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宫斗文里我搞起了女团》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穿进宫斗文里我搞起了女团》作者:闻盐 文案: 痴迷女团选秀的秦景穿成了宫斗文中的反派长公主。 原身宫斗失败遭排挤,最后被男主亲手送进了大牢。 一想到那位如假包换的白切黑,秦景不由两腿一软:我不想死! 于是—— 某娘娘外出赏花,秦景跑去巴结 某娘娘怀胎生女,秦景亲自下厨 某娘娘寿辰贺宴,秦景备下厚礼 秦景:抱大腿,我是专业的! 但回头,男主霍原渊正冷冷盯着她。 投靠无门的秦景在宫宴上借酒消愁,几杯下肚后竟边唱边跳起了女团舞 秦景:我疯了,我没装! 结果次日掌事太监急禀皇帝:“六宫嫔妃无不为长公主倾倒,都哭闹着在求她组女团,今夜……无人侍寝! “ 【爆】 #人见人嫌的长公主竟成六宫团宠!# 长公主要专业琴师?某娘娘:我去请! 长公主要梨汤润喉?某娘娘:这就熬! 长公主和霍原渊说句话—— 后宫吃瓜团纷纷就位:嗑到了! * 年轻的禁军统领霍原渊看着秦景,目光灼灼,声音撩人:“赐婚诏书都下了,殿下还要躲我到何时?” *这是一个只想苟完剧情的反派女配通过干事业最后成为人生大赢家的励志故事! 【外刚内怂长公主x 白切黑大统领】 ★排雷★ 1.【成长流】女主开金手指前性格略包子 2.男主前期有白月光 3.全文架空,很空很空 一句话简介:宫斗哪有女团香! 立意:独立女性人人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景 ┃ 配角:霍原渊 ┃ 其它:后宫小姐姐们(*^▽^*) 第1章 翩翩如飞鸟,凛凛若冰凌 春分刚过,连下了几场雨后,恰逢京城最好的时节。 晨光熹微,却并不让人感到寒凉,几缕日光好似织金锦上的丝线,铺洒在明乐大殿的门口。 “这会几时了?”一众大臣都已在殿前站立多时。有人冲旁边小声嘀咕:“叶妃……我是说叶贵妃,也该出来了吧?” “你没听鼓声才过两旬吗?且等着吉时吧!“ 挑起话头的那位还想说什么,却一眼瞥见玉阶之上,正襟危坐的皇帝好似就要往这边看过来,登时就好像是被擒住了喉管的小鸡仔儿,不吱声了。 秦景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腰背,竟感到颇有些费力,脑袋上好像顶着千斤重的东西,脖子都愣生生地被摁短了半截。 她坐在人群的最后,目之所及的范围里依稀只有一个穿着龙袍的男人,其他皆是身着华服,头顶插满花钿、梳篦高发髻的小姐姐们。 那一个个打扮精致华美,又正襟危坐的样子,仿佛是在参加古装48总决选。 ……不过 头上戴这么多东西,当真不会脱发吗?! 秦景心里猛地蹦出这个问题,随即就感到自己发际线边传来了一阵拉扯…… 难不成自己也是来参加决选的? 眼神落到身上——先是一件墨色的水波烟纱,里面是件刺了繁复花样的曳地千水裙,浮光锦上反射着夺目的光彩。 最后在几乎和裙摆一般宽大的袖衫下,秦景看到了自己的手,十根指头白嫩而细长—— “指如削葱根”。 可作为一位勤勤恳恳的打工人,秦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手明明跟卤鸡爪一样。 所以……她现在拥有的这具养尊处优的身体到底是谁的? “公主,要不要给您扇扇风?”一个细微的女声从耳边传来。 听到有人叫自己公主,秦景一怔,费力扭过头去。 说话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约摸十六七岁,身着一条高腰襦裙,头上两个双发髻俏皮可爱,正眨巴眼睛看着她。 秦景努力稳住心神,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劲儿来。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决选现场,而是秦景穿进了睡前刚看完的那本古早狗血还烂尾了的宫斗文里,成了里面那个同名同姓的长公主。 虽身为当今圣上的亲姐姐,秦景这个角色却是个恶毒女配,作为书里唯一的反派,成天想的都是怎么害死女主…… ……等等,女主,那不是叶吟吟吗? 所以自己这是在……? 作为当今皇上跟前一等一的宠妃,叶吟吟在初入宫之时,便极尽荣宠,不仅皇上对其赏赐不断,而且当今的太妃,皇上的生母,窦氏,也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小美人青睐有加。 这不,只入宫短短不到一年功夫,皇上就迫不及待地要升其做贵妃了。 怪不得这里一干人等皆是盛装打扮,因为今时今日,正是册封叶吟吟为贵妃的大典! 回忆到这里,秦景就觉头皮被扯得更疼了…… 如果按照书里的情节发展,叶吟吟今日被封贵妃后,便一路秒杀所有后宫佳丽,之后顺利诞下太子。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后叶吟吟更是在朝中打下根基,培植起了一支人数众多的贵妃党。 这其中就包括文中男主,叶吟吟的青梅竹马,本朝史上最年轻的禁军统领,霍原渊。 原文里他容貌出众,文武双全,眼睁睁看着叶吟吟嫁入皇宫,却痴心不改,坚持默默付出,帮女主扫清了在宫中一切障碍。 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哐哐撞大墙! 这傻人在书粉里呼声极高。眼看男女主就要BE,大家纷纷发帖高呼要给男主幸福! 作者一怂,索性逻辑喂狗,最后愣是把霍原渊和叶吟吟强行写在了一起。 皆大欢喜。 可当初秦景追文的时候,虽也算个书粉但是个异类,既不粉官配CP,更讨厌极了女主这朵盛世白莲花。 明明就是靠男人上位,占尽便宜,却整天哭哭啼啼摆出一副全天下人都对不起我的可怜模样。 装什么装! 秦景一边回想,一边又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可角色各有命,生死作者定。 现在眼看小白莲女主就要上位,而自己偏偏穿成了给她找麻烦的长公主—— 那个书粉们都恨不得人人上去踩一脚的长公主,生性跋扈,气焰嚣张,凭一己之力掀起了宫斗的腥风血雨。 不过反派女配总难逃一死。 到了书的后半段,长公主一派遭到贵妃党的大力排挤。秦景垂死挣扎却被霍原渊上告,最后又被一纸降罪诏书贬为庶人。 但到此,书粉仍不解气。作者干脆让皇上赐了狱中的长公主三尺白绫,一了百了…… 想到此,秦景忍不住在大太阳底下打了个寒颤。 她还年轻,爱都没爱过,就连穿书前追的女团综艺都还没等到成团出道,这怎么就要不得好死了呢?! 说什么也得先活下去再说吧! 可她本性属怂,而且细数之下,压根没有任何技能可以撑过宫斗权斗各种斗。 搞不好比原文挂得还早,如何才能撑到大结局! “巳时到——”伴随着一阵鼓声和礼官拖长的尾音,各种器乐一同响起,顿时现场礼乐齐奏,鸣钟击磬。 就在一片祥和之中,顶着沉重发髻的秦景倏地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像是背后长眼,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看得秦景背后冷汗直冒。 “长公主何事?” 发问的人正是窦太妃,口气十分不悦,上下打量了一遍秦景,几乎要将“看不顺眼”四个字嵌进凝在一起的眉头里。 她旁边坐着的皇上悠悠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挑着犹如刀剑般锋利的浓眉,抬高下巴,眯起细长的眼睛没有说话。 窦太妃并非秦景生母。但因母后薨逝时秦景尚且年幼,秦景便遵从先帝旨意改称了窦太妃为母后。 原文里这对母女关系一直不睦。先帝驾崩后,窦太妃更是再没给过秦景好脸色。 秦景被突然这么一问两腿立马就软了,平时她连见到公司大佬都是能躲就躲,躲不了就低头认怂,反复默念阿弥陀佛千万不要被大佬看见。 可现在直接被当太妃的后妈质问,被当皇帝的弟弟瞪视,这未免也有些太刺激了! 一句话还没出口,秦景的脚趾头已经在抠三室一厅了,恨不能立刻遁地而逃。 然而长公主是个娇蛮任性的主,日常无外乎对人横挑眉毛竖挑眼,纵使对着太妃还有皇上,也从来没有过好口气。 像这种小场面,首先气势不能丢! 为保人设,秦景刻意张开了肩,给自己壮胆。 “我……” 没曾想开口第一个字就出了岔子。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慌,提高了音量重新说:“本——宫——忽觉身体不适,要去后殿歇息!” 因为她过度紧张,脸上的肌肉绷着,口气也极为僵硬,反倒显得很是嚣张。 “放肆!”窦太妃脸拉得比刚才更长了,年轻时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美目里此时射出的尽是凶光,“长公主如今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封妃仪典上岂是你说走就走的?” 秦景喉咙里像被塞上了什么东西,哽得她说不出话来。 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已到巳时,按书里所写,等礼乐一过,接下来便是叶妃入场,皇帝宣布加封。 无论如何保命要紧! 一时间秦景只觉浑身热血上头,心跳如雷。 ”本宫会在正式封妃前回来!” 硬邦邦地撂下一句话,秦景不再去看太妃和皇上反应,提起裙摆转身就往众人身后的台阶走。 大概是被气懵了,等秦景走出了好几步,太妃才尖叫出声:“还反了你了!来人啊,把长公主给我拦住!” 话音未落,一队手持刀剑的侍卫就如猛虎下山般将秦景围在了中间。 秦景脚步一顿,下意识手就去探腰际,期待能摸出个什么防身之物来。 可她腰间除了一根锦带,空无一物。 台下礼乐阵阵,台上剑拔弩张。 慌乱之际,秦景脑中突然灵光一现,飞速去摸自己发髻,胡乱扯下一个簪子后立马就抵在了颈间。 ”都给我让开!否则我死给你们看!“ “你这是要干什么!”身后传来皇帝愤怒的质问。 “我已经说了,我要去后殿。快让他们撤了!“秦景嘴上毫不含糊,拿着簪子的手却抖个不停。 现场除了仍未停下的礼乐,所有人都没有做声。双方陷入僵持。 “这都是你们逼我的!“秦景大喊一声,闭上眼睛拿着簪子就冲前面的侍卫刺了过去。 ”退后!”太妃歇斯底里的声音响起,“让她去,让她去!“ 在强大的逼迫下,不愿事态进一步失控的太妃终于做出了让步。 “长公主。“皇帝的声音里压抑不住地愤怒,“无论如何朕希望你以大局为重!” 看见面前散开的侍卫,秦景手中的发簪当啷落地。她头也不回地就往后殿奔去。 “公主?” 不知道走出多远,乐声渐渐变小。秦景回过头,这才意识到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是刚才那个站在她身边的双发髻小丫头。 秦景这会想起来了,她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名为紫苏。 好不容易逃出重围的秦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颤抖:“叶吟吟……叶妃,她这会在哪?” 紫苏从小就跟着长公主,对其脾性十分了解,又顶是机灵,立马答道: “这会应该是在偏殿候着。” 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阻止叶吟吟今日加封! 秦景认定只要这个剧情不发生,日后就不会出现威胁到她的贵妃党,也就不至断送性命。 生死攸关,秦景不禁加快了脚步, 绕过明乐大殿,偏殿就在几步开外。 秦景暗自盘算,等会见到叶吟吟,不管是撒泼打滚还是撕裙子扯头发,一定要阻止她走出那个门! 就在这时,秦景忽听一阵马蹄声响,还未待她有所反应,就见一匹白马猝然停在了面前,眨眼间从马背上翻下一人来。 “长公主请留步!” 犀利的男声如同一记尖刀刺破了秦景所有计划。 猛一抬头,秦景就见面前之人身材颀长,丰神如玉,眉目俊朗,却在两眼间显出令人生畏的寒意。 正如书中写的那句:翩翩如飞鸟,凛凛若冰凌。 确是霍原渊无疑。 第2章 霍原渊反了你了!竟敢对本…… 秦景穿书之前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男团女团各种选秀,自认阅小哥哥们无数,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竟比电视上那些爱豆还要好看。瞬间她整颗心都化成了一江春水,奔涌向前。 现在她理解那些书粉为什么会对着一个纸片人嗷嗷乱叫了。 这种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好家伙,秦景这一开口,称谓不对,问法不对,就连语气也不对…… 闻言霍原渊果然皱了下眉头:“长公主何意?” 居然嗓音还这么好听。秦景只觉一阵又酥又麻的感觉自脖颈开始,火速蔓延到了全身各处。 就霍原渊这条件,简直放哪个男团里都是妥妥的C位啊! “长公主刚说要去后殿,可此处为偏殿。”霍原渊见她还是不答话,干脆挑明来意,”皇上派我来看看长公主,身体可有大碍?“ 秦景如梦初醒,方才记起自己身份和跑来这里的目的。事不宜迟,她火速调整状态,伸出手去刚好触到对方坚实的胸膛,狠心用力一推:“让开让开,让本宫进去!” 可霍原渊钉在原地,丝毫没有挪窝的意思:“请长公主恕罪。”霍原渊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不带一丁点歉意,甚至没有表情,“陛下有令,‘在贵妃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偏殿’。” 原书里霍原渊即是如此冷漠无情,油盐不进。 作为贵妃的忠实拥趸,霍原渊恐怕并不好对付。 秦景心里不禁嘀咕:姓霍的你个傻帽,我这明明是在帮你!你要是放我进去,叶吟吟错过今日吉时,当不成贵妃,之后兴许你俩也能早点HE,你也不用上杆子给人当后爹了啊! “霍将军。“秦景冷笑,”本宫贵为长公主,这皇宫之中,还有何处是我去不得的?” 说罢就要硬闯。霍原渊眼疾手快,抬起一只胳膊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是个有些奇怪的动作。秦景比霍原渊矮一个头,他伸出来的胳膊就好像要将她揽在怀里。 要不是秦景熟悉剧情,都要以为姓霍的是要趁人之危了呢!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胳膊,霍原渊蓦然抽回了手,十分不善地斜睨了她一眼。 秦景没时间计较,见状立马抬脚就要进殿。 没想到霍原渊比她反应更快,后撤半步重又堵在了秦景面前,这下两人几乎撞了个满怀。 “姓霍的你找死啊!“秦景声音尖利,仗着长公主的人设,她态度十分强硬。 离得这么近,秦景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慌乱的鼻息。 霍原渊面色微怔,反应过来,竟猛地在秦景面前单膝跪了下来:“臣绝无冒犯公主之心,只是封妃大典事关重大,望公主原谅!” 从秦景的角度望去,刚好能看见霍原渊垂下的乌黑睫毛轻轻颤动着,宛如被整形医生反复雕刻过的鼻梁十分笔挺。 单膝下跪那不是求婚嘛……秦景不禁想,若非事态紧急,她真有心让霍原渊多跪一会。 “霍将军,你拦也好,不拦也罢,这偏殿本宫今日是非进不可的!”秦景迫使自己转移了视线,“所以本宫劝你最好还是识相一点!” 说完秦景心一横,大步绕开霍原渊,试图强行突围。 就当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准备松口气时,只觉左手手腕连同整个大臂一起,好像猝然被铁钳夹住,接着全身跟着一麻,动弹不得了。 霍原渊的手上没有温度,冰凉的手指骨节分明。秦景被他死死捏住,痛得直吸冷气,声音不由拔高许多:“霍原渊反了你了!竟敢对本宫动手!”边说边使劲挣扎。 谁知霍原渊一点没有松手的意思。他跪在地上拉着秦景,口气比之刚才更为冷硬:“臣自知冒犯公主是大不敬之罪。待今日仪典过后,臣定当向公主殿下赔罪,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今日,臣不得不得罪了!”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十分用力。听得出来是铁了心不让秦景靠近偏殿半步。 因为刚才本就是硬跑出来,秦景此时再怎么委屈也不敢声张,要是引起太妃和皇上的注意,到时候可就更没法阻止叶吟吟了。 “放手!你给我放手!”她说着就用另一只手去掰霍原渊的手指。 僵持间,就听旁边有人突然开口:“公主,那这……您的碧玉瓒凤钗还怎么送给娘娘啊?” 纠缠在一起的秦景和霍原渊不由同时扭头,才发现这么半天紫苏一直站在旁边。 只见她两手捧着一支造型别致,色泽分明的凤钗,大颗饱满的珍珠闪着晶莹的光泽。 正是刚才秦景顺手从头上撸下来的那支,竟然被紫苏捡了起来。 有些时候明明和某个人才头回相见,却像是熟识了很久一样,不用开口便默契非常。 秦景登时就明白了紫苏用意,然后故意没好气地冷声道:“我好心都被当成了驴肝肺,结果被人当贼一样擒在这里,还送什么凤钗!” “可是姐姐来了?我在里面就听见了,外面好生热闹!” 冷不丁地,在场人都听见了这千娇百媚的声音,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纯情与柔弱。 就见叶吟吟身着华贵凤袍,长身玉立,在宫女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出了偏殿。 “臣拜见贵妃娘娘。“霍原渊仿佛被针扎到,当即放开了攥住秦景的手,起身行礼。 片刻间,秦景竟感到了霍原渊难得的手足无措,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秦景揉着被捏痛的手腕,嫌恶地扭过了头。 “霍将军辛苦了。”叶吟吟微微颔首浅笑。 然后她走到秦景旁边,忽闪着一双小鹿眼,单纯可人,显得与她十分亲近,笑问:“这会子姐姐该是在正殿欣赏礼乐的,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还出了……这样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啊?”秦景最讨厌她这阴阳怪气,火气直往上冒,“还有,这偏殿我怎么就来不得了?“ “姐姐莫怪我这笨嘴拙舌的,”叶吟吟面上依旧带笑,“我是好生惊喜会在此时此处见到姐姐。对了霍将军,你和姐姐之间,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明面上装作一无所知,却暗戳戳要让霍原渊说出秦景意图私闯偏殿之事,所谓借刀杀人。 看似心思单纯,其实这朵小白莲真是比谁心里都门儿清。 秦景暗叹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叶吟吟几句话绵里藏针,听得秦景肺疼,却又说不出来人家半个不字。 好一朵左右逢源的盛世白莲。 霍原渊已经恢复了镇定,却没答话。秦景看到他似是无意般将刚捏住秦景的手在衣袍上蹭了下。 “看来都是误会一场了。”叶吟吟笑道,“姐姐,我方才听闻是有什么凤钗要赠与我?” 真是开眼了,还有这么明目张胆自己要礼物的?!秦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算算马上要到吉时了,只要再忍一会就可以远离这是非之地了。 “哪有什么凤钗,只是找个由头随便来偏殿看看罢了。”秦景嘴硬,然后放下胳膊,毫无痕迹地摆脱了叶吟吟的手。 她现在可没心还要送这小白莲什么礼物。 ”那就当是姐姐来看我的了。咦?那是什么?好生漂亮!”叶吟吟忽然叫出了声,然后走到紫苏跟前,拿起了那根碧玉瓒凤钗。 秦景暗叫无奈,看着叶吟吟摆弄凤钗,像是很喜欢的样子,真有心把东西从叶吟吟手上抢回来。 “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好意思要呢,姐姐真是有心了。”叶吟吟说着,颊边居然还飞上了两团红晕,似是少女特有的羞赧。 可刚说完,叶吟吟就吩咐一旁侍女道:“快帮我收好了,别枉费姐姐一番美意。” 秦景:我刚有说过要给你了吗! “霍将军,这么半天我光忙着和姐姐说话了,也没顾上你。”说着叶吟吟抬起右手,随手撩了一下鬓边碎发。 随着这个动作,叶吟吟细弱无骨的胳膊上,堪堪露出了一枚镂空雕花白玉镯。 秦景一下就记起来了,这是早在叶吟吟进宫之前,霍原渊送给她的。 而此时把它亮在霍原渊面前,秦景不得不暗叹这女人的心机。 明摆着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霍原渊显然也看到了那枚镯子,却只轻轻牵动了下嘴角,接着颔首作揖道:“吉时要到了,娘娘快去正殿吧,仪典要开始了!” 叶吟吟也不再说什么,低头把衣袖拢了,盖住了镯子。 就在这时,皇上跟前的管事太监步履匆匆地一路小跑过来,先是对着叶吟吟:“叶妃娘娘。”又转向秦景,“长公主殿下您也在,太妃和皇上催您二位赶紧过去呢!” 叶吟吟应声,转而对秦景说:“多谢姐姐今日所赠之物,改日我必去姐姐宫中好好道谢。”说完示意宫女,转身就要跟太监走。 秦景陡然一惊,这会要放她走,自己这大半天功夫不就白费了! 紧接着一句话便脱口而出:“等等!你真的想好要去了吗?现在放弃还来得及,这若是去了,以后回头就越来越难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按道理也不该现在说,更轮不着秦景,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 叶吟吟站定,深深地回头看了秦景一眼。 “何必非要如此呢?你有没有想过,眼前的路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以后要面对的又是什么!”秦景语速极快,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真的非要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吗?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秦景还要再说,但霍原渊已经横在了她和叶吟吟中间,面色铁青,如一道铜墙铁壁,将两人隔了开来。 ”公主殿下请自重!“霍原渊语气深沉。 “你回头看看,除了眼前还有别的选择!”秦景一把扯住霍原渊衣服,“你也说句话!你去跟她说啊!” 霍原渊纹丝不动,像是根本没听见秦景在说什么,只死死挡着,不让她靠近叶吟吟半步。 秦景急得乱喊乱叫,喊到最后嗓子都哑了,慢慢地瘫坐在地上,口中还不停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如此呢!” 她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已经不仅仅是为拖延时间改变剧情了,而是真心想让叶吟吟停下来,重新看看脚下的这条路,究竟走得是不是值得。 可那道华丽的背影始终没有停下来,不带一丝犹豫地向前走,最后完全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第3章 连拍马屁都能拍到马蹶子上…… “让我们恭喜这十位选手顺利成团!“主持人大声宣布。 鲜花,掌声,尖叫声……震耳欲聋。 秦景抹去眼角激动的泪水,但就在想再看看台上那几个小姐姐时,恍惚间眼前依次出现了透光的窗棂,乱扔的罗裙,还有掉在地上的酒杯…… 而她,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清阳宫的床榻上。 昨天她上蹿下跳折腾了半天,最后叶吟吟还是赶着吉时顺利被册封贵妃,而秦景因不服礼教,擅自离场,被太妃罚了在她自己的清阳宫内闭关三日,好生思过。 晚上睡不着,秦景把叶吟吟当贵妃后的剧情在心里盘点了八百多遍,越寻思越绝望,甚至动了要不就干脆自行了断的念头,也省得浪费脑子再去宫斗。 但很快秦景就发现自己怂得甚至没有胆量结果自己,绝望间就迷迷糊糊挨到了早上。 这是紫苏今日第五次来卧房探头探脑了。她扶在门边,也不敢进去,就只伸长脖子张望着,但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里面的长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寝殿里乱的活活像是刚被盗匪洗劫过一样。 “你要进就进来吧……”在听见紫苏第十次鬼鬼祟祟地走到门口时,秦景终于哑着嗓子说了话。 “公主……”紫苏小心翼翼地试探说,“我熬了点桂花黏米粥,你要不起来吃点?熬坏了身子怎么行……” “完了……全完了……还吃什么吃!”秦景悲从中来,继续趴在塌上装死。 “公主你这说哪的话,怎么就完了?“她凑近压低声音,“要我说啊,那两位终究还是怕您的。” “嗯……“ “您想啊,昨天那么大事,太妃和皇上盛怒之下也只罚了您禁闭三日,这若是换做别人……“紫苏不再往下说了。 这话倒是提醒秦景了,她昨日在封妃仪典上站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此时居然还能好端端地躺在自己塌上,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大声嚷嚷:“哎呀你们都快让开,我要去看我姐!她现在怎么样了!” 紫苏猛地止住话头,放下手里正在收拾得东西就快步迎了出去。 随即秦景就听她在外间说:“小王爷您稍安勿躁,公主在里间……正在更衣。这里有新熬的桂花黏米粥,您要不要先来一碗?” “不要不要,我要见我姐!那个老女人凭什么罚她,不就是看我们姐弟俩不顺眼吗!” “嘘——小祖宗你小声点,别让旁人听了去。”紫苏吓得赶紧压低了声音。 “我就不,父皇还在的时候他们母子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可好,宫里……” 没等他把话说完,就传出了几声被捂上嘴时发出的呜呜呜。 秦景趴在心心床上,听到外面的动静一下没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 都不用去看,秦景也知道来的人必定是长公主那个草包亲弟弟,秦玺。 无论血脉还是关系远近,秦玺怕都算是这皇宫中和秦景最亲近的人了。 当年先皇十分宠爱先皇后,也就是秦景和秦玺二人的生母,不但秦景刚一出生就立其为长公主,更是还未等秦玺落地就信誓旦旦地要将其封为太子。 可秦玺偏就生来福薄,出生时皇后便因难产而死,之后虽是和姐姐秦景一起认了太妃为母后,也一直颇受先皇疼爱,却总是病病歪歪,成天都泡在药罐子里。 等长到十多岁,秦玺还长得细胳膊细腿,一副风吹大点都得赶紧找棵树抱住的小模样。 先皇无奈之下只好给他先封了个王爷当。太子之位就一直空着,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位置是给秦玺留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着先皇身子骨每况愈下,秦玺虽说不再像小时候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却也似乎对朝政完全不感兴趣,连书都不好好读。 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年龄也没相差几岁,秦玺却和秦景的性格截然不同。 也不知道是从小被过于娇宠,还是天性即是如此,秦玺一直都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什么夺嫡争宠,什么储君之位,似乎都与他毫无关系。 老皇帝自知命不久矣,暗叹自己这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一日早朝,终于宣了比秦玺年长两岁的秦疏为太子。 不久之后先皇驾崩。秦疏顺理成章继承皇位,并立母妃窦氏为太妃。 在先皇陵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秦景秦玺姐弟俩当时还没有意识到,他们身后背靠的那棵大树就这么轰隆隆地倒下了。 纵使出身皇家,也难逃风雨飘摇。 先皇放心不下先皇后留给他的这两个孩子,闭眼前将一块能动用京城所有城防军的令牌亲手交给秦玺,又将一块免死金牌留给秦景。 这两块小牌子便成了姐弟俩日后在宫中安身立命之本。 原文里,两块牌子直到秦景因谋害贵妃而被判入狱时才强行被皇帝,也就是秦疏,强行收回。 想到这儿,秦景赶紧起身去找,直到在书架上的一只小木匣里摸出了那块金牌,揣在身上,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么说来,此次被罚也算不得奇迹,无论皇帝母子再怎么看他们不顺眼,只要姐弟俩不让人家抓到把柄,守住这两块小牌子,她大概还能勉强苟一苟剧情。 不过话虽如此,纵观如今局势,贵妃上位,即将在朝中培植羽翼。之后叶吟吟之父叶连昌被委以重任,升至丞相。太妃和皇帝便假以其手在朝中排挤长公主和玺王爷。 长此以往,姐弟俩的处境只能愈发艰难。 说到这,秦玺这废物点心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呢?刚才居然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胡嚷嚷。 是嫌他俩挂得不够快吗?!简直是给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姐!”秦玺一见秦景,兴奋地就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给她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熊抱,但很快又放开了手,看着她一脸担忧地说,“姐你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找太医瞧过了没有!” 秦景比秦玺矮一头,被这猛地一抱脖子差点被他过于突出的肩胛骨勒断了气,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好瞧的!”随即话锋一转,“你刚刚在外面瞎喊什么?” 秦玺和秦景亲,却也害怕秦景真发起火来,他吐吐舌头,躲避着对面射过来的两道寒光:“我这不是为你打抱不平么!” “哼,小祖宗,你说你但凡有点王爷的样子,姐姐我也不需要累成这样!” “是是是,可谁让我有一个天下无敌的姐姐呢!”秦玺别的不行,溜须拍马倒是玩得炉火纯青。 “公主,小王爷,先吃点东西吧!”紫苏刚去把粥热了热,端过来的时候两碗里都冒着氤氲的热气,香甜的味道瞬间漫散开来。 要不说一吃解千愁呢! 秦景下意识抽了抽鼻子,真觉得有点饿了。 “来,姐,要不要我喂你?”秦玺拿着汤匙凑近秦景,一脸媚笑,在遭到拒绝后也不恼,转而对紫苏说,“苏苏姐,你这手艺真是没的说!” 紫苏被这么一叫立即脸都红了,低头喃喃道:“小王爷你要是喜欢,等喝完,我再给您盛一碗去。” “哎呀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咱们都那么熟了,私下里叫我秦玺就行!”说着秦玺端起碗把剩下的粥喝了个精光,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姐,三日后等你禁闭期满,刚好玉柳湖边樱花盛开,到时你带上苏苏姐,我们一起去赏花可好?” + 玉柳湖畔,绿草茵茵,刚抽芽的柳树随风摇曳。 这两日都是晴天,樱花开得正旺,粉色和白色的花瓣随风抖动,让空气里都带着丝丝清甜。 秦景上一次看樱花好像还是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在人山人海的公园里被挤得东倒西歪,这还是头一回能细细端详。 要是能有手机自拍两张就好了…… “这花美则美矣,只是一阵风一场雨过后,就全都没了。”秦玺在旁边很煞风景地说着。 秦景有些嫌弃地想回头白这个钢铁直男一眼,可秦玺忽然靠过来,用手臂碰了碰她,然后用下巴指指右手边。 不远的地方,只见几名宫女抬着步辇,旁边还有几人手持掌扇和华盖,后面紧跟着几个侍卫,正慢慢朝湖边走来。 放眼这京城之中,能以这种阵仗出行的,必定出自于皇家,但从步辇的颜色来看,应该不是皇帝,那只能是后宫之人了。 还能不能让人安安静静赏会花了! 秦景一想到可能等会又要和太妃或者叶贵妃这些人过招,心里不禁一阵烦闷,可已经到这儿了,也不能临阵脱逃,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步辇很快就近了,秦景和秦玺连同紫苏一起退到一边。 接着,一个身着锦袍,头戴凤钗的女人便走了下来。 秦景低着头,用眼角余光一瞥—— 来人既不是太妃,也不是叶吟吟,而是皇后。 这位皇后出身名门,比皇帝和秦景都要年长几岁,平日里生性淡薄,不愿参与宫中各种争斗,虽是后宫之主,但实属个甩手掌柜。 原文里随着以叶吟吟为首的贵妃党势力日新月盛,各个派系之间争夺不断,皇后却始终没有表明过立场,生生在宫斗中活成了一个不见踪影的人。 如果放在女团里,秦景暗自琢磨,倒是很像是个队长,既能服众,又能凭借自身经验应对突发状况。 想到这里,秦景突然心念一动,虽说皇后不得宠,但毕竟也是后宫主位,既然她和叶妃不成一派,那有没有可能把皇后拉到自己这边来呢? 原文中皇后虽然也没有任何偏向长公主的迹象,可没努力哪知结果! 一旦拉拢了皇后,到时候万一秦景宫斗失败,起码还有个能替他们说话的人。 秦景想到这,脑袋一热,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上前唤了声:“皇后娘娘。” 皇后闻声转向秦景,面色漠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哦,是淑仪啊。小王爷,你也在。” 淑仪是秦景字号,在宫中平日里很少有人唤她这个,如果按照尊称,皇后应是称她一句长公主的,可这淑仪二字一出,即是在两人之间明白无误地划上了一道界限。 秦景热情未退,还想再试两句,于是看着对方身上那件淡粉色襦裙,愣是憋出两句彩虹屁:“娘娘这衣裙是新做的吧?光鲜美艳,倒是十分应今日之景。” 皇后扭头过来,皱起眉头:“此是旧衣。” 秦景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接着说:“正好我宫中还有几匹锦缎,不如哪日拿给娘娘……” “那就不必了!”还没等秦景说完,皇后便一脸不悦地截断了她的话头,转身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去别处赏花了。 留下在春风中凌乱的秦景。 秦玺过来拉了拉秦景衣角,小声道:“姐你忘了?皇后其人素来极爱节俭,从不铺张,最是厌恶添置新衣,过年那次把宫里分发的衣料都退回去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秦景猛然记起来文中的确提过几句皇后脾性,只是刚才自己一心想着搭话,居然都忘了这茬儿! 得,拍马屁都能拍到马蹄子上! 望着皇后一行人远去的身影,秦景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猪狗嫌以及任重而道远。 第4章 年纪轻轻,为什么就不讲武…… 回去的路上秦景半天一句话都没说,绷着脸看着马车窗外。 原本是想拉秦景出来散心的,结果这趟赏樱过后,秦玺眼见秦景甚至比关禁闭的那三天还要郁闷了。 “姐……”秦玺凑到跟前,可怜巴巴地盯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过来瞧大人脸色。 秦景刚碰了一鼻子灰,着实没心情说话,就自顾自地出神。 其实刚去和皇后套近乎之前她就预料可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却没想到非但自己表现糟糕,对方态度还如此冷淡,好像生怕跟她多说一句似的。 更悲惨的是,虽然原文中没有提及,但并无明确立场的皇后现在都对他们是这种态度,秦景估摸其他后宫嫔妃更是得唯恐避自己不及。 放眼这偌大皇宫,目前能全心全意站在她这一边,竟都在这驾吱呀向前的马车里了,剩下的人不是想弄死她,就是想斗倒她,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要真是长公主出事,这些人能不赶着在她坟头添一锹土就算阿弥陀佛了。 车外春光明媚,车内秦景的耳边呼呼刮着北风。 秦景倏地就理解了为什么长公主的性格如此交横跋扈,见谁嘴上都不留情面。 因为人人厌烦的反派女配,其实只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而已。 那一副看似刀枪不入的外壳,只是用来自我保护的工具罢了。 “理理我嘛……”秦玺不依不饶,轻拽着秦景衫裙上的一根系带。 “有话快放!”秦景心烦意乱地抽回衣带。 秦玺立马恢复了惯常嬉皮笑脸的模样,随即伸手入怀,小心掏出了一个纸包,轻轻打了开来。 一股淡淡的花香瞬间就飘满了整个马车车厢。 “这是鲜花饼吗?”紫苏凑过头来,抽抽鼻子,好奇问道。 “苏苏姐,要不说你是大厨呢!这都能闻出来,高手中的高手!”秦玺说着,拿起一块递到秦景面前,“姐你要不尝尝?” 秦景嫌烦刚想推开,秦玺就赶紧补上一句:“这可是用新鲜的樱花瓣做成的鲜花饼,你确定不要来一块?” 也不知道秦景想到了什么,突然回头盯着秦玺:“这是你刚买的?” “是啊!我趁你们在赏樱的时候买的。那个摊主说了,这里面可都是趁着朝露,新鲜收集起来的花瓣,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那你找人给我再去弄些樱花来,要整朵的,越快越好,记住花瓣不能破!” 秦玺一头雾水,但哪敢说半个不字,点头如捣蒜般连声应了下来。 + 清阳宫的小圆桌上摊着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细看之下,有瓶酒,有剪刀,有染料,有暖手炉,还有一小盅粘稠的的透明液体…… 秦景打开一个茶盏的盖子,用木夹从里面拈出一朵樱花。 娇嫩的花瓣已经褪去本身的颜色,泛着极淡的粉白,十分娇嫩。 紧接着秦景一刻没停,立即把花转移到了那一盅不明液体中。 紫苏在旁边瞧了半天,怎么也搞不懂她家长公主这是在练何方仙术,不吃不喝地围着这些个盆盆碗碗已经搞了一整天了。 “公主,这花瓣和糖浆配在一起……它,能好吃吗?” 话说长公主向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早却破天荒地让紫苏准备一盅玉米糖浆来,还说有大用处,难道这所谓的大用处就是用来泡花瓣?!这是什么新奇吃法…… 说话间,秦景屏气凝神,又把几滴染料倒进了小盅之中,然后拿来暖手炉,把小盅搁了上去。 公主莫不是失心疯了?紫苏目瞪口呆。 之前秦景追的爱豆过生日时,她自己动手做过永生花做应援礼,这会还依稀记得制作步骤。 那日经秦玺的鲜花饼提醒,她忽地灵光一闪,想到皇后娘娘既然爱赏樱花,不如送份永生花给她,岂不算是投其所好! 屡败屡战的秦景简直想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 但毕竟所处时代不同,能找到的材料非常有限,秦景想尽办法才将面前这些东西逐个凑齐,但尝试半天,之前做的几朵纷纷半路夭折。 在秦玺拿来的那些樱花里,唯独这朵花瓣最鲜艳最完整,胜败就在此一举了! 秦景把手放在温热的小盅上,念念有词:“一定能行!” 与此同时,紫苏忧心长叹:长公主近来怕是受了什么刺激,是得找太医来瞧瞧了。 第二日,紫苏惊觉长公主的病症又进一步恶化了。 早起她端着铜盆进来的时候,却见秦景衣冠不整,神神叨叨地把泡了整夜的樱花从小盅里捞出来,冲着它傻笑。 接着又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拿帕子护了,把花放在了窗边不会晒着太阳的桌面上。 像是完全没有听见紫苏进来,秦景凑近细细端详她的杰作,鼻子都几乎贴在了花瓣上。 “公主?这花泡了这么久,您不会是还想吃它吧?”紫苏瞥了眼那盅已经十分浑浊的玉米糖浆,准备一旦秦景张嘴,就冲过去把花夺下来 。 “你看她,多美啊!” 然而秦景丝毫没有体会到紫苏的担忧,沉浸在永生花的美貌当中,久久无法自拔。 只要再等几天花瓣风干,这就是一朵成熟的永生花了。 秦景满脸幸福,坚信皇后一定会被自己这满溢出来的诚意所打动! 就在这时,清阳宫外似乎有人来访,听脚步声好像还不止一个。 要说这长公主宫里平日冷清惯了,只有秦玺时常会来看姐姐,还能有谁这阵过来? “姐姐,你可是不欢迎妹妹来呀?” 清脆的女声里透着压不住的甜腻,愔愔地笑。 秦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猝然就从她的永生花梦里醒了过来。 叶吟吟怎么来了? “姐姐,你这是在忙着做什么呢?”还没等秦景有何反应,叶吟吟已然翩跹而至,站在小圆桌前信手拿起了一朵秦景之前做废了的樱花。 “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秦景对她实在难拿出好脸色,转身对紫苏:“你去倒杯茶来。”说着就想把叶吟吟引到外间去。 可谁知叶吟吟仿佛对那朵樱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拿在手里一直不放:“那日姐姐赠我凤钗,我一直都想过来感谢来着,但姐姐……不是总在忙吗,就没好来叨扰。” 装什么装!就跟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才被罚关禁闭的一样!秦景在心里怒吼。 “哦,是吗。”秦景不冷不热地回说,“那既然你来了,心意我也收到了,贵妃娘娘还有何事吗?” 是个人都能听出这是在下逐客令,可叶吟吟好像没听懂一样,浅笑嫣然,还在小圆桌前坐了:“姐姐这是在做什么有趣玩意儿,教教妹妹可好?” 秦景一个头有两个大,怎么就碰上个不讲武德的呢? 于是秦景咬牙切齿地鬼扯:“甜点。” “是是是,是我想做樱花玉米羹。”紫苏反应极快,把端来的茶杯放在桌上,信口附和。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个小丫鬟进来躬身行礼:“贵妃娘娘,长公主,霍将军来访,正在院中候着。” 秦景直想奔过去看黄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不想见的人都扎堆登门呢! “霍将军?他为何事而来!” ”将军未曾透露。”小丫鬟一板一眼地汇报,“只说是要求见公主殿下。” 看来这尊瘟神也躲不过了。 秦景丢下坐在旁边的叶吟吟,也不解释,就往前院走。 眼下这情况,能赶走一个是一个。 因为只是在宫中日常巡视,霍原渊今日只穿着件竹青色的禁军常服,那其实只是件普普通通的官袍而已,却衬得他面色素白干净,眉目疏朗。 他站在那里身板挺得笔直,宽肩窄腰,看得出来是日常习武之人,又有些遗世而独立的超凡气质。 见秦景出来,霍原渊作揖行礼:“臣见过公主殿下。” 秦景暂时还没适应宫中的繁文缛节,摆了摆手,口气很不好地说:“是什么风把霍将军吹来了?” 霍原渊并没在意她的冷嘲热讽,低头躬身道:“那日臣不知公主意图,多有冒犯,所以前来向殿下赔罪。” 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语气也硬得能戳死人。 若不是那日霍原渊在偏殿门前确实冲撞了长公主,而且他自己也说事过之后会专门赔罪,估计打死这人也不会跑到清阳宫来。 秦景瞥了他一眼,有心要再刁难霍原渊两句,但想到叶吟吟那个大麻烦还在宫里,就暗叹一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他今日走运:“既然如此,那此前恩怨本宫也就既往不咎了,霍将军以后,好自为之吧!” 霍原渊来本以为一向得理不饶人的长公主定会令他十分难堪,没想到解决得竟如此顺利。 不过霍原渊也同样无心久留,长公主此话正合他意,于是又作一揖,就准备离开。 眼见打发走一个,秦景松了口气,又想着把屋里那位晾了半天,说不定她也能有点自知之明打道回府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叶吟吟娇柔的声音:“姐姐,姐姐你可别怪我啊,都是妹妹我不好。” 秦景一听她这腔调心头立马窜起股无名火,就在她转身想要挖苦对方两句的时候,眼神骤然落在叶吟吟手里拿着的东西上,顿觉心漏跳了一拍。 只见她左手捧着赫然是那朵秦景费了两天功夫,花瓣都还没完全晾干的永生花。 而她的右手里,赫然捏着那朵樱花的其中一片花瓣…… 在叶吟吟的颤抖中,一滴没有干透的玉米糖浆顺着孤零零的花瓣,摇晃着滴下来,落在台阶上…… “姐姐,你刚才出去,我闲着无事,看见窗边放着这个,觉得好看就想拿起瞧瞧的,没没想到这花瓣就掉下来了……这,这也太不结实了吧……”叶吟吟像是满腹委屈,下一秒都能哭出来。 “贵妃娘娘也在?”霍原渊刚走到门口,闻声立马回过头来,“臣见过贵妃娘娘。” 第5章 世人几多,知音难觅 秦景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但能肯定自己脸色一定非常难看。她死盯着叶吟吟手里那片花瓣,双手都不由攥起拳来。 一时间无人说话,清阳宫内一片寂静。 见秦景不做声,叶吟吟走下台阶,抽抽搭搭地又说:“这花……姐姐是怎么做的呀?要不然,我再做一朵赔给姐姐就是了!” 说得倒是轻巧!别说秦景是做坏了多少朵才成功了这么一回,而且樱花的花期本来就短,秦玺拿回来的那些除了已经用来做永生花的,其余的全部已成枯枝败叶,不能用了。 不但如此,京城昨夜还下了场大雨,现在恐怕整个玉柳湖边都找不到整朵的樱花了。 就算是秦景自己,现在都没有办法再做一朵了。 秦景脑袋里面嗡嗡直响,在这种状况下都难以分辨自己是更恨叶吟吟还是霍原渊。 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天杀的霍原渊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要和叶吟吟前后脚跑到清阳宫里来! 现在倒好,这两个人一起站在这里,秦景有一肚子火也不能发,更不知道冲谁发。 要手撕叶吟吟,霍原渊恐怕能跟她当场拼命;要痛骂霍原渊,叶吟吟估计也能闹得满城风雨。 所以天大的委屈,就只能自己憋着。 叶吟吟几步蹭了过去,站到秦景旁边,样子楚楚可怜:“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秦景气得两眼发直,根本说不出话,硬是从叶吟吟手里夺过了那朵残花。 她心里怄火,动作难免生硬。 东西已经无法再修补了,但她也不想再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被那小贱人继续糟蹋。 在场所有人除了秦景,都看到叶吟吟眼圈蓦地就红了。 秦景这两日为做永生花连觉都没怎么睡,此时被这些破事一搅合,只觉心烦意乱,就想回屋倒头大睡一觉。 她背对院中众人,拿着那朵残花往内殿走,却不知怎的居然感受到了不远处霍原渊眼里射出来的寒光,像是活生生地要将她劈成两半。 “娘娘,臣送您回宫吧!” 霍原渊声音不大,但态度坚决,就好像故意在跟秦景示威一样。 真是一对狗男女! 秦景气不打一处来,咬着后槽牙,提高了音量:“紫苏,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宫里的东西可要看好。有些人,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天真太单纯,其实啊,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手脚都不干净!” “哦,还有,没事也别放什么不相干的人到清阳宫里来。我这宫里地小福薄,承不住乱七八糟的人在这里吵吵嚷嚷,让本宫不得安宁,扰了清净!” “本宫原是无欲无求,根本不想与人争抢,更不愿被扯进那些勾心斗角里面去,只想活得个逍遥自在。”秦景一瞥旁边已然傻了的紫苏,“听到没有?快扶本宫进去休息,被这么一折腾,我可是累了,跟你们这些人消耗不起!” + 这一觉秦景睡了很久,简直是她自打穿书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紫苏进来的时候,很是放心不下,却见长公主不仅已经起来,而且神态如常,还一个人把小圆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收拾了,一见她张口就说饿了,问早晨有没有新做什么点心。 “公主。”紫苏明显有些不安,从铜盆里拿出温热的帕子递过去,“你这几日劳心劳神的,都有些消瘦了,要不我找太医给您来开几副药调理调理吧?” 秦景拿着带着淡花香的帕子擦了擦:“嗯?谁说我劳心劳神了!我能吃能睡,吃什么药!” 虽然她还是怂,可一想到以后再也不用虚与委蛇地对着那霍原渊和叶吟吟装什么好人,就不由觉得神清气爽。 眼下暂时拉拢皇后不成,但贵妃党也还未成气候,他们姐弟俩就还有机会翻盘。 而且只要自己不像原身那样处处惹是生非,就这样每天守着一亩三分地,过过小日子,大概命还是能保住的。 大概是因为休息得好,用过早膳,秦景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换了身藕荷色襦裙,走到清阳宫的庭院里。 趁着天气好,几个小丫头正过来过去地忙着洗漱打扫。 秦景心情舒畅,下意识哼起小曲来。 ”公主在哼的这是什么曲儿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还怪好听的!”紫苏拿着新做的茶点走过来,笑眯眯地说。 秦景忽地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哼的并不是这个时代的曲子,而是她之前看选秀节目的主题歌。 居然一没留神就放松了警惕。 “啊……这个,这个是我随便哼的。”秦景打着哈哈。 “这还是头一回听公主哼曲呢,没想到这样好听!”紫苏没有觉察到长公主的不自然,三两句话说得对方心花怒放。 “真的好听?” 秦景随口问,接过点心咬了一口,又香又酥,滋味沁人心脾。 “可不!公主声音这样好,以后该多唱唱的!” 其实她从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唱歌跳舞,但父母总让她好好学习不要去想什么有的没的,于是她按部就班地一路上到大学,毕业之后在公司里找了份工作,朝九晚五,周而复始。 可能她的确有些天赋,秦景乐感一直都很好,记谱也快,无论什么歌,只要听一遍就能哼出旋律来。 这会得到紫苏肯定,秦景低头啜了口茶,不由摇头晃脑地小声唱出声来。 她嘴里还有点心,紫苏她们也听不清歌词,但音调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功夫,庭院里的小丫鬟们纷纷停了手里的活计,站在那里安静地听秦景哼歌。 那曲子听上去很是特别,和她们熟悉的任何小调都不一样,就好像是有着什么不可言喻的神力,让人忍不住想跟着一起手舞足蹈。 秦景边吃边唱,十分开心,丝毫没注意到旁人反应,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自己躲在房间偷偷唱歌的时候。 很快几块点心下肚,歌也哼完了,秦景刚一起身,就听旁边有个小丫鬟竟然轻轻鼓了下掌。 平时畏惧于长公主的威严,纵使是清阳宫里的贴身侍女也断然不敢在她面前有任何出格行为。 但此时见有人拍手,其他人先是有些畏首畏尾,紧接着又有几个丫鬟跟着拍了起来,后来是紫苏,到最后竟是满院的人都围着她一起鼓掌。 秦景刚吃完点心,残渣还糊在嘴上,愣愣地看了一圈。 “公主唱得真好听!” “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 “公主嗓音也好,曲也好!” 以前秦景从来没有当这么多人面唱过歌,去KTV都是缩在角落里默默吃果盘的那一个。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站在阴影里了,更习惯不引人注意。 没有人说她唱歌好听,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唱歌。 秦景愣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您说这是随便哼的,那为何不把曲谱记下来呢,以后也能多唱唱啊!”紫苏从房里拿了纸笔,“要不然之后忘记了该多可惜!” “是啊公主,您要是能记下来曲谱,我们以后是不是也能跟着学呀?”有个小丫鬟怯生生地问,声音里居然还带着些期待。 其实之前背着父母,秦景偷学过一段时间乐理知识,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好好唱歌,大概那些曲谱都已经生疏了。 但这会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说,秦景忽就想起了小时候的热情,有点心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写就写吧,秦景接过纸笔,坐下身来。 啊等等…… 刚要下笔,秦景蓦地想起来,自己之前学的那都是五线谱啊……这写出来非但直接掉皮,而且也没人看得懂。 “那个……本宫之前也未曾真正习过曲谱。”秦景斟酌着措辞,“这谱……” “可不是嘛!瞧我,一高兴起来都糊涂了!”紫苏笑道,“不过这个简单,给您去燕乐坊找个师傅来,您哼曲,他写谱,不就成了?” 大概是听闻长公主有请,燕乐坊那边极为重视。只不到两盏茶的功夫,燕乐坊的师傅就已经到了清阳宫。 “草民陆秋拜见长公主。”这位乐师身着一身白色长衫,背上附着一把古琴,倒煞是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 “不用如此拘礼。”秦景一改往日跋扈态度,恭敬道,“听闻陆先生是京城最大乐坊,燕乐坊的头牌乐师,今日真是有劳先生了。” 陆秋闻言直起身。 这位乐师不光着装看上去超凡脱俗,而且眼梢上挑,鼻梁高挺,樱桃红唇,面容也是十分俊秀。 “先生平日里奏的可是古琴?” “不错。”陆秋面上略过一抹浅笑,卸下那把琴,轻轻放在案几上,修长的手指轻拂过琴弦,“草民不才,平生只会奏古琴而已,不知公主今日可是想听琴?” “先生过谦了,久闻先生琴艺高超,今日轻先生来,是想向您讨教一二。” “公主不必客气,只要草民力所能及,定倾囊相授。” 秦景莞尔:“我偶然想出一曲,想要谱写下来,却不大识得曲谱,所以想要询问先生这其中奥义?” 本来请乐师来只是想记谱的,但一见到陆秋,秦景忽就变了主意,为何不借此机会,弥补小时遗憾,认真学学古乐呢? 陆秋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说:“草民只是一介琴师,会的不过古琴而已,也只识得古琴谱,不知公主想学的可是这个?” 秦景连连点头:“全听先生教诲。” 可能是秦景有些乐理常识,又或许是陆秋水平的确高人一等,只三两个时辰下来,秦景竟已经将古琴的音位、指法等等学了个七七八八。 “公主如若愿意,可根据方才所学,将您所想之曲,奏于琴上。”说罢陆秋从席上站起身,退到一边,将自己那张琴让给了秦景。 按理说对于任何一位乐师所言,乐器都是立身之本,绝不会轻易假借于人。 何况那张琴纤尘不染,木质纹理顺直,还附着雕花刻字,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木香,陆秋定是十分爱惜。 “这怎么可以。”秦景慌忙摆手,“古琴乃先生贴身之物,我怎可亵渎。” “长公主悟性极高,方才这些技法若放之常人,需得几月才能习得。”陆秋缓声道,“世人几多,知音难觅,陆某愿与长公主切磋琴技,就请不要再推辞了。” 虽乃一代古琴名师,陆秋却完全不让人有任何疏离之感。秦景一听对方将自己比作知音,心下也有些动容,自知无需再说,于是微微颔首致谢,就地坐了,在那琴上抚了起来。 第6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毕竟只学了仅仅大半日光景,加之秦景之前又从未接触过古琴,连连弹错了几个音之后,她有些泄气地摇头。 “罢了,我本愚钝,枉费先生信任。” 陆秋没有言语,却在秦景旁边坐了,手指轻抚过琴弦。 一串极为和谐的曲调就从那把古琴上流淌出来。 一时间,秦景仿佛置身山野之上,袅袅生烟的竹林云海间,抬头可见天际茫茫,飞鸟盘旋…… 直到一曲终了,秦景方才感到如梦初醒。 “这一曲真是美轮美奂,先生琴艺高超,实乃世间难寻!”秦景不由赞到。 陆秋面容含笑,躬身道:“长公主天资罕见,其实只要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如若不嫌,陆某愿日后还能有幸与公主一同演奏。” 秦景求之不得,马上颔首回礼:“多谢先生,今后还请先生多多指点才是。” 这时紫苏端着一份银耳汤走进内殿:“公主,先生,二位辛苦了,来用些羹汤吧!” + 暮色四合,白日的最后一缕光线渐渐退尽,一轮弯月悄然无息地挂在了天边。 秦景和陆秋对坐在案几前,羹汤早已喝完,两人仍兴致高昂地聊着曲谱,礼乐还有各种乐器,似乎谁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知不觉竟已快二更了。 “公主,时辰不早了,过了亥时,宫门就要关了。”紫苏走进内殿,轻声提醒二人。 “多谢紫苏姑娘提醒。”陆秋站起,欠身颔首,“今日实在抱歉,叨扰公主这么久。殿下早些休息吧,草民这就告退了。”说完便去收拾古琴,然后重又将其背回背上。 “先生严重了,今日多谢先生驾临,指点与我。”秦景许久未和人聊得如此酣畅,颇有些意犹未尽地站了起来,“紫苏,代我送送陆先生吧,先生慢走。” 陆秋走了好一会,秦景却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拿着今日记录的那些曲谱反复翻看。 “真是难得见到公主这么高兴。”紫苏帮秦景铺着床铺,继而又笑着说,“而且公主似乎和那位陆先生很是投缘!” 秦景头也不抬地应声:“是啊!陆先生不仅在古琴方面极有造诣,而且精通各种曲谱和乐器,的确是位名副其实的大师。” “要说那陆先生对公主也是赞不绝口,刚送他出去的时候先生还说起您天赋异禀呢!” “只是些鼓励之词罢了,不要当真。”秦景笑着摆手。 “我倒不这么觉得。”紫苏蓦地停下手上的活,努努嘴,“人人都说这位陆先生心高气傲,从不轻易结交,每次入宫演奏,也只是尽分内之事,从不攀附宫中之人。但看他今日与公主之间,就似一见如故,意气相投一样!” 秦景顿了下,随即微笑摇头,一页页地小心收好曲谱,伸了个懒腰:“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赶紧去休息吧!” 翌日清晨,秦景难得没有赖在心心床上,而是伴着朝阳就早早爬了起来。 一边用着早膳,秦景又拿出昨日所学的琴谱,认真读了起来。 这时,有几个下人搬着个长条形的东西慢慢走进内殿,随即一个小丫鬟进来通报:“燕乐坊的陆秋先生派人给公主送了样东西来。” 只过去瞧了一眼,秦景就乐开了花,立马掀开上面盖着的那层绒布,一张崭新的桐木古琴赫然呈现在了面前。 那琴温润光泽,呈漂亮的朱红色,上有细密的梅花纹路,琴尾还吊着一枚飞鸟白玉坠,更添了几分雅致。 秦景不无惊喜地轻抚上去,琴身发出的声音不同于陆秋那张古朴浑厚,这张听上去却有几分清润和灵透,倒和秦景自己的性格很是贴合,怕是陆秋特意为其挑选的。 “陆先生真是用心了。”秦景对那张琴爱不释手,嘱咐送琴的几人说,“我这就去备些礼物,你们等会帮我带去给先生。” 这张琴被秦景摆在了内殿的正中。待她静坐下来,细细回想着陆秋昨日教授内容,试着在琴上抚了几个音,正是她昨日在庭院里哼唱的那首曲子。 说来也怪,明明一个是古老乐器,一个是现代歌曲,在秦景指尖流淌出来的时候,二者却惊人地契合,彼此间碰撞出了奇妙的火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在互相对话。 虽然古琴诸多技法尚未熟练掌握,秦景却越弹越兴奋,后来就边弹边唱起来。 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此地何地。 仿佛回到幼时第一次听到喜欢的音乐,第一次发现自己爱唱歌的时候。 音乐好像可以帮她说出心中所想,还有那些想说而不敢说出来的种种情绪。 她可以在音乐里毫无顾忌,不用躲藏。 也许,浸润在音乐里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秦景自己吧。 接下来几日,秦景一直猫在清阳宫中,不问世事,每日只是抚琴,写谱,过得潇洒自在极了。 之后陆秋又来过两次,依旧是教授琴艺。秦景的技法众人可见地突飞猛进。 大约半月之后,在陆秋的帮助下,秦景终于完成了那首歌的古琴曲谱。 “陆先生不但自身琴艺高超,还是位难得的良师益友。”秦景激动地翻看着那叠纸,“多亏您相助,不然我断不会这么快就将此谱完整记下。” 紫苏端过两杯茉莉茶:“公主既然已经完成曲谱,那何不让陆先生抚琴,您来歌这一曲?” 未及秦景答话,陆秋便笑着点头:“甚好。” 古琴为伴,歌声荡漾,曲音相合,贯通古今。 “妙!实在是太妙了!”一曲终了,陆秋一改往日内敛沉稳之态,竟连连称赞,“不过恕陆某寡闻,之前从未听过类似曲风,敢问公主可有曲名?” 秦景坐下,看回手中那些曲谱,这些天通过学习古琴,好似将体内三魂七魄都重新整肃一般,恍若重生。 那支曲虽非她做,却通过她和陆秋之手,继而又赋予其古琴神韵,现如今好似一首新曲。 就好像现在她心里感受到的那样,万物更新。 “就叫它《琴悟》吧!” + 这日秦景照例在屋内抚琴,紫苏进来收拾杂物,随口说着:“刚才我和兰妃宫中的几个小姐妹闲聊,听闻昨日兰妃和叶贵妃二人同在皇上面前闹了一场,最后把太妃都给惊动了!” 这些日子以来秦景醉心古乐,连清阳宫都难得出去一回,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更是将宫斗之事抛在了脑后。 她闻言从琴上抬起头,眉头轻轻蹙了下:“怎么回事?” “起因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南洋那边前些日子进贡了些上等绸缎,确是稀罕玩意儿。兰妃听说此事,想着自己眼瞅着快要临盆,就问内侍那边要了料子准备给将要出生的孩子添置几身新衣。” 这段事情秦景不记得在文中读到过,就专心听紫苏说着。 “按理说既然有嫔妃张了口,内侍那边直接送去兰妃宫中也就是了。”紫苏拿帕子擦拭着架子上各种摆件,“可兰妃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最后忍不住就亲自跑到内侍去了。” 秦景想到这个兰妃实打实是个泼辣性格,说一不二,这跑到内侍去,等同直接上门兴师问罪,放之整个后宫也实乃罕见,想来那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后来呢?”秦景问。 “据说内侍一看兰妃不在宫里安胎,居然挺着肚子大驾光临,吓得那些人无论官阶品级,大大小小跪了一地。”紫苏在盆中淘洗着帕子,“结果在兰妃再三逼问下,内侍总管才说出,其实那些绸缎早就被叶贵妃拿去自己宫中了。” 这倒是有趣了,秦景来了兴致:“居然被截胡了。所以兰妃就闹到皇上那去了?” “可不!当天就跑去大闹了一场,鼻涕眼泪的,说自己身怀六甲却还得不到几匹布料做新衣。”紫苏扭头看着秦景狡黠一笑,“后来您猜怎么着?” “皇上专宠贵妃,肯定不会说她任何不是,怕只能给兰妃赏些别的,打发走算了。”秦景想了想说。 “没错!皇上封了兰妃好些金银珠宝,可兰妃还是赖着不走,哭天抢地说贵妃娘娘欺负她们娘儿俩。” 听到这儿秦景不禁觉得好生嘲讽,兰妃如今无非就是在赌,赌肚子里揣的是个男孩,若要是赌对了,那便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之后便可想而知兰妃母子将是何等的荣耀金贵。 只要有了儿子撑腰,在后宫之中,哪怕是叶贵妃,就也不得不对兰妃母子礼让三分了。 可只有秦景知道,兰妃的这个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她后来诞下的并不是个皇子,而是个小公主。 可怜这些宫里的女人,一辈子唯一的指望只是自己的肚皮而已,真是可悲又可叹。 紫苏见秦景半天没说话,继续说道:“后来这事传到太妃耳朵里,可您也知道,她也是向着贵妃那边的,但为了平息事端,她最后赐了兰妃一枚翠玉雕花镯。” “哦?一只镯子有什么稀罕的,兰妃这就消停了?”秦景捧着紫苏给她准备的槐花蜜水,随口问。 紫苏凑近了一点:“那可不是一枚普通的镯子,上面刻着的雕花尤是特别。”她声音更低了些,“雕的可是,九-龙-闹-海。兰妃这才罢了休。” 神龙矫健,气势夺人,顶是祥瑞之物。太妃将此赐予兰妃,言下之意即是只要对方顺利诞下龙子,往后荣华富贵自是应有尽有,不必纠结眼前小利。 秦景轻轻摇了摇头,更觉异常讽刺,低头喝了几大口甜水,淡淡道:“那这么一闹,兰妃岂不是和贵妃彻底撕破脸了?” “就是啊!”紫苏的声音仿佛耳语,只有她和秦景两人才能听见,“我小姐妹说,这几日兰妃在宫中一直就在数落贵妃的不是呢!” 真有够嚣张的!秦景心里暗想,原文里兰妃的确和贵妃二人常有过节,但似乎也没闹得这么鱼死网破过。 不过……秦景忽地顿住,想起高中历史老师讲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既然暂时不能拉拢皇后,那何不就此试试与贵妃为敌的兰妃呢? 无论怎么看,兰妃都似乎比皇后更容易攻下。 “兰妃平素喜好什么?”秦景突然问。 “嗯?”紫苏愣怔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好像没听说有什么特别喜好。也不是人人都能像公主您一样,既通晓音律,又弹琴唱曲的。” 秦景不说话了,回忆了一下文中似乎提到过兰妃出生在闽海之滨,而京城远在北方内陆,忽地像是想起什么:“紫苏,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兰妃可有什么想念的家乡小食?” 第7章 看看看,让你一次看个够!…… 紫苏不愧秦景头号迷妹。 只要长公主发话,紫苏必定伸出援手。 那只蓝胖子也不过如此了,秦景暗想。 只不到半日功夫,她就一路小跑回了清阳宫,拉着秦景说:“兰妃临盆之日将近,胃口不好,口味也十分多变,不过据她那个贴身丫鬟说,她一直都在念叨家乡海味。” 海味?那不就是海鲜么! 秦景本想着根据兰妃喜好,送些好吃的过去,但海味那着实是有些困难。 就现在的交通状况,从京城往来海边一趟,少说也得有一个月的光景。 等海鲜弄回来天气都热了,不全都成了臭鱼烂虾才怪。 这宫里的女人可真难伺候,秦景咋舌,不能想想容易点的吗! 不过……秦景突然转念一想,所谓海味应该无非就是鱼虾吧,那是不是也就不一定要去海里弄了! 秦景以前在学校吃食堂,在公司吃外卖,虽然对厨房的认知只停留在煮方便面上,但这会一琢磨,立马就跟紫苏说:“快去准备几副钓具,京城周围有什么地方可以钓鱼?” +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一段山路,愣是赶在秦景把早饭全都吐干净之前到了一个山间湖畔。 说是湖,实在是有些太抬举了,这里其实就是个大点的小水泊,积攒了从山上流下的泉水还有天然雨水。 秦景凑近看了看,这水十分浑浊,湖底好像全是黄泥,全然不见鱼虾踪迹。 看她皱起眉头,紫苏连忙凑近,气喘吁吁地说:“公主,要说咱京城附近,能钓鱼的也就只有这里了,其他的还不顶这个呢……” 秦景无言以对,浑水摸鱼吧,还能怎么办! 在紫苏的指挥下,他们一行总共六人,除了秦景之外各拿了一副钓具,依次在湖边排开,气势很足地绕湖坐了一圈。 看样子好像是要围剿这湖里的小鱼小虾。 可过了一个多时辰,秦景就见这些人一个个频繁起杆,鱼饵都费了不少,可就是没有一条鱼上钩的。 看来文雅的不行,只有来野蛮的了。 “你们都撤了吧!”秦景说着三下两下就把外面穿的那件披帛和褙子全都脱了下来,又低头去扎襦裙的底边。 “公主你这是要干什么?”紫苏吓了一跳。 要知道宫廷之人,别说是长公主这种地位的,就是紫苏他们这样的丫鬟下人也绝不可能就这样随便在外更衣。 “下去摸鱼!”秦景说话间就撩起裤腿,准备跳进湖里。 “公主万万不可啊,您这要是被伤到……”紫苏说着伸手就去拉秦景。 可秦景动作很快,没等紫苏一把拉住,已经十分轻盈地跳到了湖边。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跟公主一起下去啊!”紫苏冲旁边看傻了的几人叫道,说着也去脱绣鞋。 等秦景下了水,才意识到这会刚刚开春,温度还不高,湖水冰凉刺骨,直冲天灵盖。 “好冷好冷!”秦景在水里不住地跳来蹦去,湖水被搅得更浑了。 岸上的几个太监宫女还在更衣脱鞋,秦景突然两眼一亮,迅速猫腰,两手一抓,立时就将一条大鲤鱼举了起来。 “快拿筐来!”秦景晃晃手,招呼看傻了的那些人,“你们都别动,我一个人就行!” 谁也没想到平时嚣张又目中无人的长公主居然还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面。 而本来被使唤惯了的一众人等竟然全都站在岸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长公主下水摸鱼。 紫苏:莫不是长公主失心疯又犯了?! 就见“失心疯晚期”患者行动异常矫健,一连扑进水里好几次,有几下恨不得把头都埋进水里。 可她次次都有收获,后来竟直接把装鱼的竹篮抢过来,在什么也看不清的湖水里不断摸索,等把篮子从下面拿起来的时候,里面已经装了半篮小虾。 再看看养尊处优的长公主此时,脸上身上无不是黄泥,头上的发髻也歪在一边。 此情此景别说是那些宫女太监要看傻了,就是跟着她长大的紫苏也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长公主。 “公主,抓差不多您就上来吧,湖水里凉,小心伤了风寒!”紫苏急得在岸边跳脚,恨不能下水把秦景拽上来。 可秦景正在兴头上,最近一直待在宫里,平日里各种规矩礼数又多,拘束得久了,好不容易能出来放风,她才不愿意就这么罢休呢。 直到他们带来的所有筐和篓全都装满,再也塞不进东西的时候,秦景这才甩了甩两只泥手,恋恋不舍地回了岸上。 紫苏拿着事先备在马车里的毯子一把将秦景包住,这才发现她浑身湿透,仿佛三九天从水缸里捞出来的一坨冰。 + 回宫的路上秦景被裹成了一个粽子,手里还捧着暖炉,但还是忍不住一直打喷嚏。 紫苏忧心忡忡看着她:“公主您这是何必呢,这种事情让我们去做就好了,何苦自己要遭这个罪。” “你们去就能不受凉了?”秦景揉揉鼻子,无所谓地说,“我能自己做的就不用你们了。” “公主这是什么话,我们理应服侍您的,这些都该我们代劳才是。”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秦景不以为然地摆手,“我不也没事么,回去喝些姜汤,睡一觉就是了。”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秦景在清阳宫的宫人们面前,越来越随意,很少摆长公主的架子不说,许多事更是喜欢亲力亲为。 紫苏看着打哆嗦的秦景,有些心疼地默默叹了口气。 山间湖离皇宫距离不近,再加上他们在湖边耽误了不少时间,等他们一行人的车马走到宫门口时,已经接近宵禁之时了。 负责守城的禁军毫无意外地拦下了他们的马车:“什么人!” 秦景他们这趟本属于私自出宫,并无任何报备,更不想此时惊动了宫中其他什么人。 于是紫苏赶紧跳下车去,对那守城的说:“这是长公主殿下的车马,赶紧放行吧!” 夜黑风高,守城的几人拿着火把绕着马车看了看:“如果是长公主出行,怎么只有你们几个人?” 按规矩,凡是后宫之人外出,最少也得带齐丫鬟太监侍从等等十余人,可这小小一辆马车,至多只能坐五六人而已,怎么看也不像是长公主的车马。 “如何证明?请拿公主令牌来!” 要说也是秦景他们倒霉,这日的城防禁军是刚招进宫的新人,根本没见过紫苏,只知道照章办事。 秦景听见车下人嚷嚷个不停,无奈间只好去摸身上的令牌,手好不容易隔着毯子伸到腰际,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令牌居然不见了! 等把整驾马车都几乎翻遍,也没有找到公主令牌。 大概是下水摸鱼的时候玩太嗨结果给掉进湖里了…… 秦景欲哭无泪,找不到令牌,现在这个狼狈相又实在不方便露面,这会她才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逞一时之快。 