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本尊不是白泽》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谁说本尊不是白泽》作者:游妄 文案: cp:睚眦必报混世魔王受X不仅闷骚而且明骚白切黑攻 浮黎一觉醒来发现世道变了。 混沌消散,众神逝去,天道即将崩塌,他居然成了唯一的混沌魔神?! 然而当他看到新世界时,堂堂魔神瞬间吓成八百年没出过山的乡下贫农—— 卧槽?这个可以讲话的长方片是造化玉碟吗! 卧槽?这些路上跑来跑去的是什么种族的妖兽! 卧槽?这个洞府怎么有那么多只方形的眼睛! 受到沉重打击的浮黎决定先伪装身份,混入当地特殊部门,从小县城公务员做起,逐步把整个修界发展成他的地盘! 偶尔帮被厕鬼堵了下水道的住户通厕所,帮被淹了坟的流浪鬼搬家,安抚产后抑郁的大龄女鬼...... 小日子过得舒坦潇洒,顺便还能展望一下作威作福的美好未来。 谁料某天,天降横祸,连姑娘小手都没摸过的浮黎喜得一大胖小子! 不过……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娃娃长大后跟他以前的冤家长这么像啊! 长大成人的小兔崽子把人堵在墙角,笑眯眯地问:浮黎还想摸姑娘小手? 浮黎恼怒地捂住后腰:不想摸!滚!! 总结:一个捉妖打怪,谈谈恋爱的沙雕小甜饼! 本文又名《我的男朋友是戏精》 《一觉醒来后我被压了》 PS:1、攻和受都是大佬,攻的名字读第四声“yu”,攻受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2、1v1,主受,he 3、沙雕文,半剧情流,开心就完事儿了 4、攻在第十章 正式出场,但总体不算慢热 5、第一次写文,肯定许多不足,望多加指正,爱你们!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甜文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浮黎,彧清 ┃ 配角:陈担生,吉光,朱冽,沐央,顾佑财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貌神尊,在线捉鬼 第1章 混世魔王浮小黎 浮黎睁开眼时,前所未有地感到几分茫然。 他原本正在拳打罗睺、脚踢鸿钧,说句风头无两也不为过。照此发展下去,走上神生巅峰,成为混沌第一大佬指日可待! 谁料想那两人却突然停止身形,开始面无表情、怪腔怪调地吆喝起来: “来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包甜的柑橘十元三斤,十元三斤!” “大甩卖咯,原本一百两百的皮鞋,通通二十块,通通二十块!”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 浮黎打眼一看,浊缈的原野边际渐显出了无数个小点,众魔神或乘着流光溢彩的法器,或撵着遮天蔽日的妖兽,争相朝着他飞驰而来。 口中还高声喊着: “柑橘给我来五斤!” “留两双皮鞋!” “……” 于是浮黎一激灵,吓醒了。 吓,醒,了。 他眨眨眼,试探地向着黑暗伸出手。不过片刻,手指就像是被什么纤薄却坚韧的东西挡住一样,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浮黎并不意外,因为这道格挡层正是他在闭关前下的禁制,他意外的是 ——禁制仍在,那他怎会醒来?什么东西厉害到能穿透禁制把他弄醒? 此时此刻,浮黎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甚至觉得之后的日子可能都会天翻地覆。 说起来,他乃混沌中叱咤一方的魔神。 当时,盘古尚未自混沌青莲中诞生,天地亦尚未开辟。 一切,仍处于鸿蒙之初,太微之始。 因此,创世元灵亲自造出四生灵:其一为鸿钧,另二位与浮黎无甚瓜葛,不必多谈。 而这最后一位,便是他浮黎天尊。 虽勉强同为创世元灵之子,两人的关系却颇为尴尬。浮黎向来十分不屑鸿钧的灭绝七情、奉公正己。 而更令人不满的是,姑且称他一句父尊的三个儿子竟也相继拜入鸿钧门下,简直是狠狠打了老父亲的脸! 是以浮黎有事没事就上鸿钧的紫薇天道场捣乱,弄得诸天神佛都不堪其扰,直接将他盖棺定论,打上了个“混世魔王”的诨号。 鸿钧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大约还是对创世元灵造出浮黎这么个玩意儿有所不满的。 有一副绝佳的跟脚却不勤加修炼,只晓得抢人洞府,掠人财物。哦,还偷听他讲道。 可谓劣迹斑斑。 但也不知碍于什么,浮黎找他打架他从来不应,就算应下也从来不赴,完美继承了天道大气浑圆的意志,也完美秉持了既往的君子作风。 对此,被屡屡放鸽子的浮黎只想说一句:呸,虚伪! 而罗睺,则算得上他积怨已久的死对头。如果说鸿钧仅仅是让他看不惯,那么罗睺就足以让他厌恶。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罗睺便频频出现在一些魔神的口中。他们说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个十足的凶神。 浮黎就不服了,这不是曾经对他的专有形容吗?怎么就能被一个打哪儿冒出来都不知道的魔神给抢去了? 况且混沌众人皆知:浮黎有三个便宜儿子,天宝灵宝和赤宝,简称三宝。 是以,这些吃饱了饭没事干的魔神干脆也列出个三恶来讽刺他,罗睺和浮黎各占一头,中间轮空了。 可万不该的是,罗睺在前,浮黎在后。 这下浮黎可再也忍不了了。罗睺先是抢他恶名,现在又在恶榜上压他一头,不打他一顿还配称“混世魔王”吗? 于是他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每每碰面,不打他个天昏地暗、无尽海倒灌、罗浮涧填平,那是万万不能善罢甘休的。 打上许久许久,久到一些得了空的魔神都开始在战场边缘吃果闲谈,他们还是没有分出胜负。于是两人干脆停手,不打了。 转而把吃瓜群众给暴揍了一顿。 恶名也因此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更凶了。 鉴于以上这些深沉又复杂、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浮黎在闭关前捉来一只擅长造梦的魇兽。别的不谈,只消让他力压鸿钧和罗睺,登顶混沌便成。 于是向来惫懒的他难得地在梦中勤加修炼,待到东极沧海第七回 变成桑田的时候,浮黎出关了。 这第一件事便是找鸿钧和罗睺干架。 于是才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可谁曾料想,好端端的美梦竟叫这莫名的声音搅和成了噩梦!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了君山撒野,竟叫本尊被生生……生生吵醒了! 怎么,他们混沌魔神的事还能叫吓醒不成? 浮黎气不打一处来,可怜他平白修炼七载,却还是没能达成毕生夙愿。憋屈,憋屈死了! 他一憋屈就想打人。 于是他也不管自己还在像模像样地闭关了,直接挥掌击开禁制,只听“轰”的一下——像是什么东西爆裂开的声音,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浮黎一下跳出坑,拍拍自己沾了灰的衣服。 打人,仪态还是要有的。 不过接下来他就傻眼了——怎么好端端的,洞府大变样了呢? 瞧这破破烂烂的木头,胡乱支棱着个低矮的穹顶,有劣质粗糙的雕花附着其上。本来许是放桌子的地方,被他破了个大口,七倒八歪地扭向一边,还有花里胡哨的碎块飞溅一地。 本尊的冻台冷泉呢?白玉方桌呢?素绡织锦呢? 他烧杀抢掠来的宝贝去哪儿了! “喂!哪来的小姑娘,不知道这道观不能随便进的吗?” 浮黎正捂着胸口心疼呢,没想到还有人敢撞他枪口上,此时不揍更待何时?于是他猛地一回身—— “啊——我的三清老爷!这怎么回事儿啊!刚才还好好的神像,现在怎么就碎成这样了呢?”那人炮仗似的冲上前来,看着一地碎块哀嚎。 浮黎被这怪人唬了一跳,赶忙撤开一步,生怕被肥硕的身躯擦到。 他歪头细瞧了一眼,发现此人的灵台中除了荆天棘地的荒草外别无他物,也是颇为不解她到底是怎么在混沌活下来,还把自己养得如此白白胖胖的。 等等,浮黎在脑海里把女子的话过了一遍。 她方才说了三清?他倒是在刚闭关的几载里头还有些外放的神识,隐约听见几个灵侍在那咬耳朵: ——听说天宝、灵宝、赤宝证道成圣了!好像自称三清来着,那可真是给咱了君山长脸啊! ——听说女娲也成圣了!她造出了人,天道降下大功德了!不过你说这人有什么好的,一副弱鸡样,没灵力能活下去吗…… ——你说,咱们天尊怎么就不能争气点儿,也来个顿悟啊?哪天嘭嗵一下,指不定就成圣了呢! 咳咳,最后一条暂且不谈。 前两条信息量过大,浮黎一时有些不知从何处问起。 斟酌良久,那女子都快把眼珠子戳到浮黎脸上了,他才开口,嗓音清凌凌的,哪里像个混世魔王的样子:“你是女娲后人?” 他还是决定先打听清楚这人和女娲的关系,若真是女娲后人,他看在同女娲交情尚可的份上,倒是打不得了。 “是!我是女娲后人,我还是炎黄子孙,龙的传人,社会主义接班者呢!”大嗓门叭叭的,承认地倒爽快。 龙?什么龙,祖龙?祖龙这荒淫无度的老臭虫,什么时候和女娲搞到一起了? 浮黎想不明白。不过这算他们的私事,他不便管也懒得管。至少这女人承认自己确是女娲后人,如此,便暂且放她一马。 “哦,那你跟三清什么关系?”他有些好奇,这女人叫三清老爷,那他作为老爷的爹,是不是该叫——太老爷? 女子绕着浮黎转了几转,却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反而讶然开口:“嚯!你不是小姑娘啊……啧啧,这脸比还小姑娘还嫩,张姐我在晋阳大半辈子,还没瞧见过这么俊的娃子!” 浮黎颔首,客套敷衍道:“过奖。” 看着倒是温润如玉,君子端方。这也是混沌里头流传的四大诡谈之一:为何那混世魔王前脚彬彬有礼,后脚却突然暴起? 还有三个诡谈就没什么意思了:为何那天道代言开坛讲道数十载,却从来讲不腻?为何那罗浮深涧掉下去后,就再也爬不上去?为何那魔头罗睺成天往了君山跑,俩人却还没搞到一起? 浮黎深觉其他几个诡谈都是凑数的,尤其最后一个,谣言,荒谬,无聊至极! “哎呀小伙子,你咋穿成这样啊?三清像该不是你弄坏的吧?”女子欣赏美色之余,狐疑道。 三清像?是他理解的那个三清像吗? 浮黎指着地上被他嫌弃过花里胡哨的碎块,有些难以接受:“这是,三清的法像?” “是啊,你不认得?你不认得还跑进这三清观做什么,看风景啊?”女子理所当然道。 “认得……却也不认得。” 他记忆中的三清分明是三个香香软软的团子,跟了君山上结的白桃似的。哪怕长大后只见过寥寥几面,也依稀有几分印象——至少是好看的,个顶个的俊秀,绝不会如这法像般不堪入目。 “什么认得不认得,我问你话呢!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偷溜进来就算了,平时也不是没人溜进来过,但你要是弄坏了三清像,我怎么说也要把你送去上级那里要个说法!”女子叉腰,有些蛮横地指着浮黎念叨,昂起的脖子像极了打鸣的雉鸡。 浮黎被莫名一通怼,本就强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但他实在不好和女娲后人动手,于是又强压下去。 一来二去,快把自己烧着了。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觉着弄坏儿子法像的这个罪名著实有点大。于是丝毫不知廉耻地推诿责任:“不是我弄的。” “不是你弄的谁弄的?” “……罗睺弄的。”对不住了,下次打架让你三招。 “罗睺?那他人呢,人怎么不见了?”女子不依不挠,明显是不信。 “跑了。”顿了顿,又觉得不能失了颜面,补充道:“我打跑的。” 女子气笑了,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是白生得一副好皮相,胡诌出这种理由来诓骗她:“好,我再问你一遍,谁弄的?” “罗睺。”浮黎很奇怪,这人怎么老要他重复?难不成是罗睺近来名声变好了,‘凡事无原委,罗睺来背锅’这条黄金定律,不好用了? “行,那你到时候去上级那里也这么说。记住啊!要用你现在这种特别肯定的语气说!不然我的工资没了,可要赖到你头上!”女子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找不着那劳什子罗睺,勉勉强强让这个年轻人试试吧。 浮黎着实没听懂她说了些什么,什么工资、上级?但观其神态惶恐的样子,她大抵是那个上级的灵侍,工资指不定就是灵石之类的修炼资源。 可他的洞府怎会落入上级手中?还在其中造了几尊甚为丑陋的三清法像……莫不是与他有所结怨,故而趁着他闭关偷偷潜入了君山,刻意在此处放上精心准备的丑陋版三清像,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父子反目成仇? 哈,当真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浮黎自以为理清了原委,状似不经意地问:“上级跟女娲有关系?” “啊?”女子被他问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哦,没关系。 那可以打。 浮黎点点头,有些雀跃地让女子带他去找上级。 女子巴不得他快点去和上级说清楚,赶忙带着他离开三清观。 踏出道观的瞬间,同梦中别无二致的吆喝声如八方围剿般,汹涌而来。 “柑橘十元三斤!” “皮鞋啊皮鞋,二十元一双……” ……这么多女娲后人。想不到祖龙这老臭虫还挺能干的嘛。 浮黎有些惋惜,这好好的女娲后人不做,偏就要甘受上级驱使,做出平白扰人清梦的下作事儿来。但他打架向来只找顶头的打,欺负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灵侍算什么魔神? 就好比罗睺那厮住的五台山,栖息在他山上的一只鸟飞到了了君山的地头,浮黎也要掘地三尺,把罗睺拉出来打上一架。 但那只鸟,他是断然不会动的。 他可是个很有原则的魔神! “你重吗?”女子驭出一只造型古怪的妖兽,拍了拍那妖兽下半身说,“不重就坐上来,张姐我载你!” 他乃混沌元气化形,无所谓轻重。要说轻,他可比金乌的火羽更轻,要说重也成,但他猜想这女娲后人定是载不动几座了君山的。 于是浮黎轻巧地翻身坐上妖兽,刻意将重量往轻了变。倒不是怜惜女娲后人,而是怕这瘦小的妖兽受不住。 他看了一眼女子随着妖兽行进而颤动的肥肉。嗯,受不住,是真受不住。 趁着闲暇,浮黎四处张望,这一看却了不得。 混沌何时成了这般模样? ——平直的大道把地域切得四四方方,道上跑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妖兽。这些妖兽长相诡谲,有些四个腿,有些两个腿,颜色也十分斑驳杂乱。个子虽都不大,但在日光下,表皮竟能生出熠熠寒光来。有的妖兽还能将人纳入腹中,在奔跑时甚至会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声。 这般奇景把浮黎唬地一愣一愣的,他茫然四顾,确定自己在混沌横行多载也从未见过此等妖兽,这是什么隐居的种族吗? 但许是偏颇之心作祟,他觉得其他妖兽虽看着威武,却远不及座下的这只乖巧可爱。瞧这靛蓝的皮肤,小巧的身躯,还有这清脆悠扬的鸣啸,着实灵动有趣。 于是他轻抚了抚小兽粗粝的外皮,又顺手捏了捏——哎呀,扁了。 扁了?!浮黎立马缩回手,有些紧张地抬眼瞅正在驭驶妖兽的女娲后人,见她没发现异样,又略安下心去看妖兽的三条圆腿——也正跑得欢快。 还好还好,这小兽还挺顽强,哪怕被他伤了也没有哀叫。虽然跑得不比其他四足妖兽,但浮黎瞧它越瞧越顺眼,都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把这只小兽抢回洞府了。 反正他烧杀抢掠的名号都定下来了,也不差这一回。 “到了到了,下车。”不久后,女子把妖兽栓停在一座造型古怪的洞府前。 这洞府也和浮黎惯常见的不一样。瞧这模样似乎是只妖兽所化,整个兽态方方正正的,自上而下生着一对对方形的眼睛,最底下还敞着张方形的大口。 浮黎想给它取个名字——唔,就叫方方兽好了。 他不急不徐地走入方方兽口中,脑袋里想的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瓮中捉鳖……而是一有异动,就干脆利落点儿,一把混元真火将其五脏六腑、七筋八脉烧个干净! “你好,我是三清观的张艳芬,想找黄干事谈谈工作上的事情。”女子走向前,对着似乎是看管洞府的另一女娲后人说道。 “黄干事——有人找——” “谁呀?不知道我正吃饭呢嘛!”被称作黄干事的人嘴里叼着块鸡骨头走了出来,语气有些不耐。 谁料,走出来的一瞬间,黄干事突然被一阵大力掼到墙上!这力甚至快到生出了一阵刺脸的风。 他感觉自己的内脏仿佛被一只长毛的巨手狠狠捣了一拳,又痛又痒,连刚吃下去的一只鸡、昨日还未消化完的一只鸡都差点吐出来。 “上级?”清越的声音在黄干事耳畔响起,他晕乎乎地抬起头,只看到一对斜飞的眉,底下缀着双眼尾微上挑的眼睛。 “是,是我……”黄干事觉着这人八成是来挑事的,挑的什么事呢?无非就是那些退休工资、养老补贴、二胎奖励,他只要拿出自己的身份压一压就好了。 “很好。”浮黎弯起眼笑了,本有几分邪气的眼睛一弯,便骤然生出点温柔多情来。 他拿手背拍了拍黄干事的脸颊,见对方流露出无法克制的惊恐后,又有些恶意地勾起唇角,语气却仍带着几分理所应当的天真:“总算找到你了啊。” “先打一顿好了。” 第2章 身死道消 浮黎抡起胳膊,五指成拳就要袭向黄干事面门。 这一下,他用了七八成的力道,若真被这一拳打到脸上,哪怕大罗金仙都够喝上三壶的,更罔论黄干事了。 黄干事也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滔天威势,差点下腹一酸吓出尿来。可他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尿的,这不尿的话只是挨上一拳,有那么几分可能是被打掉几百年修为,尚留有一口气。可若是尿了倒好,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挫骨扬灰,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你问他为什么不求饶?面前这家伙恐怖如斯,一开始就将他的口封住了,实在是有口难言啊!霸道,太过霸道! 浮黎这一连串迅疾到间隙不留的动作闪花了另二人的眼,待眼前凌乱的光影消失,二人回过神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浮黎高高抡起的拳头! “使不得!!”张桂芬眼瞪得像铜铃,惊叫一声就上去抱住浮黎的胳膊,把自己整个人挂了上去,试图用过人的吨位将这条细瘦的胳膊压下去。 “为何?”从未有人在他想打人时对他说出‘使不得’三字,甚至连一个‘不’字都鲜少听过。 往日那些依附他的灵侍只会说:“天尊上啊,打他个屁滚尿流!”,“天尊威武,至高无上,时光起源!”。那些惧怕他的魔神妖兽也只会说:“瞧瞧那个混世魔王又在大开杀戒了……”,“惨呐,太惨了。要死了他看过来了!我先溜了……”。一个个对他满口鄙夷,却是连名字都不敢直呼的。 这种被制止的感觉颇为新奇,他揪着黄干事的领子晃了晃,道:“你想让我放过他?” 张桂芬一喜,忙道:“是是是,现在我们要走的是社会主义道路,怎么能喊打喊杀的。啊,你放下黄干事,我们就不计较三清观的事了……” “不要。”浮黎听完这番话,断然拒绝,“你让他自己说。” 替人求情算什么?他替旁人向天道求情不要降下劫数,天道就不降了吗?况且,指不定那人还不领情呢。 如果黄干事此刻能说话,定然怒吼出声:我领!我领情! 可他说不出,只能抖如筛糠地用眼神央求浮黎,门缝似的细长眼睛都瞪成了豆豆眼,滴溜儿乱转。 浮黎看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在心中长长地“嗯——”了一声,心道:真丑啊…… 他在混沌见惯了美人,一双眼都被养得矜贵。 从洞府中雪肤花貌的灵侍到外边儿霞姿月韵的仙子,再到那些各个丰神俊朗的男儿郎。便是他打心里不喜欢罗睺和鸿钧,也不得不承认二人皆为混沌排得上名号的美男子。 要说那些妖兽化形,容貌确实是千奇百怪的,眼睛歪斜,嘴角上裂那都是小事,更甚者是缺胳膊少腿,没个人样。但妖兽也鲜少化形,毕竟混沌生存竞争如此激烈,还是原型更好扑杀厮打,化成人形在地上滚来滚去、咬衣服扯头发的,算个什么事儿? 这个黄干事确实刷新了浮黎对于丑的定义。 他是专捡别人挑剩不要的五官,然后一股脑地安到自己脸上了吗? 浮黎突然就不想打了,并非心软,而是觉得这人的实力实在是不配让自己打上一拳的。 实力越高的人越会让自己的外表臻于完美,有几个能容忍自己顶着一张仿佛被一群妖兽踩踏过的脸过活的。 不讲究,太不讲究。 浮黎手一松,骤然失去支力的黄干事就顺着墙壁,像滩烂泥似的滑了下去。 脱离生命危险之后,黄干事才如梦初醒般,从额角到鼻尖,冒出了一层层细密的冷汗。他赶忙把手往屁股上一压,还好还好,尾巴没冒出来! 浮黎看到他的动作,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忍不住说:“我……对你没兴趣。” 黄干事急忙摆手,张大嘴对着喉咙做出抠挖的动作,示意:解开!解开啊! 浮黎打了个响指——他觉着打响指分外符合他冷峻的气质。黄干事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呃——”了一声,接着大喘几下,操着口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口音说: “你,不是,前辈,不不不,爷爷!爷爷——多谢爷爷不杀之恩!” “谁是你爷爷。”浮黎赶紧摆手。别和他乱攀关系好吗,他要是有这么个孙儿,可能会忍不住掐死在襁褓里,再把儿子打上一顿。 黄干事一愣,不是爷爷?难道是嫌弃辈分放得不够高?于是他在脑子里把祖宗、大佬、大王、太君等等都囫囵过了一遍,最终定下了一个绝不可能错的万金油称呼: “您!您跟小的来,小的愚钝,不知何处惹您不快了,但愿闻其详,愿闻其详!” 说完,黄干事挥退目瞪口呆的两女,毕恭毕敬地将浮黎往里引。 浮黎自方才一试探,便知哪怕给此人安上十个胆,也绝不敢占他的洞府。 更何况,自他醒来,就察觉到了原本无处不在的浓郁灵气仿佛凭空消失般,说是稀薄都算给面子的,更严重点,是几乎没有了。 在这处处透着诡谲的天地里,浮黎还是需要一个引路人的。此人需得害怕他,才能句句言语属实,黄干事就是很好的人选。 他走到一张轻薄的彩色座椅上落座,支着脸颊斜眼瞧那噤若寒蝉的黄干事,心道:你若是识相,就快给本尊如实招来。 黄干事看到这眼神,觉得自己福至心灵,忙用塑料杯去饮水机处接了大半杯矿泉水,还是冷热混合凑温的那种,可谓十分贴心,他恭腰递给浮黎:“您,喝水?” 浮黎顿了顿,用力将纸杯往桌上一搁。还道是这小东西在和他打马虎,才故意装作不知的样子,只好施施然开口:“说说吧,眼下是番什么境地,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说完,用指尖轻轻一点桌面。不声不响的,那水杯竟平白化作了齑粉!兜不住的水劈里啪啦砸在桌上,又顺着桌角蜿蜒流淌下去。 黄干事喉结滚动,心中擂鼓大作,毫不怀疑自己说的话要是不能让这尊煞神满意,下一个化为齑粉的就是他黄疏朗! 于是他一下跪在浮黎脚边,道:“回禀您,小的黄疏朗,种族黄鼠狼,籍贯秦岭蚌埠,今年四百零九岁,生辰八字是壬辰年二月十七旱子,喜食鸡、烤鸡、炸鸡、叫花鸡……” 浮黎扶额,咬牙切齿道:“本尊,当真对你没兴趣。” 能自称本尊的,不是一方地界的掌权者就是拥有通天彻地大本领的人,浮黎恰好囊括了这两项。他被这不识趣的小妖弄得有些不耐,干脆拿出身份来压他。 混沌浩荡无边际,他没见过一些妖兽也是情有可原,因此对黄鼠狼这个种族不甚在意。他向黄疏朗勾勾手,压低了声音问:“你只消告诉本尊,此处何地?何人所造?意欲何为?本尊便放你一马。” “啊?哦哦哦!此处为晋阳县朝平街道居委会办公室,是由晋阳县基层发展办督造,目的是为了……为了更好地贯彻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为人民服务!” “……”他是年纪大了,以至于和现在的小妖产生了罗浮涧这么深的代沟吗? 这黄疏朗所说的话,每一个字分开,浮黎都听得懂,可合到一起,却叫他一片雾水。甚至产生了一种“难不成我已不在混沌?”的错觉。 于是他打算和黄疏朗对对一些众所周知的暗号。 “你可知这世上最厉害的是谁?” 黄疏朗道:“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吒??” “……那你可知,这最好的洞天福地是何处?” 黄疏朗迟疑:“这个啊……那有好多了吧,现在旅游广告那么猖獗,有座山就敢自称洞天福地,有条河就敢说有龙潜于渊了!” “……”浮黎听着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颇为无言以对。 什么叫做一语成谶?这就是了。 浮黎从没觉得自己一句瞎话会应验。好比他回回都觉得自己出门就能看到死对头跪在他洞府前求饶,可事实上,那人乘着十二品灭世黑莲、提着弑神枪,上蹿下跳,又招摇又欠揍。可见,浮黎此人的预感向来是不准的。 然而他方才一句玩笑话,竟真的应验了?他实在哭笑不得,最后求证道:“你识得本尊吗?” 黄疏朗挠头:“这,恕小的寡闻,实在是未曾见过……” 浮黎了然,心道现下果真不是混沌了,他的凶名在混沌可谓人人皆知,上能防兄弟阋墙,下能止小儿夜啼。 可他毕竟久未出山,怕是又被新一代抢去凶名了,就是不知‘故人’如何,于是又问道:“那你可知,鸿钧、罗睺,还有……三清,现在何处?” 黄疏朗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谨慎回答:“我不过区区百年小妖,实在不知这些上古元灵究竟去往了何地。不过,书中有载,自洪荒巫妖大劫后,天道容不下这些通天彻地的魔神,便一道量劫让他们尽数身死道消了。后天道渐渐崩卒,便再也没听闻过哪方地界出现这些上古神灵的踪迹了。但鸿钧祖师乃道祖,以身合天道,罗睺为魔祖,统帅妖魔界,三清又是道教尊神,地位无比尊崇。他们是否真的消散于天地间,也未可知……” “身,死,道,消?” 浮黎从未料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个回答。他的眼中骤然一空,一字一顿地喃喃重复着,脸色瞬间就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接着,是一片长久的死寂,像是暴雨前的过分宁静,充满窒息的压抑感。整个室内只有黄疏朗细若游丝的呼吸声和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哈哈哈,好一个身死道消!”浮黎突然近乎癫狂地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些许痛苦和释然。 他一面笑,一面攥紧了拳头,并不尖利的指甲强行刺进血肉里,剜出了一道狰狞的血疤。混沌魔神的身躯比金石更强悍,因此鲜少会受伤。而一旦受伤,必定会痛地死去活来。 此时此刻,掌间的疼痛将浮黎撕裂成两半,一半叫嚣着这不可能!另一半却冷静地诉说着事实。 其实他心中一直明镜似的。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 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突兀,如此不甘心…… 曾经他和鸿钧对峙的当头,鸿钧说过:“浮黎,天生大道,三千魔神,百种劫难。当你愈接近天道,你就愈发现天道无情。它不会容忍任何魔神的挑衅,包括你我。” 当时他还嗤笑鸿钧的杞人忧天,但心中总归是把话听进去了。只是他从来不曾惧怕劫数,渡过了,便继续潇洒;渡不过,了此一生也无妨。反正他活得够久了,一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唯二牵挂的,也不过就是后山藏的一洞金玉法器和从小养大的三宝——或许现在该称三清了。现在这些俱已消失,他孑然一身,更是破罐子破摔。 可他没想到,这劫是来了,却没应到他身上。 量劫之所以为量劫,和天劫大有不同。天劫易渡,是个妖便渡过,有的甚至还能想出种种法子规避天劫。量劫则不然,便是你深埋三千丈、禁制五百许,也能将你劈地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天地间再无此人。 浮黎闭关前,不过是在洞府中下了个普通禁制,连天劫都挡不住,更罔论这种灭绝众生的量劫。 所以此时此刻,浮黎除了懊恼,还有不解。 他十分想问一句:连天道之子鸿钧都死了……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第3章 造化玉碟?! “咯咯咯!咯咯咯咯!”突然,一阵古怪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室内响起。 浮黎一看,眼前哪还有什么黄疏朗的身影! 只余一只趴伏在地,呈作揖状的橙黄小鼠。这小鼠头顶三缕灰毛,像是安了个高频震动仪般,不住发抖,那古怪的咯咯声正是上下牙齿磕碰发出的! “你化成原型做什么?”浮黎蹙眉,不知道自己很丑吗。 黄疏朗看着浮黎一脸嫌弃又无辜的样子,心道他如果打得过,就上爪挠花这张脸!但显然,他是打不过的。也只好涕泪横流,眼巴巴地瞅浮黎:“吱吱,威,威压……” 想来是怕到极致,连人话也说不清了。 浮黎微微一怔,这才发觉自己情绪翻涌间,竟是不经意放出了威压。属于上古魔神的威压一出,这小妖怪没白眼一翻晕过去都算好的了! 于是他面不改色地收回威压,轻嗤:“啧,现在的小妖怪,怎连这点威压都受不住。” 怎么,还指望他承认错误不成,他混沌魔神的失误能叫失误? 但他还想让这小妖带他熟悉熟悉当下环境,欺负过头就不太美妙了。故振袖抛出一青色玉瓶,打算采取怀柔政策,道:“吃下,把你那原型收回去。” 这青玉瓶中所装,乃他亲自制作的糖丸。由须弥木、扶桑花、崖香、冻台冷泉混两大勺玉芙蕖蜜浆,熬煮七七四十九天凝成。以往,这些糖丸是三清幼时最爱吃的,有护元固本、养气补灵之效。 连素来最喜毛团子的天宝,都舍不得分给嗷嗷叫的毛团们。在鸿钧开坛讲道的日子里,他闲来无事便做了一大堆。没想到,人是等不到了,就只能便宜这小妖了。 黄鼠狼用爪子刨开木塞,囫囵吞了一粒下去。 “……”呕。 哪怕这糖丸入口即化,一线入喉,他还是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像是掺了醪糟水的胡萝卜混大蒜汁儿,简直要了妖命! 但浮黎给的糖丸也确是有效的,不消片刻,他便觉得内丹处一股热流涌动,连震荡不已的灵台都平静下来,甚至卡在瓶颈的境界隐隐有突破迹象! 他心头一喜,暗自道:眼前这位虽然凶了点,但八成是位久不入世的大能。如今丹道式微,他竟随随便便就掏出这般神效的丹药,实在阔绰!这大腿啊,我黄疏朗先抱为敬! 想到这儿,黄疏朗立马抖了抖毛重新化作人形。 只见干瘪瘦削的男子颤抖着匍匐在另一名仙人之姿的男子脚下。此情此景,若是抛去皮相不谈,叫不知情的旁人瞧见,定是会感叹一句白日宣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多谢——” “别客套。我且问你一句,当今的灵修皆如你一般?” 但凡靠灵气修炼的都可称一句灵修。但严格来说,浮黎并非灵修,他由混沌元气所化,修炼靠的是天地精气,灵气倒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只是几个量劫过去,如他一般的魔神早已消匿无踪,剩下的便都是些灵修了。 黄鼠狼不解道:“如我一般什么?” “弱。” “……哈哈。也不是,只不过打七百年前《允许不同种族通婚条例》的实施,上古流传下来的纯种血脉越来越驳杂。在灵气越发稀薄的境况下,大家哪怕修炼再勤,也还是修为平平的居多……” 七百年前竟是不许自由相恋!比他还霸道…… 浮黎心道:要是祖龙那淫1乱的老臭虫来到当时的修界,可不得憋坏了不成! 要他说,喜欢就是喜欢,哪还有种族之分,甚至连男女之别也是要不得的。若他喜欢的,便是生了四只脚、七八条胳膊,受千人唾弃、万人辱骂,他也照样喜欢。 “你说,现下的灵修都修为平平?”浮黎听到这话有些蠢蠢欲动。 他对故人是没什么指望了,便是再厉害,又有谁能逃过量劫呢?说来惭愧,他如今也唯有一小小夙愿——便是登顶修界。 这夙愿在混沌没达成,在梦中也没达成,在这修为平平的修界,还不能够得偿所愿?毕竟好说歹说,他也算是所有灵修的老前辈,老前辈的小小诉求,一点都不过分吧? 黄疏朗毫无防备,趁机吹捧道:“正是,连我都是黄鼠狼一族的伯叔级长辈了。但我的修为也不过百年,比起您,那是大大的不如啊!更别提那些刚化形不久的灵修了,估计您一根指头都能碾死!” 闻言,浮黎咧嘴一笑,意味深长地冲黄疏朗招手道:“带我去见见比你更厉害的灵修。” 顿了顿,复又想到这小妖不知他身份,怕是心有不愿。他不喜欢勉强人,便拿出一瓶糖丸道:“办得好,这就归你了。” 黄疏朗眼一亮,还以为是自己的彩虹屁发挥作用了,忙道:“好嘞,我发个消息给他们!” 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金属长片。手指一碰,也不知触动了什么阵法,那长片竟冒出了明亮的白光。 浮黎看到这长片,目光一凛,接着脑袋就突然开始剧烈抽痛起来,心道:不会吧……造化玉碟?! 造化玉碟由混沌青莲的莲心化成,是天道之子鸿钧的法器,也是他毕生难以忘却的噩梦—— 他曾因好奇生为灵体的鸿钧和无形的天道究竟是如何沟通的,便潜入三十三天外的紫霄宫将造化玉碟顺了出来。可谁知,他的灵识甫一进入玉碟,便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来回撕扯!他想逃,却被无所不在的天道意识禁锢在了玉碟之中。 那滋味,就像是无数针梭在脑袋里穿刺,将他的脑髓都捣成了稀烂的浆糊!再用巨斧把他的脑袋劈开一条裂缝,将脑浆倒出来又灌回去,如此反复,无止无休。 疼,真的好疼! 最后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逃脱的,醒来时便躺在了君山的卧榻上了。 此后,他再不接近紫霄宫。 所以放眼混沌,他唯一忌惮的就是这造化玉碟! 而此刻,眼前小妖竟拿出了造化玉碟般的秘宝,怎能不叫他忧心。 但他惯会隐藏情绪,于是面上仍不显,沉着冷静地看着黄疏朗的手指在其上戳戳点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手中的,能给我瞧瞧吗?” 黄疏朗道了一句“当然可以啊”就将法器递给浮黎。 浮黎接过法器,也学着黄疏朗的样子用手去戳。 谁料,光屏一亮起,映入眼帘的竟是只深棕色的肥硕黄鼠狼!那黄鼠狼的一对豆豆眼迸射凶光,仿佛要越出光屏的禁锢向他扑杀而来! 浮黎的呼吸微不可查地一滞。 他心中结印,瞬息成诀。一道灭咒就顺着触及光屏的指尖,打入了长片中,光屏骤然一黑! 浮黎复又试探几回,发现那一脸凶相的黄鼠狼果真不见了踪影,遂将长片抛还。 啧,原是小小的封印法器,着实吓他一跳。 替你灭了,不必多谢。 黄疏朗毫无所觉地将长片揣回兜里,道:“我已经发信息给他们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浮黎点头,率先开门,却听“嘭咚”两声,摔进来两个人影。 “……”什么毛病。 浮黎想:女娲着实湮灭太早,都没能好好教养这些后人。前脚才坏人洞府,后脚就做出听墙角这般事。 张桂芬像个大青虫似的在地上蠕动了两下,撑着手爬起来,讪笑道:“哈哈,哈哈,我这不是有点急吗?毕竟三清观好歹也是个百年古观,虽说没什么香火,但神像就这么坏了也不太好是吧?” 黄疏朗这才想起张桂芬有事找他,忙问:“不是,三清观怎么了?” 张桂芬瞥了一眼浮黎,见他没什么异动,才有些惴惴不安道:“这个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三清像倒了。” 黄疏朗松了一口气,道:“倒了就扶起来啊。” 张桂芬补充:“碎了。” “……” 寂静了一瞬后,黄疏朗的怒号几乎要把房顶掀翻:“你说什么?!三清像碎了?什么时候,怎么碎的?谁干的?!” 张桂芬面色尴尬,心道:就是你身边一脸事不关己的这位,你刚认做爷爷的这位! 但她到底不敢直说,不然一下得罪了两个人,只好小幅度地斜眼看浮黎。原本至少端正的五官这么一斜眼,竟平白生出几分猥琐来。 黄疏朗活了几百年,哪还能不懂这个充满暗示意味的眼神? 但知道又如何,他现在是巴不得自己不知道!思前想后,黄疏朗还是觉得小命重要,于是他大手一挥:“咳咳,三清像的事日后再说,我先带……您如何称呼?” “浮黎。” “那我先带浮……带您去见见人。”黄疏朗斟酌又斟酌,还是不敢直呼其姓名,依旧毕恭毕敬地伸出一手为浮黎开道,腰低得恨不得垂到地上去。 浮黎在混沌的排场比这大多了,故而受的一派心安理得。 他本身倒不是喜欢刻意显摆的,只是那些个魔神妖兽一个赛一个矜贵,什么非梧桐不栖的凤凰、非弱水不饮的鹿蜀。是以为了不输给旁人,他只好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规矩——非美人不得近他三尺。 奇葩吗?他也觉得十分奇葩。可耐不住别人都觉得他气派。想想他了君山的一个洒扫童子都长得玉雪可爱,每每出行都是美人作陪、香兰铺路,有长得稍怪的人想接近他都会被昆吾一剑震退,可不就是气派吗! 浮黎深觉自己哪怕不再是当初那个排场大过天的魔神,但至少也该保持住高深莫测的样子。于是他可有可无地颔首,全当做了回应,仅仅敢在心里跳脚: 还好还好!要是方才这女娲后人将罗睺的名号供出来,不就一下被人听出来他在推诿责任了吗?毕竟一个化为劫灰之人哪能诈尸,还专挑这家的三清像打呢? 浮黎为了不被瞧出端倪,率先振袖走出了门。日光毫不吝啬投射下来,给他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配上那一身不合时宜的白袍,真如仙人下凡一般,清风朗月,飘逸出尘。 但他的下一个动作,就让整个人显得不那么风雅了。 只见浮黎走到三脚小兽面前,小心又小心地拍了拍它的兽首,十分年轻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近乎慈爱的笑,道:“这个小乖乖能给我吗?”他还挺想以后就用这小兽出场的。 静了半晌,浮黎以为他们是觉得自己又要强抢了,好脾气地补充道:“我不白拿,我拿东西换。” 说完,蒙头在自己的介子空间里翻寻起来。 三宝的旧衣服?没用。 三宝的木头玩具?没用。 三宝捡来的漂亮石头?没用。 …… 鸿钧的一只鞋,罗睺的半条腰带?! 他究竟何时把这种东西塞进去的! 良久,浮黎终于在堆积如山的奶娃娃用品里翻出了几颗灰扑扑的珠子。可他实在记不起这珠子是打哪儿来的了,也不好拿出来随意诓骗。 这……浮黎难得有几分尴尬。他本想随便找出点金银玉器来换小兽,结果现在才想起来,为了养儿子,他的介子空间几乎都是三宝用的玩意儿,他自己的宝贝早就封在后山的某个山洞里了。 真是当奶爸当到一贫如洗啊! “罢了。”浮黎轻咳一声缓解尴尬,很是善解人意道:“我料定你舍不得,便不夺人所好了,改日再说,改日再说。黄疏朗,带路。” 说完转身离去,再次恢复了一派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的样子,仿佛刚才老父亲般的浮黎只是个瞬息即逝的幻觉。 转过身的浮黎兀自深叹一口气,心道:哎,怎么忽然觉得在现代生活,比在混沌还累呢。 也是在这日,活过几个量劫的他第一次知道了:世上可怕的东西不止造化玉碟——还有贫穷。 第4章 化白泽成功混入 老楼坐落在朝平街里不知多少年了。 周遭的建筑在近十年来都陆陆续续地盖上了鲜红的“拆”字,只有这栋楼还稳稳地杵着,和毗邻的新楼比起来,就像只不慎跌了一跤的秃毛鸡,扑棱着扎进了凤凰堆里。 浮黎跟着黄疏朗,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他们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不久,一座缘爬着青绿藤蔓的独栋居民楼豁然闯入眼帘。 楼外有几块荒芜的苗圃,空地上还建着些适合中老年纳凉锻炼的器械,只不过年久失修,风吹过便发出一阵阵磨人的吱呀声。 “就是这儿了。”黄疏朗道。 浮黎抬头,通过路上的短暂交谈,他已经知道了方方兽统称楼房,它的眼睛则是窗户。一、二、三……有十扇窗户,比刚才的楼房还多四扇,如此看来,窗户许是地位的象征。那以他的身份,不迟早都能住上遍布窗户的楼房? 浮黎顿了顿。虽说他以往打架,只遵循三个字:直接干!但如今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摸清对方底细为好,遂放出灵识去感知整栋楼。 果不其然,门口位置下着一个禁制。这禁制粗陋又简单,浮黎直接将一缕灵识悄无声息地探了进去…… “我昨日,又梦到有头鲸闯进了龙宫。今日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可以啊,我们还可以一起在被窝里做些有意思的事嘻嘻嘻……” “呜呜呜你们又要偷偷躲被窝看回村的诱惑吗?话说我的第三十七届女朋友和我分手了你们真的不安慰我一下吗……” “小黄怎么没回复啊,他没收到信息吗?等等,他该不会惹怒对方被吃掉了吧……” 浮黎默默将神识收了回来,心下了然:看来黄疏朗果真没有诓骗他,这些修为平平的小妖尚且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黄疏朗偷偷抬眼,见浮黎没有露出嫌弃他们穷酸的样子,这才放心地上前敲门。 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响起,门内突然传出一阵叮呤乓啷声。片刻后,所有声音又都消匿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黄疏朗轻咳一声,替他推开门,灰绿色的老式防盗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 浮黎一只脚刚踏进门槛,突然,“bababa!”,几道炸裂声袭来! ——认为毫无威胁的他,就措不及防地遭受了不明物体的攻击。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浮黎:……呵。 眼下是番怎样的境地呢? 只见浮黎素净无尘的白袍上,挂满了粘腻的、大约是彩色泡沫的东西,玉冠束起的满头青丝也凌乱分布着反光的细碎彩带。纤长的眼睫眨动间,还能抖落一层扑簌簌的金粉。