “这是……”我抬眼看着他,语气里带着试探:“是阴阳师说的话吗?” 日行没有回答,但从他眸底里闪过的一瞬的慌乱来看,我想我是猜对了的。 富贵人家会养阴阳师不外是为了卜问吉凶,显然产屋敷家也未能免俗。也许产屋敷日行透过阴阳师的术法看到了月彦的未来,所以才会对他如此忌惮。 “你如此大费周章是担心私自逆天改命会遭反噬吗。”我又向前逼近了半步。 日行却忽的从容起来。 “反噬?只是铲除了会威胁产屋敷家的恶魔而已,难道我还会受天罚不成?”他语气里满是不屑。 “不过若他知道动手的人是我,怕是难免会心生怨怼,哪怕成了恶灵也会对产屋敷家不利,那还不如让他缠绵病榻,这样要怨恨,也只会怨恨命运的不公罢了。” 这样的话冰冷到不像是该从他这种温文的贵族口中说出来的。但这或许就是他温和外表下隐藏的本音吧。 人类会变成这样并不会让人感到意外,或者说正因为是人类,所以才会这样。 “至于你——”他轻扬起下颏,脸上的傲慢竟与多年后鬼舞辻无惨的样子如出一辙:“产屋敷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该说不愧是兄弟吗。 我知道他突然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事实上我已经感受到了渐渐迫近的一道气息。阴阳师,在我焚毁了那一对纸式神的时候,想来他便已然有所察觉。而这个与产屋敷家交好的阴阳师,大约就是日行最后的屏障。 “是啊,这的确不该是我插手的事情。”我点了点头,认同似的说了句:“我与那个人关系也不怎么好。” “但能看到你这样道貌岸然的家伙卸下伪装,我想我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我又说道。 “那么就带着你看到的东西下地狱去吧。”产屋敷日行的脸上露出了带着狰狞的残酷笑意。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咒术从天而降,夹着惊雷般的势头,似是要一举把我化成灰烬一般。 是日行家的阴阳师杀到了。 我轻垂着眼,只是向旁侧了侧身,便轻描淡写地躲过了这一道攻击。 “可你凭什么觉得区区一个阴阳师便能奈何得了我了呢?”歪着头,我摆出了个困惑的神情:“你又不知晓我的实力,为什么会觉得你身边这个家伙能束得住我呢?” “还是说你觉得只要是阴阳师总能应付得来所有非人?” 说话间,我的样貌也骤然发生了变化。 墨色的发丝顷刻间变得雪白,额上有两处渐渐突起,化成了鬼族特有的角。我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瞳孔已然染成了鲜艳的赤色,獠牙也生长了出来。 “那么阴阳师先生,我倒是想问问您,您见识过真正的鬼吗?” 他当然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鬼,事实上,他根本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而已。替人卜问吉凶或是捉两个没什么力量的野鬼或许还做得到,可面对真正的大妖或者鬼族,他这样的实力根本就不够看。 可素来是这样没什么本事的家伙才最喜欢到处招摇撞骗,即使在平安京这种高手云集的地方也是一样。 “不过是个区区恶鬼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我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这样说,不过我想他自己心里也是有点虚的。 因为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你这话说得可就过分了。”我凛声说了句:“我可是个正经的文系,又不吃人,怎的就算是恶鬼了。” “况且要论恶的话,我再怎么也恶不过会对亲兄弟下手的日行先生不是?” 倚仗着鬼族的力量,我也在人类面前装了一把游刃有余。 小阴阳师还在犹自死撑,尽管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实际已经心生了退意。 我不由得对他有些敬佩起来,也不知该说他是不知天高地厚才好还是真的尽职尽责,总之在似乎应该是他雇主的产屋敷日行的面前,这个小阴阳师竟硬是没有退下半步。 不过他也并不打算战斗。 “我劝你不要妄动,我可是安倍晴明大人的弟子。”他语气里带着威胁,只是实在有些色厉内荏。 “哦——”我拉长了音调,满是嘲讽地睨着他:“是晴明大人家的徒弟吗?” “可你若是真有本事,为什么不按你身边那位日行大人的吩咐,直接取了我的性命呢?”我轻歪着头:“虽然我也不会轻易给你就是了。” “你……” “晴明大人虽然多少有些不拘小节,但对弟子终究还是严苛的,我是真想不通他怎么会纵你做出这种的事情。”我扬着下巴:“这世间欺世盗名的人可不少,只是你也该好好选个对象才是,晴明大人这棵树未免太高大,你在下面可也未必能乘凉。” 小阴阳师显然并不是善于言辞的类型,可此刻他又不敢轻易动手——我想他终究还是忌惮鬼族的力量的。 于是我愈发耀武扬威起来。 “我当然没打算取你们的性命,说到底,人类之间的事情与我没有多大关系。我此行来这里也不过是觉得好奇,想问两句话来着,说到底是日行大人心虚非想把我留在这儿。” “不过我倒是可以发发慈悲告诉你们个有意思的事情。”我抬手轻摸了摸下巴,露出了个有些搞事的表情:“我想月彦他不会死,他会比你们产屋敷家的任何人都活得长久。” “他会拥有可怕的力量,他会化成你们无法阻挡的东西。” “鬼。像我一样。或者说会比我还要强大上很多。”我说:“虽然我不通阴阳术,但对这段未来的卜算或许比任何阴阳师都要看得精准。” 月光下,日行的那张面孔沉得仿佛会滴出水来。 我顿了顿,又继续说了句:“我不会再过问你们之间的恩怨,但我想既是日行大人您动了手脚,身为亲弟弟的月彦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到时候,他自会好好解决一下你们兄弟之间的问题。” “他是你亲弟弟,比起我,他肯定更清楚你合适什么样的结局,而我倒是很期待这种走向。” “你们大可以继续纠缠月彦,羁绊越深,清算起来才越有趣不是吗?只是你们别忘了一点——” “命运这个东西啊,才不是知道了就能避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12.1(星期日)入V,当天零点会有万字章掉落。 第30章 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产屋敷家的宅子。没有人敢阻拦我,也没有人能够阻拦我。 这副狰狞的鬼的样貌于此刻的我而言就是最强的通行证。 而在站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紧紧闭上的大门。 这里便是月彦,或者该说是鬼舞辻无惨开始的地方,而从今夜开始,我想这里大概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吧。 我想产屋敷日行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这个富贵的家族终究会因为月彦的存在而被诅咒——或者从他决定对月彦下手的那一刻开始,诅咒便已经如跗骨之蛆一样缠上了他们。 因为我能感受到,日行的妻子如今孕育的那个孩子是个他们并不渴望的男孩子,而且是个先天不足的病儿。 终究是不幸的。这家人。 我没有再去理会他们的事情,只是默默回到了医馆。 由于药物的作用,我抵达的时候,月彦还尚且陷在沉睡当中。不过睡梦中的他呼吸已经相当平稳,显然至少今夜性命无虞。 须佐先生不愧是有着双足以回春的妙手,明明之前那毒发作得那般凶险,可不过须臾,月彦的状况便已经稳定下来了。 可惜了日行的好算计。 我也并没打算把所谓的真相告知月彦。或许早就已经知道,又或许他此刻还并不清楚,但他总会自己发觉这些——而我并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太多不合时宜的关心。 可我还是不自觉地走到了他的房门口。 屋内灯光有些昏暗,药童雪村正趴在月彦的病榻前打着盹儿。须佐先生并不在,想来忙碌了这许久也是疲乏了,加上月彦的状况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大碍,于是他也只让药童在旁边盯着。 犹豫了片刻,我终于还是抬手推开了房门,缓步走到床边,我拍了拍药童雪村的肩膀。 雪村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缓醒了半晌也没能清醒过来。 “雪村君也是疲乏了吧。”我轻声说了句:“那么你也去休息吧,左右我这会儿不怎么困,这里就交给我吧。” 听到我的声音,雪村张大了眼睛。他抬手在自己的眼角揉了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这也不怪他反应激烈,若我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我头一次主动提出想留在月彦的身边。 连我自己都觉得新奇,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此时此刻,呆在他身边的愿望会这样强烈。 是因为同情吧,因为在还算美满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我,无法想象他经历了怎样的过往,也无从知道,他究竟是天生便那样还是生生被生活掰成了那副德性。 可那样的他终究有点可怜。 “交给您是没问题的吗?”雪村半信半疑地确认了一句。 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原来在雪村君眼中,我是个如此不值得信赖的存在吗?” “那倒不是。”雪村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我也是怕须佐先生责骂而已。不过难得雅小姐愿意帮我分担,如果我此刻拒绝的话,日后怕是。” “左右同出鬼族,我想雅小姐也不会太让我为难的对吧?” 说话间,少年又打了个呵欠:“那么我去休息了,月彦先生的事情便请雅小姐您多费心了。” 我点了点头。 起身添了灯油,又顺手修剪了一下灯芯,屋内的光线终于稍稍明亮了一些。 油灯照出的光亮自是带着一种暖色,映照在月彦的脸上,总算衬得他的面色没有那么苍白。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很浅,但总算十分均匀。长发自然披散着,有几缕略凌乱地落在了他额前。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帮他把发丝拨到了一侧,只是在收手的一刻,指尖不经意间扫过了他的额头。 只是如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却让我沾染了他的体温——那温度是灼热的,至少对于鬼而言是这样。或许是因为太过滚烫,所以才会久久没办法消散。 他的眼球微转了一下,连带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但他并没有睁开眼睛。 是在做梦吗? 可他又会看到什么样的梦境呢? “哥哥……” 含糊间,他忽然发出了这样一声呓语。温柔的,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情绪。 原来即使是他,也曾经爱过自己的家人吗?他也曾经想着如同寻常孩子一样追随兄长的背影吗? 想来也是呢,就算再怎么说,他们终究是兄弟,终究有着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血缘。 可他们还是走到了这步田地,也不知到底是谁先辜负了谁。 我怔了许久,终于有些颤抖地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拂上他头顶的发丝——我记得白天的时候,日行似乎做过这样的动作。 或许在月彦还小的时候,他们总会这样吧? 指尖的触感比想象当中的还要柔软,而方才似还有一点不安的少年呼吸又渐渐平稳了下来。 ——他甚至在我的掌心轻轻蹭了一下。 而这细微的动作却是让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也只是个平安时代的普通的病弱的少年啊。 我轻叹了口气,想就这么抽回手,可下一秒,一个带着炽热温度的手掌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贴了上来。 于是霎时间,掌心的温度顺着血液将我的四肢百骸全部点燃。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脸上燃烧着。 我试图将手抽回,可他偏抓得很紧。 不知是由于我过低的体温还是因为周遭的空气,乍然伸出手将我捉住的月彦很快便因为感到冷气而略有些瑟缩。可他偏偏固执地不肯放手。 我有些不知所措。 思索了半晌,我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用仅剩下的一只手替这个借着睡梦胡来的家伙掖了掖被角,连带着我那只被抓着的可怜的手也一并掖了进去。 ——这着实不是个舒适的姿势。 我翻了个白眼,调整着自己的身形,总算找到了一个勉强还算可以忍受的姿势。伏在床榻边,我微微抬头,却发现从这个角度望去,月彦的那张面孔竟是比寻常时候还要好看。 有这样的风景,总算也不是太亏。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安静,也格外漫长。我终于还是没能抵挡铺天盖地的睡意,不知过了多久,到底还是迷迷糊糊地在月彦的病榻前失去了神识。 这样的姿势自然不能睡得安稳,可饶是如此,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灯油已然烧尽,屋内的光线十分晦暗,只是透过薄薄的窗纸,外面隐约似有一点透亮了。 初醒的时候我总是难免有些茫然,我试图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整条手臂似乎都已经彻底麻掉了。 我连忙想抽回手,却感受到了一丝阻力。 ——我这才隐约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月彦这家伙,他竟就这么抓着我的手抓了一整夜吗? 额顶忽的传来了一声细不可查的轻笑。我连忙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正对上了一道满是温存暧昧笑意的视线。 “看来昨夜是你一直在照顾着我呢。”大约是因为久睡的缘故,少年微弱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沙哑。 “我很欢喜。” 手上传来的力量平白又添了一点,那温度似也比之前更炽热了些。 “既然醒了就放开吧。”我别过头,试图掩饰自己脸颊上渐渐烧灼起的热度:“昨夜可是因为你状况不大好我才不与你计较,可这样的行为再怎么说也是轻薄的。” “可既抓在手心里了,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开。”他眯起眼睛,笑得有些促狭:“除非你应允日后还可以这样。” “你这算是得寸进尺吗?”我翻了个白眼,想瞪他,却又不大想面对他的视线:“不管怎么说,既然你醒了,我便得帮你去叫须佐先生。” “须佐先生来过了,只是见你睡得深沉,所以没叫醒你。”月彦一本正经地应道。 我怔了一下,但随即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反应了片刻,我才说了句:“骗人的吧?” “是啊。”月彦却竟也没坚持:“骗人的。” 他又说:“说须佐先生来过的话是骗人的,可不想放手的心情怎么说也是真的。” 话是这么说着的,可他终于还是松开了拉扯着我的手:“但转念想想,我们以后的日子终究还长着,或许也不必拘于这一时。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容许你离开我的。” 我终于抽回了手。重新被空气包裹的皮肤乍然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寒凉,于是我自然地微握起了拳头。 手指多少有些僵硬,蜷曲的时候像是有蚁虫爬过一样。只是这一阵酸麻过去之后,我只觉得指尖好像少了什么。 我将头侧过一个微小的角度,恰能看见身边病榻上的月彦。犹豫了一下,我终于开口说了句: “可若我执意要离开呢?” “那我也会把你寻回来,不管花多久,不管走到哪儿。” “是吗。” 我轻声说了句,似是叹息般的。只是与这种仿佛被逼入困境般的无奈一并生出来的,似乎还有一点意味不明的欣喜。以至于我又自言自语地叨念了句。 “是这样啊。” 第31章 恢复神智之后的月彦状态好得出奇,甚至仅只是两天之后,便能如寻常人一样在外面行动了 但他苍白的面色和只有我才能清晰感受到的虚浮的气息还是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一切不过只是表面的繁荣而已。 人类的生命力总是这么脆弱的。 须佐先生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甚至于在继续修写药方的时候,他总会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这毒也未免狠辣了些……”听我走进屋来,须佐先生放下了笔,单手撑着额头,却没有回头:“药性自不必说了,用量也是精准到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我本来还觉得疑惑,他身上的病症委实有些蹊跷,但我也只以为是先天不足,加上染了邪秽才会病成那样。这样的毒,恕我见识短浅,这次我也才是第一次见到。” “这并不怪您,须佐先生。”我说:“这大约本是鬼族才有的毒。” “但这种药用在鬼族身上尚且还有回环的余地,用在人的身上,却是……” “无解。” 我默然。 须佐先生说得没错,这药本就难以察觉,加上药性缠绵,想解了毒性并不容易,而且还需依赖病人自身的灵力——而人类的身体实在太脆弱了,几乎不可能消解这样的毒性。 “况且他两次中招,这一次,若是不用那个法子,怕是连我也救他不得了。” 我当然知道须佐先生所说的“那个法子”指的是什么,命运总是在向既定的方向流转,而我并没有办法阻止这样的走向。 “那么我可以离开了吗?”我问。 既然没办法改变他的命运,那我至少该掌握自己的——我不想再停留在这里,直觉告诉我,再停留下去,或许事情会往我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下去。 “左右我灵力已经恢复了八成,近来这几日,先生也没再给我开药了。” “不行!”须佐先生却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甚至久违地露出了一副凶相:“不恢复万全便从我这医馆出去可是在坏我的名声,况且你身上也有还未解决的问题——” “日光的限制,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解决。” 于是我终于还是留在了这里。尽管我并不认为须佐先生能解决掉那个问题。诚然蓝色的彼岸花似乎是可以消除日光对鬼舞辻的血液的限制,但他的血本就没跟我的融合过,所以即使我用了那种花,到头来也未必能够奏效。 可我还是决定姑且依赖一下须佐先生,又或者,其实我内心深处一直有着这样一个声音—— 留下来。 我不知道那是血的缘故还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我也不想再去思考如此复杂的问题。 思绪像是被彻底抽离了身体,离开了须佐先生的房间之后,我便一直处在放空的状态。静静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前,甚至于到了入夜时分也没有点灯。 脑子里有一点混乱,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是睡着了,又确实是醒着的。 关于月彦的事情,关于血咒的事情,还有关于我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件事情。 直到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我才总算勉强收回了一点思绪。 天色已经大黑了,窗外隐约传来了一阵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动,而在终于定了心神辨明来人的身份时,我却是不由得怔了一下。 ……月彦? 说实话,打从那个晚上之后,我与他的关系就变得愈发微妙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与这个人再有什么直接的接触。 接触得越多,便越难得抽身,我很清楚这一点。 而这几日之间,他却也不像是之前那么粘我了。尽管体力已经恢复得相当不错,可这两天,他居然十分罕见地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直到现在。 我不想理会他,可外面夜风终究对他的身体无益,任他站在那里我也会觉得于心不忍。于是我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房门前,一面絮絮地说着:“这夜深露重的时候,你跑过来做什么?” 房门拉开的时候,一阵微风夹着深夜的寒意袭了进来。可未及我完全站定,肩头忽的传来了一阵颇强的牵引力,我一时有些站立不稳,正在茫然间,便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突然的动作让我有些心惊,我连忙抬手想要推开他,却只觉得他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想把我禁锢在他的身前。 耳边传来了略带颤抖的声音,甚至似乎还带着些不知所措。 “别走……”他说:“我不想你离开这儿。” ……所以大兄弟你大半夜的跑来夜袭就是为了这个? 看看这怂包的样子,两日前还信誓旦旦地说着“日子还长”的家伙跑去哪儿了? 况且他究竟是从哪儿得到的我要离开的消息?这事儿我也不过跟须佐先生提过一句,还当场就被驳回了,若他是从旁边偷听了这一段,那他这个对信息的判断和处理能力简直快能和童子切那个憨憨一较高下了好吗! 别说我要走这件事情已经被须佐先生驳回了吧,就算我真的要离开这里,难道还能大半夜一声不吭地消失吗? 至于慌张成这样—— 内心闪过无数种吐槽的方式,可我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甚至连微微抬起的,想要推开他的手都悬在了半空。 ——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一点不忍心。 他在害怕,那么不可一世的人居然也会因为这点小事情害怕。 张狂呢?傲慢呢?那种说“不管怎样都要把你留在身边”的霸道呢? 不过是听了句捕风捉影的传闻而已。 “你放开手吧。”我沉着声音,终于说了这样一句:“我从来也没说过要离开这里。” 眼前人的气息终于平静了些许,犹豫着,他放松了手臂,接着总算彻底地退了开。月色的映衬下,站在廊下的他脸上还带着一点局促,身上的衣衫甚至都没有完全整理好,轻垂的发丝不知怎地显得有些凌乱。 大抵是来得匆忙。 “你不是与须佐先生说要离开?”试探般的,他的语气里甚至还带了点怯。 “我只是随口问问,须佐先生也说我还没算全调养好,且还得住上些时日。”别开视线,我看向他身后的廊柱,半晌才又道:“这样冒失的行径……” “是我唐突了。”他打断了我:“但你别走,至少不是现在——眼下的我实在没法子去找你,可就算日后好起来能再找见,一想着有好些时日见不到你,我便觉得有些难过。” 近一段时间来,我发现这小子说起漂亮话来真是越来越熟稔了,而有些话听起来也着实有些戳心。若不是我在脑内时时提醒自己这家伙与我之前到底是有深仇大恨的,或许说不准那一次我也会被他骗了去。 一直保持理智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在血咒的牵连面前。 又是一阵风吹过,比之前多少要强些,也更冷些。月彦轻皱起眉头,不自觉地咳嗽了两声。 我有些无奈地侧过视线,斜视着他说了句:“回去吧,夜间总是凉的,你可别再自己作孽给须佐先生添麻烦。我还盼他快点帮我调养好,然后放我回去的。” “那等你回去,我可以娶你吗?”他忽的问。 “诶?” “告诉我吧,你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待须佐先生医好了我的病,我便上门去提亲。” 他说得一本正经。 我怔了好一会儿。 月彦这家伙惯是喜欢打直球这点我是知道的,但他这回打的未免有点用力过猛了吧? 他说什么?想要……娶我? 这可真是个陌生的词汇,在我几百上千年的鬼生里,似乎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说来嫁娶是为了什么呢?在鬼族的世界里,婚姻是一道相当强力的契约,在神佛面前签订,将两个人的灵魂牢牢束缚在一起,从那以后,两人会受到神佛的庇护,可以名正言顺地养育后代—— 这是鬼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选择,我不晓得人类是否也是这样的,可听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来,我还是难免会有些讶异。 “这算是……得意忘形?”我眯起眼睛,努力摆出一副强势的样子:“是谁予你的勇气竟也敢说出这样的玩笑话来?” “我是真心想将你变成我的妻子。”他沉声说。 “可我不依。”我轻歪了下头:“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儿,才不会这么轻易地把自己交出去。” “是吗……”月彦却轻弯着唇:“那么我便等你点头同意那天。” “那天总会到来的。我敢肯定。” “谁给你的自信……” 我正想反驳,他却忽的向前迈了一步,紧接着,额上传来的略有些滚烫的触感像是触到了什么开关一样,让我整个人都像是被拉了电闸一般僵在了原地。 柔软的,热烈的,带着一点湿润的触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瞬—— 而接下来,在夜风的作用下,那道微湿的印记忽然就变得冷了起来。 待我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月彦已经转身沿着回廊走开了,徒留被偷袭之后不知所措的我呆呆地立在原地。 我顿时有点炸毛——怎么的,这家伙还长能耐了?除了嘴炮之外还学会耍流/氓了? 而且撩完就跑算什么好汉!你有本事亲我你有本事老老实实给我站在那里挨打啊! 第32章 我一整夜都没睡好。 一开始是气月彦那个小鬼居然胆子肥到敢随随便便轻薄我, 后来气的是我当时为什么没直接冲上去打他一顿出气—— 可就他现在那小破身子板儿,要是我真上手去捶打他一顿,怕不是直接要把鬼使家那黑白两兄弟招来。 要真是那样, 估计须佐先生能直接用眼神把我杀死吧。 我是没法对他动粗, 但我也绝对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 于是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不弄死他的情况下让那个混_蛋小鬼吃上点苦头。 作为一个安分守己的好鬼, 过往的岁月里,在遇到什么让人气不顺的事情, 我一般都是直接动手的——这倒并不是因为我的战力,毕竟拥有鬼族最弱战力也不是什么值得拿来吹嘘的事情,但纵观整个鬼族,除了风间千景那种不开眼的领导之外还真没谁敢跟我认认真真地动手。 因为我是个搞历史的,万一小心眼地在记录里添上两笔黑历史啥的后果还是挺可怕的, 所以一般情况下没谁敢得罪我。是而从小到大我还真就没怎么遇到过武力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月彦这个小子就比较难办,文的武的都不行, 所以到底该怎么对他这种试图越界的行为予以警告呢? 在这方面经验值约等于零的我琢磨了一晚上终于想出了个自以为绝妙的主意。 ——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让他吃“苦头”了。 而当我顶着奋战了一整夜而留下的一对黑眼圈出现在药房的时候,小药童雪村都吓了一跳。 “雅小姐您这是没休息好吗?”雪村问道:“用我给您抓副安眠的方剂吗?” “没事没事!”我连连摆手,甚至还又睁大了眼睛,证明自己精神很好。 然而许是我脸上带着的笑容太不怀好意, 药童雪村的疑虑非但没有打消, 反而更强烈起来。 “您来这儿是想干嘛?”他停下了称药的手,抬头看着我。 “我是觉得雪村君每天清晨就要来煎药很辛苦,所以特意来帮忙的。”我稍稍控制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试图让自己的目的别那么明显。 药童雪村的眼里充满了狐疑。 “好歹我母亲也是用药的高手, 煎药这种程度的活我还是做的来的。” 我自觉解释得十分诚恳, 但这种突如其来的主动混是无事献殷勤,简直就是在宣告我有什么谋划一样。 雪村斜了我一眼, 手上又开始忙活了起来,一面还说着:“我劝您还是好好休息吧。想在月彦公子的药里动手脚,你不怕须佐先生吃了你!” “嗨,历来只听过鬼吃人的传言,还没听过人吃鬼的。”我耸了耸肩,既然心下所想已然被雪村拆穿,我也就不再隐瞒:“况且我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过可能漏调了压制苦味的蜜而已,想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祸端来。” “那小子缠我缠得烦了,稍微警醒他一下也不成吗?”我换上一副委屈的神情:“再者,蜜糖之类的我也不是不会备着,毕竟我可是个心地善良的好鬼。” “况且雪村君——”我又往前凑了几步:“因为月彦的事情,须佐先生也没少无端对你发脾气吧,有人肯替你稍出上一口恶气不好吗?有什么后果总有我担着,跟雪村君又没关系——” “我又不是你!”药童雪村毫不吝惜地又赏了我一个白眼。 不过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是很诚实地给我让了位:“我跟你说,可就这一次!回头你得帮我料理一个月池塘里的锦鲤。” “好嘞……诶?” 应了声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被这个雪村小鬼头敲了一笔,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比起跟他扯皮,还是趁这个机会解决一下跟月彦的历史遗留问题比较好。 这样想着,我挽起袖子凑到了桌前,也有模有势地照着须佐先生的药方忙活起来。 因着月彦的病灶实在缠绵,是而须佐先生给他开出的药方也委实复杂,我本身就是个半吊子,骤然动起手来难免有点手忙脚乱,好在雪村也没真的放手不管。 总之在好一番周折之后,我总算顺利把那一锅乌七八黑的汤药给鼓捣出来了—— “讲真,这个药别说尝味道了,光看颜色都让人觉得怪恶心的……”捏着鼻子将汤药从罐子里转移到碗中的时候,我一脸嫌弃地说着:“啧,我现在忽然觉得月彦那小子可真是条汉子。这玩意儿我可受不了……” “那么您是忽然良心发现准备放过他了?”药童雪村倚在墙角抱臂斜了我一眼。 “嘶……这话怎么说呢。”我放下药罐,抬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跟你讲这不是良不良心的事儿,这小子要是不做那么过分,我也不会费这种周张来敲打他。” 雪村耸了耸肩,一脸悉听尊便的模样。 我便也没再理会雪村,只径自端了碗往月彦的房间走去。这会儿天色尚早,乍现的晨光甚至还没能穿透东方的层云,但回廊里已经见亮。 只是方才经过漫长的浓夜,此刻光线虽然明亮了,空气中的温度却是比夜晚更凉薄。 即使鬼的体温比人类更低,我也依然觉得有点冷。于是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终于在碗里蒸腾的热气还未消散的时候抵达了月彦的房门口。 房间里还亮着一点暖色的灯,略一探测便知,那孩子此刻是醒着的。 我作势随意敲了两下房门,但里面并没有动静。我也没多做踟蹰,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门轴发出了“吱呀”的一声响动,和着我的脚步声,似乎总算唤起了那个男人的注意。 “雪村吗。”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桌案。我这才注意到他此刻正披着件厚实的羽织坐在桌前,长发只随意用条缎带束了,看上去倒是别有般滋味。他手里还握着一直细羊毫的笔,听到动静,他抬了抬未握笔的手,指了下床边的矮几,只说了句:“放那儿吧。” 我微有些纳罕,不知道他这大清早的跟这儿搞什么名堂。于是我也没理会他的指示,而是直接端着手里的汤药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我的脚步很轻,按说以人类的感知能力甚至都察觉不到我在向他靠近,但原本静坐在那里的月彦呼吸却倏地局促起来,紧接着他猛然转回头,表情十分罕见地露出了一瞬的慌乱—— “是你?” “是我啊。”我顿了下步子,轻歪了下头:“不行吗?” 月彦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他张了张嘴,却并没能说出话来。 “平日里总听你口口声声地说注意着我,可如今不也没能分辨出我来?”轻扬着唇角,我语气带着点嘲讽。 “我是分辨出你来了才会觉得惊讶。”月彦终于站起了身,向我的方向迎了来,只是举止间带了一丝微妙的违和感:“我总想着你或许并不愿意见我。” “因为昨天的事情。” “……”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感叹这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还是气他还有脸提这种事情。可许是感受到了他言语里透着的一股莫名的小心翼翼,又可能是因为他这张脸好看到让人于心不忍,此刻我想揍他的念头居然无比薄弱。 呸,我才不是那种肤浅到会被美_色冲昏头脑的鬼! 定了定心神,我又板起面孔将手里的药递了过去—— “我也没想着来见你,不过是心疼雪村那小鬼早起太过辛苦。” “真是温柔。”他笑着,多少有些玩味。 我着实不想再理会这家伙,于是翻了个白眼,不欲再看他,而他也没再与我扯皮,只顺手接过汤药,仰头喝了口。 感受到他的动作,我有些忍不住的偷眼往他的方向看,毕竟他喝下那奇苦无比的汤药的瞬间的表情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的。 然而只是偷偷的一瞥,我却意外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表情毫无变化,甚至比寻常还软和些。 “似乎比往日要甜些。”他说。 “哈?”我一时间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是要比往日甜一些的。”月彦又十分肯定地重复了一句。 他的表现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于是我脑子也一时间有些短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劈手抢过那只还残了些许汤药的碗,甚至还未及那一阵有些刺鼻的气味略过鼻翼,便任由那有些粘着的液体流过了我的舌尖—— 然后我毫无意外地吐了。 这个小鬼到底长着怎样的味蕾啊喂!苦成这个鬼样子还能一脸平静,所以这家伙的精神力也未免太强大了吧! 耳边忽的传来了一声轻笑。 我想我这会儿脸色一定十分尴尬,但我不能就这么认怂。 定了心神,我回手又把碗强塞回了月彦手里,一面撇着嘴道:“我又没病,也不需要尝试这种东西。你赶紧把这个喝完,我还要给雪村送回去呢!” “大约因为是你吧。”月彦一面又将碗端到唇边,一面温声道:“因为是你送来的,总觉得格外甜一点。” 月彦这话说得熟练至极,然而纵然明白他不过是爱逞口舌之快而已,但偏这一句,依然听得我耳根不自觉地有些发热。 在我短暂晃神的时候,月彦这小子还得寸进尺地往前进了一步。好在我也没真的被那家伙扰了心神,至少在他下一步的偷袭到来之前,我十分精准地别过了头。 “你……” 心下正想发作,视线却忽的扫过了桌面—— 那儿正铺着一张画像,更准确地说是张草图,墨迹未干的。而那些潦草的线条里勾勒出的轮廓显而易见的是……我的模样? 我猛地转过头,看向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月彦却是难得慌乱地后退了半步,气息也忽的变得如刚见到我时一样略带慌乱。他有些僵硬地别过头,但还是让我察觉了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的一层薄薄的绯色。 混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鬼。 我半张着嘴,本想说什么,可思索了半天缺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丫的这是在做什么? 这种没营养的问题着实没必要问。 ——你搞这个做什么? 我觉得我都能猜到答案,而且我也实在不想再听他说那些无意义的话了。 “你……” “这个还……没完成。”他声音里带着点干涩:“……夜里睡不着,索性……” “看来该让须佐先生替你加副催眠的方子了。”轻咬着嘴唇思虑良久,我才接了句。 他微垂眼眸,任由有些纤长的睫毛在面上投下一层阴影,却也遮敛不去颊边的颜色。 “可梦里也尽是你。” 他小声嗫嚅着。 一阵烧灼的感觉自耳根一路燃到了颊边,仿佛被什么击中一样,我一时竟有些动弹不得。 口中还有些浅浅的苦涩的余味,我忽然有些后悔做出这样的谋划来了——分明只是一时兴起,哪晓得最后居然是作茧自缚。 心跳的节奏渐渐混乱,我想或许我不该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于是我转过身,打算往门边的方向逃去,可还未等我迈出步子,手腕处却忽的传来了一阵阻力。 并不强烈,甚至带着点迟疑,却足以将我束在原地。 “别走。” 他说。 这是他两天之内第二次对我说这样的话了,而在此之前,我似乎从来都没听他用过这种几近恳求的语气。 在不被人知觉的时候,连他也在悄无声息地变得奇怪起来了啊—— 可为什么? 我有些不解地侧头看着他。 而他竟是有些不自然地稍别过了视线。他大抵还想保持着一贯的强硬,只是开口时不经意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里潜藏的一种十分罕见、或许根本就是前所未有的情绪。 是不安,他这样的人竟也会觉得不安吗? “就算你离开,我也总会找到你的。”他沉着声音说道:“因为从见到你那天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放手。只要集中精神,我好像总能隐约知道你在哪儿,我总能找到你的,可是……” “你也是愿意见到我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偷偷转过视线往我这边探寻,可却又在与我对视的瞬间有些无措地避了开。 饶是他说得天花乱坠,可到底也不过是色厉内荏。 可他这算是什么?恬不知耻地纠缠了这么久,而今才想起用这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询问我的想法? 我当然—— 思绪骤然滞住。 这问题未免太狡猾,说什么愿不愿意的…… 至少只凭他在千年之后会顶着鬼舞辻无惨这个名字,凭他是我任务的目标,又恰与我有笔算不清的糊涂账,我也该是想见到他的,或者说我不得不去见他。 可现在的这个尚且病弱的人类算怎么回事?我想避开他,却又忍不住地想要去关注,想对他的一言一行做出反击。我厌他整日缠着我,还不时害我被须佐先生翻白眼,可在听闻他被日行那样对待之后,竟会一时冲动跑去替他鸣不平。我恨透了那个借着这副身体存活了千年的家伙,可我总还是忍不住提醒自己,眼前这个人类只是月彦。 “至少……”沉默了良久,他才又开口说道:“我只听须佐先生他们叫你雅小姐,那么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不是鬼神,但我想束你在身边。” 我微垂下视线,看着被他握着的手腕。那是温暖到几乎灼热的温度,而我总觉得,在这样的温度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融化着。 我能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处在危险的边缘,但在这样的温度的遮掩下,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只是虚无而已,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躲,不知道该怎么躲。 “源氏……”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是自己的哪根神经搭得不对了,竟真的顺遂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千雅。” 我的答复让月彦也怔了一下。他猛地抬头看向我,眸光里有一瞬的不确定,接着渐渐染上了我从未见过的喜悦的光芒——分明只是色泽很淡的普通人类的瞳孔,此刻看上去却甚至比变成鬼之后的赤色还要鲜艳。 “阿雅……”他颤着唇轻吐出了两个字节:“这样称呼会让我们显得更亲密一点吗?” 不知为什么,在听他叫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瞬间的窒息。于是我索性摒住了呼吸,定了两秒,才复又长长地舒了口气。 心情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我抽回了自己的手腕,又侧眼瞥了他一下。 “我可以告诉你名字,也并不厌烦见到你。”我说:“但你要知道,我与你……” “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 说罢,我便径自往门口走去。 可还未触到门板,背后便又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但至少现在,我们是活在一个世界的。”他说:“以后也会。” 我没有对此做出回应,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当我顶着有些忧郁的神情回到药方的时候,迎接我的是来自药童雪村的无情的嘲笑。 “失败了?” “这也不能怨我,谁能想到那小子……”我有些颓然地撇了撇嘴,把空碗放在了桌台上。 “他可攒了有不少了。”雪村捡了碗,从蓄水的缸里舀了些清水冲了,一边似是随意地说了句。 “什么?” 我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些画。我看到过几次了。”雪村甚至都没抬一下头。 “……啊?”我怔了半晌,这才忽然察觉出好像哪里不对:“等会儿,雪村你小子怎么也玩起偷听这一套了?” “我也不是偷听啊。”雪村耸了耸肩:“虽然只有半血吧,但我好歹也是有一点鬼族的灵感的。这种距离随随便便就感知到了,我有什么法子。” “你……” 这个小鬼头!对听墙角这种可耻行径分明也是乐在其中的,结果现在跟我这儿装什么无辜! 可偏生我这会儿拿他没辙,可以说很气了。 “不过我是真的有些不解。”将清洗干净的碗收进橱里之后,雪村才终于转回头看向我:“雅小姐您为什么总是装作一副不经心的模样呢?” “嗯?”心下正吐着槽的我一时有些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可您分明已是被这段因缘拘着了的,分明也没想过要回避。”雪村歪着头,语气里带着的是真实的疑惑。 我只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打了一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在……说什么?”颤着唇,脱口的却是连我都有些听不下去的带着心虚的反问。 “我也只能在这个医馆调养身子。”我说:“况且去照看月彦也是须佐先生要求的,我……” “便就这样顺从了不是吗?”雪村摊手,接着又回身鼓捣起了一旁箱柜里的药草:“到最后即使有什么变故,也终究是须佐先生的不是,也终究是命运的不是,而您……” “只消对这些‘命运强加的变故’甘之如饴。” “您可真是狡猾。” 沉默。 一直以来连自己都不敢去面对的心事居然被这么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戳破,说起来是件挺让人觉得尴尬的事情,但此刻除了一丝尴尬之外,我竟意外地觉得仿佛松了一口气。 或许有的时候,比起逃避,直面才是更好的解决办法吧。只不过在很多时候,在事情变得不得不直面之前,我总想抱着点侥幸的心理四处躲藏。 “可您为什么要回避呢?”雪村忽的回过头来:“他虽性子强横了点,但至少待您也是真心地疼惜——” “不一样的。”我怔了怔,随即轻叹了口气。 我当然早就察觉自己的动摇,也更不可能无视那个男人日渐炽热的情感,可这中间终究有血咒作祟——即便不谈那因血而结下的深入骨髓的怨恨,如若这一段感情根本就是由血咒引起的,那抽开这层咒之外,我与他之间又掺杂了多少真心呢? 如果我与他的感情是血咒强加下来的束缚命运的枷锁,那这样低头,岂不是辜负了自己? “咒可从来只能生绊,却不管生情的。”有些清冷的,药童雪村忽的说了这样一句。 我骤然张大了眼睛。 “……这是晴明先生说与我母亲听的。”雪村轻扬着唇角:“不过这样看来,你与他之前似乎确实是有着一道咒存在的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家伙原来是在诈我的。 “原来雪村君也如此狡猾。”撇了撇嘴,我多少有些别扭地说道。 “我啊……”他却没理会我的不满,而是转回头,自顾自地又忙活起了手里的活,一面又絮絮地说着:“听我母亲说过,那个姑且该被我叫做‘父亲’的男人实是鬼族一个纯血世家的当家。他本不该来撩拨我母亲的,他很清楚,我母亲也很清楚,可后来我还是出生在了这个世上。” “……诶?”我有些惊异。这是这个半血的少年第一次与我说起自己的身世。 源氏与雪村家实在没什么交集,更遑论之前幕末的那次变故之后,雪村家的直系似乎已经断绝了,而余下的旁系因为血统或是身份的缘故,跟常年在本家的源氏根本没什么碰面的机会。 ——虽然并不确定眼前的少年就是雪村一族流落在外的血脉,但既然他顶了这样的姓氏,我也就姑且这样认为了。 “我母亲并没有怨恨过那个男人。她总说情之一字,便是心甘情愿,哪怕相遇是避不开的咒,是躲不掉的劫,可她从来没觉得这样的选择有什么不对。” “……即使结局那么不堪。”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多少有些黯然。 这世间终究有很多故事在完结的时候只会惹人嗟叹而已,可不管怎么说,药童雪村所描述的那个女子所拥有的勇气与觉悟都该值得我艳羡——至少她亲自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而我却连开头都不敢触碰。 明明已经行至半途了。 说来可笑。 “我大概是有点在意他的事情的吧。”轻抿了嘴唇,思虑半晌,我才终于说出了这样一句,接着又急忙忙地补了句:“但也只是有一点而已。” 耳边传来了一声轻笑,略带嘲讽的,而声音的来源自然是某个方才还有些发怔的小鬼。 我只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是因为被他看穿之后有些自暴自弃,总之我还是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既然话已经出口,再没有收回的办法,我也只能强作镇定地翻着白眼道:“这种话本不该说给雪村君这种小孩子听的,你还是专心收拾你的药材去吧。” 雪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但也没说别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唯有少年整理药草的窸窣声响。 “嘛……这种事情怎么都无所谓吧。”将最后一包药收进柜子,雪村才又开口说道:“我只管你答应过要替我照料庭间池塘里的锦鲤这一件事情。” “你可别忘了啊!” 须佐先生的庭院布局其实相当雅致。 饶是我这种对庭院设计毫无建树的门外汉也能一眼看出,想把院子捯饬成这个样子想来是件相当需要花心思的事情。 高低错落的微型山石沿着屋舍回廊将院子分割开来,一角的葡藤架上爬满了蔓生的植物。院子正中错落着四时的花草,春日的垂枝樱花谢了之后,下面的蔷薇正开得十分繁盛。艳红的重瓣花散发着相当浓郁的香气,让整个庭院的氛围都显得很是热烈。 庭院一边有一湾清池,里面养了不少灵力颇盛的锦鲤——或许是因为这院子很是灵气,所以养出的锦鲤的模样也比旁的地方鲜亮,也或者恰是因为这些锦鲤自带的灵力的缘故,这座院子才更显得灵动。 料理这些锦鲤本也不是太费神的事情。因为这种生物本就带着相当不错的灵力,生命力总比其他生物要顽强些,加上须佐先生家的池塘本就是引的活水,是而平日里也只是简单给它们投喂一些饵食就可以了。 这工作虽然轻松,但被雪村那小子强行推过来本身就不是件让人愉悦的事情,况且作为交换的另一件事情结局也并不太如我愿。 ——大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即视感。 是而在看着那些鱼的时候,我心里总还是有点带着怨气儿的。 虽然作为鬼族的史家出身,算是个正儿八经的文系吧,但说老实话,我在美学方面着实没什么造诣。诚然也有人会觉得站在池边欣赏锦鲤是件相当能够平心静气的事情,但我在看到这些家伙的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它们看起来好像挺好吃的。 而且因为锦鲤本身就是通灵的物种,即使对于鬼族而言,营养价值也相当高。 可惜我也知道,须佐先生相当疼惜这群锦鲤——毕竟到底是难得的灵物,在遇到疑难杂患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调些锦鲤身上最带灵力的部分入药。所以如果真的把这些小家伙捉来吃的了话,须佐先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这就导致我每天在给那些小家伙投喂饵食的时候只能眼巴巴地流着口水,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我是想跟那些鱼抢吃的。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即使只是暮春的时节,正午的热气对于体温比寻常人类低上许多的鬼族而言也多少有些热得难耐了。于是我出门的时间也渐渐开始挪到了清晨与黄昏。 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更喜欢黄昏一些的。斜阳铺散下来的时候,整个水面都会被染成漂亮的赤金色。只是水面还残存着白日的余温,于是那些锦鲤依然十分安闲地在离水面很近的地方游动着。 我靠近的时候,那些通灵的小家伙似是察觉到了我的气息一样,齐齐向池岸的方向涌了来。我随手将饵食向水中撒了去,锦鲤们便瞬时挤成了一团,掀着水花,热闹得很。 “是鲤鱼啊。”背后响起了男人略带刻意的感慨。 我当然也早就察觉了他的气息,打从他绕过回廊向我的方向靠近开始。但或许是我早就习惯了这个气息缠在我的左右,是而在他靠近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想过需要做出什么刻意的反应。 “是鲤鱼(koi)啊。”漫不经心的,我附和了句,却依然没有回头。 “我是欢喜的。”他又说。 “什么?” 我一时间有些没能跟上他的思路,于是有些疑惑地侧过头看向他。 而月彦则是缓步走到了我的身侧站定,一边继续说着:“听你说‘有一点’在意我的时候,我是欢喜的。” “……嗯?”我怔了一下,紧接着猛地后退了半步—— 这话他是从哪儿听来的! 当日与雪村闲谈的时候,我敢笃定是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而身为人类的月彦当然也不可能如雪村一样隔着老远就能感知到房间里的光景。 ……雪村这个混/蛋小鬼! “看来我该好好跟雪村那家伙聊聊了,”我轻咬着槽牙,略带愤恨地说道:“关于怎么管住自己的嘴巴这回事情。” “这与他无关。”月彦犹在为雪村辩解——想来他大约也不想失去这个传话筒吧。他用拙劣的谎言掩饰道:“我是恰巧听到了。” “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说与我听呢?”他向前进了半步:“即使只是‘一点’,可听说在你心里我终究有了一席之地,我总还是欢喜的。” 他视线略有些灼热,甚至比正午的温度更加难耐。 “是爱恋(koi)吧?” “你这可算是自作多情了——”我别过头:“我只是……” 未及我说完,腕间忽的传来了一股颇强的牵引力,我一时重心有些不稳,整个人斜向前倒去,而手中一直撑着的伞也落在了一旁。 忽然直射下来的阳光霎时如同火焰般将我的整个身体包裹了起来。 体内残存的见不得阳光的血脉几乎已经所剩无几,所以我当然不至于因为这种程度的光线而送命,但因为这一丁点的血液的存在,那种燃烧着的窒息感让人根本无处可逃。 于是在男人的臂弯里,我止不住地颤抖着。 月彦也立即发现了我的异常,他的气息也霎时变得慌张起来。慌忙地松开环着我的手臂,他十分罕见地陷入了一种手足无措的状态。 而脱离束缚的我则是蹲下了身子,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避开照射下来的阳光一样。 “阿雅,你……” “阳光……”在这样几近折磨的状态下,我根本无暇思考,只是下意识地说着。 月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将落在一旁的伞捞了回来,遮在了我的头顶。 于是烧灼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与日光相比冰冷许多的空气。我犹自抱膝蹲在原地,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月彦也矮下身形,单膝触地的挡在了我身前。他有些犹疑地伸出手,似是想抚上我的脊背,可却又不敢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他手掌散发的温度此刻也能被清晰地捕捉到。 “过来(koi)……”声音有些颤抖着,我嗫嚅。 “嗯?”他迟疑。 我微微抬头,对上他还沉浸在惊惶当中的视线:“我说……” “过来。” 颤抖着伸出手,我贴上了他的手掌。于是温暖的体温霎时透过皮肤传遍了全身。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了这样的念头。或许喜欢他这件事情也没有那样不可以忍受,因为贪恋温暖这种事情本就是出于本能。 我没办法与之抗衡。 就当是脑子被那一瞬的阳光烧坏了吧,让我竟选择陷在了这样的境地。 也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以这种微妙的两情相悦结束了我鬼生持续了大几百年的孤寂。 缓缓将手指与他的交缠在一起,我第一次与他这样十指相扣。 “是爱恋吧。” 我说。 所以说不管是人还是鬼总容易在冲动之下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以至于在回过神来之后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 拿着月彦悄咪咪从须佐先生的灌木丛里掐下来的一朵艳红色的重瓣蔷薇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的茫然状态。 ——所以说到底咋回事儿啊,我只是去喂了个鱼怎么就跟那小子牵手成功了啊! 自瓶中的花上溢出的,渐渐充满房间的浓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方才发生的一切,我将头埋进被子,像个一头扎进雪堆里的狍子一样地试图逃避这样的事实。 偏在这个时候,房门十分不合时宜地被敲响了。 我本不想理会,可却又不得从被子里钻出来硬着头皮把房门打开——入眼的是须佐先生那张阴沉着的略带愠色的面孔。 屋内的花香犹自浓郁,我顿时更加心虚起来,本想用些寻常的寒暄掩饰,可须佐先生却根本没容得我开口。 “有眉目了。”没有任何铺垫,他开门见山地说道,却完全不是被盗的蔷薇花的话。 “什么?”我下意识地反问。 “那种药有眉目了。”须佐先生这样说着,眉头却是紧紧地蹙着—— 可这分明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啊! “是有什么阻碍吗?”我连忙也端正了一下态度,就势问道。 须佐先生点了点头,只是话音却是戛然顿住了。 我也立刻会意,连忙将须佐先生让到了房间里,又为他倒了还未完全冷下来的茶水。 “人与鬼的身体实是最相似的,归根结底是灵力不同的缘故才会有那么大的差别。”须佐先生单手轻叩着桌面,沉声说着:“但想让一个寻常人类孕生出如鬼般强大的灵力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因为人类的血肉之躯实在有些脆弱,可能会因承受不住溢出的灵力而被胀破。” “但那孩子……”须佐先生顿了顿:“那孩子却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中的毒本身就带着相当的灵力,或许这些力量可以作为药引,协助他长生,可……” “是以毒攻毒吗?”我几乎立刻明白了须佐先生的意思。 须佐先生点了点头:“我能想出的方子委实凶险了些,稍有不慎恐怕都会酿成祸端。” “况且这方剂里恐怕有些灵物只有鬼族的地界才有,比如这一味——” “蓝色的彼岸花。” 作者有话要说: 注:在日语里鲤鱼(鲤)爱情(恋)和过来(来い)读音都是(koi) 推新预收《我穿成了星期三》 一场意外之后,平平无奇的我借着个可爱樱花妹的身体在文野世界觉醒。 本来以为拿着女主角剧本的自己分分钟就能跟暧昧对象帽子架牵手成功走上人生巅峰,但我很快就发现这个身体好像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我每天醒过来都是星期三啊! 直到一个好心的俄罗斯人告诉我,我其实是个人格分裂者,有七个不同的人格每周刚好轮一圈,这事儿听起来就很离谱对不对? 更离谱的是,那个俄罗斯人告诉我,剩下的六个我各自都有正在交往的对象。顺便一提,他脚踏了星期二和星期四两条船。 可把他厉害坏了。 据不完全统计,我的交往对象包括但不限于隔壁武侦的绷带精,世界职网大满贯,活跃在池袋和新宿的情报贩子,Scepter4的三把手…… 一天天不重样就算了,个别日子还要化身时间管理大师,在几个不同的对象之间反复横跳。 我觉得我也挺厉害的,厉害就厉害在整天活在风口浪尖都能不翻车。 结果就在我沾沾自喜的时候,“我”的男朋友们纷纷找上了门来。 就很离谱! 但我觉得我还能苟,毕竟过了星期三就没我什么事了,但是谁特么能告诉我,我的那些其他小号为什么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啊【摔! 明明大家都是小号,凭啥要我来收拾残局啊! ———————— 新预收《横滨第一预言家》《剑士恋雪》求收藏 第33章 蓝色的彼岸花。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 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第一次听到这样东西时,是在化身助一郎的鬼舞辻无惨口中。打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这样花是可以解除那家伙血液里的限制的——毕竟他是鬼, 却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鬼。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最终将那家伙变成鬼的人恐怕就是须佐先生了, 可他既然已经发现了蓝色彼岸花的功效, 为什么后来鬼舞辻还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去寻—— “雅小姐可知这花生长的所在?”须佐先生微扬起眉,抬眼看着我:“近日我会遣雪村去搜寻那些药材, 若是雅小姐知晓,那倒是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我……” 短暂的迟疑让须佐先生的眸光微微沉了些许。他也是饱经世故的老人了,纵使人类的年龄与鬼相比实在不值得一提,但我想,我的纠结还是被他看穿了的。 须佐先生他们找不到蓝色的彼岸花, 这大约是事实。 可我盼着月彦好起来,这也是事实。 或许这根本无关那些无聊的感情, 我只是在想,如果此刻须佐先生能替月彦配出万全的药方来的花,那我身体里残存的那些血脉的制限会不会也一并消失? “在鬼族与冥界的交界——”我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着:“三途川的此岸, 开着的花是蓝色的。” 轻握着拳头, 我稍微有一点紧张——我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否会对未来造成什么影响,如果未来的命运真的会因为这一句话而改定的话,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决计是我无法预料的。 可等待我的只有须佐先生略略舒展开的眉头。 “这样啊。”他说:“那么待我整理好了药方,便让雪村去寻一趟吧。” 说着, 须佐先生悠悠站起身来, 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临了, 他才又回头看了看我,说了句:“看在你供了这条线索的份上,平白掐我花的事儿就不跟你计较了。但如果有下次,我定然不会饶了你!” 我有些心虚地挺了挺脊背,但须佐先生已经回身往门外走去,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着:“真是的,那可是我费心移栽的玫瑰,哪容得你们这么胡闹……” 我素来对人间的花卉不太熟,也并不清楚须佐先生口中的玫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是打从须佐先生来问过我关于蓝色彼岸花的事情之后,起先的几天我一直有些担心,但日子却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 几日之后,雪村拾掇了行囊踏上了寻取药材的路,而少了趁手药童的须佐先生自然而然地就把我抓了壮丁。 话是这样说的,可我需要做的事情也只不过是帮月彦调配日常调养身体的药而已。 那日之后,我与月彦之间的关系愈发微妙起来——那天的事情我实在有些想反悔,可既然已经说出了那种话,突然翻脸不认什么的似乎也有点过于伤人了。 况且以他此刻的身体状态,几乎可以说本就是凭着一丝精神吊着的,如果我此刻釜底抽薪,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 于是我便彻底放弃了挣扎。 雪村说得一点也没错,我总是喜欢在事情的发展偏离自己的期待的时候将一切归咎于命运,这样我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这样的事实,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内心里也并不很排斥的温存。 因为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明明曾经那么歇斯底里,明明自己最重要的骄傲都曾经被这个人践踏,为什么那种情绪能渐渐平静下来呢? 或者那样的情绪从来都没有过丝毫的褪色,只是他指尖的温度,他发丝的触感,他或是温柔或是傲慢的华语,他睡梦当中露出的那一点脆弱情绪,和着飘落的樱花,和着庭院里的风景,和着那天有点缠绵的雨丝一点一点地侵入我的梦境,织成了一张让人无处遁形的罗网。 我也许是喜欢他的,尽管我还恨着千年之后那个恶魔,可眼前的这个人只是月彦而已。 于是这份本不该存在的感情便随着几场透雨,伴着庭间愈渐葱茏的浓绿疯狂地生长着。 时节渐渐到了初夏,庭间的温度愈发让我有些难耐。可我还是偶尔会撑着伞与月彦一并在池边吹着风,看着锦鲤自在游动。 我也与他说过这锦鲤看上去很好吃的玩笑话,而当天晚上,餐桌上便意外摆上了一道用锦鲤烹制的菜肴,惹得须佐先生一通吹胡子瞪眼。 偶尔遇上下雨的天气,我便会与月彦在檐下烹上一壶热茶,然后静静地听着回廊外的雨声。他偶尔会借着雨水也冲刷不尽的暑气枕在我的膝头,仰头看着我——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模样总是格外好看。 他还是会画画,我去他房里送药的时候也碰上过几次。他也不在避讳我,甚至会像献宝似的将过去的画作摆在我面前——最初的一副便是我撑着伞站在樱花树下的模样。 论画技,他也并不比鬼族那些画像专门的人出色,但我想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一张画了。 他身体大好的时候,我甚至会与他背着须佐先生,悄悄跑到山林里,感受着夏日难得的清凉——次数多了也难免会被须佐先生发现,这个时候他总会自然而然地把我护在身后。 我能感受到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温和——他笑起来的模样实是很好看的,上扬的唇角连带着眉眼的线条都显得格外柔和。 于是我便就这样纵容自己沉溺在了眼前的时光里。我不会,也不想去思索关于未来的事情——因为我实在没办法想象眼前的这段短暂的温存会面对怎样的结末。 我终究不属于这段时光。 但在结束来临之前,我只想就这样沉溺下去。 可就算我再怎么想用自己的回避来粉饰太平,终究没办法阻止命运的车轮向前转动,而在不断前进着的时光面前,即使是鬼的力量也总显得太过渺小了。 渺小到轻轻一触碰就会破碎。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 山间的月色总是格外撩人,丝丝绕绕的层云与稀稀疏疏的树影交叠,将皎白的清辉切割得斑驳。 而在月光照不见的地方却也并不是一片灰暗的,顺着有些狭长的山路绕过一个弯之后,路边低矮的草丛里忽的闪出了几处晶亮的光点,明明灭灭的,倒是与天边的繁星交相辉映。 “是萤火虫啊。”我轻声感叹着,“虽然还有些早,但的确是夏天了。” “的确是夏天了。”一旁的月彦随声附和了句。 大抵是生物总有追逐温热的本能,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出于好奇。在我与月彦出现之后,草丛里的那一群萤火虫便向我们聚拢了来。 只是不知为什么,明明体温比月彦要低上一些,我身边聚集的却比月彦身边的还要多。 我伸出了手,任由那点点萤光自我指尖略过,连成一条晶莹的缎带。 “真美啊。”月彦的声音一如萤光般温柔。 “是啊。”我侧头浅笑:“今夜的月色,还有此间的风景都是很美的。” “我是在说你。”他向前迈了半步,直站在了我的面前,伸出了手。 于是萤火虫便十分识趣地退散了开。 我没有躲闪,只是任由他用指尖的温暖将我包围。 “是觉得冷吗?”他问。 “我更担心你会觉得冷。”我微仰着头对着他的视线:“你也该知道的,我的手向来这样冷。” “是啊,向来是这样冷的。”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抚过我额边吹落的发丝:“像是传说中的鬼怪一样。” “鬼怪不好吗?”我轻歪着头,用半是玩笑般的轻松语气问了句。 温热的指尖顺着我的耳侧一路向下划过,最终停在了颈后,接着,他就势将我揽进怀中。 “鬼怪很好。既有凡人无法企及的力量,又能长生。”他在我耳边轻喃:“有时候我会恨自己只是个弱小的人类。” “可月彦这样已经足够好了。”我听着他并不很有力的心跳:“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不会离开。”他说。 温声的许诺仿佛梦境里回响着的梵音,静谧的,却格外让人沉迷。山间的风声与虫鸣也俱在这样的时刻安静了下来,于是天地间就好像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一样。 也是因为这片空气实在太过安静,是而在有碍事的人出现的时候,才显得格外突兀。 空气里飘来了一阵似有似无的花香——是紫藤花的味道。 事实上对这个味道我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直到碰到鬼杀队的那次,在跟蝴蝶忍的交谈之后我才知晓原来在他们眼中,紫藤花是可以置鬼于死地的毒药。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因为鬼族的地界里也种着大片的紫藤花。不过说来的确每年春天紫藤花开的时候,总有很多人会特意跑到我家里求我妈妈帮忙。 原因无他,只是我家母上大人素来精通医术,而紫藤花的花粉则是鬼族世界里受害人数最为庞大的过敏源。是而紫藤花开的时候,走在村镇里总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哀嚎,这让我也分外不能理解——分明只要把这种花挪出鬼族的地界就好了,何苦大家都这么捱着花粉症的折磨呢? “因为它很美啊。”当时的母上大人一面给个因紫藤花粉差点窒息而死的鬼灌下了一整碗汤药,一面侧头跟我说:“哪怕知道它带着剧毒,可因为它的美丽,总有人宁可舍了性命也要去欣赏。” 当时的我并不是很能理解母亲所说的话中的深意,可现在回想起来,虽然紫藤花粉并不能让我过敏,可我身边似乎是有了比紫藤花粉更厉害的过敏源。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为那一抹美好而奋不顾身到那般田地。是啊,这是人之常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1 00:00:55~2019-12-02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南楼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PPLE、Aras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怕冷的寒号鸟 8个;☆、40250339、再看就炖了你哦、夜雨Nobu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微微侧头, 将自己的面孔埋在月彦的颈窝。我深吸了口气,接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月彦有些疑惑。 “回去吧。回医馆。”我说:“我想这山里的夜晚终究还是有点凉的。” 这当然只是句说辞。 打从嗅到紫藤花的香气的时候,我便差不多已经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毕竟眼下可不是藤花该开放的时节。更何况那个无知的人类胡乱在山林里四处乱撞的气息根本也无法掩藏。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 来的人似乎就是那天晚上曾经出现在产屋敷家宅邸里的小阴阳师, 而那一点随风飘来的紫藤花的香气自然也是他的杰作。 ——虽说寻常时候也不乏有些兴味独特的家伙特意选用紫藤花的熏香, 但我并不觉得这个阴阳师是这样。眼下这个时候跑到这种地界来,说他是来散步, 那真是打死产屋敷日行我也不会相信的。而他特意找到这儿来,多不过就是想要针对我与月彦。 我并不知道这个阴阳师与产屋敷家到底有什么纠葛,才让他对产屋敷日行的事情如此鞠躬尽瘁。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这么尽职尽责地践行着自己的使命,总还是该送上两句褒奖的。 只可惜我也并没有那么好心到宁可给自己添麻烦也要顺遂他的心愿。说到底, 我并不希望月彦见到这个阴阳师,更准确地说, 我不希望月彦知道产屋敷日行的谋划。 我总是觉得,如果他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他便可以一直只是月彦。甚至连作为产屋敷家的孩子出生的这种事情都可以忘却,只是月彦而已。 可他终有一日会知道真相。 又或者,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包括他哥哥的事情, 包括我的事情。 “是紫藤花的气息啊。”月彦漫不经心地将手指穿插/进了我的发丝,似是随意地说了句:“眼下却不是这种花的花期呢。” 即使还只是个人类,月彦的感官也敏锐到让人咋舌。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吧。 我想他并没有错过在他提到“紫藤花”的时候,我身体出现的细小的僵直。我想他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的。 “要去看看吗?”他语声依旧温润而深沉, 像是真的在征求我的意见一样。 我想拒绝。 但我知道, 在这样的时候,即使拒绝也是没有用的。 “那么你想去看吗?”我抬起头, 对上了他格外清明的视线。 “去看看吧。”他说。 他当然是想去看的。他想将一切真相抓在手心里。 这样才是他。 在知道事情的走向无法逆转的时候,逃避无路的我通常会选择自暴自弃。于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我索性直接带着他去找了那个紫藤花香的源头—— 也就是那个小阴阳师的所在。 在看到我们的瞬间,小阴阳师明显怔了一下。大约是并没有做好直面我们的心理准备,他有些僵硬地握着拳头,面上的表情也微微有些不自然。 虽然我心里也同样不甚期待这样的场景,可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是故作轻松地调笑了句:“你看上去好像很紧张?” 小阴阳师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试图掩饰自己的惊惶。 而我轻歪着头,眯眼继续说道:“可分明是你邀请我们来的不是吗?今夜月色正好,恰碰上了紫藤花的香气,我原以为有难得一见的景致呢。” “却没想到是扰人兴致的家伙,真让人失望啊。” 说话间,我的视线往身侧的月彦身上瞥去。他面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饶有兴趣地抿着唇,待我话音落后,他才悠悠吐出了句:“是认识的人啊。” “勉强算是见过的吧。”我耸了耸肩:“不过着实不怎么熟悉。” “是这样啊。”月彦的声音平静地像月色映照下的湖水一样,只是他的语声虽然没有波澜,却意外地带着深意:“我想也是,你也没必要与其他的人太过熟识不是吗。” “你总是这样霸道。”我白了他一眼:“不过我总是想着,我要是更了解这个人一点就好了。” “因为这个人的事情月彦一定会很感兴趣。” “这也不急。”月彦定定地看着那个已经逐渐镇定下来的阴阳师:“如果真是能引起人兴趣的家伙,那从现在开始了解也不迟。” 听着我与月彦的一唱一和,小阴阳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阴沉,他眼眸间渐渐显露出了一丝似是肃杀的气息。 “我这是被瞧不起了吗?”他深吸了一口气,用还算平静的声音说道。 看他这副模样,我甚至在心里生出了一丁点同情。 可我还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是啊。” 当然我心里也很清楚,这样的反应委实有些气人,而那个小阴阳师也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听我这样说,瞬间也有点炸了毛。 “可别小看人了!”他抬手捏了个咒术,作势便要向我发动攻击。 ——然而在实力的差距下,他这样的攻击实在只能看作是虚张声势。 “也不是我小看了你吧。主要是你真的很弱啊。”我眨了眨眼:“我也明白日行大人当初没料想到月彦身边会有我这样的家伙出现,所以才觉得即使是选了你这种实力的家伙也无妨,但现在怎么说我也在这儿呢,你再打月彦的主意,那肯定得先过了我这关不是?” 说话间,我也抽暇偷偷去看了月彦的表情——说实话,这样的话并没有在他的脸上掀起什么波澜,他只是微微蹙着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个有些气急败坏的小阴阳师。 “你也不过是个鬼族的怪物而已,可别得意忘形了!”小阴阳师说道。 “这话说得可就有点诛心了兄弟。”我微扬起下颏,做出一副有些愠怒的神情:“怎的鬼族就成了怪物了?” “……嘛,不过想来你对鬼族也没什么认识,不了解的话,我也不好太苛责你。”我又说:“毕竟能把紫藤花当作武器,想来也只是听说过些个关于我们的传言罢了。” “你且这样得意着吧。”他多少有些发抖,却还是强自说着:“我总会让你无法再这样嚣张。” 这样说着,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了符纸——我想他大抵是想要召唤式神了。 说实话,以他的实力,即使能收服式神,也多不过是些个灵力低微的妖怪,我并不觉得那些家伙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可我也不认为这家伙是真的一点底牌也没有。 ——毕竟这可是与非人打交道,在正常人类的意识里,这可是一个不留神就会断送性命的差事。就算他再怎么与产屋敷日行交好,也不至于这样急着替那个人特地来送死。 当然,这家伙已经展示出了些许在用毒方面的才能,只是我有些好奇他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底牌。 咒术渐渐在符纸上凝结,终于化成了一片有些炫目的光晕,而华光散去之后,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召唤阵的中央。 待我看清来人之后,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天狗阁下吗?”我招呼道。 “你是……”敛着一对羽翼的男人扬手抬起了覆在脸上的天狗面具,露出了一张颇有几分俊秀的面孔来。 我这才想起眼下可还是平安时代,我都不记得这会儿的我到底出生了没有,是而这个大妖怪当然也不会认得我的气息。 于是我连忙粉饰道:“想来也是,如大天狗阁下这样的大人物也的确不会记得我这种小角色。” “只是我有点好奇,以大天狗阁下的性情怎么会任由这种等级的阴阳师差遣呢?虽然……”我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点嘲讽的笑意:“虽然我并不能感受到大天狗阁下与这位阴阳师先生之间存在着什么契约关系。” 青年微微皱了下眉。 “这种事情自不是你这种外人该关心的。”他沉声说着:“只是……这个气息……” “你是源氏的子弟?”他语调微微上扬,似乎是在质问。 我不由得感叹这家伙的鼻子实在太灵,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却依然能仅凭气息便分辨出我的血缘来。 “鬼族源氏?可我不记得源氏有你这么号人物。”他向前逼近了半步:“那么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只觉脊背有些发凉。果然在非人同士之间,想要互相看破身份实在太容易了。 可我也并没有慌乱,只是若无其事地说了句:“这也不是大天狗阁下该关心的事情。说到底,大天狗阁下既然不记得我的事情,那我又何苦再与你说明呢。” 我不打算与大天狗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缠下去,但对方显然不这么想——他脸色愈发阴沉,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也渐渐明显了起来。 “千和那小子是你什么人?”沉着声音,大天狗的语气里似乎暗藏着说不出的怒气。 我轻眯起眼睛。 ——千和?这倒的确是个熟悉的名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在几百年前……或者说距现在的几百年后的那场叛乱中死去的我爷爷的名字。 当然,而今这个时候,他似乎就在平安京做事。 “我可没听说过,他居然还有个女儿。”大天狗又向前逼了半步,似是随时要扑向我一般。 我正欲反论,原本一直站在我身侧的月彦却是忽的越到了我身前。 他抬起手,似是想将我藏在身后一般,明明身形无比单薄,力量也是在场几人里最弱的一个,可他却散发着无比强大的气场,即使面对的是无比强大的妖怪也丝毫不落下风—— “阿雅说过了并不想再与你纠结这样的问题,你是听不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榜单原因明天稍微晚点更w 第35章 我没想过月彦会突然替我出头, 毕竟作为人类的他力量与大天狗实在没办法同日而语。 或许我该庆幸此刻站在那里的是大天狗,如果是茨木童子一类的家伙,或许这会儿月彦已经被暴躁地捏碎了脑袋吧。 “我没事。”抬手搭在了月彦的手臂上, 将他往后扯了扯, 接着一路顺着他的袖管滑下, 直将手塞进了他的掌心。 大天狗静默地注视着我和月彦, 直到我再次把视线转回到他这一边。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将视线扫过我与月彦交握着的手的时候, 大天狗的眸光里泛起了一瞬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波动——我无法判定其中的悲喜,甚至不敢确信那样的波动真正存在过。 空气变得有些凝滞,只是战斗的氛围终究淡了下去。 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因为虽然受到那个名叫与一的小阴阳师的召唤来到了这里,但大天狗本质上并不是与一的式神, 这一点是已经判明了的。 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大天狗这种程度的妖怪也会出手来帮与一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阴阳师,不过看那孩子的表情, 我想这大抵就是他最后的仰仗了。 可惜他大约并不了解大天狗的性情。 那个妖怪总是对真相有些执着,是而眼下他大约也不会主动发起攻击——更何况我身边还有月彦这样一个寻常的人类。 ——大天狗这妖怪虽然在人间传言中也有些个凶险的物语,可我知道,他是很喜欢人类的, 甚至也亲自养育过人类。哪怕是为了不在战斗中误伤月彦, 他也不会轻易动手的。 “鬼族的源氏啊。”良久,他又似是自言自语地叨念了一句,语气却莫名软和了许多。他看着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是从鬼族逃离出来的孩子吗?因为与人类产生了感情?” 我只觉眼角的肌肉微有那么一瞬间的抽搐。 鬼族源氏啊。 不知为什么, 这样的词从大天狗的嘴里吐出时就好像是把精巧的钥匙一样, 轻描淡写地便打开了我记忆里尘封了许久的箱子——于是那些我并不愿意回想的东西便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大天狗阁下似乎对鬼族尤其了解?”我微扬起下巴,努力掩饰着声音的颤抖。 大天狗沉默了一下, 无甚波澜的表情里也似掩藏着相当复杂的情绪。 “鬼族的男女为了免去麻烦素来不喜欢养育子嗣,但因为源氏的血脉对于鬼族格外重要,所以哪怕不情愿,鬼族源氏代代也总会至少留下一个继承人——”他说着:“而据我所知,眼下在执笔鬼史的源氏当家可只有一个独子而已,而那个小子眼下可还并未婚配,自然也没有传人。” “寻常的鬼族哪怕是真的与妖怪相与,自行断去传承的血脉也不会有人非议,更遑论对象是人类,虽然困难,想留下半血的传人却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源氏不行。为了血脉,代代传人的婚配对象都必须得是本家出身的纯粹血统,明明在鬼族内部地位也算不得高贵,可血统却必须如同统领家的血一样纯粹。” “说来不可笑吗?分明鬼族最能与人类世界接触的一支,却是最不该与人类深交的。” 大天狗的语气笃定而冰冷,一字一句地,直让我的脊背有些泛寒。 ——这话也未免太过刺耳! 饶是他说得没错,源氏的命运就是如此可悲又可笑,可这终究是我鬼族的事情,又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外人置喙! 于是我的声音也凛了下来,只是中间掺杂了些意味不明的颤抖:“大天狗阁下似乎对鬼族的史家关注过头了吧?这样的事情与您又有何相干?” 未及我话音落下,大天狗去忽的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于是这深夜的林间骤然卷起了一阵狂风,夹着树叶与自大天狗的翅膀上落下来的羽刃齐齐向我袭来。 这着实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连忙拂袖招架——此刻的我也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依靠灵力支撑,加上还要护着身侧毫无战斗能力的月彦,这样一来着实有些辛苦。 “与我何干?”大天狗的声音几近癫狂:“你且不问千和那混/蛋到底做过什么事情!” “他撩拨奈奈的时候怎的就忘了自己是鬼族,他让奈奈替他生下那个孩子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自己是源氏——” “我亲手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可是为了让他这样糟践的吗!” “什么?” 我不由得有些惊愕。 作为鬼族的史家,我总觉得自己似乎是比寻常人知道的多一些,可大天狗这样几近癫狂地嘶吼出的事情我却是半点也不知道—— ……是爷爷也曾与人类的女子有过一段因缘吗?而那个因为源氏血脉而被他始乱终弃的女子,却竟是大妖大天狗养大的人类女子? 事实上,我对爷爷的印象并不多,因为他早在我还年幼的时候便死于了那场鬼族的叛乱——便是我误食投给风间千景的毒药以至于几乎失去所有关于童年记忆的那一场。 而在爷爷离世之后,当年被他明媒正娶带回家的姑且被我叫做“奶奶”的化姬也失去了踪迹——听旁人的说法,她许是追随着爷爷去了彼岸。可也有传言说爷爷与化姬之间原本就没有多少感情,化姬之所以会消失,不过是因为束缚着她的那条名叫姻缘的锁链终于彻底断掉了而已。 我没想过在这背后竟然还有这般被掩藏起来的一段秘史。 与大天狗相识的时候,德川幕府约摸着也建立了有百余年了。那时的他全似已经忘了与源氏之间的芥蒂一般,待我也很是亲切——是而我实在无法想象他居然也有这样歇斯底里的时候。 源氏的……宿命啊…… 相似的记忆,我又何尝没有呢。 “如果我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就好了。”那时的我试探性地跟母亲这样说。 “为什么?”彼时母亲正满脸欣喜地收拾着行囊——自打父亲把史官的任务统统推到我头上之后,他们两个人便一直恩恩爱爱地在外面游山玩水,我甚至时常几年也见不到他们一面。 “如若我喜欢上了妖怪,那源氏的血脉岂不是要断在我手里了?”我单手托腮,试图掩饰自己心里的忐忑。 母亲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胡话啊?你怎么可能与妖怪在一起呢?” “你可是源氏,总有一天要迎一个血统纯粹的鬼来入赘,然后延续史家血脉的。连人类尚且都不行,妖怪什么的,你可还是早些断了念想吧。” 母亲的话在当时听来未免有些冰冷,毕竟我心底里还藏着一股蠢蠢欲动的热情。于是当时处在叛逆期的我毫无顾忌地胡搅蛮缠着。 “可如果我死了呢?我这么弱,或许根本活不到延续血脉的那一天呢。”我说:“既是要延续血脉,难道不是多一点保障才更好吗?” “哈?”母亲的目光有些轻蔑:“可我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不确定的事情破坏我与千诚的二人世界呢?” “确实你弱成这个样子,搞不好哪天就会死掉——那也没关系,如果真的出了那样的事情,就到时候再说好了,反正鬼族的生命又不像人类那么短暂,只要是想要一个孩子,几乎可以说是随时可以得到的。” ——看,多残忍。 生而为源氏,就没办法逃离这样的命运。 只是短暂的爆发之后,大天狗也勉强敛住了攻势,他沉着面色,低声说了句:“……抱歉。” “这样的事情本也不该你来偿还,只是你到底是源氏的……” “我不是源氏。”深吸了口气,我说出了这样一句:“至少现在不是,源氏的族谱上没有我的名字。” “是吗……”大天狗的眸色沉了沉,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血是不会骗人的,但他终于也没有继续追究我的身份。目光回转,他只是又在一旁的月彦身上看了看。 “源氏可也有不愿辜负的深情吗?”喃喃的,他说了这样一句。 忽的,我只觉得握着我的那只温热的手收得紧了些。 我不知道月彦能从这样的对话里听懂多少信息,但至少他还在握着我的手。 ——只是这份感情又能存续多久呢? 我清楚的很,不论是于我还是于他而言,都有无法违逆的命运。我终究会回到原本的世界,终究会不得不以源氏的身份继续走下去,而他也总会踏上那条满是血腥的路。 那场荒唐而可笑的捕猎游戏将会是我们在未来唯一的交集。 ——如果能与他一并走完这千年的时光就好了,不顾一切地,忘了什么鬼族的使命,忘了什么无可更迭的历史。 如果我这样选了,又会怎样呢? ——是不可以的吧。 我微垂下眼眸,深吸了一口气。 到底……是眼下的时光**逸了,又或者是他的掌心太暖了,让我险些忘了自己是谁了吧。 大天狗的问题并不是在问我,我知道,可扪心自问,即使是现下,我也说不出一句“不辜负”来。 “自是不会辜负的。”耳边却忽的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透着温柔,亦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既然已经握在手心里了,自然是不会辜负的。” “身份或者地位什么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这本就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发到这一章终于可以大声喊出这句话了:鬼!族!源!氏!是!个!坑! 但有些生长在畸形家庭的小孩在看到外面的世界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生活的环境有哪里不对。 屑老板歪打正着让雅妹有了跳出“源氏”这个身份思考的机会,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塞翁失马了,但他行为本质上还是屑屑行为,所以…… 你们会期待缘一上线吗w 另外大天狗跟晴明一样是私设,希望不会影响 第36章 空气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不过我总算也想起了, 眼下并不是该沉默的时候。比起纠结鬼族源氏的事情,现下更应该应付的是那个莫名召来了大天狗的小阴阳师。 我嗤笑了一声。 这突然的笑声惹得大天狗微皱起了眉头来。 “说起来,大天狗阁下您也算是素性崇尚正义的, 可眼下却会站在那一边, 委实让我有些惊讶。”视线扫过月彦的面庞, 我微微犹豫了一下, 终还是说了句:“毕竟那孩子可也是在助纣为虐,帮衬着某家兄弟相残的腌臜事情的。” 大天狗微怔了一下, 随即用质询的目光看向了那个面色有些不善的小阴阳师。 “大天狗大人,您可要救我——”那孩子说话的时候全无半点骨气:“他们……那恶鬼是要取我性命……” “所以要我说几次才算完!我虽然是鬼,可也没兴趣做什么伤人的勾当!”单手插腰,我斥道:“说到底,到现在为止分明都是你在步步紧逼吧?怎的到了大天狗阁下的面前就要反咬一口了?” “就算仗着大天狗阁下的帮扶, 也该想个更合适的理由才是——” 大天狗究竟缘来照拂这个小阴阳师我并不得而知,但至少我可以肯定这个阴阳师肯定不会是那个大天狗的养女留下的孩子——毕竟他本身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类。 “就算不是你的式神, 但关于大天狗阁下的秉性,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吗?那你还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召过来?真以为妖怪都是好相与的家伙吗?” “不过说到底,我还是有些好奇的,为什么大天狗阁下会听这种家伙的差使出现在了这儿?” “是我。” 耳边忽的传来了一个温润而带着些许狡黠的声音, 接着, 我终于感受到了那个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很近的人类的气息。 尽管我注意力并不集中,可能将气息掩藏得这样好,终究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好在来人应该并不是敌人,至少我愿意这么相信着。 顺着声音的方向, 我转过头, 莞尔道:“看来今夜的风光委实不错,连晴明大人您也特意跑到这种地方来欣赏了。” “是啊, 可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风光呢。”晴明把折扇收在手中,目光却是落在了瑟缩在一旁几乎完全被无视掉的小阴阳师身上:“原来与一向我求援却是为了这个啊。” “晴、晴明大人……”与一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缝里挤出来的。 “晴明大人可真是坏心眼,既然都肯请大天狗阁下来护着他,难道会不知道他的目的吗?”我抬眼,直截了当地指出:“只是我是真的有些意外,之前这孩子与我说他是你弟子的时候我还不信,却没想到您真的会出现在他背后啊——” “那么您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呢?” “在下是盼着雅小姐您可以看在在下的薄面上不再与这孩子为难。”晴明也并不绕圈子,单刀直入地这样说着。 “这可真是。”我笑了笑:“晴明大人对自家的弟子可也足够尽心竭力了。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早做约束呢?” “况且一直以来也并不是我们在为难他不是吗——”我看着小阴阳师与一:“分明是他一直在纠缠着我跟月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背后的产屋敷家不肯放过月彦,才会牵扯出来这些东西。” 晴明微颔首,眸光也微暗了些许,他沉默着,良久才说了句:“在下并不能约束他。” “他终究不是在下寮中的弟子,只是受了故人的托付。”他又说:“况且在下的话,这孩子也委实不肯听从呢。” “这样可是不行的呀。”我说:“若他执意走上死路,那大人可也算是辜负了故友的托付了不是吗?” 晴明依然扬着唇角,只是眼中的情绪略有些复杂,终于,他似叹息般地说了句:“这是他的缘法。” “雅小姐不也说过,命运这东西可不是知道了就能避开的。” “原来那时晴明大人也在啊。”我垂眼:“看来也多亏了当时我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然怕是此刻就没办法站在这儿与大人您这样对谈了。” 我与晴明这样一来一回对话的空档,那个被唤作“与一”的少年却像是又有了底气一般,原本已经带了些惊惧的脸上霎时也换了一副娇纵的神情。 想来晴明是真的曾把他保护得很好。而人类总是对亲近的人才会露出一种特别的锋芒。 “晴明大人是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小阴阳师的声音因为心里的情绪而显得有点嘶哑:“您早就知道,却也不告知我,也不阻止我是吗?” “是。”安倍晴明稳声说。 “那个时候也是的吧,你明知道她选的那条路是错的,明知道她会因此而死,却偏不阻止她,眼看着她一点一点地走进深渊里——”与一愈发放肆:“亏你还声称她是你的故友,可她被那个妖怪蒙骗的时候你在哪儿?她在平安京惹出是非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我以前真以为你是无能为力,可你根本就知道,你从头到尾都很清楚!”情绪渐渐上涌,与一几近声嘶力竭地嘶吼:“我不会感谢你,这些都是你亏欠我的,是你亏欠我母亲的!你就该教我通灵,就该给我那些人间罕有的药剂,而拿着这些,我便能把我看到的命运扭转给你看!” “是吗。”安倍晴明的视线斜向下低垂着,似是在端详自己手中的折扇,神情多少有点落寞:“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 “可你终究……什么也没能完成不是吗?” 与一被噎了一下,随即情绪更加失控起来。他冷笑了一声,接着变成了狂笑:“是啊,我是什么都没做到,说到底是我力量太弱小了。” “可眼下有晴明大人你在,我却也不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他说着,竟是从怀中抽出了把匕首,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晴明大人,请您替我动手可好,否则你便再不需照看我了,而去了那边之后,我也会好好与我母亲说明,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况且你不是素来看重无可更改的天命?那在你能看到的地方,我可是该死在这里?” 他这一招委实有点无赖,至少我是有点震惊的。拿自己的性命做要挟,却是在逼晴明与我为敌。 晴明脸上的情绪也十分复杂。他抬头看着与一手里那一刃寒芒,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 “与一,你知道如果你真的要违背天道,会招徕什么后果吗。” 与一只是撇着嘴,却没有理会他。 “雅小姐。”晴明又别过头:“我是无意与小姐为敌的,但有些东西在下非得给这孩子看不可。等下大约要得罪了,希望小姐莫要受伤才好。” 我怔了一下,却也霎时会意。 说实话,缘一想看到逆天篡命的后果,我又何尝不想—— 是而我当然不介意配合晴明演上这样一场。 拼上性命的,真刀真枪的战斗。 “大人可真是自信。”我扬唇,却也不敢怠慢,甚至露出了鬼族原本的模样:“我可再怎么说也是鬼族啊。” 晴明也笑了,他缓缓捻开了扇子,再抬头的时候,眸光间竟溢出一点冰寒来:“那么——” 夹着话音,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意霎时扑面而来,我倒是知道晴明灵力高强,可能强大到让我也有点发寒的程度,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一道咒术袭来,我一面躲闪一面用灵力凝结成盾,护着并没有什么战斗能力的月彦。 ——可晴明的攻击实在太强,那道灵盾几乎须臾间便被彻底打破。 我连忙回身去护,而就在此时,大天狗的身形也忽的动了起来,只是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与安倍晴明一并对我发动攻击,而是张开了羽翼,挡在了我与月彦身前。 “晴明,你是真的要招惹那些东西吗?”大天狗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晴明暂缓了攻击,面上却依旧是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左右眼下有阁下与雅小姐两位帮手,想来那些家伙也翻不了什么天来。” “况且如若真出了什么问题,总有在下担着。” 大天狗当即会意,脸上的表情也似稍微柔软了些,他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的话——” “那么我便也与你一并闹上一场吧。” 电光火石之间,大天狗骤然回身,却是转而用羽刃直直地逼向了月彦,而安倍晴明的攻势也似是比方才更加猛烈。 那一瞬间,我真的有种自己可能会死掉的错觉。 或者这并不是错觉,安倍晴明所要做的是摆出一副全力逆转天命的架势,而在这样的交锋当中,我如果有所疏漏,或许真的会出现无可挽回的结果。 也是因为晴明的攻击实在太让人左支右绌,天边的黑暗被一道冰蓝色的闪电撕裂的时候,我竟都没有察觉,直到几道带着杀意的强烈气息从那道缝隙里爬出来,直到携着黑色灵力的刀锋直直朝着安倍晴明的方向席卷过去。 这是一群怪物,一群灵力极高的怪物。虽然他们中有些甚至还生着人形,但这群家伙身上没有一丁点人类的理智,因为他们本质上也当然不是人类。 他们的本体是手中挥舞的溢着狠戾灵力的刀剑,他们是托生与刀剑的妖怪——但他们并没有被赋予神格,他们所拥有的只是那一身力量而已。 “这世间有种怪物,凭借自己的本能来维持它们认知里‘命运’的进程。” “如果试图扭转命运的话,他们就会出现。”安倍晴明与这些怪物周旋着,却还是显得相当游刃有余:“检非违使。” “为了给不听话的小孩子上课,您还特意用我跟月彦作饵把他们引出来?”我一面干脆利落地折掉了面前一个挥舞着长度几乎可以算是大太刀的怪物手里的刀,接着抬手扭断了那家伙的脖子,一面又抽暇狠狠地瞪了安倍晴明一眼:“您可真会算计。” “毕竟你也常说,阴阳师总是狡猾的。”晴明一笑,随即也正色解释了句:“好在此处是荒山野地,自也不会带来什么危害,可这样的家伙若是出现在城镇里又会怎样呢?” “他们不会思考,但会凭本能抹除一切可能是异端的东西,包括鬼族,包括妖怪,也包括做出了不正确选择的人类——即使那些细小的行差踏错本并不一定会改变整个世界的走向。到那个时候,整个平安京——或者说这整个天下都会陷入无限的动荡与恐慌当中。” “这群家伙,会用最原始也是最粗暴的方式维持‘命运’这种东西的准确性,但对于芸芸众生而言,他们是带着毁灭性的。” “与一,这是你想要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来的是检非而不是刀男人? ——因为游戏里没实装这个图。 第37章 小阴阳师的脸色已经白得如同张纸一样了, 他嘴唇微微颤抖着,显然眼前的检非违使对他还是有相当大的冲击的。 事实上检非违使单体的实力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即使是我这种实力的鬼也可以轻松应付得来, 我想与一或许也有与这些家伙一战的本事。可这些家伙如果出现在一般民众的堆里, 那带来的恐怕就只是单方面的屠杀了。 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这种事情……”与一颤声说着:“这种事情您直接说明不就好了……” “可如果我只是说了检非违使的存在的话, 与一君你会相信吗?”晴明回答得平静。 与一沉默了。他垂着头, 似是在想着什么。 半晌,他才又半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可我分明也……尝试过……” “但却甚至都没有达到过能招来检非违使的程度呢。”我说。 似是在嘲讽着。 说到这样的话的时候, 我不由得怔了一下。 可能会扭转未来的事情我似乎也做过,比方说告知须佐先生蓝色彼岸花的所在那回,可打那之后一直都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命运又哪是能那么轻易扭转的事情啊。 我一阵心有余悸,有些庆幸,却又有点悲哀。 与检非违使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安倍晴明毕竟也没有真的对谁的命运造成更改,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制造出了一种“产屋敷月彦会死在这里”的可能性而已。 没有后续支援的检非违使着实不足为惧, 可按晴明的说法,如果命运真的偏离了正轨,那么察知这样气息的检非违使总会源源不断地出现。 没人知道它们是怎样监测着这个世界的展开的,也没人知道它们究竟用什么标准来判断这个世界的展开方向是否偏离了既定的轨迹, 但它们终归是能判断的。 就像与一和产屋敷日行在一起谋划了这么久, 也终究没能动摇这个世界分毫,而安倍晴明只是在一瞬间对月彦爆发出了真实的杀意,就惊动了检非违使一样。 “果然是可怕的存在。”我感叹了句:“也是因为有这些家伙的存在,才能限制的了你们这些先知吧。” “也不尽然。”安倍晴明依然笑得如同狐狸般狡黠:“或者即使没有这些家伙的存在, 在下也并不很愿意去对自己看到的东西做什么修改。” “毕竟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缘法, 在下也没有那个资格去对别人的命运做什么定夺。况且……”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身边的与一:“在下也实在不喜欢太麻烦的事情, 比起支配别人的命运,还是在家里与友人一起煎上一壶茶来得惬意些。” “是吗。”我也笑了笑,伸手指向了与一:“可晴明先生方才似乎特意与我说了,希望我们能不要再与这位小兄弟为难。” “说出这种话也是晴明大人无法更改的宿命吗?还是说……”我将手指竖在唇边,轻声说着:“这是晴明大人甘愿麻烦也要做出的逆天而行呢?” “有些改变也未必会成麻烦事情。”晴明意味深长地说着:“况且终究是故人的托付,在下也总想着能做得更好些。” 与一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看着晴明,似还想争辩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看上去有一点颓然,但却又似乎有一点点想通之后的释怀——但即便是如此,我依然没办法原谅他。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之前带着恶意的行为都不值得原谅——至少不应该由我来原谅。 于是我看向了一旁的月彦。 他的手有点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山里站得久了的缘故,又或者是我的体温太低了,连带着将寒气也过给了他? 我苦笑。 都不是的。 终于知道了真相的他恐怕还是受到了冲击吧,就算之前对那个姑且被他叫做“哥哥”的家伙很冷漠,可他终究还是会在呓语里偶尔呼唤着那个人。 我知道他终有一日会知道真相。这个时候,我忽然恨身为鬼族的自己体温总比人类低上许多,在这个时候也没办法给他一点点温暖的感觉。 月彦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他只是冷漠地盯着安倍晴明和与一,甚至都没看我一眼。 “也就是说,我的病症实际是你和那个男人的杰作是吗。”他沉声开口,语气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一样。 与一怔了怔。 未及他回答,月彦竟忽的嗤笑了一声。 “现下的我当然不会与你为难——倒不如说眼下的我即使想去讨债也做不到。”他说,声音渐渐冰冷了下来:“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再让阿雅费心了。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清算的。” “至于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那也不是现在该敲定的东西。便等那天到来的时候再说吧。”眯着眼睛,月彦看着安倍晴明。 “我知道了。”安倍晴明点了点头:“那么我便与与一在家里恭候着您的到来。” “月彦……不,是无惨阁下。” “鬼舞辻——无惨。” 月彦微怔了一下。 我想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这个他在之后千年的岁月里都一直在使用着的名字,而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并没有更多的意外或者是困惑,只是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将这个名字与自己联系在了一起。 仿佛天生就该是这样的。 ——名字终究是这个世间最短的咒,而当他被鬼舞辻无惨这个名字束缚住之后,原本身为人类的生活怕就是要渐行渐远了。 无可逃避。 告别晴明之后,树林的边沿已经开始亮起细微的光晕。 这场战斗竟是持续了一整个晚上。 我与月彦并肩走在回医馆的路上,一路无话。 空气有些凝滞,想来是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情,即使是对于月彦来说,也终归是需要用一点时间来消化。 “天快亮了呢。”我轻声感叹了句:“太阳都要出来了。不快些赶回去的话,是要被须佐先生责骂的吧。” “是啊。太阳要出来了。”月彦随声和了句。 向前走了两步,他忽又开口:“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呢。” “是啊,没有带伞。”我说。 “可是太阳要出来了——”他顿了下脚步:“鬼……都是怕阳光的吗?” 我也就势停了下来,对上他的视线:“也不都是怕的。” “有的可以自在地在阳光下行走,有的会在阳光下消融,而我都不是——”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他又问。 我歪着头,略略思索了一下,接着认真说道:“是很温暖的感觉,几近炽热,让人沉溺,让人没有办法呼吸。”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忽的划破了地平线,于是晦暗的天空霎时被撕开一道光亮的口子。 暖金色的光线就这么直直越过田野,落在了我身上,带着烧灼的感觉。 自从身体里多了那家伙的血液之后就总是这样,是最让人贪恋的温暖,可却也像是温吞的水流一样可以让人完全窒息。我知道我该逃离,可有的时候,我又不想逃离。 像极了这份感情。 “是这样的感觉吗?”月彦的声音骤然近了些。 许是因为窒息的缘故,在那张漂亮的面孔忽然放大的时候,我甚至都没能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唇上忽然传来了温柔却一场滚烫的触感。 我张大了眼睛。 我记得这个柔软的感觉,在我的记忆里,这样的触碰是带着腥甜的血的味道的,是冰冷而残酷的,是让人恨之入骨的。 可眼下却不是这样的。 他半阖的眼里透着温柔至极的情绪,或许还有点恶作剧般的顽皮,只是在渐浓的晨曦的映照下,他的面容终于渐渐模糊,渐渐融化,渐渐的,仿佛只剩下唇边温和的触感,还有因为悸动而愈发急促的呼吸。 我本能地回应着他。 于是我们中间的空气愈发稀薄,我能感受到,他比寻常人类更微弱的心跳也有些加速。 “是这样的感觉呢。”他轻声呢喃着。 我只觉得有点缺氧,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听他这样说着,我甚至都没有余地去思考,只是点头应了句:“是啊,是这样的感觉呢。” 我听到了他的轻笑声。 之后的记忆对于我而言多少有点模糊了,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须佐先生的医馆的。 待我再清醒过来,才意识到我与月彦彻夜未归还弄得满身狼狈这样的事情本是免不了须佐先生一通责骂的,可这顿责骂终究没能到来。 因为月彦的状况又反复了起来。 而且这一次的发作似乎比前几次都要凶险。 我多少有些自责,想也知道这遭怕是因为我带他在外面吹了一夜的风才会变成这般模样的,可须佐先生却说这事情与我并没有关系。 “是他的身体确实快要熬到极限了。”须佐先生说。 “他……是不会死的吧。”我这样说,可终究有点底气不足。 检非违使并未出现,那么本应该参与整个历史的他也不会死。 可看着他虚弱无力的模样,我也终归会觉得心疼—— “我不知道。”须佐先生忽然这样说。 “什么?” “或许他的生命不会停止,可我也不知道他会用怎样的姿态活着……”须佐先生看着那个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年人。 “我是盼他长生的。可仔细想想,获得了那样的长生之后,他便也不再是从前的他了。” “所以我有时候也难免会想——这样真的好吗?” 第38章 “这可真是不像您说的话。”我轻扬起唇角, 俯身在床边寻了个空隙坐下,扬着头看着须佐先生:“分明当初是您信誓旦旦地说着‘那才是长生’的。” “况且如果是月彦的话,不管变成什么样, 总归是想活下去的。” 须佐先生静默了半晌, 如同樽雕像一般的, 一动不动, 也不说话。 直到我有些迟疑地想再出声说些什么,他才发出了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是啊。”他说:“终究会走到这一步。” 接着他便转身离开了——只是背影总似透着些寂寥。 或许我们都曾试图向那种名叫命运的东西发起反抗, 可最终也都败下阵来。 但在这样的狼狈溃败里,我们也终究不算一无所获。至少守住了身为医者的本愿,而我则是在这场荒唐的游戏里获得了短暂的温存。 我知道这样的温存终有终结,尽管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曾想与这个男人相伴走过千年的时光, 可我知道这不可能也不可以—— 所幸我知晓这一点,至少在那一天来临之前, 我可以好好准备,至少我该可以与这段时光体面地告别。 左右不会再见面了,至少那一天来临之后,我便不会再与这个我喜欢的, 还只是人类的家伙见面了。 须佐先生说得也没错, 或许我本就该把他与那个做下无数孽障的鬼割裂开来看。或许如果我从一开始就这样想的话,这段温暖的时光本可以更长些。 以前的我大抵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有这么一天也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这份曾经折磨着我到几乎夜不能寐的感情。但当晚注视着他这副漂亮的眉眼时,不自觉上翘的唇角总在无声地告诉我, 现在这个样子似乎也不坏。 我伸出手指, 落在了他略有些发烫的额前——这是比寻常人类还要高上一点的温度,温暖的, 让人不自觉地贪恋。我不知道这样的温度还能维持多久,总之在他彻底变成那种令人憎恶的生物之后,这样的温度就会彻底消失。 ——而我也就不会再有沉迷他的理由了。 我轻笑。 手指划过他的鼻梁,他的鼻息此刻也着实微弱了些,若我感觉不够敏锐的话,甚至可能都没办法捕捉。 他是以这样柔弱的姿态走进了我的世界里的呀。 指尖再向下走,最终停在了他的掌心。短暂地停顿过后,我终于还是将整个手掌贴了过去。 而偏在这个时间,他却忽然对我的动作做出了回应。 即使只是轻微的,他蜷曲了手指,接着我听到了一声浅淡的带着鼻音的呼唤。 “阿雅。” “我在。”我将手指又收紧了些,而他也就势将手指扣了过来。 尽管是初醒,可他淡色的眸底竟是无比清明的。他注视着我,不期然地微蹙起了眉头。接着他有些费力地抬起了另一只手,颤抖着,探上了我的脸颊。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似乎是有些模糊了——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恍然间浸出的带着咸味的液体竟已经在面孔上濡湿了一片。 “怎么哭了?”他沉声问。 “是欢喜的。”我说:“我总在想,能拥有现在这段时光,不管怎么看都算是偏得……” “——真是让人厌烦啊……”他忽的打断了我的话,用很轻的,却是带着焦躁的语气。 我微怔。 “被这样的身体拖累,连好好拥抱你都做不到,这副模样真是让人厌烦。”他这样说着。 “就算知道你是本身就比我强大很多的鬼,可——”他猛地发力,竟就那么坐了起来。 只是由于他身体本就虚弱,这样的动作几乎已经耗光了他全部力气。扑伏在我肩头,他的体温霎时将我整个包裹了起来。和着温热的吐息,他在我耳边说道: “可明明该是我来护着你的。”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有些错愕,可听清了这话之后,我不由得轻笑了声。 伸手环住他的背,我什么都没有说。 于我而言,眼下这个样子就足够了,但我知道,对他来说不是这样的,他比我所渴求的更多——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差别,我与他终归会走上不同的路。 “如果我……”他声音微沉,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竟带了一点令人畏惧的气息:“也能变成鬼的话,就可以保护阿雅了吧。” 我动作微僵。 像是被电流贯穿了一样,那一瞬间,我脑海里浮现的竟是几乎已经被淡忘了的,在那个晦暗的房间里,充斥口腔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我做了一个梦。”略带迟疑的,他声调有些粘长:“梦到了……你。” “嗯?” “我总是会梦到你的。”他忙又补了句,接着语气再次变得踟躇:“可这次的梦里,我好像……” “好像不认识你一样,我……”他猛地将头埋进了我的肩窝,像是在逃避,又好像在忏悔。半晌,他才闷着声音继续说道:“我囚了你,似乎是为了什么目的,我在渴求你的……” ——我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 梦境?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梦境,而是浸透血脉的跨越千年的记忆。 名字是最短的咒,而当月彦第一次应下了“鬼舞辻无惨”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些与名字锁在一起的记忆便化成了梦境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渴求我的……血……吗?”声音带着完全抑制不住的颤抖,我几乎是从嗓子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来。 他点了点头。 我轻咬着嘴唇。 就算再怎么不想面对,不愿面对,可眼前的这个男人终究就是鬼舞辻无惨。 “不,他不是。” ——可我心里总还是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这样说着。即使是同样一副身躯,可至少眼下的他还没有沾染那些…… 罪孽。 “鬼族的血……”轻声的,带着试探,月彦又问了一句:“真的可以将人类也……变成鬼吗?” 呼吸一滞。 我紧咬着嘴唇,以至于那一股仿佛铁锈一样的味道乍然出现时,我都没有多少知觉。 心情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虽然我也知道,不惜一切代价也一定要追求永生才是真的他,可不管怎么说,我内心深处,或许也曾经有过一点点卑微的期待。 ——或许眼前这个还只是人类的家伙所渴求的…… 但我所爱的人与我所恨的人终究是同一个。 “啊。”我闭上眼,轻点了点头。 “这样啊。”即使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我知道,他是笑了的。 有些费力的,他抬起手,撑在了我的肩头,与我撑开了一点距离,隔着这样的距离,他用那双含着复杂情绪的淡色眸子看着我。 我别开了视线。 那样的目光着实有些灼人,带着一种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渴望。 “我舍不得。”他却忽的说道。 “什么?”猛然回头,却发现他的视线也不知何时垂了下去,睫毛在他眼下涂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像是闷热夏天遮住了阳光的入道云一样。 “我舍不得。”他又说了一遍,声音似比方才哑了些许。他轻叹息了一声,接着缓缓抬起头,终于对上了我的视线:“连看你流眼泪我都会觉得自己无能的,让你流血什么的……” “怎么做得到啊。” 怎么……做得到? 我不由得苦笑。 如果不是他做了那样的事情,我又怎么会陷到这步田地?又怎么会……有现在这样的光景呢。 可陷落到这个地步之后,他竟然也会说出“舍不得”这样的话吗? 那么倘使这份“舍不得”随着他的生命一起延续到了千年之后的话,再对上我的时候,他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我忽然发现这根本是个无解的死结。 “对不起。” 耳边忽然传来了这样一声。 “什么?” 我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听真切。 “对不起。”他又认真地说了一遍。 “……对不起?”我深吸了口气,试图努力抑制住自己气息的颤抖:“你这是在……道歉吗?” “可你是在为谁道歉?” “那样的噩梦……”他声音轻的像是个翻了错误的孩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可理喻,即使只是梦境,我也该为那个无能到觊觎你血脉的自己道歉。” ……这算什么! 我只觉得情绪一阵上涌,想发作,却终究没有个合适的突破口。 “别哭。” 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温柔的,仿佛要将人整个融化掉一样。 “我是欢喜的。”我深吸了口气:“听你这样说,我是欢喜的。” 我不想再去做无谓的揣度了,我认可相信,眼前的这个孩子是真心待我的。 “月彦,我果然……”向前凑了凑,感受着那种属于人类的温热渐渐靠近,我也轻轻扬起了唇角:“我果然是喜欢你的。” 我大抵是第一次主动吻他。不知是否因为我本身终究还是慌乱的,凑上前的时候,我只是轻碰到了他的唇角。 他僵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我感受到了他气息里都满溢着的笑意。 轻侧过头,他霎时便反客为主。 我本想就这样短暂地沉浸于这种柔情蜜意当中,直到我骤然意识到了夹杂在愈渐炽热的气息中间的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我的? 我不清楚这极微量的血是否会对他的身体情况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对于鬼来说,想要完全将一个人类变成鬼,也需要很长时间的滋养。 可他本就不是普通的人类——被毒素侵蚀的破败不堪的身体,还有未来的那副模样…… 会怎样呢? 第39章 我本还带着一丁点的侥幸, 以为这样细小的变动不会对全局造成什么影响,可这样的心情不过只持续了须臾—— 未几,耳畔乍响起了雷霆炸裂般的巨大轰鸣声, 紧接着, 一股可怖的威压霎时挤进了房间。 检非违使。 我没想过自己的血居然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只不过是一丁点而已, 却足以惊动这群怪物,可不管怎么看, 这次都是我闯了祸端啊—— 抽身退开,我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毕竟我只是来这里探看病患,随身自然不可能带着武器,而素来孱弱的月彦身边却也没有防身的家什。 我不知道外面聚集了多少那样的怪物,但只看气息也足够知晓, 那绝对不是我赤手空拳能应付得来的数量—— 便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房间的天花板像是骤然打开了一道门一样, 接着浅色的携着樱花清香的花瓣打着旋地飘了出来,在飞舞的樱吹雪当中,隐约显现出了几道身影。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 有些软腻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 “这样的恶作剧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情呢。” “不过没关系, 我会帮你收拾好的。” “小千。” 看清了站在那里的穿着白色西式制服的男人之后,我没来由地松了口气——既然他在这里,那么我想,至少出现在这里的家伙该不会是敌人了。 “结果我还是给你添麻烦了对吗?髭切。”轻侧过头, 我用寻常的轻松语气说了句。 “虽然这样说你大概也不会相信, 但这并不是小千的错。”髭切脸上的笑一贯温柔而灿烂,他笑得样子其实很好看, 一对虎牙露在外面,没来由地给那张脸孔添了一点俏皮:“应付这些没有理智的怪物本身就是我现在的职责。” “再说……”髭切眯起眼睛,视线向我身旁的月彦身上飘了一下,接着继续笑道:“保护小千也同样是我的职责啊。” ——只是这样温煦的话语却并没给我留下一丁点感动的时间。 身边男人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我能感受到他渐渐升腾起的,几近无法压抑的怒气。 “认识的人?”沉着声线,月彦说话的语气像是随时要爆发一样——尽管此刻的他根本没有与髭切抗衡的能力。 我当然也能理解这个男人吃味的缘由,回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以示安抚,我正琢磨着该怎么措辞跟他说明髭切的事情。 偏在这个时候,髭切抢先说了句:“是青梅竹马哦。” “我跟小千在一起度过了……” “等等……”我眼看髭切这家伙的话渐渐开始把场面往无法控制的方向推动,连忙出声打断了:“髭切你别瞎说啊!” “但我们一起度过的几百年也是真的啊。”髭切说得一脸无辜。 只是他的眼底里透着一种我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落寞。 我本想斥责他故意挑起事端来,可不管怎么看,做错事情的好像都是我。 是我先在没开始之前就退缩了,也是我一门心思地扎进了另一段感情里,还牵扯出了这许多麻烦事。 而他是来帮我应付那些厄介敌人的。我又有什么理由斥责他呢? “可她现在是在我身边的。”月彦反握住了我的手,似是炫耀般的,他扬起下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是吗。”髭切轻歪了下头,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有褪去:“那么这段时间,小千多亏你照顾啦,现在我该接她回家了。” 瞳孔骤缩。 我当然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只是我没想过它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更优雅地告别的。 大约是我的不自然让月彦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再与髭切呛声。 我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热,可在这个境况下,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嘛,不过在那之前,我大概要先把外面的那些检非违使料理掉。”髭切将手探进了怀中,摸出了一柄看上去像是短刀又像是胁差的刀来,递到了我的面前:“虽然我想不会有什么敌人来打扰你,不过这个本来就是小千用来防身的武器,那么还是现在就交给你吧。” 我再次怔住了。 那雕工精美的、刻着源氏家纹的刀拵实在太过熟悉,可我一时间竟产生了一点不确定——那该是我之前遗失在大正的佩刀,按说它应该被留在鬼杀队才对,可为什么会突兀地出现在这里? 晃神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了我身侧,握住了那柄小胁差的刀身——我下意识地侧过头,正对上了月彦的视线。 “既是你的东西。”他说道:“那便拿着,这位看上去也不很闲的样子,至少别让他久等了。” 我讷讷地点头“嗯”了一声,而髭切倒也没做纠缠,爽利地放手之后,转身便投入到了庭院间已然打响的战斗当中了——这次来到这里支援的,显然不止髭切一人。 外面刀剑碰撞的声音实际多少有些喧嚣,可我总觉得,房间里此刻是死一般的安静。 安静到空气都好像要凝固了一般。 我想我或许该好好跟他解释一下眼下的状况,可话到了嘴边,又着实有些说不出口。 于是我只是低垂着视线,看着被他握住的属于我的小胁差。 他握得很紧,甚至指节都有些发白了,显然情绪也积压到了相当的程度。 于是他从背后揽住了我。当熟悉的温热再次包裹住我的时候,我觉得视线又有些模糊了。 “源氏……千雅。”他忽然开口,却是轻声唤了句我的名字。 “我在。”缓缓抬手,我将自己的手搭上了他环在我身前的手臂。 “你似乎说过你不属于这段时光?”他将面孔贴在了我肩头,微卷的长发就自然垂到了我身前。 我点头。 “要回去吗。”他问。 “我大概没的选择吧。”似是叹息般的,我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他又说,声音很轻,语气却带着笃定。 “大概会的。”我不自觉地将手又收得紧了些,“只是该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脑海里浮现的是第一次在林间见到他的场景,那副与眼下十成相似的面容,终因为写满倨傲和冰冷而让人心生怯意。 如若时光真的从此刻开始跨越,那再见面的时候,他又该作何反应呢? “会是怎样呢。”他也呢喃着附和了一句。 他回手,将我蜷曲到有些不自然的手掌握进掌心,接着又道:“总归是作数的。” “什么?”我侧头。 “再见面的时候,我会向你提亲。” 浅色的瞳中透出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笃定。 ——这是约定。 也是咒。 我看着他,良久,终于只是有些忸怩地别过了视线。 “这样的承诺我不敢应。”轻咬了下嘴唇,我缓缓开口:“我……” 终究是源氏。 后面的半句话我并没能说出口。于是对话就这样突兀地停在了半途。 残存不多的理智终究还是在提醒着我,待再见面的时候,我便又是那个肩负着记录鬼史使命的源氏,我终究被这个姓氏,这种血液束缚着。 且抛开我们之间的纠葛不谈,首先源氏就不可能接纳鬼舞辻无惨这样的血脉。 在正统眼里,他终究只是个不入流的家伙而已。 可而今的我又算是什么呢?从与他结下血咒开始,我的血脉可还是纯粹的源氏?我可还有资格顶着“千雅”这样一个名字? 一个有些疯狂且荒谬的念头忽的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如果,如果因为血液被污染而失去了继承源氏的资格,那我是不是也终于能挣脱这源自血脉的束缚,好好享受一下只属于“阿雅”,而不是源氏的纯血“源千雅”的生活? 我是不是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行进的轨迹,自由地选择爱的人——这样的话,算不算是从无法逃避的命运里解脱出来了? ——这样想的话,这一遭的遭遇或许也并没有坏到那个程度。 我不晓得是因为平安时代的安逸与闲适,亦或是这日复一日的温存终于还是让我淡化了胸中的仇恨与愤怒。 不,那份怨恨还存在着,它早就随着血咒植根在我的心底,只是在那根芽之上开出的花实在太妖冶,让人几乎忘了它本来是什么形状的。 再见面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我不知道,或者眼下的我也并不很想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背负的鬼族使命还在,与他纠缠不清的咒也还在。 外面的战斗声渐渐平静了下来,或许是那一边的战斗进行到了尾声。 “我……” 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的有什么东西撞破了门板直朝我们的方向袭了来——那东西几乎没有任何气息,而且移动速度快得惊人。 几乎是出自本能的,我抽出了小胁差,反手便朝那家伙劈了去——那漂浮在半空中拖着骨尾的家伙动作终于有了稍许停顿,而趁这个空档,我也开启了新一轮的攻击。 至少先拉开距离,把月彦排除在战斗范围之外。 这是我唯一的念想。 我不清楚那个拖着骨尾叼着似乎是忍者所用的苦无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也不知道它所针对的究竟是我还是月彦。 不过仅凭那家伙身上缠绕的黑气也足以判断它的来者不善,既然送上门来了,那就在离别之前再闹上一场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那个樱花的清香我有话要说。 之前一刷刀乱大电影的时候选的是4D,真的是每次出阵的时候都会喷一阵奇怪喷雾,我嗅觉不是很灵之前樱花季也没觉得有什么味道但是电影院刷新了我对樱花的认知。 以及平安屑进入倒计时了QwQ 虽然我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小屑屑甚至曾经想过干脆完结在平安算了(?) 但是战国被缘一怼得瑟瑟发抖的屑屑他也很香啊!而且大正屑还没翻过车呢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啊这个屑到掉渣的男人是该死的甜美…… 第40章 当我擎着小胁差与那只拖着骨尾的怪物缠斗在一起的时候, 身后原本坐在病榻上的男人的气息却骤然起了变化—— 我无法说明他的气息是变得更弱还是更强了,只是在凌乱到全无节奏的吐息之间,似乎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月彦?” 男人的状况让我不由自主地有些分神。 可此刻正在战斗当中, 那苦无本就是以快见长的, 不过一瞬的分神, 我却是差点被它钻了空子。 于是我只能回过头来专心应付这个怪物。 好在这家伙的战力也着实没有太强大, 纠缠了几个来回之后,我总算顺利将它斩落了下来。 而当我终于抽身跑到了月彦的床边时, 他的面色已经如纸一般苍白了。 我有些慌乱地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体温也一点一点地退了下去,那只原本让我沉沦的温热的手此刻却几乎已经退成了与我一般无二的温度,而那原本温滑的手背此刻绷着青筋,似乎指甲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尖长。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身体里本就搀着鬼舞辻无惨的血液, 虽然那样微量的鬼族血液或许并不足以让一个人类发生什么变化,但鬼舞辻无惨自身的血却是…… 当月彦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那双淡色的眸底便已经晕染了些许血的颜色,于是这张面孔愈发与千年之后让人无比憎恨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阿雅。”他坐了起来,用有些冰凉的手抚上了我的面庞。 我想他或许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出去走走吧。”他说。 此刻的他似乎终于可以不再受那副羸弱身体的拖累了,而眼下天色也已经暗淡了下来, 只是出去走走的话或许未尝不可。 于是我握上了他的手, 与他并肩走到了庭院。 因为检非违使的缘故,须佐先生素来最珍爱的庭园此刻也已经变得狼藉一片了。原本在院子里错落有致的花卉与药草不知被毁去了多少,连分布在四处的山石也被刻上了斫痕。素来清澈的水塘此刻飘了一层污秽——全然不是往日的模样了。 “看到这个样子的话,须佐先生会生气吧。”我说。 “是啊, 大抵是要生气的。”月彦附和。 “上次你掐了须佐先生园子里的花给我, 他嘴上没说,但听雪村说, 背地里心疼了很久。”说到这里,我不由得轻笑了声:“须佐先生总是这样,一面性子暴躁,一面又很是仁慈。” “实在是个很好的医生啊……” “他总能把花养得很好。”月彦开口说的却是全然不同的事情:“那次唐国舶来的玫瑰也很好,可我总觉得还是樱花最衬你。” 他顿了顿。 “说起来上次樱花的季节我们并没能一起,如若有机会的话,一起赏樱吧。” 即使感受不到熟悉的温度,可这温存却依然是在的。 大约也是因为入目的景致太有些凄凉了,又或者是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无可避免的分别时,我的心情终究有些抵触。短暂的静默之后,我轻点了点头。 “好。” 战斗已经彻底结束了。 “或许我该去跟须佐先生告别。”望着不远处已经被削去大半的蔷薇木,我这样说。 “终究还是要分别的啊。”月彦这样说着,只是平稳的声线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呀,终究是要分别的。” 不论是与他,还是与这段时光。 只是我从未曾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与那位妙手仁心的医生告别。 当我看清了站在药房门口的略有些狼狈的髭切和里面已经毫无生气的须佐先生的身影时,月彦轻揽过了我的肩膀。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又或许此刻的我脸上根本就没有表情吧。 于我而言,分离是无可逃避的宿命,而于须佐先生来说,这样的结末也同样是。只是这一切来得都太突然了,让人根本来不及有一丁点防备。 “这大约是他所说的缘法吧。”月彦抬手,轻抚过我的发:“如果是不可避免的话,就当作寻常的事情忘记吧。” “或许这样说有些失礼。”髭切的声音有些突兀地闯了进来,带着复杂的情绪:“但事实上,即使不是被闯入的溯行军袭击,这位先生的寿数也并不会延续太久。”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了月彦的方向。 “他终究会被杀死。”髭切继续说着:“虽然个中细节有所出入,可历史终归还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向前行进着的,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历史……”有些嘲讽地,我重复着这个词汇。 这是我的使命,是我最熟悉的东西,可此刻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历史从来只会记录一句冷冰冰的生卒,而那背后浸染的哀欢,却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的。 这样看来,长生似乎也未必是一件幸事。 只是悲伤的思绪忽的被炉火上架着的药罐打搅了。翻开的水花顶着药罐的盖子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像是须佐先生留下的最后的遗音。 “似乎是调配给这位月彦先生的药呢。”髭切说。 须佐先生身下的药方虽被血迹浸染了,字迹却还是可以辨认的。虽然出去寻药的雪村依然没有回来,但他似乎还是决定先用这方药剂在月彦的身上进行尝试。 而那炉火上正翻开的汤药便是他最后的杰作。 只是须佐先生大约也并没能料想到,在使用这剂汤药之前,这个男人的身体便已经发生了那样的变化,而这副汤药最终会把事情引上什么方向,也并不是我所能知晓的东西。 “一切都会向着原本的方向继续前进的。” 这是髭切的说法。 按照须佐先生的方剂上写着的火候,我将这剂汤药彻底完成了。 “是会让我变得强大的药剂吧。”看着那几近墨色的汤汁,月彦却忽的扬起了唇角:“我会变得更强大,强大到不会再失去你的程度。”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样的话。 背负着命运的我没办法对他做出任何许诺,如若他想要强行将我从那样的命运里拖出来呢? 我会欣然接受吗? 我不知道。 “这也不是你自作主张可以决定的东西呢。”出声说出这种话的是髭切:“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眼下能确定的事情只是我们在这里可以停留的时间有限,所以虽然小千也会想留下来照顾你,可我也只能把她先带回去了。” “至于下一次的见面……” “或许再也见不到了也说不定呢。” 最后这句恶劣的如同玩笑的话在我耳边都似乎有些缥缈了,因为在他话音还在响着的时候,眼前便骤然闪过了一道刺目的华光。 我不由得抬手遮住了视线,而当视野再次恢复清明的时候,入眼的却已经是另一般的风景了。 “是真的……不会再见了吗?”颤着声,我这样问。 “是开玩笑的。”髭切笑得狡黠:“但如果小千不想再见到他的话,不再见也是能做得到的。” 我默然。 事实上,我心里很清楚,即使再见面,他也不再是那个纯粹的被我喜欢着的少年了,所以那份悸动或许也不会,或许更不该再继续延续下去。 眼角的泪痕犹未消散,可我知道,这段梦境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 我幽幽叹了口气。 除开髭切之外,身边还有几道陌生的身影,方才虽然没有碰面,但气息倒也是感知过的。想来就是与髭切一并战斗的几位了。 我虽对人类世界的事情知道得并不详细,可到底也是搞历史的,况且这些位身上的服饰都多少配了与刀纹相关的东西,所以想断定身份也不算太难。 除开与童子切安纲同属天下五剑的三日月宗近之外,还有同样诞生于平安时代的古备前的莺丸友成与曾属人类源氏赖政的狮子王,战国武将伊达政宗的爱刀烛台切光忠,还有…… 感受到身后悄悄靠近的某个气息,不明所以的我也不由得警惕了起来,可当他忽的跳出来“哇”地叫了一声时,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见我这副反应,青年模样的太刀付丧神顿时笑得爽朗:“啊呀,真是抱歉,吓到了吗?” “鹤丸殿这样当然会吓到别人啊。”髭切满面微笑,骨节分明的手却是搭在了自己的刀柄上。 “我是看她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想着该做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青年连忙后退了两步,求生欲无比强烈地解释着。 “是吗。”髭切轻歪了下头,笑容反而显得更恐怖了一点。 “真的非常抱歉!”穿着身华贵白衣的青年立刻乖顺地冲我低下了头来,以示自己的态度诚恳。 “我……”这反应反而让我有些尴尬了:“其实也不用那么在意的,能特意逗我开心什么的,我也是很感动的。” 青年闻声立时抬起头来,眨着晶亮的眼睛看着我:“真的吗?那太好啦!” “对了,我是鹤丸国永,今后也会努力制造更多惊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猜你们一定忘了雅妹的血里是带着老板的血的w 老板:我鬼化我自己!(?) 不过我们都知道老板养鬼的时候血量决定了鬼的强度所以只是吸收了一点点血的老板本质上还是很菜的所以他才没办法跟髭切死磕,最终让他成鬼老大的还是医生的药啦w 然后关于医生的死这里其实打大纲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纠结,在第一版大纲里杀死须佐先生的也是老板本人,但后来觉得时间轴和其他人设上会出bug所以改成了甩锅给检非。 他不动手不代表不会动手,只不过检非的出现让这一段变成了薛定谔的杀意而已。 那个屑屑我才不会洗他呢哼,毕竟他要是不够屑,抖m(?)的我大概也不会这么喜欢他w 第41章 这个存在于几重结界中间的名叫“本丸”, 是传说中成立于西历2205年的时政派发给如髭切一样答应了借给他们力量的一众付丧神的落脚的地方——事实上,对于这些超越时间存在的付丧神来说,似乎也着实没有比这里更与他们相称的所在了。 与妄图修改历史的“历史修正主义”与“时间溯行军”的战斗很多时候其实并不需要髭切他们出手, 毕竟与他们对峙的敌军数量之众, 辐射范围之广, 绝非这一座本丸的区区数十位付丧神可以应付的来的, 所谓借助他们的力量,更多情况下是利用他们的灵力在时政下属的众多“本丸”里唤醒副本刀剑的分灵。 “不过时政也姑且给我们配备了这家伙。”髭切指了指身后形状有些形状古怪的机器:“嘛, 偶尔也会需要应付一些特殊状况的。” “哦呀哦呀,这种事情说得这么详细真的好吗?”鹤丸国永把刀扛在肩头,似是警醒般地提示着,不过金色的瞳中并没有什么认真的意味,反而带着点莫名的雀跃:“就算再怎么是过去的主人——” “不是挺好的嘛。”另一个温沉而带着笑的声音:“既然髭切殿判断这位鬼姬是可以信赖的, 我们这些外人也自然不必置喙。” “小千的话没关系的。”髭切面向着我笑得灿然:“这次小千姑且也算是得到了时之政府的默许才被接来这里的,毕竟干系重大, 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与小千说明的。” 说话间,他脸上的神情忽然也变得郑重了些,短暂的停顿后,他认真地看向我:“这次不是小千的错哦。”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说了。 “什么?”我却依然不解。 “会引来检非违使不是小千的错。”髭切说:“检非违使在判定变化的时候基准十分死板, 明明很多时候那些改变根本就是无需理会的。况且……” 说到这里, 男人眯起了眼睛。 “因为历史在这一段时间轴上的展开本来就不是一条直线。” “这是……什么意思?” 陌生的说法让我只觉得茫然。 “嗯……这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情,总之时间虽然是不断向前发展的,但跳脱出这个时间轴来看的话,在一些时间节点会出现细小的分支, 如果没有决定性变化的话, 这些分支会在另外的节点回归原本的轨迹,这样的话, 至少记录在纸面上的历史是没有被改变的。” “简单来说,小千遭遇那个男人的时间轴与记录在纸面上的时间轴本来就是平行的两条线,而这两条线似乎从平安时代开始就相互交错着了。” 我挠了挠头,只觉得愈发迷惑。 关于时空的描述着实晦涩,我脑海里一时生出了诸多疑惑,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髭切大抵也看出了我心中的困惑,不过他并没有更细致地解释,只是轻耸了耸肩,说道:“这里面涉及的东西委实复杂了些,等有闲暇我会慢慢与你说明的。小千只需要知道,过去发生的那些都不是你所能左右的,你也不需要因为那些结果而有任何自责就足够了。” 这样的氛围下,我也不好再继续追问。而一旁的鹤丸国永趁机跳了出来,一脸兴奋地高举着手臂:“嘛、嘛,比起这些让人头疼的事情,难得有客人来我们本丸,赶快把大家都召集起来,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会吧!” 我这才明白他从之前开始一直带着的雀跃表情是怎么回事——作为沉寂无聊了上千年的刀,鹤丸国永似乎尤其喜欢热闹的场面,而这个本丸平日里显然是不会有那种能令他满足的热闹,所以他才对我的到来表现出格外的欢迎。 不过可惜,他的热情只迎来了来自队友的当头一盆冷水。 “这里姑且也算是严肃的‘战斗准备’的所在,况且近来溯行军和检非违使的异常动作未免有些多了,恐怕现在并不是开这种宴会的时候。”顶着莺绿色短发的青年一面说着,也温温然地扬起了唇角:“嘛,虽然说如果要能借此机会热闹一下,大包平一定会觉得高兴吧。” 鹤丸国永眼里闪着的光稍稍暗了些许,不过他似乎也无法反驳莺丸的话。 只是很快,他便把视线落在了带着黑色眼罩的长船家的付丧神身上。 被他这么盯着,烛台切光忠也只好摊手说道:“……嘛,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有客人来了,至少该置上些拿得出手的菜肴来招待。” “哦呀,是光仔来准备料理吗?”鹤丸的眼睛顿时再次亮了起来:“那么就由我来帮忙吧!” 我本想说其实并不需要为我这么兴师动众的。即使对他们所做的工作依然只是一知半解,可从他们的言谈中,我也能判断出来,眼下他们大概并没有更多闲暇在接待我这种事情上分神。 可看着鹤丸国永那副模样,我到底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事实上……”髭切再次开口:“时政方面对这次的事情也算重视,虽然这次并没有涉及到什么重大的事件,但却也是有动摇这个世界‘根本存在’的风险的。” “有些细节的处理时政方面也还没有结论,左右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面不同,早些或晚些也没太大差别,小千不如在这里稍稍停留一下吧。” 其实我很想问髭切,他们到底在与什么战斗,可我并没能问出口。短暂的思索过后,我点了点头。 经历了过去那段如同梦境一样的时间,或许我也应该好好沉淀一下心情——而眼下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只是坐在髭切给我准备下的房间里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个重要的疑惑未曾跟髭切求证过。 我从怀中摸出了那柄小胁差。 这无疑是我的武器,上面家纹的模样和雕刻手法都是无法模仿的,而刀身上缠绕着的能与我产生共鸣的微弱灵力更是在说明,这就是我之前遗失在鬼杀队的那一把—— 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并不觉得髭切会特意跑去跟鬼杀队进行交涉,尽管髭切是付丧神,但在对这些鬼怪知之甚少,却又有得天独厚的灵力感知的鬼杀队士面前,他能否取得对方信任还是两说,更何况替我说话。 可他确实拿回了我的刀。 这样独自的思索也不过是徒劳无功,我很清楚这一点,于是我决定索性直接去找髭切问个清楚。 不过还没等我走出房门,却是有人先叩响了它。 “哥哥让我来看看你这里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站在门口的穿着黑色颇宽松的运动款洋服的青年说。 “明明已经做过这么精细的准备了,再有什么不满足的,我这个客人就太难伺候了吧。”我扯起唇角,带着副惯是亲切的模样迎了上去:“好久不见了,薄绿。” 顶着薄绿色短发的青年微怔了一下,随即也好似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恍然似的说了句:“啊……说来也是,千雅小姐大概已经度过很长一段时日了……” 我这才想起,髭切曾经说过,这里与外界的时间流速本就是不同的。 我笑得更灿烂了些:“嘛——总归是有些时候没见了,说一句‘好久不见’,也未尝不可。” 听了我这样胡乱的说法,膝丸沉默了一下,也终于是半是被迫般地应了声“好久不见”。 比起髭切的温润圆滑,膝丸总是更直率一些,虽然他也在尽量保持著作为平安贵族佩刀理应拥有的端庄与优雅,可在遇上这种玩笑似的场合时,他脸上无法掩藏的尴尬总会显得他十分可爱。 也难怪髭切总是忍不住欺负他。 “说起来薄绿你来得正好。”收敛了玩笑的心思,我总算想起了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我正准备去找髭切,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哥哥的话……”膝丸有些犹豫地拖长了音调,似乎是在思索这样的信息是否该跟我透露,不过大约是髭切跟他说过什么的,又或者因为他本就是源氏的重宝,而我又姑且算是源氏的一员,虽然不是护佑我的刀剑,但终究也算有点关联的。 总之他对我也还是带着信任的。 “还在与时政派来的专员交涉。”膝丸说。 “是有什么问题吗?”我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总觉得这个时候髭切在与那个所谓的时政进行交涉多半是因为我的事情。 “只是最基本的汇报罢了。”膝丸的视线向下垂了垂,这反应告诉我,他此刻说的话并不完全坦诚——但他也不会真的对我说谎。我想他只是想隐藏一些无法与我说明的内容而已,面对这个源氏的重宝,我也总是带着同样的信任的。 短暂的思考过后,膝丸又解释了一句:“哥哥大概也跟您说明过了,过去的时间轴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个人偶然的抉择都可能会让时间轴产生细小的分支。而这些分支总在相互影响,一旦其中有一条彻底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可能会让整个建立在这条时间轴上的空间崩塌。” “时政下属的本丸与时间溯行军之间的战斗就是为了确保每一个分支下的历史都在向原本的方向进行。而分支数量相当庞大,所以时政才会选择让审神者召唤的分灵而不是我们这些本体参与这些战斗。” “但这一次……”说到这里的时候,膝丸稍微顿了一下,但他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说着:“事实上,您的回溯对时间轴造成的影响本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事实上,那条时间轴上的历史确实发生了一点计算之外的改变——这也是检非违使会频繁出现的缘由。” “但这些并不是因您而起。虽然还没有排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一定是有其他人在那中间作祟的。” “而那个幕后的始作俑者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定义是这样的: 时间整体的流向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多条相互影响的各点曲率不一定为零的线构成的,各线之间有相互影响。 空间在时间轴上以主观存在为基准唯一展开,简单来说就是承认时间分支但否认平行空间,我知道这一点真的过于唯心了但这是为了确保男女主的唯一性。 未展开空间的时间线对主观空间的影响体现在梦境与记忆上,即记忆当中的内容并不一定在当前空间发生过,但发生的可能性存在于同时间轴上的不同时间线上。 结合文章内容来说就是雅妹经历的时间线不是沿着时间流向直线向前的,而是按照大正-平安-大正-战国-大正这样的顺序曲折盘绕的,最开始雅妹见到屑老板是真正意义上的初次见面,然后时间线走到了平安时代,所以用名字解开封印之后老板会有关于欺负雅妹的记忆,依此类推。 是很麻烦但有点难懂的设定,而且里面可能还有bug,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回路QwQ 第42章 膝丸与我说这些关于他们的战斗的时候, 我心底里直在翻腾一股有些异样的情绪——说实话,就算再怎么获得了时政的许可,就算再怎么与他们关系近密, 可这种事关战局的事情就这样轻易地说给我听真的合适吗? 还是说…… 我有些狐疑地看向膝丸, 却发现对方的视线正落在我手里握着的小胁差上。 “千雅小姐。”短暂的沉默后, 他有些郑重地叫了我的名字。 “嗯?”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膝丸握了握拳头,终于开口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时政希望您也参与到这场战斗当中来, 您会与我们并肩作战吗?” 我眯起了眼睛。 大抵是从髭切开始对我说明关于时空的事情的时候,我就隐约预感到了这样的邀约,可我想无论是髭切还是膝丸都应该很清楚我的态度,所以膝丸在提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才会这样小心翼翼。 “源氏的使命可容不得我再搞什么兼职了。”我半开玩笑地说着。 膝丸垂下眼,微沉默了片刻。我想他并不会为这样的回答而感到意外, 可他接下来的言行却是多少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了。 “那如果您能卸下源氏的使命呢?”他问。 膝丸并不是个擅长开玩笑的人,甚至可以说, 他是个几乎从不会开玩笑的人。可他此刻一本正经地提出的这个问题怎么看都像是句玩笑话。 我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而在我探寻的目光下,膝丸的表情忽地变得有些局促。 ——这个瞬间, 我忽然确定了, 膝丸大抵是获取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但他并没有把那些消息告诉我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所以薄绿,”微扬起下颏,我的语气稍稍凛了些许:“是怎么回事呢?” 我这样问他并非是指望着他会在这三言两语间就改变主意,但既然膝丸已经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了一点耐人寻味的东西, 我当然也想要往更深的地方挖掘一下。 膝丸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印证了我的想法, 他实在不是个擅长保守秘密的人。 我不敢肯定他隐瞒的是怎样的信息,但我能确定的是,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鬼族里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 而他之所以会知道这些,多半是…… “我是在问这个。”扬手挥了挥一直握着的小胁差,我轻笑了声:“我想知道,这个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记得之前是鬼杀队的一个叫炼狱杏寿郎的家伙在拿着的。” 膝丸脸上的表情终于自然了起来,显然,这种程度的问题他还是可以回答的。 “是……风间千景大人。”他说。 即使我隐约也猜到了这是谁的杰作,可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我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腹诽。 他是又跑到人类世界来了吗?上次他在这边惹下那么大乱子才过去多久啊?好了伤疤忘了疼也没这么快吧? 况且他找我做什么?彰显他鬼族统治者的权威吗?单是派了童子切安纲来监视还不够,以至于非要亲自上阵来验收成果? 他既然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地就往外面的世界跑,又何必单单派我一个弱不禁风的文系来单独去找寻鬼舞辻无惨那个家伙? 这个任务无疑是把我平静了几百年的鬼生弄得一塌糊涂,扪心自问,对于将这个任务派到我头上的风间千景到底还是带着些怨念的。 “千景大人至少是在意您的安危的。”膝丸又说。 这说法未免有些可笑。 我着实没办法从他的行为里读出一丁点“在乎”的意味。也不止这一次,打从我从父亲手里接下了源氏这摊子活计,作为领导的风间千景就没对我有过软和的态度。 以至于听旁人说起我幼时跟他也算关系不错这种事情的时候,我都有些不敢相信。 “千景大人本意……”说到这里的时候,膝丸骤然停住了,半晌才继续悠悠说了句:“他本意也并非想让您置身险境的,只是……造化弄人。” 语气里的犹豫将他想掩藏什么这件事情完全曝光在了我的面前,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察觉膝丸所想掩饰的东西是与风间千景有关的时候,我便对继续的追问失去了兴趣。 而膝丸则是继续着这个话题。 “童子切虽然冒失,但好歹也是天下五剑,实力还是可以信赖的。”他斟酌着道:“想来千景大人是认定有童子切在暗中护卫,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岔子的。” “但出事的时候,童子切想到的可是跑回去搬救兵而不是出手救我。”我语声微微上挑,带着些嘲讽。 领导疯狂的决策,护卫跳脱的判断,还有我在选择战术时的失误,命运就是在这些东西的引导下走向了那个让人如鲠在喉的结果的。 “事实上……”膝丸眸光微闪动了一下,接着似是轻叹了一下,这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地继续说道:“这件事情童子切曾经叮嘱过我说不要说与鬼族的人听,但我想千雅小姐大概还是了解一下比较好。” “什么?” “那天战斗打响之前,童子切本来已经做好了出去帮手的准备,因为千景大人的命令是以千雅小姐您的安全为最优先的。”膝丸说:“他之所以会真的跑回去搬救兵,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人——” 膝丸会顿在这里大抵并不是为了吊我的胃口,而是真的在犹豫到底能不能将这个名字说出口,因为当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似乎也能理解他之前的话里为什么会透出那样的犹豫。 “是化姬大人。”膝丸说。 “什么?”我甚至有一瞬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是正名为源氏夫人千化的化姬大人。”膝丸又说了一遍。 这个名字我当然不陌生,虽然对这个名字背后对应的那张面孔的印象相当寡淡,但在我仅存的记忆当中,这个名字总是时常出现在我与母亲的对话当中。 “如果化姬大人还在的话,我就不用做这样麻烦的事情了——” 她总是这样说。 在她的描述里,幼年时期照顾我的人似乎一直是化姬——那是真正出身于鬼族里高贵门楣的女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高贵优雅。源氏血统虽然纯粹,但论起地位,常年行走在鬼与人类边缘的家族实在有些不值得一提。 现在想想,我实在无法理解她那样的女子为什么会选择嫁给我爷爷源千和,想也知道,当时正与人类女子浓情蜜意的爷爷也不会与化姬之间有什么实质性的感情,而为了血统的话,鬼族更是有大把其他的选择——毕竟在鬼族里,纯血的女鬼历来很少稀罕。 可她终究选择了我家。 爷爷是死在几百年前的鬼族的一场叛乱里的,而在那场叛乱之后,化姬便一直行踪不明。 ——只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种地方?又有什么理由骗原本应该护卫着我的童子切离开? “因为化姬大人是您的亲族,而且自身实力也很强大,听说她会从旁助力,童子切才会安下心来去找千景大人的。” “化姬……大人吗。”我讷讷地叨念了句这个名字。 不是我没办法相信童子切的话,可再怎么说,我与化姬之间终究是有那么点血缘的,如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化姬骗了他离开,那么在童子切离开之后,眼睁睁看着我被鬼舞辻无惨掳走的化姬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呢? 我无法想象。 “总之千景大人已经与鬼杀队交涉过了,也从我们这儿得知您去了平安时代的消息。”膝丸说道:“他跟哥哥说过,待您回去之后,也不必再去追查……那个男人的动向了,总之先回鬼族的地界,千景大人似乎是有话要与您交代的。” 轻咬着嘴唇,我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我倒不是不能理解风间千景特地把我召回鬼族的事情,毕竟之前的事情足以证明想让我独自应付鬼舞辻无惨着实有些天方夜谭,而化姬的出现更是让整个事情都变得扑朔起来,风间千景会让我回去从长计议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事实上,我并不想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风间千景,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出身的源氏。在经历了那些波折之后,在了解了那些过往之后,我赫然发现,作为史家出身的我自以为很熟悉的自己的母族此刻看上去却是那么陌生。 风间千景在谋划什么,化姬又在追逐什么,这些事情我都不愿也无法去想象。 我所能确定的是,在膝丸跟我说了风间千景让我回鬼族的时候,我脑海里钻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如果回去的话,是不是真的就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了? 这样想想,髭切当时说的那句话恐怕也不是单纯的玩笑,因为他一早就知道风间千景让他转达给我的话。 我无法分辨自己此刻对那个男人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知道自己该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那个曾经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的家伙,可我知道,就算打从心底里不想承认,我也清楚地知道—— 我想再见到他,从分开的瞬间开始就想再见到他。 第43章 我不知道髭切与时政究竟进行了怎样的交涉, 当然,这样的内容显然也不该被我知道。 总之髭切没有再给我解释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谁,也没有告诉我“世界的根本”是什么东西, 他只是在我逗留在本丸里百无聊赖的某一天里突然告诉我说他可以送我回到现世去了。 “但是考虑到很多因素, 这次选定的时间节点并不是小千离开的那个呢。”髭切说。 他没有解释这其中的原因, 我也不好妄加猜测。 ——或许这些都不重要。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究竟因何而来, 但这个想法的的确确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髭切给我选的时间点恰是我离开的两年之后,而地点则仍是原本的那个破屋。 “既然时间是有很多分支的, 那么这一次髭切给我选的是哪一支呢?”我这样问过他。 “这并不重要。”他说:“只有小千存在的世界才是真实地向前进行着的世界。” 又是我不太能理解的话。 不过既然他说了不重要,或许就是真的不重要吧。 华光闪过的时候,我头脑倒是相当清明的,仿佛那一瞬间,困扰着我的弯弯绕都不存在了一样。 ——毕竟在意了也没什么用途, 不管怎么样,我都只有向前这一个选项而已。 再回到那个屋子里的时候, 我不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或许是真的隔了太久的时光吧。 久到已经可以被称为“物是人非”的程度了。 轻转着头,我打量着周遭的环境。扫过鼻尖的是一阵十分浓烈的灰败气息,显然这个房间里已经有相当就没人打理过了。之前我曾经使用过的卧榻也早就不成样子,上面甚至生了些个根底浅淡的杂草—— 这里已经完全是一间废弃的屋子了。 抬头望去, 之前髭切应付鬼舞辻无惨时在天花板留下的破洞并没有被补上, 想来飘进屋内的杂草种子大抵都是从那儿进来的吧。 此刻正是夜半,暗蓝的天河缀着满天星辰清晰可见,总算为这破败的房间添了一点颜色。 我挪了挪步子,却不期然地在已经有些斑驳了的墙灰上发现了一片不自然的、像是飞溅上去的暗色——伸出手指, 我稍沾了一点那些早就干涸得不像样子的痕迹, 轻轻嗅了嗅,不出所料地闻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味—— 这房间里显然是经历过一番杀戮的。 房间的陈设与我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心里正在唏嘘,耳畔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窸窣响动。 我顿时警觉了起来。 悄无声息地将小胁差抽出刀鞘反握在手里,我静静地感受着来人慢吞吞的移动—— 拖沓着,那人的脚步带着满满的迟疑,可他还是固执地在向我的方向靠近着。 我想他大约也是知晓我的存在的。 我没有朝着他的方向迎上去。