就在紫苏在和守城禁军僵持不下的时候,猛然间一个声音钻进了秦景耳朵里。 “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声音沉稳而干净,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一听这话,秦景犹如五雷轰顶…… 怎么又是霍原渊! 为什么到哪都有你! “回将军的话,这位姑娘说此乃长公主的马车,却又拿不出长公主令牌,所以我们正在盘问。” “哦?”霍原渊挥手示意下属交给自己处理,随即声音中带着讥讽道,“这不是紫苏姑娘吗?” “霍将军。”紫苏语气冷淡。 “你们这是去哪里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霍原渊一点没有就此放行的意思,竟开始盘问,“而且长公主出行怎么可能不带令牌?” “回将军的话,今日公主去城郊散心,走得匆忙,就没将令牌带在身上。” 不愧是紫苏,回答得滴水不漏。 霍原渊阴恻恻地冷笑两声,故意提高音量说:“舟车劳顿,不如现在请长公主下车来,伸伸腿脚,免得你我在这里浪费口舌和时间,也好让长公主早点回宫休息。” “不行,我们公主不方便这会出来!”紫苏拒绝得十分干脆。 “那好,既然姑娘如此坚持,我也不好强求。李将军,你们依律上报吧,明日交由上面处理。”霍原渊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实际却十分不近人情,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不就是要见本宫吗!”秦景猛然一掀车帘,带着十足怒气,干脆利落地跳下车:“废什么话,看看看,让你们看个够!” 霎时间连同紫苏在内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直直盯着面前的长公主。 秦景以为是自己的霸气震慑到了这些人,还颇为有些得意,这时只觉一股从脚底而起的阴风,兜头把她吹得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看到她这副惨样,霍原渊居然挑起嘴角,露出了个鄙夷和嘲讽笑容。 那风来得十分邪乎,由小而大,吹得秦景半干的衣服瞬间变得冰凉僵硬,裹在身上极是难受,可这还不是重点—— 今日捕鱼之时过于放浪形骸,她的衣衫已是七零八落,尤其是长摆的襦裙下面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撕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凉风卷着布料在风中飞舞,就这样露出了秦景白花花的大腿…… 几个守城侍卫顿时低头背过了身去。紫苏反应也快,让车上的人把毯子扔下来三两下又裹住秦景,打算赶紧扶她重回到车上去。 但霍原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仅没有动,而且那个不怀好意的笑还更浓了,眼神自下而上一寸寸地略过秦景,过了很久才终于回到她脸上,十分戏谑地挑起眉,悠悠地说:“长公主这身打扮倒是十分稀罕。” 秦景被那眼神看得火大,索性推开拿着毯子的紫苏,任凭扯破的布料随风飘舞,一动不动地盯着霍原渊:“多谢霍将军赏识本宫自制的新衣。可这头回穿着出门就遇上了将军,真不知道我是踩了哪里的狗屎,倒了几辈子的血霉!” “这么说来,今日倒是臣的荣幸了!”霍原渊眯起眼,依旧笑着,阴戾之气渐渐凝上眉间:“臣以为殿下只是伶牙俐齿,没想到还如此心灵手巧,不仅会摆弄些花花草草,还能量体裁衣。” “霍将军过誉了!这不过是本宫的小玩闹罢了,想要什么就靠自己努力,实在比不得那些成天哭哭啼啼靠男人活着的女人轻松容易。” 果然说到叶吟吟就是点了这个男人的死穴。秦景说完,刚还唇枪舌剑的霍原渊好像被点了哑穴,不说话了。 “所以这么半天,霍大将军看够了吗?”秦景乘胜追击,抬起下巴,两眼狠狠剜过对方,“本宫现在可以走了吗?” 霍原渊彻底沉下脸,死死盯住秦景,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看透一样。最后他终于微低下头,紧抿住嘴,在马车前让开了身。 秦景冷哼一声,蹬车之前还不忘回头又看了眼手下败将:偷鸡不成蚀把米,叫你得意,堂堂霍大将军居然也有今天! 第8章 失心疯还有的治吗? “对对对,就这样,下刀下刀!”秦景在空中不停比划着,像是在练什么独门剑法,诡秘莫测。 紫苏带着十二分疑惑低下头,看着那条刚刚咽气的大鲤鱼,颤颤巍巍地在鱼背上划开一刀。 “公主……这切完之后,您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实在不能怪紫苏对秦景如此不信任,自家长公主打小就没进过茶房这种地方。这会即使看她再胸有成竹,紫苏依旧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 “摆在这里就可以了!”秦景浑然无查,还心情很好地哼着《琴悟》,擦干净手,在食盒里放了几片新鲜薄荷叶。 “然……然后呢?”紫苏嫌恶地看看血糊糊的双手,她平时进茶房做的都是些小食甜点,这会却被长公主抓来一起杀鱼切鱼,内心很难接受自己堂堂糕点师傅一朝变成屠夫这件事。 秦景把头凑过来,拿起砧板上的鱼片,一片片端端正正地搁在了薄荷叶上。 等把几条鱼都切成大块放入食盒,秦景又将之前准备好的一碟姜蒜和酱的混合物也一起放了进去,盖好盒盖。 “生生生,生肉?!”紫苏看着那一盒血淋淋的东西,觉得这实在太超乎自己的所知范围。 “行了!大功告成!”秦景笑眯眯地把食盒往紫苏怀里一推,“趁新鲜快给兰妃送过去吧! 快去快回!” 紫苏:求问失心疯根治方法! + 锦泰宫是兰妃所住之处,位于皇宫西侧。从东边的清阳宫走过去,几乎要穿过整个皇宫。 一路上,紫苏反复在脑中回想着刚才砧板上鲜血淋淋的鱼片,只单单想象了一下把它们直接放进嘴里的景象就觉得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这等会见到兰妃宫里的人,该怎么解释送一盒生肉过去的事情…… “紫苏姑娘早啊,真是好巧,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继秦景之后,紫苏一听这个声音也开始觉得不寒而栗了,因为每次听到总没好事发生。 说来真是奇怪,为什么最近总是能在各种地方见到这位霍将军! “将军早。”紫苏一心惦记着送鱼肉的事情,半刻都不想耽搁,头都不抬转身就要走。 “姑娘这么早是要去什么地方?” 霍原渊似乎有意不让她走,绕过她身边时眼神似是漫不经心地落在了那个不算小的食盒上。 因为秦景昨天抓了不少鱼,为了体现诚意,特意把最大最好的几条都挑出来送去给兰妃,所以最后紫苏只有拿出清阳宫最大的一个食盒,才勉强把所有东西都码进去。 紫苏现在对此人印象糟糕至极,下意识把食盒往怀里抱了抱,沉着脸道:“请大人恕我小小宫女孤陋寡闻,何时开始我在宫中走动也要上报禁军了?” “要不说你是清阳宫出来的人呢!”霍原渊声音不大,却尽是嘲讽。 “将军何出此言!”紫苏一听这话顿时拧起眉毛,仰头看向对方,“清阳宫有何特别之处?” “特别就特别在于清阳宫中多生蹊跷。”霍原渊沉下脸,举起手示意紫苏不要说话,“你们昨日私自出宫,夜半而归。长公主本人衣衫不整,今日又派你早起送东西去锦泰宫,我倒是想问问紫苏姑娘,此乃何意?” “你如何断定我要去往何处?”紫苏有点心虚,说话的时候下意识避开了对方注视。 霍原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问题,眼角向上轻挑:“此路所至之处只有锦泰宫和临秀宫两座寝宫,姑娘不要告诉霍某,长公主这一大早难道是想要送东西给贵妃娘娘?” 伶牙俐齿如紫苏,也被这话狠狠噎了一下:“那就算要送去锦泰宫又如何!” “这皇宫之中眼下皆知兰妃娘娘即将临盆,皇上早已派禁军驻守锦泰宫,凡是送入宫中之物统统需经由禁军查验方可通行。”霍原渊唇边带笑,但表情阴冷,“我看姑娘也是聪明人,劝你快点把食盒上交霍某,不要让你我难堪。” 紫苏不说话,却抱着食盒侧过了身,用行动表示了抗拒。 “凡生肉者凉血,有胎妊者不可服之,亦催生落胎。”霍原渊眼间寒光一闪,直直盯着食盒,“长公主特地差你过来送未经烹制的河鲜给兰妃,不知究竟是何居心!” 紫苏一听这话,只觉腿一软,几乎跪下身去。 她早就觉得直接送那小泥潭里捞出来的鱼虾给兰妃有些不妥,但长公主非要坚持说生鲜大补,是极上乘之物。 其实昨日霍原渊在宫门外看到长公主的车驾时,就敏锐察觉到了车上的腥臭之气,但当时只是心中有些疑虑,就打算这几日多留意清阳宫的动向。 没想到只过了一夜光景,霍原渊就看见紫苏慌慌张张地抱着食盒出来了。 简直是自投罗网。 因为紫苏一路都在琢磨对策,完全没有留意霍原渊跟在身后,直到被对方拦了下来,才有了此番对峙。 而至于食盒里所装何物,霍原渊不用猜都知道,那股子腥臭味方圆百里都能闻见,再结合昨日长公主那身破衣烂衫,也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这是我自己要送去给兰妃娘娘的,和我家长公主无关!”紫苏忽然冲霍原渊叫道,“你莫要将事情怪在公主头上!” 霍原渊笑而不语,不耐烦地摇摇头,直接伸出手去,十分强硬:“无论如何,这食盒是不能送去锦泰宫,霍某就替姑娘收好了!” + 秦景拿着《琴悟》的曲谱正在摆动那张古琴,近日她的琴艺愈发精进,连陆秋都笑说很快就不需要他上门来指点了。 不过秦景还是坚持陆秋隔一阵来清阳宫一次,一是请教技法,二是她十分喜欢和陆秋说话。 虽然只是一介琴师,陆秋却博古通今,在来京城做琴师之前,他便赏过许多名山大川,极有胸襟和见识。 每次陆秋来,秦景和他总能谈天说地,弹琴谱曲,十分快活。 那是她在眼下诸多糟心事中唯一感到开心自在的事情。 秦景提起笔,又在《琴悟》的曲谱上改了几笔,正想要边抚琴边哼唱一下,就见去了小半日的紫苏总算回来了。 第9章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怎么样!兰妃可说好吃?” 紫苏摇头。 “那她有没有甚为欣喜?” 紫苏又摇头。 “那她说什么了没有?” 紫苏还摇头。 秦景被她的反应弄糊涂了,起身看着她,想了想,有些忐忑地又问:“食盒没拿回来,所以东西总是送到了吧?” 这回紫苏不摇头了,而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板上。 “这是怎么了?”秦景被这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你别哭啊,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半盏茶后…… “霍——原——渊——!!!” 随着秦景一声怒吼,夺门而出的时候,和刚要进来的秦玺撞了个满怀。 “姐你这是……要去干什么??”秦玺被她的气势吓得动弹不得,“看上去活像是要去砍人了……” 确实,她现在真想砍了那个姓霍的,怎么就非盯着她不放,不就为了个叶吟吟么,还到底有完没完了! 作为禁军守卫,整日都在宫中各处巡视,霍原渊倒是不难找。 秦景甚至怀疑他是故意在清阳宫附近溜达,就为了等着跟她示威。 “食盒呢?”秦景也不绕弯子,劈头盖脸地就问。 “殿下是说那盒腥臭之物吗?”霍原渊皮笑肉不笑,“此时怕是已被我手底下的那些在灰坑中埋了吧。”他说罢还拿出帕子或真或假地擦了擦手,一脸嫌恶。 一想到自己昨日费尽千辛万苦抓来的鱼被眼前这个人一股脑当垃圾扔了,秦景就觉自己拳头都硬了。 “霍将军,你我本无怨无仇,凭什么事事都要为难与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过不去!你到底想干什么?”秦景也不顾什么长公主颜面了,直接冲那张脸乱喊起来。 大概所谓相由心生,秦景现在觉得那张脸根本就毫无英俊帅气可言,满是阴森可怖。 “殿下这话在下可就听不明白了,今日之事,又何来为难一说?”霍原渊居高临下地瞥了眼秦景,露出不屑之色。 “还狡辩!好,那我送新鲜河鱼去兰妃宫中,所谓鱼脍,正是滋补上品。但你拦下食盒不说,还私自处理,这不是为难又是什么?”秦景觉得眼前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谁知霍原渊闻言直接笑出了声:“滋补上品?殿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生食河鲜者,轻则腹泻发热,重则喘证厥脱。送此物给身怀龙嗣的兰妃,霍某倒想问问,公主殿下究竟是何居心呢?” “你胡说!”秦景全然不知河鲜不可生吃,听了这话一时愣怔。 “在下所述是否属实,长公主找来尚食局的人一问便知。”霍原渊面色突然一冷,“可这意图毒害皇妃与皇嗣一事,不知若是皇上和太妃知道了,又会作何反应呢?” 秦景陡然心惊,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一时间竟冷汗涔涔,说不出话了。 “殿下这会可是知道怕了?”霍原渊慢慢逼近一步,似是很满意她现在的反应,“怎么不说话了?”他阴恻恻地一笑,“不过殿下暂且放心,那食盒还在我手里,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你想要什么?”秦景盯着霍原渊一脸的志得意满,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霍原渊哈哈一笑,退到一边,“长公主倒是爽快,那我们不如就此做个交易如何?” + 秦景回到清阳宫的时候,没看到紫苏,也未见着秦玺。 “小王爷和紫苏姐姐一道在茶房里煮米露呢,说等殿下回来就能吃了。”有个小丫鬟迎上前,恭敬地上前说道:“另外,陆先生差人给殿下送来了这个。” 那是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摸上去很薄,上面只有四个字,字迹俊逸洒脱:长公主启。 想到陆秋,秦景紧绷着的心头倏而一松,抖开了里面的信纸。 姐你总算回来了!”秦玺的声音从茶房方向传来,把两个小碗放在前院的那张石桌上,“刚才你去哪了?来尝尝我和苏苏姐合力完成的白薯圆子西米露。” 秦景的眼神还停留在那张纸页上。信其实并不长,一会时间她已经来回看了三遍,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信上的内容搅得她心里更乱了,眉头都渐渐蹙在了一起。 “公主?”这会紫苏也从茶房出来,看见秦景就快步走了过来,略有些迟疑地试探着问说,“公主您刚见到……霍将军了?” “霍将军?”秦玺不等秦景答话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两人,“哪个霍将军?” “还能有谁!”紫苏没好气地拿起一碗西米露,发泄般地用勺子杵着碗底,“还不就是那个禁军统领,霍原渊,霍大将军,就知道跟咱家公主过不去!” “一个禁军统领能跟我姐有什么过节?”秦玺看上去愈发糊涂,“啊不对……难道刚才我姐出门就是去砍那个姓霍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行了!没什么好说的。”秦景似乎并不愿多说,转而把手中那封信拿给两人,“你俩瞧瞧这个。” “歌咏逐鹿?”秦玺大声念出那上面的几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这是陆先生请您去的吗?”紫苏立马反应过来,兴奋地喊道,“歌咏逐鹿可是咱京城一年一度的大事,陆先生能寄信来,说明您唱得是真的好呢!” “等等。”秦玺抬手在两人面前晃了晃,“你们两个今天说话我怎么都听不明白了呢?谁要去参与歌咏逐鹿了?” “公主啊!前些日子请燕乐坊的陆秋先生来宫中教授古琴和乐谱。陆先生发现公主经嗓音绝伦,远非平常之人,这次该是专门邀请公主去参与歌咏逐鹿呢!” 秦玺的嘴张得老大,半晌才反应古来:“作为如假包换的弟弟,我竟对我的亲姐姐会唱歌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不过随口唱几句而已。“秦景不以为意,眼神还停留在那封信上。 “您决定好要去了吗?”紫苏说完,和秦玺一起直直看向了秦景。 第10章 五日之后,燕乐楼见 此话一出,秦景忽就陷入了沉默,这也是方才她一直在思虑之事。 从前虽然喜欢但从未想过要认认真真地唱歌。 现在终于有机会去唱,秦景却犹豫不前了。 且不说作为深宫之人,断不可抛头露面,如何才能混出宫去登台献唱,这是其一。其二就算真的登台,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底下的看客。 只想象了一下当着那许多人面张口唱歌,秦景就觉得要上不来气了。 对那样的场合,她胆怯又恐惧,而更多的是对自己深深的怀疑。 她没有好好学过唱歌,这才刚学了几日古琴,磕磕绊绊写下了一张琴谱,就妄想去什么歌咏逐鹿,秦景在心里狠狠嘲笑了一下自己—— 实在是太痴人说梦了! “我不想去。只是枉费了陆先生一番美意,改天再向他解释吧。”秦景利落地把那张信纸收好,放回信封,扔回桌上。 “为什么?”紫苏一愣,立马就急了,“歌咏逐鹿机会难得,公主你唱得那么好,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呢?” “我那点功夫。”秦景做了个自嘲的表情,“就不要去丢人现眼了,惹人笑话。” 紫苏低着头,没有立即接话,过了会转身跑回了寝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页纸。 秦景抬头,发现那正是《琴悟》的曲谱。 “公主,你难道忘记这个了吗?”紫苏话语很快,有些激动地说。 秦景不去看她。秦玺却伸手接过了那几页纸,仔细翻了翻,抬起头:“姐,这就是你写得那个曲谱吗?” 秦景没说话。 “原来真的是以前疏忽了,竟然从来都不知道我的亲姐姐这么有天赋!会唱歌,居然还能谱曲。”秦玺说着说着就认真起来,“但我知道陆秋先生是全京城一等一的乐师,如果连他都说你好,请你去参与逐鹿,你为何还要拒绝呢?” “是啊公主!小王爷说得在理。再说了,若不一试,您又怎么知道到时会是什么结果?” “姐,你我生长在这深宫当中,自是衣食无忧,但多的更是无可奈何,能为自己所做之事实属寥寥。”秦玺说着就有些感叹,重新把那封信推回到秦景面前,“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决定要去,我和苏苏姐会陪你一起,坐在台下当看客,给你叫好!” 紫苏听了连连点头:“是啊!公主你就应下来吧!” + 随着那歌咏逐鹿日期的渐渐逼近,紫苏和秦玺二人越来越着急,秦景却稳如泰山一般,每日照常练琴唱谱,只是再未提起过逐鹿一事。 那封陆秋寄来的信就一直安安静静地被搁在寝殿的桌子上。 “苏苏姐,你就再去问问,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陆先生那边还等着回话呢!”秦玺躲在清阳宫前院的围墙下,他已经怂恿紫苏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可我一个做下人的,怎么好老去劝她,况且公主眼下这样绝口不提,明显就是不想做决定。” 秦玺立马就急了:“苏苏姐你这是什么话,什么下人不下人的,你和我姐年纪相仿,一起长大,无论是她还是我,都从来当你是家人看待的!” 紫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头看着秦玺,有些动容:“小王爷……” “说了,叫我秦玺!”秦玺有些恼了,正色道:“别人装傻不知道,但苏苏姐你还不清楚吗?父皇走后,我们姐弟俩处境不易。我从小就闲散惯了,对姐姐毫无帮助还整天需要她处处扶持。但如果曲乐是她所爱之事,我愿意毫无保留地支持她!” “公主?”紫苏一抬头,就见秦景站在寝殿的台阶上,正看着他们。 “姐,姐你……” “帮我捎个口信给陆先生吧!”秦景不动声色地轻轻呼出口气,“就说五日之后,燕乐楼见。” “我这就去!”紫苏高兴地抬脚就想走,突然又回过头,“小……秦玺,你快去帮公主看看,逐鹿要穿什么衣裳!” + 自打决定了要去参与逐鹿,秦景每日都在清阳宫中加紧练习。 那首《琴悟》她已经很熟悉了,但总还是觉得不够登台的水平。 紫苏端来一碗银耳雪梨汤:“公主辛苦,来润润嗓吧!“ 边喝着温润的梨汤,秦景随口问道:“好像这两日都没见秦玺?“ “小王爷说他去给您准备登台时的面具了,要费些功夫。“紫苏说。 因为不能让旁人看出长公主的身份,他们商量好到时候就让秦景戴着面具上台,若要人问起,只说是特殊装扮便是。 “也不知道他到时候能给我拿来个什么鬼东西。“秦景对这个草包弟弟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紫苏为她挑好了一件铅白色的对襟齐胸襦裙,上面暗花绣着蝴蝶的式样,十分别致又不会过于引人注意。 “公主您就放心好了,穿戴什么都是旁的点缀,就您那首《琴悟》,谁听了都会叫好的!“紫苏对秦景几乎是盲目崇拜,言语中极尽溢美之词。 秦景却远没有这么自信,当日应下参与逐鹿完全是因为听了秦玺和紫苏的那席话。 这宫里就只有这么两个人在乎她了,所以她也不想让那么担心她的人失望。 就当是换个地方唱歌,她反复对自己说,试图平复内心的焦躁不安,大不了闭着眼睛,不看底下的人就是了。 + 歌咏逐鹿当日,秦景很早就睡不着了,起来后又练了几遍曲子,这时候就听紫苏进来说,秦玺来了。 “姐,看我给你带了了什么!“秦玺连跑带跳地进了寝殿,把一个扎着锦带的木盒递到秦景面前。 在原文里,从未提到秦玺这个弟弟送过秦景任何东西。姐弟俩虽然感情深厚,但总是秦景对弟弟付出更多。 看到木盒,秦景十分诧异,抬头看着一脸期待的秦玺:“这是什么?“ ”你快拆嘛,打开就知道了!“秦玺脸上竟有些藏不住的得意。 于是在秦玺殷勤的注视下,秦景打开盒子的刹那间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是一个做工极其精美的木制面具。 不知道选用的是哪种木料,秦景把面具放在手上掂了下,竟觉得极其轻盈,黄若无误。铅白的底色上,用胭脂色漆上了精美的蝴蝶纹路,完美地呼应了她身上的那条襦裙。 “这是你从哪弄来的?“秦景十分惊异。 ”快戴上试试!“秦玺凑过来,亲自帮秦景将面具轻轻扣在脸上,又把锦带在她发梢系了个结。 本来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面具却成了秦景这身装扮的点睛之笔,浑然一体,美艳动人。 紫苏推着秦景站在铜镜前面。 镜中的那人长裙曳地,腰肢纤细,在铅白色的衬托下,她的皮肤更显白皙娇嫩。 “姐,你今天一定会震惊全场的!“ 第11章 这不就是选秀本秀吗…… 纵使做了万全准备,等来到燕乐楼,看到里面的人山人海时,秦景才真正意识到为什么紫苏说这是京城中十分难得的盛会了。 秦景戴着面具,为了不惹人注意,还特意带上了帷帽。 透过面前的黑纱,她看见今日来燕乐楼的不单单有众多参与逐鹿的人,而且看客们更是早早来占了位置。整整三层的燕乐楼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 连公司年会都争当缩头乌龟的秦景,被秦玺和紫苏三言两语鼓起来的勇气已经荡然无存,她彻底怂了,两腿软如面条,随时都能跪下。 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答应跑来这里唱歌的?! 现在别说是去上台唱歌了,就是让她走上燕乐坊那个高高的乐台都是白日做梦。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在人群里被挤得东倒西歪的秦景从帷帽下伸出手,下意识就想在身边抓到紫苏,”这么多人,我来了也没戏!“ 周围吵吵嚷嚷的,可旁边一直没人回话。 秦景有点急了:“跟你说话呢!我说回去就回……“ “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瞬时间,秦景以为自己一定是出现了什么幻觉,要不然为什么大白天的噩梦成真? 那熟悉的嗓音,那冷漠的语气,还有……那张阴鸷的脸。 怎么是他?怎么又是他?怎么还是他? 仿佛被什么东西狠刺了一下,秦景猛地放开对方的手,那冰凉的触感惊得她说不出话来。 还好有帷帽挡着,不然霍原渊此时已经看到秦景那张得能吞下个煮鸡蛋的嘴了。 ”小姐,这里人实在太多了,刚才我到处在找你,咱们赶紧去后台准备吧!“ 同样带着帷帽的紫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不由分说拉走了发愣的秦景。 俩人一路没停,等终于从万头攒动中杀出来,跑到燕乐楼的后台,确认旁边没什么人了,紫苏才按捺住声音里抑制不住的惊异问:“公主,你刚刚怎么会和那个家伙站在一起?” 秦景还没从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 这人平时在宫里阴魂不散也就罢了。现在他们都跑到燕乐楼来了,怎么还能遇到霍原渊? “紫苏,咱们回去吧!“这是秦景缓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公主……“紫苏有些为难地看看周围,旁边过来过去都是要参与此次逐鹿的人,小声嘀咕着,“咱们已经都到这里了,再说,现在人越来越多,估计也不好再出去了……” 秦景下意识朝身后她们走来的那条路看了看,果然乌央乌央都是人,确实比刚才过来时更多了。 往前走就是登台逐鹿,往后走……便可以当这一切未曾发生。 未曾学过古琴,未曾有过《琴悟》,也未曾开口唱歌。 “你说我们这次是不是就能火遍全京城了!“ “必须的啊,我连庆功宴都准备了,咱们等会下了台就直奔去喝酒吃肉!“ “等了一年,可算是叫我给等到了!” …… 几个化好妆,一看就是来参与逐鹿的男男女女聊着天从秦景她们身边过去,脸上满是期待和兴奋。 此时此处便是他们期盼已久的盛会,这些人等着展示自己,等着被别人认可,等着获得满堂彩被更多人看到…… 怎么有点眼熟?这不就是……选秀吗? 紫苏先是看到秦景两眼发直,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道这下完了,失心疯怎么不挑时间说犯就犯呢? 虽说这些日子长公主一惊一乍也倒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看着她咧着嘴嗤笑还是有点瘆人。 看了那么多选秀,追了那么多爱豆,秦景没想到这种事情有朝一日还能轮到自己头上。 所以到底是在怕什么呢? 再不济不是还有面具挡着么,反正也没人认识,甚至除了秦玺紫苏和陆秋,根本没人会知道她来过这里。 “去找陆先生!“ 秦景说完转身就走。 “哎好!”紫苏反应不及,抓住瞬间就要飞出去的帷帽,赶紧跟了上去。 + 难得见到陆秋不是一身素衣打扮,只一袭飘逸洒脱的青白色长衫,登时就把旁边所有的胭脂俗粉都比了下去。 明明都是俗世中人,偏就有陆秋这样的,好似本不属于这里,出现和存在都似只是是意外。 “既已准备停当,那在这歇息片刻,就等去登台了。”陆秋声音不疾不徐,却如大漠甘泉,滋润而清冽。 “多谢陆先生。” 除此之外,两人之间再无多话,但似乎也都再明白对方之意不过,多说无益。 事到如今,秦景反而慢慢平复了心绪,坐下身,长出一口气,闭目默念起《琴悟》曲谱。 不远处反复响起掌声,喝彩声,叫好声……声浪一轮接着一轮,此起彼伏,好生热闹。 紫苏看着那个刚才还想着要打道回府的长公主,她这会已经摘了帷帽,只戴着秦玺送她的木面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大概是紫苏错觉,长公主的背影里,好像忽然就有了坚定和信念,尽管她不知道那些东西从何而来。 以前看电视追各种选秀的时候,秦景看见过很多各种各样的舞台,绚烂夺目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响设备,动作专业的伴舞演员,成千上万的现场观众…… 当藏在面具之后,一步步踏上燕乐楼的的那个木台时,秦景没有看到那些她熟悉的场景,甚至空空如也的木台之上,也只站着她一个人而已。 但她知道,此时此刻,这里是属于自己的,她就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台下好像有人叫好,有人鼓掌,但秦景似乎完全都听不到。 就像是小的时候,背着父母,躲在角落里自己唱歌。 秦景微微侧过身去,对坐在阴影处的陆秋点了下头。 就在那一声如梦似幻的古琴音奏出的时候,秦景彻底忘却了是在逐鹿,忘却了周围的人,甚至忘却了长公主的身份。 她仿佛一个优伶,用声音讲述心中的万般种种。 《琴悟》的每一个曲调都是那么的熟悉,秦景只觉一时好似千思万绪都从心头而起,从穿书起的每一点经历都浮现在眼前。 从秦景开口唱出第一个音时,万人齐聚的燕乐楼里就再也没有了一点声响。 陆秋的最后一个琴声随着秦景的歌声一齐落下。 方才好似大梦初醒。 震耳欲聋的掌声叫喊声陡然间钻进了秦景耳朵里。 她站在戏楼的顶层,透过面具,看着下面整整三层的看客,那些人这时恍若发疯般,有使劲鼓掌叫好的,有干脆脱下衣服来挥舞着的,还有爬上围栏撮唇发出清脆的哨音。 刹那间,秦景就有些恍惚。 她从未设想过就凭自己那爱临阵脱逃的个性,居然真的站在了逐鹿的戏楼上,唱完了整首她写的歌,还获得了如此意想不到的回应。 她讷讷地回头去看阴影里的陆秋,发现只有他这会还和平素一样,一脸淡然,就像早已料到眼下的种种,接着从琴边站起,唇边带笑冲秦景轻一颔首。 场上看客们的热情久久不散,直至秦景退回后场,仍能听到那些热情的呼声。 “小姐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这会人不多,紫苏已经摘了帷帽,眼睛闪着亮光,“你听到多少人在为你叫好了吗?” 秦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上来抱住了秦景。 “……你再抱着,我要……喘不过气了。 “秦景感觉自己要被秦玺锁喉了,命不久矣。 “姐你知道吗!你唱的时候,下面有好多人都在议论你到底是谁,为何从来都未听到过你登台献唱。“秦玺满脸掩不住的骄傲,“哼,不是我说,连我这个当弟弟的都是头一回听你唱呢!” “你说咱们小姐等会能得个高分吗?“紫苏忐忑地看看秦景,又望望秦玺。 “会的。“陆秋从一旁走过来,“小姐此曲虽不及千古所传之名曲,但从曲调,曲调,还有其中所抒之意来说,都实乃上乘佳作。如陆某早有所言,小姐之曲,世间难寻。” 听了那么多赞誉,却都远不及陆秋这短短几句。 秦景笑道:“先生过誉了,若不是您悉心指教,又何来今日登台逐鹿一说。” 几人正说着,就见有个燕乐楼跑堂的一路小跑过来,恭敬地给秦景递上了一封贺贴,是个朱红色的信封。 ”这是……?“秦景问。 ”是下面雅阁中一位公子让小的送过来的。“ 秦玺在旁起哄:“谁呀这是?这么快就送来贺帖,怕不是刚被我姐给迷昏过去了?” 秦景懒得理他,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烫金浮花的信纸,就见上面写着一首诗,笔迹精湛遒劲,气势豪纵,一看就出自于文人雅士之手,绝非乡野俗夫所书: 春草芳菲终成憾,一曲琴悟胜千言。 燕乐楼前闻此曲,不负韶华了此愿。 虽是短短几句,却对秦景所唱之曲评价颇高,尤其是最后那句“不负韶华了此愿”,更是让秦景没由来地脸颊蓦然一红。 从最初学古琴,到后来谱下此曲,直到今日参与逐鹿,秦景所为的不过“不负韶华”四字,而方才的叫好声对于她来说也的确是得偿所愿。 这人刚才只听了一遍,居然就能把她最隐而未说的情绪表达得如此淋漓尽致,实在令人叹服。 “这信是谁写的?“秦玺凑过来看完,拿起旁边那个信封,可惜此人像是有意而为之,并未留下任何落款。 “若是坐在雅阁之中,那定是非富即贵了!这位公子定是欣赏我家小姐才情呢!“紫苏笑着说。 “真的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吗?“秦景又探身去问那个送信来的跑堂。 “小的的确不知,只是被吩咐送信过来。“ 秦景有些遗憾,眼神又落回到了那封信上。 这世上竟会有这样一个人,与她如此心念想通,每个字都入了她的心窝里。 尽管她和陆秋平时几乎可以无话不谈,也互认知己,但这首诗竟显得更通晓她心意。 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有那么一小会,秦景甚至有种跑去前面当场问出此信出自谁手的冲动。 陆秋在旁轻咳了一声:“这会所有逐鹿者应该已经悉数登场,该是出分之时,我们不如去前面看看乐师们对小姐作何评价?” 几人闻言,纷纷鱼贯而出。 因为不便露面,秦景从头至尾都戴着面具,秦玺和紫苏则留在戏台的帷幔之后。 未曾想底下的看客早已熟悉那只式样别致的面具,秦景只稍稍探了下身,底下便是一阵骚动,欢呼声忽而四起,尖叫连连。 “小姐怕是此场魁首莫属了。“陆秋看着吓得缩回身的秦景,笑着说。 “敢问先生推举何人?“秦景和陆秋说话总是很放松,从无许多顾忌。 “我早在给小姐发出逐鹿邀约之时,便已然做出选择了。“陆秋答说。 “那可是先生私心了。“秦景也跟着笑起来,“不过是该感谢先生举荐,实是不虚此行。” “有无私心,等逐鹿结果一出,小姐便可知晓了。“然后陆秋不再说话,转身看着台上。 在一片喧闹声中,有位看上去已年过半百的乐师走上台,这时四周刚还七嘴八舌讨论结果的人群慢慢安静下去。 秦景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因为最初并没有多少期待,所以也算不上特别紧张,但此时她手里还捏着那个朱红的信封,隐隐地,竟真的生出了几分期待来。 第12章 不负韶华了此愿 “姐你有看到吗?刚刚那些看客们都像是疯了一样!“秦玺说着就在马车上模仿起有人跪在地上手舞足蹈外加哭爹喊娘的模样。 “人家哪有你那么夸张。“秦景看着他笑,无奈地摇头。 “这可是歌咏逐鹿的魁首,全京城一等一的高手啊 !“紫苏两只脚不住乱蹬,和秦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是热闹。 真正对你好的人,会真心为你得到的每一点成绩而感到高兴。 秦景看着面前这俩人的笑脸,说不开心是假的,因为站上台唱歌毕竟是她从小就想往然而从未能够实现的事情。 但她此时把玩着手中的木头面具,重新回到长公主的身份里,就也意味着离开了那些喧闹和掌声。 一切都回归到了之前的样子,并无二致。 很快那场精彩的歌咏逐鹿,就连同着那位神秘莫测,始终藏在面具之后,未曾露面的魁首一起,飞速地被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更是有好事的说书人把这段故事编成评书,反复说讲。 而每次说到“面具歌伶”登场,书场里就是座无虚席。有些人明明已经来过好多次,总还是愿意过来买碗茶,再听一遍这段书。 “就见那女子一身素白,面戴蝴蝶纹饰的面具,开口之时,便是全场寂静。若论嗓音,此女是万里挑一,再细听那曲,更是曲调新奇,台下看客皆是闻所未闻!” 说书人突然一停,有意制造悬念,低头咂了口茶。 台下就有人叫道:“快说快说,然后呢然后呢?” “一曲终了,就见那女子面上蝴蝶突然掀动翅膀,随着台下掌声雷动,那些蝴蝶居然翩翩起舞,一时间,整个燕乐楼中尽是栩栩如生彩蝶飞,声声曲乐不绝音!” 最后随着当的一声醒木落下,说书人得了个满堂彩,看客们把钱币和珠宝首饰都扔上了台。 霍原渊今日不当值,出宫来为家中置办些东西,站在书场门口听完这段,扯了扯嘴角。没人能看得出那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个笑,就见他又闪身走入了市集的人群之中。 + 不管外面将歌咏逐鹿传得如何神乎其神,秦景回到宫中之后就一切都像是从未发生过此事一样。 没人会把那位蛮横的长公主和歌咏逐鹿的魁首联系在一起。清阳宫里还是一样的门可罗雀。 过久了这样的日子,秦景倒也习惯了,每日在宫中抚琴唱曲,自得其乐。 这天秦景正拿着陆秋给她的新曲谱在那张古琴上拨弄,就见紫苏急急忙忙地进来说:“公主,刚听说兰妃那边生了,是个小公主!“ 秦景自从送鱼那事之后,就也暂且断了拉拢各宫妃子的念头,决定安分守己,脚踏实地在宫里当个老实人。 可凡是宫中嫔妃生产,若论起规矩,于情于理,长公主都应当前去拜贺的,再想躲也躲不过。 当然,长公主和兰妃素来也没什么交情,秦景也没有必要非得自己亲自跑锦泰宫一趟,差人送去些贺礼便是。 秦景想着这事,从寝殿中走出来,在庭院中看见外面天气正好,转念一想自从逐鹿之后,她就像闭关一样在清阳宫里待着,也有些日子了。 兰妃刚刚生产,想必很多人在,秦景琢磨着,就算自己去了应该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她这个边缘人物。 “公主您要为兰妃准备什么贺礼?“紫苏在柜前站着,等候长公主吩咐。 那柜上放的多是皇上和太妃平素或是逢年过节的赏赐,按理说是这宫里最贵重最能拿得出手的物件—— 一个白玉瓷瓶,一枚雕花玉佩,一套青瓷茶具,一只景泰蓝花瓶,还有那个之前装着免死金牌的木匣…… 统统看过一遍,秦景不禁苦笑,怕是这宫中大小物件儿还能让人叫人惦记的就只有那枚金牌了,其他的说是赏赐,但其实都是各个宫中挑剩下不要的东西。 说出去都没人信,堂堂长公主,连个像样的手信都找不出来。 兰妃诞下的虽是公主,不如皇子那般金贵,但毕竟依旧是皇室血脉,所以得到的赏赐自是不会少。 恐怕秦景把这架子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打包拿过去人家也不会多瞧一眼。 ”算了。“秦景摆手,淡淡道,”给我把寝殿箱中藏着的那块金砖包起来吧。“ 紫苏罕见地听了长公主的话却没有立马照办。 ”快去吧!就这点东西人家能不能看得上都未可知。“秦景找了件披帛出来,随意地穿了。 “公主,咱那可是实实在在压箱底的!“紫苏愤愤然道,”哪个宫里不得多攒点以备后用,咱的家底本来就薄。这下都给她了,要是以后真有用得着的时候……“ ”好了!等会送去晚了更叫人笑话。”秦景有些粗暴地打断她,顿了顿又觉得于心不忍,轻叹一声,“没事,东西没了以后总有办法赚回来。” 第13章 长公主是忘了我们二人的…… 离锦泰宫还有些距离,秦景早早就让宫人们落了轿。 紫苏探头进来:“这还有好远呢!“ ”还是你陪我走过去吧!“秦景从轿子上下来。 得把姿态尽可能放低些,秦景想着,等会一定要少说话,见到兰妃送了东西离开便是,别和人起冲突。 锦泰宫前,人头攒动,禁军守卫一字排开,看上去戒备甚是森严。 秦景只带了紫苏,两人刚一走到锦泰宫门前,就立时被拦了下来。 ”长公主请留步!“ “各位辛苦,本宫听闻兰妃诞下公主,特来探望。“秦景不卑不亢。 “此乃皇上口谕,还望长公主见谅。“ “难道本宫还能进去害了兰妃不成?“秦景有些不悦,脸色沉了下来。 “这可不好说。看来那日之事长公主是忘记了,可需要在下提醒一二?“霍原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言语极尽挖苦嘲讽之意。 此处禁军层层把守,霍原渊也在这里其实并不算意外。 的确是秦景自己疏忽大意了,只想赶着时辰早点来锦泰宫,若是知道又会见到这个人,她宁愿晚来几日,也不要来触这个霉头。 “霍将军,今日本宫只是来看望兰妃,并无意与你相争。“秦景咬着嘴唇压住火气,故意不去看他。 “哦?“霍原渊站在秦景面前,挑起眼角,冷冷一笑,“所以长公主这次又带了什么过来?” 秦景环顾四周,皆是禁军,而在此种状况下,若是拿出那块金砖,怕是只能引起更大的误会。 所以最好还是能进锦泰宫见到兰妃,再将此物相赠于她。 “无可奉告。“秦景转过身,不再答话。 “长公主怕是心虚吧?“霍原渊冷笑。 “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那长公主就莫怪在下总是不讲情面。” 秦景额头两边突突直跳,呼气甚是急速。 “哎呀,这里好热闹啊!姐姐也在啊!“ 根本不用去看,秦景也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只有那个人能把“姐姐”两个字叫得让人一听就倒胃口。 宫里的风是有多邪门,秦景自嘲地在心里想,只要出门就能遇到这两个人! 这下好了,锦泰宫也进不去,而当着叶吟吟的面,秦景也不愿意这么一走了之,否则就像自己真怕了她一样。 实在进退两难。 僵持间,就听见叶吟吟上前娇嗲地说道:“霍将军率领禁军把守锦泰宫甚是辛苦。今日乃兰妃姐姐大喜之日,难为你们一直要守在这里。“ “贵妃娘娘严重了。此乃禁军分内之事,不足而提。“霍原渊一遇到叶吟吟口气立马就会软下去,一改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的德行。 舔狗,秦景在心里骂着,舔到最后肉包子打狗! 这时就听霍原渊说:”贵妃娘娘可是要进去探望兰妃的?“ “正是如此。“叶吟吟欠了欠身,接过身边宫女手中食盒,“我刚从太妃那里过来,捎来了太妃特意让尚食局为兰妃娘娘煲得乌鸡芋头汤,还请霍将军行个方便让我送进去,顺便看看兰妃姐姐。” “贵妃娘娘有心了,外面有风,快些进去吧!“霍原渊没有过多表情,但语气温柔和缓。 秦景再也忍不住了,两步上前:“霍将军你这就没意思了,为何如此明目张胆地区别对待?“她逼到霍原渊面前,”不是有皇上口谕任何人不得入锦泰宫吗?贵妃娘娘如何算得上特例了?“ 霍原渊看向秦景,脸色立马又变得阴森起来:“长公主是奉太妃之命前来探望兰妃。”然后又冷哼一声,“怎么?长公主是忘了之前与在下之约吗?” 那日在清阳宫旁边,霍原渊一步步把秦景逼到了角落,此等屈辱秦景怎么可能忘,不光不会忘,她还暗自发誓要记一辈子! 这会霍原渊一提起来,秦景只觉又想起了那日对方凑近时粗重的鼻息和当下脸上每一点的变化,太阳穴都气得突突连跳了几下,于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不得用眼神把这个男人就地劈成两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卑鄙!”秦景盯着霍原渊那张暗自得意的脸,气得牙齿咯吱作响。 “什么事情惹得姐姐如此生气?“叶吟吟巧笑嫣然,“姐姐可小心气坏了身子啊!” 见秦景不答话,叶吟吟也不知道怎么就注意到了她身后站着的紫苏。 “姐姐是不是也有什么东西要送去给兰妃姐姐?“她轻笑一声,“不如我帮姐姐带进去吧?” 秦景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座马上要喷发的火山,而叶吟吟的一颦一笑都是在旁边煽风点火。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止住滚滚岩浆在此奔涌而出,咬着牙说,“紫苏,我们回宫!” 第14章 你为何会对此人如此上心…… “公主,您这都弹多久了,怎么着也该停下休息会了,不能这么没日没夜地弹啊!“紫苏放下一碗热粥,跪在琴旁,盯着面容有些憔悴的秦景说。 秦景恍若未闻,拨动琴弦的手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还更快了些。 心里烦闷,现如今能够抚慰她的怕只有这张琴了。 自从歌咏逐鹿之后,随着秦景古琴技法的精进,以及陆秋对她的不断指点,她又在《琴悟》原有曲谱的基础上做了些许改编,现在这版更适合配唱。 ”您成天都闷在寝宫之中,不见天日,哪怕出去晒晒太阳也好啊!“紫苏退了一步,继而又劝道。 ”嗯。“秦景终于停下来,稳了稳琴弦,”那你帮我搭把手,把琴抬去院中吧!“ 紫苏:……怎么还要练琴啊! 如紫苏所言,天气确实很好,明媚的阳光透过云彩铺洒在并不很大的清阳宫庭院之中,好像给石砖地面上盖了一张锦绣织毯,踩在上面都能感觉到些许温度。 天气就这样悄没声地一日日地暖和起来。 秦景发现在院中弹琴吟唱确是惬意非常,比在寝殿中憋着强上许多,抬头便能看到蓝天飞鸟,可以让她暂时忘却那些不快之事。 而且院中四面都有殿墙,琴声打在上面,发出清亮的回音。 + ”左骁卫。“霍原渊这日当值,带领着一行禁军队伍正走在皇城东侧,倏而他驻足并皱起了眉,”你可有听见一阵琴声?“ 那左骁卫是个人高马大的粗野汉子,平日下值无非就是喝酒吃肉,大快朵颐,听见自己顶头上司这么问,不禁抽抽鼻子,竖起耳朵:“没……没有啊!“ 左骁卫话音未落,那琴声便已经断了。 霍原渊没有再问。虽然那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他确定自己刚才听见的就是一阵极为动听的古琴音。 之所以如此敏锐的察觉到,是因为这不是一般的琴音,那曲调他只听到过一次,便惊为神作。 不光是他,全京城只要听说过不久前歌咏逐鹿的人,听过那曲调之后,都在好奇那位面具之后优伶的真容。 可此地,皇城之中,怎么可能有人会奏出这首曲谱呢? 而且那曲调似是与歌咏逐鹿时的原曲相像,却又有了些许不同,似是被改得更妙了些。 整个皇城占地辽阔,各个宫殿星罗棋布,究竟是什么人在奏那首曲子?难道还有人听到过此曲?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因缘际会? 霍原渊心下一动,想要走近些再听听看,于是顺着曲调传来的方向连走了数里,但不知为何,那人像是铁了心再也不弹了。 偌大的皇城之上,只有一队白鸽扑簌簌地拍打翅膀,向南飞去。 + 城南的小酒馆里,食客熙熙攘攘,跑堂的小二不住地喊出这些人所点酒菜,十分热闹。 ”你可有些日子没有约我上这里来了。“ 说话的人声音清朗,细长的手指捏起桌上酒杯,轻呷了一口。 ”还好意思说我?“霍原渊从腰间取下佩刀扔在桌上,也随手给自己斟满一杯,没好气道,“陆大琴师神龙见首不见尾,连燕乐楼的人也不知道你究竟去哪了,整日都在忙些什么。” 陆秋淡然一笑,避重就轻地摆了摆手:“说吧,找我何事?“ “你我之间,什么时候沦落到有事才能出来喝酒了?“霍原渊挑眉问。 “你家老爷子若是看到你还和我这种不入流之人一同喝酒,能饶得了你?“陆秋不理会对方讽刺,淡淡说道,”当年他砸了你的琴,撕了你的谱,你居然还不长记性?“ 霍原渊一听这人又揭自己伤疤,闷哼一声,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懒得再闲话寒暄,直奔了主题。 “不瞒你说,今日找你来确有一事相求。“ “难得听你开口。“无论什么时候,陆秋面上总是带笑,让人琢磨不透他心里实际是在想些什么。 这件事盘踞在霍原渊心头已有些时日了,正如陆秋这个和他一同长大的至交好友方才所言,若不是有事,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地把对方叫出来。 ”我是想说那日歌咏逐鹿之事。“霍原渊试探着说,接着抬头去看对方反应。 陆秋捏起酒杯又小酌了一口,面色如常,好像并没有接话的意思,只等他说下去。 ”你是歌咏逐鹿的头牌乐师,我那雅阁也是你帮我找的地方,就连燕乐坊背后其实都是你的家业,“霍原渊压低声音,面色蓦地一沉,”所以你必定知晓那日魁首究竟是谁,对不对?“ 陆秋不答话,笑得更浓了,不点头也不摇头。 “什么意思?“霍原渊追问,口气有些急,“如果这世上有人见过魁首真面目,那必定是你,那日你连我都没有得空见上一面,想必是一直都在台后!而且,你甚至还破例上台为她伴了曲!” “原渊,除了吟吟进宫那日,从小到大都难得见你如此……“陆秋略微一顿,“失了方寸。” 霍原渊一愣:“什么?” “你为何对此人如此上心?“ 陆秋眼尾本就有些上翘,说着忽地看向对面,目光炯炯,直把霍原渊看得一阵莫名发慌。 “我只是……“ “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在打听这位女子,原来你霍大将军也不能免俗啊!“陆秋垂下眼帘,看着手中酒杯,“怎么,吟吟如今荣升贵妃,你终于死心了?” “和这个没有关系!“霍原渊终于冷了脸,口气严厉地打断了陆秋的话。 “那是为何?“陆秋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见惯了他这套冷脸嘴硬的样子,故而一点也没受影响,继续问道。 半晌,方才一直沉默的霍原渊终于把手中紧握着的酒杯放在桌上,轻声说:“是她所唱之曲,明明是头回听闻,却像是唱的我心中所想一般!陆秋,你是习音律之人,必是知道我那日所感。所以,我真的非常想知道她究竟是谁!” “然后呢?“ 霍原渊抬头,十分迷茫:“然后?……“ 他倒是从未想过这个,自从在歌咏逐鹿听过那曲,便念念不忘,整日回想,总觉得自己和那吟唱之人有着非常奇妙的相似与联系。 那女子唱曲中的每个音都似在诉说他的心事一样,令他听罢竟有种拨云见日那般的豁然开朗。 “原渊,霍老爷其实有句话说得不错,你心有杂念,并非此道中人,所以劝你还是趁早忘了这事吧!“陆秋说完,从袖中掏出一袋银钱,扔在桌上,起身就要走。 “陆秋!“霍原渊猛又叫住他,重重叹了口气,“最后一个问题,曲名总可以告诉我吧?” 第15章 要不然……给太妃送个泡…… “什么?!“琴声戛然而止,秦景倏地从琴边站起,把底下的案几都碰得晃了晃,“本月十五是太妃寿辰?” 紫苏被她这个反应委实吓了一跳:“是……是啊!这往年您可是提早一两月就叫人去准备寿礼的。” 秦景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她原以为整日在清阳宫里龟缩着就能相安无事,谁知道你不找事,事也迟早会找上你。 原文里太妃寿辰那可是每年宫中一等一的大事。包括皇上在内的六宫所有嫔妃都要准备贺礼,当堂祝寿。 太妃最喜欢人多热闹的大场面,寿辰当日,必定是所有人等一应俱全,缺一不可。 到时六宫之人会一一上前献出寿礼,以表孝心。 可想而知,每次的太妃寿辰那都是一场腥风血雨。 大小嫔妃无所不用其极,提前好几个月就开始准备,挖空心思只为在太妃跟前留个好印象,当然也是因为难免的互相攀比,没有人想当着其他人面败下阵去,否则输个落花流水,不光抬不起头来,还能被那些嚼舌根子的笑话一整年。 可秦景居然将此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若不是刚才抚琴时紫苏随口问了句太妃寿辰要穿哪件衣裳,得提前拿去熨烫,她这会还想不起来呢! 现在距离寿辰只有十日光景了,秦景确定手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的贺礼。 上次准备给兰妃那块的那块金砖倒是还在,因为后来进不了锦泰宫,秦景只好硬着头皮从架子上随便拿了件看起来最值钱的物件送了过去,但这次总不可能把没送走的金砖搬去给太妃吧? 不用想都知道,非得被那群姑奶奶们笑掉大牙不可。 “往年我都送什么了?“秦景也顾不得紫苏生疑,直接就问。 “这——去年您送的是白玉镶金对镯,前年是五彩珍珠发饰,再之前是一个雕花青瓷瓶……“ 好家伙,没一个便宜的!秦景暗自咋舌。 “你去看看咱们宫中账上还剩多少,能买什么?“ 紫苏面露难色:“那些稀有宝贝可是需要时日找人到处去淘的,这只有短短十日了,咱可上哪能找啊?就说这京城地界儿上,要是有好东西也早被别人收走了,哪还轮得到咱们……“ 这话确实不中听,但秦景知道紫苏说得都是大实话。 稀罕宝贝寻不着,太贵的东西也买不起,寒酸的东西又拿不出手。 这可太难了! 秦景开始绞尽脑汁回想以前给家中老人祝寿都送过什么东西。 寿桃?蛋糕?按摩脚盆? 可太妃那哪是什么寻常老太太,自然也不能送什么寻常物件儿就给打发了。 突然她抬起头望向紫苏:“秦玺呢?他准备什么了?“ 紫苏这下都被问懵了:“公主,往年可都是您亲自准备两份寿礼,一齐送去的。“ 要不说这个弟弟是草包呢,怎么连寿礼都要当姐姐的包办代替! ”走!“秦景拉住紫苏,”咱们去找秦玺去,这事不能让我一个人扛!” 秦玺住的溧阳宫离清阳宫并不远,也在皇宫东侧,但占地比清阳宫大了好几亩,住在里面的宫人数量也要更多。 皇家这帮人真是重男轻女的重灾区,秦景站在溧阳宫前,发觉里面的声音听上去都明显比清阳宫的要热闹许多,十分忿忿不平地想。 明明同一个爹娘生的,怎么看都是她这个当姐姐的比较争气。天知道父皇为什么要更疼秦玺这个废物,给他的金牌可以调兵,给秦景的就只能免死而已。 再无上进心的男孩也要委以重用,再精明能干的女孩也还是入不了眼。 父皇对秦玺的希望是治国平天下,盼他有朝一日能有帝王才能,而对秦景呢,就只希望她能安稳一生,保全性命。 秦景心中默然叹息了一声。 “帮我把那个木条拿过来,哎对对,就那块!”秦玺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口的秦景和紫苏,十分投入地正做着手中之事,挥汗如雨。 只见他将袍衫下摆随便地别在腰际,头巾歪在一旁,黑色的布靴上满是木屑。 他两手抓着木刨子,一脚踩在那块刚递过来的木条上,手脚配合完美,三两下就将那粗木条的表面刨得平整光滑,地上瞬间掉了一地的刨花。 秦景一时看得呆住,这和她之前在书中读到的那个秦玺,甚至和她这些日子接触到的那个秦玺都不一样。 之前的秦玺插科打诨,游手好闲,毫无主见。他的存在似乎更多的是为了衬托秦景这个姐姐。 弟弟有多废物,姐姐就有多强悍。 若不是秦玺实在扶不上墙,就凭先皇那么宠这个儿子,也不至于最后忍痛将皇位给了秦疏。 而眼下溧阳宫中的秦玺是极为鲜活的,混着周围漂浮在空中的木屑和刨花的味道,他专注做着手中之事,丝毫没有留意到这会功夫秦景都已经凑到了身边。 “长……长公主,叩见长公主殿下!“ 有个小太监正拿着一摞木板过来,见到秦景吓得结结巴巴,顺势就跪了下去。 紧接着整个溧阳宫里的人跟着就七七八八跪了一片。 秦景极少来溧阳宫看秦玺,都是秦玺去清阳宫,所以这群宫人们居然在这里看到了那个自家小王爷都畏惧三分的长公主,一个个吓得都抬不起头来。 比起这些宫人,秦玺的反应就更滑稽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先是试图将手里的木刨子藏去身后,然后又想要拍干净身上的木屑,最后欲盖弥彰地把秦景拉到了一块没有碎木头的地方。 “姐……你怎么来了?” 第16章 你姐的命就交给你了!…… 秦景看着他脸上那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有点哭笑不得,想说我是你姐又不是鬼,为什么是这个鬼表情! “怎么?我来不得吗?“ “不是不是。“秦玺慌忙解释,“我是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秦景懒得理他的蠢问题,瞥了他一眼,又走回秦玺刚站着的地方,拿起他刨了一半的那根木条。 “这是做什么呢?“ “没……没什么。“ “刨子用得挺熟练啊,没少练吧?“ 在地上的一片刨花里,秦景依稀看到了一个搭了一半的木质房子。 那房子造型巧妙,结构完整,已经搭好的房顶部分还刻着雕花。 即使秦景完全不了解木工和木质建筑,她也能从那并不是很熟练的工艺里看出那正是清阳宫的房顶。 这个傻孩子,居然躲在这里自己死磕。要不是今日意外过来,秦景还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个技能。 就像那日秦玺说他从未听过秦景唱歌,秦景同样对这个弟弟也不够了解。 ”姐那是……“ ”是微缩的清阳宫,不用解释了。“ 秦玺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看出来了,明显愣了下,然后犹豫着点了点头。 ”你还做过别的什么吗?“秦景又问。 秦玺现在已经被问懵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他的确是个闲散王爷不假,也发自肺腑地对江山社稷百姓福祉毫无兴趣,甚至上朝的时候连文武百官的名字都叫不清楚。 但他确实也不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身无长物,很小的时候,溧阳宫里来过一个修木梁的师傅,小秦玺就在梁下看着他叮叮当当的修葺横梁。 最后师傅修了多久,秦玺就看了多久。 等师傅修好要走了,秦玺却一下抱住了对方大腿,哭着喊着要那人教自己做木工。 师傅一看小王爷都发话了,只好又在宫中留了几日,半教半做,给秦玺攒出了一个小木头凳子来。 这事过了,谁也没当回事,都以为秦玺是小孩子心性,看什么都新鲜。 可秦玺就像是迷住了那些木头,不但把木工师傅剩下的边角废料都翻了出来,还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将那个木头凳子拆了开来。 没有人知道秦玺后来是怎么又把那个木头凳子拼在一起的。 总之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秦玺就迷上了木工,直到现在每天最大的乐趣即是在溧阳宫里围着一堆木头敲敲打打,拼拼做做。 听完秦玺磕磕巴巴的内心独白,秦景拿起她手里的一个木头小兔子,细细端详。 说实话,若论木工,这个远虽算不上精巧,但贵在秦玺用心,那木头兔子看起来倒有几分憨态可掬。 ”这也太可爱了!“紫苏在一旁不由惊呼出声。 秦玺平时一直关起门来闷头苦干,这皇城里除了溧阳宫的那些宫人,并没有人知道他的喜好,更不会有人来夸他做得好。 他一直捂着这事不敢让人知道,没想到这会秦景发现之后不仅没骂他,而且还在认真看着他之前做出来的各种小东西,不由生出些小得意。 现在又听了紫苏的话,秦玺不由放下心来,眼睛发光,盯着面前这个天使粉丝,好像激动得都要昏过去了。 ”你说真的吗?“秦玺看着紫苏。 紫苏猛一阵点头。 “那……就把它送给苏苏姐吧!让它,每天都陪着你!“秦玺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秦景突然就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回头瞄了这俩人一眼,看见紫苏的脸红得都能直接烙饼了。 青梅竹马,羡煞旁人啊! 但并未沉浸在青春偶像剧里太久,秦景猛地回过神来,想起了前来溧阳宫的正事,劈头盖脸地就问秦玺:“太妃寿辰的贺礼你可准备好了?” 秦玺眼睛直勾勾地正盯着紫苏,闻言吓得都有些失神:“太妃?贺礼?”片刻才反应过来,“往年,不都是姐姐准备的吗?” “那今年呢?“秦景一听这话就来气,“你是不是又准备等着靠我呢?你知不知道离寿辰只有十天了?” 紫苏轻轻用胳膊碰了下呆住的秦玺,小声说:“公主问你话呢,你有没有想好要送太妃什么东西?” “我我我,没有……“ 虽然来之前就知道秦玺这个没用的靠不住,但这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个答案,秦景觉得心是彻底凉透了。 “姐。你今日来溧阳宫,不会是想告诉我,“秦玺用力吞了下口水,”你也没为太妃准备贺礼吧?“ 秦景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就算秦玺心再大,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了。 他们姐弟俩本来就不招人待见,要是到时空手去了寿辰,说不定能被太妃直接轰出宫门。 “这样,姐,我这里还有些银子,要不咱们这就去找人寻个什么物件儿来!说不定还来得及!“秦玺说完就要去找银子。 “坐下!“秦景喝了一声,“你打算去哪买?买什么?你我送什么能不被那帮女人们指指点点,你想过吗?” 秦玺本来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哪知道这其中复杂的是非曲折,被问出了一脑门的汗。 说了半天,秦景发现这事还是得靠她自己,不由长叹一声。 “秦玺,你说你爱做木工,那可是意味着什么东西都能做?“ 秦玺发现自己如今也很难跟上姐姐跳脱的想法,又害怕惹急了她,就怯生生地答:“那也不是,我手艺只算是个低级学徒,只能做些个简单玩意儿,难了都不大行……“ 倒也还算老实,秦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会慢慢冷静下来,她回忆起两年前家中的祖奶奶过九十大寿,同样也是儿孙满堂,大家齐聚送上贺礼。 祖奶奶最后在所有礼物之中,最喜欢的是表哥送的一根拐棍,简直是爱不释手,后来出门逢人就显摆。 ”拐棍,拐棍你会做吗?“ ”做根木棍倒是不难。“秦玺小声嘀咕,”但送给太妃的,一要木料上乘,二要雕工精致,三还要上色定型。这我肯定就做不了了。“ 秦景只好把心头刚刚燃起的那个小火苗又踩灭了。 ”不过……“秦玺想了想,”我倒是知道谁能做这个!“ 就见秦玺倏地起身,一扫刚才的颓唐之色,拍拍身上的木屑,骄傲地说:“我师父木居散人!” “你还有师父?“秦景诧异,心中的小火苗好像又被点亮了,觉得这名字还真有那么几分世外高人的气势。 “姐你练琴有陆先生指点,我怎么就不能有个师父了?“秦玺恢复了他一贯的说话语气,”我这个师父可是厉害呢!据说当初就是他师父的师父,主持修建了咱这大皇城!“ 大概是长期以来形成的固有印象,秦景总觉得这个弟弟不怎么靠谱:“你确定他能在十日之内拿出一根质量上乘,做工精良的拐杖来?“ ”姐,这次你就瞧好吧!包在我身上!“秦玺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就是他这人有些古怪,我这就亲自出宫去请他出马!“ ”十五之前务必要赶回来!“也想不出更好主意的秦景觉得这下是把小命都交到秦玺手里了。 第17章 这一身女团功夫,放在后…… “公主,我看您还是穿那件淡赭色的对领襦裙吧!毕竟是太妃寿辰,还是穿的喜庆些的好。“紫苏说着把那件衣服呈出来,摆在秦景眼前。 这件襦裙看起来实是十分华贵,领口、腰际和袖边都嵌了熠熠生辉的金线,气派非常。 秦景记得在书里长公主最爱的就是这件,常穿着它出入在宫中大小场合,吸睛无数,完美地呈现出她霸气蛮横的个性来。 “还是算了,“秦景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垂下眉眼,“今日这种场合,还是低调为好。”她巴不得那些女人一个都不要注意到她,能放她一条生路。 混了这么些日子,秦景还是怂心难改,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黄金原则,能留条小命比什么都强。 “可有秦玺什么消息?“ 这整整十日,自从秦玺说要去请他那位所谓的师父回来,就再没了任何动静,连上朝都告假不去了。 说来讽刺,堂堂当朝玺王爷,这么多日不去上朝居然也没人多问上几句。 恐怕皇上还巴不得这位皇兄从此一病不起才好,这样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了心腹大患。 紫苏摇了摇头,眼下辰时已过,等到了午时,所有人都要齐聚寿康宫。若那会还等不来秦玺,秦景真的不知道他们姐弟俩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这边秦景急得在寝殿中踱步,那边紫苏守在清阳宫门口翘首以待。 蓦地秦景眼光落在了歌咏逐鹿前秦玺送来的那个锦盒上,她走过去重又打开拿出面具。 上次时间紧迫没有注意,这会才发现面具的角落里居然还有个小小的绛紫色落款:木居散人。 原来面具便是出自这位高人之手! 看来秦玺之前所言非虚,他背后确有位师父,他也的确在拜师学艺。 既然这面具都做得如此精妙,想必拐棍也不在话下。秦景想着心头不觉便是一松。 “公主,小王爷那边派人捎了个口信来!“紫苏满头是汗跑进寝殿,“说寿礼已经准备停当,等会子和公主在寿康宫见!” + 今日的寿康宫中很是热闹。 从宫门开始就铺上了殷红的地毯。一盆盆当季的牡丹开得正旺,沿着红毯一路摆到了内殿之上。 内殿里更是张灯结彩。红灯笼和红绸缎无不映衬出寿宴的喜庆气氛。 秦景之前只在书中看见过寿康宫的奢华,穿书后还从未亲自来过,但究竟百闻不如一见,刚一进宫门就被眼前这恢弘的气势吓得不敢近前了。 相比之下,清阳宫更显得十分寒酸,几乎不像是这皇家宫殿一般。 宫人们还在进进出出的做最后准备,等会人都到齐了,怕更会是盛况空前。 一想到自己居然如此疏忽大意,十日之前才记起太妃寿辰,再加上事到如今还没亲眼见到太妃贺礼,秦景就觉脚下连路都走不动了。 若是有“告假不来“这个选项,秦景是非常乐意选它的。 “让一让,让一让!“ 忽然就听有宫人大声嚷着,似是让周围众人都让开殿前那条路。 秦景就带了紫苏在内的两个丫鬟,实在又没气势也无排场,只好暂且忍气吞声地退到了一边。 ”兰妃驾到!“这时就听那个宫人扯着嗓子喊道。 之前秦景赏樱之时见过皇后的那顶凤辇,已然是华丽非常,但再看眼前兰妃的这顶,通体赤色,侧面绣有烫金云纹,门帘上是一只振翅高飞的仙鹤。 眼前场景令秦景想起了以前在大街上见过的那些戴着大金链子小金表的暴发户。好家伙,这排场,就是寿星本星太妃她老人家也不过如此了。 ”姐!“秦玺宛如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在看热闹的秦景身后用力拍了下她肩膀。 “干什么你,一惊一乍的!“秦景被他吓得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赶紧去看他手里,是不是拿来了贺礼。 这一眼虽然没看到拐棍,但秦景看到了一个大约有小臂那么长的盒子,包在锦缎里。 外表看上去倒很是精美,只是…… “这做的是个什么?你家拐棍这么短?!“秦景只觉脑袋嗡嗡直响,就知道这么大事不能交给秦玺去办,这下好,彻底抓瞎。 ”姐你别急啊!“秦玺压低声音往四周瞅了瞅,”我向你保证,这次贺礼一出手,绝对震惊四座。我师父,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 ”就那个什么散人?“秦景看着眼前得意的傻弟弟,觉得实在有些荒唐,这么重要的时候他们俩居然只能去相信一个连名字都叫不全的人。 ”哟!这不是长公主殿下和玺王爷吗?“ 秦景和秦玺正说着话走到正殿门口,就听见旁边有人声音尖细,言语嘲讽。 说话的人正是刚才高调登场的兰妃,她身后几米长的披帛拖在红毯上,秦景倏地就想起了那些在某某电影节上争奇斗艳的女明星们。 用力过猛——这四个字用在兰妃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还没出月子,兰妃就拼了命地跑到寿宴上来,好像唯恐错过这个表现机会,就会输掉这一程一样。 不由自主地,秦景脑袋里突然蹦出个在舞台上上蹿下跳的花孔雀模样。这么爱出风头,兰妃要是在女团里一定很有综艺效果,憋在后宫里真是难为她了。 空有一身惹人注意的本事却无用武之地。 ”兰妃娘娘,你这诞下公主之后,身子骨还没恢复利索就出来了吧?真是难为你了。“ 既然兰妃并无示好的意思,秦景也没必要好言好语了。 这兰妃现在就是听不得谁提她生了个女孩的事情,眼睛向上一翻:“皆是公主,但不得不说,人各有命啊,有些人生下来含着的就是金汤匙,这有些人啊,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啊!“ 就在此时,又有一队宫人抬着步辇过来了。那步辇外表虽比不得兰妃的华贵,如若细看之下却暗含心机。 在步辇的所有的缝隙边沿,都绣着一排晶莹剔透的珍珠。 兰妃还在出言讥讽长公主,扭头只瞥了一眼那新来的步辇,立即就被吸引了过去,似乎极为想要看看还能有谁比她更能铺张。 秦景也注意到了那台步辇,她倒不甚好奇,要说这宫里还能有谁会享有此等荣光呢? ”哟!这不是贵妃娘娘嘛,我说是谁呢,能把这么多稀有的南海珍珠都绣到步辇上去!“兰妃叉着胳膊走过去,阴阳怪气道,”敢问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叶吟吟神色淡然,缓步走下步辇,拿起帕子理了理发梢,然后就像是没有听见兰妃的话一样,对旁边的丫鬟说:“快些扶我进去吧,太妃娘娘该等急了。“ 说完,叶吟吟就在兰妃的怒视下,踩着红毯一路进寿康宫内殿去了。 按理说此时寿宴还未开始,作为主人的太妃也没有出来,众嫔妃都应该等候在大殿上的,可听叶吟吟这口气,一定是事先得了太妃口谕,被特许先入内殿面见太妃。 ”德行!“兰妃碰了一鼻子灰,十分厌弃地瞪了叶吟吟的背影一眼,不过这么一闹她也无心再与长公主纠缠了,扭着略显丰腴的身体扭头进殿去了。 就这么短短一小会,秦景算是看清楚了,现在就她这个处境,即使个性再跋扈再蛮横,因为并无立身之本,这皇宫里根本没人将他们姐弟俩放在眼里。 秦景这个长公主当得也真够憋屈的了。 虽说在书里她是个反派,秦景现在却越来越能够理解她为什么最后会做出谋害叶吟吟之事了。 兔子急了还能咬人呢,这再好的人为了保命也不得不干脆豁了出去。 胡乱想着,秦景和秦玺二人进了殿,挑了自己的座位坐了。 周围人越来越多,喧哗声四起。有的在闲话家常,有的在显摆自己今天穿的衣裳…… 只有秦景他们这边,从始至终无人问津,好像并不是这席上之人。 ”皇太妃,皇上,贵妃驾到!“ 随着太监声落,所有人终于停了说话,纷纷起身。 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这在场众人今日已是在服饰上无所不用其极,但太妃的衣衫明显更华美大气,一出场就灭了在座小妖精们的威风。 “大家都坐下吧,今日虽是本宫寿辰,但也算是个家宴,不要过于拘礼,尽兴便是。“太妃在皇上和贵妃二人的搀扶下落了主座,皇上陪在旁边,贵妃则走到了皇后旁边的后妃席上。 “贵妃啊,你也过来挨着本宫一起吧!“太妃还没坐稳,就笑着招呼叶吟吟过去。 寿辰当日与寿星同席同座,这是何等的荣宠! 果然,太妃话音未落,在座的各位脸色都似乎不太好看。 表现最明显的当属兰妃,她和贵妃不和宫里人尽皆知,这会她冷哼了一声,声音虽不大,但席上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兰妃啊,今日有没有把华苑抱来?本宫几天没见着,想她那个小模样了。“ 要不说太妃久经宫中之事,早就活成了人精呢,一碗水端得极平。 兰妃一听立即喜上眉梢,忙命手下丫鬟回锦泰宫去把公主抱来。 “皇后。“太妃不动声色,又说着,”上次太医说你血虚,本宫送去的阿胶可有效啊?“ ”回太妃的话,那阿胶的确乃是上品,比臣妾宫中的那些要好上许多,已经在吃了,多谢母后挂念。“皇后坐在皇上的旁边,说完还站起欠了欠身,礼数十分周全。 ”嗯!那就好。“太妃笑着点头,显得很是满意,”之后再叫人把本宫的那份也给你送去吧,你好好调理调理。“ ”臣妾感激太妃一片美意,但怎么好意思抢了您的东西给自己用呢,还是太妃自己留着,滋补身子要紧。“ 太妃笑起来:“皇后就不要推辞了,你赶快把身子调养好,能给皇上添个一儿半女的,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一直膝下无子,也正是为此虽居宫中主卫,却并不受宠。如今兰妃有了华苑公主,皇后心中怕更是心焦。 但皇后毕竟不是兰妃,不会那般喜形于色,她又郑重道了谢,看上去十分诚恳。 这群后妃,分明各有各的出身,各有各的本事,却都要围着讨好皇上,还要想尽办法诞下子嗣,确保自己在宫中地位。 秦景在旁看着这些人各怀心思地相互嘘寒问暖,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就像刚才太妃所述,今日更像是个家宴,无论皇上还是后妃,这些人更像是一家人般,表现得其乐融融。 可她和秦玺算是怎么回事,他们二人干坐在这里就像是来蹭饭的,半天无法插话,活脱脱的两个局外人,尴尬得无以言表。 第18章 长公主,你最近都在忙些…… “长公主。“太妃将席上的皇后和大小妃子挨个问候了一遍,这才终于想起了秦景,“近日你在忙些什么?怎么都不见你来寿康宫看望本宫。” 太妃的语气明明极为淡然,秦景却因为突然被问道惊得几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回母后,本宫不过是在宫中做些闲事罢了。” 看来太妃心中多少还是念及这份母女情分的,秦景安慰自己道。 ”闲事?是说收集些残花败柳什么的吗?“太妃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本宫以前怕是都疏忽了,不知道长公主还有这些个闲情逸致。“ 秦景只感觉一颗心还没被捂出点热乎气,转而就被一把扔进了冰窟里。 她立即看向了紧挨着太妃的叶吟吟,可这位白莲女神就像是一点没听明白太妃的话一样,正把腰间的绸带在手指上绕来绕去,玩得极为入迷。 太妃含沙射影说的分明就是那日她给皇后做永生花的事情。 霍原渊应该还不至于这么无聊,那能把这个捅给太妃的人,就只有叶吟吟了。 “不过闲来无事而已,不值一提。“秦景站起,面无表情,回答得十分干脆。 “若是得闲,长公主倒是应该多在宫中走动走动,或是像叶妃一样练练刺绣多好。女孩子家的,要少动那些个没有用的歪心思,也要和大家处好关系才是。“ 在秦景看来,太妃此话已经说得非常明显了,就是要当着众人面为叶吟吟撑腰,企图好好灭灭长公主的嚣张气焰。 在坐众人皆是吃瓜群众脸,乐得看着眼前热闹。 这朵小白莲着实不简单啊!睚眦必报,就这么点小事不光有霍原渊这种备胎为她出头,居然还要搬出太妃来再出口恶气。 ”母后所言极是。“秦景扬起头,却直视着叶吟吟,一字一顿,”本宫确实该多出去走走,多跟人说说话,针尖儿大的事情也好让人家都知道知道!“ 最后一句秦景加重了语气,意图暗指叶吟吟私底下乱嚼舌根子,但叶吟吟似是毫不在意,还拿起案几上切好的山竹递给太妃,展颜一笑:“来,您吃这个!” 