若他穿着绿袍,完全能够胜任一株移动的圣诞树。 浮黎眼角一抽,将双眼重重闭上又睁开,深吸一口气试图安慰自己:无碍,无碍。都是小妖怪,不必计较。现下的模样也不是不好,去参加孔雀明王举办的选美大赛指不定还能夺冠呢……谁想去参加那只花哨鸡的比赛啊!本尊自登顶混沌后,还未受过这等折辱! 浮黎的脸色同这些彩带一样,变得五彩斑斓起来。尴尬的气氛随着长久的沉默,在大厅内悄然蔓延。 “咳咳。”穿着深蓝西装,戴着副银边眼镜的儒雅男子上前来,向浮黎伸出手,笑道:“你好,欢迎来到晋阳县朝平街道特殊办事分部,我是部长墨非。” 浮黎双目沉沉地注视着面前比他矮一个头的墨非,默不作声。 人群中带点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哎呀完了,他居然敢俯视部长……” 闻言,浮黎面无表情地看向声音来处。只见那处立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孩,似乎是被浮黎的眼神骇了一跳,瞬间惊恐地捂住嘴,像只怂怂的小猪。 浮黎唇间溢出一声轻嗤,漫不经心地转回视线。 顿了顿,突然冲着墨非一笑,原本因眼尾上挑而显出几分邪气的眼,压下来却十分乖顺。任谁看到,都该称一句温文尔雅。 他伸出凝脂白玉般的手回握,颔首道:“浮黎。” 说完,却在感受到对方意图抽手离开时,猛然加力!眼见墨非一脸欲言又止,浮黎倒是笑得愈发可亲,只是手上力道却愈来愈大。 片刻后他看着墨非脸上的汗,故意笑问:“怎么,墨非部长莫非很热?” “……有点。”墨非脸色僵硬,明明手掌已经接近麻木状态,却仍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浑不在意地笑笑。 浮黎做作地弯下腰,眨了眨眼关心道:“真的没事?怎么出这么多汗呢。” “……没事,确实是热了点。不如浮黎你先把我的手放开,我怕手汗沾到你。”墨非道。 浮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下子撒开手,只见墨非的手上赫然是数道青白的手指印! 由此可见——混沌四大诡谈,浮黎之所以能够成为首位,果真是靠实力的。 “咳咳咳。”黄疏朗看到那手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道,“我,我先回社区办事处了,你们聊你们聊。” 方才幸灾乐祸的少年奇怪道:“回去做什么?是有急事吗?怪不得刚才我给你发了这么多信息你都不回我。” 黄疏朗一愣,忙掏出手机查看,下一秒他的大嗓门就在厅内产生了绕梁不绝的回声:“怎么回事啊!!我的手机怎么黑屏了啊唔唔唔……” 少年忙捂住黄疏朗的嘴巴,轻声道:“人家刚来,你想吓坏人家啊,安静点儿!不就一个手机吗?你在社区办事处那里工资可比我们高多了。” 黄疏朗心道:你们是没见到他刚才打我的那嚣张样儿,也不知是谁吓坏谁了。 于是他除了委屈还是委屈,嘟囔道:“不是啊,手机还好说,关键是里头都是我青梅竹马白月光——黄小美的照片啊!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毛又滑又亮,是我们那里的一枝花……” “啊?那真的可惜了。”少年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安慰道:“那你找修手机的看看吧,要是卡没坏就没事。哎说来惭愧,我也是刚和第三十七届女友分手,手机里也都是她的照片呢……” ……. 墨非无视了凑做一堆的两人,他把手背到身后使命甩,这才觉得麻木褪去了些,遂伸出手将浮黎往厅内引。 说是大厅,大约也不过打通了几个单人停车库,空间甚为狭窄。 浮黎几步行至沙发上落座,柔软的座垫因突如其来的重量而凹陷出一个浅浅的坑。他顿住身体微睁大了眼,试探地撑着手颠了颠,有些惊异于这份柔软度。 毕竟在他往日的洞房内,虽说不缺名贵的座榻,但大多都是些他山奇石、金银玉台,哪里见过这般柔软的东西,现代修界当真处处都是他未曾见过的珍宝啊! 本性作祟,浮黎又开始打起小算盘,琢磨怎么把这沙发搞到手…… 墨非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人,眼里俱是悲痛不舍,生怕部门中唯一一张省吃俭用买的沙发被颠坏了。 于是他迅速转移话题道:“浮黎,我再给你介绍一下吧。这是朱冽,胡月白,朴劳,原形分别是野猪,九尾天狐和蒲牢,我的原形是腓腓,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告知一下你的原型?方便我们对入境妖怪做登记。” 浮黎听着这些完全陌生的种族,有几分担心现代的妖兽都长得像黄鼠狼一样,于是聚气至双眼想看看这些妖兽的原型。 只见健气的少年变成了一只长得像当康,毛色却是灰黑的野猪精。顶着兽耳的少年化作了三条尾巴的九尾天狐,最为沉默的黑衣青年则是似龙非龙的长条。浮黎又将目光转移到腓腓身上,瞧见了一只十分小巧的长着马鬃的白狸。 ……这些都是《不同种族允许通婚条例的产物》吧? 浮黎撑着脸颊略一思索,觉着还是不能暴露自己魔神的身份。 他隐约有点感觉——天道并未完全崩卒。若是自己身份暴露,又被有心人知晓,万一天道拼着消散也要把他劈死怎么办?他虽无惧死亡,可前提是在无牵无挂的情况下。现下他有了新的目标,怎能随意被天道摆布呢? 于是他一弯眼,计上心来,道:“我是白泽。” 思前想后,浮黎还是觉得白泽更合适。虽说龙凤为尊,但他可不喜欢那些滑溜溜冷冰冰的水族,更何况一旦说自己是龙,不就成了祖龙老臭虫的后辈吗? 再者,他更不喜欢鸟族,盖因那个孔雀明王曾对他展开过疯狂追求。每日不是到他洞府门口开屏,就是衔些宝石彩羽扔到他面前。他都把孔雀那身毛拔了好几回了,那臭鸟却还不知难而退,着实烦人地紧。 还是白泽好。白泽性情温顺、绒毛柔软,且天生祥瑞。记得有一回大儿子天宝不知从哪里抱来一窝嗷嗷叫的白泽崽子,也没成年白泽抚育,只好养在了君山。一来二去,倒让了君山多出个“泽山”的别号。 “白泽?!瑞兽白泽?”墨非惊叫,目光如炬地看着浮黎。 “当然。”浮黎说完,怕他们不信。又暗自掐诀照着印象中那窝毛绒绒摇身一变——变成了只软到不行的白泽幼崽。当然,不是他不想变成年白泽,只是白泽幼崽期极为漫长,还不等它们长大,浮黎就已经闭关了。 他艰难地用四条小短腿撑起毛球似的身躯,甩了甩脑袋适应骤然变低的视角,周身浓密的白色软毛都随着晃动摇曳出浪状的波纹。 他想着那些妖兽扑食时的动作,自以为充满气势地向前一跃——成功跃出一寸!又昂高了脑袋,奶声奶气地冲着众人发出自以为雷霆万钧的吼叫: “啾!” 众人一瞬间都摒住了呼吸。 浮黎得意地转了转黑葡萄似的眼珠,张开嘴露出两排毫无威慑力的小奶牙,十分自豪地呲了呲:“啾啾!啾!” 尖叫吧,臣服吧!都被本尊的英姿震慑住了吧!本尊哪怕变成了一只幼崽,也依旧风采不减当年呢! “啊!!浮黎!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一个矮矮的身影倏地窜上前趴在地上,顶着两只毛耳朵的脑袋戳到浮黎眼前,讨好地问。 浮黎歪了歪脑袋:“啾?”说吧,什么事啊? 胡月白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奇怪的界面,道:“就是这个,用你的手在上面划几下就好啦。” 浮黎挪着小短腿后退几步,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个和黄疏朗一样的法器,却发现没有跳出来一只丑东西吓他,但吃过瘪的他仍是不想再碰这个法器。 于是,众人只看到那毛团子摇头晃脑地瞧了一会儿,突然就转过身把屁股对准手机,十分1身体力行地表达自己的拒绝! 胡月白却不想放弃,又绕到浮黎面前央求:“拜托嘛浮黎!只要随便划一下,划一下就好!” “啾!”不划! “拜托啦浮黎,我请你吃糖,还给你看回村的诱惑!” “啾。”不稀罕。 墨非实在看不下去两人绕来绕去地表演“看你能不能准确地把屁股对准我的手机”这种十分有损神兽威严的行为,正欲开口劝说。 浮黎却被这不依不挠的狐狸惹恼了。 他慢慢蹬起后腿蓄力,整只毛团都如一个蓄势待发的弹簧球。随即,猛地向前一蹬,弹簧毛球——发射! 然而高估毛团身体的浮黎却“咚”的一声,撞到了手机屏幕上。 “啾……”这法器还挺硬的。 他深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践踏,颇为气恼地从嗓子深处发出呼噜声,恨恨地抬起爪子向着光屏拍去。 “啵唧。”粉嫩的肉垫拍在光屏上。 一阵叽里咕噜的古怪声音突然从光屏内发出,接着,猛然跳出一只背生巨大黑翼的妖怪! “啾!!!”身体变成毛团的浮黎似乎心智也被影响了,他看着倏忽间出现的妖怪,瞬间炸了毛! “哇——不愧为白泽啊,一抽就是大天狗,真欧!”胡月白却很满意,捧起手机欢呼,还顺手撸了几把浮黎的脑袋。 “……呼噜噜~” “?!!”听到自己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的同时,他一下子接受不能地疾退几步,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随后,有些羞耻地将头埋入前爪中,试图装死。 心道:果真,变化术过于精湛也不妥,竟是连习性都一并延承了,以后还是少变为妙。 思及此点,浮黎马上化作人形。他挑起双泛着些许水光的眼睛,带点上翘弧度的眼尾有些凌厉,红着张脸恶狠狠地劈手夺过胡月白的手机。 胡月白奇怪道:“浮黎你也想玩手机吗?” “手机?”这难道不是个封印法器? “是啊,浮黎你没见过吗?”胡月白道。 朱冽却在此时插话:“现在各部门里都没有白泽的登记记录,浮黎应该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白泽,所以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认识手机也正常!” 深山老林…… 没见过世面…… 浮黎觉着自己的心窝里像是被插了两刀,十分扎心。但他长久以来,早练出了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厚脸皮,道:“自然没见过。我打了君山而来,山中虽无手机,却灵植遍布,鸟兽同欢。山中人皆以绫罗为衣、轻绡为披、玉石作床、明珠作烛。自然比不得你们。” 浮黎这话是实话,他是当真以为了君山的硬件设施比不上如今,那硬硬的床板哪有沙发舒服呀?但听在旁人耳朵里,就成了赤1裸裸的炫富! “那,那你倒是拿出点什么来啊?”朱冽一想那奢侈的生活,激动地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浮黎本打算装作没听见这话,却见胡月白和朱冽,甚至是墨非都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弄得他十分下不了台。 “我出来匆忙,也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语毕,众人的眼光骤然黯淡下来。像是黑夜中被一阵邪风吹灭的烛火,瞬间齐刷刷地熄了光。 浮黎看着这些失魂落魄的小妖怪,不知为何脑海里冒出了三清得不到礼物时蔫头耷脑的身影,竟是有些不忍。 他轻叹一口气,道:“罢了,倒也是带出来一点,只是价值几何便不大清楚了。” 这话一出,就好比来了阵及时东风,本该熄灭的火光又摇曳生辉了! 于是,在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浮黎手中白芒一闪。 “哇——”众人捧场道,对浮黎即将拿出的宝贝越发期待。 然后,他们就双眼亮晶晶地,十分激动地瞧见浮黎玉手一展! ——露出了攥在手心里的,三颗灰不溜秋的珠子。 第5章 神马? 嗯…… 朱冽挠头,尴尬道:“哈哈,要不我先去睡觉吧……” 胡月白笑笑:“我,我去做点有意思的事。朴劳,一起吗?” 墨非推了推眼镜:“那我先去处理部门公务,浮黎你随便坐坐。” 眼看众人就要作鸟兽散—— 一直沉默如背景板的黑衣青年却突然开口:“不知这珠子,能否让我看看?” 浮黎点点头,将珠子递给朴劳,却并不指望这珠子能是什么珍宝。会被他扔到介子空间里记不起来的东西,想来不会有太大价值。 朴劳拿着珠子端详片刻,道:“应该是龙珠。” “龙珠?!”方才正欲离去的众人像被磁体吸过来似的,一下子又围聚到浮黎身边。 胡月白好奇地看着珠子,想要伸手戳一戳:“可是这也和龙珠不像啊……倒像你日前送我的玻璃弹珠!等等……你送我的难道是……龙珠?!” 朴劳脸颊似乎有些泛红,道:“是龙珠,不过不是龙腹内的金丹,而是每千年蜕皮时的龙蜕炼化而成,也叫蜕珠。虽说比不得金丹,却对龙族本身意义非凡。” 朴劳一说,浮黎总算是想起了珠子的由来。 话说那日,祖龙正在迎娶他的第六十二房小妾。浮黎闲着没事也去凑了个热闹,瞎逛之际不小心进了个水晶殿。殿内雕栏画栋、重檐庑顶,遍地都是散乱摆放的珠宝,唯有大殿之后的高台上,摆着一只周身环着圈圈水流的精美方盒。浮黎料想,这盒里摆的定是祖龙最宝贝的玩意儿,于是顺手掏出,也没看具体是什么,就塞进了介子空间里。 后来身边又发生了诸多事,一来二去的,他竟把这茬给忘了! 怪不得呢,他回到了君山后,听说那第六十二房小妾收到了个空的盒子,婚事立马就告吹了!气地祖龙发布天地悬赏令,誓要将偷他龙珠的贼给抓出来。 “那这龙珠值钱吗?”浮黎想起这是那条老臭虫的龙珠后,只想快点脱手。 朴劳回答:“值。蜕珠的价值和年份成正比,只是,蜕珠虽可做很好的炼丹材料,却鲜少有龙会拿出来卖。浮黎你有这许多颗,应当是十分受那位龙族前辈的重视了。” 他难得一下说这么多话,说完又开始沉默地充当背景板。 “这样啊——去哪儿卖?”浮黎歪头,只选择性听到了“值”!初入现代修界就感受到贫穷何其可怕的他,可以说变得十分肤浅又物质了! 朱冽掏出手机晃了晃:“现在修界交易都用灵淘,要不我帮你挂上去?” 浮黎垂眸凝视手机,问道:“怎么挂。”所以这还真不是个封印法器?那他消灭的黄鼠狼怎么回事儿呢? 朱冽让浮黎摊开手,拿着手机‘喀嚓喀嚓’几下,却皱眉不满道:“这龙珠也太灰扑扑了,卖相不好啊。” 闻言,浮黎心道:那是自然,祖龙都湮没许多年了,再好的明珠也该蒙尘了。 但他还是在掌心凝聚起一团白芒将龙珠包裹住。片刻后,龙珠从白芒中分离出来,珠子还是那珠子,却早已褪去黯淡的外表,变得流光溢彩,如净琉璃般通澈照人! 朱冽眼一亮,惊呼:“厉害啊浮黎,自动清洁器!那这龙珠年份多少?” 浮黎心想:自己绝不能让任何人瞧出端倪来,这龙珠还是得把年份往低了报。于是说:“记不得了,应该不久,也就三万年吧?” “三万年?”朴劳略带讶异解释,“据我所知,龙族目前资历最高的长老也不过两万三千年修为。若真是三万年,说句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价值,连城! 被贫穷的猪油蒙了心的浮黎只不过纠结一瞬,就迅速回答:“确实三万,只多不少。” 朱冽一激动,发出一声猪叫,屁颠屁颠地开始挂灵淘。 挂完灵淘,他又想巴结一下这位未来的千万富翁,问道:“浮黎你出来没带什么衣物吧?不如我带你去买几套啊?” 浮黎刚想说穿身上这套好了,却猛然间忆起刚进门时的画面,一时无言。 朱冽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尬笑一声,拿胳膊肘捅了捅墨非。 墨非瞪他一眼,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又示意朱冽看看他们的房子。 瞧这破烂虫蛀的楼梯,这锈迹斑斑的洗手台,这修修补补又三年的门。我们晋阳分部都快穷到揭不开锅了,哪有闲钱去买新衣服! 朱冽却只想在未来的千万富翁面前刷好感,嚷嚷:“不是,部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你不还换了一身新西装嘛?怎么的也得给浮黎几身衣服吧?” 墨非也维持不住文雅的表象了,冷笑道:“我何时买了新西装?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条是我旧西装洗褪色的吗,你这头猪!” 朱冽哼唧一声:“我本来就是猪啊,猪怎么了!我可是我们野猪族的族草!” 浮黎瞧着眼前二人不甘示弱地互怼,颇有几分无奈地想起,当初三清闹别扭时你打我一下、我踹你一脚的情形,忍不住道:“不必。” 话音未落,掐诀一变。 众人眼前就出现了一位留着清爽碎发,身着白T、七分裤的少年,干净得像是七月爽朗的风。 墨非眼前一亮,不禁有些惊艳,惯会精打细算的他计上心来,道:“浮黎,有兴趣留在晋阳分部吗?你毕竟是神兽,留在部门里也能有个伴,还能互相探讨探讨术法。” 墨非不知道,他这一句话正好说到了浮黎心坎上。他本就打算先从此地入手,逐步接触了解现代修界,于是施施然道:“好啊,我正有此意。” 墨非不知道他想留下来的大腿已经产生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想法,喜笑颜开地说:“那好,你的房间就在三层楼梯口正对那间,里面东西都齐全,直接住就好了。” “好。”浮黎应下来,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一张肥嘟嘟的脸,又猛地补充:“对了,有工资吗?” 墨非本来听到浮黎愿意留下来的答复一阵激动,岂料泼天盖地一盆冷水把他滋醒了。 夭寿啦!怎么深山老林出来的神兽还知道工资这回事啊! 但他到底不敢用白工,肉痛地伸出一根手指,视死如归地说:“每个月一千,不能再多了!” 墨非想:要是他不肯答应,那就最多再加五百,否则他就豁出老脸撒泼打滚卖痴了! 岂料浮黎听了却很满意,甚至是有点小骄傲地看着他说:“很好。” 墨非听了浮黎的话后长吁一口气,心中有几分感动,没想到神兽还能这么体贴人! 但浮黎心中所想和他完全是南辕北辙。 浮黎瞧着墨非给出一千工资时那副心疼欲绝的表情,就知道一千定是一比常人难以企及的巨款!这墨非倒还算上道,给出了一个勉强符合他身份的数目。如此,他就给个面子接受好了。 下次去找张桂芬让她瞧瞧,他浮黎哪怕没有袒露魔神身份,也能一出山就有这——么高的工资! 就在众人心照不宣地一派和乐之时。 突然,地面一阵震动。 “墨部长,我来啦!”人未到声先至。 片刻后,一名头顶紫色卷毛,嘴角打着唇环的青年横冲直撞地进了门。 朴劳和朱冽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他。 墨非无奈地叹了口气:“吉光,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来都像赶饥荒似的,我还以为沙发塌了呢……说吧,什么事?” “上面说快到鬼节了,让小县城里的部门都先顾好当地,昆仑那边有总部顶着,到时候等通知。”吉光以超出常人的语速汇报完毕。 浮黎还没回过神来,顶着满脑袋问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吉光:不是,你叽里呱啦说了个什么玩意儿? 好在晋阳分部众人都对这种语速习以为常,了解到没什么大事后就不再架着吉光。 吉光摆脱钳制后“咻”地一下就到了浮黎面前,他向后撸了一把头发,露出一个痞痞的笑:“新人?” 浮黎聚气至双眼,眸光一闪。就看到一个额间长角的硕大马头戳到近前,鬃毛被染成了骚包的紫色,马嘴像是得了肌肉抽搐症似的向着一个方向使命斜。 他猛地闭上眼睛,突然对现在妖怪们的审美感到迷茫。 “啊呀,又是一个被小爷帅到的!我是吉光,就是吉光片羽的吉光!传说中的神笔马良,哦不对,神马吉量!世界上最快的男人!”吉光自豪地说,又十分潇洒地向后撸了一把头发。 “……”浮黎现在不仅对妖怪们的审美感到迷茫,对他们的智商也有些迷茫了。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用万分肯定的眼神注视着吉光:“嗯,你是最快的,没人和你争。” 谁料吉光的眼角竟因这话,凝出了几道晶莹的泪光!他一下子飞扑上前,给了浮黎一个大大的拥抱,感动地说: “你是第一个承认我快的人!以前每次我一自我介绍,别人就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我,还嘲笑我!只有你肯定我!你这个朋友,我吉光交定了!” 浮黎一时不慎被抱了满怀,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的僵硬状态中。 吉光的体温透过轻薄的衣物传递给浮黎,胸腔内沉稳有力的心跳仿佛和他耳膜同振。从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他能够感受到满腔毫无杂质的赤诚。 许久了。许久没被热切拥抱过了。 于是浮黎做出了一个在未来会让他后悔莫及的动作——轻轻揉了揉那颗紫甘蓝脑袋。 朱冽目瞪口呆地看着吉光乳燕投巢似的撞入浮黎怀中,而一直以来颇为冷峻的浮黎竟没有推开,反而满是慈爱地抚摸那颗杂菜脑袋。 莫非……神兽品味如此清奇,不喜欢他这种健气美少年,倒是偏爱这种调调的? 此时此刻,老父亲上身的浮黎尚不知道,他的一个小小动作,会在部门中掀起一阵何等辣眼的新风潮。 第6章 慈安观 “浮黎你知道吗?舞阳街街花的老公出轨,她当场就拿了虎头钳去捉奸!” “浮黎你知道吗!县东门的王大爷家丢了两只鸡,以为是邻居偷的,结果去小解时撞上了只油光水滑的黄大仙,原是黄疏朗的表侄子偷溜出来了!” “浮黎你知道吗!每年鬼节我们都会很忙的,不知道今年鬼节我会和谁一起出任务,我没有暗示说想和你一组噢,真的没有噢。” “浮黎……” 浮黎不想知道,浮黎好累哦。 也不知吉光抽地什么风,整日里围着浮黎转,连东边某家小儿夜啼,西边某家不孕不育都一股脑儿地说与浮黎听。 可怜他每日受到视觉和心灵上的双重摧残,可谓十分为梦想牺牲小我了! 说起来,浮黎已在晋阳分部待了三四日了。 近来倒也出去探了探,做了些颇具意义的小任务。譬如——替县北面被淹了坟的流浪鬼搬家,去菜市场教训偷菜的小妖精,安抚产后抑郁的大龄女鬼,处理人猫跨种族生死恋,帮被厕鬼堵住下水管道的住户疏通马桶…… 在浮黎看来,这些任务虽都微不足道,可现在的一小步,慢慢就能汇聚成未来的通天大路!稳扎稳打,才是他目前的处世之道! 这日,再无任务可接的浮黎正在百无聊赖地颠沙发,边颠边思索是否小县城过于太平,以至于无甚大事发生。 “浮黎——”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无声地翻了个白眼,转过头看向来人:“……你怎么又来了。” “我想浮黎了嘛。”吉光撇嘴。 “可我们五分钟前才见过。” “中国有句古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五分钟不见如隔几天总有吧!而且我这回来还有事要说呢。” 浮黎只想快点打发了他,便说:“什么事。” 吉光挠了挠紫甘蓝头,有些羞赧地开口:“部长说鬼节的时候,让我们一起去处理慈安乡的事务!我可没有哭着闹着求部长哦!” 浮黎心中一动,暗道:莫不是变幻出白泽真身后,连祥瑞都一并延承了,以至于现在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鬼节一听就是能出大事的日子! 但他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考虑,毫不避讳地直言:“去可以,我一人足以。” 吉光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一脸受伤地说:“浮黎是不想和我一起出任务吗……肯定是了,毕竟鬼门关只在鬼节大敞,不仅鬼魂出来放风,精怪妖物也十分活跃,每年这个时候总有心怀不轨的东西出现,如果运气好立了大功,说不定就能升迁了!就不用待在晋阳,可以接触到更多厉害的前辈了。但是浮黎你放心啊!我绝对不会跟你抢功劳的!而且有危险了我还可以保护你啊……等等,你该不会是害怕有危险才不想让我出任务的吧?我就知道!浮黎不会这样对我的,没关系的浮黎,就算有危险,作为最快的男人我也能在一瞬间……” “静声。”浮黎实在忍无可忍,掐诀封住了bb机的嘴。 “唔唔?!” 浮黎心道:吉光啊吉光,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为何不愿同你待在一起,你心里没点数吗? 但‘习惯是件可怕的事’这个道理人尽皆知。仅仅几日,浮黎就已然能够从吉光远超常人的语速中提炼出自己想知道的内容,足以称得上是个十分称职的课代表了。 浮黎托腮道:“我问,你点头或摇头便可,然后我自会帮你解开。” “唔!”吉光把头点得像个会跳舞的紫甘蓝。 浮黎眨眨眼,回忆起话中的一些细节,问道:“做任务立大功,便能升迁?” “唔!”吉光点头:是的呢! “晋阳分部之上,还有许多更厉害的灵修?” “唔!”吉光点头:对呀对呀! “你有鬼节出任务的经验?” “唔!”吉光猛点头:当然!所以我们一起去呀! “好。”言毕,浮黎一打响指。 心道:这吉光唯一的好处,也就在于此了。不过来晋阳几日,他就将李伯刘伯张爷王哥家养了几只鸡鸭都弄得一清二楚,现下又明白了接触更高层灵修的法子。若有这么一个天然情报机在,倒也不算太坏。 当吉光发现自己能开口说话时,他忙深喘几口气,道:“憋死我了!!所以浮黎你是答应和我一起去了吗?” 浮黎点头,顿了顿,又暗含警告地说:“一起去可以。你,少说话。” 吉光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浮黎,道:“没问题!我都听你的!” …… 乡路两侧覆盖着大块稻田,在八月的骄阳烈日灼晒下,青绿的杆子顶端冒出了一茬茬金黄。田野尽头散列着一排排低矮的农房,放眼望去皆是一派淳朴的乡村风光。 ——然而 “突突突——”,冒着灰黑尾气的三轮拖拉机行驶在乡间小道上。 “哔哔哔——”,喋喋不休的bb机声3d环绕在浮黎耳侧。 “……”此时此刻,坐在车后谷垛上的浮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后悔。他深觉自己不该失了警惕,竟如此轻易地相信吉光能克制住自己的本能! 记得出发前,吉光曾拍着胸脯保证:“浮黎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们坐车去。人生嘛,有时候还是要慢下来,不为终点,只为欣赏沿途风景的!” 浮黎已经知晓那些形状各异的妖兽名为“车”,就和方方兽统称“楼房”一般。听到吉光说他们可以坐车去,心中也是颇为怀恋,还当可以见到他的小乖乖了。 谁料想,车确实是车,和小乖乖一样三条腿的那种。 但这车也太不讲究! 脚程慢就算了,可它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脚程慢,还满是洋洋自得地边跑边发出炫耀的叫声——突突突!路过农户,突突突!路过别的车,突突突!就是路过两条追逐嬉闹的狗,它都要突突两下! 可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自大狂妄的妖他也并非没见过,但更过分的是——它竟是边跑边放屁!浮黎一脸生无可恋地抱膝看着这头邋遢妖兽,见他尾部又接连放出一串灰黑色的不明气体,终是忍不住封住了自己的三觉——本尊不同你计较,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鼻不闻为妙! “欸——小伙子们,到慈安乡咯!” “浮黎浮黎,到地方下车啦!”吉光推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浮黎。 浮黎未封闭触感,就是为了方便吉光提醒他。于是他一刻都不想停留地跳下车,几步蹿离这头邋遢妖兽。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小牌楼,问驾车老汉:“这上面写的是慈安乡?” 浮黎近来也并非仅仅做任务,还开始接触学习现代文字。他在墨非的任务安排表上看到过“慈安”二字,和这字却不大一样。 “不是嘞!这个乡镇本来叫阳贤,近年来出了个很厉害的慈安观,大家就慢慢把名字改成慈安咯,现在门口这里还没来得急换嘛!” 很厉害?新晋课代表浮黎又抓住了重点,暗自记下这个慈安观,打算找机会去那儿探探虚实。若是真厉害,那他将其收归麾下倒也算是桩意外之喜。 告别了老汉,吉光带着浮黎熟门熟路地来到一所农家住户前,正好碰上院门口有个老伯在杀鸡。 吉光向老伯招招手,喊道:“刘老伯!我是小吉,我又来啦!” “哎呦是小吉啊,来来来快进来。”老伯忙放下手中抹了一半脖子的鸡,把手往裤子上一抹,来给二人开门。 浮黎道:“你们认识?” 吉光:“是啊,每年我们来这边办事都是住刘老伯家,他家还有一个儿子和儿媳妇,人都很好,你不用拘谨。” 刘老伯端来两杯茶水,笑道:“你们随便坐,农村里也没啥好东西,先喝点茶吧!……哎呦小吉,这是你朋友哈?这娃子可真俊,太俊了!” 吉光:“谢谢刘伯,他是我们那儿最俊的!这次又要在您家叨扰几天啦!” “客气啥,你不都帮衬过我家嘛,我儿子的工作还是你给介绍的呢!刚好我儿子他们在医院,你们也正好陪陪我呀。” “医院?生病了吗?” 刘伯似乎就等着这句话,颧骨都爬上了一层喜庆的红:“哪儿能啊!是娟子她前几日生了个大胖小子,阿根在医院陪着她呢!” “那恭喜啊!……” 浮黎见自己插不上话,只好百无聊赖地转眼珠子玩。 余光却瞧见,那抹了一半脖子的鸡正在苟延残喘地蹦跶着,似乎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于是忍不住提醒:“你的鸡……” 刘伯赶忙回头一看,只见那地上蜿蜒流淌着一道鲜红的血迹,而血迹尽头的断头鸡已经半个身子探出院子了!于是他大喊一声“我的鸡啊”就冲了上去,身手麻利地一点都不像个年过半百之人。 “咦?刘伯的右腿不是被车碾过吗……”吉光喃喃。 浮黎聚气至眼,看了看刘伯的右腿,发现那腿分明没有任何经脉断裂、血肉重组后的痕迹,说道:“不像。” “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哎呀毕竟身为最快的男人,每天都看到这么多事,记错也正常嘛!”吉光想了片刻便不再纠结,拉着浮黎到院里看刘伯杀鸡。 “刘伯,干嘛这么客气呀,还专门杀了一只鸡来招待我们,多见外!” 刘伯闻言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鸡……是给慈安观的贡品,不过你们想吃鸡,我过会儿再宰一只!” “扑哧。”浮黎毫不留情地嘲笑吉光自作多情。但嘲笑归嘲笑,他的目光却十分诚实地黏在鸡上,撕都撕不不下来。 说来惭愧,他方才也如吉光这般以为,还当这鸡真是拿来招待他们的。 要知道,自打来到晋阳,浮黎就过上了只能尝到丁点油星子的清贫日子。虽说他无需进食,却也贪那几分口腹之欲。看到这鸡,他就忆起了当初在混沌大鱼大肉的奢侈日子,不得不感概一句:有的魔神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于是浮黎心中小算盘一打,计上心来:“刘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慈安观上贡吗?” 他之所以有此一问,不仅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探探这慈安观的实力。更是想看看,究竟哪门子大罗金仙敢抢他的鸡!至于这二者孰轻孰重,大约也只有浮黎自己知道了。 刘伯爽快地答应下来:“可以啊,我跟你们说这慈安观可灵了!小吉知道,我家儿媳妇都结婚五年了肚子还没个动静,去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慈安观拜了拜,谁成想过了俩月就发现有了!我这腿啊,也是慈安观的居士给治好的!” “这么神啊?”都这么神了,还要抢他的鸡呢。 “那可不,本来慈安乡还不叫慈安乡,就是因为这慈安观太神了,慈安观所在的山也改成了慈安山,听说镇口的牌楼过几日就要拆了换新的了!” 浮黎眼看刘伯唾沫横飞地介绍慈安观的诸多神迹,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不以为意。 论神,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天道之下,无论是如他这般的天生魔神,还是后世那些由民间信仰汇生的神,都逃不开的一个固有规则。那便是——神所受的供奉与其法力成正比。若他受□□生的那部分法力用完了,想要满足信徒的愿望,就需得消耗本源法力。 这般损己之事,他还未见哪个没脑子的神做过。 何况他在晋阳多日,也未曾听过劳什子慈安观,可见这道观的影响力十分有限。若只享该村的供奉,至多就算个乡野小道观,实在算不上多么厉害,也断不会有多余的法力去帮助信徒的。 至于这些交口相传的神迹,浮黎十分小人地想:谁知道又是什么鬼把戏呢? “浮黎你真的要去拜慈安观啊?可是听说精怪们自巫妖大战后,就不再信仰道教神了。虽说你是神兽,可到底也不是神,而是兽啊……”吉光纠结地皱起脸,显然凭这只bb机的智商是无法理解浮黎的深谋远虑了。 “你以为我去慈安观是拜神的吗?”浮黎颇有几分骄傲地一挑眉,神秘兮兮地凑近了问。 “!难道……” “没错,我是去偷鸡的!” “???” 第7章 怪道观迷雾重重 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们便上了山。 说是山,却也不算高。浮黎深觉叫它大土丘更合适些。 清晨未散的奶白色薄雾笼着这座土丘,自观里飘出的青烟和薄雾交缠相融,倒是平白生出许多仙气,却也更叫人分不清何者为烟、何者为雾了。 大约拜神一事在慈安乡实在很是盛行,上山路上都能瞧见络绎不绝的人流。善男信女们或提着贡品,或每过台阶便焚香拜谒,不可谓不虔诚。 或多或少的金色流雾从这些信士身上溢出,又像轻烟似的,晃悠悠地飘向山顶的慈安观。 浮黎是见过这些流雾的。 他尚在混沌之时,了君山中就养了一大批灵侍。其中有些是闻名而来攀附他,以求庇护的。也有些是触了他逆鳞,被他强行抓来扣在山中的。 这些人别无去处,只能全心依附于他。久而久之,原本不服的那部分也渐渐将他奉为尊神。他们造起神像,建起神台,鼓吹拜求,金色流雾便由此而生。说通俗点儿,也就是虔诚供奉而产生的信仰之力罢了。 他鼎盛之时,甚至常收到自混沌大陆不同方位飘来的信仰之力,也不知是哪位魔神表面骂他,背地里却尽干这种偷偷供奉他的事儿! 那来自不知名魔神的信仰之力着实太过磅礴,甚至比了君山的众灵侍加起来都多。可当浮黎想听听究竟是多么难达成的愿望,才能让那人如此虔诚时,却发现自己完全听不见那人的心声。直到如今他还是没弄明白原委,也算是怪事一桩了。 话说回来,浮黎也确实久未有人供奉了。他乍一看到这小道观的神都能有许多信仰,不免有些凝重地想:是不是也该着手抢,不是,发展一些他的信徒了?不然岂不是堕了混沌魔神的威风? 浮黎这头神游天外地想着,那头刘伯已经带着他们走到道观门口了。 山门气势不错,飞檐高翘,有红蓝画漆镶嵌其上,门侧双柱刻着副浮黎读不懂的对联。左右本该是侧门的位置,则被两座头戴宝冠、金刚怒目、手持降魔杵的护法像所替代。 道观山门正对的是一块巨大的石壁。只见那石壁上刻着乌泱泱两群人,最显眼的位置上是一名身骑大马的男子,他高高扬起手中长剑,神情却有几分哀切。两批人看起来泾渭分明又剑拔弩张,整片石壁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感。 “刘伯,怎么这壁照上刻的是人啊?一般不都是刻龙吗?”吉光指着石壁说到。 刘伯一听,忙把吉光的手摁下说:“哎呦喂可不能指,这上面刻的是慈安观的主神,太平常胜昭明王世祖天尊,指神是要被降罪的!” “哦……”吉光讪讪地放下手,凑近对浮黎说,“浮黎,道教有这个神吗?” “没听过。” 浮黎心道:他虽和道教渊源颇深,却也不是认得每一位神的,更罔论这种后世才出现的小神。况且……他听到如此长一串名号,脑袋里就泛起了些不大好的回忆。 话说当时,混沌的浮夸风气很是盛行了一段时间。但凡有点小势力的魔神,都敢自称一句天尊大帝,什么混元天尊、无极大帝之类的层出不穷。这还不算,他们需得在这尊位前添上一长串的尊号。譬如护佑平安的,便添上太平顺遂昌乐永康。主战的,便自称什么武圣猛志凶威的。 浮夸,着实浮夸! 就不能像他一般朴实些吗。他有叫自己无敌凶猛霸道威严庄重无上光明特别厉害超级棒浮黎天尊吗? 这么一想,浮黎更瞧不上这位世祖天尊了。 他漫不经心地跨入山门,径直向主殿而去。 道观格局不大,总共不过护法殿和主殿里立着神像而已。 在路过护法殿时,浮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歪头注视着殿中三座花里胡哨的神像。只见位居正中的神像手中托着一枚赤红宝珠,左位神像手持天机图,右位神像则执扇而坐。 浮黎看到这些熟悉的法宝,心中咯噔一下,产生了一个不太妙的预感。遂随手拉住一名路人询问:“护法殿里供奉的是哪三尊神?” 被拉住的女子本欲发怒,却骤然间瞧见浮黎那姣好不似人间的面容,一时间脑袋里“嗡”的一声,只涨红了脸说道:“好像……是叫什么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的,全称我记不清了……” 说完,女子一脸倾慕地看着眼前人,痴痴地想:她方才向世祖天尊求了姻缘,莫非这就应验了? 可女子没想到的是,浮黎非但没有露出任何心动爱慕的神情,还一下子黑了脸!她莫名地看着浮黎转身向主殿走去,气势汹汹地像是要去找谁掐架似的。 其实女子也没猜错,浮黎确实很想找这个世祖天尊掐架。 经女子一说,他倒是全都想起来了。这三尊神像不正是他那三个儿子吗?上次三清观中的惊鸿一瞥他只觉得神像过于花哨,没成想今日一见,岂止花哨,简直是面目全非! 混沌著名美男子频频被丑化,究竟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 浮黎倒并不打算迁怒于这些拜神的民众和普通道士。很多人拜神无非是求心安,哪管自己拜的什么神。更别说现如今有这些信仰的人愈来愈少,能对道教神位尊卑十分了解的更是寥寥无几了。 不过人不能打,但这神嘛,还是可以好好打上一顿的。 于是浮黎疾步走向主殿,问仍在排队的刘伯:“刘伯,你知道慈安观观主在哪儿吗?” 刘伯闻言一愣:“你找观主干啥啊?没有预约见不了的。” 浮黎心道:破道观规矩这么多。却还是继续问:“那有什么能做主的人吗?我有重要的事找他们。” “那我也不知道,要不去问问精舍那边讲学的弟子?” 闻言,浮黎又一口气冲到了殿后的精舍。 门口的道士却一掸拂尘,将他拦了下来:“这位信士,道家讲学之地不得擅入,如果是要免费领神龛就去山门口。” 浮黎垂眸凝视道士。片刻后,扯出了一个尽可能具有欺骗性的笑,道:“我找你们观主有事。” 那留着两撇上翘八字胡的道士闻言,上下打量一下浮黎,用一种虽挑不出毛病却令人不舒服的语气说:“抱歉了这位信士,请问您有预约吗?找观主可不该来精舍啊。何况观主今日不在观内,毕竟不是人人都闲——观主为了百姓太平,还是要出去讲道的。” “那我去里边等。”浮黎急着找狗屁世祖天尊掐架,直接无视道士的阴阳怪气,作势就要进去。 “欸——不能随便乱闯。”八字胡忙把整个人嵌在门框上,呈大字形拦住浮黎。 浮黎气笑了,道“这里面也不都是道士,怎么他们进得,我就进不得?” “那也得看人啊——里边儿都是慈安观最忠诚的信士,来一次不知道要捐多少香火钱呢,哪像有些人就知道白嫖啊?” 浮黎接触现世不久,尚不知白嫖为何意,但这不代表他听不懂道士的话。于是他了然挑眉,一手插入口袋做了个掏取的动作——实则是从介子空间里摸出了一枚龙珠。 他将龙珠摊到道士眼皮子底下,有几分轻蔑地勾起嘴角。 “??我们这儿是正经道观,不收玻璃弹珠。”道士抖了抖胡子嗤笑道,“走吧走吧,去山门口领个免费神龛,也算是我们观主和你结的善缘了。” 语毕,道士“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门。 浮黎措不及防吃了一嘴巴灰,略迷茫地眨眨眼,一双凤眼中渐渐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他被人,关外边儿了? 自混沌到如今,他还从未吃过闭门羹!不开门?砸开就是了。 现下他被关外边儿了。新鲜,着实新鲜。 可如今浮黎忌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诈尸的天道,也明白现在的修界并非以武力为尊。为了长远考虑,他还是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心道: 莫生气莫生气,生气会被天道劈。莫暴躁莫暴躁,暴躁会被灵修嘲。既然观主不在,那他改日来算账也不迟。 这么想着,浮黎迈步向道观门口走去。 “浮黎——这儿呢!”吉光大喊。 待浮黎走近,吉光忙问:“你刚才去哪儿了呀?刘伯都上完贡去排队了。” 浮黎眼角一抽,道“结善缘去了。”说完,指着侧廊的一条长队问:“那边在做什么?” 吉光道:“哦——他们在领神龛呢,据说是免费的,所以刘伯刚才也过去排队了。” 浮黎沉吟片刻,忽然说:“我也去领一个。” 吉光好奇:“浮黎你身为白泽也有道教信仰?难道神兽和妖兽不同,不是供奉开山祖师的?唔……那要不我也去领一个吧。” “领,怎么不领。也算是——结善缘嘛。”浮黎笑着说,明明是清朗温润的声音,却生生叫人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于是浮黎和吉光堂而皇之地混入了领取神龛的队伍。吉光身高约莫一米七五,浮黎比吉光还高出小半个头,两人一个紫甘蓝头杀马特,一个掩不住的清远气质,在一众大爷大妈里显得极为出挑。 “哎呀小伙子,你来这里求什么的啊?”一个烫着泡面卷的中年妇女率先按捺不住。 浮黎垂眸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这么年轻,是来求姻缘的吗?要不要看看我家闺女的照片啊?”另一个大妈也不甘示弱。 “长这么好看还要求姻缘啊?说不定人家就是长得嫩点儿,其实有老婆了,想要求个大胖小子呢!”一位大爷看不过去,忍不住插嘴。 “就准人来求姻缘,求子嗣啊?世祖天尊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没什么做不到的,说不定是想求发财啥的……”另一位大爷看着浮黎身上照着部门众人变幻出的几十块钱地摊货,摇了摇头。 “这狗,咳,这世祖天尊真有这么厉害?”浮黎突然开口。 众人因这突然的发问寂静一秒,又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 “当然了,我女儿就是因为世祖天尊的保佑生了个龙凤胎。” “天尊法力无边!我的风湿疼痛都治好了。” “那可不,我的便秘,我老伴儿的青光眼都是天尊治好的……” “哪止啊……” 什么都能做到?浮黎这下真的有几分兴趣了。 哪怕他在混沌之时,也不是什么都能护佑的,更不要说职权分界更为鲜明的后世神官了。那些个三官四御五帝,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乃至三界一切神灵都各司其职,该护佑什么便护佑什么,有哪个神闲着没事干专门帮同僚的。 