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风暴》来自www.aqbxs.com 《橙色风暴》作者:子鹿 文案: 风暴橙色预警,是指未来12小时内可能受热带气旋影响,所造成的强风或强降水平均风力可达10级以上;或者已经受热带气旋影响,平均风力为10-11级,或阵风11-12级并可能持续。* 方颉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在医院急诊室外见到了刚和人打完架的江知津。 他当时想,这人怎么这么欠抽。 殊不知江知津也是这么想的。 方颉x江知津 酷哥与酷哥互相看不顺眼但同居还谈了个恋爱的故事。年下年下年下,年纪小的是攻!! 【雷点可能有】1.攻受相差10岁,18与28;2.受以前谈过恋爱,洁党注意避雷。 第1章 医院 现在是晚上的7:32。 还是秋末,本来还不到天黑的时间,但乌云压顶,天际已经是黑压压一片。大风刮得一条路上的广告牌咣咣作响,好像下一秒要砸下来。路上的人本来就少,现在或多或少都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在暴雨到来之前赶回家。 这样一来,就显得路边的方颉有点格格不入了。 人行道边上,一棵枝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行道树旁,方颉坐在自己黑色的20寸行李箱上盯着街对面那家名为“雲七”的酒吧,手机在膝盖处不紧不慢地敲着。 他今天穿了一件没有图案的黑色连帽卫衣,浅色的牛仔裤,背后背了个帆布书包,整个人裹进阴沉沉的天色中。虽然暴雨还没来,但风中已经夹杂着潮湿的水雾,落了他满身满脸,浓密的眼睫上也生了点潮气。 但他懒得去擦,又把对面酒吧从招牌到地面完完整整扫了一圈。 酒吧是简约的金属风格,黑色的招牌和装修,几扇巨大的褐色落地玻璃隔开里外,将方颉的目光遮得严严实实。 方颉在这儿呆了近一个小时,酒吧里只进去了寥寥几个客人,隔了不到几分钟又都出来了。最后有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生出来,把门口放着的小酒桌收了回去,又把门上挂着的暂停营业的牌子翻过来,看样子是该是酒吧的服务员,因为天气原因,准备提早关门了。 大概是天气太过恶劣,他守着行李箱的样子又太像一个初到绍江不知所措的异乡人。一位刚加完班,原本急匆匆赶着回家的姑娘犹豫了片刻,停在路边轻声问:“您好……需要帮忙吗?” 方颉转过头,朝声音来源看过去。 他离家时刚剪了个利落的寸头,毫无遮掩地暴露出凌厉分明的五官,看人的时候面无表情,瞳孔像化不开的浓墨。 小姑娘被他吓了一跳,微微后退了半步,方颉才反应过来,对着面前的人略一点头。 “没事,我在等人。” 他停顿了一下,又加了句“谢谢。” 方颉声音有些低哑,对方连忙摆摆手:“那你自己小心,暴雨很快就要来啦。” 等人走远了,方颉才把手机一旋,转回来在手里,点开了最上方的一条短信。 “受台风影响,预计本市9月22日有中到大雨,局部暴雨,最大雨量30~50mm,局部将达到80mm以上。强降水主要集中在今晚,局部伴随强风,雷电等强对流天气发生,现发布风暴橙色预警,请注意防范。”* 是一条天气预警。 他看了一会儿,正准备按灭屏幕,微信接着响了两声,又有消息进来了。 【妈妈】:“小颉,到了吗?” 【妈妈】:“到了回个消息给妈妈好吗?” 方颉的动作就那么静止了,他微微皱起眉,一动不动盯着那两条消息,直到屏幕上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被逼无奈后的下定决心,终于才收回手机站起来,随手把卫衣帽子捞起来戴在头上遮挡雨雾,拎着行李箱往酒吧走过去。 酒吧门前的花坛养了一堆藤蔓绿植和多肉,方颉刚推开那扇茶色玻璃门,就听见了两个男人隐约的说话声。 “江哥怎么还不来啊,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下大雨,睡在家里懒得来了吧——钥匙今晚你带回去,明天提前点来开门。” “怎么又叫我带啊,你自己带。” “行啊,那你来清账。” “别别别我错了……” 方颉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前方的吧台有两道身影,一个在里一个在外,都穿着一样的黑衬衫。外面那个看起来比方颉大不了多少,染了一头黄毛,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心不在焉地转过头,正好看到门口的方颉。 他愣了一下才稍微坐直了点,冲着方颉露出一个笑:“不好意思啊兄弟,今天提前关门了。” 方颉放开行李箱,道:“我找人,江知津在吗?” 黄毛瞪大眼睛转过头,冲着吧台里的人说:“找江哥的。” 不用他开口,吧台里的人也已经看了过来。 方颉也抬眼看过去。 对方头发有些长,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啾,只在两边落下来了几缕,乍一眼看上去有些女气的漂亮,但他身高很高,五官线条利落且充满英气,不至于让人雌雄莫辨。 见方颉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笑了笑,把手里的账本和笔一放,饶有兴致地开口:“您哪位,找我们老板有事吗?” “我是他……”方颉顿了一下,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直接道:“他让我来店里找他。” 面前的两人对望了一眼,眼神都有些古怪,最后还是吧台内的小辫儿先开口了。 “老板不在,你有他电话吗?” “有。”方颉晃了下手机,“没回。” 小辫儿点点头,又随手指了个位置,说:“先坐着等会吧。” 酒吧里空间还算宽敞,分散着放了好几套桌椅,方颉把行李箱放在一旁,随便拉了个椅子坐下,又低头点开通话记录,选到了两个小时前自己在机场播出的那通电话。 他连号码都没存下来,幸好今天的通话记录只有这一个,方颉点开,又给对方发了条短信。 “我到你店里了。” 方颉顿了顿,又加上了一句:“我是方颉。” 等方颉收回手机,刚才在吧台的黄毛已经凑了过来,有些好奇地问:“诶,你找江哥有什么事啊?” 他说话大大咧咧,方颉还没回答,小辫儿就一巴掌狠狠拍在了他头上。 “关你屁事。” 黄毛“嘶”了一声,捂着脑袋转头道:“干嘛啊,好奇一下也不行?” “好奇个屁,去给老板打电话。”小辫儿端了一杯热水放在方颉桌上:“先喝点水。” 等黄毛拿着手机滚去另一边打电话了,小辫儿才冲着方颉客气地一点头:“不好意思啊,周二这人话多。”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道:“你还在读书吧,看起来挺小的。” 方颉简略地答了句:“高三。” 小辫儿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但看出方颉似乎不想多说的意思,便知趣地不再问了,只转身去看那头的黄毛。 “老板怎么说?” 黄毛一耸肩:“没打通,可能睡着了。” “睡再死也不可能听不见电话。” 小辫儿皱了下眉,“再打两个。”说着他转过头看向方颉:“我叫顾巡,打电话那人叫周洪。酷哥,你贵姓?” 方颉沉默了一瞬,忍住了吐槽对方称呼的欲望,答:“方颉。” 顾巡点点头:“还不接就直接去江哥家里吧,方颉小帅哥,你知道江哥住哪儿吗?” 方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江哥是江知津。 方颉当然不知道江知津住哪儿,毕竟,如果非要说起来,方颉是不认识江知津的,在他的记忆里两人应该连面都没有见过。 “不知道,我只有他电话和店的地址。”方颉说完也觉得挺尴尬,补充道:“他说到机场给他打电话,但他没接。” 方颉在机场等了半小时,又自己打车到了酒吧门口,接着等了一小时。 听完顾巡估计也觉得自己老板有点不靠谱了,忍不住乐了一下,又挽尊道:“江哥最近挺忙的,估计是忘了。没事,再打不通我送你过去。” 顾巡这嘴跟开过光似的,方颉还来不及说一句“不用了”,就听见那头叫周洪的黄毛喊了一嗓子:“喂,谁——我靠!江哥!” 方颉和顾巡一齐转过头看过去。 “江哥这谁的电话啊,你在哪啊,有个——” 周洪废话一堆,本来快要说方颉的事了,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直接将他的话打断了。 周洪听着电话,脸上原本吊儿郎当的表情越来越差,突然怒骂了一句“我操!”紧接着又大声问“江哥你没事吧?” 听到这句,方颉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顾巡已经豁然起身,皱着眉两步走到了周洪旁边。 电话那边又说了些什么,周洪又冷静下来,连着“嗯”了好几声,最后说:“知道了,我和顾子马上过来。” 等挂了电话,周洪已经一脸铁青,转头看着周巡,咬牙切齿地骂道:“操他妈的,江哥路上被人堵了,现在在医院,叫咱们过去。” 顾巡的脸色也立刻难看起来,他伸手进吧台在柜子上摸了串车钥匙,口中道:“哪个医院,严重吗?” “市二院,江哥说没事,就是见了点血。” 顾巡点点头,将钥匙握在手里,转头看向方颉。 “走了,帅哥。”他说。“带你去见江知津。” 第2章 洗澡 俩人的神动作都很急,根本容不得方颉多想,直到坐上车,方颉才稍微回过神。 他们开的车是辆挺新的suv,白色。顾巡负责开车,周洪坐在副驾驶,方颉独自在后座听他们在前面说话。 “江哥说是上周在酒吧那群傻逼!妈的,可把他们牛逼坏了,叫他们滚都算轻的,上次就该直接揍一顿……” “行了,”顾巡车开得飞快,嘴上倒是挺冷静,“在酒吧打架,店还要不要了?” “那不在酒吧行了吧!”周洪不服气地嚷嚷道,“明天我就联系认识的兄弟,江哥也敢堵,我操!“ 方颉默不作声的待在后座,顺着他们的话捋了捋,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 估计上周有几个人在江知津店里不知道干了什么,被江知津赶出去了,现在江知津又被他们堵了,见了血进了医院。 所以自己在机场等着江知津的时候,对方很大概率在哪条巷子里跟人打架。 ……听起来非常的社会青年。 而自己要和这位社会青年共度整个高三时光。 去医院的二十分钟里,方颉的情绪从茫然、无语、憋火,最后尘埃落定,成了一种“去他妈的爱谁谁”的自暴自弃放弃思考状态。 反正自己是来找江知津的,不管他是在机场、酒吧、在巷子里打架还是已经躺医院病床上不能自理了,自己都得找到他。 因为初到绍江,方颉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而妈妈还在等着自己回消息。 一想起这个方颉太阳穴就有点疼,是那种血管一跳一跳的闷痛,他觉得自己也可能是被饿的。 潮城到绍江,三个半小时的飞机加落地三个小时的奔波加等候,方颉没有吃饭。饥饿感已经从胃窜到了脑子。 但是现在车刚停稳,顾巡和周洪已经不要命似的往急诊室冲了,方颉再饿也不可能喊一句“先等等我去吃个饭”,只能忍着头痛跟在他们后面。 八点多的医院也挺热闹,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和病患,三个人穿过人群,终于到了急症室门口。 周洪冲在最前面,环顾了一圈就朝着一个方向窜了过去。 “江哥!” 他这声吼得很大,前面的护士回头冲几个人翻了个白眼。 急症室旁边就是等候区,放了三排蓝色的塑料座椅,第一排有三两个大妈坐在一起唠家常,后面坐了一对母子,只有最后一排独自坐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江知津已经在塑料椅上闭目养神四十分钟了。 缝了七针的左手小臂挺疼,像是被火燎的程度。 他正前方坐着的小男生十四五岁,可能刚进入叛逆期,正在处于“全世界都不了解我”的伤感非主流阶段。江知津看不出来他哪有病,姑且猜是脑子——因为他母亲端着水一直让他先吃药,非主流一边打着游戏和队友嘶吼交流,一边用同样的音量冲自己妈吼“闭嘴。” 等前面的非主流再一次冲着他妈说国骂的时候,江知津毫无征兆地睁开眼,右手一把扣住了前排非主流的后颈,迫使他转过头。 非主流猝不及防,转头估计也想来几句带着爹妈的问候,但一眼看见了江知津衣服上大片的血迹便被吓愣了,只能呆呆看着江知津盯着自个儿面无表情地开口。 “劳驾。”江知津道。“把药吃了,然后闭嘴,可以吗?” 非主流一脸呆滞地点点头,江知津在对方母亲出声之前抢先说了句“谢谢”,随即放开了手。 世界安静了。 江知津舒了口气,单手从烟盒里摸出一只烟。医院禁止抽烟,他没点,只是习惯性地咬在嘴里给自己一点镇痛作用。 还没等咬稳,就听见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江哥!”吓得他烟应声掉在了地上。 江知津深吸一口气,捡起烟转头看向扑到面前的周洪,压低了嗓音问:“你他/妈——来医院给我叫魂呢?” 他这一转头,方颉得以看清了他的全貌。 江知津穿了一件白t,上面染了斑驳的血迹,已经干了,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袖子挽到手肘,头发有些凌乱,带着点湿气垂在额间,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正和周洪说话。 挺好的,方颉刚开始听到江知津打架的时候,脑补的是一个紧身裤豆豆鞋的社会青年,随时可能会掏出一瓶矿泉水往头上浇。 现在看来江知津虽然行为很社会,脸还算符合正常人类的欣赏水平。 方颉走到三人前面几步站住不动了,垂眼飞快扫了一眼对方缠着纱布的左手小臂,没有上去打招呼的意思。而那头周洪已经开始说到明天叫哪些人在哪条街堵人了。 “差不多得了,人都还蹲在派出所呢,你上派出所门口堵?” 江知津被吵得伤口更疼了,他环顾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了方颉身上。 打量了几秒之后,江知津皱着眉头问:“这人谁啊?” 嘈杂的医院大厅里,方颉觉得自己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得起劲,他深吸一口气:“江——叔叔。” 在场几个人都沉默了。 江知津的看着方颉,脸上没什么表情,估计被对方叫懵了,过了会儿才问:“你叫我什么?” 江知津,28岁单身男青年,在医院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甚至还要更高一点的,完全不认识的男的,喊了一声叔叔。 现在他终于懂年轻小姑娘被人叫“阿姨”的心情了——如果不是手太痛,他应该已经抽人了。 方颉看对方一脸“虽然我在问你但你要再敢喊那两个字就死定了”的表情,最后还是只回答:“我妈让我来找你的。” “我妈叫周龄。” 江知津先是没反应过来,盯着方颉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方颉?” 还他妈是个疑问句。 老妈送自己出门时一直说见到江知津要礼貌点礼貌点,但因为这一天的破事和饥饿,方颉快被疲惫感淹没了,甚至还有点火气,于是只干巴巴的回了个“嗯。” “你不是明天中午的飞机吗?” “……今天。”方颉语气已经出奇冷静。“9月17日中午1点,潮城到绍江。” 江知津下意识想掏出手机确认,等看到屏幕上蜘蛛网似的碎纹时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手机打架的时候被人摔了,现在功能等同于板砖,连刚才的电话都是借护士站的座机。 他很轻地骂了一句“操”,随即站了起来对着方颉点点头:“不好意思,手机坏了。” 道歉的态度倒是挺果断,没等方颉有所表示,他又指着方颉冲周洪和顾巡开口道:“我姐的儿子,方颉。” 周洪斗胆开腔:“江哥,你还有姐姐啊?” “邻居家的姐姐。” 手臂上的伤又开始疼了,江知津简短的答了一句,皱了皱眉。 这件事其实真的不怪江知津。今天他过得一片混乱,先是在个堆放垃圾桶的胡同里和人打架,再到后来路人报警被拉去派出所,再到后来发现受了伤被送来医院。这种高度混乱的状态下,他还能站在这就很不容易了。 在场唯一的人精顾巡一把揽住周洪的肩膀,打破了这份让人窒息的尴尬。 “先回去吧,快下雨了。” 江知津浑身最严重的就是手臂划伤,其他地方除了点跌打伤外没什么大碍。出了医院已经接近10点,天际已经传来了隐约的雷声,狂风过境,几乎能把一个成年人吹得踉跄。 顾巡先开车把江知津和方颉送回家。依旧是方颉坐后排,旁边却多了一个江知津。 自己高三这10个月的临时监护人。 这么一想,方颉忍不住转头看了江知津一眼。 江知津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从长相来看江知津也只算中等偏上,但他眉眼分明,五官线条锋利,连闭着眼都皱着眉头。和老妈口里所说的,小时候又乖又讨巧的小孩好像没有一点相似。 江知津,传说中的自家老妈的邻居家的小孩,两家只隔了一堵青砖墙。江知津刚出生的时候方颉的妈妈周龄读初中。周龄大学毕业的时候江知津7岁,父母去世成了孤儿。 据说那时候是除夕前一天,江知津的父母骑摩托去县城买第二天要用年货和鞭炮,半路撞上了一辆水泥罐车,连人带车都卷进了车轮底下。 家里瞬间就只剩下了江知津和他奶奶相依为命。 江知津奶奶身体不好,当年家里没有其他收入。周龄毕业后直接落户潮城,已经不大回老家了,她在潮城做工程的圈子里是有名的女强人,和丈夫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造价咨询公司,经济能力不错,又可怜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儿,江知津高中的时候,三年学费和住宿费都是当时已经工作了的周龄替他交的。 后来江知津18岁高考完,奶奶去世,他没上大学去当了兵,后来又退伍,自己在绍江做生意。 周龄在江知津来绍江前陆陆续续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说明江知津会对方颉负责,其他的周龄没说,方颉也没问过。 方颉移开目光。 邻居、朋友、资助人与被资助人? 这三个身份足以支撑一个人答应帮别人照顾读高三的儿子近一整年吗? 周龄大学毕业的时候江知津自己撑死不到8岁吧,隔了20年,突然要帮忙照看邻居家的高三生10个月…… 方颉自己想一想都有点替江知津头疼。 但江知津居然答应了。 江知津住的小区离酒吧不远,江知津和方颉下车的时候顾巡挺不放心地从驾驶位探出头看着江知津。 “能行吗江哥?” 天际已经电闪雷鸣,风吹得江知津衬衫下摆纷飞,他随意摆摆手:“开慢点,到家来个信。” 等车调头,江知津看了一眼方颉:“进去吧。” 江知津的房子在32层,顶楼,两室一厅。进电梯按了楼层,江知津就没再说过话,一方面是他浑身上下都疼,开口发个声能耗干他最后一丝力气,另一方面他有点尴尬,自己记错了时间没接到人,让一小孩自个儿横跨大半个陌生的城市,挺不负责的。 最重要的,该接人的时候还在打架。 要是做高三生监护人需要打分的话,江知津觉得自己应该是负分起步。 方颉也没说话,一半是饥饿一半是烦躁,还有一点对未来生活的茫然。 新的城市、新的环境、新的学校,还有第一天就在医院见面的刚和人打完架从派出所出来的临时监护人。 这种一般人承受不了的奇遇人生让方颉心里有点莫名的空。 直到出电梯到了门口,江知津掏出钥匙开了门,方颉站在门口没跟进去,问了句:“要换鞋吗?” 江知津回头看了一眼:“不用,直接进来吧。” 方颉皱了下眉,犹豫了几秒还是跟了进去。 江知津的房子装修得挺简单,客厅里除了必有的桌椅家电外再无一物,像买房时准备的的样板间,因此显得挺空旷,客厅的桌子上扔着几个被捏扁的啤酒罐,江知津穿过客厅推开一间房间,随手按开了灯。 “你就住这间,学校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带你去报个名。” 方颉站到他的旁边往里看。房间不算大,一览无遗,正对面就是窗台,白色的衣柜和书桌,床上是一整套海绵宝宝印花的被子床单,上面有明显的褶痕,看起来是新买的。 这审美,实在不像是混社会的。 方颉和满床龇牙咧嘴的黄色方块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本着基本的礼貌说了句:“谢谢。” 江知津偏头看了方颉一眼:“用不着这么客气。” 门口位置不大,两个人站得很近。江知津闻到了自己身上隐约的血腥味,于是退后了几步。“我去换个衣服,你先洗澡,换洗的衣服带了吧。” 方颉也已经累了,累到疲惫战胜饥饿,只想收拾好倒头睡一觉。他点点头,刚往卫生间走了几步,又猛然停住了。 下一秒,方颉在心里骂了句:我操。 他终于知道自己一路上到进了屋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是从哪来的了。 刚才一听说江知津进了医院,周洪和顾巡急得跟末日逃亡似的,方颉被他们搞得根本来不及多考虑,也跟着窜上了车。 他的行李箱、行李箱里的衣物鞋子洗漱用品……全都留在酒吧。 作者有话说: 虽然江哥很酷,但本文年下哦( '? ' ) 第3章 几栋几单元 江知津本来准备回房间,方颉一停,他也跟着停下来,莫名其妙地转过头。 “怎么了?” 方颉沉默了几秒,答:“要不你先洗吧。” “……真不用客气。”江知津冲对方抬了下自己那条受伤的手臂。“洗不了澡,我待会用毛巾擦一下。” 方颉看着江知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行吧,你这有新的内裤吗?” 没关系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都是男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江知津好歹也是自己长辈……太丢人了,真的。 卫生间前的壁灯是微黄色,两人在灯下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一会儿,江知津才重新开口。 “什么?” “新内裤,新牙刷和毛巾,还有睡衣什么的,随便找件t恤也行。”方颉发现人一旦开始不要脸,说话真的会顺畅很多。“我行李在你酒吧。” 江知津也是这个时候才回忆起来,方颉一路上跟着自己,居然什么都没带。 外面已经开始落雨了,估计已经没有店铺还开着门,江知津看着方颉一脸很想死还要装淡定的表情,有点想乐,但还是忍住了。 “牙刷里面有,其他的……你先洗吧,我找找。” 接下来方颉洗澡的时间里,江知津单手翻了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一条没拆封的内裤。 还是四角,藏蓝色,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看起来非常中老年。 新的睡衣是真的没有,江知津找了条运动裤,又找了一件黑色背心放在浴室门口,顺便敲了敲门。 浴室里的水声立刻停了。 “衣服放门口了。” 隔着白色的浴室门,里面模模糊糊传来一句“嗯。” 江知津坐回客厅的沙发上,从口袋里摸出烟。 一包黄鹤楼只剩下了一支,江知津咬在嘴里点燃,把空烟盒捏扁扔进垃圾桶,抬眼看着烟雾在半空中升起飘散。 他能感觉方颉面对自己的时候一半尴尬一半疏离的状态,毕竟“妈妈以前邻居的朋友”这种关系听起来比陌生人还要尴尬一点。 所以周龄打电话说要让方颉到绍江来读书时,江知津挺意外的。 高三转学到异地手续很麻烦,还要把儿子托付给,家里应该出了挺大的事。江知津在电话里问过,周龄却语焉不详,只是说想给方颉换个环境,江知津便没再问。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别人家的私事。 江知津想起自己考上高中那年,一个15岁的小孩没有任何赚钱渠道,想去工地干活被人撵了回来,那时候是十多年前,家乡无比落后,一切可以寻求资助的渠道也还不完善,最后是龄姐供他读完了整个高中。 这是他同意方颉来的原因。 一支烟抽完,浴室传来了开门声,江知津抬起头。 两人的身高身材都差不多,江知津的衣服穿在方颉身上挺合适,因为是寸头,方颉没有擦头发,整个人散发着刚刚洗完澡潮湿的水汽,江知津把烟掐灭。 “去睡吧你。” 方颉往自己房间门口走了两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江知津包着纱布的左手。 “要帮忙吗?” “不用。”江知津已经站起来往卧室走了,“关好窗,今晚雨很大。” 方颉没再客气,推门进了房。 雨确实很大,台风过境带来的是雷暴雨加大风,窗子被雨打得咣咣作响,巨大的雷声透过窗子穿进来。往外看去,整个城市都笼罩在飘摇的风雨里。 看起来就像是末日电影里的场景。 潮城没有台风,只有绵绵持续一月两月的梅雨天,雨也是细细密密的,飘也飘不完。 10点11分,时间还很早,方颉把手机充上电,又点开了微信给自己妈妈回了条微信。 【我到了。】 过了两分钟,周龄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到小津家了?” “到了。” 电话那头周龄的声音有些疲惫:“怎么这么晚,刚才打了个电话给小津也没接。” “他手机坏了。”方颉没有把这一晚上乱七八糟的事告诉周龄,他听着那边背景里隐隐约约的鸣笛声。“你刚下班?” “临时加了个班,刚从公司出来。”应该是离手机有些远,周龄的声音有点模糊。“绍江的教学条件挺不错的,你在那边好好读书,别给人添乱,生活费每个月1号打给你,不够用再和我说。” “你打给江知津吧。” “他不要,让直接给你。等有机会我再专门谢谢他吧。” 周龄停了一下,又继续道:“方颉,大人的事和你无关,你通通不用操心,好好读书。” 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之间有十几秒的空白,方颉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暴雨,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所以你不会离婚是吗。” 那边的周龄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那个回答:“这不是离婚的问题。” “你觉得不是就不是吧。”一股厌恶感从方颉心里升起,“无所谓,反正你们觉得我没资格管你们的事,开车小心,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方颉往后一仰,倒在床上,抬手关上了灯。 方颉的头发差不多已经干了,他翻了个身,听雨敲在窗子上的声响。被子应该已经洗过,是一股很淡的洗衣液的香味,和衣服上的一样,闻起来很舒服。方颉回想了一下,卫生间洗脸台下面的架子上放的洗衣液应该是奥妙。 江知津家的浴室里和外面差不多,东西很少,架子上放了必须的洗漱用品。牙刷是浅蓝色,旁边有两瓶擦脸的护肤品,沐浴露和洗发水是同一个牌子。半瓶须后水和一个飞利浦的剃须刀放在一块。浴巾和毛巾是一整套,浅灰色,挂在衣帽钩上。方颉思想斗争了两分多钟,还是用了对方的浴巾。 哦,还有那条四角老大爷式内裤——这得是什么审美啊。 方颉回想了一遍,回过头又觉得自己很无聊,但这是他改不了的习惯,一旦处在不太熟悉的环境里,他就习惯性的尽可能多观察一些细节,缓解自己的情绪。 焦躁的、不太爽的、对接下来的生活没什么把握的情绪。 方颉把被子拉过头顶,惆怅地叹了口气。 虽然头一天很累,但第二天方颉依旧七点多就醒了。 还是被饿醒的。 按时间来说,方颉已经接近整整一天没吃饭了。 他没有换好衣服推开门,江知津的卧室门紧闭着,客厅里空空荡荡。下了一夜的暴雨已经停了,大片阳光从露台照进来,刺得方颉下意识地眯眼。 他对着阳光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按理说他应该马上去厨房翻一翻有没有吃的,随便什么都行——他感觉自己再饿一会儿就能送医院了。但这毕竟是别人家,又是第一天来,主人还没起床自己去翻东西,有点不太合适。 十分钟后,方颉往厨房走过去。 爱合适不合适吧,等江知津起来自己就该躺下了。 厨房里锅碗瓢盆样样不缺,看着挺像那么回事,角落还有一个双开门的冰箱,方颉走过去,随便拉开了一层。 空的。 冷冻层,除了四壁上冻出的薄薄冰屑,里面什么都没有。 方颉面无表情的合上,又拉开了剩下那道门。 