说到这里,太妃也不再去理会秦景,像是完成了任务,接过山竹,还分了一半给贵妃,婆媳二人相视一笑:“嗯!这山竹不错,很甜嘛!” 皇上甚是会看太妃脸色,非常是时候地说道:“母后,现在时辰差不多了,朕看不如在座各位都一一呈上贺礼来吧?” 于是席上众人重新又热闹起来,根本没人再去理睬这时候还被晾在那里的秦景。 秦景只好讪讪坐了。 正所谓暗贱难防,居然冷不丁又被叶吟吟暗戳戳地摆了一道,还输得这么窝囊。 正生着闷气,秦景就觉胳膊肘被轻轻碰了下,转头看见秦玺不动声色地摊开掌心,上面竟也放着几瓣山竹。 哼!秦景发泄式地用力嚼着山竹,甜蜜的汁水满溢出来,这才感觉心里的苦闷稍稍缓解了些。平时老说这个弟弟傻,但在这种场合也就只有这个傻弟弟还能跟自己一条心了。 “太妃娘娘,您一定要先看看我为您备的寿礼!”兰妃顶爱出风头,这种时候总能第一个跳出来,说完就走出座位招呼宫人们将她的东西抬上殿来。 兰妃送的物件有两个,看得出来着实不小,几乎和人差不多高,被红色的锦缎包着。足足四个宫人才将这两样东西勉强搬上殿来。 ”哟,这是什么啊?这么大!“太妃似是好奇,探头去张望。 殿上的人也都纷纷伸直了脖子看着那两件东西。 这时候兰妃也不急,踏着小碎步,扭着腰在殿上走了一圈,只等吊足了所有人胃口,才抬手吩咐说:“揭开吧!“ 一声令下之后,堂上便是阵阵惊呼。 那是两个与兰妃其人几乎等身的深红色大花瓷瓶。 ”它们可不是一般的瓷瓶。“兰妃围绕着花瓶转了一圈,眼神快速扫过殿上每个人,”我请了最好的师父烧制瓶子,然后又找来了番邦的画师来绘制了图案。“ 果然,秦景看到那上面的图纹十分繁杂,精细的花样遍布瓶身各处,簇在其中的牡丹娇艳欲滴,在画师的描摹下凸显在瓶身上,仿佛能摸出花朵的质地来。 见众人皆是惊叹不已,兰妃似是很满意这个效果,得意地继续道:“这一对瓶子还有个名字,叫红福齐天瓶,红福通宏福,就是想为太妃娘娘的寿辰讨个好彩头!” “好,好!兰妃有心了,难为你,忙着照顾华苑还能为本宫准备这样的寿礼。“太妃看上去十分高兴,”赏,赏!“ 这时,那个去锦泰宫抱小公主的宫人恰好回来了。 “快点给本宫抱过来!“太妃站起来接过小公主亲自抱着,”你们看,小华苑冲我笑呢!” ”太妃娘娘,您也别太累着了。“贵妃在旁边笑着提醒说,“兰妃姐姐,不如这样,看着太妃这么高兴,今日您就把小华苑留在寿康宫吧?” 要说这华苑还没出月子,最好能留在母亲身边,而且一旦被抱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送回锦泰宫。 此一句话说完,殿上霎时都没了声音,兰妃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突然变故,一时脸色骤变。 秦景不得不感叹叶吟吟的手段之高明,表面看上去丝毫不露痕迹,其实内心将所有账都一笔笔记得一清二楚。 之前和兰妃因为绸缎的事情起冲突,刚才在门口又被对方呛声,这会她总算找到个由头一并报复了回来。 总有人会被她人畜无害的外表所蒙蔽,最后被打个落花流水措手不及。 秦景算是领教过了,看来这次兰妃也尝到了这位白莲贵妃的苦头。 “这……“兰妃一时语塞,”华苑她还小,怕是……是需要奶水照料,而且她夜里会醒,恐会扰了太妃休息。“ ”兰妃啊,你这些日子也累着了。“太妃继续逗着怀中的华苑,似是没留意兰妃情绪变化,”本宫觉得贵妃这主意甚好,就把华苑留下吧,叫你宫里的奶妈一道过来就是了。“ ”你要是想华苑了,兰妃,随时都可以来锦泰宫看她。“久未说话的皇上也开了口,”母后,就叫人把华苑先抱下去吧!“ 眼看着木已成舟,兰妃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座位,浑然不见了早前的威风,眼神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案几。 很快,兰妃送来的那两个瓷瓶就被推下去了。 第19章 在社死和去死之间,秦景…… 皇后不敢耽搁,立刻提起裙摆站了起来,欠身颔首,示意宫人将自己的寿礼呈上来。 那是一幅足有十几尺长的山水画卷,笔调流畅,气韵清逸。 太妃一看那幅图,先是有几分惊愕,还想要站起身将那图看得更清楚些,忽很是惊奇道:“这图上画的可是本宫家乡?” “正是,”皇后颔首道,“之前听母后说起家乡之时,不禁感怀,故命人去了当地绘制此图,盼能了却一些您的思乡之情。“ ”皇后甚是了解本宫心思啊!“太妃有些动容地看着那幅图,”本宫要把它挂于寝殿,日日得见,甚好,甚好啊!来人,小心点,这就去帮本宫挂上。” 紧接着,各宫妃嫔依次上前敬献贺礼,直哄得太妃笑得合不拢嘴,一连赏了好几个人。 “太妃娘娘,您看了这么半天贺礼,是不是也该吃些小食歇歇了?“贵妃将太妃扶回座位重新坐下,娇嗲道,”您想不想看看我都送您什么了?“ “想啊!“太妃心情很好,笑呵呵的,”快拿上来吧!“ 不用贵妃发话,倒是一旁的皇上站了起来:“母后,这份寿礼是朕和贵妃二人同为您准备的。“ 秦景咋咋嘴,心中叹道,这六宫上下,能说服皇上一同准备贺礼的,恐怕也就只叶吟吟一人了。 都无需呈上来,不论这份贺礼究竟为何,都已经赢过之前所有了。 环顾殿上,秦景发现在座的各位中,也就她和秦玺的礼物还未呈上了。一想到他们的贺礼居然要在皇上和叶吟吟的之后,秦景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要知如此,就该早些出手的。秦景暗暗后悔,怂到这会,到时候万一寿礼不合太妃之意,可当真是无路可退了。 ”你把盒子打开我看看。“秦景越想心里越没底,实在放心不下,凑过去跟秦玺说。 这会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贵妃和皇上的贺礼上,并没有往他们这边瞧,倒是个打开锦盒的极好时机。 “现在?不大方便吧……“秦玺环顾左右,面露难色,“姐,难道你到现在还信不过我?” ”就你废话多!“ 老是交头接耳难免引起别人注意,事不宜迟,秦景没再解释,伸手就要去抓那个盒子。 锦盒放在秦玺所坐的案几之下。他们的座位虽然偏僻,很少有人往这边看,但秦景也不想让人注意到她,尽量用很小的幅度将身子挪移了过去…… 她的手很快就触到了盒子的表面,上面包裹着一层摸上去质地很好的锦缎,丝滑绵软。 没想到秦玺还挺细心,秦景很是欣慰,美滋滋地想,这短短时间考虑得倒还挺周到,她抬起头,想给秦玺一个鼓励的眼神。 “朕此次和贵妃二人一起商定之后,决定送母后的寿礼是金书妙法莲华经,一是为了向上天祈求母后平安康健,二是祝福母后吉祥如意。“皇上说完,随即示意身后的两个太监打开了一幅卷轴。 那卷轴通体竹青,做工极是精致。 卷轴的左边是以泥金手抄的《法华经》经文,字体工整,字迹浑穆而秀丽,最后印着一枚皇帝的红色签章。 再看经文的右边,竟拓了一幅莲花绣样,粉白色的花瓣浮于绿叶之上,出水芙蓉,栩栩如生,每一个针脚都极其细腻传神。 经文和莲花各占一边,相互掩映,细节之中暗含诸多巧思,令人叫绝。 ”皇上抄写过经文之后,我在旁附上了这幅莲花绣。“叶吟吟轻声浅笑,”莲花不仅是至纯至净之物,而且又有一蒂二花之貌,更是我和皇上二人同心……“ “咣当“! 叶吟吟的话才说了一半,只听一记闷响,紧接着就是有东西不断滚过地面的声音。 殿上安静地让人发毛,谁也看不清地上轱辘着的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直滚到贵妃脚边停下来时,这才都纷纷伸长脖子去观望。 等终于看清了,众人发现那滚落的东西居然是一只木雕的,没了身子的凤凰脑袋! “啊——!“叶吟吟被这诡异的东西吓得一声惊叫,顺势就扑进了旁边皇上的怀里。 ”这是什么东西!“皇上搂住贵妃,环顾大殿,勃然大怒,“快出来给朕解释清楚!” 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等着看热闹的时候,秦景从角落里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手里还很滑稽地拿着一根木杖,杖身上依稀雕刻着一只盘旋飞升的没头凤凰…… 谁都以为这场景已经够匪夷所思了,没想到正当秦景准备走上殿向皇上以及所有人说明缘由之时,就见那根原本与小臂等长的木杖突然神奇地又“长“出了几节! 显然就连秦景自己也没有想到木杖还能长长这种事情,更没想到的是木仗刚好不偏不倚,下一秒直接伸到了她长裙下面刚准备迈出的右腿正前方。 原来刚才秦玺所谓他师父的看家本领竟是制出了一根可伸缩的木杖,想必是为了太妃平日里方便携带只用,可也不知道秦景如何触发了什么机关,只有小臂长短的木杖突然就伸长成了一根正常长度的木杖。 下一刻,秦景一脚踢到木杖上,骤然上半身失去平衡,刹那间天旋地转,两腿无法站稳,在原地又晃悠了几下,然后竟直接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等秦景再次看清眼前画面的时候,她已经稳稳当当地趴在了叶吟吟的脚边,与那只凤凰断头来了个标准的四目相视。 真别说,秦玺师父手艺还是非常可以的,那凤凰脑袋上羽毛都做得根根分明,惟妙惟肖…… 堂堂长公主,就这样毫无悬念地社会性死亡了。 可比社死更可怕的是,她还要继续面对殿上众人。 此刻秦景宁愿自己是真的死亡,也不愿爬起来解释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公主这是……什么特别的仪式吗?”叶吟吟低头看着她,很是不解地歪过脑袋,“难不成,是为了祝寿?” 祝你个头,凤凰头! 第20章 你们是不是盼着这天下早…… 秦景边在心里骂着叶吟吟,边撑着地面边好不容易爬了起来,爬起来之前还不忘把凤凰头也一道捡了,并且还勉强把它和手中伸长的木杖凑合拼接在了一起。 ”这个……此物是本宫与玺王爷一起送给母后的寿礼……“秦景说得极为艰难,看着手中身首异位的凤凰木杖样子实在诡异,剩下的话都含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这场景实在太过滑稽,她话刚一说完,底下已经有人发出了阵阵嗤笑。 秦景瞥见就连被暂时夺去女儿的兰妃脸上都缓和了不少,抬起头来像是要等着看她好戏。 ”母后,孩儿和长公主送给你的此样寿礼名为九尾鸾凤杖,儿臣特意挑选了上等的枣木,请名家加以打造而成。“秦玺这会已经从刚才的震惊当中缓了过来,快步走到秦景身边,欠身行礼,急忙解释道,“此杖上雕有……” “枣——木——?“太妃打断他,故意将那两个字拉得很长,面上完全退去了刚才的慈祥可亲,竟显得有些可怖,“你是说这根杖子用的是枣木?” 话没说完,兰妃已经在一旁十分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景听到太妃这口气就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再看到兰妃反应就想让秦玺先别说了。但秦玺全然不知,似乎还很想要继续解释下去:“不错,因为枣木硬度高,不易被虫蛀,所以……” “哼!”太妃把手中茶杯往案几上重重一摔,茶水飞溅出来,“本宫就说你们姐弟俩缘何非要等到最后才来献寿礼,原来是在预谋这一出大戏啊。又是‘断首‘,又是‘早墓’的!你们是不是就一心盼着本宫早点驾崩,好让这天下早日易主啊?!“ 太妃此言宛如一道惊雷当空劈下。 大殿之上无人出声,更无人斗胆上前劝解,谁都能看出来老祖宗这是动了大怒。 看似只是气话,实则却戳穿了这多年以来宫中一直讳莫如深的兄弟争权。 说到底,秦疏和太妃这对母子,即使如今已经大权在握,却还是免不了忌惮秦景和秦玺,或者说忌惮他们手中握着的那两块牌子。 新帝寡母,即使秦玺表现得再无心争抢,但那块兵符仍然具有足以撼动整个皇城核心的可怕力量,更别说秦景手里还捏着一块免死符。 这就相当于即使姐弟俩当真有一天起兵造反,身为皇上的秦疏也毫无治罪之力,只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早在老皇帝驾崩之前,就早已料想到今日之争,为了制衡宫中权力,已经早早做了周密安排。 可如今秦疏日渐势大,这宫中越来越容不下别人了,哪怕这别人是他的同胞手足。 秦景被眼下的变故惊得一时不知所措,即使事先心理做了万全准备,知道这寿宴上无论送什么太妃都不会像收到其他东西那样心花怒放,但当下的一系列变故还是太超乎意料了。 谁会想到一跟木仗的寿礼竟会惹出如此不可收拾的后果来! “母后您误会了。“扑通两声,秦景和秦玺二人先后在大殿上跪了下来。 长公主平时在宫里目中无人惯了。见她竟如此顺从地服了软,四下齐齐响起了一片不大的惊呼声。 “误会?“太妃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们一眼,讥讽地笑出了声,“你的意思是本宫冤枉你们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秦景看出太妃这是存心想要借题发挥,今日想要糊弄过去是不可能了。 木杖事小,但太妃言下之意可是篡位夺权,乃一等一的杀头之罪。 秦景心跳如擂鼓,唯恐再说错一个字。 “今日之事错在儿臣,寿宴之上不识大体,鲁莽冒失,才造成此等结果。“秦景低着头,事到如今,想要逃过此劫只能尽量大事化小,说完又加了一句,”儿臣,愿意领罚。“ ”此事不怪姐姐!“秦玺马上接话,”都是请人做木杖时儿臣考虑不周,疏忽大意。母后要罚就罚我吧!“ 席上响起一片轻微骚动,居然能看到长公主和玺王爷两位同时低头认错,真是再稀罕没有了。 ”感天动地啊!“太妃并不领情,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坐回席上,”难怪众人皆云你们二人姐弟同心,怎么,需不需要本宫为你们拍手叫好?“ ”母后息怒。“秦景不敢有片刻犹豫,抬头看向太妃,“制作木杖确是儿臣最先起意。但儿臣愿向父皇的在天之灵起誓,此举绝无任何图谋不轨之意,更无私藏祸心。望母后明鉴!” 秦景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情急之下都搬了先帝出来。 “巧舌如簧,空口无凭,何足为信!”太妃步步紧逼,口风竟是一点未松,“更何况,这巍巍皇城之内,还有谁真敢动你长公主一根毫毛。就算是本宫,也得怕你三分吧!” 原来这才是太妃此番借题发挥的关键。秦景只觉心中陡然一沉。 太妃是为了说出那最后一句,大概已经等待多时了吧。 殿上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秦景身上贴身穿的那件亵衣已经湿透了。双膝跪得酸胀,大颗的汗珠接连不断地从额边渗出来,也不敢伸手去擦一下。 周围殿上后妃齐聚,却无一人出来替他们说哪怕一句话。 满堂之上,竟都是等着看笑话的人。 此乃何等的凄凉…… 秦景都有些可怜自己,孤立无援,还要跪在这里承认莫须有的罪名,承受来自各方的侮辱。 这会秦玺已经被吓得没了主意,根本指望不上。无论怎样,她这个当姐姐的都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扛下来,况且秦玺和他手里的兵符眼下才是他们姐弟俩的底线。 刚才他们已经轮番认了错,太妃看上去也还是没有丝毫打算放过他们的意思。 好不容易抓住的把柄,又当着这么多人面,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大概换做是谁都会大做一番文章。 看来今日只能是背水一战了。 可究竟要如何才能解决今日之危呢? 第21章 她终于明白,已经没有退…… 万事皆有所起。太妃的态度如今已经非常明确了,她如此咄咄逼人,不过就是想让秦景和秦玺做出让步。 事到如今,秦景已经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能做的都做了,她能想到的唯有顺从太妃的意思了,否则在此种状况下,无论如何都难以收场。 她的手微微发颤,没有人知道躲在那个彪悍到浑身都是刺的外壳下的秦景现在心中有多害怕,她渴望退缩,更渴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刚穿书的时候,她以为穿了书可以摆脱以前打工人的生活,在皇宫里过起养尊处优的生活,没想到这里的日子却在以双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此时此刻,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她终于明白,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和退路了。 那块牌子自从穿书后就一直留在身上,只要有它在,秦景就会觉得心中格外踏实,她曾以为,那就是她在宫里活下去的最大保障。 手里有块免死金牌,说出去都够吹一辈子牛了的,可是现在,它要被人生生夺走了。 当秦景冰凉的手指探进怀中,掏出免死金牌的时候,它还是温热的。那么小小的一块牌子,捏在指尖上的时候却觉得无比沉重。 今日一旦将它交出去,此后的日子就只能更加艰难,没有退路,更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 没有了这块小牌子,她以后就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姐!你要干什么!“秦玺一眼看到,低低喝了一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景。 而离他们不远的秦疏眼前倏地一亮,呼吸都不由加快了许多。 秦景对此一切恍若未闻,她闭了下眼,深吸了口气。 “那是父皇留给我们的!你不能……“秦玺十分着急。 “母后,陛下。“没等秦玺把话说完,秦景就双手将金牌捧了起来,“为抵今日之罪,我愿交出金牌。从此无金牌庇护,儿臣甘愿听凭责罚!” 此举非同小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块金牌对于这对长公主,甚至他们姐弟来说的意义有多重要。席上甚至有人还探身出去,似乎想看看秦景手里的究竟是不是真的那块免死金牌。 “长公主可是想好了?“太妃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她拿起手中的茶杯抿了小口,又用帕子擦擦嘴角,才慢悠悠地说,“今日大家都在,可都看着呢,这可不是本宫逼你的。” “姐!“秦玺急得两眼冒火,几乎想冲过去夺下牌子, “想好了。“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秦景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怕了,她没了任何情绪,“此物之于我已是无用,带在身边无非只是思念父皇罢了。如今交予母后保管,是顺理成章之事,亦为个人所愿。” 殿上无人说话,但嫔妃之间无不互相交替着惊讶的眼神,似是不敢相信长公主就这么把那宫中独有的金牌这么交了出来。 秦疏明显有些沉不住气,不住地去看太妃,就差点自己上前去夺下牌子了。 说话间,太妃已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先是轻搭住了秦景的手,不动声色地拿过了牌子,接着缓声道:“你们都起来吧。要说今日之事也确是你们无心之失,不当重罚。刚才本宫也瞧见了,这九尾鸾凤杖确是做得十分精细。玺儿,你说这是你请人做的?“ 秦玺还没从秦景交出金牌的剧烈情绪中缓过来,费力地扭过头,胸膛剧烈起伏着,听到问话,只勉强从喉咙里憋出了一声“嗯“。 太妃神色自若:“那你可愿意再为本宫打造一支啊?“ 此时秦玺心中再有天大的委屈但也知道这是太妃在给他们台阶下了。 “愿……愿意。“他嗓音低沉而沙哑,”我明日就去。“ “景儿。“就像是刚才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太妃重新恢复了和蔼的笑容,”以后不可再如此莽撞,今日是本宫寿宴,说到底也都是些家务事,大家开心,也就不罚你了。“ 秦景和秦玺两人低着头站了起来,都是一脸沉重。 ”母后。“皇帝伺机走上前,”朕看这寿礼也都送完了,不如现在就开席吧?“ ”是啊是啊,臣妾都饿了呢!“叶吟吟立马娇嗲道。 都没等秦景和秦玺回到座位,席上就已经恢复了喧哗和热闹。 ”公主。“紫苏俯下身,欲言又止,给她杯中添了水,轻声说,”您先喝杯热茶吧。“ 秦景见她眼圈都是红的,心里骤然像是被拧了一下,鼻子也有些发酸,却愣是用力挤了个笑出来:“没事。给我斟杯酒吧!“ 以前秦景从不爱酒的,但今日她只想一口气喝个痛快,让心中的苦闷和委屈统统顺着喉咙滚下肚去。 等清醒了,一切就都过去了吧…… 至于宴席的后面发生了什么,秦景完全都没有印象了,她就像是完成了所有使命,被弃置在一旁的什么物件儿,无人愿意再去多看一眼了。 第22章 老娘踹的就是你! ”姐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啊!“秦玺和紫苏费力地把烂醉如泥的秦景拖出寿康宫。 秦景人事不省,完全不能走路,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两人身上,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好不容易把她弄上步辇,秦玺和紫苏总算松了口气,两人在月下相对无言。这一日实在过于艰难和漫长,使得他们此刻看到明月高挂,心中竟都生出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可他们一想到这庆幸是用秦景的牺牲换来的,心中就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不用言说,这往后的日子到底会怎样艰难。 秦玺从寿康宫出来就一直情绪十分低落,连紫苏都很少见他不发一语的样子。 宫人们将步辇抬起,可还没走几步,就听里面传出了一声令人揪心的干呕。 紫苏赶紧命人刚把步辇放下,就见秦景一个健步从里面冲了出来,就近爬到一个树坑边,接连呕了几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大概是步辇晃得她难受,紫苏也不敢再扶她回去,只好任由她在树坑边慢慢坐着出神。 ”姐,对不起……“秦玺蹲在她身边,喃喃地说,”都怪我没用。“ 说着说着,就见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秦景眼眶里滚了出来,刚开始她只是默默流泪,后来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越来越大,像开了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无论紫苏和秦玺怎么劝她,秦景都像是听不见一样。 “这到底是个什么破地方啊!我真是受够了!“秦景边哭边喊,”那么多女的整天就知道互相算计,勾心斗角,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秦景粗暴地推开上来要拉她衣服的紫苏和秦玺,继续喊:“那些什么后什么妃的,姑娘一个个都长挺好看有手有脚的,都认过字读过书,就不能靠自己活吗,干嘛非要围着一个男人成天转啊!“ “至于那个秦疏,明明长得跟马猴一样,五大三粗,人品也不行,就知道落井下石,关键还是个妈宝!“秦景越说越气,”可那些姑娘是不是都傻,追着抢着要嫁给他!以为坐在龙椅上的就了不起吗?!” 紫苏和秦玺吓得脸都白了,真有心把秦景绑回宫去,可秦景这会酒劲上头,怎么拉都拉不住,一个劲儿地撒泼打滚。 “那个老太婆,整天就知道护着她那个废物儿子!在儿媳妇堆里煽风点火。过个生日还让儿媳妇们比赛送礼,送得不合心意还要被骂。谁真稀罕给你送东西啊!还以为你儿子真是个宝贝呢?我呸!“ 秦景从树坑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然后似乎把面前那棵大柳树当成了什么人,上去就是狠狠一脚。 “看什么看,踹的就是你,窝囊废一个!看着自己女人和别的男人跑了你连句话都不敢说,你说你是不是废物!你有本事去跟大马猴抢啊!” “还整天跟我过不去,定什么狗屁交易,威胁我!你睁大眼睛看看,到底一直是谁在给谁找麻烦!长得人模狗样的,眼睛是瞎了吗!” “老娘在做的永生花被她撕坏了,送去的贺礼被你截胡了,好不容易下水摸了个鱼,连令牌都弄丢了,结果整个食盒你说拿走就拿走,说扔掉就扔掉。你到底还是不是个人啊!“秦景越说越委屈,干脆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她明明跟你是青梅竹马,可还是进了宫,非要靠着男人上位,有了一个不够她还要再拖一个,算什么本事啊!她都不要你了,你还要护着她!傻,你就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傻人!“ 说到这,秦景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叉起腰:“现在老娘连爹都靠不了了,弟弟也靠不住,只有自己了,但就是要让你们都看着,老娘一定能活得比你们都好,都厉害,别不相信!“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紫苏终于趁秦景不备,从身后将她一把抱住。秦玺见状立马将她打横抱起,二话不说塞进了步辇。 ”快快快,回清阳宫!“两人催促着周围看傻了的宫人。 夜风四起,白日的争斗和喧闹尽数褪去,皇城里终于迎来了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刻。 昏黄的月光下,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从墙边无声地走出来。若是细看之下,他双唇紧抿,眉头微蹙,像是在沉思,而落在他深邃眼眸中的,是不远处那顶匆匆而去的步辇…… 第23章 比社死更可怕的是………… 上一次喝断片儿秦景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但她能够肯定之前可没有这次醉得这么厉害。 要不然怎么记忆里都是她站在聚光灯下慷慨陈词呢? 座无虚席的观众鸦雀无声,秦景就是那个被瞩目的焦点,憋在心里那么久的话,当着台下那么多人痛痛快快地全部说出来可真叫一个爽啊! 哪怕这只是个梦,秦景迷迷糊糊地想,也足够让人捂着嘴笑上一会了。 ”公主都睡一天了,我们是不是该去叫醒她了啊?“ ”让她睡吧,免得她醒了想起来昨天都干了些什么……“ ”……好像,外面有人来了?“ ”不会是来宣读降罪诏书吧苏苏姐!“ ”小王爷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周围安静下来,舞台上的灯光又亮了,有人在弹她的《琴悟》。 曲子真好听,秦景跟着一起哼唱,又忍不住想和着音调扭动身体,于是随着第一个重音同时伸出了左手和右腿! 艾瑞巴蒂,跳起来! “公主?公主?“ 耳边的乐声戛然而止,但秦景的手脚还没来得及收回,睁开眼的时候它们都还以十分奇怪的姿势悬在空中。 ”紫……紫苏?“秦景看清眼前的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顿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刚开始是失落,然后恐惧,紧接着不知为何还混进来了隐约的爽感,最后这一切都伴随着诸多疑惑,归于了排山倒海的头痛。 她揉揉太阳穴,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现在……几时了?” 紫苏忙拿了件半臂给她披上:“未时,您已经睡了整整八个时辰了!“ 说着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样东西,显得忧心忡忡,”刚才门外有人来过,但没看清是谁,只在门口发现了这个,怕是什么要紧事,才急着叫您起来。” 那是个青白色的锦袋,用料并不讲究,上面只绣有简单云纹,再无过多装饰,像是随便用来给小孩装糖玩的,在市井中都不算稀罕,更何况是在宫中。 什么人会专门跑到清阳宫来,只为送这么个不起眼的玩意儿? “是谁不小心落在门口的吧?”秦景头疼得要炸开,嫌弃地瞥了那袋子一眼。 “要不,您打开来看看?“紫苏似是仍不放心,试探着问,这一会功夫从她见着袋子到叫醒秦景,已经脑补了一出有人昨晚听见秦景醉话然后今日上门来送信要挟,否则就要上报皇上太妃的狗血宫斗戏码……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长公主连免死金牌都没了,清阳宫中家徒四壁,好像也没有什么能让人惦记的了。 “你帮我看吧。”秦景很无所谓地说,一边还在努力回想着昨日回到席上之后到底喝了多少酒,怎么脑袋会这么痛…… ”这里面有张字条。“紫苏从锦袋里先是抽了一张纸片出来,因为过于担心声音都有些抖,但在秦景的示意下一打开,立即就变了个声调,“‘一言为定,物归原主?’这……这是什么意思?” “嗯?“秦景的思绪被强行拽到了锦袋上,也觉有些蹊跷,然后她看见紫苏的两根指头探进去,随即竟拈出了一块令牌来—— 是和秦景之前摸鱼时弄丢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完全没有任何划痕的,全新的,长公主令牌! 秦景和紫苏两人面面相觑,这是唱哪出的? 秦景满腹狐疑地抓过锦袋来,重新看了一遍那张字条:“奇怪,这笔迹,倒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等等,你们是说刚才有人在清阳宫前留下了我姐的令牌?“秦玺听完紫苏叙述,难以置信地来回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 秦景不答话,喝了一口紫苏备好的醒酒茶,觉得思路总算清晰了些。 她丢令牌的事情统共只有那日去摸鱼时带出去的几个宫人知道。之前秦景还让紫苏私下去打听过怎么才能再弄个令牌来,得知此事居然归于禁军管理之后就没了下文—— 要是让霍原渊那个王八蛋知道了此事,他还不定会怎么拿这个大做文章! 后来无可奈之下,她又派人偷偷去过那个摸鱼的水塘,但那里水本来就浑,塘里又都是淤泥,无论派去的宫人再怎么找,哪里见得着半点令牌的影子。 既然找不回令牌,短期之内秦景也甭想着出宫了,只好能拖一日是一日…… 未曾想今日这牌子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就好比成吨的彩票从天而降——还有这等好美事? “算了!”秦景想不明白这其中缘由,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把纸条塞回锦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实在劳神费力。 总之令牌回来就好,何必再去计较是谁送来的? “打住!”秦景冲还在讨论令牌的两人做了个收的收拾,“你俩谁能给我讲讲昨晚回到清阳宫之前的事情?” 这句问完,刚才还吵吵嚷嚷的紫苏和秦玺都不约而同沉默了,面色个顶个的难看,本来谁也不想说,但最后秦玺根本架不住秦景强大的心理攻势,挣扎无效后还是照实全说了。 “最后……我就把你扛回来了。 “秦玺越说声音越小,说到这里他几乎把脸埋进了衣服里,说什么也不敢再去看秦景了。 原本以为只是喝多之后做了个梦,没想到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秦景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居然敢在清阳宫之外的地方,将宫里上上下下的骂了个遍,怎么醉酒了还能把那么多人数得清清楚楚,一个都没落下! ”周围有什么人听见了吗?“秦景把脸埋进手掌里,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闷声闷气地问。 这一切都太过于荒唐,她本以为昨日在寿康宫社死已经是人生最低谷,不能再糟了,没想到那居然还远不是终点。 “人我倒是……没看见。“紫苏谨慎地挑选着措辞,仿佛在针尖上跳舞,”但是,您当时,喊的声音,可能,是有一点点……大,所以……“ 不用紫苏再说下去了,秦景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心如止水。 “公主……?”紫苏试探性地唤她。 “我去弹琴了。“秦景嗖地站起来,一脸生无可恋,”没有事就不用进来找我了。” +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燕乐楼平日有个规矩,不到正午不开门迎客。可这天早上,才过辰时,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叩门。 “霍将军早。“开门的小二一见来人,立马欠了身让对方进来,然后重新关了门,“昨晚乐坊排新曲,先生睡得晚,这会子还在休息。将军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找先生?” “不算急事。只是我这里有封书信,还请务必转交给你家先生。“霍原渊说着将怀中信封递了过去。 等小二前脚送走霍原渊,后脚陆秋就披着长衫从暗处缓步走了出来,眉头却不易觉察地轻皱了一下。 ”先生,那这封信?“ ”给我好了,你去忙吧。”今日似乎是个阴天,这会还未见着日头,像是快要下雨了。陆秋推开虚掩着的窗棂,向外看着。 一群灰色的鸽子缩着脑袋站在房檐上,挤成一团,仍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但它们始终没有挪窝,好像在执着地等待雨过天晴。 第24章 燕乐楼招新选秀喽! 皇城中人多嘴杂,没有不透风的墙。 但说来也真是奇怪,秦景以为不日之后就会有人将她酒后胡言乱语的事情捅到皇上和太妃那里去,谁知她在清阳宫里混吃等死过了好几天,却相安无事,什么也没等到。 就连紫苏都有些不相信,她刚开始的时候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跑到清阳宫门口守着,来回盯着过往的男男女女,生怕下一秒就会蹦出个传话太监来宣了她家长公主的大不敬之罪。 几日过去,清阳宫一如既往的冷清,似乎根本没人稀罕多瞧这里一眼。 难不成,那日月下的大柳树旁,竟真的无人听见秦景的疯言疯语? 要说这件事倒也有好处,它成功抵消了秦景当日趴在叶吟吟脚边捡凤凰头时的强烈羞耻感。 现在秦景发自内心地认为,只要没人听见她酒后的胡言乱语,就还能苟延残喘地继续活下去。 果然,人就是需要生活的磨练。 “姐你真的要去燕乐楼当什么评审吗?“秦玺坐在寝殿外间,下巴枕着自己胳膊,看着从里间走出来的秦景。 她刚换好了件藕荷色襦裙,面容白皙,朱唇小口,发髻还没梳好,松垮地歪在一边,倒更显得有几分独特的风韵。 “怎么?你有意见?“秦景在梳妆凳上坐下,任由紫苏把她一头如缎子般的黑发披散开来。 “我哪敢啊!“秦玺忙说,“只是……之前也从未听说过燕乐楼为招歌伶而请过外面的评审。而且要说这位陆先生只是个乐师而已,居然做得了这种决定。” “你哪知道啊!”紫苏一边往秦景的头发上插着发簪,一边习惯性地去怼秦玺,“人家陆先生可是京城一等一的乐师,他又赏识公主歌艺,当然做得了这个决定!” 秦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个评审具体都需要干些什么?“ “喏,都在这信上写着了。“紫苏努努嘴巴,示意秦玺去看桌上放着的一封信。 “‘燕乐楼纳新之日,诚盼殿下前来一同赏乐评曲,选贤任能’。”秦玺啧啧了两声,“依我看啊,这分明是陆先生找着法子地同我姐见面啊!“ “胡说什么!“秦景斜眼瞪他,一把将那封信抢了过来,“有这时间赶紧去催你那个什么散人师父把拐杖做了,让姐姐我省省心!” “遵命!“秦玺一脸讨好地站起来,”走了走了,姐你等会可别忘了戴我送你的面具啊!“ 其实说起答应陆秋的邀请去参与燕乐楼招新,秦景除却念念不忘歌咏逐鹿时的舞台,她还有个连紫苏都不知道的私心。 她想知道那张雅阁中的字条究竟出于何人之手。 活了二十多年,秦景从未遇见过一位如此深刻地了解她,懂得她的人,那几句诗就如同出自她身边的旧识一般,字字戳心。 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秦景不止一次地想象着。 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还有幸和那人见上一面。 左思右想之下,如果这世上能有人可以告诉她那人是谁,那就只有陆秋了,所以秦景细细思量后,还是想亲自去打听一下看看是否能够得知那位公子的身份。 每每想到此,秦景都不禁自嘲,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她又身处皇宫之中,天南地北,哪怕知道了又怎样,恐怕此生都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紫苏,你帮我把令牌拿来,今日出宫我得带在身上,免得回来再倒霉碰见那个姓霍的!“秦景一想起这个人就觉牙齿直痒痒。 很快紫苏就将那个锦袋拿了过来,秦景有些嫌弃地去拿里面的令牌,打算直接把锦带扔掉,就在这时,里面的那张字条又轻轻飘了出来。 霎时间,秦景脑袋里忽地闪过了一个念头,但因为太不可思议,直让她足足愣了几秒,随即她快步走到架子边,拿下那个小木盒,从里面取出了那张歌咏逐鹿时收到的信笺。 “公主?“紫苏诧异地看到秦景的情绪不知为何骤然间就激动了起来,”你发现什么了吗?” 当字条和信笺同时被秦景握在手里的时候,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断来回比对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它们竟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所以那位燕乐楼听曲写诗的公子正是昨日悄悄送来公主令牌之人! 难道那位公子竟就在这皇宫之中? 一瞬间,秦景只觉心头生出千头万绪,甚是惊喜却又有略略惶恐。 那人,究竟会是谁呢? 当秦景的马车停在燕乐楼门口时,陆秋已经站在那里了。 以他的气质,即使穿得再不惹眼,也依旧能在人群里跳脱出来。 他右手拿着一把折扇,左手背在身后,身处闹市,神情却显得十分平和与安静。 “二位车马劳顿,先请进吧!”陆秋浅笑颔首,示意让二人进了燕乐楼。 不比外面,这会楼里还没来客人,有些空旷,显得十分安静。 “请原谅此次陆某的唐突。”一进门,陆秋就先说道,语气极是谦和,“此次请殿下前来,就是想借您歌艺之才,帮助燕乐楼选拔些新秀。上次歌咏逐鹿您初露头角后,有不少人都在打听,所以我想,此责怕是只有殿下能够承担了。” “先生过誉了。“秦景颔首,“多亏您教法有方又大加赏识,我才得以在歌咏逐鹿中夺魁。对了,不知先生此次想要如何评判新人呢?” 陆秋笑笑,表情甚是轻松:“此次前来应选的,全部都是女子。既然陆某请殿下来了,那接下来的一切自然都该交由您来定夺。” 其实从接到陆秋的邀约开始,秦景一直都在思量如何来做这个评审。燕乐楼乃京城第一的歌舞场,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齐聚在这里,观赏礼乐歌舞,所以招收来的新人也应该需要做到能够登台献唱,纵情歌舞。 ……等等,秦景莫名感觉这个场景有些眼熟。 既然自己是负责来挑选燕乐楼新秀的,那不就是选秀导师吗?而挑选出来的女孩子们需要兼具歌舞,那挑选出来的放在一起岂不就是个女团? 秦景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以前看过的那些选秀,各具风格和特色的女孩子们带着自己的才艺登上舞台,尽情展示,用歌舞表达和诠释自己,每个人都可以光芒万丈! 她没有想到,一朝穿书,意外参与了歌咏逐鹿之后,竟有机会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团选秀也照搬到这里来,瞬间就按捺不住心绪了,对接下来的评审充满了期待。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秦景将面具戴好,对陆秋点头示意说,“那我们开始吧!” 二人一起来到燕乐楼的顶层阁楼,这里四周并无窗棂阻隔,更像是一个空中庭院,四周栽种着茵茵绿竹,庭院中央摆着一只造型简单的香炉,袅袅升起烟气,散发着并不浓烈却十分怡人的白檀木香。 此次来参与招新的女孩子们着实不少,一个个依次挨个走上阁楼,然后在秦景的引导下,她们先介绍自己,然后随着陆秋琴声,开始唱歌。 那些曲子有些平缓如潺潺溪水,还有些激昂又像奔流入海。 她们中的很多人可能并未真正学过唱歌,很难与陆秋的琴声和上,甚至唱到最后都有些七零八落。 但秦景在那些女孩子的脸上看到了很奇妙的东西—— 她们有的从小务农,或者跟着家人做些活计,并没有机会能像男孩子那样进入学堂,更不可能日后赢得功名利禄。 属于她们的,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相夫教子,庸庸碌碌的一辈子。 可在唱歌时的她们,眼里闪着光,在歌声里传递着希望。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秦景将打好分的厚厚一叠纸整理好,轻声说:“如果可以,我真想把她们每一个都留下。“ 陆秋没有说话,而是默默递过来一方帕子。 他心思极细,怕是看到秦景此时为歌声动容,却没有戳穿。 “谢谢。“这悄无声息的安慰让秦景心头不由一暖,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继而说:“陆先生,我有个提议。” “殿下请讲。“陆秋面色依旧平静。 “经过刚才选拔,我大概留下了二十余位。“秦景看着手里的评分纸,“所以我想,再增加一轮比试,如何?” “哦?”陆秋似乎很有兴趣,“殿下想要比试什么?“ “既然这些女孩子终有一日要上台献艺,刚才比的都是唱,不如,再来一轮舞如何?“ 陆秋笑起来:“甚好!就按殿下说得办吧!” 这次,那二十多个女孩被同时叫上了阁楼。 “你们可会舞蹈?“秦景问道。 女孩子们有的摇头有的点头,看上去都有些困惑。 “是这样,因为你们都已经很会唱了,下一步,我想看看,你们是否可以将唱歌和舞蹈融为一体,边唱边跳!” 秦景的办法不过就是女团选秀,但眼前的这些女孩子们听了都觉得甚是新鲜,不由纷纷议论起来。 “我想问个问题可以吗?“其中有个小个子女孩怯生生地说,看到秦景点头,便又说道:“那要是怎样的边唱边跳呢?” 听到这里,一旁的陆秋笑着站了起来:“小姐,不如你来给大家师范一曲,如何?” 第25章 没想到殿下除了歌艺,舞…… “这……“秦景顿感局促, 登时红了脸。 本来只是为了给前来应招的女孩子们多个展示自己的机会,才想在招新中加试一场,怎么瞬间就变成给自己挖坑了? “是啊!“几个女孩子一听这个提议, 瞬间都兴奋起来,“您可是歌咏逐鹿的魁首呢, 想必也很会舞蹈,快给我们展示一下吧!” 秦景正迟疑着, 就听一旁陆秋指尖流转, 抚起了《琴悟》。那熟悉的曲声一响起, 她紧绷着的心里立时平静下来,回过头,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一听见《琴悟》,旁边的女孩子们更激动了,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时歌咏逐鹿的现场, 人生鼎沸, 周围的欢呼声与掌声几乎要掀翻燕乐楼的屋顶。 这首曲子本就源于女团节目的主题曲, 带着很鲜明的节奏,陆秋此时弹起, 又特意强调了其中的拍子, 让人一听更有种想要随之舞蹈的冲动。 神奇般地,那些节目中看过的舞蹈一一竟都逐一浮现在了秦景脑海里。 带着些忐忑和不确定, 秦景数着节拍, 踩好点, 边唱边摆出了第一个开场动作。 那是个十分现代的舞蹈动作,而此时秦景穿着襦裙,戴着面具,做出来的时候居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新鲜的乐曲, 加上新鲜的舞蹈,看得周围不由啧啧称奇。 刚下楼去茶房端来小点的紫苏正好回来看到这个动作,下意识张大了嘴巴,站在那里熠熠生辉的女子,真的就是那个在宫中受尽压迫和欺辱的长公主吗? 她仿佛是为曲乐而生之人,只有此时,长公主才像是有了真正的生气,动人极了! 一旦有了开始,秦景也大起胆子来,跟着自己的歌声试着又摆出了第二个动作。那些舞蹈动作像是一直藏在她心里似的,随着乐曲慢慢地都流露了出来。 起先秦景还有些放不开,但她毕竟天生乐感远超常人,《琴悟》这首曲子又是她和陆秋合作完成,所以踏着拍子,她略显僵硬但还是将整曲都跳了下来。 那舞蹈远算不上完美,若是真放在综艺选秀里,大概只能算是个卡位选手,但她歌声一如既往地动人,大大弥补了跳舞的不足,更何况这整支舞蹈出奇制胜,包括陆秋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为之一振。 等秦景最后一个动作都结束许久了,大家都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精彩绝伦!“陆秋第一个起身鼓起掌来,接下来那间小小的阁楼里瞬间爆发出了震耳欲聋般的掌声。 此时燕乐楼下已经聚集起了大量的人,还不断有狂热的人们朝这里挤过来,他们中有的当日听过这曲《琴悟》,有的却是第一次听,一时间万人空巷,挤挤挨挨的人群里爆发出接连不断的叫好声。 “不好了!“小二突然冲上阁楼,“陆先生,门外的有好多人都吵着要进来见小姐,听小姐唱歌呢!” 本来只是来招新,谁也没想到引来了这么多人。秦景毕竟有长公主的身份在,虽然戴着面具,但仍是不便在如此毫无防备的环境下匆匆露面。 听着楼下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她有些不安地看向陆秋。 “小姐,今日事发突然,您也累了,不如招新暂且告一段落,您先下去稍事休息,咱们改天再接着考核,招新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那些女孩子们还沉浸在刚才秦景的歌声和舞蹈中,得知她们可以多些时间准备下次考核,都纷纷表示赞同。 “那就多谢陆先生了。“秦景欠身行礼。 “小姐客气了,此事都因陆某而起,我这就下去和大家解释清楚。” 说着陆秋嘱咐小二带着秦景和紫苏去茶室休息,自己便下了楼。 “公主,连我都不知道您还会跳舞呢!“小二刚关上茶室的门,紫苏就兴奋叫起来,“真的是太好看了,精彩绝伦,美轮美奂,无与伦比……” 秦景连连摆手:“好了好了,快给拿杯茶来,好渴!” “好好好!”紫苏转身就去端茶,顺便将小食也一并端了来,低头放在紫苏面前的案几上。 “嗯?你戴了一根新簪子?“ 紫苏平日里不爱发饰,又常是扎着双发髻,可今日不仅换了新的发型,而且上面还别着一支很显眼的木簪。 听到秦景问话,紫苏下意识竟是去躲,没想到秦景硬是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了身—— 不同于任何平日里常见的普通木簪,紫苏发髻上这支做工甚为精致,木料考究不说,而且造型特别,像是一朵树叶的形状。凑近一看,秦景竟在上面看到了用极细的毛笔,蘸取绛紫色染料后,清晰勾勒出的叶片经络。 如此匠心独具又恰到好处,看得出做这簪子的人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这是紫苏叶吧?“秦景说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睛,忽就笑了起来,“木质的紫苏叶……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事瞒着我呢?” “是……啊……我是说不是不是…… “紫苏居然被问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差点弄翻了茶盘。 “好啊,还想狡辩!要是不从实招来……那我可抢了啊!” 没想到长公主还会突然袭击,紫苏下意识就想闪身躲过,结果秦景不依不饶,又要去追。 她俩这会完全不像平时在宫中一板一眼的主仆模样,就如同普通人家的亲姐妹一般,打来打去,闹成一团。 “殿下今日真是好兴致啊!“陆秋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走了进来,含笑说着。 “陆先生回来了。“秦景立即停了和紫苏打闹,小声问,“那门外那些人……?” “殿下放心,都被我劝走了。“陆秋笑道,“不过几日不见,没想到殿下除了歌艺,舞技也如此令人叫绝,着实惊喜!陆某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以前都不知还有这般的舞蹈!” 秦景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先生严重了,我那也只是一时兴起,当不得真的。还要多谢先生给我这个机会。” “殿下莫要谦虚了,能请您来做评审,实乃是我燕乐楼和我陆某三生有幸了。” “对了,陆先生,其实我今日而来还有一事相求。“秦景喝了口茶,缓缓道,“思来想去,此惑也只有先生才能解答了。” 陆秋眼中带笑:“殿下但说无妨。” “歌咏逐鹿之时,我曾在燕乐楼收到过一封书信。“秦景看看陆秋,对方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淡然神情,仿佛没有波澜,“奇怪的是,上面只有一首诗句,却并未署名。当日送信过来的小二只说此信是出于雅阁中的一位公子之手。” 陆秋闻言却没有接话。 秦景忽觉有些难以言明的不自在,声音微微顿了一下:“所以……所以我想,陆先生既然是这里的乐师,或许能够帮我打听打听,此位公子究竟所为何人?” 陆秋并未立即答话,却只笑了笑:“殿下询问此人,可有何特别用意吗?” 一句话就将秦景哽在了那里,一时心中竟十分忐忑,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甚至有了一种陆秋好似已将自己心思看穿的错觉。 “这……只是好奇而已。”她没再去看陆秋,而是心虚地低头吃起了面前的茶点。 “陆某随口一问,殿下不必多虑。”好在陆秋没再说什么,语气仍是自然而和缓,“在下答应殿下便是,若有消息会捎信进宫。” “那就多谢先生了!”秦景只觉心中重压立时被卸下,大大松了口气。 第26章 你怎么也在这里?! 从燕乐楼出来, 秦景心情难得轻松,主动提出不想乘步辇回宫,而要和紫苏逛逛周围市集。 已是黄昏时分, 透亮的阳光将大朵大朵的云彩镀上了一层细细的金边,周围的天空泛着各色光晕, 从透着清灰的淡黄逐渐过渡成深沉的褐色,是罕见又迷人的色彩。 之前因为丢了令牌, 秦景已经许久没有出宫了, 今日又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她们就如寻常女子那样,边走边看, 不时停下来把玩一下街市上的各种物件儿。 “小姐,你看这个唇脂!“紫苏兴奋地拿起一个漂亮的小盒子, 递到秦景面前。 秦景正在旁边摊位上看着纸伞, 闻声探过头来, 就见那小盒里装的是唇脂, 但这唇脂的颜色又不同于以往用过的那些夺目,不似朱红, 亦不似丹彤, 竟是淡淡的檀色。 “二位小姐真是好眼光!“摊主热情地介绍,”这可是今年最受各位小姐们欢迎的颜色, 喜欢可以试试看啊!“ 紫苏轻轻抹了些搽在秦景手背上, 那浅淡的颜色仿若无物, 却又似眼前的晚霞般让人过目不忘,忍不住要多瞧两眼。 秦景不禁有些心动。 “小姐要不点在唇上试试?“摊主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怂恿着说。 这会周围的人群已不如白天是熙攘,而且已临近晚饭时分, 路人们也都忙着赶回家,似乎并没有谁留意这个脂粉摊子。 “我给您挡着点。“紫苏小声嘀咕,“您可以摘了帷帽试试看。” 秦景又看了看唇脂,实在喜欢,再左右确认了下,这才伸手摘了帷帽。 她用二指轻点,蘸取唇脂后点在了唇上。 “小姐这花容月貌,配上这檀色,真是绝了!“摊主不禁赞到,随手拿起摊上的小铜镜递给秦景,“您瞧瞧如何?” “真是更加温柔可人了呢!“紫苏也应道,转头像个小粉丝一样看着她家长公主,满脸骄傲。 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听人夸自己漂亮! 秦景心里美着,拿起铜镜,刚想要细看那唇脂,可就在这时,那枚小小的铜镜里竟映出了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一个人。 就在她呆怔之际,那人像是心有所感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陡然间,两双同样带着惊诧的眼神,隔着薄薄的镜面打在对方的脸上,将彼此在短短一弹指功夫里所有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秦景反应过来,赶紧将手中的镜子扣在了摊位上,但已经晚了—— “你为何会在这里?“ 霍原渊心里一直惦记着交给陆秋的那封信,就想趁着这会傍晚禁军换防之时跑到燕乐楼来问问,没想到走到门口却又一次吃了个闭门羹,小二说晚上需要礼乐演出,先生此时正在休息。 可只稍稍在周围一打听,霍原渊就得知今日是燕乐楼的招新之日,白天这里一直非常热闹。 “公子你是来晚了没赶上好时候啊!“路人露出个十分惋惜的神情,”你稍微早点过来,就能听见那位歌咏逐鹿的魁首唱歌了!“ 霍原渊一惊:“您是说那位面具歌伶?” “正是!“路人点头,“不过我们这次也都没见到他,是我们在楼下听见,然后陆先生出来确认的。她唱得可真是好啊,真希望有朝一日还能亲眼看她登台!” 这些日子说来真是奇怪,霍原渊有心想再多问问那位歌伶之事,但陆秋好像总是有意躲他一样,屡次借口不见。 明摆着陆秋是知道那人真实身份的,可为何不愿与他这个朋友透露一二呢? 带着满心不解和遗憾,霍原渊离开了燕乐楼,正走在回宫的路上,没想到竟然意外碰见了长公主! 秦景暗叫倒霉,信手理了理有些蓬乱的头发,深吸了口气,虽然尴尬但气势丝毫不输地转过身:“怎么?此时未到宵禁之时,我上街逛逛,你也要管吗?” “这会可别等到走了宫门口,才发现没带令牌。 “霍原渊看着她,开口第一句就忍不住嘲讽。 秦景也不甘示弱:“忘不了!以后不会再让你抓住我把柄了!” “话可别说得太早了。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有些人酒过三巡之后,便会见人就咬,下嘴狠毒,牙尖齿利,简直丧心病狂。“霍原渊斜眼看着秦景,表情似笑非笑。 “你什么意思?!“秦景一听这话,心中只觉咯噔一下,脸色也跟着变了,不由提高音量,”明人不做暗事,把话说清楚了!” 不料霍原渊嘴角上翘,十分轻蔑,轻笑一声,稍稍凑近到秦景耳边,小声说了句:”看在长公主之前信守承诺的份儿上,在下就好心奉劝您一句,以后要是不能喝酒就少喝点,以免酒后胡言,丢了颜面,坏了大事啊!“ 登时秦景就像被这句话死死摁在了原地,全身都动弹不得,眼前的街道、人群、美食美景瞬间全部消失不见,厚重的阴云迅速替代了整日的晴朗,压得她身子都跟着一软。 “那唇脂很衬你。“霍原渊直起身子,朗声道,“自然洒脱无雕饰。”说罢便留下一串笑声,转身走了。 “小姐你怎么了?“紫苏看到秦景的脸色和反应被着实吓得不清,上来抓着她就是一顿猛摇,说话都带了哭腔,“您可别吓我啊!” 秦景只觉心一寸一寸地往下沉,她原本以为上天终究是待她不薄,那日让她侥幸逃过一劫,免遭因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带来的惩罚。 可霍原渊刚才的话明白无误地表示那日不光有人听见了她说的话,而且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霍原渊! 之所以秦景现在还活着没被告发,应该只不过是因为信守了那日和霍原渊在清阳宫旁的破约定而已。 在皇宫之中,亏礼废节,戏耍殿上,这不是闹着玩的,加上秦景身份贵重,倘若被霍原渊上书呈表,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既然霍原渊此时愿意告知与她,秦景想,那这是不是也说明了他暂时没有去揭发她的想法呢? 可像他这种心思缜密到可怕的人,还会不会有其他企图? 猝然间,一个更可怕的想法从心头蹦了出来。秦景倏地转头盯着紫苏,一把抓住她胳膊:“那块牌子,会不会是霍原渊送来的?如果他听到了那些话,那他就肯定知道了其实那日是我弄丢了令牌,而此时又归禁军管理,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紫苏也问得愣住:“他……他都听见了?“ 秦景默然点头。 “不,不可能,怎么会是他送来的呢?”紫苏结结巴巴地安慰,“就他平时对殿下的那副态度……“她看看霍原渊离开的方向,“而且他何必要暗地里这么做呢?直接上门来挑事才是他的作风吧!” 此话不无道理,秦景一时也难以辨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一方面也心知肚明霍原渊才没有那么好心去送令牌。但一方面 “一言为定,物归原主”几个字刚才突然冒出来,无端就和霍原渊那琢磨不透的神情重合起来。 “小姐,要不咱们赶紧回去吧,您这一天也辛苦了。“紫苏有些担忧地说。 秦景捂住狂乱的胸口,慢慢冷静了一些。 刚才大概是因为霍原渊的话乱了心神,这会她又想到,就算是霍原渊良心发现归还令牌,但他也断不可能就是那位在燕乐楼里的送信之人。 霍原渊那种心思诡谲的武将莽夫,即使在原文里,也从未提到过他通晓音律,那又怎么可能听得懂秦景歌咏逐鹿时所唱的那些心绪呢? 正所谓多思无益,一切只要等陆秋打听出那人身份,秦景想,到时这所有事情就都会水落石出了! 第27章 过几日就是狩猎大会了…… 最近宫中陆陆续续地来了些西域人。 经常就能看见那些来自各个番邦的精壮汉子, 牵着他们彪悍的高头大马,一路从城门口走到明乐大殿,上朝去向皇上问安。 秦景记得书中写到过因为先皇酷爱骑马, 又擅骑射,所以就立下了每年在京城郊外的马场举行狩猎大会的传统, 召集各个藩属国的精兵强将一同前来切磋技艺。 此举不仅能够促进朝廷与各个属国之间的关系和往来,也是宫中那些武将能臣们展示自己这一年勤学苦练的大好时机。 先帝极其重视培养皇子们的骑射能力, 其中数秦疏的骑射能力最强。他体型彪悍, 在骑射方面完美继承了先皇的天赋, 是名副其实马背上的高手。 在这一点上,就连秦景也不得不承认, 秦疏确是要比她那个弱鸡弟弟强得多。 秦玺从小一上马就乱叫,还说马鞍硌得他屁|股痛, 后来先帝心疼他, 也就不勉强了。 秦玺最近跑清阳宫的次数越来越勤, 每次都打着找秦景的旗号, 却常常一来就跟紫苏钻到茶房里去。 两个人躲在里面有说有笑,秦景只当是没看见, 默默吃着狗粮但心里总忍不住有些小羡慕。 甜甜的爱情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呢?秦景惆怅地想。 狩猎大会前夕, 一日,太妃派了太监去各个后宫告知皇后和嫔妃们三日之后一齐在寿康宫会面, 商讨狩猎大会之事。 破天荒地, 太妃居然也派人来了清阳宫。 收到邀请的秦景仿佛如临大敌, 急得在寝殿里来回踱步。她本来就不善于面对这种很多人都在的大场面,上次太妃寿宴之后更是尽量躲着人走,直恨不能就此做个隐形人才好。 按道理狩猎之事和长公主扯不上哪怕半个铜钱的关系,她顶多算是个在场边观赛的观众而已, 天知道太妃此次为什么会要她同去商讨。 而根据之前的经验,秦景觉得这次大概率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紫苏端着和秦玺刚刚一同做好的绿茶酥进来,看见长公主抓着头发,两眼失神的样子不禁奇道:“公主这是为何事烦忧?“ “太妃到时要是再找我麻烦可怎么办啊……”秦景像在自言自语。 “要我说,”紫苏略一思忖,“您到时就少说多看,随机应变。现在这金牌都交上去了,她还能把您怎么样!” 说来也是,没了金牌,长公主现在在朝中无权又无势,对于太妃和皇上来说其实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他们也没有道理再继续刁难。 稍稍放下了心,终于挨到第三日,秦景不敢耽搁,早早就来了寿康宫。 不比寿宴那天,今日嫔妃们倒是都身着普通便服,气氛也比那日轻松许多,趁太妃还未到,就都边吃着小点,边相互间扯些闲话。 见秦景进来,众人都只轻点了下头,也没人起身行礼。她很知趣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一心只求今日能平安度过。 太妃是最后一个走上正殿的,她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坐满了各种嫔妃。 皇后还是端庄得体地坐在后宫主位,旁边是叶贵妃,她虽未着华服,却画了个十分精致的妆容,坐在那里和左手边的惠妃说话,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几日未见,兰妃居然憔悴了许多,浓重的妆面居然都没能遮住她有些泛黄的面色,看来被夺走华苑公主后,她日子不大好过,而且秦景注意到她破天荒地没有去争皇后旁边的位置,而是坐在几人开外的地方,并不惹眼。 太妃清了清嗓:“今日本宫召集大家来,主要是想说说狩猎一事。“她环顾左右,“众所周知,先皇极为重视狩猎,此乃宫中一年一度的大事。“ 秦景听得一头雾水,还是弄不清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只好低头闷声喝茶。 “近日想必大家也都看见了,各番邦今年纷纷派来了他们最优秀的骑射手,数量为历年之最。这些人将会在本次狩猎中与本朝精锐一决高下。“太妃说到这,略微一顿。 “所以本宫前几日和皇上一齐商定,为壮大咱们的士气,今年朝廷不光会派出各位武将参与角逐,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皇家子弟也要一齐上阵!“ 说到这里,秦景只觉浑身骤然一震,要按太妃这个意思,那秦玺不也得被逼上场了? 可她那个弟弟别说骑射了,就是站着射箭都不一定能上靶,而且搞不好他现在连怎么骑马都记不得了。 就让他这么上去……那不是明摆着去送死吗? 太妃的眼神似是无意间朝她这边瞥了下,但很快又转而去看殿上众人,态度十分坚决地补了一句:“此事系皇家尊严,任何人不得违抗皇令。明日上朝时,皇帝就会向百官宣布这项诏令。” 秦景就算是再不精于宫中的权势争斗,也明白太妃和皇帝此举是冲秦玺而来的了。 才刚刚意外收了秦景的免死符,这母子俩居然就要乘胜追击了! 殿上似乎并无人对此有任何异议,太妃很满意大家的反应,接着说: “此乃本朝史上头一回皇帝同众王爷们一道参赛。所以本宫就想,包括皇后在内的诸位嫔妃都出一幅褡裢秀样,赶在狩猎当日敬献给皇上。“太妃继续说,“长公主,今日叫你来,就是想说既然玺儿要参赛,不如到时你也准备一幅如何?” 秦景被这么一叫只觉心扑通狂跳,站起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身前的案几,引得旁边的几个妃子发出了轻声的嘲笑。她嗓音发涩,低声回说:“好……好的,母后。” “还有谁有什么要说的吗?“太妃笑着问其他嫔妃。 话都放在这里了,哪怕有人想反对也于事无补。于是众人都纷纷点头称是。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快回去准备吧。”太妃站起身,“记住这秀样可是要拿到狩猎场上展示的,切记一定要上心,不能丢了咱们朝廷的颜面。”她的声音不大,却把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这最后一句简直就是专门说给秦景听的。别说是她自己,就连原文里也从未提过长公主原身会刺绣之事,这突如其来让她绣什么褡裢完全是遥不可及的任务。 可在这皇宫里,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再或者是长公主,所有人需要做的不过都是服从,作为女人,即使是众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女人,也深切地知道,反抗不会带来任何好结果。 不过此时比起自己的秀样,秦景更担心的是秦玺的安危,从寿康宫出来,她就让宫人抬着步辇快步赶回了清阳宫。 秦玺果然还没走,和紫苏坐在院子的凉亭里不知在聊什么,把紫苏逗得捂着帕子笑个不停。 “哎姐你回来了。“秦玺看到秦景进门,立马站起身,关切道,”太妃找你干什么去了?” “你会骑马吗?射箭呢?“秦景兜头就砸过来两个问题。 “我……“秦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半是撒娇地蹭过来,“姐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从小就最害怕骑马了……至于射箭,大概已经有五六年都没摸过弓了吧……“ 看来这次太妃和皇帝想出此招无疑就是冲秦玺来的,正中死穴。 秦景神情立马变得十分严肃,语气严厉,不容置疑:“狩猎之前,我不管你箭射得如何,但务必要给我学会骑马!” 学骑马这事嘴上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在目睹了秦玺第五次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之后,秦景觉得还没等秦玺摔死,自己已经要被他活活吓死了。 “就没有脾性再温和一些的马了吗?“秦景心里着急,皱着眉头问养马的宫人。 “报告长公主,马圈里倒还有一匹……“ 见那马倌欲言又止,秦景一挑眉,甚是不悦:“那还不早点拉出来给玺王爷?” “可是……“宫人唯唯诺诺地抬头瞄了秦景一眼,“那马……个头偏小,体型又瘦弱,实在……实在是不适合拉去狩猎场啊!” 等到那宫人被迫把那匹马拉出来的时候,秦景才明白他刚才所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小马别说和这些日子看到的西域骏马无法相提并论,就是比之宫中饲养的普通战马都要矮起码半个身位,看起来非常弱不禁风。 正在踌躇间,就见那匹小马竟然趁宫人没拉紧缰绳,凑到了满身泥土的秦玺跟前,抬头冲他打了个响鼻。 “嗨呀玺王爷,这是它在冲你问好呢!“那宫人赶紧跑到近前,有些惊喜地说,“养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它和什么人如此亲近!” 秦玺平时见了马都想躲,但见眼前这匹个头小,似乎毫无攻击性,又主动跟他示好,就壮起胆,伸手去摸了摸马鬃。 “王爷要不要骑上去试试?”宫人顺水推舟,提议道。 秦玺本来比同龄人就要瘦弱些,骑上那匹小马,竟意外的合适,跑了几圈之后,胆子就也渐渐大了起来。 虽然这马看起来一点也不威风,也根本不能骑去驰骋疆场,但起码秦玺能够完全驾驭,毕竟也没人指望秦玺真的在狩猎场上出什么成绩,只要到时候上场不出意外,对于秦景他们来说就是万事大吉了。 秦景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又再三叮嘱那马倌必须在狩猎之前让秦玺熟练掌握骑马,这才打算回到清阳宫中,好好去琢磨一下秀样的事。 “陆先生又托人带信来了。“紫苏将一个信封交给秦景。 那信上说上次招新很是成功,顺便询问秦景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安排下一场比试。 一想到又可以去燕乐楼,秦景的心情就立即放松下来,回信承诺说狩猎大会一过,即会应邀前往。 她能够感觉到,那个在心底里埋了很久的女团梦,正在一点点,一点点地变成现实。 第28章 原来那个叫秦景的人,她…… 就在所有人都在积极为狩猎做准备之时, 宫中却出了一档子怪事—— 惠妃宫中刚备好绣褡裢的金丝线,竟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了…… 若只是一起单纯的失窃案,倒也不至于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可此事因为涉及后宫嫔妃以及狩猎,上至朝臣, 下至宫人,无不在议论纷纷, 一时间竟闹得人心惶惶。 各位妃子本来就在暗中较劲, 生怕自己的花样被别人瞧去, 提早泄露了秘密,都恨不能捂得严严实实。 尤其是那几位平日里就擅长刺绣的妃子, 更是绞尽脑汁,费尽毕生绝学, 力争在各宫献出的褡裢之中更胜一筹。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金线被窃, 就有些人在背后猜测, 一定是哪个嫔妃看到惠妃搞到了稀有的金丝线,起了贪念, 想要据为己有。 虽说这位惠妃平日里在宫中并不算是个起眼角色, 论家世地位不如皇后,论深得圣宠不如贵妃。若要给这些大小嫔妃排个先后的话, 惠妃都要落在兰妃后面。 兰妃虽然只诞下了位小公主, 但这位华苑公主灵巧可爱, 深得太妃喜爱,故而兰妃最近在宫中又逐渐恢复了张扬的个性,见谁都是趾高气昂的。 可入得了宫门的女人基本都活成了人精,惠妃眼见着拼不过其他各位, 又看见贵妃不断飞升,就索性一门心思跟着她。 无论从原文还是到现实,惠妃都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贵妃党成员,这在宫中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所以这次明面上看是有人偷了惠妃的东西,但其实大家都知道,这说白了就是跟贵妃公开叫板,大大驳了贵妃面子。 发现金线被盗当天,叶吟吟就把此事告到了皇上那里,梨花带雨地说不知自己到底惹到了哪位娘娘,是不是有人老看到皇上去她宫中,心里不舒服,才想出了这种办法来威胁她。 “陛下。“叶吟吟哭得抽抽搭搭,”您以后也要多去去其他娘娘那里,这样臣妾也好心安啊!“ 秦疏哪里见得了美人受委屈,出了贵妃宫,就下令禁军连夜彻查金线失窃一案,不查出元凶誓不罢休。 “公主,这些样子您都没一个能看上的?“紫苏和清阳宫的下人们接连搜罗了不少花样纹饰递过来,不料却没有一个称了长公主的心意。 那些图样不是大红大绿就是姹紫嫣红,都仿佛炕上的大花被一般,看得秦景阵阵头疼。 “可是公主,我这里也只有这些样子了……“紫苏可怜巴巴地说,“这要是其他图样,我恐怕也绣不出来了啊……” 秦景不甘心,两手在那些花样里漫无目的地乱刨。 “殿下。”这时寝殿里进来个小丫头,模样怯生生地。 这个小丫头看上去比紫苏还小上几岁,秦景只在清阳宫里见过几回,都还叫不上名字,应该是不久前才来她宫里的。 “白芷。”紫苏回头看见她,有些不高兴地说:“这里没人叫你,你怎么自己就进来了?” “回禀紫苏姐姐。“白芷倒是不卑不亢,“听外头的姐姐们说殿下一直在寻褡裢的秀样未果,就想斗胆向殿下举荐一人,急着进来,是奴婢冒失了。” 秦景一听这话,立即从桌上抬起头来:“无妨无妨,你说说看,要举荐何人?” “此人是奴婢的母亲。“白芷说话的时候一直非常恭敬地低着头,“她年轻时曾在宫中做过绣娘,手极为灵巧,会绣各种花样,而且奴婢小的时候就常见着家中有许多新鲜花样,都万分好看。” “哦?“秦景一听便来了兴趣,抛开手里的东西,起身走了过去,“那你母亲现在可是出宫去了?” “是的。“白芷继而说,”不过如果长公主想要见她,奴婢可以捎封信回去请她过来当面拜见殿下。” “不用。“秦景抬起手,”紫苏,就劳烦你和白芷速速去她家一趟,将白夫人请到宫里来吧!” 在紫苏出去的档口,秦景放心不下,怕绣娘之事纯是白芷小丫头信口胡诌出来的,就派人去绣房偷偷打听了一下,得知确有过一位老绣娘出宫之后成婚生子后,后来又把女儿送进宫来做了丫鬟。 据绣房的几人说,此位绣娘的确手艺绝伦,以前太妃娘娘就最喜欢她绣的褙子和披帛,每当制作新衣时都点名只要她的秀样。 这褡裢说是给皇上和诸位王爷的,但说白了最后都是由太妃自己评赏,所以若是能绣出一副她老人家称心如意的作品,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白芷说她家在京郊的乡下,往来一趟大约需要两个时辰左右。 趁这会功夫,秦景刚好可以得空弹琴放松一下。 每次一边弹起《琴悟》一边跟着哼唱,就是她最轻松惬意的时光。 难得可以自在地享受,秦景渐渐入了神,没有注意到窗外不知不觉已然夕阳西斜,遥远的天际都被染成了青灰色。 随即她站起身,在寝殿里一边哼唱,一边又跳了起来。 就好像站在偌大的舞台上,四周漆黑,秦景旁边还站着她的队友,她们比肩而立,一起轻轻数着节拍。 3——2——1——! 下一秒,作为C位的秦景迎接着台下所有人的期待,每个动作都带着极强的信念,动作舒展而流畅,不再有在燕乐楼时的拘谨,即使有些很难的地方,也全部都克服了。 