就像信众不能向专渡苦厄的观世音求富贵,也不能让文殊帮人治痔疮。 不是他们不能,而是不想。 清贵的神仙们原本可以一直光风霁月下去,要是哪天想不开治了个痔疮。信众一传十十传百的,人人都来找他治痔疮,他若不治便会被人说不灵验,可治了却会在同僚之间多一个痔疮神的诨号。 这个世祖天尊倒是什么都不怕,也不担心自己被人叫怀孕神,便秘神,风湿神…… 几分钟后,浮黎终于拿到了神龛。 神龛很小,约莫两掌高、一掌宽。并没有过多的雕刻装饰,只在镂空的内部嵌着一名骑马执剑的人,看起来像是山门壁照上的天尊石刻。 但这里面的显然没有壁照上的精致,甚至马上的人和马匹连五官都没有,看起来有种莫名的怪异感。整个原木色的神龛中,唯一的色彩便是那玉清色的马鞍。 “虽然是免费的,可是不是有点敷衍啊?神像没有五官真的没事吗……”吉光掂量了一下神龛,转头对着浮黎说,却发现浮黎还在盯着神龛发呆。 “你怎么了?”吉光伸手在浮黎眼前晃了晃。 浮黎把视线从神龛上扯开,顿了顿,突然眯起眼笑了,道:“没什么,就是——遇上故人了。” 这笑不像他日常敷衍人时,只是扯扯嘴皮子的假笑。吉光看到这笑只觉得心口中了一箭,直教他想溺死在那弯浅浅的梨涡里:原来……浮黎不假笑的时候更好看啊…… 浮黎无视了吉光黏糊糊的视线,兀自抚摸着手中的神龛,神情认真地近乎执拗了。但凡旁人瞧见,也定会以为他手中的东西是什么无价之宝。 但只有浮黎自己知道,当他感受到神龛中有那么一缕,微浅到无迹可寻的熟悉气息时,那颗因与混沌彻底剥离,而沉寂许久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不会认错的,他们一起在了君山待了数十载,对彼此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他大儿子天宝的气息! 只是……为何天宝的气息会出现在此地?世祖天尊和三清又到底什么关系? 浮黎心中有几分凝重。 若他方才没感受错的话,这神龛中除了天宝的气息外,还有一个简陋的法阵。 而阵中隐藏着的,是一缕至阴至寒的——森森鬼气。 第8章 中元节鬼影憧憧 鬼气?好端端的神龛中怎会有鬼气? 浮黎觉得这鬼气一出,整件事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于是他思忖片刻,问吉光:“鬼节是在明日吗?” 吉光道:“是啊,明天算是一年之中最累的一天了。因为不仅冥界的鬼会出来,连那些野鬼精怪都会聚众喝酒打牌,所以就特别容易出现鬼魂走失和打架斗殴事件。我们除了要注意有些鬼偷吃贡品、欺负弱小之外,还要特别关注一些有案底的鬼,千万不能让他们去民众家中捣乱!” 闻言,浮黎点点头,心道:既如此,那他便先行处理鬼节事宜。等诸事完结之后,再看看这慈安观究竟玩的什么把戏。 —— 次日,七月十五,中元佳节。 相传,这日是“三官”之一地官大帝的诞辰,冥界大门会开放一整个七月,所有无主孤魂都将在这一个月内出来接受阳界的供奉。因此每逢七月,各道观都会举行普渡布施的祭祀仪式,而普通百姓则大多煮上一桌菜、烧些黄纸以祭先祖。 但由阳冥两界都面临严峻的人口膨胀压力,冥界不得已出台了个新条例——想投胎?先摇号! 于是大量摇不到号的非洲鬼魂只好滞留冥界,在那儿盘房炒房、开辟鬼市。久而久之,一些生意做大的鬼魂都不愿意去投胎了。 这么一来,要归省的鬼更多。阳界难以在整整一月都超负荷接受如此多的鬼魂,因此渐渐的,鬼门关只在七月十五当天开放,原本一月的年假都削减到了一天。 可即便是一天,浮黎还是有些焦头烂额。 这不,还未到中午,他就从乡镇东头到西头蹿了好几个来回,若他的足迹能在地图上刻画出来的话,那整个慈安乡恐怕都被他织成蛛网了。 往往是这头有几只孤魂因为一点无主祭品打起来,那头就出现了几头精怪酗酒斗殴。这些东西在□□都毫无顾忌,更罔论阴气重的晚上了,无怪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这时,吉光又捉到一只潜入别人祠堂偷祭品的鬼,兴冲冲地跑来找浮黎:“浮黎不愧是瑞兽啊!有你在,今年的鬼节都比往年轻松许多呢。” 浮黎被无意噎了一下,看着吉光的满头大汗,道:“是吗,往年都是什么样的?” “往年的鬼可多了!不管是从冥界出来的还是一直滞留人间的,都把鬼节当成过年一样闹!今年真的感觉少了好多鬼,特别是那几个喜欢偷抢祭品的惯犯,还有一些别的熟面孔,都没瞧见。”吉光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浮黎原以为这些鬼魂已经算多了,没想到往年更多,想起方才一群醉鬼坟头蹦迪嗑蜡烛的情景,他不禁一阵恶寒,道:“需要清点一下吗?” 吉光眨巴了下眼,忽然恍然大悟地说:“对啊我怎么忘记了!我有名单的呀。” 说着,他忙拿出一张《中元节冥界往阳间鬼口流动报表》,解释道:“我们以前只要管理阳界秩序就好了,一般冥界上来的鬼魂都会自己回去的,没有鬼愿意留在这里当孤魂野鬼,他们还要回去奋斗,争取买冥府三环内的住房呢!” 然而吉光一看报表就傻眼了,咋舌道:“哇……这些鬼怎么一年比一年多,都不去投胎的吗?这么多名字,都要重新回去一个个对照啊?” 浮黎顺势瞥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名字。说来惭愧,由于他学艺十分不精,仅仅能认出王、吴、刘之类的简单字体,于是问道:“这些都是?大概多少。” 吉光看了看页脚说:“三千五百七十六个!我记得这个乡镇以前是荒芜的,后面满清入关才渐渐有人住,但满清到现在也有近五百年了!真找起来怕是要废一番大功夫。” 其实浮黎对数目的概念不大,在他看来,当初混沌魔神三千已经够多的。可现下一个小乡镇的鬼魂都比三千多,如此说来,那可委实太多了!怕是走几步便能撞上一只鬼吧。 于是向来怕麻烦的浮黎实在不想费功夫去找,他伸出玉白修长的手示意吉光后退,手中结印,一阵轻喃从口中溢出: “通明三界路,照彻北幽宫,吾奉天地敕,踏破九幽门,吾奉天尊令,碎开酆都门,急急如天尊赦律令!” 话音落下的瞬间,平地刮起一阵阴风! 分明是最为燥热的八月,这阵风却像是从极阴之地吹上来似的,迎面袭来阵阵彻骨的冰冷。甫一触即,从头到脚都像是被无数细碎的冰粒碾过,从血液冷到了骨髓里。 片刻后,风停叶止,像是无事发生过一般。 然而,如果此时有开了阴阳眼的普通人在场的话,定会惊得肝胆欲裂。只见原本空旷的田野间,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这些“人”看不出五官样貌,甚至连性别都不分明,像是一团灰色烟雾强行聚成的人体。只在眼睛位置留有两个空然的大洞,正齐齐地、直勾勾地盯着浮黎。 九幽破,酆都开,是为招魂! 吉光在一旁搓了搓激起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把嘴张成了“O”形,心道:浮黎果真是得天独厚的神兽啊,连这种需要消耗大量灵力的招魂诀都能用得如此轻松,简直太太太厉害了! 但有些人,往往面上看着胸有成竹,实则内心慌得不行。 说来,浮黎在念出招魂诀时确实也有些没底。 他从前虽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却没机会接触招魂。混沌的魔神和妖兽要是死了,那就是死得透透的,魂力归于天地,彻底身死道消。 这招魂诀还是他前几日闲着没事儿,从厕所里被撕了好几页的志怪故事集中学来的,谁知道靠谱不靠谱呢? 吉光惊叹:“浮黎,你太厉害了吧!这下我们就轻松多了!” 浮黎此人没脸没皮的,哪怕心里很有几分得意,嘴上却还谦虚道:“哪里哪里,也就一般厉害。” 正当吉光还想吹几句彩虹屁时,鬼魂们却嚷嚷开了—— “招我们来干啥啊?” “就是啊……我的蜡烛才啃了半根呢!” “我呢?好不容易从布施的人家里分到几块烧鸡!还没来得及吃呢就被招来了……” “我更惨!我刚开始跟我做孤魂野鬼的媳妇亲热呢,结果……哎,惨呐!” 浮黎面无表情地用视线逡巡这群吵嚷的鬼魂,冷声道:“招你们来自然有事,接下来点名,点到名的自行离开。” 他的声音一出,一股无形的压制之力便在田间蔓延开来。鬼魂们被这气势一震,各个都噤若寒蝉,再不敢出声。 于是吉光忙拿出名单,清清嗓子开始逐一清点: “赫舍里巴尔赞!” “微臣在。” “王建国!” “报告长官,到——” “李狗蛋!” “俺在俺在。” “……” 浮黎一个鬼接一个鬼地盯过去,直把这些鬼魂盯得抖若筛糠,片刻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说的熟面孔……是怎么看出来的?” 吉光理所当然道:“这不是很简单吗?浮黎你看,这个鬼的脸偏方,屁股比较翘,那个鬼脸圆,胸比较大。熟面孔就更好记了,我记得有个叫张三炮的鬼最喜欢偷祭品,有次引发众怒被打断了腿,所以走路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根据这些特征,就很好记啦。” “……”哦。看来是他眼瞎。 浮黎眨眨眼,颇有些不讲理地上前提起翘屁嫩鬼,质问道:“说,你为什么屁股这么翘。” “???”那鬼的两个空眼眶剧烈收缩了一下,颤抖着声音迟疑道:“或许……因为我生前是个健身教练?” 还不待浮黎转而质问另一个鬼,那鬼就说:“我我我,我不是胸大!我是胖,是胖,嘿嘿嘿……” 浮黎又尝试用吉光的方法分辨了几个鬼,却还是不得要领,气地有些口不择言:“你们就不能像他一样染个色吗?都是灰色谁认得出啊。” 众鬼面面相觑,没人敢反驳浮黎的话,但彼此的眼神俱流露出一个意思:就算我们把全身都染成玛丽苏彩虹梦幻公主色,一旦来到阳界,为了不魂飞魄散,鬼气还是会自动聚集,把我们变成灰黑色啊! 约莫两刻钟后,口干舌燥的吉光终于清点完名单,有几分凝重地说:“真的少了!少了差不多有两百个……所有鬼魂都在这儿了吗?” 浮黎笃定点头,他深知自己亲手施的术一旦成功后就不会出任何差池,如果他招魂不成功,只会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有人和他同时招魂,且比他更为强大,所以魂灵才不过来他这边。不过很显然,浮黎膨胀地表示:除非鸿钧在世,罗睺诈尸,否则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 其二就是——这些魂灵并非不想过来,而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甚至干脆点儿,是消失了。 他沉吟片刻,向没被点到名的阳间孤魂询问:“你们在此处这么久,对彼此都较为熟悉吧,有发现少了谁吗?” 近百只孤魂野鬼左右张望,片刻后爆发出一阵哄闹: “大人!张三炮不见了!” “吴金花也没在!” “……” 吉光忙把这些名字记下来,记完后有些奇怪地说:“消失的鬼大部分都是往年最喜欢趁火打劫的刺头,他们是组团跑了吗?” 浮黎垂眸不语,他着实想不明白究竟有谁会闲来无事扣押一群鬼魂。 鬼魂对大部分灵修都毫无用处,其至阴不能化丹入药,其力微不适合炼成法器。除了吃,浮黎想不到鬼魂的其他用途了。可他看了眼这些灰扑扑的鬼魂,心道:长成这般模样,也决计是不好吃的。 若是不吃也不做他用,那将一堆鬼扣在一处,岂不是该鬼气冲天了? 说到鬼气……突然,浮黎微睁大了眼,脑中的某根弦好像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有鬼气存在的大多该是墓地、乱葬岗、阴宅、枉死地,而那日,一缕潜藏至深的鬼气却在最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正是那慈安观! 打通其中关节后,浮黎心道:果然世人不欺我,这兜兜转转的,也还是回到慈安观了。 正在他准备去慈安观一探究竟之时,一串突兀的铃声却在身侧响起。 吉光打开免提,一道饱含惊惶的声音急急传出: “小吉啊!娟子和小宝出事儿了!我现在得去医院看看,你要是回来的话,就去门口草垛下面找钥匙,我就不招待你们了!” “哦哦哦——没事刘伯,娟姐和宝宝的身体重要,你快去吧,那我先……” 吉光还没说出先挂电话,浮黎就突然凑上来问:“刘伯,他们是什么症状?” 刘伯一堆苦水没地方吐,浮黎一问,他就开始着急忙慌地说:“这,这我也还没见着啊……就是大根打电话给我说娟子和小宝突然失去意识昏迷了!叫也叫不醒的,生命体征都在,可是就是醒不过来!我还听说啊,不止娟子她们,医院好几个病房的人都出现这种症状了!哎呀你说,该不会是医院设施啥的有毛病吧?这黑心医院真的,我要去告他们我……” “好的,我知道了。”说完,浮黎学着吉光的样子挂断了电话。 吉光好奇:“浮黎你知道什么了?” 浮黎避而不谈,反问道:“人,有几魂几魄?” “三魂七魄。” “哪三魂,哪七魄?” “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哦我知道了!所以娟姐和小宝是失魂症!” 浮黎施然开口:“不算太笨。” 复又暗自心道:原来这人有三魂七魄啊,那本志怪小说里头怎么不讲清楚呢?差点害他丢脸面,也多亏得他机智了。 “听刘伯方才说的症状,那些人至少丢了天地二魂,仅留下维持生脉的命魂而已。”浮黎言出自己的结论。 吉光听完,有些气愤地说:“谁这么歹毒啊?刘伯一家人很好的,要是被我知道谁搞的鬼,我一定……” “等等,你看。” 吉光话语一顿,顺着浮黎的手指仰头望去,却惊愕地瞧见——东南角方位骤然冒出了冲天鬼气! 那黑魆魆的鬼气由浅至深,又渐盘踞成一个眼口鼻位置皆为虚无的巨大头颅,正在用它空洞的眼睛森森地凝视世间。那大张的口亦如深渊地狱一般,像是要吞噬尽此间的一切生灵。 而头颅的位置,正好是慈安山方向。 吉光惊疑不定地说:“怎么那边会有这么大一团鬼气?!我们过去看看?” 浮黎顿了顿,道:“我过去看看,你去刘伯所在的医院,有什么变故就来慈安观找我。” 浮黎和吉光商量好之后,就立刻赶到了慈安观。 慈安观身为当地香火最盛的道观,却没有在中元节举行布施祭祀仪式,山门口了无人烟,只余两名扫洒小童。 浮黎上前:“今日道观不举行活动?” 小童说:“观主说了,今日只给有缘人开坛讲道,已经在几日前就选好信士了,你还是回去吧。” 浮黎眨眨眼,嘴上应着好,转身就绕到了道观界临山崖的一面,御气而上。 他为了看清道观的全貌,刻意飘高了些,这么一来,却无意中发现了件一开始就被他忽略的事——这慈安观竟是坐南朝北的! 无怪浮黎忽略,一般的宅屋皆为坐北朝南,像道观这种需要更多阳气的修道场所更是脱不开这条固有规律。 可这慈安观倒好,反其道而行,不仅座南朝北,连道观两侧都像被劈了两刀似的,只有陡立的断崖。最南面的精舍则背靠一处巨大的山石,山石挡住了本该映入道观的阳光,整个观内都显得尤为阴冷。山门是唯一的气息流动处,一旦关上山门,任何生气或是死气皆逃不出去。 而那巨大的鬼气头颅,正好虚虚笼在整座道观之上,原本该明光熠熠的修道场所如今竟比乱葬岗还瘆人。 若是浮黎懂风水,便能明白此乃“界风藏气”,只不过界的是阴风,藏的是鬼气! 可惜的是,浮黎此人对现代修界风水局的认知,还停留在话本小说上。但所幸的是,这并不妨碍他看懂整片格局。 就像做英语听力时,学渣听到的是一串乱码,学霸听到的是自动翻译成中文的题目,而学神听到的是——选C! 因此学神浮黎一眼就瞧出了阵眼所在的位置,正是那日不让他进的精舍! 只见精舍那处逸散出丝丝缕缕生气,微弱的白光像是一枚深渊中的明珠,也不知何时便会彻底被深渊吞噬。 浮黎心道:既然是阵,破了便是。 于是他托起一掌,手心中凝聚出一团越来越大的炽烈白芒。而后,猛地一掷!白芒瞬间嵌入了巨大的鬼气头颅中! 头颅仿佛被这一下惹怒了,倏地张大深渊巨口想要吞噬如蝼蚁般微小的浮黎。可头颅在即将扑杀到浮黎面门时,却突然顿住了。 接着它发出一声极为尖利的嘶吼,整个头颅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原本严丝合缝的鬼气裂开了无数条口子,一道道白芒从裂口里迸射出来! “嘶——” 头颅发出了像是滚烫的铁水遇冰时的声响,接着,一阵皮肉焦糊味钻入浮黎鼻端。 浮黎忍不住掩鼻一看,方才张牙舞爪的鬼气头颅早已化为一缕黑烟,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了! 破完阵后,精舍中的生气却也骤然熄灭。 浮黎初接触现代的法阵,不免有些错愕,他暗道一声不好,急忙飞身到精舍门口,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 门内简直是个大型自杀现场。 只见里头有一群衣着破烂之人,都低垂着头颅,一动不动地跪坐在蒲团上,像是死了一样,而他们的右手腕上赫然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 浮黎缓步走近,蹲下身子一看。果然发现地板上有无数细密古怪的纹路,刚好被流出来的血填满。 “真歹毒啊……”浮黎喃喃。 他觉着自己已然够狠了,该揍便揍绝不含糊,可却也比不得这慈安观暗地里的阴毒。看这些血纹排布的位置,显然又是一个阵。慈安观一阵扣一阵的,究竟想做什么? 正在浮黎思索之际,吉光却突然冲了进来,大喊道:“浮黎——不好了!医院那些人的生命体征一下子减弱了……这,这里怎么回事?” 浮黎轻蹙眉头,抬手压了压示意吉光止声,指着血阵问道:“你知道这是个什么阵吗?” 吉光蹲下来来回看了一圈,惊愕道:“这不是化生阵吗?是个很邪的阵法啊!据说要以鲜血为引,然后通过活人的身躯达到凝魂聚煞的作用,这样就能将死气转化成生气。相传这阵法是由七百年前的一名道士所创,目的就是为了复活他的弟弟,难道……慈安观也想用这法子复活什么人吗?” 经吉光一提醒,浮黎突然有种拨开云雾之感。 化生?既是将死气转化为生气,那必定会有接纳生气处。他想起在半空中看到的生气涌流方向,那些生气既没有溢出,也没有潜藏在小小精舍内,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东西在地下! 浮黎了然道:“我知道了。” 吉光尚未回过神来,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疑惑:“啊?你又知道什么了??” “到时候再说。现在他们还没死,你先把他们送去医院,我去地下看看。”说着,浮黎用手摁住地面略一用劲。只听“轰隆”一声,地上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有阴冷的气息不断从黑沉的地底冒出。 这一掌,实在可谓贯彻了浮黎此人的干脆,无脑,又暴力。 “我下去了。”浮黎说完,在吉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朝着黑暗深处一跃而下。 —— 山底下一片漆黑,仿佛与世隔绝数千年似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长年地处阴冷所产生的霉气。 浮黎托举起掌心焰,明亮的玄元真火一下子映亮了地底空间。。 他眯起眼,歪头瞧着眼前三条无甚区别的甬道,习惯性地轻喃:“点来点去,点到哪条罗睺就去吃屎。” 哦,右边。 就这样,浮黎十分草率又心满意足地选择了右侧的甬道。 他一路沿着甬道前行,边走边放出神识去感知那些魂魄的位置,却无意中发现甬道侧壁上铺满了壁画。 这些壁画保存地十分完好,彩漆几乎没有脱落的迹象。而这些壁画中的主角也只有一人,是个五官温润的男子,他有时是在庭院内下棋作画,有时却骑着高头大马奔驰,叫人分不清究竟是何等身份。 浮黎没什么特别的艺术细胞,看不出这些壁画的价值,于是当他再一次见到同一幅壁画时,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绕圈圈。气地他一拳砸在墙上,本就有些氧化的彩漆禁不住这一拳,顿时扑簌簌地往下掉。 可没想到的是,大约是因果报应,浮黎揍它一拳,它便要坑浮黎一把。 只见这一拳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他脚底骤然一空,一时不察竟直接掉了下去! 浮黎忙稳住身形,免得自己十分不好看地倒栽葱,心道:没想到慈安观地下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门道,倒是有点意思。若不是他急着找到那些生魂,定要陪这幕后之人好好玩玩。 不过有些人大约天生运气不赖,‘歪打正着’便是由此而来。浮黎掉下去的瞬间,只觉着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自身体中穿过,四面八方的声音钻入耳中: “哎哎!我三条,碰!” “哈,我自摸八万,胡了!” “我呸!张三炮你诈胡!” “……呵。”本尊在上边儿绕圈圈,你们在下边儿玩得很开心啊。 浮黎讥诮一笑,脸颊被舌尖顶出一个鼓包,冷声道:“都给本尊过来!” 话音一落,那围聚成堆的黑影慌乱片刻,又齐刷刷地聚集到浮黎面前站定,像一个个小媳妇儿似的,看着倒是乖巧。 浮黎粗粗看了,发现都是些死魂,思及生死有别,料想生魂定是关在别处,便问:“生魂在哪儿?” “他们在另一个耳室!”刚才诈胡的声音喊到。 浮黎点出那鬼,道:“你带我去,别的先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于是那自称张三炮的死魂带着浮黎出了耳室,又往外墙上一按。 “咯噔——”那被按到的石块直接陷入了墙中,接着,只听一阵劈里啪啦的机关转动声,当浮黎再次推开门时,里头竟然已经换了一番模样! 张三炮率先进门,又伸手做引,恭敬道:“就是里面,您请。” 片刻后,他见浮黎不为所动,又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十足谄媚的笑容。可他似乎忘了自己现下是个什么模样,若是人倒还好,可这鬼一笑起来,本就空洞的嘴巴一下子咧到了耳根,效果可谓十分惊悚! 浮黎定定地注视着那张可怖的脸庞,突然从唇间溢出一道堪称愉悦的轻笑。 笑声落下的一刹那,他猝不及防地上手揪住张三炮的领子,一下将其掼到墙上! 目光在‘张三炮’的腿上停留片刻后,浮黎笃定开口: “你不是张三炮,你究竟是谁?” 第9章 攻啊!!攻出现了! ‘张三炮’闷哼一声,黑雾状的躯体都撞得有些形散。他缓过来后颇有些委屈地说:“您说的什么话啊?我怎么就不是张三炮了?虽说我敬重您,可您也不能随便冤枉我啊,还对我动手动脚的……” 浮黎看这鬼一副黄花大闺女的娇柔模样,心道:怎生的这些妖魔鬼怪都对自己如此自信?先是黄疏朗,再是吉光,现在连团鬼雾都这样。若他真是登徒子,也不会饥不择食到轻薄这等尊容的鬼玩意儿啊。真当他瞎? 于是他立刻打断这鬼喋喋不休的抱怨,道:“听说你手断过,现下倒好了?” ‘张三炮’一顿,回道:“是啊。鬼都有一定自愈能力的,时间一长自然就好了。” “是吗。”浮黎凑近,盯着那两个虚无的眼球,缓缓开口:“可惜了,张三炮断的是腿!其实要不是时间紧迫,我倒还挺想和你玩这角色扮演的,不过我还有事,所以……不想挨揍的话,就如实招来?” 浮黎一说完,‘张三炮’突然就停止了挣扎,双手垂落下去,连空洞的眼眶也开始无规律收缩起来。 片刻后,他像是平静地接受了被识破的事实,再开口时语气甚至是愉悦的:“哦——原来你是这样发现的,是我大意了。” 说到后来,原本憨厚的男声竟是慢慢变尖变细,最终变成了某种阴湿爬行动物一样的女声,缓缓攀到浮黎耳内,令原本十分普通的回答也带着一股子粘腻感。 “不过没关系。因为——这里马上就会成为你的葬生之地!” 说着,原本还被掼在墙上的躯体突然化成黑雾消散于浮黎指尖!瞬息过后,一名身着道袍的女子突兀地出现在耳室内。若不是场景不对,浮黎觉着这般形貌还是勉强能做个了君山的洒扫侍女的。 女子本以为眼前看着文弱的人是个捉鬼师,本事应该十分有限。但她看到浮黎一脸淡然,没有丝毫慌乱的样子,奇怪道:“你不害怕?” 浮黎也很奇怪,反问道:“害怕什么?” 女子气笑了:“你都要死了还不怕!” 浮黎十分莫名地瞧着女子,道:“谁说我要死了?”他可是要称霸修界的,天道都别想劈死他! “哈哈哈有胆量!那你就试试!”女子大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不知死活的,每说一字,面容就狞厉上一分。 说完,她突然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女子的呢喃,密闭的室内骤然刮起一阵风!她的长发像有生命一样在风中翻飞鼓动,仿佛恶鬼临世。 到了最后,像是气力快用完了,女子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出几个大字:“混元一气,元始敕临!” 浮黎被这大喊声唬了一跳,微睁大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子。 一分钟过去了。 二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 浮黎待不住了,心想:弄这么大的阵仗,结果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于是他眼中的兴味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很是失望地说道:“花里胡哨。” 女子呆滞片刻,突然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眼中流露出惊惶:“这不可能!怎么会用不来了?明明以前还能用的!这不可能……不可能!” 浮黎觉得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大约也唱累了,施然走近几步,再次抬手将女子掼到了墙上!这下他留了个心眼,暗自使了个诀,女子被强行禁锢住,再也无法挣脱。 “你……”浮黎顿了顿,还是觉得先把生魂解救出来更为紧要,便问:“生魂到底关在哪里?” 女子回过神来,怨毒的眼神像是想把浮黎的皮肉一块块剜出来似的,道:“想知道?我死了你永远都找不到!” 浮黎差点折服于女子盲目强大的自信,甚至有些不忍打击她了,但他还是冷静开口:“你是用了隔绝的阵法?那就不巧了,我惯会的,便是破阵。” 说着,浮黎轻轻打了个响指。 只听一声脆响,似金属相击,又似玉泉流音,女子突然就呕出一口血来! 甫一破阵,生魂的魂力便极为鲜明起来。浮黎抛下女子去到真正扣押生魂的耳室,对着一室淡白色的生魂道:“你们且回自己的身体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 “身体……身体……” 浮黎一愣,这才想起生魂并非完整的魂魄,并没有生而为人的意识。 可……他也不会归魂啊。 浮黎垂眸思索片刻,突然灵光乍现,竟是无师自通了‘役使免费劳动力’这个永不过时的法子。 于是浮黎一卷袖,将这些生魂尽数收归介子空间中,又回到了死魂所在的耳室,道:“现在有一个用得上你们的地方,你们若是做得好,我就不追究你们私自潜逃,给公职人员造成不便的罪责了。” “我们哪有潜逃……”有个鬼很有骨气地反驳,却被身旁同伴捂住了嘴。 浮黎脸上带着笑意,环视四周道:“没有意见?那好,我这边有近百名生魂,需要你们一个个送归身体,完成任务后你们就可以继续过鬼节了。” 说完,他振袖放出浑浑噩噩的生魂。白色的生魂和灰黑的死魂聚集在一处,看着像极了一锅芝麻汤圆儿。 浮黎看得有些饿,心道:等这桩事结束了,要回部门吃十碗芝麻汤圆! 等死魂们都携着生魂离去后,浮黎又回到了假‘张三炮’所在的耳室,那女子果然还贴在墙上揭不下来。 浮黎道:“生魂和死魂都走了。你想一辈子贴在墙上?” 女子双目无神,像是有些神志不清了:“走了就走了,他走了,我也迟早要走……” “他是谁?”浮黎问道。 他觉着女子很有可能与‘他’有段不可说的过往,十分巧的是,浮黎最喜欢听故事了。 “他,他是……”女子好像陷入了回忆里,原本无神的眸子变得温柔怀恋起来:“他是我的光,我唯一的神!我做了那么多,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让他回来……我恨,我好恨!!” 女子越说越癫狂,死死盯着浮黎道:“都是你!要不是你毁了我的阵,他就能回来了!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此刻,浮黎实在想说:在杀他前,能否告知‘他’是谁?不然他心里总像吊着什么东西似的,要落不落,将悬未悬,着实要命。 浮黎冷静地陈述事实:“可你连手脚都动不了,又该怎么杀我呢?这样吧,打个商量,你只要把这件事的原委一一道来,我就不动你如何?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留得柴在,不怕没山烧?你的命留下了,指不定哪天就能想到别的法子复活‘他’了。” 女子的执念皆系在复活‘他’之上,此时被浮黎一席话点醒,她皱眉思索良久后,终是缓缓道来—— 原来,此处竟是一座王陵,葬的正是女子口中的他,慈安观的主神——太平常胜昭明王世祖天尊,或者说,叫昭明王更合适些。 昭明王乃千年之前,太康王朝的一名王爷。这名王爷和其他侯爵公爷都不大一样,他生性散漫,不拘礼节,对皇权社稷之类的更是不感兴趣。 这王爷实属当得清闲,每日不是赏花逗鸟,便是下棋作画,也算是风流满京城。 可何谓朝政,何谓帝王? 当时的太康朝皇帝也是个又能耐的。这皇位嘛,本来是太子的,结果也不知怎的,皇帝驾崩后太子也随之病重。几个皇子都蠢蠢欲动地盯着那九龙高台,这时候,当时还是四皇子的皇帝就直接带兵入城,一举拿下这至高之位。 此后,短短几年,皇帝就用了各种手段铲除异己,包括当时觊觎皇位的几位兄弟。 只有不慕皇权的昭明王被留了下来,一晃便是十年。 然,自古帝王皆多疑,‘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这道理是每个帝王的立身之本。皇帝的疑虑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越来越膨胀,越来越不安。 终于,皇帝等到了一个绝好的时机——北疆蛮人入侵,他终于可以动手了。 一纸诏书,昭和王被派往北疆坐镇,皇帝命他率五万精兵对阵蛮人的十万铁骑。 可皇帝没想到的是,餐风饮露数月后,北疆竟然出乎意料地大捷了。 举国欢庆,唯独皇帝欢不起来。 于是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效仿百年前的鸿门宴,又一纸诏书将昭和王召回了京城。 这下好了,皇帝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当日在座众臣都一口咬定昭和王意图刺杀皇帝。 然后啊,昭和王就被皇帝堂而皇之地斩于大殿之上,终身不得入皇陵。 女子等啊等,等了一千多年,终于有能力去复活昭和王。 她造起慈安观,虚构出一个普渡众生的世祖天尊,正是为了替昭和王集信仰、累功德。最近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召集死魂,排布血阵,目的就是把死气化生,以复活昭和王。同时,利用民众的信任,免费发放暗含勾魂阵的神龛,准备聚集起生魂给复活后的昭和王巩固魂力用。 此后一切,不必多言,好的坏的都被浮黎搅和了。 浮黎却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坏人好事,既不愧疚也不感动,仍疑惑道:“那你是什么,同昭和王有关系?” 女子噎了一下,似是没见过这等不解风情之人,于是默不作声地化作原型。 浮黎轻咬下唇,看着眼前有点熟悉的青玉色长块,忽然眼一亮,福至心灵道:“你是——马桶盖精!” 那青玉色长块忽地一滞,接着开始难以克制地抖动起来,像是气地不清,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内部传出:“我不是马,马——我是马鞍化灵!” 终是没说出马桶盖三字,大约实在不像浮黎这般厚脸皮,还是羞于启齿的。 浮黎毫无所觉地轻轻“哦”了一声,道:“所以,那个神龛里涂成绿色的就是你?” 女子化成人形道:“是我,我本是一只青瓷做的马鞍。皇帝在王爷出征前,将还是死物的我赐给了王爷。可哪有人将瓷做成马鞍的?皇帝此举,无非就是为了提醒王爷,叫他谨言慎行,否则一招不慎便会如瓷器一般粉身碎骨罢了。” 浮黎听完,忍不住心道:送个马鞍还有如此多弯弯绕绕的?人啊果真是复杂,若是他收到了这般精致易碎的玩意儿,定是会屁颠屁颠地把它藏到小宝库里,才想不了那么多呢。想得越多,愁绪越多,人这一辈子够短了,总给自己找麻烦作甚? 慈安观的招魂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了,可浮黎还有最后一事不清。 他向来无所谓的神色收敛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问:“那——昭和王和三清有什么关系?” 女子被跳跃性极强的话题噎了一下,反问道:“什么关系?若是他认得三清,我还需要犯这种大忌去复活他吗?” 浮黎忙道:“可我分明从神龛中感知到了三清的气息,若没关系怎么会有那道气息?” 女子回答:“神龛中的阵法皆为我一手创造,怎么会?” 突然,女子面上恍然,身体剧烈起伏起来。接着,一枚赤红色的珠子自她腹部灵台处飘出。女子虚弱地开口:“难道是这个?我也是无意中得到这法宝,可它似乎出问题了,刚才……” 不等女子说完,浮黎就直接扬手召过那赤红宝珠。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珠子,素白的手竟是轻微颤抖了起来,终于再也维持不住山崩于前不改的面色。 这是天宝的混元珠没错。 只是原来浑圆玉润的珠子上,早已满是裂痕了。 第10章 羞耻的梦境 “你从哪儿得来这宝珠的?”浮黎垂着头平静开口。 从女子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见他清俊挺直的鼻梁和弧度优越到近乎薄情的唇,仿佛方才剧烈的情绪波动皆为假象罢了。 女子斟酌道:“是五百年前我于一处山洞中找到的。那日天降骤雨,我无意中进了个山洞。只见山洞深处摆着座人像,一手执剑一手摇扇,脚踏莲花,甚是好看。宝珠便大大咧咧地摆在莲花台上。我看那宝珠似乎是个难得的法器,便直接带回来了。” 浮黎闻言,怔愣半晌,心道:执剑摇扇,脚踏莲花……这不是当初了君山的众灵侍替他造的法身神像?怎么会出现在后世? 于是他忙问:“你还记得那处山洞在哪儿吗?” 女子有些为难地说:“这……找不着了吧。听说在我离开的几月后,那里就遭到了凶匪劫掠,他们把能杀的都杀了,能抢的都抢了,最后一把火把山村烧了个干净。山洞离村子很近,大约也是渣都不剩了。” “……好吧,无所谓了。”浮黎轻叹一口气道。 故人已矣,他的过往也早已随着混沌的消失而消失了。他还留有那份虚渺无望的念想做什么呢?悲春伤秋的,哪里像个样子。 浮黎将女子从墙上揭下来,又划出一丝灵力缚住女子双手,道:“在做这些事之前,你应该就想到后果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若你真的因此害死了很多人,部门里的其他人自会处理你的。”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马上转变成了忿恨,尖利地喊:“你说话不算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浮黎头也不回地提溜着她向前走,道:“我只说过我不会杀你,不代表你做下的事可以一笔勾销。至于我?叫我——雷锋就好了。” —— 浮黎将一路咒骂的女子带到地面,却发现吉光正蹲在豁口处探头探脑,身旁还跟着个缩成一团的死魂。 吉光一看到浮黎就蹦了起来,欢呼道:“浮黎你总算出来啦!医院那边都缓过来了,咦,你提着个什么?” 浮黎将女子交到吉光手上,回答道:“这就是策划此次事件的幕后之人,你将她带回去吧,看看墨非他们怎么处理。” 吉光还没回答,他身旁的黑影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了女子面前,又是踹又是咬的:“是你啊!你这个骗子!还骗我说给我们更多祭品,我信你个鬼!你可差点把我害惨了……” 浮黎将黑影提了起来,思索片刻道:“张三炮?” 黑影点头,不等浮黎细问就都招了:“是我啊大仙!我,我真的不知道,这女人说给我们兄弟几个更多祭品,我一想,平时也只有靠抢人东西过日子这样,所以我们就都来了!没想到,没想到她是想害人啊!我,我真的是不知道,大仙,大仙放过我吧……” 浮黎眼神瞟向吉光,吉光心领神会道:“差点构成帮凶罪啊你!禁闭三日以示惩戒吧。” 张三炮感恩戴德地应下了,女子却突然开口:“我只有最后一个念想,能让我再看一眼王爷吗?” 浮黎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子,唇间忽地溢出一声嗤笑,语气讥诮:“不能。你觉得你害百人去救他一人,他是会感激你——还是恨你呢?” 女子闻言,身躯一震,眼中的最后一道光也熄了。 半晌之后,浮黎似乎听到了一句微不可闻的“对不起”。也不知是对无辜被害的百姓,还是逝去千年的昭和王说的了。 ——晋阳分部。 “据我台前线记者报导,昨日在晋阳县阳贤村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邪教诈骗案件,被诓骗的市民大多是生计困难的流浪汉,所幸的是,目前割腕的受害人已经基本脱离生命危险……新闻台提醒:科学幸福你我他,抵制邪教靠大家。” “欢迎大家收看小王说事,我是主讲人小王!今天我们就要来讲一出分外诡异的事件,话说近日阳贤中心医院突然发生大规模病危——” “惊!邪教聚集场所地下竟是一座巨大的千年王陵!由于山体震动导致道观地面塌陷,考古学家发现慈安山并非一座山,而是是一座巨大的陵墓……目前考古学家已经在主墓室发现一具精美的棺椁,而棺椁里是一具保存十分完好的身首分离的干尸……” “哇……这就是电视啊!”胡月白绕着电视惊叹,“浮黎你们好棒啊,上级为了表彰你们居然送了一台电视!那我是不是以后可以在电视上看回村的诱惑了!” 朱冽大咧咧地说:“岂止啊,你是不知道,吉光都快成网红了!因为他把那几个割腕的送去医院,警察局为了表彰他送了好几面锦旗呢。连电视台都来采访他,听说他都要被推荐成为十佳好市民了。哎呀浮黎,明明是你们一起的,就采访他你心里不气啊?” 浮黎手中把玩着混元珠,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抬起头,有些懵地问:“什么?” 朱冽一噎,低声说了句什么,又开口道:“我说,吉光红了!” “红了?他不是紫的吗?”浮黎莫名道,他觉得这个朱冽很是奇怪,便低下头继续把玩混元珠。 胡月白笑道:“哈哈哈浮黎你真幽默!话说,吉光人呢?” 朱冽一翻白眼,道:“部长让他把鞍灵交到总部去了。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理,不过还好没死人,估计还是能留一条命的。” 浮黎不顾众人热火朝天的讨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用指尖一寸寸抚过混元珠上的裂纹,极为小心的触碰充斥着一股子难言的温柔。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不顾众人惊诧的视线,疾步离开。 来到院儿里的浮黎从介子空间里掏出一个小木碗,吭哧吭哧地从苗圃里装来一碗干裂泛白,一看就没有任何养分的泥巴。 接着,他又哼哧哼哧地回到房间,将手放在泥巴上,有白色乳雾状流体从手心汩汩冒出。这些流体轻缓却强势地包裹住整只木碗,碗里的泥巴开始发出奇怪的“滋滋”声。 片刻后浮黎挪开手,流雾散去,原本干裂发白的泥土竟已经变成了湿润的深黑色!其中灵力翻腾涌动,像极了传说中的息壤! 所谓息壤,说的直白点儿,乃永无止休、自由生长的灵土。当初在混沌,女娲与伏羲的地界上便有数倾息壤,他们种灵植、育仙果,算是难得清闲的魔神。浮黎将磅礴灵力灌输进普通土壤所造出的这种“息壤”,至多只能算是半个息壤,毕竟普通的土到底还是无法自由生长的。 造出“息壤”后,他用手指在土里刨出个小小的坑,将混元珠轻轻置在坑内,盖上土压实。 看着满满一碗土,浮黎托腮低喃:“也不知用我的灵力滋润出来的‘息壤’能否帮助混元珠修补裂痕,权且试试吧……” 按理,浮黎往日消耗这点灵力该是毫无感觉的,可不知怎的,这次竟有些乏了,于是他顺从心意地往床上一躺,开始闭目养神。 没想到,大约是意识沉得太深,他竟一不小心进入了‘睡着’的状态。 云缭雾绕,仙人禁地,是为了君山。 浮黎趴在洞府前的长椅上,两只脚晃来晃去,正悠闲地吃着葡萄。 突然,远处有个长条乘着朵雨云,歪歪扭扭地飘了过来。 还未到近前,那声音已钻入浮黎耳朵:“嘤嘤嘤……你要对我负责!” 浮黎赶忙捧起葡萄,怕被这横冲直撞的老臭虫给撞洒了,又为自己撑了块遮雨屏障,道:“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呀?我谢谢你给了君山布雨了。” “浮黎你这负心汉!拿了我的龙珠还跟别人纠缠不清!”祖龙化作一美髯男子,凄凄切切地指着浮黎道。 “啧,不就是几个破珠子吗?喏,了君山的宝贝,挑样自己喜欢的,省得说我仗势欺龙。” 说完,貌美的灵侍们就鱼贯捧出了一堆幕布盖着的方托。 浮黎得意地一挑眉,笑道:“来让祖龙陛下见识见识咱们了君山的宝贝,弄得谁稀罕他的龙珠似的……等等,你们拿的什么玩意儿啊!” 只见掀开的幕布底下果然都是“宝贝”——有微型电视机,传呼bb机,钢板手机…… 祖龙提起手机:“造化玉碟?” 浮黎:…… “倒挺厉害啊,鸿钧的宝贝都被你弄到手了?看来你不仅和彧清、罗睺有一腿,连鸿钧都不放过……就这样你还好意思拿我龙珠??” 浮黎乍然听到天宝的大名还有些不习惯,先是怔楞片刻,回过神来后怒从心头起,揪着祖龙的胡子道:“荒谬!你敢污蔑本尊?本尊就是死,也不会和他们搞到一起!” “我呸,混沌中人皆知‘浮黎的话,放屁的嘴’!别遮遮掩掩了,搞到这么多人难道不该算你有能耐吗?” 浮黎没料到祖龙敢这么对他说话,一时气急,扬手道:“昆吾!” 话音未落,只听“噌”的一声剑啸,眼前白芒闪过! 待得祖龙睁开眼时,只瞧见白衣翻飞,那人右手执剑,左手一团混元真火,细密雨幕烤成的水雾氤氲在身侧。 浮黎拿剑尖戳着祖龙的大鼻子,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瘆人:“你有本事就把他们叫出来当面对峙,否则,你别当龙了——改当走地蛇吧!” “父尊?” “……”浮黎在听到这熟悉的低沉嗓音后瞳孔骤缩,身子一僵就进入了当机状态。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像镜头里的慢动作一样极其缓慢地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飘然白衣,却和浮黎着白衣时掩不住的张扬邪性不同,这白衣仿佛天生为他而存在,将他衬得愈发清远温雅——以及疏离,像是真正遥不可及的神祗。 他的满头青丝皆被嵌着枚赤红宝珠的白玉冠束起,一丝不苟的,完整露出了他那张生得极好的脸。眉飞入鬓,鼻梁高挺,眼窝里还缀着双浮黎最喜欢的眼睛,比之无尽海的蓝还要更深邃些。 