十几罐啤酒整整齐齐码在冷藏室里——黑啤、精酿、还夹杂着几瓶雪花。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鸡蛋,畏畏缩缩挤在角落。 方颉盯了那两个鸡蛋快五分钟,思考着要不要拿出来煮个白水蛋,最后还是放弃了。 主要是那两个鸡蛋整个蛋都透露着一股年代久远的意思,方颉实在没信心相信对方还没坏。 出了厨房,方颉又点开了外卖软件,挑了一家配送时间最短的店,广东口味,店名没看,方颉已经乱七八糟的点了一堆东西。 虾饺、奶黄包、豆浆、油条、肠粉……一共五十一,下单,界面跳到了地址填写。 昨晚大风加天黑,又是在车里,方颉根本没看到这是什么小区,幸好系统自动定位到了云山雅苑,18栋到19栋之间。 ……到底是18栋还是19栋。 方颉皱着眉头把定位刷新了四遍,位置越来越离奇,最后一次已经出小区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放弃了这个傻逼系统,走到门口打开锁,猛地拉开门抬起头。 门口的门牌上只写了【32-01】——32层,01室。 生怕多写两个字占地方。 方颉简直快被气笑了。 楼道里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人。方颉在瞬间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冲下楼看看楼道口的单元号,但看着一松手就自动合上的大门,最终放弃了。 32层,他没钥匙。 饥饿感和火气可能成正比,方颉觉得一股火气猛地冲到了头顶,他烦躁的把门一甩,转头回到屋内,径直走到了主卧门口敲了三声门。 里面没反应。 方颉又敲了三下,然后在短暂的停顿下开始一下一下连绵不绝。 咚、咚、咚、咚、咚……这人睡死过去了吧? 大概到第十一还是十二下的时候,主卧的门被猛地拉开了。 可能怕碰到伤口,江知津只穿了一件黑背心,下面是睡裤,头发睡得很凌乱,几乎遮住了眼睛。他左手拉着门,右手随便撩了一把垂在眼睛前面的头发,露出一张没睡醒的、极度烦躁的脸。 江知津盯了方颉四五秒,可能是在回想这人是谁,怎么会在自己家。 想明白之后,江知津才开口:“干什么?” 嗓子还是哑的。 “早。”方颉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招呼,“这是几栋几单元?” 四周安静了。 敲了这么久的门把人叫醒就问这么一个问题,要是我估计已经想揍人了,何况江知津这种把第一次见面地址定在医院急诊室的…… 方颉这么一想,莫名觉得有点爽。 别问,问就是饥饿使人失智。 方颉这么想冷不丁听见面前的人回答:“19栋2单元。” 方颉:“……嗯?” “19栋,2单元。”江知津凑近了点,和方颉四目相对,放慢了速度又说了一遍。“听见了吗?” 语气很淡,没有不耐烦。 “哦。” 方颉的火突然不知道怎么撒了,下意识说了句“谢谢。” 江知津没回答,下一秒,又把门重重关上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零分 方颉走回客厅,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后把自己点的东西都加了一份。 方颉原以为江知津应该已经醒了,但等他折腾了一通点上外卖了,江知津没出来。 方颉坐在沙发上等外卖送到,江知津还是没出来。 外卖送到了,方颉拎进门挨个摆出来,房门依旧没打开。 9点42分,回笼觉挺能睡的,方颉想。 等方颉吃完一屉虾饺一屉奶黄包,外加一份肠粉和一杯豆浆的时候,江知津的卧室门终于又打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或是被吵醒过的原因,江知津脸色有点白。等走到客厅和坐在餐桌前的方颉四目相对后,他率先开了口。 “起得挺早的。” 估计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还行。”方颉特别坦然地答,“饿了。” 江知津扫了一眼餐桌:“你点的外卖?” “点了两份,你吃吗?” 江知津估计是不怎么挑食那一类,点点头,先去卫生间洗漱了。 等江知津洗漱完出来的时候方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江知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埋头开始吃东西。 江知津先喝了一口豆浆,接着开始吃虾饺,吃东西速度不慢,但是没什么声音,看起来面色比刚才好了一些。可能因为当过兵,他没有驼背,整个人看起来很利落。额头的头发湿了,应该是刚刚洗脸—— 方颉看到一半,猛然发现自己的毛病又犯了,在心里“啧”了一声,随即收回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的外面包装盒。 恰巧这个时候江知津也开口了。 “待会儿先去酒吧拿你的转学资料,再带你去学校,绍江一中。” 方颉喝完了自己杯子里最后一口豆浆。 “行。” 绍江不算什么大城市,去年在国家新出的城市排名里勉勉强强挤入三线,教育资源也是中等偏上水平,绍江一中算老牌中学,连出过三个全国高考状元,但比起方颉以前读的潮城七中依然有差距。他刚提出要转学的时候父母都坚决不同意。 直到后来他说要么转学,要么退学。 去酒吧的路上江知津开了自己的车。方颉一直没说话,只在对方临出门拿车钥匙的时候说了句:“你的手。” 江知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哦,没事。” 方颉闭嘴了,在心里又唾弃了一遍自己这种多管闲事的行为。 出了小区,一路上方颉都坐在副驾驶偏头往外看。 雨已经完全停了,有的路面还有积水,周末的早上路上人很少,只有环卫工人在清理路边被暴雨打下来的树枝。 一片寂静中,江知津突然开口:“云山路。” 猛然听到旁边的人说话,方颉猝不及防,盯着江知津问:“……什么?” “这条路叫云山路,小区对面就是公交站牌。坐113路,四个站,到绍江一中站下车,就是你的学校门口,全程一共十五分钟。最早那班六点半,最晚十点半。其实走路的话抄小道也挺近的,不到半小时,但你刚来就算了,怕你迷路。” 前面有车插道,江知津按了下喇叭,接着说:“晚上如果酒吧没什么事,我早点走应该能来接你,早上可能就要你自己搭车了。” 方颉才明白,江知津是在给他说上学路线。 方颉从一年级开始就没被人接送过,从来都是自己拿着公交卡搭车回家。刚开始的时候连刷卡机都得垫脚才能勉强够着。现在差两月就18岁了,猛然被人当成学龄前,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用接我。我自己走就行。” 江知津看了眼方颉,想了一会儿又道:“到时候再说吧。” 等到了酒吧,里面没人。江知津打开门,方颉的行李箱和书包安安静静待在大厅里。方颉拉开书包看了一眼,一堆转学的档案资料都在。 绍江一中其实离江知津住的地方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只不过两人先去酒吧又折回来,耽搁了一点时间。进学校以后方颉先背着包下了车,等江知津把车停到车位上。 今天是周六,学校里依然在上课,校园里挺安静,不知道哪个班在放英语听力,声音传到了停车场。江知津打着电话从车上下来,示意方颉跟着他走。 “已经进来了,你在哪儿……行,上来了。” 语气很熟稔,似乎是在联系学校里的老师。 方颉抬头看了一眼,江知津拿的不是昨晚碎成蜘蛛网的手机了,是台白色的果8,大概是以前用的,临时翻了出来。 绍江一中的面积很大,绿化也做得很好,两人穿过一个荷花池到了行政楼,江知津带着方颉上了二楼,推开了其中一间办公室。 里面应该是教师办公室,没什么人,只有正对门的办公桌后面坐了个男人,听见开门声立刻抬起头。 “嚯,来得还挺快。” “不是你让早点来嘛。”江知津转过头冲着方颉,“唐易老师,你的班主任。” “少来。”唐易笑着拍了一下江知津,又转头看方颉。“方颉是吧,叫我唐老师就行,不出意外的话你这一年就跟我混了啊。” 跟他混,听起来就很社会,不愧是江知津的朋友。 唐易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娃娃脸,戴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笑眯眯的。方颉点了点头:“唐老师。” “乖。”唐易跟哄三岁小孩似的,“资料给我吧。” “江知津说你成绩特别好,我一听这不是白送我的升学率嘛。” 唐易抽出方颉的档案,又翻了翻对方带过来的上次月考的成绩单。“嚯,真不错。语文131,数学140,英语137,理综——呃,零分?” 这下不止唐易,连在一旁靠着办公桌的江知津也偏头看向方颉。 唐易开玩笑道:“你这偏科有点严重啊。” “……那天我缺考了。”方颉道。 “我说呢。”唐易收起档案,面上还是笑呵呵的。“先说好,以后尽量别缺考啊,我心脏不好,来这么一下我可能受不了。” 方颉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行。” 倒是至始至终都没问方颉那天为什么缺考。 “高三周一到周六下午上课,周六晚和周天白天休息。除了周六,周天到周五每天晚上两大节晚自习,七点到八点半有老师上课,八点四十五到十点学生自习。这是咱们班课表。” 唐易绕回办公桌后面,抽出一张纸递给方颉。“你是走读还是住校?” 一旁的江知津先开口答:“走读。” 方颉没说话,他其实考虑过住校,但按时熄灯和多人同住确实让人很难专注复习,加上他知道自己不是社交型人格,住校对他来说意味着很大一部分精力要耗费在与人打交道上。 很麻烦。 虽然面对一个江知津也挺麻烦,啧。 “哦,也挺好的,在家也方便复习。”唐易道:“书什么的等你正式来上课了再拿吧,放教室就行,背回家怪沉的。周天晚上是我的晚自习,语文。” 虽然才相处了这么点儿时间,但方颉发现了唐易这人非常热心肠且话多,可能是当班主任的通病,听起来非常的—— “话唠。”一旁的江知津道。 ……方颉看了江知津一眼。 但江知津只看着唐易,就是随口一句吐槽。 “怎么说话呢,”唐易瞪了江知津一眼,“我这是尽职尽责的园丁精神。” 江知津道:“行了园丁,还有事吗?” “最后一件事,带你们去领校服,不知道你们家小朋友多高,就没帮他领。” 你们家小朋友,不知道的以为方颉今天幼儿园小班刚入学呢。 放校服的后勤室在一楼拐角,方颉净身高184,后勤阿姨翻了一会儿,道:“小唐老师,这个身高后勤室没有啦,要去仓库拿哦。” “那就方颉跟着去吧,就在斜对面那栋楼。”唐易道,“拿了直接拆开试试大小。” 方颉点点头,跟着阿姨往仓库走。 行政楼前面有一条走廊,爬满了紫藤花,开得热热闹闹。江知津和唐易趴在行政楼墙档前,等人走远了,唐易看向旁边的江知津。 “还没问你呢,你这手怎么回事?” “意外。”江知津烟瘾又点犯了,但昨天那包黄鹤楼已经空了,他没来得及再买。 唐易盯着江知津,挺不赞同的皱了皱眉:“你经历的意外还挺多——昨晚下雨,腰伤又犯了吧。” 江知津答:“嗯,犯了。” 唐易幸灾乐祸:“疼吗?” “疼。”江知津叹了口气。“疼到凌晨五点多没知觉了才睡着,七点多——” 江知津顿了一下没继续说,笑笑:“后来睡到十点突然想起来家里还一小孩没吃饭,吓醒了。” “结果人家自己点了外卖,还记得给我留了点。” 唐易乐得不行:“你可把人小孩带好啊,这可是我的重本升学率。说真的,你一单身独居大龄青年会照顾高三生吗,不行让他住校算了。” 那头方颉已经和阿姨返回来了,江知津看着方颉抱着校服越走越近,答:“你不知道,我感觉这小孩挺……独的,生人勿近那种。人家宿舍一起住了一两年了,突然加进去个外地新同学,本来就难融入,何况性格这么叼,到时候万一给我们家方颉小朋友整个校园暴力啥的——” 江知津看向唐易:“我也不能替他来揍祖国的花朵吧,那你多难做工作啊唐老师。” 唐易无言以对:“那我谢谢你了。” 等人走到楼前,两人都止住了话头,江知津直起身。 “那我先带他回去收拾东西,你呢唐老师,一起吃午饭?” “我要吃李家大院行吗?” “行啊,进去点壶茶,能喝两小时。” “赶紧滚。”唐易气乐了,“我下午还有课。” 说完他冲方颉道:“记得周天晚上七点来上课。” 交了档案见了老师,已经是十一点多,江知津开车出了学校,往酒吧方向去。 “先吃饭,吃完饭带你去趟超市,看看还缺什么要买的,然后再去酒吧拿东西。” 绍江一中三个年级的校服颜色都不同,高三是红白相间,宽宽大大的运动服,方颉拿在手里,用手磨蹭着衣领的一角,没有说话。 江知津抽空看了他一眼:“行吗,方同学。” “行。”方颉答。“如果太麻烦你的话,我自己去超市也行。” “不麻烦。”江知津又叹了口气,把昨晚开始说的那句话重复了不知第几遍。“你真不用这么客气。” “我想吃刚才唐老师说的那个,李家大院。”方颉突然道。 “……什么?” “不是要我别客气吗?”方颉看向江知津。“这个听起来挺贵的。” 江知津愣了一下,随即乐了快一分多钟,前面是红灯,他停下车的时候还在笑,方颉看着他:“有那么好笑吗?” “不好笑。”江知津边说话边笑,“行,就吃它了。” “你不会让我也就点一壶茶吧?” 江知津一本正经:“那哪行啊,高三的花朵至少得点两壶。” 方颉也忍不住乐了一下。 前面信号灯变成绿色,车流缓缓驶动,江知津目视前方跟在前车后面,笑道:“你都这么不客气了,那我能稍微不客气一点吗?” 这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方颉问:“什么?” “你上次月考为什么缺考啊?”江知津问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一,休息 第5章 小黑脸 方颉好半天没说话。 江知津等了一会,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客气了,刚犹豫着要不要岔开话题,方颉终于开口了。 “学雷锋做好事去了。” “……嗯?” “真的。”方颉语气很淡。“遇到一个小孩哮喘发作,他妈让我帮帮忙,我就把他送医院去了,耽误了一个多小时,等回学校考试已经快结束了。” 他说得很简略,但听起来很可信——因为没人能想出听起来这么像小学作文里“扶老奶奶过马路”似的理由,所以更像是事实。 但方颉说起来的时候明显心情不好了,除了因为这件事耽误了自己考试,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江知津没再问,道:“你这也太雷锋了——李家大院是吧,我先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位置。” “……我开玩笑的。”方颉有点无语。“随便吃点吧,等会还要去超市。” 江知津看了眼方颉,方颉立刻道:“没客气,早上吃太饱了,你带我吃国宴我也吃不下,谢谢江叔——” 江知津打断他:“你再叫那两字我真抽你了,就大你10岁,装嫩是吧。” 方颉叹了口气:“……你叫我妈姐姐,我不得叫你叔叔。” “用不着。”江知津顿了一下,“叫哥吧。” 江哥,好威武好霸气好社会。 但最后方颉还是答:“行吧。” 最后两人导航就近找了家云南菜,吃完饭又去了趟隔壁的家乐福。大周末超市人挺多,江知津本意是想看看方颉上学有什么缺的东西,哪成想方颉转了一圈,最后拿了两袋面包。 他真的不想再大清早点外卖了。 倒是江知津,在方颉拿东西的时候没作声,走了几步才恍然大悟似的:“我冰箱里是不是只剩酒了。” “不至于。”方颉道,“还有两个蛋。” ……怪不得小朋友一大早就点了外卖。 江知津嘴角没忍住弯了下:“我会做饭,真的,就是懒得做。不信今晚给你做一顿。” 方颉看了一眼江知津缠着纱布的左手,最后答:“算了。” 虽然从见面到现在江知津都透露着一股不靠谱的劲,但方颉明白,对方一个人过得好好的,是自己的突然到来,给别人的生活添了麻烦。 他怕麻烦,也很怕给别人添麻烦。 江知津没坚持,又拿了两盒饼干跟牛奶扔购物车里。 等重新回酒吧拿东西的时候,酒吧门已经开了,周洪和顾巡在里面收拾,还把方颉的行李拎到了吧台后面放着。 一见江知津,周洪立刻窜了上来,嗓门大得方圆几里地都能听见。 “江哥,你手好点没?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几个是混长安街的,等出来我就找人——” 江知津点点头,打断他:“找人再聚众斗殴一次,然后再进次派出所,没准还能拘留,刚好大家关一块儿。” 周洪哑口无言,半晌憋出来一句:“靠,那就算了?” 江知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自己会处理,你别管了。” 顾巡在后面边点酒边笑着搭腔:“得,周二都想了一百种堵人的办法了,被你堵回去了。” “顾巡你少来啊!” 周洪和顾巡在前面斗嘴,江知津扭头和方颉说话。 “顾巡和周洪,你昨晚见过了,我哥们,刚退伍就认识了,一直在这家酒吧。” 不是我员工,也不是我朋友,是“哥们。” “以前这酒吧也不是我的,我在这上班。后来老板要回老家了,给了我个友情价,我又刚好攒了点钱,就盘下来了。” 周洪听到这话顾不上和顾巡吵架,转头搭腔:“江哥刚来酒吧的时候我觉得他就一小白脸——不对,他那时候晒得有点黑,小黑脸吧,一点都不像当过兵的。结果有天酒吧搞活动,人特多,混进来一占姑娘便宜的,江哥上去一招就把人按翻了,没把那傻逼手拧断,巨牛逼!” “这么暴力的事就别吹了。”江知津边往里走边道。“方颉小朋友还是未成年。” 方颉瞥了他一眼:“我17了。”差两月18。 “嗯。”江知津道。“未成年。” 方颉:“……” 旁边的顾巡笑点奇低,笑得差点儿没背过气。 最后晚饭是在他们一起吃的,几个人暂时把门关了,去对面的重庆火锅店点了个红锅,在九月的天气里吃得大汗淋漓。 等吃完饭,酒吧开门。 江知津的“雲七”不是那种dj上面打碟,底下群魔乱舞的酒吧,有时会有驻唱,有时只放着懒洋洋的英文歌,桌子与桌子之间间隔很大,让人很有安全感,适合下班或者朋友过来小酌。江知津照看了一会儿,让周洪和顾巡看着,自己先带方颉走了。 原因是方颉同学明晚就要上学了,要早点休息。 但就算这样,等回到家,方颉洗漱完也差不多十点钟了。 他先洗漱,出浴室的时候江知津还在客厅抽烟。电视开着,江知津随意调着台,听到身后的动静还转回来问方颉要不要看会儿电视。 方颉拒绝了,说自己要收拾下东西。 他也确实回房收拾东西了。衣服一件一件挂起来,鞋子先放床底,要带去学校的东西全都收拾好——课本、笔袋、笔记本、错题集,还有些乱七八糟收过来的试卷。 里面就有上次月考,他缺考的那张理综卷。 试卷是班主任骂了他半小时后拿给他的,他自己考过,化学这次有点难,错了两个地方,物理有道选择题错了,300分的试卷,他考了281。 方颉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它收了起来,倒在了床上。 他今天和江知津说的都是实话,他那天确实是送人去医院了,一个突发哮喘,心脏还有问题的小孩儿,一个女人。 在理综考试开始前所有人在外面等着进考场的时候,整个学校的学生面前,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女的给方颉下跪,还非要拽着自己的小孩儿一起跪下去。 那时候四周加楼上楼下有多少人,两三百或者四五百?方颉没注意,因为那小孩儿后来哮喘发作了,估计是被吓的,他送人去的医院。 “求求你了方颉,阿姨跪下来求你。” “安安,过来求求你哥!你要叫他哥哥知道吗!你跪下来求求他呀!” 方颉翻了个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外面好像又下雨了,仔细一听,又只是顶楼的风声。 * 周天两个人都没怎么出门,江知津手伤了没法做饭,晚饭去了小区门口的小菜馆。吃完饭已经六点半,江知津开车送方颉去了学校。 本来方颉想自己走,但江知津坚持要送,理由是方颉今天第一天上课。 说得方颉好像刚满三岁准备就读幼儿园。 等到了学校门口,方颉下了车关上车门,想了想还是绕到江知津的窗边,微微俯身冲车里的江知津说了一句:“我进去了。” “去吧,晚上来接你。”江知津说完又突然伸出手,替方颉正了正被书包带拉歪的校服衣领。 江知津速度挺快,方颉只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到了自己颈边碰了碰,手指蹭到脖颈带着一点温热气,下一秒,江知津已经把手抽了回去。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方颉同学。” ……这人真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呢。 方颉皱了下眉,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学校。 现在正是学生回校的时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高一到高三各色的校服与混杂的说话声一起涌入学校,方颉先去行政楼找了唐易,领教材。 今天办公室里有了其他老师,唐易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和另一个老师聊教学进度,方颉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 唐易抬头看到方颉,立刻笑了:“这么一看高三的校服还挺好看的嘛——进来吧。”说完又指了指自己办公桌上的新书。“你的书,到时候咱们一起搬教室里去。” 其实高二下学期几乎所有课本都已经学完了,高三一整年就是无限复习的冲刺阶段,潮城和绍江的教材都是人教版,课本相同,教学进度还算一致,所以唐易没再领帮方颉课本,领的全是习题集、练习册、试卷之类。 就算这样,也足足有两摞。 还有5分钟到7点,唐易和方颉一人抱一摞书往教室走。 “咱们班原来45个人,加上你一共46,高三学习挺重要,但和同学关系也要处理好,毕竟一整年呢。有什么矛盾先和老师说,不要自己处理,更不要意气用事。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各科老师,找不到本班的外班的也行,都会给你讲的……” 从行政楼到教学楼,说了足足一路,没一分钟停过。 等上了三楼,打铃了,唐易终于止住话,领着方颉到了左边走廊尽头的教室。 银白色的铁门半开着,门上挂了块白底蓝字的牌子,上面写着:“高三(理) 3班”。 虽然已经打过铃,里面依旧人声鼎沸,跟菜市场似的。有人在说话,有人在背书——《滕王阁序》,正扯着嗓子背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那句。唐易进去站到讲台上敲了两下桌子,声音一下降了下去。 “行了,先安静会儿,给你们介绍个新同学。” 这下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一旁的方颉身上。 方颉被四十多个人一起注视着,感觉有点像动物园里看猴,待会唐易要是让他做个自我介绍那他可能会有点想死。 幸好唐易没搞那套,直接自己说了。 “方颉,刚从外省转学过来,以后就是咱们班一员了。就坐那儿吧,徐航旁边。” 方颉虽然不知道徐航是谁,但顺着唐易手指的方向,全班只有那儿有个空位。他抱着书走过去坐定,唐易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行了别看了,看书不见你们这么积极。老规矩,先背半小时书,然后讲上次那张试卷。” 教室又活跃起来,背书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响,其中自己的同桌应该是动静最大的,一篇李清照的《醉花阴》被他吼得跟《满江红》似的。方颉拿出自己的课本,还没翻开,旁边的动静又停了。 方颉一抬眼,对方正看着他。头发留得有点长,属于在中学生仪容仪表规范边缘试探那种,还抓了个发型,看得出来很用心了。 这人叫什么来着,什么航? 方颉还没想起来,对方已经压低了嗓子说话了。 “诶,我叫徐航,你叫什么来着?刚才小唐僧说话的时候我玩手机来着。” 这也太诚实了。方颉回答:“方颉。方圆的方,仓颉的颉。” 徐航“哦”了一声,隔了会又问:“仓颉谁啊,你朋友?” “……嗯。”方颉看了他一眼,答:“我以前的同学。” 徐航又“哦”了一声,接着问:“你干嘛高三转学啊,还跨省,不够你费劲的。不过没事,有什么不会的你问我——” “问你你就会啊,上次月考语文考了个及格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唐易神出鬼没,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徐航后面。“还有你这头发怎么回事,都能扎小辫了。明天中午准你一小时假,出去给我推了。” 徐航被吓得够呛,低头继续猛背《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翻来覆去念了五六遍。 唐易又去看方颉:“想认识同学下课再认识,好好背书。” 方颉低低“嗯”了一声,翻开课本,唐易又踱步去拎别人了。 窗外天光还很亮,耳边是嘈杂的读书声,新发的练习册堆在桌上,方颉深吸一口气,散发着新书独有的油墨香气。 在一座全新的城市,方颉的高三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换药 唐易掐着点,过了半小时就开始讲试卷,据他说是上次测试的题。方颉也领了一份全新的,边听老师讲边做。 题不是很难,就是老师讲课的方式方颉需要重新适应。唐易喜欢先说文言文和古诗词阅读,接着讲言语运用,再随便捋一捋阅读理解和作文,讲题速度飞快,但挺清晰,等讲完最后一点,刚好下课。 满教室的人又重新活过来了,特别是方颉旁边的徐航,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都有点要喜极而泣的意思了。 “今晚把这份试卷修订好,再把四十五套卷的第七套除了作文以外的做了,明天上课我要讲。” 欢呼立刻变成了哀嚎,唐易卷着试卷和教案笑眯眯地出去了。 晚自习课间休息十五分钟,教学楼立刻就热闹起来了——上厕所的、接水的、结伴去另一头小卖铺买零食的。坐了一个半小时,都想站起来溜达溜达,徐航站起来还问了一句方颉。 “上厕所吗?” 见方颉摇头,他也没在意,揽过另一个男生就出门了。 方颉懒得动弹,也没有对新环境的探索欲。他从刚领的那堆教辅书里拿出唐易说的四十五套卷,有人路过他的位置偷偷打量他,方颉知道,没在意。 第七套,方颉飞快的扫了一遍,估计自己做完的时间。 语文和英语他倒不是很担心,全靠积累,分数也已经趋于稳定。他更担心其他科目的进度。等徐航踩着铃声回来,方颉还和他借了理综笔记。 幸好徐航表面上一副“我与学习势不两立”的样子,好歹还是个高三生,笔记还是有在记的,还特别豪气的让方颉今晚带回去看,因为今晚他要订正小唐僧刚讲的语文试卷,没时间看理综了。 第二节 自习没有老师,全凭自觉。有人写作业,有人看书,偶尔有两三个偷摸睡觉和玩手机的。 方颉刚写完了那套唐易布置的试卷,抽屉里的手机轻微的震动了两下。方颉抽出手机,上面是一条短信。 “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来源是一串没有姓名的电话号码。 方颉反应了几秒,明白这应该是江知津的电话——他上次压根儿没存。 再一看时间,9:58。 四周传来盖笔盖和拉书包拉链的声音,已经有人开始收拾东西了。徐航在旁边小声嘀咕“完了完了写不完了”,方颉也合上了书,把要带的东西理好,又放进书包。 在所有人都等着打铃的时候,方颉左边那排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是玻璃杯砸到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那儿传出一声巨大的“你有病吧!” 全班的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看向声源处。 一个短发的女生桌子上全是水,正手忙脚乱的用纸巾擦,她同桌手里抱着一堆浸了水的书,着急地安慰她。 那声是短发女生前桌的男生喊的,就在方颉斜对面。对方个子不高,带了个镜片跟啤酒瓶底差不多的黑框眼镜,校服拉链直接拉到下巴,脸已经气得发红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玻璃杯放桌子上干嘛,我衣服湿了!” 