秦景越来越相信,自己是无法脱离舞台的,以前竟然从未意识到过,原来那个叫秦景的人,其实天生就属于那里。 无论是以前需要她起早贪黑去完成的工作,还是眼下日日勾心斗角的苟且与挣扎,这些都不应该成为她追求那束光的理由。 不知道唱了多久,又跳了多久,她似乎不知疲惫一般,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而紫苏和白芷,也一直都没有回来。 要说白芷是清阳宫中的新人可能不守规矩,但紫苏向来极为守时,尤其此次带着任务出去,必然知道秦景急着等她们回去,绝不可能如此拖延,但究竟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回来呢? 清阳宫内外静悄悄的一片。秦景拭了拭自己头上汗珠,推门走了出去,站在大殿外,惊觉整个皇城中今日都好似格外寂静。 没由来地,秦景心里开始有些惴惴不安。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秦景连那些乐谱都无心再翻看下去了,扔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就在这时,清阳宫外终于有了一阵人声和响动。 是紫苏和白芷她们回来了? 可,就当秦景准备出寝殿亲自迎接二人之时,就听门外有宫人十分惶恐地说:“皇……皇上,太妃娘娘……“ 紧接着,没等秦景做出反应,寝殿的门却被人一把推开了。 一瞬间,秦景和闯进来的霍原渊四目相视,随即就看见了他身后众宫人护送而来的皇上,还有在贵妃搀扶下缓缓走进来的太妃。 而在那队人的最后,除了几个平素没见过的宫女,秦景看清了被禁军押送而来的正是紫苏,白芷,还有一个年老的妇人。 “长公主,在下得罪了!“霍原渊走过来对秦景抱拳行礼,随即冲其他禁军打了个手势。 于是那伙全副武装的禁军二话没说,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查起长公主的寝殿来。 “你们干什么?!“秦景见此架势,心下大惊并且恼怒之极,却无人理会,便直接走到皇上面前,“还请陛下明示,禁军夜闯清阳宫,究竟所谓何事!” 秦疏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不去看秦景,低头摆弄着手上的扳指。 秦景气极,又去问太妃:“母后,麻烦给儿臣一个解释!“ 此时,就见有个禁军突然跑过来跪下身:“报告皇上,太妃,小的刚在长公主的衣橱里发现了这个!” ”啊!“贵妃低低惊叫了一声。 包括秦景在内的所有人都看见了,那禁军手里拿着的,正是一捆扎得极为紧实的金丝线。 “你胡说什么!“秦景不禁大惊,大声喝到。 “碧玉。“这时太妃终于张口发了话,”你过来看看,是不是你们娘娘丢的那捆?“ 被唤作碧玉的丫鬟从人群后走出来,从那禁军手中接过了丝线,仔仔细细约摸看了几个弹指的功夫,点点头,小声道:“正是。” “何以见得?“发问的这次是霍原渊,他从寝殿的一边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碧玉。 “这捆金线是我出宫去拿的,当时那家店的老板说只有这最后一捆了,里面有一个明显的瑕疵。喏,就是这儿!“碧玉将那捆金线拨拉了几下,赫然是一个用火烧过的接头,“他还特意嘱咐我,到时候绣的时候要特别小心这里,千万别弄断了金线。” 秦景目瞪口呆地听完这番话,心中不断盘算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妃在宫人端来的椅子上坐了,对碧玉说:“行了,你下去吧。“转而看着秦景,“怎么,长公主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对金线之事我一无所知也问心无愧。“秦景哑声道,“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寝殿里!” “哦?是吗?”太妃冷冷一笑:“霍将军,看来长公主需要我们帮她提醒一下。“ 霍原渊颔首行礼,然后对押送几人的禁军示意他们上前:“长公主,今日禁军在守城之时,遇见了您宫中的紫苏和白芷,她们声称是您派她们去城外请绣娘的。” “不错。“秦景点头,“可这又如何?如今各宫都在准备秀样之事,我派人去请绣娘,合情合理。” “可就在她们从城外回来,禁军例行盘问之时,这位妇人交代她之所以来是因为听紫苏姑娘说您宫中有上等的金丝线,她被请来清阳宫就是要用金丝线绣出狩猎时要进贡的褡裢。“ “不是这样的!“紫苏疯狂挣扎着摇头,但马上就被押着她的禁军粗暴地往嘴里塞了团破布样的东西,说不出话了。 紫苏一直跟在秦景身边,是秦景在宫中没有血脉联系的亲人。无论如何秦景也不会怀疑她对自己的忠诚。 那就只有白芷了。 想到这里,秦景不由转头去看那妇人,不料那妇人从进来之后就一直低着头。她又去看白芷,就见那小丫头面如死灰,紧紧咬着下唇,看不出在想什么。 只有紫苏,看得出她很着急地想跟秦景说话,但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 “物证,人证皆在。“太妃接过话,“长公主现在总可以给我们解释一下了吧?” 秦景太阳穴直跳,横冲直撞地就要去抓白芷,“这去找绣娘一开始是你的主意,也是因你提议我才让紫苏跟你一块去的,你为何不解释?” 可白芷这会就像哑巴了一样,两眼无神,一个字也不说。 “您要是对妹妹有意见,长公主,可以直接来告诉我啊!“叶吟吟说着好像又要哭出来,“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跟惠妃过不去呢?这会子又何必要把火气都撒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长公主。“太妃的声音中是不可抗拒的威严,“本宫对你非常失望!本想让你和宫中姐妹多些走动,没有想到你为了夺回颜面竟会想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办法。早知如此,本宫那日就不该许你这个机会!“ 第29章 你以前怼我的时候不是挺…… 直到这个时候, 秦景才确定自己中了圈套。 而正是面前的这些人,太妃,皇上, 贵妃……这些满嘴都是仁义道德的人,站在高堂之上颐指气使的人, 一步一步,将她引入了这个其实并不算高明的陷阱之中。 他们利用的是她对下人的信任, 是她急于在太妃和众人面前表现的心理, 眼睁睁地看着她上钩, 然后顺理成章地来兴师问罪。 “偷盗在宫中可是重罪,你可知错?“太妃两眼死盯着秦景, 步步紧逼。 “儿臣没有偷盗,何错之有?“秦景半低着头, 整张脸都隐在屋内摇曳着的烛火里, 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但她的声音中透出异乎平常的刚硬和坚定, “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 “哦?“太妃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那你倒是说说清阳宫中的金线是怎么回事?” “我从未见过那金线, 在你们进来之前, 也从未见过那绣娘。白芷确是我宫中的宫女不错,但她刚来清阳宫不久, 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编造谎言, 陷害于我!“秦景神情无比镇定, 一字一句地说完,但面前几人听了均是不屑一笑。 “长公主怎么能将所有事情都推给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宫女呢?“叶吟吟走到秦景面前,带着责怪的愠怒,“您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她能有什么理由加害于你!” 秦景听出这话中挑衅,正要回嘴,可随即便是一滞,心里猛地一沉,叶吟吟这句话看似是在质问于她,实际却恰恰戳在了这场布局的重心上。 显然,现如今秦景已手无金牌,并不对这些人构成任何威胁,所以他们处心积虑布下此局,目的其实并不在她,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秦玺! 虽早知他们忌惮于秦玺手中的兵符,但还是没有想到会这么不择手段,来势汹汹。 想到这里,秦景胸口骤然一紧。 一定是这样了,秦玺不善马术和骑射,狩猎场上羽箭无眼,加上秦玺天生心思单纯,毫无防人之心,若是被暗算,在没有她的庇佑环境之中,正可谓是危险重重。 而对于在狩猎场上的任何人,伤害秦玺都会是易如反掌。 刚想到这里,秦景又听太妃道:“那既然长公主一再坚持自己是被冤枉的,那咱们就查查看好了。“她招呼霍原渊说,“霍将军,你把这几个丫头婆子押下去关着,交给监察,让他们好好地审,务必审出个结果来。” 说着她冷笑一声:“否则让长公主无故蒙冤,可就不好了。“继而又转向秦景,”长公主,本宫为你主持了正义,你可满意了?“ 秦景不愿答话,一时心急如焚,想不出解决之法,下意识抬眼去看紫苏,只见她终于放弃了挣扎,头发蓬乱地掉在颊边。两人目光相接之时,均是默然,良久紫苏眨眨眼,冲她轻点了下头。 只有秦景知道,那意思是不让她担心。 那神情让她眼眶蓦然发酸,赶紧偏过头去。 “既然你没有什么异议,那本宫就当你是同意了吧。“太妃自说自话,“不过,既然本宫已经做出了退让,那么希望长公主也能配合。” “配合什么?“秦景冷冷道。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长公主不得踏出这清阳宫半步,本宫会派禁军前来把守。“这一次,太妃终于卸下了她用来伪装的面具,彻底暴露出了他们布局的真实目的。 秦景无路可退,所有的努力都像是垂死挣扎。 “不行!几日之后就是狩猎,是玺王爷第一回 上场参与角逐,我必须要去!“秦景毫不退让。 “长公主真是让本宫难办啊!“太妃抬头看着她,无奈地摇头,“纵使是本宫,也只能答应你督促希望监察那边尽快查办,所以希望你能够理解,宫中毕竟有宫中的规矩,作为长公主,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宫也不能徇私枉法。” “母后,狩猎乃朝廷大事,届时不管是派人押着我去也好,盯着我也罢,无论如何我都要在现场!” 太妃站起身,冷哼一声:“长公主,你可别忘了,现在你还没有洗脱偷盗嫌疑,根本没有资格跟我在这里谈条件!本宫允许你在这里思过而不是押去大狱里已经是看在母子情分上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母后!“秦景怒极,不由也提高了声调。 “好了,没什么好说的了。把绣娘和这两个丫鬟都带下去。在审期间,清阳宫中任何人不得入内以及外出!”说罢,太妃大手一挥,“长公主,你好自为之吧!“ 秦景望着一行人鱼贯而出的背影,刹那间只觉心口剧痛,残酷的现实几乎要将她碾成粉末。她连哭似乎都没有力气,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一般,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紫苏含冤入狱,秦玺面临困境,而她被禁足在这深宫之中,失去了和那些人抗衡的所有条件,无能为力。 所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秦景只恨自己一时疏忽大意,轻信小人,可如今再多的后悔也都是徒劳了。 此时不是已快要端午了吗,为什么天气还这般寒凉?秦景只觉周身被冷意紧紧包裹,无力挣扎,更无法脱身。 “你确定要一直这么坐着吗?“ 那声音不大,带着一贯的冷漠,好似从漫无边际的昏暗之中传来,尤其在此刻此地,听上去分外不真切。 “堂堂长公主,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吧?看你以前怼我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吗!” 第30章 他冲过来,稳稳抓住了她…… 秦景在一片弥蒙里抬起头, 先是看到面前人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那是一只让人过目不忘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能看清皮肤的地方青筋凸起, 长期握剑的手指上生出厚厚的硬茧,让这只手仿佛极具一种能将眼下全部都把握其中的强大力量。 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 她看到了那张永远让人看不透的脸。 大概是周围烛火的掩映,秦景无法真切看清对方的五官, 所以应该是她的错觉, 要不然怎么会恍惚在那张常年都冷若冰霜的脸上看到了同情和怜悯呢? “怎么, 霍将军留下来是专门来笑话我的吗?”秦景心中带恨,斜眼瞪着那居高临下看她的人, 声音不大却很冷地说道。 霍原渊挪开视线轻哼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似是不愿再理她。但是接下来, 他做出了一个秦景无论怎样也想象不到的动作—— 他弯下腰, 伸出左手, 紧抓住秦景的一只胳膊,然后没等她做出反应, 就使力直接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干什么!”秦景闷声喝道, 还没站稳就急着去甩开他的手,结果身子骤然失去平衡, 一连往后又退了几步。 霍原渊紧跟上来, 冲到她面前用两只手稳稳抓住了她。 刹那间两人靠得极近, 让秦景猝然想起在偏殿第一次碰见霍原渊时,他们也是像这样,甚至几乎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面对面站着, 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温度。 霍原渊正要开口,秦景就抢先叫出了声:“你……!” 没想到只发出了一个字,霍原渊就反应极快地用一只手抓住她胳膊,另一只手紧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立马回身警觉地去查看身后,又转过来轻轻冲她摇了下头。 所幸,清阳宫内此时一片安静,太妃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出宫门,四周寂静无声。 那只没有温度的手让秦景浑身都打了个激灵,她心跳骤然加速,奔腾的血液冲撞着四肢百骸,两颊因为紧张突突跳个不停。 有那么几个瞬间,秦景不知为什么竟对面前的这只手产生了一丝贪恋,在无限的绝望和困境中,是这只手给了她片刻的力量和安慰,好像拉住它,就能摆脱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殿下,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霍原渊回过头,紧盯着秦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是谎称落下了证物才回来的,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秦景没等她说完,终于抽出了一只胳膊,立马就要去掰霍原渊捂在她嘴上的手。 可没想到她的挣扎并无任何效果,霍原渊不单没有放松,反而十分强硬地紧抓住她的另一只胳膊又往自己身上猛靠了一下。 两人此时贴身而立,隔着薄薄的衣料,秦景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同自己一样,心正在砰砰乱跳。 “殿下可有什么话要带给玺王爷?”霍原渊不等她反应,盯着秦景,用近乎气声,语速极快地说完,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 甘冽的空气顿时毫无防备地流转至全身,让秦景神志立即清明起来,大口地喘息着。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却见那双眼眸里此刻完全不见平日里的不屑。一张脸上褪去了常见的冰冷,竟在焦急和等待中隐约露出了几丝从未见过的深情模样。 可眼下既不是春宵一刻,秦景更不会色令智昏。 她缓过神,冷声回道:“将军这是哪里来的慈悲之心!,难道是他们让你回来诈我的吗?拿到口供好直接治我的罪?” 霍原渊似是张嘴刚想解释,却很快欲言又止,神色紧张又回身望了一眼门外,远远地,已经可以听见太妃派来的禁军朝这边走来了:“此事我之后再向殿下解释,今日之事我会全部转告玺王爷。如长公主还有其他嘱咐,明日我会趁换防之时再来清阳宫一趟。” 话音未落,门外就响起了禁军进来的脚步声。霍原渊说完,又看了秦景一眼,后退两步,紧接着就快步出了寝殿。 秦景看着那个身影离开,这才伸手向身后探去,还好墙离她并不远,靠上去,才勉强站直了身子,黑夜当中,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杂乱而快速的心跳和呼吸,许久无法平复。 太妃和皇上为了陷害秦玺,不惜逼迫让其上场参与狩猎,而在秦玺本身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又让惠妃和贵妃等人配合演出了金线丢失一案,成功嫁祸秦景,使得秦景禁足宫中,无法外出。 加之紫苏和白芷两人纷纷入狱,情况自此彻底脱离了秦景掌握。 虽然太妃嘴上说的是要严审此案,但这么看来,白芷和那位绣娘很有可能都是由她们精心安插进来的,那么知道此中全部实情并且能够作证的就只有紫苏了。 但紫苏只是长公主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而已,只要让她闭嘴,这件事就可以一了百了。 原本就子虚乌有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查得清楚呢? 秦景不禁惊出一身冷汗,紫苏目前的处境太危险了,以那些人的手段,不知道会让她在狱中遭受怎样的折磨…… 不能再等了,必须赶紧让秦玺想办法去救紫苏。 可眼下任何消息都不能进出清阳宫,纵使秦景长出三头六臂也无法把这些事情告知秦玺。 而更让秦景此时无法平复心绪的还有霍原渊。 他方才的态度,举止以及言语,统统都一反常态,令秦景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竟会冒着被太妃和皇上他们发现的风险,重返清阳宫中,却只匆匆问了她一个问题。 这时秦景才意识到,他似乎还有话未能来得及开口,可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根据她对霍原渊的了解,秦景是不会相信他会将事情告知秦玺的,他根本没有理由,也更没有必要去帮她,可这眼下,除了这个根本算不上希望的希望,竟什么也看不到了。 求救无门,秦景脑袋嗡嗡作响,这人命关天之时,她竟只能在这小小的一方寝殿之中坐以待毙。 可她无法甘心,没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秦景只觉血气上涌,大步朝寝殿外面走。 她要踏破这牢笼,求得一条生路。 未曾想还没走到寝殿门口,秦景就被冲上来的一人拦住了,只见那人满面都是胡须,长得极凶,见到她便厉声喝道:“左骁卫李牧奉大将军之命值守清阳宫,在案情查清真相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出此地半步!” 第31章 我定会保你清白! 秦景几乎一夜都未合眼, 在黑暗里,她盯着床顶垂下来的帷幔,听见自己的心一直狂跳不止。 她很困, 脑袋里乱做一团,却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好像揣着千斤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清阳宫里很安静, 外头虽然守着许多禁军士兵, 但这些人显然被训练得极为有序, 不发出一点声响,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天蒙蒙亮的时候, 秦景实在觉得躺着难受,就坐起身来。 “紫苏, 给我打盆水来吧。“她下意识唤道。 她的声音在寝殿里绕了几个来回, 打在四周的墙壁上, 却没有等来以往那个一溜烟跑进来的小丫头。 秦景望着空荡荡的寝殿十分伤神, 自己起码还有床睡,有饭吃, 而紫苏在狱中, 都不知道渴了能不能有口水喝。 窗棂外的天色依稀泛起青白,宫外隐约响起了清扫的声音, 大约已到卯时了。 院子里的禁军来回踱步, 神情严肃。从昨晚起, 寝殿之外就开始有禁军把守,隔几个时辰会换防一次,整夜过去,这些人看上去也无丝毫松懈。 不知道这样被软禁的生活还要过多久, 秦景望着窗外。 也许等到天亮之后,秦玺就能听说长公主被囚,或者在清阳宫发现失窃金线的事情了。 那么他会有所反应吗?能意识到眼下的危险并且救出紫苏吗? 现如今秦景只能抱有这样虚无缥缈的奢望和期待,然后数着日子,挨到案子被审出个头绪来——只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迟了,希望她、秦玺还有紫苏都还等得住。 秦景看着面前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寝殿,重重叹了口气。她眼前的地毯上胡乱扔着书籍,衣物,还有杯碗器物,不难看出昨日禁军在闯进来之时丝毫没给她这位长公主任何情面。 所以当太妃,还有皇上,他们前来清阳宫之时就已是胜券在握了。 这场争斗,秦景甚至刚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杀得片甲不留。 她捡了几样东西放回架上,这才发现整个屋里唯一没被动过的东西可能就是陆秋送她的那张琴了。 随手拨动了几下琴弦,那上面发出的声音婉转清澈,好似山间溪水潺潺流过。 这乐声比之任何时候都更令秦景感到放松和欣慰。 她坐下身,想要抚一曲《琴悟》。 可就在这时,她忽地发现所有的曲谱都被整整齐齐地压在古琴下面,完全不像是昨日刚被禁军搜查过的样子。 难不成他们偏偏漏翻了这里? 整间寝殿里,偏偏只有那琴和琴谱看上去实在和整个房间的凌乱格格不入—— 它们就像是被人刻意保护住了一样,没有受到任何扰乱。 秦景有些狐疑地抬起琴来去拿琴谱,结果这一看只觉心都连着漏跳了几拍。 她记得非常清楚,因为经常会弹的缘故,即使谱子烂熟于心,那几页《琴悟》总还是会被她放在一叠纸的最上面。 但此时那里放的竟是陆秋给她的新谱。 她有些慌神,赶忙就去一页一页地翻…… 结果很快就发现每一页曲谱都在,唯独《琴悟》,她自己手写的那份《琴悟》,居然不翼而飞了! “你们昨天有没有见到我的琴谱?“秦景冲到殿外,也不顾禁军过来阻拦,大声质问道,“是不是谁误拿了,快点还给我!” 还是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个左骁卫,听见她的声音赶紧跑了过来:“长公主有何事?“ “曲谱!把我的曲谱还给我!” 左骁卫皱起眉头,样子十分困惑:“曲……曲谱?长公主这是何意?” “少废话!昨日你们翻箱倒柜搜查本宫寝殿,今早起来我就发现曲谱没了,不是你们拿走的还会有谁!” “你们有谁昨天碰了长公主的琴谱吗?“左骁卫皱着眉去问身边的士兵,得到一致摇头后又看回秦景,尴尬地笑了下,“长公主是不是误会了,我们都没有见到啊!” “那我的曲谱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秦景恼羞成怒,紧逼上前,”你是左骁卫是吧?叫你们霍将军来!本宫要亲自问他!“ “这……“那汉子犯了难,抬眼看了看秦景,”霍将军今早并不当值,小的恐怕也找不到他啊……“ “我不管!“秦景这会已经把理智打包全扔宫门外去了,毕竟丢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曲谱,她声嘶力竭地冲对方大喊,”你给我去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姓霍的给我找来!“ 可姓霍的又不是土地公公,并没有闲来无事溜达去地底三尺的习惯,不过他这会也并没闲着,趁着不当值,一早就冲到了燕乐楼。 不料刚一走到门口,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嗯?大早上就有人骂我?” “霍……霍大人。“应门的小二一见又是霍原渊,不由一愣,说话都结巴了,还没想好下句怎么说,就被来势汹汹的霍原渊一把推开。 “姓陆的在哪?叫他给我出来。他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秦景现在对门外有的哪怕一丁点风吹草动都十分敏感,可整整一个早上过去,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任何动静都没有。 虽说秦景非常清楚秦玺即使知道了实情,想要有所行动,也无法送信进清阳宫,更无法亲口转达,秦景却不知道为何心中总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假使秦玺能够有所准备,在狩猎当中有所提防,或许事情还能有一丝转机。 但秦景不知道太妃和皇帝的打算究竟会是什么,若是想着这个王爷反正留着也无用,不如直接下死手了事可如何是好? 秦景越想越焦躁不安,在寝殿里急得直薅头发。 “霍将军!”门外包括左骁卫在内的几人纷纷行礼。 左骁卫急急忙忙地跑过来:“长公主一直都在找您!” “嗯,我知道了。“霍原渊的声音冷静而沉稳,就好像对此早有预料一样。 秦景听见这声音浑身都打了个机灵,立马从古琴上直起身来,眼神机警地看向门口,极度紧张间,却又好似隐隐夹杂着几丝期待。 “长公主。“霍原渊推门进来,十分罕见地欠身冲她行了一礼。 “我的琴谱你弄到哪里去了?“秦景这会没心情也懒得跟这人废话,走到面前冲他一伸手,“还我!” “不好意思,臣并不清楚长公主在说什么。”霍原渊直起身,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你装什么!“秦景逼上前,仰头看着对面高他一头的男人,“昨日你们进来搜查,走了之后我的琴谱就不见了!” “哦。可能是臣的手下错把琴谱当成证物一并收了去。“霍原渊居然露出个笑容来,“不过请长公主放心,等监察院那边一审完,臣一定亲自给您送回来。“ 秦景被他说话不疾不徐的态度气得怒极反笑:“太妃他们说我偷的可是金线,关乐谱什么事?!” 这时只见霍原渊似是无意间瞥了眼寝殿门口的方向,故意提高了些音量:“那可都是从清阳宫搜去的东西,现在都已呈交监察院,长公主就请耐心等候吧!” 说话间,霍原渊低下头,展开左手手掌,用眼神示意秦景来看。 秦景一挑眉,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下意识就想去躲。 霍原渊见她这个反应,有意凑得近些,皱眉又冲她示意去看自己的手心,继而大声说:“罢了,长公主就在宫中好生歇着吧,有什么事情告诉门口的人就是。” “你到底要说什么!“秦景被他这个反常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本能地又往后退了几步,“少废话,你去监察院给我把谱子找回来!” 这下霍原渊终于放弃了,瞪着秦景看了几秒。然后就在秦景紧密注视着他,看他下一步还有什么举动之时,只觉自己的右手突然就被他抓了起来。 下一刻霍原渊用食指抵在自己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强迫秦景手掌摊开,在上面一笔一划用力写了几个字。 秦景刚开始还在不停挣扎,却突然意识到了他写的是什么,瞬间就不动了。 “相信我,我定会保你清白”。 秦景呼吸急促,死盯着自己的手掌,活像是要看出个洞来,完全无法抑制此刻内心之中的波涛翻涌。 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他真的可信吗? 看见秦景神情犹豫,霍原渊继续在她手掌上快速写着: “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这时就听门外有人喊道:“霍将军,午时已到,该换防了!” “知道了!”霍原渊冲外回答。 他用最快的速度又写下了一句: “我要去问紫苏几个问题”。 经过之前各种事情的捶打历练,秦景现在已经比之前冷静了很多,她这次没有再一味挣扎摆脱霍原渊,而是快速在心里盘算起来。 看样子霍原渊是打算自己私下去查金线一案。他从一开始就接受了这件事,肯定非常清楚只有紫苏才知道所有真相,而要想立马得到紫苏的信任,就必须得有秦景配合。 如果答应了霍原渊,秦景就等于是把自己,秦玺以及紫苏三个人的命运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要是他是太妃他们一伙的呢?要是他最后出卖了秦景呢?要是这一切全都是陷阱呢? “我凭什么相信你”。 秦景在自己手上飞快地写下。 外面的人又叫了一声,霍原渊一边应了,但明显有些着急,这次直接用气声说:“那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秦景哑口无言。 是的,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果不相信霍原渊,很有可能只能是紫苏落难,秦玺凶多吉少,而自己恐怕永远都难逃偷窃的污名,最后锒铛入狱…… 这本来就已经是一盘死局了。 如果选择和他合作,或者,哪怕只有很小的可能性,小到近乎看不见在什么地方,但不得不承认,这样他们所有人也许都还有一线翻盘的希望。 可是这个人,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突然态度大变,愿意来帮她的呢? 这会不会也是整个阴谋的一部分 一切都不得而知。 大概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秦景默默地闭上眼睛又缓慢睁开,眼前的男人还是那副永远都看不穿,猜不透的样子,但此时他目光炯炯,似燃着大火般的眼里仿佛一下子就能洞穿人心,摄人魂魄。 第32章 你不是说要比所有人活得…… 清阳宫的小院里, 紫苏曾在刚开春的几日种下过一株茉莉,还用竹篾搭好了圆拱形的花藤。她在宫中的时候,每日都会跑去给那株小苗浇水, 眼巴巴地等着她开花。 这天秦景从塌上起来,推开窗棂, 竟闻到了一股从未嗅到过的甜淡味道,那花香算不上浓郁, 但十分绵长, 清新宜人, 瞬间就将她包绕了起来。 要是紫苏在宫里,看到她的茉莉开花, 不一定会有多开心呢,秦景嘴角轻轻扬了扬。等到她回来, 茉莉就该能爬藤了吧! 明日就是狩猎大会了, 秦景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紫苏或者秦玺的消息, 甚至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金线一案的进展, 除了死守在清阳宫里的禁军之外,似乎这里的一切都如往日一般, 并无二致。 她在等, 近乎执拗,但秦景不想放弃。 “你不是说要比所有人活得都好吗, 那就做给别人看吧!“ 这是霍原渊那日临走时, 丢给秦景的最后一句话。 他这么说的时候, 从口气到表情,都透着难以抗拒的坚持和冷漠,似是与从前一般无二,但细听之下, 又有着天差地别。 要是往日听到他这么说,秦景第一反应一定是霍原渊又在冷嘲热讽,立马就要怼回去,可在当下的场景中再次听见,只觉浑身皆是猝然一震,自己竟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但当秦景从那个男人嘴里重新听到时仿佛一记闷雷在耳畔轰隆炸响,就像硬要把沉睡的人从睡梦中叫醒,而不得不去面对眼下的苟且。 命运的车轮不会停下等待任何一个人,所以秦景不得不做出决断了。 当她鬼使神差般把那枚叶片木簪递到了霍原渊手上,让他去狱中找紫苏时,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明明是一场豪赌,一场她绝对不能够输的赌博,秦景却将手中的所有赌注都压在了那个处处与她作对的男人身上。 “长公主。“门外忽然传来的叫声将秦景从杂乱无章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那里站着一个老太监,秦景之前好像在寿康宫中见过,看上去年纪似乎很大了。 “长公主,太妃有口谕给你。“他看到秦景便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恨不能早点宣完好离开这里。 秦景在寝殿上跪下身来。 老太监扯着嗓子,毫无感情地宣道:“太妃有命,‘允准长公主明日列席观看狩猎’。” 秦景怔了一下,紧接着抬头追问说:“公公可知母后为何此时下旨?她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了,长公主,请起吧!“ 这道口谕来得甚是突然而蹊跷,若按照太妃上次来清阳宫那次的说辞,不让秦景出席狩猎的意思是再明了不过了,这短短几天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会让她变了主意? 但这道口谕就像是一双大手,生生将秦景眼前阴霾许久的天际扯出了一条口子,耀眼的光线从里面透出来,那是久违的希望。 狩猎大会当天,禁军侍卫颇为客气地请秦景出了宫。毕竟她身上还带着未洗刷干净的罪名,看来今天一整日他们都会“陪”在秦景身边了。 围猎场位于离京城有好几十里地远的碧翠岭,接近端午,山上已经郁郁葱葱绿油油的一片。 从各个藩属国远道而来的猎手们经过几日的休整,个个都是容光焕发,看样子是打算今日大干一场。 秦景刚一落坐,旁边一些嫔妃都往这边瞧过来,小声说着什么。秦景也懒得去看她们,正想要扭脸过去,却发现今日叶吟吟居然早早就坐在了嫔妃席上。 以往她可都是要陪着太妃和皇上一道来的,哪有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这里的道理。而作为她的拥趸,惠妃竟也破天荒地没有和她坐在一起。她们两人各坐一处,心事重重,都像是在心里揣着天大的事情放心不下。 今日可不是来计较这些后宫是非的,秦景不愿去细究这其中缘由,扭脸过去在一众牵着马的人里急急寻找着秦玺的踪影。 此时似乎大多数要参与此次围猎的选手都已经在场中集合了,其中最显眼的不是身材魁梧的番邦汉子们,而是装备精良的几位王爷。 先帝子嗣并不算多,除了秦疏和秦玺之外,还有三位。为避免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以及日后的藩镇割据,先皇趁他们年纪尚小便早早封王封地,让几位皇子纷纷远离了京城权利中心。 要不是这次狩猎,这几位王爷也不会匆匆奉命赶回京城来。 这会,难得一见的三兄弟分别牵着自己的战马,凑在一起谈笑风生。 但这伙人里并不见秦玺的身影。 秦景有些着急,她本来还想能在上场之前同秦玺嘱咐几句,但刚要离开座位去别处找找,就被一旁的禁军礼貌地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长公主,皇上和太妃嘱咐过,让您就留在此处观赏狩猎。“ 秦景无奈,只好坐下,这会她又意识到,面前的这群人里,不光没有秦玺,就连那个近日来行事诡异的霍原渊也没有踪影。 对于金线被盗之后宫中发生的事情,秦景一无所知,她唯一得到的信息只有自己今日奉命出现在了狩猎场,而就这件事本身来看,现在还无法确认究竟是福还是祸。 令秦景没有想到的是,秦玺居然是和霍原渊前后出现的,那会场上的猎手除了他们都已经全部到齐了。 他一到场上就像刚才秦景一样迅速将眼神投向了观看的列席,也急切地想要找到姐姐的身影。 这是姐弟俩自出事之后的第一回 相见,隔着很远的距离,秦景有些看不清弟弟脸上的表情,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无奈秦景根本看不清他的口型。 半晌,就见秦玺终于放弃了说话,所幸牵着那匹之前练习时骑的小马,冲她挥了挥手,然后用拳头捶了捶自己胸膛。 霍原渊也朝席上看了过来,但又很快就转身检查自己的挽具去了,并没有和秦景或其他任何人有哪怕一个眼神的交流。 遗世而独立,这个男人总带着些许与普罗众生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实在太难以琢磨,秦景其实有无数的问题想要让他解答,但无奈此时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皇上,太妃驾到!“ 就见太妃和皇上二人一同缓步走上席位,一时间,四下之人纷纷起身行礼。 “诸位平身,都坐吧。“最先开口的永远都是太妃而不是皇上,今日她却只简短地说完这几个字,就像是铁了心般不再说话了。 没由来的,秦景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诡异,大概本还想着太妃可能会在开始之时说些什么,没想到竟会如此平静。 秦疏在她母亲身后,永远都像个提线木偶,根本没有作为皇帝的威严和魄力。待太妃坐定,他便在几个丫鬟太监的服侍下迅速穿好了狩猎的藤甲装备。 比起龙袍,倒是这身行头更适合秦疏一些。 他接过战马的缰绳,加入到了狩猎的队伍之中。 包括几位王爷在内的诸位臣子又冲皇上行了一礼。 “不必拘礼,朕希望今日大家都能在此次围猎之中有所收获!“随即秦疏露出个短暂的礼节式的笑后,翻身上了马背。 紧接着所有人跟着皇上一起,也都先后上了马,随着秦疏的手起鞭落,他身下的那匹高头大马一声嘶鸣飞奔出去,冲向了面前的密林之中。 秦景只见眼前一片被飞驰的马蹄扬起的尘土,等渐渐落下,骑手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听见马蹄声渐行渐远,猎手们的喊声不时传来。 秦玺紧紧地贴在他那匹小马的马背上,这些日子经过训练,他已经基本能够和这匹马相互配合了。随着小马的跑跳颠簸,他弓着背,握紧缰绳,尽量跟在追逐猎物的人群后面。 因为目标小,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秦玺。就连那些番邦汉子们都不把他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王爷放在眼里。 秦玺身上虽也同所有人一样背着弯弓和箭囊,但那对于他来说完全就是摆设,能稳稳留在马背上不出任何意外就已经非常不易了,加上心里紧张,不一会功夫,他额前的碎发就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就在这时,一直围在秦疏身边的安王爷按捺不住声音中的兴奋,低声喝到:“皇上,快看,那里有鹿群!“ 此地仅仅是碧翠岭的密林边缘地带,按照常理,鹿群一般不会在这么接近于人的地方出现。但众人此时均顺着他所指方向望过去,看到了远处一伙奔跑着的鹿群。 这群鹿中,为首的那只体型最大,几乎等同于身体一半大小的鹿角骄傲地挺立着,跑在鹿群的最前面。 看到此等猎物出现的猎手们不由都兴奋起来,策马扬鞭,却不敢出了大声,吓跑了鹿群。 秦疏的眼神紧盯着那雄鹿不放,如果不出所料,在不久之后,那就会是他在此次狩猎上的第一只猎物了。 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了秦疏反应,知道他要动手了,便都不约而同地退到了后面。 这第一箭无论如何,都要由皇帝先射出去。 鹿群跑到了溪边停下了脚步,似乎想要喝口水歇歇脚。 借由这个机会,一队人马一点点地逼近了放松警惕的带头雄鹿。 无论眼下的情况如何紧张,秦玺都像是个局外人,他经过刚才的一路狂奔已经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这会好不容易停下来,就低下身子想伏在马背上喘口气。 但一路上都很警惕周围人动静的秦玺这会没有注意到,刚才还在秦疏身边的安王爷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第33章 一致羽箭从天而降………… 寂静的山林里, 众人都有意放轻了呼吸,只偶尔有几只落队的野雁略过头顶,发出几声哀鸣。 秦疏已经策马走到了可以搭弓放箭的距离里, 他右手将箭轻轻抽出箭筒,搭在弓弦之上, 瞄准了那头正机警地四处张望的雄鹿。 所有人都凝神注视着皇上手中的箭,等待着收获本次狩猎的第一个猎物。 可就在这时, 在队伍的末尾猝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扬鞭之声, 紧接着, 受惊的小马就如离弦的箭一般猛地从人群中奔了出去。 待所有人反应过来,就见玺王爷惊叫着, 被小马带着一路横冲直撞地往前跑。没有人敢上前拦住这批惊马,都不禁赶紧退后让出条道来。 那匹平素里十分温顺的小马完全失去了控制, 无论背上的秦玺如何使力去勒缰绳或是发出令其停止的“吁”声, 它都全然不顾, 直冲溪水边的鹿群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秦玺和那匹惊马身上的时候,秦疏手中的箭悄然瞄准了眼前的雄鹿, 在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 在他的余光里,正是在马背上狼狈不堪而无暇他顾的秦玺。 自打出生开始, 这个比他只大不到一岁的哥哥就夺去了父皇所有的注意和关爱。 每每在检查诸位皇子功课之时, 明明秦玺犯了错误, 父皇却从不会批评,顶多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而秦疏无论做得多么好,也得不到父皇一个眼神, 一句夸奖。 后来秦疏发现了自己的天赋,逐渐在骑射方面远远超过了其他所有皇子,他可以在飞驰的马背上还保证百发百中的战绩,就是宫中最厉害的武将也只能堪堪和他打个平手。 十岁生辰那日,先皇终于赏赐了小秦疏一张非常罕见的狩猎弓,秦疏受宠若惊,他记得那日当晚,他兴奋得整夜未睡。 之后秦疏便开始愈发用功地练习骑射,直到达到箭无虚发,百步穿杨的程度。 没有人比秦疏心里更清楚,他的皇位是从秦玺那里捡来的,也更是心知肚明父皇赐予秦玺那块兵符的背后含义。 秦玺根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只要随便拿出那块牌子,就能将秦疏和他的母亲置于死地。 以前父皇在位之时,秦疏处处都要低这个哥哥一头,但现在既然坐上了皇位,就绝不会让秦玺把那些已经属于他的东西从他手里夺走。 那个一无是处的蠢哥哥,就让今日成为是他的忌日! 秦玺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之前练习骑术时,马倌反复告诫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抓好缰绳,秦玺虽然马骑得不怎么样,但这句话确是烂熟于胸。 这会经过一阵狂奔,他两手都勒得生疼,但始终不管身下的马如何挣扎,竭尽所能还勉强暂且留在马背上。 转瞬间小马已经带着秦玺奔到了溪边,鹿群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惊得呦呦乱叫,有的朝来时的方向逃窜,还有的向前一跃跳进了溪水里。 那头雄鹿显然比鹿群中的其他都更有经验,它一连后撤几大步,试图避开奔过来的小马。 就在这时,混乱中,人群里只听嗖地一声,就见秦疏的羽箭射了出去。 四下闻者皆是倏地一惊,谁也没有想到皇上竟会在此刻放箭。 那羽箭看上去是笔直地冲着溪边的雄鹿去的,但随着秦玺和小马距离雄鹿越来越近,并且此时小马根本不受秦玺控制,所以完全无法保证那羽箭最后会落在何处。 秦疏这一箭用了全身的力气,完全没留余地,一旦那雄鹿中箭,必会贯穿其整个头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秦玺的小马忽然一脚踩到了岸边的淤泥上,随即前腿一软,整个身子跟着跪了下去。 下一秒,羽箭结结实实地扎在了还在拼命挣扎的马后腿上,小马吃痛,径直落入了面前的小溪之中。 “玺王爷落水了!“ 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 这时附近已经有太监和禁军跟了过来,众人齐齐冲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把和小马一起落水的秦玺拽到了岸边,好在小溪水浅,秦玺所幸只是受惊,看上去似乎并未明显伤到。 浑身湿透的秦玺十分狼狈地被裹在毡毯里,一步一滑地在护送下冲人群走了过来。 “皇兄可有伤到?”秦疏坐在高高的马背之上,检查着手里的弓弦,态度甚是冷漠地问。 秦玺还不知道刚才秦疏放箭之事,有些困难地跪下身去,回说:“承皇上万福,臣弟只是落水,并无大碍。” “那你们还站在这里干嘛,玺王爷还要参与狩猎,还不快去再牵匹马来?“秦疏冲旁边吼道。 一听这话秦玺便是一愣,他原以为能以意外落马为由就此退出狩猎,逃过一劫,没想到秦疏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把他的话噎了回去。 新的那匹马很快就被两个马倌一起拉了来。它不住地刨着地,看上去脾性很不好的样子。 秦玺哪里应付得了这种高头大马,正想开口问问能不能再换一匹,就听秦疏扬声说道:“让各位受惊了,狩猎继续进行!” 说罢秦疏也不去理会还在瑟瑟发抖的秦玺,策马扬鞭,往密林深处奔去。 经过这个插曲,其他人也不敢耽搁,纷纷跟了上去。 秦玺无奈,费了半天力气,才在马倌的帮助下攀上了马背,经过刚才的惊吓更是心有戚戚,只有紧紧抓住缰绳,也不敢让马匹快跑,生怕再发生什么意外。 随着这队人马越来越深入密林,周围的各种猛禽野兽就出没地越来越多,一会儿时间,几乎除了秦玺之外的所有人都开始陆续有了收获。 秦玺从队伍末尾望过去,看见不远处各个人的马匹上都挂上了战利品,只有他一个人的还是空空如也。 秦疏显然是这些人里的佼佼者,他频频开弓放箭,从野雁到灰兔,还有几只野鸡,几乎箭无虚发,所获颇丰。 但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收获的喜悦,射箭的时候带着一脸凶狠,让旁人看了都觉不寒而栗。 约摸一个时辰过后,狩猎的人马已经走到了密林的中心区域。这时已过中午,天空变得有些阴沉,不见了早上明媚的阳光,风吹得树叶簌簌直响。 经过落水惊吓和马背跋涉的秦玺这会体力已经几近耗尽,哆哆嗦嗦地一心只希望狩猎的噩梦尽快结束。 起先听到身后的草丛里传出的沙沙声时,秦玺还只当是有野兔或是松鸡,身下的马又往前走了几步,但身后的声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吸取了刚才的教训,秦玺立马警觉了起来,眼神不住在四下张望。 紧接着,秦玺就听见了某种只有猛兽才可能发出的咕哝声,低沉而浑厚,贴着密林的地面,逐渐接近了他所在的方向。 狩猎的人群此时已经分散在了各处,秦玺下意识环顾四周,这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自己已经落了单,目之所及的地方,他看不见任何人或是马匹的踪影。 猛兽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了。 秦玺感到背脊阵阵发凉,不得不努力坐直了身子,左手捏缰绳,右手摸向了腰间的剑。 但他用剑的水平大概还不如骑马,如果真的有任何猛兽靠近,秦玺知道就凭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与之抗衡。 所以眼下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逃了…… 秦玺咬紧牙关,两腿狠狠踢了一下马腹,马得令立即跑了起来,他又接连用力拍了几下马屁|股,试图能够逃出野兽的捕猎范围。 可能是被马蹄声惊动,又或者是蛰伏许久的猛兽眼看到手的猎物就要逃脱,随着身下马蹄声的逐渐加快,秦玺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嗷呜声。 待他回过头去,这一眼看得秦玺几乎魂飞魄散,离他几丈远的地方,竟然站着一只虎视眈眈,皮毛发亮的大老虎! 就在秦玺发现它的瞬间,老虎猛然开始加速,在他身后发力紧追起来。 秦玺使出了毕生所学,将身下的马骑得几乎飞起,但即使如此,那身后的老虎离他还是越来越近。 转眼间,他几乎能够听见老虎在身后奔跑时粗重的喘息声。 那老虎就像是认准了秦玺,跟在后面穷追不舍,好像不知疲惫一般,非要将眼前的猎物纳入囊中。 为了甩掉老虎,秦玺只有尽可能地在奔跑中变换马的前进路线,但他的技术实在有限,控制小马还只是勉强能够凑合,这会尝试了几次差点把自己甩下马背后,也只好作罢,听凭身下的马自己夺路狂奔。 可老虎的速度还是远超过于马匹,没用多久,老虎已经紧紧跟在了秦玺身后,随时准备飞扑过来。 “救命啊——“秦玺再也顾不得其他,放声大喊,绝望地叫声瞬间响彻了山谷。 老虎蓄势待发,张开血盆大口,作势就要冲着马腿撕扯过去。 秦玺拿着手里的剑冲老虎胡乱挥舞着,但那老虎丝毫不受影响,接连扑上来两次,前爪撕破了马匹的皮毛。 大滴的血从马腿中流了下来,严重影响了马的奔跑速度。 这下是真的逃不过去了,秦玺心里逐渐被绝望覆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枚羽箭突然如从天而降般,穿过整天蔽日的树丛,飞快地直射过来…… 第34章 天衣无缝的计划竟会出了…… 一声短促却极为痛苦的哀嚎刹那间传进了秦疏的耳朵, 他倏地拉紧缰绳,调转马头,没等旁边跟着的安王爷等人反应过来, 就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但随着他慢慢靠近,眉头也拧得越来越紧, 心头焦躁,拿着鞭子的手不禁在马屁|股上连抽了几下。 这怎么可能?! 本来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绝不可能失手的计划, 难道真的出什么意外了? 秦玺单手撑着地, 艰难地从草丛里爬了起来,这跤显然摔得不轻, 他只觉浑身的骨头都好像错了位,连站着的时候都有些吃力。 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除了受了些皮外伤, 他竟然奇迹般地从凶残的虎爪下逃了出来! “它……它真的死了吗?“因为心有余悸, 秦玺不敢靠近自己去查看,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离他不远处躺着的大老虎,磕磕巴巴地问眼前那个人。 那个人背身站着, 这么半天也没说话, 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但就是他, 刚在百步之外飞驰的马背之上一箭射穿了猛虎头颅, 救下了秦玺。 霍原渊今日身穿一件轻便的纯麻单衣, 头戴幞头,衬得整个人精干又挺拔,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冷漠,下马提剑在周围的树林中巡视了一圈, 确定没有危险了之后才走了回来。 “搭把手,帮我把它抬过来!“霍原渊上前踢了踢那只死老虎,将它仰面翻了过来,就见它张开的血盆大口还没来得及合上,利齿间还残留着刚才撕咬下来马尾毛的痕迹,一双眼睛仍保持着最后一刻怒视猎物的状态。 毋庸置疑,这是一只体型彪悍,性格又十分凶残的成年猛虎,即使现在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模样仍然令人心底生寒。 秦玺努力吞了口唾沫稳稳心神,想要扭头假装没有看到霍原渊神情间的阴鸷,但过了一会还是无法抵挡空气里弥散开来的压迫感,十分不情愿地蹭着地面挪了过来。 霍原渊也不多话,只示意秦玺抓住老虎的两只后爪,因为老虎太沉加之秦玺有伤在身,他俩耗尽全身力气才把面前那只老虎勉强拖拽到空地上,扔在了那匹因失血过多此时已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高头大马旁边。 就在这时,霍原渊像是闻到了什么特别的味道,他蹲下身,轻轻抽动了几下鼻子,然后弯下腰,伸出手指在马沾满血水的皮毛上抹了一把。 “玺王爷,霍将军!“陆续有太监和禁军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其实刚才秦玺落难之时,霍原渊并没有离他太远,听到呼救的声音便快马加鞭飞奔了过来,一眼看见老虎正欲扑倒秦玺和身下马匹。于是紧要关头,他一边拔箭就射,一边将一枚信号烟抛在了附近的树林中,意为请求救援。 能被挑来参加狩猎的人都训练有素,看见秦玺身上有伤,他们连忙上前熟练地处理和包扎起伤口。 秦疏和安王爷几人赶来的时候,秦玺正靠在树旁休整,不远处站着那位霍大将军,天晓得这个人在想什么,脸扯得老长,活像刚才那个落马受伤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皇上,安王爷。“霍原渊见到秦疏他们过来,礼数倒很周全地上前行了礼。 但秦疏并不理会,翻身下了马,径直朝死老虎走去。 安王爷眨巴了几下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那马和老虎,反应了好一会才问说:“霍将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王爷的话,刚才臣在附近狩猎,就听见呼救之声,赶过来时发现有一猛虎正对玺王爷穷追不舍,遂放箭射杀了老虎。” “今日多亏霍将军,否则臣弟此时必然已经命丧虎口了。“秦玺一瘸一拐地走到秦疏身边,对着低头查看的秦疏行了一礼。 安王爷闻言表情变得极是古怪,随即也下了马。 这时所有人都注意到皇上的脸色不大好看,他看完老虎,站起身,完全没有问候或是安慰秦玺的意思,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的马旁边,随即翻上马背,扬长而去。 陆陆续续地,其他参与狩猎的人有的闻声,有的看着信号烟也都凑了过来,可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先是看见地上的死老虎,抬头就看见皇上直奔着大本营的方向去了,都纷纷猜测一定是皇帝射杀了猛虎,于是想要提早结束本次狩猎。 既然皇上都已经回去了,这些猎手们也不敢恋战,草草收拾了手上猎物,准备打道回府。 此时未时刚过,秦景知道按照惯例狩猎起码还要一两个时辰才能结束,而当着太妃和贵妃她们的面,她也并不想表现出过于担心秦玺的样子,让人家看扁了自己,只有强撑着一口气,维持着表面镇定。 太妃今日从落座开始就手拿念珠,做闭目养神状,仿佛狩猎之事事不关己只是个看客般,着实让秦景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这场狩猎大会对于太妃来说至关重要,一方面是处心积虑想要重挫眼中钉玺王爷,一方面又是皇上一展箭法风采之时,她应该十分关注眼下进展才是。 而且席上的气氛也甚为尴尬,连着几个时辰都无人互相攀谈,相顾皆是沉默,倒和平日里一帮女人凑在一起总要在言语上争个高低的情景大为不同。 “皇上回来了!“ 太监的这声吆喝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抛进一块巨石。嫔妃们暗暗惊呼,太妃遽然睁眼,站起的时候却不知怎么扯断了手中的念珠,大颗的珠子应声而断,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秦景只觉心一下子就被提到了嗓子眼,一眼望去,那策马飞驰,走在人群最前面的竟然是秦疏自己,后面七零八落地跟着的几匹马上才是安王爷和几位贴身太监。 从古至今,哪有皇上身先士卒的道理? 只见秦疏的马行至跟前,他翻身下来,却十分罕见地没有上前与太妃问安,而是一头扎进了旁边的营帐,换衣服去了。 不光是秦景,就连太妃和贵妃等人见此场景也是愣在了原地,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气氛十分尴尬。 等所有人几乎都接连回来了,又过了许久,秦景才远远看见了坐在马背上的秦玺。 作为参与狩猎的猎手,秦玺居然不是自己骑马,他身下的那匹马竟是被一位禁军一步步牵回来的,难怪被落在了最后。 只见他耷拉着脑袋,身上各处都扎着麻布,模样十分狼狈。 更诡异的是,走在秦玺后面的竟是霍原渊,他双臂交握于胸前,也不去扶缰绳,显得态度十分嚣张。 秦景唯恐霍原渊要对秦玺不利,一时心急,就要起身去问,但不出所料地又被两旁禁军拦了下来:“长公主请留步!“ 这时,在全部人马都返回大本营之后,队伍的末尾出现了抬着各种猎物的禁军,看上去此次狩猎虽然时间不长,但收获颇丰,其中野鸡班鸦不计其数,大个猎物的还有几头牡鹿。 突然,随着最后一队人马的返回,人群里传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那里足足四个体格健壮的禁军一起,正抬着两根足有手腕粗的木棍,而那木棍上吊着的,居然是一只在以往狩猎中都从未有人捕到过的老虎! 宫中人皆知,因为碧翠岭是围猎场,此次又有皇上等诸位王爷参加,所以事先就已经派禁军前去山林里彻底巡查过,确认没有大型猛兽之后才开放了猎场狩猎。 可既然如此,那又怎么会有人捕猎到如此之大的一只老虎呢? 不明真相的围观人群纷纷开始议论—— “居然有人一箭就射穿了老虎头!“ “可不!要说这箭法真是精妙绝伦啊!“ “不知道是哪位猛士斩获的老虎,就凭这个,此人都该是本次狩猎魁首了!“ 秦景看得心惊,不知道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密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玺是如何受伤的?他为何会和霍原渊一同回来?那老虎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太妃终于沉不住气,指着老虎问:“这……这是哪里来的?“ “回太妃娘娘的话。“其中一禁军上前叩首,“此乃霍原渊将军猎杀之物!” 一句话让那些猎手们也都一片哗然,原来这狩猎之中最大的猎物竟不是皇上亲自捕获的?首先这林中怎么会有老虎,其次在遇见老虎的情况下,又怎么会有人抢了皇上的风头,开弓放箭呢? “玺——玺儿,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太妃听完忽地愣怔,老半天这才想起要去问秦玺的伤势。 于是秦玺一五一十地把在林中遇险,霍原渊救下自己的事情简单说了,四下听罢皆是一片长吁短叹。 秦景听得心惊胆战,过程中倒抽了好几口冷气,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霍原渊竟然会冒了那么大危险救下秦玺,一时心里各种情绪纠葛在一起,难以平复。 “诸位今日辛苦了。“好半天,太妃才缓缓坐下,沉声说,”既然霍将军在狩猎之中斩获猛虎,理当授予魁首之荣。“ 说罢,她抬手,将象征魁首的锦袍和锦带以及五百两黄金赏赐给了霍原渊。 那样子一点不像是在封赏狩猎魁首,倒似是随便拿出几块糖去打发小孩子。 声势浩大的狩猎大会,居然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时辰也不早了。”平时凌厉的太妃此时显得十分疲惫,她揉揉额边,“依本宫看,今日不如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太妃娘娘。“叶吟吟见到太妃就要起身,忽地开了口,“那我们之前绣好的褡裢,可是要拿出来……?” “不用了。“太妃摆摆手,走了两步大概觉得有些不妥,“之后你们自己送去给皇上就是了,不用拿给本宫了。” 说罢,她拒绝了叶吟吟上前搀扶,没再说一句话,就坐上自己的步辇径直回宫去了。 皇上躲着不露面,太妃竟然就这么自己打道回府了,最后留下场子里的一众猎手们面面相觑。 千里迢迢奔赴京城,没得到任何赏赐也就罢了,最后在皇帝太妃那也没落得个好。狩猎半日,就只猎到了个寂寞? 第35章 贵妃娘娘,好自为之吧!…… 皇上和太妃一走, 刚才还沸反盈天,热热闹闹的大本营里立马便立马显得寥落下来。 “玺王爷可是我亲弟弟!他受伤了我总可以去看看他吧?”秦景这会也管不了许多了,说着就要去推开旁边的守卫。 “不用拦了, 你们跟她一起去便是!”可能是听到了这边的声音,霍原渊冲挡着秦景的左骁卫几人挥了下手, 高声喊道。 那几人得令,立马撤开了挡在秦景面前的兵器:“长公主, 请!” 秦景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朝秦玺跑了过去。 在同一时候, 不远处的叶吟吟也站起了身,刚才她被太妃拒绝, 脸上本还有些悻悻,可刚一抬头发现霍原渊正在不远处整理马匹, 就立即收了脸上表情, 走了过去。 “霍大哥。”见旁边没有别人, 叶吟吟直接换成了两人儿时她对他的称呼, “今日荣获魁首,真是应当好好庆祝一下!” 霍原渊本是背着身在收拾箭筒和褡裢, 听到这个声音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 却并未转身,而是继续一边收拾一边淡淡道:“只是场意外而已。” “你从小就善于骑射, 一直都这么厉害!不过是在以往狩猎中没有显露出来罢了, 这次怎么可能是意外得胜呢?”叶吟吟笑着绕到霍原渊身边, 说着就想要伸手去摸霍原渊骑的那匹白马。 “别动。”霍原渊倏地说,“它不喜欢被触碰。” “对,对不起啊霍大哥,我只是看它很是可爱, 所以就想……” “此地虽不是皇宫,但贵妃娘娘还是应该以礼为重,君臣之间,总不宜失了尊卑礼教。” 叶吟吟被这句话噎得一哽:“霍……霍将军……” “请问娘娘还有什么事吗?”霍原渊扶着马背,好像随时都准备翻身上去,“如果没有的话,在下还有公务在身,需得启程回宫了。” 秦景在确认了秦玺确无大碍之后着实松了口气,在问过他事情经过后,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应该去和霍原渊道声谢,可等了半天只远远看见叶吟吟一直在和霍原渊说话,无奈也不想凑过去闪闪发光,就只好在耐着性子等着两人说完。 “霍将军。”叶吟吟用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其实我确有一事想要问问你……不知,当讲不当讲。” 霍原渊手里还捏着缰绳,语气冷淡:“娘娘有何吩咐?” “不是不是,怎么能是吩咐,当是个……请求。”叶吟吟头微低看着脚尖,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等了半天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听说,禁军最近在查金线一事。” “嗯。”霍原渊简短应声,表情和刚才并无二致,只等她把话说完。 “那眼下此案可有什么进展?”叶吟吟抬起头,眼睫上像凝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天真无邪的脸颊带着丝丝红晕。分明只是句简单问话,但从她的口中出来,就像是在说着绵绵情话一般。 霍原渊终于将头转向了叶吟吟,他目光灼灼,看得叶吟吟以为对方是在认真思索如何回答方才问题。谁知几个弹指的功夫后,霍原渊徐徐挪开视线,随即轻哼一声,语气竟仍是淡淡的:“娘娘为何要问我这个?” “这个嘛……毕竟惠妃与我是好姐妹,她宫中出了这么档子事,我总是该替她关心一下的,也好对她是个安慰,你说是不?” “哦?娘娘关心的真是惠妃吗,还是别的什么?”霍原渊轻挑起了半边眉毛,表情甚是玩味。 “霍将军何出此言啊?”叶吟吟柳眉微蹙,看上去很是不解。 霍原渊抿嘴一笑:“那可能是在下多虑了,本以为娘娘更关心的该是那位曾经贵妃宫中的侍女才是。” 话音未落,只见叶吟吟脸色突变,她全身的冷汗都在瞬间蒸腾出来,身子跟着不由一晃,却竭力定住了心神,回说:“恕我冒昧,将军这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了呢。” “不怪娘娘,这其中之事在下也是花了些心思才探出了个大概,既然娘娘今日问起,那在下也不妨给您提上几句。”霍原渊似是来了兴致。 “白芷年幼丧父,自打进宫就跟在贵妃娘娘您的身边,虽算不上贴身,但机敏能干,据说深得赏识。不知娘娘可还记得?“ 叶吟吟偏过头,刻意避开对方视线:“大……大概吧。我宫中平日人员众多又复杂,来来回回的,也不能真记得清谁是谁。” “那确实也怪不得娘娘。”霍原渊点点头,“倒也无妨,在下可以为娘娘提醒一下,这位白芷出身贫寒,从小死了爹,和在宫中当绣娘的母亲相依为命,艰难长大,生活一直很是凄苦。“ 叶吟吟不接话,但神色已经有些变了。 “不料半年多前,白芷母亲突然患了重病,卧床不起,所以她四处筹借银两想要给母亲治病。“霍原渊笑笑,“结果娘娘猜怎么着?” “有人突然主动提出愿意帮她,可以不计报酬,只要她能够答应去做一件事。”没等叶吟吟答话,霍原渊便接着说,“所以依娘娘看来,救人于水火,这提出治病之人是不是理当胜造七级浮屠呢?” 叶吟吟越听呼吸越急,想说什么却张了几次口也没发出声音来。 “哦对了,后来白芷的母亲顺利得以救治,如今身子好了些,但仍不能下床,终日都得躺着,更别说外出进宫,再加上长期劳作早已伤了眼睛,她已经不能刺绣了。”霍原渊停了一下,“所以,当日那位随白芷一同进宫的妇人又是谁呢?” “我……我怎么会知道!”叶吟吟已经有些慌神了。 霍原渊低头笑了下,也没再继续追问。 “贵妃娘娘,还有一事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与你。“霍原渊声音极轻,他挪开视线,看向眼前苍翠的密林,然后悠悠地说,“那位被派去狱中给紫苏送饭的人现在我的手上。” 这一刻,平日里巧笑嫣然的叶吟吟彻底慌了神。 “霍大哥!”她声音都变了调,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双手颤抖,上前一把揪住霍原渊的袍袖,“你没有告诉别人是不是?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监察院的人是不是!” “当年你入宫之时,我曾经想过,你大概和我一样,同样是受父亲逼迫,而不得不去做自己不情愿之事。”霍原渊轻笑了下,像是自嘲,“后来我才慢慢发现,其实,一开始,根本就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不是的,霍大哥,我……我是……“叶吟吟声泪俱下,身子不停地震颤。 “吟吟,”霍原渊最后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地美人,“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些,任由叶吟吟再问什么,霍原渊都不说哪怕多一句话了。 旁边的人陆续都已打道回府,视线范围内还有几个做最后的收拾的宫人,以及仍拉着秦玺问长问短的长公主。 霍原渊伸出手,很轻但态度极为坚定地把叶吟吟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了开来:“娘娘,请自重!”说罢便翻身上了马。 “你别走,等等!霍大哥,霍原渊!”叶吟吟顾不得旁边还有人,疯了一般就要过去扑霍原渊的马。 怎料霍原渊仿佛完全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地用力一夹马腹,头也不回,不多时就消失在了下山的路上,留下漫天的尘土,许久未散。 此时叶吟吟已是满面是泪,望着霍原渊离开的方向怎么也不肯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贵妃娘娘是怎么了?”秦玺闻声诧异地朝叶吟吟望去,却被秦景硬将脖子掰了过来又推了一把,不禁皱起眉来低声抱怨,“嘶——疼!姐你干嘛?!” “闭嘴!回宫!”秦景不由分说按着秦玺的脑袋,一把将他塞进了自己的马车。 第36章 可究竟又会是什么使他的…… 紫苏是三天之后突然回到清阳宫的。 狩猎大会之后, 因为监察院一直也没查出紫苏事先知晓金线一事的证据,又迫于玺王爷那边不断施压,所以也只好同意了他提出的要求, 先放紫苏回清阳宫,等候案件进一步审理。 现在清阳宫外虽还守着禁军, 但秦景也被准许能够在小院中活动了。 这天,秦景正在院中守着那株茉莉浇水, 花枝已经开始爬藤了, 泛着蛋黄色的小花蜿蜒而上。在清阳宫的角角落落里都能闻到一股清甜的花香, 令人心情愉悦。 “公主,让我来吧!“ 本来正拿着水壶的秦景听到这个声音, 直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说话之人:“怎么瘦这么多!秦玺不是说找人给你送吃的了吗?“ “我没事,在里面一直有人关照, 基本没吃什么苦。“紫苏的眼圈泛红, 拉着秦景说, “倒是您, 气色看着怎么这么不好,等会我就去给您做点喜欢吃的!” “你们要吃什么啊? “秦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溜了进来, 大喇喇地站在两人身边, 张开双臂,“苏苏姐, 我也要抱!” “哎呀别闹!“紫苏倏地一下羞了个大红脸, “不过这次真是多亏了公主和……和你, 才得以这么快能够出来。” “哪有我姐的份儿!“秦玺一叉腰,不服气地说,“明明都是我上下打点!她整天都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啊啊啊,姐, 我错了我错了,别揪了别揪了,耳朵要掉了!“ “说,他们是怎么放你进来的?“秦景诧异地问。 “他们本来是要拦的,但见是我,就让我进来了!“秦玺说完,连忙去揉自己的耳朵。 秦景探头去看了看门口守着的左骁卫等人,没有说话。 清阳宫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如今天气渐渐热了,晚上为庆祝紫苏平安归来,秦景决定在小院中和大家伙一起涮羊肉吃。 不一会儿,随着四处飞溅起的火星,锅里冒出阵阵羊肉汤的诱人香气。 “嗝——“饭过三旬,秦玺打了一个满意的饱嗝,他戳戳紫苏,”苏苏姐,你还没给我们讲讲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呢!” 秦景也对此十分好奇,一同看向了紫苏。 紫苏先是从头发上轻轻拔下了那枚木头发簪。 “这不是我送你那个簪子吗!”秦玺叫道,“你被带走那天也戴着它吗?” “公主,其实,我觉得这次能够逃过此劫,还应该感谢一个人。”紫苏认真说道。 “我不信有谁还能比我对这件事还上心!“秦玺不服地嚷起来,“谁啊,说出来听听!” 紫苏顿了下,轻声说:“霍将军。” 这句说完,院中霎时都没了声响。紫苏抬头想去试探秦景和秦玺的反应,谁知他俩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齐齐陷入了沉默,好像各自都在想着什么。 霍原渊这个名字曾经在清阳宫中不知道被他们提起过多少次,可每次提起时都是义愤填膺,满心愤怒。 而如今再提及,这几日下来,也正是这个人,先是主动提出帮助秦景,然后救下秦玺,如今紫苏一说,三人彼此之间已是心知肚明,恐怕最后秦景能够出席狩猎大会,紫苏得以出狱,也都要归功于他了。 “苏苏姐,那你这次……” “不错。”紫苏点点头,“那日我在狱中,起初并不愿相信,但见霍将军拿了木钗出来。那木钗一直收于我的妆奁中。既然能取得此物,只能说明他已经取得了公主的信任。” 秦景不说话,算是默认。 “原来你们那么早就联手了?”秦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日晚上霍将军就去找我说了清阳宫中发生的事情。” “然后我就将那日出事前后发生的所有都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霍将军。”紫苏继续说着,“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当天晚上,我就听见白芷叫来狱卒说,她有一封证词要提供监察院审理。” “这么说来,白芷应该是翻供了?”秦玺追问。 “如果按照现在掌握得消息,确实如此。”