常有仰慕他的仙子形容:当他看着我时,我会觉得这方静谧天地此二人而已。 “……天宝?”浮黎愣愣地看着来人。 “父尊方才叫我?”他走近,唇角有道微不可察的笑意。 浮黎怕被儿子听去他的荒唐传闻,瞬间失忆道:“啊?没有啊,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擅闯了君山,我正赶呢!” “父尊。” “嗯?” “叫我彧清。” “……彧清。” 彧清看向祖龙,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受伤,连嗓音都透出一股子委屈:“父尊是觉得彧清见不得人,所以不想承认吗?” 浮黎有些呆呆地问:“承认什么?” 直觉告诉他,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彧清闻言,慢慢低下头,执起浮黎落在脸侧的一缕散发把玩,颜色偏淡的薄唇在他面前一开一合:“当然是承认你我之事……”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像生了羽毛一样,软软地扑在浮黎脸上,带着浅淡的香兰气息,弄得浮黎整个人都痒痒的,手脚也不知往哪儿放。 彧清说完,把玩散发的手转而按住浮黎的脖子,两根略显寒凉的手指轻轻托起浮黎的下巴,俊美的脸在浮黎眼里越放越大…… “哔哔哔——” “哔哔哔哔——” 浮黎猛地一个鲤鱼打挺。 “嗷!好痛!” 浮黎微润的眸子里盛满了难以置信,他吞了口口水,脸上着实有些臊得慌。 他,他怎会做那种梦!还是和从小养大的儿子……简直有点太刺激了! “浮黎你干嘛突然跳起来啊!把我的头撞得好疼啊……”朱冽捂额抱怨。 浮黎这才意识到那诡异的“哔哔”从何而来,可他如今满心满眼皆是梦中的场景,实在没有心思去安慰朱冽,便道:“你来做什么?” 朱冽说:“这不是上次把龙珠挂灵淘上了吗?刚才有人问价,我就来找你了。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浮黎一顿,忙捂住脸,微凉的手却压根没法让脸上的温度消下去。反而,他越是告诉自己不能想,梦中的场景就越发鲜明,如果……如果没有被打断的话,又会发生什么呢?。 朱冽突然道:“妈呀浮黎,你这样好像个怀春少女啊!” 少女·浮黎被这话一震,恶狠狠地白了这头蠢猪一眼。心道:猪虽傻了些,有些话还是不错的。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他如此在意做什么?把自己弄得都不像自己了。且不说彧清回不来,就算彧清活着。那他想找个伴儿,也不该找个男的,更不该找从小养大的儿子啊。 于是浮黎不再纠结于奇怪的梦境,反而对着好奇的朱冽,暗含威胁道:“今日之事,不许外扬。” 朱冽噎了一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头被撞出一个包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难道是浮黎怕被追究医药费吗? 不过朱冽迫于淫威,还是乖乖点头,将手机递给浮黎说:“你来跟他聊聊?” 浮黎犹犹豫豫地接过手机,却对着满屏蝌蚪似的符号犯了难。说来有失颜面,他学习文字的进程十分缓慢,至今也不过学到小学一年级上册,对这些复杂的操作更是一窍不通。 可他能说“我不会”这三个字吗?以他混沌魔身的真实身份和瑞兽白泽的伪装身份,在当今修界也都是可以横着走的人物,怎么能屈服于小小的文字呢?那必然是不能够的。 正在浮黎苦心思虑如何跨过这道神生中的大坎时,朱冽突然开口:“可以啊浮黎,你要开始修身养性了?怎么把植物种碗里啊。” 浮黎抬头,顺着朱冽的眼神方向看去——却意外地瞧见床头的木碗里,竟冒出了一株嫩生生的小芽! 他一挑眉,捞过木碗来回打量,片刻后像是终于接受事实般地低喃:“啊,发芽了。大约是灌输灵力时忘记把草籽一并除去了……” 朱冽没听清浮黎说了什么,他看这芽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便问:“这是什么植物?小别致长地挺东西啊。” 浮黎用指尖拨了拨小芽,看着那两瓣抖动的椭圆形脆嫩芽叶,思索一瞬后便笃定开口: “哦,杂草。” 第11章 亲亲! 朱冽摸着下巴说:“杂草?那要拔掉不?我听说杂草可会吸收养分了,不拔掉的话会把植物的营养都抢去的。” 浮黎眨眨眼,有些狐疑地盯着小芽,这小东西……方才是不是抖了一下? 可浮黎定定地注视半晌,小芽却还是安静地待在碗里一动不动,看着和其他植物毫无区别。 没发现什么异样的浮黎放下碗,想着自己大约是精神不太好,所以看岔了。便道:“留着也没事,不过一株杂草而已。” 说完,浮黎将杂草抛到脑后,硬着头皮重新拿起手机,开始凭他小学一年级的水准商讨一场价值连城的交易。 于是就发生了以下对话—— 三十七个少女的梦:你要龙猪? 够狠财男人:嗯,我要,开个价吧。 三十七个少女的梦:龙猪三百一棵,一千三棵! 够狠财男人:……你是小学生? 三十七个少女的梦:我四你粑粑。 够狠财男人:……先走了,让你家长来谈。 三十七个少女的梦:你不卖了马? (提示:对方已离线,请稍后联系。) 三十七个少女的梦:你在马? (提示:对方已离线,请稍后联系。) 三十七个少女的梦:你干马去了鸭? (提示:对方已离线,请稍后联系。) 接着,浮黎又绞尽脑汁地思索出好几句话发了过去,却石沉大海一般,连个回应都没得到。 他使劲拍了拍手机,又摇了摇,发现还是没有消息传递过来,便将手机递还给朱冽道:“没用,你的手机好像坏掉了。” 朱冽在看到浮黎狂暴拍手机时,眼角就跳个不停。现在浮黎这么一说,他更是以为手机被拍坏了,急忙接过查看。 在看到那一串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时,饶是他不敢当面吐槽,也还是被堂堂白泽的文化水平给惊到了,憋着笑道:“哦这手机没坏呢,就是他下线了,现在人不在所以没回。” 浮黎奇怪道:“谈得好好的,怎么人就不见了。他说的小子生和宝盖头长是什么意思?” 朱冽心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再给我说一遍谈得好好的? 但他到底还是惜命的,解释道:“那个啊,那个是小学生和家长。就……都是夸奖的意思,说一个人小学生就是夸他年轻、长得嫩,说一个人家长就是夸他稳重。他大概是年纪比较大了,觉得你字里行间显示出一派年轻的风范,和他搭不来,所以想找我来谈。” 浮黎恍然,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他觉着自己的年纪已然是所有人的老祖宗了,现下被人夸年轻、夸嫩,能不高兴吗?要知道,不止人类女性,哪怕是男性,甚至是神鬼精怪,也都是有虚荣心的。 “那他要是再找你,你就说低于一千不卖。”浮黎施然开口。 朱冽自动往一千后面添了数个零变成了一千万,随后频频点头称是,在临出门前却被浮黎叫住了。 “灵淘上可以买别的宝贝吗?”浮黎问。 朱冽:“可以啊,只要是现下修界有的,基本都能在灵淘上买到。当然,前提是你有钱,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浮黎闻言,心道:钱?他目前是分文没有的。可墨非当初不是承诺给他一千的工资吗,再加上这卖龙珠得来的一千,岂不是就两千了?巨款啊!他有两千,要什么没有? 于是他阔气地一挥手,三两步行至朱冽面前,道:“你能帮我找找有没有凝聚精气、修复元灵的器物吗?” 朱冽一愣,还道浮黎是受了什么暗伤,惊疑不定地说:“你,你该不是上次在慈安观里受了伤吧?那得就医啊,晋阳边上的岐川那边有个专门医治妖怪的赤脚医生,技术不错的。” 浮黎眼珠一转,道:“自然是没有受伤的。不过是我无意中得来一法宝,但那法宝损耗太大,只得用些凝聚精气的东西来修复试试。” “修复法宝不找工匠反而找这些?莫不是……这法宝修炼出了器灵?!”朱冽忽然惊讶道。器灵啊!若是一个法宝有了器灵,那几乎可以比拟仙器了!这……这白泽的运气也好到逆天了吧! 浮黎想:以往混元珠每每见了他,都要亲昵地上来蹭蹭,虽说那混元珠是从天宝的灵台里孕育而生的,但和现下所谓的器灵大约也没太大差别?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土财主模样,道:“没错。我现在有钱了,尽管挑好的就是。” 说完,不等朱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就哧溜一下窜走了。 浮黎要去哪儿呢?他准备去找墨非——讨工资。 虽说该是他的东西,一分一毫都跑不掉。但浮黎打混沌就有个不知算不算恶习的癖好,那便是:无论什么东西,总要屯在自己身边才安心。于是他屯了一堆金银玉器在了君山的洞中,虽然现在一醒过来全没了,但他以后可以屯在自己的介子空间中呀。 墨非看到浮黎就满脸堆笑,仿佛看到了部门的光明未来,温和问道:“浮黎来啦,什么事呀?” 浮黎看着墨非如此老好人的样子,也不拐弯抹角,一屁股坐在面前的椅子上,很是坦荡地开口:“来了,我来要工资。” 工资?!墨非一个晴天霹雳,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墨非镜片后的眼睛里盛满了叫人看不懂的情绪,似是悲痛,又似是懊悔。浮黎不禁狐疑起来,暗含威胁道:“你该不会不给我发工资吧?” “怎么会!”墨非急忙否认,“不过工资是统一发的,要在月底才发呢。” 浮黎倾下身子,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正要说一通自己的歪理,却突然想到墨非好歹也算是分部长,若他随意欺侮,往后墨非不给他派发任务了该怎么办?这可是关系到他称霸修界的。 于是浮黎一开始还强势到不行的模样瞬间软了下来,颇为懊恼地黏回了椅子上,看着倒像是他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浮黎这厢是打消了提前讨要工资的念头,墨非却有些不忍了。他看着浮黎俯身时无意露出的纤细锁骨,内心很有几分罪恶感:明明变成白泽奶团子时肥嘟嘟地像个小猪,怎么化成人形就这么瘦了,该不是在他们部门饿瘦了吧? 就在他打算破例一次时,一个肉球忽地砸开门冲了进来。 朱冽双手撑膝,喘着粗气说:“浮,浮黎!总算找着你了。你不是让我找修复元灵的东西吗?我一问,刚好那个要买龙珠的人有帝流浆,说可以用帝流浆跟你换,然后再补你这个数字!” 说着,用手指比了个八。 浮黎有模有样地学着朱冽也比了八,晃晃手指,心道:二百?这帝流浆是何等神物,竟要足足八百块!那他加上工资,全部身家还剩……还剩多少来着?嗯……算了,还剩不少就是了,不就是八百吗?买! 于是浮黎微一颔首,道:“干得好,那我们何时见面?” 朱冽:“我已经和买家商谈好了,他说时间就定在明天,地方随我们定。” 浮黎略一思量,小算盘打地啪啪响,道:“那就定在部门吧。” 这里勉强也算自己的地界,若是那人突然反悔不买了,他就强行把人扣下,不给钱休想离开的那种! 朱冽闻言却摇摇头,面带几分狡黠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人买得起龙珠,还有帝流浆,肯定是个有钱的主。我们要是就选在部门里,岂不是让人低看?而且也吃亏呀!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倒不如选个高端点的地方,那人为了显示诚心和阔气,肯定会主动买单的!” 浮黎听完朱冽的一番话,颇有些醍醐灌顶之感,心道:他果然还是接触现代修界的时间太短,竟不知道还有这般妙极的法门,着实是高明! 他赞赏地看了朱冽一眼道:“就照你说的办。” 被晾在一旁的墨非看完了蹭饭教程的全过程,实在不知该为自己暂省下一比工资而开心,还是为堂堂神兽的日渐堕落而忧心了。 当天夜里,浮黎因为太过兴奋,甚至都没能闭上眼睛休憩片刻,一直坐在床头思索该怎么花那比巨款才好: 要着手买一套小学二年级的书册,不能老是问邻居大婶的奶娃娃借了;要往房间装一个会出水的把手,不然每次去厕所喝水怪累人的;要买一只小乖乖,他许久未见倒是甚为想念…… 于是第二日一早,当第一缕乍破的天光刺入房内时,浮黎一下跳起来,抓起床头的木碗就要去找朱冽。 这一抓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他把碗举至眼前,小学一年级的算术水平在此刻发挥地淋漓尽致。 “一,二,三,四……多了两片?”浮黎不信邪地又数了一遍,确信自己没看错。 原本这杂草还只有两瓣嫩生生的芽叶,一夜过后竟已长出了四瓣,芽叶也不再那么圆润,而是变得狭长起来,叶片顶端还冒出了点点嫩黄的尖儿。 长这么快?难道是这杂草芽芽在夜里偷吸了他给混元珠留的灵力? 想到这,浮黎赶紧戳了戳土,感受到其中依旧充沛的灵力后放下心来,心想:这杂草既能恰好被他刨来,又恰好发了芽,也算是有缘。左右不过一株杂草而已,就算长成参天大树也消耗不了他一指甲盖的灵力,便随它去吧。 于是浮黎豁达地把此事抛在脑后,找到朱冽就前往了约定地点。 —— 晨光熹微落下,行道树在路牙子上投下些许斑驳的碎影,有三两只鸟儿结伴其上,叽叽喳喳声不绝于耳。 到地方的浮黎仰头一看,两只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门帘上,一排七彩的字在黑色数字屏里来回滚动,上面明晃晃地标着: 欢迎来到春光大饭店! 浮黎读不懂这排七彩的字,但瞧见这饭店有许多数不清的窗户,比部门大楼里都多,先是在心中就肯定了这饭店的地位,怪不得朱冽说这是个高端的地方。 好多窗户,果真高端! “服务员,点菜!”朱冽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拿起菜单毫不犹豫地报出一串菜名:“香酥小黄鱼、油焖大虾、十三香蟹炒年糕、糖醋里脊……浮黎你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浮黎想了想,道:“我要十碗芝麻汤圆,还有那种一掰开关就会流出来的水。” “开关?部门里没有饮水机啊……”朱冽奇怪道。 浮黎比划了两下:“就是厕所镜子边上那个啊,喝起来味道还算凑活吧。” “……哦,好的。再给他来一壶农夫山泉。”朱冽糟心地说。 这神兽他妈的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好好的热水壶里头的水不喝,去喝自来水?还是喝厕所里的?神兽果真是神兽……他们普通妖兽还真学不来。 浮黎恍然道:“原来那里流出来的叫做农夫山泉。” 服务员闻言,看看浮黎懵懂的样子,又看看朱冽,内心忍不住鄙夷道:就算这漂亮小哥的脑子不太好使,也不至于如此苛待他吧!给人喝厕所里的自来水?真是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心肠这么恶毒! 突然,有道低沉的嗓音在浮黎身侧响起:“你好,请问是‘三十七个少女的梦’吗?” 浮黎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于是疑惑地盯住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歪头思索起来。 朱冽的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浮黎将墨非掐出青手印的一幕,急忙站了起来,迅速握住那只手摇了摇,笑道:“是我是我,您就是——够狠财男人?” “嗯,是我。”那人一言不发地落座。 男人梳着背头,身着黑色商业西装,脸庞坚毅,棱角分明,一看就是个成功人士的典型模板。 浮黎对龙珠买家的名字还是印象颇深的,开门见山地说:“是你要买龙珠吗?” 男人点头:“是我,这是你们要的一百毫升帝流浆。” 说着,男人掏出一只透明细颈长瓶。瓶身上刻有精致的浮雕,似乎是头首生双角、背负四翼的妖兽。瓶内是翻腾滚动的亮银色液体,仿佛月光下鼓动的流沙,煞是好看。 浮黎看男人如此爽快,也随之掏出一个塑料盒,这盒子还是朱冽路过两元店的时候买的,说是可以让龙珠更显档次。 可珠玉在前的道理谁都懂。哪怕浮黎向来厚脸皮,也知道他们从包装上就输惨了。所幸的是,在现代待得越久,他就越不在乎这些小事,丝毫没有自知之明地把盒子往桌上一搁,顺手打开。 只见三颗剔透的龙珠勉勉强强地挤在一个廉价塑料盒里,咋一看倒像是谁家小孩玩的玻璃弹珠,还是地位最低的、没有彩色花芯的珠子。 不过男人似乎也不在意表象,他拿起龙珠端详片刻后,就从衣内袋里摸出一沓纸,刷刷写了几笔递给浮黎说:“这是八百万支票,密码是六个六,交易愉快。” 浮黎没注意到男人说出的数目,只拿指头捏起那薄薄的一张纸,放在眼前反复端详也没看出个名堂,不禁皱起秀气的眉头,道:“不是这种!是那种红红的,上面有个人头的。” 朱冽赶忙拽住想要起身的浮黎,悄声道:“浮黎,这张东西可以换好多那种红红的票子了!” 浮黎还算信任朱冽,见他都这么说,将信将疑地把支票揣到了兜里,又问:“是吗?那帝流浆是什么做的?” 男人回答:“帝流浆乃每月十五的月华精气凝练而成,说是能够生死人肉白骨都不为过。” “哦?”浮黎留了个心眼,决定亲身验证一下真伪。 他先是打开瓶盖闻了闻,没闻到什么味道。顿了顿,又仰起头灌了一大口,咂摸了下嘴巴,露出了略显嫌弃的神色。 呸呸,不好喝啊。还不如农夫山泉呢! “!!”朱冽目瞪口呆地看着浮黎一口气喝掉了三分之一的帝流浆,忙掰过他的脸,紧张地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啊!” 浮黎的脸被挤成了包子,他打开朱冽的手,打了个嗝,奇怪道:“你干嘛?” 男人看着浮黎将帝流浆当水喝,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他沿着桌子推出一张名片,站起身说:“这是我的名片,有商业合作还可以找我,先告辞了。” 说完微微一颔首,转身就走,留下一个够狠财男人的背影。 浮黎把龙珠卖出去后就不再关注男人,他摇了摇瓶子问朱冽:“这帝流浆味道如此差,当真有效果?” “当然了!良药苦口听说过吗?”朱冽如果打得过浮黎的话,他绝对要把浮黎摇醒,有些崩溃地说,“帝流浆啊!只消一滴,连草木都能成精!而妖怪如果吃了,相当于修炼百年!” 浮黎很是淡定地“哦”了一声,心道:他做的糖丸效果就很不错,味道也好,良药苦口分明就是歪理! 于是他顺手就地往木碗里倒了小半瓶,一阵“咕噜咕噜”声过后,银色液体就被迅速地吸收入土中。 朱冽:…… 浮黎的本意是让土中的混元珠吸收这些月华精气,可没想到的是,那一直很是安分的杂草芽芽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 浮黎心头一颤,不禁冒出了个不好的预感,立时凑近碗口,只听到了一阵尖细的,如同憋力的“嗯嗯”声。 接着,“啵”的一下,芽芽顶端冒出了第五片叶子。 它似乎累了,停顿片刻后摇摇叶片,又发出了细细的,满足的喟叹声:“吁——” 在冒出第五片叶子后,就像是打破了无形的壁障一般,第六,第七,第八片叶子也如浸润了春雨般顺利冒出来了! “啵、啵、啵”!一阵接连不停的拔节生长声后,原本低矮的杂草芽芽迅速长成了杂草苗苗! 浮黎目光复杂地看着苗苗,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无措。悔的是花了他近一半身家的帝流浆竟被一株心机杂草吸收了。而无措的是,说到底这杂草苗苗也是被他赋予灵智的,照这么算起来,难道他继三清后又要多个儿子了? 不等浮黎思考出个所以然来,杂草苗苗最底下的两片叶子就突然弯了下去抵住地面,整株苗苗都开始左右摇晃起来。 哼哧哼哧的,浮黎有些听不清苗苗说什么了。 他把脑袋凑近了苗苗,问道:“你在说什么?” 浮黎一靠近,苗苗就突然停止摇晃,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浮黎不解地拨弄了一下苗苗,歪了歪头,嘀咕道:“怎么不动了呀……” 没想到甫一说完,苗苗突然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只听“嗯——”的一声,这心机苗苗竟然把自己从土里连根拔了出来! 拔自己助长的苗苗拖着犹带泥土的根,一蹦一跳地上前,“啪”的一下用两片叶子抱住浮黎的手指。接着整株苗苗挂到了浮黎手指上,细声细气地叫道: “夫,夫泥——亲亲!” 第12章 够狠财男人的真实身份? 浮黎一愣,还当自己是听岔了。他看着这大胆的新生妖灵,有几分新奇地提起指头晃了晃,杂草苗苗的根都随着他的晃动窸窸窣窣地抖落了一层泥。 许是提得有些高了,浮黎感受到手指上那温凉的触感抱得越发紧。 浮黎把苗苗提到眼前,恶意地向它吹了一口气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杂草苗苗被吹得止不住向后仰,闻言,它可疑地停顿了一下,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夫,夫泥,晕晕……” 浮黎看着这呆呆愣愣,仅会传达己身诉求的苗苗,心道:莫不是灵智发育尚不完全,是个傻的?这傻苗苗甫一见他便如此亲近,八成是将他当作父亲了。 于是他扯出一个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笑,故意晃了晃手指,再听到苗苗又发出难受的“唔唔”声后,才不紧不慢地说:“你可知你成精的代价是什么?” “唔……夫泥?”苗苗细细的声音中满是疑惑,可即便被晃地晕乎乎的,它还是紧紧抱着浮黎不松手。 浮黎看这苗苗乖顺黏人的做派,不禁轻叹一口气道:“算了,我跟一个傻苗苗计较什么……左右你也算是我催生灵智的,便姑且算我儿子好了。” 说完,浮黎将苗苗放到桌上,准备开启它的人生第一课。 浮黎其实自有一套混沌育儿经。他曾向数位育有子嗣的女性魔神探讨过怎么奶孩子,可这些女魔神实在太过溺爱,将孩子的棱角都磨平了。于是浮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教养当时仍懵懵懂懂的三清。 他先是去混沌大陆的边边角角捉来许多杀伤力不算太大的妖兽,然后把三清往妖兽堆里一丢,打就完事儿了。待得他们的能力愈来愈强,浮黎就放他们出去闯荡,谁先屠满百头妖兽,谁就能先回了君山。所以浮黎私以为,三清能成为三清,他的功劳是绝对不亚于鸿钧的! 如今这第四子虽说只是株杂草精,但身为他浮黎的儿子,不说单挑各路神仙、暴揍十方妖兽,至少也得文武……算了,至少也得不傻。 于是他很是字正腔圆地纠正:“不是夫泥,是浮——黎——” 傻苗苗搓了搓叶子,摇摇晃晃地向浮黎蹦哒,大声道:“夫泥!!” 浮黎拿起一根筷子抵住傻苗苗,语气有些严肃:“是浮黎!” 苗苗一抖,茎秆霎时就垂下来了,连叶子也变得软趴趴的,只听它用小小的气声说:“胡,泥?” “……啧。”浮黎看着瞬间蔫嗒嗒的苗苗,有些头疼。 这苗苗是和谁学的!怎么同三清一个样,他语气稍微重些便作出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呢?这么一来,他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该不是……从混元珠上耳濡目染来的吧? 于是他马上从息壤中挖出混元珠,不知是不是错觉,原本遍布的细密裂纹好像少了些许,宝珠的红芒却变淡了。但浮黎只当自己记错了,没有过多思考便将混元珠揣进了介子空间里。 不能让这个不学好的混元珠带坏苗苗了。 他将目光转回苗苗,思索片刻后撤了筷子,道:“我给你取了个名字,叫——傻宝。你觉得好听吗?” 苗苗骤然间听到这个十分难以描述的新名字,不知怎么地根一抖,一屁股坐在了桌上。 浮黎拿筷子戳了戳他,笑着开口:“怎么,莫不是高兴傻了?” 傻宝被筷子戳地一晃一晃的,他努力拨开作乱的筷子,“哼哧哼哧”地撑起自己,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到浮黎手上蹭了蹭,语气重新雀跃起来:“傻宝!夫泥!!” 浮黎眼看傻宝如此喜欢这个名字,怜爱地揉了揉他的叶子道:“傻宝乖。” “傻宝,夫泥,乖!” 浮黎不明白为什么傻宝说自己名字时总要带上他的名字,只当是初生妖灵都有种不安感,总要将父亲的名字挂在嘴边才安心,便随他念叨了。 被忽视至今的朱冽看着身旁莫名开始父慈子孝的二人,满脸的欲言又止。 所以有人帮他看看,他发光了吗? 好在服务员终于开始上菜了,一道道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的菜肴鱼贯而入。 这时,浮黎心头一凛,发现少了什么人。 他瞄了眼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又拿起桌上黑底金边的纸片看了看,发现看不懂后扔给朱冽,略带迟疑道:“人呢?” 说好有钱人就喜欢抢着买单呢? 朱冽接过名片一看,只见精致的名片上印着几个烫银大字:貔貅控股。光是这笔力遒劲的字就占了大半的幅面,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强大自信和睥睨之势。而名片背景是一头昂首展翅的巨兽,巨兽下方还印有一串联系方式。 朱冽眼神一亮,不可置信地对浮黎说:“卧槽……是貔貅啊!传说中的吞金兽貔貅啊!” 浮黎莫名地看了朱冽一眼,道:“貔貅就可以跑单吗?” 朱冽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浮黎一眼,道:“你是白泽当然不觉得貔貅很厉害,可貔貅也是瑞兽啊!而且是主管财运的瑞兽,据传貔貅的屁股没有眼儿,只要是进了他肚子的钱就别想让他漏出来!这可足以称得上天底下最抠门的兽了,难以想象你刚才居然从貔貅手里得了这么大一比钱!” 没,没眼儿?浮黎震惊了,心道:这貔貅还真是有意思,若是没眼儿,又该从哪里排除秽物呢?据他所知,除了神,世间万物包括神兽也是要进食的,难不成从口入亦从口出吗?哇……真是头不讲究的神兽。 浮黎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地一哆嗦,默默将貔貅拉入了“不讲究的玩意儿”黑名单之中,除非必要,敬而远之。 朱冽哪知道浮黎脑袋里弯弯绕绕地想到哪儿去了,他提起筷子,开始风卷残云地扫食,边吃边支会道:“浮黎你也吃啊!平时在部门里墨非这么抠门,我们难得吃点好的,这些菜可比汤圆好吃多了。” 浮黎闻言,夹了只虾塞进嘴里,浓郁的酱汁瞬间溢满口腔。咬上一口,虾壳的酥脆,虾肉的清甜Q弹,一下子就攻占了他的味蕾。 浮黎微睁大眼,略带惊异地注视着这盘平平无奇的虾。接着面无表情地夹起第二只虾塞进嘴里,顿了顿,又继续面无表情地夹起第三只,第四只…… 朱冽看着身旁一脸不虞,但夹菜速度却越来越快的人,很是不解:这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神兽心,海底针呐! 迅速消灭完一盘油焖大虾的浮黎放下筷子,突然意识到傻宝还什么都没吃,便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小碟里,推到傻宝面前,温声道:“吃吧。” 傻宝看到老父亲嘴角还沾着可疑的油渍,“biu”地一下把自己拍到了浮黎脸上,用两片叶子轻轻地擦拭浮黎嘴角。 擦完后他绕到肩膀上坐下,抱着浮黎的脖子,细声细气地哼哼:“夫泥~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浮黎莫名,重复傻宝的话。 傻宝见浮黎的目光渐渐呆滞起来,突然长长地“嗯——”了声。接着,又开始使劲晃叶子,边晃边模仿叶片拔节声。 浮黎看着他奇怪的动作,突然福至心灵,试探道:“你要帝流浆?” “咕噜咕噜!” 浮黎了然,把帝流浆倒入玻璃杯,又把傻宝放到了杯沿,看着他探出根须浸入银色流沙中,十分骄傲:知子者,莫若父也! 朱冽味同嚼蜡地吃着菜,他眼看浮黎快把一瓶帝流浆给造了,却又没有立场去制止,那是心在滴血啊! 非人类吃饭的速度是远超常人的,尤其,桌上还有只真正意义上的猪。 不过两刻钟,桌上就剩下些残羹冷炙,朱冽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带浮黎去结账。 然而,他看到浮黎掏出支票,豪气万丈地冲着收银员说“结账!”时就有点不妙的预感。 果然,收银员将支票塞回浮黎掌心,温柔地看了眼肩上挂着草的青年,又转头没好气地对朱冽说:“有你这样的吗?来个小饭店吃饭学人开假支票?脑子不好就可以让他随便胡来,当自己真是百万富翁啊?!” 浮黎实在很是莫名,怎么这人不旦不收自己的巨款,还骂他脑子不好,他看起来像脑子不好的样子吗?! 浮黎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正想开口辩驳,却听肩上传来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嘿呀!泥才有病呢……泥有病!脑子不好!坏人!打泥……” 浮黎听清后急忙一把捂住傻宝,歪头悄声说:“嘘——小孩子不可以讲脏话哦。” “唔嗯……啾咪!” 眼看收银员的眼神越来越一言难尽,朱冽只得心疼地掏出钱包,颤巍巍地抽出几张红票子,随后拉过浮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油水都没捞到,还白白花费了好几百块,心好痛! 一回到晋阳分部,胡月白就眼尖地瞅见浮黎肩上抱着瓶盖“吸溜吸溜”的傻宝。 他凑上来好奇地戳了下,问道:“浮黎,这是什么?杂草精吗?” 被旁人叫做杂草精的傻宝身躯一震,接着就出离愤怒了!他“啪”地一声打开胡月白的手指,又“啪”地一下把自己贴到了浮黎脖子上生闷气,整个草一抽一抽的,像是一条曳动的海带。 可以说是十分不给面子了! 浮黎轻咳一声,满眼认真地对胡月白解释:“他不是什么杂草,不对,他虽然是个杂草精,但他也是我儿子,以后就跟着我住在这里了。” 胡月白:…… 说完,浮黎也不等胡月白回答就回了房间。 他揪起听到“杂草精”后就僵在他脖子上的傻宝,道:“傻宝,你估且算我第四子,你还有个大哥天宝,二哥灵宝,三哥赤宝,只不过他们应该都死掉了,只能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了。” 傻宝:…… 浮黎看着默不作声的傻宝,还当他是乏了,于是从介子空间里拖出装着息壤的木碗,打算直接把它充作傻宝的暂居地。没想到,一个不小心竟带出了半条罗睺的腰带! “……”浮黎定定地看了会儿腰带,确定没什么值钱的地方,正打算拿起来烧掉。 “呃噫——” 浮黎看向声音来处,确定是傻宝没错。这倒霉孩子又怎么了啊! “呃噫,嘿,哈!”只见傻宝卖力地一跳一跳的,从桌子跳到了浮黎手臂上,接着伸出叶子猛地抢过了浮黎手上的腰带! 浮黎以为他喜欢这条花花绿绿的腰带,但考虑到是死对头罗睺的遗物,看着实在碍眼,便好声好气地劝慰:“傻宝乖,这个可不好玩,下次父尊再给你买条更好看的。” 岂料傻宝听了浮黎的话后整个草疯了一样,开始不停摆动茎叶,活像一支东北扭秧歌。 扭完还不过瘾,他把腰带往地上一扔,整株草“啪叽”一下踩到了腰带上。 “啪叽啪叽啪叽……” 浮黎眼睁睁地瞧着傻宝踩腰带踩得不亦乐乎,一颗老父亲的心逐渐占据上风:莫非……傻宝当真如此喜欢这条腰带?那算了,不烧了吧。 第13章 一报还一报 浮黎是向来不主张玩物丧志的。 况且傻宝刚获得灵智,离开土怕是对修炼不易。于是他拿过木碗,难得好声好气地哄道:“傻宝,你刚开灵智,精元尚不稳固,你就先待在碗里,等修成人形之后再出土也不迟。” 说完,也不等傻宝反应,直接揪起他就往土里塞。 被迫回到土里的傻宝剧烈挣扎起来,直把木碗晃地哐哐作响,见挣扎无果后,又把整株苗苗向着碗口外弯去,每一片伸展的叶子都在诠释着“抗拒”二字。 浮黎故意往碗内上了个禁制,拿指头弹了傻宝一个脑瓜嘣,笑道:“想出来啊?那就乖乖修炼,把帝流浆和息壤中的灵力彻底炼化就能修成人形了。” 傻宝丧气地把自己往碗里一摔,轻声嘟哝:“腰,腰……”腰带,踩烂! “腰?你要腰带?”浮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心道:怎么罗睺这厮被天道劈地渣都不剩了,还要来霍霍他儿子呢?这破腰带比他这个父亲的魅力都要大? 但心里不屑着,浮黎还是想营造出一个慈父形象。于是他拿着半条腰带往软趴趴的傻宝面前一晃,果不其然,傻宝马上就立直了茎秆,试图伸出叶子去抓腰带。 浮黎咧嘴一笑,他眯起眼睛,坏心眼地拿着腰带在碗口上方晃荡。他往左,傻宝也往左,他往右,傻宝也往右。 不消片刻,傻宝就被自己绕晕了,吧唧一下倒在碗里。 “哈哈哈好傻哦!”浮黎终于玩够了,轻轻地把傻宝扶起来——然后用腰带往茎秆上打了个蝴蝶结。 他拿起碗来回转动,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又拍了拍装死的苗苗说:“喜欢这腰带?给你就是了。像这样的腰带我还有很多,你只要好好修炼,争取早日化形,想要多少条都有。” 教育完傻宝,浮黎重新拿出混元珠,盯着上面的裂纹思索起来。可他近来也不知怎么了,总是嗜睡,不消片刻竟‘睡着’了。 紫薇天外祥云翻滚,瑞气逼人,鸿钧开坛讲道的日子到了。 浮黎坐在洞府前,看着天上不断飘过的仙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好无聊啊……整个混沌除了他,大概就只有罗睺真的对讲道不感兴趣了,要不去找罗睺干一架?他也确实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但找罗睺打架这种隔三岔五家常便饭之事,就无需太大排场了。于是他吹了声口哨打算召唤莲台宝座,没想到天边却飘飘悠悠飞来个……很眼熟的长条。 “怎么又是你?!”浮黎待长条飞到近前,扯住龙须没好气地问。 “主人,不是您召我来的吗?”祖龙却没像往常一样吹胡子瞪眼,而是用十分温驯地垂下龙头,示意浮黎坐上去。 浮黎一愣,试探地飞身坐到了祖龙背上,见祖龙没有任何不满,他咧了咧嘴,猛地抓住两支龙角,语带兴奋道:“驾!!带本尊去五台找罗睺!” 他难得清闲地坐在龙背上看天地间云飞雾动,享受着众魔神投来的艳羡目光。浮黎毫不怀疑,最多一刻钟,关于“那混世魔王与祖龙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便会传遍混沌。 “主人,到了。” 浮黎跳下龙头,十分嚣张地甩出昆吾剑插在罗睺的洞府前,叉腰喊道:“罗睺,出来打架!” “打架?妖精打架?”突然,一道声音从洞府内传出,这声音就像是生了只无形的勾子般摄人心魄。却不是浮黎所熟悉的那欠揍的男声,而是柔媚入骨的女声! 浮黎一愣,还当是罗睺什么时候对女色有兴趣了,问道:“你是谁,罗睺呢?” 女声娇俏一笑,直接撤了洞口的禁制:“我是谁你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浮黎觉得罗睺此人诡计多端,指不定设了什么陷阱等他,于是他拔起昆吾横于胸前,很是谨慎地走了进去。却惊愕地瞧见,洞府中有一长身玉立的女子,红衣烈烈,香肩半露,墨般的长发流泻于地,而胸前的起伏在长发掩映下更为若隐若现。 女子撩开长发,露出了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 浮黎看到这脸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为别的,只因这张脸分明就是罗睺! 他揉了揉眼,向来张扬邪气的眼里流露出些难以置信,倒显得天真了许多:“你,你怎么变成女人了?!” 罗睺闻言刻意挺了挺胸,娇笑着靠上浮黎,伸出玉指轻触他胸口,道:“我当然是为了你啊……你难道不知道,收了我的腰带就是我的人了吗?我知你不喜欢男人,便只好化作女子了,怎么?你不喜欢?” 浮黎在罗睺靠过来的一瞬间就僵住了,他能够清楚感受到手臂上两团陌生的柔软和自胸口发散开的麻痒。若是旁人,有这么一绝色美人投怀送抱,怕是早就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可浮黎是谁?只见他猛地推开罗睺,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语气颇为一言难尽:“呕……罗睺你恶不恶心?离本尊远点!本尊也不喜欢女人,你动手动脚的,想死?” 罗睺笑得更开心了,他不依不挠地黏上浮黎,用能滴出蜜来的声音撒娇:“浮黎~不要这么狠心地对人家嘛~人家可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和你妖精打架呢~” 浮黎着实受不了了,他想着罗睺可能吃了什么了不得的灵药,才会变得如此恶心。于是他偷偷抬脚,刚准备一溜了之,却见洞府门口进来个人影。 那人一身素雅无尘的月白长袍,发冠高束,冠上镶珠,面容清雅俊逸,正是三清之首——彧清。 浮黎神色一喜,忙跳起来招手:“天宝快过来,罗睺吃错药了!” 彧清看到浮黎和罗睺抱在一处后脸色一沉,他走上前来,不紧不慢地开口:“父尊,你们玩得很开心啊。” 浮黎压根没看出彧清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有什么不对,更没听出彧清话中的不悦,或者说他压根就没关注过这些小事。 现如今他只想快些脱身,于是忙扯住彧清的衣袖说:“罗睺他变成女人了。本尊不和女人动手,你快把他扯开!” “哦。”彧清说完,一把扯住罗睺的头发,就势往墙上一甩,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石壁就被魔神过于悍然的躯壳撞出一个大坑。 “!!”浮黎没想到彧清也有如此暴力的时候,这还是他那个鸿钧亲口称赞过的“俗尘不侵,匣里龙吟”的大儿子吗? 他呆了一瞬,眨眼间却发现已经回到了了君山的洞府中。 从方才罗睺变为女人开始,浮黎就知道他莫名其妙又开始做梦了,而梦中的一切也无常理可言。 于是他顺从心意地踮起脚,赞赏地摸了摸彧清的头,道:“多亏你了,不然我也没法对付那样的罗睺。” 彧清任浮黎摸完,才淡淡道:“父尊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浮黎奇道:“解释,什么解释?” 彧清静静注视浮黎片刻,忽地,从口中逸出一声轻笑,渐渐抬步逼近浮黎。 浮黎觉着这也太近了,他的鼻尖都险些擦到彧清的下巴。于是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彧清笑意一僵,继续逼近,浮黎继续后退…… 突然,“噗通”一声,退无可退的浮黎撞到了玉石床沿,无所借力的他只得一屁股坐在床上。 彧清顺势将他禁锢在双臂之间,语气温柔缱绻,一点都不像那个撇去七情六欲的鸿钧座下大弟子:“父尊,罗睺的腰带你竟私藏至今?有这么舍不得吗。” 等,等等?难道他身为魔神,也有人间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生的白日里拿出了半条罗睺的腰带,无意中便梦到了。 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对劲,浮黎脑袋里乱糟糟的,他也不知怎么了,最近不仅做梦,梦中的发展还如此奇怪。 于是理智促使浮黎手抵住彧清胸膛,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做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开口:“咳,天宝,不是,彧清啊,你先放开父尊,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体统?” 彧清叹了口气,万分认真地直视浮黎,忽地紧紧扣住浮黎抵在他胸口的手,三下五除二地拿东西捆了起来。 浮黎低头一看,眼角一抽,道:“你拿腰带捆我作甚……” 说完,看着彧清散开的衣袍,色厉内荏地指责:“快把腰带系好,你老师都是怎么教你的,衣衫不整成何体统啊!” 彧清不答,慢条斯理地褪下外袍,又伸手来解浮黎的腰带。 浮黎被捆住双手动弹不得,遂试图悄悄召出昆吾劈开腰带,却发现自己一丝灵力都使不出来! 怎么回事?! 他能横行混沌,靠的就是一身鲜少有人能及的通天本事,而这些本事也都仰仗他磅礴浩瀚的灵力。如今他的灵力竟连一丝一毫都无法抽取出来,这让他怎么在弱肉强食的混沌立足,又怎么保护这整整一山的生灵? 即便知道是梦,他向来张扬的眼中还是露出无措来,似有水雾涌动。瞳眸闪动间像只迷途的小鹿般,习惯性地去寻找熟悉的事物,不料看向彧清时,却被捂住了眼睛。 彧清绕过手,轻缓却不容拒绝地将腰带缚在浮黎眼前,又在脑后打了一个整齐的蝴蝶结。 视觉被剥夺的浮黎变得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一处,只感觉有道热气喷洒在耳廓上,情绪不明的声音钻入耳内: “父尊不知,这就是我的体统。” 话音未落,浮黎感觉身上骤然一沉,一具躯体覆将上来…… 然后他——就被压醒了。 浮黎迅速睁开眼,却发现眼前还是一片黑暗,脸上还有点软软的触感。他心中一凛,莫非这破梦还没醒? 于是浮黎猛地坐起身,只听“咕咚”一声,当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时,只见一个光溜溜的团子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 “……啧。”浮黎扶额,晃了晃脑袋。 他这是从一个梦换到另一个梦了吗?不然这不穿衣服的小孩儿打哪儿来的。 “痛痛,呼呼!”裸团子静静趴了会儿,见浮黎就是不来扶他。于是又手脚并用地爬上床,把屁股怼到浮黎眼前,满是委屈地说:“屁屁痛,要呼呼!” 浮黎眼带惊恐地望着眼前两瓣白面团似的屁股,又回想起了梦中一些不可说的画面,崩溃地一巴掌打在屁股上,扯过被子蒙住脸,当只怂怂的鸵鸟。 “哇——”裸团子不可置信地一抖,小嘴一扁,两颗黑珍珠似的眼里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咋回事儿,谁在哭啊?”隔壁的朱冽推开门,惊疑不定地看着嚎哭不止的团子,“这,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啊?” 团子在有人进门的一瞬间就扯过被子一角罩住了自己,他委委屈屈地指着鸵鸟浮黎控诉:“夫泥,夫泥打傻宝!要亲亲才能好!” 浮黎一顿,这熟悉的称呼和语气……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露出一条缝,伸出根手指去戳团子:“傻宝?” 傻宝扭了扭肥嘟嘟的身子,转开头,很是不给面子地“哼”了一声。 浮黎有些尴尬,他是被梦中的古怪发展给魇住了,才会不管不顾地上手打屁股的。谁成想傻宝凭一株杂草的跟脚,还能这么快化形?这下倒是有点糟糕了,人家奶团子本来满腔热情地想要和他亲热,结果被一巴掌打懵了…… 浮黎想了想,钻出被子绕到了傻宝面前,决心放下面子道个歉:“我错了还不行吗,傻宝要怎么才能不气啊?” 傻宝闻言,抬头偷偷看了浮黎一眼,又撇开视线,鼓起脸说:“哼,要夫泥亲亲才好。” “吧唧!”浮黎迅速往团子脸上亲了一口,十分意外团子的好哄。 