短发的女生还没说话,她那个扎马尾的女生抢先开口:“谭卓你讲不讲理啊,明明是你背书包的时候把王菁菁杯子带下来了。” 那个叫谭卓的好像耳朵被堵住了,根本听不进去,跟个高分贝复读机似的又嚷嚷了一遍:“谁让她把杯子放桌上!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他边说话边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额边青筋都已经起来了,方颉都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 放学铃恰巧在这个时候响了。 王菁菁拉了拉自己同桌:“算了算了,回宿舍。” 谭卓猛地拉开凳子,碰撞中发出刺耳的拖拽声,他没看任何人,喘着粗气拎起书包出了教室,方颉听到身边徐航骂了一声“个傻逼。” 这场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只是放学前的一个插曲,紧接着又有人离开了,人如潮水般从教学楼涌出去。方颉背着书包跟随着人群出了学校,一眼就看见了斜对面站在车前的江知津。 刚放学的一中门口人挺多,放学回家的学生,来接孩子的父母,趁着放学卖烤红薯和炸串的摊贩,但方颉也不知为什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看到了江知津。 可能是因为对方的身高和长相在人海里确实有一点鹤立鸡群的效果。 江知津也看到了方颉,冲他招了招手。 等上了车驶出一段距离,街上的人开始变少了。车里放着一首英文歌,声音开得很小,方颉听了一会儿,才发觉是《fly me to the moon》。 “怎么样?”江知津问,“第一天上学。” 方颉沉默了下,还是纠正他:“高三转学后,第一天上学。” “行行行”,江知津“啧”了一声,“能适应吗?” “还成。” “还成就行,你妈说你成绩特别厉害,特别担心你在我手里待一年把你带废了。” 方颉突然问:“我妈和你说我为什么转学了吗?” “没有。”江知津看了他一眼。“你想跟我说说吗?青春叛逆期?” 方颉没出声。 江知津也不在意,打着转向灯拐进了小区,笑道:“不管为什么,你胆子挺大的,可能学霸都这么拽吧。” 胆子大吗?方颉想。 错了,他就是胆子小,所以才选择了转学。 或者说选择了逃避。 进了家门,方颉快速冲了个澡,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看徐航的理综复习笔记。 比起方颉在潮城的复习进度,绍江的进度还是有些不同,物理进度慢一些,刚复习到必修一中间,生物和化学已经拉出一大截,到必修二开头了。这一部分都需要方颉自己补上。 方颉长吁一口气,对照着课本从头开始补笔记。 速度公式位移公式平均速度公式;减数第一次分裂、减数第二次分裂;七横八纵短周长周…… 中途旁边的手机响了两下,进来了几条微信,大概因为他没回,对方直接打来了电话。 方颉有点烦躁地皱了皱眉,看了眼来电人,直接挂了。 他正在万分认真地做一件事的时候,非常讨厌外界因素的干扰。 直到一个章节结束,方颉放下笔活动了两下脖子,拿过手机看了一眼,11点43。 他点开微信。 【祁向】:???哥哥,老张说你转学了?真的假的? 【祁向】:靠,我人傻了,回个话啊。 【祁向】:懂了,复习完给我回个消息。 方颉回复:嗯,转了。 那边消息立刻跟了过来。 【祁向】:……就因为上次学校那女的? 方颉盯着这条消息看了挺长时间,考虑应该怎么回复。 是,也不是。 那个女人和小孩儿确实占了一定的因素,但也只是一根导火索,把埋在他们一家三口心里的雷引爆了,炸得四分五裂。 炸得四分五裂,却又不能真的分开,才是他离开的原因。 祁向是他朋友,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对方才能理解。 幸好祁向情商一直在线,见方颉超过两分钟没回,立刻换了话题。 【祁向】:老张说的时候我看他都快哭出来了,痛失爱徒。你现在转过去能适应吗? 方颉左手收拾桌上的东西,右手打字秒回:我在哪上学不能适应。 【祁向】:你他妈……牛逼。 和祁向插科打诨聊了几句,12差3分,他发了一条:睡了,改天再说。 不出意外的话,12点是方颉上学期间雷打不动的睡觉时间,不管是学习特别轻松,别人一大早就在床上躺尸的时候;还是到了高三这种有些人恨不得熬夜奋战到两三点的时候。 下学期可能会后延一小时,但现在方颉不打算改掉自己的习惯。 祁向也清楚,特别利索的回了一句“行。” 按灭手机,方颉打算睡前去厨房倒杯水。 他打开门,发现客厅的灯居然是亮着的。 方颉迟疑了一下,走到客厅,发现江知津坐在沙发里。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江知津没穿衣服。 他赤裸着上半身,估计刚洗完澡,水汽还没擦干,锁骨那一片还有水痕。因为没穿上衣,露出了漂亮但不夸张的肌肉。 方颉第一个反应是:这人居然有腹肌。 第二个反应才是:这人干嘛呢? 江知津也听到了声音抬起头,和方颉四目相对。 随后江知津道:“还没睡呢。” 方颉略一点头:“倒杯水。” “刚好。”方颉总觉得江知津松了口气,“过来帮我换个药行吗——刚才洗澡,不小心进水了。” 方颉才发现江知津左手小臂上的纱布已经被拆掉了,露出鲜红的伤口。面前的桌子有个医院的袋子,还堆了一些纱布和药。 方颉没答应,朝着沙发上的江知津走了过去,等站到人面前了才开口。 “这要去医院吧?” “不用。先用碘伏棉擦一遍,再用白色瓶子里的药,然后包纱布就行。” 江知津说得很随便,方颉沉默一瞬,先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又折返回江知津旁边坐下,捞起桌上的碘伏。 江知津直接把手伸了过来。 碘伏的颜色很深,衬得江知津的小臂苍白,清晰可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方颉一心二用,莫名想起来周洪说的,江知津退伍回来的时候很黑。 小黑脸。 可依照江知津现在这种白得反光的程度,应该黑不到哪去吧。 不过他当初高中毕业就去当兵了,为什么没读大学,没钱? 他想的时间有点长,江知津伸手在方颉眼前打了个响指,声音挺清脆。 “发呆?” 方颉扫了江知津一眼,语气如常:“家里环境不可能无菌,可能会感染,最好还是去医院。” 江知津觉得这小孩一板一眼挺可爱,答:“不会的,我试过了。” 忘了,这是经常动手的社会青年,受伤频率应该不低。 方颉没再说话,替江知津换好药,又用新纱布包扎好,利索地起身。 “好了。” 江知津收回手:“谢谢啦。” 方颉含糊地说了声“不用”,去厨房倒了杯水喝完。折返回客厅江知津已经进屋了,主卧隐隐透出一点光。 等方颉躺回自己床上时按开手机,12点17分。 比平时晚了17分钟。 方颉扔开手机,烦躁了翻了个身,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存稿,危 第7章 儿子 方颉的闹钟是6点5分,系统默认铃声,“滴滴”的机械音,刚响了一声就被方颉皱着眉伸手摸过去划掉了。 按了闹钟,方颉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没动,连眼睛都没睁开。 隔了一会儿,估摸着快躺了五分钟,方颉在心里默念:“三、二、一。” 倒数结束,方颉睁开眼,利索地翻身起床抓过一旁的衣服换上。等铺好了床方颉拿过手机,时间刚好跳到6:15。 江知津果然没有起床,方颉洗漱完毕,又去厨房拿了前几天和江知津一起买的面包和牛奶,等他吃完,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江知津卧室门开了。 江知津头发挺乱,穿着睡衣,站在自己卧室门口盯着准备出门的方颉,过了几秒才问:“要送你吗?” 声音都还是哑的,浑身上下写满了“我没睡醒。” “不用。”方颉扭开门,“我自己去。” “知道怎么坐车吗?你先过马路到对面公交站,然后等113——” 方颉叹了口气,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江知津。 江知津停住了,两人对视了四五秒,他忍不住先笑了。 “行,马上成年的高三生,去吧。” 绍江一中早自习时间是7点10分,比潮城晚10分钟。方颉到教室的时候7点整,教室里也差不多只到了一半人,更多人是踩着点来。 徐航就属于踩点那批,铃声响的时候刚好冲到座位上大口大口喘气。 英语老师正好在他后面进来,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徐航一眼。 等他气喘顺了,方颉拿出徐航昨晚借给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 “谢了。” “客气。”徐航拿回本子,“不过我笔记有些记得不全,你可能看不懂。” 昨晚看出来了,有些笔记逻辑跳脱,有些有一段没一段,还有的一看就是抵抗睡意写下来的,字扭出外太空了,方颉猜了快五分钟没猜出写的是什么。 徐航没等方颉回话,拍了拍前面桌女生的椅背。 前面的女生转过来了,是个有点胖的小姑娘,娃娃脸,皮肤很白,瞪了一眼徐航,脸上却带着笑。 “干嘛?” “我最尊敬的学委蒋欣馨女士,借下理综笔记呗。”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你也知道学习了。” “不是,给我同桌借的。” 蒋欣馨这才看了一眼方颉,没多说什么就把笔记给递了过来。 “慢慢看,不急着用。” 方颉接过,说了声“谢谢”。 英语早自习,上午两节英语两节数学还有一节物理。方颉得见了一下其他老师。 英语老师是个挺年轻的女老师,看起来刚毕业不久;数学老师是男的,瘦高个;物理老师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了,挺有气质的女性,也挺严厉。 重要的是几个人讲课方式虽然和潮城那边有些不同,但总方颉体还能接受。 方颉就算是个学霸,也不是那种“我逃学睡觉不听讲,但我照样拿年级第一”的神仙,虽然不至于头悬梁锥刺股,但他有严格的学习规划,自学和授课方式对他一样重要。更何况转学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他自己要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所以上了一上午觉得自己应该能跟上的时候,方颉还是松了口气。 最后一节课是物理,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已经有隔壁教室的学生嗷嗷叫唤着冲出来往食堂去了,路过窗台的时候还冲方颉他们班教室里“嘿”了一声,刷一下提前下课的存在感。而方颉他们班,物理老师的最后一题刚讲了个开头。 “完了完了”,徐航一边看黑板一边低声嘀咕,“那群牲口已经往食堂去了,我的糖醋排骨危矣。” 刚说完,讲台上物理老师立即开口:“徐航,要不你来讲?” 徐航立刻不吭声了,低头装死到下课。幸好这个老师讲题也挺快,拖了两分钟的堂讲完了题,利索地说了句“行了,下课吧。” 等老师出去了,徐航如临大赦,迅速蹿了起来,振臂一呼:“同志们,开饭了!” 说完又转头热情洋溢地冲着方颉道:“走吧,同桌,带你参观绍江一中最神圣的地方——食堂。” 方颉:“……哦。” 接下来徐航又以同样的热情地邀请了左邻右舍一起去吃饭,四五个男生并排往食堂走,拦了半条路,看起来特别像是去从事什么不良活动。 方颉看出来了,徐航应该是那种大大咧咧到有点二的老好人,方颉虽然怕麻烦,但他不抗拒这种善意——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能有一个人主动向你释放善意,是件挺难得的事。 食堂有两层楼,种类还挺丰富,他们没有去打菜的窗口,直接上楼点了盖饭。四五个青春期的男生在一起吃饭本来就话多,从上次打球聊到开学考,又聊到月末的月考,最后话题转到了方颉身上。 坐方颉对面那个男生估计成绩一般,说起考试一脸愁容:“我从来不知道高三居然是一月一考试,也太反人类了吧——你干嘛高三转学啊,多影响学习啊?” 方颉挑开番茄炒蛋上的葱,没抬头地胡诹:“听说这边教学质量好一点。” 对方了然地“哦”了一声:“那你爸妈还挺拼的,为了高考说走就走。” “他们没来。” “啊?”旁边的徐航一脸震惊:“高三异地,你爸妈不担心你啊?” “这边有他们认识的人,一个——” 方颉本来想说“叔叔”,但又想起上次江知津特别严肃地说再提这两字就抽人,顿时有点好笑,犹豫了片刻之后重新开口。 “……哥哥。” 说完方颉自己都被哽住了,心说这比叫叔叔还有装嫩的嫌疑,但一群人都在看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 “一个哥哥。” 传说中的哥哥江知津把方颉送出门后直接睡到了下午,饿醒之后起床吃了两片面包,洗了个澡又磨蹭了会儿,等差不多快到九点,江知津开车去了酒吧。 顾巡早已经把门开了,今天生意还行,周洪在一桌客人前说些什么,顾巡坐在吧台后摆弄手机,听见推门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现在才来啊,方颉小酷哥呢?” “……上学呢”,江知津看了他一眼,“你这什么称呼。” 顾巡笑道:“真的挺酷的,当时他来找你的时候我和周二吓了一跳。” 江知津坐到吧台前,“什么吓了一跳?” “你说呢?”顾巡放下手机,意味深长地看了江知津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后来我一听人家高中未成年,又觉得你应该没这么不要脸吧。” 对视之间,江知津眯起眼,骂了句:“滚蛋。” 顾巡笑着滚去给他倒了杯柠檬水。 “不闹了,你真要把他带到高中毕业啊。” “嗯。” 见顾巡看着自己,江知津喝了口水慢慢答:“他妈给我打电话时候语气真的挺为难的,估计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不得不求人。” 而那些年的照顾对于江知津来说已经不是人情那么简单,是恩情,该报恩那种。 “不怕别人误会啊。” “我的事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两个人说话跟猜谜一样,江知津笑了一下,“再说了,一个小朋友,有什么误会的。” 顾巡跟被点了笑穴似的,乐了足足一分钟,随后猛地止住笑,抬头往江知津身后示意了一下:“我当然不会误会了,会误会的人来了。” 江知津顺着他目光转身一看,一个个子挺高,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朝自己走过来。 江知津很轻的骂了声“操”,顾巡又是一通笑,就这点功夫,男人已经到吧台前,坐到了江知津旁边叫了一声“江老板。” 江知津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嘴里都还挺客气:“延哥。” 风衣男姓李,叫李行延,算是江知津酒吧的常客,好像是哪个银行的高管,其他的江知津不知道,也从来没问过。俩人头一次见面就是在“雲七”里,李行延跟人喝酒,不知怎么聊的,对方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李行延一巴掌之后转头就走了,还是江知津让顾巡给对方拿了个冰袋。 后来江知津才知道那是李行延男朋友,刚谈完分手。倒是李行延就记住了江知津,得空就会过来坐一坐。 李行延冲顾巡点头打了个招呼,要了杯黑啤,又看着江知津,露出一个笑。 “好久不见了,江老板。” 来者是客,江知津也挺客气:“有吗,可能最近有点忙。” 李行延一只手撑在吧台上,偏头看着江知津的时候眼神很专注。“哦,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呢。” “不至于。”江知津笑了笑,“都是朋友。” 李行延喝了一口酒,转而道:“周末想去爬个山,江老板一起吗?西山秋天景色还不错。” “我就不去了,周末有点事。” 李行延似乎早就预料到江知津会这么说,有点无奈地轻耸了下肩,望着江知津一副循循善诱地语气:“一个人多无聊,不如给自己一个认识别人的机会。” 江知津面色不改:“是真有事,要在家带孩子。” 李行延:“……什么?” “家里小孩儿还在读书,周末得在家陪着他。” 李行延:“……” 这些年李行延阅人无数,不信自己居然还有看走眼的时候,有些不相信地笑道:“谁的小孩,怎么还住你那儿?” “我们家小孩儿。”江知津看着李行延,嘴角似弯非弯:“我儿子。” 旁边调酒的顾巡“哐当”一声,差点把杯子摔了,李行延有些摸不准江知津是不是在开玩笑了,稍微收了点笑,语气倒还自然:“江老板是和我开玩笑,还是我真看走眼了。” 江知津没回答,笑着低头看了眼时间,对着对方略一点头:“不说了,得去接小孩儿放学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冲着顾巡招了下手:“延哥这杯我请了。”大步走出了酒吧。 作者有话说: 方颉:我在外面叫你哥哥,你在外面叫我儿子? 第8章 恐怖片 从那天起的后来一周,李行延都没来过酒吧。 就算已经是九月末,秋寒依旧还没降临到绍江,一场台风过去后日温重新恢复到了34℃,尤其是下午,热得人昏昏欲睡。 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课,底下的一帮人跟晒蔫了的树苗似的,唐易题练习册讲了一半,拿书在讲台上敲了敲。 “行了行了,还有没有高三生的样子了?” 底下传出了几声笑声混着有气无力的哀叹,徐航大声嚎道:“饶了我们吧老师,孩子快困傻啦。” “高考还是六月呢,到时候你们怎么办?”唐易瞪了徐航一眼,抬头看了眼教室后面的挂钟,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行了,自己做会题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九月月考就在下个周了,到时候可是要开家长会的。” 底下的哀嚎声又大了一点。唐易铁石心肠,装作没听见,丢下一句“好好做题”就捧着水杯出了教室。 绍江一中高三部,每月月底一次月考,一学期两次市联考,一次省联考——其实这个频率比起潮城来已经很低了,潮城七中不分周末,上十休二,每次休息前一次自测,放假前测完,收假那天就能在教室门口看到成绩,让人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但和潮城不同的是,绍江一中每次月考完都要开家长会。 这对徐航来说简直是噩梦。 “下周五就要考试了,我完了,开学考我退步了20名,我妈差点没和我断绝关系,再来一次我真的死定了。” 徐航家里条件很不错,话多嘴碎但心思挺单纯的富二代,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自己半死不活的学习成绩。 方颉一心二用,边听徐航诉苦边做了道古文翻译,然后才道:“考试难吗?” “考试不难,难的是家长会,那才是对身心的双重折磨。” 徐航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你爸妈不在这儿还好,希望到时候我爸妈也出差了。” 方颉的笔尖顿了顿,含糊地“嗯”了一声。 徐航没发觉不对,自己接着开导自己:“算了,人生就是要及时行乐——明天我们去市游泳馆游泳,一起去呗。” 他说的是这几天都在一起吃饭的几个男生,本班外班都有。方颉还没说话,前面的蒋欣馨先回头望着徐航。 “厉害啊,一天休息布置了四张试卷,你还有时间去游泳呢。” “学无止境,我朝气蓬勃风华正茂的青春怎么能虚度在学习上?” “滚。”蒋欣馨被逗乐了,“家长会的时候可别哭。”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每一次家长会——” 方颉边写题听两人扯皮,刚准备回话,斜对面传来一声隐约的嗤笑。 正在拌嘴的两个人没注意,方颉转笔的手立刻停住了,转头看过去。 是啤酒瓶——不是,谭卓。 谭卓校服依旧穿得一丝不苟,他满面厌恶地看盯着徐航,似乎是在看什么脏东西。被方颉猛地抬头对上视线,谭卓才仿佛被烫了一下,低头重新盯着手里的试卷。 “下次吧。”方颉收回目光,“明天有点事。” “行吧,下次再叫你。” 徐航挺热情,也挺有分寸,团体活动一定会邀请你,但邀请不成也不会拽着你不放,是个好同桌。 方颉冲他笑了笑:“行,下次一定去。” 临近下课,唐易接完水回来了。 “回去路上慢点,记得把作业写完,可以适当放松,但出去玩一定注意安全——” 他估计还想说些什么,可惜下课铃刚好响了,唐易把手一挥:“行了,走吧!” 一帮人嗷嗷叫着冲出了教室。 方颉出了教室,唐易还站在门口,见他出来笑着问:“上了一周课了,感觉怎么样?” 方颉点点头:“还行。” “下周有个小考试,放平心态好好考。” 他没说什么特别高的要求,担心方颉刚转学不适应,造成压力。方颉点点头:“我尽力。” “尽力就行。”唐易笑道,“走吧。” 等出了学校门口,江知津已经在门口的树阴底下乘凉了。 他穿了件白衬衫,太阳从树叶的间隙里落到他衣服上,特别晃眼。右手夹着一只烟,没点燃。 一周过去了,方颉没想到虽然江知津早上起不来,但居然还能坚持来接自己,他爸妈都没这么做过。 周龄和方承临工作太忙了,又坚持男孩子不能惯着养,幼儿园接送方颉的是保姆,小学开始自己上下学,没再享受过有人接放学的待遇。 江知津抬头看见方颉,又不想从阴凉处走出来,站在原地冲方颉招了招手,把人叫了过来。 “今天没开车,带你走走近道,顺路去趟超市买菜。” 方颉思绪断片了一下,重复道:“买菜?” 江知津看着他,一脸理所当然:“是啊,我跟你说过我会做饭吧。” 依稀是记得有这么一场谈话,但是那是很久以前了,更何况……方颉的目光落在了江知津的左手上。 “明天就去拆线了。”江知津跟能通灵似的,立刻就猜到了方颉在想什么。“做顿饭还是没问题的。” “哦。”方颉点点头。 胡同四通八达,抄近道的话小区离学校也不算远,最多半小时。已经到了五点半,太阳的余威依然强烈,但巷子被居民楼和行道树一遮,反而生出一点清凉。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胡同口一群逗鸟下象棋的大爷,江知津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方颉:“都行。” “没这道菜。”江知津走在前面没回头,“直接报个菜名。” 方颉没回答,他忽然停在半道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颉总觉得有人在角落里看他们。 但四周路多人杂,他又怀疑自己是神经过敏了。 江知津走了几步见人没跟上来,转头看向停在原地的方颉。 “怎么了?” “……没什么。”方颉继续往前走,顺便回答了江知津上一个问题。“凉拌黄瓜吧,太热了。” “……”江知津看了方颉一会儿,忍不住笑了:“你这也太好养活了。” 虽然这么说,逛超市的时候江知津还是买了黄瓜,还买了些排骨、牛肉、新鲜的蔬菜水果,还有一堆调料。 因为一个人懒得动手,他太久没做饭了,这次一买就买了两大袋东西,两人一人拎了一袋,出超市前江知津问方颉要不要吃冰棍。 “牛奶水果巧克力,你要哪种?” 方颉本来想说个随便,但因为刚才点菜的前车之鉴,他还是忍住了开口答:“除了芒果都行——牛奶吧。” 江知津最后拿了两个牛奶小布丁。方颉接过来咬了一口,甜甜腻腻,一股奶味。 两人一手购物袋一手冰棍的走回家,已经是六点多。江知津拎着东西进了厨房,方颉换了衣服,把校服和一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转着,又绕回了厨房。 江知津正在洗菜,方颉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干站着不太合适,问:“要帮忙吗?” 其实他的水平只停留在煮面的程度,最多再摊个鸡蛋。这个时候一般人就该说“不用了你去休息/学习/看电视吧”,可江知津头也不回,干脆地答:“过来淘米。” 厨房不大,两个人站在处理台前有点挤了,方颉拿过电饭煲,在江知津的指导下舀了两碗米,打开水仔仔细细淘了两遍。 洗完米方颉犹豫了一下,转头看江知津。 “加多少水?” 江知津手上也停了,转头看着方颉。 “没做过饭?” 方颉面不改色:“没有。” 江知津替他打开了水,然后道:“手伸进去。” 方颉还没反应过来,水已经接得差不多了。江知津“啧”了一声,关掉了水握住了方颉的手往里放。 因为刚才洗过菜,江知津的手被水泡得有点冷,被握住的一瞬间,那股凉意透过交叠的地方轻易浸到了方颉的手背。 “摊开手。”江知津道。 两个人的手一上一下交叠在被水浸泡的白米上,江知津的手在上,骨节分明,关节处有些许磨出的茧子,但不妨碍它看起来干净又纤长。 重点是挺白。 方颉看了一眼,居然觉得江知津的皮肤差不多要和水里泡着的米一样白了。 ……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衬托? 方颉其实一点都不算黑,小麦色皮肤,但和江知津的手叠在一块,很容易就出现了区别。 还没等他看仔细,江知津已经收回了手。 “看到了吗?没过手指,只露出手背就行了。” “……哦。” 方颉按照江知津的指示把饭煮好,重新看向对方。 “还有呢?” “……去洗衣服吧。”江知津叹了口气,“我来。” 江知津做饭确实不错,毕竟出来了这么多年。晚饭他做了个油炸排骨、孜然牛肉,方颉要的凉拌黄瓜再加个三鲜汤,居然都被吃得差不多了。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下去,方颉自觉的去洗了碗,出来时江知津正准备出门去雲七,问他要不要一起。 “算了吧。”方颉答。“我写会作业。” 江知津也就随口一问,总不能天天带着方颉去酒吧,笑着开口:“行,回来给你带宵夜。” 方颉洗了个澡,回房间戴上耳机写了两套试卷。难度不高,他做得很流畅,最后一笔落下时微信跟着响了。 【祁向】:救救救救救 后面跟了张照片,是道数学题。 方颉点开,看了大约三分钟后就开始动笔。 他解题的步骤很工整,该写的步骤一步不落,等算出最终解,方颉拍了张照给祁向发了过去。 【方颉】:哪的题? 【祁向】:周测卷最后一题,全班没一个写出来,老张气死了,让所有人重做。 【祁向】:方小颉,永远的神。 【方颉】:周测卷完整的发我一份,找老张拿,就说我要的。 那边的祁向发了个ok的手势,又问:你放假了? 【方颉】:嗯,在家,写作业。 【祁向】:你那个叔叔也在? 叔叔,让江知津知道非抽你不可。 想到这方颉莫名其妙的有点想笑,回:他出去了。 【祁向】:你们关系还好吧? 方颉打字的手一停。 算好吗?好像也不算。算差的话,好像也不至于。 最后他回了个模棱两可的“差不多吧”。 【祁向】:那就好,反正不管怎么说先高考完吧,跟人把关系相处好,人家照顾高考生也挺不容易的,何况你那个狗脾气,现在这种活雷锋可不多了。 方颉:…… 等和祁向聊完,方颉伸了个懒腰,摘下耳机。 作业的时候很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方颉看了一眼表,已经十点半了。没有了音乐声,房间里静寂无比,让方颉听到了客厅传来的细微响动。 他打开门,客厅里只开了昏暗的壁灯,江知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窝在沙发看电影,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听啤酒还有两盒烤串。 见他出来,江知津抬头看了他一眼:“写完了?” “嗯。” 江知津点点头:“吃宵夜吗?烧烤。” 方颉确实有点饿,加上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写题太多出现幻觉了——昏暗的灯光下,江知津一个人坐在沙发里看电影的样子看起来居然有点孤独。 ……关爱空巢活雷锋。 “行。” 方颉去了厨房拿了听可乐,走过去坐到江知津旁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屏幕的光影不断变化,落在两个人身上,方颉抬头专心看着电影。 电影刚刚开始,讲的是一群大学生去探险,到了一个荒废的村子里——这群演员都不认识,低成本网络剧? 