接话的却是秦景,“监察院拿到新的供词,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呈表了皇上和太妃,此举完全出乎了他们之前的计划,完全是措手不及,所以太妃才不得已下令让我出席了狩猎大会。” 秦玺一拍桌子:“这就说得通了!他们计谋被识破,才会更加恼羞成怒,想要直接之我于死地?” 紫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言脸色一白,脱口而出:“怎么,发生什么了?你有没有出什么问题啊?” “没事没事,苏苏姐。”秦玺一看紫苏替自己着急,心里和脸上都乐开了花,“我这不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不过我之所以能逃过此劫,也是多亏了霍将军。” 说到这里,秦玺不禁和紫苏一起看向了这会一直低着头,显得心事重重的秦景:“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和霍将军势不两立吗?怎么突然就,他就,开始帮你了?” 其实此事秦景也有诸多不解,从那晚禁军前来搜查,霍原渊突然说了那些话开始,他整个人的态度就似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若说霍原渊是虚情假意,但一系列的事实摆在面前,加上那日在狩猎场听见他和叶吟吟两人的争执,这所有事情似乎都能证明他才是让金线一案这么快就有所进展,秦景有机会洗脱罪名的关键。 可究竟又会是什么使他的态度大变呢? 第37章 做自己喜欢之事,实乃人…… “姐?“秦玺看见秦景半天不说话, 把脸凑过来试探着又叫了一声,“你这会想什么呢?一脸沉重。” 秦景下意识地松开一直拖着下巴的手,直了直身子, 又思忖片刻,这才徐徐开口:“其实, 秦玺,今天我确实有事想跟你说。” 一看到秦景突然严肃起来, 秦玺也不由坐直了身子:“什么事啊姐?你这个样子搞得我怪紧张的。“ 这件事情其实秦景已经思量了很久, 无数次将自己的想法推翻, 又无数次地重新想起,反反复复, 像是噩梦一样,纠缠在每一个每天和黑夜里, 让她不得安心。 但经过金线和狩猎大会的事情, 秦景觉得, 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拖的时间越长,恐怕后果就会越严重越无法收场。 这次是秦景蒙冤, 紫苏入狱, 秦玺遇险,那下一次呢? 会不会是她或者秦玺直接被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 然后锒铛入狱, 寂寂无闻而死? 若细究起这所有一切的起因, 那就是皇上和太妃一直心有芥蒂。 所以…… “下周就是端午祭祖了。“秦景没去看秦玺,沉声道,“届时皇上,太妃以及六宫上下, 文武百官都会出席祭祖典礼。所以,我想,那对于你,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时机。” 像是预料到了什么,秦玺罕见皱紧了眉头:“姐,你要干什么?” “主动上交兵符。” “我不同意!“秦玺立马站起声,厉声反驳,“那可是你和我在这个地方最后的希望了,而且那是父皇留给我的,你的金牌已经被夺走了,我不能再做出让步了!” “秦玺!”秦景抬头看着眼前愤怒的弟弟,“你还想让这次的事情再发生一遍吗?下一次,你还能指望侥幸逃生吗?” 秦玺扭过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让他们一直耿耿于怀,不肯放过我们的原因是什么,你想过吗?“秦景也站了起来。 “那交出兵符,这些事情就会改变吗?我们以后在宫里靠什么立足?“秦玺反驳。 “是,也许以后没了兵符,会没有人再把你我姐弟二人放在眼里,我们在这宫中无足轻重。“秦景放缓了声音,“但,至少,这样消除了他们对我们最后的忌惮。我们没有了他们最害怕的东西,你我,起码在短期之内,就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过了很长时间,秦玺才转过头,看着秦景:“姐,你怎么了?“他声音有些发颤,”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总是有什么事情都会更他们硬扛,从来都不会畏惧,而你再看看现在。“ 接着秦玺清晰地发出了一声嘲讽。 “是,我不想再硬碰硬去和他们斗了。“秦景坦然,“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让我在乎的人,还有我自己,能够平安地活下去。” “秦玺。那块兵符,是父皇给你的没错,他希望你用它来保护自己,但跟重要的,他是想让你用它来钳制秦疏,不是吗?“ “那有什么错!“ “是,是没有错。但秦玺,你真的打算,有一天,真的去用它吗?“ 秦玺终于不说话了。 “你生来不爱朝政,更不爱领兵打仗打打杀杀。朝堂之上,那不是属于你的地方,秦玺。“秦景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但你有自己的擅长和热爱,那才是你应该努力追寻的东西,而不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那块小牌子上。” “它能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啊!” 秦玺沉默着,轻轻低下头。 “所以无论你还是我,想要在宫里立足,最终靠的都应该是自己,而不是什么兵符或者金牌,把它们留在身边,终究是个祸患。”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是秦景心中最大的挣扎,她想过不知道多少次怎样跟秦玺说,此时话终于出口,她感到的是整个人前所未有的释怀与解脱。 她从内心深处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去,那么多压得她无法喘息的事情,就在这时候,被一齐放下了。 这是书中那个长公主到死都没有能够想通的事情,她自以为将金牌和兵符都握在手里,就是对自己和家人最大的保护,殊不知,那才是最后害得她身陷囹圄,命丧黄泉的罪魁祸首。 权利,名望,富贵,享乐……从前的秦景总想要将这些贪欲和执念都揽在怀里,却伤得自己遍体鳞伤,整日忧心忡忡,与内心的平静与安宁渐行渐远。 秦玺那日再没有说哪怕一句话,始终沉默着走出了清阳宫。 但自从做完这个决定,秦景感觉自己终于从枷锁中释放了出来,宫内的一切纷扰就此也与她划清了界限,就连传来叶吟吟怀孕的消息时,她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公主,还有件事情要跟您说。“紫苏跑过来故作神秘道,“今日朝堂上,皇上亲自宣布了贵妃有孕,然后要派霍将军前去贵妃宫中亲自值守,您猜怎么着?” 秦景正准备着等会要去燕乐楼的东西,听到这里略微停了下手上动作:“嗯?” “他当场就拒绝了皇上的提议,原因居然是还有其他公务在身。” 秦景倒是完全没想到霍原渊会有如此反应,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然后呢?皇上岂不是大发雷霆?” “是啊,按理说是如此,哪有人敢在朝堂上直接反驳圣上的!”紫苏接着说,“可要不说霍将军厉害呢,他说完,皇上虽然生气但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另派其他人去了。” 要是按照原书中的情节,叶吟吟趁霍原渊在她宫中值守之际,两人颇为你侬我侬了一阵,是他们情感发展的重要时机,也是叶吟吟日后的贵妃党形成的关键点,因为之后的情节便是叶吟吟诞下龙子,皇上委任其父叶连昌担任丞相。 可如今这么看来,除了贵妃怀孕,剩下的剧情似乎都好像被生生扭转了个方向,要朝着不同的地方发展了。 秦景摇头笑了笑,然后继续收拾曲谱等物,她现在对这些事情全然没了兴趣,只一心想着去燕乐楼完成招新。 有歌要唱,有舞要跳,还有女团要选,哪还有闲心去管这些惹人心烦的是非牵扯! 倒是有机会应该再问问霍原渊,什么时候才能将《琴悟》的曲谱给她找回来。 就当秦景时隔多日再次站在燕乐楼前时,内心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慨,短短几天,却像是经历了人世沧桑的巨变,能够再次回到这里,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她从心底生出一种巨大的幸福和快慰。 “长公主。“陆秋照例是站在门口迎接,笑意盈盈,“别来无恙。” 第38章 今日我要漂漂亮亮地出现…… 前来招新的那二十来个姑娘们都已经到了, 见到秦景走上阁楼,不由纷纷叫嚷着鼓起掌来。 秦景心头一暖,隔着面具, 忍不住抿嘴一笑:“不好意思,这些日子让大家久等了。” 随后的招新进行得格外顺利, 姑娘们上次得了秦景的启发,又经过这段时间的集中练习, 此时一一登场亮相, 载歌载舞, 各出奇招,却都有出彩之处。 无论她们唱得如何, 跳得怎样,秦景能感受得到她们每个人身上闪耀着的活力, 无时不刻地吸引和感染着她。与其说她在帮陆秋当这个招新评审, 不如说这是在实现着她自己的心愿。 音律流转间, 秦景不禁心念一动, 若是以后真能有机会组建一支自己的女团呢—— 一支由自己选拔,训练, 养成到出道的女团。 她会看着女孩子们如蓓蕾般在舞台上绽放, 用汗水浇灌花朵们慢慢长大。 一旦萌发了这个有些疯狂的念头,秦景只觉心扑扑狂跳, 可忽地转念一想, 又忍不住笑自己痴傻, 日日身陷后宫,苟活下去都已是万分艰难,又怎么能够实现呢? 等最后一个姑娘也表演结束,秦景只觉大梦初醒, 却意犹未尽,在评审的纸页上写完最后一个字,将其交给陆秋,算是完成了所有的招新任务。 “殿下辛苦了。“陆秋与秦景两人对坐在燕乐楼的茶室里,“快到五月五了,这是今日刚采摘送来的新茶,尝尝看,不知是否符合殿下口味。” 说着陆秋起身给秦景斟满一杯。 清香的茶味瞬间就飘满了整间屋子,秦景拈起茶盏,略略啜吸一口,温润的液体顺着喉咙一直像是要流到心田里去,唇齿间留下一丝回甘。 “此茶甚好。“秦景叹道,“若不是先生提醒,我都要忘记了,这时间一晃,马上就是端午了啊……” 其实秦景何曾忘记过时日,只是强迫自己不去记起罢了,因为若是真到了那天,就意味着秦玺要做出他最后的决定了。 自从和秦玺说过那番话之后,秦景就一直都没有再见过他,在反复思量后决定让他自己走出这最后一步。 兵符是秦玺的,只有他心甘情愿,自己将它交出来,这事才能算得上真正的了结。 虽然对此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作为他唯一的亲人,秦景已经做完了所有能做之事,剩下的她不愿强人所难之事,只有给秦玺一些时间,让他真正的想清楚。 无论结果如何,端午之时,一切就都能见分晓了。 “说到端午,我倒是想起一事要告诉殿下。“陆秋放下茶盏,凝视着有些出神的秦景,“因为宫中向来注重端午祭祖,当天典礼之后,我受陛下之邀,会前往宫中参与宫宴,以礼乐助兴。届时我还想向陛下提出一事。” 秦景从自己纷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想起原书中也写到过大典之后的端午盛宴,宴席之上,不光皇上和六宫之中大小嫔妃,就连五品之上所有官员都要一同出席,其规模盛大堪比宫中的年宴。 可如此隆重又热闹的典礼,此时秦景一想起就有些不寒而栗,先是祭祖又是宫宴,出席的人越多,就让她心里越没底,谁知道那日又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之事呢。 入宫以来,她就一直被各种麻烦事追在后面,无论她怎样奔跑,也似乎无处遁形。 这样的日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想要简简单单地在宫中过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哦,是吗。“秦景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也没听清陆秋的话,随口应道。 陆秋笑笑,倒似是不在意,看着秦景说:“殿下像是有什么心事?” “无事。“秦景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冲陆秋轻笑道,“时间不早了,先生也早些休息吧,我这就回去了。” “也好。“陆秋起身,“那我送送殿下。“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夕阳西斜。陆秋久久站在燕乐楼的门口,晃动着手中折扇,目送步辇朝着宫城的方向越走越远,轻轻叹了口气。 “先生,这是您要的房契和地契,都给您备好了。“小二恭敬地将一个薄薄的信封递到陆秋手上。 见陆秋看着那东西半天不说话,小二看了看他脸色,然后试探性地问了句:“先生,您真的想好要把这里都卖出去吗?这燕乐楼,可是您这么多年以来的心血啊!“ “身外之物,没了也就没了,不随人生而来,也不随人去而去。“陆秋语气超然,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但是心上之人,一旦错过,就必会是抱憾终生了。” 临近端午,冷清惯了的清阳宫里终于在紫苏的带领下热闹了起来—— 她先是张罗着在各个殿前的门脸和窗框上都挂起了艾草,灰白色带着柔毛的叶片将整个清阳宫包绕其中,令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嗅到艾叶的淡淡香气。 然后紫苏又早早泡好粽叶,备了糯米,打算端午前连夜包好到时候大家一起吃。 忙乎完这些似乎还不够,紫苏又带领着宫里其他几个丫鬟一道,在小院里编起了五彩绳和荷包,整日都忙得不亦乐乎。 “那五彩绳不都是给小孩子的?“秦景笑说,“咱们宫里又没有小孩子,你编它干什么?” “公主,这五彩绳可是吉祥之物。“紫苏手里活计不停,“只要能够辟邪驱鬼,管它是给小孩子还是大人的,明日祭祖仪典前,要给您手腕和脚腕都戴上!” 提到祭祖仪典,秦景立即没了轻松的心情,敛了笑容:“秦玺这两日……都没有什么消息吗?” 紫苏抬头去看秦景,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公主,要不要我去他宫中看看?“ “算了。“秦景故作轻松地笑笑,“明日仪典上就会见到的。” 那晚,秦景正要睡下,就见紫苏神色慌张地进了寝殿,说是刚刚霍原渊派人来捎了个口信,只有一句话:白芷在狱中上吊|死了。 对于秦景来说,她和白芷之间并无过深的交情,但此人毕竟在清阳宫中服侍过她一段时间,得知此信还是不忍唏嘘。 “她是为了我才走的,本不该……”紫苏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白芷的悲剧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先是被悄悄安插进清阳宫,然后献计绣娘一事,再到做伪证陷害紫苏。 但不管怎样,最后又是出于什么原因,白芷最终没有选择一错再错,正是她提供了新的供词,才让紫苏得以重获自由,而也同时亲手将自己推到了那三尺白绫的面前…… 所以可恨的并不是白芷,而是她背后一直在逼她这么做的那个人! 但那个人又是谁呢? 端午当日,是个罕见的大晴天,碧蓝如洗的天空没有一丝瑕疵。时辰明明还早,空气却已经在阳光的洗礼下腾起一股股绵密的热气来。 虽是身着盛装,但今日秦景的装束都是薄纱质地,全身靛青色的布料衬得她唇红齿白,样貌端庄又不失秀美。 因这些日子紫苏不在,又总是因担忧而茶饭不思,秦景清瘦了许多,披帛下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更显两条锁骨清晰而平直,后背的蝴蝶骨在衣料下依稀可见。 “公主,今日要用那盒新买的唇脂吗?“紫苏从台面上拿起一个小盒,正是那日她们从燕乐楼出来在路边见到的檀色唇脂。 当天她们遇上霍原渊之后匆匆回宫,但秦景总还是念念不忘那盒唇脂,最后差人买了来,只是之后就碰上了金线一案,一直还没机会涂抹。 “用!为何不用!“秦景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轻轻扬起下巴,眼中竟有几分倔强,“今日我要漂漂亮亮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每年的祭祖大典都会在京郊的圜坛举行,今年亦不例外。 郊外的风很大,秦景的步辇停下的时候,看见太监宫女们已经趁天不亮就来这里候场了,纵使其他人都还没到,此时周围已经笼罩在了庄严和肃穆的气氛之下。 朱红色的地毯圜坛台阶而下,一直延伸至皇帝太妃以及六宫众人的下轿之处,两边皆列队站着禁军守卫。 秦景抬头看着眼前庄严肃穆的圜坛,深吸了一口气。她特意来得很早,就是想能来拜谒先皇和太后以及诸位先祖,不求荣华富贵,更不求权倾朝野,秦景想要的,只是一个了断。 希望从此之后,她和秦玺,能够没有负累,远离是非,平淡安稳。 可能都想要赶在皇上和太妃之前赶到圜坛,没过多长时间,嫔妃们就都陆陆续续赶到了。 秦景站在祭台旁的角落里,闭着双眼,潜心祈求,她发现当自己将那些虚无的贪念和欲望都抛下时,竟没有那么恐惧见到那些人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此时此刻,能做的,只有等待。 秦玺的步辇几乎是和皇帝、太妃的一起到的。按照惯例,他站在离秦景不远的地方,一抬头就能看到秦景,但两人只对望了一眼,都没有和对方说话。 辰时,随着周围号角声起,皇上、太妃以及皇后三人逐一走上祭坛。 “皇帝先行祭天大礼!“太监宣道—— 秦疏身着龙袍,接过长香,在香炉里点了,退后几步,神态虔诚而庄重,慢慢跪下身去。 “端午之际,按例祭天。黄天在上,求上苍保佑我朝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昌盛富强!” 接着,由秦疏带头,所有群臣百官纷纷行叩拜大礼。 祭天仪式完毕之后,便是祭祖。 狩猎之后,几位王爷为了祭祖都还留在宫中,此时他们同长公主和各宫嫔妃一同上前,面向供桌以及桌上供着的一众排位,举起手中香火。 “自开朝之始,举国上下日益兴盛,皆因祖宗护佑,先皇治理有方。自承袭帝位以来,不敢辜负组训教导,勤勉于朝政。今特此拜谒各位先祖,求得庇佑看护,愿我朝长治久安!” 说完,秦疏就要带领妃嫔和群臣们二次叩拜下去。 但就在这时,人群里响起了一个不大的声音:“陛下,请等一下!“ 第39章 就让今日成为一个新的开…… 圜坛之前, 闻声者纷纷朝说话的人这边看来,似是难以相信竟有人敢在祭祖之时如此明目张胆地打断皇上,在场众人无不诧异错愕, 发现开口之人竟是那个不中用的小王爷秦玺时,包括安王爷在内的几个人, 都暗自显出了嘲讽之色。 秦疏面色非常难看,自觉被折辱了颜面, 徐徐转身的同时捏紧了拳头, 最后眼神落在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人身上。 “玺王爷有何贵干?“ 一件宽大的棕黑色衣袍罩住秦玺, 显得今日他身板愈发瘦削,有风吹来, 掀起他的袍袖下摆,好像整个人都在袍子里打晃一样, 如不胜衣, 完全不似面前的秦疏那般威武霸气。 秦景的手不由自主捏紧了, 这才短短几日, 秦玺的眼眶周围就已经泛起了青色,看脸色也很是不好, 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 那日的话还是说重了,竟将这么重的担子都压在了他一人身上, 不知他这么多天是怎么过来的。 早知如此, 秦景想, 当时应当换种方法,或是拖些时日也好,而不是将弟弟生生逼到这条绝路上来…… 秦玺低头欠身行礼,在原地顿了半晌, 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这才终于迈出了一步,走到皇帝面前,掀开衣袍,跪了下去。 “臣弟叩见皇上!”秦玺行的是叩拜大礼。 “玺王爷,这可是祭祖大典!私自蓄意中断,你可知此乃大不敬之罪!“秦疏下巴高高扬起,侧过身不去看地上的秦玺,面色冷厉。 “借此端午祭祖之日,列祖列宗在上,当着陛下,太妃以及列位臣工之面,臣弟有事相禀。” 隔着几人,秦景清晰地看到秦玺浑身在微微打颤,他说完话便直起身来,冲着面前的秦疏又行一礼。 “何事不能明日上朝再说?“秦疏语气轻慢,回身用力一甩袍袖,”若玺王爷再这么不识抬举,就不要怪朕不讲兄弟情面!” “若非此事事关重大,臣弟也断然不敢在此肆意造次。 “秦玺一字一顿,说得极是用力,” 请陛下容臣弟将此事禀完,届时听凭责罚。” 秦疏冷哼一声,索性背过身去。 秦景的手心里已经有些发粘了,她宁愿现在跪在秦疏面前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秦玺。她不忍去看,轻轻闭了双目。 “臣弟受先皇教导和福泽多年,感恩戴德,不敢妄为,只求能够忠心辅佐陛下,努力政务。”四周安静,秦玺的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到这里,因为紧张而停了一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先皇临终之时,曾将一枚兵符赐予我手,多年以来,臣弟一直自知受之有愧,诚惶诚恐。“说完秦玺便伸手入怀,将一个精致的锦袋掏了出来。 秦疏倏而转过身,细眯起双眼。不远处的太妃亦是有些沉不住气,盼了这么久,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在面前,唾手可得,她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盯着秦玺的眼神里是阻挡不住的欲望与贪婪。 就听秦玺用缓慢但是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先皇所赐兵符在此,今日臣弟想要借此机会交予陛下。即日起,臣弟自愿放弃兵符所赐一切权力!” 此言如同骤然往平静的热锅里泼入一盆凉水,全场瞬时炸了开来。有几位在列的老臣不住嘀咕着…… “玺王爷这举实在事发突然,不知寓意何为啊?又为何要挑选今日上交此物?“ “这你就不知道了,恐怕此乃玺王爷和长公主他们姐弟二人合谋而为,正是借了端午之日,当着众人的面,就是想将这上交兵符之事昭告于天下,让我们都做个见证啊!” “可这种东西,一旦交上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玺王爷又为何执意如此呢?” “是啊,我听说长公主前些日子已经交了免死金牌,这次又是兵符,这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可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在众人说话间,秦疏面色变了几遍。 “玺王爷,你可思虑清楚了?“他狐疑地皱起眉头,言语间满是不恭,也不急接过兵符,而是有意想要为难,故而懒洋洋道,”此可乃先皇御赐之物,若是你现在后悔,收回刚才说的话,都还来得及,皇兄我就当是没有听见。” 秦疏此举是故意摆出个姿态来,又能体现自己的宽容大度,还能彻底扫了玺王爷的颜面。 秦景望向秦玺,见他这会脸色已经全白了,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渗出滴滴汗珠,将手中令牌高举过头顶,全身微微发颤。 这兵符虽是秦景让秦玺交还的,但此时秦景的心仿佛被堪堪揉碎了一般。她实在不能忍受眼睁睁地看见秦玺就这样屈尊降贵匍匐在他人脚下,任由对方蹂躏他的尊严。 事情一路发展到今日,他们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要挟,所以秦景只能出此下策,以求得他们姐弟俩日后在宫中的一方安宁。 因为她实在没有勇气,更没有把握再去面对一次狩猎场上的事情了,此次秦玺得以逃生纯属侥幸,但难保下一次还能见到他平安归来。 “臣弟此言既出,驷马难追,在列各位皆可作证,今日臣弟心甘情愿上交兵符,毫无怨言,盼陛下允准!“ 作为堂堂王爷,秦玺口气里竟带上了几分恳求。 明明他们已经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但没有想到秦疏母子还是不肯罢休。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妃这时上前一步,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 “哟,玺王爷这个样子,倒像是被谁逼的似的。你手里的这可是御赐兵符,怎可是你说拿就拿,说交就交之物?若是日后你后悔了,再来向皇上讨要,又可如何是好? “ 薄纱之下,秦景的拳头越捏越紧,他们已经被欺压了这么长时间,今时今日上交兵符已是姐弟俩最后也是最大的让步,于情于理也不能也不该让秦玺还要受到此般刁难。 “那好!“这时只见秦疏让出身后供桌,直指先皇牌位,“先皇在上,玺王爷,不如这样,你在此立下字据,就说即日起交出兵符,自主放弃一切兵权,若有欺君罔上,植党营私之心,违者,当斩立决!” 此话一出,这时在场所有人都听出来了,皇帝此多余之举无非就是想羞辱这个弟弟,借此机会将其后路统统斩断,以后在宫里都抬不起头来。 秦景看见秦玺低着头,身子比刚才抖得更厉害了,她不能再让弟弟这么委屈下去,如今他们退无可退,忍无可忍,只能,也必须站起来,真正为他们自己说一次话。 如果说往后余生都要靠他们自己打拼才能在宫中活下去,那么就让今日成为一个新的开始吧! 下一刻,秦景步伐坚定,目光熠熠的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站在秦疏和秦玺中间,将秦玺挡在了身后。她本是比秦疏矮上不少的,但这会昂起头,整个人仿佛化身成了一柄锋利的宝剑,立时能够划开对方虚伪的面孔。 那神情竟让面前的秦疏心中不由一缩。 “陛下这是何意?“秦景冷声道,“玺王爷既然刚才已经说了要交出令牌,想必在场各位也都听见了,陛下为何还要刁难!” 大概长公主这个反应完全出乎了秦疏意料,他向来知道这个姐姐性格嚣张强横,但自从上次在太妃寿宴上收了其免死金牌,本以为她的气焰已是被灭了不少,加上现如今居然玺王爷主动提出交出兵符,从今往后就再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大可以将二人尊严狠狠踩在脚下了。 “放肆!“秦疏厉声喝道,”这里是祭祖大典,当着先祖们的面,长公主,你现在难道是在质问朕吗?” “陛下九五之尊,本宫何来质问。但是有些话今日我也不得不说了!“秦景冷哼一声。 并不等秦疏说话,秦景继而朗声说道。 “我姐弟二人在宫中一直委曲求全,小心行事,本只为求得一方安宁太平,上次母后寿宴,本宫交出金牌,今日玺王爷又自愿交出兵符,此二物是先帝所赐,却因顾及皇帝颜面,朝政社稷,甘愿先后将其归还。” “所以本宫倒是想要问问,不知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于我二人是为何意!” 秦疏的脸色大变,似是没有想到竟会被指着鼻子指责:“你……!“ 反正已经撕破脸皮,秦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好,既然说到这儿了,趁着各位王爷臣工们都在,本宫还有一事想问陛下。“秦景挑起一边嘴角,”那日狩猎场上,为何陛下射出的那一箭会离玺王爷如此之近,而玺王爷落水后被新换过马毛上,为何竟会沾上老虎最爱的新鲜鹿血呢?” “猎场之事,弓箭无眼,朕无可奉告!至于什么新鲜鹿血,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秦疏挪开视线,显然不想谈及此事,“长公主,祭祖仪式并没有结束,你现在可以退下了,有事日后再议!” 秦景闻言直接笑出了声:“怎么?陛下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打发得了本宫吧?” “长公主,你不要以为朕真的不敢治你的罪!“秦疏怒极,“现如今你已没有免死金牌掩护,朕随时都可以以违逆之罪将你押下去!来人——” “慢着!“秦景大喝一声,从袍袖中缓缓拿出了一样东西,“陛下,那此物您又作何解释呢?” 第40章 别拿纸老虎不当猛兽!…… 秦疏显然并没有把秦景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他眼神轻蔑,态度懒散,但只冲这边瞟了一眼, 瞳孔就骤然紧缩起来,脸色也跟着变了几遍。 那是一缕带血的马尾毛, 上面的血迹因为过去了一段时间已经凝固成了血痂,呈现出骇人的深红色, 被秦景攥在手里, 像是能倒映出秦疏此刻惊惧又慌张的面庞来。 “长公主你再这么无理取闹, 朕决不轻饶,还不快赶紧退下!“慌乱之中, 秦疏的声音不易觉察地有些轻微发抖。 秦景微微一笑,转过身去对着祭台之下站着的所有人, 大声道:“众所周知, 狩猎之前, 禁军都会进场巡查, 但从未有人汇报过那里曾有猛虎出没。那为何在狩猎当日,偏偏就有一只老虎紧追着玺王爷的马匹不松口呢?“ “长公主你究竟想说什么!此等场合岂能容你在这里说这些无关的闲话, 看来本宫平日还是对你太宽容, 竟骄纵得你愈发不遵从纲纪礼教了!“说话间太妃已经冲到了秦景面前一步开外的地方,因为愤怒, 她脖颈上一条条的肌肉看起来竟带上了几分狰狞。 “母后, 难道您从来都没觉得此事蹊跷吗?“秦景回身看向太妃, “狩猎场上,玺王爷无故被猛虎追杀,您就没有好奇过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放肆!玺儿受伤,本宫自然挂心不已, 但此事那日负责执掌的太监已经回来禀报过陛下与本宫,纯属事出意外。 “太妃眼梢轻挑,“既然已被认定成意外,长公主还有什么异议吗?” “好个意外!“秦景把手中的马尾毛抬起来,”明明是新牵来的一匹马,那这皮毛上粘的鹿血又作何解释?猛虎正是嗅到了这个味道,才会一路紧追着玺王爷不放!所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有人蓄意谋害玺王爷!” 秦景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尤其最后一句指控,惊得刚在小声议论的人们都噤了声,长公主所述之事非同小可,如果真能证明有人在狩猎大会上蓄意谋害一位当朝王爷,那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惊骇之事,此人被当街问斩也不为过。 太妃怒目圆睁,瞪着秦景的眼里闪烁着难以熄灭的怒火:“仅凭这一件东西就下此定论,长公主,你未免也太武断了!“ “好啊,那就请太妃和皇上下旨明察此事吧,究竟是本宫武断,还是有人用心歹毒,肆意妄为,希望到时自有定夺!” “长公主。“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安王爷有些僵硬地笑了下,“依本王看,此事非同儿戏,但我们再如此争辩下去也无济于事。不如直接交由监察审理。今日既是祭祀大典,自然先祖为大,其他之事理应先放置一旁。皇上,长公主,二位请看意下如何?” 秦景冷嗤一声,但知道刚才的话已经足够震慑皇帝和太妃,他们断然是不会再难为秦玺了,目的既然已经达到,现在这么闹下去恐怕也没有什么结果,索性扭头不做声了。 见秦景终于闭了口,秦疏像是从渐渐刚才巨大的惊愕中缓过些神来,脸色阴沉: “来人啊,将长公主所呈证物拿下去,呈交监察院审理!“继而转向秦玺,“玺王爷,既然如此,朕就看你今日诚心实意的份儿上,暂且收了你的兵符,其他事宜日后再定!” 今日秦景闹得这一出显然大大超乎了秦疏和太妃二人的掌控,此时他们顺着安王爷给的台阶,尽快偃旗息鼓,无疑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表明完态度,秦疏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背过身去,用两手撑住了面前的案几。 “谢陛下。“跪了许久的秦玺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脸色发着青白。 站在他身边,秦景听见秦玺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浑身似是脱了力般,好像吹来一阵风都能将其带跑。 其实不光是秦玺,秦景到了这会才感觉两腿发软,有些泄力,只想要跌坐下去。 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随着将所有特权的彻底放弃,那些本属于他们的东西不复存在,以后的日子也将会是天翻地覆。那么,从今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秦景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列席上,这时却突然瞥见台下的人群里,那个人的眼光正直直地看着她。 说来也怪,他明明站在祭台那一百多级台阶之下,而且中间还隔着许多列席朝臣,但秦景还是一下就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强大的洞穿力。 她下意识用手去捏裙摆,却又在心里觉得十分莫名,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霍原渊会让自己感到这么紧张,直想赶紧扭脸不去看他。 其实那条马尾毛是霍原渊趁夜里巡防时悄悄送来的。 “这是什么?“秦景很警惕地问。 “我在玺王爷更换的马匹上发现了鹿血的痕迹。“霍原渊沉声说,“所以,我怀疑这根本就不是一起意外,而是有人恶意陷害!” 秦景闻言只感觉心一下被揪到了喉咙口,又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长公主近日无论各种行事必须小心为是,一定是有人要趁狩猎之际意图置玺王爷于死地!“ “那……那你为什么要把它交给我?又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秦景看着那条带血马尾,随后又看向面前霍原渊。 他沉默半晌,才慢慢低声说:“因为,你无论如何都值得一个真相。” 此时身处祭台之上,在周围压抑紧张的气氛里,秦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距离数丈之外的霍原渊脸上闪过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于是,那个刚才还据理力争,毫不嘴软的长公主在人群之中突然没由来地慌了神。她立马背过身去,却仍能感到那道目光的直视,就像是有人用一只羽毛轻轻拂过了心头。 经过这么一番波折,祭祖大典剩下的流程变得乏善可陈,所有人都各怀心思,恨不能草草了事,提早回宫。 散场的时候,秦玺如没了魂的躯壳,走在人群的末尾,脚如注铅。 “秦玺!“秦景叫住他,想要上前安慰他两句。 “姐,你满意了吗?“秦玺回头,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景愣在原地。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秦玺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憋出来的,发着闷响,“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要顺你心,依你意。那是父皇给我的,我的!但以后再也不是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秦玺,不是这样的,是……“秦景想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你想说这是为了我好是吗?“秦玺闪身躲过,“你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说是为了我,但其实到了最后都是听你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秦景也急了,语速加快,”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逼过你,最后的决定是你自己做的,难道不是吗?” “是啊,没错。“秦玺突然显出个古怪而短暂的笑容,“可我这么做的唯一原因,是让你满意,让你高兴!” 秦景被这番话说得发证,嘴巴张了又张:“秦玺,我……” “好了,姐,以后,我想我们都应该学会如何独立地在这宫中生活了。“秦玺倔强地梗了下脖子,似是十分艰难,”你也不必,再为我,如此挂心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玺扭过头,毫不理会在身后还在叫他的秦景,朝自己的步辇走去,步伐也越来越快。 那个单薄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秦景视野里。 “公主!“紫苏这时候已经赶过来了,显然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赶紧劝道,“别把小王爷的话放在心上,您也知道,他就是小孩子心性儿,脾气都是一阵阵的。” 一阵难以形容的强烈疲惫感骤然席卷了秦景全身,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追上去,狠狠给秦玺两巴掌,问他作为自己的至亲手足,本该是这天底下最懂她的人,又怎会如此曲解于她! 可她真的太有心无力了,只撑着一口气跟紫苏说了句:“咱们回去吧……“ “霍将军,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左骁卫跑过来对一直还站在原地的霍原渊说着,接着顺着他凝神的目光,看到了目之所及范围里,是一驾刚刚离开的步辇。 那步辇左骁卫有印象,之前一直放在清阳宫的偏殿门前,因为宫中实在少见如此朴实无华,甚至都有些简陋的步辇,所以印象格外深刻些。 “嗯。“霍原渊眉头紧皱着,轻轻应了声,没有再说什么。 等所有人都回到明乐大殿之时已近酉时,宫人们陆续将丰盛的宫宴摆上案几。 正值端午时节,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瓜果堆成小山一般,放在每个人面前,有金黄的枇杷,有鲜红的樱桃,还有酱紫的杨梅…… 秦景刚一坐下来,就发现秦玺已经到了,但有意隔着她坐得老远,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只觉心乱如麻,奔波半日,此时已是腹中空空。此刻她只想忘记所有发生的这一切,于是招呼旁边的宫人道:“给我烫壶酒来。” “这……长公主。宴席还未开始,要不然……” “给我烫壶酒来,没听到吗!“秦景提高声量,引得旁边坐着的兰妃等人纷纷侧目,她只觉心头一团怒火灼得滚烫,脱口而出,“有这个时间看别人喝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骨肉团聚,母女相认!” 一句话就戳到了兰妃心上,她被气得狠狠冲秦景翻了个白眼,不屑与她过多争执,转身就和旁人说话去了。 秦景哂笑,这个兰妃看上去咋咋呼呼,也不过是个怂包而已,还不顶她自己,起码还是个纸老虎。 可,毕竟还是纸糊的,一戳就破,根本不中用,现在连自己亲弟弟都要护不住,要离她远去了…… 温酒上桌,秦景想都没想,整杯入口,瞬间辛辣的味道滑过喉管,灼热的液体在脾胃里倏地燃起,血液不断地从四肢上涌到头顶,冲得她两边太阳穴剧烈跳动,脑袋胀得像要裂开。 就在这时,一阵琴声似是从天边飘来,顺着一鼓接一鼓热腾腾的酒水,一齐灌入了她的肺腑深处 …… 第41章 不如让本宫跳支舞来助助…… 端午盛宴上, 有礼乐助兴自然不是什么新鲜事,大殿上这会子人头攒动,似乎完全没有人意识到周遭有琴声响起。 唯有秦景, 因为这声音她太熟悉了,在清阳宫的寝殿中, 在歌咏逐鹿的舞台上,在燕乐楼的阁楼里, 正是这个琴声一次又一次让她在泥淖里看到一丝熹微的曙光。 而此时此刻, 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琴声的抚慰。 “陆秋……?”秦景不由唤出声来, 目光无神地在四下寻找。 大殿上的人越来越多,六宫嫔妃, 文臣武将,同聚一堂, 吵嚷喧哗之声不绝于耳。 不一会功夫, 就着琴声, 秦景已经两壶酒下肚, 整个身子都跟着热了起来,她随手将身上的褙子脱了, 只留下件薄如蝉翼的披帛, 松垮地盖在肩头。 “公主,这可是宫宴啊!“紫苏在她身后小声提醒, “这褙子要不您还是……” “谁都别管我!“秦景粗鲁地一把将褪下的褙子扔给紫苏, “你们管不着我!” 这会就见太妃走上大殿, 她脸色已比在圜坛时缓和不少,而且换了件更为盛大隆重的襦裙,用螺子黛反复描画过的眉眼尽显霸气之姿。 与以往不同,皇帝和皇后二人是最后到的。皇后在皇上身边坐下, 脸上不见任何悲喜。 而与以往不同,叶吟吟今日竟独自坐着,她已经有些微微显怀了,却同兰妃惠妃等人无异,坐在嫔妃席上,正低头默然端着茶杯发愣。 秦景面前的案几上已经放了好多个空酒壶,但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一边喝,一边沉醉在琴声里摇头晃脑,倒似根本不在这宾客云集,众人齐聚的端午宫宴上,而只是在清阳宫自饮自酌一般,好不快活。 紫苏冲那位给秦景上酒的宫人悄悄摆了摆手,意思是别再上了。上次喝醉了她就见识了长公主又踢树又骂人的功夫,这次喝的好似比上次还要更多,要这么喝下去,说不定等会还能闹出什么洋相来。 这时就见皇帝起身,礼乐声闭,众人也立即安静下来。 “今日乃一年一度端午佳节,难得与诸位卿家欢聚于此,希望今日可以纵情歌舞,尽兴而归!” 殿上众人纷纷起身提杯,颔首道贺,一同饮下第一杯酒。 随即礼乐声又起,宫人们端着各种美味佳肴一一呈上,一时间,殿上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虽说今日祭祀大典上出了些插曲,但毕竟对于秦疏母子来说,意外实现了多年夙愿,收回兵符即是解决了心头大事,至于其他都不足以剥夺眼下他们作为胜利者,享受此刻的逍遥快活。 秦疏已然一扫白天的阴霾,正兴冲冲地一边享受盘中美味,看着殿上的优伶翩翩起舞,一边还不时和旁边的皇后说上两句。 “陛下,太妃娘娘,皇后娘娘。“在一片欢腾的气氛中,叶吟吟从席上起身,款步走到了殿上,行了一礼,“今日借此佳节之际,大家欢聚一堂,臣妾想要轻舞一曲,以给诸位助助兴。” “哎,这怎么行!“秦疏通红着脸,冲叶吟吟挥挥袍袖,“贵妃已有身孕,岂能起舞,若是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可臣妾看陛下近日朝政辛苦,又总有烦心之事叨扰。“说到这里,叶吟吟似是无意般,瞟了坐在角落里的秦景一眼,转而又看向皇上,“多日不见陛下,臣妾只想要尽自己所能,替您排忧解难。” 秦疏会意,随即哈哈一笑,似是被这几句说得心中十分熨帖,他站起身走下来,一把拉过叶吟吟的手:”贵妃真是有心了!近日朕思量你有孕在身,不忍打扰,冷落了你,来,到朕身边来坐!“ “当啷“—— 就听随着一声脆响,众人目光齐聚过来,只见长公主的案几上,一只白瓷酒瓶被摔得粉碎,细碎的渣子落了满桌。 “贵妃娘娘。”秦景身子晃荡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指直指叶吟吟,“你身子金贵,万万得保住龙胎,日后才好在这后宫立足,叶家还等着你光宗耀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跳舞呢?您说是不是?” 叶吟吟一听这话,刚才还是满面的娇笑瞬间凝固住了。 “长公主!你不要挑战朕的忍耐极限!” “陛下,您这话本宫可就听不懂了。”秦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噗嗤就笑出了声,”本宫可是代贵妃娘娘来为大家助兴的。佳节之时,美酒,美食,礼乐,歌舞,缺一不可,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秦疏这一整天生生被这个姐姐给吓怕了,只觉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这会就看她满面通红,脚下也不住打着晃,更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先生,奏乐!就让我来替贵妃舞这一曲,给陛下好好瞧瞧!” “皇上。”太妃忽地开口,“随长公主去吧,不过是支舞而已。” 是啊,如今的长公主,对于皇上和太妃而言,她不过只是个一无所有,又形单影只的失败者,再闹也翻不了天,又何必还要计较宫宴上的一支舞呢? 乐声响起,刚听了第一个音,秦景就辨出,那正是她的《琴悟》。 瞬时间,整个大殿,连同殿上的所有人全部都消失了,她重新回到了歌咏逐鹿的舞台上,藏在那个木头面具的后面,随着琴声唱出了第一个音。 每一次唱《琴悟》的时候,秦景都会有不一样的体会,此刻她内心里似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旷野,大风吹起,掀动着满地的杂草,鸟群振翅而非,发出一阵扑簌簌的响声。 秦景好像并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倾诉,让心中所有的委屈和难处,都在这一刻如排山倒海般,借由曲子的旋律,一泻汪洋。 她完全沉浸其中,全然无意识就在这短短弹指之间,她这一张口已然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殿上有几个人甚至因为过于激动,不由站起身来。 “长公主唱的这不是歌咏逐鹿时那位魁首歌伶的曲子吗?“ “你别说,细听之下,长公主确与那位歌伶嗓音有些相像!!” “不光嗓音吧,就连身形也好像相差无几啊!” “你们别吵了,打扰我听曲了!” 这些人中有些是歌咏逐鹿当日亲眼目睹过面具歌伶风采的,还有些未能得见的,却也多少听过这位神秘歌伶的传奇事迹。 在过去短短数月里,全京城的人都在打听那位面具歌伶的真实身份,却从未有人探出过确切结果。 有人传那必是一位名伶,只是不想露面所以戴了面具而已,也有人说一定是燕乐楼见此人歌艺惊人,所以偷偷隐匿了其身份不让别的乐坊打听了去。 后来如此种种的传言越来越多,也越传越邪乎,各大酒肆里经常能听到有人言之凿凿地说那面具歌伶其实根本就是男儿身,只是天生嗓音迥异,歌声特别而已。 但此时在皇宫的明乐大殿上,从那位看似与面具歌伶毫无瓜葛的长公主口中,竟又听到了当日那支曾令全场为之疯狂过的《琴悟》。 逐鹿之后有过无数人试图模仿那曲子的曲调和唱腔,甚至有些小的乐坊里也出现了一些声称自己就是逐鹿魁首的歌伶,但此刻听来,居然是这位深居宫中的长公主最得《琴悟》整曲之精髓,种种细节都与那位魁首如出一辙。 陆秋今日的弹奏与往日有所不同,恰如秦景此时心境,他特意放慢了曲调,潺潺而出的琴音勾起了她心中无数思绪,唱过几句,情到深处,竟有一行泪轻轻滚过面颊……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被这乐声所感,好像被秦景的声音带去了另一个地方。 太妃不禁疑惑,侧身小声去问旁边的宫女:“这长公主何时有了唱曲的本事?本宫怎么从未听说过?” “奴婢倒是听清阳宫中的丫鬟们以前提到过,说是长公主在寝殿里经常抚琴弹唱来着。” 太妃回身,重又看向面前的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秦景完全不知殿上之事,随着曲声,她眼泪竟似止不住了一般,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那原本欢快的曲调在此般演绎下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风格,惹得各个听者也不由触景伤情。 “长公主这是怎么了?“有人奇道,“这曲子好听是好听,就是过于悲戚,倒没了原曲的那股味道。” “是啊,此曲初听时让人激越昂扬,全场沸腾,不知今日这位陆秋琴师和长公主却是为何要这般改编呢?” 正在众人诧异之中,猝然间,就听偌大的明乐大殿里,一阵清亮而婉转的笛声突然而起,瞬间犹如流星掣电,骤然划破了周遭的阴郁和沉默。那曲调虽然也是《琴悟》,却又完全不像陆秋的琴声那般悲苦寂寥,带着新鲜而独有的蓬勃朝气,喷薄而出。 在一片惊骇之中,霍原渊一席素白长衫,剑眉星目,从席间倏然站起,修长的指尖横握支白玉笛子,愈发高亢的曲调立马盖过了之前的古琴音,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好曲啊!“立马有人脱口而出,“竟从来不知这位禁军大统领如此精通音律!” “这才是那日歌咏逐鹿的曲调啊!“闻者兴奋不已。 “哪里!这明明比那日的更胜一筹!” 听到乐声,秦景的歌声倏地一顿,紧接着,她寻声望去,就赫然对上了那双见过许多遍却仍无法看穿的眼睛。 那炯炯目光离她很近,又同时离她很远,但就在那四目相视,百转千回的一瞬间,她的心骤然变得滚烫,有什么东西仿佛呼之欲出。 这里哪还是什么明乐大殿,端午盛宴,分明就是聚光灯下,那个万众瞩目的选秀舞台。 出道位就在眼前,女团C位唾手可得! 紧接着,就在殿上的众目睽睽之下,秦景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 她在原地突然站定,随着笛声,重新开始唱歌的同时,跳出了第一个动作。 第42章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作…… 如果说听见长公主开口唱《琴悟》已是莫大的惊喜, 那此时随着舞蹈动作的慢慢展开,在座之人变更时无不瞪大了双眼,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要说这些皇亲国戚, 王孙贵族们平日里看多了乐坊表演,就连宫中那些歌舞也都厌了毫不稀罕, 但眼前长公主的歌声伴上舞姿着实新鲜,是对传统舞乐的彻底颠覆, 一下就牢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刚在皇帝上边坐定的叶吟吟, 才刚一抬头, 发现那吹笛之人竟是霍原渊,竟不由“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爱妃可是身体有何不适?”秦疏凑近关切道。 “没有没有。“叶吟吟赶忙说, “只是刚才臣妾好像……有些害喜,这会没事了。” “爱妃辛苦了, 来, 吃个葡萄压压惊。“说着秦疏便剥了皮递了过去。 秦景手臂纤长, 又十分白皙, 这时就见她两臂打直,高举过头顶。身上那条襦裙完美地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神采。 虽然这支舞在燕乐楼招新之时才第一次跳, 但此时就像已经跳了千百遍一样, 每个动作都烂熟于心,配合乐声信手拈来。 在这支舞蹈里, 她兼具了女性独有的柔美, 却又全然不失男性的力量与自信, 刚柔并济,秦景将每一个动作都发挥到了极致。 笛声婉转间,霍原渊徐徐走到了大殿中央,隔着不到两步远的距离, 他依稀看到秦景细长的脖颈上滑过晶莹透亮的汗珠,更看到她眼波流转时的神采奕奕。 他印象当中那位长公主一直都是骄横跋扈,颐指气使,为了在宫中谋取地位无所不用其极,而眼前的这位似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她有着极富感染力的嗓音,兼具收放自如的舞姿,举手投足间有着无穷无尽的魅力,值得人细细探究和品位。 大概只有亲眼所见,霍原渊才能够真的说服自己,原来那个在歌咏逐鹿的舞台上,躲在面具后面用歌声诉说内心的魁首歌伶,才是真正的秦景。而在宫里委曲求全,处处受尽打压的,则是戴着面具不见真容的长公主。 在歌声和舞姿一同的幻化下,那个深藏于霍原渊内心当中的倩影,和面前之人不断交替重叠,终于合二为一。 原来褪去枷锁和伪装后的她,竟有着这样动人心魄的美。 秦景虽是边跳边唱,但气息和动作都丝毫不乱,而且神态自若,粉嫩的面颊上闪着晶莹的珠光,朱唇轻启间,是流动的音调,带着春天的烂漫花香,飘荡在明乐大殿的上空,久久不散。 那抹明明只是淡的几乎分辨不出色彩的唇脂,却仿佛给她整个人都增添上了夺目的明艳。 因为距离秦景极近,她所有的光辉都无一例外地映在了霍原渊的眼里,如梦似幻。 朦胧间,秦景只觉那个人离她好近,不知是因为她舞蹈动作变换太快,还是别的原因,她只觉眼前之人好似格外不真实,仿佛立身与开天辟地之始的那一片鸿蒙当中,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辨认。 但那人吹出的每一个笛音又极为清澈,好似从她心窝里蹦出来的一般。以前秦景觉得陆秋已是万分了解她的《琴悟》,知晓她的感受,可此刻耳边萦绕的乐声居然像是比她自己还要懂得心中的那些百转千回。 霍原渊的笛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曲调的确是《琴悟》没错,却显然又加入了不少独到的见解,让整首曲子听上去更有种难以言明的力量。 “你不是说要比所有人活得都好吗,那就做给别人看吧!“ “相信我,我保证会还你清白“。 “你无论如何都值得一个真相。“ 跳着跳着,秦景的面颊上逐渐开始绽放出笑容,自心底而来的雀跃和满足充盈着四肢百骸,瞬时便化成了最美的旋律和舞姿。 一曲奏至高|潮部分,霍原渊骤然提高了笛声音量,节奏也随之加快。非常默契地,秦景的曲调与动作也跟着变快,她看向霍原渊,眼神热情又奔放。 就见她匍匐在地,流畅而优美地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下腰加扭转的动作,但下一秒,就在起身的瞬间,肩头的那块披帛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她还来不及去捡,紧接着的动作便是甩动头发,一头如瀑布般的发丝就散了开来,最后全部铺在她细瘦的肩头。 秦景的脖子天生就比常人更为修长,此时没了披帛遮挡,更是将完美地肩颈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背脊上瘦削的蝴蝶骨在发丝的间隙若隐若现,十分撩人。 霍原渊莫名地觉得浑身一阵燥热,分明还未立夏,薄薄的长衫已被汗水浸湿,粘在皮肤上,面颊也跟着烧灼起来。 殿上所有人被眼前景象惊得连声惊呼,从前听到的那首《琴悟》已是悦耳动听宛若仙乐,此时配上这笛声的舞蹈更是见所未见,世间难寻。 秦景的舞蹈富有极强的感染力,渐渐地,四下从小声议论,到起身鼓掌,唱到曲子的最后部分,竟无人再发出一点声响,悄然无息的明乐大殿里只剩笛声和歌声交替而出。 不得不说秦景和霍原渊的配合实在是天衣无缝,在场之人唯有紫苏和陆秋知道他们之前从未有过任何合作,却也无无法解释二人为何头次配合就能够如此默契,从始至终毫无瑕疵可言。 大殿的一角,陆秋终于从古琴前站起身来,脸上的光线明暗不定,让人无法看清他此时情绪,但能肯定的是他浑然不似这殿上的其他人那般激动或是惊诧,仍是平静,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从初次进宫教授曲谱,到歌咏逐鹿那日竭力邀请,再到日后一次次地抚琴吟曲,陆秋其实早就认定了秦景是这世间难得的舞乐奇才,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究竟有多么天赋异禀,又是多么卓尔不群。 陆秋自认是京城第一琴师,从来清高自傲,但他在那位长公主面前,甘愿只做一个隐在角落里的琴师。 他也早就看出秦景困于宫中压抑的环境却难脱其身,苦苦挣扎仍处处碰壁,所以陆秋想用只有他和秦景才知道的方式让她开心,更让她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优秀。 秦景每一点的变化,每一次的进步都是陆秋能够预见的,他丝毫不怀疑秦景的歌舞技艺有朝一日能够撼动整个京城。 陆秋理所当然的认为,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人能够完全懂得和了解秦景,那人必会是自己。 但即使淡薄如陆秋,也仍有无法把握之事,当霍原渊无数次向他打听逐鹿魁首的真实身份时,他尚且可以选择逃避和隐瞒,但当秦景一脸期待地拿出那张字条时,陆秋竟头一次方寸大乱,完全不知如何招架。 即使秦景打听的那个人,正是与他从小到大情同手足的霍原渊,陆秋也没有勇气将真相说出口。 于是他想到进宫自荐,心甘情愿放弃自由,变卖燕乐楼,来当一名普普通通的宫廷琴师。 本以为只要能够和秦景朝夕得见,一切都会不攻自破,但当陆秋此时看着面前的两人默契的配合,看着秦景眉目间掩藏不住的神采,他头一回感到自己情绪失控,面色在旁人毫无察觉中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伴着一曲《琴悟》接近尾声,秦景眼光愈发迷离,似乎是酒意上头,她逐渐感到脚下有些虚浮,但在他人眼里,秦景无论歌声还是舞姿都堪称惊艳,几乎殿上所有在坐的人都站了起来,万分期待着这支当世无双的舞乐将会以何种形式收场。 曲子吹到最后一句,霍原渊已经来到了秦景身边。 她那急促的呼吸声钻进耳朵里,令霍原渊只觉浑身一阵不受控制的酥麻。 在霍原渊略微走神的片刻,秦景唱完了整曲,准备以最后一个动作结束表演,就见她在原地立住,屏气凝神的时候,左腿迅速高高抬起,那竟是一个十分标准,无可挑剔的一字马。 笛声未落,殿上掌声已经忍不住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压抑不住的叫好。 可就在这时,秦景左腿落下,右腿本该是跟随整个身体,最后以一个坐在地上的动作最后亮相的,但她竟不知怎的,还未等左腿站稳,右脚就突然连晃了几下,紧接着整个身子就好像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于是,依然还是那只曾在黑暗的夜里拉住过秦景的手,此时反应十分迅速地从身后稳稳拖住了她右侧的腰际。 霍原渊保持着这个姿势,气息丝毫未乱地吹完了整曲的最后一个音,紧接着用另一只手也环了上去。 众人起先只是愣怔,随后有人反应过来,开始鼓掌,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最后整个大殿之上满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掌声。 似乎无人看出最后那个动作其实根本就是秦景的失误,还以为是她和霍原渊二人刻意而为,无疑不仅为整首舞乐添上了一个极为圆满的结尾,更是将所有人的亢奋和狂喜累积到了不得不爆发的顶点。 秦景脑袋嗡嗡作响,这才终于发觉殿上诸位已经几近癫狂。 她轻抚过额头汗珠,一口气稍稍喘匀这才发觉自己被身后之人搂得极紧,却再也没有力气回头去看那人面庞,只觉耳边传来一股又一股温热的喘息,挑动着她的发梢,弄得她浑身愈发瘫软。 混沌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欢呼声仍未减弱半分,秦景却渐渐感到他又贴近了些,就听那低沉的嗓音柔声唤道:“长公主,臣扶您去歇息吧!” 第43章 长公主终于飞上枝头变凤…… 清晨的阳光晃得人刺眼。 朦胧中, 秦景心头只觉好似揣着糖块一般,是尝不够的甜,身后的温暖散也散不尽, 真是令人无限迷醉,永远都不愿醒来。 睡梦中, 秦景就听见外间脚步纷杂,像是有无数个人在不停地里出外进地搬动着什么东西。 这个时候, 谁会平白无故跑到清阳宫里来呢, 这里平时日里可是出了名的门可罗雀, 这会子怎么这般热闹? “紫苏?紫苏!“秦景被扰了美梦,迷迷糊糊地唤道, “到底是谁在外面?” 没一会紫苏就跑了进来,一脸难得的喜气洋洋, 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地兴奋:“是太妃宫里的人, 来给公主送贺礼的!“ 秦景顾不得此时头重脚轻, 外加眼冒金星, 直接从塌上跳了起来:“太妃?!贺礼?!” “可不是嘛!“紫苏回望着寝殿之外,那里陆续有宫人进进出出, 一会时间就搬进来了大小十几个箱子, “您瞧,那些可都是太妃的赏赐呢!” 不大的院落里此时已经堆满了各种物件。秦景凑过去随手端起一个雕漆木质小方匣, 打开一看立时倒抽了口凉气。 那是一对看起来水头相当不错的和田玉镯, 阳光下泛着淡绿色的幽光, 色泽均匀,凝润细滑,实乃难得的玉中佳品。 “哇!“紫苏下意识叹出声来,“公主, 这一对怕是比你所有那些旧镯子加起来还要贵重吧!” 秦景接着又打开了一个稍大的盒子,就见里面放着的是一只造型相当别致的夜光杯,墨玉制成的酒杯色重质腻,侧壁上雕有花样纹路,杯身两侧是貔貅模样的把手。 夜光杯本已属十分稀罕,此等样式的更是有价无市,极为难寻。 接下来其他箱中的东西无不珍奇稀有,令人叹为观止。等秦景开完所有赏赐,这所有物件摆在一起,立时就让平常看起来穷酸破败的清阳宫里熠熠生辉起来。 “公主,咱们,是不是,发达了?“ 好像不止发达了,这简直犹如一步登天,长公主终于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杜公公到!“门口的宫人突然一声高呼,紧接着那位曾经来过清阳宫的老太监就进了宫门。 “长公主,哎不用不用,您可别折煞老奴了!“老太监沟壑丛生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弓着背赶紧扶住正准备跪身接旨的秦景,”太妃有请您过去一趟呢!“ 没等秦景前脚踏入寿康宫的宫门,太妃就已经迎了出来,笑容简直比此时窗外的春光还要明媚:“景儿,你来了!” 秦景惊愕之间几乎忘了如何应答,嗫嚅道:“是,母,母后……” “来来,我这里啊,刚给你泡好了茉莉新茶。“说着,太妃就亲自将茶盏递到了秦景面前。 “母后真是,费心了。“秦景简直诚惶诚恐,不知为何这一觉醒来怎么就黑白颠倒,天翻地覆了,“刚才看见母后赏赐了儿臣颇多贵重物件儿,儿臣真是受之有愧。” 太妃伸手拉过秦景的手:“你我母女之间,区区一些小东西,何足挂齿!” 秦景不敢吱声,心中暗自琢磨接下来太妃要说些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你昨日回去休息得可好?“太妃一脸笑意,“都没等到宴席结束,你就回去了,想必也是累坏了,还好有霍将军陪你,母后也就放心了。” 秦景一口茶差点没呛住:“您是说霍原渊?他陪我?“ “是啊!这说起来,你二人昨日的配合真可谓是天衣无缝,珠联璧合啊!“太妃似是在不住回味,“从前怪我老眼昏花,都没看出来,你们竟如此相配!” “母后,您是不是误会了?“秦景被吓得连声结巴,”我和,霍,霍……” “哎哟,看这孩子给吓的,先不提这事也罢。“太妃一脸慈爱,”其实啊,我今日叫你过来是跟你有事商量。” 见到太妃没有执着于她和霍原渊的事情,秦景大大松了口气,忙道:“母后请讲。” “我是看昨日你那曲子和舞都演得极好。”太妃直切主题,“皇后等几位嫔妃都看得甚是尽兴,所以我就有了个想法,不知你是否愿意?” 秦景大清早被吵醒就有些昏昏沉沉,这会更是被一堆糖衣炮弹打击地几乎丧失了最后一点理智,连声道:“好的好的……” “那好!“太妃摩挲着她的手,“我想啊,既然你有这个天赋,那从明日起,不如由你来带着后宫这些姐妹们一起学学唱歌跳舞,如何啊?” “我怎么可以……“秦景一惊,急欲站起反驳,却一把被太妃拉了回去。 “我都已经跟她们说过了,你们以后可以在皇后宫中一同练习。”太妃劝道,“这可是让六宫团结一心的大好事呢!” 按道理唱歌跳舞是秦景最擅长的事情,在燕乐楼招新之时也确实尝试过教习新人,可这二话没说就要被派去教后宫嫔妃,秦景一时还是没能反应过来,更是不知如何答复才好。 “母后,是这样。“秦景吞了下口水,顺着太妃的话说,“此事确实……甚好,只是,我恐怕需要些时间准备准备,回去再想想看给您答复可好?” 看着秦景的确是一脸为难,太妃便也没有继续相劝,只是一再说,此事事不宜迟,趁这会天气转暖,正是唱唱跳跳的好时候。 “这是多大的好事啊!”紫苏听完秦景所说,“您为何不当场就应下来,还有什么可等的!” “可你不觉得,太妃这态度,转变未免过于迅速了?“秦景拧着眉头,充满疑惑。 “怕是连太妃都被您昨日和霍将军那支舞惊艳了,所以才对你有了如此之大的改观吧!“紫苏说罢,就又绘声绘色地将昨日秦景醉酒,怒怼贵妃,然后起身献舞,最后二人亮相的全过程描述了一遍,“要我说啊!可算是等到咱们出头这一日了!” 可秦景听完,直去扯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悠长的哀鸣,不相信她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忽然,她猛地顿住,抬起头来,两眼直瞪向紫苏:“不对,他又是怎么知道《琴悟》的曲谱的?!” 正在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对此无解之时,门外又来人了。清阳宫这一日里到访的人活活能顶上过去好几月了的,真是稀罕! “禀告长公主。”刚进门的小太监利落跪下,“今日上朝之时,监察院呈报了两起案子的调查结果,分别是金线案和马尾鹿血案,所以皇上特命小的下朝之后前来转达长公主。” 秦景瞬时皱起眉头,怎么昨日祭祀大典上才提及的马尾一事,居然今日就能有结果了? “快讲!” “关于金线案,监察院经调查发现,乃清阳宫原宫女白芷为陷害长公主,编造谎言,企图携外人进宫,后诬告清阳宫宫女紫苏,事发之后畏罪上|吊自|杀。” 秦景迅速与紫苏交换了个眼色:“那马尾鹿血案呢?” “皇上昨日大典完毕便召集了监察院众人一同商议此事。”那人语速飞快,“连夜查出那日换马的是个新进宫的小太监,因为之前刚刚收拾过死鹿,故而不小心将手上鹿血蹭到了马尾上。今早上朝皇上已经当堂将其问斩了。” “这么快就……就问斩了?“秦景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人。 小太监点头确认,然后拱手将两份案宗双手呈给秦景,躬身退了出去。 那两份案宗上的内容与小太监刚才所述并无二致。秦景只大致浏览了一圈便将其放在了一边。 “没想到,“紫苏看出她面色有些难看,“竟然,这两起案子都有了定论……” 秦景默然,少倾才慢慢说道:“这上面写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可这……” “先说马尾一案如此仓促结案,其中必有隐情。“秦景轻叹了口气,“可惜已将证物呈交,现在想查也无法再查了。 “可您当时为解小王爷之围,也是没有被逼无奈之举。” 秦景不答话,算是默认。 “还有金线案,之前被拖了那么久,现在居然就……而且这里通篇也没提到您一句,明明您才是受了最大冤屈的那个! “白芷入我宫中不过月余而已,我与她素来无甚交集,她又何来陷害一说?何况还要嫁祸与你,这大费周章之事,绝不会是毫无来由。“ “那公主你的意思是?“ “白芷一定是受人指使才这么做的。对了,那日霍……“此时骤然提起这个名字,秦景只感觉心里爬过一阵麻痒,十分异样,干脆轻咳了下以掩饰尴尬,”霍将军说过要去狱中问你,当时他都问什么了?” 紫苏想了想:“那日霍将军拿着木簪而来,主要问的都是些关于白芷的事情,她何时进的清阳宫,和我们丫鬟处得关系如何,之前是在哪个宫中……” “等等,白芷之前是在哪个宫中?“秦景只觉心突突直跳,隐隐好像有了预感,下一秒,就听紫苏十分笃定地说: “这个我以前闲聊时听她提到过,她来清阳宫之前,一直都在贵妃宫中。” 第44章 皇后娘娘:kdl “那这幕后指使白芷之人, 岂不就是叶吟吟了?”秦景怒极,用力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紫苏望着她, 面色却有些犯难:“公主,现在来看虽是证据都指向她, 可一来这都是咱们的猜测而已,二来现如今白芷上|吊, 也死无对证了。” “所以这么看来, 白芷的死怕是也和她难脱干系吧!”说到此, 秦景只觉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先是派她到我身边, 眼看事情败露就忙着杀人灭口,真是一朵不折不扣的黑心莲!” 沉默片刻后, 紫苏又慢慢开口:“可我们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是啊, 无依无靠的长公主现如今自身都难保, 又拿什么去扳倒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呢? 当晚, 秦景躺在塌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脑海里一会是太妃找她说要教后宫嫔妃舞乐之事, 一会又是叶吟吟的阴谋诡计, 还不时有个一袭白衣,长身玉立, 唇边含笑的身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姓霍的!你给我解释清楚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籁俱寂的暗夜里, 秦景在心底里发出怒吼。 第二日一早, 秦景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从寝殿里挪了出来,快到卯时才睡着,却在辰时一过又被噩梦惊醒了,这会只觉头昏脑涨, 一不留神就能栽倒过去。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紫苏赶紧上前搀住她,“要不要扶您再去睡会?” 秦景摇头,又想起了梦中最后出现的那张脸,先是冷漠,嘲讽,不近人情,不知为何突然摇身一变,换成了截然不同一副面孔,热忱,风流,眉目传情…… 两张面孔不断在面前交织,秦景浑身不由打了个哆嗦,由衷希望此生都不要再被这梦魇缠上了。 就在这时,清阳宫外又热闹了起来,几个女子叽喳吵嚷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门口。 “让我进去!” “是我先到的!” “明明是我的脚先迈进的门——!“ “各位。“紫苏迎出门去,见是几个丫鬟正在那里相互推搡,好像是在争论谁该第一个进去见长公主,“有话好说。你们这是有何贵干啊?” 那几人中,有个眼尖的一眼就看出了这位正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丫鬟紫苏,忙上前行礼道: “紫苏姐姐。”这是我们惠妃娘娘托我给长公主殿下带来的一点心意,上次金线的事情闹了个乌龙,是她鲁莽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着她就递上了两匹绢布。 紫苏只瞥了一眼,就见那布匹色泽明艳,滋润光滑,确是十分名贵的布料无疑。 旁边的丫鬟见势也立马挤了过来,满脸堆笑:“紫苏姐姐早!我是兰妃宫中的丫鬟,今早特奉我们娘娘旨意,前来拜见长公主。”边说她边递过来了一个盒子。 那盒子轻轻一掂就分量十足,紫苏犹疑道:“这里面装的 ……?” “是十根金条。“那丫鬟拖着尾音,边说着还冲旁边的那位翻了个白眼,语气中满含炫耀:“这么布匹金线的,我们娘娘没那么小气!” “你欺人太甚!“ 眼见着那俩又要掐起来,旁边又有个小丫鬟趁机搭了腔,递过一个食盒:“这是我们娘娘今早特意新做的糕饼,请姐姐务必收下!” “还有我们娘娘的!“ …… 这……就非常离谱了。 从来都是一片萧条的清阳宫,居然有朝一日,也能有人上赶着来送东西了? 当紫苏把这些人一一带进门,正在一边沉思一边吃着茶点的秦景顿时愣了神,好不容易才将口中的东西硬吞了下去:“你们,这是……” “公主。”紫苏的目光在那些小丫头脸滑过,“她们都是各宫娘娘派来给公主您送东西的。” “是呀,公主殿下!“这次兰妃的丫鬟率先冲了出来,“我们娘娘说了,要跟您好好学唱曲跳舞呢!还请殿下多多指点。“ 惠妃的丫鬟也不甘示弱:“以前的事情望殿下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日后礼乐之事,就拜托您了!“ …… 昨日太妃才刚跟秦景提及教授后宫歌舞,今日清阳宫的门槛就要被堪堪踏成平地。这皇宫中的风啊,真是每天都说不准会往哪边吹。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太妃此举究竟是何意呢? 正在思虑间,门口就见又来了一人,看上去比院中站着的这几个丫鬟年龄都大些,果然礼数也要更周全些。 她毕恭毕敬地上前躬身行礼:“公主殿下,皇后殿下想请您过去一趟,不知您是否得空?” 