这可真是一枚纯良可爱的小团子啊,哪里像三清小时候,生起气来恨不得把了君山都翻个底朝天。 当然,沉浸在老父亲角色中无法自拔的浮黎压根没有注意到,所谓纯良的小团子在被亲的瞬间就眯起了眼睛,神色有些莫名嗜足。 朱冽看着白白软软的团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浮黎,你儿子既然化形了,那就得去办理一个新生妖怪户口本,不然就成黑户了!” “户口本?”浮黎问道:“那是什么?” 朱冽:“因为国家出台了一个《建国后成精管理条例》,只要是建国后成精的,都要办理户口本,填写成精日期啊原型啊之类的。对了!你要是想去银行取钱,还得办个人类社会的身份证。” 浮黎被这个社会的复杂性弄懵了,道:“那要怎么去弄?我不是人也可以弄吗?” 朱冽点点头说:“这种啊,小事一桩!我给你说,办1假1证——毕业证结婚证学位证身份证母猪生产证!不管什么证,出门左转的第二根电线杆上,上面贴的狗皮小广告里都有。绝对靠谱,保准不会被发现!” 浮黎了然地点点头,心想:现代居然还有这么神通广大的地下组织,那种小广告他出去执行任务时也见了不少,墙墩子上、电线杆上、马路牙子上都有,这组织的势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于是他暗戳戳动了心思,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朱冽道:“可以啊,不过傻宝的户口还是得正规靠谱地来。这事交给黄疏朗就好了,他们一族很精明,三两天就下来了。人类社会的身份证,还是得找那些专业办1假1证的。” “好。”浮黎应承下来,道:“你去外面等我们吧,我给傻宝换衣服。” 等朱冽走后,浮黎挑眉一笑,唇角酿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傻宝觉得浮黎这番神色八成是要做坏事。果不其然,他眼睁睁地看着浮黎,拿出了一条深藏数个量劫的——粉嫩小纱裙。 第14章 去你的小乖乖 暖融融的日色摔进房内,被百叶窗帘切割成一道道破碎的光束,有细密的尘埃在里头打着转儿,也为坐在床上的两人镀上了一层好看的光影。 但此时此刻,屋内却有些剑拔弩张。 一位极惊艳的年轻人正在和一个没穿衣服的团子,大眼瞪小眼。 浮黎一言难尽地看着傻宝,语带嫌弃:“小小年纪,怎么能不穿衣服呢?在我面前遛鸟也就算了,出去也遛啊?” 傻宝吐了吐舌头,小小声地说:“遛鸟就遛鸟,裙子,不穿!” 浮黎拎起一条粉色的细纱裙裳,抹了抹眼角,恨铁不成钢:“谁让你化形化成男孩子的。你三个哥哥都是男孩子,你知道我养大他们有多不容易吗?你知道他们多野吗?动不动就去各处妖兽巢穴里玩,哪次不是我给他们擦的屁股。我多想要个女孩儿啊,可结果又是一个臭小子……” 傻宝低下头,看着像是被训地羞愧了,实则偷偷抽了抽嘴角。 父尊啊,您要是别憋着笑,再落下几滴眼泪来,我或许还能信上三分。信你回回都替我们摆平后事,而不是在你去各处捣乱后,让我们帮你毁尸灭迹了。 就这般拙劣的演技还想要女孩儿,想得倒美。 于是傻宝扁了扁嘴,作势也要哭。 浮黎最怕小孩哭了,一看傻宝这副样子就头皮发麻,故意恐吓:“堂堂男子汉,你可别哭呀!到时候把身体里的水分哭干了,你就成一株干草了!” “干草?呜……不要变干草……”浮黎没想到自己的一席话竟起到了反效果,只见傻宝忍不住身子一抖,眼眶里凝出了一汪晶莹的泪水。 但傻宝大约是害怕自己变成干草,忙抬头睁大黑葡萄似的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却一不小心喷出个鼻涕泡。 “噗。” “……呜!”傻宝听到嘲笑后,实在忍不住,呜咽一声就往浮黎怀里扑,肥嘟嘟的身子拱来拱去,像头觅食的小猪。 浮黎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原本上扬的嘴角耷拉下来,倒显出了几分往日的威严来。 他提起手脚并用、树懒似的抱在他胸前的傻宝,果不其然,衣服上糊了一团可疑的黏稠液体:“……” 他轻啧一声,满眼控诉地看向傻宝,誓要让他知道父尊的威严不容践踏。却发现傻宝居然开始咬自己胖乎乎的手指头,一排小奶牙磨来磨去,那叫一个满脸的懵懂无知! 浮黎一噎,不免叹气:“算了,真是欠你的。不穿就不穿吧,来,穿这套。” 说着,他从介子空间里拿出一套三清小时候穿过的衣服,给傻宝套上,又帮傻宝束了一个小揪揪,终于让这个小祖宗消停下来。 傻宝穿完后,立马从一个邋遢小屁孩儿变成了个小公子。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浮黎,指着浮黎胸口说:“夫泥不换?脏脏!” 浮黎扯着自己胸口的布料,道:“你也知道脏啊?那还擦我身上!还好我不用换,使个除秽术就行了。” 傻宝眼巴巴地瞅浮黎,嘟哝:“换,换一件嘛。一件衣服穿太久,不好的。” 浮黎没想到自己会被傻宝嫌弃,他转念一想,自己虽然没换过衣服,但也绝对不脏吧。但是傻宝都这么说了,他只好轻咳一声,开始脱衣服。 傻宝唇角上扬,露出了得逞的坏笑。他看着浮黎毫无戒备地除去衣裳,一片顶级凝脂般的背跃入眼帘,眸光越来越亮。 浮黎的背极美,便是最巧夺天工的匠人也无法刻画出其一二。他的蝴蝶骨虽然凸出,却并非病态的瘦,而是恰到好处的弧度,仿若最为盈润的弯月。他的腰也细,两个浅浅的腰窝缀在下方,简直能将人溺死其中。在浮黎微侧过身时,甚至连胸前的樱粉色都若隐若现。 有的人,疏离如天上月,明明遥不可及,却叫人忍不住想靠近。 傻宝这么想着,也这么干了。他为了看仔细些,不知不觉整个身子都往前探去。 “嘭嗵!” 浮黎听到声音,一下子回过身,看到傻宝不知怎么地,就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傻宝你没事吧?”他把傻宝拎回床上,发现白面团子脸上有两道汩汩的血痕,像是包子里的豆沙馅儿漏出来似的,有些好笑地掐了个止血咒说,“啧,你也太不小心了,都摔得流鼻血了。” 傻宝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掩盖自己过亮的目光,却无意中发现浮黎还没来得束腰带,胸前的光景大剌剌地敞在他眼前。 傻宝吞了口口水,真实地感受到这副孩童身躯的不方便之处。 “?止血咒不管用?怎么还流地更凶了。”浮黎奇怪地看着止了片刻,又开始流个不停的鼻血,很是不解。 突然,他灵光乍现,取出一个青色瓶子递到傻宝眼前,道:“血乃精元,你这么会流鼻血,八成是精元不稳的缘故。来吃点糖豆吧,巩固精元,益气护本。乃居家旅行,打架斗殴的必备良品。” 瓶子递出去半晌,浮黎的手都快僵了,傻宝却只是呆呆地看着瓶子,没有其他动作。 浮黎还当傻宝是怕苦,打开木塞倒出两粒红色糖丸,摊手摆在傻宝面前,笑出了与外表不符的慈爱,道: “傻宝,吃糖。一点都不苦的,味道好极了!” “天宝,吃糖!” “天宝,我做了糖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彧清,紫薇天真有这么好吗?” “……你别回来了。” “傻宝!”浮黎把脸怼到团子眼前,眨巴着眼睛奇怪地看着傻团子,怎么一脸呆愣愣的样子?该不会真摔成傻宝了吧。 傻宝似乎怔住了,片刻后,突兀地在浮黎眉间落下一个绵软的吻。 傻宝的嘴唇热热的,软软的,如轻羽拂过,了无痕迹,徒留一丝微麻的触感。 浮黎急忙撤开脸,一脸莫名地摸了摸自己额头,没摸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后,遂放下心来,嘟哝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把鼻涕擦我脸上了呢。” 傻宝:……不快点长大是不行了。 于是他迅速探过头,小舌一卷就从浮黎手中舔走了糖豆,眉头也不皱地说:“傻宝好啦,走吧夫泥!” …… 他们出院儿门时,朱冽正哼哧哼哧地推着一辆小三轮过来。他拍拍货厢里的小板凳,对两人招手:“外边人多眼杂,我们还是用人类的交通工具去吧。来来来,上车,老司机要飙车了!” 浮黎眼一亮,疾步走到小三轮前,极轻极柔地拍了拍车头,道:“哎呀,是小乖乖啊。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傻宝听闻这称呼,一下子愣住了,黑沉的眼瞳里满是困惑:“??” 他不禁鼓起脸,一言不发地听着浮黎问朱冽:“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小乖乖?等我取出钱,也可以买一只吗?” 朱冽已经习惯浮黎的各种奇怪行为了,道:“我是问邻居大婶借来的,不过你要买的话,别说一个,十个一百个都没问题啊!” 浮黎满意地点点头,抱着傻宝跃上小三轮,熟练地坐到小板凳上。 “夫泥为什么要叫它小乖乖?”憋了良久,傻宝还是忍不住发问,“为什么不叫,傻宝,小乖乖?” 浮黎理所当然道:“这哪有为什么,它乖啊。你乖吗?不乖。你还把鼻涕眼泪都糊我衣服上了呢。” 傻宝噎了一下,扁了扁嘴,心想:早知道就宁可穿裙子也不要惹到他了。几个量劫过去了,这记仇的性子还是没变。这么一出下来,鼻涕这事怕是永远过不去了…… 小三轮行得极慢,朱冽一流的飙车技术都毫无用武之地。好在晋阳县并不大,从部门到城东头也没用多长时间。 到地方后,浮黎跳下车,又伸出手臂把傻宝抱下来。 四周是一片及腰的枯草,不远处有一条以前大概有水,现在却长满黑厚苔藓的河道,河道上还横贯着一座老旧的石桥。 浮黎不敢把傻宝放下来,不是觉得傻宝娇气,而是怕他站在地上连头都露不出来。 “没走错地方?”这么势力庞大的组织,根据地就这破样? “前段时间来这草还没那么高呢……”朱冽嘀咕着,尴尬地笑笑,“是这儿没错啊,英雄不问出处嘛!” 朱冽想努力拨开作乱的枯草,但这些草实在太密,扎在身上还有点疼。 浮黎看不过去了,拈起双指对着枯草轻轻一划,所有拦路的草就像摩西分海般倒了开去,一条足以容纳二人并排而行的小径,就出现在了茂密的枯草群中。 有了这条小径,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河道旁的桥洞下。 桥洞下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有几片拿砖块压着边角的布,看形状大概是帐篷,但这帐篷的体积也太过狭小,怕是伸进去两只脚就满了。帐篷附近还放着几个盆子,上面沾满了发黑结块的不明物体,隐隐约约还能看出有朵梅花印。 不过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整个桥洞里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臭味,像是放了好久的饭菜馊掉的味道,又像是许久不洗澡的脏臭泥垢味,令人几欲作呕。 浮黎拧眉看着眼前杂乱无章的场景,语气不善:“这就是你说的没找错地方?” 朱冽也是一愣:“没,没找错啊,我来这边回数虽然不多,但晋阳县这么点大一个地方,我总不至于这都记错吧。”顿了顿,他又补充:“上回来还没这么脏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正在这时,浮黎感觉自己脖子一紧。 他低头一看,只见傻宝整个人发着抖,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小嘴煞白煞白的,颤着声道:“狗……好多狗!” 狗?哪来的狗? 浮黎脚步一顿,他从刚才闻到臭味的时候就封闭了嗅觉,现在听闻傻宝的话,急忙解开封印。 霎时间,除了萦绕不散的令人作呕的臭味外,同时钻入鼻腔的,还有数道浓烈到难以忽视的妖气! 这些妖气满含怨恨,似乎饱含强烈的不甘和深切的报复欲,一闻就不是什么正经妖怪。 “你闻到了吗?”浮黎问朱冽。 朱冽:“闻到什么?狗味儿吗?不用闻啊,你看——” 浮黎顺着手指,抬眸往远处望去,只见河道尽头出现了几个小黑点。黑点跃动间,逐渐变得越来越大。不消片刻,就能看清黑点的全貌,那些正沿着河床奔来的,竟是数十只目露凶光的大狗! 朱冽却好像一点都不紧张,反而上前招呼:“嘿呀柯兄,好久不见,差点还以为你们转移阵地了呢!” 浮黎看朱冽这幅熟稔的模样,还以为他和这些狗有不错的交情,便没有阻止他上前,虽说浮黎觉得这些狗的神态完全算不上友好。 果不其然,朱冽一靠近,那些狗就压低身子,前腿弯曲,后腿紧绷,做出了一个随时都能扑上前撕咬的动作。喉咙里也发出低沉的威胁声,一排排寒冽的尖牙袒露在外,涎水滴滴答答地淌落下来,看着十分瘆人又恶心。 朱冽脚步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不是,柯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兴这种待客之道了?我们来找你做事,就这样欢迎啊?” 话音刚落,也不知狗群中哪条狗发出一声号令——汪!数十条狗立刻就循声而动,围成了一个包围圈,把浮黎等人团团围绕起来,看着竟像是要合作捕食。 接着,狗群中缓步踱出一条橙白相间的狗。这狗四腿极短,大约是实在太短了,它走起路不得不扭着四肢,看着像在摇臀摆尾,搔首弄姿,充满不合时宜的喜感。 而这条主动出列的狗大约是狗群首领,只见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扫视一圈后,跺了跺前爪,狗嘴开合间竟是吐露人声:“来狗!把这几个不良分子给我抓起来!” 第15章 汪呜汪呜汪汪汪 面对数十条呲牙咧嘴的恶犬,浮黎仍是面无表情,视线逡巡一圈后,淡然陈述道:“你们吓到我儿子了。”嗓音和惯常一样清凌凌的,叫人听不出情绪。 “呜!”傻宝也在同时扁扁嘴,委委屈屈地说:“吓,傻宝,吓到了……”说完,更是紧了紧搂着脖子的手,恨不能把自己深深嵌进面前人的怀里。 “……你想掐死我?”浮黎被这么一掐差点背过气去,轻拍肉嘟嘟的手臂,道:“小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下来,自己去打。” “唔?”傻宝被放下后,抬起双水亮的眼睛,有些懵的看着浮黎,像是十分不解这善变的男人怎么前脚还帮他说话,后脚就让他自己一个人与恶犬对峙。 “我可以帮你出头一回,两回,还能回回都帮吗?学学你哥哥们,打回去啊,怕什么?实在打不过,就躲我身后来。便是天塌下来了,我还能给你撑上片刻。”浮黎揉了揉傻宝柔软的碎发,很是大义凛然道。 傻宝若有所思,眨巴眨巴眼后重重一点头:“嗯!” 于是他举起拳头,大喊一声,咬了咬尚未换过的乳牙,挥舞着两只肉手就要冲上去和这些狗拼了!然而,冲出去的瞬间,身子却突然猛地一滞,他艰难地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居然被拎住领子提了起来! “??”无法化解的冲势悉数回到傻宝身上,他只好徒劳地扑腾起两条小短腿,像只被扼住命运后颈肉的小猪崽。小猪崽见挣扎不奏效后,又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威胁的呼噜声,试图吓退敢揪他领子的人。 朱冽整个人都被傻宝带动地一晃一晃的,他求助似的看向浮黎:“那个……傻宝单挑他们不好吧。而且,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浮黎接过提衣领的重任,道:“可我不想碰他们。” 朱冽:“为什么?”什么时候浮黎变得这么爱好和平,同情弱小了?这还是捏青部长手,降服瓷鞍灵的浮黎吗? 浮黎克制着自己的嫌弃,勉强瞥了狗群一眼,淡淡道:“脏。” 朱冽:“……” “你他汪地说谁脏!”短腿狗被忽视已久,本就不满,现在还被说脏,顿时愤怒地咆哮起来,“最脏的是你们才对吧汪!我们虽然是流浪狗,可是大家都安安分分的,从来不咬人汪汪!也从来不仗势抢家犬的口粮!哪像你们人类,一个个的心都脏透了!汪汪汪!” 短腿狗不甘的叫声一起,顿时一群狗都交声相合:“就是就是,脏透了汪!”,“还我们兄弟命来!”,“臭人类,撕碎你们汪汪!!”。 汪汪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在枯草地上空盘旋不去。 一道声音却突兀地打断了悲春伤秋的汪汪声。 “谁说我们是人类?” 朱冽指着自己,顶着张被抛弃后的怨妇脸,道:“柯兄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朱冽啊!上次我家乡农场那边莫名怀孕的一头母猪,还是找你办的母猪生产证呢!” “……”被称作柯兄的短腿狗迟疑地挪上前,探长了脖子,眯缝起眼来。片刻后,他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不好意思地说:“汪呜……是朱弟弟啊!哎呀我一开始还真没认出你来……你是不是瘦了?” 朱冽:我看不是我瘦了,而是你瞎了。 但他还是对目前的局面很是疑惑,关切道:“不是吧柯兄,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我记得以前,大家伙就算日子过得不算特别好,至少也是一日三餐不愁的啊,怎么短短数月不见,你们就……就落魄成这样啦?” 柯兄闻言,情绪更低落了,但他还是谨慎地瞥了浮黎一眼,后退一步道:“汪……也不是不能说,你得先告诉我边上这人是谁,是不是人类?!” 朱冽:“当然不是啊,我虽然有交过人类女朋友,但我怎么可能带人类来妖怪聚居地?况且我身边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白泽!” 柯兄狗躯一震,眼神贼溜溜地瞟向傻宝,试探问道:“那他拎着的……莫非……?” 浮黎闻言,把失去希望的猪崽子放到地上,轻拍他的头,道:“嗯,他是我儿子。一个杂草精。”语气甚至是颇为骄傲的,似乎觉得自己堂堂白泽能拥有一个杂草精儿子,是件十分了不起的事。 柯兄听闻后一顿,目光在傻宝身上停留不过片刻,便重新仰慕地瞧着浮黎。接着,竟是身躯一颤,前腿一曲,直接朝浮黎跪了下来! 其他狗们看老大都跪了,也一个接一个地跪成一片。好端端的画风就从“被恶犬包围,生死难料的美少年和他柔弱的儿子”变成了“欺压老实狗的土财主和他的恶霸少爷”。至于朱冽在哪里?哦,颜值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直接忽视就行。 浮黎的表情也随之难以言喻起来,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道:“你们想干什么?说你们脏还委屈上了?”该不是想碰瓷?最近他可从电视里学来不少,有人莫名其妙倒在你面前,八成就是碰瓷,不能信的! “不委屈不委屈!白泽大仙,小人柯几,有一事相求!还望白泽大仙大慈大悲,救苦救难,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帮帮我们吧!”柯几嗫嚅着嘴,也不管白泽到底是哪派的,把道教截教的慈悲话都一股脑儿地拿出来说与浮黎听。 浮黎松了口气,同时不解:“我为什么要帮你?” 这句话就等同于拒绝了。 于是柯几闷声不言,只把脑袋“砰”地一下磕在地面上,像个丢到河里的闷响炮似的。虽说身为妖物,这一下可能不怎么疼,但是足够响,把浮黎都唬了一跳。 “是这样的白泽大仙,我们这些流浪狗本来成立了一个组织,虽说不入流,但是办办1证,提供提供情报的,也能混口饭吃。大家都是和主人走丢的,或是干脆因为一点小病就被主人抛弃的,能聚在一起实在不容易……”柯几说着,差点落下泪来,他赶忙翕动黑蒜鼻,继续陈述: “可就在不久前!兄弟们一个接一个的,莫名其妙开始消失!其中很多都是普普通通的没开灵智的狗,他们心思最为单纯,有人对他们稍微好一点,哪怕只是给他们吃半根火腿肠,他们就要高兴地尾巴都翘上天了。但是!人类的心剖开果然是黑的!我们流浪狗什么都没做,他们就想出各种办法,吊死,药死,闷棍敲死……等我后来发现的时候,剩下的只有几块留着碎肉的骨头!我真的好不甘心呐!” “哦……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浮黎道。他向来不算个热心的人,弱肉强食的世界造就了他的冷情冷面。哪怕看到别人再惨,也没法假装出虚伪的同情去怜悯他人。 虚伪的感情,不要更好。 “这……”柯几急起来,扭着身子想了半晌,突然大喊道,“因为……因为白泽也是犬科!说起来我们同宗!” “……?” 浮黎仿佛能看到冷淡的面具在自己脸上寸寸开裂,他忍不住开始磨牙,眸光瞬间阴沉下来,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说他和狗同宗?你怎么不说泥鳅和龙同宗,麻雀和凤凰同宗,四脚蛇和烛九阴同宗呢!况且他原型还并非白泽,而是一团虚渺的混沌元气。照这种说法,他还得委屈自己和屁同宗? 就在这时,沉默良久的傻宝突然开口,一语点醒梦中人:“不如你们,你们以后供奉夫泥啊!这样夫泥说不定,就能帮你们了。” 柯几闻言,眼一亮,深觉这是个好办法,于是迅速摇了摇尾巴道:“对对对,供奉,供奉您!只要您肯帮这次忙,以后但凡在我辖区内的狗,都改为供奉白泽大仙了!” 供奉?浮黎嘴角微不可见地一勾,这倒是不错。 他自从在三清观醒来后,就再也没有受过供奉,遥想当年,可谓是一朝光景两朝变幻,人情冷暖自在他心。虽说他在现世的第一批信徒将会是几条狗,但好在他们势力范围庞大,情报网遍布,况且他听说狗乃最忠诚的动物,想必不会轻易改变信仰。 如此看来,哪怕种族上与他料想的有所出入,倒也问题不大,聊胜于无。 于是他矜持地点点头,看着像是十分不贪慕信仰的样子,缓缓道:“既然你都如此真挚了……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柯几喜道:“是这样的,就是希望您能帮忙救出尚且存活的兄弟,然后……咬死那个黑心人类!” 朱冽:……大哥,和平社会,杀人犯法。 “可以。”没想到那受托之人居然一脸“这事简单”地应承下来,顿了顿,又补充:“我不想咬,有点恶心。直接弄死吧。” 柯几:“那也可以,左右是个死,怎么死好像差别不大哦。” 朱冽:…… 朱冽实在忍不住了,抽着嘴角道:“你们是不是忘了现在是个什么年代?和平年代!又忘了现在是个什么社会?社会主义社会!还有,容我提醒一句,《灵修伤害人类处刑条例》了解一下。” “汪汪呜——那要怎么办啊汪!就这样放过他我不甘心啊汪汪汪!我死去的兄弟也不甘心啊汪!” 浮黎是发现了。这狗只要一急,好好的话里就会夹杂听不懂的呜咽或咆哮声。像柯几这样不仅话语不清不楚,前腿还直蹬地的,明显快急疯了。 当然,有这种表现的也不能一竿子打死。除了心急,还可能是尿急。 “不是,柯兄。”朱冽不理解地问,“要说救出兄弟,其实你自己也是灵修,怎么样也不会弄不过人类吧。你要报仇,自己也完全没问题啊!” 柯几闻言,道:“这……这不是我灵力低微吗?你也知道,我虽然是只狗妖,可志不在修炼啊!我他汪的连只山耗子精都打不过。而且我前段时间为了找出兄弟们的方位,一下子用力过猛,把灵力耗光了!后来又吃了变质的饭,拉了好几天肚子……所以,暂时是变不成人形了。” 说到后来,柯几似是觉得在神兽面前暴露自己的弱鸡,很是羞愧,于是想挠挠头缓解尴尬。结果他显然对自己的腿长并没有什么数,没挠到脑袋后,只好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变换方向,转而挠了挠屁股。 浮黎忙伸手捂住傻宝的眼睛,不希望傻宝从小就接触这等不雅的动作,以免带坏小孩。 傻宝绸扇面似的眼睫轻轻剐蹭着浮的掌心,蹭地他手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那……你们这里还能办1证吗?”浮黎顿了顿,终于还是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转念思忖片刻,又道,“帮你这个忙,顺便打个折吧。” 柯几似是没想到话题跳转地这么快,愣了一下才道:“办啊!别说是打折了,终身免费都成!” “终身免费?”浮黎着重抓住了后几个字,深邃的眼瞳微微一亮。 “当然了!我柯几可是方圆十里地有名的言出必行!只要白泽大仙你帮我救出兄弟,然后让那个人身败名裂,最好再咬死……算了,最好再让他也尝尝被人剥皮碎骨的滋味,终身免费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好吗!不仅如此,我还可以给你超级VIP会员!” “行。柯几是吗?” 得到满意答复后,浮黎一歪脑袋,矜持地抬起下颚,淡淡道: “带路吧。” 第16章 狗头人 “汪汪汪!” “嗯嗯。” “汪……汪汪!” “可以,包在我身上。” “汪汪汪!” “客气,别忘记VIP就行。” 一座农家小院的水泥围墙下,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身影。 数十条品种各异的狗正后腿着地,上身直立地坐在地上,脏污狗脸上覆满扎结的绒毛,以至于很难看出什么表情来,更添几分肃穆。 不过农村里有狗一点都不稀奇,最令人费解的不是这些人性化的狗,而是顺利混入狗群,甚至混地毫无违和感的三个人。 其中一人正把自己的脸埋在□□,也不知在做什么龌龊事。还有个衣着怪异的小孩牵着一年轻人的手,看着十分乖巧。而被他牵着的年轻人眉目浓烈张扬,如石上杜鹃,如云间金月,说句谪仙般的人物也不为过。 不过这谪仙目前正大剌剌地蹲在地上,像是乡土偶像剧里拥有神奇能力的村头男神二赖子,一本正经地面朝狗群说话,好像真能听懂似的。 这跨种族组合所蹲的地方不算偏僻,偶尔还会有三两行人路过。不过当他们看到这些鬼鬼祟祟的人和狗时,都脚步一顿,随后脸色大变,要么抓紧了自己的包,要么扔出一两枚钢镚后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活像是后头跟着个索命无常。 人离开后,隐隐约约还有念叨声飘来:“阿弥陀佛!长得倒是不错,怎么就是脑子不好呢!好端端的蹲人家院门口,哎呦,可怜了宋老二,好好的名牌大学毕业生,摊上这么些个破事儿咯!” “叮——” 浮黎正在和狗群协商,一道清脆的响声却突兀地插入谈话。 “??”浮黎捡起丢在自己头上后,又弹到地上蹦跳不止的亮银色钢镚,神色一厉,有些莫名地环视四周:“谁打我?”就这么个小片片也想袭击他,把他当什么人了。 傻宝也小脸一肃,脑袋警惕地转来转去,握紧拳头道:“谁打夫泥!” 朱冽无奈,从膝盖缝隙里看过来,嗓音闷闷的:“这是钱……可以用来交易,他们……他们孝敬你的。” “哦。” 于是浮黎神色一敛,喜滋滋地将钢镚揣进兜里,又奇怪地看着朱冽道,“你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也不至于丑到见不得人的地步,做什么把脸埋腿里?” 朱冽:……我谢谢你哦。 但他不敢生气,更不敢说他丢不起蹲人家墙角的脸,只好怂道:“我,我有点累了。毕竟你也知道嘛,我是野猪族的,这野猪和猪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是嗜睡!所以要不你们先……” 朱冽还没说出自己想先溜为敬了,眼前突然晃过一道迅疾的光影。他一惊,忙抬起头,只见原本还安生蹲在前面的浮黎竟然瞬间冲了出去!然后双臂大展,瞬间拦住了一个过路老太。 那老太穿着件大红袄子,被浮黎吓得一哆嗦,伸出只颤动如风中黄叶的手,指着浮黎道:“你,你这个小娃子做啥啊?我米有钱的啊!” “没关系,我有钱。”浮黎掏出钢镚晃晃,又强塞到老太手中,指着水泥院墙问,“你能告诉我,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吗?” 老太用残缺的牙咬了咬钢镚,眯眼看去,慢悠悠地回答:“哎呦喂,那不是宋老二的院子吗?宋老二是我们村里有名的高材生,好像考上了什么998学校,当时我们大家都以为他要去城里过好日子嘞!没想到过了几个月他居然自己回来咯,还在这里造了个小院,也不知道在捣鼓啥子东西,有时候还有奇怪的声音嘞。不过老是会有车过来,估计是在弄桩大生意!” 有车过来?如果说只是自己拐狗打狗,怎么会有车过来……难道除了他自己外,还有别的同伙? 浮黎眼珠一转,道:“那些车一般都什么时候来?” “这我就不大清楚嘞……有时候一天来几辆,有时候好几天都不来一辆咯!”老太皱起了沟壑似的深褶,眯眼看着浮黎道,“哎呦,你是不是看上宋家那二小子啦!我听说他刚和女朋友分手没多久啊,你可以快点上去插一脚的嘛!唉哟,小娃娃你咋走了呀,听老太我把话说完呀……” 浮黎无语凝噎,头也不回地告别了唠唠叨叨的老太,重新蹲回墙角,把自己的想法说与众狗: “刚才那人说这边经常有车过来,说不定还有同伙,就是不知道这些同伙什么时候来。” “还有同伙啊汪!可恶啊汪!不过白泽大仙您只要先帮我们搞垮这个罪魁祸首就好了,后面的人我们可以慢慢清算的汪!” 浮黎点头,勾了勾手指,示意众狗附耳过来,悄声道:“那就这样……” *** 最近宋铭总觉得背后发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一样。 有时起夜的时候,他透过窗户往外一望,甚至能看到黑夜中亮起了无数个诡异的光点。但是一晃神,那些光点又都消失不见了。 他觉得自己八成是太累,以至于出现了幻觉,也没把这些太当回事。 宋铭看了看窗外,日头快落山了。 他随手从竹篮里提起根粗长的擀面杖,这擀面杖脏兮兮的,丝缕状的红褐色污渍干结在杆子上,也不知到底干嘛用的。 随后,宋铭脚下一拐,走到了本该是车库的地方,打开一扇隐蔽的角门,走了进去。 门刚开一条缝,一股灼热的恶臭就混在黑暗里,强势地扑面袭来。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既像是屎尿味,又像是腐烂的血肉味,任何人闻见都会忍不住打恶心。 但宋铭仿佛天生嗅觉失敏似的,不仅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表情,反而满脸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背靠门,右手拿着擀面杖,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左手心。 梆,梆,梆。 片刻后,宋铭扯开嘴角,笑了起来。 他的双眼直勾勾地凝视着黑暗深处,嘴角像被只无形之手吊着,越扯越大,几乎快咧到耳根。呼吸也愈发急促,两团诡异的潮红迅速爬上面颊。 这是极度兴奋的表现。 “今天,从谁开始好呢?”宋铭缓缓踱步,像巡视领地一样在漆黑的房间里来回打转。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喂?” “哦王总啊!好的王总!嗯嗯没事,包在我身上,我做事您还不放心嘛!嗯嗯,那明天见啊。”语气明明是欢腾的,可宋铭脸上却违背常理地没有一丝表情,甚至到后来,皮肉开始克制不住地抽搐起来,满脸的阴狠扭曲,与往日里彬彬有礼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妈的!这些狗崽种仗着有几个破钱就随意把人当狗使唤!操他妈的!” 宋铭转身狠狠踢了几下墙角,突然又变了脸,温柔地对着黑暗深处说道:“今天你们没事了,别害怕,啊?明天就有大老板来接你们了。反正大家都是狗,我又怎么会伤害你们呢?” 说完,转身出门。 是夜。 宋铭在本家吃完饭后,又回到了院子里。他躺在床上,嗅着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肉腥味,缓缓闭眼。 他做了个十分古怪的梦。 整个世界都像是罩着片放大镜般,突然变大了数倍。光线昏暗,但他却意外地能看清四周。 裸露的水泥矮墙围出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宋铭心里一咯噔,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眼熟。他试探地伸出手去推墙,却差点把自己绊地一踉跄。 他随意低头一看。 随后,完全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只见,原本光裸的两只手上覆满了细密的毛,手指也变得奇短,还长出了尖利的指甲。这是狗爪! 他变成了一条狗! 宋铭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却一屁股撞到了水泥墙上。 退无可退。 他害怕极了,张开嘴想大声呼救,却发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口中漏风般空荡荡的。 他的舌头不见了…… 宋铭忍不住夹起尾巴,极度惊惧下,他开始不安地挠墙,一下,又一下。 很快,狭小的空间里就漫开一股血腥味。 有人吗?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来救他…… “今天,从谁开始好呢?”突然,不远处亮起道光,有个声音响起。 宋铭心头一喜,忙伸出爪子挠墙,刺啦刺啦的:救我!快救我啊!我不是狗! “这么兴奋啊,行吧,那今天就你了。”那道声音突然就移到了宋铭头顶,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捏住后颈拎了起来。 逆光仰望,映入眼帘的确实是个人。 一个,顶着巨大狗头的人。 狗头人咧嘴一笑,尖凸的嘴里细密排布着锋锐的獠牙,涎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宋铭头上。 “别怕,别怕。我会——好好伤害你的。” 别怕?操1你妈的别怕!你看到这副鬼样子不怕一个给老子看看? 于是,宋铭就下腹一酸,吓尿了。 *** “白泽大仙,他真的会那样做吗?” “会,且等着吧。”浮黎笃定,用手一下一下地替傻宝梳理头发。 约莫一刻钟后,天边的鳞片状层云都被染成了橙红色,日出时分,小院里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浮黎拿指头往水泥墙上画了个圈儿,原本的水泥就变成了透明的波纹,众人透过圈去瞧院里的景象。 只见一个穿着大汗衫的男人,手中抓着根长长的麻绳,麻绳另一端,则绑着近十只皮开肉绽、脚步褴褛的狗! 这些狗身上都是一些手掌长的伤口,也不知是刀伤还是鞭伤,外翻的皮肉因失血过多都呈现出了惨白色。暗红甚至是褐色的血渍凝在伤口四周,可以看得出是反复剥裂开过的。 他们行走地极缓慢,不仅是因为失血,还因为脚掌上满是外翻的指甲和细碎的划口,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眼儿的疼。 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正是男人强行拖动这些狗发出的。 “汪汪嗷呜呜呜……”围墙外的狗看到兄弟们受到这般对待,都忍不住仰天长嚎起来,嚎叫声中充满了悲愤与仇恨。 “看来昨天梦里做的还不够狠汪!就应该把这种恶人碎尸万断啊汪!” “就是啊汪!便宜这个黑心人类了汪!” “……” 浮黎及时掐诀,将这些嚎叫声掩盖下来。侧首问朱冽,语气有几分不屑:“你说的帮手还没来吗?” 朱冽也很疑惑,探头向巷子外望去:“不应该啊……黄疏朗说过他这个妹妹还是挺靠谱的啊……” “滴呜——滴呜——” 话音未落,巷口就传来了一阵比一阵急促的响声,令听到的人像被扼住脖子般,平白紧张起来。 转眼间,一辆顶着彩灯的蓝白小汽车就行至众人面前。 “卧槽可以啊,靠谱!这是黄疏朗的妹妹报了警吗?”朱冽惊喜地看着车门打开,下来三个人,两男一女。 其中一个稍年长的男人走上前,拿出一张证件,面容严肃:“这里是晋阳县金门镇公安,接到群众举报,说最近有人蹲在别人家宅门口,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做些什么。说的就是你们吧?” 说罢,他掏出一个银色手环,左右看看。最后,‘啪’的一下,扣到了朱冽手上,语气哪怕是疑问,却也十分正义凛然: “你,跟我走一趟吧?” 朱冽:??? 第17章 山外的女人是老虎 宋铭听到警笛声的时候,手中的擀面杖差点没拿稳。 他从那场诡谲梦境中醒来时,浑身都被淋漓的冷汗湿透了,但他不敢去洗澡,甚至不敢再进幽闭的空间,生怕自己触景生情,忍不住回忆起梦中那种,被扒皮抽筋、碾碎骨血的滋味。 宋铭甚至怀疑那根本不是梦。 他全程都有清明的意识,哪怕惊惧到肝胆欲裂,还是能清楚感受到皮肤连带脂肪与自己的血肉剥离,汩汩鲜血从一道道口子里迸出,完整的骨头被寸寸敲烂,碾作齑粉。 太真实了。 但这世上的事千奇百怪,不是每件事都能用科学解释的。有些人遇到这种怪事,会恨不得离相关事物远远的,最好永远都别遇见。而宋铭不然,他在梦中所承受的,要在他所认为的罪魁祸首身上,千百倍地讨还回来。 他掀身下床,连衣服都没来及换,就把关在车库里的狗强行拉到院子里,清晨的冷风一吹,尚未干透的汗渍更是让他从头凉到脚。 宋铭知道今天王总会来拿货,但他一刻也忍不下去了,反正最后都要剥皮吃肉的,死的活的不都一样? 于是他高举起擀面杖,正要狠狠挥下。 正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警笛声,心脏像被攥住一样,闷慌地难受。 这警笛声是朝他的方向过来的。 宋铭心中一抖,警笛?谁报的警?村民吗?可他们不是向来把他当成十里八乡的希望吗,怎么会报警? 他慌张片刻,又平静下来。警察能把他怎么样?他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生,而这些不过几只没主子的畜生,他不承认就好了,警察还能强行给他安上罪名? 况且,说不定警察还不是来找他的。 于是宋铭把麻绳系到露天水龙头上,蹑手蹑脚地走到不锈钢铁门后蹲下,耳朵贴着冰凉尤带雾气的门,偷偷听起墙角来—— “不是,这位警官!警察叔叔!你扣我干啥啊?我没犯事儿啊!”朱冽心态崩了,提起被手铐铐住的腕子,原地跳脚。又像小鸡崽找妈妈一样瞥向浮黎,语气期期艾艾,“浮黎……” 浮黎拉着傻宝后退一步,划开界限,眼神都没给一个:“我不认识他,真的。” 朱冽瞪大眼睛,似是被眼前人的冷酷无情外加不要脸给震惊到了,定定注视片刻,转回身子面向警察,很是大义灭亲地说:“警察叔叔,他和我是一伙的。我们蹲在这儿好几天了,你要是想抓人,就把我们一起带走吧。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死吧蠢猪。 浮黎面上一僵,狠狠瞪了躲在警察背后的朱冽一眼,又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顺便抱起傻宝,准备情势不妙,拔腿就跑。 警察伸手,从背后捞出朱冽,好气又好笑:“行了,都跟我回去做笔录,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蹲人家墙角干嘛,还带着一个小孩子……” “哎呦啥情况……表哥他也没告诉我报了警啊,这下活儿更轻松了!” 警官话还没完,一道女声就突然传来,声音倒是娉婷袅娜,就是总带着一股东北大茬子味儿。叫人听到,感觉像是路上勾搭了一背影美艳、身姿纤弱的姑娘,结果那姑娘转过头来—— 哦不好意思,打扰了,如花姐姐。 那姑娘扛着长1枪短炮,也不知道是怎么把又大又沉的摄像机提得如此举重若轻的。她走近,来回看了一圈,意识到眼前局面的不对劲,疑惑道: “咋……不是找我采访,顺便把警察一起叫来的啊?咋还扣上了呢?干哈玩意儿啊?” 警察也是一愣,上前,看到了姑娘脖子上挂的蓝底记者证,也很奇怪:“怎么……这年头,蹲个墙角还有记者来采访了?” 姑娘大咧咧一挥手:“啥蹲墙角啊?不是你们叫我来,说是要曝光一个丧心病狂的恶徒的吗?恶徒在哪儿呢?” 警察:“……” 朱冽:“……” 姑娘指着朱冽:“……你就是那恶徒啊?” 浮黎原本一直游离在众人之外,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同时也关注着门内的动静。眼看这些人一直掰扯不清,而门内那人已经意识到不对,准备有所动作了。 他立刻放下傻宝,几步上前,抬起右腿,毫不做作地直接给不锈钢大门来了一脚。 “哐——” 耳膜被踢门的巨响和金属撞击的回声震得有些发聩,众人一时间都讷讷无言,各个瞪大了眼,惊疑不定地看着被踹地晃荡不止的大门。 “哎你说你,好端端地踢……”一个年轻小警察早就看不惯浮黎撇清责任的作风了,他拍拍嗡嗡作响的耳朵,大步上前,刚准备把浮黎也给铐了。 铁门却终于禁不住那一脚,如风中残烛般,仅仅晃荡几下,就在瞬息后往内倒下了。一声巨响,震起了满地灰扑扑的尘土。 四野一片死寂,只任由尘土在空中激荡,沉淀回大地。 沉默不为别的,只因大门倒下后,内院儿里绑着的近十条血痕累累,一看就饱受折磨的狗! 姑娘最先反应过来,肩扛长筒机子,把手上的话筒开关打开就冲了进去,对着这些狗猛拍,边拍边说:“各位观众朋友大家好,我是记者黄淑芬,今天我来到了晋阳县金门镇,来为大家曝光一起惨绝人寰、骇人听闻的虐狗事件……” “别拍!你他妈的再拍一个试试!”还没来得及潜藏罪证的宋铭冲上前来,想夺过黄淑芬手中的机子,双臂却被人反手剪到了身后。 年轻小警察压着他,强压愤怒地说:“继续拍!把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拍个遍!看看这种人渣到底有没有心!” 宋铭慌急了,他也不知道事态究竟是怎么败露的,再也顾不得维持儒雅的表象,口中骂骂咧咧:“操1你妈的!你们有种!这些狗畜生是老子他妈自己养的,管你们屁事儿啊?管闲事管上瘾了是吧,信不信老子告你们去!他妈的你给老子放开……” 浮黎冷眼看着宋铭,像在看一个黔驴技穷的跳梁小丑,缓缓道:“这些狗真是你自己养的吗?那你敢不敢把手伸到它们嘴里,看看他们会不会把你咬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不敢。 宋铭当然是不敢的。 他平日里接近这些狗,都要拿着擀面杖充场子。那擀面杖上干结着数十条狗的血,也结束过许多狗的命,戾气深重,几乎每条狗都被狠狠抽打过。所以它们看到擀面杖就两股战战,一点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但现在他被人扣押住,如果把手伸过去……绝对会被咬,会被咬死!会像梦里一样! 宋铭开始难以遏制地发起抖来,目光空洞,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似的。 浮黎口中溢出一声轻嗤,再也不看宋铭一眼,直接走到被拴起的狗前。 刚才还对他怒目相视的小警察有些羞愧,看到浮黎的动作,一急,脱口而出:“别去!栓久了的狗有凶性的!” 岂料,浮黎恍若未闻,蹲下身子开始解绳结。而这些狗也意外地十分乖顺,甚至有几条还强撑着摇起尾巴,试图伸出舌头,去舔舐这个救助它们的好心人。 浮黎知道,这不是他天生讨动物喜欢的缘故。其实他本身挺不讨喜的,不管是妖兽也好,瑞兽也罢,浮黎身上的邪气太重。甫一接近,就像浑身浸入了极寒的雪雾中,让那些个兽类闻风而逃,也只有山中的几只白泽崽子与他比较为亲近。 而这些狗如此不怕生,八成是由于他身上沾染了柯几的气息,而柯几是这些狗的老大,这份亲近也就不难理解了。 