不知是不是刚刚回到这个时代的缘故,眼下的我总觉得身体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这让我的心情愈发紧张起来。 来人的实力并不太强,可在人类当中也决计不算是弱小的了,我才刚恢复灵力没多久,眼下状态又多少有些奇怪,如果对方真的是敌人的话…… 能应付得来吗? 七上八下地,我往墙壁的方向又挪了挪,试图借着视角的便利给自己多留一点点回环的空间。隔着墙壁,我死死地顶着来人的方向,直到一颗胜者金色短发的脑袋越过墙根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当中—— 那是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眉目生得很是俊朗,只是一张满是青春气息的脸上此刻尽是写着说不出的踟躇。 直到视线与我交汇的瞬间为止。 目光交触的时候,少年整个身体都像是触电一样地僵住了,他惊声尖叫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竟开始泛起薄薄的水渍。 “啊啊啊啊我就说这里一定会有鬼的!而且能落单的鬼一定很厉害啊啊啊啊!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十二鬼月吧!我只是个普通队士而已,让我独自面对这么强大的家伙绝对是会死掉的啊!我不想死啊啊啊!” ——我是不知道他一连串地叫了这么久会不会觉得缺氧,反正我是被这家伙吵得有点脑壳疼。 微微抬手,我本想揉一下眉心稍微冷静一下,哪知只是这样一个细小的动作,又引起了对方一阵“吱哇”地惊叫。 “你不要过来啊!我是真的不想被吃掉啊!” “那什么……”我深吸了口气,总算还是抬手触到了自己的额头:“大兄弟你别慌啊,咱们有话好好说不好吗?你这样喊的话嗓子不会痛吗?” 那黄毛少年忽的怔了一下,尽管身体还在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但我的话似乎多少还是有点效用的,至少他再开口的时候比之前安静了许多—— 尽管只限于分贝上。 “是……可爱的女孩子吗?”几乎是喃喃的,他盯着我的面孔,可他的表情却并没有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有丝毫缓和:“可就算是超——可爱的女孩子我也一样会被杀死啊!被女孩子杀死什么的也超可怕的——” 所以这算是大招放完之后用碎碎念溜缝吗? 眼看他不过片刻的工夫便堪堪又要蓄力结束,连绵不断的说话声音也有了向上扬起的趋势,我略有些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所以说我是真的不会吃人的啊……” “你骗人!”少年的调门瞬间又高了起来,他几乎是咆哮似的说道:“你明明就是鬼!鬼都是通过吃人提高实力的,你这么厉害……呜呜呜……” “我就不该加入什么鬼杀队的,我才不要被鬼吃掉啊,这种死法实在太难看了……” “……” 我觉得这嗑实在有些没法唠了。任我说什么,这个小家伙似乎就像是认定了我要吃了他一样,也不听我解释,只是自顾自地哀哭—— 这是什么新型的作战策略吗? 也不是我没有同情心或是多疑,即使隔着墙壁,我也能感知到这小子大概是配了把鬼杀队的日轮刀的,而他身上的气息虽然没有之前遇到过的炼狱杏寿郎那么强大,却也完全不会比古田英一他们弱—— 有着这样的实力,又是鬼杀队的身份,在面对鬼的时候却只会哭着后退,这种事情我肯定是不信的,况且他就算真的想退,那从一开始就不要过来不就好了? 迟疑着都杀到我面前了才想起哭,这小子该不会是存了扮猪吃虎的心思吧? ……可是等等?风间千景不是已经跟鬼杀队有过交涉了吗?那么为什么鬼杀队的队士在遇到我之后还是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跟鬼舞辻无惨那一支食人鬼划上等号? 不对,好像有哪里很奇怪—— 我眯起了眼睛,握紧了手里的小胁差,迈步往少年的方向迈了两步,而那少年顿时如同见了鬼……见了会吃人的恶鬼一样“嗷”地一声直往后缩了去。 看他跌坐在地上那副瑟瑟发抖的模样,我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捏着三分的警惕,我琢磨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半是试探地说了句:“小兄弟,讲道理你不是鬼杀队的吗?为什么要怕我?” “看看你们的名字,再怎么说,该觉得害怕的也应该是被追杀的我们这一边吧?” 少年轻咽了下口水,却是突然像有些语塞一般。 “讲道理,你们可是鬼杀队啊!迄今为止我遇到的鬼杀队士可都是真心实意提着刀想弄死我的,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怂成这样,对得起鬼杀队的声名吗?” 我本琢磨着,这样的说法兴许能稍微激起一点这孩子心底的专属于少年人的自尊,哪知道话一开口,刚刚才有点安静了的少年顿时又尖叫出了声来,而且声音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 “你看!你承认了吧!” 我霎时被他这一下子搞得有点懵。 ……等会儿?我承认啥了啊喂! “你明明就跟鬼杀队的前辈们交过手的!你现在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肯定是因为把那些前辈都吃掉了!呜呜呜前辈们都应付不来的厉害家伙现在居然丢给我,我怎么应付得了啊!” “谁来救救我啊!我才不想死在这种鬼地方!” “……” 在我看来,这家伙实在是不怎么太聪明的样子。 就算我真的是会伤害他的恶鬼吧,难道他这么哭嚎着就有用了吗?从生物学角度来讲发出这么大的声音难道不会消耗很多能量吗?有这个力气全身心地投入战斗不好吗? ——万一赢了呢? 不过我也稍微有点庆幸,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出这个少年有什么动手的兆头,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走了什么旁门左道,但反正左右我也没什么可能从这个只会哀嚎的少年口中套出什么话来了,那不如索性趁他动手之前先溜为敬。 也算能落个耳根清净。 这样想着,我又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局。 这是个十分紧凑的暗间,除开换气的孔洞之外,墙壁上竟然连个窗户都没有,而唯一可以用来出入的门口此刻却又被那个哭包少年占据着——我着实不敢确定我强行往那个方向突破的时候,这个动机不纯的少年会不会突然暴走。 稳妥起见,眼下最合适的逃跑路线当然只剩下一个—— 我抬头瞅了瞅有点漏风又好像有点掉渣的天花板,默然叹了口气。 髭切弄出来这个破洞委实有点窄巴。 月色已经漫过了破洞的边沿,此刻我恰能清晰地看见选择天边的那一勾明亮的新月。 ——行吧,窄巴就窄巴吧,反正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在向我招手呢。 这样想着,我凝神聚气,方才准备顺着个不会弄脏衣服的角度从那个空隙钻出去,结果脚尖才刚离地,我便察觉有什么东西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个破洞砸了下来—— 好家伙,这小子莫不是还安排了什么陷阱吗? 第44章 因着来的那家伙体形着实不大, 速度又是很快的,是而直到我腾空跃起之前都没能察觉到它的轨迹——如果保持这个状态的话,下一个瞬间我怕是就要跟那个家伙撞个结实。 电光火石之间, 我扭动着身形, 借着灵力与并不算太远的墙壁之间的冲撞, 总算在最终的撞击到来之前生生转变了方向。 只是这一下的冲力却终于让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墙面轰然破开了个洞来, 于是清冷的银白月光霎时将整个房间里都照了个通亮。 借着这一点亮光,我也总算看清了方才擦着我衣角错过去的那个“入侵者”的正体。 出乎我意料的是, 那个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家伙并不是什么形状可怖的秘密武器,而是一只……麻雀? 那是个拳头大小的家伙,大约在下落的时候也没控制好速度,眼瞅着要到地面了才想起扑棱翅膀试图改变方向,然而那动作到底是迟上了一点, 那灰棕色的小家伙最终还是直接不幸坠机在了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连滚了几个圈才终于停了下来, 徒留被它忽闪的翅膀搅起的一大片乌烟瘴气。 而它原本灰棕色的羽毛也霎时染成了纯灰。 半空中的我看到这样的场景直有点忍俊不禁,而这一笑险险让我为了控制灵力而提起的一口气彻底散掉。 好在虽然有这样的干扰,我也总算还能勉强在地面稳住身形。 再看向那麻雀的时候,却见它已经拖着肥圆的身子蹦蹦跳跳地朝着那个金发少年的方向去了——不知是不是落地的冲击实在太强烈, 身形有些摇晃的它似乎都忘记了自己是长着翅膀的麻雀的事实, 只是十分执着却又艰难地朝金发少年蹦去。 “啾、啾太郎……”少年看那麻雀那样,也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凑了凑,但他身上依然透着一股本能的想要退缩的气息,就好像这个蹦蹦跳跳的麻雀是个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 听到少年的声音, 麻雀的动作稍停了一下, 它站在原地,轻歪了歪自己的小脑袋, 接着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纵身一跃接着再次扇动起了翅膀——这自然也免不了再带气一阵灰尘。 不过那个被叫做“啾太郎”的麻雀却是不甚在意的样子,直朝金发少年的方向冲了过去。 金发少年连忙想往后退,但因为他本是坐在地面上的,这个体位退起来实在不怎么方便,于是在他往后蹭了不过半尺的距离之后,终于被来势凶猛的啾太郎叼住了衣角。 “啾啾啾!” “呜哇!”金发少年顿时又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啾太郎你放过我吧!本来说这里只有一只力量不是很强的鬼我才勉为其难地过来的,谁知道这整个村子到处都是鬼啊!我不行的,再这样下去我是真的会死掉的呜呜呜……” 少年哭嚎的声音依然哀切,可我却是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信息—— “等等?到处都是鬼?” 我顿时也来了兴趣。打从回到这个村子,我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都集中在了这个少年人的身上,现在平静下来仔细感知,在我所能感知到的范围内的确隐约有不少特别的气息——强大的,非人的气息。 而这个金发的少年显然是知道什么的。 我轻眯起眼睛。想让这个少年开口着实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情,但我想,外面的那些在街巷里漫无目的地徘徊着的家伙至少对于我来说并不是同伴,我想对这个少年来说也不是,那么既然拥有共同的敌人,至少在这里,我或许可以和这个孩子达成一致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我再次朝少年走去。 而终于意识到我存在的小麻雀在半空中缠着少年的身形竟没来由地一滞,忘记扇动翅膀的它一瞬间差点又开始往下坠,好在这次它反应及时,在下坠甫才开始的时候便回过了神来。 它“啾”地惊叫了一声,接着竟是拼命扑棱着自己的翅膀直躲到了少年的身后。 我是不知道这小家伙为什么会对我产生这样的恐惧,毕竟我不懂鸟语,而我觉得那个少年也不是很懂的样子——因为听着那小家伙叽叽喳喳的叫唤,少年脸上的神情却是越来越放松,到最后看上去几乎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偏就是这样一副表情,却天然地像是带着一股寒意似的。 与之前的氛围截然不同。 尽管他的眼角还带着点未全擦干净的泪痕,鼻翼下也留着两道浅浅的可疑痕迹,尽管他眉眼微垂,满是一副不太精神的模样,但这副半醒的姿态给人带来的威压却是比之前要强烈许多。 我想这或许才是他本来的面貌吧。 “果然是扮猪吃虎吗?”我叹道:“可我跟你真的没什么仇怨,或许我也不该是你们鬼杀队所针对的对象才是。” “呐。这样程度的谎言可以停下了吧。”他撑着地面爬了起来,微垂着视线,似是在睡着,却又好像格外清醒一样。于是他整个表情便显得极其深沉。他用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沉静声线说着:“总之这个村子会变成这样,是你的缘故吧。” “……哈?” 少年的话让我愈发有点摸不清头脑——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我不是我没有啊! “虽然不知道啾太郎在说什么,总之它的意思就是你是这里的元凶巨恶。”少年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刀柄上,摆出了一副居合的架势:“既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我也只好……” “等一下……少年你别冲动啊!”我惊叫了一声,连着后跳了两步退出了太刀的攻击范围。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不过顷刻间,我跟这个少年好像完成了一次微妙的角色互换一样,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 “我真的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正经文系鬼啊!”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 暗金色的刀刃携着雷鸣电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朝我席卷了来——这小子的力量虽然算不上拔尖,但行动委实迅速。 好在我本身便处在戒备的状态,他刀刃出鞘的瞬间,我便看清了他攻击的轨迹。于是我只是微微斜过身形,任由他刀锋划下的弧线自我寸前擦过,接着不退反进,直朝他因长刀挥出而空出的身前逼去。 手中的刀长短有别,是而战斗的距离便成了决定性的因素。使用长刀的少年大抵也很清楚,一旦被我完成近身,他便会陷入相当不利的境地,于是他勉力收住了招式,回身想往一旁退开。 我摒住了呼吸。 说实话,我虽知道他有所保留,却也没想过他会这样毫无征兆地对我发动攻击,况且这少年身上的气氛反差着实有些巨大,这让我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启动了什么双重人格。 不过不管如何,既然他选择主动出击,那么我当然也不会介意采取一些以暴制暴的手段——或许他这副姿态之下,我能探听出什么有意思的信息也说不定呢。 这样打定了主意的我却也知道,想制服这家伙的话,我只能选择速战速决——毕竟这个房屋周围还潜藏着其他危机。 只是这少年的动作本身就以快见长,单拼速度的话,我优势似乎也并不太明显。 ——那么该怎么做? 在与他的对峙中,一味的追逐显然不是理想的战略。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按住,当然还是稍微动动脑筋比较好。 况且我也并不想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说到底,我与这个孩子本身也没有什么怨恨或者瓜葛,我想做的也只是从他的口中稍微了解一下关于这个村庄的变化的始末。 方才我无意间破坏到几乎倾颓的墙壁缝隙间也逐渐有月光漏了进来,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刻月光似乎哟许过于明亮了——似乎完全不该是新月夜该有的光亮。 不过此刻并不是该看月亮的时刻。 一面飞速思索着接下来的战略,我手上的攻击却没有暂缓,反而渐渐有了以攻代守的姿态,而这样的频率让少年在最初的一记攻击之后便几乎一直处在且战且退、左躲右闪的状态。 一面猱身追击,我一面观察着他可以退身的路线,终于在一记抢攻之后成功把那个少年逼退到了墙角。 这少年眼见退无可退,竟索性直接纵身一跃而起,借着墙壁的助力试图从我头顶略过。 原本便摇摇欲坠的墙壁在少年的冲击下顿时发出了一阵哀鸣,而瘫倒下去的架势让少年的动作并没能达到原想的效果。 而我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趁他腾空的瞬间,我也轻巧地向上跃起,抬手便要去扯他羽织的下摆——而他也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反手挥刀,直想将我逼退。 调整身形避开他的刀锋,我与他的距离却是越拉越近,终于在半空之中完成了贴身——在速度的加持下,落地的瞬间,我借着这股冲力直接将他按在了地板上。 用小胁差抵上他的喉咙,我才终于松了口气,开口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这个到处都是鬼的村庄是怎么回事。” 第45章 被摔在地上的少年像是再次被按下了什么特制开关一样, 原本一瞬间变得有些正经的表情也顷刻间恢复了初始状态。 微阖的双目渐渐长大,漂亮的眼睛前也重新又蒙上了一层如薄纱一样的水雾,他紧咬着嘴唇, 脸上满带着一副既悲愤又不甘的神情—— “我才不想就这么死掉啊!我还没有摸过女孩子的手啊!” “……” 结果就是辛辛苦苦把他制服之后这个小家伙又恢复到了完全无法交流的状态吗? 我突然觉得鬼生真是有点让人绝望。 ——而且他吵吵嚷嚷地喊得这是什么啊喂!讲道理现在的重点是在这儿吗! 眼见与少年的交流再次陷入死循环, 我一时间也不由得有点颓丧, 可连用刀抵着他咽喉这种程度的威胁都完全无济于事, 想从他口中探听出些关于眼下状况这种事情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等等? 就着空气里少年叫喊声的回音,一个略有些荒谬的念头忽然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所以打从刚刚开始这个孩子就在疯狂输出“不想死”这样一个信息, 眼下又忽的叫嚷出了“还没摸过女孩子的手”,结合他之前乍见我的时候喊出的一句“即使是漂亮女孩子我也不想被杀”那一句…… 若是姑且把这样的话当成是出自他的本心的话,那或许应付他的最好方式并不是威逼而是……利诱? 说起来,在他眼中我姑且好像也是个女孩子来着。 我心情顿时愈发复杂。虽然说从一开始我也明白,在人类的世界里, 一张十五六岁小女孩的漂亮面孔是怎样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我也没想到这样的优势能在战场上发挥出效能来。 不过我对这村子的状况着实有些在意, 既然尚且有一线希望,我便不可能不出手试一下。 这样想着,我轻叹息了一声,接着翻转着手腕, 撤去了原本抵在少年颈前的刀子, 顺势也一个转身,连同禁锢着他几处关节的束缚也一并收敛了回去。 突然的变化让少年都有些茫然。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只如一条咸鱼一样半是瘫软地缩在原地。 我并没有理会他这样的反应,站起身之后, 犹豫着, 我总算还是强忍着心里复杂的情绪,冲少年递出了自己的手。 “算了, 姑且给你一个摸女孩子手的机会。” “哈?” 这下换成少年愣在原地了。 突然的变化显然也让他始料未及,不过考虑到他之前的表现,我琢磨着这样的动向搞不好还是会让他因为误会而继续咆哮,为了我的耳朵考虑,我觉得自己或许有必要在对方再次惊叫出声之前补充说明一下。 “虽然我是真的没打算对你动手啦,我本来也跟你无冤无仇,只是想知道这个村子的情况而已。” 少年卡巴着眼睛,脸上犹自挂着泪痕。不过不知是不是我的话总算也起到了安抚效果,他脸上的惊恐总算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尽是茫然与踌躇。 “我想你应该是知道什么的吧。”我又说:“至少在外面徘徊的那些家伙与你们鬼杀队平时应付的‘鬼’并不是同种生物这一点,你心里也应该很清楚吧?” 少年似乎终于有些冷静了下来,他将视线落在了我悬在半空中的手上,有些犹豫着,却还是颤抖着缓缓伸出了自己的。 我就势直接抓了过去,一把将他从地面上拎了起来,许是动作稍微有那么一点粗暴,身形未稳的少年又是“哎呀”地惊叫了一声。 但好在他也没有再次陷入慌乱。 “就算鬼杀队的那些高层的人没有跟你说明过,但这个世界上的鬼不都是那个样子的——这种事情你应该已经了解到了不是吗。” 我继续说着,半带着诱导。 灵力能感知到的范围内终于有一道气息的轮廓变得清晰了起来,那显然不是人类的气息,带着强大的力量与血腥味,还有一种特别的暴戾残酷。 如果是寻常人类的话,恐怕真的会把这种形貌可怖的家伙与“鬼”混为一谈吧。 但至少我知道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 因为它们与我不同,与我遇到过的鬼舞辻无惨制造出的鬼也不同。 “告诉我,你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涌进灵感范围的怪物越来越多,我知道,这个村子里聚集着的这种怪物恐怕已经达到了相当恐怖的数量,而它们中间似乎已经有个别个体隐约发现了我和少年的存在。 “或者说……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 少年摇了摇头。 “啾太郎给我带来任务的时候只说了这个村子里有一只刚变成鬼不久的家伙出没作乱,让我过来清除,可谁能想到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里都是那种怪物啊——” “那些家伙力气真的很大,而且又没有神智,见了我之后简直就像是要把我撕碎吃掉一样,那么多怪物,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来啊!” 我垂眸略略思索了一下。 在这种情形下,或许这个少年并没有向我隐瞒的必要,那么大抵他来的时候,这个村子便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而这样的变化显然不是自发的,也不是鬼舞辻无惨一脉的鬼能做到的事情。 因为在外面聚集着的那些顶着白发与赤目,没有神智却有无比强大怪力的家伙并不是鬼,而是通过药物幻化成的非人—— 罗刹。 我一直以为这种生物以及制造出这种生物的名叫“变若水”的药物早就该随着雪村纲道那个化作兰方医的旁支鬼的死一并消失在几十年前了。不畏惧阳光,却也没有长久的生命,变若水的功效只是用人的寿命与神智交换力量而已。 由变若水产生的罗刹比起鬼来说无论如何都是很低级的生物。 ——只是我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变若水这种阴邪的玩意儿居然会在这种荒山野岭重出江湖。 思索之间,那些原本漫无目的地行进着的罗刹中间忽然有一只顿住了脚步,紧接着,一阵划破夜空的凄厉哀嚎在那个方向响了起来—— 那显然是它召集同伴的信号! 我霎时反应过来,毫无疑问,那一个瞬间它终于确定了我和少年的方位。 由变若水变成罗刹的家伙是很难维持神智的,是而在变化之后,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在被嗜血的本能主导着。 如少年那样的人类也就罢了,毕竟人类的灵力对罗刹虽然也有维系作用,可也终究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但鬼却不一样。 鬼的血脉对于罗刹而言无异于是稀世奇珍,是而在感知到我的存在的瞬间,那些罗刹便霎时炸了开。 我也立刻做出了相应的反应。 眼下这荒屋的墙壁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天花板上的破洞更是时不时地就会“扑簌簌”地落下灰尘,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怎么看也都不适合用来迎战。 不容分说的,我抬手拎起了少年的衣领便直朝门外冲去,而那只小麻雀倒是反应很是迅利,没过多久也有些费力地扑腾着翅膀追赶了上来。 倒是那少年,反应了半天才好像刚明白现状一样,立刻又哭嚎着挣扎起来:“呜啊!我不要再去跟那群家伙交手了啊!它们数量那么多,我绝对应付不来的啊!求求你放过我吧!” 这超近距离的惊号实在震得我有点脑仁疼,不过好在短暂的时间里,我已经顺利把这个少年从房间里拎到了户外,于是我索性一抬手,直把他丢在了一旁。 “闭嘴,你还嫌那群家伙找我们找得不够快吗?”端起神情,我佯作愠怒地对他说了句。 少年闻声立刻收住了声音,抬手委屈地捂着自己的嘴。 “听着,”我又说:“我以前与这种东西打过交道,想斩杀它们大抵并不会太难,就算数量很多,你也不必太惊惶。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多少——” 少年捂着嘴巴沉默了片刻,才闷闷地说了句:“真的很多,就我见到的恐怕不下百十只……呜……” 他还在犹自想要呜咽,我却愈发心惊。 百十个,这怕已经是整个村子的住民数量了。即使有人幸免未曾变成罗刹,怕也是早就成了那些昔日同伴手下的亡魂。 这无疑是件让人哀戚的事情,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对这些已经变成怪物的家伙也并不会有些许垂怜。 斩杀,这是我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情。 ——若换做从前的话,我或许还会想留下一两只活口,稍微用血来诱导一下,借此机会探听出它们背后的黑手来。可眼下我也不确定自己的血会不会让它们的身体构造发生什么特别的变化。 我并不想制造出更多麻烦。 “站起来。”我命令道:“即使有百十只,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以你的实力不该有所退缩才是。” “可我……” “现在可不是能退缩的时候。”说话间,我的小胁差已经出鞘,在森白的月光下,刀刃泛起的火一样艳红的力量显得有些妖冶。 连成一片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到有些震耳的程度了,不过下一个瞬间,冲在最前的罗刹终于绕过了前面街边的房屋,突兀地出现在了我的视线范围内。 战斗——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鬼灭舞台剧的票一般发售,前期抽选全落的我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毕竟就算像刀音刀舞这种凶残的剧在抽选全落的情况下一般发售我也能抢到两三场的,然而谁能想到,我,抢票小能手秋小叶,居然在抢鬼灭舞台的时候翻!车!了! 连站票都没抢到!! 哇所以为什么鬼灭这么火啊我哭哭QAQ 我也想去现场撸喜妹的屑老板啊(大声 本来我就是个重度舞台中毒患者听说鬼灭舞台化演出家又是那个卷毛大叔而且无惨还是我超——喜欢的喜妹来演简直幸福得要昏古七,然而事实证明喜妹就是我追不起的男人QwQ 太难受了甚至想加更冷静一下所以今天任性双更。 另外如果有大佬手里有余票的话请务!必!联!系!我!卑微如我已经日期不问座次不问了只要是东京的我哪场都可以请给我一个拥有佐佐木无惨的机会吧QwQ 这样省下来蹲当日券的时间我就可以愉快地加更了多么完美w 还有就是感谢还在评论区的小伙伴以及非常非常感谢地雷投喂我会继续努力的! 可能有人知道我有在偷偷存稿,悄咪咪说一下这一本存稿已经快到结局了,存完之后我也许会直接开隔壁《如何在大正饲养港黑》,跟这一本风格不太一样走的是甜甜甜的路线,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提前收藏,另外如果能点击收藏作者的话,你就可以收获一个时常胡来的秃子叶,怎么样有没有心动w 第46章 对于鬼而言, 就算在族内的力量弱小到不值得一提,至少罗刹这种低等级生物也还是不足为惧的,所以当年风间千景被一个变成罗刹的剑士打得半死这件事情在放在鬼族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笑话。 当然, 但凡有点脑子的鬼也该清楚, 年少时便凭借一己之力完全平息掉了鬼族内部动乱的风间千景实力到底有多强, 能在他身上讨到便宜, 甚至被他亲口赞誉成“薄樱鬼”的剑士想来实力也可见一斑——不过这也全赖他还是个人类的时候实力就已经颇为强劲,不管怎么说, 那些一般乡民幻化的罗刹实力在鬼族面前终究还是不值得一提的。 它们甚至连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虽然有些个家伙也拿着诸如锄头或者镰刀一样的农具挥舞比划着,但更多的只是胡乱地张牙舞爪而已。 看上去可悲又可怜。 我知道此刻不是该任由那无谓的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即使手无寸铁,可它们此刻身上充斥着的杀意却是真实的,所以我也不会有一丁点的手软。 在最前的罗刹挥舞着锄头向我直直砸来的时候, 我只是轻轻一个闪身便避开了锄头挥舞的轨迹,紧接着我侧身一个变向, 沿着锄头的长柄便轻而易举地贴近了那罗刹的身侧。 它一时反应不及,待我欺近,它再想挥动手里的农具对我发动攻击却已经做不到了,因为那长长的出头柄已经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下。 反手握刀, 我轻而易举地划破了它的皮肤—— “这样就会去往没有痛苦的境地了。” 半是自嘲似的, 我这样嘟哝了一句。 轰然倒下,借着如同被击碎的沙雕一样随风化成了薤粉——死去的罗刹是连最后的形体都没办法留下的。 我没有多余的闲暇为这只罗刹哀悼,而它的死在其他围攻上来的罗刹那儿也没有掀起任何波澜——这些罗刹原本就是没有神识的生物,所谓悲喜, 早就在喝下变若水的一刹那尽数葬送了。 它们只是一堆妄图把眼前的一切破坏掉的行尸走肉而已。 没有停滞, 借着向前的冲击力,我直接突入了罗刹阵中。在身形被这一群张牙舞爪的家伙彻底吞没之前, 我终于想起了被我扔在了一旁的那个鬼杀队的人类少年——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少年却还是一脸惊惧地颓然坐在那里,眼见与我之间已经被罗刹彻底隔开,却也丝毫没有振作起来参与战斗的意思。 我心下暗叫不好。 虽然我也没有对这少年负责的义务,可说到底,把他扔在这种地方的人好像也是我来着。 我倒不觉得以他的身手在罗刹面前会真的完全束手无策,可无论如何,如果他真的因为我把他扔在这儿而受伤的话,我总归不好跟鬼杀队交代——毕竟我可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再跟鬼杀队那群家伙打交道。 视线很快被不断涌上的怪物阻断,我一时间也无法判断那少年是不是真的正置身险境——或者我应该稍稍照顾一下他那个方向才对。 方才这样想着,还未及我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少年所处的方位却忽的闪过了一片雷鸣电光,和着他身上突然迸发出的强大力量,居合一斩的刀锋所到之处,竟有三五个罗刹直接应声倒了下去。 而借着罗刹倒下闪出的些许空隙,我也看到了那小子行云流水般的收尾动作—— 干净利落,无疑是相当漂亮的动作,只是…… “为什么来来回回只有同一招啊!” 已经恢复了居合起手式的少年全没有理会我的意思,沉着一张难得变得正经的面容,深深吸气,接着又是一式与先前一般无二的动作。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 于是又有几只罗刹倒在了暗金色的刀锋之下。 ……行吧,管他总共会几招,总之管用就行。 见他已经有了战意,我自然也不会再分心顾及他那边的状况,转而全神贯注地应付起了面前的敌人。 不知何时,原本还是晴好的夜空中忽的飘来几缕浮云,于是充斥着杀伐声的已然荒落的野村。 平白显得这战场愈发凄凉。 在那个少年的协力下,清除这些罗刹所花的时间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少上很多——我想或许我对这个少年的实力本身也有低估。 当然,此刻我也并没有什么兴趣去追究这少年真正的实力。比起这个,我更在意这些罗刹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这背后显然是有人在催动的,而那个幕后黑手最终的目的才是真正耐人寻味的东西。 我本以为寻找这背后的真凶会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毕竟眼下几乎可以说是敌暗我明的,对方要是真想有意隐藏身份的话,我也很难真的摸清对方的所在。 可制造出这副场面的家伙却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疯狂——或者说,如果她不是真的疯了,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当最后一只罗刹的身形也随风飘散之后,那金发少年本已经露出了放松的神情,虽然一双眼睛依然是微阖的状态,可我想他已然不如战斗时那样全神贯注了。 ——可就在这个当口,我只有一阵让人作呕的血腥味直直地冲击着我的五感。 那显然是个鬼,是由鬼舞辻无惨的血液滋生出的以人的血肉为食的恶鬼。 我想这或许就是少年之前提到的自己本应该应付的那只鬼。不知是不是之前我们与罗刹的战斗终于也惊动了原本蛰伏在这野村的它,总之不过须臾之间,它便已经确定了我们的方位,并直朝这边冲了过来。 只是这一只鬼的话倒是也不足为惧的,虽然那家伙身上也带着血腥味,可论起实力而言,我想它还是不足为惧的,是而我甚至都没想着要去提醒身边的少年。 可当那只鬼的身形终于在晦暗的夜色当中出现的时候,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清脆的似是银铃撞击般的声音——我这才恍然意识到,除开那只面貌狰狞的鬼之外,在这村庄里竟然还有另一个存在,而那个家伙竟然直到现身之前,都完美地借着同行的鬼的血腥气将自己的气息完美掩藏了起来。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知道,能做到这一点的她实力远在我之上。 而这个人的身份…… “真是好久不见了呢。”入耳的是温滑软腻的声音,带着似能渗入骨髓般的魅惑,这样的语气在我听来着实有些陌生,可这声音我却是熟悉的。 “原来你也长这么大了……”来人继续说着,语气里似是带着嗔嗤:“不,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还能长大。” 仿佛出现了幻觉一样,来人的装束分明与我完全不同,可在朦胧的夜色当中,我端的生出了一种仿佛自己在照镜子的感觉——只因为那张面孔与我实在相似极了。 “化……姬?”有些不确定的,我叫出了这个名字。 换来的是那个女人一阵仿佛疯魔了般的笑。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你的脑子在那一次之后就彻底坏掉了呢——” “什么?” 我忽然有一瞬间的茫然。 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穿衣的风格,眼前的女人和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都完全不一样,甚至连气息都是——撤去掩饰之后,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气息比从前更强大了,而且还添了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可我知道她就是化姬。她曾经孕育了我的父亲,是而我身上自然会有她的烙印——血是不会骗人的。 “源氏……千雅。”她念着我的名字,化着仿佛花街女人一样浓艳妆容的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我无法分辨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似是带着嘲讽,却又像是愤怒或悲伤。 耳边传来的银铃声也愈发急促,我这才注意到,那铃铛本是她带着的耳饰。 “化姬大人,您……” “对,就是这样的表情,你总喜欢露出这种茫然又无辜的表情——” “没关系,你可有大把的时间去茫然,只是在你茫然的时候,就让我把你的这位同伴当成我饲养的畜牲的饵食吧。” 我这才倏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去,那金发的少年却是不知何时已经跟那只张牙舞爪的鬼缠斗在了一起。 夜空中的薄云骤然散开,满月的清辉霎时将这片战场照了个通亮—— 而在清辉的映衬下,化姬的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把似是翻滚着烈焰般的匕首,她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接着却是抬手挥刀直朝少年的方向突刺而去。 “——善逸!” 我惊呼着。与此同时,抬手抽出自己随身的小胁差,我迎着化姬攻击的轨迹挡了过去。 短兵在半空中发出了剧烈的撞击声,而在化姬灵力的对比下,我所使用的刀刃间泛起的灵力实在黯淡到不值得一提。 我几乎拼尽了全身力气才总算将化姬这一记攻击招架了回去。 所幸被抵挡下了一记攻击的化姬却并没急着进行下一式的进攻,她只是抬起手腕,直直地用匕首指向了我的鼻尖。 微扬着唇角,她那张漂亮的面孔上带着几近妖冶的笑容。 “你是要跟我动手吗?千雅。”嘲讽地,她开口说着:“你是不是忘了,你那身三脚猫的能耐最初是谁教习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bug不是bug是剧情。 第47章 我怔了一下。 关于童年最初时学习这些的记忆在我脑海里委实有些模糊。我努力地想从那些画面里分辨出什么, 只是还未及我看清,耳边却再次传来了化姬有些尖锐的笑声。 “是啊,这种东西你怎么可能记得。”她扬着下巴, 涂了脂粉的, 红得仿佛被血浸染过的唇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不过你也是个生命力顽强的, 明明那个时候中了那样的毒, 又被我破坏了记忆,却还能活转过来——” “不过没关系, 也多亏你还活着,才能让我看到那样的好戏——源氏的血脉啊……” 我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寒。 虽然对这个人的记忆已经相当寡淡了,可在我的印象里,化姬该是个高贵而优雅的存在,她或许有时候会带着些冷漠与疏离, 但至少,至少她是陪我走过了童年大多数时光的人。 ——她不该是这副癫狂的模样。 “为什么……”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下意识地这样问。 尽管在我的内心深处已经隐约有了答案,想起之前从大天狗那里听到的我爷爷千和与那个人类女子的故事之后,我或许也隐约能猜到化姬对爷爷终究是带着怨恨的—— 她是把这份对爷爷的怨恨转嫁到了我身上吗?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化姬轻扬了扬下巴:“因为你是源氏,你身上流淌着的血液从一开始就应该被诅咒。” “你以为源氏的血有多高贵, 凭着我的力量得以延续却还不知足——”她向我的方向迈了两步, 直至那匕首几乎要贴上我的皮肤:“我真想知道,得知你的血液被鬼舞辻无惨污染了之后,那群家伙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即使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在膝丸口中听到过了,可听这个女人亲口承认的时候, 我的身体依然止不住地颤抖。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如果童子切安纲及时出现在了战场上的话, 事情会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但他没能出手帮忙全是拜这个人所赐。 这个, 与我姑且也算是血脉相连的女人。 “你……要报复源氏?”深吸了一口气,我几乎是从嗓子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报复?”化姬却是轻蔑地眯起了眼睛,她反手翻转了刀刃,蔑视着我:“你们源氏可有什么资格值得我来报复?” “但即使我不出手,你们也终归会陷入不幸,你们这一族,不,你们整个鬼族都会陷入不幸,而我只消在一旁看着你们挣扎就好了。”那张过分美艳的面孔此刻看上去甚至有些狰狞:“啊——实在是想想都会让人兴奋的画面啊,即使是鬼族,也没见过真正的修罗地狱吧——” 痴嗔是可以摧毁一个人的灵魂的。 我依稀记得有人曾对我这样说过,但我想不起这话是谁说的了。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在一弯残月下已然化成一副完全癫狂了的模样的化姬,我忽然觉得这话说得或许是对的。 我实在不清楚化姬与爷爷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她将她的血留在了源氏,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我这张与她八分相似的面孔也是很好的证明。 她被那条名叫“婚姻”的锁链束在源氏几百年,我无法想象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爷爷相处的,更无从得知爷爷是怎样对待她的,但我能看到的是,即使在爷爷已经逝去了几百个年头的如今,化姬依然没能解脱。 真是可怜。 没来由的,我心里忽地泛起了一阵悲悯——尽管我知道这样的情绪或许并不合时宜。 被血脉束缚的命运最终会化成难以逃脱的囚笼,化姬是这样,我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也是源氏啊。 “你那是什么眼神。”忽的,化姬似有些愠怒一般,她抬手挥动着匕首便直直朝我脸颊的方向划了来。 这距离很近,好在癫狂之下的她动作并不算精准,也是我一直全神戒备着,疾退了两步,我总算躲开了她的这一记攻击。 她有些讶异地“哦”了一声,只是声音里的鄙夷却没有丝毫消减。 “你这动作倒是有些长进。”她稍稍收回了匕首,也不急着抢攻,只是看着我:“如果你的灵力还在的话,或许也是个难缠的对手。” “灵力?”我扬声,下意识地运转起了周身的力量,于是手中胁差的刀锋上缠着的火光也稍微明亮了些。 而这样的变化换来的却是化姬的又一声嗤笑。 “你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水属的千诚和木属的千纯两个人的孩子的灵力却是火?”似是在昭示着什么一样,化姬手中的匕首上映着的火光也骤然艳烈了起来:“将灵力注入你的体内,将你原本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撕裂摧毁,你那时候的表情可相当不错啊——” “只可惜,当时连你的记忆也一并破坏掉了,不然现在提起来,你或许还会露出些精彩的情绪呢——”说话间,化姬探出如信子般的舌头,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过你现在的表情也很让人兴奋。” “你的体术和灵力全都是我赐予你的,这样的你想要与我抗衡吗?”再次举起匕首,化姬忽的敛去了脸上的笑意。而透过那张似带着冰霜的漂亮面孔,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恨意。 “我……” “嘛,即使你反抗也不会有用。”她抬手挽了个刀花:“况且你不反抗,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比起直接弄死你,我更想看着你活着——活着才能演出更多好戏来给我看。” “比如说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同伴死去,比如说……” “好了,争吵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化姬的话只说到了一半,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清朗声音。带着些轻佻又似玩味的笑意,可那声音最深处透着的,却是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虚无。 ——在面对化姬的惊诧与恐惧之间,我竟完全忽略了周遭的情况,以至于……有陌生人靠近都全然没有察觉。 被打断了话音的化姬也停了下来,于是这荒野的村落一时间变得格外寂静,似乎只剩下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却又一时间感觉不出哪里不对。 “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如此的美人。”说话的青年持着一对金色的折扇,橡色的发顶竟染了一圈如同泼下来的血迹一般的痕迹。他长了张年轻而俊朗的面容,而最吸引人的,当属那一对彩虹色的眼睛——带着笑意,却又透着冰寒。 “眼下虽是残月,风景却属实难得,况且能遇到这样的两位美人,我实在是好运气呀。”漫不经心似的,他闲庭信步般地凑到了我与化姬中间:“只是两位在这儿吵架未免有些可惜了。不如把烦恼说给我听吧,或许我能帮你们解决呢。” 那青年人说话之间,眸光却是若有意若无意地往我的方向飘了一下——我确定我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只看他的眼神,我总觉的他似乎是认识我的。 这莫名的感觉让我本能地生出了一点退意,可他的身份却又让我有一点想要靠近的冲动。 因为他是个鬼。 是的,他也是通过鬼舞辻无惨的血脉滋养出来的鬼,而他身上透着的血腥味告诉我,他的实力着实不容小觑。 或许是上弦也说不定。 ——等等,上弦? 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念头让我自己都有些茫然,可我似乎的的确确在哪里听到过关于“十二鬼月”这个说法。 是很久之前与鬼杀队的那群小鬼相处的时候听他们当中的谁提及的吗? 不,好像是……善逸与我说过?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只觉得微微有点头疼,却是想不起那其中的始末。 “啊啦,有人来打扰了呢。”化姬抖了下手腕,直接将匕首收了回去:“你可也真是在尽本分呢,万世极乐教的教祖大人。” “您也说了,这是我的本分。”轻捻开一把金色的折扇,青年笑得灿烂。 “我却没心思与你玩这种卖弄演技的游戏。”化姬转过身形,却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半回过头来:“不过我想,这家伙如若交到你手上,或许也会有些个有趣的展开呢。” “哦?真是冷淡呢……”青年缓缓挪过视线,似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女人的背影,良久,他轻笑了一声:“看来我是没有这个荣幸留下你了。” “却不知这位小姐,可否愿意与我一并赏月呢?”他蓦地转过头,冷不防地对上了我的视线。 我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哦呀,你在害怕什么吗?”他十分熟稔地凑到了我面前,略带轻佻地冲我伸出了那只带着尖长指甲的手:“我可不是什么坏人哦。刚刚的那位小姐也说过了嘛,我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是可以解决掉你所有烦恼的人。” “还是说你也想像那位小姐一样就这么离开?”轻歪了下头,青年做出了一副略带悲伤的神情——只是我并没能在他的气息里感觉到真正悲伤的气息。 “这样好的景色,如果连你也不肯陪我欣赏,就太让人难过了。”他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又灿烂了起来:“不然我送你一件礼物吧。” “我想这于你而言大抵是个惊喜。” “什么?”我有些不解。 却在这个时候,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我面前。尽管气息已经变成了鬼,一张面孔也藏在阴影当中,让人分辨不清,可我还是认出了那个昔日捏着阴阳咒术的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与一?”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善善去哪里了,问就是看月亮。 第48章 如那个青年所说, 这可真是个有点让人意外的惊喜。 我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个微垂着头的,已经化成了鬼的年轻阴阳师。 “真是久疏问候呢, 源氏的……这位鬼姬大人。”与一垂着眉眼, 一副低调而从顺的模样, 只是他的语气里却依然透着一点没来由的尖锐, 似乎纵使已经活过了这样漫长的时光,他的心气儿也依然没有被磨平些许一般。 想来那低敛着的眉眼之前也不会有更多的温顺。 ——只是他说话的腔调到底委婉了许多。 我不知道他是在顾忌什么, 又或者,这过分漫长的时光终究还是在他的身上造成了些许改变。 但至少我并不会因为他这样的改变而对他更客气一点——那样漫长的时光,我也并未曾亲身经历过。 “确实隔了很久了。”我轻笑,毫不掩饰语气当中的凛意:“真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以为你早该化成尘土了……” 我话音还未落下, 与一却是轻轻将头抬了起来。借着残月的光亮,我这才终于看清他如今的模样——他面上如同灼烧一般的纹样几乎爬过了他大半个面孔, 而他的右眼也在这一团纹样当中。 我想那或许已经没办法被称为“眼睛”了。 “是啊,都是那位大人的恩赐。能让我获得如此长久的寿命。” 他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看着我,大抵是因为已经变成了鬼的缘故,那眼睛里也侵染了血色。 浑浊的。 恩赐? 我蓦地觉得自己似乎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耐人寻味。说实话, 从他那几近沉寂的眸光里, 我看不到一丁点他对自己活了这么久的这件事情的庆幸。 又或者这本就是那个男人施加给他的惩罚——虽然我无从揣测他那时的心境,可我想,至少对于与一而言,借着那个人的力量, 拖着这副已经面目全非的残破身体活过这样漫长的岁月, 也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他或许是想要活着的,但至少绝非是以这样的姿态苟且地活着。 “多么感人的故人重逢啊——”一旁顶着橡色头发的青年端似是感慨一样地这样说着。他似乎完全察觉不到空气当中弥散开的紧张氛围, 可他言语里却又透着一种没来由的让人难以捉摸的玩味:“既然这样难得,不如由我做主,邀请这位小姐去我那里小住上些时日吧。”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侧头看向那男人——我当然不会天真到把这样的说辞当成什么真心的邀请。事实上,所谓难得的重逢想来也不过是他精心设计过的套路罢了。 ——他似乎知道不少关于我的事情。 这让我不由得去揣测他这样做的真实意图,或者说,我更好奇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知道我的? 是与一跟他说的?又或者是……那个男人? 那张面容略过脑海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脊背都有些僵硬了。 ——我想见他,却也不想见他。 只是在这样的念头的驱使下,我都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行动才好了。 仅只是想想而已。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委实有些过火了,就算再怎样复杂的情绪,也不该至于到现在这样草木皆兵。 站在我面前的人毕竟不是他,也不会是他。 脑海里有些混沌,我勉强扬起了唇角,说道:“真是不巧了,可我与这位与一先生本也只是萍水之缘,也没的许多可以相叙的事情,想来也就不必上门叨扰了。” “那么如果是我想邀请你来做客呢?”青年敛了折扇,轻轻在手心敲了两下:“如果是我希望你能与我看月亮,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您这话就未免有些说笑了。”我抬手掩面,轻垂着眼,试图让自己此刻的模样看起来更平静些:“我可还没随意到可以随陌生男人回家的程度。” “这可真是让人困扰啊。”男人抬手,用扇子的边沿抵着额头——只是他脸上依然带着玩味的笑意,全没有半点困扰的模样:“我也不会轻易邀请谁,可难得发出了这样的邀请,被这样直白地拒绝回来就太让人伤心啦。” 一面说着,他一面迈步向我的方向走了来。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见我这样的反应,他顿住了步子,弯着眼眸笑道:“说起来我有些在意你会不会有所误会呢。毕竟我对你发出这样的邀请并没有受过谁的指派,只是出自我的想法而已。” “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回去吗?” 这样说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露出了一对如同八重齿一样的精致的獠牙。 而他身上透着的血腥味也似乎更清晰了些。 “这算是胁迫吗?”我扬眉,身体也愈发紧绷了起来。 如果真的要战斗的话…… “不,只是邀请罢了。”青年再次捻开了折扇。在这个距离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对扇子的边沿是何等锋利。 与一也悄然绕到了我的身后,与那青年形成了微妙的夹击之势。 ——虽然我想他们二人也并没有真与我动手的意图,而我更是没有跟他们战斗的理由,可在这样的威胁下,我的心情还是渐渐地有些烦躁了。 正思忖着该如何脱身,耳畔却忽的又传来了句让我不得不在意的话。 “或者我们可以讨论一点你感兴趣的话题,比如方才离开的那个……名叫化姬的那位鬼姬的事情。” 瞳孔骤然缩紧。 我有些愕然地看向那个男人,而在视线落在他那双七彩色的眸子的时候,那双眼底露出了一点得意的色彩。 ——他果然是对我有所了解的,不然怎么会偏在这个时候提起这样的筹码? 此时此刻,即使是关于鬼舞辻无惨的情报,也只会让我徒增烦恼罢了,可关于化姬的事情,我却是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的。 即使没有鬼族首领的命令。 因为这本就是源氏的事情。 “对于那样的美人的情报,我多多少少总还是把握着些的。”青年眯起眼睛,笑得灿然。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至少跟我回到教坛,备上些茶点再细细说明吧。” “对了,我的名字是童磨,姑且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他又说:“我知道你的,源氏的鬼姬小姐。” “这是血液里带着的记忆呢。那位大人在把血分给我的时候就把这段记忆也给了我,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在盼着见到你了。” 