怎么,平日里那个不问世事的皇后殿下也掺和进来了? 几个小丫头一听是皇后的人,统统都没了声响,乖乖退到一边。 对于秦景来说,这些个娘娘,她可是哪一个都开罪不起,更别说是作为六宫之主的皇后了,暗叹一声,她站起身: “去回禀你们娘娘,本宫随后就到。“ 皇后的寝宫却不像兰妃的那般奢靡,虽比清阳宫还是要大上不少,但其中陈设多为古朴大气,燃着的一炉檀香的将这间宫殿内都添上了醇厚而细腻的香气。 “是姐姐来了吗?“皇后闻声亲自迎了出来。这让秦景颇感受宠若惊,而且之前赏花那次皇后叫她还是“淑仪”的,这怎么就成……姐姐了? “皇后娘娘。”秦景欠身正要行礼,被皇后上前一把扶住,“你我姐妹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快请进。” 秦景满心忐忑,随她往里走,可还没走到内间就忽地停住了脚步。 “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如果有机会,秦景真的很想去亲眼看看霍原渊的衣柜,为什么每次见他都有不同的衣服,而且每件衣服都各有特色,又无比贴合他的腰身。比如今日这件,淡青色的长衫映出他立体好看的眉眼,又让他在举手投足间,显得无比自在与洒脱。 他躬身抬起,刚一接触到秦景眼睛,就令她心里莫名一阵狂跳。 淡定啊!秦景不得不自己偷偷深呼吸,怎么那么没出息了呢,忘了以前他是怎么为难你的了吗?别以为人家帮你两次就能怎么样了似的! “你怎么在这?“秦景僵硬地挪开视线,不去看他,说话的时候喉咙发紧,手心也开始出汗。 “是我请霍将军过来的。“皇后在一旁笑着接话,“这不,昨日太妃召集众嫔妃说了姐姐要教习我们歌舞之事,我不甚欣喜,可想着之前实在没有什么基础,怕到时大家笑话,所以就……” 看看面露羞赧之色的皇后,再看看旁边的霍原渊,秦景艰难地吐出一句: “我还没有……“ 她其实是想说还没有答应太妃教习嫔妃的事情,但话还没出口,话头倒是被霍原渊抢了过去。 “长公主殿下,臣今日备了笛子,您看,是吹那支曲子,还是换一支呢?“ 事到如今,秦景仿佛一只被硬赶上架的鸭子,一句“我不行”挂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随便吧!”秦景算是豁出去了,既然逃不掉,那就顺水推舟好了,“将军只管吹曲,我跳就是。” “此话当真?”霍原渊似是还有不相信,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景。 “看不起谁呢!“ 霍原渊玉笛横握,放在唇边,这首曲子的曲调十分欢快,他纤长的手指在上面来回跳跃着。 前一秒还是扭捏着不愿配合的长公主,但曲调一起,秦景立马就像是立马来了精神—— 她站直身体,在大殿中央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女团舞开场动作。 霍原渊像是能读懂她的意思,曲调随之扬起,秦景甩开头发,扭动腰肢,眼神扫过旁边众人,目光撩人。 她天生腰肢盈盈一握,瞬间仿佛幻化成一条能够上天入地的青龙一般,时而站起,时而蹲下,动作极为灵动自如。 经过之前的几次,如今的秦景的舞姿已经非常娴熟,不用再拘泥在一首《琴悟》里,而完全可以随着节奏和旋律,翩然起舞。 有别于陆秋总有备好的曲谱,霍原渊的笛声和秦景一样,完全即兴而为。秦景能够听出霍原渊是在有意配合自己。他就好像能够有预知的能力,总是可以完美预测到秦景下一步的动作。 笛声和舞姿完美联动。渐渐地,秦景都像是忘记了自己此刻是在皇后宫中,只是单纯沉浸在乐曲里,用肢体的语言尽情表达。 这一次的舞蹈不再是倾诉,也不再是泄愤,而是单纯地徜徉在乐曲里,享受此中绝妙的感受, 一曲将近,秦景看向身后的霍原渊,他立马会意,曲调趋于平缓,秦景微微颔首,将袍袖轻盈地甩了出去,完成了最后的动作。 半晌,大典上没有一点声响。秦景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她忐忑地抬起头,就看见皇后坐在椅上,仍一脸专注地看着他们,等到笛声都结束了,面颊上依然留着笑容。 这种笑秦景再熟悉不过了,她竟然在皇后娘娘的脸上看到了从前对着屏幕猛嗑CP的自己。 “皇后娘娘?”秦景轻轻唤了声。 “太美了!”皇后如梦初醒,脸上显出难得的激动神情,“而且你们两人的配合真是天衣无缝,美轮美奂!” “娘娘过奖。”霍原渊礼貌地弯腰拱手。 “姐姐!”皇后娘娘冲过来一把拉过秦景的手,“这日后可就都靠你调教了!” 第45章 将军请留步 “霍将军!”出了皇后寝殿, 秦景叫住霍原渊,“请留步。” 霍原渊闻声倒似毫不意外,回身的同时挑起嘴角轻轻一笑:“请问长公主有何事?” 揣了一肚子话, 秦景也不想绕弯子:“将军可有时间,我有几件事想要问你。” “那正好, 此时我不用当值,不如就陪长公主去后花园走上一走?”霍原渊欠身, 示意秦景先行。 几近六月, 阳光明媚, 大多数花都已经盛开。草长莺飞的季节总是令人感到非常愉悦。 自端午宫宴,秦景醉舞后,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要不是皇后邀请, 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到何时才有勇气去见眼前的这个人。 “霍将军。” “殿下。”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 谁也没有说话, 但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 两人竟同时开了口。秦景下意识抬头去看,偏就撞上了霍原渊递过来的眼神, 顿时心里一慌, 急忙偏开了目光。 “是你叫我过来的。”霍原渊笑起来,“所以还是殿下先说吧!” 秦景哑然, 原来这个人笑起来, 开口好好说话的时候, 好像也……没那么招人烦? “那日,宴席上……”秦景不知道如何开口,结合紫苏叙述的事情经过,再加上她自己酒醒之后零星的回忆, 此时怎么想都觉得甚是羞耻。 “宴席上殿下的歌声动人,舞姿优美。”明明是溢美之词,但因为霍原渊语气极为自然,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反而让秦景听起来,不由耳朵立马烧得滚烫。 “我是想说……“她清清喉咙,“那日要谢谢将军。” “哦?“霍原渊停下脚步,一边眉毛挑起看着秦景,似乎想说,愿闻其详。 “将军……”在对方的注视下,秦景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笛子吹得甚好,此前我都不知道将军如此精通音律。” “殿下此意,似乎是之前对在下很了解了?” 秦景心说不就书里你和叶吟吟那点破事吗,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但此刻面对霍原渊,不知怎的,她莫名就觉得这句话好像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要是说很了解,就无法解释她穿书者的身份,可要说是不了解,又为何会知道他从前是否通晓音律。 “也,也不是……“秦景含糊其辞。 好在霍原渊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像是很随意地说:“其实是我小时粗浅学过一些,只是后来不再提起了而已,但一直都对此有所偏爱,故而私藏了一枚玉笛,偶尔也会吹些小调解解闷。” “那这么说来,玉笛岂不是你自己所学?” “说来惭愧。”霍原渊含笑,“的确如此,未经任何师父指点,故而都是些旁门左道罢了。” 秦景怎么也没想到霍原渊这位统领全皇宫禁军的大将军,竟然会和她有着如此相似的经历。若不是她穿书之后有机会意外接触到古琴,又参与了歌咏逐鹿,秦景大概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发现自己在音律方面的天赋。 “将军不必过谦。“秦景很真诚地说,“此技并非一日而成,确需假以时日和功夫,所以将军有今日之才,绝非偶然。” “倒是第一回 听殿下夸人。“霍原渊笑容玩味,”不过,殿下今日叫我来这里,不光是想夸我笛子吹得好吧?” 这会秦景已经放松很多,不像刚开始那般拘谨了,她抬起头,正色道:“我是想问问将军,你是如何得知《琴悟》曲谱的?“ 本以为霍原渊会对此三缄其口,但出乎秦景意料,他竟哈哈大笑起来,随即探手入怀,拿出几页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页:“殿下说的可是这个?” 只看了一眼,秦景立马认出那正是自己手抄的《琴悟》,伸手便要去拿:“怎么会在你这里?” “那晚去清阳宫搜查金线。”霍原渊神色无辜,“看到这谱子摆在那里,就顺手拿来瞧了瞧!“ “那……!“秦景一时语塞,“那我后来问你,你又为何不承认!” “既已得此佳音,又岂能轻易放过!” “你这贼人,强词夺理!“秦景恼怒,脱口而出。 “殿下这话可就没道理了。”霍原渊面不改色,“我当日可是奉旨搜查,合情合理。而且,若我未得这曲谱,没有习得这曲《琴悟》,那哪来殿下端午当日的惊鸿一舞呢?” 怎么说了一会又绕回去了,秦景背过身去不吱声,瞬间,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心跳骤然加速,又马上重新看回霍原渊:”那当日你为何独独拿走了《琴悟》?按说我那里至少也放了几十首曲谱,哪一首都不比这个逊色!” 其实秦景猛然想到的是歌咏逐鹿当日,她曾在进门时撞见过霍原渊,因为当时周围人多混乱,自己又戴着面具,但此时她突然想到,如果是这样,那么从前霍原渊必然听过《琴悟》,所以他是不是已经猜出她便是当日那位面具歌伶,逐鹿魁首了? 面对秦景的试探,霍原渊不紧不慢,把曲谱递还回去:“但是那些曲子,哪怕加起来,都远不及这一首动人心魄。” “啊……”秦景不由怔了下,明明是句夸奖,她听后竟自心底里升起了一股不可抑制的失落,“原来是这样。“ 在听到霍原渊答复的前一秒,秦景心里还抱着一星半点的希望,她甚至有些近乎疯狂的猜想,但下一秒,就又不得不回到现实中来。 哪里会有那么多巧合,秦景心中暗自嘲笑了下自己。 一席话后,刚刚热络起来的气氛又渐渐冷了下去。 “殿下?“霍原渊偏过头看她。 “对了,还有一事。“秦景重新打起精神,“之前没有机会,我一直想要谢谢你愿意帮助紫苏脱罪,还有狩猎大会上,也是你及时赶到,才救下了秦玺。将军智勇双全,实在令人十分感佩。” “都是分内之事,殿下不必挂怀。” “只是……“秦景说到这里又有些迟疑。 “公主但说无妨。” 秦景往花坛里面又走了几步,确定可见范围之内都没有人了,这才开口道:“紫苏告诉我,你拿着木簪去狱中问过她关于白芷的事情。” “不错。”霍原渊答应地很利索。 “所以你早已知道白芷就是叶……叶贵妃宫中之人。当初很有可能就是她安排白芷进的清阳宫,对不对?“ 这次霍原渊没有很快回答,而是低头思忖片刻,才说:“可以这样推断,但是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实此事。” “还要怎么证实?”提到这件事,秦景一下激动起来,”作为禁军统领,你可以去查贵妃宫中的档案,查出白芷是因何原因离开的清阳宫,还有,我也去秀坊私下打听过了,那日来清阳宫诬陷与我的妇人,根本就不是白芷的母亲,那么她到底是谁?“无冤无仇为何要血口喷人?” 见霍原渊没有答话,秦景步步紧逼:“现在白芷因为呈交了新的证供,活活都被逼死了,怎么,一条人命还不值得你们去查吗?” “殿下想必也应该知道了,白芷在狱中是死于自缢。” 秦景听了这话,直接笑出了声:“是,自缢。但好端端的一个人,又为何要突然选择自缢呢?而且时间恰恰就是在翻供之后,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难道不是背后有人指使吗?” 霍原渊也沉下脸来:“殿下冷静,要查此事必须搜集证据,不可盲目行事。” “冷静?当日我差一点就要被诬陷入狱,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几乎命丧黄泉,而将军还让我冷静?“秦景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冷笑一声,才慢慢偏过头,“我还以为那日将军说要还我清白是秉承公道,仗义执言,未曾想,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并非如此,殿下!“霍原渊立即答道,”既然是我霍某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办到。只是,此案因为涉及众多,眼下时机尚未成熟,并不是揭露真相的时候。” 秦景冷笑数声:“什么时机?什么证据?霍将军,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就是想要包庇她罢了。是,你们二人青梅竹马,所以她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觉得她是错的!” “不是这样的!“霍原渊怒吼出声,看着秦景的眼里像是能冒出火来,“我绝不是徇私枉法之人,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那你倒是说啊,究竟是为了什么?“秦景语气中满是嘲讽,”那既然你这么喜欢,当日封妃之日你就该带着她远走高飞,而不是看她一步步走到今天!” “殿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霍原渊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好啊!多谢霍将军今日解了我心中之惑。”秦景看着他,语气冷到了冰点,“至于其他事情,既然霍将军不愿插手,怕伤了感情,那我自己去查好了。不必劳将军大驾!” “殿下留步!“霍原渊大步追上秦景,一把拉过她,”我没有说这件事我不会管,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 说这话时,他居然放下了平日里的傲慢和桀骜,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诚恳。 但此时秦景已经认定霍原渊有意包庇叶吟吟,还在气头上,根本不听他说,重重地甩脱了他的手,转身就要走。 几乎都走出花园了,身后又有个声音响起:“既然你上次已经选择相信我,那就请再相信我一次!” 秦景充耳不闻,大步走出了依然飘着花香的园子。 第46章 若得此艺传四海,更得舞…… 秦景回到清阳宫的时候, 已几近未时了。 刚一进门,就闻见里面飘出来阵阵饭菜的香气,直惹得她肚子里一阵咕咕乱叫。 “公主, 你总算回来了!“紫苏快步迎了出来,“怎么样, 皇后那边,没有为难你吧?” 秦景有些疲惫地摇摇头, 正要说话, 就见一个身影跟在紫苏身后, 有些忸怩地也走了出来。 只见秦玺两手绞在一起,始终低着头不去看秦景, 半天才憋出一个字:“姐……” “不是要独立生活,让我不用挂心了吗?“秦景瞥了他一眼, 气不打一处来, 转身去跟紫苏说, “是不是该开饭了, 我看也不必留小王爷在这里了,送他出去。“ 秦玺一听这话就急了:“别别别, 姐,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 这不是特意来给你道歉的嘛!“ “少碰我!“秦景没好气地从他手里抽出胳膊, “堂堂玺王爷如何能有错。” “姐, 你再说我就给你跪下了!“说着秦玺作势就要跪。 没想到秦景非但不去阻拦,反而斜眼盯着他,丝毫不讲姐弟情面。 “那个……”紫苏赶忙出来打圆场,“公主辛苦了, 不如我们先吃饭如何?” 秦景折腾了一早上,这会确实饿得要命,她又狠瞪秦玺一眼:“你就在这看着!我们吃!” 因为秦玺来,紫苏特意还让厨子那边做了几个他喜欢吃的菜。这会冷不丁被秦景下了不许上桌的命令,秦玺看着一桌子的美食,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姐……“他可怜巴巴地凑过来,忽闪着眼睛,“我今天来是很真诚地向你道歉的,你就原谅我吧……” 秦景不为所动,反而故意夹起一块秦玺最爱的糖醋排骨放进嘴里:“紫苏,今天这个做得不错,非常入味。” 紫苏于心不忍地看看秦玺。 秦景只当没看见:“受不了就早点出去,少在这碍眼!“ “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嘛……“秦玺半蹲这挪到秦景旁边,”是我不懂事,惹我美若天仙,歌艺绝世,舞技超群的好姐姐生气了。” 糖衣炮弹根本没用,秦景依旧大口吃菜,完全不去理会。 “不如这样,我来跳一支舞,给你们助助兴吧!“秦玺猛地蹦起来,一副蓄势待发状。 他嘴里哼着跑调跑到皇城外的《琴悟》,然后照猫画虎,摆出了秦景那日在女团舞的第一个动作。 秦玺那个小身板,压根儿也没有什么舞蹈天赋,肢体都显得很是不协调,完全没有美感不说,好好的动作到了他身上变得十分滑稽。 但秦玺凭借着超强的意志力和信念,还在继续跳。 “好了好了!”秦景发自肺腑地想千金求一双没看过秦玺跳舞的眼睛,无法忍受这个傻弟弟继续糟蹋她的舞蹈了,”别跳了!自己去添副碗筷。“ “哎,得嘞!”秦玺欢天喜地,立马罢手,笑得嘴巴都能咧到耳后根去。 秦景看着他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样子,不由暗暗叹气,这么大人了,好歹也是个王爷,怎么看着总还是像个孩子呢? “你到底是怎么想通的?“秦景突然问,”那天我看你走得挺毅然决然的。“ 一听她又旧事重提,秦玺一口排骨差点没噎住:“姐,咱能不提那天的事了行吗?我这不是,已经认识到自己错误了,理解了你的用意,都是一片苦心,是为了我好。” “不错啊!“秦景稍显意外,不无讽刺道,”听着这话都不像你说的了。“ “可不是,都是霍将军说的!“秦玺吃得开心,等话出口才意识到晚了,赶紧去看秦景反应。 说实话,他着实摸不透秦景现在心里对霍原渊是个什么态度,之前简直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他救了自己还有紫苏的事情确也不假,而且看那日宴席上他和秦景的完美配合,怎么看两人都似金童玉女,彼此丝毫不像是心里还藏着什么芥蒂。 刚才秦玺就想和紫苏聊聊这件事,谁知还没说道,秦景就进来了,只好赶紧打住。 事实证明今天秦景就仿佛一个地雷,冷不丁就会被踩到,炸得震天响。 只见她一听“霍将军“三个字立即柳眉一挑,直接扔下筷子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跟霍原渊搅合到一起去了?” 秦玺也小心翼翼地放了筷子:“姐,那天要没霍将军那一箭,我可就早没命了。”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秦景不搭腔,直接开问。 “他说,他那日祭祀之后听见了咱们的对话,然后说你这么做其实是有你的难处。事实上,依照眼下这种情况,上交兵符是最为明哲保身之策。一味坚持反而会害了我们。”秦玺老老实实地交代。 “这些当真都是他跟你说的?“秦景慢慢坐下,有些不相信地看着秦玺。 “我发誓!“秦玺赶紧说,”霍将军还说此举乃是以退为进,让我要理解你的一片苦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宫中除了紫苏,其实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真正理解,懂得秦景。她处处碰壁,事事都无法顺应心意,度日如年地苟活。 可此番由秦玺转述而来的话竟恰到好处地击中了她的内心,将她所想表达得淋漓尽致。 的确,很多时候,放弃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一点,才有机会能够收获更多。 明明刚回来时还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听完秦玺的话,秦景觉得气居然消了大半。 “所以霍将军走后,我仔细思量了下,觉得确实是我太不懂事了,由着自己性子来。”秦玺态度十分诚恳,”后来我在宫宴上看到你表演的那一刻,突然发现其实你即使没有了金牌,也没有了兵符,你还是你,依然可以闪闪发光的你!” 秦景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就知道拍马屁!” “才不是!”秦玺不服气地反驳,“姐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美的你。所以我想明白了,从今往后,我也要靠自己,好好努力,姐,我保证,以后不会让你老跟着操心了。” 看着秦玺真诚的目光,秦景眼睛骤然感觉有些酸胀,她慌忙别开目光,把盘中最大的一块排骨扔到秦玺碗里:“好了好了,你少惹事比什么都强,快吃饭!” 又在清阳宫里闷了几日,秦景依旧没给太妃那边任何回复,还在来回犹豫该不该教习后宫歌舞。 要说这件事本身并无任何疑议,确实也是秦景兴趣所在,但犹豫的原因是实在琢磨不透太后为何要执意如此呢? “公主。”紫苏走进寝殿,”太妃又派人来问了,问您想好了没有。这可是这些天里的第三回 了。“ 秦景心烦意乱地长叹了口气。 “还有这个。”紫苏把一个食盒端过来,“我刚出去,在宫门口见到的。” “打开看看吧。“秦景无精打采地说。 “是一盒新鲜的糕饼呢!”紫苏拿起盒子仔细看了看,“各式各样,倒很精致,就是不知道是谁送的。” “你们拿去分了吧。”秦景心烦意乱,哪有想吃什么糕饼的念头。 紫苏看出她没心情,也只好拿了食盒默默退了出去。 可过了没一会,紫苏就一溜烟地又跑回来了:“公主,你看我们发现了什么!“ 就见她手里拿着一张不大的信笺,上面似乎依稀写着什么。 “刚刚我拿着糕饼分给大家伙去吃。谁曾想,这糕饼下面居然压着这个。” 秦景眼神只轻轻瞟了一眼那张纸,就立马来了精神。 “这盒子究竟是谁送来的!“ 紫苏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啊……这上面也没有写。“ 那张略微沾了些糕饼油脂的纸上,居然还是那个秦景昼思夜想,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这次如第一次一样,又是一首诗: “舞姿妙声神自溢,深宫绕梁再难寻。若得此艺传四海,更得舞乐其中意。” “是了!“秦景拈着那张纸,神情开始渐渐变得激动,面上是许久少见的欣喜和兴奋,“教习舞乐便是为了传艺四海,那不正意味着我要做的,是组一只后宫女团吗!” 紫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呆呆地看着长公主激动地在寝殿里来回踱步。 女团是秦景一直以来的梦想,她无数次做梦,梦见自己站在台上又唱又跳,然后站在出道位上,兴奋得大喊大叫。 而在燕乐楼招新之时,她也曾幻想过能有一日,组一支自己的女团,有朝一日带着大家一同出道! 那么眼下,不正是这样一个机会吗?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其实根本不用在乎太妃的态度,这件事情哪怕不是她老人家竭力促成,秦景都应该,也更有理由去做成它。 因为这是她的梦,只有秦景自己才最有资格去实现它。 “紫苏,你这就去派人转告太妃,明日,不,今日下午,我就要开始第一次教习了!“ “什么事情啊,这么高兴?“陆秋轻摇折扇,从门外走了进来,“在清阳宫外面就听见殿下的声音了。” “陆先生,您来的正好,刚巧帮我再点拨一下。“秦景坐到古琴旁边,“我准备要去教习后宫姐妹们舞乐了。” “哦是吗。“陆秋的态度还是淡淡的,“既然殿下主意已定,那在下就恭喜了。” 秦景回身行礼,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开口问陆秋:“先生今日怎会突然进宫了?” “我来就是想告知殿下,我已被皇上正式允准,进宫来当宫廷乐师了。” 这倒是十分令秦景诧异:“此前怎么从未听先生提过?不过还是要祝贺陆先生了,那燕乐楼那边……?“ “那边还有其他琴师,不缺我一个。“陆秋神情微动,”以后,陆某便可经常见到殿下了。” 第47章 所有的身影都汇聚成了一…… 秦景一直还惦记着刚才从食盒里拿出的那张字条。好似冥冥之中自有感应, 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 等其他人都陆续走了,寝殿之中终于只剩下了秦景一人,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整颗心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忐忑到了极致, 从架子上拿出木匣,然后把之前的两张信笺还有今日这张一一铺展, 按着顺序摆在了桌上。 就在这一刻, 燕乐楼的诗句, 随令牌而来的便笺,还有食盒中的签语, 当三张纸页并排放在一起的时候,完全相同的笔迹就这样再清晰不过地暴露在了秦景面前。 可以看出此人行书遒劲而自然, 每一个笔划都极富根骨, 入木三分。 这么说来, 此人不仅在当日目睹过燕乐楼秦景歌咏逐鹿的表演, 同时还知道她弄丢了长公主令牌,最重要的是, 他还知晓秦景正在犹豫是否要教习后宫舞乐的事情。 刹那间, 所有的未知头绪都汇聚成了一股,之前许许多多秦景曾经幻想过的身影都与眼前的字迹慢慢重合起来, 最后汇聚成了一个清晰的人形。 透过纸页, 秦景似乎都能看到那人长身玉立在自己面前, 缓缓转过身,唇边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中拿着一支玉笛。 一时间,她心中的种种情绪难以抑制地齐齐剧烈翻滚起来,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个她找了这么久,期待了这么久的人,竟一直都在她的身边,而她从未真正将此人与那个信笺背后的人联系起来! 所以端午宫宴上,霍原渊吹奏那曲《琴悟》根本也不是巧合,那是因为他在搜查清阳宫的时候发现了曲谱,从而推断出了那位神秘的面具歌伶其实就是秦景。 怪不得那日他们的配合会那么天衣无缝,怪不得秦景听见笛声就会情不自禁地翩然起舞,那都是因为,从一开始,霍原渊就是那个最懂《琴悟》,也最懂秦景的人啊! 他们曾经有过如此相像的经历,相似的感受,所以当霍原渊说出“此曲最为动人心魄”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是搪塞,而那就是他最真实的心理感受。 秦景控制不住发抖的双手,摩挲着面前的每一页纸,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此显而易见的线索,她居然直到现在才看出来! 原来,霍原渊早已知晓秦景的身份,可为何当秦景问起时,他没有立即承认呢? 秦景再也等不住了,她抄起面前的纸页几乎是夺门而出,恨不能现在就冲到霍原渊面前将整件事情问个清楚。 “公主?”紫苏诧异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眼见秦景已经奔出了清阳宫门,没了踪影。 这是……又要去砍人的架势啊?紫苏不无忧虑地想,仿佛噩梦又一次照进现实。 六月的京城午后,已是骄阳似火。 没跑两步,秦景已经感觉背脊上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空旷的皇城地砖上,响彻着她急促的脚步声。 正打算停下来擦擦额上的汗珠,可就在这时,四下寻找巡防禁军的秦景一眼瞥见,在不远处的明乐大殿门口,一座顶着巨大的华盖步辇正徐徐经过。 秦景倏地止住了脚步,立马侧过身,站在了旁边城墙边的一片阴影里。 她甚至都不用看清那人的脸,只消一眼,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就能辨出在宫中能以此仪仗出行者,非叶贵妃莫属。 一想到叶吟吟,秦景只感觉兜头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纵使那个霍原渊再知她懂她,但他心里惦记的,恐怕一直都只有叶吟吟一个人而已吧。 若非如此,为何他明明知晓叶吟吟借刀杀人,心地歹毒,还仍要一心包庇于她呢? 看着那步辇渐行渐远,秦景刚才冲上头的所有热情都几乎消失殆尽,等她慢慢冷静下来,紧捏着手里的几张字条,觉得自己这么冒失跑出来甚至有些可笑。 就在她奔出清阳宫的时候,居然有那么一个瞬间,秦景急切得想去问霍原渊,是否曾经心里也有过和她一样的悸动—— 就像她第一次看到信笺上诗句时那样。 她也很想问他,是不是也曾四处打听,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究竟是谁。是不是正因为知晓了她就是那位歌伶,所以才有了之后的合作。 是不是有了花园中的对话,才送来了食盒中的那支签语? 还有,究竟是为什么,他总能在所有恰到好处的时机,给予她最需要的力量? 可现在,秦景骤然失去了全部兴致,所有那些问题都在见到叶吟吟的瞬间失去了将它们问出口的意义。 即使问到了答案又如何呢?霍原渊还是霍原渊,那个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叶吟吟的霍原渊。 不过是一首曲子,两次合作以及三张便笺而已,又怎么能和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相提并论呢? 连秦景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清阳宫的,在大起大落的情绪之后,是长久的麻木。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紫苏凑过来,斟满一杯茶。 “是我,太自作多情了。“秦景两眼无神望着前方,没头没脑地说。 紫苏吓了一跳,不知为何竟无端有种她家长公主失恋了的感觉。 可……这恋都没开始恋呢?又哪来的失恋?! “紫苏!”秦景忽地振作起来,”帮我更衣,我该去皇后宫中了。” 紫苏连声应着往寝殿里走,一脸惶惑地看着面前还在反复念叨“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的长公主…… 按照约定的时辰,当秦景出现在皇后宫门口的时候,刚准备抬脚,就见眼前以兰妃为首的几个妃子冲了出来。 “长公主,您总算来了!姐妹们可都等着您呢!“ 果不其然,皇后宫中的庭院本是不小的,为了训练,皇后还特意提早命人将周围的花花草草都收拾干净了。 但此时这里已经站满了各宫嫔妃,连几个新招进宫的贵人都位列其中。众人皆翘首以待秦景的到来。 皇后站在这些人的最前面,看到秦景和兰妃她们几个一起进来,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拉过她:“姐姐你来了!” 秦景环顾左右,眼前的这些女孩子,或许有着不同的年龄家世,有着不同的成长经历,甚至高矮胖瘦样貌各异,有些和其他姐妹聚在一起,有些略显局促地自己站着。 但在秦景看来,简直没有比她们更适合组成一个女团的群体了。 在后宫待得久了,她们似乎都已经习惯停留在某个称呼的躯壳里,其实褪去这个包装,最重要的,她们更是一群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有着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追求和梦想,而不是只简简单单作为某个人的附庸而已。 来这里之前,秦景能想到的仅仅是训练大家的唱跳,然后尽自己所能组一支女团出道,但此时看到她们的时候,忽然觉得其实她的任务远不止于此。 她想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重新认识自己,能够看到身上的闪光之处,像她参加歌咏逐鹿之后那样,分辨出自己的价值,以及什么才是真正的所爱之事。 “姐姐,你想从什么地方开始呢?”皇后在一旁问道。 “我想先听听你们每个人对乐舞的看法。“秦景笑起来,丝毫不似平日里的跋扈,十分随和道,”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如果不喜欢的就说出来,不必勉强。” 嫔妃们听了这话,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有几个被太妃的旨意逼着过来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小声嘟囔道:“明明就是不得不来的事情,还要装模作样说什么看法,有什么意思!”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事情。”秦景听见,也不恼,对众人解释道,“我相信这里有些人是真心喜欢舞乐的,有些人并不是,但因为太妃交给我这个差事,我就要对你们每一个人负责,所以想要听听你们的想法。” 几个小妃子瞬间就不说话了,偏过了头。 “我来我来!“还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兰妃抢在了最前面,“我喜欢舞乐,也喜欢看舞乐!” 说着她腰肢一动,在原地转了一圈,看得出来确实有些基础,这个动作虽没有什么难度,但兰妃的动作十分和谐,还带着几分魅惑。 四下零星响起些掌声。 “很好。“秦景跟着拍起手,很真诚地评价道,“兰妃娘娘给咱们开了个好头,下一个谁来聊聊?” 妃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仍然都面露犹豫。 “既然如此,那不如我来吧。”皇后不愧为后宫之首,仪态端庄,站出来后冲着人群转过身,抿唇笑笑,”其实姐妹们都知道,若论起歌舞技艺,我哪样都拿不出手。” 秦景有些讶异作为六宫首尾,她竟会如此坦诚。 “但我那日看了长公主的表演后,心中一直颇为触动,她的乐声和舞姿能给人一种和从前的礼乐截然不同的感受,我很受鼓舞,所以非常期待接下来的排演和练习。”皇后说完,回身笑望着秦景。 秦景没有想到竟会从皇后口中听到这番话,感激地也回之一笑。 有了皇后带头,接下来一位位嫔妃娘娘们悉数登场,畅所欲言。 “太好了!“等最后一个人说完,秦景忍不住为所有人鼓起掌来,她惊讶于她们每个人身上的坦率,又很为每个人惊喜。 原来当这些后宫的女人们做自己的时候,是这么可爱。 “那咱们就开始吧!”秦景脸上绽放开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容。 皇后宫外,左骁卫轻轻又胳膊肘碰了下旁边已经愣神很久的霍原渊。 “将军,这么半天,您到底在看什么呢?” 下一秒,霍原渊敛了嘴角笑容,轻瞥了一眼旁人:“继续巡视!” 第48章 长公主只要做自己就好…… 女团训练在秦景的带领下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秦景将那些明确表达了喜欢舞乐的嫔妃们分出来, 开始舞乐训练,又让剩下的嫔妃们在一旁观战,但她们如果改变主意, 可以在七日之内随时选择加入练习。 所有人似乎都很满意这个安排,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长公主, 皇后娘娘,各位娘娘。”这时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还是秦景初见他时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正是陆秋, “臣来晚一步。” “陆先生!“秦景言语中不无欣喜,“您怎么来了?” 陆秋拱手行礼:“听闻太妃娘娘嘱托公主前来教授娘娘们舞乐, 我特意请命,来为各位抚琴助兴。” “那真是太好了!“秦景一边欠身回礼, 一边转向众人道, ”各位娘娘, 这位想必已经不用我再做介绍, 陆秋先生之前是名震京城的燕乐坊头牌乐师,如今是入宫已为宫廷乐师了。” 因为陆秋为人清高低调, 鲜少抛头露面, 哪怕进宫时也常是奏完礼乐便一走了之,所以这群嫔妃们听到这个名字, 再去细看其人, 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这位琴师竟是如此这般气质脱俗, 四下一片啧啧称赞之声。 “久闻陆先生大名,先前也在宫宴上领略过先生琴艺,真乃天籁之音。”皇后娘娘说道,“我等能有幸得到陆先生抚琴伴奏, 实在是荣幸之至。” “皇后娘娘过誉了,陆某不才,承蒙皇上和各位娘娘们厚爱。” “陆先生,您来得正好。“秦景说道,”我想先看看各位娘娘各自掌握多少舞乐技法,您可愿抚琴相助?“ 陆秋颔首,取下背上的琴:“却之不恭,殿下请。“ 少倾,干净清澈的琴声便如流水般从他的指尖缓缓而出,院落里顿时安静下来。 嫔妃们挨个登场,有的献唱,有的跳舞,也有的诸如兰妃,学着秦景的样子边跳边唱。 秦景就像上次燕乐楼招新之时,拿着纸笔,悉心将每个人的表现一一记录。她们性格各异,又各具特色,秦景不想错过每一个细节,认真把看到和听到的所有都记下来。 因为最后想要组一只后宫女团,那么人数自然是要有限制的。全后宫各种品阶的嫔妃加起来怎么也得约摸五十人,所以这其中也就必然面临着淘汰。 只有那些真正享受表演,又在舞乐上有一定天赋还愿意坚持练习的嫔妃,才能最后成团。 秦景也不遮掩,将自己的标准跟所有人都解释清楚,有的人质疑道:“这要是最后不能入选,太妃怪罪下来怎么办?” 对此秦景也有考虑,朗声道:“每次舞乐练习时,都欢迎大家来观摩学习,也可以提出各种意见和想法,促进团队进步。目前只有十个成团名额,不过日后我们还可以组成其他团体,不会让谁真的被落下。” 在秦景的设想里,最初成团的这十个人应该分别具有各自的角色,有的需要非常会跳舞,有的得有一副好嗓子,但也要有全能型选手,最好还要来一个气氛担当。 经过今日的初步检验,秦景下一步的任务便是要确定这支后宫女团的定位和各自位置了。 自从穿书以来,今日是秦景从未感觉到过的充实和自在。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在这巍巍皇宫中的价值,她又何尝不是褪去了束缚,现如今站在嫔妃们面前的,才是真正的秦景。 回到清阳宫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充满了甜意。 有趣的是,今日快乐的人似乎还不止她一个,没等秦景坐定,秦玺就紧跟着进了门。 “姐!“秦玺连跑带颠地冲到秦景跟前,“今日上朝,皇上派了我一个新任务!” “嗯?“秦景有些诧异,平日里皇上恨不能让秦玺远离朝堂,走得越远越好,哪里会让他去做什么事情。 “皇上说明乐大殿兴建于本朝初始,历经几十年风雨洗礼,已经到了需要翻修装饰之时。“秦玺说得很是兴奋,”我一听,修缮大殿,这可是我的专长,立马就向皇上自荐了。” “他同意了?” “是啊!“秦玺说,“他让我同师父木居散人一起,共同负责此项工程。” 没等秦景答话,秦玺忽地正视着她,十分认真地说:“我要承担起自己的任务,今后一定不会再让姐姐那么辛苦了!” 秦景难得看他有个正形,很是欣慰,宠溺地伸手去揉揉他的脑袋:“好好努力吧!” “姐你和霍将军真有意思,刚才下朝的时候,他也给我说了同样的话。”秦玺伸手拿起面前紫苏做的甜点,冲茶房的方向大叫道,”苏苏姐,这个太好吃了!” 紫苏看着这姐弟俩和好如初,又难得轻松,也不由觉得颇为开心。 秦玺见她过来,一把将她的手拉过来,语气突然变得十分腻歪:”苏苏姐,你可不可以一直给我做点心啊!” “哎呀!”紫苏立马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就想抽出手。 秦景被强行塞了一肚子狗粮,简直不忍直视面前这俩,拿起帕子佯装去捂自己眼睛。 “对了姐。“秦玺突然想起什么,“之前霍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苏苏姐的事情也多亏了他,所以我这两天想,咱们一起请他吃顿饭吧,怎么样?” 一听这个名字秦景就觉被触碰到了心结,马上拿下帕子:“要请你请,跟我何干!” 秦玺偷偷和紫苏交换了个眼神:”姐,要我说,以前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也趁此机会一并把话都说开了吧!” “谁跟他有误会!“秦景嘴硬道。 “没有误会那为什么不愿一道吃饭?“秦玺反问。 秦景冲他翻了个白眼,懒得解释。 “说实在的,姐。“秦玺蓦地压低了声音,“我和苏苏姐都觉得,从端午那日你俩的表现看来,你和霍将军简直就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啊!” 一听这话秦景直接恼了,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去揪秦玺的嘴:“胡说什么呢!” 秦玺早有防备,仰头向后一倒:“不信你问苏苏姐!“ 紫苏接过话:“公主,其实我发现你一直都在看那几页信笺。” 提到信笺,秦景像被点了哑穴,立马没话了。 “所以,那个人,公主一直在找的人,就是霍将军吧?“紫苏平时就心思如发,真是什么事情都躲不过她的眼睛。 “姐,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秦玺接着说,“这么说,你俩的缘分,可是从歌咏逐鹿那日起,就已经注定了。” “正所谓郎有情,姐有意……”秦玺摇头晃脑,说得正陶醉,却不料被秦景不知从哪抄起的一个坐垫砸了过来,正中脑门中央,”哎哟!” “叫你胡说!“秦景没好气。 正在姐弟俩闹作一团时,有个小丫鬟进来禀告说:“殿下,刚才陆秋先生来了。” “陆先生?“秦景奇怪地向外张望了下,却不见他的身影,”他人呢?” “已经走了。”小丫鬟说着递上两页曲谱,”只说将这个交给长公主殿下。” 那纸页还是崭新的,应该是陆秋新写的曲谱,秦景看着,又抬头去看空荡荡的回廊,暗自纳闷:“都走到门口了,为什么不进来亲手交给我呢?” 六月的夜晚,明月皎皎,繁星闪烁。 清阳宫的小院里十分热闹,秦玺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些野味,这会架起了炭火正准备亲自烤制,紫苏站在一旁帮他扇着风,两人配合十分默契。 说是秦玺请霍原渊吃饭,但最后说来说去,还是将地方选在了清阳宫里,秦玺美其名曰这里更有烟火气。 秦景穿着件石榴红色百花曳地裙,看着周围人忙得热火朝天,自己也插不上手,颇有些百无聊赖。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秦景站起身,准备回寝殿歇歇再出来。 恰在此时,门口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笔直地身形,疏朗的五官,身上那件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禁军常服衣摆随着夜风随意飘动。 蓦地,秦景只觉心里一抽,脚下就有些挪不动地方了。 “臣见过长公主殿下,玺王爷。”霍原渊上前行礼,直起身的时候眼睛刚好落在秦景的裙摆上。 就见那裙子的云纹领口开得不高不低,刚好露出秦景如天鹅般修长优美的脖颈,少女白净无暇的脸庞扭到了一边,却仍能看出她精致的五官里还带着七八分的倔强。 霍原渊不禁哑然失笑。 像是感受到了霍原渊的眼神,秦景不自然地用手拂了拂衣领。幸好此时天色已经暗下去了,不然定会有人发觉此时秦景的面色已经快和裙摆的石榴红色差不多了。 “霍将军!“秦玺全然没有意识到气氛中微妙的尴尬,十分热情地打着招呼,“你们先聊,我们烤好这些就上桌啊!” “有没有什么臣也可以帮忙的?”霍原渊问,说着就要去卸佩刀。 “不用不用。“秦玺连忙摆手,”我姐坐了半天了,你陪她说说话吧!” 秦景真恨不得上去用胶带把这个弟弟的嘴给封住,回头瞪了他一眼,可秦玺早跟紫苏亲亲我我去了,哪里还有空在意她。 面对面和霍原渊站着,虽然周围一片热闹,但秦景还是感觉异常局促。 “怎么?长公主不是还在生臣的气吧?”霍原渊先开了口。 “将军莫要自作多情,我有什么气好生的。”秦景不由回敬道。 霍原渊轻笑:“长公主真的想每次见臣的时候,都要用这个口气吗?” “怎么?将军还有意见了?“秦景胳膊在胸前一盘,盯着对方,毫不示弱。 “臣不敢。”霍原渊定睛看着眼前人,半晌才又开口说,”长公主只要做自己就好。” 第49章 那人周身都镀上了一层光…… 初夏夜的美, 另人无暇想念白日的光亮,只看着茫茫夜空中的星子,还有如绸缎一般的银河, 就足以能够沉醉。 何况当真有美酒入喉,再看身边人之时, 秦景发现他们,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他, 那面颊及其身侧便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此情此景, 再加上眼前人, 都令秦景觉得极不真实。 秦玺和紫苏正躲在一边,不知嘀嘀咕咕地聊着什么。 小院的凉亭中, 只有秦景和霍原渊相对坐着,一时周遭的空气都仿佛缓慢了下来, 似是不愿打破此刻的静谧。 “那日殿下曾问起过臣何时学吹的笛子, 臣还未来得及问殿下。”香醇的佳酿滚过喉咙, 霍原渊明显比平时放松了许多, 看着秦景,“殿下又是何时学的舞乐?“ 秦景也不去看他, 凝神盯着手中的酒杯, 冷哼一声:“学?小时候光被逼着学习了,上哪里学什么舞乐!” “可殿下的舞乐技艺分明登峰造极, 又极具特色, 实在令人难忘。此等造诣难不成也是殿下自学而来?“ 听见他用了个“也”, 秦景不禁苦笑了下:“我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唱歌跳舞,后来因为不被认可,就只好偷着自己学, 却也不过识了些曲谱而已,不值一提。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它们都只能是我生命中的路人过客了。” “哦?那后来又是怎么回事?”陆秋给秦景和自己分别斟了热茶,又把杯子递到秦景手里,换下了酒杯。 秦景像是沉浸在回忆当中,都没有意识到霍原渊这个动作,机械地将杯子送到唇边大喝了一口:”是陆秋。” 闻声霍原渊端着茶杯的手倏然一抖,茶水滴落在袍袖上,一股夜风吹过,瞬间就变得冰凉。 “其实只是个意外。”秦景想起陆秋第一回 进宫时自己的窘迫,傻笑了下,“ 那日我偶然想起了《琴悟》曲谱,所以请了陆先生来宫中。” 霍原渊不动声色,却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了。 “若是没有陆先生。”秦景看着手中茶盏,不无感叹道,“哪会有我的今天啊!” 霍原渊就见面前人朱唇轻启,但她反复提起的名字竟都是那个同自己一起长大的陆秋。 夜渐渐深了,秦景只觉头越来越沉,直到口中呢喃都没了声音,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了桌上。 良久的默然后,霍原渊伸出自己的手,似是想要帮她理一理面前散落下的碎发,他慢慢地凑过去,近到可以看到她白净的面颊上透着微醺的红晕,看到她细腻光洁的脖颈和锁骨…… 他的手悬在秦景的眼前,可最后还是蜷住了手指,只是脱了自己的衣袍悄无声息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叶吟吟这些日子为了保胎,一直奉命待在自己宫中,许久没出来走动,实在是闷得慌,想着也是有段时间没跟好姐妹惠妃说说话了,就命人帮自己梳洗打扮好,打算坐着步辇去她宫里走一遭。 不料步辇还未到惠妃宫门口,前去禀报的太监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贵妃娘娘,惠妃娘娘并不在宫中。” 大早上的,惠妃平日里又不是喜好四处走动的性格,怎么会不在宫里呢? 叶吟吟掀开步辇的门帘:“你是不是问错了?她这会子不再宫里还能在哪?” “小的句句属实。”太监道,“听惠妃宫中的人说,她近些日子,时常和其他娘娘们一起,在皇后宫中学习舞乐。” 闻言刚才还一脸笑意的叶吟吟蓦地柳眉一蹙,随即玉手一抬:”去皇后宫中,我倒要看看,这学习舞乐是个什么鬼名堂!” 今日是正是教习的第一课,秦景打算先从最基本的形体开始练起。虽说宫中这些嫔妃们平时仪态也都基本端庄,可真要是放在乐舞里,就不像那么回事儿了。 “来,脖颈拔直,目视前方。”秦景边说,边去帮一个妃子纠正前倾的站姿,“注意你们脸上的表情,不要僵硬……” “哟!我当是宫中请了什么师父教授舞乐,没想到竟是长公主您啊!” 众人这时就见叶贵妃一手扶着侧腰,一手托着隆起的小腹,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贵妃娘娘。”秦景面色一沉,迎了上去,冷冷道,“不知您有何指教?” “指教?“叶吟吟冷笑,”我哪敢指教您长公主殿下啊,只是听闻这里热闹,来看看罢了。” “那现在看也看过了,我们今日的任务还没完成,就不留娘娘了。”秦景说完便背过身去,只留下了一个后背冲着叶吟吟。 但贵妃娘娘非但没有走,还示意丫鬟,去观看席上坐了下来。 “长公主急什么?”她讪笑道,“怎么,我不能一同练习,还不能看呀?你们练你们的,我就坐在这儿。” 这许多日子未见,秦景又整日沉浸在组建后宫女团的事情上,几乎都快忘了这个叶吟吟有多招人烦,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以免和这个人产生过多冲突。 “贵妃娘娘,您要是想在这里看着呢,我们自然也是欢迎的。”出来说话的竟然是皇后,“不过呢,前两日给我号平安脉的太医无意间提起,您好像有些脉象不稳呢。” 皇后素来性格寡淡,不喜争抢,但这话明显是戳在了叶吟吟的心窝子上。 “是哪个嚼舌根子的胡说八道!“果然,叶吟吟一听这个就急了,说着就要站起来,“太医号脉之后分明都说我很有可能怀的是个龙子,胎象平稳!” “那可有些奇怪了。”皇后缓缓道,“我那日是在太妃宫中,这位太医是当着太妃她老人家的面说的,还说给您号了脉,当下就回禀了皇上。这,难不成还是个欺君罔上?” 叶吟吟一张精致的小脸刷得就变了颜色,呼吸急促:“这不可能!” “可不可能都得万分小心啊!“说话间,兰妃也走了过来,一脸关切道,“作为过来人,姐姐可得劝你一句话,这十月怀胎,可是得多加小心,要不然伤了龙嗣,坏了自己身子,得不偿失啊!” “你,你们!“叶吟吟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快点,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兰妃抬手招呼贵妃的几个丫鬟,“还不快扶贵妃回宫,若是动了胎气,看皇上还不拿你们试问!” 秦景没想到,这宫中的天变得这么快,才短短几日,居然连对付叶吟吟这种麻烦事都不用自己出手了。这会她站在吵嚷着的几人身后,不易觉察地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略带无奈地笑。 叶吟吟走出皇后宫,憋了一肚子气和委屈,直恨得咬牙切齿。 霍原渊今日当值,本是不用经过皇后宫的,却特意绕远想到这边来看一眼,没想到,刚一走到门口,就遇上了叶吟吟。 “臣参见贵妃娘娘。” “霍将军!“叶吟吟难掩声音当中的惊喜,立马换成了娇嗲的语气,明知故问道,“你来得正好,我近日都没出来走动也不知道,这皇后宫中整天这么热闹究竟是在干什么呢?” 霍原渊眯起眼睛,先是看了看叶吟吟,又探身看了看她身后的步辇:“娘娘说笑,您明明刚从殿中出来,又何必问在下呢?” “你,这何以见得!“叶吟吟脱口而出。 “看这几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样子,分明是刚见您出来,才匆忙地将步辇抬过来,娘娘赶紧回宫歇息吧。臣告退了。” 说罢霍原渊略一颔首,转身走了。 叶吟吟离开后,女团训练进行得格外顺利。说来奇怪,这些人之前表面看起来都和叶吟吟无冤无仇,但今日皇后和兰妃一起怼了她之后,有种难以形容的默契便悄悄在她们中间形成了。 莫名地,嫔妃们之间似乎就比刚开始时融洽了许多,训练时也让秦景感觉轻松不少。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从众心理吧。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秦景招呼着大家,”感谢各位娘娘的配合,辛苦了!” “姐姐,等会子你留一下。”皇后凑过来耳语道。 秦景不明所以,只等所有嫔妃们都散尽,这才过去问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嘱咐?” “我这里有包新制的玫瑰茶你带回去吧,都是最上等的花园里摘的露水玫瑰,顶是新鲜呢!”说着皇后将一个布包递了过去。 皇后娘娘素来爱花,她的花茶不消说也肯定是最好的,可这位是从前秦景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物啊,秦景结了茶包,一时只觉语塞,只吞吞吐吐地说了句“谢谢”。 “你我姐妹之间,还说这些干什么。”皇后嗔怪道,“不过说句心里话,这些日子,从端午开始,到学习舞乐,我才感觉真的认识了你。” 秦景把茶包凑近闻了闻,一股清淡的花香直钻入肺腑,她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怎么,娘娘从前不认识我吗?“ 皇后摇摇头,态度颇为真诚:“也不是,但现如今的你,更真实,更闪耀,也带给了我很多鼓舞。” 还没等秦景说话,皇后又轻声补了句:“真的要谢谢姐姐,这也让我愈发期待之后的练习和成团了!” 第50章 短短几日,这宫里便就翻…… 最近清阳宫简直成了全皇宫的里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每天紫苏都要应对络绎不绝的访客还有礼物,忙得不亦乐乎。 自从端午宫宴后,长公主就是逐鹿魁首的事情变悄然在京城中传了开来, 所知之人无不错愕不已,不到一个月的功夫, 这个消息竟到了街头巷议,无人不晓的地步。 只有秦景全身心都扑在了训练女团的事情上, 对外面的发生的变化全然不知, 紫苏看着她整天在宫里的时候, 不是在写写画画琢磨团队成员的构成,就是坐在古琴边研究新的曲谱。 有时候紫苏跑进寝殿看了好几次, 发现送进去的饭菜都凉了,秦景还没动筷子。 “长公主, 有几位娘娘又送东西来了, 都捎话说能不能让她们在你的团里排个位置, 不用太显眼, 只要能排进去就行。” “那怎么行!”秦景头也不抬,六亲不认地说道, “女团中每个位置都很重要, 怎么能随便安排呢?” 紫苏撇撇嘴,也不敢多话了。 “对了, 帮我去乐坊请一下陆先生吧。”秦景看着手中的曲谱, “我有些问题得跟他请教。” 左骁卫这些天里经常能看见他家大将军巡防的时候, 无论走在哪里,眼神总会落在朝东的方向,就好像那里有什么别致又醉人的景色,值得站在原地定睛观赏小半个时辰。 “将军。”作为每日辛苦执勤还要兢兢业业看上司脸色的左骁卫, 也实在忍不住了,“您能不能告诉在下,这每天都在看什么呢?” 霍原渊忽地眼梢一挑,嘴角露出个有些轻蔑的笑来:“陆秋?” 果然,顺着霍原渊的目光看过去,左骁卫就看见那位出世绝尘的乐坊琴师正从他们面前快步经过,背上依然是那把标志性的古琴。 左骁卫心下不由大惊,这,将军这是什么小众癖好?! “你今日怎么进宫来了?”霍原渊三步两步走了过去,横在陆秋面前,面色十分不善。 陆秋见来人是霍原渊,便也停了脚步,片刻后露出了一个轻笑:“好巧啊,在这里遇到。可能霍将军还有所不知,我前些日子已经正式入宫,现在是乐坊琴师了。” 霍原渊的态度可远没有陆秋看上去那么亲切,相反,听了方才的话,他面色骤然变得十分阴沉:“乐坊琴师?你放着燕乐楼里大把的银子不赚,难不成是跑到宫里来躲清净来了?“ 陆秋连笑了几声,但口气却不再似刚才那般亲切:“怎么,这宫里只许你来,不准我来了?” “怕不是另有所图吧?“霍原渊压低了声音,紧盯着陆秋。 两个身高相当,却看上去个性截然不同的男人对面而立,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不远处站着的左骁卫竟然嗅到了浓重的火药味道。 “将军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要说,那恕我不奉陪了!”陆秋终于也沉了脸,绕开霍原渊就要走。 “慢着!”霍原渊伸手一把拽住对方,眼神有意无意地又瞥了眼东边的方向,“你这是要去哪?” “就我所知,即使是禁军大统领也无权过问宫中所有人的行踪吧?“陆秋看似文雅,但甩脱钳制的时候丝毫不带犹豫,说完这话,便愤愤而去了。 霍原渊望着那个背影,面色渐渐由红转青:“左骁卫,今晚巡夜时你们多多留心。我另有安排,就不同你们去了。” 自家将军可是这宫里出了名的工作狂,平素里不该他当值之时都恨不得在宫里处处晃悠,可今儿这是吃错药了? 左骁卫错愕道:“将军……您这是?” “管好你自己!”霍原渊没好气地甩下一句话,然后径直宫门外的方向走去。 镜子前,秦景正在认认真真地梳理着眉毛。 紫苏蹲在旁边拿着螺子黛,忍不住问:”公主,你到底想要画成什么样子的啊?” 秦景不答话,还是专心致志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一会离远些,一会又凑近点,瞧个不停。 “公主,咱们都已经画了一个多时辰了……“紫苏小声嘀咕,“等会大晚上的,而且悦心湖那边也没个烛火,霍将军他能看得清楚么?” 秦景睁着一只刚画了一半的眼睛,以一种佯装生气但实际非常好笑的样子瞪着紫苏:“还画不画!” 紫苏使劲憋住笑,一缩脖子:“来了来了!” 这时有个小丫鬟疾步走进内殿:“禀告长公主,霍将军托人捎了口信过来。” 没等她往下说,秦景已经蓦地就觉心狂跳起来:“快讲!” “‘长公主殿下,皇上刚突传急诏,唤我回宫议事,故今晚恐难以赴约,祈蒙见恕。’” “就说了这么多吗?“秦景有些不甘心。 小丫鬟点头。 “急诏……“秦景蹙眉喃喃道,”会是因为什么呢?” “白画了这么久……都浪费了……“紫苏有点置气地扔了手中的螺子黛。 其实心里失落的又何止紫苏。从今日下午霍原渊托人捎了信说晚上在宫里悦心湖边见面时,秦景就开始坐立难安了,为此还几乎将柜中的所有襦裙都拿出来挨个试了一遍,一件件地问紫苏好不好看。 这是霍原渊头一回主动提出要约她,秦景有预感,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自己,可这会子宫中会出了怎样要紧的事情呢? “姐!“秦玺才刚一进清阳宫,就高声喊了起来。 “慢点慢点。”秦景迎出门,“有什么事坐下再说。” 紫苏忙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秦玺来不及喝:“你们听说了吗?叶连昌犯事被抓了!” 叶连昌乃叶吟吟之父,目前官居正二品尚书令,位高权重,平日在朝上,就连皇上也要对他礼让三分。只要是他报上去的折子,就没有皇上不批的,正可谓是权倾朝野。 在原书当中,叶连昌凭借女儿叶吟吟贵妃的地位和头衔,在宫中大肆招揽人心,颇有势力,无人敢与之抗衡。在叶吟吟诞下龙子之后,叶连昌更是官升一级,真正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厉害角色。 可现如今,这威名赫赫的叶连昌怎么会被被捕入狱呢? “究竟是怎么回事?“秦景追问。 “据说是桩贪腐案,下午还是霍将军带人去抓的,现在叶连昌还有叶家好几口人都在大狱里呢!“秦玺压低声音说。 难怪霍原渊口信里说是急诏。不过秦景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诏书竟是和叶家有关的。 到底是多大的贪腐案,经能将堂堂正二品的叶家老爷子拉下了马? 第二日,秦景照例来到皇后宫中,准备女团训练,不料一进门,就看见那些嫔妃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秦景环顾一周,奇怪地发现这些人里独独少了皇后。 见是长公主来了,兰妃立马小跑过来,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长公主您听说了吗?贵妃那边出事了!” “贵妃?“秦景甚是诧异,皇上千娇百宠的叶吟吟还能出什么事。 “昨日不是叶家……”兰妃冲秦景使了个颜色。 秦景点头,表示自己有所耳闻。 “所以啊,这不,贵妃一听到这个消息,据说是急火攻心,动了胎气。”兰妃声音不大,但秦景发现周围的嫔妃们似乎都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纷纷看着她,似乎想看看作为贵妃的死对头,长公主会作何反应。 “那贵妃她现在如何?“秦景问。 “长公主您真是宅心仁厚,居然还关心她!”兰妃说,“听说太医到的时候,她都已经落红了,不知道孩子还能不能保住呢。这不,一大早,皇上,太妃和皇后娘娘他们就都赶着去贵妃宫里了!” 皇后作为这群后宫嫔妃里年纪最长,地位最高者,平日里一直属于整个团队的主心骨。今日她不在,秦景也不好再提训练的事情,以免让人觉得自己是想喧宾夺主,就只是让大家自己重温一下过去几日的练习内容。 贵妃宫里的消息是两个多时辰之后传来的,当时皇后宫院中大家都都在有条不紊的各自练习,秦景穿梭其中,不断地帮每个人调整姿势,纠正动作。 皇后派了自己贴身的丫鬟回来,一进门就说有口信带给长公主。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皇后自己回来,却只等来了口信,秦景未等对方开口,基本已经能够猜出这消息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我们娘娘说了,眼下贵妃宫中事态紧急,今日恐怕无法及时赶回同诸位一同练习了。她还特意让我嘱咐长公主,说实在抱歉。” “什么叫做‘事态紧急’?“兰妃快言快语,拉住那丫鬟追问,”你倒是说说清楚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啊?” “奴婢也不好说。”丫鬟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但我瞧着几个太医进进出出,端着的铜盆中都是血水……” 不用她再说下去,在场的人之间纷纷交换了眼神,表示会意。 叶吟吟小产的消息是几近亥时传至各个宫中的,说是叶妃情绪郁结导致于此,故而从即日起,在其宫中静养,其他人不许探视,好让贵妃静养。 话虽如此,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宫里的女人,生养自是第一要务,如今贵妃小产,叶家落败,居然在短短几日之间,这后宫之中就变了天。 夜凉如水,秦景久久站在清阳宫的院落之中,抬眼望着隐在云层伸出的新月,不由轻叹了一口气。那个处处与她争斗的贵妃叶吟吟居然就这么失了势,而她凭借一支女团舞,竟翻身成了这宫里的香饽饽。 世事无常,人心叵测。夜已深,但秦景无比清醒,这眼下的故事还远不是画下句点的时候。 之前她和秦玺被诬陷时,那么多充满迷雾的细节,又何时才能被逐一看清呢? 第51章 长公主,平平无奇女团小…… 自打叶家失势以及贵妃小产之后, 叶吟吟仿佛一夜之间就在皇宫之中没了踪迹。 说来有趣,无论是在嫔妃之间,还是在下人们之中, 都鲜少有人再提及这位昔日极尽荣宠的贵妃了。 没有人知道她过得怎么样,甚至没人关心。叶贵妃, 就这样连同她身后的叶家一起,宛如房屋倾倒, 大树凋零, 无人问津了。 而与贵妃那边的冷清相比, 秦景的女团可谓红红火火,进步神速。在她亲自监督下, 包括皇后,兰妃在内的好几个嫔妃都已经掌握了基本的体态还有面部表情。 先不说舞乐, 就光看着这群姑娘们迎面走出来, 就已经是极有气势, 目不暇接。 “长公主, 自从来这边练习之后,我腰围都瘦了两寸。”大家正在休息时, 有个小妃子拉着秦景不无兴奋地说, “今日去绣房那边拿新做好的衣裳,都大了许多呢!” “可不是!“另一人搭腔道, “现在每天一想着有舞乐练习, 就觉得可有奔头, 恨不能早些过来!” 每每听到这些,秦景都只觉心头涌起阵阵暖意,那是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堆叠而成,令从前的她只能高山仰止的幸福。 经过这段时间的反复琢磨, 秦景已经基本确定了女团各个人员担当的角色和位置。 而且通过训练,秦景又将所有参与的嫔妃们分为了演唱组和舞蹈组,并且决定对她们进行下一步的练习。 她们中的一些人,譬如兰妃,本来就有些舞蹈基础,所以在节奏上不用过多加以训练,只是需要将秦景所知的女团现代舞元素和她们自身的宫廷古典舞相结合,便可展现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秦景对此极有天赋,分明从未受过任何专业训练,却能轻易地在琴声伴奏下,将截然不同的两种舞蹈进行重新编排,融会贯通,令所有人都啧啧称奇。 对于演唱组的成员来说,难度相对要高一些。毕竟她们中只有一小部分人从前能算上会唱歌,而且对于古乐来说,演唱者的发声技巧又和现代歌曲完全不一样,所以秦景非常巧妙地在两者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她让演唱组的嫔妃们找到喉咙中部的发声部位,重新练习发声,习惯现代声乐的发声方式,同时她又让陆秋在他原有的曲谱里都加进了现代元素,两者互相碰撞,竟不显得突兀,意外得新鲜又好听。 秦景的舞乐技法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只是凭借自己的直觉和天赋,就能将变幻莫测的歌舞技法演绎得淋漓尽致。 女团刚开始训练的时候,有些嫔妃私下里还颇有些不服,只是憋着不说出来而已,但时间稍长,她们便发现这位长公主实乃一位舞乐奇才,她不仅自己拥有绝美的嗓音和舞姿,而且可以很轻易地就将这些技法传授与人。 “咱们最近加紧练习。”秦景很满意地看着面前两组成员,“最后我会从每组当中选择五位,组成后宫女团,八月十五的宫宴,就是咱们的成团之日!” 嫔妃们都很是兴奋,听闻这个消息按捺不住情绪,互相议论起来。 “长公主这些日子面色都红润了,看来是心情很好。”练习完,陆秋在场边边收拾着曲谱和古琴,边笑着对秦景说。 秦景嘴里还哼着刚才的曲调,看着那些嫔妃们,闻言笑着点头:“是啊,也要多谢陆先生,每日都陪着我们练习。” “长公主言重了。”陆秋道,“对了,在下有一事想问殿下,不知殿下五月三十那日是否已有安排?” 难得听陆秋开口如此问话,秦景想了想:”除去这里练习应该就没什么事了,陆先生此为何以?” “也没什么。”陆秋解释说,“只是在下离开燕乐楼后,之前那些朋友一直都说该有场送别宴。因为殿下现如今魁首身份已经不再是秘密,所以我就想可有幸能请到殿下,届时莅临相聚?” 秦景本不擅交际,平日里在宫中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但听陆秋这么说,想必那日席上应该都是些他的朋友,而且秦景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点点头说:“好,那就多谢先生相邀了。” 话音未落,就听旁边几个人吵吵嚷嚷起来:“啊呀,好漂亮的料子啊!居然全部都是提花织金锦!” 寻声望去,就见好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地抬着五六个大木箱进了院子,已经有好奇的嫔妃打开了其中一个,连声发出惊呼。 “这是谁送来的啊,好大的手笔!”连平时挥金如土的兰妃看着所有木箱里一模一样颜色和花样的锦缎,都忍不住感叹道。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就见站在角落里刚和长公主说话的陆秋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招呼那几个太监道:“诸位辛苦了,应该都搬完了吧?” “是的,陆先生,一共六箱极品提花织金锦,您看着如果没问题,就在这张纸上盖个印吧!” 陆秋点头,从袍袖中拿了印章轻盖了上去,然后他转身,对着站在原地愣怔的秦景颔首作揖道:“殿下,您既然决定要为各位娘娘们组成一个舞乐团体,必是需要统一的服饰才好,所以在下差人去各处收了些锦缎来,可以送去秀坊,根据娘娘们的喜好,量身定制不同款式的襦裙。”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原来这些价值连城的衣料居然是眼前这位看上去超凡脱俗,沉默寡言的琴师买的,他居然还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为了舞乐中的统一服饰! 这究竟是什么天降财神,富可敌国的巨贾啊! 之前连惠妃丢失金线都能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而眼前这些锦缎上无不绣着精致的金丝线,在阳光映衬下,光彩绚烂而夺目。 “实在感谢陆先生一番美意,但怎么好意思让先生如此破费,我们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收下呢?“秦景看着陆秋,十分为难道。 诸位嫔妃也听出来了,能得此衣料都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这会都凑到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既然是陆先生一片苦心,长公主您就别拒绝了!” “是啊,而且这衣料都送来了,也不好再退回去,就收下吧!” 半晌未吭声的皇后娘娘也走过来:“姐姐,这几日我还寻摸过这件事,但一是短时间很难凑齐这么多统一花样的布料,二是即使有找得到的布料,那料子也肯定远不及织金锦这般名贵。要不这样,我们姐妹都各自出些银两给陆先生,不能让先生承担这所有花销。” “都是小事,无足挂齿。”陆秋摆摆手,“只要长公主和诸位娘娘满意,那在下就没白张罗这一场。” 话都说到此了,秦景也不好再拒绝,只是又谢过了陆秋,然后让各宫娘娘各自取了衣料,之后好送去秀坊。 兰妃凑过来,轻轻用手肘碰了碰秦景,狡黠地一眨眼,小声道:“我们姐妹今日能有此等福利,可都是托了长公主您的福啊!” 秦景有些尴尬地笑笑,不知如何回应。 “看来这位陆先生对您,可真是不一般呢!”兰妃继续说,“我早就听闻这京城陆家乃数一数二的商贾大户,那燕乐楼其实都是他陆家的,但平日里做事都相当低调,绝不张扬。没想到,作为陆家的独子,陆先生这一出手就如此阔绰!” 原来陆秋远不止是位游山玩水,闲云野鹤的琴师,他真实的背景竟如此令人咋舌! 看到秦景盯着自己难以置信的样子,兰妃哂笑:“长公主您要是不相信,可以派人去打听一下!我就说呢,这么一位富家公子怎么甘愿舍弃之前的生活,一心要进宫来做琴师,原来,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秦景听了这话,只觉心里咯噔一下。 这许久以来,秦景确实没少和陆秋交流来往,他们切磋琴艺,交流曲乐,可以说是十分投缘,甚至陆秋就是那个带着秦景真正打开舞乐这扇大门的人。 秦景可以对天发誓,虽然在她心里,陆秋亦师亦友,可以无话不谈,但她从未将两人的关系往除此之外的地方想过毫厘。 若是真如兰妃所说,陆秋所做这些都是为了秦景……那她又如何能够承担得起这么多好意! 等到五月三十,秦景想,不如就借此机会跟陆秋讲清楚,以免日后再生出其他误会。 回到清阳宫,紫苏立即迎了上来,手里捧着样东西,喜笑颜开地说:“猜猜这是谁送来的啊?”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秦景哭笑不得,怎么这么多人要给她送东西,可她这会还在想到时候怎么跟陆秋解释的事情,无心跟紫苏说笑。 “嗯,打开看看吧!”说着她端起桌上的茶盏大喝了一口。 “是霍将军!”紫苏的声音里藏不住地开心,“他差人过来传话说近些日子一直在承办叶家的案子,所以一直未能履行同公主之约,特意将那日就想送给公主的东西带了来,你瞧!” 看着紫苏手中的小盒,秦景一眼就认出那正是上次在街上偶遇霍原渊时,她和紫苏在看的那个摊位上卖的胭脂。那胭脂盒与她后来买的唇脂盒看上去极为相像,都是精致又别具一格的花纹图样。 “别看这霍将军是个提刀骑马的武将,竟如此细心,居然还记得公主那日看过的摊铺!”紫苏在旁边连连赞叹道。 虽然只是一个小盒,但此时秦景捧在手里,全然不似下午收到陆秋织金锦时的慌张和无措,她细细端详着那个盒面,心中都要漾出蜜来。 她不断抚摸着胭脂盒,似乎能想象出霍原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它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番景象。想着想着,秦景仿佛都能感觉到那只手曾经带给她的冰凉触感,竟不由红了面颊。 紫苏在一旁打趣道:“公主赶紧打开来看看呀!