傻宝静静地看着浮黎,片刻后,啪嗒啪嗒地走上前,也蹲下身子,一起帮着解麻绳。 一大一小的身影挨在一起,霎时间,原本肃杀沉重的气氛都变得莫名温馨起来。 黄淑芬在一旁反复横跳,一边忠实地用镜头捕捉狗狗们的惨状以及哪怕被虐打,仍旧对旁人抱有善意的温情,一边念念有词: “大家也都看到了,幸得好心人士爆料,这些可怜的狗狗们终于能重获自由,而罪魁祸首也会获得相应的惩罚!我们要相信,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 浮黎被吵嚷地脑阔疼,心道这黄淑芬的性子和黄疏朗也相差太远了,遂一指屋内,道:“你们可以进去看看,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发现。” *** 完整的皮,冰冻的狗躯,残留肉屑的骨,一本记录送货交易的册子。 年轻警官看着搜出来的一切,眼眶都红了。使劲一扭胳膊,把宋铭扭得嗷嗷叫,尤不解气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看看你干的事,是人干的吗?还把狗肉拿出去卖?它们招你惹你了,啊?” 宋铭冷笑一声,一开口,满是鄙夷:“嘁!不过是狗而已,畜生就是畜生,我打它们吃它们怎么了?你们这么帮它,该不会也是畜生吧?!” 宋铭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真相了。 年纪稍大的警官按住年轻警官蠢蠢欲动的手,摇了摇头道:“公事公办,跟你说多少遍了,你是警察,不是以前那个街头小混混!随便打犯人算个什么事儿,想吃处分?” 年轻警官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从鼻腔里轻哼一声,转过头不说话了。 年长警官摇了摇头,走到宋铭面前,蹲下。盯着宋铭的双眼看了片刻后,他蹙起眉头,猛地一狠拳招呼到宋铭左脸上!隐约间,浮黎瞧见了两颗飞出去的带血断牙。 年长警官呵呵笑了两下,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腕,道:“我就不一样了,我资历老,可以打。” *** 警车如来时一样,闪着灯,鸣着笛,呼啸而去。 后车厢里拷着鼻青脸肿的人,车垫子上摆着麻布卷携的残骸,制服兜里揣着记录罪恶的册子。 □□下,一切终究会得到各自的归宿。 警车离去后,早就等到心焦的柯几带着兄弟急急赶来,一群狗登时抱作一团,互相舔舐伤口,呜咽安抚。 黄淑芬记录下最后一个感人的镜头,放下机子,向浮黎伸出手道:“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是黄疏朗的表妹,黄淑芬,本职是一名记者。” 还不等浮黎礼貌性伸手,黄淑芬就感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软软的手抓住了。 她不明所以地低头,只见一个矮墩墩的奶娃娃,正努力举高胳膊,把举过头顶的手硬塞到了黄淑芬的手里。 奶娃娃的小脸还未褪去婴儿肥,红扑扑得像个熟透的苹果,嗓音也是软软糯糯的,看起来乖得很:“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夫泥的儿子,傻宝!” 浮黎:“……啧。” 眼看奶娃娃疯狂迈着小短腿上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对年纪大他好几轮的女人大献殷勤,浮黎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动了两下,忍不住怀疑: 莫非是自己育儿经中的哪个关窍出了问题?怎么小小年纪的,就如此沉迷女色?这般急切地将手握上去,是怕被他抢先吗?这女子的容貌,还不及他套个女装来得好看呢...... 浮黎无奈摇头,他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山外的女人是老虎,可惜傻儿子不仅学不会躲,还把自己送入了虎口中! 老父亲,今日也为育儿问题,感到惆怅。 第18章 在线护崽 近日,一则名为“畜生?畜生!”的视频引爆网络,视频很短,却掀起了诸方讨论的狂澜。 评论区内观点各执一炬,不一而足。 猫猫不是喵喵:卧槽……这还是人吗?这是心理变态吧! 解玲珑:这种人平时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背地里这么恶心,是畜生没跑了! 小甜糕:哇……这些名单上的都是有暗地里交易的啊,还都是一些有钱人呢,社会社会。 人上人:不就是狗吗?搞这么大阵仗,你们吃鸡鸭鱼肉的时候怎么就不说可怜了呀?圣母过头了吧! 每天一杯水:楼上的三观不正,鉴定完毕。吃可以,但他们是流浪动物,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你这跟偷窃,跟抢有什么区别!而且这人还虐待动物,不是心理扭曲是什么?? 龙虾挥舞着荧光棒:emmmm……居然还是南大的毕业生,堂堂南大教出这种学生,还985名牌大学呢,我真是呵呵了,微笑再见·jpg。 你大爷贼可爱:楼上有病吧?地图炮什么鬼啊,一个人渣败类关我们南大什么事,而且这个人当初在学校风评就不好,据说还脚踏好几条船……反正别扯到南大,谢谢。 事件发酵到后来,评论区竟然开始渐渐歪楼了。 风吹草低见牛郎:!!只有我一个人发现,露出一张侧脸的小哥哥真的超级好看的嘛!呜呜呜还给可怜的狗狗们解绳子,真是人美心善的典型了!我宣布我是他老婆了! 樱花樱花:表示看了视频之后,先是为狗狗们感到辛酸,然后……嗯??这个天使一样的小哥哥和他边上那个天使一样的小可爱是怎么回事,完全移不开眼好吗! 一只小肉包:三分钟内,我要得到这个男人的所有信息!狗头·jpg。 …… 对于网上发生的一切,多了一水儿老婆粉姐姐粉的浮黎表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黄淑芬同他打招呼,傻宝却横插一脚,以至于两人连个起码的联系方式都没交换,甚至都没说上两句话就匆匆道别。 好在浮黎并不近女色,此时此刻,他正双眸发亮地坐在桥洞附近的一间石头磨坊里。虽说叫磨坊,也不过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名号,实际上,这里才是神秘地下狗党办1证的地方。 已经化作人形的柯几正操作着一台方形机器,机器嘎吱作响,片刻后,浮黎手中就多了两张薄薄的长片,上头印着他和傻宝刚照的相,两人皆面容姣好,乍一眼看去,甚至让人怀疑照相者偏心到给人高p过了。 浮黎翻来覆去地欣赏这张代表他人类身份的证件,很是满意柯几迅捷的办事速度,心道自己收了一票狗小弟,还是十分值当的。 “这次真的多亏白泽大仙了!兄弟们伤得不清,要不是您慷慨解囊地赠了丹药,我们绝不会好得这么快!”柯几迈着化作人形后也依旧很短的腿,殷切地送浮黎二人出门,边送边说:“您保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都跟下头的兄弟们交代了,马上就改为供奉您!” 浮黎点点头,迈步出门。 磨坊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小三轮,朱冽正在一旁朝他疯狂挥动手臂。于是浮黎冲着还想跟上来的柯几摆摆手,权当告别,十分潇洒地跃上小三轮。 离开磨坊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去银行取了钱,等回到部门时,日头都快落山了。 以往这个时候,大厅内不是群魔乱舞,就是电视声音震天响。但今天浮黎一进门,却发现厅内空无一人,一片诡异的安静,让他差点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哎呀我这脑子!”朱冽左右看看,猛地往自己额头拍了一记,又急急忙忙地拉着浮黎往墨非办公室赶,“部长给我发信息过了,说是今天晚点要开会,我忙着忙着差点给忘了!” 浮黎来到部长办公室前,正准备礼貌性地敲敲门,门就“喀吧”一声,自己开了。 “呜呜呜,浮黎,我想死你啦!”一抹炫酷的紫光闪过,浮黎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措不及防地被一颗紫甘蓝炮弹撞得连连后退。 浮黎的手本是跟傻宝牵在一起的,这么一撞,差点把傻宝也扯得一踉跄。他站稳身子,硬生生地扯着吉光的领子,将他从腰上扒开,曲起手指就是几个爆栗。 “哇浮黎,这么多天不见,你都不想我的吗?”吉光委屈地摸着额头,还不待再说什么,他就突然感到一阵凉意自下而上,从皮肤侵袭到血肉里,整个人如坠冰窖,不禁猛地一哆嗦。 吉光顺着凉意来处,犹犹豫豫地,一寸一寸挪着眼珠——直到撞入了一双黑沉的眸,像是最冷冽的深渊,能将观者彻底吞噬。 “!!!”这什么妖怪小孩,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吧!这眼神也太恐怖了!妈妈,他想吃了我! 此时此刻,吉光十分庆幸自己并非原型,否则他的鬃毛都能炸成一朵蒲公英!于是他讪讪收回眼光,也不敢再和浮黎叙旧,迅速缩回到墨非身边的座椅上,怂成一团,安静如鸡。 “??”浮黎眼瞧着吉光从极度兴奋到瞬间萎靡,实在不明白短短时间内,他究竟经历了怎样一条坎坷的心路历程,大概这就是朱冽所谓的“人红屁事多”吧。 因为来得比较晚,靠内的座位都有人了,浮黎只好牵着傻宝坐到了距离墨非最远的位置上。坐下的瞬间,傻宝就由于个子太矮,被挡得连个发旋顶都瞧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浮黎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吉光瞬间放松了四肢,并且深深吐了口气。 墨非看人齐了,敲了敲桌面,道:“人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这次吉光从上面回来,带回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吉光,你来说。” “啊?哦哦……”吉光还在苦心琢磨那个意味深长的恐怖眼神,一时没回过神来,摇头晃脑了好久才说:“就是——我上次不是有说过吗,昆仑那边出了点事,总部一直顶着。不过过两天会有几支登山队要过去,而昆仑那边实在腾不开人手,就只好让各地分部派点人过去保护这些不怕死的人类了。” 胡月白好奇:“昆仑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吉光贼头贼脑地环顾四周,招了招手示意众人探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是妖力暴动!” 朱冽翻了个白眼:“妖力暴动有什么稀奇的,哥哥我分分钟爆一个给你看!” 吉光抿唇,心说你就吹吧,吹牛吹上天了都。 妖力暴动可不是想暴就能暴的,一般引发暴动的原因不是修炼出了岔子,就是仙兵现世。这哪一样,都不是能够轻易平息的。 “你以为是普通的妖力暴动啊?明显不是啊!总部都在那儿快半个月了,还没搞定,这分明就是特别厉害的大妖啊!” “什么大妖?”一直静静聆听的浮黎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微不可查的期待。 吉光挠头,不好意思道:“嘿嘿,总部没说……不知道是机密,还是他们自己都没搞清楚。反正看总部重视的程度,很厉害的妖八九不离十了!” 浮黎闻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突然举高右手,满脸“选我选我”的表情,眼神亮地发烫。 “呃……”墨非是知道浮黎在悄悄读小学一年级上册的,但他没想到浮黎连这标准小学生发言手势都学来了,不无尴尬地问道:“浮黎你想去吗?” 浮黎猛点头,也不放下手,依旧高高举着。小脸儿瓷白瓷白的,看着又软又乖巧。 墨非其实很信任浮黎的能力,于是也不多说,即刻拍板:“可以,浮黎算一个,还有谁想去的?” 吉光心思一动,还没来得及举手呢,一道小奶音就突然传来:“还有傻宝!” “傻宝?”傻宝哪个? 众人顺着声音找了半天,终于在朴劳身后找到了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傻宝。 “嗯……”墨非一言难尽地看着傻宝的小胳膊小短腿,尽量用不太伤人的语气道:“这个……去昆仑还是有危险的,新生妖灵去似乎不太好吧。” 傻宝扁嘴,有些无助地抠着手指,低声咕哝:“傻宝可以。” “人类的登山团也不会允许一个孩子进啊……” 傻宝继续抠手指:“傻宝可以……” “这次去是要保护那些人类安全的,你……” 浮黎实在忍不住了,一掌拍在桌上,极为不讲理道:“傻宝可以!我说可以就可以。至于保护人类,我一人,足矣。” 这般所作所为,所言所行,果真霸道至极!身体力行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凶残老父,在线护崽! 浮黎拿出了君山主的气势,抬高下巴,阴测测地扫了众人一眼,又阴测测地开口:“还有谁不同意的吗?” “我!”吉光突然跳了起来,本想说‘我不同意,我也想去’。结果不小心接触到了傻宝的眼神,话出口就变成了,“我,我第一个同意!谁不同意我跟谁急!” 于是会议就在一片沉默中,十分圆满而愉快地结束了。 浮黎回到房间,终于不在装作凶神恶煞的模样,他甩开鞋子,把自己往床上一摔,柔软的床铺都被震得抖了抖。 浮黎背朝上地趴在床上,两只手撑着下颚,光着的脚丫在空气中晃荡着,晃出了一片细腻的白,很是惹眼。 “傻宝,话虽这么说。可万一那些人类真不让你个小矮子小胖墩一起怎么办呢?我总不能直接把他们绑起来揍一顿吧……” 小矮子。 小胖墩。 傻宝把视线从那两只不肯消停的脚丫子上拉回来,又扯出了一个无辜而懵懂的笑,缓缓道:“那夫泥希望——傻宝长大吗?” “啊。”浮黎理所当然道,“当然了。” 不长大,说不定连昆仑都去不成了呢,他还打算找机会收服那只很是厉害的妖兽。这可是关系到他称霸修界的宏图伟业的! 傻宝得到浮黎的答复后,眼睛都笑成了一道弯弧,可甜可甜地说:“好啊。” 浮黎不明白,他真是不明白。 傻宝怎么突然笑得如此开心,笑得他连心脏都忍不住悸动了一下。那弯眼睛像是会吸魂似的,竟叫他品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和熟悉的错觉,于是浮黎脑子一抽,嘴里稀里糊涂地就冒出了一串意义不明的话: “啊,好,真好。嘻。” 浮黎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个笑了,就像很久之后,浮黎也都不明白,好好的跟颗软糖似的儿子,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头连父亲都不放过的恶狼。 因为,他根本没想过,就在今晚,他一点都不带犹豫地拒绝了漫长神生中唯一一个不被压的机会。从此,再无翻身之地。 还不等浮黎细品这个笑,傻宝周身就骤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绿芒,像是冠绝天下的翡玉,剔透而纯粹。 绿芒来得急促,却散得极缓。 浮黎忍不住揉揉被晃出黑晕的眼,抬眸看去。 依次映入眼帘的,是饱满的额头,斜飞的眉,狭长的眼,挺直的鼻,颜色偏淡的唇,形状优美的下颚。 直到绿芒彻底散去,露出了一张完整的脸。 这是一张完全不输浮黎的,极好看的脸。 也是一张他看了数千数万年,绝不会忘的脸。 但看到这张脸后,脑袋一片空白的浮黎舔了舔唇,只冒出一个念头: “完了,身份证白办了。” 第19章 淫!荡! “你,你,你……”浮黎震惊了,一挺腰坐起身来,衣袍顺着起势紧贴在肌肤上,掐出了一道利落的腰线。他茫然地眨眨眼,突然就蹭蹭蹭挪到床头,抱膝,开始假装自己是个球。 浮黎已经可以想象自己这副样子若被旁人瞧去,明日的《娱乐修界》头条爆点就该是:神兽白泽,在线装球,惊恐无助,十分弱小! 半晌,球里戳出根颤巍巍的指头。 就在少年以为这球要冒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旷世奇言时,嗫嚅许久的浮黎终于憋出一句: “你,你诈尸啦?” “……” “你……夺了自己弟弟的舍?!” “……” “你是神是鬼,还是妖啊?” 少年郎摇摇头,忽然笑了。 右脸颊凹进去个浅浅的酒窝,两颗小虎牙不安分地戳在下唇瓣上,既不乏少年的青涩,又带着难言的性感。 这般模样搁外边儿,又该成为一票老少女妖的意淫对象了。 浮黎看到这笑,却幡然醒悟过来,甚至恨不能回到刚才掀开自己的头盖骨瞧瞧,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把这人当成彧清! 这怎么会是他呢? 那人可是寒冰凿出来的啊,全身上下都冷极了,要么不笑,笑也是冷笑,哪里会露出这般少年意气。 于是浮黎慌乱的心平复下来,缓缓靠近:“咳,你是……傻宝啊?” 浮黎不知道,他现下这副探头探脑,想要过去却又有所顾忌的样子,简直像极了一只成精的狍子——哪怕情况不明,却还是任由好奇驱使,义无反顾地靠近。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被扑倒,然后被吃得渣儿都不剩的。 狍子精在少年身前一尺处停下了。 狍子精觉得自己实在读不懂这个眼神。 ……这怎么跟山中那窝白泽崽子讨奶喝时候的眼神这么像呢? 僵持之际,少年终于开口,语气是和往常一样的懵懂,只是从一个半大少年口中说出来总有点不对劲:“是我呀,夫泥~” 但浮黎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悬起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实处,于是又噌噌噌地靠近,长吁一口气道:“都怪你长得和你大哥太像了,害我方才差点儿搞混了!” 说着说着,浮黎忽然蹙起眉头,有些狐疑地指着傻宝:“等等!你是不是……” “我不是!”傻宝一惊,立马大声否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浮黎心道:这倒霉孩子怎么回事儿,待人接物如此毛毛躁躁的。他都还没问完呢,急什么急啊。 “不是当日我将你种在埋过混元珠的碗里,你也因而汲取了残存的灵识吗?不然你是怎么长得和你大哥如此相像的,这还能隔代亲?那你可厉害过头了!” 傻宝一愣,似是没想到浮黎会这么说,末了点头道:“是……吧,我也是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俊秀绝伦、清姿雅韵、丰神俊朗的仙人,便不知不觉将他的容貌记下了,没想到是大哥啊,如此道姿,着实令人神往。” 俊秀绝伦,清姿雅韵,丰神俊朗。 这弟弟对哥哥的评价还真是高,他身为老父亲都没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呢。 “哦——这样啊。”浮黎往后一倒,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顶,完全不觉得自己话语里带了点不该有的拈酸呷醋:“那没事了,来睡觉吧。” 傻宝看着浮黎无意中表现出的小性子,眼角浮上一抹笑意,眉梢一挑,缓缓靠近:“浮黎要同我睡觉?” 正在床上小猪乱拱的被包突然静止了,被缝里缓缓露出一双滴溜儿乱转的眼睛:“你说什么?” “同我睡觉。” “前一句。” “浮黎。” 浮黎一把撩开被子,一副小样儿被我抓住了吧的样子,大喊道:“你不叫我夫泥了?” 傻宝解释:“唔……那时我刚化形,实在学不会太多话,一不小心就叫成夫泥了。现下我终于能够化作更成熟的体态,也就不会叫错了。当然,如果浮黎希望我叫夫泥,也不是不行。” 也不是不行,就是不太行。 于是浮黎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地说了句‘哦,不要’,就又躺下了。 但他等了半天,傻宝还呆坐着不动,只好掀开一半被子,拍拍床垫,招呼道: “来啊,床都暖了。” “……” 傻宝看了眼浮黎纯洁的眼神,又扫了眼他无意露出的小半截白腿,最后吸了吸鼻子,鬼使神差地瞄了眼裤.裆…… 啧。 最后某人躺进被窝的时候,几乎是同手同脚的。 与此同时,响指声起,所有灯光都骤然熄灭,室内一片漆黑。 虽说神鬼精怪自有夜视能力,关灯早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该看得见的,还是看得一清二楚。但浮黎表示,他可是个有仪式感的魔神,来到了人间就得按人间的仪式来,即便不用睡觉不用关灯,也是一定要做个样子看看的! 约莫过了一刻钟,也可能是两刻钟,浮黎觉得被窝里好像越来越热了。他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却不小心碰到了一处硬邦邦的温暖。 这形状……是手?还是脚啊?傻宝的睡相如此清奇吗? 也不知怎的,浮黎碰到那处的同时,耳畔的呼吸声就突然加重了。 浮黎思索片刻,突然福至心灵,一下子想到了傻宝肯定是不习惯少年体态,所以才会灵力紊乱,从而导致身体发热。他从前听过不少女性魔神说过这类情况:小孩灵力紊乱怎么办?小孩晚上睡不着怎么办?别担心,打一顿就好了。 于是浮黎朝着傻宝的背就是狠狠一拍,末了还不忘恐吓: “快睡快睡,睡晚了变矮子!” 大概是被变矮子的恶毒诅咒吓到了,浮黎只感觉傻宝浑身一震,终于消停下来。 浮黎心道:哪怕身体长大了,这心思也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嘛,这么容易就被吓到了。 他没了挂碍,也随即沉下意识,陷入浅眠。 *** 第二日,朱冽打着哈欠就来敲隔壁的门。 “浮黎——你起床没啊,不是说要让我带你去买东西的吗?这都日上三竿了——” 半晌,门内无人回应。 朱冽有些疑惑地推开门,看到了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团,惊讶到自言自语:“嚯!白泽居然比我这头猪还能睡,睡相还这么差,这么一大坨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睡出来的……” 平日里基本都是他或者吉光叫浮黎起床的,浮黎没有起床气,且向来浅眠,一点动静就会醒过来,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睡成这般死猪样。 于是朱冽也不磨蹭,直接走到床边,大吼一声:“起床啦——” 接着,猛地上手扯开被子—— “???”朱冽瞳孔一缩,急促地深吸一口气,又猛地将被子兜头盖了回去。 他惊疑不定地拍着自己的小心肝,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刚才看到了什么?一个男人?浮黎的被窝里有一个男人?浮黎还手脚并用,八爪鱼似的抱着这个男人?!浮黎还让这个男人把手伸到了他的衣服底下?!这叫什么?好一副肢体交缠、血肉交融的绝美画卷吗?简直……简直淫1荡!有辱斯文! “唔……吵什么?”浮黎迷迷糊糊的嘟哝声传来,挣扎着伸出一条胳膊。 却被另一手按回,有道陌生的声音回到:“乖,再睡一会儿。” “……” 朱冽觉得自己眼瞎了。不是被这副激情画面刺激瞎的,而是被自己闪瞎的,没看到他的光已经超越二百瓦了吗? 于是他转过身,正准备蹑手蹑脚地溜出去—— “来了,不歇一会儿再走?” 岂料,那道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复刚才的温柔缱绻,而是如一把出鞘利刃,近在咫尺地炸响在朱冽身后! 朱冽脚步一顿,眼角神经狠狠抽缩了一下,一阵鸡皮疙瘩从头蔓延到脚尾。 他现下只想趁着自己还有口气在,提出最后一个小小的建议:猪肉,红烧才好吃。 *** “就是这样。”浮黎坐在沙发上,将早间的事解释了一通。 朱冽敢怒不敢言,憋屈地捂着额头上的包,哼哼唧唧:“嗯,嗯呢,就是这样……” 吉光飞快地瞄了一眼傻宝,又马上神经质地移开视线,对着空气道:“哦哦这样啊,原来这是浮黎的儿子啊!哈哈,长得真快呀,转眼不见,都这么大啦!” 说到后来,连自己都品出了不对,惊恐道:“不是吧浮黎,我不过就是去总部一段时间,你怎么连孩子都有啦!是哪个女妖怪捷足先登的!” 傻宝闻言,睨了吉光一眼,淡淡道:“我是浮黎一个人的,没有女妖。” 吉光在巨大的冲击下,都忘记害怕了,梗着脖子问:“骗人!男人、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啊!我只知道海鲈鱼和蜗牛族的男人能产子,可没听说过白泽能产子啊!” “想什么呢!”浮黎脸上微有愠色,上去就是一个脑瓜嘣,“他是我无意催生的妖灵,于情于理,都该算我儿子。” “哦……那他怎么长这么快啊?昨天晚上还小小一只呢!”知道自己理解错了的吉光捂住额头,忍不住扁扁嘴。 “这是秘密。”傻宝分明是对吉光说话,双眸却一直注视着浮黎,眼中透出几分狡黠。 浮黎被看地一愣,一种难言的情绪爬上四肢百骸,心道:秘密有什么秘密连父亲都不能说的?该不是傻宝偷偷做了什么对不起老父亲的事吧! 但浮黎哪怕心里存疑,嘴上还是给儿子留了足够面子的:“每个妖怪都有自己的修炼法门,他们杂草精应该也是有自己的法门的,你就不要多问了,还不如多注意注意自己,几百岁的马了,修为还这么低!” “哦……”莫名被针对的吉光只好委屈应下,默默挪着,蹲到了朱冽身边。 同病相怜的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一条讯息:完了。 瞧瞧那个被奸妃所惑、荒废早朝的昏君,如今竟然开始变本加厉地残害忠良了!天降大难!世道日衰!国之将倾啊!天要亡我大晋阳分部! 浮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俩小弟编排成了不顾朝政、荒淫无度的昏君! 他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傻宝,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雀跃: “傻宝!一起去买衣服,手机,小学生课本嘛?” 第20章 抓变态! 鹰时运购物城,坐落在晋阳县商圈中心,人流络绎不绝,男女老少都匆忙地提着大包小包。但不约而同的是,当他们路过超市大门,目光总会在门口显示屏下站着的四人身上停留片刻,流露出或欣赏或惊艳的神色。 显示屏里正循环播放着鹰时运的发家史:这购物城原本还不叫鹰时运,而叫阿华批发部。据鹰时运老总自称,他有一次做梦,梦见自己站在香格里拉一望无际的绿草原上,头顶着澄澈碧净的蓝天,脚边淌过波光潺潺的山溪水。 忽然,一只生着火羽的雄鹰自山巅掠过,一道惊空遏云的鹰唳刺破天穹传来,老总震撼地抬头望去——‘啪嗒’,一坨新鲜火热的雄鹰排泄物就砸到了老总脸上。而施施然拍屁股飞走的雄鹰只留下一句缥缈的话:你要走鹰屎运啦! 老总醒过来后,觉得梦中的情景十分真实,连排泄物的气味都仿佛弥留鼻端,于是他大手一挥,立马就将批发部名称改成了鹰时运,还做了一个展翅欲飞的雄鹰logo。 此举后,或许真的是雄鹰庇佑,鹰时运的业绩一路上涨,顺风顺水,如今已经扩展成连锁企业,一举登顶成为晋阳县购物行业的龙头老大! “生着火羽的雄鹰,喜欢在人脸上拉屎……怎么有点熟悉呢?好像在哪见过这玩意儿似的……”浮黎歪头喃喃自语,有些苦恼地皱眉思索起来。 傻宝也看到了这段采访,却不知怎么地脸色骤然一变,拉过浮黎的手快速说:“浮黎我们进去吧。” 浮黎本来已经隐隐约约有些眉目了,被傻宝这么一打岔,好不容易泛起的记忆又一下子给打散了。 他轻啧一声,奇怪地低头看向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不解道:“傻宝,你是在害怕吗?可刚才那东西也不会飞出来跑你脸上拉屎呀,你怕什么?” 说完,还勾起手指轻轻刮了刮傻宝的掌心,意图传递一些如山的父爱给他。 傻宝:“……” 眼看傻宝一言不发,抓着他的手也越收越紧,浮黎忍不住心道:傻宝的胆子也太过小了!一只不知真假的鸟都能把他吓呆!说出去,谁会信他是堂堂了君山主的儿子呀?难道是他近来一直把傻宝护得太好的缘故吗?这样下去可不行,看来……是该好好锻炼锻炼傻宝的心性了。 浮黎心中小算盘噼里啪啦一打,转头就对后面亦步亦趋的朱冽和吉光说:“先去买衣服吧,快带路。” 朱冽如蒙大赦地疾走几步上前,顺便拉上了吉光,趁浮黎不注意凑近悄悄说:“你觉不觉得他们俩之间有点奇怪啊?” 吉光睁大眼睛,很是疑惑:“这有什么奇怪的?” “就是,就是有点那个啊!”朱冽跺了跺脚,被吉光这副蠢样子给急出了一鼻子细汗,眼神不住往后瞥,看着很有几分猥琐:“你看你看!他们的手,大庭广众之下还跟粘了强力胶似的黏在一起呢!” 吉光往后看了一眼,转回来后立马和朱冽拉开距离,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朱冽你好变态啊’: “噫——朱冽你真脏!他们是父子呀,父子这样不是很正常的吗?你成天脑子里想的什么黄色废料呀,被女朋友甩多了吧!” 朱冽被他说得一愣,眼中不禁闪过深深的迷惑: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父子相处模式?父子之间同床共枕、搂搂抱抱、牵牵小手其实很正常?哪怕儿子都长得和父亲一样高了,这种行为也还是很正常? 朱冽一边怀疑自己,一边看向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周身气势都柔和下来的二人,搓了搓自己的脸,心说:吉光说得对啊!他果然心思太脏了,肯定是被早上的色1情一幕蒙蔽了慧眼啊!这怎么看,都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嘛。 *** “这条好看吗?”浮黎提起一条象牙白的衬衫往傻宝身上比划。 “好看。” “那这条呢?”浮黎换了一条银灰色九分裤,又问。 “也好看。” “哦……”浮黎是发现了,无论自己挑的什么,傻宝只会说好看,好看,真好看。完全就是个没有主见的小孩。 于是浮黎干脆不挑了,直接胡乱抓了几条就打算去结账,衣服堆里甚至还混入了一件粉嫩草莓的卫衣,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朱冽一看这架势,忙伸手拦住浮黎:“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呀!你们买衣服都不试穿的吗?不合身怎么办啊?” 浮黎从没买过衣服,竟不知道人类还有这种当众换衣的癖好,他环视一圈周遭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可众目睽睽之下宽衣解带,实在有辱斯文。” 朱冽一噎,心说你还知道斯文俩字啊,牙缝里蹦出一句话:“……导购小姐,带他们去更衣室。” 到更衣室门口,看到一个个小隔间的浮黎才知道,自己方才措不及防又闹了个笑话,但刚好,他可以趁此机会锻炼一下傻宝的自主能力。浮黎把衣服一股脑儿地塞给傻宝,语重心长道:“你也该锻炼锻炼了,自己去换吧,啊。” 但没想到的是,傻宝居然眉峰一蹙,嘴巴一扁,两颗小虎牙刺溜咬住下唇,整个人一副委屈到快要脱水的样子:“我,我不会弄……浮黎帮帮我。” “……”浮黎被刺激地深吸一口气。 平静,平静。 下次吧,下次一定要好好锻炼傻宝的心性。这次就先算了。 于是毫无立场的老父亲浮黎直接忽视了导购员一言难尽的眼神,径直走入了试衣间。 傻宝将衣服放在试衣间凳子上,又反手锁上了门,顿时,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二人,空气似乎也开始莫名升温。 傻宝深深看了浮黎一眼,开始脱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浮黎总觉得刚才那个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傻宝脱衣服时扭了半晌,差点把自己扭成麻花,末了只好颓然伸出两条手臂,有些气馁地说:“浮黎,帮我脱。” 浮黎轻叹气,认命地扯住衣袖往后一拉,脱出一条手臂,再次重复后,另一条手臂也脱了出来。接着,他像褥白菜叶似的一把将衣服撸到了傻宝的胸口。 “???”嗯??? 浮黎揉揉眼,眼前的景象一点没变,还是一具清正挺拔的躯体,充满勃发的少年感,皮肤极白,腰腹部线条如凿刻般干净利落,如同正在抽条的河畔柳枝。但最关键的是……他有腹肌!他居然有腹肌!他怎么会有腹肌呢?虽说仅有六块浅浅的形状,但也是腹肌啊! 浮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六块腹肌,忍不住悄悄抬起手戳了一下,手底下的身子猛地一颤。 哦,硬邦邦。真腹肌啊。 然后他又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不自量力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毫无意外地摸到一片光滑的软肉,手感有点像泡发的白面馒头。 “……”呵呵。 浮黎一把扯下已经卷到胸口的衣服,悲愤之中化身柠檬精,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老大不小的杂草了,自己脱吧。” 傻宝从刚才那又轻又软的一戳中缓过来,低头掩去眼中亮到吓人的眸光,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青涩懵懂,他伸手去拉浮黎的衣角,语气疑惑:“浮黎怎么了……” 浮黎怎么了?浮黎酸了!柠檬汁,炸了! 浮黎眼疾手快地夺回衣角,紧紧抓住,身子向后一仰,靠在试衣间门上,一字一顿道:“自,己,脱。” 这般模样,仿佛是在用全部的身体和五官诠释:天底下老子最大!莫挨老子! 傻宝:“……”怎么越来越傻了。 他知道浮黎是不会轻易妥协了,只好默默穿起衣服来,顺便平复一戳就澎湃的心情。 浮黎一直用余光瞧着傻宝的动作,看到他笨手笨脚地扣纽扣,发现自己扣错之后,又笨手笨脚地拆开,因腹肌受的气终于消了一点。 有腹肌抵个什么用?还不是连个衣服都不会穿?还是他比较强。 因为傻宝老穿错衣服,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光着身子在整理。一大片白在浮黎眼前晃啊晃,晃地他觉得空气都快烧起来了,终于,傻宝试完了。 浮黎此时都快呼吸不过气了,急忙推开门冲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后好像传来了一声闷笑。 骚破天际的那种。 “我天,你们总算搞完了,再不出来,我还以为你们在里面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呢……”朱冽帮忙捧着衣服,结账时说。 不知道被朱冽话中的哪个词取悦到了,傻宝眼睛一弯,笑出了招牌酒窝和两颗小虎牙。 店长被这一笑戳中心窝了,母性大发道:“哎呀小伙子真可爱啊,要是我的儿子有你一半可爱就好了!这么可爱,阿姨给你打个折吧,就收你三千五好了。” 三千五?!听到这个数字的浮黎震惊了,他舔了舔唇,犹豫道:“可我没有那么多钱……” 店长对好看的人向来很宽容,好声好气地问:“那你有多少呀?少给一点也没关系的。” “啪!”浮黎掏出卡片拍到桌上,一副你不能反悔的样子,飞快说道:“我有两百块!” 朱冽:“???”他妈的这神兽又犯病了? 店长:“……”哪家的熊孩子跑出来了,非要把至少存款五百万的限定黑卡说成两百块呢?新的炫富套路? 店长怀疑的眼神投向看起来最稳重的朱冽,见朱冽果然指了指脑子,了然地接过卡片,满脸慈爱:“哦哦,没事呢!两百也可以哦!” 浮黎喜形于色,正打算给这个忠厚善良的人类一个祝福,却听隔壁店铺突然传来一道惊恐的女声—— “啊!!有变态!!” 于此同时,一缕淡淡的鬼气钻入浮黎鼻腔。 有鬼?有业务! 浮黎一喜,顾不得拿东西,直接冲到了隔壁店铺,四处张望起来。 很快,浮黎就发现了一个和刚才店铺一样的试衣小隔间上方,缓缓冒出几缕青色的鬼气。 浮黎一扯嘴角,大步上前,气势汹汹地要去抓业务。 突然,他感到自己的衣袖被拉住了,回头一看,一名满脸通红的少女正在勉励遏止他的步伐,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不能?”浮黎莫名,还以为这个女人是来抢业务的,强硬地挥手甩开,继续往冒鬼气的地方走。 岂料,那女子大约实在很想要这一单业务,甚至不惜往浮黎身上泼脏水—— “来人啊,抓变态!变态在这儿!” 浮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变态了,他不是来抓变态的吗?正在他打算先放下业务,为自己理论一番的时候,却有些错愕地发现自己已经被众多女子包围了!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 “他就是刚才那个试衣间里的变态?” “哇……要是变态都长这样,我、我愿意啊!” “我呸你想什么呢,再好看也是个偷窥还摸胸的变态啊!” “……” 浮黎跨越几个量劫的生命中,鲜少有这般不知所措的时候。 面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性,他又不能直接上手打,可不打又难受,莫名其妙被说成变态可实在太委屈了。 这般境地,简直和身陷囹圄没两样。 就在浮黎进退两难,眼角几乎急出了氤氲水汽的时候,面前突然覆下一片阴影。 他被重重抱住了。 抱住他的人,像是穿过沃野千里的荆棘,跨过浩渺无涯的无尽海,踏平漫天神佛的阻碍,才来到他身边。 恍惚之间,又与曾经那个身影重叠了。 浮黎觉得自己像是从高处坠落到一片巨大却柔软的云里,整个人晕乎乎,还轻飘飘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他被抱得太紧,像是嵌入了眼前人的怀中,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珠子。 于是他努力转动眼珠,顺利地用眼光余光瞧见,眼前人手上像是提着两坨粉粉的,眼罩似的东西。 而耳边那道略低沉的少年嗓音也随之说了几个字: “打扰了,我陪我家宝贝,来买内衣的。” 第21章 五通鬼 在场众人:“……” 这话一出,店铺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外边儿客来客往的热闹都不能透进来半分,连空气都仿佛被封印成了凝胶状固体,又稠又黏,还有股莫名的暧昧因子在其中涌动。 在场的女孩儿都被这基情一幕刺激到呼吸困难起来,甚至还有几个脸颊泛上酡红,悄悄掏出了手机……边拍边咕噜咕噜地吞口水。 浮黎没察觉到女孩儿们热地吓人的视线,他现在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觉得自己快被勒死了。 这怕不是个杂草精,而是个钳子精吧?钳这么紧,把他的头当蜂窝煤啊? 模模糊糊中,浮黎听到了傻宝的声音。 虽然没听清,但他知道自己大概已经脱离了被当成变态抓起来的危机,便拍了拍傻宝的背,轻声说:“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抓鬼了。” 再不放手,鬼跑了,他也要被掐死了! 傻宝感受到浮黎的挣扎,立马松开了紧勒的双臂,主动牵着浮黎的手往内走去。 “等等!”刚才拦住浮黎的女子又站了出来,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切换,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满脸通红地问道:“你们是……那种关系啊?” 傻宝脚步一顿,看向浮黎,发现他的左眼明晃晃地写着‘急啊!’,右眼也明晃晃地标着‘抓鬼!’,头顶还飘着一串大字——‘你烦不烦别拦我了!’。 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听不进话,只看得见业绩的状态里。 就差打人了。 于是傻宝颇为愉悦地勾起唇角,极轻地嗯了一声,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似的,荡漾地很。 但女子把这表情当成了不满,还以为他们生气了,急忙后退几步,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歧视的意思,就是……就是不好意思啊!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你,你宝贝是试衣间里的变态呢,所以才会拦住他的,现在知道他不是就没事了!真的不好意思!” 说完,立刻微微欠身,推搡着满脸姨母笑的几个小姐妹离开,直到出了门,还不忘回过头来大喊一句—— “祝你们幸福!” 浮黎没想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或者说他根本没关注谈话。他一看,这些不知所谓的麻烦女人终于走远了,急忙趁着机会,炮弹似的冲进小隔间。 进门,落锁,一气呵成。 简直是吉光中的吉光,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差一步没跟上,还被门砸脸的傻宝:“……” 一进门,浮黎先是循着鬼气的浓郁程度,扒开了堆在试衣间角落里的一堆空盒子。 而后,浮黎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座淡紫色的石制沙弥像,约莫只有半个手掌大小,面上双目微阖,嘴角上扬,看起来憨态可掬。可它摆放的位置十分隐蔽,如果不扒开盒子,根本难以注意到,更别说想到这小沙弥和试衣间变态有什么联系了。 浮黎拿起冒着鬼气的沙弥像,晃了晃,没听到什么声音,于是凑近,想要看什么东西在里面装神弄鬼。 然而,沙弥的嘴角却在浮黎凑近的一瞬间拉直了,眼角也耷拉下来,笑脸瞬间变成了哭丧脸。接着,一道分外嫌弃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卧槽……这怎么是个男人啊!你丫变态吧!啊啊啊啊啊别靠近老子!老子要香香软软的小姐姐——” “???” 浮黎被这突然爆粗口的沙弥像惊了一跳,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自己又被叫变态了。 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浮黎完全没有背黑锅的打算,他缓缓抬手,拇指按压在中指上方,朝着沙弥像屈指一弹,‘噔’的一声——沙弥的脑袋就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顿时,缺了头的沙弥像里飙出一声高昂的尖叫,一缕青烟从断脖处晃悠悠地飘了出来,又渐渐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青色人影。 