抛开这话里带着的暧昧不明,我想这个男人大抵是真的掌握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的——虽然不明白他真实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展示出了筹码,那么把这笔交易继续下去也未尝不可吧。 ——左右这是对方主动纠缠上来的。 微微垂首,我脸上也露出了生意场上最常见到的带着计较的笑意:“那么就请您带路吧。” 万世极乐教的教坛并没有设置在繁华的都市,但却也不是人烟稀少的村落——至少教内的光景比我想象当中要热闹许多。 我没想到童磨以鬼的身份居然也能这样堂而皇之地活在这么多寻常人类的中间,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们的香火与供奉。 而那些人的脸上是真的带着虔诚的。 回到教坛的时候,长夜正逐渐走向结末。天边的残月向西坠去,几乎要隐没在这群颇有些恢宏的建筑背后。推门进入室内的时候,童磨也是不由得感叹了句:“哦呀,说来天都快亮了呢。” 这话没来由地让我有一瞬的恍惚。 过去的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委实不少,是而显得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可我忽的有些想不起这一夜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你看上去好像有些疲惫呀。”转过头,童磨用那双染着绚烂色彩的眼眸注视着我:“虽然我也有点想多一些与你相处的时光,不过或许那个话题还是等你休息过后再继续比较好。” “反正……”向我迈了两步,童磨抬起了手臂,向着我的方向摊开了手掌:“时间还长着。” “你是在关心我吗?”没有理会他伸向我的手,我只是那样直视着他的眼睛:“比起这样的事情,我更有点好奇,你有什么理由非把我带到这儿不可呢?既然我已经应了你的心愿来到了这里,你是不是也该解答我的疑惑了?至少该回答一个问题——” 童磨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产生丝毫的变化,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将手收了回去,搭在了别在身边的对扇的扇尾,轻歪着头,他轻吐了句:“是因为我在意你的事情。” 这当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诚然这也不算是句谎言,可他暧昧到几近在撩拨的话语从各种意义上来看都只是试图蒙混过关的把戏罢了。 说什么在意之类的——我当然也不会天真到觉得这个初对面的男人会对我带着什么别样的情绪,但我想如果不是他口中的“在意”,任谁也不会费上这些周折特意把我弄到这么个地方来。 可我想听到的并不是他的“在意”,而是他会“在意”我的缘由。 ——即使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可我还是不敢,或者说不想用自己的推测来判明这件事情。 “如若我立刻告诉了你想知道的事情,你便会立刻离开这里吧。”见我没有回应,青年又向前凑了半步,继续说道:“我对你的事情很感兴趣,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这儿多留些时候。” 说话间,他又向前靠近了些,直停在了据我不过半臂远的地方:“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陪我。” 童磨的态度实在让人无法分辨究竟——至少在我听来,他的这些莫名胡来的深情话语并没有一句是出自真心的。 而他也根本就没有掩饰这一点,对于他在说谎这一点,他倒是相当坦诚的。 “那么我就姑且留在这儿吧。”我说:“如你所说,至少在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之前,我不会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之前码字软件出了bug排版一直不对,但因为字数比较少一直都没发现,现在已经修复了排版有问题的地方并补齐了字数(趴 第49章 我与童磨的对话并没有再继续下去, 因为未过多久,忽的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从气息来判断,那大抵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子。 “是有人来向我倾诉烦恼了呢。”童磨摸了摸下巴:“这也算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毕竟也被他们供奉了这么久——” 说话间, 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顶形状有些滑稽的帽子顶在了头上——倒是刚好遮住了那一滩似是血迹般的纹样。 我并不清楚童磨是真的好心到会帮那群所谓的教众排忧解难还是别有所图, 不过不管怎样, 那都与我没有多少干系。 “那么我这个外人便不打扰了。” 这样说着,我往门口的方向退去, 而童磨也没有挽留我。 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前来找童磨倾诉的女孩子——那是个相当漂亮的姑娘,从那双忽闪着的眼睛里,我并没有看到什么烦忧,反而似乎带着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期待一般。 只是在看我从童磨房间里出来的时候, 那姑娘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她轻咬着嘴唇, 似乎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被她这样注视着,我也恍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或许在这个时候我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样的安静的,可东方的层云已经染上了一点微弱的亮色, 我想眼下我或许并不适合在这里与这个女孩子纠缠。 于是我只是冲她微微颔首。 “教祖大人……”她却忽的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对我说着,只是说到半途,底气却又忽的不足了起来:“教祖大人是……在里面的吗?” “我一直在等你哦。”方才我随手带上的房间门忽的被拉开了一道缝隙,童磨的声音十分适时地响了起来。 于是那姑娘的脸上的神情便又鲜活了起来, 因为童磨的召唤, 她瞬间对我的事情失去了兴趣。 而看到这样表情的我似乎也明白了她脸上带着的情绪意味着什么。 ——或许她并不没有真的把这个顶着“万世极乐教教祖”的男人当成什么信仰或者是倾诉的对象,而是当成一个憧憬的男人看待着的吧。 我这才注意到, 这姑娘的穿着打扮实在有些郑重,面上施着的精致妆容和梳得一丝不苟的时兴发式看上去都要花上不少时间——眼下可还未及天明,为了赴这样一场约,她该是要什么时候起身收拾呢?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出现的时候,我的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了一点酸涩。那眼底里掩藏不住的带着期待却又羞怯的情绪啊—— 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所憧憬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吧。 渐明的曙光让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在原地唏嘘。随着前来引路的仆从的步子,我到了童磨给我安排的房间——那里实际只与童磨的房间隔了一道院墙而已。 打从进了这座教坛之后,我便没再见到与一——因为与一此刻的样貌着实有些可怖,童磨说担心会吓坏了前来祈祷的香客。 眼下已经几近白昼,特地去找他似乎有些不方便,而他那种身体状态更是不可能会主动找上门来。 虽然我也想着尽快打探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然后早些离开这里,可这样的事情似乎也不急于这一时,况且前一个晚上未免有些过于跌宕起伏,眼下终于稍稍平静了些许,我也感觉到了一点倦意。 于是我决定姑且先借这个便利稍微养一下精神——诚然,在不知道童磨具体有什么谋划之前,我着实也没办法没心没肺到可以在这个地方安眠,可我总有种莫名的有恃无恐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最想要的蓝色彼岸花的下落,或许是觉得那个名叫童磨的男人并不能真的把我怎么样,因为他是……那个男人的手下。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由得自嘲地弯起了唇角。 这大概算得上是一厢情愿地自欺欺人吧。 真是荒谬。 躺在床榻上,我单手搭在额头上,望着画着繁复纹样的天花板略有些出神。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样地闪过许多关于过往的画面,其间也夹杂了些许记忆深处残存着的关于化姬的事情—— 或许久别之后的重逢都是这个样子吧,记忆中美好的模样总会被彻底撕碎,然后拼接成面目全非的形状出现在眼前。 在满月下,化姬那副妖冶的模样…… 等等? 满月? 我骤然睁大了眼睛,突入脑海的记忆一瞬间让我的身子彻底僵住了,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脊背升腾,几乎顷刻间便侵入了全身。 我似乎终于明白了一直缠绕在身侧的挥之不去的违和感究竟是从何而来——不知道是我记忆出了偏差还是有别的什么在作祟,可我分明记得,在那个破屋里第一次抬头看见的是一弯新月。 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我冲到了门口,想向在外面半是伺候半是监视的童磨指到我身边来的仆从问个清楚,眼下究竟是什么时候—— “七月十三。” 仆人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似乎是在明治之后,通行的历法就都换成了西历,只看日期并不能推测出月亮的圆缺。 而更重要的是,在询问的时候,我也是忽然才想起,前一天夜间与童磨对谈的时候,天边悬着的分明是一弯残月。 “那么昨夜可有月食?”心怀忐忑的,我又问了一句。 仆从的脸上露出了茫然。 我心下却是恍然清醒了许多。 如若真是月食这样的特殊现象的话,即使对周遭事情再怎么漠不关心,这位在教内行走的普通也断然没有丝毫不知情的道理。 可如果没有发生月食的话,不过一夜之间,月亮又怎么会走完一整个圆缺? 那些画面似乎的确曾出现在我的眼前,真实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仔细想想,画面之间的违和感又岂止是月亮这一处? 我分明记得最初的时候我身边是有一个名叫我妻善逸的鬼杀队的少年的,可在化姬出现之后,那孩子的身影便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般来说这种事情在现实当中是可能做到的吗? 或许……我所看到的这些带着违和感的场景根本就不是现实,而是真实得有些过头的梦境? 可如果是那样的话,这段梦境又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呢?身处现实中的我又处在何年何月,面对着什么样的场景呢? 我努力思索着,可却始终无法找到答案——直到一道暖黄的光线映在了我的眼前。 下一个瞬间,眼前的场景忽地发生了变化。 ——我不确定这是梦境的延续还是已经醒来,事实上,我此刻的感觉与上一个瞬间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切都无比真实而清晰。可身下在榻榻米上铺好的被子却似乎在提醒着我,自己刚刚是在睡着的。 我坐了起来,环视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个算是宽敞的十二叠的和式,木纹的墙壁里嵌着的纸拉门紧紧地合着,将这个小房间与外界彻底隔了开。 鼻尖扫过的是榻榻米带着的蔺草的香气,墙上挂着颇为常见的画着花草的画卷,而墙角的蒲团上坐着的,是单手撑着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的拥有彩虹瞳的男人。 “看来我这里可真是个能让人安心的所在。”见我有了动作,童磨眼底的光也霎时亮了许多:“没想到还能看到你这样无防备的表情呀。真是难得的收获。” 他这样的反应让我更是茫然。 ——我脑海里似乎并没有睡着之前的任何记忆,而他说话的态度又实在让人捉摸不定,只从这样的表现里,我一时间也没办法判断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又或者这里也依然是梦境? 我不由得这样想。 可当这样的念头逐渐占据我的脑海的时候,事情却又开始按部就班地向下进行了下去。 “说起来……”童磨站了起来,凑到我的面前,俯身停在了一个颇为暧昧的距离:“源小姐似乎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出门了,今夜有人请我去看戏,不知道你肯不肯赏光与我同行呢?” “看戏?” 我疑惑。 童磨稍稍退开了些,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接着用修长地手指撵出了两张剪裁精巧的纸片来:“说是在东京都心的帝国剧场。” 我全没料想到他竟然会对我发出这样的邀请。 演剧,这是早些年随着西洋的军队一并涌入日之本这片土地的新鲜玩意儿,是现下所谓上流社会的人颇为青睐的消遣。 只是身为鬼的童磨也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吗?看着他一贯带着的轻佻玩味的表情,我并不这样认为,想来他的邀请多半是别有用心的。 “你想要做什么?”我很直白地问着。 “只是想请你看‘一场戏’而已。”童磨微扬了下眉尾,于是脸上的笑意便显得有些狡黠了:“或者可以说成是……” “DATE。” 第50章 我并不理解童磨所说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而他也似乎没有跟我解释的意图。 在这种立场和对方的动机都不明朗的状态下,我实在不觉得应下这种莫名其妙的邀请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可眼下我所处的地方或许根本就不是能够受我主观意识控制的环境, 总之当我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 自己已经跟童磨并肩站在了人群熙攘的银座街头。 比起乡间低矮的屋舍, 东京都心倒是有不少宏伟的高楼, 而坐落在半藏濠边的帝国剧场设计更是独出心裁——至少眼下的鬼族是不会有这种风格的建筑的。 身侧的男人换上了一身酒红色的西式剪裁的礼服,顶着一顶时下颇为流行的中折的爵士帽, 恰遮住了他头顶那一团形状略有些可怖的痕迹——如果抛开心底的那些疑惑不谈,这副扮相的童磨倒是颇有几分耐看,有着衣装的衬托,配上毫不掩饰地带着轻佻的笑意,倒像极了时常在东京街头走动的上流社会的花花公子。 而穿着薄墨色小柄绣花的和服, 又搭了桦色羽织的我看上去就似乎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 ——毕竟会特意跑到这里看戏的人多总是喜欢西洋的玩意儿多一些。 不知是不是这和洋折衷的搭配有些打眼,又或者是童磨那副模样本身就足够吸引旁人的注意了, 总之一路走来,我们这个奇怪的组合也收获了不少来自路人的侧目。 只是眼看着到了剧场门口,童磨却并没有与我直接进去,而是带着我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幽暗的小巷。 “童磨大人!” 迎接我们的是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 我很快便看清了那道纤细的身影——即使在黑暗之中, 她身上带着的美也依然让人无法忽视。 是之前在童磨房间门口见到过的那位。 “奈央子这个时候还有闲暇跑出来跟我见面吗?”童磨单手抄着口袋, 看着朝这个方向小跑过来的姑娘。 “距离演出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因为怕大家会紧张,监督总会在这个时候给大家一点自由放松的时间——”尽管施了相当厚重的浓妆,可那姑娘脸上带着的鲜活情绪却依然十分清晰, 羞怯着, 兴奋着,还带着一丝莫名的紧张:“童磨大人能来看我的初次登台真是太好了!” 我忽然想起, 上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她还是管童磨叫“教祖大人”的,而此时此刻却已经换成了他的名字。 这中间大抵是经历了些什么的。至少这个漂亮姑娘在看童磨时的情绪比从前更雀跃着。 她甚至在刻意无视着我的存在。 “等演出结束之后,童磨大人可以到我的乐屋来吗?”试探性地,她怯怯地问了句。 “当然。”童磨却是十分痛快地应了下来:“我也给奈央子准备了礼物呢。” “是奈央子最想要的东西。” 那女孩子的眼睛瞬时更加明亮了,她扬着唇角,笑得无比灿然。 “我期待着。” 她说。 “你在打什么算盘?”在那孩子匆匆提着裙角赶回剧场后台之后,我问那依然满面笑意的男人。 “我是不会算计自己的教徒的。”童磨却是这样说,他抬手探上了帽子的边沿,借着巷子晦暗的光线,露出了头顶那一泼血一样的痕迹。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痕迹此刻的颜色尤其鲜艳。 “既然我说了会给她最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做到。” 童磨的话里总似是浸着一种莫名的寒意——我不确定他究竟想对那孩子做些什么,但总之我想,事情恐怕不会如那个女孩子预想的那样美好吧。 不过比起忧心别人,此刻的我更关心的问题是—— “那么你为什么会带我来这儿?” 听到这个问题,童磨忽的转过身。于是我与他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到了一个暧昧到可以感受到对方体温的程度——浸润了夜色的鬼身体总是格外寒冷的。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不期然地撞上了身后的墙壁。童磨扬着唇角,露着那一对尖利的獠牙。他伸出手臂,撑在了我背后的墙面上。 “如果我说我只是单纯地想与你共享这段时光,你会相信吗?” 那张年轻的面孔近在咫尺,恰好能让我看清他瞳孔深处掩藏的一片虚无。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出自本心的,因为这个家伙或许根本就没有拥有过“本心”这种东西。 “不会。” 我回答得十分直白。 向侧面挪了挪,我总算顺利这个被他圈出来的狭小空间。而童磨对此也并没有更多的反应,只是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子,往巷子外走去。 进到剧场里的时候,旁边的席位上已经坐了人。 那是个穿着入时的青年女子,旁边带着个穿着洋裙的五六岁的小姑娘。 “妈妈,爸爸为什么没跟我们一起来呢?”经过她们面前的时候,那小姑娘正仰着头,撒娇似的问着身边的女人。 “因为爸爸要在外面工作呀。”女人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头:“等演出结束之后,爸爸会来接我们回去的。” “真的吗!”小姑娘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太好啦!” 这样陌生人之间的寻常对话本不该引起我的注意的,可出乎我意料的是,身旁的童磨竟主动跟那位穿着入时的年轻妇人打了招呼。 “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昔日剧团最有名的花旦,能一睹家城丽小姐的芳容,今天的运气着实不坏。” 女人的脸上闪过了一瞬的讶异,但随即便换上了寻常的礼貌的笑容:“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是我突然打招呼显得有些冒昧了吧。”童磨像模像样地弯下腰,似是在表示歉意,却又凑近了那女人些:“遗憾的是我并没有那份荣幸在您引退之前欣赏过您的表演,但奈央子小姐总会提起您——毕竟您是她最喜欢也是最憧憬的前辈呢。” 听童磨这样说,那个被叫做“家城丽”的女人脸上的防备顿时少了许多,礼节性的笑容里也掺了几分真心:“原来是奈央子的朋友。” “今天是她第一次登台表演呢。”童磨说:“虽然只是助演。” 女人似乎是怔了一下,一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了一种似是惋惜的情绪。 “那孩子是真心喜欢演剧的,能看她站在舞台上,即使只是助演,我也为她开心。”她拍了拍一旁似是不安般抓着她衣角的小女孩。 “真是可怜。”寻了座位坐下的童磨忽然这样说。 “什么?” “即使没有天赋也拼命想要站在舞台上,想要‘让自己的美也成为永恒’。”童磨微侧过头,看着有点惊疑的女人:“但最有天赋的人却在鼎盛时期选择了引退。” “真是可怜。” 童磨的话让那个漂亮女人的表情有些错愕,而气氛一时间也有些尴尬起来。 这让我也有些进退两难,因为童磨坐的位置恰与那位前任演员隔了一个空位,而那个空位本该是我的位置。 “诶呀,真是的。”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童磨忽的站起了身,抬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将我推到了座位边上:“我不过是与别人说了两句话,你也不必这样吃味吧。” “——什么?”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他按到了座位上。 剧场的座位虽然并不密集,可即使在这样的距离下,我也依然能感受到旁边那个女人身上的温度。 人类的温度。 “感情真是好呢。你们两个人。”带着温婉的笑意,那个女子再次开口:“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不是吗?因为嫁给了喜欢的人所以辞去了以前的工作。” “毕竟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家城丽’了呢。” 女人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让人目眩。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直视这个女人的面容——因为她的笑容里藏着一种我不敢觊觎也无法触碰的,大概是名叫“幸福”的东西。 想来她所爱的人待她也很好吧。 真让人艳羡。 客席的灯光暗了下来,舞台上演出的喜剧也同样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桥段。 ——混像是在嘲讽着什么一般。 “可惜都是假的呢。”转场的时候,童磨忽的低低在我耳边说了句:“人类总是喜欢在这种虚假的东西里获得满足。” 我这才发现他正单手撑着下巴,脸上的情绪看上去多少有些百无聊赖。大抵因为剧场灯光着实昏暗,他才会露出这样不加掩饰的神情——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有的只是无尽的虚无。 这副百无聊赖的表情让我更加确信,童磨决计不是因为想要看一场演剧才跑到这个地方来的。 “那么你为什么会来看这场演出呢?”我反问。 “她希望我能看她的演出。”他这样回答着:“更重要的是她希望从我这里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的美成为永恒’。” “这是她作为信徒向我提出的祈愿,那么作为她所信奉的人,我当然会满足她的愿望。” “我会告诉她的,她最想要的答案。” 第51章 其实以奈央子在剧团的地位, 是并不会有属于自己的乐屋的。不过当我跟童磨到了后台的时候,几个女演员共用的房间里却只有奈央子一个人。 见到这样的情景,我也十分识趣地候在了门外——事实上我大抵也猜出了房间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衣料摩擦的声音和屋内两个人低声的耳语自然避不开鬼族的感官, 未过多久, 空气里便浸染了一丝似有似无的血腥味, 而房间里的低语声也渐渐地归于平静, 取而代之的是皮肉破碎的窸窣响动。 我想我本应该出手去阻止的。 人类之所以会对鬼族产生那么大的误解,从根源上来说就是童磨此刻的这种行为所致的, 而眼下的他与我只隔了一道门板的距离而已。 可我却是意料之外地全然没有动手的意愿。 “我拥有永恒的生命,与我融为一体之后,你的美丽也会因此而变得永恒。”这是童磨给那孩子的答案。 这根本就是个诱骗猎物的借口而已,我很清楚这一点,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极乐, 身为恶鬼的童磨也不可能将人的灵魂送往极乐。 可那个女孩子却是相信了的。 她相信自己所爱的人会送给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即使那在旁人看来是最不堪的结末, 她也甘之如饴。 ——我并不想去打破她的梦境。 又或者我情愿相信,这里只是我的梦境而已。 几近破碎的记忆让我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实感,尽管之前感受到的那些人类的气息是真实的,舞台上演出的画面也是真实的, 而此刻传到耳畔的房间里的窸窣声响也似乎是真实的。 可我依然没办法确定这里就是现实。 ——所以如果这里只是梦境的话, 那么我不去理会那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似乎也无所谓吧。 在给自己的退缩找了个堂而皇之的借口之后,我似乎总能在对一些显而易见的错误行为视而不见时也可以保持心安理得。 “啊啦,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呢。”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带着笑的温柔女声。放眼看去, 却是刚刚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人。 只是此刻她的身边并没有跟着那个孩子。 “刚刚把由衣送到了她爸爸那里。”女人自然而然地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初次登台可是难得的时刻, 我想着还是该跟奈央子打个招呼比较好。” 我怔了一下。 我无法确定此刻如果拉开房门的话会出现怎样的光景,更不知道眼前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虽然我内心里有一点好奇,但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我还是出声阻止了她。 “童磨……我是说之前在我旁边的那个人正在与她相谈。”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我刚好挡住了女人前进的方向。 女人脸上的表情闪过了一瞬的讶异。 “他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我又说。却也不是为了解释什么,只是普通的陈述而已。 于是女人的眼睛透出了恍然,接着她抬手掩着唇角,轻笑了句:“可真是让人意外呀,原来作为一个教派的教祖,也是会跟寻常人一样,跟心仪的人——DATE的。” 同样的词我在童磨的口中也听到过,可我并不清楚这个舶来的词到底代表着什么——或者说即使了解我也并不会在意,因为我知道,不管童磨的言语是怎样的暧昧,我与他都不是,也不会是那样的关系。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跟这个女人聊些什么,更不知道事情该往什么样的方向展开。 违和感,我能感受到的,只是一种几近脱离现实的违和感,好像有什么厄介的事情即将降临一般。 而好像是内心里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了似的,在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时,忽的有一道气息硬生生地闯入了这个并不宽阔的走廊。 而在察觉到这个气息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 来人的脚步很急,气息里似带着股没来由的躁怒。而他带着的情绪让我也没来由地觉得不安了起来。 我甚至有一瞬间想要逃,可当我看见那对猩红色的眼眸时,身体就好像被什么禁锢住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身边的女人大抵也察觉了空气中的微妙,但她显然不会理解气氛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月彦先生,是怎么了吗?”有些茫然的,她侧头看着向这边走来的男人,语声满是疑惑:“由衣没跟您一起吗?” 那男人对这样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我,在理解了这句话背后代表的含义之后却是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是怎么回事? 那个让这位曾经的演员放弃舞台,一脸幸福地进入家庭生活的男人,那个让她提起的时候,漂亮的面容上都会浮起带着一点骄傲的羞怯的人,那个让她憧憬的,让她挂心的男人原来是—— “找到你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仿佛梦境一般。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梦境啊。 下一个瞬间,手腕间传来的牵引力让我重心有些不稳,只是在跌倒之前便撞上了个并不陌生的胸膛,接着一双手臂环上了我的肩头。 我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可这样不成气候的反抗只是让对方将我锁得更紧罢了。 “我想起来了。”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根,那个男人这样说着,微凉的吐息让我的颤抖愈发明显起来:“或者说我突然有了关于你的记忆。” “阿雅。” 是熟悉到让人沉迷的声音,可他的语气却早不似当年那样温柔了。 ——是随着他的体温一并冷了下来吧。 可我依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乱了节奏。 “月彦……”颤着声,我终于再次将这个熟悉的名字宣于唇齿间:“不。不是……” 我屏住了呼吸,声音愈发低细,于是胸腔里过于强烈的跳动却愈发明显了。 “……鬼舞辻……无惨。” 他没有回应我,又或者是因为隔了太久的时光,恐怕他自身也不知道该怎么对我做出回应吧。 “等……月彦先生?” 在我更沉浸在这种莫名诡异的氛围之前,满是疑惑的女人的声音却霎时让我觉得发寒。 我不知道对于鬼舞辻无惨这个男人而言,我到底算是什么,但回想起那个女人在提及他是脸上露出的表情,我只觉得我之前所有的纠结都更像是个笑话。 ——或者也不是,毕竟对于他而言,总有长达千年的岁月来冲淡所谓的感情,然后自然而然地容许其他人也像我那时一样站在他的身边,他或许也会邀请其他人看樱花,也会掐了玫瑰送给旁人。 而再见到我的时候,他也还可以一脸平静地如从前一样将我拥入怀里,但那份感情大抵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又或者是从一开始就跟我想象当中的不一样。 “你放开我。”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竟是出奇地清冷,带着一点让人始料未及的沙哑。 我感觉男人的身体微僵了一下,而借着这个瞬间,我终于挣脱了他的束缚。 脑海当中一片烦乱,过往与眼前的画面不断交叠着,让我愈发理不清头绪,以至于没能察觉突兀地变得有些模糊的视线和面上没来由的一层湿凉。 当那留着尖长指甲的手指略过我眼角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别过了头,这样的举动惹得面前的男人皱起了眉头。 ——似乎是在生气一样。 可他又凭什么生气呢? 我本就不是他的附属品,况且是他先背离了那段时光,我才是被遗忘在一旁的一个。 我知道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当我回到这条轨迹上的时候,再见到他的时候一定会觉得陌生。人都是会变的,经历了这么久,这个男人与当初那个病弱的少年早就不是同一个人了。 现在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家伙,他只是鬼舞辻无惨而已。 恍然间,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银铃的声音,轻微的,却格外清晰,仿佛能牵引人走出浓雾环绕的密境一样——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竟会这样想。 而当我顺着声音看去,看见了那张化着妖冶妆容的面孔时,才莫名地觉得一股寒意自脊背蔓延了开来。 她看着我,脸上的笑容细看之下实在有些诡异——而她就带着那样的笑容施施然地向我的方向走了过来,完全无视了在一旁犹自皱着眉的鬼舞辻无惨和还在状况外的家城丽。 我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只是撞上了背后的门板。 愈来愈近的女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冲着我伸出了手,只是她的手心里并没有握着刀剑一类的利器,而是捏着一枚形状精巧的似是罗盘形状的东西。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白光自那罗盘的中心亮了起来,于是周遭的一切霎时归于沉寂,唯有耳边传来的似是烈风一样的呼啸声。 未几,炫目的光线暗了下来,似是烈风鼓动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而当我适应了眼前略有些晦暗的光线之后,才发现之前让我觉得烦扰的人全都不见了,原本装潢精美的帝国剧场的走廊也变成了幽暗的树林。 耳畔骤然响起了脚步声,而我所能感知到的是一个陌生却无比强大的气息。 是属于人类的气息。 顺着气息的来源,我回头看去,只看见一个穿着暗红色羽织的青年正向我走来。那是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容,如深潭一样的眸子里带着对我的审视。他额边生着的暗红的似是火焰般的纹路与耳下缀着的花札似的耳饰即使是在夜色的映衬下也格外醒目。 他单手扶着佩刀的刀柄,而那把蕴藏着灵力的日轮刀直白地告诉了我他的身份。 ——是鬼杀队。 第52章 我沉默地看着那个顶着红发的鬼杀队的剑士, 而他同样安静地看着我,他单手扶着刀柄,与红发十分相称的暗红色羽织在夜风下轻轻摆动着。 ——是很奇怪的扮相呢。他身上所穿着的小袖和长袴着实不像是眼下的样式, 衣服上的纹样更是过于古朴了。 或许因为认定了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 在面对一个随时可能会对我拔刀相向的鬼杀队的剑士的时候, 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挑剔他的穿着。 我与这个男人对视了很久, 我以为他会与之前遇到的所有鬼杀队的队士一样拔出自己的佩刀对我进行攻击,可是他没有。 和着林间漏下的月色, 他轻声开口,声音也显得格外柔和。 “为什么会哭呢?” “……什么?” 突然的发问比任何方向劈来的刀刃都更让我措手不及,因为我能根据对方的剑招来分析接下来的应对手段,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样的一个简单的发问。 为什么会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流泪的。 是发生了什么吧?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 那一瞬间, 我甚至有点记不真切了。 童磨邀请我去剧场看戏,然后我遇到了鬼舞辻无惨, 再然后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不知是因为久未见我回应,对方终于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了,又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等到我的答案,总之片刻之后, 他再次开口, 这次却是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着: “你是鬼。” 我点了点头。 尽管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这样的事情本就不需要否认也没办法否认。 “原来鬼也是会流泪的。”似是叹息一样的,男人这样说了一句。 深吸了一口气,我抬手拭过自己的眼角。湿凉的触感告诉我, 那男人说的是真的, 我的确是在流泪的。 “真是奇怪,明明是鬼, 我在你的身上却感受不到杀戮的气息。”他又说:“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悲伤。” “你在觉得难过吗?” “我没有觉得难过。”稳了稳心神,我开口,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我也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情。” “真是奇怪。”他抬起眼,将目光聚在了我的身上——可不知为什么,即使聚了焦,即使他的目光也足够炽热,可我依然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一种莫名的空洞。 像是在追思什么一样。 “这样的话我本来不应该相信的。” “我一直觉得鬼是只会肆无忌惮地剥夺别人幸福的家伙,可看到你的时候我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就好像你不是剥夺的一方,而是……被夺走的一样。” 没头没尾的话让我有些摸不清头脑,可至少我能感受得到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空气里是逸散着一股莫名的哀戚的。 恰似与我心里的什么情绪形成了微妙的共鸣。 可我不懂。 “说什么剥夺的,可幸福……这种东西又是什么呢。” 男人的气息微滞了一下,随即空气里的悲伤也添了一点酸涩。 “至少于我而言,拥有一个小房间,跟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这样就足够好……” 他的眼里似乎终于有了一点光彩。 “不会太奢侈了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只是这样的话就好像是出自我的本能一样。 脑海中的混沌让我无法更有条理地去思考和分析眼下的状况,只是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那样的事情,我只想反驳他—— “说什么‘这样就足够’的,可这样的事情对于很多人来说根本就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啊。” “因为肩上背负的命运而没办法跟喜欢的人相与,在短暂的时间稍微获得一点温存都觉得是偏得,明明约定好了之后还会再见的,可再见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一个——” “——如果幸福是如你所说的那么遥不可及的东西的话,那我这样的人,是不是生来就没有获得幸福的资格呢?”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 这样的念头似乎从来没有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又好像从一开始就植根在我脑海当中,只是我一直不曾去注意过,直等到眼下,它们才像是骤然遇到春天的花一样被我自然而然地宣之于口。 空气渐渐陷入沉寂,男人眼里也似乎染上了更多的色彩。 带着怀念,似乎也带着同情。 又过了不知多久,那个鬼杀队的青年男人终于将自己的手从刀上拿了开。他缓步走到了我的面前,用略有些拘谨的动作轻拦住了我的肩头。 当那双温热而宽大的手掌落在我脊背上的时候,我想,这位鬼杀队的剑士实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没有人是没有获得幸福的资格的。” “所以不要哭。” 我知道他的拥抱并没有更多的意味,他只是想安慰我。因为在我说出那段意味不明的话的时候,视线似乎又有点开始模糊了。 只是一瞬。 我大抵也是渴求那样的温暖的,渴求这位鬼杀队的剑士口中的“触手可及的幸福”,而他在用这样简单的行动赠予我“获取幸福的权利”,即使他的幸福已经在过往的岁月里被无情剥夺了。 而当这个剑士用自己的温暖将我包裹的时候,我似乎恍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的话大概是不行的,我所渴求的温暖,如果不是来自于那个萦绕在我脑海当中的男人,大概是不行的。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并非是真的纯粹贪恋着人类的温度,因为当那位剑士用比当初的病弱少年更炽热的温度拥抱着我的时候,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却是剧场令人目眩的灯光——我分辨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可当我回想起那个场景的时候,才恍然发觉,即使他身上的让我沉迷的温度已经不存在了,他的拥抱却依然可以让我觉得悸动。 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在看到他身边还有别人存在的时候觉得难过吧。 “也许成为鬼也并不是你的本意吧,而被这样的身份剥夺掉幸福也并非是你的选择。”退开半步,鬼杀队士看着我,目光里露出了一点坚定:“这样看来,被鬼的存在破坏了幸福,即使对于作为鬼的你,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他这样说或许也没错。出生在鬼族史家本身也不是我可以选择的事情,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被化姬憎恶,因为肩上的使命而拥有无法逃离的命运,有喜欢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一起的人。 这样的事情当然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可我也不会因此而怨恨我的出身——我也曾经因为自己纯粹的血统而骄傲过的。 “你知道那个男人在哪里吗?”面前的人忽然发问。 这大约是他最想从我这里知道的东西吧,他是鬼杀队士,是以诛杀恶鬼为使命的人。虽然他并没有对身为鬼的我刀剑相向,但他依然没有忘掉自己的目的—— “那个会让更多人陷入不幸的家伙,传说中的,鬼的始祖。” 让人陷入不幸的人……吗? 这样说或许也没什么错,因为曾经的我也认定是他的存在才让我陷入那样的不幸的,可事实上,对于我来真正的不幸的根源甚至比他的存在还要早——而如果我没有与他相逢的话,或许我根本就不会意识到什么是不幸。 是命运。 真正的不幸,大概都该归咎于命运的造化,而那个为人憎恶的家伙,也只是命运的一环罢了。 因为他是可以被看到的敌人,所以他该被憎恶,该被清除。至少鬼杀队是这样想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听到他提及那个男人的时候脸上露出的是什么样的表情,事实上我并没有对这样的话有什么惊讶,因为鬼与鬼杀队是对立的这种事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但我的表情大概还是有些滞顿的。 在充盈着悲伤的空气里,我感受到了那个顶着红发的年轻鬼杀队剑士的决意。 他想要找到那个男人,想要打倒那个男人,然后将鬼这种被认定了的会给人带来不幸的存在彻底从这个世界上铲除。 他想用自己手中的日轮刀给予这个被鬼荼毒的世界救赎,这同样也是对他自己的救赎。 或许也有对我的。 但他的敌人是鬼舞辻无惨,在命运面前,他也只是一个棋子而已。我并不觉得他能真的将世界从不幸当中拯救出来,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人能做得到,他或许可以拯救一部分人,可不管怎么看,他所说的那句“没有人是没有获取幸福的资格”实在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曾经给予我短暂幸福的那个人,那个我时至今日也依然带着一点说不出口的期待的人,那个我爱着也恨着,但终究还想再见一面的那个人,只要他还活着,这个世界上就会有更多的人变得不幸。 所以他该死去,他必须死去。而我没有立场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双方的幸福是没有办法共存的话,那么注定会有一方要陷入不幸的深渊当中。 这大抵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无法跨越的“咒”。 第53章 番外(化姬) 化姬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那时他正陷在无比复杂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而化姬轻而易举地用自己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从背后,在他还无比信任她的时候。 真是愚蠢。 居然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她是站在他那边的, 还那么无防备地把后背给了她。 看着那家伙倒在地上的身体时, 化姬的心里甚至没有更多的波折——尽管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可这并非是她堕为恶魔的开端。 事实上恶魔一直都在, 都活在她心里,而当她第一次对那个一脸懵懂的小姑娘伸出手的时候, 那只沉睡在心底里的凶兽便再也不会安生了。 化姬知道这一点。她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那孩子本没有错,可她出生在了源氏,她继承了那样的血脉,自然该分担这样的过错—— 第一次将还在襁褓中的小娃娃抱在怀里的时候,化姬便这样想。 “化姬大人您看, 千雅小姐生得似乎格外像您。” 那个姑且算得上是她的儿媳的女人这样说着,眼神里带着种说不出的初为人母的温柔。 ——她说的实也没错, 是很像的,因为很多很多年之前,化姬也曾这样在周遭的期待与疼爱当中降生于这个世界。 “源氏也终于有了子嗣。待她长大,也会成为优秀的史官吧。” 女人继续絮絮说着:“到那时, 千诚也能卸下肩上的担子了, 便可以与我做那些一早就说好了的事情。” 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也并没有带着什么恶意,只是单纯地表达自己对未来的憧憬罢了,可在化姬听来,这样的话却是无比的讽刺。 ——凭什么。 化姬总在这样想着。 明明她也是纯血的本家鬼, 明明她才是源氏当家主人源千和的妻子, 明明她从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开始憧憬那个男人,可为什么, 为什么当她好不容易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好不容易让他把视线停留在了她身上,他的目光却是空洞的,好像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一样。 是的,他就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那个已经死在了平安时代的人类女子。 “你是被她蒙蔽了对不对?因为她也带着鬼族本家的姓氏,所以你是被她欺骗了对不对?” 化姬曾经这样一厢情愿地认定着,她渴望着自己能在那个男人的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是男人只是看着她,静默了良久才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事实上他没有待她不好,甚至因为在感情上的亏欠,他待她这个妻子总是格外优厚。他敬重她,维护她,也总会不吝惜地给她所有想要的东西—— 他们在外人眼里跟寻常的眷侣也并没什么不同,甚至这位传说中温文谦和的史家的当家要比寻常人更体贴一些,可这些东西在化姬的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那些源千和给了她的玩意儿,以前她在家里的时候也总能得到,而且或许比在源家得到的还要好些,而她真正渴求的,从一开始就憧憬着的东西,那个男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施舍她半点。 “对不起,感情的事情终究是没办法自控的。但至少我们是家人了。” ……家人? 可如果这样的形容就可以让人觉得满足的话,她又何必在自己的孩子成亲的那天没来由地觉得吃味呢?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可以获得那样的幸福而她却不可以?仅只是因为在她之前曾经有那样一个女人存在过吗? ——雪村奈奈。 化姬痛恨着这个名字,甚至曾经勒令周围的人不要提及任何与这个名字相近的字眼。可即使是这样,这个名字却依然如同诅咒一样盘绕在她的周围。 即使过了几百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源千和依然会偶尔呢喃着,在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里带着的是化姬求而不得的温柔。 源氏,这一切大约都是源氏的错。 这样的怨恨在她的脑海当中不断堆积,像是日渐绷紧的绳子,而终于有一天,那根名为“理智”的线彻底断掉了。 她发疯了似的用自己的灵力侵蚀了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姑娘的身体。看着她痛苦的神情,感受着她的血液在灵力的催动下不断充盈,几乎要撑破整个身体—— 看着别人的不幸本不是件可以给人带来快乐的事情,可化姬却在这样的行为里第一次收获了扭曲着的类似报复的愉悦感。 ——或许这是假的,可这样恶劣的事情一旦开始就没可能停下来。 可即使遭逢了这样的事情,那个小姑娘却依然还是依赖她的。因为那孩子的父母总是沉浸在与彼此的浓情蜜意当中,素来很少过问关于这个孩子的状况,而除了化姬之外,她似乎也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了。 “化姬大人,我好难受……” 当那个孩子用如蚊蚋般的声音颤抖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化姬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再忍耐一下吧。” 于是她就真的乖巧地收住了声音,咬着嘴唇静默地忍耐着。全然不挣扎也不反抗。 ——可她不应该抵抗吗?不应该歇斯底里地说着怨恨的话,然后试图从她的手里挣扎出来吗? 为什么即使遭逢这样的不幸也可以安安静静地耐受着啊! 内心里难道就不会有一点点反抗的念头吗? 站起来啊!哭喊啊!挣扎啊! 如果有人遭逢这样的凌虐都不知道反抗的话,那不会显得因为不幸而扭曲到疯狂的自己太奇怪了吗? 化姬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于是她的恶劣行径也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可那小姑娘混似是为源氏定制的人偶一样,即使面对强压下来的不幸也能照单全收。 ——或许也并不是这样的。 化姬没有想到的事情是,这个孩子大概从来也没有体会过幸福的感觉该是什么模样,所以才会把这样的不幸当成是理所应当的。 而当她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对这个小姑娘的兴趣也瞬间失去了大半——直到她再次见到这个孩子。 化姬终于在这个孩子的脸上看到了她所期待着的憎恶的神情。 看着鬼族源氏引以为傲的血脉被污染,化姬却并没有预想中的畅快,反而像是被什么梗住了心口一样。 仅只是这样而已吗? 可即使破坏了别人的幸福,也没办法将自己从不幸当中拯救出来,到头来,不过是让更多人陷进不幸当中罢了。 在这个荒唐的世界里,带着各自的不幸过活,这样的结局实在没办法让人欢愉。 ——“那么索性把这个世界也一并毁灭掉吧。” 蒙着面孔的怪物冲化姬伸出了手:“打破时空的秩序,改变整个时间轴的运行轨道,让这个世界陷入混乱当中,然后重新建立秩序。” “也许在新的秩序当中,你也可以是幸福的。” 这实在是句漂亮而诱人的谎话。 扭曲着活了这么多年,化姬也不至于蠢到别人说什么她都相信。可内心里对“幸福”这种字眼的渴望终究在那一瞬间战胜了其他念想。 即使对方只是单纯地想骗取她的力量,那又如何呢,左右这个无聊的世界即使毁灭了也没有关系。 “欢迎加入我们。” “我们的名字是——时间溯行军。” 时间溯行军拥有回溯过去的能力,而过去一旦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会造成整个时空扭曲偏移,致使世界陷入完全的混乱当中。 这是他们想要的结果,然而事情当然不会那么顺遂。 “有检非违使的存在以及时政手下的一群名叫‘刀剑男士’的无聊付丧神时常干扰我们的行动,想应付他们,寻常的溯行军的力量实在有些薄弱了。” 化姬心里也很清楚,所谓力量薄弱其实也不过是对方找的托词而已,他们会找上她的真正目的就是把她丢出去与那些干扰行动的家伙抗衡,如果她能得胜,当然皆大欢喜,如果她不幸出了意外,遭受损害的也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而同样的套路她也一样可以使用。 因为灵力的缘由,她本就可以肆意抹消那个名叫“源千雅”的孩子的记忆,而当她产生置身梦境的错觉时,再把她送到过去—— “你对她做了什么?”当那个男人一脸怒容地用血鬼术捏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提起来的时候,化姬脸上却是带着无比得意的笑容。 她并没料想到那个孩子会与这个男人之间产生什么感情,而能将这一对相互挂念的人生生拆开,于她而言简直是意外的惊喜。 “鬼舞辻……无惨。” 有些艰难地,她这样说着。 “你当然可以……杀死我,左右我活着……与死了也……没什么不同……” 眯起眼睛,化姬的唇角扬起了一个有些嘲讽的弧度。 “但如果……你杀死我……那孩子……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你们永远也不会再见面,这是我对你们的诅咒。” 第54章 见我许久没有反应, 红发的鬼杀队士便再次开口,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关切。 “怎么了吗?”他声音很轻,柔软的, 像是怕惊动什么一样:“是因为什么顾忌所以没办法说出口吗?” 看着他这样专注的神情, 我却只能悠悠摇了摇头。 “不,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似是带着叹息一样的, 我说:“事实上……” 略犹豫了一下,我却还是继续说道:“事实上, 我也想见到他的。” 十分罕见的,我竟也说出了这样素来难以启齿却来自于本心的话来。 “这样啊。”那个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看着我,唇角竟是向上扬了些许:“那要不要与我同行?” “既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那或许我们可以同行的。”他又说了一遍。 同行? 我垂下视线, 只觉得唇角不自觉地抽动着,却不知道自己最终到底做出了怎样的表情。 这个鬼杀队的人比我以往遇到过的都要善良且温柔, 他总是在用无尽的善意来衡量这个世界,他认定诛杀恶鬼是正义的事情,也认定我不是坏人,并以此得出了结论, 觉得我会成为他的同伴。 可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即使前进的方向是一样的, 我们的目的终究是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 他是真的想杀死无惨,将“鬼”这种根源彻底铲除,而我只是想再见那个人一面而已。 不管怎么看我都不该答应他的。 ——可这里不是梦境吗? 因为是梦境,所以可以做出荒诞的选择, 可以容许不经的展开, 可以说出以前说不出口的话,做一些之前连想想都觉得无法容忍的事情。 如果连在梦境当中都不得不按照既定的模式过活的话, 那我未免有些可怜了吧。 对于这里是梦境这件事情,我并不是完全没有疑虑的。毕竟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在梦里见到这种完全不相干的人。 可不管是频繁而诡异的场景的跳动还是眼前这个鬼杀队的队士莫名其妙的举动都实在不像是在现实里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也只能姑且认定自己是在梦境当中的。 既然如此,那么我的选择看上去似乎就并不那么重要了。 于是我答应了他。 大约是因为之前有过与胡蝶忍与炼狱杏寿郎一行人同行的经历,又或者因为这里的一切感觉起来都并不那么真实的缘故,总之与那个红发的鬼杀队士同行的时候,我甚至完全没有一丁点违和的感觉。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做继国缘一,是鬼杀队的日柱。因为力量足够强大,所以即使是在应付棘手的问题时,他也更倾向于独来独往——又或者说正因为他强大得有些过了头,所以鬼杀队的其他人才没办法跟得上他的脚步。 包括他的哥哥继国岩胜也是这样的。 “我总是在想着,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跟兄长一起去执行任务。”在提及继国岩胜的时候,他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点温煦的笑意。 “如果有机会,我可以把兄长介绍给你认识,虽然他对鬼也很憎恶,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我想他也会理解你的存在。理解‘并不是所有鬼都是罪恶的’这件事情。” 我并不很能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认同我,身为鬼杀队士的他不管怎么看都不该对我这样温柔,可继国缘一没有对我刀剑相向,甚至还曾经想要安慰我,想要救赎我,想要把我引荐给他最重要的家人。 直到某一个黄昏与夜交界的时刻,我听到他用十分含糊的声音念出了两个并不很连贯的字节:“uta。” 方才睁开的还带着惺忪睡意的眼睛里透过一丝惊喜,但随即,那道光便如流星般暗了下去,而他的视线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他没有跟我提起过相关的事情,我也不想去揣度这样的事——这于他而言大概并不是一段好的过往,而他现在也依然没有从那段过往当中逃脱出来。 或者说正是因为他没办法从那段过往里挣脱,所以才会成为鬼杀队最强大的力量。 ——这并非是所谓仇恨的力量,事实上,我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很多对于鬼的恨意。 我想他本就不是因为痛恨鬼而选择鬼杀队这条路的,不然他也不会那样心平气和地面对我。继国缘一,他之所以会选择拿起日轮刀,大概是真的想阻止更多的人陷入与他同样不幸的境地吧。 他是在为了守护别人的幸福而战斗着的。 所以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 而我,是在以一种几近欺骗的方式留在他的身边,堂而皇之地感受着这样的温柔。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开始有些后悔答应与他同行了。每一次入睡的时候,我都期盼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可以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当中,可每次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与入睡前一般无二的风景,还有身边穿着红色羽织的继国缘一的面容。 或许我该直截了当地跟继国缘一挑明,事实上我并不是如他料想的那样想要与他一起消灭鬼的始祖,与之相反,或许在他与那个男人战斗的时候,我会无法自控地站到对面的阵营当中去——可这样的话时间拖得越久我便越没办法说出口。 带着谎言生活实在是一件让人万分疲惫的事情。 如果梦境没办法终结的话,那么或许我该主动让这种有些畸形的状态结束才好,尽管致使我陷入这种状态的,本就是之前我不负责任的一时兴起而已。 几经犹豫,我终于还是决定趁这个男人注意不到的时候不辞而别。 恰逢那一日天气阴沉得厉害,压得山林里素来穿梭着的风也完全销声匿迹了,和着盛夏如蒸般的酷热,让人的心情也没来由地压抑了起来。 “是很让人烦躁的天气呢。”在落脚的地方休息前,继国缘一这样说着:“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是啊。”我有些敷衍地应和着。 这样的天气的确会让人的情绪莫名躁动,而这样焦躁的情绪难免会让我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如果我离开算得上是‘不好的事情’的话,这样的预感也算是应验了吧。” 当我轻手轻脚地往外挪动的时候,内心是带着这样的想法的。 因为我着实不希望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可事实并不总会如人所愿。还未走出很远,身边那道有些熟悉的气息便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继国缘一追上来了。 如果此刻加快脚步的话,大抵能赶在他发现我身影之前甩掉他,可那一瞬间,我忽的又想着,或许我也没必要逃得那么狼狈。 只是道不同无法相为谋而已。 不过一瞬的犹豫,那个男人的气息便已经近了许多,于是我索性也不再向前,而是顿住脚步,等在原地。 “是我吵到你了吗?” 我问。 “是这样的天气总是无法睡得安生。” 继国缘一回答,声音很是平静。 我没有再说什么,而短暂的静默之后,倒是继国缘一再次开口。 “是要离开啊。” 是很笃定的语气。 “嗯。” 我也并没有继续隐瞒的意思。 “不管再怎么想,鬼杀队和鬼终究是不同的,况且……我想继国先生本身对我也有些误解,只是我并不想打搅继国先生的温柔。” 我说着,可又觉得这样说似乎并不很对。 “生而为鬼的确是我没办法选择的事情,我也的确很想见那个男人。”短暂的思索之后,我继续说着:“但我……” “大概并没有想着要打倒他。” 转过视线,我看着那个穿着红色羽织的男人:“这样说的话,大概会让继国先生觉得失望吧。” “但我知道继国先生的理想是让鬼这种‘不幸’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我必须离开,不然的话我或许会阻挠继国先生的行动吧。” “因为那个男人啊……” 说至此,我却并没有继续下去。 因为寂静而燥热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两道带着血腥味的气息。 是很强大的,鬼的气息。 ——当我感受到那样的气息的时候,才恍然明白,继国缘一口中的“不好的预感”从一开始就并非指代的是我的离开,而是与这两个突然闯到这儿的鬼的相逢。 而其中一个恰是我方才还在提及的,让我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的家伙。 鬼舞辻无惨。 继国缘一显然也感受到了那家伙的存在,他握紧了自己的刀柄,战意也霎时变得空前强大。 那张带着张狂肆意的面容很快便出现在了我的视野当中,他睨着继国缘一,脸上满是倨傲与不屑。 接着,他将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于是一对眉毛霎时间拧到了一起——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逐渐升腾起来的怒意。 这着实不是个适合见面的情景。 可我也并不觉得他有什么资格发怒,因为他的身边也同样有着一个穿着大柄绣花的吴服的漂亮女人。 ——真是嘲讽,混像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谁也不肯示弱一般。 第55章 “是你?”沉着声音, 无惨的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愠意:“你在这里?” “是啊,我在这里。”我的声音却远比自己想象当中的平静。 或许因为见过,所以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他身边时常有别人出没这样一个状态吧。 “为什么?”他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我不太确定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而他似乎也并没有解释这个问题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之后, 我答了句, 却又不全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更像是自言自语的感叹。 “我是想见你的。” 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先前一直垂首沉默着的吴服女人猛然抬起了头, 一张漂亮的面孔上透出了似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而从那双并没有多少活着的色彩的眼睛里,我似乎看到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怨念。 我无法确定她是在恨着谁的。但至少,跟在鬼舞辻无惨身边的她并没有觉得幸福。 这样想来,她会无法理解想要见到无惨的我的心情大约也不奇怪。 无惨看着我,表情依然是愠怒着的。他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虽然我觉得思考这样词汇看上去似乎与无惨并不很相称。 良久,他才再度开口:“这就是你混迹在那种家伙身边的缘由吗。” 未等我做出回应, 他继续用无比轻蔑的口吻说着:“用呼吸法的剑士?真是让人厌烦。” “你们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不过是一群惹人厌烦的虫子。” “你是该在我身边的,阿雅,所以为什么要跟那种家伙混在一处?” 我想他并非是真的想寻求一个答案,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愤怒而已。他的情绪永远都会最直白地表现出来, 无论喜怒, 总是很好懂的。 他全然没有把继国缘一放在眼里,甚至直到继国缘一拔出了刀,鬼舞辻无惨所关注的重点依然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鬼杀队员的身边。 然而他错估了继国缘一的实力。或者说他根本就没考虑过一个人类的力量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赤色的日轮刀锋上燃着火焰,似是要将周遭的一切燃尽一样, 以摧枯拉朽之势向鬼舞辻无惨席卷而去。 我完全来不及反应。 鬼舞辻无惨的反应倒是比我快上很多, 几乎在继国缘一的日轮刀挥出的同时向后闪去,堪堪避开了继国缘一劈向他脖颈的致命一击。 但继国缘一手中的日轮刀端像是有生命一般, 一击的余力尚未卸去,却在转瞬间调转了方向,直朝无惨的方向斜劈过去。 无惨的气息也终于罕见地出现了惊慌,他再闪避,继国缘一的刀却总是如影随形,直到彻底缠上了他的身体,在他心口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刻痕。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无惨几乎整个人飞了出去,接着他重重地跌落在了地面上,倏地没了动静。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往那个方向冲过去,只是才向前走了半步,便被躺在地上的男人出声喝止了。 “别过来。” 有些费力地撑着地面坐起来,无惨抬手捂着身上的伤口,额前的青筋崩着,素来宛如雕像般精致的五官也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了。 身体上的伤口并没有如预料般地自动愈合,这大抵是继国缘一手中的日轮刀的效用。 发现了这一点的鬼舞辻无惨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那张狂怒的面容里也终于沾染上了些许惊惧。 而在将鬼舞辻无惨击倒在地之后,继国缘一却并没有乘胜追击。他停住了挥刀的动作,用刀尖指着无惨。 “我有无论如何都想要问你的问题。”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深沉的悲恸,喉间夹杂的音色伴着林间树叶的摆动声,连成几近哀歌一样的旋律。 “对于你来说,生命到底是什么?” 继国缘一说着,语气里几乎没有什么波澜,但我知道,在那平静下面翻涌着的情绪或许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鬼舞辻无惨是不幸的根源,而他面对无惨的时候,带着的也并不完全是被剥夺了至亲的恨意,而竟然是诘问——即使面对着无惨,他也依然希望能用人类心底的善意来揣测那个人的内心。 ——他终究还是太善良了。 结局当然并不会按照继国缘一所料想的方向发展,鬼舞辻无惨也不可能会回答诸如“生命到底是什么”这种在他看来无聊透顶的东西。 生命毫无疑问是他最珍视的东西,是他最想拥有的东西,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延续下去的东西,然而这份珍视却仅只限于他自己的事情。 至于其他人的生命——那根本不该是他考虑的问题。 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他并不介意肆意去剥夺其他人活下去的权力,更不会羞于以无比狼狈的姿态逃窜。 当继国缘一停下了挥刀的动作之后我就明白,这场战斗大概已经结束了,因为尽管他的刀尖就停留在鬼舞辻无惨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可这样的距离,对于无惨而言已经是足够大的破绽了。 无惨的视线忽的往我的方向飘了一下,恍然见,我似乎看到他那双薄唇轻颤了颤,口型却像是在说—— “不要看。” “走开!” 分明没有声响,可我却好像听见他在我耳边用命令的口吻这样说着。 我踟蹰了一下,却终于还是按照那个男人说的转过身形,头也不回地向丛林深处急冲了出去。 正与鬼舞辻无惨对峙着的继国缘一眼下根本无暇分神来顾及我的动向,只是我突然的行动却到底还是让他的气息产生了一瞬的动摇。 也恰是在那一个瞬间,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血肉破碎的声音。 我只觉得心惊——空气里骤然变得浓郁的血腥味让我甚至没办法在一瞬间判断出被撕裂的究竟是谁的身体,可无可避免地溅到我身上的有些冰冷的液体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来自继国缘一的。 是无惨。 过了很久我才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那血肉迸溅的声音,还有空气里弥漫的让人作呕的味道实际都来自于那个人。 可即使是这样,我也依然没有回头。 我并不觉得背后出现的状况会是出自继国缘一的手笔,他所提出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而他翻滚着炽热的刀锋上甚至都没有凝聚多少杀意。 是他的温柔让无惨钻了空子吧,在那一瞬间选择了无比狼狈的方式试图脱身—— 背后传来的刀锋划过空气的声音渐渐淡去了,扫过鼻翼的令人有些作呕的血腥味也终于到了闻不到的程度。 再向前,我便不再能感受到继国缘一的气息,也不再能感受到鬼舞辻无惨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片陌生的树林里究竟跑出了多远,总之我只是那样漫无目的地向前跑着,直到跑到了路的尽头。 而我在路的尽头,在悬崖边上的草窠里捡到了一团形状古怪的肉瘤。 那简直像是一团碎肉胡乱拼接出来的东西,不过一捧大,冰凉的,却散发着莫名强大的生命力。 在看到那一团不成样子的东西时,我怔了一下,随即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结果还是被我看到了丢脸的样子啊——” 那肉瘤轻轻转动了一下,混似是在对我说出的话做出反应一样。 我并不确定这家伙到底还有没有保留正常的五感,不过至少我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判断出了它——或者勉强该说成是“他”的身份。 鬼舞辻无惨。 我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态以这种姿态从继国缘一的手下逃脱的,不管怎么看,他此刻的模样实在是又可笑又可怜。 ——虽然已经拥有了身为鬼的强大自愈能力,可被继国缘一重创了的他此刻甚至比当年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还要虚弱一些。 我蹲下了身子,伸手将他捧了起来——那是种有点微妙的触感,分明与寻常的肌肤感觉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两样,可他完全不规整的形状还是难免会让人产生一种违和感。 我带着他翻下了悬崖,又漫无目的地趁着夜色穿过了一片颇有些繁华的城市——听说这里是醍醐氏的领地。 按照继国缘一的说法,眼下该当是战国,正是纷争四起的时候,可醍醐家所辖的这片土地却是格外地平静。 如果抛开空气里飘着的一点让人感觉到莫名烦躁的非人的力量的话,这里或许的确是个适合人长住的地方,可守护这片土地的却其实并不是什么神明,而是真正的邪秽。 我能感受到那些力量强盛的大妖在拼命地从这片土地汲取着什么,而繁华则是它们作为回报在这片土地上制造出的假象。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样邪气过盛的地方着实不大适合鬼舞辻无惨此刻的状况,毕竟他本身也不是什么正道,而恶魔从来都很难从邪恶的东西中汲取力量的。 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在即将走到这片被邪气笼罩着的土地的尽头时,我在腾着热气的温泉边上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类。 那是一个盲眼的僧人,背后背着一把藏着利刃的琵琶。 他身上所带着的灵力比寻常人类高上很多,或许也正时因为这个原因,当他那双并不能聚焦的眼睛对着我的方向的时候,我没来由地有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 这样的注视让我也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于是我们就这样静默地对视了很久,久到我甚至以为他本质上是一尊无法活动的雕塑。 而在这个时候,空气里却忽然响起了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真是奇怪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那句“别过来”如果懂日语的话请脑补成“来るな”而不是“来ないて”,前者给人的感觉就是老板又怂又想苟但还不想在妹子面前丢脸,而后者完全就是少女漫女主角的画风w 虽然屑老板还是挺有当女主角的潜质的…… 第56章 “什么?” 我有些疑惑地反问了一句。 这样没头没尾地叹息不管怎么看, 听上去都十分意味不明,我并不清楚这个背着琵琶的僧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但直觉告诉我, 他那双眼睛虽然是眇了的, 却似是能看到什么寻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他“注视”着我, 面部的线条看上去格外僵硬, 但我总觉得他那半张着的如同死去多时的树干般枯槁的双唇似乎是弯成了一个相当微妙的弧度——那并不是在笑,却又确实是弯着的。 而这样的“视线”没来由地让我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您是在与我说话吗?”在这样的安静当中停了半晌, 我终于有些耐受不住,于是复又开口问了句。 “我是在与你们说话。”那目眇的僧人说。 用的却是“你们”。 我有些狐疑地再次打量着他,可不管怎么看,那副佝偻的身体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这里除了你们之外,也没有旁人了不是吗。” 他的嘴唇颤动的幅度微小到几乎让人很难察觉, 可发出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您看到了‘我们’?” 虽然在感受到他的灵力的时候,我便知道他绝对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可在听他辨认出了鬼舞辻无惨的存在时,我的语声中还是不免染上一点讶异。 那僧人点了点头。 “我‘看到了’你与‘那个男人’。”他又说。 “虽然这样说有些冒昧。”我垂下眼眸:“事实上,除了安倍晴明之外,我还没有见过与您一样灵力强大的人类。” 那僧人听我如此说, 却是发出了一阵张狂的笑声:“我也并非拥有什么高强的灵力, 只是刚好能‘看见’罢了。” “刚好能看见,那些活着的人所拥有的‘灵魂的颜色’。” 我想他并没有说谎,虽然我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对萍水相逢的我说出这样的秘密,不过他之所以会突然发出那种没头没尾的感叹, 大抵是因为真的看到了所谓的“灵魂的颜色”吧。 “那么我能像您请教一下, 您究竟看到了什么吗?”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着。 那僧人却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悠悠絮絮地叨念着: “凡事活着的事物灵魂都是有色彩的, 有纯粹无垢的白色,也有用罪孽染出来的黑红,但更多人是这中间的几个色彩调和在一起,善恶与欲求尽数罗列着。” “这些我都见过。”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却忽的顿住了,无法聚焦的“视线”再次投向了我,接着,他的唇齿间发出了一阵“啧啧”的似是惊叹的声音。 半晌,他才终于再次正经地开了口,用满是不思议的语气说了句:“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灵魂。” “什么?” 这样的反应只会让我更加困惑。 “是没有颜色的。”他忽然端起了语气,正色说着:“我第一次见到灵魂是没有颜色的‘人’。” “可我本就……” “无论是人类还是鬼族,又或者是妖怪,甚至还未获得灵力的花鸟鱼虫,只要有意识,灵魂就会有颜色,而如果灵魂是一片透明的‘虚无’,那就是不‘存在’的。” 我轻蹙了下眉头。 “您说您只能看到‘灵魂的颜色’,可如若我的灵魂当真是‘无色’的,您又是怎么看到我的存在的呢?” “你的灵魂的确是‘没有颜色’的,但却并不是‘无色的虚无’。”僧人说:“你的灵魂是透明的,但也是‘浑浊’的。” 他这样的说法却是让我忍不住想要发笑:“您是在戏弄我吧?既然是透明的,又怎么可能会浑浊?这样的说法也未免太奇怪……了……嗯?” 说到这儿,我似乎忽然有一点恍然。 而那目眇的僧人也就着我的话音点了点头。 “是啊,是很奇怪的。”那僧人的声音在一旁温泉升腾起的雾气的映衬下显得多少有些缥缈。 “灵魂的颜色是会相互浸染的,相处的久了,灵魂也会变成交融的相似的颜色。”僧人似是解释,却又更像是在叹息一样地说着:“也有无法调和的颜色,会在人的灵魂里共存,让本来清明的底色变得浑浊。” “而你的灵魂同样也沾染上了很多这样的颜色,背负的责任,强加而来的宿命,还有无处躲避的怨恨,逃脱不开的咒术。这些颜色都映在你的灵魂上。” “——但你的灵魂没有底色,或者换句话说……” “你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我的头不自觉地向一边歪着,脸上大约也满是困惑不解的情绪:“可我就在这里——” “但你并没有作为‘自己’存在。” 那僧人打断了我的话。他抬起头,用空洞的视线“看”向我的眼睛,因为脊背佝偻而显得无比瘦小的身躯此刻在我看来却像是高大到让人看不周全一样。 “……自己?” “你的灵魂是没有颜色的,大约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作为‘自己’而活着。你将这个世界给与你的东西悉数收下,却也不与它们调和,或许是根本无法调和——”盲眼的僧人语速骤然快了起来,似是一阵急雨一样,将这一番话悉数倾注到了我的耳中。 而在这样的冲击下,我蓦地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似乎有些空白。 我甚至没办法去思索那个盲眼僧人所说的“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于我而言,从出声开始,我就顶着“源千雅”这样一个名字,同时背负着“源”和“千”两个字所自带的使命。 如果那也算是无法被灵魂接纳的染上的颜色的话,那么那个僧人所说的“自己”大约该是舍弃了那些与生俱来的宿命之后所剩下的东西。 而当我将那些东西悉数抛开之后,又剩下了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这样仔细想想,如果我不是史家源氏,不是鬼族正统,那么我余下的我又到底是谁呢? 什么都不是。 余下的我大约什么都不是。 那僧人所说的大抵并不是假的。 “可那又如何呢?”短暂的沉默之后,我便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 “你承担着周围的人强加给你的那些责任,这本没什么不好,可没有‘自我’的你当然也不可能会对自己的事情负责。”他说,声音似是带着莫名的哀恸:“你以为当你肩负起对周围的责任之后,对你自己的责任也会被周围的其他人担负起来,可事实并非如此。” “除了你之外,不会有人对你的事情负责,而当你自己也不在意自己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在意你了。” “——这样不会太可怜了吗?” 他这样说的时候,原本被我捧在身前的某个畸形的肉瘤却是忽的震颤了一下。 这突然的动作让我吓了一跳,好在我并没有因此就放开手——可即便如此,我的手也依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或许也正是这样的抖动引起了那个眇目僧人的注意,他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鬼舞辻无惨的方向,这样静默地“盯”了良久,才又幽幽地叹了一声—— “事实上,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人是会因为有了‘愿望’才会开始寻找‘自我’,而当‘愿望’变成‘执念’的时候,灵魂的色彩就会无可避免地变得浓重起来。” “或许你也并非是真的没有‘自我’,只是那颜色太淡薄,让人看不真切,可当你顺遂着这个愿望一路走下去的时候,那个被你接纳了的‘底色’就会显现出来。” “那会是你所拥有的‘愿望’的颜色。” “或者更准确地说……”僧人猛地回手,却是从自己的琵琶当中抽出了那柄利刃,他用森寒的刀尖指着我手里捧着的肉瘤:“是这个男人的颜色。” 突如其来的变动让我霎时警觉起来,可盲眼僧人的刀刃上却并没有带着杀意,他似乎也并没有继续向鬼舞辻无惨发动攻击的意图。 他只是用刀尖指着无惨的方向,语气却再次变得哀戚了起来。 “是这样浓重的颜色啊。” “与你截然相反,他灵魂的色彩中只有自己,是比我在任何人身上看到的都要浓重的‘自己的颜色’。” “真是奇怪,却也不奇怪。” 翻转手腕,盲眼的僧人将刀又收了回去,换成了枯槁的手指指向我与无惨。 “你们本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出现在一处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可你们的命运却又是连在一起的,或者说,正因为你们的颜色都是这样极端,所以才注定会被连在一起。” “唯有他有机会让你拥有属于自己的底色,也只有你空无一物的底色会被他全盘接纳。” “这是命运,也是‘咒’。” 说到这里,那盲眼的僧人悠悠转过身,有些费力地迈开步子,似是要这样离开一般。 可还不及他落下步子,耳边便又传来了他的声音。 “只是这样的颜色啊……”他说着:“拥有这样颜色的灵魂是一定会堕到地狱最底层的。” 第57章 那个背着琵琶的盲眼僧人的身形几乎是随着他的话音一并消失的, 平和的,像是伴着温泉里腾起的热气一并在我面前展开的梦境一样。 但事实上,那个僧人是否真的出现过或许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 即使真的如他所说, 人的灵魂都是有各自的颜色, 我也并不会因为知道了这样的事情而做出什么改变—— 毕竟按照那个背着琵琶的僧人的说法, 我连“原本的自己”都没有,所以也根本谈不上什么改变。 至于他所说的关于鬼舞辻无惨的事情——事实上, 即使是我,也毫不怀疑这家伙会下地狱这件事,这是他自己做下的业障,因果循环,本就是避无可避的。 可就算这样, 我也依然是想停留在他身边的,哪怕只是在这个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但总归是与我所该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的轨迹上,哪怕我与他相处的时光如同泡沫般易碎,哪怕他变成了这副滑稽又可怜的模样。 只是停留在他身边的时候,我却从来没有思考过关于未来的事情——或许我根本就没想过我们会有什么未来, 更不必说死后那么遥远的事情了。 这种事情也并不需要我多加思考, 毕竟我与鬼舞辻无惨之间的的确确地存在这那样一道“咒”,那是最强的束缚,束缚的是我与他的灵魂,而这道由血织成的“咒”会一直延续, 哪怕有一天我们都到了彼岸也不会解开。 而到了那个时候, 束缚着我的大概也只剩下他与我连接着的“咒”了。 卸下世间的所有纠葛,只余下一道血咒, 如果这是我所能抵达的未来的话,仔细想来,就算是与他一并去地狱,或许也并没有很糟糕。 离开了醍醐家的辖地之后,我在山间寻到了个灵气颇盛的洞穴。那是个藏在瀑布后面的所在,三面是悬崖流水的平台上尚且有些看上去还很新的,并不规则的斫痕。 ——那是战斗的痕迹。 根据经验,我几乎一眼就判断出了这一点。 除开几乎满溢着的灵气之外,这里的空气中还掺杂了一点并不浓郁的血腥味,而伴着血腥味的邪气也还没有完全退散。 这似乎是在向我说明,这个洞穴从前的主人是个什么品性。 毫无疑问,这是个适合休养生息的地方,无论是对正道,又或者是对邪秽而言。 也是事出凑巧,之前占据着这里的那个邪物大抵是在不久前的一场战斗当中刚被讨伐了,是而我与无惨甚至可以不用自己出手便能捡到这么个不可多得的落脚点。 于是我就暂且与鬼舞辻无惨在这个地方安顿了下来。 与继国缘一的一战当中,鬼舞辻无惨委实受创不轻,又因为对方是用专门应付鬼的日轮刀进行的攻击,是而即使他此刻已经拥有了作为鬼的强大到让人艳羡的自愈能力,想从这样的状态恢复回来也要花耗相当长的时间。 好在我此刻也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也没有什么旁的可以去的地方,于是索性就在这里日日看着那家伙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 这种模样显然有些丢人,我想无惨事实上也并不大希望我看到他这副模样,否则也不会在当时特地叮嘱我说“别看”。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并没有真的躲着我。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于我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也无法确定这样的时光是否真实存在着,在茫然与恍惚间,时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向前行进着,我甚至有些分辨不清我究竟与无惨一起在这里度过了多少日升日落。 他像是将自己包裹进了一个茧一样,可他却又好像能够感知到周遭的一切——虽然没办法同寻常一样跟人交流,可每当我半是自言自语地絮絮说着什么的时候,他偶尔也会震颤着做出回应来。 这是一种有些新奇却也很有趣的体验,虽然周遭的一切给人的感觉都并不真实,可唯有“他在这里”这件事情,真实得令人心惊。 是而在我茫然到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的时候偶尔会伸出手,摸着那个并没有什么温度的“茧”,而每当那个时候,里面传来的细微的生长的声音也会变得有些温柔。 ——像是在与我说着什么。 如这样的时光究竟维持了多久我着实无法判断,总之这一段时间就好像是夹在岩隙之间的流水,似是短暂,却总在涓涓地淌着。我就这样游走在真实与虚幻的边缘,直到有一天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我隐约间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什么一样。 可拜鬼族格外敏锐的感官所赐,我还是醒转了过来。 脑海还并不很清明,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往鬼舞辻无惨所处的方向看去,却赫然发现,那个巨大的“茧”已经彻底破裂了开,只剩下了一层衰败的空壳留在原地。 我怔了一下,随即视线便被一张布着血色花纹的漂亮面孔隔了开。 那是我并不很熟悉的模样,可那双赤色的映衬着我还带着茫然面容的眼瞳我却是认识的。 沉静的,却又像是暗藏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待我看清了他卷曲的白色长发和身上生长的略有些狰狞的獠牙时,我内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惊诧。 我想那大抵就是他作为鬼的“本来的模样”吧。 “鬼舞……” 我本想唤他的名字,可话只说了一半,声音却是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停顿,只是在我开口的时候,他眼底的光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而我想把那里藏着的情绪看得更清楚些。 “怎么了?”他沉着声音开口,方才的情绪也很快被一种似是玩味的感觉取代了。 这样意味不明的对视暧昧得让人窒息。 我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因为在下一个瞬间,那张漂亮的面孔骤然在我面前放大。 唇角传来的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夹着熟悉的气息向我席卷了来,像是骤然在夏日聚集下来的层云,以无可阻挡的势头向下压着。 感受着周围渐渐沉重的气压,呼吸也变得愈发困难起来,而本就并不很清明的神识也在他的侵袭下变得更加模糊。 “唔……” 不自觉地发出的含糊不清的鼻音在这种情况下无疑是最好的催化剂,或者也未必是这个缘故,可我总觉得身前的男人似乎贴得更紧密了些。 而隔着薄薄的衣料,原本属于鬼的该是冰冷的体温似乎也逐渐变得炽热起来,两人心跳的节奏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旋律。 这大抵是一潭泥沼,一旦涉足,便会渐渐陷落,最终溺在里面无法自拔。 只剩脑海当中还有最后的微弱声音在不断问着自己: “可以就这样沉沦下去吗?” “如果可以的话……” “——未来会怎样呢?” 当他的气息终于烧灼到我耳根的时候,我终于也象征性地做出了一瞬的反抗——可我并没能推开他。 在感受到我带着不安的微弱挣扎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却是将整张面孔埋进了我的颈窝,接着,他用略有些喑哑的声音闷闷地说了句: “别动。” “你……” “你在这里的。”微微将头抬起了一点距离,任由已经开始发热的皮肤暴、露在有些冰冷的空气当中,他注视着我:“既然选择了留在我身边,那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吧。” 吐息轻轻扫过我的耳侧,他微弱的气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显得格外清晰。 “我已经等得足够久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也不想再被那些无聊的人打扰。” “留在我身边吧,一直,就留在这里。” 这样的声音实在像是带着什么别样的魔法一样,让本就混沌一片的思绪愈发拉扯不清了。 什么现实,什么过去与未来,似乎在这片被瀑布声遮掩了的山洞里都显得不重要了,这是个与外界完全断绝了的空间,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于是原本搭在他肩头的,曾试图将他推开的双手环上了他的脖颈,在这样的动作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近了些许。 感受到了我的回应的男人也再没了顾忌,我能感受得到他略有些尖利的獠牙轻轻擦过皮肤的触感,带着莫名的温存。 即使是我,大抵也是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的,只是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所带来的实感,实在比之前道听途说来得刺激许多。 是在一起的实感。 可偏偏当我要沉陷在这样缱绻旖旎的氛围当中的时候,身前的男人却倏地停下了动作,而原本温热的气息也在顷刻间带上了一点似是烦躁又像是愤怒的情绪。 我有些困惑地用不知何时沾染上了水汽的眼睛看着无惨,不过很快,我内心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因为耳边十分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软底的鞋子踏在石面上的脚步声,未及,我听到了一个略有些熟悉,但却似乎不太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了啊。真是抱歉。” 带着嬉笑又似是轻佻的感觉,那个生着双绝无仅有的彩虹色眼瞳的青年毫无自觉地这样说着。 ——是童磨。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儿的时候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心疼谁……那就意思意思心疼一下我自己吧w 第58章 童磨的出现让原本暧昧旖旎的氛围瞬间被破坏殆尽, 这让无惨不由得皱起了眉来——不过我想他会露出这副神情或许也并不仅只是被坏了氛围这种事情而已,事实上以他的性格,在这样的状况下, 反应本该更激烈才对。 可他并没有。 即使一张漂亮的面孔在顷刻间变得阴云密布, 尽管出于本能的威压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迸发了出来, 可在面对突然出没的童磨的时候, 鬼舞辻无惨却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是谁?”他的嗓音里还带着一点未能完全褪去的沙哑,而这样的音色下隐藏的是蓄势待发的怒意。 “不好意思, 我来得大抵真的不是时候了。”童磨这样说着,只是言谈间却并没有带着丝毫类似忏悔的情绪,他单手撵着对扇中的一枚,说话的语气依然略有些轻、浮:“至于我的身份,您其实已经有了判断不是吗?” 他这样的态度本该是会让鬼舞辻无惨的心情愈发糟糕才对, 可即使如此,无惨也依然没有对这个正常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家伙做出什么暴虐的举动来。 我想他大概从童磨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有所察觉了——这个男人的身体里是有他的血液在流淌着的, 也正是那些流淌在他身体里的血让他拥有了格外强大的灵力。 从鬼舞辻无惨的表情里我也可以判断出来,此刻的他并不认识童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童磨,又或者可能是与一曾经跟我说过, 童磨似乎是在江户时代中期才遇到了无惨, 而眼下这个光景显然是纷争还没有彻底结束的战国。 ——这样说来,童磨的出现就未免有些离奇了。 “我并不是特意来打搅您的,这样想来真是有些抱歉。”童磨轻侧着头,寻常的语气在旁人听来似乎多少有那么点欠打的感觉:“嘛……作为您的下属, 即使您不认得我, 我也只能听您的差遣不是吗?” “毕竟您拥有支配所有‘鬼’的力量。” 说到这里,童磨的嘴角似又向上扬了扬, 视线也不自觉地往刚刚整理好了衣衫的我的身上飘了一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鬼舞辻无惨咬着槽牙,语气并不怎么和善——不过说起来,在这样的状况下,他能心平气和地跟童磨说完这样一句话已经是足够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我这样想着。 而童磨却是个完全没有一丁点自觉的人,或者说他并不大担心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反而更像是乐于在触怒鬼舞辻无惨的边缘疯狂试探一样。 他轻叹了口气,尽管从那张脸上我看不出半点类似哀怨的表情,可他的语气里却像是带着点无奈又怨念的情绪一样:“我也只是听奉了您的命令来这里寻找源氏的这位鬼姬小姐的。” 一面说着,他一面抬手用折扇指向了我,接着垂着眼眸继续说道:“我若把她这样带走了,您肯定也不会容许。” “分明两边都是您,这样的命令可真是让人为难。” 童磨的话让鬼舞辻无惨的脸色更阴沉了些许。一对薄唇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似的,他蹙着眉头,死死地盯着童磨那张混不在意的面容,良久才又低声说了句:“你是说你也来自另一个时代?” “真不愧是您。”童磨灿然咧开唇角,弯着眼睛笑道:“看来您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时空跳转这种事情了,所以您是会理解我的行为是吧?即使我把她带回……” “——不是。” 干脆利落的,鬼舞辻无惨拒绝的时候没有给童磨留一丁点情面,这让童磨的表情瞬间也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样—— 如果不是他眼底里透着的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的话,我大抵会相信他或许是真的在觉得困扰吧。 可事实上,这一切或许都是童磨已经料想到,甚至可能是喜闻乐见的展开方式。 他或许根本不在意是不是真的能顺遂地完成大正时代的无惨给他派发的任务,也并不介意在这个似乎是战国时代的年月惹怒另外一个无惨。 只不过是在这样的生命当中寻找一些似乎可以让人感觉很刺激的东西吧? 我这样想着。 被打断之后的童磨慢慢捻开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唇角,但我想他在说话的时候,唇角依然会是在向上扬着的。 “既然是这样的话……”微微抬眼,那一双缤纷的眼眸里透出了一点似乎是带着恳求的光:“那么是不是可以容许我护卫在这位鬼姬小姐的左右呢?” “源千雅小姐自是易碎品,如若有了丁点损失,您会心疼姑且也不论,差遣我来这儿的您可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吧?” 鬼舞辻无惨的眉头锁得更深,显然他对这样的提案相当不满——想来也是,让童磨护卫我的安危什么的,在这样的状态下或许根本就没有必要,以他那种独占欲强到爆表的性格来看,怎么可能容忍有他人的手沾染自己的所有物呢? “您是……”童磨却像是并没有在意鬼舞辻无惨愈发阴沉的神情一样,反而向前凑了一步:“应下了那位半血的鬼族男孩的求援了不是吗?” 这句话甫一出口,周遭的空气霎时间便又像是冷下来了几度一样,我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鬼舞辻无惨眸底的光也深沉下了些许,语气里的怒意似乎已经有些无法掩藏了:“你是怎么知道这样的事情的?” “因为这于我而言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您也该理解的。”童磨将扇子复又收回了掌心,露出了那张笑得多少有些玩味的面孔。 “您同样也是知道的,那位鬼姬小姐本也是鬼族正统,您借了力量给那个意图举起反旗的孩子,将整个鬼族搅得一团混乱,她自然也免不了受到影响……” 话音还未落下,我只觉得一阵劲风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朝童磨的方向袭了去,而童磨虽然并非全无防备,可无奈鬼舞辻无惨的力量实在强大,即使他在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想要闪避却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于是他整个人都被掀飞了出去,直撞到了另一边的岩壁上,于是这瀑布间藏着的洞穴里的血腥味再次浓烈了起来,我甚至看到有些许被染红了的细流就那么并入了瀑布,直向下游的方向冲去。 如若对于寻常人来说,这种程度的攻击大概已经足以致命了,但童磨并不会。作为上弦的他本来就拥有相当浓的鬼舞辻无惨提供的血,是而他身体所能表现出来的恢复能力也远比一般的鬼都要强大上许多。 几乎没有停顿的,将自己从墙上抠下来之后的童磨整理了一下有些破烂了的衣服,很快便神色如常地再次站在了鬼舞辻无惨的面前。 这让无惨显露出来的情绪愈发有些愤怒。 ——可即使是这样也无所谓,不管怎么看,这两个人之间的对白对于我来说都是很无关紧要的事情,比起鬼舞辻无惨如何对童磨心生不满,又或者是童磨还打算怎样对无惨做出几近恶作剧般的挑衅,这些事情都不重要。 因为从这些话里,我只听见了一条让我完全无法忽视的消息。 “是……鬼族的内乱?”有些不敢置信的,我叨念出了这样一句。 而我的反应倒是让无惨瞬间回过神来,他甚至露出了一点不知所措的气息。 我扬起头,对上了那双赤色的眼眸。 “你……”我想说什么,可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即使记忆已经被化姬悉数抹去了,可关于那场让我几近丢掉性命的纷争,我当然不可能忘记——这本就是鬼族历史上无可掩藏的动荡,作为史家的继承人,将这段过往传承下去当然也是我的职责。 那场战争的起点是有人试图对即将成为统领一族的首领的风间千景使用卑劣的手段,结果误打误撞地被我挡了下来,而那场战争的终点则是我爷爷源千和的战死和化姬的失踪。 ——不管是哪边都与源氏有着摆脱不掉的关系。 我并没有亲自见识过战场是何等残酷,但我知道,很多人都在那场战争里消失了,而凭借一己之力便平息了整场动荡的风间千景则是踏着无数的残骸登上了无数族人心中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样的结局或许也不算太坏,但绝对也算不上好的结局。 毕竟纷争这种东西,不管怎么样都会带来无法抹去的创伤。 可眼下,我却忽然知道了一个事实——这场让我明白了世界根源有多残酷的战争实际与我眼前站着的这个我无法从心里剔除的男人也脱不了干系。 这样一来,恨意本该是再多添上一笔的—— 肩上忽然传来了一个并不太温柔,却也像是带着什么隐忍情绪的力量,毫无防备的我瞬间失去了重心,直跌进了一个有些熟悉的怀抱。 鬼舞辻无惨略有些蛮横地揽着我的肩头,用几近不容置疑的口吻这样说着: “可那又怎么样呢?” “现在的你好好的就在我身边,这样不是就足够了吗?” 第59章 我顿时只觉得无比气恼。 虽然鬼舞辻无惨所说的话也姑且算是个事实, 可无论是在意还是无法原谅,不都应该是受到伤害的人才拥有的选项吗?他一个在中间搅风搅雨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做出选择? 我想推开他,可他锁住我的姿势委实有些刁钻, 我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发力点。 “你放开我。”我说着, 声音带着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 然而听到我这样说着的鬼舞辻无惨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以至于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而在这样的时候, 头顶却忽然又传来了男人的低沉的, 难得平静的声音:“如果能完成复仇的话,他会告诉我蓝色彼岸花的所在。” “他想破坏的东西本来与我并没有什么关联, 我也从来没有追究过他到底想做什么。” “但是……” 说话间,他伸出手指,用柔软的指腹划过了我的耳际,而那熟悉的触感让我无法自抑的颤抖顿时变得愈发明显了起来。 我也分辨不清那究竟是惊惧还是悲哀,又或者还掺杂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可我终究还是放弃了挣扎。 “我可以去阻止他。现在就去。” “什么?” 鬼舞辻无惨的话让我的思绪有一瞬间根本没办法转过弯来。 而他则是继续颇为耐心地跟我解释着:“其实他能不能做到这些事情于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但既然他这样做会对你造成影响, 那收回借给他的力量,阻止他下一步的行动也没关系。” “反正蓝色彼岸花的位置你也是知道的,那么我也没必要向他做出什么妥协了。” 他说得格外轻描淡写,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可仔细想想, 他就是这样在举手之间就放弃了原本已经约定好合作了的伙伴。 即使我素来也知道,面对鬼舞辻无惨这样的家伙或许也不该妄图去谈论类似“道德”一类的东西,可不管怎样,他这样的态度实在让我也不免有些心惊。 我甚至有一瞬间的怀疑, 他所在意的究竟是我, 还是我所知道的关于蓝色彼岸花位置的这件事情——兜兜转转,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说起来我最初会与他产生纠缠也是借了那种花的光。 真是孽缘。 我没有对鬼舞辻无惨做出任何回应,于是空气便在这样的状况下渐渐冷了下来。 偏在这个时候,某个终极气氛破坏者像是完全读不懂空气里弥散着的微妙尴尬一样,好死不死地又往前凑了凑:“所以说这是您这次的命令吗?” “追击……那个半血的鬼?真是可惜,居然不是年轻可爱的女孩子。” 童磨轻浮不定的态度毫无意外地再次收获了来自鬼舞辻无惨的一记重击,而再次把自己从墙上抠下来的童磨却是依然没有一点长记性的样子。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鬼舞辻无惨大抵是并不想再见到童磨那张脸的,可作为上弦的童磨实力却也实在让人没办法轻易割舍,也是仗着实力原因,无惨才容许童磨这种性格的家伙一直在自己身边蹦达吧。 总之在童磨的撺掇下,鬼舞辻无惨终于还是决定收回对那个曾向他求援的据说是还曾与他有“故交”的某个半血鬼的援助,而当我知晓了那个在传说当中曾将鬼族搅合得一片混沌的时候,却是不由得感叹了一波,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 “您是突然决定了中断对雪村先生的帮助的吗?” 未过多久,面貌残缺的与一赫然出现在了鬼舞辻无惨的面前,而他恰是无惨所说的,“借给了那个半血鬼的战力”。 尽管在为人的时候,作为阴阳师的与一本身就并不很强悍,而在被变成了鬼之后,他的身手也依然没有什么长进。 ——除开外表的变化之外,他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改变,包括始终不济的实力,也包括那颗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恶意的内心。 又或者是在变成了鬼之后,他原本藏在心底里的恶意终于理所当然地展现了出来,以至于他此刻的样子甚至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了一点厌烦。 他瞥了我一眼,不失有些刻意地问了句:“说来您又与这位源氏的鬼姬大人重逢了啊,可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可珠世大人怎么没见去向?” 