他们刚刚进村,发现村子口放着棺材…… 大学生里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方颉终于察觉出不对了。 “……这是恐怖片?”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金项链 “好像是吧,随便找的。” 江知津说完,半晌没听到方颉的回话,转头定定看了方颉十几秒,忽的慢慢笑起来。 “你不会是害怕吧?” 怕恐怖片怎么了,有人怕虫有人怕蛇有人怕高,怕恐怖片很稀奇吗?凭什么歧视怕恐怖片的人? “不是。”方颉答。 不稀奇,但是从即将成年身高184的高三学生嘴里说出来有点丢人。 江知津看了方颉半晌,嘴边的笑意越扩越大。 “没事,怕的话就看别的。我还有全套的《天线宝宝》。” 这人靠这张嘴能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这个世界真是充满爱啊。 “用不着”,方颉拿起可乐喝了一口,“就这个。” 不只是恐怖片,还是每年应该能拍几百部的粗制滥造网络电影,但也不妨碍它气氛烘托得还算那么回事。电影里一个接一个的死人,冷不丁出来的尖叫声吵得方颉脑仁疼。他喝了口可乐,用余光瞟着旁边的江知津。 对方很淡定,专注地看着屏幕,恐怖片昏暗的阴间打光落在江知津脸上,隐约照亮他的侧脸,莫名呈现出一点静谧的感觉。 等电影里又有一个人被砍掉头挂在房檐并且还给了个特写的时候,方颉“腾”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江知津反而被他吓了一跳:“干嘛?” 方颉语气还很正常:“上个厕所。” 说完转头大步冲到卫生间,关上了门。 上完厕所方颉在洗漱台前洗手,电影里隐约的尖叫声还能传进来,他叹了口气,有点不想出去。 什么人会拉着人大半夜看国产恐怖电影啊。 刚洗完手,方颉的电话响了。 他抽张纸擦干净手,掏出手机,屏幕上的“爸”静静闪烁着。 方颉只看了一眼就抬起头,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毫无表情,直到电话自动快要挂断了,他才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的人安静了好一位,才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小颉?” 方颉没有说话。 “我昨天想去学校看看你,你不在……后来我打电话给你妈妈,她说你转学了。” 从方颉到绍江的第一天至今,满打满算是九天时间。方承临今天晚上才知道自己儿子转学到异地了。 这几天他连回家看一次都没有。 方颉心里的厌恶感翻腾,他强压着情绪问:“有事吗?” “你在那边学习上能适应吗,我……真的不太赞同你中途转学,高三了又要重新适应新环境,压力该多大,我还是建议你继续在潮城读书。” 方承临语气很温和,带着一点忧虑,好像一个不赞同儿子的决定,又愿意妥协和商量的开明父亲。 方颉打断他:“你也知道我高三了,我还以为你忘了。” 他嗓子有点紧,反问:“你让我回潮城真的是为了让我读书吗?” 那边的方承临好像被问蒙了,顿了几秒才急急忙忙答:“当然——” “我要是真的回潮城了,你是先让我回学校,还是先让我去医院?” 方承临好像被掐住了脖子,一句话说不出来,电话里只剩下了呼吸声。方颉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声音出奇的冷静。 “他们来学校找我的事你知道吧,我在哪个学校读书是你告诉他们的吗?” “我是提过一次,但我——” “就算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配型成功的概率也只有百分之二十五,我和他只是有同一个父亲,你觉得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 那头彻底没声音了,方颉耐心尽失:“……有时间多看看骨髓库吧,希望更大一点。” 挂掉电话,方颉手撑在洗漱台前站了一会儿。 挺好,他拿住自己父亲的软肋痛痛快快的报复了一场,把对方怼得说不出话,逻辑清晰丝毫不慌,挺厉害的,当初报文科成绩应该也不错。 但他并不高兴。 方颉重新打开水,俯身洗了一把脸,最后埋进手里深深吐了口气。 顶着满脸的水珠,方颉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他转身打开洗手间的门,准备出去。 一开门,一个人正正站在洗手间门口,和方颉面对面。 “我——” 等看清面前人的脸,方颉生生把“操”字憋了回去。 “你——光看恐怖片不够,还得自己上手演是吧!” 大半夜约人看恐怖片后还要堵卫生间门口吓人,这得多畜生才得干得出来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江知津挺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上个厕所半天没出来,我还以为你吓得躲卫生间哭呢,过来看看。” 这他妈说的是人话吗? 方颉刚通完电话的郁闷烦躁瞬间被吓没了,站在门口和江知津大眼瞪小眼。 江知津眼睛挺尖,借着厕所前的廊灯看了一眼方颉,发现对方的眼角居然真的有点红。 江知津立刻收起玩笑地姿态:“不会吧,真吓哭了?” 江知津其实刚来,没听见那通电话,顿时有点震惊——现在少年的内心这么脆弱吗? “……”方颉懒得搭理他,准备绕过他出去。江知津突然上前一步,左手搭住方颉的肩膀不让人动弹,右手按在方颉脑后,用点力把人按在自己肩膀上,胡乱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行了行了,呼噜呼噜毛吓不着,没事了。” ……这人打架把脑子打坏了吧。 但不可否认的,江知津肩上带着身体的温热,加上他特意放缓了语调,居然有一点奇异的温和。包括那句“没事了”,让方颉真的有种“没事了”的感觉。 刚才那通电话,家里乱七八糟的关系,心里的愤怒、恐慌、逃避、纠结、负罪感、不甘心……都没事了。 方颉把头抵在江知津肩膀上靠了会儿,大概是十几秒,又或者是一分钟或者更长,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埋着头有点闷。 “能放手了吗?” “真没良心。”江知津“啧”了一声放开手,“行了别看了,快睡吧。” 方颉也没心情再看恐怖片,等洗漱完快进房,江知津洗漱前又叫住了他。 “方颉。” 方颉刚进门,闻声转头看向对方。江知津看了他几秒,突然笑了。 “害怕的话可以把灯开着睡。” “砰!”方颉重重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方颉依旧醒得挺早,客厅里昨晚剩的啤酒罐和烧烤签还在茶几上,方颉收拾干净,又打扫了一遍卫生扔了垃圾。 江知津还没起,他已经习惯了,吃了两片面包回房间把剩下的作业写完,又背了两页单词,才听见江知津开门的声音。 等他出去的时候,江知津正在厨房炒饭,声音懒洋洋的:“待会我要去拆线,你——” 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方颉,方颉主动开口:“我和你去吧。” 已经快十一点了,两人吃了午饭出门去了医院。周末医院人挺多,加上他们本就来得晚,两人足足在医院待了两个多小时。 江知津的手机已经修好拿回来了,等待叫号的时候他一直拿在手里划来划去,眉头紧锁,聚精会神。 方颉没有看别人屏幕的习惯,但江知津保持这个动作一个小时以后,他终于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 江知津在静音玩开心消消乐。 江知津察觉到了的动作,干脆把手机在对方眼前逛了逛:“厉害吧,打到三千关了。” ……行。 和人打架进医院的、爱看恐怖片、有全套天线宝宝、开心消消乐突破三千关并以此为荣的社会大哥江知津。 每次都能刷新方颉的印象。 刚拆完线的伤口有些微微发红,没有别的大碍。回去的路上堵车了,方颉闲着没事干扫了一眼江知津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问:“你为什么和人打架?” 江知津语气漫不经心:“喝多了在酒吧闹事,被我赶出去了。” 很合理,方颉点点头,没再问。 两人回到家休息了一会儿,又吃了晚饭,已经六点多。晚自习七点开始,方颉收拾好东西,差不多该去上课了。 他在房间收书的时候听见江知津在客厅里接了个电话,好像是顾巡打的,应该是酒吧那边的事。等出来时江知津电话已经挂了。 见方颉出来,江知津开口:“可能要你自己去学校了,酒吧那边有点事,我得过去看看。” 方颉点点头,江知津又道:“放学来接你。” “不接也行。”方颉答,“我自己回来。” 他已经在门口换鞋了,江知津看着他,突然想起来昨晚自己摸对方头的那几下。 寸头,头发挺短所以有点扎,但还挺舒服。 江知津干脆趁着方颉俯身换鞋又摸了两下,然后趁对方翻脸之前退了回去,特别正经地点点头。 “到时候看吧,好好学习,别迟到。” ……关爱空巢老人,别和脑子打架打傻了的人计较——方颉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没再看江知津,转身出了门。 六点二十,还有点早,方颉站在小区门口看了眼对面公交还没来。干脆转身进了小巷,打算走昨天的近道。 这里是绍江老城区与新城区的交界,巷子和胡同错综复杂。方颉记忆力好,虽然只走过一遍,但已经记下了路线。 正是饭点,巷子里没多少人,有些空旷。方颉走着,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听声音后面应该是两个人,不远不近,一直跟在方颉后面。 方颉走了近十分钟,半道上蹲下身解开已经松垮的鞋带,重新系了一遍。 后面的脚步声也一起停下了。 这下方颉真的确定了,身后的人是在跟着他。 他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转一个胡同的时候偏头看了一眼。 两个男的,一胖一瘦,不认识。 方颉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这条巷子很偏,没什么人,方颉拐了个弯,面前多了个男人,站在胡同中央挡住了方颉的路。 后面的两个人也到了,站在方颉后面,隔了一两米的距离。 方颉停在原地看着前面的人,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地问:“有事吗?” 面前的那人三十左右,长得挺瘦,两只手臂全是纹身,带了条小指粗的金项链,闪得跟刚刷了层漆似的,放水里估计能浮起来。 金项链抽了口烟,盯着方颉:“同学,认识江知津吧。”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腰(捉虫) 好,现在知道这些人是从哪来的了。 方颉飞快的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围,三个人,没有人经过,旁边墙角有几块碎砖,出了这条胡同就是学校对面的马路,三分钟。 “认识,怎么了?” 面前的男人一边说话一边抖腿,看得方颉有点难受。他尽量不去看对方抖动的脚,抬头与对方平视,目光不偏不倚地和人对上。 这样一来金项链反而愣住了,把烟扔地上用脚碾碎。 “挺拽啊。” 不是拽,是不想看你跟得了帕金森似的哆嗦。 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更拽,方颉选择了沉默。 “前段时间他在这儿和我几个兄弟打了一架,我有兄弟伤得不轻,这事你知道吗?“ 金项链总算不抖脚了,朝方颉走进了一步:“应该知道吧,我看江知津总接你放学啊。” 后面两个人也跟着上前一步,靠近方颉。 哦,原来这就是江知津打架的胡同。 方颉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金项链一步一步走近方颉,活动了两下自己的手腕:“他打了我兄弟,我肯定不能不管,既然你认识江知津——操/你/妈!” 这段没说完的话,被方颉一拳砸在金项链脸上终结。 方颉这一拳很重,正中金项链的鼻梁,把对方打得退后了几步,再抬头鼻血已经流出来了。 后面两人估计也看傻了,直到金项链捂着鼻子骂了句国骂:“看个屁啊!上啊!”两个人立刻着方颉冲了上去。 方颉根本没在意后面两个人,他朝着金项链冲过去,一脚踹在了对方肚子上。 这一脚直接把金项链踹翻在地,后面两人也上来了,方颉挨了几拳,踉跄了一下,依旧没回头,几步冲上前把金项链拖了起来。 金项链也不是吃素的,手肘重重对着方颉的腰侧砸了下去,又一脚踹在了他腿上。 方颉喘了口气,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弯了下腰,下一秒又直起身,头顶往对方下巴狠狠一撞,又一脚把人踹开了。 金项链倒在地上,嘴巴里也开始冒血,可能刚才被撞那一下是磕到了舌头或者牙。 他整张脸上都是血,瘫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这幅样子让后面两人也迟疑了,站在原地暂时没敢动作。 金项链是他们的老大,他们平时里跟着混,也就只是跟着打牌喝酒,狐假虎威的风光几回。打群架都没几回,更别说第一次见自己老大被打成这样。 欺负欺负弱小他们可以仗着人多威风一下,直到遇到了这样对着一个人往死里打的狠货,他们就怕了。 就这个迟疑的当口,方颉没看他们,大步出了巷子。 他走得非常快,感觉自己都快带风了,原本三分钟的路程被他压缩到了一分钟,最后一个弯拐过,方颉差点撞上一个人。 那一瞬间方颉差点以为又是里面那三个人叫来的兄弟,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动手,直到看到了熟悉的校服和黑框眼镜。 是谭卓。 谭卓似乎在那儿待了有些时间了,差点被方颉撞上时吓得叫了出来,后退两步,一脸惊慌地看着方颉。 方颉没有管他,越过对方几步走出了巷子,走到了大街上。 旁边就是学校,路上人来人往。方颉进了大门,站在原地长长吐了口气。 疼,非常疼。 被后面两人揍的那几拳都在背上,倒也没什么,不过金项链一记肘击砸到腰上那一下,疼得方颉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种疼痛一直持续到方颉进了教室趴到座位上,班里依旧热闹得很,聊天的讲题的借作业的,徐航在旁边急吼吼地借英语作业,嗓门能传出五里地。 但这些声音在方颉耳朵里好像都蒙了层雾,毛玻璃似的听不真切。 直到徐航借作业无门,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凑到方颉旁边问了一句:“同桌,你写英语作业了没?” 方颉终于直起身,从书包里把所有作业抽了出来递给徐航。 “自己翻。” “……靠,失策了,我同桌居然是深藏不露的学霸——” 徐航接过作业刚说了一半,看到方颉一头冷汗,又愣住了。 “这么热吗,你没事吧?” 方颉咳了一下,感觉嘴巴里有点腥。 “没事——麻烦你帮我接杯水行吗,热的。” “行啊,怎么不行。”徐航立刻站起身。 等徐航接热水来的这段时间,方颉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给江知津。 “你在哪儿?” 江知津秒回:“酒吧,今天人有点多,怎么了?” 方颉松了口气,一只手捂着腰,一只手飞快地打字。 “晚上你来接我的时候别走路,开车,到了以后别下车,车里等我。” 这次过了一会儿,江知津的消息才接二连三发过来。 “怎么了?” “你在哪儿,能接电话吗?” 方颉回:“没事,我在教室,接不了。” 江知津回:“拍个照给我。” ……这人怎么这么事。方颉举起手机随手拍了张教室里的场景发给江知津。 “真在教室,差两分钟上课。” 这个时候徐航刚好回来了,他不知道从哪儿要了纸杯,接了半杯热水递给方颉,方颉接过小口小口的喝完,终于感觉舒服了点,疼痛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江知津回复道:“行,放学了待学校里,我叫你了再出来。” 方颉看到这条消息,明白江知津应该是猜到什么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关掉了手机。 江知津确实是猜到方颉应该遇到什么事了,虽然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应该有点严重,而且还和自己有关——不然对方不会特意发个短信提醒自己。 放下手机,江知津抄过放在一旁的外套,顾巡刚好送完酒回来,见状立刻道:“干嘛,又要跑,这么多客人呢。” “有事。”江知津穿上外套,“去接方颉放学。” “……你没事吧。”顾巡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在江知津眼前晃了晃。“现在19点5分,不是9点,酷哥十点放学没错吧。” “他那可能遇到点麻烦,我现在就去等他,担心出事。” 顾巡也正经起来:“怎么了,人没事吧?” 江知津已经往外走了,答:“没事,在教室呢,我先去学校外面看着。” 强撑着上了一节晚自习后,方颉腰腹上的疼痛终于缓解了些许。他自己轻轻按了按,那块没什么骨头,不会是骨折,内脏大概率也没什么损伤——否则自己应该已经送去急救了。 方颉松了一口气,课间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等第二段晚自习,为了忽略源源不断的疼痛,他甚至还做了一套理综模拟卷。 简直身残志坚,方颉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等放学铃一响,方颉背起书包往学校外面走。 江知津肯定已经来了,虽然那几个人可能不至于在学校外面等三个小时,但他还是有点担心江知津和他们遇上。 毕竟江知津的手周末才拆了线,再来几下很可能会比上一次更严重。 万一再送一次医院急诊,那自己作为唯一的同居人——怎么说起来这么奇怪? 反正自己作为唯一的同居人就会变得很麻烦。 等出了学校大门,看到不远处路边的那辆白色suv,方颉微微松了口气,朝那边走过去。 下一秒驾驶位的门也打开了,江知津从车上下来,大步朝着方颉走过来。 等到面前,方颉先开口道:“不是让你在车上等吗?” 江知津问:“出什么事了?” “先上车吧。”方颉犹豫了一下,“有点长。” 车上的空调开得很足,冷风,方颉系上安全带,闻了闻车里的味道,然后皱了下眉。 “你在车里抽烟了。” “……狗鼻子吧你。”江知津暼了他一眼,“就抽了两支,我还开了窗又吹了半小时空调,这都闻得出来。” 抽了两支烟,开了半小时空调。 方颉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忽然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先说你出什么事了。”江知津盯着他,随后道:“被人堵了?” “嗯。”方颉答。 “应该和我刚来绍江那天你遇到的那些是一伙的,估计撞见过你接我放学吧,把我堵巷子里了——” 方颉顿了顿,觉得有些好笑:“就是你打架那条巷子。” 江知津没笑,盯着方颉问:“然后呢,他们揍你了?” “我揍他们了。” 见江知津没出声,方颉叹了口气:“真的,我学过四五年拳击,从初中到高中——高二结束才停的,我妈说影响学习。”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没事,就是看起来打得挺狠的,都是轻微伤,不会惹麻烦。” 江知津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也没开车,只是盯着方颉看了半晌,才慢慢开口道:“行啊,方颉,深藏不露。” 语气里带了点隐隐的笑意。 方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下意识接茬:“还行吧。” “受伤了没?” “…腰。”方颉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被人撞了一下。” 江知津笑意一敛:“什么撞的?” “……手,”方颉看着江知津,“别紧张。” 江知津道:“让我看看。” “……什么?” 大晚上的,学校门口,车外一堆爸妈等着接孩子,一堆祖国的花朵走在回家路上,车里江知津让方颉看看腰。 车里的感应灯是暖黄色,灯光洒在前排两人的位置。方颉看着江知津,有点震惊又有点无语。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道:“回家看吧。” 江知津眉头紧锁,难得在方颉面前爆了句粗口:“回个屁,先看看要不要去医院。”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特权 车窗早已经全部关上了,将里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车外人流熙熙攘攘,车内方颉瞪着江知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看腰?怎么看,把衣服直接掀起来吗,起码得先把校服脱了吧。今天里面穿的什么来着,哦,衬衫。 方颉下意识又瞟了眼窗外。 ……外面人真的挺多的。 就在方颉纠结的当口,江知津突然又开口了:“算了。” 他转过头没再看方颉:“直接去医院。” “……哦。”方颉点点头。 什么毛病。 路上江知津的车开得很快,方颉沉默了一路,最后咳嗽了一声,又问了一遍刚才江知津还没回答的那个问题。 “你什么时候来的学校?” “接到你消息以后。当时觉得你应该是遇到事了,被人堵了什么的。” 江知津说完,轻轻笑了一声:“担心万一那群傻逼冲到学校去找你,或者在学校门口闹出点什么事,对你不好,想来盯着点——当时着急,犯蠢了,一中治安挺严的,他们应该进不去。” 方颉没说话了。 “担心他们到学校找你,闹出点什么事对你不好。” 居然有人会这么觉得。 他又想到了潮城七中的那对母子。当时他们也就在学校待了10分钟,或者15分钟?反正时间很短。但就一个下午的时间,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低年级高年级,然后是整个学校,甚至隔壁学校都有人来问:“听说有个女的带着小孩在你们学校给学生下跪啊,那学生谁啊,这么牛逼。” 不可避免的方承临和周龄也知道了,痛痛快快的在家里吵了一架,指责对方出轨、不要脸、不顾家、不顾公司……吵了挺久,大约是方颉一个人在楼上做了两张英语试卷和十二道物理高考真题的时间。 他们拿这件事做武器相互攻击,没人上楼来问一句方颉,出了这件事在学校会不会有麻烦。 第一个担心有人在学校闹出事会对方颉不好的,是江知津。 因为有可能发生,他在学校门口盯了三个小时。 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微妙的,不愿意承认但的确存在的感动。 这种复杂又让人有点难受的情绪持续了很久,持续到让方颉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直到看到市二院大大的红十字标识了,方颉才强行开口找了句话题。 “商量下,以后能别在车里抽烟吗?” “……” 江知津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无语:“行。” 方颉觉得自己和江知津跟市二院真的挺有缘了,来绍江不到小半月,已经进来了三次,可能是自己在绍江除了江知津家和学校最熟悉的地方了。 等到了诊室,坐诊的是个看起来上了年纪的老头,见两人进来微微一掀眼皮。 “怎么了?” “腰撞桌角了,有点疼。” “衣服掀开看看。” 到了医院,方颉就没那么别扭了,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拉开校服拉链,又掀起里面自己那件灰蓝色衬衫,露出一节腰。 被撞的地方淤了一大块儿,全是青紫色的血斑,看起来很渗人。一半露在外面,一半隐没在校裤底下。 医生扫了一眼:“嚯,这是撞的?被人打的吧,裤子往下拉一点。” 方颉愣了愣,拉下一节裤子把伤全露出来,脑子里都是:幸好刚才江知津没坚持要看腰上的伤。 否则两人在车里又掀衣服又脱裤子,万一被外面的人看到了可能隔天就得上社会新闻。还得是“震惊!两名男子竟在车内做这种事!”这类标题的。 当然现在江知津依然站在旁边,目光落在方颉的腰上。 淤伤在腰的左侧,从方颉的胯骨往上,到肋骨下面,大概是成人的巴掌大,青紫交加,看起来有些渗人,但江知津看了一眼,反而松了口气。 没有见血,也没有伤口。 方颉没有拉低太多,只是刚好露出伤的程度,但依旧露出了舒展的腰线。 线条利落,还有明显的腹肌,可能是学拳击以后练出来的,干净得没有一点赘肉,很漂亮。 江知津看了一眼,把目光移开了。 老医生伸手摁了摁。 “疼不疼?” “不疼。” “这呢,疼不疼?” “有点。” 按了好几处,医生收回手开始写单子。 “没事,没伤到内脏,拿点活血化瘀的药回去自己擦。” 一旁的江知津开口:“能拍片子吗?” “能啊。”医生上下打量了一下方颉,“现在知道紧张了,早干嘛去了,这底下可是肾,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就哭去吧。” 方颉:“……” 这句话太直白了让他还没想好怎么接,旁边的江知津先转过头笑了。 还不是闷声笑,是乐得停不下来那种,方颉都能听见他想压又没压住的笑声。直到出了诊室,江知津居然还在笑。 “有那么好笑吗?”方颉皱着眉看着江知津。 “不好笑。”江知津答,说完又迅速转过头,不让方颉看自己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脸。 方颉放弃了,问:“真拍片吗?” “拍啊。”江知津看着方颉,嘴角还扬着。“因为我挨揍的,我得为你下半生的幸福负责。” ……江知津脸上的笑配上让人很难不乱想的谐音,就算对方是为了自己好,方颉也忍不住想揍他。 这人能正经超过三分钟吗。 大半夜拍片子的只有他们俩,值班医生速度很快,对着分析了半天,结论还是一样——没什么问题,开点药回家吧。 折腾了这么久,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二点,今晚肯定没办法复习了,方颉放下东西先去洗了澡。 他特意把水调得有点烫,闭眼冲了一会儿,长长舒了口气,低头去看自己的伤。 其实脱光了看,除了腰间,方颉手上和腿上也有一些淤青,但不严重,加上当时腰上这一块儿疼痛太过剧烈,让方颉直接忽略了身体其他地方。 以前他练拳击的时候也会有磕碰,但都有防护,点到为止,这么和人在巷子里一拳一脚下狠手的打架还是第一次。 要是周龄和方承临知道了可能会震惊得晕过去,周龄应该会火速和学校沟通学生安全问题,方承临会给他上一小时政治课——方颉想到这,洗头的手短暂地停了一下。 现在他俩都在千里之外,不知道自己发生的任何事,同样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周龄到底有没有和方承临离婚了,方承临还住在家里吗,那个小孩怎么样了,是7岁还是8岁来着…… 方颉在热水里闭上眼缓缓吐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洗了个热水澡,方颉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出了浴室江知津还在客厅,见他出来,江知津开口:“明天休息一天吧,我给唐易打电话。” “不用,没什么大事。” 见江知津看着他,方颉又补充道:“真的,这周周五周六要考试,我得回去听课。” “行吧。”江知津没再坚持。“那你自己多注意。” 见方颉点头,江知津又问:“今天截你的人长什么样子?” 方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大概描述一遍:“三个男的,领头那个三十岁吧,带了个金项链,手臂上都是纹身。” 这个形容挺宽泛,江知津却点点头:“知道了。” 方颉看了眼江知津,犹豫了片刻开口:“我今天动手有点狠……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毕竟是第一次和人打架,虽然方颉确定自己控制好了力道,但对方看起来挺浑,比江知津社会多了,方颉担心惹了对方,江知津自己和他的店会有麻烦。 