这青烟鬼头顶一对弯角,脸上覆满了虬结的胡子,看起来是个粗犷的男人。但诡异的是,他的某些身体形态竟与女人无异!更诡异的是,他那纤细的女人腰上还长着八块腹肌! 这是一只由鬼入道,修成精怪的鬼。 还是一只有着八怪腹肌的鬼。 腹肌……又是腹肌!凭什么一只不男不女的鬼都能有八块腹肌! 浮黎猛地闭上眼,往墙上狠狠砸了一拳,感受到了整个世界对他的深深恶意。 *** 青烟鬼气地直跳脚,他寄居在这个沙弥像里快一个月了,每天都有不同的小姐姐可以看,有时候遇到特别好看的,还会上去揩点油,反正也没有恼人的道士捉他,日子过得一派悠闲。 然而就在刚才,他本以为又进来个可爱的小姐姐,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了,结果倒好,进来的是个男人!这年头,男人都可以随便进女性内衣试穿间了吗?虽说……这男人比很多小姐姐还好看,可他有小叽叽啊!难不成要他们互拼刺刀吗?况且,这个男人还一言不合就把他头打掉了…… 青烟鬼越想越来气,看着浮黎闭上眼睛,一脸快要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的模样,还以为他是被吓傻了,嘴角一咧就扑上前来,桀桀笑道: “嘻嘻嘻,你把我寄居的沙弥像打坏了,那我……就寄居在你身上!你这具身体这么好看!不拿去调戏小姐姐太可惜了!” 然而,话音刚落,青烟鬼就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凝滞在了半空中,就像被一张无形的铁网缚住一般,一动都不能动了。接着,天地骤然颠倒,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却惊恐地察觉到,自己被倒吊贴在了试衣间墙上! 青烟鬼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那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就朝着门迈了两步,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 浮黎探出脑袋,也不顾旁人惊诧的眼神,一把将门外挺尸的傻宝拉了进来。 “你来处理他。”浮黎指着懵逼的青烟鬼道。 傻宝突然被拉了进来,还有些懵,乍一看到这奇形怪状,尤其还被倒挂着的玩意儿,似乎也被吓了一跳。 他的视线不可控地往青烟鬼的肚子上瞄了一眼,脸色一变,定了定神道:“浮黎想我怎么处理他?” 是割腹肌,割腹肌,还是割腹肌? 浮黎的本意就是想锻炼一下傻宝的自理能力,万一哪天天道诈尸了,拼着消散也要把他给劈死,傻宝也不至于沦落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 于是他随意地一挥手:“都可以,管他炸的蒸的煮的烤的,化丹入药炼器还是打着玩,你喜欢就行。” 傻宝老气横秋地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后回答:“那不如就带回去打扫卫生吧,我看厕所缺一个刷马桶的。而且没事还能打着玩解解闷。好吗浮黎?” 浮黎点头,深觉这个主意不错:“可以啊,部门里的卫生确实不大好,生活也无聊,有了这鬼,以后就有意思多了。” 青烟鬼:“……” 青烟鬼看着二人草率地决定了他一片黑暗的未来,又联想到自己还没摸够小姐姐就要被人抓回去做苦力,不禁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大喊:“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我五通鬼是不会轻易屈服的!!” “五通鬼?”浮黎重复。 五通得意一笑:“哈哈,怕了吧!那还不赶紧放开大爷我!” 浮黎回忆了一番,了然点头:“是有些怕了。我在话本上看过你,你不是那个被七名侍女奸.淫至死,而后化作淫.邪之鬼的倒霉蛋吗?我觉得你这样的死法,确实蛮让人害怕的。” “……”五通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乎很是羞于启齿,辩驳道:“我,我没有!我夜御七女不假,但那是我厉害,我牛逼啊,你管得着吗?我真正的死因是第二天起床回家,头重脚轻之下摔下河淹死的!哪个不长眼的说我是被奸.死的,啊?!” 傻宝眉梢一挑,有些不解地问浮黎:“直接死在床上,和纵欲过度后意外淹死,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浮黎想了想,否认:“好像没有吧,反而第二种死法更没面子呢。” 五通鬼:“……”行叭,你们一唱一和,比我牛逼。 浮黎看五通鬼失去斗志了,立刻说:“那我们把他带回部门吧。”说完,就要开门。 “等等。”傻宝长臂一伸,揽住浮黎,道:“这五通的体积太大了,就这么带走,难保在路上不会有一些生了阴阳眼的人类看出端倪。” 浮黎觉得傻宝不愧长大了,想得比他还周到,便问:“那你说怎么办?” 傻宝轻咳一声,露出了个看上去蔫坏蔫坏的笑,带点促狭意味地说:“放心吧浮黎,我都准备好了。” 说完,拿着一只粉色大型眼罩,往浮黎面前晃了晃。 *** 结完账后,二人出了店铺。 浮黎提着粉嘟嘟的袋子,有些不解地思索起方才营业员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走着走着,他却有种如芒在背之感,还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窃语和咔嚓声。 浮黎面上一沉,凑近脑袋,压低了声音道:“傻宝你看到了吗?有人正对我们指指点点,尤其是看到袋子时,好多人的呼吸都错乱了一瞬。难道……是我们装在袋里的五通鬼被发现了?!” 傻宝安抚性地拍了拍浮黎的背,又觉得不过瘾似的揉了揉浮黎软乎乎的耳垂,略带笑意的声音钻入耳朵,:“没事的浮黎,把袋子丢给朱冽就好了。” 说完,立马背过手,搓了搓指头。 哎,麻了。 而朱冽大约是姓曹的,傻宝话音刚落,朱冽的大嗓门就从左侧的电梯口传来—— “哎浮黎,我们都帮你们把手机挑好了,小学一年级课本这边没的买,你还是问隔壁王婶家小孩借吧!” 浮黎:“……”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话喊得这么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堂堂了君山主的文化水平只有小学一年级吗! 浮黎难掩气恼地上前,一把将装着五通鬼的袋子甩到了朱冽脸上:“喏,带回去用。” 朱冽只看到一团粉粉的东西朝他扑面而来,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心头窃喜:难不成……他拍的那么多彩虹屁终于发挥效果了,浮黎给他带了礼物? 于是他也没注意袋子的外表,直接打开一看:“……” 只见袋子里装着一只桃粉色的物件,弧度圆润饱满,两片圆弧上覆着一层繁复精美的蕾丝,边缘地带还点缀着亮闪闪的水钻和奶白蝴蝶结,性感又妖娆,可爱又不失风情。 可不管添加多少花里胡哨的形容词,也还是改变不了,这就是一只女,性,胸,罩的事实! 偏偏吉光还好巧不巧地凑近,好奇地把袋子上的广告标语大声念了出来:“娜塔莎内衣——做男人无法一手掌握的女人??” 朱冽心头一凛,默默环住了自己的胸:浮黎送他内衣……难道,是对他有意思?!可他还想找第三十八届女朋友呢,对搞gay真的没有兴趣啊! 眼看朱冽陷入了沉默,浮黎有些不耐:“看到袋子里的五通鬼了吗?回部门后把它弄出来,拿熨斗烫烫平。里面装的东西还我,那是傻宝给我挑的,我还要用呢。” “哦哦。”原来不是给他的用的啊,那就好…….啊?? “傻宝给你挑的?!”朱冽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突然抓住了浮黎话中的精髓,脸色一变再变。 浮黎脸上露出了小小的得意,道:“当然,他说这个好看。” 满脸快夸我儿子贼棒的表情。 “哦,哦……”朱冽恍恍惚惚地点头,连内衣袋子里不停叫嚣的五通鬼都没管,整个人像是条游魂一样,飘着走了。 这他妈的算什么事啊?!早上的一幕他果然没看错,简直是柯南附身,包拯在世!他就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猫腻!! 看吧,连内衣都买了,真不知羞啊! 一路飘着回到部门的朱冽将揉成一团的五通鬼交给部长后,又将“无法一手掌握的女人”还给了浮黎。 接着一猛子扎进了房间收拾东西。 胡月白刚好路过朱冽的房门,有些好奇地探头,道:“朱冽你收拾行李干嘛?” 朱冽手上动作不停:“我要回去和老家的小花猪结婚了。” 吉光:“结婚??你是玩够了,要找一只老实母猪接盘吗?” 朱冽回过头,眼眶湿润,眼角泛红,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悲愤:“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啊?” “所以我可能要被灭口了。” “啊……” “再见,我先跑路了兄弟。” 吉光:“???” 第22章 小黄人快递 浮黎自商场回来后,就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玩游戏机’的大忙人。 那副低头摆弄,神情严肃的样子,像是在研究什么分分钟上千万的大事业。 朱冽提着行李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大忙人正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跟一滩快要融化的棉花糖没什么区别。身旁的傻宝任劳任怨地把手机捧到恰到好处的高度,以便他更舒服地戳弄。过了会儿,大忙人大概低头低累了,又吧唧一下把脑袋靠到了身边人的肩上,脸颊都被挤得变了形,鼓出一团微微泛红的软肉。 随着指头的戳动,还有一阵欢快的音效从手机中传出,仿佛在进行无差别嘲讽: “amazing~!” “unbelievable~!” “bonus time~!” 朱冽:“……”不要太嚣张了好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之间有点东西? 正当朱冽想冒死开口劝说几句的时候,一条青色人影从他面前飘过。 五通鬼身上团出来的褶皱还没烫平,就用蛀满虫洞的窗帘裹住身体,拿着布拖把,生无可恋地开始打扫卫生。在路过沙发上的两位大爷时,五通鬼身体一僵,又怂又小声地说了句:“劳驾,高抬贵腿……” 说完,像是怕自己又挨一顿团似的,飞快窜到了客厅另一头,带起一阵阴风。 浮黎却懒得从手机上移开注意力,随意将双脚往傻宝脚上一搁,十分敷衍地完成了‘高抬贵腿’这个动作。五通鬼一噎,敢怒不敢言,勉强就着这位大爷,清扫了一下沙发底。 扫完后,仿佛是为了以资鼓励,手机音效又传来一声:“great~!” 朱冽:“……” 看到五通鬼这怂样,他联想到自己或许还打不过五通,忙咽了口口水,把差点出口的作死话改了改:“咳,浮黎我走了啊,你们……你们千万别想我,千万别啊!” 浮黎对于五通鬼的印象是‘长得不好看还没什么用的鬼’,对于朱冽的印象则是‘长得还行有点用处,饿了还能当饭吃的妖怪’,于是浮黎听到这话后,终于余尊降贵似的抬起了被挤出一道红痕的脸,疑惑道:“你走去哪儿?有新的任务要出吗?” 有新的任务不带他一起玩? 朱冽忙否认:“没有没有,最近很太平,哪有那么多任务啊!我也老大不小的猪了,就是……想家了,也想回老家看看青梅竹马的小花猪。可以的话,顺便结个亲,生窝小猪崽,然后小猪崽长大吧还要读书……所以啊,没个三五年的,回不来了!” 潜意思就是:老子先撤了,你们要谈恋爱就谈,他绝不乱说也绝不妨碍,他上有老,马上就要下有小!千万别为了谈恋爱把他灭口啊! 浮黎一听没有任务,随口哦了声,就兴致缺缺地低头继续戳手机。 “叮咚——” 门铃响了一声。 没有特定节奏,不是自己人。 “谁呀?这个时候按门铃……”朱冽虽嘴上嘟哝着,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走到了门边,透过猫眼望去。 一个鬼影都没有。 没人?鬼敲门啊?什么鬼蠢到来特殊管理处敲门? “是谁,怎么不开门?”浮黎刚打完一局游戏,发现没有体力不能继续打,有些失望地跳下沙发,走到门边。 朱冽面色略带疑惑:“没看到人啊……敲门声也不是部门的暗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是不要……” 朱冽的‘不要开门’还没说完,就发现身旁的人一脸若有所思地打开了门。 朱冽:“……” 院子毫无异常。 老锈的器械依旧在风中吱呀作响,伶仃枯叶落在苗圃里,听得见腐烂的声音。 浮黎低头,地上正摆着一个成人双臂都难以合围的大纸箱。 他推了推箱子,里头哐当作响:“这是什么?” 朱冽走近一看,箱子上贴着不少斑驳的单据,最显眼的一张上印着—— 寄件人:燕京特殊办事处总部 收件人:晋阳县特殊办事分部(浮黎傻宝) 处理公司:小黄人修界速运 派送员:931号 朱冽一拍手,恍然道:“这应该是总部寄给你们的物资!上次部长不是提交了去昆仑的名单吗?估计是总部给你们报销了物资费,不用自己买了。” 浮黎颔首,心道总部果然比分部财大气粗。正打算着手搬进去。 却听一道细细的声音从纸箱内传出:“请问浮黎,傻宝在吗?小黄人速运提醒您,您的快递到了,请签收!” 浮黎脚步一顿,猛地拍了一下纸箱:“说话了……箱子精?” “人家才不是箱子精呢!”细细的声音再次说,带着点气恼。 接着,箱子背后突然冒出一截黄色的指头,指头扭啊扭的,半晌,终于把自己扭上了箱顶。 浮黎这才看清,原来扭动的并非指头,而是一个仅有十几公分,指头般大小的人! 指头人一身黄衣,头戴黄帽,脚踏黄靴,还哼哧哼哧地拖上来一辆黄色小车,从头到脚呲儿黄,像个小太阳。 小太阳伸出米粒手指,指着浮黎道:“人家才不是箱子精,人家是小黄人速运的快递员啦!浮黎和傻宝的包裹到了,请签收!” 浮黎从没见过如此小的妖怪,小到稍重的呼吸便能吹跑,一时眼瞳中盛满好奇,轻轻抓起小黄人放在手心,捧到眼前端详。 小黄人却吓懵了,他颤巍巍地挪到手掌边缘,扶着手指探出半个头:“!!” 唔哇!太高了叭!他一辈子都没登过这么高的地方!! 小黄人咻地缩回脖子,拍了拍自己受到惊讶的小心肝,抬头想让浮黎放下他,却不小心撞入了一双又黑又沉的眼睛。 瞳纹像是会流淌一样,深得吓人。 “!!”小黄人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手掌上,结结巴巴地喊:“唔……快,快把人家放下来!!” 浮黎没法切身感受小黄人的惊恐,反而回想起刚开灵智时的傻宝,整株草都只知道傻傻地黏着他,把他的指头抱地特别紧,就和这个小黄人一样。 又小又软,像个豆沙馅儿的糯米团子。 虽说傻宝现下也还是一味黏着他,可长大后的样子毕竟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了。 于是浮黎眼珠一转,问小黄人:“你愿意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吗?” 小黄人差点被这旋转的黑洞转晕过去,磕磕绊绊拒绝道:“不,不要!人家是要离族人,有自己,自己的家人的!” 浮黎得知小黄人不愿意,也不勉强,他可没有兴趣上演狗血电视剧里的强取豪夺戏码。 于是他轻轻放下小黄人,像个拔那啥无情的渣男,淡淡道:“嗯,包裹给我,你走吧。” 小黄人从兜里掏出一张在浮黎看来是碎纸屑的东西,视线从纸屑移到浮黎脸上,点点头道:“你是浮黎没错,那傻宝呢?” 浮黎指了指刚从屋里出来的傻宝:“这不就是吗?” 小黄人一愣,盯着傻宝瞅了片刻,低头看看纸,又抬起头来看傻宝,重复几个来回后,纠结地皱起脸,道:“可给我的资料显示,傻宝是个人类四五岁小孩大小的矮冬瓜呀!这个人都和你一样高了,怎么会是傻宝呢?” 矮冬瓜。 傻宝目色一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觉浮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晃出了满腔义愤填膺:“傻宝那不叫矮!叫可爱!况且他乃妖灵,生长速度自是和你们手指人家族不一样的,最近吃得好,他就长高了啊。” 小黄人气愤道:“人家不叫手指人家族啦!人家说了,是要离族!别看我们族人身材小巧,我们可是能日行千里的!并且小黄人速运已经打败吉良马速运,成为修界快递的龙头企业了!” 说着说着,在看到浮黎没有露出任何仰慕崇拜的神情后,也觉得吹嘘这些没意思,恹恹道:“哼……算了不说了,姑且信你一次吧。” 小黄人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极其微型的手机,只听一声“叮咚,您的订单已派送完毕”,就手脚并用地爬下包裹,顺便拉上他心爱的小黄车。 离开前还不忘补充一句:“请给小黄人931号快递员一个好评哦!” “等等……”话刚开了个头,那小黄车就刺溜一下蹿远了。 浮黎:“……” 所以倒是告诉他怎么给好评啊…… 浮黎摇摇头,把纸箱拖回客厅,三下五除二地拆开,只见里面放着双人份的冲锋衣,登山杖,氧气瓶等人类登山必备器具。 虽说对浮黎二人而言,任何工具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冲锋衣上标有各自的名字。 浮黎打开一件属于他的,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两下,意外地合身。 而后又打开傻宝的那件,本以为也该是合身的,却惊讶地发现,傻宝的冲锋衣还不足他的一半大小,勉勉强强能充当个肚兜。 浮黎略一思忖后恍然:“啊,上次报名的时候,你还是小孩模样,虽说现下长大了,总部那边的信息也还是没有更替,直接给你寄了小孩穿的衣服。” 傻宝顿了顿,道:“无碍,我想我可以……”穿别的衣服。 “对啊,你说的对!你可以变小,变小就穿的上了。”浮黎迅速接过话头,自顾自地补充下去,边说边频频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傻宝:“……” 浮黎拍板决定后,将纸箱里的器具一并倒出,随着器具的落下,一张纸飘了出来。 他粗粗扫了一眼,只瞧见一行不认识的字,便递给朱冽。 朱冽心甘情愿地充当自动翻译机,念道:“亲,由于经费不足,这边建议您,昆仑之行还是能飞的飞,能游的游,自己赶过去呢。选择飞行的部员,小心撞到飞机和飞鸟,选择游泳的部员,也要小心轮船和潜水艇呢~来自:你们敬爱的总部客服……意思就是让你们自己想办法去昆仑,不过这语气……哇我有点想揍他呢!” 所以……其实总部也很穷?整个修界的管理部门,穷的不仅是他们晋阳分部?那他要是称霸了修界,岂不成了穷鬼头头——大穷鬼了吗? 浮黎拧眉,第一次对自己称霸修界的夙愿产生了淡淡的怀疑。 大约是总部实在太穷,打印所用都是粗劣的薄纸,印字的一面能隐隐约约透出一些黑色轮廓来,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背面有东西。”傻宝突然道。 朱冽闻言,翻过纸张,露出了背面印着的东西。 那是一张黑白人像。 长相很普通,甚至普通到可以用极其二字来形容,别说扔人堆里认不出,就算朝夕相处数天,也可能转头就忘了他长什么样。 这张脸没有任何记忆点,唯一值得让人驻留片刻目光的,或许只有唇角漾开的笑。 并非这笑有多好看,而是黑白打印的照片,挂着僵硬的微笑。 像是——亡者的遗像。 这面目平庸之人注定无法拥有阳春白雪的名字,他的名字也是人群里一喊就有好几个回头的那种。 就打印在人像下方。 所幸这几个字浮黎还认得。 他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浩,天。” 第23章 天道诈尸? 傻宝听到这名字就是一愣,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浮黎察觉到傻宝的异样,拍了拍他的手,奇怪道:“你怎么了傻宝?” 浮黎的手偏凉,和他的人一样,总给人扑面而来的冷淡感。 但傻宝却觉得,冷淡表象下显露的关怀,哪怕只有一丝,都足以成为飞蛾自甘葬身的明光烈火。 他是,那个人也是。 傻宝立刻反握住浮黎,压下眸光中的异色,懵懂回道:“没什么啊,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浮黎有印象吗?” 浮黎眨眨眼,思索片刻后,灵光乍现道:“哦——我好像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 傻宝的瞳孔骤然一缩,身体开始不自觉地绷紧。 “是不是那个三眼神的狗?叫什么……浩天犬的?就是前段时间电视里放的,有个叫沉香的小妹妹拿着宝莲灯,劈山救母?吉光很喜欢看。”浮黎回忆了一下大概剧情,胡乱比划道。 傻宝:“……” 傻宝松了一口气。 “???”这神兽看电视剧真的带脑子了吗?这他妈是用屁股看的吧!不然说的这叫什么屁话? 朱冽扶额,忍不住提醒:“……人家虽然三只眼,可人家叫二郎神,是天庭著名的武神!那狗也不叫浩天,是哮天!拿着宝莲灯,劈山救母的沉香你倒没记错,但是——人家是男的啊!” “哦——”浮黎被拆台了也不恼,反而懒洋洋地拖长调子,尾音冷地让人心颤。 片刻后,他凉飕飕地瞥了朱冽一眼,忽然回过神来似的,目露疑惑道:“咦?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我刚才都没注意,模模糊糊的,还以为边上放着一盆红,烧,猪,肉呢。” 说完,可能真饿了,目光流连在又脆又嫩的猪耳朵和肥肉均匀的猪肚皮上,还意图极其明显地对着朱冽吞了口口水。 “……” 朱冽被这双发光的眼睛和天王凉破的语气一惊,头皮都要炸开了。 这是威胁吧?这就是赤1裸裸的威胁吧!还想把他做成红烧猪肉,同僚爱呢??这日子……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朱冽轻咳一声,二话不说就提上行李,看似沉稳地慢悠悠晃了出去。然而一脚踏出院门,他就脚底抹油,瞬间跑没影儿了。 浮黎目送自己的红烧猪肉跑出院子,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砸吧了一下嘴问傻宝:“难道不是浩天犬吗?那我应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浮黎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他都活多久了?几个量劫过去,能在他心里留下些许印象的那些,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更何况,若是每个过客都要求拥有姓名,光是他山中的灵侍就有几千个,一个个都记下来的话,那他的脑袋不就要,bong,炸掉了吗? 傻宝眼看浮黎苦思冥想都没想起来,狭长的双眼微眯,神色变得很是微妙。 既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幸灾乐祸。 随即,他摇摇头,腼腆一笑,满脸无辜地回道:“没关系的浮黎,既然我们都记不起来,那就证明他——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能陪着你的,只有我而已。 *** 昆仑山口。 此处距离昆仑雪峰尚有一段距离,放眼皆是灰茫的原野。天压得很低,大块大块的云像是绣在碧蓝天幕上一样,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缓慢飘动。 山口立着一块高耸的界碑,上面刻着几个刷了红漆的大字。 浮黎刚从天上落下来时,被一片不知好歹的云挂了一下,导致他一个跟斗稳住身形后,直接偏离了方位,找了好久才找着这个约定的地方。 他眯眼看着界碑上的红字,迟疑地念道:“鬼,鬼,昆仑?” 这几个字念出来,连浮黎自己都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变回小孩模样的傻宝却拍了拍手,眼睛也不抬地捧场道:“浮黎好厉害!念得真棒!” 作为一名老父亲,被儿子肯定的感觉简直舒爽。浮黎得意一笑,打心底里不觉得是傻宝太厚的滤镜在作祟。 他就是很棒啊,不是吗? 界碑旁有一块石刻,浮黎打算念一念石刻上的昆仑山介绍,再骗几句傻宝的夸奖。 这时,一道粗粝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噗……不是,你不识字啊?这上边儿写的是——巍巍昆仑,什么鬼鬼昆仑啊!小小年纪的,你都厉害到能造字了?” 浮黎莫名地蹙起眉头,顶着一脸关爱傻子的表情循声望去。 身边的男人全身都裹在厚厚的红色登山服里,头戴红色鸭舌帽,胡子拉碴的脸上布满细密的红血丝,连鼻头都被冻得通红。 ……好生喜庆啊。但这怕不是人,而是一只成精的红菜椒吧? 浮黎差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强行定下神后,才反应过来这人刚才好像问他话了。只是他全部心神都在思索怎么胡诌小石碑上的字,才能不让傻宝发现他是乱念的,压根儿没听见前半部分的话,只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厉害。 大概是在夸他厉害。 嘻嘻,这菜椒还挺有眼光。 于是浮黎垂下眼,客套地颔首:“过奖,过奖。” 红菜椒:“???” 红菜椒刚因为临时添加登山队员的事和团队闹矛盾,心里憋闷想下车来透透气,没想到刚好碰上浮黎念出鬼鬼昆仑四个字。昆仑是他心目中的圣地,怎么能被一个大字不识的人随便糟践?于是他没有多加思考,直接就阴阳怪气地讽刺过去,顺便心安理得地发泄自己的怨气。 但红菜椒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一派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还跟他说了过奖?什么脑回路,真当是夸他呢?! 红菜椒感觉自己刚才的话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非但不解气,反而越来越憋屈! 他深呼吸一口气,愈发直白地说:“哎呦,看着很一表人才啊!怎么连基本的文化水平都没有呢?这巍巍昆仑几个字,小学生应该都听说过吧?你还念成鬼鬼……诶?这个小孩还瞪我??” 浮黎拉住蠢蠢欲动的傻宝,冷冷地瞥了菜椒一眼,算是听明白了这红菜椒是在随地乱喷辣椒籽呢。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 这时,车队里却走出来一人挡在了二者中间,也挡住了傻宝奶凶奶凶的视线。 来人剃着看上去就扎手的寸头,皮肤黢黑,身材精悍,只可惜五官太过普通。 普通到浮黎瞅了半晌,愣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浩天向导?”红菜椒语气不善。 浮黎眉头一挑,这才将眼前这张脸和纸上的黑白照片对上号。 不过近距离一看,浮黎发现浩天的五官竟是比照片上的还不惹眼,像是张被一巴掌拍扁的大饼,平庸到苦大仇深。 红菜椒继续喷辣椒籽:“浩天向导,你几个意思?鬼鬼昆仑还能没错?” 菜椒嗓门大,说话都像在吵架,一下子把车队里的人都吸引了过来,挤挤挨挨地围在浮黎身边。 浩天却没正面回答,反而笑问:“你们有听说过——昆仑的故事吗?” 故事?浮黎一听有故事就来劲了,悄悄地竖起耳朵。 见到有人摇头,浩天缓缓说下去: “近些年,昆仑渐渐开发出可以攀登的路线,登昆仑的人也越来越多。但以往无数登山爱好者挑战过昆仑,试问——他们出来了吗?哪怕现在,都时不时地有人葬身雪山深处。包括我们,我也无法保证大家全须全尾地进,就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浩天说到这,顿了顿,继续: “而在古代传说中,昆仑,是最接近神宫的地方。无形的阵法笼罩着昆仑,令这里成为了天底下唯一不入轮回之地。但是——昆仑山里死了这么多人,枉死之人化作怨灵,这些怨灵不入轮回,永永远远地徘徊在雪山之中……那这山,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山吗?嘘!听到风声了吗?那说不定就是怨灵在哭号啊……” 浩天声音低沉,又刻意用了阴测测的语气,人群一下子寂静下来。 此时,有道风刮过众人的耳廓,就像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抚过…… “啊!!!”车队里的女性瞬间惊恐地尖叫起来,连几个大老爷们儿都有点哆嗦。 浩天却憨厚一笑,把目光转向浮黎道:“所以我说——浮黎讲的鬼鬼昆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浮黎?”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双马尾女孩走近几步,问道,“你就是新入团的浮黎?” 看到浮黎点头后,女孩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甜美地笑道:“你好啊,我是尤莉,叫我小莉就好啦。这位是我们的副队长,郭向达,虽然不知道你们刚才闹了什么矛盾,但大家以后就是队友了,还是握手言和吧!” 说着,尤莉就用手肘戳了一下郭向达,眼神示意他们握个手。 郭向达在听到浮黎的名字时,脸上就浮现出淡淡的尴尬。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和队友闹矛盾的源头就一直站在面前,还被自己嘲笑了一番。虽说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但他刚才都这么怼人了,明显撕破脸皮了啊,现在要他主动握手言和?根本不可能嘛! 郭向达实在拉不下脸,只好梗着脖子,直挺挺地杵在原地。 然后,他就看到浮黎抬步向他走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这是要主动道歉了吗?那他勉为其难原谅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待会儿道歉的时候他还是得教训几句,年轻人大字都不识几个太不应该了…… 郭向达还没脑补完,浮黎就走到他面前了。然而,却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地径直略过他,停在了浩天身前。 带点兴奋的语气从脑后传来:“真的有鬼?很多鬼?” 刚伸出手的郭向达:“???” 浩天看到浮黎发亮的眼神就是一顿,笑道:“这只是个传说,真真假假就不清楚了。毕竟科学社会,哪来的鬼啊?你说是吧,小朋友?” 这最后一句话不是对浮黎,却是弯下腰,对着傻宝说的。 傻宝回视浩天,乌沉沉的眸子泛着叫人看不懂的情绪,语气淡淡道:“世上或许没有鬼,可人心里的鬼,更可怕。” 浩天嘴角笑意更盛,直起腰道:“哈哈,小朋友年纪小小,大道理倒不少。” 说完,指着傻宝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要加入我们征途登山队的第二位新成员——傻宝!” 不知道为什么,浮黎总觉得浩天念出傻宝二字时,傻字拖得又长又重,而宝字却是轻飘飘带过,像是刻意在强调某种东西。 浮黎听得有些不舒服,态度也就冷了起来,淡淡地嗯了一声。 被忽视的郭向达早就忍不住了,夸张地大喊:“不是吧!一个看起来就五岁左右的小孩儿,你居然带来爬雪山?脑子没坏掉吧!这可不是郊游,而是爬昆仑!昆仑的概念你懂吗?到处都是冰裂,低温的威胁!你带着一小孩,一路上还要照顾他,还要不要爬了啊?再说了,小孩拖累你自己就算了,拖累团队你赔得起吗?” 浮黎脸色骤沉,密如纤羽的眼睫盖住了他酝酿着风暴的眼神。 浮黎的脾气向来不好,但凡他温厚亲和一些,也不至于被那些自诩正道的魔神冠上‘混世魔王’四字。但他自己被构陷、被泼脏水无所谓,他本也不在乎这些虚名。可若是谁敢动他珍视之人,哪怕只是口头上说两句,他也决计不会轻饶! 蹬鼻子上脸的,真当他碍于天道不敢动手啊?! 这要在往日里上赶着找死的玩意儿,不是被他废了跟脚就是被丢进了罗浮深涧等死。 郭向达几次三番地暗示他想吃点苦头,浮黎也实在不忍驳了他的意,一手缩在袖管里掐诀,打算悄无声息地让他好好倒上几年大霉。 瞬息之间,指动,诀成! 天际却突兀地传来一道惊雷,仿佛有头沉睡的巨兽自云海中苏醒,从嗓中发出沉闷的威吓声。 众人倏然抬头,空中云烟浩渺,晴岚阔风,这道雷似乎来得分外蹊跷。 “怎么打雷了?” “是啊……难不成要下雨了?” “可这天气很好啊,天气预报也说不会有雨……” 浮黎顿了顿,神色淡漠地仰头望去,讥诮地勾起唇角。 这雷是残存的天道在警告他,让他不要对凡人动手吗?来得真及时啊,可惜了,他平生最快意之事——便是逆天而行。 浮黎轻哼一声,咬咬牙,打算直接装作没看见诈尸的天道,甩手就要将诀打到郭向达身上。 “浮黎!” 傻宝突然扑上来抓住浮黎的手指,抓得极紧,紧到指尖血色尽褪。 像是生怕他一撒手就没了似的。 浮黎在傻宝扑来的瞬间就匆忙撤了诀,不然倒霉的就不是郭向达,而是傻宝了。 他有些愠怒地蹲下身,扶住傻宝的肩膀:“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我差点就……” “你又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傻宝猛地打断浮黎,几乎是用吼的。 浮黎一懵,放空了一瞬,这才惊觉傻宝的状态很不对。 只见傻宝小脸煞白,眼眶却红到吓人,看得出是在竭力克制什么东西。可他的身子却还在止不住地发抖,黑沉的眼睛逼视浮黎,眸中盛满了浮黎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愤怒,又像恐慌。 浮黎呼吸一窒,感觉自己的心上好像被砸了一拳,闷闷的钝痛从右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 傻宝垂下眼,近乎叹息地低喃:“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总是哪样?浮黎想大声质问,想让他说清楚,更想把浑浑噩噩的傻宝摇醒。 结果当浮黎反应过来时,自己却已经重重地揽住了傻宝。 怀中的小小身子渐渐停下颤抖,半晌,浮黎感到一对手臂缓缓攀上了他的背,安抚地拍了拍。 恍惚中,也不知是谁轻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 第24章 我有侏儒症 “你们抱够了没有?”浩天低沉的声音响起,似乎带着点不悦。 浮黎抬起搁在傻宝肩上的脑袋,看到傻宝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遂放下心来,淡淡反问:“他怕打雷,我抱他一下怎么了?” “怎么了?”浩天还没回答,郭向达就迫不及待地回讽,“这小孩连打雷都怕,那万一我们遇上雪崩,他是不是两腿一蹬直接吓嗝屁了啊!就这样还来登昆仑山?哈哈哈,笑死我了!” “……”那你倒是笑死一个给本尊瞧瞧啊! 浮黎轻哧,不带感情地瞥了郭向达一眼,实在是很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一点教训。但想到傻宝刚才那副害怕的模样,浮黎还是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郭向达被这一眼看得心神巨震,忍不住后退一步。 在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小白脸吓到后,他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色厉内荏地指着浮黎:“看什么看,我有说错吗!你……” “郭向达!”尤莉突然发声,强行摁下郭向达的手,没好气道:“你不要太过分了!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他们既然能加入团队,就证明是有能力的,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以自己为中心?太阳月亮都绕着你转,雪山是你家后院儿滑雪场啊?给老娘闭嘴吧你!” 把郭向达怼地哑口无言后,尤莉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对着傻宝微笑道:“咳,小弟弟啊,不是这位臭大叔不想让你登山,而是昆仑确实艰险。你还小,恐怕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女人变脸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浮黎还在琢磨她到底是怎么练就的变脸功夫,傻宝就突然开口,用温润的少年音回道:“我年纪不小了。” 众人一愣,这才发觉眼前小孩的声音和样貌货不对板。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们绝对会以为说话的是个清朗少年啊! 尤莉心中划过一个荒诞的猜想,试探问道:“莫非……你是?”幼年伪声大佬? “嗯,我是。”傻宝冷静回道,“我是有病,侏儒症。” 尤莉:“哈?” 众人:“……” 浮黎不明白大家是在打什么哑谜,怎么突然就一声不吭了,于是悄悄地和傻宝传声入密:“傻宝,你说的猪如证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也是问柯几办的,类似母猪生产证? 傻宝的声音在浮黎脑内响起:“是我日前在手机里查到的,得了侏儒症之人骨骼矮小,难以长大,正好可以解释我为何是小孩模样,以便打消他们的疑虑。” 浮黎挑眉,没想到傻宝能考虑地如此周全,赞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尤莉把揉脑袋的动作当成了浮黎在安慰傻宝,心中酸涩,忍不住说:“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令人心酸!患病的弟弟有一个小愿望,那便是登上昆仑,能够站在山巅看层云尽涌,雾海翻腾,阅尽世间最壮丽的风景!如此一来,也算是登上过高处,此生无憾了!这可真是令人敬佩,叫人折服啊!这段可歌可泣的兄弟情,我哭了,你呢?” 尤莉本职是一名中文老师,职业病一犯,便开始声情并茂地演讲起来。或许是昆仑苍茫景色的加成,一些感性的女孩竟然默默红了眼眶。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大喊一声:“加油傻宝!加油浮黎!” 不消片刻,激荡的情绪就蔓延到整支车队,众人不约而同地喊起口号,一声声振奋人心的“加油浮黎!加油傻宝!”飘荡在原野之上!这是昆仑山都为之震撼的力量! 郭向达:“……” 郭向达默默挪远了几步。疯了,都他妈疯了!这群人简直就是大型邪.教传销现场! 但此时此刻,哪怕他心里再不满,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他妈的谁能想到这人是得了侏儒症啊!要是他再说几句,估计就会被这些同情心旺盛的女人喷死! “行了,人到齐了就走吧。”浩天扶额,像是终于看不下去了,打断众人要喊到地老天荒的号子,率先向车队走去。 众人揩了揩眼泪,忙不迭地跟着上了车,向着雪山深处进发。 *** 道教洞天,神山之最。 浩瀚的群山静静沉睡在此地,像一个个默然的银甲巨人,守护着最接近穹天的地方。日光所及之处,皆是连绵起伏的雪峰,如苍龙沃野,如月坠星河。 一支六驱卡车队的到来打破了宁静的表象。他们是浮世来客,卷携着彻地的哀俗,给冰冷不留情面的雪原带来一缕人气。 “妈呀,老娘我终于来到玉虚了!” “卧槽……好美,好白,好好看!” “我去林秦你咋比我还俗,我还能用个白雪皑皑来形容呢……” 浮黎跳下车,比山口更冷冽的风带来沁雪的气息,空气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浮黎微微皱眉,不信邪地又深吸一口气,空气依旧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所以……鬼气呢?不是说昆仑漫山遍野都是怨魂呢?怎么他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这浩天果然是个只会瞎吹的骗子,害他白白高兴一场! 骗子浩天还没发现自己被识破了,丝毫没有自知之明地指着雪山,语气苍茫悠远:“你们知道吗,昆仑的雪为何经年不化?因为……这些雪都是徘徊的怨魂哭号而成的!怨气一日不纾,冰雪一日不化……” 雪山内部的幽静气氛更甚,众人被吓得又是一哆嗦。 抱团取暖之时,却听一道清冽的嗓音从旁传来,满含不屑地哼出俩字: “呵呵。” ……浮黎是不是对浩天有什么意见? 经浮黎一打岔,众人的害怕情绪也散地差不多了,都开始整理起器具,准备登山。 “浮黎,需不需要我来背傻宝的东西,毕竟碍于他身体的原因,要登上山顶也是很困难的。”浩天理完自己的东西,背上登山包走近,问浮黎。 明明问题围绕着傻宝,他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过去。 浮黎淡淡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浩天哈哈一笑,也没多说什么,招手围拢众人,让他们把弹簧都扣到安全绳上:“我们今天的目标就是山腰上的C1露营地,大概要徒步行走五个小时,这一路段冰裂比较少,但大家还是跟紧,不要掉队了。” 说完,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玉虚主峰而去。 爬雪山是个力气活,但那是相对人类而言,对于非人类来说就和郊游没两样。浮黎和傻宝闲庭信步地缀在队尾,默默听着浩天在前边儿瞎扯。 “昆仑山的传说众多,那大家知道昆仑是哪位神仙的道场吗?没错,就是瑶池老母,人间也叫她王母娘娘。王母人头豹身,座下侍奉着一只牛角怪和一只红毛鸟。主瘟疫刑杀,是个脾气很不好的女神仙。据说就是脾气太差,被天帝派往昆仑,每年蟠桃盛会才回天庭一次……” “为什么啊?王母娘娘不是天帝的老婆吗?天帝这么对她,不就是渣男?”一名烫着及耳小卷的青年举起双手,语气满是疑惑。 浮黎记得这人好像叫林秦,喊口号时属他喊地最响。 浩天听到这句话后,不知怎么地一踉跄,差点脸朝地摔进积雪里。 他顿了顿,语焉不详地说:“天帝和王母的关系我不清楚,他们都是神仙,轮不到凡人操心。但是!说他们是母子都比说他们是夫妻可信!” “啊?为什么啊?”林秦大概是十万个为什么成精,又问。 浩天回过头深深看了浮黎一眼,悠悠道:“我记得书中有载,天帝眼光极高,非美人绝入不了他的眼。