看是什么颜色的,说不定也是公主喜欢的檀色,刚好能和唇脂配在一起!” 一听这话,秦景心里更是说不出的一阵悸动,她深吸口气,充满着期待,终于下决心去打开了盒盖—— 下一秒,无论是秦景还是紫苏,都是忍不住的一声震耳惊呼。 正在皇宫外办差的霍原渊骑在马上,此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不禁一遍遍地想着秦景收到礼物时的反应,心下打算等今日所有事情处理完,一定要去亲眼看看她涂上那盒胭脂时的样子。 一定美极了!他不禁想。 可谁又能料到,等待着霍大将军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第52章 殿下生辰吉乐 自从秦景宣布五月底要组织一次小考之后, 所有嫔妃们都加紧了练习,不光每日在皇后宫中仔细听从秦景教授,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 而且回到自己宫里还要反复回想每日所学。 为了能够记住秦景所有的发声技巧和舞蹈动作,有些嫔妃们还特意带来了自己的宫人, 平常跟着她们一起练习,只为了能够帮衬着多记着些要领, 唯恐落在别人后面, 错过这次成团。 小考之后, 秦景就要初步确定十位女团人选,并且根据她们各自特色, 确定在团队中的角色。 眼见着自己的女团事业顺风顺水,现如今秦景满心里装的都是选人, 曲谱, 位置, 担当……根本无暇他顾。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 已经连着好几日都没见着霍原渊了,时常看见宫里巡防的队伍里也未见着他的踪影。 每日清晨, 秦景一想到要去培养她的后宫女团, 便总能一心欢喜地翻身起来,根本也没了从前赖床的习惯。 连紫苏都不禁感叹, 忙起来之后的长公主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到了小考当天, 秦景睡醒, 三两下穿好紫苏为她备好的襦裙,随便拿起麻布抹了把脸,抓了桌上的曲谱和笔记就要夺门而出。 “哎哟!”正要进门的紫苏差点与她撞个正着,忙道, “公主您稍等会,将这碗面吃了再去也来得及啊!” “都要迟了,还吃什么面。”秦景往外跑着,回头撂下一句话,“晚上回来再说!” “这,这可是长寿面啊……“紫苏话还没出口,长公主早跑得没了影,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秦景到皇后宫中时,其他人几乎都已经到齐了。 破天荒地,陆秋没有像以往那样正襟危坐在古琴旁,而是站在门口,见她进来便迎了上去。 “殿下早。”他颔首问候,“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秦景知道他是在说今日考核的各项准备,满意地点了点头。 “殿下可还记得今日我们的燕乐楼之约?“陆秋笑问。 “啊……“秦景正要说开始考核,闻言一怔,经过这么一提醒才恍然大悟,“是了是了,今日是五月三十,那等会小考结束,我们同去燕乐楼好了。” 陆秋听了显得格外高兴:“不胜荣幸。” 考核分为演唱和舞蹈两部分,秦景为主考,陆秋为副考,点到名字的嫔妃挨个上前,进行舞乐表演,然后两位考官负责打分,共同抉择她们的去留。 第一个上场的是皇后。 在训练之初,她是这些人中基础较弱的那个,无论是对曲调的把握还是舞蹈的动作都不算擅长。 秦景针对她的情况,先是让陆秋同她进行了一段时间一对一的训练,教给她自己平日里常用的发声技巧,尽量帮她矫正音准。 然后就是舞蹈。尽管皇后的动作略微僵硬,但胜在对节奏的把控很好,能够很清楚地踩在点上。而且她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很容易记住动作,只要秦景示范过一遍,她便能记下个七七八八。 所以秦景让她加强了形体训练。以前秦景还是社畜时,有段时间经常腰背酸痛,所以跟着视频学过一些拉伸动作,于是秦景将这些动作教给皇后,试图能够增加她身体的柔韧程度。 大概因为是头一个表演,皇后走到院落中央,看上去明显有些紧张,远不似平日里常见的那般从容淡定。 “娘娘最近进步很大。“秦景冲她笑着鼓励说,”别害怕。” 陆秋琴声起,这是首新曲,曲调简单易学,曲词朗朗上口,非常适合皇后的音域。 皇后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平稳,音域算不得宽广,但好在音准有了很大好转。 秦景非常惊喜,只听了几个音就抬起头,给了皇后一个赞许的眼神。 得到秦景肯定,皇后明显信心大增,开始了舞蹈,几个简单的动作之后,她渐入佳境,眼神也笃定了许多,让人越来越能看出平日里六宫之主的威仪来。 一曲曲终,秦景毫不吝惜自己的掌声,兴奋地站起来:”非常出色!” 皇后明显也对自己今日的发挥十分满意,表演完,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最近殿下的方法很是奏效。”陆秋同样表示了肯定。 秦景很是兴奋,在纸页上飞速写下对皇后的评价。 接下来上场的是兰妃。她今日穿的一身锦绣齐腰襦裙,样式十分华丽。比之皇后,她之前有些舞乐的底子,加上这段时间的练习,仿佛如鱼得水。 表现力极强的她在众人面前丝毫不怯场,无论乐声还是舞蹈都发挥得堪称完美,毫无疑问是众人之中的佼佼者。 有了这两位打头,周围的气氛热络了许多,之后的嫔妃争先恐后地各出奇招。 秦景没有想到只是大半个月的训练,这些嫔妃们的舞乐技法全都如突飞猛进一般,频频带给她惊喜。 尤其是惠妃,之前她总跟在贵妃身边,被遮盖掉了许多光芒,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练习,秦景发现她的舞姿非常优美又有力量,可以很好地领会秦景传授的舞蹈精髓。 果然,在今日的考核里,惠妃的表现非常亮眼,众人无不叹服。 等所有人悉数登场完毕,秦景和陆秋经过商量,初步定下了十人团体的名单。 队长自然是由有这些人里最有威望的皇后担当,她个性沉稳,舞乐技法纯熟,又擅于学习,是这个位置当之无愧的不二之选。 团队的C位是秦景一直有些犯难的选择,这个人不仅要有很强的实力,最关键的是突出的表现能力。 在一番犹豫之后,秦景还是宣布,这个位置的人选将由兰妃担任。 得此重任的兰妃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情,冲上前来先是对诸位嫔妃行礼,然后一向骄傲的她竟对着秦景和陆秋恭敬地鞠了一躬。 “感谢长公主殿下和陆先生,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接下来是惠妃。她表演之后,秦景将其定位团队的舞蹈担当。 她原本想着之前因为和长公主有些过节,得此殊荣难免喜出望外,上前应下的时候对着秦景连声道谢。 约摸三个时辰过后,十位女团人员全部敲定,秦景起身,先是恭喜了入选成员,随即又对剩下的其他嫔妃说:”此次落选的娘娘们还望大家切莫灰心,之后再接再厉。另外,十人团将在中秋之夜的全宫盛宴上首次公开亮相,请大家做好准备。” 将这么多嫔妃们组成一支女团,并且一起表演舞乐,这在本朝史上还是头一回。 因为这本是太妃的主意,所以能得到入团的机会几人都觉得分外荣耀,这就意味着她们会在宫宴上出尽风头,成为其他人关注的焦点、艳羡的对象。 她们此时将秦景团团围在中间,极尽溢美之词,一时间说得她都有些发晕。 这时,就听皇后娘娘高喊一声:“长公主生辰吉乐!” 秦景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见院中所有嫔妃统统自觉退到了两边,只留下她一人站在中间,不知所措。 四个宫人一齐上前,迅速在她面前铺好了一条朱红的地毯,然后抬上来两条长桌。 紧接着,丫鬟们从皇后宫中鱼贯而出,手捧各种佳肴美馔,放置于桌上。 最后,皇后等所有东西齐备,宫人们退去,亲自端着食盘走到秦景跟前,里面的青瓷碗中,是热气腾腾的鸡汤面,上面卧着一个溏心荷包蛋。 “恭祝长公主生辰吉乐!” 所有嫔妃们整齐地半蹲冲秦景行礼道贺。 五月三十,秦景恍然大悟,这日是长公主的农历生辰。 穿书之前,秦景因为不擅社交,本性又是个缩宅,她的生日几乎都没人会记得,更别提有朋友准备惊喜,眼下还是平生第一次,有这么多人专门为她庆贺生日。 秦景鼻头发酸,连忙上前。 “多谢皇后娘娘记挂,不胜感激。” “长公主近日为女团之事操劳辛苦,今日我们姐妹借由生日之际聊表心意,特备下宴席,共同庆贺!”皇后说着朝门口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哎?都这会子了,怎么也该到了吧?” “嗯?“秦景疑惑。 “不好意思,在下来晚了。” 门口突然响起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就当大家看清来人的时候,院子的角落里,一直默默站着的陆秋悄然变了脸色。 “霍将军总算是到了!”皇后走上前,“就等你来呢,我们刚把宴席摆起来!” “多谢皇后娘娘。”霍原渊鞠躬行礼,继而转向秦景,面目疏朗间,灿然一笑,“在下恭祝长公主殿下生辰吉乐。” 霍原渊今日穿的是殷红色长衫,虽然样式不过是普通衣裳,但莫名地,他站在人群中,就宛如磁石一般,骤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衣服十分贴身,完美地勾勒出霍原渊因长期习武而练就的肩宽窄腰,再加上色彩夺目,更衬得他器宇轩昂,与众不同。 “这衣裳,”兰妃快人快语,跟旁边的小妃子咬耳朵,“倒像是要赶着来成亲呢!“ 小妃子听了咯咯直笑:“可不是嘛!听皇后娘娘之前跟咱们的嘱托,霍将军好像是为今日准备了许久呢!” “意思是他带来的那个老人吗? ” “大概吧,可是那人的眼睛怎么看上去奇奇怪怪的。” 秦景对眼前这所有的准备一无所知,若说对于之前皇后和其他各位娘娘们的安排已是分外惊喜,那么见到霍原渊之后便已经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她眼前的这个人,就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那么地夺目。 霍原渊目光炯炯,看着秦景,然后让出身旁的白发老者,对她说:“长公主殿下今日寿辰,在下特意为您请来了一位传世琴师,莫乾音。” “霍原渊!你这是何意?!”未等其他人反应,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质问。 循声望去,秦景这才注意到,平日里那位温文尔雅的琴师陆秋,此时已是满面怒容。 第53章 清风霁月两人行 听了问话, 霍原渊微微一笑,却并不急着答话,倒是他旁边那位, 进来之后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莫乾音陡然转过了身。 就见那老人不知为何神情变得极为激动,灰白的发丝微微颤抖, 上前道:“秋儿?你可是秋儿?” 陆秋脸色变了几变,眼神却很是躲闪。 莫乾音往前又摸索着走了几步,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这位霍原渊口中的传世琴师, 竟是一位盲人。 可他单单循着方才陆秋发出的声音, 就准确走到了他的面前,连声道:“秋儿, 真的是你吗?老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这几年里,你到底去哪了啊?” 陆秋低着头, 默不作声。 “陆秋。”霍原渊站到老人身边,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莫前辈怎么说也是你师父, 这师父问话,徒弟岂有不答的道理?” 陆秋抬头看着霍原渊, 目光森然, 像是能将他看个对穿。 “怎么,连问候也不愿意吗?“霍原渊有心激他。 陆秋偏过头, 良久才道:“陆秋, 见过师父。” 秦景看着面前这三人, 着实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会院落里气氛明显不对,她悄悄走到霍原渊身边,轻扯了下他袍袖:“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长公主莫急, 你看好便是。“霍原渊倒是毫不避讳,朗声又冲陆秋道,”你还没回答莫前辈的问题呢!” 老者继续摸索向前,抓到了陆秋胳膊,言语激动:“秋儿,这些年老朽一直都想问你,你与小女瑾儿有婚约在身,可为何会在成婚当日不告而别?”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对谁都很客气谦让的琴师陆秋竟会做出此等事来。 闻言陆秋脸色愈发难看,胸膛剧烈起伏,却仍不发一语。 “秋儿,你少时来到老朽家中,拜师学琴,资质甚高,又比寻常人都要用功,是老朽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徒弟!”老人不无感慨地接着说,“在得知小女倾心与你之后,我就想撮合你二人婚事,可为何……为何……” 老人明显再说不下去了,抓着陆秋的手发着抖,情绪十分激动。 秦景看着陆秋,她认识陆秋这么长时间,印象之中,他总是带着温和淡然的微笑,在琴艺和舞乐方面对她循循善诱,在平日生活里也是关怀备至,是一位极好的老师和朋友。 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都挑不出任何缺点的人,怎么会做出背弃婚约,叛逃师门的无耻之事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院落当中的其他人显然也都吃了一惊,这些人里诸如兰妃,之前就深知陆秋其家世琴艺,还有些人不知其底细,却在平日里也没少耳闻这位琴师大名,可她们都不知道,这位陆先生背后居然有着这样一段不堪的往事。 所有人都想知道陆秋的回应。 “陆先生。“作为好友,秦景只有和陆秋亲自确认后才能相信,“莫前辈所说可是事实?” 之前陆秋的神色是铁青般的木然,但听到秦景的问题猝然变成了死灰。 他看了看秦景,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跪了下去:“师父。”陆秋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全然不似惯常的温润自然,“这一切,都是徒儿的错。” 秦景心里一沉,知道陆秋说出这句,便是将方才所述全都认了。 “当年徒儿年少无知,只醉心古琴,有幸拜在师父门下,得以师父悉心栽培。“陆秋有些痛苦地闭了下双眼,一字一顿,“为报师恩,徒儿确与瑾儿签下婚约,但左思右想之后,因为我与瑾儿秉性实在不同,又相差七岁有余,故而萌生了……退婚之念。” “那你,那你当时为何不直接告知老朽,却要一走了之呢!“莫乾音说道最痛处,“你可曾知道,你走之后,瑾儿整日不吃不喝,半月之后,就发了癫疾……” 陆秋蓦然抬头:“什么?瑾儿她……她?” “她如今疯疯癫癫,与你走时完全是另一幅模样了……“莫乾音提及此处,不禁伤怀,一时老泪纵横,”瑾儿她,原本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女儿啊……” “我前些日子寻到莫前辈的时候,曾见过莫瑾。”霍原渊看着陆秋,“她拒绝与任何人讲话,却只在我提到你的名字时,才会有些许反应。” “怎么会这样……“陆秋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我竟完全不知道,会发展成这样。” 作为旁观者,秦景听完这些只觉心中像是堵了块石头一样,难以疏解,不禁用手压住了胸口。 霍原渊扭过头,看着秦景,然后悄无声息地,将手抚上她的后背,不轻不重地拂了几下,已做开解。 秦景的心猝然跳得极快,但慌乱之下竟没有闪躲,隔着衣料,她感受到霍原渊的指节触碰,意外竟真的觉得心安了许多,于是抬头看了眼他。 “师父……“陆秋俯下上半身,五体投地跪倒在莫乾音的脚边,声泪俱下,”徒儿有罪,徒儿有罪啊!” 莫乾音蹲下身,试图去扶他:”罢了,罢了!这么多年,老朽早就不想再计较谁是谁非了,当年我应该多问问你的心思,而不是一味撮合。只是,只是苦了瑾儿啊……” “不,不是的,师父。“陆秋哽咽着说,”都是徒儿的错,都是徒儿的错!“ 这句道歉,莫乾音等了这么多年,此时听见竟一时不知是何种滋味。 “您放心。”陆秋不迭地说,“我现在就启程去见瑾儿,将她接到京城来,请最好的郎中为其医治!” “陆秋。“霍原渊插话道,“你现如今可是宫里的琴师,真就打算这么走了?” 陆秋偏过头,也不去看他,冷冷道:“怎么,这不就是你最想看到的结局吗?” “你这是哪的话!“霍原渊不屑道,”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若不是我今日请莫前辈到此,你恐怕此生都会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陆秋无法反驳,只盯着霍原渊,半晌他慢慢起身,用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既然是你赢了,那就记得,别让我失望!” “你多虑了!“霍原渊冷笑。 “长公主,陆某本无意打扰殿下寿辰,实在心中有愧。只是看来今日是无法亲自为殿下祝寿了。“陆秋抬头看了看秦景,欲言又止,过了会才说,”殿下舞乐技法远非常人,有今日成绩实至名归,盼来日我回归京城时,还能与殿下,同台献艺!” “感谢陆先生长久以来悉心栽培。“秦景蓦地生出许多伤感,”此行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陆秋点点头,回身背好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众人才从刚才的气氛里缓和过来。 皇后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今日咱们齐聚于此,本就是为了庆祝长公主的寿辰,来,大家都入席吧!” 嫔妃们应声都各自找地方坐了。 作为这里年纪最大的长辈,又是德高望重的琴师,莫乾音被大家尊为了上宾。 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莫乾音提起面前酒杯,说道:“老朽今日随霍将军前来,本是为了祝寿,却不想扰了长公主生辰的雅兴,应当自罚。老朽不才,不如就抚琴一曲,以表歉意,殿下看如何?” 秦景一听立即起身回说:“莫前辈哪里的话,您得以寻得徒儿,给令爱一个交代,这是好事,又如何需要道歉自罚。不过若是今日我们一众姐妹能有幸听到前辈抚琴,当是幸何如之!” 古琴声起。 莫乾音坐于琴前,神色肃穆,仿佛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张琴,而是一件稀世珍品。 只弹了一个音,众人就都明白了为何刚才霍原渊会唤他为传世琴师了。如果说陆秋的技艺已是名震京城,那莫乾音的琴声便当真是绝世罕有。 他的琴音极为厚重,短短一曲竟像是包含了世间百态般,讲述了一个绵长的故事。 秦景只觉那曲子声声令人心醉。 “殿下?”不知什么时候霍原渊走到了秦景身边,默默坐了,然后递上了一方帕子。 这时秦景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听曲之时,居然落了泪。 “谢谢。”秦景有些不好意思接了帕子,闻见那上面是一股淡然的皂荚味道,还带着对方微热的体温,她捏在手里,还没拭泪,脸倒是先红了。 为打破眼下尴尬,她轻声问,“将军是如何想到请莫先生来的?” 霍原渊笑:“此事说来话长,我想不如这样,一会宴席结束后,可否请殿下一同去月下走走如何?” 周围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可秦景似乎只能听见眼前这个人低沉的嗓音。 他要同她一起去走走。 也不知是清风,还是月色,扫得秦景心尖泛起痒,许久都不能平复。 沉静的湖水一旦被石子激起涟漪,就只有任凭碧波流转,难以再见往昔的不惊模样。 第54章 那双手瞬间就缠了上来……… 几近戌时, 宫里已经安静下去,只有偶尔几声蛐蛐叫传来,给这个夜晚平添了些轻松惬意的气氛。 没有月光的夜晚, 翠湖边上黑漆漆的一片。 秦景从没有这么晚来过这里,看不清路, 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颇为狼狈。 “小心!” 在看见秦景不知道第多少次差点崴脚之后, 霍原渊终于没忍住, 上前扶住了她。 那只手依旧是记忆中的温度, 冰凉凉的,却抓得秦景倏地全身燥热—— 这让她很难不怀疑霍原渊主动提出到这里散步的目的…… “我很小的时候, 随父亲第一次进宫。”霍原渊扶着秦景,很自然地开了口, “那时候我父亲只是个品阶很小的史官, 人微言轻, 在宫里根本说不上话。” 这段故事在原文中从未提及过, 秦景一时听得入神,也没在意他扶着自己时, 两人靠得越来越近。 “后来我想, 这大概就是他一心要让我习武然后进宫的原因吧!”霍原渊顿了一下,“尽管他一直都知道, 比起他让我学的那些, 我更喜欢摆弄曲谱, 古琴,玉笛什么的。” “所以进入禁军,甚至当了大统领,这其实都不算将军本意吗?”秦景问。 霍原渊摇摇头, 皱起眉:“我不喜欢舞刀弄剑,打打杀杀,能走到今天,一路都是误打误撞,不过是讨了我父亲他老人家欢心而已。” 秦景哑然,想来自己之前又何尝不是如此,但幸运的是,她现在已经找到所爱之事,并且正在努力收获成果。她设身处地想了下霍原渊的生活,不禁心中生出几分同情。 “当时我家有个邻居,祖辈从商,家境十分殷实。”霍原渊话锋一转,”但唯一的遗憾便是那家老爷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于是毫无疑问,这家人自然是无比宝贝这个孩子,对他给予厚望。” 听到这里,秦景好像突然知道了霍原渊想说什么,但没有打断他。 “因为两家住得近,我和这个孩子又年纪相仿,自然就成了朋友。”霍原渊语气微沉,“后来发现,我俩都热爱音律,所以很快就变得无话不说,十分要好。” 这时两人走到一个小水泊前,霍原渊伸出另一手来护住秦景:“来,小心。” 等秦景跨过去,霍原渊接着说:“随着我俩渐渐长大,父亲开始要求我习武,期初我并不愿意,但跟他大吵一架后,他撕了我所有曲谱,还将我那把古琴琴弦挑断,意图彻底断了我这个心思。” “反对得这么激烈!”秦景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嗯。”霍原渊闷声道,“所以我后来只有自己偷偷学,乐器也从古琴换成了更容易藏起来的玉笛。” “原来如此。”秦景想了想又问,“那你的朋友呢,他后来继续学琴了吗?” 霍原渊看了眼秦景。暗夜里,秦景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他坚持下去了,不光坚持了,而且还不惜和家中决裂,最后逃出了家门。”霍原渊脚步一顿,“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我真是没有想到,你和陆秋从那么小就认识了。”说完,秦景又有意无意地添了句,”所以你和陆秋,还有叶……贵妃,你们都是一起长大的。” “是。”霍原渊倒也不避讳,“说来也是讽刺,从小形影不离的朋友,如今却是人各有志,天各一方了。” 不用过多解释,秦景也知道他话中意思,她想了想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两人这时都停了脚步,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过咫尺。 霍原渊一脸坦然,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 “既然你和陆秋如此相熟,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歌咏逐鹿的时候,那个人是我了。” 秦景问完,只觉心跳得飞快,迫切地想要听到对方的回答。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霍原渊却渐渐冲她笑了出来:“等了这么久,你终于想起来要问我了。” 这下轮到秦景诧异了:“怎么,你早就知道我会这么问了?” “我以为,在你知道我拿了《琴悟》曲谱的时候,就会来问我。”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秦景被他说恼了,声音一下拔高,“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霍原渊笑得更厉害,忍不住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谁都像你一样,这么傻!”没等秦景反击,他立马接着说,“其实,在歌咏逐鹿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 虽然早就知道写那首诗给自己的人就是霍原渊,但是现在听到他亲口承认,秦景觉得心里丝毫没变平静,反而愈发慌了。 “我当时就觉得,为什么世上竟会有一个人,将我心里一直引而不发的事情表达得如此淋漓尽致!”霍原渊说到此,认真看着秦景,”后来我想了很多办法去打听你,甚至我当时问过陆秋。” “那会就问过了?然后呢,他告诉你了吗?” “你说呢?”霍原渊又想伸手去拍秦景脑袋,被对方躲过,最后胡乱揉了一把她头发,“他这个人,城府极深,到手的鸭子怎么可能让它飞了呢?” “……什么?什么鸭子? ”秦景歪头看着霍原渊,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怪怪的。 “总之那时他什么也没说。”霍原渊狡黠一笑,“不过,谁会知道我在你宫里发现了《琴悟》呢?” “哼,那我去问你要,你当时还不承认!”秦景睨了她一眼。 霍原渊叹了口气,表示无奈:“我得用那份曲谱去跟陆秋对峙啊!哪能那么快还你。果然,有了曲谱,而且我告诉陆秋你当时有难,只有确认了身份我才能帮你,他才终于承认了你就是那位面具歌伶。” “那你,你那时怎么不来问我……“秦景说着,头越来越低,直盯着自己鞋尖。 “因为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你,和你在宫里的形象完全不同,但,那才是真正的你。”霍原渊语气诚恳,“所以我想等,等到有一天,你准备好了,可以亲口告诉我。” 秦景的心忽地就变成了一块糖糕,细软的质地,带着醉人的甜:“那令牌……“ “全皇宫也就只有你了,堂堂长公主,居然能在太妃宫宴上喝醉,还对着一棵树耍酒疯……”霍原渊眼神戏谑。 “好了好了,别说了!”秦景不想再社死一次,出手就要堵住对方的嘴。 “你让我说完啊!”霍原渊闪身躲过,“不过,那晚我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口无遮拦……啊不是不是,心直口快,心口如一,胸襟坦荡!” 霍原渊突然抓住了秦景张牙舞爪扑过来的两只手,一时间,两人之间仅隔着衣料,彼此的呼吸都极是急促。 “哎呀!”秦景率先撤回了胳膊,忙又问,“然后你就把令牌送回来了?”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真正了解到,你是一个怎样的人。”霍原渊说完笑得愈发放肆,“要我不送给你,就你那个脾气,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来问我吧?” 秦景懒得理他:“那食盒又是怎么回事?” “你喜欢这件事,却又缺乏勇气。所以我想,给你一点鼓励。”霍原渊笑望着她。 “偷偷摸摸,还大统领呢……“秦景小声嘟囔,“做事一点都不大气!” “哟!当然是比不得长公主殿下。”霍原渊有意挑衅,“不知道是谁偷偷摸摸地拿着信笺去找陆秋。” 秦景面颊通红:“你怎么知道!陆秋告诉你的?” “他?你觉得他会告诉我吗?”霍原渊面露不屑,“不过就冲他突然提出进宫,我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大将军实在是老谋深算啊!”秦景摇头感叹。 “多谢长公主夸奖。”霍原渊俯身假装作揖。 “我哪句夸你了?!”秦景轻哼一声,“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不保证有答案。” 秦景收了笑意,正色道:“我想问金线案和马尾鹿血案的事情。” 今晚头一回,等秦景问完半天了,霍原渊还没有回答。 “嗯?怎么不说话了?”秦景追问,“是不是因为这两件事都涉及到了那个人。” 不用说明,霍原渊也知道秦景在说什么,但他还是顿了下,然后抬头看着秦景:“再给我一点时间,马上就能水落石出了。” 秦景也沉默了许久,然后又开口道:“这就是最近总在宫中见不到你的原因?” “哦?”霍原渊立马恢复了方才轻松的神情,“长公主这是在关心我吗?我还以为你发现不了呢!” 被戳穿心思的秦景立马背过身去,起身就要走:“谁要关心你!” 下一秒,秦景只觉身后一热,然后腰间就被一双手紧紧缠住了。 因为完全看不到周围,秦景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灵敏。 温热的气流扫过她的脖颈,背后不断传来的热度和气息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着,皂荚的清香幽幽传来,在她鼻尖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那个怀抱比那双手要温暖许多,秦景站在那一动不动,心中忽就生出无限贪念来。 可这实在太荒唐了……秦景想,不知为何,她有那么片刻,居然在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想永远留在这个怀抱里的念头。 到天荒地老。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蝉鸣渐息,银河横亘,一把星子宛如绚烂的烟花般,尽情绽放在黑漆漆的夜空里。 第55章 姐姐可是已有心上人了?…… “公主?公主!”紫苏看着在窗边已经发了小半个时辰呆的秦景, 连叫了她几声都不见她反应。 “干什么!”难得休息一天的秦景宛如如梦初醒,“你是猫吗?怎么走路都不发出声音的!” 紫苏:“……” “对了,上次那盒胭脂呢?”秦景蓦然发问。 “哪盒啊?”紫苏明知故问, “哦,你是说霍将军送来的那个啊?你不是说颜色太丑, 是什么死亡,什么比, 粉?然后让我丢了吗?” 秦景足足怔了有好几秒的时间, 然后站起来就往外走:“你丢哪了, 我去找回来。” 紫苏见她是真急了,憋着笑, 赶紧上前拦住她,摊开手掌—— 那个胭脂小盒好端端地亮了出来。 “你个臭丫头!”秦景夺过盒子, 眯起眼睛装作生气, “现在厉害了啊, 连我都敢骗了, 看我怎么收拾你!” 紫苏大笑着,被秦景挠得蜷成一团, 蹲在地上。 “我的好公主, 我错了错了,饶了我吧!” 秦景冷哼一声, 这才坐回了凳子上, 小心地打开了手里的胭脂盒。 “公主, 你这两天,好像有些不一样啊!”紫苏趴在秦景面前的一张小桌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秦景欲盖弥彰地转过身,很不自然地撩了一下头发:“哪有什么不一样。” “那这盒胭脂是怎么回事?”紫苏故意逗她, “你那天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要扔了的。” “我现在改主意了不行吗!” 紫苏抿嘴笑:“行行行,您那是对人家霍将军改主意了吧!” 秦景慢慢扭过头,盯着紫苏。她觉得自己脸上一定写满了问号。 “我得去看看今天中午咱们吃什么。”说罢,紫苏便残忍地撇下一脸困惑的长公主,扬长而去。 休整了一日之后,后宫女团第一次十人团训练要开始了。 不论皇后还是兰妃,所有人都整装待发。秦景发现,不光她们十个人,即使那些没有成功入选的,今天也都还是按时来到了皇后宫中,趁她还没到的时候,就开始了练习。 有人在拉伸做着准备动作,有人在练习开嗓,还有人再复习以前学过的舞蹈动作。 看见她进院子,诸位嫔妃们都纷纷向她行礼问安,这时秦景注意到了从古琴边站起的莫乾音。 “莫前辈,听霍将军说您以后会跟随我们练习,可是真的?”秦景很是兴奋地问。 “当真。”莫乾音颔首道,“陆秋临走时,给我留下了你们所有的曲谱,昨日我已让徒弟将它们统统给我哼唱了一遍,尤其那首《琴悟》,真是当世难寻的好曲啊!长公主有如此才情,令老朽佩服!” “前辈过誉了。”秦景回了一礼,“那今后可就要仰仗前辈了。” 说罢,秦景又拿出一份新谱,递给莫乾音,说:“为了这次中秋成团舞乐,最近我又作了首新曲,可否奏给前辈听听?” “请!”莫乾音侧过身子,让秦景落座。 秦景手指拨动琴弦,旋律声起。 不同于之前的《琴悟》是秦景在自己熟悉的曲调上加以创作的,这首新曲完全是出自她自己之手。 那些曲调和歌词就像是从秦景心里自然流淌出来一样,她写完,几乎未改一处,就已然觉得非常满意。 秦景刚一奏完,就只见莫乾音神色极为激动:“长公主殿下可否让老朽也试上一试?” “求之不得!”秦景赶紧让出古琴。 只单单听过一遍,莫乾音已经记下了曲谱,经过他的演奏,整曲前期如行云流水,之后又如万马奔腾,但两部分之间衔接极其自然,浑然一体。 所有的嫔妃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琴声上,像是被秦景拉进了她曲中境界。 积极向上,充满信念和力量。 一曲弹罢,莫乾音已是激动非常:“好曲啊!真乃好曲!长公主,此曲可有名字啊?” 秦景早就想好了,她微笑着说:“《如锦》。似画如锦,万物齐发,恰似春夏好时节。” 有了莫乾音的加入,秦景只觉仿佛如虎添翼。此人不愧是当世绝无仅有的琴师。他对古琴有着不同一般人的读到见解,所有曲调在他十指之下都能焕发出勃勃生机。 配合《如锦》,秦景为十人编排了一支新的舞蹈,并根据几人的角色分配了位置和走位。 其他没有入选的嫔妃站在一边,都羡慕地看着她们排演,还有几个甚至忍不住跟着一起跳了起来。 这一日的练习出乎秦景意料地顺利。十个人都非常听从秦景安排,不到两个时辰,就完成了今日的全部任务。 “姐姐。”趁着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宫的时候,皇后走到秦景身边,“你等会可有空闲,我有几句话想对姐姐说。” “好啊!”秦景很爽快地应下。 已是六月时节,午后的天气有了些许暑热,却还不到让人焦躁的程度,外加上清风相伴,秦景抿唇喝了口皇后备下的花茶,觉得实在惬意非常。 “皇后娘娘这茶真是百喝不厌。”秦景赞到,“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姐姐喜欢就好。”皇后笑道,“难得有人觉得这茶好,许多人都说喝不惯,嫌没滋味呢!” “怎会,这茶哪怕不入口,光是闻,甜淡的的味道就如同娘娘为人一样,清净淡泊。” 皇后抿唇,也啜了口茶:“说来有趣,从前我就如这花茶般寡淡,不爱与人争抢,总是想着什么事都随它去便是。” 秦景放了茶盏,听她说着。 “可自当那日看了姐姐表演,似乎倏然顿悟了许多。”皇后娓娓道来,“想到从前总是躲在人后面,就好像白活了一场。” 见她说得入神,秦景没去打断。 “经过这些日子的排演,到最后入选,我竟然也开始享受舞乐,也可以坦然接受其他人投来的目光了。”皇后有些不好意思,“每次舞乐之时,就好像觉得那不是自己,却又好像终于做回了自己一样。” 秦景闻言甚是欣慰:“很高兴听到娘娘能对我说这些。” “哎,你看我,光顾着说自己,都扯远了。”皇后笑说,“今天找姐姐来,就想说,我是真心佩服姐姐,有此等勇气和魄力。” “嗯?”秦景略微诧异。 “歌咏逐鹿啊!”皇后凑过来,压低声音,“现在全京城可都传遍了,长公主殿下就是当日的逐鹿魁首呢!” 丝毫没有料到意外之举竟会造成如今这般局面,秦景一时心中生出许多感触来。 “姐姐还不知道吧?最近经常有人议论现如今这京城各个王孙贵族的家中,只要有与姐姐年纪相当的男子,都琢磨着要来向太妃提亲呢!” 一听这话,秦景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皇后打趣道,“怎么,姐姐是从未考虑过此事吗?” 一个“没”字刚要出口,秦景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没来由地想到了那日假山旁,那个绵长温暖的拥抱。 见秦景不答话,皇后又问:“或是,姐姐已有心上人了?” 只三两句话,秦景蓦然红了脸,若说有好像又觉得欠了些什么,说没有好像也不完全对。 “这好姻缘啊,就仿佛那昙花一般,稍纵即逝,再求都求不来的。”皇后将手轻轻搭上秦景小臂,笑说,“若论年龄,我当唤一声姐姐,但若是论及感情,我倒是可以给姐姐出出主意的。” “多谢娘娘一番美意,可这……” “姐姐也别急着回答我。”皇后说,“今天找姐姐来,就是想说说话的,来,喝茶。” 说罢就唤旁边丫鬟给他们俩都添了些热水。 秦景此时只觉心里倏地被搅得七上八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但还是发现,竟连两只手掌都因为紧张而变得汗涔涔的。 ……出息。秦景不禁在心里自嘲。 “姐姐,你听我一句劝,要是真有钟情中意的,可得知早些知会太妃一声,免得到时候真要是皇上或是太妃相中了哪家公子,可就不好说了。” 一直等到回清阳宫,秦景都有些魂不守舍。 刚踏进门,秦玺便迎了出来:“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了?” 说完,便打开一个食盒,里面装的是个个都饱满圆润的龙眼。 秦玺三两下就剥开一个,递到秦景面前:“你尝,可甜了!” 秦景没心情,顺手推开了他。 紫苏冲秦玺使了个眼色,然后对秦景说:“您刚没回来之前,霍将军来找过您。” “他来过?”秦景只觉心一下子就被提到了嗓子眼,赶紧问,“他说来干什么了吗?” 紫苏摇头:“他说今日还需当值,就不久留了,不过霍将军还说,公主可以去找他。” 秦景下意识就往门口走,但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心里没有比此时更矛盾的时候了,既非常想要立马见到他,又怕见了他徒生尴尬。 她只恨自己单身长到这么大,怎么连一点恋爱经验都没有,遇到这种事情居然能慌成这样。 “姐?你到底吃不吃啊?”秦玺对于自己送礼却遭遇冷脸这件事忿忿不平,“这可是五百里加急送……” 话没说完,就见秦景从门口转身,眼睛没往这边看一眼,大踏步地直接回了寝殿。 紧接着,“啪”地一声,连门都关上了。 “爱情真是让女人癫狂……啊哟!苏苏姐我错了,我不是说你啊啊啊……” 清阳宫里的小院里,不时传来秦玺的阵阵哀嚎。 第56章 你们是来说媒的?!…… 秦景回到寝殿, 只觉心绪前所未有的烦乱,本还想着能抚琴一曲聊以慰藉,却不料费了半天神, 连曲谱都看不进去。 她脑子里一会塞的是霍原渊究竟是怎么想的,一会又在想那天夜里的拥抱, 再一会又不受控制地想起叶吟吟…… 也不知道霍原渊现在对叶吟吟究竟是不是真的完全没了感情。可为何每次提到她时,霍原渊又总是三缄其口呢? 秦玺正在小院里一颗颗地剥着龙眼, 突然就看见寝殿的门开了, 秦景出现在门口看着紫苏问: “姓霍的说去哪能找到他?” 秦景没让紫苏他们跟着, 自己一个人在宫里乱转,四下寻找着禁军队伍, 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 虽然这是穿书了,但她好歹也曾经是个都市丽人, 深知这种事情靠遮掩和拖延终究不是个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 有些话与其藏着掖着, 不如现在就痛痛快快地和霍原渊讲清楚了。 果然,跟紫苏说得一样, 没走多远, 秦景就看见了巡防的队伍,只是不知为何, 这些人里似乎并没看见霍原渊的踪影。 左骁卫等人看着长公主一路风风火火地走过来,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赶紧下跪行礼:“叩见长公主殿下。” 秦景懒得和他们多讲,气势汹汹地直接问:“你们将军呢?” 之前已经和秦景打了好多次交道,左骁卫自认对这位长公主的脾性还算是了解,也不敢兜圈子, 回答说:“殿下来之前不久,霍将军突然接到密报,刚刚离开。” “密报?可是皇上或是太妃召见?”秦景问。 “……小的这就不知道了”左骁卫明显对秦景很是发怵,说完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不敢再多发一语。 秦景心下犯起嘀咕,不知为何霍原渊近些日子总是神神秘秘,行踪不定的样子,平时雷打不动的禁军巡防居然都会中途溜走,真不知道究竟在忙什么。 秦景想起他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再给他一点时间,加上今日突如其来的密报…… 难不成霍原渊一直在忙的事情,会与金线案和马尾鹿血案有关?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为何从头到尾连一点消息都不愿透露给她呢? 第二日还是照常的女团训练。 秦景打算今天针对每一个人,纠正她们的舞蹈动作。 “长公主,”兰妃刚做了一个难度很高的原地旋转,然后稳稳停住,语气中不无炫耀地说,“怎么样?您看我是不是进步了?” “进步是进步,”秦景正跟另一个嫔妃演示下腰动作,借着倒立的清奇角度,她气息丝毫不乱,幽幽地说,“就是刚才那个转圈速度太快,要是加上配乐,你转回来的时间就明显早了。” 兰妃撇撇嘴,颇有些不服,刚想张口争辩。 “兰妃妹妹,你可是咱们这么多姐妹里跳得最好的,所以长公主才对你要求更严啊!”皇后转身笑着说,“你只要再转慢点就好了。这要是我,估计长公主都不稀罕纠正呢!” 皇后的声线温柔,春风化雨般的态度说得兰妃心服口服。她听完冲秦景轻哼一声,然后一扭身子,又去旁边练习了。 秦景直起身来,趁兰妃看不见偷偷冲皇后无声地鼓了下掌。 果然是能统领后宫的人。秦景不禁在心里感叹,放眼这些莺莺燕燕,亏得有皇后这样情商爆表的人,才能很好地权衡各成员之间关系,所以这后宫女团团长之位真是非她莫属。 在大家都纷纷投入练习的时候,就见有宫人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报告皇后娘娘,今日上朝之时,禁军统领霍原渊将军连同监察司一起,联合公布了前尚书令叶连昌的调查结果,列举了其包括私吞粮款,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等多项罪名,其中涉及众多朝廷官员,叶贵妃也被牵连其中。皇上当堂大发雷霆,说要废了其贵妃头衔!”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嫔妃都停下了手上动作,望向这边。 秦景刚一听见霍原渊的名字心就开始狂跳,越往后听越紧张。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么这件事背后的来龙去脉一定就是霍原渊最近诡异行踪的真实原因。 挑选今日上报皇上,霍原渊此举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意图? 令秦景颇感意外的是,霍原渊竟然真的连叶吟吟也没有放过,之前她一直以为他一直隐而不发是看在往日情面上,想要包庇叶吟吟,看来事情似乎并非如此。 要知道叶家毕竟在朝多年,根基颇深,哪怕叶连昌入狱,以前叶家的党羽也依旧积极地在朝中活动,为其脱罪努力。 也不知道霍原渊到底哪来的本事,竟敢公开与叶家叫板! 想到这里,秦景的背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深感霍原渊如果出了此招,必会将自己陷入危险当中。现如今,他在明,敌人在暗。 他真的做好万全准备了吗? 皇后沉吟片刻:“废妃之事事关重大,皇上现在可回寝殿了?本宫要去见他。” 皇后走后,其他人听了这个消息显然也无心练习了。 这叶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不少嫔妃家中也都世代在朝为官,此时虽然话不说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真要是皇上要把叶家连根斩了,还不一定能扯出多少人多少事来。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人心惶惶,无暇他顾。 秦景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宣布今日练习到此结束,大家回宫歇息,这时就见又有宫人小跑着进了院子。 这人径直跪在了秦景面前:“长公主殿下,太妃娘娘和皇上这会请您去寿康宫一趟。”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围人都看着秦景,更让她心突突直跳,不知此去是凶是吉。 可前脚霍原渊上报,后脚皇上要废贵妃,按理说宫里此时正是乌烟瘴气,皇上和太妃怎么会有心思召见她呢? 但毕竟皇命难违,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刚一迈进寿康宫,秦景就觉得气氛有些许微妙。这里安静得有些过分,连侍女宫人也不见一个,只有那个以前她见过的老太监在门口候着。 “长公主这边请。”老太监笑容满面,躬身行礼。 莫名地,秦景就觉得这个表情让她背后一凉,瘆得慌。 走入大殿,秦景脚步倏地就是一顿,皇上和太妃坐在主座。皇上的脸色阴晴不定,半低着头,相比之下,旁边太妃倒是看起来一团和气,十分亲切地招呼秦景过去。 如果说这种气氛已是万分诡异,那旁边坐着的另外两人就更是让眼下情况显得扑朔迷离了。 皇后坐在次席上,看着秦景微微点了下头,似乎眼中还含着笑。 至于最后那人,自从秦景进来就一直没有抬头,是殿上几人当中唯一一个没有和她有任何眼神接触的。 但他偏偏就长了一副扔进人堆里也能被找出来的好皮相,根本容不得忽略。 一身暗红色的朝服加身,霍原渊偏着头,秦景刚好可以看见他宽大而舒展的眉弓,英挺俊俏的鼻梁,一缕鬓发随意落下,在右边的侧脸上留下了一道飘忽不定的阴影。 大概觉察到她在看,霍原渊猛地抬起了眼,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秦景突然在脑海里蹦出了一个词。 一眼万年。 霍原渊眼波微动,目不转睛地回望着秦景。 之前他们对视过很多次,秦景也一直觉得非常了解这个男人,可就在此刻,她蓦然发觉,心中这些日子的着慌和迷惘都倏地落了定。 恐惧和害怕都有了它们的归宿。 宛如又回到了那晚的怀抱里一样,秦景瞬间有了些许错觉,明明周围有人,却像是他们眼中只能容得下彼此。 “景儿,别发愣啊,到本宫这里来。”太妃的声音忽地传来,打断了秦景的思绪,“最近忙着舞乐之事,你瞧瞧,都瘦了呢!” “是,母后。”秦景走到太妃跟前坐下。 “你啊,真是个争强好胜的命,什么事情都宁可累着自己也不知道歇歇的。”太妃拉过她的手,絮叨着,仿佛真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母女。 可她越说,秦景越慌,只有不时地偷瞄一下霍原渊才能勉强镇定下来。 “回母后的话,儿臣想着这支女团能在中秋之夜第一次给大家表演,所以最近免不得要多练习练习,姐妹们都很尽心,所以算不得辛苦。”秦景字斟句酌地说。 “哎,我该说你什么好,你这个性子啊,真是应该早点找个称心如意的人,也好经常能照顾照顾你。” “多谢母后记挂,儿臣宫中那些个小丫头里平日里都很是上心……” 太妃轻笑了下,打断了秦景的话:“那些小丫头们顶什么事啊,再说了,她们还能陪你一辈子不成?” 秦景被这话噎得一哽,怔了片刻,她和紫苏早已情同姐妹,却真的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分别。 看她不说话,太妃回头看了眼皇上,似是无意般提起:“你看呐,疏儿他小你两岁,但早已娶妻,都有了小华苑。这些年也是怪母后忽略了,想着你还是个小丫头,竟从未想起过你的亲事。” 亲事?! 秦景心里就觉猛地一抽,再转头去看皇后,才发觉她此时笑意更浓,结合前几日她拉着自己说的话…… 难不成今日叫自己来,太妃和皇上竟是为了给她说媒的?! 第57章 没等秦景反应,霍原渊就…… 秦景把太妃刚才的话在脑袋里反复转了好几秒, 又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确定她并不是说笑,这才结结巴巴地回说:“多, 多谢母后对儿臣关心。” 她使劲吞了口唾沫,继续说:“但儿臣, 儿臣近日忙着姐妹们的舞乐之事,而且也……也确无成亲之愿, 所以……所以……” 说完之后, 秦景莫名觉得心虚, 下意识抬头去看,就见隔着几步之遥, 霍原渊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赶紧别开了目光。 “你呀!”太妃嗔怪, “这再过几个月可都要年满二十了, 还无成亲之愿, 这要是说出去, 也不怕让人笑话!” 之前当秦景还是个社畜的时候,就没少被爸妈和周围亲戚朋友们催婚, 可万万没想到, 如今都穿书了,居然还逃不过如此命运。 秦景心里暗暗叫苦。 “可这……”她一时语塞, 搜肠刮肚想着拒绝的理由, “儿臣从小熟读圣贤之书, 深知婚姻之事非同儿戏,不可亵渎。如今儿臣既无婚配对象,也并无此想,此事不如日后再论。” 太妃听罢笑说:“是怪我疏忽, 景儿身为女孩子家,面子薄,这种事情不好自己提的,要不是皇后前些日子提醒,差点错过我们景儿的好姻缘。” 秦景越听越糊涂,不知道这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母后这是何意……” “你刚才还说未寻得良配,你看你,这么大的事还要瞒着母后不成。”太妃佯怒,拍了拍秦景手背。 “我……”慌乱间,秦景不由四下乱看,却发现从其他三人脸上一点提示都得不到—— 皇上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皇后依旧笑意盈盈,再看霍原渊,他的表情让人十分捉摸不透,眉头轻蹙,似乎在微微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妃语中带笑:“其实啊,端午之后,我就一直念叨着你和霍将军二人那日配合的那曲舞乐。后来皇后又私下里跟我说,看得出来霍将军对景儿你青睐有加,你们那正是所谓的天作之合啊!” 秦景听了这话,差点从榻上跳起来。 什么青睐?什么天作之合?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想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不!”皇后接过话茬,“姐姐和霍将军二人舞乐之时,那眼神可是不会骗人的,而且你们每次合作都堪称天衣无缝,一人吹笛,一人舞乐,这难道不就是佳偶天成吗?” 一下子被两面夹击,秦景感到渐渐招架不住,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她来之前想了千万种被召见之后的场景,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坐在这里听太妃和皇后给自己拉郎配。 秦景朝霍原渊那边投去一个质询的目光,心里暗骂,霍原渊你以前怼我时候的本事都哪去了?怎么现在哑巴了,这么半天连句话都不说! 不料,霍原渊丝毫不在意她的怒视,反而拿起手边的茶盏,轻呷了一口,也不去看她。 秦景无奈,都有心骂脏话了。 “景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份姻缘,依我看呢,真是再合适没有了。皇上,你意下如何?”太妃问。 “一切看母后的意思便是。” 这个回复毫无悬念。秦疏名副其实的“妈宝”,秦景也指望不了他能说出个花来。 秦景这两天本来脑袋就乱,被这么一搅和更如一团棉絮,理不出个头绪来。 “我……这……”秦景努力组织语言,“我和霍将军之间,本无任何牵连,只是,只是因为那日端午之宴,有幸碰巧合作一曲,故而,故而……” “你看,自己都说了,那是有幸,你们两个啊,就是真真正正的有缘人!”太妃握着秦景的手,“男才女貌,我真是越看越喜欢呢!” 秦景一边假笑着应承,一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今天的事情都太诡异了。太妃的态度最是难以琢磨,但秦景还不会天真到以为,她是真心想为自己说媒。 那到底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秦景回想着以前太妃的态度,可从端午宴开始,太妃就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先是拽着她让她教授嫔妃们舞乐,然后不时地嘘寒问暖,这会又要赶着要给她和霍原渊牵红线。 将这一件件事情连起来,秦景总觉得中间好像有什么事情被自己漏掉了,一定还有其他原委。 秦景又看了霍原渊一眼,心下料定他肯定知道得比自己多,不如先把眼下搪塞过去,再找霍原渊问个清楚再说其他。 “母后,皇上,皇后娘娘,各位的意思我已知晓,感激不尽。”秦景站起身,先郑重行了一礼,“只是此事事出突然,婚姻大事,我需得再细细思量一番,劳烦大家如此为我挂心了。” 太妃稍稍凝神,转而看向霍原渊:“那霍将军的意思呢?” 沉默少倾,霍原渊终于开了金口:“臣谨遵长公主之意。” 太妃脸色稍沉,停了下才说:“也罢,那景儿你们二位就都去想想,但也别耽搁太久,我都看过黄历了,过了中秋的九月二十便是大吉之日,此事一定,咱们就要早早准备起来了。” 总算出了寿康宫,秦景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她和霍原渊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说话,两人之间气氛显得十分微妙。 “长公主没有什么话要问在下的吗?”霍原渊在秦景身后忽然说。 秦景的步子倏然一顿,没想到自己攒了一肚子话,却被对方问了个正着,突然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只想逃离这里。 “我累了,想要回去。” “等一下!”霍原渊突然提高了音量,他快走两步,站在秦景面前,压低声音,“如果长公主不想说的话,那在下却有话对长公主说。” 秦景下意识就要躲。 “如今赐婚的口谕都下了,长公主还要躲我到何时?”霍原渊突然不由分说拉起秦景的手,“随我去个地方。” 霍原渊平日经常巡防,对宫里的布置极为熟悉,这会两人三拐两拐,走到了一个僻静处,这里远离了各宫宫殿,早没了其他人影,是个甚为理想的说话之处。 秦景被他拉得脸红心跳,刚一站定,就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扭过脸不去看他。 “将军带我来这里干嘛?” 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刚才跑得太快,霍原渊这会胸膛大幅度地一起一伏着,但开口时声音竟异常沉稳:“既然你刚才听见太妃的话了,那么长公主是怎么想的?” 没有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个问题,秦景一时着慌,心跳得飞快,闷声说: “我怎么想的有那么重要么?不过是太妃他们一时兴起罢了,将军问我作甚!” “当然重要!”霍原渊忽然变得激动,“那长公主既然认为是太妃硬要撮合,为何不当场回绝便是?” 秦景被问得一哽,她刚才只想着赶紧脱离当下环境,竟完全没想过直接拒绝太妃的提议。 “母后和皇上皆在场,我自是不好多说什么,过几日再说便是。” “所以长公主是一心要回了这门亲事吗?”霍原渊步步紧逼。 终于秦景被逼得急了,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心里无数隐而不发的话刹那间全都想要喷薄而出。 “霍原渊你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啊?有意义吗?刚才在寿康宫里,你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回绝了事呢?现在又来问我?” 秦景冷笑一声:“你还想问我是怎么想的?这话不该我来问你吗霍将军?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说要给你一些时间,可我问你的话,你给过我确切答复吗?” “我不回绝是因为不想回绝,还有,我从未想过要对你隐瞒任何事情。”霍原渊说。 秦景微怔,但趁着今日机会索性不吐不快:“好,既然如此,那你说,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查金线和马尾鹿血的事情?那叶家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太妃又为何突然要赐婚?” 片刻的沉默后,霍原渊终于开口道:“我只能回答第一个问题,是,我确实一直都在私下查案。” “那结果呢?” 霍原渊轻出了口气:“现在还暂时没有结果,所以无法详细告知与你,但这件事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算了吧!”秦景偏过头,“这些事情将军没有任何告诉我的理由和义务,你我之间本该毫无牵连。你放心,过几日我就去回禀太妃,不会让将军为难。” 霍原渊声音突然沉了下去,眼睛却还看着秦景:“这就是你心里的想法吗?” “这难道不也是将军的想法吗?”秦景反问,“你不想回绝,我去便是!” 说完这句,有那么片刻功夫,秦景没有等到对方任何答复,下意识就想回头去看。 但谁知就在这刹那,霍原渊突然向她靠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景。 秦景想朝后退,却被对方拉住了。 “不好意思,长公主猜错了,这才是我的想法。” 不等秦景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对方温热的双唇就凑了上来。 一时间,秦景所有的话语和想法统统消失,周围的空气也变得凝结起来。 只在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含混不清的呜咽,秦景就觉得对方便用唇齿彻底封住了她的嘴巴。 慢慢地,霍原渊的双手拢了过来,秦景的身体猝然变得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只感觉自己一点点被包裹进了对方的怀抱里。 那双曾经持过佩剑,也吹起过玉笛的双手交叉环在她的背脊上,抚摸过初,无限温柔,令她不由自主地松弛下去。 酥麻的感觉席卷全身,最后秦景竟是将整个人都瘫在了那温暖而有力的臂弯里。 无声无息中,两人的呼吸缠绕交融。肌肤相触,发出彼此才能听见的轻微摩擦声。 那个吻起初霍原渊亲得十分小心,带着试探,但很快,秦景便做出了一点回应,被霍原渊敏锐地捕捉到,便更用力地回吻了过去。 霍原渊比秦景个头要高不少,紧紧抱着她的时候几乎将她带离了地面。 秦景的身心仿佛都一起飞了起来,沉浸在亲吻中,好像心里的结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宛如瞬间融化的冰雪,又好像骤然而出的朝阳。 冬去春来,万物复生,豁然开朗。 有些话,并没有说出口,就已经被对方听见了。有些心意,游走在方寸之间,便已经灵犀相通。 夏日的阳光金光闪耀,振翅而起的白鸽划过蓝天,向着更远的地方飞去。 第58章 恭喜长公主! 一连好几天, 秦景只要在清阳宫里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会哼着小曲,走起路来活像一只兔子, 又蹦又跳的。 总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虽然都还是一样的地方, 一样的物事,但就好像全都焕发了新的生命似的, 让秦景怎么看都觉得无比顺眼。 清阳宫的宫人们都在悄悄议论, 以前看她总像是揣着什么心事, 如今的长公主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见谁都会打了招呼问候两句。 秦玺最近虽忙着清阳宫大殿修复的事情, 却因为偶然寻到了一块难得的木材,便抽空做了个木雕, 找人偷偷带出宫去, 居然在市集上卖出了个高价。 一时间街头巷议, 众人皆传有个叫尔玉的木雕匠人, 十分神秘,手艺精湛, 但作品寥寥。 于是那个木雕短时间内几易其手, 最后收了它的是个富商,对外宣称他不会再将木雕出手, 让其他人也莫要惦记。 秦玺得知此事自是无比骄傲, 赶着要来清阳宫告诉秦景和紫苏, 但刚一进门,就被紫苏急忙拉到了一边,语气中压抑不住的兴奋:“快去恭喜公主吧!你要有姐夫啦!” 秦玺立马把自己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什么?姐夫?!” “可不,太妃亲自赐的婚, 现在就等公主点头呢,但宫里已经都传开了!” “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是谁啊?”秦玺大睁着眼睛。 秦景正准备去皇后宫中跟大家做中秋舞乐的排演,出来就看见那两个人在悄悄咬耳朵,就故意轻咳两声,说:“有什么事情不能大声说啊?” 谁知秦玺忽地站起,立正站好,字正腔圆道:“恭喜姐姐,贺喜姐姐,喜得良人,百年好合!” 哪里知道本想打趣他俩,却被反将一军,秦景不禁恼道:“看我不封住你的嘴!” 紫苏笑着跑过来挡住要揍弟弟的秦景:“公主别瞒啦,这宫里上上下下,现在可都知道了!” 秦景不由一惊:“知,知道什么?” “你和霍将军的好事将近啊!” 好容易让紫苏他们住了嘴,秦景逃也似的跑到皇后宫中,谁知刚一进门,嫔妃们就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 “恭喜长公主!” “定在何时大婚啊?” “咱们可都算是娘家人,要风风光光地把长公主嫁出去!” “对了,之后咱们还会有女团练习吗?” 皇后眉眼带笑地走过来:“姐姐啊,依我看,你就快点应了这门亲事吧!大家都为你高兴呢!” 秦景没想到这件事情真的如紫苏刚才所说,只短短几日就已经传到众人皆知的地步了,本还想着能瞒一段时间,等到了中秋盛宴之后再做定夺,如今看来竟是完全不可能了。 虽然和霍原渊之间的误会已经解除,两人也把话说开了,但秦景还是觉得两人之间总还隔着些什么。 而且霍原渊关于查案和叶家的事情,仍欠着秦景一个交代。 唯一不同的是,之前的秦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一切背后的原因,而现在,她选择相信他,愿意等待他最后的回复。 大概在那个吻之后,心里那块悬而未决的地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信任和踏实。 她希望等她做最后定夺之时,便是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好不容易才把众嫔妃们哄好,开始了练习,秦景却发现这十个人当中,除了兰妃对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有信心之外,其他的几人,甚至包括皇后,无论唱或者跳的时候,都习惯于看着秦景。 她们有时跳着跳着,就会忘了曲辞或者动作,下意识地就要去看她的口型和姿势。 刚开始秦景也会给她们做提示,但渐渐地,她发现似乎她们形成了依赖。若是秦景不在前面提示,就容易出现中断的现象。 眼看着中秋宫宴一天天临近了,若要是一直这样岂不麻烦。 皇后心细,很快她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在练习中间休息的时候,拉着秦景到了一边,不无担忧地小声说:“姐姐,十人团上场的时候,你要是不在前面带着,就我们几个,真的能行吗?” 秦景朝着其他几人那边看了一眼:“多练几遍吧,总能行的。” “不是。”皇后又说,“这不是动作或者词曲本身的问题,而是大家的主心骨在你,平时练习的时候你也一直都在,这要是上场,突然没了你,大家恐怕会着慌的。” “不是还有娘娘在吗?”秦景收回视线,看着皇后,“你可是这支后宫女团的队长。” 皇后忙摆手:“姐姐,我一直在想,要不你就跟我们一起上场吧!好不好?” “不行。”秦景断然否认,“这支舞乐已经有编排好的队形和走位了,我要是加入岂不是会打乱你们。” 沉默了一会,皇后又说:“不如这样吧,姐姐你站在我们最前面,其他保持不变,只是你在,姐妹们就如同吃了定心丸,到时候肯定发挥得更好些。” 秦景被说得有些犹豫。 这时皇后挥手将其他九人全部叫来:“姐妹们,跟大家商量一下,现在咱们的曲辞和舞蹈练到现在,总还是会有衔接不上的情况,我刚和长公主提了,不如到时候请长公主在前,带着我们十个人一起上场,大家看怎么样?” 还没等皇后说完,已经有人鼓起掌来:“阿弥陀佛,要是长公主您到时候能一起上场就太好了,我一紧张就容易跳错唱错,看着您在前面就会好很多。” “是啊是啊。”旁边一人附和,“长公主,您跟我们一起来吧!” “这支舞乐从头到尾都出自于您,您和我们一起上场合情合理!” 听大家这么一说,秦景也有些心动,这支舞乐是她排演的第一处女团演出,仿佛自己的孩子一样,秦景对其极为珍视。 秦景比谁都要渴望这次表演的成功,也无比期待其他人对这支女团的反馈。 她思忖片刻,走到莫乾音跟前,和他说了皇后她们的想法。 莫乾音想了想:“请殿下站在她们最前面倒确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适应一下新的位置变化,到时候不要乱了阵脚才是。” 既然如此,秦景也就不再推脱。 有了她的加入,女团仿佛如虎添翼,不仅排练的时候更加起劲,而且动作和唱词也更加熟练和流畅。 秦景越来越期待中秋之夜了,她要看到这支亲自打造的后宫女团绽放在所有人面前! 因为每天女团训练的时间越来越长,近些日子秦景回到清阳宫里的时候,都感觉十分疲乏,连话都不想讲。 但她闲暇之余,一直琢磨着要送霍原渊一件礼物,毕竟两人的关系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希望能有一件东西既能够承载自己的心意,又能够值得收藏和纪念。 所以送什么好呢? 秦景只恨没有手机,要不上网搜一圈答案岂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她叫来紫苏,说了自己的想法。 紫苏想了想:“公主的礼物一定要能代表你自己,这样霍将军以后看到这样东西的时候,就能时时刻刻地想起你了。” 秦景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觉得,这样东西还应该能够有你们两个共同的记忆在,这样才更有意义!”紫苏凭借着自己那比秦景多不了多少的恋爱经验,煞有介是地说。 “会说你就多说点!”秦景像个小学生一样虔诚地看着紫苏,疯狂地汲取知识。 “嗯……就比如说秦玺送我的那个发簪。”紫苏一脸甜蜜,“那是我俩共同的回忆,而且我又能天天都看到它,所以我觉得公主要送就送个这样的物件!” “啧啧啧。”秦景不禁叹服,以前还老觉得秦玺傻,这么看来,秦玺不仅不傻,而且还非常机智,这不,就一根发簪,能让紫苏念念不忘这么久,说起来的时候都像是打翻了蜜罐子一样。 和紫苏聊完,回到寝殿,秦景又左思右想了好一阵,然后挪到了古琴边,想要缓缓脑子等会再继续思量。 就在这时,她的眼神突然落在了琴边那摞曲谱上面,突然灵光一现,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和霍原渊的缘分开始,不就是这首《琴悟》吗,然后两人对曲乐的共同热爱和相似的经历让他们有了共同话题。 所以为何不自己手抄一份曲谱送给他呢? 当初若是霍原渊在清阳宫中没有发现《琴悟》,那么他就不会直接猜到秦景便是逐鹿魁首,更不会有后来的端午和鸣。 那样的话,两人之间的隔阂与误会不知道还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释清楚。 秦景想象着以后霍原渊可以看着她送的曲谱,吹起玉笛,然后自己在旁边翩翩起舞,便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来。 说做就做,秦景找来一叠纸,在案几上铺平,然后一笔一划地抄写,带着前所未有的虔诚。 等全部都抄写好,秦景打算把它们都装订成册,像线装书那样,然后再挑个好日子送给他。 第59章 八月十四,请殿下到府一…… 就在秦景和后宫女团积极在为中秋宫宴的表演做准备之时, 一日,清阳宫里收到了一封信。 “打开来看看。”秦景一边跟紫苏说着,一边头也不抬地低头写写画画, 她这两天练习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走位上的小问题,正在争分夺秒地进行修正。 紫苏打开信纸:“咦, 是陆先生的。” 许久没有听到陆秋消息,秦景倏地抬起头, 把信接了过来。 陆秋先是说他已经见到了莫乾音的女儿瑾儿, 因为瑾儿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好, 所以陆秋打算先陪瑾儿一段时间,看了当地郎中, 等她身体稍好些,再带着她一起上京继续医治。 从信上看得出, 陆秋是把秦景当作了至交好友, 他用了很大篇幅诉说自己内心的愧疚, 希望能用之后的日子补偿瑾儿, 弥补自己的过错。 秦景看到这里很是唏嘘,她很珍视陆秋这个朋友, 即使出了这样的事情, 秦景心中对他依旧很是挂念。 想到他现如今正在为其过往的错误付出代价,秦景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无关情爱, 却只是作为老友, 不知道下一次见到陆秋会是什么时候了。 那封信的后面,陆秋说他需要向秦景坦白一件事,就是曾经霍原渊不止一次向他打听过秦景的身份。而出于私心,陆秋一直都没有告诉霍原渊实情, 直到看见《琴悟》的曲谱。 他承认从一开始就知道霍原渊即是那个递信给秦景的人,却一再隐瞒,是因为自己的自私和恐惧。 说老实话,秦景曾经确实因为这件事在心里埋怨过陆秋。若是陆秋能够早点告诉她实情,她和霍原渊之间的误会就能早些解开。 不过好在一系列的阴差阳错之后,她和霍原渊还是冰释前嫌,走到了一起,也许这便是上天的安排,在最恰当的时机,和最合适的人彼此遇见。 信的最后,陆秋写道他辗转听说了太妃给秦景和霍原渊赐婚的事情,希望到时候能有机会回京喝上一杯喜酒。 远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怎么连陆秋都能听说这件事情,秦景看着信突然不由笑出了声,莫不是霍原渊自己“无意”之间透露给这位昔日好友兼情敌的? 看完信,秦景发现信封里还有一只烟粉色的古琴穗子,陆秋说本想着生辰那日亲手送给秦景的,但最后错过了,也只好以这种方式交给她了。 秦景看着信纸最后的那四个字“生辰吉乐”,忽地想到那日陆秋本要邀她去燕乐楼开他的道别宴的,现在看来,那恐怕根本就不是为他自己,而是要给秦景办的生辰宴吧。 秦景接过紫苏递来的纸笔,给陆秋写了一封很长的回信,信上简要说了自己的近况,然后让他安心陪瑾儿治病,同时也盼望能够早日与他这位老友重逢。 刚将写完的信放回信封,秦景就见霍原渊走进了清阳宫的小院,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明明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秦景却倏地红了脸,很不自然地把信封往身后藏了藏。 “哎呀,你现在不该在巡防么,怎么有空上我这里来了?”秦景神色赧赧,小声嘟囔。 紫苏见此场景,忍着笑,赶紧悄悄招呼旁边的宫人们都退了下去,转瞬间,小院里就剩下了秦景和霍原渊两人。 “哟,殿下这是在干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吗?”霍原渊故意作势要绕到秦景身后,去看她手里的信,实际却是趁机从腰际上揽住了她。 霍原渊微低着头,阳光斜斜地从他的发丝间穿过,落在他英挺的五官上,勾勒出连画师笔下也难以描绘出的眉眼,让秦景看得好一阵意乱神迷。 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原来这个人竟是这样的深情款款。 秦景被看得招架不住,只好缴信投降:“你这是来逼供的吗霍大将军,给你看就是了!” 