酒吧是很容易出事的地方。 江知津听到这话望着方颉,最后叹了口气。 “你这人真是……这个难道不是我给你惹的麻烦吗?” “没关系,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用不着担心。而且——”江知津看着他,“方颉,就像你一来我就和你说的,用不着这么客气。” 方颉回想了一下自己来绍江以后的言行举止,问:“我对你客气吗,我怎么觉得有时候我挺过分的。” 大早上敲人房门,不许别人在车里抽烟。 “不是‘你好谢谢对不起’那种客气,是非要在自己周围划个区域,不许人进也懒得出来那种客气,不喜欢和人交流,担心给人添麻烦,也觉得别人麻烦,所以尽量和一切人和事都保持距离。” 江知津笑了一下:“其实没必要想那么多,我从来不怕麻烦,否则当初就不会同意你来绍江。所以你那个自己划定的‘范围’可以稍微让我看一眼,起码让我知道下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有哪些生活习惯,耍点高考生的脾气也可以,你在我这儿有特权,特别是因为我受了伤之后。” 江知津说完,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随后看着方颉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是,在江知津面前,方颉可以嚣张一点。” 方颉很久没有说话。 他到绍江之前周龄说了很多江知津的事,身世、性格、经历、和自己家的关系,尽量让方颉相信对方会好好照顾自己。但方颉一直对自己有一个明确的定位。 一个因为家里出了事,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别人家里,寄人篱下的借住者。 自我认知非常明确。 方颉从小到大都被人评价懂事、聪明、自理能力非常强,不需要任何人操心。但接连面对自己父亲出轨事发,莫名多了个同父异母可能等着自己骨髓移植的弟弟,高三阶段跨省转学来到异乡,在机场等了两个小时没人来接——好吧虽然当时江知津是真的出事了…… 但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少年,就算再聪慧早熟,也很难不生出一点孤独,还有遗弃感。 可今天江知津却说,方颉可以嚣张一点,因为自己在他那有特权。 方颉眼眶有点发热,他飞快的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重新看回江知津。 “我长这么大真没见过要求别人对自己嚣张一点的。” 江知津挑了下眉:“装听不懂是吧。” 方颉看着江知津笑了,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这周的考试是月考,挺重要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说得很突兀,方颉却好像心理建设了挺久,轻咳了一声才说出接下来的话。 “到时候也许会开家长会,如果有时间的话,可能要你去趟学校。” 一句话停顿了很久,还连着用了“也许”、“如果”、“可能”,但他还是说出来了。 “能考年级前十吗?”江知津笑着问,“不能的话我可能没时间。” ……这人可真欠抽啊…… “能。”方颉答。 “好。”江知津说。 方颉心里忽的有一块石头落地了,说不出的轻松。 家长会的话题告一段落,江知津把医院开的药递给他,“回卧室记得擦药。” “……”方颉指了指自己。“我自己,拿回卧室擦?” 刚才说了那么长一段感人肺腑的话,一般这时候不该直接拆开药帮忙擦一擦吗。 “伤的不是腰吗,自己够得着吧。”江知津看着方颉,“当然了你要是觉得不尴尬,想让我帮你擦的话,现在可以脱裤子了。” 方颉一把扯过江知津手里的药:“……我自己来。” “好好擦药,擦完就早点睡觉。”江知津看着方颉,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晚安。”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江哥为什么不帮方小颉擦药? 第12章 找人 或许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方颉整个身体和精神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擦完药倒床上就睡着了,并没有觉得特别疲惫。直到第2天早上一早醒过来,浑身上下的酸疼感差点让他没能爬起来。 他破例多让自己躺了5分钟才去拿衣服,浑身的肌肉酸痛得有些使不上劲。出了房门,江知津居然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餐桌前玩手机。 方颉到绍江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见到早晨六点半起床的江知津,让他下意识掏出手机确认了一眼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时间。 江知津这次手机没有静音,还有几步距离,就已经听到了消消乐独有的欢快音效。 “ great!”“excellent!”“unbelievable!” 浮夸的音乐声中,江知津抬头扫了他一眼:“早——你再过10分钟不出来,我都打算帮你请假了。” 餐桌上摆了早餐,牛奶和一碟蒸好的速冻奶黄小馒头。方颉喝了一口牛奶,是热的。 “真不用请假吗?” “真不用。”方颉咽下牛奶。“没事了。” “待会送你去上学。” 方颉下意识的就想接句不用那么麻烦,但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江知津说的话。 嚣张一点,方小颉。 方颉仰头喝完了牛奶,放下杯子。 “那走吧。” 两人出门时离上班时间还有些早,路上并不算堵。依旧是江知津开车,方颉坐在副驾,打开窗子让晨风吹进来。 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晨练的大爷大妈,街边卖早点的小摊贩,甚至还能看到几个。和自己穿着一样校服的学生骑着单车,飞快地穿过街头。 深秋早晨凉爽又鲜活的气息。 等到学校门口,江知津看着方颉下了车,开口:“好好学习,别担心,这件事我会解决的。” 方颉本来准备走了,听见这话立刻转身,在车外盯着江知津。 “怎么解决?” “小孩儿就好好读书,不许操心大人的事。”江知津笑着答。 见方颉没动,一脸不赞同的盯着自己,他才接着说:“放心,和平解决,不会出事的。” 方颉有点不太相信地望着江知津,但学校已经开始打预备铃,他只能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江知津点点头:“知道了,去吧。” 方颉往学校走,进门时忍不住回了个头,自己觉得自己有些操心了。 江知津的车还在原地,等他走到学校里面一截的时候,车才打开转向灯,慢慢动了起来。 方颉收回目光,没再看。 他今天确实来得有点晚,徐航都已经在座位上背《岳阳楼记》了,见到方颉,连忙起身拉开椅子让方颉进去,还热情洋溢地喊了一声“早啊同桌!吃了吗?” 方颉一路上在想江知津到底会怎么解决这件事,被这一嗓子打断了思路。 “……吃了。” “刚才英语课代表收作业,我连你那份一起交了,谢谢大佬救我狗命。” 方颉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把作业借给了徐航。 “不客气。你有随便改几个题吗?” 徐航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我业务很熟练,每十题改两题。” 周末布置的英语作业是学校专门定的英语报,专题训练篇目,全是完形填空个阅读理解,刚好一百五十道题。 方颉愣了下,扭头看着徐航:“……你平时英语考多少?” 向来没脸没皮的徐航居然略微有点羞涩:“离及格线略微的有一点距离……五六十左右吧。” 方颉沉默了片刻,最后道:“恭喜你。” 徐航一头雾水,还抬手说了句“谢谢啊。” 方颉:“……” 直到下午的英语课,徐航才明白了方颉恭喜的意思。 英语老师姓李,叫李冰,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很漂亮,总是笑眯眯的,有学生会在私底下加个字,偷偷叫她李冰冰。 除了长得好看,她教书也很认真,譬如英语报这种东西其他老师可能会偷个懒,让学生交叉修改一下,但她一定会自己批,还会写上评语。 讲台上,一叠英语报被李冰冰压在手下。上面全是鲜红的痕迹。 复习了一节课的时态转换,最后几分钟,她终于说到了上周留的作业上。 “一上午时间改了下你们的作业,还是那些问题。有的同学单词储备不够,意思不能理解,时态分不清,主谓宾老出错……” 她顿了顿,笑眯眯地接着道:“不过有些同学进步很大,让我很意外啊。” 李冰冰的目光朝这边扫过来。 “比如徐航同学,平时考试在五十六十徘徊,这次作业居然得了114分。” 方颉低下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因为距离近,他清晰地听见了徐航震惊中夹杂着绝望的一句“我操。” 李冰冰望着徐航,笑得让人心惊胆战:“来,和同学们分享一下进步的方法。” 徐航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明明紧张得要死要活,嘴巴上居然还能毫不磕绊:“没什么办法,就是勤奋苦读加坚持不懈,还有老师的教导和同学的帮助……” 班上已经开始传来低低地压抑不住的笑声。 李冰冰居然还挺认真地听完了,随后点点头,一脸“我相信你了”的表情:“特别好,这周末刚好月考了,希望你能保持这个成绩,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坐下吧。” 方颉感觉徐航内心的绝望与崩溃已经淹没整个教室了,他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结果下一秒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方颉,是刚转来那个同学是吗?” 方颉放下手里的笔,站起来抬头看向讲台上的老师。 李冰冰目光落在他身上,随后笑了一下:“作业完成得不错,坐下吧——课代表和今天的值日生发下作业,晚自习我来讲,下课吧。” 她没直接说方颉的分数,等试卷发在手里,方颉低头看了一眼。 146,错了4个题,和他估计的差不多。 他低头去看是哪几个题失误,徐航一脸忧愁地偏头扫了一眼方颉的试卷,然后立刻瞪大了眼睛,一副撞见鬼的表情。 “我靠——这也太不是人了吧?” 等再看向绍江的时候,徐航眼睛里已经充满了钦佩。 “同桌,原来你真的是学霸。” “……这套题挺基础的。”方颉有点无奈,“难一点就不一定了。” “可以了,过分的谦虚只会让我们这种底层学渣更受伤。”徐航一脸惆怅,“怪不得你不怕家长会呢,要我考146,我就要求学校每天开一次家长会。” “……不至于。”方颉看他一眼,想了想忽然又问道:“你这有上次开学考的成绩单吗,全年级的。” “全年级的?我这没有,蒋欣馨那应该有一份,她学委嘛。”徐航迅速去拍前桌的椅背。 “学委,上次开学考的年级排名有吗,我同桌想要一份。” 蒋欣馨正在看自己作业上的错题,闻言转过身,恰好和方颉对视。 一般在班级里,沉默寡言的学生是容易被忽略的一类,但方颉虽然话少到令人发指,但从转学至今,依旧是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究其原因,因为他的这张脸。 蒋欣馨虽然不是看脸的人,但猛然一对视,她才发现方颉的眼睛非常漂亮,睫毛浓密,瞳孔像是浸过水的玉,看人的时候会显得非常专注。 她愣了一下,耳朵有点发热,慢了半拍才回答:“有,但是只有电子版。” “我加你微信,你给我发一份行吗,谢谢。”方颉拿出手机,片刻后加了一句。 “只要年级前十的。” 送方颉进了学校,江知津没有再回家,自己去酒吧开了门。 这条街本来就是昼伏夜出的青年人自嗨地,最热闹的时间在晚上九点到第二天三点,而早上七点钟这个时间段,基本上连个活物都看不见。 江知津清理了昨夜还没收拾的酒瓶杯子,打扰了卫生,闲得无聊又把门口的绿植浇了一遍。 这时候他才察觉到累,随便吃了两块吧台抽屉里不知道还是顾巡放的饼干,上楼到了酒吧的阁楼的房间。 阁楼的房间不大,一箱一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最角落放了一张钢制折叠的一米二小床,原来有段时间不太平,为了防止意外,江知津会住在这里守店。 江知津刚一沾床就立刻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听见有上楼的脚步声才猛然惊醒过来。 上楼的是来开店门的周洪,他推开门见到江知津,一脸震惊。 “我靠,是你啊江哥。” “嗯。”江知津搓了一把脸,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半。 “我还以为是顾巡呢——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刚好待会一块吃饭吧,斜对面新开了家干锅店……” “你和顾巡吃吧。”江知津冲周洪笑了一下,站起身,“我要出去一趟。” “……行。”周洪立刻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问,“你去哪儿啊江哥?” “长安街。”阁楼房檐很低,江知津低下头踩着楼梯下楼,一步一步,声音有点闷。 “找人。” 作者有话说: 上期无奖竞猜答案揭晓:江哥当然喜欢同性,不信回去仔细看看某章他和顾巡、李行延的对话,已经很明显了,他不帮方小颉擦药也是因为这个,不合适。但把持不住什么的还不至于啦,目前方小颉在他这还是装成熟的小屁孩。(虽然是腹肌腰线都很漂亮的小屁孩) 第13章 这事了了 长安街是绍江很久之前开发的城乡结合区,据说政府已经决定规划改建,但迟迟没有动静。道路因为长久的碾压有些不平整,出现了深深浅浅地沟壑,路面很窄,又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有时候来辆对头车都有些够呛。 街面上的店倒是挺多,小吃饭店发廊服装店……大多数保留的还是很久之前的风格,油布喷绘的招牌,洋气点的会有彩色的led灯。在这儿住的一半是原居民,一半是鱼龙混杂的租客——开店的、打工的、求学的,或者是好像什么都不干的一类人。 比如一个在人行道边上蹲着抽烟的小黄毛,从江知津在路旁停下车,就一直斜着眼看过来,估计是想等车主走了,看看有没有机会捞一把。 直到江知津下了车,黄毛见到他的脸,顿时愣了一下,随后立刻站了起来,想往身后的巷子走。 “站那儿,接着抽你的烟。”江知津指了指他,声音不急不缓。“再走一步试试。” 黄毛立刻停住不动了,转身看着江知津,动了动嘴却没能说出话。江知津已经绕过他往巷子里面去了。 巷子很窄,两边都是老旧衰败的居民楼,堆积着扎好的塑料瓶和纸箱板,不知道哪家倒的洗菜水流了一地。 江知津右手拿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方方正正的不知道裹着什么,挺厚。他绕开地上的水痕,走到一个楼梯口前。 楼道里没有灯,边上挂了一个巨大的牌子,写着“好运来麻将馆”。江知津上到二楼一间门前,已经能听见清晰地搓麻将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男人的脏话和女人的大笑。门没锁,他推开走了进去,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没什么家具,只摆了四张麻将桌,已经被男男女女全部坐满了,旁边还有三两个拉了把椅子观战的。江知津穿过他们,打开了本来应该是主卧,现在大概率是包间的门。 里面只放了一张麻将桌,四个男人围坐着,背对着他的人三十岁左右,带了个金项链,两只手臂上全是纹身,没听见开门声,正在骂骂咧咧地摸牌。 “什么几吧手气,一下午一把没胡……” 江知津把手上的塑料袋放在门口的鞋柜上,随后上前两步,一脚踹在了金项链背后! “嘭!!!” 他下手比方颉重多了,一脚踹得金项链整个人重重撞在了麻将桌上,连桌子都被撞得挪动了几分,桌上的麻将四处散落,砸在地上发出混乱的巨响。 剩下三个人被这场变故吓得赶紧站起来退后几步。金项链狼狈地起身,转头看见了江知津就要冲过来。 “操/你妈的江知津——” 江知津没让他说完,上去一脚踹在了对方的左腰! 金项链剩下的话都尽数吞了下去,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捂着自己的腰发出了一声闷哼。江知津拽住他的胳膊反手一擒,把人重重按在了麻将桌上。 脸蹭着麻将桌上独有的绿色细绒,非常不舒服,但金项链试着挣脱了一下,居然纹丝不动。 江知津低下头凑近了点,看着手底下的人,语气非常平静:“昨天晚上在一中旁边的巷子里,拦我们家小孩了是吧?” 金项链咬着牙没说话,默认了。江知津面无表情,一字一顿:“你们有规矩,事不及家人,不用我来教你吧。” “江知津你少他妈在我面前狂。”金项链话里都是不甘心的狠劲,“上次酒吧的事还没完呢。” “第一,”江知津看着他,“我酒吧里不许摸东西,早就有的规矩。第二,上次既然动刀见了血,按规矩这事本来算完了。” 金项链冷笑道:“放你妈的屁,进所里的是我兄弟又不是你——” “嘴给我放干净点。”江知津拍了拍金项链的脸,“我现在火已经很大了,别逼我抽你。” 金项链还没说话,包间的门又被人推开了。 “抽谁呢?” 房间里的人都朝门口看过去。 门口站了挺多人,大多都是一身横肉,手里拿着甩棍或木棒,是麻将馆的打手。打头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普通长相,穿了件灰色的亚麻衫,脖颈间挂了串蜜蜡佛串,光泽很漂亮,看起来价值不菲。 金项链像是看到了救星,趴在桌上大声喊道:“洪哥!” 江知津松开了手,对着男人点了点头,也喊了一声:“洪哥。” “知道这是我开的吧,来这砸我场子呢。”被叫做洪哥的人看着江知津,语气里倒是听不出来生气。 “老杨这么教你做事的?” 老杨就是雲七的上一个老板,据说以前也是平安街混出去的,性格豪爽,在绍江混得很开,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大半。 “没人教我,”江知津笑了一下,“堵了我家里人,我来讨个说法。” 洪哥的目光又落在了金项链身上。 “是吗?” 金项链头上全是汗,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大声道:“是他先在酒吧冲我兄弟动的手!堵了又怎么了,那个小杂种——” “再说一遍试试。” 江知津立刻转头看着金项链,冷笑一声指了指对方的嘴巴:“别逼我把你舌头割了。” 金项链愣了下,下一秒就要暴跳如雷,洪哥一抬手:“行了。” “自己的事不牵扯家里人,这是规矩。”他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扫了一圈。“但你就这么冲过来砸我场子,合适吗?” 江知津点点头:“不合适。”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门口,抄起放在那儿的塑料袋两下撕开,露出里面厚厚一叠鲜红的纸币。 “这有一万。” 钱没有捆,江知津扔到麻将桌上,散成一堆。 “两件事。” 他看着洪哥开口:“今天我心急坏了规矩,我的错,怎么解决都行。昨天我家小孩儿说把人揍得有点狠,我替他赔医药费,他那的事就了了。” 一码归一码。 他的声音清晰回荡在房间里,金项链脸都绿了。 上次他确实没想到一个小孩能有那股狠劲儿,没留意被摆了一道颜面扫地,恨得咬牙切齿。但再怎么狂也就是个学生,他已经联系好了十几号兄弟,准备哪天再堵一次,给人来点狠的。 但他没想到江知津居然敢在第二天就冲到麻将馆来。 外面本来喧闹的麻将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停了,满室的安静,一房间的人目光都在江知津身上。 洪哥死死盯着江知津看了一分多钟,江知津没有回避,也与他对视。 洪哥先说道:“行了,走吧。” 江知津却没有动。 洪哥皱起眉头。 一片寂静中,江知津听见了人群里有人打开甩棍的声音。 但最后,洪哥还是开口了。 “看在老杨的面子上。”他道。“今天你的事,还有你家里人的事都了了。” 江知津心里大石落地,猛地松了口气。 他开口说了了,那就是一切都结束,没人敢再继续动手。 江知津终于直起身,对着眼前的男人一点头。 “谢谢洪哥。” 说完,他警告性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金项链,穿过人群出了麻将馆。 不知道两边居民楼里哪家再吵架,女人尖利的骂声和男人的粗口回荡在整个巷子,其间还夹杂着锅碗瓢盆被砸到地上的巨响。到了巷子口,黄毛还站在原地没动,江知津还有心情冲对方笑了一下。 直到坐到车上,江知津才整个人松懈下来,背靠在座椅上,闭着眼长长吐了一口气。 三十度的天气,这么折腾了一回,他的背已经湿了大半。 江知津翻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放进了嘴里,又想去翻打火机。今天身上没带,他费半天劲终于在副驾驶的收纳盒里找到一个。准备点火的瞬间,江知津又停住了。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停了几秒,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又把烟和打火机都放回包里,发动了车。 作者有话说: 我先喊:江哥好帅啊啊啊!!无奖竞猜:江哥想起了什么?(昨晚实在不想熬夜,所以早睡了,跪地道歉!) 第14章 柠檬味 周一晚上是英语晚自习。因为要讲的题有点多,一节晚自习李冰冰没能讲完,占用了第二节 半个多小时,只剩下了四十分钟给他们写作业。 这让方颉做完作业的时候差不多就已经到下晚自习的时间。他没再刷题,收拾好东西后随便拿了本单词本盯着看,脑子却已经开始走神。 不知道江知津的事解决没有,他说的和平解决到底是怎么解决,我们俩理解的和平是一个意思吗……以及,江知津会不会出事? 他那种就差在脸上直接写“我很拽”三个字的人,应该不会有人轻易惹他吧,毕竟还是个社会大哥。 万一呢? 满脑子其他的事让方颉很难集中注意力,五分钟过去了,他刚看到第三个单词,这让他更加烦躁了。 桌子里的手机在这时微微震动了两下。 方颉立刻低下头,左手按着单词本,右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江知津的消息。 “门口。” 看起来一切正常。 方颉莫名地松了口气。 这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在看到完好无损靠着车抽烟的江知津时彻底落地,顿时让方颉有点想嘲笑自己刚才不着边际的想法。 见到方颉走过来,江知津掐掉烟。 “走吧。” 回到家,等洗完了澡,方颉坐到了书桌前面。 他把手机微信点开,五分钟前蒋欣馨刚给他发了个文档。 绍江一中开学考的年级前十名单和所有成绩。 他点开认真看了一遍,第一名总分656,第十名总分621。十名相差了35分,分差算有点大了,语数分数都差不多,差距拉在英语和理综上。 这是他的强项。 他略过后面,直接去看第一名的各科成绩。 理综分数挺高,英语稍微差了一点,数学和语文考得都挺不错…… 方颉一边看一边拉动表格,直到滑动到最前面,暼到了对方的名字。 谭卓。 方颉一愣,立刻想到了在小巷里撞到时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面对徐航时有意无意的鄙夷不屑,以及撞倒别人水杯之后的神经质。 ……意外又不意外。 对方看起来就是那种好学生的典型,校服一丝不苟,拉链拉到底,课间的时候也很少离开座位,方颉无意中扫过对方座位的时候,他永远在垂着头看书。 方颉倒是不太在意第一名是谁,只不过看到是有印象的人有些惊讶罢了。他把手机开成静音模式放到一边,抽出了一套理综试卷。 今晚他要做两套理综,包括写完后地批改与修订,时间很紧。因为周五周六的考试,他打算把睡觉的时间往后推一小时。 方颉写题习惯不算好,一边看题目一边已经开始动笔,如果是有图形的数学或物理,看了第一行字方颉就能顺手划拉四五条辅助线出来,这个毛病被以前潮城的老师骂过,说他考个试跟赶进度似的,万一判断出错又要推翻重来,考试有那么多时间让你重来吗? 但方颉依旧我行我素,原因很简单:一是这样做题速度很快,二是方颉极少有判断出错的时候。 写完两张试卷,时间跳到十二点二十。方颉闭眼休息了一会儿,从包里摸出一颗糖喂进嘴里。 糖是柠檬味,浓缩型,酸得发苦,含一颗跟生吃了个新鲜柠檬似的提神醒脑到极致。方颉把糖咬碎,慢慢吃了下去,换了支红笔对照答案开始批改。 这时候他听见了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随手敲了三下。方颉起身走过去打开门,江知津正站在门口。 他估计刚洗了澡,头发吹得半干,柔顺的垂着,走廊灯是感应式,因为江知津的敲门声骤然亮起,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门里门外的两个人。 见他开了门,江知津收回手笑了一下。 “还没睡啊?” “刷题。”方颉答。“怎么了?” 江知津问:“我能进去吗?” 方颉没说话,侧身让江知津进去了。 书桌上还摊着理综卷,旁边是答案,还有没合上的红笔黑笔,看起来有些凌乱。江知津刚好走到书桌,低头看了一眼。 “字挺漂亮的。”江知津说。 方颉的字是从小被他妈送到少年宫书法班练的,五岁多的孩子刚开始学写字,先抬头挺胸地握着鸡蛋练了半个月握笔姿势,接着就是无止境的点勾横撇捺……导致方颉童年时期最恨的一件事就是上书法班。 但这也让他练出了一手好字,干干净净的行楷,语文考试写作文时老师都会给卷面分那种,从小到大基本看到方颉字的人都会夸一句。 但今天晚上江知津随口说了一句,方颉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刚才做题做得挺快,写字应该没发挥出正常水平,其实不着急的时候写得应该更好一点,还有因为是自己刷题,所有辅助线都画试卷上了,卷面估计挺不好看的…… “还行吧。”方颉答。 听起来特别的不在意。 “刚才你妈妈来电话了。”江知津道。“问你最近的学习情况,我说都挺好的。学习上刻苦努力,尊敬老师,和同学打成一片,关系都特别好……” “……这么敷衍的套话我妈没骂人吗?”方颉忍不住问。 “也没这么官方,反正差不多就是那么个意思吧。”江知津笑道。 方颉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又问了你的生活情况。”江知津顿了一下,露出笑意。“我说生活上也挺好的,无忧无虑吃嘛嘛香,跟我关系也挺好的。” 方颉看着江知津,一时没能说话。 这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你这什么表情?”江知津挑了下眉。 他手上闲得无聊,右手撑在桌子上摆弄着方颉半合未合的笔,“咔嗒”一声把笔盖盖上了。 “方颉同学,我们俩的关系还算不错吧?” 方颉还没说话,江知津又开口:“考虑之后再回答,不然你明天下自习就自己走回来吧。” ……威胁别人必须和自己当好朋友,这得是幼儿园才能干出来的事吧,小学一年级都比这成熟了。 方颉和江知津站在桌子前对视。方颉卧室的窗子没关,凉爽的夜风从纱窗吹了进来,试卷被吹翻了一页,江知津靠在桌前,额间的头发被吹得微动。 方颉看了会儿江知津,最后答:“算吧。” 江知津跟着重复:“什么算吧?” ……幼儿园都高估他了,这应该是幼儿园小班。 方颉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我们俩的关系,算挺好的。” 逗小孩真的挺好玩的——江知津忍住笑意,见好就收:“反正就说了些不痛不痒的,你要考试要开家长会的事,还有这次的事我暂时都没说。都是你自己的事,等你决定要不要说以后,我再开口。” 方颉愣住了,抬眼看到江知津一脸的淡然。 