珠……世? 我不由得有些恍惚。直到与一提起,我才终于又想起了之前曾在鬼舞辻无惨身边看到的那个穿着吴服的女人。 让人没来由的吃味,却又在鬼舞辻无惨与继国缘一对峙的时候完全无动于衷,事后也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女人。 我并不太清楚她对鬼舞辻无惨究竟是什么态度,如果她眉眼间隐约透出的一丁点难以掩饰的恨意是真实的,那么或许她对鬼舞辻无惨是带着憎恶的,只是迫于什么缘由才不得不随从在他的身边。 而这样想来,无惨肯带着她的理由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是她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想把她“带在身边”? 我没办法不去这样揣测鬼舞辻无惨的动机,不管是珠世的身影,又或者是很久之前见到的家城丽的身影都仿佛是骨梗一样塞在哪里,虽然平日里也难免会忽略,可一旦想起,却总还是觉得别扭。 可在听与一问起关于珠世的事情的时候,鬼舞辻无惨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彼时他已经化作了寻常人类的模样,用精妙的拟态,几乎连身为鬼的气息也掩藏掉了大半。 而在听过与一的问题之后,他那张清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似是疑惑一般的莫名情绪,在我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他的表情又变成了对待下属时一贯的漠然。 “那家伙逃了。”轻描淡写的,他这样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再见到的时候清理掉也就是了。” 冷漠到甚至有点残酷。 大抵在他的眼里,即使是每日都伴随在身边的人,一旦离开之后,便也会彻底忘记吧,就像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所暴、露出的那样,那个瞬间,或许他是真的在回想珠世到底是谁。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比起那种小角色的事情,你该跟我说说,你这一趟都做了什么?” 是倨傲到不可一世的语气,像是暴虐的君王在对臣下无情地践踏一样。 而在他这样的口吻下,与一也并没有在珠世的事情上继续纠缠,他低垂着眉眼,十分从顺地回答着:“我之前按照您的指示去了雪村先生那里,事实上他自身也做了不少准备,而除开这些之外,他还与我探讨了几副方剂——” 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与当年依仗着大天狗和安倍晴明的支撑,轻狂到有些不可一世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而当他的身影与脑海当中的那道影子重合的时候,我不由得有些想笑。 ——真是讽刺。 说到这儿的时候,与一忽的微微动了动脖子,似乎是想顶着鬼舞辻无惨的威压抬起头来,可他终究没能做到这一点。 “我并没有违逆您的意思,可我还是想请求您能告诉我一个答案——”不知是不是威压的缘故,又或者是内心里真的有了一点动摇,与一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比方才还要闷了些。 “您是真的要放弃雪村先生了吗?”带着轻微的颤抖和停顿,他却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即使当年他也曾在医馆里……” 与一并没能把这句话说到最后,可即使只是说到这个程度,对于我来说却也已经足够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彻底意识到他们口中所说的“雪村”究竟指的是谁——可说是呢,顶着这样姓氏的半血鬼,这个世间又能有几个呢? 我隐约回想起之前雪村似乎曾与我说过,他是有想要完成的事情的,可我实在没有料想到他就是险些动摇了鬼族根基的罪魁祸首。我实在不清楚他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做出这样的谋划,大约这样的谋划与我也并没有直接的关联,我不过是这场漫长又残酷的战争当中最初的牺牲品而已。 他大约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谋划,甚至拉下脸皮来找了鬼舞辻无惨这样并不为外界所包容的存在——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决意,只是我有些好奇,在得知鬼舞辻无惨突然出尔反尔之后,他该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大概还是会背水一战的吧。 在关于那场战争的记录当中,并没有出现过鬼舞辻无惨这一脉的鬼所出没的记录,所以我也无法考证无惨在这个时候收回对雪村的帮助是否与原本的历史相符。 不过不管怎么样,检非违使没有出现,时空似乎也没有扭曲的迹象,那至少可以证明眼下这样的展开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我就这样不着边际地胡乱思索着,这或许更像是一种莫名的逃避,而在这个时候,与一却忽的说出了一句让我避无可避的话来。 “说起来,您曾经也中过那样的毒吧?那药性委实厉害,雪村先生倒是从我这儿讨去了方剂,想来是会在不久之后就用上的。” 他这样说。 第60章 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是一条直线。 但这个世界的因果却是一个完美的圆。 只是这条名为“因果”的锁链所蔓延的时光委实有些太漫长了, 以至于从前的我根本不曾摸清过这中间的头绪。 宛若一个迷雾重重的棋局,而身为局中区区一子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往哪个方向走才是正道,或者说即使我所行进的方向是背后的弈手所期待的“正道”, 可在向前的过程中, 不知什么时候, 我也可能会被轻而易举地舍弃掉。 就像我误打误撞地服下了与一备下的, 经由雪村的手最后下给了风间千景的毒的时候一样——只是在见识过了化姬的疯狂之后,我开始有些怀疑当年会发生这些是不是真的“误打误撞”。 当然, 这也并不重要。 是因缘际遇下的巧合也好,或者是精心策划的伤害也好,回看那些过往留下的轨迹的时候,我能读懂的事情,大抵只有关于我生命的悲渺。 那是很轻易就可以被抹消的存在啊。 至于在背后驱使着我在棋盘上行走的人?或许那并不是一个人, 像是鬼族的荣光,像是源氏的使命, 像是一种让人深陷无法逃离的名叫“命运”的东西,我就是在被这些操纵着却又毫不自知。 与一…… 如若再早些得知这个消息,我或许会憎恨他到纵使将他碾得粉身碎骨也难以平复,因为于我而言, 那次的境遇在很长时间里都是我这有些漫长的生命里最苦痛的回忆。 而事实上, 生命当中所充斥的不幸远非只是这一条,是而即使知晓了与一就是那个始作俑者,我的内心里却也是意外地平静。 “原来你在这儿啊。” 童磨出现的时候我正坐在漫洒着月色的屋顶发呆。我并不知道无惨到底有什么谋划,他也并没有与我说明过这样的事情。事实上, 打从那天之后, 我待他的态度多少有些不冷不热,而他也没有像当年在须佐先生的医馆时那样殷勤, 又或者他是真的在谋划着什么的,总之我不去特意找他,他也不大会来找我。 可我还是跟在了他身边——毕竟在这个于我而言依然有些陌生的世界里,除了他这儿,我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鬼舞辻无惨带着与一和童磨向某个方向行进着,偶尔会在没有人的荒屋落脚,在这个纷争渐起的年代,想寻个能落脚的所在并不困难——更遑论他们本身也制造出了不少这样的状况。 我常常会一个人呆坐很久,看上去大抵像是在消化这些日子的见闻,关于化姬,关于与一,关于雪村。可我知道,我只是坐在那里发呆而已。 以至于连童磨何时凑到我身边的我都未曾察觉。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童磨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我旁边,张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瞥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回应。 那双拥有缤纷色彩的眼睛里却并没有带着多少情绪,大抵也是因为这样,在被他注视着的时候,甚至没有被白日里亮起的微弱灯光来得强烈。 “真是冷淡——”童磨并不介意对我的沉默发出直白的抗议:“明明我也是顶下了那位大人的压力才得以偷偷跑上来找你的。” “他特意警告过我说让我离你远一点。” “可你还是特意跑上来了。”我侧目睨视着他:“话说回来,你找我做什么?” “是那位大人说的,让我时刻护着你的安危——”童磨仰头看了看天边垂着的一轮圆月,接着又转回了头,对上了我的视线:“大正的那位大人。” “嗯?” 我自然而然地发出了带着疑惑的鼻音,而童磨倒也没有吊着我的胃口,继续说道: “是那位大人擒了化姬。而后……” 短暂的停顿之后,童磨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向上扬了些许,虽然变化并非十分明显,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这样的变化却是让之后的内容的可信度降低了不少。 “化姬倒是个相当识趣的人,眼见那位大人气盛,也不多抵抗,用时空跳转送了我回这儿来,代价自然是——” “容她性命无虞。” 这样说着的时候,童磨的目光里似乎带上了一点审视,像是在判断我的态度一样。 ——他在说谎。 我几乎瞬间断定了这一点。 可我并不清楚他的谎言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的确是化姬用一个形状古怪的东西对准我之后,我便出现在了这个与之前似乎完全不同的世界,这样的情况的确有些像之前髭切在我面前使用过的时空的跳转。 这样想来,童磨的话却也是能自圆其说的。 那么他在隐瞒什么呢?如果他与我的时空跳转都是出自化姬的手笔,那么中间被他模糊掉的,大概就是鬼舞辻无惨与化姬交涉的过程,而这样的过程…… 我并不想知道。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只是拉长了声调,毫无波澜起伏地“哦”了一声。 “她曾经也是万世极乐教的教徒。” 童磨又说。 教徒……吗?我隐约记得是童磨又或者是别的谁似乎与我说过这样的事情,可无论怎么回想,这样的记忆终究没能变得真切。 不过这句倒并不是什么谎话,至少化姬与童磨之前是相识的这件事情不需要质疑。 “她是万世极乐教的教徒,但她并非信仰着我,她之所以会日日跑来教坛是为了问我一个问题。” “事实上,以她的实力,想悄无声息地潜到我身边来也似乎并不太难,可她还是如寻常教徒一样,一直等到我请她来到我的房间里,才问出了那个问题。” “她问我,‘极乐是存在的吗?’” 不得不承认,童磨实在是个很擅长交流的人,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成为“万世极乐教教祖”的他才能真的留住那么多信徒。 至少此刻他的这番话已经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 “那么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如果我回答的是‘不存在’的话,难得不是在拆自己的招牌吗?”他弯着眉眼,轻描淡写地这样说着。 如果忽略他头顶上晕开的那一摊宛如血渍般的狰狞痕迹的话,清冽的月光下,他的模样看上去倒竟真的莫名有种神圣的感觉。 可我知道这是假象,就算他再怎么摆出一副悲悯的模样,他也依然不知道所谓的“悲悯”究竟应该是什么模样。 ——“那么你觉得,什么才是‘极乐’呢?” 童磨的眸光沉了沉,接着他将唇角弯着的弧度调整成了恰到好处的模样: “是以最好的姿态长存。” 他说。 “极乐。” 我没想到他真的会给出答案,可仔细想想,可不是,他作为万世极乐教的教祖,日常为自己的徒众答疑解惑,关于何为“极乐”这样的问题,他该是不止千百次地回答过了吧。 可即使是这样,即使知道他所说的这番话多不过是句托辞,可在听他解答的时候,我却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或许这就是那个问题的答案。 “以‘最好的姿态’长存……吗?”我重复着他的话,借着又问:“那么‘最好的姿态’又是什么?” 听我问出这样的问题,童磨却是转过了视线,看向了头顶似乎压得有些低的圆月,半晌,他才说:“这个问题你并不应该问我。” “因为对于我而言的‘最好的姿态’或许跟对于你自己来说‘最好的姿态’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而我所说的极乐不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愿望,而是——” 他忽然凑了过来,几乎将面孔贴上了我的耳侧,夹着呼吸的节奏,他说:“让如你一样美好的女孩子都能得到幸福。” 如同触电一般,我猛地向旁边闪了闪。 童磨的脸上倒依然是若无其事的神情:“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去探寻自己的内心,我也并不介意把我所认定的‘幸福’馈赠给你,只是……” 他的话并没能说完。 猛地顿住,接着他整个身形都骤然向旁边闪了去,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原本坐着的地方被什么来得又快又迅猛的东西击中,迸溅起了瓦砾与灰尘。 我抬手掩面,算是躲过了细小沙尘的攻击,而下一个瞬间,我感受到了那个渐渐迫近的熟悉气息——带着种难以言喻的愠怒。 童磨何等机灵,眼看情况不对,连忙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庭院的夜色里,突兀赶过来的男人倒是也并没有去追赶逃走的童磨,而是缓步走到了正在原地掸灰的我身边。 “你在这里做什么?”低沉着声音,他这样问道。 他并没有对我表现出愠怒来,可透过他蹙着的眉毛和有些生硬的语气,我依然能判断出来,他这会儿心情大约是不太好的。 这也难怪,方才童磨轻浮的行为想来也是被他看到了的,以他的性情,没有当场捏碎童磨的头已经足够隐忍了。 我转头看向他,短暂的,接着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无惨。” “刚刚跟童磨说话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我一直在想却又不敢想,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解答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是你。” “不是你的话,我是不是就不用陷入这样的境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大概说过吧我再说一次,我跟我家灯哥哥(栖泷)约好12月29号开新文,就是隔壁《如何在大正饲养港黑》那本,有兴趣记得过来捧场呀! 然后这一本其实也快完结了,剩下的内容都在存稿箱里所以你们放心,新文绝对不会影响这边更新的w 第61章 我的话无疑让男人的气压变得更低了些。他注视着我, 一双赤色的眼睛里的光也愈显锐利。 而我并没有理会他渐渐低压的气场,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曾经非常讨厌你,不, 或者该说是恨才对。” “因为你是鬼舞辻无惨, 因为你的存在, 鬼族的声名一直在受累, 因为你对身为鬼族的我做过了不可原谅的事情——” 听我这样说,鬼舞辻无惨原本就不甚明朗的表情愈发显得阴沉, 他蹙着眉,一双猩红色的眼睛里所积压的情绪也渐渐像是要喷薄而出一样。 ——我大抵也知道,在这个时间说出来这样的话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毕竟眼下的鬼舞辻无惨也并未曾经历过距离战国的眼下还有大几百年的大正时代的事情,可我总觉得有些事情他是知道的,我更觉得, 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出口是不行的。 如果不说出来的话,或许我一直都会陷在那个狭小闭塞的境地, 在过去与未来,在源氏与自己中间不断挣扎,始终不得安生。 许只是一时兴起,又或者是累积的情绪终于到了无法抑止的程度, 总之当他乘着月色站在我面前的时候, 我忽然想把这一切都说清楚。 “无惨,我想我大抵是喜欢你的,甚至胜过了怨恨的喜欢。” “过去我总愿意把这样的事情归咎于血咒,但我自己也很清楚, 这并不‘血咒’的缘故, 那是除开‘血咒’之外的,我们之间生出的束缚。” 轻咬了下嘴唇, 我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接着向他的方向迈了半步—— “恋。” 我说。 熟悉的两个字节自唇齿间流淌出来的时候,我似乎感受到了鬼舞辻无惨的气息发生了一丝轻微的颤抖。 “我是贪恋你给我的那种温暖的。”我继续说着:“但也并不仅止是这样。” “事实上比你待我更温柔的人我也遇见过的,我也曾因为那种温暖而想过留在他的身边,但我做不到——” “作为源氏的我,有很多不可以做的事情,而我从来没想过要为他打破这样的束缚,但在你面前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在你身边的时候,我第一次想著作为‘阿雅’而不是‘源氏’活着。” 我与他的距离又拉近了些,近到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体温都变得格外清晰。 是伸出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于是我索性伸出了手,贴上了他的面颊。 “无惨,所以一定是你。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僧人说的大抵是对的,只有你能让我找到自己的底色。” “如果我不是源氏,大约会不顾一切地想留在你身边吧。” 他静静地听我这样说着,直到话尾的音调渐渐地在空气当中散去。他眉头仍是皱着的——或者比之前还要更深一点。 他抬起了手,抓住了贴在他面颊上的我的,动作间并没有多少温柔,以至于尖长的指甲在他自己的面皮上留下了一道比他原本苍白的肤色还要白的划痕。 “那么现在呢?” 他问。 我用指腹在他的面颊上轻轻抚了过去,与冰冷的颜色不相称的,他的皮肤也是柔软的。 “现在我不是源氏。” 我这样回答。 “至少现在我不需要做出那样的选择,所以我一直留在了这里。” 他的动作终于柔和了些许,用指尖锁住我探出的手指,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问了句: “只是这样?” “我没办法脱离源氏而存在。”我说:“至少现在的我没有办法。” “但或许……” 我抽回被他握着的手,顺势滑落到他的肩头,接着我将面孔也贴了上去。 “以后会变得不一样。” “因为源氏的使命向来不是非我不可的,只是眼下能继承源氏的人仅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那么对于你来说呢?对于鬼舞辻无惨来说,是非我不可的吗?” 这是此刻的我最在意的问题。 “我不想听什么漂亮话,我也见到过你身边有不同的女子出现,我只想问你,对于你而言,我是与她们同等的存在吗?” “我——是无可替代的吗?” 我猜测了很久,可经历了这段时光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这样的问题如果只是擅自猜测的话,只会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所以一定要问出来,一定要听到他亲口回答这个问题才可以。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他的声音在我耳侧响了起来,带着种莫名的情绪——这或许并非是在逃避,而是种带着轻微沙哑的,有些别扭的……羞赧? “因为你从未对我说明过这样的问题。”我说。 “我是想相信你的,但还是会不安。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 而后我耳边传来了混不像他一样的微弱的声音。 “……一直都是的。”他说。 比起听上去有些缥缈的声音,越过肩头的,逐渐收紧的臂膀或许更容易让人产生实感。 我被他禁锢在狭小的空间,感受着他的心跳—— “只有你而已。” 强调似的,他又说道:“只是有你就足够了,其他人怎么样都无关紧要,留在身边也只是刚好用的上而已,像是随便什么工具,用过之后直接丢掉也不会觉得可惜。” “——可能我一直是想见你的。” “只是想见你。” 似是在辩解,似是想让我快些消除掉所谓的“不安”,他的语速似也越来越快——这样反而显得有些笨拙。 我不由得轻轻地笑出了声来,只是一瞬。 可他的动作却微有些僵了。 我将搭在他肩头的手臂环过了他的脖颈,回抱着他,任由两个之间的距离愈发地近了。 贴着他的耳际,我轻声说了句: “我知道了。” 不需要质疑,因为我相信他唯独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说谎。纵使他对整个世界都是凉薄的,但我至少可以相信,他瞳中映着的我的影子是真的。 “我知道今后该往什么地方走了。” 身体被熟悉的怀抱包裹,即使时过境迁,可恍然间,我却忽然觉得眼前站着的,好像还是当年那个病弱的少年一样。 ——这样就足够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水到渠成了。相恋的人大抵总会有种种情不自禁,而鬼舞辻无惨偏又比寻常人的独占欲更强些。 似是想在我身上留下他的烙印一样,我能感受到他有些尖利的獠牙在我的皮肤上厮磨。伴随着的吐息的温度也渐渐上升了些许,积蓄着的,像是即将喷薄而出的炎熔。 他的指尖顺着我的耳际划过,最终与我交握着,相扣的十指间传递的情愫在暖黄灯火的映衬下格外沁人。 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鬼舞辻无惨并不是,也绝不会是能被源氏接纳的存在,但我接纳了他——也只会接纳他。 所以我在这里。 当他的眼眸里染上别样的色彩的时候,当他有些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探索的时候,当他用沙哑的,带着无法褪去的温度喊着我的名字的时候,我觉得眼前的他真是可爱极了。 我环着他,任由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那是种极陌生的体验,让人心跳的节奏完全变得无法掌控。 ——可我大抵也是期待着的。 “无惨。” 伸出手,揉进他微卷的,被汗水浸润着的头发,我的声音似乎也与平日多有不同。 或许这就是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的变化,或者说这就是在一起的证明吧。 是欢愉,是食髓知味,是天地间只剩下我们两个。 “真是奢侈。”倚在他的臂弯里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这样感叹。 “什么?” 他问。难得轻快的语调证明着他此刻的心情大抵很好。 “这样的幸福真是奢侈。”我翻了个身,用手臂半撑着身体侧头看向他:“我一直是这样觉得的。” 他看着我,未置可否。 “事实上有人曾经跟我说过,他所期盼的幸福就是在小小的房子里,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喜欢的人,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 “就像现在这样。”我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脸颊上。 “但那个人的幸福已经没有了,说是因为鬼的存在。”我轻轻侧头:“或者说是因为你的存在。” “所以我在想,这样的幸福实在有点奢侈,至少按照因果来说,能得到幸福的怎么看都不该说你这一边。” 他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惊愕,但旋即,他的眉头便又锁了起来。 显然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无惨。”我一本正经地唤着他的名字:“我知道你做过什么,也知道你未来会做什么,我从来没觉得那样的事情是正确的——即使这些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也完全不奇怪,因为你是鬼舞辻无惨,你会做那些让人憎恨的事情,而我依然在这里。” “我也怨恨着你,直到现在也是。” “但现在的我依然希望能与你一起得到这种甚至有点虚妄的奢侈的幸福。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我们大概都会下地狱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唉,再也没办法说老板童贞千年了(摊手 第62章 我本想继续说点什么的, 可还未等我完全说完,鬼舞辻无惨的手便探上了我的后颈,他将我重新锁回了自己的臂弯当中。 “不要说那样的话。”他说。 “死亡这种东西, 或者说因果轮回这样的事情, 于我而言都不过是骗人的笑话。” “从今往后我也会更趋于完美, 而那些憎恨着我的, 恨不得送我下地狱的家伙最终只会在有限的寿数里碌碌无为罢了。” “所有人都觉得我会遭受天罚,可事实上, 天罚这种东西一次都没有降临到我头上,反而是我所渴求的东西,健康的身体,无尽的寿数,还有你——” “我都得到了。” “如果真有掌管因果的神明, 那他一定是无比昏聩的,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明, 也不会有人可以支配我。” “可连你也是这样想的吗?因为怨恨,所以甚至想要诅咒……” “不是这样的。”微微仰起头,我这样说着:“关于因果天罚什么的,我并不是在诅咒你, 也不是在企盼这样的事情应验。” “或者说我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情会是诅咒, 因为还有未知的未来,我不知道我们最终会走到哪里,或许某一天行差踏错,又或者哪天昏聩的神明骤然心血来潮——” “可即使这样的报应真的来了, 即使……” 我轻咬着嘴唇, 将面孔复又贴上了他的颈窝:“即使真的走到最坏的一步也没关系,我跟鬼使兄弟的关系不赖, 总归能说动他们把我也带去地狱。” “在无惨身边的话,即使是地狱也好,我可以随你一起去。” “这样想来,无论怎样都不会是不幸的呢。” 听我这样说,无惨似乎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似是轻蔑的,又仿佛带着欣喜。 只是那声音太微弱,以至于我一时间都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不是我的错觉。 他伸出手,拂过我的发际。 温柔的,像是在安慰,又带着宠溺。 “我们都不会下地狱的。” 他说。 我知道,与他争执这样的问题本就没有意义。我不知道未来的我们会走到什么境地,但我知道,我选择了一条任谁看都无比疯狂的路。 这条路的尽头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但他在,所以我也会走下去。 因为这是我所能听到的,自己内心深处的本音。 鬼舞辻无惨告诉我说,他这些日子本是这谋划如何能应付即将翻搅起的鬼族的动荡,只是因为他并非是真正的鬼族,甚至连鬼族所处的位置也不知道,所以想要插手也着实很难能找到头绪。 事实上,以他的性情当然也并不会在意所谓的鬼族究竟会去往何方,他之所以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是因为童磨说过,“我”会受到这场战争的牵连。 ——就好像他会做这样的事情全是为了我一样,即使一筹莫展也还在坚持着想要完成这样的事情,可之前的几天里,我表现出的却像是全然不领情的模样。 也难怪那两天里他的情绪格外不好,也并没有特别跑到我面前来。 他总是这样一厢情愿地做着各种事情,从当年整日整日地缠着我那时开始。 “你也不怕我会觉得厌烦。”我曾这样对他说过。 而他的脸上却带着一股隐约的骄傲似的。 “可你并没有厌烦我。”他这样说:“反而留在了我身边。” 他这样说大约也并没什么不对的地方。虽然不管怎么看,他的很多行为都并不该受人待见,可偏生这一系列的行为的累积之下,却是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也是造化弄人。 “说起来……”没有再与他纠缠那样的事情,我有些欲盖弥彰似的转移了话题:“关于鬼族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或者说现下的我们……” “是在去往什么地方?” “我并不知道鬼族的事情。”无惨回答得倒是十分坦然:“那样的事情我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只是因为你也被牵扯其中,所以才会稍微着手做一下。”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因为与一调查出了那个引起混乱的家伙背后的仰仗,只要赶在雪村那小子的行动彻底展开之前消除了这个仰仗,这场战斗的规模自然也就会缩减许多。” 说雪村背后有什么屏障之类的,我其实也并不意外,毕竟那种规模的战乱也绝非仅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掀起的,况且如果没有旁人出手相助,想来他也没有全身而退的余地。 只是顶着那样一个姓氏,他背后的力量…… “是雪村家吗?”我问。 “不是。” 鬼舞辻无惨的回答却是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之外。 “虽然雪村大抵也用改良的方剂从雪村家的旁支里得到了一点支援,可那样的支持并不牢靠,因为他并非雪村一族的血脉。” “即使被勉强作为流落的庶子记录在了雪村家的族谱上,但他所拥有的半条鬼族的血脉却并不是来自那一族。” 鬼舞辻无惨看着我,面色似有些凝重,他一字一顿地这样说着: “鬼族源氏。这才是他所拥有的血脉。” 这样的消息实在让人很难不觉得有一丝错愕,我并没料想到那个在记忆当中颇有些毒舌的少年模样的半血实际与我是同宗,可在鬼舞辻无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过去那些零碎的线索终于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他是源氏流落在外的血脉,他的父亲是曾经鬼族的史官源千和,他的母亲是大天狗在大江山一手带大的人类女子雪村奈奈。 是的,他所用的姓氏并非出自鬼族里地位颇为超然的雪村一家,而是来自他的母亲。 只是借着姓氏的便利和真正的鬼族血脉,那个昔日的少年也终于得以在雪村一族的庇佑下蛰伏,在这段时间里积蓄着自己的力量,来完成他口中“非做不可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是否与雪村本家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但我想,以那一家的特质,大抵并不会真心协助他做那样的事情。他们也不过是想借着这样的便利看鹬蚌相争,试图在一旁坐收渔利罢了。 是而对于想要谋事的少年而言,那样的帮助实在并不可靠。但这也无妨,因为对于他来说,天生就带着一张足以引以为傲的王牌——说来也是巧的,这样的王牌我曾经在另外一场对决里见到过。 ——大天狗。 因为他是将雪村奈奈一手带大的妖怪,他可以为了那个已经亡故了的女孩子怒斥源氏,他对那孩子所在意的程度着实无法让人忽视,是而如果奈奈的孩子会选择踏上这样一条路的话,他会选择在一旁护卫大约也算是情理之中了吧。 说起来他也的确算得上是相当具有威胁性的战力了,倒不是说他以以一己之力便能影响整个鬼族的动向,但大天狗毕竟也是从很久之前便占据了大江山,拥有诸多妖怪拥戴的大妖怪,即使是鬼族,想要对抗他麾下的一众妖怪,也绝非什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我们现在是这往大江山的方向走?” 会意的我这样问。 “是。”无惨回答。 如若大天狗当真会成为那个少年雪村的后盾,那么此刻前往大江山阻止大天狗的行动当然算得上是一手釜底抽薪——这或许真的可以改写整个战局。 可我依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第一次见到大天狗大概是在眼下的几百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的大天狗并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对源氏的复杂情绪,也全然没有提及过关于自己的养女,或者说那场战争的事情,而鬼族的其他人对于大天狗这种大妖怪的态度也并非像是看着战争中搅风搅雨的敌人。 纵使鬼族的记忆力大都也算不上太好,可好歹也有史料之类的佐证——然而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大天狗都不像是曾经参与过那场战斗的模样。 是被阻止了吗?又或者这中间是有什么其他缘由的? 将我心下的疑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鬼舞辻无惨之后,无惨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在意的模样。 “左右到了大江山就清楚了。” 他这样说。 我不知道无惨打算用什么样的手段来阻止大天狗,又或者说我也不知道大天狗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判断或者说是选择。 不过就像鬼舞辻无惨所说的一样,平白的思考只是会给自己多增添烦恼罢了,那些我所想到的问题,都会在我们抵达大江山的时候得到解答。 事实上我并没有去过大江山的地界,因为待我作为史官开始四下游历的时候,大江山已经衰败下去很久了。听老人曾经提起过,平安时代的大江山是堪比平安京的繁华地界——或者说那里根本就是妖怪聚集的“平安京”。 可我所能看到的,仅只是一片荒芜了的山岭而已——这场景看上去着实有些凄凉了,就算眼下的大江山早不似平安时代那样热闹,可至少还有大天狗和他麾下的一众妖怪聚集,再怎么也不该安静成这副模样吧? 正在纳罕,石缝里却忽的蹦出了个举着短刀的小妖怪——那大约是刚化形没多久的蝴蝶,甚至面孔上还隐约留着虫一样的痕迹。 “你们这群家伙还真是穷追不舍啊——”满是愠怒的,那小家伙摆出了一副混似要进攻的架势:“不要再过来了!我是不会允许你们靠近大天狗大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隔壁刚开的新文:如何在大正饲养港黑,两边都会日更的w 以及亲亲cp灯灯的新文:神眷by栖泷,灯哥哥的虚构之春我之前也吹过的,这本新文也是超好看的屑老板的bg,有兴趣一定要去看一下! 第63章 突如其来的阻挡让鬼舞辻无惨的脸色啥时间阴沉了下去,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盘绕着的渐渐浓重的杀意。 可那小小的,让人还分辨不出性别的蝴蝶精却并没有因为无惨的威压而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尽管他——姑且叫作他, 握着刀的手本身就并不很稳, 可他依然十分努力地站在那里, 试图阻止我们的脚步。 我轻扯了扯鬼舞辻无惨的衣袖, 顺势将自己的手掌滑落进了他的掌心里——这样的动作让他的怒气有了一瞬的停顿。 “大抵是有什么误会吧。”我轻声说了这样一句。 即使鬼舞辻无惨此行本身也并不算是带着善意来的,可那小妖怪的态度也委实有些稀奇了——就好像之前我们还曾对大天狗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一样。 然而事实上, 不管是我还是无惨,又或者是童磨,甚至是之前与大天狗有过交集的与一,都该是第一次来大江山的地界才对。 “你们是鬼!”小妖怪咬着牙根恨恨地说着:“都是你们的过错,大天狗大人才会被伤成那副模样!没想到你们居然还追到了这儿来——” 我眯起了眼睛。 在漫长的岁月里, 鬼族与妖怪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尽管同为非人, 可因为鬼族常年留在自己的领地,而妖怪则是混迹在人类生活的地方,所以更多时候,鬼与妖是很难产生交集的, 更不必说怨恨。 不过说起来, 此刻我们似乎的确已经走到了大天狗所划踞的领地,可这里似乎并没有本应该满盈着的属于大天狗的灵力的庇佑,这是实在也是件有些稀罕的事情——或许那小妖怪说的也并不是假话,大天狗是被鬼族的谁所伤到, 以至于连自己的辖地都没办法顾及。 如若真是那样的话, 恐怕大天狗所受到是很严重的伤,而眼前这个弱小到, 却对大天狗看上去十分忠心的小妖怪大约是把我们与那些伤到了大天狗的鬼混为了一谈,所以才会在这里阻拦。 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谁会对大天狗这样的大妖怪动手,事实上,真正的鬼族都会下意识地避免与大天狗这种程度的大妖怪之间的争端,毕竟对方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儿。 可我本想继续追问,一旁的无惨却显然并没有那个耐性。 “这样不顶用的家伙料理掉也就是了。”他说:“我们是来见这里的主人的。” “也不必如此心急啊。”我侧过头,轻勾起了唇角:“如果大天狗先生是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那他眼下似乎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神去顾及那边的战势——” “不过我果然还是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将大天狗先生这种程度的妖怪伤害成这副模样。” 说话间,我又将视线转到了那个小蝴蝶精的身上:“所以你也不必阻拦我们了,左右一你的力量,也不可能拦得下我们——” “我们姑且也算是大天狗显示的旧识,这次来拜访他,也并非是想伤害他的,只是有些事情想与他谈谈。” “所以请带我们去见他吧。” 小蝴蝶精怔了一下,似是陷入了犹疑,他有些发怵地往无惨的方向看了看,显然无惨那副有些乖戾的模样是让他心里十分不托底的,可随即他的视线又扫过了童磨,扫过了与一,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 沉默了半晌,他终于还是收回了手里的刀:“好吧,我可以带你们去见大天狗大人。” “但如果你们敢对大天狗大人不利,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尽管灵力低微的他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可以说没有一丁点威慑力,可他还是十分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宣示着对大天狗的忠诚。 大天狗的居所是位于山间的一栋颇为规矩的宅院里,蝴蝶精领着我们一行人进了那套几进的院子,最终停在了位于内院的主人居所的房间门口。 他轻叩了房门,却是半晌都没得到回应,于是他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房门。 屋里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过分,大天狗身上的妖力也不大能被感知到,甚至连他的气息都显得极其微弱—— “大天狗大人似乎是在休息……”蝴蝶精这样自顾自地嘀咕着,可随即,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像是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他的瞳孔也骤然锁紧—— “不对,大天狗大人?大天狗大人!” 那小蝴蝶精的情绪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慌乱了,他抛下了犹自站在原地的我们,抬手拉开房门,直朝里面冲了去。 而拜他所赐,我也终于看清了大天狗此刻的状况 他的状态比我想像当中的还要糟糕很多。我以为他只是因为受伤而陷入虚弱的状态而已,却全没料想到,卧倒在床榻上的他此刻根本连意识都没有。 他身上遍布着大小数道旧伤,其中刻在肋下的最深的一道甚至都还没有完全结痂。 狰狞的,甚至周围还有被灵力灼伤的痕迹。 而在伤口中间,似乎还渗透着些许并未完全消退的灵力的残余。那是即使过了很久,依然没有完全消退的灵力的痕迹——毫无疑问,那是鬼族的力量,是带着相当强大的火焰的力量,是我识得的,或者说是我无比熟悉的力量。 熟悉到甚至仅凭这一丁点的灵力残余,我便可以判断出那个将大天狗重伤到了如此程度的家伙的真正身份。 ——化姬。 这可真是个让人意外却也不意外的结果。 我忽然有些庆幸,那个小蝴蝶精读力量实在太过弱小,以至于他都无法判断我身上的灵力与化姬的灵力有多么相似——想来如果他发现了我与化姬的灵力本是同源这样的事情的话,决计不可能会这么轻易地带着我们来见大天狗吧。 可我依然还是有些困惑。即使化姬从一开始就并非正道,可她此刻怎么说也该是好好地留在鬼族的地界的,与大天狗着实不该有什么碰面的机会,而大天狗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跑到鬼族——况且化姬的实力虽然比我强上许多,可至多也不过是与大天狗旗鼓相当而已,想凭借一己之力将大天狗打成这样着实不太可能。 那么究竟是……谁? 小蝴蝶精依然满是一副慌乱的模样,见到这样的状况,我缓步走到了大天狗的床榻边,俯下了身子:“让我来看看吧。” 我这样说着。 “我母亲姑且也算是鬼族里精通药理的人,耳濡目染的,我总也会上一点这些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我心里也并没有半分能医治好大天狗的自信——如若只是寻常受伤倒也罢了,可他的伤势甚至已经到了连妖力都无法抑止的程度,这让人没办法不觉得心惊。 可我还是借着这样的借口仔细探究起了他身上的伤来。 那毫无疑问是化姬能制造出来的伤口,看着伤口的痕迹,我甚至能够在脑内还原出化姬攻击时的动作。 ——可如果仅只是这样的伤口,以大天狗的力量,怎么可能会虚弱到如此程度?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几乎查便了他身上所有的伤口,直到猛然发现了一道在他背中的细小的,几乎要被我漏看了的痕迹。 那并非是化姬的攻击所能带来的伤口,即使化姬所用的匕首刃口很薄,也绝对不可能在战斗的过程中留下那样又细却又很深的伤口。 况且那伤口也并不在化姬惯用的路数所能覆盖的攻击轨迹上。 与周遭的其他伤口比起来,这一道着实有些过于不起眼了,可仔细探查之下,这道痕迹所透出的杀意却比其他的任何一条都更令人触目惊心。 ——是毒,是极阴狠的,却又很容易被人忽略的,那种毒。 “与一。” 没有犹豫,我转头看向了那个面貌狰狞的家伙。 我见过这样的毒两次,而偏巧这两次都与这家伙有关联。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您在说什么啊。”与一的态度却依然平常,像是真的对这件事情全然不知情一样。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那种药会出现在这里,会出现在大天狗的身上。”我站起身,直视着与一,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来。 可他的眼里却是真的闪过了一丝困惑:“药?您说的是……” 是演技过于精湛吗?又或者是…… 不,不是这样的。 根据那道伤口的时间推断,大天狗被这种药侵袭大概也只是在这几日之间,可这段时间与一的确一直是跟在我们身边的。 还是说那种药或许也并非是什么独门的配方,是而才会刚好出现在这里? 我一时也并不好做判断,于是只好如实说道:“大天狗先生会变成这样是有毒的作用。” “而这种毒想来与一你可是相当擅长使用的,所以我才这样问的。” “现下的状况着实有些蹊跷,我想这中间的来龙去脉,或许只有问了大天狗阁下才能彻底清楚,所以与一,你既然熟识这种药的方剂,也该知道怎么才能让快些醒转过来的对吧?” 第64章 与一也并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应付那样的毒, 只是灵力错综,大天狗此刻的状态又实在不是太好,整个解毒的过程花耗了相当长的时间。 不管是小蝴蝶精还是我, 起先在看他的时候都多少有点将信将疑, 童磨对这边的事情素来摆出的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虽然也始终与我们同行, 但他绝大多数时候是游离在状况之外的。 至于鬼舞辻无惨——从最开始的时候,他身上就有着一种谜一样的自信。或许他这样的自信也并不无道理。因为与一本也是被他用自己的血变成鬼的, 他从一开始就对与一有着绝对的控制,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操控与一的生死。 所以他从不觉得与一可能会做出任何违逆他的事情来。 ——这样想大抵也是没错的。 用压倒性的力量和恐惧感让对方全身心地对自己臣服,这是无惨一贯的手段,也的确是行而有效的办法,因为接受了他的血液成为鬼的人当中也着实没什么人宁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要背叛他。 可与一的事情依然会让我觉得不安。 尽管与那个家伙并没有很多的交集, 但我知道,他并不是可以相信的人。 在看待问题的时候, 他也素来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即使面对的是待他极好的安倍晴明,他所能想到的也仅只有索取,无穷无尽的索取而已。 他之所以会跟在鬼舞辻无惨的身边, 表现出一副顺从的模样, 我想也只是因为无惨给他施加的来自血液的禁锢而已。 包括他现在会答应帮大天狗解毒,也只是因为这是我让他这样做的,因为无惨就站在我的身边。 我看不穿他真实的目的,所以我没办法相信他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更重要的是, 或许我可以说得更直白一点——我很讨厌这个家伙。 所以我会本能地觉得他与大天狗受伤这件事情是脱不了干系的,尽管他一直在否认这一点, 我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能证明我的猜测。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了大天狗醒来。 当他终于有些费力地挑动了自己的眼皮的时候,恰是月亮刚刚攀上树梢头的时刻,朦胧的月色透过半开的窗子洒进房间,倒是与他眼底里初醒的迷茫十分相称。 那会儿无惨刚刚离开不久,似乎是因为他近来刚刚招揽来的某个名叫“黑死牟”的家伙找他有什么话说。 我没有见到那个力量也颇为强大的家伙,但他的气息却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想我大概并不认识他,但或许我曾经见过些与他相似的,或者根本就是拥有着血缘关系的人。 这并不重要。 无惨是很重视这个所谓的“上弦”的,但那本也只是他该在意的事情而已,我并不需要参与——他与我说过,如果希望我知晓的事情,他会直接说与我听。 因此我只需要关注我所在意的事情就可以了。 大天狗不愧是让人类最强的阴阳师也能以礼相待的大妖怪,他本身实力的强大自然是不必质疑的。仅只是一瞬,那种初醒时的茫然便在他眼底里消失得毫无痕迹了,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敌意的锐利。 他侧过头,却并没有把视线落在离得更近的我的身上,而是直直地注视着在桌边单手撑着头正在打盹的与一身上。 我看见他的眉头似乎是皱了一下的。 “您醒了啊。”我轻声召唤了一句:“真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会是这样的情景。” 大天狗的视线终于回转到了我的身上,于是原本便并不舒展的眉团,此刻看上去混像是拧得更紧了些。 “你是……”他颤动着嘴唇,用因为久睡而显得无比干涩的声音略有些迟疑地说着,但旋即,他眸间便闪过了一丝恍然:“是你?” “看来这次大天狗阁下是记得我了。”我掩面轻笑,半开玩笑似的应和了声。 可大天狗却似乎并没能读懂这类似玩笑的说法一样,又或者由于某种缘故,此刻的他根本也没有与我玩笑的心思,总之他无视了我的寒暄,转而直直地问了句:“你是有什么目的?” 我不由得有些哑然——不过或许我也并不该怪大天狗如此不解风情。短暂的僵硬之后,我似乎也理解了大天狗会对我如此抵触的缘由。 如果伤害他的人是化姬,那么他当然不会忘记化姬身上所带着的气息——而他的鼻子素来很灵,想来也早就分辨出了我与化姬之间的关联,所以才会连带着对我也带了防备。 “或许我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说:“我的确是源氏,如果没猜错的话,伤害了您的人多半也的确是与我血脉相连的。” “几百年前见到您的时候,我是借了超脱时空的付丧神的力量才出现在那里的。这次也是听闻您受了伤害,所以我才特意留在这里帮您医治,因为您身上的伤和毒实在不是我可以置之不理的。”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因为我对您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从您这里探听一点消息,以及……” 说到这儿,我顿了顿,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就这样说出口的话是不是合适,可最终我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关于鬼族的事情,我想看看您的看法。” 大天狗脸上的阴云并没有因为我这样说而又些许散去,相反,我觉得他的态度似乎比方才还要阴沉。 ——混像是在看着敌人。 “唔……” 恰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的传来了阵带着浓重睡意的鼻音。顺着声音看去,我才发现之前一直迷迷糊糊的与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他揉着眼睛,看着这边。 “已经……醒过来了啊……”含含糊糊的,他这样嘟哝了一句:“那也就不需要我在这里盯守着了。” “连着几日几夜没睡,就算是我也没理由这样熬得住,您可真是会使唤人。” 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与一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而当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门板之后,一直沉默着的大天狗终于开口说了句:“那孩子……现下是你的从属?” “并不是这样的。”我摇了摇头:“他并不是我的从属,但他从属的人是……我的恋人。” “我只是请他来帮助您解毒,大天狗阁下,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您会侵染上这种毒?” 听我这样说,大天狗的眸光微微闪动,似是透着怀疑,又带着审视,他看着我,许久,才终于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句:“你是真的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吗?” “如果您指的是动手伤了您又下了这种毒的事情的话,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坦言:“虽然我大抵能猜出是谁动手打伤了您,但关于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却是不得而知的。” 看着大天狗依然透着狐疑的目光,我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接着又似是强调一样地说了句: “我并没有欺瞒您的必要。” 话音落了之后,空气便变得有些过分安静了。我看着他,而他也用审视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我,许久,他才轻声说了句: “好吧。” 短暂的一句,像是在平静的深潭里丢下的石子,而当石子消失了踪迹之后,潭水依然平静得如同死了一样。 见他许久没有下文,我只觉得有些疑惑,而当我想再次开口询问的时候,他终于又说了句:“是与一。” “什么?” 我有一瞬间没能理解他在说什么,而当我终于反应过来他所表达的意思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寒意自脊背瞬间蔓延到了全身。 “对我动手的人是与一。” 大天狗又解释了一遍。 ——果然是他! 大天狗的证言终于证实了我的猜想,我所一直怀疑的那个家伙并非清白的——可这样看来,他的演技未免好得有些让人心惊了。 况且他这样做的动机又是什么呢?分明他也曾仰仗过大天狗这位大妖怪的力量的啊! “我并不在意鬼族的纷争,也不会因为奈奈的事情与整个鬼族为敌。”大天狗缓声说着:“事实上,如果我真想替奈奈寻仇,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他挪开了视线,一面回忆着,声音也显得格外悠长: “那孩子曾经找过我,但他也并非是希望我出手替他掀起动荡,他只是与我说,若他遭逢了不幸,身后又些事情需要由我来代他料理。” “他是带着死志去的,我并不需要拦他,也不可能拦得住他。这本就是只有他会走上的路——” 他这样的态度多少让我有点意外,但这或许也的确像是这位大妖怪的作风。 “只是我与那孩子交涉的时候恰离鬼族的地界不远,也是不幸,遇到了不该遇上的人。那人以鬼族与我大江山之间的和平做要挟,想迫我与她一并生事。” “这样的事情我当然并不会理会。只是……” 说到这里,他视线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因为被人牵扯着注意,有人出来偷袭的时候我全然没有防备。虽然我并未见到那人的面孔,但从气息上判断,想来是不会出错的。” “便是与一。” 第65章 事情似乎是在向我无法料想到方向展开着, 可不管怎么思考,这中间似乎总有一种莫名地违和感——我是见识过大天狗身上的伤口的,如果按他伤口愈合的状况往前推算的话, 无论如何都该是与一被鬼舞辻无惨从鬼族那边扯回来之后。 我并不觉得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与一有机会偷偷跑到鬼族地界附近, 可我也并不觉得大天狗的感觉会出错——他毕竟是仅凭气息便能断定亲族血缘的家伙, 不管多精妙的伪装, 气息这种东西却不是能轻易掩盖得住的。 至少在我看来,能欺骗得过大天狗的伪装大抵只有一种情况, 那就是伪装者是被伪装的人本身。 