谁知霍原渊也不去接信,甚至连瞥都没瞥一眼:“你跟陆秋那小子说了什么,干嘛要让我过目?” 秦景一愣:“……你都看见了?” “根本不用看。”霍原渊笑容里带着胜利者的不屑,颇有些懒洋洋,“我前脚刚给他写信说了太妃赐婚的事情,以他的性子,必然后脚就会给你寄信过来。怎么,他有没有承认他以前隐瞒不报的事情啊?” “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大将军的法眼啊!”秦景半开玩笑半服气地说,“一件不落,全猜中了。” 霍原渊伸手就要去揉秦景脑袋,结果被秦景侧身巧妙躲过,挑衅道: “哼,瞧吧,你也有失策的时候!” 霍原渊双手叉腰,看着她无奈地笑着摇头:“其实我这会来是有事要说的。” “嗯?”秦景假装生气,“我就知道你没事是不会来看我的。” “中秋前夜,八月十四,请长公主到府一叙如何?”霍原渊敛了大半笑容,神情很是认真。 “为何是十四?月亮都还没圆呢!”秦景调侃。 “凡事不求满,残缺亦是圆。”霍原渊又恢复了刚进来时那个申请模样,“如何?长公主可愿赏光?” 秦景略一思忖,假装很勉强地点了下头:“行吧,到时候可别让你的属下找我麻烦,说我私自出宫便是。” 女团最近练习明显更辛苦了,但所有成员都丝毫没有抱怨。秦景知道她们当中有好几个因为练习受了伤,也没听到一声抱怨。 就连兰妃这种平时娇滴滴又谁都不服的性格,如今练得比谁都要发狠。 没有人想给这支十人团拖后腿。 这日大家正在练习,忽就听外面有太监快步来报,说太妃马上要来看大家练得如何了。 虽然平日里总说惦记着嫔妃们的舞乐练习,但这还是头一回太妃真的要来皇后宫中了。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慌了手脚。 秦景稳了稳心神,对莫乾音说:“莫前辈,您等会只管奏乐便是。” 然后又转身对其他人说:“姐妹们,一会咱们就像平时排演一样,我会在前面带着大家,如若有忘记的地方,看着我便是。” 太妃今日的装束比平日里素雅许多,一条简单样式的赭色襦裙,上披着一件同款披帛。不知为何,秦景见到她的第一眼,竟感觉太妃竟苍老了不少,神情中露着些许疲态。 “恭迎太妃娘娘。”所有嫔妃齐齐福身行礼。 “母后。”秦景上前道。 “都起来吧!”太妃说,“本宫只是在宫里待得闷了,就想着过来凑个热闹,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母后哪里的话。”秦景颔首,“如若母后愿意,在这里看着我们排演便是。” 此话显然正中太妃下怀,她点头笑说:“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了。” 皇后命人搬来了桌椅,沏了花茶端上来。 秦景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莫乾音会意,随着礼乐声起,包括秦景在内的十一个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摆出了第一个姿势。 因为每个人袖笼里都藏了一把折扇,在亮相的同时打开扇子,秦景就地利落扎了个一字马,完美地将身后十个人亮了出来。 十把扇子皆由上次陆秋送来的锦布制成,和大家身上的衣料交相呼应,相得益彰。 仅这一个动作,秦景和女团十人就练了不知千百遍,但当它此时被展现出来时,秦景已有了十足的信心,哪怕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这个动作到时必然轰动全场。 果然,太妃眼前一亮,立即放下了茶盏,连声鼓掌赞到:“好!真好!” 有了这个精彩的开头,所有人都受到鼓舞,彼此交换眼神时,眼睛里仿佛都发着光。 紧接着,莫乾音一阵快速扫弦,将曲乐声调突然拔高。 十人中数兰妃的嗓音最高,她从队伍中缓缓走出,轻松自如地飙出一个极高的音。 她的声音高而不刺耳,十分惊艳,是绝对能够震慑全场的水平。 秦景在心里默默点头,看来选了她来开场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紧接着其他九人尾随其后,整齐划一地和上了兰妃的高音。 秦景退到队伍的末尾,将舞台留给十人团。 只见全部十人动作非常整齐,一时上下翻飞,让人目不暇接。秦景站在她们后面,突然发现这支女团已经日渐成熟,其实根本不像她们自己说的那样离不开她。 恐怕连她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褪去了平日身份外壳的女孩子们,原来做自己的时候,这么有魅力。 她们不会为任何人低头或是屈服,也不会依靠其他人才能绽放自己,只是尽情而纯粹地享受舞乐带给自己的欢愉和满足。 无论是从乐曲还是舞蹈上来说,现如今这只女团都已经非常出色了,远出乎秦景一开始的要求和期待。 最后那个动作,是所有人站成一排,然后从中间开始,接连跳起,甩动衣袖,在视觉上看起来就像是一片灿烂美丽的花海,如波涛一般浪花翻涌,将表演推向高|潮。 等所有人都落回地面,太妃就站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走过来:“太精彩了,景儿,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舞乐呢!” “母后过奖了。”秦景颔首行礼。 “期待你们中秋之夜的演出!”太妃扫视过众人,然后又拉起秦景,“对了,你和霍将军的事情,考虑得如何了啊?” 第60章 这门亲事,长公主考虑如…… 秦景只觉咯噔一下, 她刚才心里一直惦记着舞乐种种,居然都没有细想太妃来此的真正目的。 如果没有猜错,本次太妃突然造访并不是真的想看女团排演, 而只是打着“过来看看”的旗号,实际是为了催问秦景关于婚事的决定。 被这么一问, 秦景心头那团之前就已经升起的疑惑此时更加浓重了。像是青春期时的叛逆心理,太妃逼得越紧, 秦景就越觉得其中必有端倪, 不能操之过急。 但为了遮掩真实情绪, 她面上蓦地露出羞赧之色,小声说:“母后怎么也得容儿臣细想几日, 就是寻常女儿家,也没有这么着急要把自己嫁出去的吧!” “怎么, 景儿是对霍将军有什么不满意吗?”太妃十分巧妙地绕开了话题, 把问题又抛给了秦景。 秦景回以微笑:“满不满意倒是另说, 只是哪能这么便宜了他。本宫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拿下的。”然后她抬头看着太妃, 眼神炯炯,“您说, 是不是这个理儿?” 太妃定睛看了秦景几秒, 那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来,但转瞬过后, 突然就笑了起来, 变得甚是和蔼:“是, 当然是。那景儿你尽快思量吧,错过吉日可就不好了。” “好的,母后。”秦景满口应下,就像是个听话又懂事的好女儿。 日子在忙碌之中过得飞快, 随着天气渐渐转凉,宫中各处菊花盛开,叶子染了五彩的颜色,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后宫女团正在进行中秋礼宴前的最后排演,所有人都既紧张又兴奋。 惠妃和旁边两个嫔妃正在练舞乐中最难的一个动作。练到这会,其实即使就算是秦景,也很难挑出她们的破绽了,但这几个人还是孜孜不倦地练习着,力求到时完美的呈现。 “哎你帮我看看这衣服后面的腰带是不是松了?”兰妃冲着旁边一个不上场的小妃子说,“我怎么感觉跳着跳着襦裙都要掉下来了?” 秦景走到跟前,笑说:“哪里是腰带松了,分明是你最近又清减了!” 兰妃颇为得意:“长公主你可知道,那日带着华苑去园子里赏花,碰见其他宫里的姐妹,都说我现在看起来活像华苑的姐姐,根本没有半点娘亲的样子!” “是是是!”秦景笑说,“就属你最会活了,再过些日子,你就能教着华苑跳舞了,到时候你们娘俩一起上场表演,看客们连你们娘亲女儿的都要分不清了!” 前些日子,兰妃和太妃之间达成了协议,共同抚养小华苑公主。现在华苑趁着兰妃舞乐练习时,就会跟着太妃在她宫中玩耍,等到兰妃闲下来的时候,再回到母亲身边。 解决了女儿的看护问题,兰妃显然心情好了许多,整个人都也比之前和善了不少,也不像以前那样说话的时候夹枪带棒了。 皇后走到秦景身边,避开一旁各自准备的嫔妃们,面露担忧地小声问:“姐姐看我们这样,明日上场能行吗?” “如何不行?”秦景有些疑惑地反问,“而且都已经练了这么久,娘娘还有何担心的?” “倒也不是。”皇后喃喃道,“就是这心里老觉得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地方,怕出了什么意外,要是有谁忘记了动作或是走位……” 秦景笑着将手搭上皇后肩膀,轻声安慰说:“娘娘不必如此紧张,而且明日无论怎样,总有我在前面带着大家,错也不至离谱,放心吧!” “嗯……”皇后点头,随即轻轻呼了一口气,“姐姐就当我是多虑了,一切可都仰仗姐姐了!” 因为明日就是十五了,而且秦景也觉得女团对所有唱词和舞蹈已经驾轻就熟,无需再多余的练习,不如让大家早早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明日上场可以好好发挥。 众嫔妃们也纷纷表示赞成。 其实,秦景这么做也有自己的私心—— 今天可是霍原渊口中那个“残缺亦是圆”的八月十四,秦景在回清阳宫的路上暗自盘算,一直想着等会穿哪身衣服配什么发型才是最好,心里像是装了只兔子,东奔西跑到处乱撞。 外面还是天光大好,秦景刚一进门,就见紫苏和秦玺两个人跟门童似的立在门口,见了她蓦地大叫起来: “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宫!” “乱喊什么!”秦景分别斜睨了他俩一眼,“站在这儿是想吓唬谁啊!” 秦玺装作伤心哭泣状:“姐,你眼看着就是要嫁出去的人了,弟弟我舍不得你走!” 秦景只觉哭笑不得,做嫌弃状瞥了他一眼:“还好意思说我,你把我宫里的人都拐跑了,还没跟你算账呢!” “我那不是拐!”秦玺正色道,“我打算等明乐大殿的修缮工作一结束,就跟皇上提这事,光明正大地迎娶我苏苏姐!” 紫苏慌忙低下了头,用胳膊肘碰他,小声埋怨:“哎呀,谁让你说咱俩了!” “噢是是。”秦玺连声道,转回看着秦景,一脸坏笑,“姐,你们这大晚上的,花前月下,把酒言欢,霍将军是想干什么啊?” “你又胡说八道!”秦景恼道,又要去扯他的嘴,“臭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 “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秦玺立马认怂,“姐我这不是舍不得你嘛!” 秦景懒得再跟他俩掰扯,说着就往寝殿里走:“都哪跟哪啊!人家霍将军就是叫我去吃顿饭而已,我一会就回来。” “我看不见得吧?”紫苏也开始笑着帮腔,“美食佳酿,英雄佳人月下畅饮,哪还有一会就回来的道理?” “就是!姐你就是口是心非。”秦玺立在门边,看着紫苏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几身衣服给秦景一一展示,“我可都听苏苏姐说了,人家霍将军说的是‘到府一叙’!啧啧啧,不知道要叙什么还需要特意到府呀?” “出去出去,少在这碍事!”秦景不由分说把他推出门去,任他在外面嗷嗷大叫。 紫苏笑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公主你快来看看,要穿哪一套去?” 约摸一个时辰后,秦景方才推开了寝殿的门—— 上身桃红色的短襦,搭配海棠色的长裙,胸前绣着精细美艳的海棠花,露出白皙细长的脖颈。 宽袖摇曳,风姿绰约,腰间长长的飘带垂直裙边。用印花制成的薄纱罗松垮地披在她两臂之上,隐约透出她平直的肩颈和线条好看的手臂来。 为了搭配这身衣服,紫苏特意为她将头发挽了一个看似随意的低发髻,发髻一边叉着一支白玉凤簪,简单又不失端庄和优雅。 就连脚上那双平头小花履都是紫苏找秀坊做的,粉红色的碎花玲珑娇俏,和这身衣裳浑然一体。 秦玺在小院里等得几乎要睡着,听见开门声立时坐起身来,随即竟发出了惊呼:“啧啧啧,这还是长公主殿下吗?这分明就是仙女下凡啊!” “没个正形!”秦景嗔道,略带着拘谨在原地转了一圈,“你好好说,我这个样子看起来如何?” 秦玺轻轻嗓子,故作深沉:“此女只应天上有,霍大将军好福分啊!” “好了好了。”秦景知道从他嘴里是听不到什么实话了,这时突然想起什么,忙问紫苏:“我让你去弄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紫苏噗嗤一笑:“公主,要是没准备好,这会你是不是该把我俩都咔嚓了?”说着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说着话,秦玺笑嘻嘻地幽幽从身后拿出一个小木匣,就见那木匣呈扁长,上面居然用刀刻出了琴弦样式,完全是一张古琴的翻版。 木匣边还坠着一把小铜锁,可不同于普通锁头,这铜锁的闩子是一根玉笛——看样子正是霍原渊那支的缩小版。 可以看得出这木匣雕工精细,不可谓为不上心。 秦景被这细致的做工惊得合不拢嘴,定定看着眼前的秦玺,说:“这不会就是外面一物难求的尔玉大师的作品吧?” 平时秦玺嘻嘻哈哈的也没个正经时候,谁知听了这话居然倏地就红了脸:“……姐,原来,你都知道了啊?” 秦景笑看着他:“怎么,你还想瞒我不成?你平日里一点一滴我都看在眼里呢。”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姐姐为你骄傲!” 秦玺的眼圈蓦地就有些发红,他撇过脸说:“哎呀姐,快让我们看看,你到底要送霍将军什么宝贝啊?” 秦景又回了寝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册线装书,封皮上有两个娟秀的字迹:《秦谱》。 不论秦玺还是紫苏,这都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本线装谱子,不禁感叹出了声:“这也太费心思了吧!” “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秦景自言自语,然后小心地把曲谱放进了秦玺做的那个木匣里,严丝合缝,极为合适。 “公主这么用心,霍将军哪里还有不喜欢的道理?”紫苏说,“我看这时候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吧?” 第61章 麻辣火锅,美酒当歌,英…… 霍原渊宅子离皇宫不远, 却是个闹中取静的绝好地方。一路上过来,周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可刚一拐上这条街, 就瞬间安静下来。 附近没有商铺,都是些民宅, 过往的人们看起来也都颇为和气。 秦景乘着自己的步辇,离霍原渊的宅子还有些距离, 便掀开了小帘向外张望。 夕阳西斜, 镀着金边的橘色染了整个天边, 显得静谧又令人心安。 远远地,那个人一席白衣站在门边, 像是一尊纤尘不染的白玉塑像,任由暖色的光线将他的五官完整地勾勒出来。 秦景定睛看了片刻, 正在出神间, 结果毫无防备, 对上霍原渊的也扫向了这边的目光。两相望的瞬间, 秦景猝然放下帘子,缩回到步辇之中, 捂住狂跳的胸口, 不得不努力深呼了一口气。 谁知还没等平静,秦景便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穿过步辇直直钻了进来:“殿下发上那对白玉凤簪着实甚美!” 隔着布帘, 秦景却觉被对方一句话撩得眩晕, 慌忙让宫人落了辇:“我走过去便是。” 紫苏仍然跟在她身边, 神情紧张得就像是要送秦景到什么有去无回的地方一样。 “将军久等。”秦景不敢去看对方眼睛,只在低头颔首的瞬间,瞟到了对方放在身前的双手,又是一阵无法自持的心慌意乱。 谁知下一刻, 霍原渊竟缓缓伸过手来,细长的指尖不易察觉地划过秦景鬓边散下的发丝,然后又在不经意间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面颊。 刚才在梳妆之时,秦景很有心机地让紫苏用霍原渊送来的那支唇脂和自己买来的那支唇脂调了颜色,混合出的是既不明艳又不寡淡的嫣红,此时留在唇上,最是撩人心弦。 两人竟就这么在霍宅门口对望许久,恍若无人,谁都没有出声。 站在一边的紫苏不忍继续留在这里碍眼,于是轻咳一声:“公主,若是没什么需要我的,我临近亥时再过来接您如何?” “不必劳烦紫苏姑娘。”没等秦景答话,霍原渊便说道,“一会我亲自送殿下回去便是,请姑娘放心。” 紫苏点头:“也好,那就劳烦将军了。”说完又看着秦景,狡黠地一笑,随即就招呼着身后的宫人一齐抬着步辇回宫去了。 “殿下请吧!”霍原渊侧身,让开门口,对秦景说。 宅子里面占地并不算大。按说霍原渊身为禁军大统领,统领整个皇城军队,论及身份品阶,自是完全可以住在比这奢华许多的宅子里的,可他偏偏选了这么一处宅院,将其中布置得清新雅致,处处都能看出主人别具匠心的巧思来。 发觉秦景在四处看着,霍原渊走在身侧搭话:“殿下在看什么?” “实在有趣。”秦景笑起来,“一个舞刀弄剑的将军,谁能想到私下里喜爱的居然是山水楼阁,花草游鱼。” “还有礼乐歌舞,抚琴吹笛。”霍原渊也跟着笑起来,“如何,殿下是喜欢呢还是欢喜?” 秦景回头看着他,揶揄道:“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然后就像是顺手一样,把手里的小木匣递了过去,“喏,给你的!” 霍原渊见到东西显得有些意外:“殿下这头一回上门,竟还给我备了礼物?” “你打开看看便是。”秦景快走两步,又忍不住要回头去看霍原渊的反应。 只见霍原渊唇边带笑,面露珍惜神色,用手轻轻拂过匣子,然后探手小心地抽出了锁头上的玉栓。 拿出那册琴谱之时,霍原渊半晌没了动静,只怔怔地看着它出神。 他轻关上盒子,转而又去看谱子,眼睛一眨不眨,整个人像是入了定一般。 秦景退了几步,走回到霍原渊近前,抬头看向他,这才发现对方眼里竟有些凛凛的波光,眼圈也跟着泛起潮红。 “怎么?是不喜欢吗?”秦景忙问。 霍原渊微微摇头,少倾,才转而看向秦景:“这是我长这么大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吓死我了,看你刚才样子,我还以为……”秦景嘴上说着,其实心里悄没声地,就在间隙里生出娇花来。 “我是没有想到,你竟会为我如此费心。”说罢霍原渊将曲谱放在木匣上,又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握住了秦景的,“可你这是抚琴跳舞的手,答应我,以后再不要做这种傻事情了。” 这本是秦景第一次做线装书,以前甚至没有针线活经验的她实在是笨手笨脚,即使紫苏在旁边处处指点,她还是坚持自己亲力亲为,谁知用锥子订线的时候不小心扎破了好几次手指。 刚才霍原渊打开木匣的时候,就一眼看到了琴谱旁的白色棉线上还依稀留着丁点血迹,立马便猜到了七八分。 秦景慌乱地要抽回手,辩解道:“这种事是哪种事,我有何做不得的。” 霍原渊不再说话,而是用一只胳膊环了过来,然后紧紧地揽住了秦景。 下一秒,秦景倒在温暖宽阔的臂弯里,听见对方有力的心跳声,给与了她最坚实的依靠。 “咕噜噜——” 大概因为周围太安静,冷不丁的这一声冒出来,两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哎呀!”秦景倏地直起身,红着面颊,不好意思地去摸自己的肚子。 “走!”霍原渊重新将曲谱放回木匣,很自然地牵过秦景的手,“咱们去看看今天有些什么好吃的!” 应该是霍原渊事先的安排,这时府上的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 两人穿过回廊,又走上一座白石桥,秦景能看到桥下蜿蜒清澈的溪水中,小金鱼在活泼地游来游去。 桥的对岸,院落的中央,绿荫和花丛包绕的地方,置着一张案几,桌上是一只正冒着热气的铜锅。 “火锅!”秦景自从穿书以后就一直没再吃过这个了,但这可是她从前的挚爱,闻着一股股窜上来的热气,不由更是面露欣喜,“居然还是麻辣的?” 霍原渊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打趣:“亏你还是堂堂长公主,只是个古董锅而已,竟能让你开心成这个样子。之前跟紫苏姑娘打听过你喜欢吃什么,来,快坐下来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秦景想起以前闲聊时和紫苏确实提到过麻辣火锅的事情,但宫中的吃食为了养生,大多都做得十分清淡,所以麻辣火锅这种东西也就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念想了。 没想到霍原渊竟然这么细心,秦景提起筷子来的时候不由有些动容。 此时天色渐暗,九天之上,明月高悬,平静的夜里无风无波。 霍原渊提起酒壶,给秦景把面前的酒盅斟满。那是一壶尚好的菊花酿,入口清甜甘美,醉人心脾。 “当真是没有想到,经有朝一日能和你坐在这里,花前月下,同桌共饮。”秦景提起酒杯轻啜。 从前小说中的人物,此刻就那么真实地坐在她的面前,笑望着她。他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么多误会和纠葛,却能最终放下芥蒂,直至越靠越近。 是面前这个人,默默无言地给了秦景走过黑暗的鼓励,也给了她迎接光明和热爱的勇气。 曾经的他们,就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在无意当中,被命运的丝线牵连在了一起。 “你有没有想过,如不是歌咏逐鹿,我们也许这辈子都认识不了真实的彼此。”几杯酒下肚,秦景颇为感慨地盯着霍原渊。 “我倒不这么认为。”霍原渊轻声说,也拿起酒盅抿了一口,“即使不是歌咏逐鹿,我们也一定会在别的时候遇见。” 说着他看着秦景,认真地又说:“你逃不掉的。” 大概是月色,又或是秋天的夜风,不知为何,秦景觉得自己还没喝几杯,头就有些昏沉,看着眼前的人,他周身都散出七彩的光晕来。 “要不是叶吟吟从中作梗,说不定咱俩……还能,能更快些。”说完秦景傻笑两声,“不过要是没了她,生活倒是会没了不少乐子。” 霍原渊听罢笑了笑:“到现在还这么在意?” “可不是!你们以前……”秦景倏地止住话头,差点要说出“你们以前可是要走到最后的那对CP”,残存的理智封住了她的口,“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这么说来,对于太妃的赐婚,你是想好了?”霍原渊突然发问。 秦景的头越来越沉,她指着霍原渊大叫:“乘人之危,非君子也!就不告诉你!” 霍原渊不动声色地放了酒杯,挪到秦景身侧,笑道:“你这样子,莫不是喝多了?” “才没有!”秦景推了他一把,“来来来,再给我倒酒!今天晚上,我高兴,高兴!你放心,我,那可是千杯不醉!” “一次太妃寿宴,一次端午宫宴,还有今日。你倒是说说,哪次你没有喝得东倒西歪?”霍原渊无奈地看着她。 “胡说!前两次我那是想醉,这次不一样!”秦景皱着眉想了一会,“这次是我不想醉,就想,就想你这么,陪着我。” 说完,秦景手里的酒杯当啷掉在了桌上,身子向旁的慢慢歪斜过去。 坐在她身侧的霍原渊刚好将她接住,嘴边露出个无奈又疼爱的笑来,伸手将她落在唇边的碎发理了下,仿佛自言自语般:“你呀,还说什么千杯不醉,我备了三壶酒,你这才三五杯,这就已经睡过去了。” 说着话,就见怀中的秦景轻轻转了个身,把脸埋进了霍原渊胸膛,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脖颈上。她似乎是找到了个十分舒服的位置,然后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了。 霍原渊小心地把她抱了抱紧,静静地凝神看着怀中熟睡着的秦景。 许久之后,他俯下身,用极其轻微的动作亲了下秦景的额头。 “睡吧,睡醒之后,这一切就都全结束了。” 第62章 叶贵妃,你可知罪! 端午当日, 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灿烂的光线扫过皇宫内外每个角落,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过黑夜,天底下也再也不会残存一丝晦暗陈腐, 从此以后便都是通天金光。 皇后宫中,所有嫔妃根据之前约定好的时间, 已经早早都过来准备了。 尤其是今晚要上场的十位女团成员,此时已经换好了衣裙, 为了配合每套衣裙, 头发也都梳成了不同的发髻。 不同于众人的兴奋, 皇后从今天早上起来开始,就一直觉得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地慢慢推移,半点没有好转, 反而愈发加重了。 她又往身后的小院里回望了一眼—— 所有嫔妃, 今日上场的不上场的, 已经全部都守在这里了。大家有说有笑,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心中如此不安。 令她慌神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里独独缺了长公主。 兰妃和旁边的几个嫔妃说笑了一阵, 借口说要去看看皇后娘娘, 便走了过去。 “娘娘,你可有长公主什么消息啊?” 皇后机警地看了看四周, 然后才默默地摇头道:“我刚已经派人去清阳宫问了, 这会人该回来了。” 正说着, 院门外,就见那被派去的宫人一路小跑,后面还跟着一人,却是比皇后此时脸色还要难看百倍的紫苏。 此时见不到长公主, 却只有她贴身丫鬟过来,皇后没等对方开口,心中已经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怕其他嫔妃知道乱了阵脚,皇后赶紧从小院鱼贯而出,把紫苏堵在了宫门外,不让其他人看见她,然后连声问:“怎么回事?长公主殿下呢?” 紫苏一夜未睡,此时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是藏不住的焦急和绝望:“长公主,她……她可能今日来不了了。” 昨夜一直等到宵禁之前,紫苏都没有见到秦景回来,刚开始心里只想着等会她进门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取笑她一番。 没有想到,一直等到子时,秦景还没有回来。 皇宫里静得吓人。紫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也不敢惊动别人,给长公主添不必要的麻烦,就想着不如自己去霍府打探下情况,一个人便出了清阳宫。 谁知当她刚一走到宫门口,就被当值的禁军守卫拦了下来。 “宵禁已过,任何人不得出宫!” 紫苏只好说软话,甚至有心掏些银子出来塞过去,可无论使出什么办法,那些守卫都铁了心的不让她出宫门半步。 万般无奈,紫苏只好挨到卯时宫门打开,结果这下守卫倒是换了,换成了那个总跟在霍原渊后面的左骁卫。 不由分说,紫苏就要往外走。 “紫苏姑娘。”左骁卫笑着迎了上来,“我们将军吩咐过了,让您稍安勿躁,暂候宫中。” 紫苏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那长公主呢?” “这个……”左骁卫面露难色,“我也不知道啊,姑娘莫要为难我了。” 面对皇后的质疑,紫苏三缄其口,也不敢把什么霍原渊还有什么到府一叙的事情都抖露出来,只是结结巴巴地说长公主发了一夜的烧,身体抱恙,实在是来不了了。 好在皇后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听了紫苏的话,也只慌了一会,便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回到小院里,跟女团的其他九人说了长公主将会缺席表演的事情。 惠妃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那到时候没有长公主在前面带着,万一,万一……” “是啊,而且咱们的走位都是带着长公主一起的,现在她来不了了,那怎么办?” “还有唱词呢!” 就这么一会功夫,其实皇后已经把这些状况统统都想过了一遍,她沉吟片刻,当机立断道:“事已至此,咱们也只有随机应变了。之前排演的时候,没有长公主加入,我们也练过许久,现在再按照那个走位,咱们再练几遍!” 日头划过中天,在日晷投下影子,停在酉时上面。 中秋时节,瓜果丰收,各人的席上都摆满了各种美食,目不暇接。 不同于往常,今日太妃早早坐在了席上,不动声色地,眼神总往角落里那个至今还空着的位置上瞟。 “去把长公主的那个小丫头叫来。”她对旁边的丫鬟说。 紫苏跪在太妃面前,一字不差地将刚才对皇后说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因为刚才算是演练过了,这会再说明显镇定了许多。 “嗯?”太妃凝起了眉头,“今日可是景儿一手教出来的后宫女团首演的日子,她怎么会有缺席的道理?” “大概是前些日子太累,今日长公主实在是起不来了,望太妃见谅。”紫苏极力控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来人啊。”太妃唤道,“派人去清阳宫瞧瞧,长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秦景始终没有露面,中秋宫宴准时开始。 今年的中秋宫宴人员众多,几个王爷也都回了京城,列席在皇帝旁边。王孙贵族,文武百官,还有这些人的亲眷,大家欢聚一堂,真是好不热闹。 皇上先是说了些慰藉和感谢诸位臣工的话,然后便是推杯换盏,礼乐齐鸣。 十人女团已经在后面候了多时,就等着一会上场。 就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刚才派去清阳宫的太监回来了,趴在太妃耳边说着什么。 太妃的眉头越蹙越紧,听着听着,那两只放在案几上,保养很好的手便慢慢攥了起来。 太监在旁边大声宣道:“请后宫女团上场,表演舞乐,《如锦》。” “慢着!”突然间,太妃不大不小的喝了一声。 莫乾音听觉甚是灵敏,顿时止了琴声。 就听太妃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霍将军,请你告诉本宫,长公主今日可是真的病了?” 这话掷地有声,就连皇上也不免往太妃这边看了一眼。正要上场的皇后立即抬手,止住了其他姐妹们的脚步。 台上如此反应,更不要说台下众人了,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这会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里独独缺席了长公主一人,可太妃为何不问旁人,独独唤了霍原渊,这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呢? 只见被问到的霍原渊倒是最不慌不忙的那一个,他放下手中酒杯,缓缓起身,走到堂上,然后扑通跪下身去,对着殿上坐着的皇后和太妃,恭敬地施了一礼。 就听他低沉的嗓音猝然在殿堂上响起:“中秋之际,明月高悬,苍天可鉴,诸位作证,在下禁军统领霍原渊,有事相禀!” 不同于这里在座穿着节日盛装的其他人,霍原渊却身着赤红官服,神情十分严肃,几句话说得如珠玉落地,毫不含糊。 “霍将军,有什么事情明日朝堂上再说也不迟。”太妃的声音里甚是不悦,“你还没有回答本宫的问题。” “太妃娘娘,请容臣慢慢道来。”霍原渊自行站起身,“在此之前,我想先让大家见一个人。” 说完,霍原渊向堂下一挥,就见那位满脸虬髯的左骁卫小心地扶着一个妇人,缓缓走上大殿。 这老太太明显非常虚弱,走路的时候颤颤巍巍的,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左骁卫身上。 霍原渊见势,上前帮着左骁卫一起,将老太太扶了过来。 叶吟吟叶家出事之后,身体一直都不见好,虽然后来因为皇后在中间说和,她暂且保住了贵妃头衔,但这会一见来人,脸色蘧然变得煞白,悄然无息地摇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殿上其他人都从未见过这老妪,十分好奇地张望。 “白妈妈?”大殿的下席上,突然有人轻声唤了出来,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有人奇道:“张绣娘,你认识她?” “这不是咱们秀坊的老绣娘吗,可这,都说她身子骨不好,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这时,老妪已经走到了距离皇上和太妃不远的堂上,颤抖着跪了下去:“草民白氏叩见皇上,太妃娘娘。” “霍将军,你这是何意?”太妃的脸色非常难看,“带着妇人来此只是为了搅乱宫宴不成?” 谁知那妇人却突然大声说:“太妃娘娘,草民,有冤要报!” 说完,她探手入怀,手指颤抖着拿出了一封信,打了开来。 “大家请看,这是一封小女白芷在临死前托霍将军带给我的信!”妇人言语激动,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这封信上详细记录了宫中曾有人指派她,诬赖偷盗金线从而陷害长公主一事。” 话音未落,太妃竟全然不顾自己形象,蓦地站了起来:“哪里来的疯婆子,来人啊,给我拖下去!” 霍原渊横跨一步,和左骁卫两人一前一后将妇人围在中间,神色竟带上了威胁:“太妃娘娘为何如此心急?她只是位手无寸铁的村妇而已,不如继续听下去,稍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没等太妃再说话,老妇继续用越来越颤抖的声音说:“后来事情败露,小女入狱。但当初指使小女之人非但不加悔改,反而几次三番想要潜入宫中大牢,要将小女暗杀灭口!” 皇天后土,律令昭昭,听闻至此,众生哗然。 老妇猝然大笑几声:“此人心肠极为歹毒,但此等无耻之人现在仍坐在那高台之上!”她顿了一下,继而高声道:“叶贵妃,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 在所有人都带着夹杂着诧异和惊恐的表情看向叶吟吟之时,这位昔日极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蓦然站起:“你这婆子血口喷人!说的什么疯话!” “我说的疯话,好啊,叶贵妃,那你如何解释后来白芷在狱中翻供,继而上吊身亡呢?”妇人冷笑着说:“就是你,一步步将她逼上死路,还以老身相要挟!多亏霍将军偷偷潜入狱中,答应白芷日后会照顾老身,又让白芷连夜写好翻供诉状和书信。但她……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啊!” 叶吟吟只觉脚下不稳,连声道:“母后,皇上,没有,我没有,我这么做,都是为了……” “贵妃!”太妃粗暴地打断她的话,“你还不知罪吗?” 霍原渊冷声道:“诸位,但是事情到此,还远没有结束。” 说罢,就见又有另一名禁军守卫,压着一人上了殿。 只看了那人一眼,叶吟吟便扑通一声重重瘫坐在了椅子上。 “小人……叩见皇上,太妃娘娘。” 太妃扭过身子,不愿去看,说话的时候似是没了力气:“你又是何人?” “我本是贵妃宫中一个送饭的下人,那日被贵妃叫去,让我在饭菜中下了毒药,送去牢里给一个叫紫苏的宫女。” 殿上众人闻声不由发出低声惊呼,堂堂本朝贵妃,竟是个如此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那人匍匐在地,继续说道:“但不料小人的饭菜被当时看管那个紫苏的守卫识破,不仅饭菜被搜了去,连同小人也被守卫带走。” “那守卫是属下派去的。”霍原渊沉声补充,“带走这人之后,一直压在禁军的私牢里,严加看管,此事禁军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贵妃!”皇上手拍案几,突然大喝道,“你还不认罪!” 叶吟吟止不住泪水,样貌是非可怜:“臣妾……臣妾这都是,这都是……” 但皇上丝毫不留情面,断喝一声:“来人啊!带贵妃下去,关入大牢,等候问审!” 等叶吟吟被带下去,殿上所有人无不惊骇,还沉浸在刚才这一番诉说当中。 “怎么,”皇上看着殿上依然还站在那里的霍原渊,“霍将军的故事已经讲完了,现在可以让我们安心用膳了吗?” 谁知霍原渊唇边露出一抹浅笑:“陛下莫急,刚才只是臣要讲的第一个故事,下面这第二个故事,大幕还没有揭开呢!” 第63章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 这话说完, 不管是殿上的皇上和太妃,还是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刚才听闻贵妃的种种恶行,席间众人这会还没等消化干净, 居然就听这位霍大将军说还有第二个故事。 这个中秋之夜,注定不会安宁。但此时除了霍原渊, 还没有人意识到,接下来的时候将会多么骇人听闻。 霍原渊示意两个下属先带证人们下去, 紧接着, 他十分从容地探手了怀, 紧接着就见他拿了一个布包出来。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地关注下,霍原渊轻轻打开了布包, 亮出了里面的两样东西—— 一个是箭镞,另一个是马尾。 霍原渊将两样东西稍稍举起, 好让殿上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见。 殿上煞是安静, 没有任何人说话, 似乎连咳嗽或者呼吸声都会打破此刻的肃杀气氛。 下一秒,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霍原渊径直走向了坐在殿上, 此时正一脸惊惧的男人, 他在距离还有一尺的地方停下,沉声说:“安王爷, 这两样东西, 您可看着眼熟啊?” “霍原渊!”安王爷猝然起身, 同时连着往后退了几步,“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知道!” “哦,也是。”霍原渊轻松地笑笑, “此事过去了也有好几月了,王爷认不出也是正常的。” 紧接着,霍原渊转身朝向众人,悠悠说道:“诸位也许都还记得,在今年春季的围猎当中,玺王爷差点中箭,又遇猛虎袭击之事。”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殿上到,那位平日里最不引人注目的小王爷此时脸色煞白一片,嘴唇也毫无血色。 秦玺听着霍原渊所说的一切,从刚开始到现在,已经被惊得没了任何言语。 “说来也巧,当时这两件事发生之时,我都在附近。”霍原渊看着手里的两样东西继续说,好像真的是在讲什么有趣的故事。 “当时事情发生之后,我去查看了那头被射死的鹿,然后就在鹿首中箭处,发现了这个箭镞。“ 安王爷此时的表情极是骇人,两眼之中似是能喷出火来。大概只是因为殿上人众多,故而不可能对眼前人下手,要不然恐怕霍原渊现在早已身首异处了也未可知。 霍原渊轻轻捏起箭镞:“而这个箭镞上面,刻有‘城北攻城作’的字样。” 这几字一出,旁边已经有人听出了个大概,因为这城北攻城作,是一家规模很大且专供官家兵器的兵工厂,就在京郊,而它的背后,众所周知,就是安王爷本人。 这家兵工厂的兵器在制成之后,会直接送往皇城内部的兵器库,按理说绝不可能外流。 “安王爷,所以您可不可以给在下以及列位臣工解释一下,为何这城北攻城作的箭镞会出现在狩猎场上呢?” 只见安王爷嘴唇嗫嚅了几下,但好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要是您没想好怎么解释,不如我们再来看看这个。” 说罢霍原渊将手里的那条带着血迹的马尾拿了起来。 皇上瞥了一眼:“霍将军,你又想说什么?” “当日我把一条浸了猪血的马尾交给了长公主。”霍原渊不急不忙,“所以她在端午祭祖时拿出的那条马尾根本就不是什么那条真正的沾着鹿血的马尾,而从哪日狩猎场拿回来的马尾,此时就在我手上。” “霍原渊你好大的胆子,偷梁换柱,蒙骗圣上,该当何罪?!”皇上突然神情激动起来。 霍原渊轻笑:“皇上,我记得当时长公主拿出那条马尾之后,不久之后就宣判说马尾上面的确被仵作验出了鹿血,然后很快就将那位经手的太监问斩了。” 此事非同小可,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听得出来霍原渊刚才这一会功夫,将矛头分别指向了贵妃,安王爷,眼下居然轮到了那龙椅上的人。 “所以,试问陛下,那条沾着猪血的马尾,又是如何被验出鹿血的呢?”霍原渊声音不大,但足以震慑人心,“而且说来有趣,那被斩杀的太监,我只是稍加打听,您猜如何?” 没有人接话,殿上殿下死一般的安静,令人心悸。 “此人确乃太监不错,当日也的的确确经手了马尾鹿血一事,只是,这么一个小小太监,何来的胆量去谋害一位当朝王爷?又事出何因要做此事呢?所以臣只是稍加翻找,便发现,他自小进宫,便跟在安王爷身侧。” 霍原渊又转向了已经面如死灰的安王爷:“所以这说来说去,无论箭镞还是马尾鹿血,看来都与您似乎脱不了干系啊?” “你!你……”安王爷憋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霍原渊的手指不住发抖,继而又转向了皇上,“皇兄,此人口出妄言,皇兄可要替我做主啊!” 说着安王爷扑通一声在皇帝面前跪了下来,不住说着:“皇兄为何还不让人将此人带下堂去,岂容得下他在这里大放厥词!” 可证物在此,刚才霍原渊所说之事殿上之人皆有所耳闻,却完全没有想到,真相竟是这样一番模样。 箭镞上面的字,被迅速灭口的小太监,这两件事情都明白无误地说明,在春季的围猎场上,正是玺王爷的手足弟兄,当朝赫赫有名的安王爷痛下的杀手。 此时就算是秦疏本人,也不能睁着眼睛判定安王爷无罪,无论箭镞还是马尾,哪一件事情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谁也无法抵赖。 不用霍原渊再多说什么,眼下在座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判断。 “来人。”皇帝的声音倏而响起,他闭着眼睛,用手一下下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将安王爷收押大狱,即日起,削除其除王爷之外的所有职权,隔日正式宣判后,另行发配!” 这个判决一下,安王爷立马如霜打的茄子,瘫坐在了大殿上,他眼神发直,好似连胸前的起伏都停止了,看上去和行尸走肉并无二致。 殿上冲上来一列禁军:“安王爷,失礼了!” 说着就要硬性搀起他拖下堂去,但就在这个时候,安王爷用尽全身的力气,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我是被迫的!我是受人指使!” 秋日清晨的阳光和煦而温暖,照在人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绒毯,十分熨帖。 秦景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棂,过了半晌,才突然坐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并不在清阳宫自己的塌上,而是在…… 霍原渊家里。 分明身上还搭着暖被,秦景却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这怎么可能?! 她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闯。 一个霍府的丫鬟大概是守在房门口,听到了这边的声响,连忙跑了进来:“长公主殿下您醒了,我们将军……” “现在是什么时候?”秦景打断她,冷冷问道。 “八月,十六日……早上卯时三刻。”丫鬟看见秦景铁青的脸色,怯生生地回答。 好一个八月十六。 这么说来,秦景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两夜,而她最后的记忆就是和霍原渊在院中喝酒,所以…… “姓霍的上哪去了!”秦景只觉浑身的怒气都往脑袋上涌。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这么生气和失望过,那个她以为可以依靠的人,那个她掏心掏肺对待的人,那个她视为知己和爱人的人……居然在给她的酒里下了迷药,让她昏睡了这么久,而且堪堪错过了八月十五,这个对于后宫女团最重要的日子。 为什么!为什么! 秦景只想现在立即就能见到霍原渊,揪住他领子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最好还能上去给他两拳! “姐!你终于醒了!”秦玺和横冲直撞出了卧房的秦景大眼瞪小眼,莫名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你这是又要去……干嘛?”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他愣生生把“要去砍人”几个字咽了下去,怕自己要是说了,以他姐现在这个劲头,立马被砍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了。 “你怎么在这儿?”秦景一边眉毛挑得老高,仿佛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人并不是她如假包换的亲弟弟。因为按理说,秦玺既不该出现在她面前,更不该出现在霍原渊家里。 秦玺神情复杂,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姐你先别急,咱们坐下来这件事它有点长……” 说着给他秦景倒了杯水:“昨日端午宫宴……” 接下来,秦玺便很认真地将昨日殿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从霍原渊上殿指认叶吟吟就是在背后谋害秦景的罪魁祸首,到安王爷设计意图害死自己的全部事情都完整地叙述了一遍。 姐弟俩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无论是讲述的秦玺,还是聆听这一切的秦景,此时的心情都无法平静。 原来他们曾经在有意无意间,逃过了大大小小那么多关口,此时回头再看,仍是心有余悸。 当说到最后,秦玺蓦地停了一下,然后小声说:“姐,所以你现在能想到吗,最后皇兄指认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第64章 秦景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秦景没有立即答话, 即便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再看秦玺, 他这个人,平时有九成时候他都是嘻嘻哈哈的混不吝, 可偶尔认真起来,那必是遇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比如现在。 初秋清晨的霍宅里, 依旧是溪水潺潺, 鸟语花香, 但姐弟俩现在完全没有心情赏景吃茶,各自揣着一肚子话, 对坐着发呆。 即使那个答案彼此已经心知肚明,可谁也不愿做那个第一个说出来的人。 是谁能够一手挑起王爷之间的争端, 又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全身而退, 最后谁能让姐弟俩此刻想起, 仍觉得如鲠在喉。 那个人就如他平时一样, 高高在上,隐而不发, 但心底比任何人都要渴望, 这天底下的一切都是他的。 哪怕是已亡故的父亲给予其他儿子的一丁点偏爱,他也不能容忍,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夺回来。 “他想假借安王爷之手置你于死地, 竟只是为了一块兵符而已。”秦景轻声说完, 不由微微张口,笑出了声。 时过境迁,再想起那些仅仅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时,竟像是恍若隔世。 无论秦疏, 或者秦景秦玺,还有安王爷,他们说到底都是打断筋骨连着皮的兄弟姐妹,若在寻常人家,他们大概会结伴在田间地头劳作,抑或围着父母双亲尽责尽孝。 但就因为他们除了自己,还是一国之君,长公主和王爷,那些荣耀身份的背后,是一层又一层的面具,让人再也无法探究他们原本的躯壳和容貌。 说来讽刺,秦景歌咏逐鹿时戴着厚厚的木质面具,连名字都没留下,却被霍原渊说那才是真正的她,所以在皇宫牢笼之中受困的,其实并不是他们本人,而是皮囊之下的灵魂。 “所有这些,太妃全都知道吧。”秦景蓦地说。 秦玺抬头看着秦景:“太妃昨天一直没说话,任由安王爷如何指责皇上,直到最后有人把他拖下去,太妃都像是与这些事情毫无瓜葛一样。” 秦景冷笑,好一个毫无瓜葛。 “那后宫女团是怎么回事,修缮明乐大殿又是从何而起,还有,赐婚。” 说到最后两个字,秦景神情有一秒的失神。 “都是哄人玩的,不是吗?” “什么?”秦玺下意识地抬头看着秦景。 “反正已经拿到了免死金牌和兵符,太妃和皇上的目的已经达到,但作为太妃,她不想让皇上做的事情败露,那么就只有毁尸灭迹,尽快让这些龌龊行迹被人们忘记。但你想想,这满朝上下,谁是最惦记这件事的呢?” 秦玺明白了秦景的意思,低沉着嗓音说:“不过你我。” “在太妃眼中,只要你我能够不再追究,那么随着时间推移,就没人再提起这些事情了。”秦景站起身来,对着满丛开得正好的菊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她想讨好我们,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还有,就连那道赐婚的口谕,”秦景不无讽刺地说,“也是因为察觉到霍原渊有所动静,所以为了堵住他的嘴,才下的吧。” “太妃的如意算盘打得真是精明啊!从皇后口中得知了我和霍原渊的事情,想着只要下一道赐婚圣旨,霍原渊必会因为要成为驸马而对他们母子感恩戴德,放弃搜查,没有想到有些人榆木脑袋一根筋,较真起来谁也不认。”秦景忽地笑起来,又轻摇了下头,像是想起了从前很多事情。 一阵良久的沉默。 “她,真的是……我们叫了那么多年母后的人吗?”秦玺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母后?但她从来都只有一个儿子,又何时真当我们和她有什么干系了。”秦景不无讽刺地说,“从一开始的鄙视,到后来的讨好和献殷勤,都不过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罢了。” 世人总爱将真相二字挂在嘴边,仿佛无人不爱听真言说真话,可当图穷匕见之时,留到最后的都是沉默,恨不得从来都蒙在鼓里才好。 如果不知道这些事情,秦景大概会带着她的后宫女团尽情舞乐,秦玺也会跟着师父没日没夜地在明乐大殿爬高上低。 不再提陈年旧事,也就不会再去揭一次往日伤疤。 “霍将军呢?”秦景突然回身问,“是他让你来这里的吗?” 秦玺点了点头:“他说你有理由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而这些真相如果该由一个人告诉你,那个人必须是我,所以我就来了。” 不愧是霍原渊,只有他知道怎么才能将这些事情对秦景的打击降低到最小。 “他现在哪里?”秦景略加思忖,又说,“我要去见他。” 秦玺站起身,神情严肃:“他告诉我,已经联合朝中数位重臣,共同拟好了一份弹劾奏折,将于今日早朝之时,当堂共同上书。” “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如果你听完这些,想要去找他,他在老地方等你。” 早朝是辰时,也就是说…… 没等秦玺反应过来,秦景已经大步奔了出去。 “姐你等会!我骑了马来!” 秋日的天空是那么高远,就连飞鸟都触碰不到它的边际。没有了云彩的遮挡,阳光无所顾忌地倾洒下来。 年轻的禁军统领一身官袍上没有一丝褶皱,他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搭在腰间的佩剑上,抬头仰望着碧空如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地传来,在这个宫墙边的角落里响彻着清脆的回音。 霍原渊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两个肩膀都微微向下沉了一下,唇边露出了一抹微笑。 “姐,你慢点,”秦玺上气不接下气,“你宿醉之后东西都没吃,怎么还能跑那么快啊!” “霍原渊!”秦景终于看到了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大口喘着气。 霍原渊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想去帮她抹掉颊边快要滴落的汗珠。 未曾想,下一秒,秦景突然踮起脚,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激烈而缠绵。 很久之后,直到两个人的脸颊都染上了久褪不去的红晕,唇边混合着情欲的浓烈味道,才低喘着分开。 “我还以为你是来质问我的。”霍原渊捧着秦景的脸,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炙热。 “是啊,我是想质问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扛所有的事情?”秦景全身都要烧着了,眼里的火像是能把对方融化进她心里。 “我不想你卷进来。”霍原渊很快地答道,“虽然这件事情我准备了很久,有了十足的把握,但我仍然不想让你担任何风险,如果你出了问题,那我做的所有这些事情,就没有任何意义。” 秦景不等他说完,又很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了一个快而更加热烈的吻。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让我自己去做好吗?”很快她又补充道,“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霍原渊没有说话,但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不行。” “霍原渊,你要相信我。”秦景非常坚定,“这件事情需要一个句点,而这个句点,我希望,是我自己画上去的,任何人都不能代替。” “那我们一起!”霍原渊又说。 秦景轻轻合眼,然后摇头,像个调皮的小姑娘,歪头一笑:“等这整件事结束了,请霍将军莫要错过九月二十大吉之日。” 拉勾,好不好? 霍原渊蘧然一愣,将她紧紧抱进了怀里…… 自本朝伊始,还从未有过女子上朝的先例,这本是老祖宗定的规矩,严禁后宫干政,但自从先帝走后,太妃便总是借口皇上年幼,经常随着一起上朝。 辰时一到,太监宣布上朝。 与以往不同,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在鱼贯而入的文武百官的最前面,那个穿着华服走得无比坚定的人,竟是那位曾经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的长公主。 无人质疑她为何会在这里,更没有人敢近她身。 秦景一个人走在这历来男人称王称霸的朝堂之上,心中没有一丝胆怯。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 太妃先于皇帝上朝,她还没等落座,就看见了秦景。 同一时间,秦景和她目光对视,但很快便移了开来。 莫名地,太妃从刚才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屑和蔑视,竟让她心底生出了几分胆寒。 接下来是秦疏,中秋大宴后,他彻夜未眠,计划今日上朝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宣了安王爷的罪状,并要收了他所有封地,将其发配边疆,再也不要在自己眼前晃悠。 谁曾想,那大堂之上,最显眼的地方,站着的人竟是长公主! 秦景的出现让秦疏不由有些乱了阵脚,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板起脸就要说话,却只听秦景在台下朗声道:“陛下,本宫有本要奏!” 说罢,也不等任何人答话,秦景从袖笼中拿出了一册奏章,一字一顿:“成帝秦疏,借围猎之时,勾结亲王,意图谋杀胞弟,手段恶劣,该当何罪?此事败露,却毫无悔意,毁尸灭迹,瞒天过海,逃脱责任,嫁祸于人,又该当何罪?” 她声音铿锵有力,说到这里刷得一下合上奏章:“祖宗有训,先皇在上,犯此滔天大罪,若为庶民,当斩首示众!而作为万民之主,陛下可该对天下有个交代?” 秦疏还想着只要治了安王爷的罪,便可一了百了,谁知竟被长公主追到朝堂上来,指着鼻子骂,一时居然没了主意。 “长公主。”太妃终于恢复了她惯常对着秦景时的那副冷脸,“你不要逼人太甚!” 这次不用等待秦景开口,先是一位老臣走出列席,上前道:“臣同意长公主所说,当此二罪者,陛下当发罪己诏已告天下,否则,民意难平!” 紧接着第二位老臣出列:“臣也同意。昨日之事,影响巨大,现在整个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陛下需得给百姓一个交代啊!” “陛下!” “陛下!” …… 说话间,就见巍巍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纷纷下跪请愿。 人群之中,霍原渊就看到一缕秋日的金光从大殿外穿透进来,直直打在秦景铺在身后的裙摆上,万丈闪耀。 第65章 往后余生,从此携手,再…… “哎那个鎏金凤簪怎么找不到了?姐姐你看到没有?” “刚才不是给你拿过去了吗?别吵, 我这会正在准备绣鞋呢!” “说好用哪只胭脂了吗?” “这件披帛是你的吧,怎么上我这儿来了?” …… 九月二十,碧空万里, 秋意正浓。偶有小风吹过,带来的都是瓜果的香甜味道, 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吸几口。 清阳宫的小院里此时挤挤攘攘,似乎全皇宫的人都凑到这里来了。平时本就不大的一方天地里几乎要没了下脚的地方。 “姐妹们都准备怎么样了, 快着点啊!午时一到, 霍将军可要来接亲了!” 负责梳妆的小丫鬟正拿着螺子黛在给皇后描眉, 结果经她这么一嚷嚷,又双叒叕画歪了…… “娘娘, 求求您了,这已经是这半个时辰里第五次重画了。”小丫鬟哭丧着脸哀求, “您能不能先忍半刻钟不要说话?” 皇后也有些歉意, 扭过头, 满口答应着:“我这不是心急么, 来来来,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秦玺从一众娘娘堆里好不容易挤进了寝殿, 耳根总算清净下来, 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坐在桌前拿起茶壶就要给自己杯里倒。 “住手!”紫苏眼疾手快, 前一秒还在往秦景头上别卡子, 下一秒就冲过来夺下了茶杯, “这可是迎亲茶,哪有你喝的份儿!” “哎哟喂!”秦玺仰天哀嚎,“我姐这是还没出嫁呢,怎么我这个娘家人就靠边站了?有没有天理了啊!” “吵什么啊你, 景阳殿那边收拾得如何了?”紫苏说着轻戳了一下秦玺。 “好了好了!”秦玺站起来,“我可是和师父紧赶慢赶一个月,总算把所有家具都赶在今天之前完工了,姐,你就说我够不够意思吧!” 作为今日的主角,秦景心情格外得好,不像大多数新嫁娘那样手足无措,她长这么大,真是没有哪天比今天还惬意的了。 尤其这会看着所有人都围着她忙活,而她要做的只是坐在这里,等着上妆,更衣,然后美美地等着姓霍的把自己接走—— 啧啧啧,还有什么能比此等享受更令人身心愉悦的吗? “当初你说要在一个月之内造好景阳殿的家具,我还真不信,没想到尔玉大师果然名不虚传啊!”秦景从铜镜当中看着秦玺笑说。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秦玺很臭屁地一甩头发,“哦对了,那边地方可比这边宽敞多了,尤其那个寝殿,咳咳,所以我特意为你们打造了一张床榻,宽敞,结实,还耐用!” 看他说着说着又没了正形,秦景杏眼一瞪,在铜镜当中飞去一记眼刀:“皮又痒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秦玺嬉皮笑脸地说,“我这不,想早点当舅舅么,嘿嘿嘿……” 秦景不搭理他,忽地话锋一转, “不过说真的,住惯了这小门小院的,现在要搬走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啊!” 话说那日朝堂之上秦景当面问罪皇帝,引得所有在朝臣工共同请愿,最后秦疏终因不敌要被弹劾的巨大压力,向天下发了罪己诏,并在诏书上承认了自己曾经试图谋害胞弟秦玺的所有罪状。 很快作为此件事情最大的受害人秦景和秦玺姐弟俩,便出面做了公开表示,因皇帝治国有方,励精图治,故而愿意顾全大局,对此前种种既往不咎,以观后效。 既然姐弟俩都做出了表态,这场轩然大波竟就被如此悄然无息地平息了下去。 之后叶家的案子宣判,主犯叶连昌被处斩,但看在叶吟吟此前侍君有功的份儿上,免了叶家几十口连坐的处罚。叶吟吟因企图谋害长公主,而被罢黜了贵妃头衔,降级为嫔,搬离了贵妃宫中。 其实秦景和霍原渊私下说过,金线案那么大件事,若是后面没有太妃指使和撑腰,叶吟吟哪来那么大胆子。 但有些事,冤冤相报何时了,现如今已经时过境迁,再多计较也多说无益,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算了。 何况如此这般,还能让秦疏还是太妃始终觉得亏欠了秦景和秦玺,不至于再回到之前趾高气昂的态度上去。 果然,后来太妃下令,将叶吟吟之前的贵妃宫重新修缮,并赐名景阳殿,供日后长公主秦景与新晋驸马霍原渊居住。 说实话秦景对于去住叶吟吟之前的寝殿这件事还有些计较,但霍原渊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提出说可以让秦玺负责整体的修缮工程,到时候入住的时候就是新房了。 秦玺对于担此大任十分骄傲,大言不惭地说有他在,保证把那个叶吟吟的霉运和晦气都清除得干干净净。 秦景默默翻了个白眼,想说只要没有莲花气,什么都好说。 说话间,就听寝殿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 “我出去看看。”秦玺说了一声就奔出了门。 这会寝殿里就剩了秦景和紫苏两个人,很是安静,屋里屋外好像两重天一般。 “刚才秦玺在我没好说。”秦景蓦地拉住紫苏正在给自己戴发簪的手,“这可是你最后一次给我梳头了。” 紫苏没吭声,秦景在镜子里看见她装作若无其事,揉了下自己鼻子:“嗯……以后我天天就赖在景阳殿里,看谁敢把我轰出去。” “都是嫁出去的姑娘了,还赖在我这算怎么回事。”秦景笑说,“今天我都说不让你给我梳洗的,你偏还来。” “她们哪知道公主你喜欢什么啊!”紫苏闷声闷气地说,“笨手笨脚的……” “你最机灵!最懂我了!”秦景拉着手把她拽过来,“可你现在不是丫鬟,可是福晋了,以后多疼自己些,要是秦玺那小子对你不好,看我不收拾他!” 紫苏不说话,半晌,一颗豆大的泪珠便砸在了秦景手背上,连忙又说:“瞧我,公主大喜的日子,我怎么回事!” “害,怪我,不该提的。”秦景说着站起来用力地抱住了紫苏,“这么长时间,真是谢谢你了。” “你俩干嘛呢!”秦玺这会又冲了回来,结果看着自家姐姐和福晋抱头痛哭的场景,直接愣了神,结结巴巴说,“我……做错了什么吗??” “别废话,外面刚是怎么了?”被秦玺这一闯进来,秦景生生把眼泪都憋了回去。 “是那个左骁卫!”秦玺说,“非说要来看看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结果刚踏进门,就被那群姑奶奶们愣是给轰了出去,我觉得他当了大半辈子禁军,恐怕根本没见过今天这场面,当场都要跪下了哈哈哈……” 秦景和紫苏听着,也忍不住一起大笑了起来。 午时刚到,清阳宫的大门准时打开。 秦景顶着大红的盖头,在紫苏的搀扶下迈出寝殿,就在这时,耳边突然是一阵熟悉的乐声响起—— 是《琴悟》! 与以往每一次都不同,这次的《琴悟》居然由两种乐器同时演奏。 先是莫乾音浑厚持重的琴声,紧接着,一阵高亮的笛音响起。 秦景在盖头下会心一笑。 那笛声越来越近,直至吹到曲终,秦景忽地感到那个人走到了自己面前。 还没准备好,秦静只觉脚下一轻,自己突然被打横抱起,在周围的嫔妃们的阵阵起哄声中,她贴着那人温热的胸膛,一路出了清阳宫的小院。 等反应过来,秦景已经坐在了大红喜轿之中。 喜宴定在了景阳殿内。 秦景被霍原渊从轿中接出,她握着那只温凉的手,蓦地就有些微微出汗。 霍原渊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两人一起步入殿内,照规矩,先是拜叩了皇上和太妃,然后再是霍原渊的父母。 紧接着夫妻对拜后,两人携手走入寝殿。 秦景看见一致白色的玉笛伸到了自己的盖头之下—— 随着盖头揭落,秦景豁然看见眼前霍原渊手握玉笛,眉宇间含着会心而浅淡的微笑,继而笛声响起,竟是《如锦》! 霎时间,刚才还只有他们两人的寝殿瞬间热闹起来,后宫女团依次上场,摆出了亮相的第一个动作。 秦景万万没有想到竟能在这里看到她的女团舞,激动得捂住了嘴巴。 原来,那日霍原渊让酒醉之后的秦景留在自己府上,让她错过了后宫女团的表演,却知她一定心中遗憾,所以为了弥补,和皇后她们稍作商量,于是决定于秦景他们的大婚大日,后宫女团做成团的第一次演出。 那是她的女团,她的礼乐,她的舞蹈。 没有什么能比此刻更让秦景幸福的了,最爱的人陪在身边,最亲的姐妹们就在面前。 在可见的日子里,秦景望得见平静,也握得住安宁和幸福,这对于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那个小时候就梦想着能在舞台上唱唱跳跳的小姑娘,在她大婚的时候,居然看到了亲手培养的女团用乐舞为自己庆贺和祝福。 是梦想成真的一刻了啊! 随着《如锦》接近尾声,霍原渊的眼神慢慢转向秦景,两人相视的瞬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掩藏不住的爱意和幸福。 最后一个乐声落下,十人女团摆出亮相姿势,继而开始大声欢呼。 霍原渊从唇边拿下玉笛,俯下身,深深地吻住了秦景。 往后余生,从此携手,再不相离。 第66章 番外-陆秋 燕归故里识旧人,更闻新词…… 当第一场大雪开始飘洒的时候, 京城郊外的路面上吱呀驶过来一驾马车。 车子走得并不快,棚顶上也落了些白雪,驶过路面上留下的两道车辙又很快被落雪盖住了。 离开这里的时候, 还是新芽抽枝,暑热未来的季节。如今归来, 竟已是寒冬腊月。 陆秋将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条小缝,北风很快地灌了进来, 他赶紧合上, 又回头去看身后坐着的人。 那是个少女, 穿着酱红色的褙子,面容恬静, 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嘴角轻轻向上勾起, 那神情像是在冲陆秋微笑。 但细看之下, 少女的表情半天都没有任何变化, 眼神也是失焦的。 “瑾儿。”陆秋温柔的声音响起, “马上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 那少女听见有人唤她名字, 略微偏过了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咧嘴开心地看着陆秋。 马车缓缓在陆宅门口停下。有下人很快从里面出来, 将少女接了进去。 今冬的雪似乎格外大, 一连下了三天三夜。 城南的酒馆里, 不同于门外的肃杀和冷清,似乎比平时更加热闹了。跑堂的小二来回穿梭着,不亦乐乎。 陆秋依旧是一身曳地白色长衫,只是在脖颈上搭了见狐裘, 这会他点了一壶温热的黄酒,轻轻啜吸一口,整个人便都暖了起来。 他看向门口,冲着来者招了招手。 “什么时候回来的?上次给去了信一直都没你消息,景儿还一直念叨这事呢!”霍原渊搓着手,在对面坐下,自己将酒杯斟满,顺势就喝了个底儿掉。 陆秋还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半年不见,面上竟添了几分尘世的风霜, “殿下……你们最近如何?”陆秋轻笑了下,“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她一切都好,现在能吃能睡,还坚持去和她的女团们整天练习。太医看了,都说她状态比寻常有孕在身的女子都好上许多。本来今天她也要来的,不过忙着新年舞乐的事情,就剩下我了,怎么,是不是有点失望?”霍原渊用挑衅的眼神看向面前人。 陆秋早就习惯他这幅样子了,也不搭腔,只兀自笑笑:“那就好。” “还没说你呢,瑾儿怎么样?她跟你一起回来的?” “嗯。”陆秋点头答道,“我过去之后,她的病有所好转,但那边的郎中也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毛病,所以我就带她回来,在这边瞧瞧看。” “你家陆老爷子能同意?” “我爹他年龄大了,现在只求儿女能守在身边。”陆秋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所以也没说什么,还嘱咐管家说要给瑾儿找个好郎中。” 霍原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好,看到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对了,这个,物归原主。” 说着霍原渊从怀里掏出一只信封,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陆秋用眼神询问对方。 “打开看看嘛!” 陆秋两指一拈,从里面拿出两张纸来,蓦地就是一怔。 “这燕乐楼的地契和房契,是……你买的?” “你太瞧得起我了。”霍原渊笑起来,又喝了一口酒,“就我在宫里每月拿的那点俸禄,想去你们燕乐楼包场都得掂量掂量。是景儿,我只是个跑腿的。” 陆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神情少有的有些激动。 他当初为了秦景,卖了燕乐楼一心想要进宫,但现如今,居然秦景又将燕乐楼买了回来,还到了他的手上。 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口,最后陆秋终于笑了笑,轻摇着头:“真是造化弄人。” “她说了,这楼原本是你的,所以理应交还到你手上。而且,这里有我们大家的回忆,她也舍不得让别人拿去糟蹋了。”霍原渊看着陆秋扬了扬下巴,“也不是光为了你一个人,我们想着以后还能有个地方听曲吃茶,你就好好收着吧!” 陆秋长叹一声,郑重地把信封收了,站起对霍原渊抱拳:“多谢了。”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的时候,京城里大家奔走相告:关张一年的燕乐楼又要重新开门营业了! 大红色鞭炮噼啪作响,闻讯的人不断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想要赶上这燕乐楼的头场开演。 “听说今日陆秋琴师将会和他师父莫乾音一起登台献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好久没听到陆先生的琴了,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了呢!” “快点快点,门都要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抢到前排的座儿!” —— 在燕乐楼那块挂着大红绸缎的匾额对面,有个戴着帷帽的女子,旁边的男人小心地护着她已经隆起的腹部。 “没事,我又不是纸糊的,不用这么小心。”秦景的声音从帷帽下面透出来。 霍原渊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脸正色道:“不行!就为了看那个家伙登台,挤着你了怎么办!” 秦景笑得停不下来:“别忙着酸了,要开场了,咱们也该进去了。” 春花烂漫,柳树萌芽。 燕乐楼的首场演出,全场爆满。 人生几度遇知音,舞乐声声自难平。燕归故里识旧人,更闻新词一杯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