他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见江知津要开口方颉抢先补充:“我这是讲文明懂礼貌,不是和你客气。” “……我还没说什么呢。”江知津看着方颉,“我是想说,巷子里的事解决了。” 方颉没来得及松了口气,又听见面前的人说:“明早自己上学啊。” ……看来是真的解决了。 方颉无言以对,点了点头,江知津直起身。 “行了,赶紧睡觉吧,过两天不是要考试了吗。” “改完试卷就睡。” 方颉跟着江知津到门口,眼见着对方就要出去了,方颉已经准备关门,江知津突然转身,低头往方颉这凑近。 方颉猝不及防,下意识想要退后一步,江知津似乎预料到了他的动作,把手按在方颉的肩膀,提前说了句“别动。” 两人身高差不多一样高,江知津靠近一点,在离方颉的正脸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住了。 他侧过头飞快地闻了一下,随即直起身,收回手道:“柠檬味。” 方颉:“……” “大晚上的还吃糖呢。”江知津“啧”了一声,一脸看小孩儿的表情,“记得刷牙。” ……这人还好意思说别人狗鼻子呢? 等看着江知津回了房间,方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伸手轻轻哈了口气。 有柠檬味吗?为什么自己闻不到? 方颉往书桌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过了几秒,他转身走出房门,径直走向洗手间。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酷哥是柠檬味的酷哥,快快有进展吧! 第15章 最后一题 学生时代的时间是很玄学的东西,平日里日复一日的上课下课好像很难熬,但一旦和考试挂钩,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周四中午,月考的考场和座位号就已经整整齐齐贴满了高三楼下的整个信息栏。一群红白校服挤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踮脚看自己的考场和座位号。 周四最后一节课是一周内唯一的一节体育课——方颉很惊讶绍江一中居然还能保证一周有一节体育课。虽然通常都是去操场随便跑个两圈,然后让体育委员去器材室几个篮球排球,想活动的继续在球场活动,不想活动的有的回教室,还有的直接趁着其他班没下课,先去食堂吃饭。 因为考场刚贴出来的时候人太多,方颉没有下去看。等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后,他和徐航他们打了会儿球,最后几分钟才趁着人少溜达着去看了一眼。 考场和序号是按照开学考的名次排的,他是后面转学来的,没参加过,所以直接排到了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位。 第二十四考场,考号717。 方颉飞快念了一遍记住。 晚上是数学晚自习,教数学的老师估计五十多岁,已经快要退休了,但依旧精神抖擞,可能也被第二天的考试搞得万分紧张,讲题情绪高昂,一个多小时连口水都没喝过。以方颉为代表的小部分人还能适应,大多数人已经跟不上进度,而以徐航为代表的一撮同学一个半小时下来已经痛不欲生。 下课铃响的时候数学老师还舍不得离开,争分夺秒的布置了一道大题。 “白皮卷的第十一套,最后一道附加题,一共有三问,头两问都挺简单,最后一问有点难度,大家去试试。” 浑厚的男中音盖过尖锐的下课铃声,“这道要是能全做出来,那基本上没什么可操心的了。顺便把周末的作业也布置了吧,两张专题卷,课代表跟我去办公室领一下,其他人下课。” 等老头出了办公室,四处都响起了解脱似的长叹,其中徐航的声音最大。 “我靠——我膀胱都要憋炸了!” 教室里一阵哄笑。 一分钟不停地听了一个半小时数学,没多少人能受得了。拉动桌椅的纷纷响起,方颉听见连前面的蒋欣馨都和同桌小声说了句“咱们去吹吹风吧,我头都听痛了。” 几分钟的功夫,教室一下子空了大半,只有四五个人在座位上聊天或者玩手机。方颉倒没觉得特别累,还翻开白皮卷看了眼刚才布置的那道附加题。 一道数列题,第一二问确实不算难,带入条件再套几个公式,不断化简就能得出答案。最后一问是论证所设值“β”存在,并求取范围。 乍看起来也挺常规,方颉在草稿本上写了几个步骤,才发现有些复杂。 他盯着题看了半晌,整个人都没怎么动,皱着眉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在放空,只有右手还没停,飞快的在草稿本上落笔。 遇到不会的题方颉也一般不会停笔,除非真的卡得一个字都写不了,否则他都会理出所有自己能找到条件,在这个过程里激发灵感。 这种办法对他很有用,大约过了五分钟,他差不多已经理清了思路,开始在草稿本上论证。等差不多写出答案的时候,徐航也回来了。 “我靠怎么就剩这么点人了——你在哪个考场啊同桌?” 徐航天生的大嗓门,一句话差不多能喊得整栋楼都听得见,方颉边写边答:“最后一个,二十四,717。” “那我比你强点。”徐航瞬间自信,声音又大了一倍。“我在二十一,好险,差一点就进入最后一百名的队伍了。” 方颉写完最后一笔,听得有些好笑,徐航又开始喋喋不休:“不过我觉得这次我应该是不行了,真的,我有预感,今晚先回去提前和我爸妈说一声,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前面聊天的同学听笑了,回头道:“你考试,你爸妈还得准备什么啊?” “准备一个良好的心态吧。”方颉一脸沉重。“如果这个太难就准备好鸡毛掸子,上次那个我一气之下偷出来扔半路垃圾桶里了……”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徐航的话和满教室的哄笑。 这声声响太过突然,直接盖过了所有声响,有女生被吓得惊呼了一声,整个教室立刻陷入了寂静。 方颉恰好把最后一个字写完,也被这声音搞得有些烦躁,跟着所有人一起朝着声响处看过去。 是谭卓把书砸了。 他看着徐航,胸口激烈地起伏,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非常恶劣。 “能小声点吗?我要写作业。” 徐航原本还在耍宝,闻言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了一句“不好意思哈,没注意——” 随后他又反应过来:“不是……这不是下课时间吗大哥?” 他现在还是有些开玩笑的语气,谭卓冷笑了一声:“你不学习总有人要学习的。” 这话就有点难听了,徐航踹开凳子站起来,对着谭卓走过去:“你他妈说什么呢?” 方颉也跟着站了快要冲到谭卓旁边时拉了人一把,把他拦住了。 “你刚才什么意思?下课时间我还得围着你转是吧?” “行了。”方颉拦在徐航面前,又转头盯着谭卓。 “能好好说话吗?” “我怎么好好说话,”谭卓面带讥讽看了他一眼。“没看见我在写题吗,吵得我根本做不出来——他不写作业是他的事,能不能不要耽误别人。” 这人真的没被人打过吗。 方颉一时间被他这种“全世界都要为我考虑”的理论震住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再一次拦住了要冲上去的徐航,低头看了一眼谭卓的课桌。 上面放着白皮卷,摊开的那页是第十一套的附加题,最后一问写了一半。 方颉看了几秒,开口:“写不出来是因为你写错了。” 谭卓原本在身上的目光猛然转过来,死死盯着方颉。方颉和他对视,抽出一只手在对方的答案上点了点。 “0<x<1的条件下,要满足β存在,方程一定要有正根,否则别说不同数列了,你连唯一解都求不出来。” “你一开始的假设就错了。” 这话说完,教室里又短暂的安静了。 没有人说话,就连刚才还嗓门堪比唢呐的徐航都瞬间安静了,谭卓低头看了自己的试卷大约一分多钟,又缓缓抬起头看着方颉。 然后方颉发现对方的脸色更难看了。 如果说刚才谭卓的表情还是愤怒和讥讽,既因为题解不出来而生气,又看不这类成绩垫底的人。此刻他的表情在这个基础上又多了一些难堪,整张脸连着脖子都发红了,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呼吸短促又急,好像随时会喘不上来气。 方颉甚至觉得对方对自己的恨意瞬间超过了徐航的,让他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 没带情绪,没骂脏话,甚至为了让自己的话有说服力,语气还非常真诚。 ……离谱。 徐航见状更来气了,盯着谭卓嚷嚷:“我同桌教你写作业,你什么表情?” 方颉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恰好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越来越多的人也回到了教室,他顺势推了一把徐航。 “先上自习吧。” 徐航瞪着谭卓骂了句“操”,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回了作业,方颉走慢了点,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了撕东西的声音。 谭卓把那张试卷给撕了。 ……这心态还高考呢,考个月考估计都够呛。 相比之下徐航的心态就有些好过头了,晚自习前还一脸不爽,整个自习都没说话,等下晚自习的时候就已经重新活跃起来。 因为要提前布置第2天的考试考场,这个晚自习会提前半小时放学。等到点了,全班都开始动起来——座位底下用透明收纳箱装着的书一箱一箱搬到教室后面,把多余的桌椅板凳拖出教室。拉动桌椅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教学楼。 徐航花蝴蝶似的穿梭在班里,一会儿帮这个搬桌子,一会儿替那个拿书,连方颉他都问了一句“同桌,要帮忙吗?” “不用。”方颉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得气到明天上考场呢。” “那不至于。”徐航挥挥手。“虽然现在还是挺想抽他的。” 他叹了口气:“我学习确实不行,但也有自尊心的好不好?祝我们一起脱离年级最后两百名——你看起来有点学霸的影子,很有希望。” “行。”方颉笑了一下,又开口:“数学回去练几道数列吧,物理把前天讲的那个单元测试再看一遍,考的概率有点大。” “……啊,哦。”徐航愣愣地答。 等一切弄好出了学校,距离十点还有二十分钟,门口没有江知津的身影,方颉才想起自己忘记和江知津说今晚可能提前放学的事了。 学校门口灯火通明,车流来来往往,方颉站在门口考虑了一下,掏出手机给江知津发了信息。 “你在雲七吗?” 隔了一会儿,江知津回复。 “嗯。” “方颉同学,上课玩手机?” 方颉回:“提前放学了。” “那我现在来接你。” “不用。”现在估计正是酒吧最忙的时候,方颉想了想,接着打字。 “我来雲七找你。” 两分钟后,江知津的消息进来了。 “行,来吧。” 第16章 芒果 方颉关掉手机,走到路边打了个出租。 其实他也可以直接回家,但想了一秒就打消了念头。 以前都是江知津来接他,回家洗漱完江知津一会看个电影或者打个游戏,方颉自己呆在房间里写作业刷题,有时候两个人说话不会超过五句。 但那个时候家里是有光的,方颉有时候摘掉耳机,还能隐约听见客厅传来模糊的电影声。 现在一个人,方颉忽然有点不想回去。 雲七里的人的确很多,酒吧的灯是暖色调,有点暗,但方颉进去时还是引起了不少注意。 一是因为他一身与这儿的校服和背后的书包,二是因为他的脸。 周洪正在收拾一张临门的刚走人的桌子,一抬头就看见方颉进来,立刻冲人“嘿”了一声。 “你放学啦?” “方颉点点头,“要帮忙吗?” “不用,先进去吧你,江哥——”周洪转头看了一圈,最后一指前方的角落。“江哥在那儿,你先等等。” 方颉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江知津正在站在角落那张桌子旁,微微弯下身和那桌的三两个客人说些什么。 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江知津抬头看过来,望见方颉时脸上带了点笑意,指了指吧台示意他进去。 可能是因为酒吧气氛的影响,或者是雲七的灯光设计得确实不错,角落低饱和的暖色光打在江知津的脸上,让他看起来五官线条明朗,他身上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外套,整个人看起来很舒服。 ……方颉突然才发现,江知津其实挺帅的。 可能是因为平时看多了对方歪在沙发打游戏或者看剧,又或者是早上刚起床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走来走去的样子……方颉居然没能及时发现。 等到了吧台,顾巡一见到他就笑了,边让人进吧台边道:“好久不见啊酷哥——你是我见过第一个穿着校服进雲七的高三生。” “……我刚放学。”方颉有点无奈。 顾巡点点头:…“知道,江哥每天晚上都要去接你放学,跟养儿子似的。” “……”方颉一时没说话。 他心道如果和方承临比的话,江知津确实更像养儿子。 “说什么呢。”江知津走过来,把刚点的单拿给顾巡。“一扎黑啤。” “说你尽职尽责。”顾巡接过单笑着答。方颉不太好意思在旁边干站着,问:“要帮忙吗?” “别。”江知津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穿着校服在酒吧帮忙,别人还以为你勤工俭学呢。” 方颉无话可说,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他把伸手校服外套脱掉了。 天气慢慢转凉,早晚的温度都有点低了,方颉今天穿了件蓝色针织毛衣,领口有些宽松,露出清晰的锁骨。寸头依旧没长长多少,五官暴露在吧台的灯光下。 如果说江知津的脸是让人觉得利落干净的好看,那么方颉这张脸就像是初次开刃的匕首,有些锐利的味道。 他坐在吧台里,及腰以上的吧台挡住了他的校裤,短短十几分钟,已经有三个人来和方颉要微信。 方颉一律冲着别人面无表情地点下头,说句:“不好意思”便没有别的话了,整个动作下来简直拽得一批。 听到第三声“不好意思”的时候,不远处的江知津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在方颉的肩膀上轻轻一拍。 “拿好你的东西,走了。” 方颉站起身拎过书包:“不忙了吗?” “有周洪和顾巡足够了。”江知津看着方颉,一本正经,“高中生不许待在酒吧,添乱。” 方颉回顾了一下自己自从进了吧台就没挪过地的二十分钟,盯着江知津重复道:“我添乱?” 江知津点点头:“你这张脸就够添乱的了。” ……说得刚才让人来的不是自己似的。方颉已经习惯了江知津说话十句有九句不着调,跟着江知津出了雲七。 两边都是酒吧或是餐厅,灯火通明,街道上起了一点风,带起凉意。绍江有些路上的行道树是桂花,这个时候开得正好,被夜风一吹,整条街道都笼罩着桂花香气。 江知津看了眼方颉:“现在想回去了吗?” 方颉一怔:“……什么?” “你刚才不是不想回去吗,现在呢?” “……不是,”方颉看着江知津,“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想回去了?” “要是你想回去,刚才给我发短信的时候就直接说了。”江知津看着方颉笑了笑,“你不是来雲七了吗。” 不想回家,所以问自己在不在雲七,然后说过来找人。江知津刚收到短信的时候就看明白了,但他没说,只是让方颉过来。 方颉一时没出声。 江知津猜得挺准的,让方颉有点猝不及防,又有点不爽。 因为对方猜得太准了,所以不太想承认。 但没等他反驳,江知津就万分随意的开口:“还不想回去的话就走,带你吃烧烤。” 江知津说的烧烤店不远,在街的尽头,拐进一条巷子,再往里走五分钟左右,就能看见led灯的招牌。 “老王烧烤”,孤零零的挂在门上。王字最上面那一横的led灯还不亮了,方颉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还以为是“老土烧烤”,心说这名字真是返璞归真。 门前放了巨大又简陋的大长桌,上面分门别类放着不同的食材——鸡翅排骨豆腐韭菜小瓜土豆掌中宝……罗列得很整齐,看起来也很新鲜。旁边是巨大的烧烤架,烧烤架后面坐了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正在翻动烧烤架上面的一大排烤虾。 江知津应该是这里的熟客了,对方见到他,对方笑着扔过来一个小筐。 “自己拿。” 江知津几乎不挑,挨个拿了一点递了回去。 “少点辣。” 老板答应得很爽快:“行,进去坐着吧。” 里面店面不大,几张长条小桌,江知津带着方颉进了店,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刚坐定老板娘就走了过来,问两个人想要喝什么。 “白酒啤酒都有。自家泡的青梅酒也能喝了,要不要倒一点。” “今天不喝酒。”江知津笑着答,“饮料有吗?” 老板娘也回答得很爽快:“有啊,芒果汁酸梅汁葡萄汁,你要哪个?” 方颉还没说话,江知津开口道:“不要芒果,其他两个各来一瓶吧。” 方颉看了眼江知津,没再开口,等人走了才看着江知津,随口问:“你不吃芒果?” 有点……巧。 “吃啊。”江知津答,“你不是不吃吗。” 方颉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咱俩第一次买菜,挑冰棍的时候你不要芒果的。” 江知津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你这记忆力还能当学霸呢?” 方颉半晌没说话。 其实他想说我做题的时候记忆力挺好的,或者反驳说就算记忆力好,学霸也不会那么无聊记人家吃什么口味的冰棍。 但江知津记住了。 这让他心情有些复杂,想问问对方记这个干什么,又莫名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没再开口,低头去看桌布上的蓝色碎花花纹。江知津也没再说话,打开手机想看一眼微信。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一声带着些许惊讶的:“江老板?” 江知津抬头看过去,门口站着的是李行延。 第17章 第一 见到江知津看过来,李行延脸上的惊讶换成了笑意,朝着对方走过来。 “这么巧,这都能遇到。” 李行延有一段时间没来雲七了,没想到两个人没再酒吧遇到,反而在烧烤摊撞见了。江知津冲李行延点了下头:“是挺巧的。” “我和同事刚加完班,请他们来吃点东西。”李行延示意了一下正在门外面选烧烤的三四个男女,目光又落到了方颉身上。 “你这是……” 李行延抬眼看向江知津对面的人。 方颉的校服还没穿上,依旧是一件蓝色毛衣,已经和江知津差不多高,抬头和李行延对视了几秒。 李行延就看了这么一眼,先入为主地理解了两人的关系,移开目光开玩笑道:“怪不得我没机会呢。” ……什么意思? 方颉抬头看了一眼李行延,一旁的江知津紧接着开口打断他:“我们家小孩,刚放学。” 李行延愣了一下,不太确定两人是什么关系了,于是立刻转了话题:“哦,好久没去雲七了,顾巡他们还好吧?” “挺好的,”江知津答,“前两天刚说你挺久没来了。” 李行延笑道:“工作太忙了,过几天一定去。” 随便说了两句,门口那几个人点完单都进来了,估计是看到李行延正在和人说话,没有叫他,自己找了张桌子笑闹着坐下了,还要了几罐啤酒。 李行延看了一眼,对着江知津道:“我过去了。” 江知津点点头:“好。” 李行延他们选的桌子在对面的最后一排,和方颉他们刚好是对角,距离有点远。隐约的笑声和说话声传了过来,方颉听见他们叫刚才过来说话的人李总监。 方颉看着对面的江知津,对方正在低着头玩手机,听声音就知道对方又把开心消消乐打开了。 “刚才那人是谁啊?” “李行延。”江知津连头都没抬,“雲七的客人。” “哦。” 外面烤串的香气不断飘进来,对角那桌正在喝酒。方颉沉默了片刻,又忍不住看着江知津,压低了声音问:“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江知津划拉着手机,淡然的声音伴随着音效声传出来:“什么什么意思?” “刚刚那句话。” “哪句话?” “啧”,方颉皱着眉盯着江知津,“你跟我在这儿装傻呢?” 江知津笑着退出了游戏,也抬头看着对方。 对视之间,他答:“没什么,我跟他的一点私事,你要想知道告诉你也行。” 方颉看了江知津一会儿,最后答:“算了吧。” 他只是觉得李行延那句话有点奇怪,好像和江知津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既然江知津说了是自己的私事,他就不打算再往下问了。 不够礼貌,也不尊重人。 江知津似乎预料到了方颉的回答,笑了一下,没再说这个话题。 在稍微有些冷场的时候,他们点的东西好了。热腾腾的两盘烤串陪着沾碟,老板把铁盘放在桌上,声音很爽朗。 “东西都齐了,还要什么再叫我就行!” 江知津道完谢,砖头对着方颉道:“吃吧。” 方颉拿起一串小瓜咬了一口,江知津估计对这家店挺熟悉,味道也真的不错。 江知津挑了串排骨,问:“好吃吗?” 方颉点点头,又问:“你经常来这儿?” “以前和周洪顾巡他们经常来。这家店的老板也是个退伍兵。” 方颉这才想起来江知津也是部队退伍的。 十八岁入伍,二十三岁退伍,这个年限应该可以转中士了。方颉吃完了那串小瓜,问:“你当初为什么退伍?” 见江知津抬头看他,他又补充道:“如果还是私事就算了。” 江知津忍不住笑了笑:“不是,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了,伤退。” ……方颉觉得自己真的话挺多的。 他犹豫着要不要和江知津道个歉,又觉得有点刻意,定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江知津先敲了两下桌子。 “发什么呆,吃你的串。” 语气不紧不慢,也没有生气的意思,方颉松了口气。 两人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江知津又让老板重新烤了一份,带回酒吧给了顾巡和周洪。 他们走的时候李行延那桌还没吃完,江知津没上前打招呼,等回了家才收到了李行延发来的微信。 【李行延】:不好意思,今天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江知津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卫生间,方颉正在洗澡。 其实他倒是不在意被方颉知道自己的事情,今天方颉问他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只是觉得好像没有必要对高三的小孩儿说这些自己的私事,但是如果对方要问,他也会回答。 但方颉没有往下问。 他回复道:没事。 【李行延】:我还以为那是你男朋友呢。 江知津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和方颉的关系。亲戚好像不对,家人又没有血缘,以前邻居家的暂时借住的小孩…… 啧,没必要和外人解释那么多。 于是他只回了个“不是。” 李行延不愧是各个场合修炼出来的人精,没有追问,只是回复道:那我好像还有机会? 江知津转了下手机,不打算再回复。恰逢方颉洗完澡出来,对沙发上躺着的江知津道:“我洗好了。” “行。”江知津从沙发上爬起来走进卫生间,“明天不是要考试吗,早点睡。” 方颉“嗯”了一声。 已经是十二点,为了考试他打算抓紧时间再看一小时的包进门时被扔在了沙发上,他过去拎起来打算拿回房间。 恰逢江知津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方颉发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听到手机进消息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江知津的手机已经被按灭,因为进消息屏幕又亮了起来,一条微信消息孤零零的挂在屏幕,短短几个字,方颉一眼就能看清楚。 【李行延】:早点休息,好梦。 方颉怔了一下,发觉自己这样不太合适,立刻移开了目光。 直到进了房间坐到书桌前,方颉随手打开化学笔记,手里的黑色碳素笔转得飞快。 两个男生之间会互发好梦吗? 他想了想,拿过手机点开微信找到祁向,发了一句“睡了吗?” 那边的祁向秒回:没有,怎么了? 【方颉】:没事。 【祁向】:? 方颉犹豫了一下,打字:早点休息,好梦。 【祁向】:??? 【祁向】:你没事吧? 方颉自己也觉得挺尴尬的,回复道:没事,就和你说声晚安。 祁向半天没说话,最后发来一长串省略号。 【祁向】:…………………………… 【方颉】:你什么感觉? 【祁向】:我感觉你异地求学压力过大,可能脑子不太清醒了。 祁向,自己的初中同桌加高中同桌,也有过聊天聊到半夜的时候,一般都是谁先发句睡了,另一个回复个“行,跪安吧。”或者回个表情包。 什么关系能那么正经的说“好梦”? 方颉想了几分钟,又觉得自己大概是神经过敏。 每个人都有自己说话的习惯和方式,就算自己不发不代表别人就不能不发,更何况这是江知津的事。 江知津的,私事。 方颉想到这里,慢慢吐了口气,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抛空,专心低头开始复习。 两天的考试,第一天语文数学,第二天理综英语,全国大概都大同小异。早晚自习依旧要上,但对于一些人来说,反正只要白天不上课就是放松的,至于家长会那是考试之后的事了。 这让整个高三都洋溢着一股轻松的气氛。 方颉在吊车尾的考场,这种气氛便更加明显。 整个考场简直轻松惬意过头了,有人半小时了还没写一个字,盯着试卷不知道思绪跑到哪里,有人一进去就开始睡觉——方颉前面那个男同学因为考数学时睡觉呼噜声太大被监考老师叫醒过三次。 这样一来方颉反而成了特列——作为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名,他是唯一一个考试里在认真写试卷的。监考老师在他旁边转了快十圈,最后干脆在他后面的空位置上坐下了。 方颉倒是无所谓,他一旦进入状态,很难被外界打扰。 两天的考试过得飞快,这周作业不太多,方颉都待在家里,江知津除了晚上会去雲七,平常也懒得出门。 直到周日晚上,江知津酒吧有点事,方颉一个人坐公交去了学校。 路上有点堵,方颉到教室的时候已经快上课了,所有人却没坐在位置上,在教室后的黑板前围城一团,声音杂乱无章,方颉到座位上把书包放下,顺便朝那儿看了一眼,恰好和人群最里面的徐航目光对了个正着。 见到方颉,徐航瞪大眼,喊了句“我操!”随后用他那个堪比唢呐的嗓子咆哮了一句。 “同桌,牛逼啊你!年级第一!” 方颉愣了一下,朝那边走过去。其他人因为徐航这一嗓子,将目光全都放在了方颉身上。见他过来,人堆稍微往外散了散。 方颉没走太近,在人群外借着这点空隙看清了贴在后黑板上那一排A4纸打印的榜单。 榜单开头是黑体加粗的标题——高三第一次月考统测成绩。下面打头第一行就算方颉的名字。 方颉,语文122,数学139,英语136,理综271,总分668,年级第一。 第18章 想不出标题 和自己估的分差不多,高了5分左右,只是没想到能拿第一。方颉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这个分数其实也不算特别高,他看了一眼就转身回座位,徐航扑上来搭住他的背,比方颉自己还激动。 “卧槽卧槽,虽然上次接我英语试卷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到了你的学霸气息,果然是对的!” 方颉被他猛地一扑,差点往前促了一步,答:“还行吧。” “太牛了,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年级第一换人,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方颉才想起刚才的排名单上,在他后面的人好像是谭卓。 他下意识朝着谭卓的位置上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着包也在,只是人不见了。 