这样的年头无疑是荒谬的,但除此之外,我实在也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或许这个世界本就不止有一个“与一”。 就像这个世界上大约也不止有一个“我”一样。 我不太清楚在时空交错之间,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我与现在的自己究竟有没有碰面的可能,按照正常的展开, 现下的“我”大抵正在鬼族的自家宅子里经历着生死一线,而这个世界的与一也是好好地跟在了鬼舞辻无惨的身边。 与此同时, 我在这里,那么或许这个世界上也有另外一个“与一”,藏匿在某个角落。 这样的说法简直像是痴人说梦—— ——等等?梦? 我骤然打了个冷颤。 日复一日的时光总是带着实感的,而在这样时光的交叠间,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世界的界限——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经历了什么? “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本就不清晰。” “你在梦境当中常常会忘记自己身处梦境, 以至于把一些本就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当成现实。” 耳边似是忽然响起了什么空灵的声音——那似乎是印刻在我记忆深处的声音,朦胧的,让我根本无从判断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我不记得是谁在什么样的情景下对我说出的这番话,也不清楚这样的内容为什么突然变得格外清晰——而那个声音只是犹自在我脑内继续回响着。 “就像你在现实当中会不记得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一样, 你在梦境里, 同样也会想不起现实当中的事情。” “这也是你身处梦境的证明。” 不对,不是这样的—— 我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 想要反驳,却甚至连说话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当你开始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的时候,或许会在一定程度上回想起现实当中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你一定要把我说的这番话印在记忆的最深处,以便你在发现自己身处梦境的时候第一时间回想起来——” “这是让你能够走出梦境的办法,那就是——” “打破这个世界的秩序。” ——这不对! “——破坏那些你认定的不可更改的东西,然后你就会找到梦境的边缘,从那里,你就可以回到现实的世界当中了。” “梦境是牢笼,这是唯一的钥匙。” 说话的人好像料算到了我的全部疑虑一样,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啊。” 一旁的大天狗语气有些疑惑,显然是察觉了我的异常。 我转头看向他——这样的反应不管怎么样都真实得有些过头了。明明之前都还在很普通地交流着的,现在却要让我判定眼前的一切是不是我一厢情愿臆造出来的,或者是什么人编制出来给我的梦境吗? 眼前的大天狗是假的,之前我所怀疑的与一是假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童磨是假的,甚至于……甚至于连那个男人的温存也都是假的? 或者我只是并不愿意相信这些东西只属于我的梦境。 可那极不合时宜地在脑内出现的话到底还是让我产生了一点动摇。 我定了定心神。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点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无可自控地看用目光在大天狗的身上探寻着,试图能从他的身上寻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尽管我很清楚,这样做只会是徒劳无功而已。 如果说有效果,也多不过是让大天狗愈发觉得我的言行不正常。 “你在找什么?”被我这样看着,大天狗也隐隐地有种要炸毛的趋势。 “我……”被乍然点破的我只好有些局促地别开了视线,可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如果这里真的是梦境,那么如此让人尴尬的时刻为什么没有场景的突然变换呢? 我不由得这样想着。 可气氛却就这么僵在了原处。 只是这突然的安静让我反而从心底里生出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在梦境与现实,在真实与虚妄之间不断挣扎不断徘徊的我到底该怎么抉择呢? ——或许这样的问题也并不需要我来抉择,如果这里真的只是梦境,如果我就一直沉浸在这里不需要醒来或许也没有关系。 至少这里,于我而言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真实,至少在这个世界里,我找到了一直都未曾拥有的,很重要的东西。 于是,终于放松下来的我竟然不合时宜地轻轻笑出了声来——只是短促的一瞬。 “或许我太在意不该在意的东西了。”转头看向大天狗,我扬着唇角:“如果我能像大天狗阁下那样,做决断的时候都可以那么潇洒,或许也就不会陷入无法逃离的纠结的境地了。” 见识过他那副模样的我也知道他对那个名叫奈奈的女孩子的事情有多在意,对始乱终弃的源氏与迫使那两人离散的鬼族有多憎恨,可在面对那个半血的鬼准备寻仇的时候,在面对鬼族的动荡的时候,他也依然没有选择因为这样的恩怨对鬼族出手。 ——这或许是为了他日常所说的“大义”,但不管怎么想,能做出这样的决定都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决断……吗?”大天狗并没有对我做出更多的回应,只是捻出了这个词来重复着。 良久,他的脸上似是出现了一丝苦笑:“只是该怎样选择才是最好的,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很清楚了,既然别无选择,那还不如早一日踏上去。” 因为大天狗的身体状况依然没有完全恢复,在这个时候,他还是相当需要安静修养的,所以我也没有继续缠着他说话。 出了他房间之后,微凉的夜风便掀起了我的衣角——天气也开始渐渐转凉了,况且大天狗所居住的地方本就是在山里,是而夜色也显得格外凉薄。 我不由得伸手摩挲了下另一边的手臂。 夜色的寒凉浸润着皮肤,让我的指尖也显得比平时更冷些。 “这样冰冷的触感……”我轻声嘟哝了一句:“怎么看都像是真实的。” 大约是因为身边少了能说话的伙伴,于是方才刚刚被压下些许的关于梦与现实的纠葛似乎隐隐地又有了复苏的趋势。我不由得开始疯狂回想在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可回忆这种东西本就带着三分朦胧的色彩,我实在很难从那中间寻找这个世界上真实或者虚假的证明。 “怎么站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我才骤然惊觉,自己似乎是已经在原地站了很久——身上沾染的夜露几乎要浸湿整件衣衫。 “无惨。”我侧头对上了那双赤色的眼眸,轻声唤道。 他迈步走到了我的身边,十分熟稔地将我的手收进自己的掌心,却又在瞬间皱起眉来:“似是比平日还要凉些?” 我就势将额头抵上了他的肩膀,而这突然的主动让他的身体似有一瞬的僵硬。 “我有一点茫然。”闷着声音,我这样说道:“我无法确定现在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梦境,我不知道该怎么相信——” 背上传来了熟悉的力道,于是我与他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抹消了。 “是不需要怀疑的。”他的声音在我耳侧响了起来,近在咫尺的,带着比脑内的那个空洞声音更强大的吸引力:“唯独你在我身边这件事情是不需要有任何怀疑的。” “真实?梦境?这种无聊的判别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你的过去和未来,你的梦境和现实,你的身心你的全部——”他贴得愈发近了,以至于獠牙几乎要触到我的耳垂:“这些都该是我的。” “你只需要……” “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这并非是我想要的答案。 或者说他这样的说法反而会让我更加看不清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可当他带着凉意的唇顺着我的耳根滑落到脖颈的时候,当我被他揽在怀里,隔着衣料感受着两颗连跳动的节奏都愈发相似的心脏的时候,我终于也没有闲暇去纠结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至少我与他之间系着的无解的死结是真实的吧。 至少我恋着他这件事情是不需要有任何怀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66章 关于与一的事情我并没有惊动他本人, 但我把大天狗所说的来龙去脉和我脑海当中的猜测都告诉了无惨。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与一”存在着的话,那按说他也该是活在鬼舞辻无惨的控制下的,这毕竟是来自血的禁锢, 并非跨越过多少时代就可以抹消的存在。 ——然而无惨并没能通过血找到另外一个与一的存在。 这倒也并不意味着另一个“与一”是真的不存在的, 虽然并不情愿承认, 可无惨终于还是一脸别扭地告诉了我说这个世界上似乎是有鬼可以逃脱他血液的控制的。 “比如……那个女人。” 他指的是在于继国缘一遭遇的时候曾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名字似乎是叫做“珠世”的女人。 ——无惨并不清楚珠世到底是凭借什么脱离自己的控制的, 但毫无疑问,获得了“自由”的珠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选择了成为背叛者。 这也并不难理解, 毕竟聚集在鬼舞辻无惨身边的家伙大都是屈从于这种血的束缚,是而在解除禁锢之后,他们自然不会继续在他的身边停留。 那么与一呢? 尽管另外一个“与一”的存在还没有被完全确定,但如果他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话,几乎就足以证明, 他已经选择成为了一个“背叛者”。 “其实我一直有点好奇——” 看着脸色有些阴沉的无惨的时候,我这样问道。 “按你的性情, 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与一可以活得这样久。” “是因为安倍晴明大人当时说的话吗?”轻歪着头,我猜测着:“可无惨也并不像是会考量这种事情的人不是吗?毕竟连产屋敷家——” 我顿了顿,忽然觉得有一点奇怪。 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与鬼舞辻无惨聊过关于平安时代的事情, 没有聊过关于与一和产屋敷家的结末。可我却又是知晓的, 知晓无惨在服下了须佐先生的药之后终于获得了他所渴求的健康身体,获得了强大的力量,获得了长生的资格。 他也终于可以亲手了结了那些曾经试图将他踩在脚下、送进地狱的家伙。 那是一阵在平安京里掀起的惊涛骇浪,曾经也拥有无限荣光的产屋敷家在一夕之间被血色浸染, 空气里弥散的带着铁锈一样的腥气几乎蔓延过了几条街—— 可即使是这样, 产屋敷家也并没有因此而断绝。 因为在这场浩劫之前,曾有神官一族的人出现在了产屋敷家的宅邸, 而那之后,即将临盆的产屋敷家的夫人便失去了踪迹。 平安京遗忘的速度总是很快的,曾经为人唏嘘的惨案未过多久便彻底淡出了人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关于食人恶鬼的恐怖传说,而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直到有一天,一个手持古怪太刀的剑士出现在了平安京,从恶鬼的口中救下了个小公子,临走的时候,他告诉那个小公子,他所属的组织叫作“鬼杀队”,而鬼杀队的主人,是个先天残疾却无比温柔的男人。 姓氏似乎是——产屋敷。 即使是对待自己的亲族,面对自己曾经很爱戴的兄长,鬼舞辻无惨在动手的时候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可他偏偏留下了与一的性命。 当时他杀进产屋敷家的时候,与一正准备从那座宅子里往外逃,却被鬼舞辻无惨又扯了回去。 无惨几乎是用尽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凌虐的手段,最后将已经不成人形的与一扔在了阴暗的屋子里,用自己的血液将他变成了鬼。 “你说的没错。”无惨伸手撩过我额前垂下的发,顺势帮我别在了耳后:“别人说的话的从来都是无所谓的。” “但——” 向前迈了半步,他将唇轻贴在了我的额角,于是响在咫尺间的带着磁性的声线便像是这脑内引起了什么微妙的共振一样。 “——他记得你。” “他偶尔会与我提及你的事情。” 我怔了一下,随即轻轻地笑出了声来。 “是这样啊。” 我说。 “我也曾经有些怀疑的,你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他又说:“有人能帮我佐证,也不算太坏。” 我伸手抚过了他的发际。 他与我是不一样的,在时空跳转之间,我所经历的不过只是须臾一瞬,而他却是真真切切地走过了这段时光的。 ——想来都觉得难耐。 也大抵是因为我的缘故,无惨对与一多少还是包容,甚至有点放纵的——可与一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对无惨有丝毫的感激。 如果说能够拥有逃离的契机的话,他会成为背叛者这样的事情也着实并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在真相判明之前,我也并不想对身边的这个还算安生的与一做出更多的无端的猜测,但不管是我还是鬼舞辻无惨,在看待与一的时候态度也都隔了一层猜忌。 ——这也是无可避免滴事情。 关于与一的事情,我们实在也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因为在我们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之前,大天狗偶然在一次闲谈当中跟我透露了一个相当有趣的信息。 是那个顶着“雪村”姓氏的半血鬼在临行之前对大天狗的一项嘱托。 “那实在是个重视承诺的孩子,一旦与人约定了,即使已经决意舍弃性命,也一定要践行的。”大天狗这样说:“说来他与那位无惨也算是旧识吧。” 说至此,他顿了顿,看着我的脸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似乎是向那位无惨借过什么力量?说是待事成之后,会以某种人世间罕见的药材的所在作为交换。” “但他知道自己大抵并不会再有与无惨碰面的机会了,所以将这个消息托付给了我。” 我怔了一下,看着披衣坐在廊下的大天狗——因为衣服下面藏着收敛起的羽翼,是而他的背膀此刻看来倒是格外宽阔的。不过夜因为藏起了羽翼,又没有带着那副有些骇人的面具,顶着张如冠玉般的面孔的他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个寻常人类。 不过他那双灿金色的眼眸却终究是与人类不同的,他静静地看着我,眸间透着一种深沉的情绪——我想我大抵能读懂这样的情绪,如果我没有错会了意,他这种眼神所表达的大抵是一种无声的信任。 “您可真是……”我轻笑出了声音来:“与我说这样的话,便不怕我把这样的消息也说给无惨听吗?我与他的关系您也该是知晓的,况且他可是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您也不怕他对您不利吗?” 大天狗轻垂下眼来,也是上扬起了唇角:“如若你真的会做这样的事情,便不会与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只是你又是怎么看待的呢?即使成为了鬼,可无惨这样的家伙终究不会是可以为鬼族所接纳的存在,况且他也是依赖着那样的药材的——” “——蓝色的彼岸花。” “怎样看……吗?”我也别过头,脸上挂着的笑的模样倒是并没有因此而收敛起来,拉长了音调,我一边似是思索着,一边说道:“事实上这本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是什么样的人,或者旁人怎样看待他的,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我知道的,他的过往,他所做的那些事情,还有他所渴求的东西——即使他的存在没办法被这个世界所接纳,但至少我是可以接纳的,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 “至于我所需要面对的事情,从我选择站在他身边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大天狗的视线在我的身上停留了许久,即使不回头,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里带着的略有些复杂的情绪。 而我没有去看他。 良久,他终于缓缓挪开了视线,接着似是在叹息一样地轻声说了句:“……原来源氏的子孙中,也会有带着这样念头的啊。” 他这话里显然是意有所指的,比起我与无惨的事情,我想大天狗更在意的当然是当年的那段过往。绕是他可以洒脱地做到为了所谓的“大义”而不去与鬼族与源氏为难,可经历了这样漫长的沉淀,那些镌刻在心底里的陈年的伤疤却也并非能够轻易抹平的。 或许如果当年爷爷能再执着些,能真的舍弃了源氏的家业,废了鬼族史家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规矩,他与奈奈最终也是可以拥有短暂的幸福的吧? ——甚至于舍弃些许鬼族的血脉,或许他也本是可以和那个心爱的女子真真正正地走到天长地久的。 可他并没有。 但我也并不觉得他这样选择是因为感情不够深刻,只是他没有办法容许自己跳脱出血脉里自带着的责任感而已。 即使他真的选择了奈奈,在之后的岁月里,他也会终日活在愧疚与自责当中无法自拔——就好像回到了鬼族的他未曾有一日忘却过当年那个与他相恋过的女子一样。 就像……在还未知晓化姬对我做的一切的时候,察觉了自己对还为人类的无惨产生感情时,陷入无边的纠结中的我一样。 ——而我与爷爷是不同的。 他终究没能脱离鬼族而存在,他以源氏的身份一直挣扎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因为他大抵从不觉得源氏待他是有什么亏欠的。 以至于即使是在面对化姬的时候,面对我的父亲千诚的时候,他都始终是一副温煦和蔼的,寻常家人的模样。 他在努力让自己爱上这样的家族,也在努力扮演着爱着这个家族的模样。 但若是回看我自己…… 除了血脉里残存的一星身为鬼族史官的自觉之外,因为化姬的存在,因为那些回想起来甚至都无比荒谬的过往,我对原本引以为傲的家族的感情竟然也动摇得不像样子。 至少现在,对于此时此刻站在此地的我而言,停留在鬼舞辻无惨身边这件事情恐怕是要比回到源氏,继续担起鬼族史家的家业这种事情更重要的。 “并非是‘鬼族源氏’的人会有这样的念头——”我微侧过头,任由自己的面孔藏在垂下的发际遮下的一片阴影当中:“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作为我自己,源千雅……不,不对。” “……是阿雅。” “这只是我擅自做出的决定而已,因为我也开始怀疑了,那样的家族究竟值不值得我放弃自己最想要的一切。” “——大抵是不值得的吧。” 第67章 说出这样的话对于我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几乎意味着让我完全地舍弃了过往——可也只有舍弃了那样的过往,才有机会向自己所期待的方向迈进不是吗。 我这样想着。 关于大天狗提及的蓝色彼岸花的事情,我思索了一下, 终于还是姑且在无惨面前隐瞒了下来。大天狗说的没错, 会那样跟他说话的我的确并不希望他会因为对我的信任而陷入尴尬的境地, 但这也并非是我会对无惨隐瞒的根本原因—— 关键是大天狗说得很是明白, 雪村之前托付大天狗的时候大约也该是说明过的,既然蓝色彼岸花的下落是他用来交换帮助的筹码, 那么眼下无惨单方面撕毁了协议,大天狗当然也没有义务再替雪村转达这样的事情。 而无惨本人对这样的事情恐怕也是不在意的——倒不是说他会不在意蓝色彼岸花的下落,而是他知道,即使不从雪村的口中探索,他也一样有机会找到那种花来。 因为我在。 时至今日, 我也不至于因为这样一点事情来猜疑他与我在一起的动机,但从客观上来讲, 他的确可以从我身上得到这样的便利——或许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会那么干脆利落地收回对雪村的帮助。 我不知道蓝色的彼岸花到底能拥有怎样的功效,我记得按照须佐先生的说法,这本身就是未完成的药方里的配料。服下未能调配完全的药剂的无惨同样变成了鬼, 也获得了无比强大的力量, 而这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也同样明显——无法面对阳光,也没办法遏止自己对血肉的渴求。 虽说当年的药方只差了一味彼岸花,可这并不意味着此刻单独服下那种花就可以克服掉这些药物带来的不良影响——药剂可从来都不是简单的累加而已。 但即使是这样,鬼舞辻无惨依然没有一刻停止过对蓝色彼岸花的搜寻。这样的事情我当然也是知晓的。 尽管再见面的时候, 他没有主动与我提及过关于蓝色彼岸花的事情,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想要。 或许是顾及我的感受,又或者, 如果在揣度的时候稍微带上一点恶意的话,我大可以认定他根本就是在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那种让我没有办法回绝的时机。 而我并没有等待这样的想法应验。 事实上我很清楚,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至少鬼舞辻无惨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找到那种花,考虑到时间轴的变异,考虑到整个世界因为这样的变异而完全崩塌掉可能性,我想或许我对这样的事情完全缄口不言才是正道。 可我又想,如同平安时代我曾告诉过须佐先生那种花的所在一样,只是说明了而已,但那种花直到最后也没能到了无惨的手里,这也是命运自带的造化弄人了。 那么眼下呢?如若我真的告诉了无惨关于那种花的事情,又会将未来引向什么地方呢? 又或者这里也并非现实世界,那么这里发生的一切也不会对现实的展开造成丝毫影响——如此说来,我又为什么一定要为这个世界的展开负责呢? 我并不知道怎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既然是这样,那么不如就按照自己的期望做出选择吧。 ——我是渴望与无惨在一起的,像是当年在须佐先生的医馆里盼着他能好起来一样,此刻的我也同样希望他能拥有正常人的生活。 我并不排斥与他一并看月亮,但我同样也希望能跟他一起走在阳光下,或许撑着伞,看着池中的锦鲤,还有春日满树的垂枝樱花。 于是当我再次依偎在他臂弯里的时候,半是试探的,我这样问了句: “无惨,你觉得彼岸花开得最盛的地方该是哪里呢?” 我能感受到他搭在我手臂上的手有一瞬间的收紧,而原本安闲惬意的气息也霎时变得有些紧绷。 “彼岸花?” 像是想确定什么似的,他用有些干涩的声音这样问了句。 “是的,彼岸花。”我仰起头,下颏便刚好抵在了他的胸口。 鬼舞辻无惨并没有低下头来看我,尽管他必然是知道我是在看着他的。 他揽着我,用宽大的手掌抚过我脑后的长发,最终定在了我的颈间。 “京城似也有些观赏的所在,还有东边的江户,听说也有些庭院里开着大片的彼岸花。”短暂的思索之后,他竟是一本正经地回答起了这样的问题。 “可那也不过是人间的风景罢了。”我换上了他的脖子,就势低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又趁着便利在他的颈间轻啄了一下。 “你知道吗?彼岸花这种东西啊,本是往界之花,寻常的人间开得再繁盛,也终究抵不过阴阳角姐的地方——” “我曾经去过那里,是三途川的旁边,甚至隔着飘渺着薄雾的水面都能隐约看到地狱与天国的入口。那里的彼岸花才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是安静道甚至有些冰冷的风景,却仿佛……” “仿佛能摄人魂魄一样。” 这样的话说出口的时候,我不免有些紧张。虽然也并没有说得很直白,可我依然担心说出这样的话会真的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影响。 可事实上,我所担心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相反,闪着暖融灯火的房间内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安静。 于是在安静空气当中逐渐加速着的我的心跳声,就好像是想将我心底里试图掩藏的秘密悉数抖落出来一样。 无惨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更多的反应,他只是那样静默地抱着我。 他血脉的流速和胸腔起伏间带着的呼吸的节奏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平稳——并没有多少喜悦,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如果不是他还张着眼睛,我甚至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这样的静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我的心情几乎已经因为麻木而归于平静了,而直到这个时候,鬼舞辻无惨才悠悠低下了头,用那副薄而柔软的嘴唇贴上了我颈间凸起的筋络。 摩挲着,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有些外突的犬齿轻轻划过我的皮肤,而在这样的触感带来的一阵战栗之间,我终于听到了他的回应。 “往界……吗?” 他呢喃。 “是死后才会去的地方吧。” “是。但也不是。”我说。 “事实上,现世与往界之间是有界限的,而那河可以被看成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那种花就开在那里。” “那么——”他停下了动作,微微将头抬起了一点距离。 ——这也刚好让我看清了他的视线。 他猩红色的眸子里闪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这与他依然如寻常一样的表情似乎是并不相称的,但至少,通过他的眼睛我也可以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显然相当好。 ——因为他所渴求的东西都在渐渐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甚至都没有花耗他自己的精力来谋划。 “去看看吧,那样的风景。” 于是我们踏上了前往三途川的路。 三途川所在的位置实际就是鬼族地界的深处,但我并没有直接告诉鬼舞辻无惨这一点——因为即使告诉了,也似乎并没有更多的用处。 对于外人而言,想要摸清楚鬼族具体的所在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于一向生活在人类世界当中的鬼舞辻无惨而言更是如此。 无惨也没有追问相关的事情,只是任由我给他指着该怎么走。 我心里依然有些忐忑,而且越是临近了鬼族的地界便越是如此。只是我隐约觉得,内心里充盈着的这种逐渐膨胀的情绪也并非完全是对那些可以料想到到可能会出现的不良后果的恐惧,而是一种本能地不安——仿佛有什么我根本无从预料的危机就伏在不远处的路边等着我们的到来一样。 这些我都与无惨提过,而无惨却并没有表现出在意的样子。 “左右我在这里,即便是天塌下来,也有我来帮你顶着。” ——这样的话的确能让我稍微有一点安心的感觉,但却也不能完全把那种让人生厌的预感彻底从我的脑海当中剔除。 而直到我们几乎走到了人类世界与鬼族的边界,一切其实都平静得不像话。 鬼族与人类交界的地方布着一道结界,这也是防备附近的山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误闯进来——寻常时候,结界的周围至多有两三个面貌温柔的年轻人轮番把守着,一旦有人进来,他们也会好言好语地将误入的人送出去。 但眼下鬼族正处在非常时期,守卫想来会比任何适合都要严备,如果真的通过结界,惊动了里面的人,恐怕也未必能轻易脱身——况且眼下的我出现在这里似乎也多少有点不合适,而我还带了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外人。 不过想要悄无声息地通过这道结界却也并非没有一点办法。 作为鬼族的史家,本来就需要常年往返几个世界之间,如果每次通过结界都一定要惊动守在一旁的守卫的话,也着实有些没有必要,是而为了行走的史家方便,这道结界实际上在一个并不大起眼的地方是留了一个缺口的。 而我当然知道那个缺口的所在。 关于这里是鬼族地界的事情以及通过结界的路线这样的事情,我只字未曾与鬼舞辻无惨提起,他所能看到的只是顺着记忆的路线引着他穿过一片树林的我而已。 便在我们即将抵达那个能通过结界的入口附近的时候,身边的鬼舞辻无惨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他的脸色几乎是在瞬间变得无比阴沉,不容分说的,他扯住了我的手腕往某个方向疾行而去——而跑到半途中的时候,我也终于感受到了那个让鬼舞辻无惨觉得愠怒的、不同寻常的气息。 根据气息的轮廓我也大概能够判断,在那里的实际上是两个人,而且那绝对不是什么我所陌生的气息—— 事实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熟悉那中间的一道气息。 因为那是……我的气息。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那么出现在那里的“我”恐怕是本来应该生活中这个世界当中的那个“我”,而与“我”一并出现在这片鬼族结界之外的山林里的家伙则是…… “化姬?” 我终于看清了那个有些粗暴地将还是小姑娘的我扛在肩头的家伙——没有之前见到过得那种浓艳的妆容,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如我原本记忆当中的一样端庄素雅,只是化姬此刻身上散发出的恶意却依然让人发寒。 这份恶意所针对的并非是突然出现的我和无惨,而是那个爬伏在她肩头的,犹自睡着的小姑娘。 ——那也是我。 第68章 在我与无惨的身影出现的时候, 更准确的说是当我出现在化姬所能感知到到范围内的时候,原本移动中的化姬忽的停住了脚步。 ——想也知道,她必然没有料想到还会有另外一个“我”出现在这种地方。 而我也同样有些意外。 虽然此刻的我也总算知道, 化姬是带着怎样扭曲的心态看待我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 亲眼看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眼下正是深经半夜的, 她独自一个人带着“我”出现在这种地方,说是没什么图谋我当然不会相信。 我轻握了握拳头, 接着向前迈了半步,越过无惨身侧的时候,我轻声说了句: “无惨,这件事情请先让我自己来处理吧。”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恩怨。” 无惨轻应了声,并没有拒绝。 而我也终于站到了那个女人的对面。 “真是巧啊。”我看着那个在月下因为惊诧而微张着双唇的女人:“化姬大人, 我想您应该不会觉得我陌生吧。” 化姬在原地僵立了许久,像是尊石化了的雕像一样——只是在一阵微风乍然自林间起了的时候, 化姬微张的双唇终于并成了一条直线,接着扬起了个细微的弧度。 “可也真是奇了,分明没有神格,却也能凌驾于时间之上吗?还是说……”她看着我, 眼神里恍然间已经带出了未经掩饰的嘲讽与敌意:“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力量跑到这儿来的?” ——这说法倒像是她知道了什么似的。 大抵是我短暂的迟疑让化姬看出了什么, 她忽的笑出了声来——尽管不似之前见面时带着妖冶的浓妆,可此刻她的身姿却莫名与那个时候重合到了一起。 “鬼族源氏素来自诩博学,可也不过是些见识浅薄的。时空逆转这种程度的把戏,于我们这些名门出身的子弟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偏你们觉得像是谁没见识过一样——” 她的视线似有意似无意地自她肩上扛着的女孩子身上扫了一下。 “怎么样?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心情可还舒爽?” 化姬说得张扬, 可我的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她的身上。在与她交谈的空挡,即使是我也能察觉到有另外一道气息正朝着这个方向不疾不徐地移动着, 而从气息上判断,来的倒也并不是什么陌生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化姬。”我又问了一句:“就算你以这种手段报复,也不过是让大家一起陷入不幸罢了,你永远也不会得到解脱的。” “那不如就毁掉整个世界吧。” 幽暗的树林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那道身影依然以方才的速度移动着,不多时,我终于看清了那个因为变成了鬼而显得无比狰狞的面孔。 “与一。” 与一的出现其实并不会太让人觉得意外,或者说他的出现终于印证了我之前的一些猜想——他,更准确地说是一直存活到了大正年间的与一终于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背叛者。 他身上甚至没有穿着战国常见的服饰,而是一套打从明治年间才逐渐开始时兴的洋服,他的视线在现场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最后挑衅似的落在了鬼舞辻无惨的身上。 “只要将这个世界毁灭了,那么那些让人烦恼的、苦痛的过往与现在便都不会再存在了。” 我偷眼看了看鬼舞辻无惨,他的脸色如我料想般的一样阴沉,却并没有露出暴怒的姿态来——在我转过头的瞬间,他的目光也恰是时候地投向了我,而在视线交汇的瞬间,他眼里竟然露出了一点似是在安慰的神色。 像是在跟我说“不必担忧”一样。 于是我也觉得格外安心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一道如同藤蔓一样的东西骤然朝与一的方向袭了过去,只可惜与一也并不是对此没有防备,他飞速地往旁边闪身,于是便刚好凑到了带着“我”的化姬身边。 “我知道您是想杀死我的,无惨大人——”与一微扬着下颏:“可您已经没办法操控我的血液了,因为化姬大人已经帮我摆脱了您的限制——作为交换,我也给了化姬大人自由。” “化姬大人想要通过您身边的那个女人毁灭掉整个时空,可事实上根本也没必要那么麻烦,想要毁灭一个世界,只要将一些要素在还是不起眼的时候彻底抹消掉就行了,就比如……” “杀死这个女孩子,您身边的那个女人还会继续存在吗?” 他转过头看向化姬:“现下的您可能还并不明白,也不忍心亲手杀死源氏的血脉,但您可以把她交给我,我便会给您带来最想要的结果——” 因为怕牵连到离与一颇近的“我”,鬼舞辻无惨的攻击也不得不收了势头。 被与一追问着的化姬轻垂着头,整张面孔都藏在了长发垂下的阴影当中,良久,她才颤着声音说了句:“可我想要的……” “——并不是毁灭。” 她猛地抬起了头:“我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如果可以回溯的话,如果可以……” “不,我的确是怨恨着源氏的,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的话,我就只能以‘恨’的名义与他继续纠缠……可我……可我本可以——” 说话之前,与一却是不容分说地冲化姬的背后伸出了手——而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化姬却是疾速地向后退了很远。 一击不中的与一霎时露出了破绽,而无惨的攻击并没有忽略这一瞬的空隙。 是血肉破碎的声音,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 接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不知从何处亮起了一阵柔和却让人睁不开眼的光芒,于是周身就像是浸润在水雾当中一样。 耳边略过了一阵呼啸的风声,而当平静再度降临的时候,睁开眼睛,我看到了那个顶着奶油色短发的付丧神。 他脸上十分罕见地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一丁点的笑意,而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单手护着我,另一只手则是拿着已经出匣的本体指着前方。 而在他刀剑的方向上,如同浴血一般的化姬正瘫坐在那里。 “真是可怜。”髭切说:“但可怜也从来都不是你选择伤害别人的理由。” “可……笑……”化姬用力按着身前致命的伤口,有些费力地说着:“可我凭什么……要顾虑别人……” “谁曾……对……我的幸福……负责过……” “但是……”不由自主地,我几乎脱口而出:“人的幸福本来就该是自己负责啊。” “从选择踏上那条路开始,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该自己来承担,因为这本来就是——自己的选择。” 我并不知道化姬有没有听到这番话,因为在我话音还没彻底落下的时候,她的身体便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四散着裂了开。 而伴着浓重的血腥味,我再次见到了那个穿着西式的剪裁得体的衣服,顶着微卷短发的男人。 他看着这个方向,微皱了皱眉头。 “髭切。”我微侧过头,对身边的男人轻声说道:“谢谢你。但我也知道我该选择什么样的路了。” “这样……吗。”有些迟疑的,髭切收回了护在我身边的手:“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有一点不甘心,但既然是小千你的选择……” “我准备放弃了。”我打断了髭切:“不管是源氏还是象征着本家的‘千’,我都不打算继续留着了。” “所以谢谢你,髭切,作为源氏的重宝,请继续好好守护那个家族吧。” “至于我的事情……” 将视线挪到了另一侧的男人身上,我轻叹了口气。 “如你所见,这就是我最终的抉择。” 我迈步走到了那个男人的身边,对上了那双赤色的,映着我的影子的眼眸。 熟练地将手掌滑落进他的掌心,于是他也顺着我的心意将手收紧。 十指相扣。 我知道这并不是一条被人所看好的路,但我的确是自己想要走上这条路的,至于未来会怎么样,那就等到未来再说吧。 他依然会作为世间之恶存在着,或许这样的罪恶依然会持续很长时间。或许也终有一日会在某一场战斗当中为自己所犯下的所有罪孽付出代价,而到那个时候,我自然会去跟鬼使兄弟俩打个商量,求他们容我随他一并去地狱。 到那个时候,我们可以一并走过那片彼岸花海,即使转世,也不会再分开。 这或许才是血咒真正的应验,是无论生死存灭,无论几度轮回都不会淡去、不会抹去的牵绊,是对灵魂的禁锢,是对自我的束缚—— 我不需要再逃避,也不需要再遮掩,这就是我的命运,是我内心深处最渴求的相逢。 “阿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熟悉的,带着说不出的温和。 “我在。”看着他,我认真这样说:“我就在这里,今后也会一直在这里。” “鬼舞辻无惨,我们是会一直这样在一起的。” (正文完) 第69章 番外:源千雅 选择跟鬼舞辻在一起之后, 我又郑重地回了一次鬼族——算是尽了我身为史家源氏的最后的责任。 我知道这样平白撂挑子其实并不是件值得称道的事情,但事实上,他们也并不在意我会真的撂挑子不干——当我终于回到了鬼族的地界的时候才知道, 不在的这两年间, 我家那对沉迷于“二人世界”无法自拔的父母被风间千景骗着给我养了个弟弟。 对, 骗着。 因为时空跳转的缘故, 我在人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风间千景跟他们说我死了, 源氏不能没有后人,所以他们才极不情愿地又养了个孩子。 说来嘲讽,那孩子对名字也叫“千雅”。不过我的雅是风雅的雅(miyabi),他的雅是雅正的雅(masa)。 得知我活着回来的消息的时候,那两个养孩子腻味到不行的家伙甚至想把弟弟扔给我来带——如果我还是过往的模样, 大约也会答应他们这样的要求吧。 但我并没有。 “既然源氏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也不必再作为‘源氏’生活了, 就请放我自由吧。” 他们不是没有试图阻拦,但他们拦不下我,只能任我这么离开。 而再见到风间千景的时候,我多少还是有点愧疚的——本来是他派给我的任务, 我没完成不说, 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源……” 他用低沉的声音唤着我的姓氏。 “但我已经不再是源氏的人了。”我说:“甚至族谱都将我划去了。” 他怔了一下,接着改口,略有些生涩地唤了句:“……千雅。” “其实我一直不太理解。就算你不了解鬼舞辻无惨的实力,可至少该知道我的。”不知是不是这个略带亲昵的久违的称呼的缘故, 跟风间千景说话的时候, 我也不自觉地放肆了些:“去追捕什么人的,从一开始您就该知道, 这可能不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风间千景沉默了片刻,这才又开口说道:“我本并没想着你会真的能遇到他。” “人间那么宽敞,以你的实力,想找一个人又怎么会那么容易。” “我本想……只是让你暂且离开,让源氏不得不重新考虑继承人的问题。” “我想让你获得自由,因为我——” 说到这里,他并没有说下去,而是用有些灼热的视线注视着我。 这让我不由自主地别过了头去。 “纯血的女鬼本就稀少,可偏生源氏的独女只能招赘婿。千雅,如果不这样做,我是没办法娶你的。” “什么?” 这样的说法着实有些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年你曾经说过想成为我的妻子,我也曾考虑过到底该怎么才能做到,但是……” “可我并不记得这样的事情了。”我没有容风间千景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在那段被化姬抹去了的记忆力,我真的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带着这样的想法看待他,所以我们的故事从记忆被抹消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我的血液早就被其他人侵染过了,我也没有成为鬼族首领的妻子的资格——”- “风间千景。” 罕有的,我叫了他的全名。 “这就是造化。” 当我再次跨过那道结界的时候,过去陪了我几百年的名字已经不存在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便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阿雅。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连载:如何在大正饲养港黑 文案: 若川唯一直觉得自己是某人间致屑一手带大的崽,直到有一天在河里捡到了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漂来的人形绷带浪费装置。 ——什么港黑?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啊! == 预收:日行一善屑老板[综],文案如下: 平安时代的病弱小公子无惨在弥留之际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 “你想活下去吗?” “我可以给你永恒的生命,但你活下去的条件是——” “日行一善。” 于是无惨就跟那个顶着他初恋脸的系统行善了一千年,结果某天睁开眼睛,无惨突然发现前一天还跟他一起给村民帮忙的卖炭小哥突然举着刀指着自己: “吃人的恶鬼受死吧!” 鬼舞辻·日行一善·无惨:??? 第70章 番外:与一 变成鬼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是种全身仿佛要四分五裂——不, 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想要挣脱身体的束缚一样,那是无边的疼痛,是无边的折磨。 而那样的痛, 与一体会过两次。 第一次是变成鬼的时候。 第二次是拜托鬼舞辻无惨的束缚的时候。 他没什么本事, 也不讨人喜欢, 甚至于当江户时代才被那位大人收编的童磨都爬到了上弦二的位置的时候, 他都只能在童磨的身边当个杂役。 不过比起跟在鬼舞辻无惨的身边,跟在童磨身边似乎更加有趣, 因为童磨都身边总有很多各怀烦恼的女人,也是在那里,与一第一次见到了化姬。 他觉得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她眉目间透着的疯狂简直让他着迷。 所以当化姬通过控制记忆的手段玩弄那个跟无惨有一段姻缘的小姑娘的时候,与一十分自觉地在旁边帮了手。 他甚至撺掇着童磨带着她去那位大人可能出没的剧院。 而后他果然看到了一出精彩的好戏——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化姬大人并没能顺利脱身。在鬼舞辻无惨的拷问与折磨下, 化姬说出了关于时间溯行军的事情,也说出了那个小姑娘的去向。 看着被折腾得几乎脱了形的化姬, 与一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他悄悄打开了囚禁化姬的牢笼——而化姬当然也不介意利用这个男人完成自己的目的。 她甚至十分好心地用自己的灵力强行让与一脱离了鬼舞辻无惨的控制,而在无惨的追击到来之前,化姬便用时空跳转装置将自告奋勇的与一送到了既定的时空。 说来也巧,在时空跳转之后, 与一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化姬。 是属于那个时代的, 还是端庄雅正的化姬。 只是她的眼角眉梢之间已经隐隐开始溢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疯狂,而她所面对的,恰是与一也并不陌生的家伙。 是大天狗啊。 短暂的犹豫之后,与一还是选择用淬了毒的刀偷袭了大天狗, 而被他暗算了的大妖怪在化姬面前也没了任何的抵抗能力。 与一本想帮着化姬把大天狗暂且控制起来, 可偏在这个时候,一个妖力并不很强的小蝴蝶精突然领着一群杂毛军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 虽然他们战力着实不行, 但却依然趁乱把大天狗抢走了。 ——这也无妨。 “化姬大人,您此刻大概并不认得我,但我是来自未来的,您的部下。”与一这样说。 “我是来替您完成心愿的,只要您能把那个孩子——那个源氏的独生子带到这儿来,我会给您最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您对那个孩子做过什么,也知道如何才能让一切不幸都彻底被抹消,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与一并不觉得自己说了谎。虽然他很清楚,那个时候都化姬的心愿大抵本是想要一点点来自夫家的怜惜而已,可毁灭世界也的的确确是化姬的愿望。 就这样替她完成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大抵也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吧。 第71章 番外:无惨 鬼舞辻无惨其实有些分不清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究竟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在他还仅只是个病弱的人类的时候,在须佐先生的医馆里,在开的繁盛的垂枝樱花树下, 身着素色唐衣的她微妙地与飘转的花色融为一体。 她看着他, 先是有些错愕, 而后眼底渐渐渲染出了一层无惨读不懂的情绪—— 他曾经在哥哥脸上看到过这种, 他也曾问过哥哥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种感情叫——” “爱。” 那个男人温笑着回答,这让无惨真的曾一度笃信, 这种感情就是爱。 她如哥哥一样的爱着自己,她该成为自己的家人。 无惨曾这样想。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当他走过无数岁月时,当他一次又一次在提着日轮刀的剑士脸上看到那种情绪的时候,无惨才不得不承认,那种情绪根本代表的是截然相反的东西。 是憎恶, 是痛恨,是欲诛之而后快。 哥哥是厌弃他的, 还是个人类的时候,无惨就很清楚这一点。 而她也是——因为他所以为的初遇大抵并非真的是两人之间的第一次相逢。 隐约之间,无惨想起了在月下林间,看着她挥舞着匕首时的模样。 认真而张扬的。 潜伏在她身侧也好, 用最卑劣的手段试图将她困住也好。 鬼舞辻无惨从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 但在看到那个女人的脸上露出因为爱与恨的交杂而出现的复杂情绪的时候,无惨忽然有一点点后悔—— 爱该是什么呢? 鬼舞辻无惨并不怀疑自己对那个女人的感情,是想占有,是想将她永远困囿在自己身边, 是想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她的侧脸, 是想在睡前可以轻吻着她说声“夜安”—— 可在这些之上,心底里还是会升起一阵莫名的情绪。 在看着她蹙眉的时候想揉开她的眉心, 在她觉得难过时也想被她依靠,在她被人刀剑相向的时候,他也想拥有勾勾手指就让对方灰飞烟灭的力量。 ——是守护。 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拥有比他更强大的力量的她并不需要他守护,这样的事情曾经让无惨深恨那种被病弱缠身的命运。 他恨自己被剥夺一切的命运,而她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因为他看到了在阳光下变得惊惶的模样,因为她终于冲他伸出了手,因为他终于体会到了宿愿得偿的滋味。 ——可这短暂的温存换来的却是漫长到无惨自己都觉得有些难熬的孤寂。 他渴求永恒的生命,渴求无尽的力量,而这些在他过往看来简直是求而不得的东西有朝一日也变成了现实,可原本该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却消失了。 源千雅。 因为她不止是他的所有物,她的身上还背负着家族的使命,还带着血缘的骄傲。 ——尽管那种血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不幸的根源。 鬼舞辻无惨是鬼。 但他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鬼族的那些陈腐的枷锁。 而源千雅被那道枷锁和与他之间无法消解的“咒”悬在中间,挣扎着,迷茫着。 再见到她的时候,她便是在为这样的事情而烦恼着。 或者说对于她而言,内心已经有了决断,只是否认一直以来自己都很相信的东西,走进完全陌生的生活对于她而言着实需要一些勇气。 或者说,需要的是他给她的安全感。 鬼舞辻无惨素来不会去在意“别人”的事情,可对于他来说,源千雅也实在算不上是“别人”。 就好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她本就该是生长在他心尖尖上的。 “对于你来说,我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吗?” “是随便谁都可以取代的存在吗?” 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这样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这样牵动着他的情绪。 得到了这样的答案之后,源千雅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一种无惨读不懂的笑容。 ——或许这一次,这种情绪真的可以被称为“爱”了吧。 她亲手斩断了与过往的联系,她舍弃了曾经让她痛苦的姓氏,舍弃了束缚她的身份。 而作为回应,无惨也将那些试图伤害她的家伙送进了地狱——除了他自己。 无惨终于想起了她在那间荒村的破屋里露出的怨毒的眼神,纵然那样的情绪而今已经变成了满目柔情,尽管当年刻下的伤痕上已经开出了无比绚烂的花来,可那依然是无可辩白的伤害。 而他终有一日需要为自己的罪孽做出补偿。 无惨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死,但他终于还是踏上了那片彼岸花田。 在鬼使的引领下,他终于看到了那一片冰冷而妖冶的,自己追寻了千年的东西。 ——说来真是有些嘲讽,可在这个时候找到这种东西也没有意义了,而他似乎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境地。 无惨只觉得愤怒,只是他没有办法挣脱鬼使的束缚。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吗?” 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接着,他看到了那个姑娘从河岸边的一块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伸出了手,搭在了无惨的脸颊上。 “对于这样的事情,至少我是早就有觉悟了。” “所以呀,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阿雅。”无惨念出了这个名字。 “无惨。”少女模样的姑娘轻歪着头,脸上带着温柔到几近带着悲伤的笑容:“我也曾很想让你下地狱的。” “但即使到了那个世界,我也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她踮起了脚尖,轻轻在无惨的唇角啄了一下。 “我们之间的咒呀,本就是生死也无法斩断的。”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等那么久啦。” “今后也要请多指教啦。” “鬼舞辻无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