每次月考成绩出来,最关心成绩和排名的除了学生自己,还有老师。教务刚把成绩排出来,办公室里所有老师就已经人手一份了。 “这次年级第一年级第二都在唐老师的班?” 隔壁班的班主任就坐在唐易办公桌斜对面,看着唐易晃了晃手里的成绩单,笑道:“唐老师,你这也太厉害了。” 唐易连忙摆摆手,脸上带着梨涡:“是学生自己比较厉害。” “这话说的,你是班主任嘛。”对方又重新看了眼成绩单,“谭卓我知道,这个方颉怎么没听说过?” “新同学,刚从外地转学过来半个月。” “厉害啊,这么点时间就跟上进度,还拿了个第一。” “他以前成绩就挺好的,读的他们那儿的省重点。” 对方闻言一脸惊讶:“怪不得——那干嘛还高三转学啊。” “这就不知道了,没问,学生自己的事嘛。”唐易笑着答,拿起自己桌上的的教案和课本。“快上课了,先走啦周老师。” 唐易走进教室的时候刚好打铃,还有一群人围在教室最后的榜单前,唐易敲了敲讲桌。 “都考完了,别看了,先回座位。” 等所有人回了座位,唐易才笑着开口:“第一次月考只不过是检测一下大家的基础和复习情况,没考好也不要气馁,老师讲题的时候认真听,自己做好总结,知道自己问题在哪就行。”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这次咱们班有几位同学考得挺好,值得鼓励一下。” 方颉直觉不妙,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唐易说:“比如说方颉同学,考了668分,年级排名第一。” 全班同学立刻跟接到指令似的噼里啪啦鼓起掌,其中旁边的徐航拍得最激动。方颉叹了口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看着没翻开的课本装死。 好在唐易开始接着往下说:“还有我们班的谭卓同学,考了657分,年级排名第二。” 11分,差距不大。 方颉这么想着,看着讲台上的唐易目光落到谭卓的座位上,接着“嗯?”了一声,有些诧异地开口。 “谭卓呢?” “刚才还在的。”谭卓的同桌小声答。“可能去厕所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一声报告。 唐易以及全班同学,包括方颉都往门口看去。谭卓站在门口,脸上和额前的头发都有些潮湿,校服袖子看起来也是潮湿的,面色微微发红。 唐易笑道:“去哪了?” 谭卓答:“去厕所。”声音稍微有点沙哑,听起来倒是很正常。 唐易没说什么,只道:“以后不要迟到,进来吧。” 谭卓走了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自己座位,低头开始看书,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任何人。 方颉听见旁边的徐航小声嘀咕:“我靠这么淡定啊,我还以为他得发疯呢。” 见方颉看着自己,徐航连忙道:“真的,他高二有一次年级测试没拿第一,在教室里把试卷撕了,巨恐怖,我们当时都没人敢和他说话。” 方颉皱了下眉,而讲台上唐易已经开始说话了。 “这周周六下午不上课,开家长会。两点开始,记得通知家长。” 这话一出,教室里立刻哀鸿遍野,唐易笑着不说话,等着声音下去了才开口。 “行了,每月一次,慢慢就习惯了。把这次考试的试卷拿出来,这节晚自习把它讲了。” 周围还有人在小声嘀咕,方颉把试卷拿出来翻到第一页。 周六下午开家长会,那江知津应该有时间,毕竟一般周末他都只躺在家里,出门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小区门口超市。 上次他说自己考个年级前十就来开家长会,这次考了个年级第一,应该算是超额完成指标了吧? 唐易已经开始分析文言文,方颉收回思绪,专心看题。 一节晚自习刚好把一份试卷讲完,下课的时候唐易走到方颉桌前敲了敲,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天已经黑了,下课时间,教学楼的走廊里学生人来人往,见到唐易有的会叫一声“老师好”,唐易都会笑着答应。 等到了走廊尽头,人少了许多,唐易才停下来转身看着方颉。 “没什么其他的事,”唐易语气很松快,仿佛不是在和学生说话,是在跟朋友聊天,“周六的家长会你这有人来吗?你父母什么的。” 方颉答:“他们应该不会。” “哦,那也没关系——” “江知津。”下一秒,方颉答。 “江知津会来。” 他脱口而出,说得毫不犹豫,以至于唐易愣了一下,随后才笑道:“那更好了,你考得这么好,让江知津散了会请吃饭。” 方颉也笑了一下,唐易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我就问问这个,回去吧。” 晚上回家,方颉洗完澡出来,江知津已经回房间了,但房门没关,门缝里透露出光亮。 方颉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敲了几下门。 江知津的声音立刻传出来。 “没锁。” 方颉推开门走了进去。 江知津的房间装修风格和客厅一致,简约风,浅色系木质衣柜和床,床品也挺正常,灰白纯色的被子和枕头。 ……所以当初到底怎么样的心路历程让江知津买下了那套海绵宝宝? 床的对面放的是电脑桌,一台台式电脑,江知津已经换了睡衣,正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噼里啪啦地打着字,见方颉过来,江知津关掉页面,转过椅子。 “怎么了?” 方颉轻咳了一声,开口:“上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我考得还行。” 江知津问:“多少?” 方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轻描淡写:“668,年级第一。” 江知津一时没说话,最后慢慢笑起来,笑意还越来越明显。 他开口慢慢道:“厉害啊,方小颉。” “……还行吧。”方颉突然被他这么叫,莫名有些不自在,面上却还是一脸淡定。“分不算很高。” 江知津摇摇头:“年级第一,挺厉害了,有时间记得和你妈妈说一声。” “……哦。” 方颉顿了顿,又接着开口,“周六下午两点要开家长会,唐老师问我有没有人来——你去吗?去的话我和唐老师说一声。” “去啊。”江知津立刻答。 方颉心里忽的松了口气。 毕竟自己几乎是没犹豫地和唐易说了江知津会去,要是对方拒绝那真的挺丢人的…… “哦。”方颉点点头,回了个“行。” 江知津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 “上次我和你说月考考个年级前十我就去家长会,你不会是因为这个考的第一吧。” “……不是。”方颉答。 江知津整个人都蜷在座位上,看起来万分懒散。他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目光专注的盯着方颉,脸上还带着笑。 “真的假的?” 他的睡衣是v领,一仰头就露出了修长白净的脖颈,还有隐约的没遮盖住的锁骨。方颉目光移到对方脸上,和他对视。 “真的。”他看着江知津,“考年级第一不是为了谁考,是因为我能考。”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但还是透露出了一点少年意气——通俗一点来说,就是无形中装了个逼,拽得不行。 江知津忍不住笑了,他稍微直起身,对着方颉点点头,“知道了,酷哥。” “……”方颉看着他没说话。 江知津换了个词,语气严肃认真:“知道了,方小颉,快去睡觉吧。” ……这人怎么这么烦。 第19章 家长会 因为这次月考成绩,方颉在学校里一下子引发了不少关注。毕竟是从来没听说过的、刚来的转校生,第一次考试就拿了全校第一。有些人会在课间路过他们班的时候在窗台看一眼,或者是在去食堂和操场的路上,目光也会多一些。 当然这种情况也只持续了一个星期,因为不管多少人愿意或者不愿意,周六的家长会还是来了。 从中午十二点多开始就已经陆陆续续有家长进了学校,不少同学担心自己爸妈找不到教室位置,也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方颉和徐航他们去食堂吃饭时远远看了一眼,门口人挺多。 “我爸出差了,这次我妈来帮我开家长会,估计还得去做个美容搞个头发……” 徐航这次考得还行,没退步,考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翻了翻方颉考前给他划的知识点,甚至还进步了六七名,这让他整个人都阳光明媚。 “反正来的时候肯定踩点了。”徐航看着方颉,突然又想起对方是外地的,“你家里有人来吗?” 方颉把目光从学校门口收回,点点头:“有。” 江知津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早上的十点半。 他磨磨蹭蹭爬起来,洗漱完随便找了套衣服换上,又转到厨房准备吃个早点或者是午饭。等走到冰箱面前,他才看到上面贴了一张手掌大的便签,上面的字漂亮又工整。 “下午两点钟,家长会。” 右下角还认真写了落款:方颉。 江知津笑了笑,把便签撕了下来放在一旁。 吃完东西江知津又打了会儿游戏,快到一点的时候,江知津穿上外套换好鞋,才准备出门。 临出门时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考虑自己是开车去还是走路。 今天是整个年级一起开会,江知津担心自己要是开车去,应该挺难停车的,而且会特别堵,但是开完会自己就得去酒吧了…… 还没等江知津考虑清楚,他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外地号码,地址显示是潮城。江知津接通电话,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 “你好。” “你好。”江知津回,“请问你是?” 那边的男人声音很温和:“是江知津吧。我是方承临,方颉的爸爸。” 江知津准备出门的脚步停住了,他一只手握住门把不让门合上,一只手握着手机,微微偏过头仔细听那头的人说话。 “这段时间方颉给你添麻烦了,我出差路过绍江,你现在有时间的话,能和你见一面吗?”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无比:“我很担心他,想了解一下他最近的情况。” 方承临住的的酒店在市中心,最后江知津还是开车出了门。等到了对方说的咖啡厅,江知津停好车,看了眼时间,一点二十。 中午喝咖啡的人很少,寥寥几桌,江知津推门而入,环顾了一圈,朝着最里面的那桌走过去。 那坐了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温和儒雅。看到江知津朝自己走过来,他立刻起身,等人到面前时才开口道:“你好,是江知津是吗?” 江知津冲人笑了笑:“你好。” 方承临也笑了:“坐吧,喝点什么。” “都行。”江知津坐下后停了几秒又开口,“我待会有点事,可能不能待太久,不好意思。” 方承临要了两杯美式,闻言看向江知津,一脸歉意:“不不不,怪我,这么着急打扰你。” 他语气稍停,然后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方颉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平时都在学校里,学习很努力,成绩很好。回家会在自己房间里刷题,不太爱出门。” “他在家也这样。”方承临笑着道,“给你添麻烦了。” 江知津看了他一眼,答:“没有,他不是会给人添麻烦的人。” “这次一定要转学就够给你添麻烦了吧。” “没什么麻烦的。”江知津又回答了一遍,然后道:“我能问问吗,当初方颉为什么一定要转学?” 这次方承临沉默了很久直到咖啡端上来,他喝了一口才回答道:“是我和她妈妈的感情出了点问题,经常吵架,可能对他也有些影响,他是个挺敏感的小孩。” 江知津没说话。 就因为这个吗?他不太相信。 在江知津眼里,方颉确实有些敏感,所以不爱说话,喜怒都不太会表现出来,但他不脆弱,相反,有的时候还会有些自己独有的傲气。如果只是单纯的父母吵架,他不至于到要坚持转学的地步。 但他没有再问,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我坚持反对他转学的,担心影响他成绩,他原来的成绩非常好,现在突然要高三转学,我很担心他跟不上进度——” 方承临语气很忧虑,江知津没忍住打断了对方:“没有,他现在成绩也挺好的。” “……是吗?” “嗯。”江知津答,语气里带着一点莫名地嚣张。“刚考了个年级第一。”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你显摆个屁,嚣张个屁啊,那是人家儿子。 幸好方承临并没察觉,反而松了口气似的问:“真的吗?” “真的,我待会要给他去开家长会……如果发成绩单的话,给你发一份?” 方承临愣了一下:“家长会吗?” 他抬起手看了一下腕上的表,犹豫了片刻之后道:“要不我去吧。” 江知津立刻抬眼看他,方承临一脸抱歉地看着江知津:“太麻烦你了,家长会都要你去。刚好我是晚上的飞机,还有点时间。我也挺久没看到方颉了,趁这个机会见他一面。” 两人之间稍微安静了一下。 桌上放了一盆绿植,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长得枝繁叶茂。江知津定定看着方承临,一直没说话。 亲生父亲想替儿子开个家长会挺合情合理的,何况还是那么久没见了,江知津好像也没什么权利拒绝…… 方承临已经站了起来:“是在绍江一中是吗,几点钟,我……” “算了吧。”江知津突然道。 方承临顿住了,有点诧异地问:“什么?” “算了吧。”江知津重复道。“你说是因为你和龄姐的感情问题方颉才转学的,所以我不知道方颉会不会想见你,不通知他一声就让你去开家长会,不太尊重他。” 隔着桌上绿植的光影,江知津停了一下,笑道:“而且方颉和我打赌,只要能考到年级前十我就去他家长会,我答应他了,不想反悔。” 方承临连忙道:“我到时候和他解释一下……” 江知津抬起头,看着方承临。 “比起事后再解释,还是尊重他好一点。” 两点差两分,班里几乎坐满了家长,父母在自己位置上坐着,学生站在一旁说话,教室里吵闹又拥挤。方颉站在教室外的走廊,犹豫了片刻,还是掏出手机给江知津发了条消息。 “你到了吗?” 没人回。 方颉等了一会儿,把手机收了回去。 他莫名的烦躁起来,扭头隔着窗子看了一眼班里,转身下了楼。 楼道里很空,每个班里都挺吵,声音回荡在教学楼里,引起轻微的回声。 他又想起自己刚来潮城那天,自己独自一个人拎着行李箱站在机场大厅待了一个小时,完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他打的电话没有人接听,最后手机快没电了,只能先打车独自去江知津的酒吧。 那个时候,他除了烦躁和不爽之外,还有不愿意承认的一点孤独,以及,遗弃感。 这种感觉出现在他幼年爸妈一起加班,他被买菜地保姆锁在家里时;出现在很多次独自一人呆在家时;出现在自己得知方承临在外的那个女人和儿子时,出现在绍江机场的大厅,也出现在此刻。 没有人会在乎你,没有人会真的把你的话放在心上,没有人在等你……的遗弃感。 方颉想随便找个地方待一下,操场、走廊、食堂,或者学校外面也行,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出去…… 他一边想一边下楼,越走越快,等到了一层临转弯时,方颉一个没留神,差点撞在正好上楼的人身上。 “我……”江知津有点无奈地看着方颉,“走路能看点路吗,方颉同学。” 方颉猛地被他一喊,才发觉自己面前的是谁,半晌没有说话。 江知津微一挑眉:“不在教室跑下来干嘛,接我呢?” 又隔了几秒,方颉才开口,声音有点哑:“你能准时点吗?不会是睡到现在了吧?” ……十七八岁的少年果然拽得不行。 江知津看着他反问:“你能讲点良心吗?我从市中心开车过来,贴着限速开的车,就差闯红灯了。” 方颉一愣:“你去市中心干嘛?” “有事。”江知津顺手揉了揉方颉脑袋,“赶紧带路。” 方颉暼了江知津一眼,转身重新上楼。 在江知津只能看到自己背影的这个间隙,方颉深深吐了口气,把突如其来的鼻酸压了下去。 等到了三楼,方颉停了下来。 “中间那间,靠窗倒数第三排里面的那个位置——估计也就我那个位置空着了,进去就看得到。学生应该不会让待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 “行。” 眼见江知津要朝着教室过去了,方颉突然出声喊了一声:“江知津。” 江知津立刻转过头盯着方颉,微微眯起眼睛:“叫我什么呢,欠抽是吧?” 方颉笑了一下:“谢谢。” 江知津看了他几秒,忽然过来抱了一下对方。 这个拥抱很短,可能只有一两秒,方颉只感觉到对方的体温稍触即逝,身上有一点洗衣液的淡淡香气,在几秒钟里笼罩在自己周围。 “找个地方待着,别乱跑。”江知津道。“等我出来。” 第20章 方颉的糖,生人勿动 江知津刚进去没多久,唐易就从楼下冲上来了,估计是因为自己迟到了几分钟,急得冒汗,看到走廊上的方颉都没来得及打招呼,直接大步跨进了教室里。 开家长会的时候都不会让学生留在里面,隔了几分钟,班里其他同学也都出来了。徐航看到了走廊上的方颉,几步过来把手往人肩膀上一搭,对着其他人振臂一呼。 “走走走,打球!” 方颉回头看了一眼教室,还是跟着大部队去了球场。 打球的也就班上固定的那些人,大下午的也提不起来劲,打了半场后几个男生懒懒散散地投球玩,徐航一边投篮一边问方颉:“今天来帮你开家长会那个的是谁啊?” 方颉答:“就上次和你说的,我——” 他稍稍一停,徐航立刻加上:“哦,你哥啊。” “啊。”方颉答。 徐航接着道:“我正和我妈说话呢,他就进来了,和我说‘帅哥,能让我过去吗?’靠,还挺帅。” 方颉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和江知津说这话时候的语气,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有时候是挺帅的。” 家长会的流程都差不多,班主任开场,各科老师上来分别讲讲不同科的情况,接着再由班主任收个尾,偶尔会有几个学生的父母面对面谈谈话,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方颉桌上的东西还没收掉,江知津在听老师讲话的时候分心看了一眼,摊开的物理笔记和错题集,笔袋,一听喝了一半的桂花味百事可乐放在桌子左上角,旁边还有一颗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塑料包裹的糖。 江知津闲得无聊,拿过来撕开包装喂进嘴里,下一秒就“啧”了一声。 柠檬味,酸得发苦,提神醒脑必备。江知津想起来某个晚上自己在方颉身上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淡淡的柠檬香气。 大的场面话结束,老师开始和父母有针对性的一对一面谈。唐易下来的时候江知津糖还没吃完,唐易嫌弃地看了江知津一眼。 “开家长会还吃糖呢?” “方颉的。”江知津把糖咬碎,尽快毁尸灭迹。“怎么了唐老师?” “没什么,就是方颉这次考得不错的,请家长让他继续保持,不要骄傲,错的地方多看看。” “他不是那种人。”江知津露出一点笑,“我就没见他骄傲过。” 唐易瞪他,笑道:“差不多得了,又不是你儿子。” 说到这句,江知津又想到了方颉的爸爸。 最后对方还是同意让自己来开家长会了,其实江知津还挺不好意思的。因为他也的确没有足够的立场能代替方承临来,但他还是开口了。 不仅开口了,态度还很强硬。 因为他答应过方颉,确实不太想让对方失望。 唐易作为班主任忙得脚不沾地,马上又被其他家长叫走了,有些家长也已经开始离开,江知津感觉没什么事了,对着唐易示意了一下,出了教室。 这个周六下午只开家长会,什么时间结束什么时间放学。江知津下楼后给方颉打了个电话。刚响了几秒那边就接通了,江知津道:“结束了,人呢?” “球场。”方颉打完球,还有些微微地喘。“马上过来。” 过了两三分钟,方颉从球场过来,又上楼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两人慢慢往校门口走。 出去的这段路上,江知津先开口道:“不好意思啊,今天迟到了。” 方颉看着他,语气很平淡:“你不是来了嘛。” 江知津看着他,脸上浮现一点笑意,正想接着往下说,方颉突然扭头看了江知津一眼。 然后他万分笃定地说:“你是不是偷吃我糖了。” 江知津还没说话,方颉低头闻了闻,接着万分肯定地道:“一股柠檬味。” “……什么叫偷吃啊。”江知津没想到糖的味道这么久,一脸理所当然,“你不是放桌上的吗?” 方颉点点头,反问:“我放桌上你就可以吃了吗?” 江知津被十七八岁热爱吃糖还不许别人吃的高三生方小颉同学折服了——真没见过这么幼稚的青少年。他点点头:“下次你干脆贴个条吧。就写:方颉的糖,生人勿动。” 方颉转过头看着前方,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倒不是想和江知津掰扯一颗超市里随处可见的柠檬糖,他就是无聊,觉得和江知津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扯来扯去,很有意思。 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干,那就随便说点什么,都很有意思。 江知津观察了片刻,觉得方颉的心情看起来还行,于是重新开口:“有个事和你说一下。” 方颉没说话,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我来的时候不是说去了趟市中心吗,就是去见个人——” 他停了一下:“你爸爸来了。” 接着江知津看见方颉先是愣了一秒,好像在消化自己这句话的意思,接着表情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刚才那种轻松的状态在瞬间消失了。 操,江知津想,情况不太妙。 眼见就要到学校门口,方颉问:“他在哪呢?” 语气听不出来情绪。江知津在心里叹了口气,答:“学校门口——他出差路过,今晚的飞机,想过来看看你。” 方颉没再说话。 等到了学校门口,江知津的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窗子半开着,方颉一眼就看见了副驾驶上坐着的方承临。 对方不知道正在和谁打电话,一直说个不停,直到转头看到了方颉和江知津,才匆匆说了两句挂掉了电话,打开门下了车。 人还没到面前,方承临先朝方颉走了几步,喊了一声“小颉。” 方颉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方承临却好像已经挺高兴了,喋喋不休道:“爸爸出差路过绍江,特意停了半天,想着一定要来看看你。听说你考了年级第一,真不错,我就知道不管在哪你都是——” 方颉打断他:“你有什么事吗?” 方承临立刻停住了,他看着方颉,好像整个人都被失落的情绪笼罩,面上的神情看起来挺难受。 最后,方承临对着方颉笑了笑:“没什么事,就是担心你,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方颉不想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扭过头盯着一旁的行道树,语气很淡。 “挺好的。”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家长和学生结伴走了出来,江知津及时打住两人的对话。 “找个地方说吧。”江知津道。“别在学校门口。” 最后三个人找了个不远处的奶茶店,二楼没有人,几人随便点了点喝的,找了个僻静的位置。 方颉一路上都没说话,他对方承临突然出现在自己学校门口这件事没有做好准备,对于江知津已经见过方承临这件事也没有准备。 对他而言,绍江是他逃避潮城乱七八糟一切事物的地方,而江知津作为在这里他最熟悉的人,就成了过去与现在的分割线。 因为方承临的出现,这条分割线被打破了。 他又不得不面对糟心的、一团乱麻的、让人想吐的血缘烂账。 江知津没有坐下,他对着方颉和方承临略一点头:“你们说吧,我下去抽支烟。” 转身下楼的时候,他的手轻轻在方颉的肩上按了一下。 他的动作很轻,似乎只是无意识地一下,方颉却立刻从刚才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抬头看着方承临。 两人沉默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方承临先开口了。 “爸爸对不起你。”方承临道。 方颉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柠檬水。 “怪我,爸爸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让你不得不转学,因为……一直待在医院,搞得焦头烂额,真的,爸爸特别对不起你。” 良久后,方颉开口:“你对不起我妈。” 方承临点点头,苦笑道:“对,我还特别对不起你妈,对不起的人太多了。” “你前段时间都在医院?” 见方承临点头,方颉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问:“他怎么样?” 方承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方颉问的是谁。他捂住脸控制了一下情绪,隔了一会儿才放下手,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正常一点。 “不太乐观,医生说保守治疗要是还不奏效的话要开始安排化疗了。” “哦。”方颉沉默了很久,最后答。 方承临也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这些事你不要操心,好好读书,钱不够用就和我说,对了,下个月就是你18岁生日了,到时候要不要回家——” “不。”方颉这次没听完,立刻回答了方承临。 “……好,到时候再说。” 说完,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安静。一场谈话,沉默的时间是交谈的好几倍,最后方承临看了眼时间,叹了口气。 “爸爸得走了,六点的飞机。有什么事一定和爸爸联系,好好读书知道吗。” 方颉没有送他下楼。但他听见了楼下江知津和方承临隐约地说话声,大概是方承临在感谢江知津之类的,具体的听不清楚。 隔了一会儿,江知津上了楼,坐到方颉对面。 方颉已经准备好江知津会问点什么,比如自己为什么对自己爸爸摆臭脸,或者什么都不问,只是安慰安慰自己别难过。 但江知津只是看了眼时间,道:“四点多,咱们去哪啊?” 方颉:“……什么?” “总不能就在这干坐着吧,还是回家?”江知津道,“但是现在回家又早了点。” 方颉望着江知津,不知道对方到底要说些什么,江知津冲着方颉笑了一下。 “走吧,为了奖励方颉同学考出年级第一的好成绩,带你去个地方。” 第21章 篮球机……吧 上车的时候方颉一直在想江知津会把自己带去哪,雲七?对方说得那么神秘,应该不可能。 那就是什么秘密基地之类的,只有自己知道的一个地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去那待着,与世隔绝…… 方颉知道江知津看出来自己心情不好了,很明显。 所以江知津直接把车开到市中心的购物大厦下,带着方颉上了六楼的时候,方颉心理落差还挺大的。 六楼是个面积巨大的电玩城,各种机器的灯光绚丽多彩,不停跳跃着,机器发出的音乐声交织,显得很吵闹。毕竟是周六,里面人流如织,以学生和小情侣居多。 方颉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旁边的江知津看了他一眼:“以前去过吗,电玩城。” “……去过。”方颉答。他看着江知津走到机器面前扫码付钱,过了几秒,兑币机噼里啪啦掉出来一大堆游戏币,落入接币的小筐里。 “我还以为学霸不打电玩呢。”江知津道。 “……”方颉点点头:“对,学霸一般还不吃饭不睡觉,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五个小时都在写作业。” 江知津乐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都玩什么?” “投篮机吧。”方颉想了想,答。 江知津盯着方颉,突然笑了。他笑得挺灿烂,像是忍俊不禁,过了半晌才清了清嗓子,说:“文明点,方颉同学。” 方颉立刻反应过来,瞬间无语至极,觉得眼前这人真的挺欠揍的。 “……投、篮、机。”方颉一字一顿重新回答。 “哦。”江知津点点头,脸上还带着笑,“那就先玩这个。” 投篮机在电玩城的里面一点,面对面各五台,人不是很多。只有三四台前面是有人的。方颉试了试球,很轻,不太容易有手感,但毕竟只是游戏机,不能苛求太多。 江知津倒了一盒币给方颉,看着对方投了一会儿,自己也投了三个到旁边的机器,投篮机响了一声,灯光闪了起来, 方颉是先开始的,三分钟时间一到,机器自动停止,计分器显示他一共得了272分。 他扫了一眼分数,又转头去看江知津。 江知津是在他之后投的币,还没到时间,方颉看了一眼分数,暂时显示的是170。 哐当。投进一个,172分。 又投进一个,174分。 176、178、180……方颉盯着计分器看了一会儿,目光慢慢移开,落到了江知津的身上。 江知津投篮的姿势很随意,站在原地,没有躬身分膝,可能怕弄脏衣服,灰色的卫衣袖子被拉到手腕处,只等球滚落下来的时候随手抄起,抬手往篮筐里投。 就算这样,他的命中率依然很高,一球两分计,三分钟结束,江知津拿了266。 江知津活动了下手腕,转头对上方颉的目光。 他微微一挑眉:“怎么,想比一比?” 方颉原本没有这个想法,但江知津一提,他突然就有点兴趣了。 “怎么比?” “同样的时间,看谁投进的球最多吧。” “行。”方颉答。“赢了有好处吗?” “讲点良心,游戏币还是我买的。” “怕输啊。”方颉问。 “……啧”,江知津看着方颉,没忍住笑了,“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有时候挺欠揍的。” “发现了。”方颉拿起三个游戏币对着江知津晃了一下。 “所以玩吗?” 江知津也拿起三个币,挨个投进机器里。“谁输了谁就大扫除吧。” 方颉没说话,拿起了球。 相邻的两台投篮机差不多一起放起音乐,江知津和方颉同时拿起球,开始投篮。 篮球撞击篮筐发出的哐嘡声夹杂在音乐里,一下接着一下,听起来挺热闹。江知津依旧挺随意,一心二用,一边投篮,一边用余光去看身边的方颉。 方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专注,唇角微微抿起,看得出来非常认真,手上投篮的速度很快,而且挺准,基本没有没投进的。因为侧着脸,暴露出了线条分明的下颚线,以及脖颈明显的喉结线条,头发好像稍微长了点,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锋芒外露。 十七岁的不服输与年轻气盛。 江知津笑了一下,收回目光。 方颉没有察觉到江知津的举动,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的投篮机上,等时间一到,他停下手,计分板上显示的是280。 他立刻转头去看旁边,江知津的机器也停了,计分板显示的是270分。 江知津也看见了,把手里的篮球往机器里轻轻一扔,笑道:“挺厉害的。” 方颉慢慢呼了口气,猛然觉得挺爽的。 虽然连续三分钟不间断的投篮,还要保持准度与速度,他的手已经有点发酸,但因为这通发泄,因为方承临突然到来所带来的烦躁与不安猛然消失了大半。重点是,赢了江知津这件事,让他挺爽的。 可能是因为这人老叫自己方小颉、方颉同学、未成年高三生……现在自己突然在某件事上压过了对方,顿时有点扬眉吐气——虽然只是玩投篮机。 江知津低头看了眼,游戏币还有大半。 “玩个别的。”江知津道,“我能在技术上碾压你的那种,敢吗?” “什么?”方颉问。 抓娃娃。 江知津口中所说的“在技术上碾压方颉”的游戏,就是抓娃娃。 估计是为了迎合市场,这个电玩城里最大的就是抓娃娃的区域,方颉站在一群由中学生、小女孩、以及广大情侣组成的队伍之间和江知津大眼瞪小眼,一时没有说话。 对视之间,江知津先开口:“你那什么表情?” “不是”,旁边人挺多的,方颉压低了声音问:“一定要玩抓娃娃吗?” “抓娃娃怎么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吗?” 江知津看着方颉,嘴角一勾:“绍江每个电玩城我都去过了,这个是我抓娃娃成功率最高的地方。” “……那你挺有探索精神的。” 江知津没说话,随便找了个娃娃机,投了两个币。音乐一响,娃娃机开始启动。 方颉看不出来江知津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就是动了两下摇杆,最后按下按钮。里面的爪子摇摇晃晃地下坠,抓住了一只毛绒狗,接着又升起来,移到出口的位置,猛地松开—— 靠,有点厉害。 方颉看着江知津蹲下身,从挡板那儿把那个毛绒狗拿了出来,随手地给自己。 “拿着。” 接下来就是方颉看着江知津无限循环投币——抓娃娃——拿娃娃——换个机器接着投币的过程,几乎每次都是两个币抓一个,最多的也不过抓了两次,用了四个币。已经有旁边的人围上来看他们操作,夹杂着惊呼和讨论,最后已经发展到江知津每抓起一个娃娃,已经有路人开始自动鼓掌的地步了。 方颉从刚开始的无语发展为震惊到无语,恍惚中有点自己跟着江知津在大杀四方的感觉——虽然杀的是电玩城的娃娃机。 等最后抓起一个米老鼠,江知津把它拿在手里对着围观的人晃了晃。 “谢谢大家,最后一个,没币了。” 人群笑着散开了,还有男生喊了一句“牛逼。” 江知津看向方颉:“牛吗?” “牛。”方颉真心实意的回答。“老板居然还没把你拖黑也挺牛的。” “所以我都不常来,害怕他们记住我的样子,拍照贴门口。”江知津笑着把米老鼠递给方颉,“几个?” 33个。 江知津一共夹了33个娃娃。方颉已经拿不下了,只能统一勾着娃娃脑袋上那根绳,但就算这样,走在人群中也挺壮观了。江知津冲着服务台示意。 “去换个大的。” 30个小玩偶可以兑换一个大的玩偶,两人直接把33个都给了他们,柜台里大的玩偶挺多,方颉看着江知津:“兑哪个?” 江知津说:“随便,挑个你喜欢的。” 最后方颉挑了个圆鼓鼓的绿色恐龙布偶,因为摸起来挺软的,很舒服。 出了电玩城已经是六点钟,江知津问方颉:“想吃什么?” “都行。”方颉扫了眼楼梯口的广告牌,“火锅吧。” 电玩城楼上就是海底捞,两人懒得再去其他地方,直接上楼拿了个号,刚好遇上空出来的双人桌。 一路被领到位置,俩人点了两份锅底,又点了挺多的菜,以肉类居多。旁边的服务员俯身低头,听得很耐心,随后又给两人端来了柠檬水。 等对方终于走开了一会儿,方颉才松了口气。 “至于吗?”对面的江知津忍不住笑。 “太热情了。”方颉喝了口水,恐龙被他放到了身旁的位置,刚才他抱进来的时候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服务员还很真情实感地夸了一句“真可爱。” 江知津道:“待会我和服务员说一声你考了年级第一,所以带你来庆祝一下,没准他们会手拉手在你旁边唱歌。” “那你肯定会被我揍。”方颉答。 江知津乐得不行,半晌才说:“出息了你,这么跟长辈说话。” 方颉也笑:“你像长辈吗?” “那我像什么?”江知津反问。 江知津像什么? 临时的监护人、长辈、叔叔……方颉想了一圈,等到服务员都开始上菜了,才在火锅腾腾升起的雾气里看着江知津,答:“朋友吧。” 这个定位其实也不太准确,方颉想。因为江知津好像和发小祁向,同桌徐航又有点不一样,是朝夕相处,同居一室,有些隔阂又好像有点亲密的,朋友。 江知津听完,在对面对着方颉笑了一下。 “行了,吃吧。” 深秋天色本来就暗得早,吃完饭两人又去超市买了点东西,等开车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江知津先去洗了澡,方颉主动把买的零食和第二天的菜放进厨房。 等方颉也洗完澡出来,江知津靠在客厅沙发上看电影,面前放着一罐啤酒。方颉问:“你不去雲七?” “今晚不去了。累,懒得跑了。” 方颉点点头,又开口:“谢谢啊,来帮我开家长会。” “不至于。”江知津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道:“其实你爸挺想帮你去开家长会的。” 方颉擦头发的动作停住了。江知津拿起啤酒罐喝了一口,继续往下说。 “他说挺久没见你了,看起来……挺诚恳的。但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他去,所以没同意,如果不合适的话——” “没有。”方颉打断对方,“挺好的,谢谢你。” 江知津点点头,没接着往下说。只是拍了拍沙发,“坐会吗?” 方颉其实已经打算洗完澡去刷两套题,英语和化学,因为他觉得这次自己这两门没达到自己心理预期。但此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到了江知津旁边。 客厅只开了壁灯,电视里放了一部外国电影,好像是俄语片,江知津喝了一口啤酒,清了清嗓子。 “你的玩偶呢?” “……卧室。”方颉没想到江知津突然问这个,“刚才放进去了。” “哦。”江知津点点头,手里的啤酒刚从冷藏室拿出来,握在手里有点冰。 “我也不知道该和你爸妈聊什么,在我心里只要不是干了特别严重的,或者有危险的事,打架斗殴逃课谈恋爱什么的——” 方颉没忍住打断他:“谈恋爱是特别严重的事吗?” “……我就随口打个比方”,江知津叹了口气,“别打断我。” 方颉笑了一下,不说话了。江知津接着道:“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觉得很多事都是你的私事,不用我来考虑要不要告诉谁,毕竟方颉同学马上就十八岁了,不需要别人来替他做决定。” 方颉听得挺认真,偏头看了江知津挺久,最后移开目光,低头笑了笑。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有人这么面对面的和他讨论尊重,又或者今天方承临的到来,让他突然有了一点倾诉的愿望。 电影的背景声里,方颉慢慢开口。 “我转学是因为我爸。” 第22章 看到了 方颉说完,又沉默了挺长时间,江知津也不着急,转身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拿了听可乐递给方颉。 方颉道了声谢,拉开拉环喝了一口,握在了手里。 “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就挺忙的。那个时候他们事业刚起步没多久吧,飞这飞那儿的出差,有时候会直接住公司,或者跑工地好几天不能回家。” 方颉说话的声音很低哑,语气听起来还算正常,但常常说一会儿又停一会儿,江知津并不着急,盘腿坐在沙发上,握着啤酒罐安静地等着方颉接着往下说。 “后来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公司差不多已经稳定了。挺多搞工程的都知道,潮城有个叫衡云的造价公司,里面有个女老板叫周龄,特别厉害。” 说到自己妈妈,方颉停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我妈真的很厉害。刚开始没业务,她一家一家去谈,为了投标连续几天几乎不睡觉,有问题自己跑工地,吃住都待在那儿,很多人都说她比男人还拼。” 在建筑这种行业里,女人要想站稳脚跟,一般都要比男人拼很多倍。 “我爸我妈是大学同学,比起我妈,我爸更学术派吧,虽然公司挂在两个人的名下,但他其实对经营没什么兴趣,在几个学校挂名了外聘老师,帮学生上上专业课,培训一建二建什么的。” 说完这一段,又沉默了挺长时间。 手里的可乐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罐子上凝结出了细小的水汽,沾湿了方颉的手。他把可乐放在茶几上,身体往后一仰,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那个女的……是他的学生,据那个女的说,他们在一起应该有七八年了吧。” “生了个儿子,快六岁了,我听见那个女的叫他安安,全名我没问——我妈一直不知道,她太忙了,方承临也忙,两人一星期能见一次就挺不错了。” 方颉笑了笑:“其实本来这件事还能瞒久一点的,但是那个小孩儿今年被检查出了急性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方承临和那个女的配型都不合适,可能是急疯了,就找到我家里去了。” 江知津盯着方颉,片刻后骂了一句:“操。” 方颉本来心情有点复杂,听见这句骂反而闷笑了几声,他依旧靠在沙发上,只是扭过头看向江知津道:“这句今天你该当着方承临骂。” “我要是早点知道,今天见面的时候就已经骂了。”江知津看着方颉,问:“然后呢?” “然后我妈就知道了,因为我当时不在家,她又来学校找我,然后全校都知道了。” 说完方颉自嘲地笑了笑,“不对,不止全校吧,我还在潮城一个八卦公众号上看到过——反正那段时间鸡飞狗跳的,我也不太记得了。” 江知津终于明白了方颉转学的原因,他喝完最后一口啤酒,不知道该从哪里劝解方颉合适,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问:“周龄不打算离婚吗?” “不。”方颉长长吐了口气。 方颉还能记得自己回家时看到一地的狼藉,方承临一个人仰在客厅沙发里,捂着脸不知道睡没睡着。周龄把自己锁在了书房,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出来。她还穿着当天上班时的衣服,一套黑色的西装裙,妆已经哭花了,但表情和语气都一如既往地冷静。 “要离婚的话就签协议,公司、房、车、还有账户里的一分钱都别想要,干干净净给我滚出去。” 她说:“又想离婚又想拿钱去养你的小三和私生子,做梦去吧。” 方承临没同意,那个女人没有工作,住院、化疗、骨髓移植、后期恢复每一样都需要钱,他愿意只要最低的、能保证手术和日后恢复的资金,其他的都给周龄,但周龄没有松口。 她爱恨分明,报复心和事业心一样重,当初方承临几乎什么都不管,公司股份和每一处房产落的还是两人的名字,现在她就要方承临分文不剩地滚出去,否则就这么拖着吧,看谁能耗死谁。 一直拖到自己转学这件事还是没有结束,方颉后来便不想问了,周龄的偏执和方承临的恶心让他有点透不过气,偏偏每天还得忍受学校里地议论和眼神,装作不为所动。 所以他来到了潮城。 这是一个节点、分界线,其实说到底是他逃避的一种方式,有时候方颉觉得自己其实挺懦弱的,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心理防线就这么高,发生超过防线的事,很容易就决堤了。 方颉不管不顾地说完,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要补充的了,浑身一松,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 舒服,方颉想。 这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的向人说出自己家里的破事,连祁向都只是知道个模糊的大概。方颉很不喜欢向人倾诉,一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马上要成年的高中生要跟人交心什么的……二是他也确实没什么人可以说。 但就在这么个普普通通的晚上,他喝了两口可乐就和喝了假酒似的,对着江知津全说出来了。 真轻松啊。 方颉微微合上眼,旁边的江知津一直没有说话,他也不去管,只是安静的闭目养神。 隔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旁边的江知津动了,几秒钟后,江知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方颉。” 那声音很近,方颉睁开眼,发现江知津坐到了旁边也仰头躺了下来,转头注视着自己。两人的距离隔得非常近——方颉一睁眼,甚至能看清江知津的睫毛。 非常非常长,在灯光的映照下在眼下投出了一小片阴影。眼睛很亮,目光专注的时候像是琥珀。 方颉一下就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下意识地反应道:“嗯?” “虽然这么说好像站着说话不腰疼,”江知津说:“但是这些都不关你的事。” “……我还以为你要教教我怎么劝劝我妈,或者和我一起骂骂我爸呢?”方颉说。 “如果你需要的话,”江知津笑了笑,“但我还是想和你说,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用不着每天想我要怎么劝我妈离婚,怎么和我爸相处,怎么面对以前的同学,还有那个医院里的小孩,我要不要和他配型,如果成功了要不要移植,不管怎么选好像都有负罪感……” 他看着方颉,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放缓了声音:“你脑子里放得下那么多东西吗?” 方颉一时没说话。 他确实在想这些,在潮城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想,来了绍江频率少了一些,但有时候还是会不可避免的冒出头。 江知津面上没有表情,语气和平时相差甚远,平淡妥帖,却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所以没有人能要求你来承担后果,更没人能道德绑架你,别管谁来拿血缘或者其他来要求你做什么,他们都不配。” 真拽啊江哥。 方颉听着有点想笑,又有点难受。 虽然不肯承认,自从那个女人来找过他之后,他很怕。 凭什么要我去配型,凭同父异母吗?他出生征求过我的意见吗?我想要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弟弟吗? 但是他要是真的死了呢?因为自己不肯配型。 “你转学来绍江是为了读书,那就好好读书就行了。” 江知津望着方颉,两个人都躺在沙发里,视线交错的时候,他的声音在安静地客厅里清晰坚定。 “你现在身边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所以只用看着我就行了。” 方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江知津也是一样。两个人都偏着头,目光在一片静谧的灯光中相对。 灯不算亮,冷色,像是一个离得很近的月亮。电影已经结尾,片尾曲是一首舒缓的俄语歌。 方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喉结下意识轻轻上下滚动了一下。 “看到了。”他说。 第23章 垃圾 就像唐易说的,一次月考只不过是开始,家长会结束,所有人又投入到了无止境的复习当中,连午自修那一个小时的时间都经常被化学物理或者数学的老师轮流征用二三十分钟,剩下半小时给他们休息。 有时候也会有学生小声抱怨,但发几句牢骚以后,还是会听话地把书拿出来。 因为高三了——这三个字压倒一切。 上完数学晚自习,方颉下楼买了瓶水,回到教室时看见前桌的蒋欣馨身边围了三四个女同学,正围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 见他进来,一群人都停下了讨论,转头看了他一眼。等方颉回到位置上,蒋欣馨好像犹豫了几秒,转过身小声喊了他一声名字。 “方颉。” 方颉原本已经拿起笔想写写今晚的作业,闻声抬起了头。见方颉看过来,她接着道:“刚才高老师讲的那道大题我们还是有点不会……”蒋欣馨看着方颉,“你有时间的话能给我们讲讲吗?” “可以。”方颉停止转笔,“哪题?” 以蒋欣馨为首的一群女生明显松了口气,连忙递过练习册。“这道。” 方颉把书接过来,又抽过一张草稿纸,一边写一边讲。这题不难,只不过思路有些绕,方颉尽量把所有步骤都写了出来,讲完一遍后抬头看向她们。 “懂了吗?” 见几个人都点头,方颉又把书翻了几页,在几道题上打了个勾,把书递了回去。 “这几道题都是同一个类型,可以一起看看。” 蒋欣馨接过书,有点吃惊地看着方颉。 “你都做到那儿了啊?” 方颉点点头,有个女生很小声的“哇”了一声,他不得不解释:“我复习一般都靠刷题。”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谢谢”,其中一个女孩儿开玩笑道:“我们一直觉得你好高冷啊,都不敢来和你说话,觉得问你题你肯定也会不耐烦。。” “我?”方颉一愣,随即有点无奈:“不至于。” 那个女生吐了下舌头,小声道:“有些人就特别不耐烦啊,高高在上的,觉得我们都是废物——” 话没说完,蒋欣馨拍了她一下:“别说啦。” 那个女生声音压得很低,被蒋欣馨一拍估计也不想再说了,撇撇嘴道:“算了,反正不会和他说话了。” 方颉反应过来她们说的应该是谭卓,下意识朝对方位置上看了一眼,人不在。 他有点尴尬,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就这种讨论发表意见,索性什么也没说。幸好蒋欣馨招呼了一下,一群人又转过头去看刚才方颉勾的那几道题了,方颉才松了口气。 他确实是不太习惯和不熟人相处,但用“高冷”这个词形容好像也不至于,他时常还是会和徐航他们一起打球吃饭什么的…… 方颉莫名又想到了顾巡每次见面的时候都叫自己“酷哥”。 酷哥酷哥酷哥……江知津才应该算酷哥吧,长得帅、开酒吧、会打架,但也会做饭什么的……不知道江知津今晚是不是自己做的饭,不过他一个人一般都懒得做。 不知道江知津现在在干什么。 应该是在酒吧吧,方颉想。最近雲七好像挺忙的。江知津已经有几次没法来接自己下晚自习了,因为对方回来得比自己还晚。 方颉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又被上课铃声拉回思绪,才猛然发现自己就江知津的事发了很久的呆了。 不是第一次了,从上次聊天以后,方颉有意无意会突然想到江知津。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和人聊了那么多多,有了可以交心的人,所以关系稍微变得亲密了点,也可能是那天晚上的江知津和平时不太一样,很温柔。 灯光下懒懒散散的样子,看自己的眼神,说话的语气,都很温柔。就算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方颉还是很清晰地记得对方的样子。 学霸嘛,记忆力就是好——上次江知津是因为什么事嘲讽自己记忆力差的来着?哦,芒果汁。 啧,就那么一句话谁能记住,凭什么怀疑学霸? 方颉在心里反驳完,没忍住笑了一下,松快地舒了口气,低头开始这题。 与此同时,谭卓正待在唐易的办公室里。唐易给他倒了杯热水,随意一摆手:“坐着吧,别那么拘谨。” 谭卓道了声谢,还是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微微下垂落到地砖上。唐易有点无奈,还是没有强求,只是又把声音放缓了点。 “最近其他科老师说你作业情况不太好,上课注意力也不太集中,是真的吗?” 谭卓没说话。 唐易接着道:“是因为上次月考?你成绩一直非常棒,上次考试也很稳定,其实没有退步。” 谭卓猛地抬起头盯着唐易,半晌后才开口,声音很沙哑:“我退步了一名。” “考试名次是最不重要的。”唐易脸上还带着笑,说话的语气却很认真。“上次家长会你家里没人来,所以我就和你谈吧——看你的各科成绩和均分你没有问题,不要被名次束缚。 唐易又笑着加了一句:“多和同学玩一玩,高考很重要,但青春不是只有读书这一件事嘛。” 谭卓又不说话了,唐易也不勉强,挥挥手道:“回教室自习吧,天冷了多穿点。” 经过这么一场谈话,谭卓回教室的时候自习已经开始了十多分钟。他坐回座位,却没有和平时一样立刻低头刷题,只是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看着隔壁一排的方颉。 方颉正在刷题,察觉到有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立刻抬起头,随即和谭卓四目相对。 对视之间,方颉先开口:“有事吗?” 为了不打扰其他上自习的人,方颉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是做了个口型,手里的碳素笔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看起来整个人无比从容。 谭卓没说话,收回目光,低下头开始盯着桌上的课本。 * 快放学的时候,方颉感觉包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两下。 “今天雲七有事,来不及接你,自己回来。” 方颉不太意外地读完,按灭了手机,开始收拾东西。放学出了校门,方颉没怎么考虑,转身进了巷子。 晚上十点以后的公交车就很难等了,他经历过在车站站了二十分钟都没等到车的时候,又只能走回去。走到半路江知津还打来了电话——江知津回家见屋里没人,还以为对方出什么事了。 所以今晚方颉还是打算走回去。 巷子里有路灯,不暗,虽然人烟稀少但挺安全。方颉有点无聊,一边走一边拿出耳机,开始用手机放英语范文。 他只带了一只耳机,另一只耷拉在身前。一只耳朵里是流畅纯正的英语作文,另一支耳朵里是风声、虫鸣,自己的脚步声,还有—— 猫叫声。 “喵——喵——喵——” 细声细气,估计是挺小的小奶猫,一声接着一声,方颉听了一会儿,是不远处的一条巷子传过来的。 可能是野猫,也可能是谁家的家养猫跑出来了。方颉接着往前,刚走了没几步,猫叫声陡然凄厉了起来。 “喵——!!!” 这不是正常的猫叫,几乎是惨叫,方颉脚步一顿,随即皱起眉头。 等第二声惨叫出来的时候,方颉转过身朝那条巷子大步走过去。 他走得很快,几步就冲进了巷子里。不远处路灯下站着一个身影,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站得笔直。 是谭卓。 对方脚旁有一只花白纹的猫,趴在地上一声接着一声地叫着,声音比刚才好一些,却没有动。方颉停住脚步,眉头紧锁地看着眼前的人,开口道:“这么巧。” 谭卓估计也没料到会遇见方颉,先是明显慌乱了一下,过了几秒才问:“你在这干嘛?” “回家。”方颉又往前走了一步,“你呢?” 谭卓大概冷静下来了,盯着方颉,语气也正常了一点:“我家住这儿。” 方颉才想起来,上次遇到金项链那次自己也遇见了谭卓,对方估计是住这里。 他点点头,接着朝前走,直到走到谭卓跟前才开口:“这是你的猫吗?” “不是,我不养猫。”谭卓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下一秒,方颉紧接着开口:“那你他妈在这干嘛呢?” 他的语气很冷静,目光却始终盯着谭卓的脸。谭卓没想到方颉会对自己骂脏字,整个脸立刻又充血了,嘴唇微抖动。 “这就是年级第一对同学的态度——” “你要不是我同学,你现在已经躺这了。”方颉又朝谭卓走了一步,和人零距离的四目相对,面上没什么表情。 “考第二不垃圾,自己心情不好欺负流浪猫才叫垃圾。” 谭卓下意识退后了几步,死死盯着方颉,整个人都气得发抖,半晌不敢说话,最后才挤出来一句“年级第一了不起吗——” “比起你确实了不起。”第一第一第一,方颉有点佩服这人什么都能扯到学习上,懒得再和他废话,俯身轻轻把猫捞了起来。 小猫轻轻叫了一声,扑腾了一下又不动了。方颉抬起头看着谭卓:“你不是看过我打架吗?”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别让我看到第二次,否则你肯定会被我揍,我说真的。” 谭卓没敢再说话,方颉转身出了巷子。 晚上的温度已经很低了,手里的猫还在叫,方颉边走边在手机上查宠物医院。 晚上十点多,开门的宠物医院已经很少了,方颉滑动了好几下,才看见一家看起来很正规、还在营业的店。 挺巧,就在雲七那条街上。 方颉松了口气,脱下校服把猫裹住一点,折出巷子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