天庭的神官中也不乏嫦娥、玄女之流,好看的神仙数不胜数,他又怎会喜欢上一个尚未蜕去兽态的王母呢?” 浮黎对这些后世神官的风流逸事没什么兴趣,听到浩天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讲天帝怎么样、西王母怎么样,马上就兴致缺缺地移开了注意力。 突然,浮黎的识海里响起一阵欢快的犬吠: “嗷呜嗷呜汪呜汪!” 浮黎脚步一顿,面上浮现出错愕的表情。 傻宝扯了扯浮黎的衣袖,关心道:“浮黎怎么了?” 浮黎把脑袋晃地哐哐作响,点了点自己的头,有些懵地说:“我……我脑子里好像进狗了。” “进狗?”傻宝也被说懵了,示意浮黎弯下腰,轻轻撩开他的额发,将自己的脑门贴到浮黎脑门上,软声问,“现在还有狗吗?” 浮黎只感觉额头又柔又热的,像浸入了一汪温热的泉水。 片刻后,浮黎摇摇头:“现在好像没有了。” 浩天一直关注着队尾二人,见他们居然开始互顶脑门了,扬手示意:“喂!浮黎快别和傻宝玩儿啦!跟上队伍!” 与浩天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浮黎脑袋里的犬吠声: “汪汪呜汪呜嗷嗷呜呜呜!” 这次的犬吠比先前一次更急促,也更细嫩,不像是同一只狗。 浮黎一惊,难不成他的脑子里有两只狗?进狗还带成双结对的? 于是浮黎迷茫之下,直接啪地给自己的脑袋来了一记,恶狠狠道:“闭嘴!” 以为浮黎是在叫他闭嘴的浩天:“……” 众人:……所以浮黎是真的对浩天有意见吧,瞧瞧,都把人急自残了。 第25章 同睡 ‘啪’的一下,像是扇在傻宝脑门上,直接把他给扇愣了。 反应过来眼前人又干了什么蠢事后,傻宝淡然的神色皴裂一瞬,忙捧起小手哈气。 热得差不多了,就把小手捂到浮黎掌心轻轻揉搓,低声问:“浮黎拍自己做什么?” 浮黎眼中疑窦丛生,蹙眉回道:“我发现,我的脑子里好像进了不止一只狗!怕是有两只!你说,他们会不会将我的脑子当成狗窝,然后在里面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啊……” 话还没完,浮黎忽觉额头一热,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覆了上来。 浮黎停下叭叭不停的嘴,努力抬眼往上瞧:“傻宝?” 傻宝没应声,只有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脑门上,比平时更急促些。 过了许久,额间的温热才缓缓离开。 或许是雪山天冷,傻宝撤开头后就一把捂住嘴,包子脸像抹了层胭脂一般红。 不等浮黎问话,他就扭着圆嘟嘟的身子,急促地朝大部队跑去。 山风吹来有些闷的低喃:“浮黎脑门拍红了,傻宝帮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浮黎站起身,不明白傻宝怎么匆匆忙忙就管自己走了。 难不成这胖崽又把鼻涕糊他身上了?? 浮黎一惊,忙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被亲到的地方。顿觉指尖像被一条细小的毒蛇叮了一口,只有酥酥麻麻,没有黏糊糊。 浮黎过电似的迅速移开了手,心中有些纠结。 刚才他为了把识海里的犬吠拍走,确实是很用力的! 可傻宝呼呼就呼呼吧,为什么要亲亲呢?亲亲就亲亲吧,但是……他好像还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呀? 不过被傻宝舔了之后,拍到的地方好像真的不疼了? 难道……傻宝其实不是一个杂草精,而是个可以用体·液止疼的草药精吗?! 浮黎茅塞顿开,脑补出一场‘柔弱浮黎惨遭重伤,药精傻宝舍身救父!’的感人戏码,顿时把自己感动地稀里哗啦的。 他连跨几大步,一下子就赶上了迈着小短腿的傻宝,沧桑地感叹道:“傻宝啊……我都知道了。” 傻宝的小短腿顿时停下了,像绑上了千斤坠一样陷在雪地里,拔都拔不上来。 他咬了咬唇,攥紧一双小拳头,无措地抬起头:“都……知道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父……” 在看到浮黎满脸‘你说什么哈?我只是一个单纯老父’的慈爱表情时—— 傻宝顿住了。 傻宝悟了。 傻宝默默地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尊’字咽了回去。 是他高估了!浮黎的脑回路压根儿没和他在一条线上! 此时此刻,被慈父脸膈应到不行的傻宝深深觉得:浮黎脑子里进狗,也比脑子里进水好多了。 *** 浮黎刚得知儿子药精的真实身份,还没从惊喜中缓过来。 没想到那狗又开始在脑子里边儿叨叨个不停。 没错,就是叨叨!不是单纯犬吠,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狗话! 因为浮黎可以清楚听见这狗说的是—— “嗷呜白泽大仙呜汪,保佑小黑今晚可以吃到两根香喷喷的肉骨头嗷嗷呜~” 浮黎:“……” 浮黎心中产生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他舔了舔唇,抱着必死的决心向东方望去。 果不其然,平静的云层突然像一锅沸水般翻涌腾起,丝丝缕缕的金色流雾自东方滚滚袭来。这些流雾如有生命一般,一会儿汇成个狗形,一会儿变成根肉骨头,又过了会儿,化作个扁扁的飞盘。 飞盘在空中茫然地旋绕几圈,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目标,兴奋地颤抖几下后,就倏然向着面色古怪的浮黎冲来。 看到这么多的信仰之力,浮黎本该高兴才是,可他的脸色却很是一言难尽,甚至恨不得把这些信仰之力一脚踹飞!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脑子不是进狗,而是柯几承诺的供奉之事开始实行了! 柯几辖区内的狗开始虔诚奉他为尊后,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信仰之力,这些力量都归属于他,冥冥中自会汇集到他身边。 只是浮黎身在昆仑,而晋阳远在江南,信仰之力不得不横跨千里。 凭它那慢吞吞的脚程,浮黎这边都接收到狗狗们的愿望了,信仰之力才在后脚赶来。 不过,令浮黎面有难色的并非脚程问题,而是如此磅礴的信仰之力绝不是三两只狗的供奉能做到的,可能有数十只甚至上百只! 这就证明……浮黎的识海将会面临狗话轰炸! 浮黎默默捂住脑袋。 哎,好甜蜜,可是好苦恼。 信徒太多也不是件好事啊! 这头的浮黎正承受着甜蜜的负担,那头的浩天却还在胡乱瞎扯。 “王母既是昆仑的掌事神官,必然不仅仅是守护昆仑虚这么简单。书中有载,昆仑乃最接近神宫的地方,古往今来,万千修士飞升,都得经过这昆仑仙山。于是天帝便在这昆仑山之中,设下一个白玉坛,供修士剔除俗尘杂秽、筑仙骨、凝仙躯、聚仙元,真正登临为仙。” “所以世人又称其为——登仙台。” “登仙台以四方神兽精魂为柱,又以天帝的神力为导……” 浩天正热火朝天地宣扬天帝的浩瀚功德,一道尾音拖得极长的声音就从队末传来: “啊——好烦——” 浩天话语一顿,纳闷地转过头。就见浮黎捧着个脑袋,摇头晃脑地走着,好看的脸都皱成了包子。 一串叽里咕噜的抱怨从浮黎嘴里冒出: “啊,好烦!” “怎么这么多话!” “这种事都要讲给我听??” 浩天面上微僵,差点绷不住。 来自队员的同情眼神像利针般直戳脊梁骨,浩天苦笑了一下,讪讪闭上了嘴。 行叭,他烦,他话多!他不讲了还不成吗? 此后一路无话,饶是林秦多次央求浩天讲些有意思的神话传说,浩天也还是缄默无言。 *** 登山的难处不在于开始,而在于坚持。 刚开始攀登的一小时内,兴奋和体力支撑着众人说笑的欲望。 可行至后来,温度越来越低,众人的体力也开始不支起来,有些体弱的甚至要时不时吸上两口氧气。众人也就歇了听故事的心思,只想快点、再快点,到露营地好好休整。 约莫过了三个小时,众人终于到达了导航仪显示的C1露营地。 这是一处位于两条山麓凹陷地带的小型盆地,不算太过平坦,但至少能够挡风。 郭向达安分了一路,气喘吁吁地搭完帐篷后,无事可做的他故态复萌,又想去招惹浮黎。 那侏儒症不是说自己很牛吗?还有那个小白脸儿,给他摆什么脸色?他倒要看看,小胳膊细腿儿的,爬完雪山后还有没有力气嚣张! 于是他拄着登山杖缓缓走近,边走边装作大度地问:“怎么样啊浮黎?傻宝?要不要我来帮忙?” 问这句话时,浮黎刚好徒手将最后一枚地钉打入雪地里,他拍拍手站起来,俯视郭向达:“你说什么?” 郭向达的视线从浮黎面无表情的脸移到他白净纤细的手腕,吞了吞口水。 联想到刚才那徒手一掌,郭向达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结结巴巴道:“没,没事!我就是……问问,随便问问!哈哈……” 浮黎对郭向达没什么好感,看了一眼后就不关注了。 外边儿天色渐暗,登山队众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回到帐篷里,休整一晚后,明早还要准备登顶事宜。 浮黎一钻进帐篷,睡袋里鼓起的一大团就像只被食物勾引的狗崽般拱来拱去。 接着,哧溜一下,睡袋口子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化作少年的傻宝顶着头鸡窝似的碎发,懵懵地望向浮黎。 片刻后,傻宝灿烂一笑,拍拍身侧道:“浮黎,来睡觉!” 浮黎乖顺躺下,这才发现总部寄来的竟是个双人睡袋! 为了保暖,睡袋的空间设计很是狭隘。浮黎一躺下,避无可避地出现了和傻宝脚挨着脚、肩挨着肩的局面。 浮黎从前不得势的时候,住山洞宿河滩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运气不好,被一群欺软怕硬的妖兽撵着跑,他就哧溜一下爬上树,手脚并用地抱住树杈子,任那些妖兽□□也不下去。 所以睡袋于他而言,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地方。 只是总部未免考虑地太不周到。他和傻宝是父子倒还好,若是朱冽和吉光来了,让他们住一个睡袋,恐怕会直接动手打起来! 浮黎睁眼瞎想一头猪和一匹马该怎么打架,谁输谁赢。想着想着,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时,浮黎感到背后贴上来一具火热的躯体,傻宝闷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什么事让浮黎这么高兴?” 浮黎转过身面向傻宝,把刚才想的说与他听,说完后欣慰道:“还好我们是父子,不会有那么多不必要的麻烦。你说是吧,傻宝?” 傻宝顿了一下,以浮黎的角度看去,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也亮得吓人。 片刻后,傻宝低低一笑,语焉不详地回道:“是的……吧。” 浮黎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只觉得傻宝的身躯异常热,就像他刚化形当晚一样。 “对了傻宝,你的睡相怎么那么奇怪?”浮黎想起了自己那晚碰到的硬邦邦,疑惑道。 奇怪?他卧榻之时,从来都是一个姿势啊…… 傻宝不解:“哪里奇怪?” 浮黎伸手拍了一把当初碰到硬邦邦的位置,道:“就是这儿啊,也不知道你是把手肘还是脚掌放过来了,被我不小心撞到了。” 傻宝被浮黎不按常理的出手惊呆了! 他克制住差点溢出喉咙的闷哼,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身子,将手臂垂到身前以掩盖瞬间起了反应的那处。 深吸一口气,傻宝神色复杂地看向浮黎。 见他一脸无辜又单纯的样子,心中像是燃了一炉火,浑身都热得吓人。 也不知是憋的还是气的。 他咬了咬牙,理智之神提醒着他:克制,克制,此时摊牌,浮黎定不会原谅你的! 而心理和生理上的欲望之魔却催促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浮黎就是你的了! 傻宝的脑袋里掀起了一场神魔大战!顿时,天崩地裂,山哭石啸! 难分胜负之时,欲望之魔使了一招:浮黎的亲亲! 顿时,理智之神兵败如山倒,被打地溃不成军! 终于,傻宝向欲望之魔屈服了。 他再也不是一个善良乖巧的小胖崽! 他变成一个想吃掉浮黎的坏孩子了! 浮黎问完话后,一直默默等待傻宝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傻宝低哑沉闷的嗓音才在浮黎耳畔响起: “浮黎……想知道为什么吗?” 浮黎点头。 末了,想到傻宝可能夜视能力没他好,又补充:“当然想啦。” 他可是一位很为儿子着想的父亲!对于儿子的成长健康和生活习惯是一定要好好关注的呀。 说完,浮黎就感到一只火热的手扣上了他的手腕。 傻宝不知何时又靠了过来,浮黎看得清楚,他们鼻尖只相差一寸的距离。 忽然,浮黎的耳垂被轻轻咬了一下,傻宝的声音像生了羽毛一样钻进浮黎耳内: “那浮黎可不要后悔。” 后悔?他为什么要后悔?一位合格的老父亲,字典里从来没有后悔二字! 只是……傻宝的状态不对,真不对。 如果说平时的傻宝像只软绵绵的白兔,那现在的傻宝就像只大猫,虽说不会对他露出利爪,却会露出毛绒绒的肚皮,会从嗓子里发出小呼噜声,还会慵懒地喵喵叫! 就像……就像……就像什么呢? 浮黎一瞬间忘了那个词。 还没等他品出点什么来,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鸣啸。 似鸟叫,又似是灌了风的哨子,毫无预兆地划破漆黑长夜。 但浮黎觉得,这叫声更像是什么等了上千数万年的东西,一朝重获自由后的快意长鸣。 压抑了数万年的怒火,淬上最不甘的怨毒。 终于可以为祸人间。 第26章 暴风雪 凄厉的鸣啸声仅仅持续一瞬, 再细听时, 只剩下了雪山中孤寂的风号。 帐篷外渐渐响起嘈杂的人声,应该是还未入睡的队员被怪声惊醒了。 浮黎挣开手腕,垂下眼低声说了一句:“我还是先出去看看吧。” 言罢, 也没管傻宝什么反应, 就匆匆起身出了帐篷。 一撩开挂帘,夹杂着雪粒子的寒风就急不可耐地扑到浮黎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虫爬过, 虽又凉又痒,却叫他清醒了不少。 浮黎揉揉发烫的脸,总算是把自己从方才古怪的氛围中解救出来。 他总有种感觉, 要是再继续下去, 可能会发生一些超脱控制的事情…… 浮小黎,先溜为敬! 浮黎侧首望向人堆,狼眼手电的强光本该在黑夜中亮地扎眼,但此时的光束却发了潮一般,氤氲出一圈圈模糊的光晕,有细小却急促的东西从里头划过。 那是雪。 雪下得更急了。 “浮黎,你起来了?我刚想叫你呢!”浩天看到了浮黎, 气喘吁吁地冲浮黎招手。 浩天的肩上和头发上都落了一层霜白, 也不知道在外边儿站多久了。 他一走近, 一股说不明的怪味儿就直冲浮黎鼻腔,带点呛还带点腥。 浮黎毫不避讳地捂住鼻子,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臭臭的味道……” 没想到浩天听见了也不尴尬, 揪起自己的袖管闻了一下,笑道:“哈哈,我这不是睡不着嘛,就出来抽了根烟,身上留味儿了。” 浮黎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他出任务时不是没闻到过烟草味儿,那味道虽说呛鼻,却也不至于有股子淡淡的甜腥气。 浩天身上的味道,与其说是烟草,还不如说是想用烟草来掩盖什么别的味道。 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浩天的黑色冲锋衣,浮黎留了个心眼,淡淡道:“哦,我就随便问一句,现在需要做什么?” 浩天拨动手电开关,利用忽闪的灯光打出信号,待众人都围拢后,开口道:“大家不必慌张,刚才的叫声估计就是普通的乌鸦或者山枭,不具攻击性。但是!另一个不幸的消息是——大家也都看到了,现在的雪越下越大,风也更急了。如果没猜错的话,暴风雪就快来了。” 这话一出,本就被怪叫声吓到的众人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尤莉不解:“可我们来时查看过天气表,这两天都该是晴天啊!怎么会突然来暴风雪?” “天气预报你也信?”浩天摊开手,不消片刻,手上就积聚起一层薄薄的雪,“看这个落雪速度,最多不出两个小时,我们这儿就该被埋了。” “那怎么办!”郭向达裹着薄毯瑟瑟发抖,情绪有些崩溃,“你不是高端俱乐部的向导吗?你倒是想想办法啊!难不成就让我们等死?!” “现在我们下山是来不及了,大家也没那个力气。”浩天面容冷凝地叹了口气,伸手指向西北面,“但是——据我所知,往西北走一段距离,翻过山麓,有一片四面环峰的高地。那里刚好可以挡住暴风雪,我们可以暂时去那边安营扎寨。” 郭向达眼一亮,率先拆起自己的帐篷,边拆边煽动站在原地的众人:“走啊!快收拾东西啊!愣着做什么,想被埋在雪里啊?” “你怎么知道那边有一块高地?”一道略带沙哑的少年音自人群外传来。 浮黎回首,看到傻宝正披着霜雪而来,圆嘟嘟的肉脸上透出两抹酡红,直叫人手痒痒,恨不得上去揉捏一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浩天听到这话后,脸色变了一瞬,但随即就很是好脾气地回道:“我来玉虚峰也不止一两回了,要是没点东西,敢随随便便就带人来吗?毕竟我是向导,出了事,大锅还是得甩在我身上啊。那地方是我两年前来玉虚时无意中看到的,避避风雪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傻宝刚好问出了众人的心声,浩天这番话也算是打消了疑虑。 更何况,病急都要乱投医了,众人被暴风雪即将来临的恐慌笼罩,根本不会去思考别的。得到确切回复后,都开始着急忙慌地收拾起东西来。 尤莉的帐篷就在浩天旁边,和她同住的是个名叫郭琳的短发女孩儿。 尤莉正在收拾背包,郭琳就主动收拢帐篷。她蹲在地上,双手抓住地钉往外拔,但冰雪层太厚太硬,将地钉牢牢地冻在雪里。 郭琳使出了吃奶的劲猛力一拔,终于连根拔起了地钉,但与此同时,自己也因用力过猛而后仰着摔了个屁股蹲儿。 郭琳撑着腰,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余光却突然瞧见,浩天的帐篷边缘有一抹红色的东西。 她好奇地走近一看,原来是片赤红色的羽毛。 郭琳捡起羽毛,拿手电照了下,发现这羽毛的赤红像是会流动般,惑人心神。鳞片状的细密纹路遍布其上,摸着似乎还有点温热。 郭琳翻来覆去地瞧了一遍也没瞧出个名堂,但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羽毛,一时见猎心喜,就将红羽随手揣进了衣兜里。 谁都没注意到这段小插曲,众人收拾完后就跟着浩天赶往了所谓的避风高地。 风雪比初时更盛了,护目镜上都结起一层厚厚的冰,能见度也降到最低。 呼啸的冷风卷携着冰凌,毫不留情地打在众人面上,像是拿着一把尖刀划拉,割得人脸生疼。 “还没到?还没到吗……还要走多久啊!”最先绷不住的还是郭向达,也不知道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哪来的脆弱小心脏,“真的有你说的那个地方吗?你该不是骗人吧!我知道了……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对不对!然后你就可以把我们的东西全都占为己有……” “闭嘴。”浮黎冷冷地看了郭向达一眼,抬起下巴示意,“那边不就是吗?” 顺着浮黎的示意望去,只见不远处陡然耸立着四座高度差不多的雪峰,像是人间平地而起的通天巨柱,突兀地闯入众人眼帘。 黑沉夜幕下,山巅上的白雾都像是厚重的黑纱,笼着四座雪峰,乌泱泱的一片让人莫名压抑。 但希望近在眼前,本想抱怨几句的众人也都闭了嘴,保存体力向着四峰缓慢行去。 约莫又过了半小时,众人终于来到了雪峰脚下。 近距离看才发现,这四座雪峰之间挨得极紧,只有几道容许双人并排的罅隙可以通行。众人排成一队缓缓步入。 进到里面后,风雪骤停,空间也比外头看过来时宽敞许多。 但或许是松懈下来的缘故,众人都感到温度瞬间变低了。 “哇……没想到昆仑里面还有这种地方!我的天呐,太神奇了……”尤莉抬头,望着被峰顶切割成小块的天幕,感叹道。 浩天笑笑,分配完位置,让众人把帐篷重新搭好。 浮黎正在吹睡袋,突然感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他回头一看,傻宝正嗫嚅着嘴唇,长睫忽闪忽闪的。 半天后,蹦出来一句:“浮黎……我想嘘嘘。” 浮黎一愣,竟是差点忘了傻宝尚未辟谷,还是需要五行运作、按时除秽的。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无人注意,就用小声的气音回道:“呃……要不你去找个角落将就一下?” 傻宝:“……” 浮黎一看傻宝这个反应就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便找到浩天,低声问:“这里有方便的地方吗?” 浩天眸光一闪,反问:“是你,还是傻宝要方便?” 浮黎没多想浩天为何要问这句话,眼看傻宝的小脸都憋红了,急道:“是傻宝啦,他不好意思随处方便,我就来替他问问。” 浩天看了眼傻宝,笑道:“雪山中建有便桶,但现在显然不是出去的好时机,还是在这边直接解决吧。” 顿了顿,浩天又补充:“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带傻宝去个地方,比较隐蔽,不会被瞧见。” 浮黎觉得浩天这人看着憨厚,但一些行为总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譬如一开始刻意强调傻宝的名字,好像对傻宝带有微微的敌意。后来又编鬼故事恐吓众人,讲些后世神官的风流韵事,比起向导更像个吟游说书人。除此之外,他好像对每个人都是同一副笑颜,说句不好听的,就跟浮黎初入晋阳分部一样,是个实打实的假笑boy。 但浩天始终没做出格的事,哪怕浮黎心中怀疑,也不能说什么。 浮黎不放心让傻宝跟不知底细的人待在一起,便道:“不必了,麻烦你指个位置就好。” 浩天挠头,面有为难:“那地方比较难找,光指是指不出来的。” 浮黎刚想说什么,傻宝却突然鼓着小脸走近,握紧小拳头道:“没事的浮黎,让这位叔叔带傻宝去吧。” 傻宝刻意咬重了叔叔二字,说完,目光纯洁地仰头看向浩天。 浩天憨厚一笑,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点头道:“可以啊傻宝,那就让浮黎继续去整理,我带你去方便吧。” 浮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插,就眼睁睁地看着傻宝跟随浩天向山坳深处走去。 深处的黑暗像是会吞人,渐渐的,一大一小的身影悉数融化进黑暗里。 再也瞧不见了。 浮黎看到傻宝小小的背影,不知怎么,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无名的恐慌。 这种情绪来得突然,声势却格外汹涌,甚至让浮黎在不知不觉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晃晃脑袋,强迫自己压下这种不该有的情绪,继续钻回帐篷吹睡袋。 片刻后,睡袋已经鼓满了气,浮黎阖上挂帘,悄悄祭出混元真火将有些濡湿的内里烘干。 他伸手摸了摸,睡袋里都变干了,而且还暖烘烘的,刚好可以让傻宝这个怕冷的小胖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浮黎!不好了浮黎!!”浩天恐慌的声音从外传来。 浮黎一惊,急急地收起混元真火。果然,下一瞬,浩天没打一声招呼就撩开了挂帘。 豁然闯入浮黎视线的,是浩天黑衣上的斑驳雪块,似乎有些融化了,衣角正在滴滴答答地淌水。 但黑衣的颜色本就深,也看不出究竟有多湿、多狼狈。 目光再往上移,浮黎就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 浩天的眼睛瞪到了极致,像是被两根无形的竹签撑开似的,大得吓人。他的脸上也沾满了雪,叫人分不出是雪更白,还是他的脸色更白。 浩天定定地看了浮黎片刻,突然,双膝一软,竟是嘭嗵一声跪倒在浮黎面前! 他的眸中透出了显而易见的愧疚与惶恐,两片灰败的嘴唇嚅动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一句话: “浮黎我对不住你啊!傻宝掉下冰裂了,我,我没能抓住啊!!” 语毕,浮黎看到浩天的瞳眸中除了愧疚惶恐,还映出了一张无措的脸。 那是他的脸。 第27章 白玉门 掉下……冰裂? 登山途中, 浮黎也听浩天讲起过, 玉虚峰最可怕的不是严寒,也不是缺氧,而是纵横交错的冰裂。 这些冰裂可阔如深涧, 也可窄若丝帛, 但无一例外的是,冰裂都掩藏在雪层之下,肉眼难及。若有人踩到上面, 可能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所以才必须在队员之间绑上安全索。 但冰裂的危险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傻宝身为妖灵, 哪怕灵力再低微也不至于被区区冰裂所困。更何况, 傻宝虽说是个小胖崽,那也没有敦实到压塌雪层的程度啊! 难道……这厚重的雪层还能被尿滋裂不成? 哇,那傻宝可真是天赋异禀。 这么一想,浮黎从瞬间的无措中回过神来。 他掩下若有所思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看向浩天的双眼,淡淡道:“带我去冰裂吧。” 说完,直接起身, 绕过浩天出了帐篷。 浩天急忙爬起来跟上, 眼神不住瞥向浮黎的脸, 片刻后,犹豫着开口:“浮黎……你就一点也不急?” 浮黎回视浩天,见他满脸诚惶诚恐的模样, 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急什么。中国有句古话——皇帝不急太监急,你明白吧?” 说完,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浩天的裤.裆。 浩天被这锋利的视线一扫,顿觉下边一凉,差点就要忍不住去捂裆了! 好在此时尤莉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睡眼惺忪地望向二人,奇怪道:“你们还不休息?声儿这么大,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 “我……”浩天刚说一个字,就被浮黎迅速抢过了话茬。 “我们结伴上厕所啊。”浮黎一把搂过浩天,将他的脖子死死夹在胳肢窝下,冲着尤莉摆了摆手,笑道:“走了。” 尤莉:“……” 你们男人真的很奇怪耶,撒个尿还要一起的哦。 这他娘的,是要比比谁尿地更远吗?? 早已没入黑暗的二人是看不到尤莉一言难尽的表情了。 到得深处后,浮黎松开钳制的手,也不管身旁震天响的咳嗽,就从地上抓起一把碎雪捻了捻。可这雪奇怪得很,好比干沙,非但不融化,还颗粒分明,甚至连雪球都无法捏成。 浩天哑着声解释:“这里的雪和外面不太一样,可能也是因为风雪吹不进来的缘故,不仅松而且干,承不住重。我一开始也没注意,只觉得踩上去嘎吱嘎吱的,没想到……没想到傻宝就掉下去了!都是我的错啊……” “嗯,你知道就好。”浮黎丝毫不打算给浩天面子地打断道。 他上前几步走到冰裂边缘,极好的夜视能力让浮黎清楚瞧见,这道冰裂约莫三尺宽,两端与山体相接,十分平整地横贯在雪地上。随着浮黎的靠近,还有稀松的雪块被震落到裂缝里。 看着不像是自然开裂,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劈开似的。 浩天似乎没料到浮黎会这么直白地怼他,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空气霎时间静默下来,任何细微的声响在此时都被无限倍放大。不知是不是错觉,浮黎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咀嚼声。 片刻后,浩天终于耐不住让人呼吸都困难起来的死寂,正欲继续道歉。 没想到还不等他开口,浮黎竟然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冰裂里! 落入冰裂中的浮黎感觉自己下坠了很久,或许是一分钟,又或许是一刻钟。 等到终于脚踏实地后,他祭出一团混元真火。明光乍起,水晶般的通透冰层在光下呈现出淡淡的蓝色,充满梦幻感。 然而,浮黎环视一圈后,目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原来,雪山之下并非单纯的冰裂,而是一个巨大的、根本望不到头的冰窟!铺天盖地的透明冰层将洞窟包裹地严丝合缝,产生了一种近乎多棱镜的效果。 置身其中,就仿佛——被无数个自己包围一般。 浮黎本来并不太过担心傻宝的安危,但看到冰窟后,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浩天。 他可不认为天然的冰裂底下会是这副模样,这座冰窟的规模如此大,很有可能整座玉虚,甚至是大半片昆仑底下都被掏空了。 但浩天若仅仅是想害傻宝,又何必大费周章?还让他轻易地落到底下? 况且,他自从来到现代修界后,行为都收敛了许多,从来不曾与人结怨。这浩天同他无冤无仇的,吃饱了撑的动他儿子? 浩天的这般作为,明显是不惧他发现的。甚至,浮黎隐隐觉得,浩天说不定就是想将他引入地下。 浮黎心里产生了些许不安,但情势所迫,他也没办法去细想,首要的事还是先找到傻宝。 “傻宝?”他趴在地上敲敲冰面。 “傻宝!”他一拳砸开冰块翻寻。 “傻宝——”他向冰洞深处喊。 没有回应,只有层层相叠的回声撞荡在冰窟中。 傻宝不见了? 消极懈怠的神经终于和身先士卒的感官顺利接轨,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同一时间苏醒起来,诉说着同一个事实: 傻宝不见了。 浮黎舔了舔发干的唇,将灵识彻底放开。 无数条触角从浮黎的识海中迸出,有的探入更深的地下,有的伸出洞口,也有的沿着冰壁蜿蜒向洞窟深处。 不消多时,浮黎的灵触就包裹了整片玉虚雪峰。此时此刻,他与玉虚峰已经融为一体。一丝叶动,一滴雨落,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他看到山腰有只雪狐行走在峭壁之间,看到一座峰峦的雪线稍有松动,看到浩天面无表情地站在冰裂上方…… 可他还是没有找到傻宝,好端端的小胖崽就好像凭空消失在天地间一样。 正当浮黎考虑是否该用灵触包裹整片昆仑的时候,无意中的一低头,却让他怔住了。 地上落着一小摊浅绿色的透明液体,因为整体颜色和冰层太过接近,浮黎一开始竟是没瞧见。 他蹲下.身,用指尖沾起一滴置于鼻端嗅闻,果不其然,淡淡的草腥中蕴含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是……傻宝的血。 淅淅沥沥的血渍一直从浮黎脚下延伸向黑沉的冰窟深处,哪怕是混元真火也无法彻底照亮的地方。 浮黎毫不犹豫地往更深处走去,哪怕面上还是无甚表情,但又急又乱的脚步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浮黎脑袋里乱乱的,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傻宝去哪儿了?为什么会受伤?傻宝......真的还活着吗? 也不知走了多远,浮黎忽觉眼前一黯,有什么东西挡在了他的跟前。 混元真火被高高地掷到空中,瞬间,明光大作,浮黎也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东西。 这是一扇门。 一扇巨大的白玉门。 说不清这扇门有多大,在浮黎看来,它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直直地矗立在冰窟中,高得望不到顶端,阔得瞧不见边际。 浮黎仰头,发现门上凹凸不平地刻着许多浮雕。密密麻麻的线连结着数不清的小点,排布玄妙,似乎是一副浑天星象图。四爪游龙位居最左,燕颔猛虎位居最右,似凤非凤的长尾雀鸟飞旋其上,似龟非龟的狰狞巨兽盘踞其下。 雕刻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能破门而出。 可即便这门再精美,浮黎也没心思去欣赏,因为傻宝的血迹刚好到门口就消失了。 这就意味着,傻宝很可能被关在了门内。 一只小胖崽,受着伤,独自一人被关门里,而门里指不定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傻宝该多害怕呀! 浮黎心头一紧,差点要不管不顾地推开门。但念及白玉门能造在此处,必定不是人类所为,可能还藏着什么高深的阵法。万一阵法被他强行破开,对门内的傻宝造成波及就不好了。 于是浮黎还是伸手放到了白玉门上,想先行探测一下其中的阵法。 可没想到的是,他的手不过是轻轻地触及玉门,灵台就忽然猛烈震颤起来。如果说浮黎原本的灵台是一片苍茫无际的深水,那么此时此刻,深水中就掀起了无边的惊涛骇浪。 措不及防下,浮黎感觉自己的腹部像是被抡了一铁锤,眉头一皱,差点闷哼出声。 引起灵台不稳的只会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修练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其二,是自灵台中诞生的本命法器出了岔子,而法器与主人共情,因此也会波及主人的灵台。 浮黎不认为自己看一扇门还能看得走火入魔,那么原因就只有第二个——他的本命法器出事了。 曾经世人皆知,浮黎横行混沌,最喜欢的干的事,便是用他那把无往不利的昆吾一剑挑掉好事者的脑袋。昆吾自他灵台中孕育而生,是浮黎最称手不过的武器。但闭关醒来后,他放在剑架上的昆吾也消失不见了,浮黎本来没想着要去找,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遇上。 “昆吾……?”浮黎忍着灵台的躁动,低低地问了一句。PAOPAO 或许是昆吾感应到了浮黎的气息,话音刚落,他的灵台就渐渐平复下来。但与此同时,一直若有若无的咀嚼声也越发清晰了,似乎就隔了一扇门。 浮黎虽然只将手放在了门上一瞬,但已经足够他发现这不似凡品的玉门上竟是没有任何阵法波动,于是他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随着浮黎的推动,白玉大门缓缓向两侧敞开,与冰面发出了沉闷的摩擦声。 门内看着比门外更黑一些,也更热些,还带着股腥臊的腐臭味儿。浮黎抬手召回混元真火,抬步向门内走去。 “喀吧。”一道脆响突然炸裂在浮黎脚下。 他垂眸望去,发出声响的罪魁祸首赫然是一根被踩成两半的大腿骨! 浮黎暗道一声罪过,这才仔细看了看脚下的环境。 只见,门内的地上已经不见了冰雪,反而变成了刻画着斑驳纹路的石地。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地上堆满了无数的白骨。 有兽类的头颅,也有人类的遗骨,密密麻麻地铺展向深处。 浮黎所站的位置,刚好是唯一一片没有白骨的净土。 第28章 终于被劈了 白骨凌乱散落在地上, 东一条腿, 西一个头,没有任何排布规律。乍一眼望去,像极了一座殉葬用的万人坑。 只不过万人坑中的尸骸尚且留有干瘪腐化的血肉, 而门内的这些白骨却十分干净, 连一丝肉屑都没有剩下,几具较为完整的兽骨上还长着些豁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咬开一般。 没想到……皓质无暇的白玉门后竟掩藏着这般景象。 这算什么?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吗? 如此看来,浩天也不是纯粹胡扯,昆仑山上的人烟踏足之地确实没什么怨魂, 那是因为尸骨都深埋地下, 就算有怨魂,也会被永生永世地困在门内! 浮黎心中挂念傻宝和昆吾,便轻轻挥手,将遍地的白骨撇向两边,留出一条足以通行的小径,有些急切地向内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越闷热, 腥臊气也越发刺鼻。浮黎本以为门内的空间很大, 可没想到的是, 他不过走了短短一段距离就到了尽头。 一堵巨大的橘粉高墙挡在了浮黎面前,看着……看着还挺少女的。 “这墙的修造者品味很独特啊……”浮黎纳闷地嘟哝了一句,伸手想试着推推看。 然而, 他的手却是轻易地陷入了墙内——这墙竟是软的。浮黎讶异地一挑眉,清楚感受到自指尖位置传递过来的阵阵温热,和颇具节律性的弹动。 没错,弹动。原来这根本不是一堵墙,而是一座巨大的肉山! 与此同时,咀嚼声近在咫尺地响起。由于靠得近,浮黎觉得这咀嚼声听着不像是撕开血肉发出的,倒更像是什么硬物与金属撞击的声音。 浮黎思索片刻,果断凌空跃起,旋身就是一脚踹到肉山上! 只听“吼——”的一声长嚎,肉山开始发出痛苦的震颤,连带着脚下的大地都开始晃动起来。接着,肉山缓缓抬高,露出了六条粗壮无匹的腿。急如旋踵的狂风刮过,两对玄青色的羽翼从肉山背部冒出,倏忽间,呈现出遮天蔽日之势。 看清妖兽的全貌后,浮黎心中长长地“嗯——”了一声,心说这妖兽是在黑暗里关久了,所以放飞自我地随便长长吗?叫它肉山真是一点都不为过,哪有妖兽看着雄壮,却是个没有脑袋的?? “吼——吼——”妖兽发出了低沉的吼声,听着居然有点委屈,像是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被踹了一脚。 浮黎一懵,这无头妖兽是从什么地方发出声音的? 眼见妖兽只是对着他低吼,却没有攻击意味,浮黎缓缓绕着妖兽转了几圈,这才发现妖兽腹部生着一张满是利齿的巨口,口里似乎还叼着一个寒光泛泛的东西。 这东西好生眼熟啊,看样子像是一柄剑……等等,剑? 浮黎猛地抬头望向被妖兽叼在口中的东西,心头一凛,暗道:不会吧…… 可事与愿违的是,那被叼着的东西大约是感受到了浮黎的嫌弃和抗拒,顿时发出一声悲切的剑鸣,委屈地直哆嗦! 嘤嘤嘤!主人嫌弃昆吾了吗!昆吾还是不是你的小宝贝了! 嘤嘤怪!果然是昆吾! 浮黎忍不住扶额,没想到这柄被口水糊到看不出本貌的剑,竟然真是他的本命法器! 浮黎瞥了眼黏糊糊的剑身,有点嫌弃怎么办…… 但他深谙昆吾的秉性,这传说中的凶剑其实黏人地紧,最喜欢娘们唧唧地同其他法器争风吃醋,连浮黎都拿它没办法。若是他的嫌弃再明显一点,昆吾怕是能闹上天! 于是浮黎勉力扯出一抹温和的笑,轻轻招手道:“昆吾,过来。” 昆吾一喜,又发出声高昂的剑鸣,强行挣脱巨兽的大口,向着浮黎破空而来。 眼看昆吾就快要冲到浮黎面前了,忽地,一阵亘古梵音响起,原本刻画在地面上的暗纹在同一时间闪烁出扎眼的红芒,无数道红光织成了天罗地网,将昆吾牢牢地缚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吼——”巨兽似乎被突然出现的红芒吓了一跳,哐地往后跳开,又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拿翅膀去扇昆吾。昆吾晃了晃,这让巨兽觉得很好玩,于是又啪啪啪地扇了几下。 昆吾:“……”扇你妈哦。 炽烈的阵法光芒为门内所有都镀上一层凄艳的红,在遍地白骨的映衬下更显诡异。 这阵法波动……分明是鸿钧的两仪微尘阵! 两仪微尘阵如其名,俗世不染,出尘清逸,是鸿钧用造化玉碟推演出来的护法大阵,护的是三十三重天,防的嘛,自然就是以他混世魔王浮小黎为代表的各路捣蛋魔神。 可眼前这阵却和两仪微尘不尽相同,本该是潋滟的仙气变成了滔天的凶煞之气,看着像要择人而食。 眼下的局面没时间让浮黎深入思考,他定了定神,心说两仪微尘阵他打不破,这盗版阵法还能让他吃瘪? 于是浮黎双手掐诀,口中轻喃,指尖的掠动迅疾到几乎产生了缭乱的光影。 刹那间,诀成! 浮黎缓缓睁开眼,原本细碎清朗的短发瞬息之间变长,如无尽海般浩沓汹涌的灵力自浮黎灵台喷薄而出,令他的长发无风而动。恍然间,又变成了曾经那个恣意张扬的混沌魔神。 与此同时,在浮黎没看到的天边,一团蕴含着恐怖威压的劫雷应运成形。 巨兽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还是被浩大的声势吓坏了,怂怂地盘成一团,默默缩进角落里。 浮黎没空注意别的,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破阵上。这阵法看着简单,实则环环紧扣,盘根错节,就像个迷宫一般,无法强行拆开,只能一步一步缓着来。 浮黎彻底放开了对境界的压制,哪怕他闭关了数个量劫,境界还是在瞬间回到了准圣巅峰! 灵力就跟不要钱似的,源源不断地注入身前的阵法中,白芒与红芒猛烈相撞,让整座山体都发出了不堪忍受的震颤。 良久,红芒越来越黯淡,终于经受不住最后一次冲击,化为青烟消散在空中。 阵破了。 昆吾感受到压制了它数万年的阵法终于消失,快意地在空中旋绕起来,铿锵的剑鸣响彻山间,遍地白骨瞬间化作齑粉。 浮黎深深地喘出一口气,又扬手招来一大团净水,直接甩到昆吾剑身上。 昆吾一僵,差点嘤出声。它就知道主人会嫌弃它! 但昆吾还是不情愿地在净水里抖了抖剑身,把身上黏糊糊的口水都清洗干净。毕竟它的主人是出了名的龟毛,绝对不会愿意碰一柄脏脏的宝剑的! “不错,洗干净,还是一把好剑。”浮黎张手,一把握住飞来的昆吾剑柄,怀恋地用手指抚过收敛起锋芒的剑刃。 数个量劫过去,他终于还是再次手握昆吾! 先天灵宝在主人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强的能力,昆吾作为浮黎最称手的法器,一旦被他握住,便是人剑合一,天下无敌! 浮黎心中又开始畅想起称霸修界的未来,然而,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动作,穹顶上方就忽地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 这声音浮黎熟悉地很,不就是该死的天道又该死地诈尸了吗? “来啊,怕你不成。”浮黎饶有兴致地仰面望去,等待着即将降临的劫雷。 历劫这等小事,他早就不知道经历过几百回了,再多一回,还能把他劈死不成?如今他手握昆吾,便是劫雷也要让他三分! 许是听到了浮黎狂妄的心声,酝酿许久的劫雷终如一柄出鞘利剑般刺破厚瀚的昆仑山,势不可挡地劈向地下深处。 昆仑山中的万千生灵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天威而颤抖不已,匍匐着跪拜在地,弯下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妖族脊梁。 劫雷终于显出了它的全貌,盘踞在穹顶之上,似乎是在考量下方哪个才是它该劈的对象。 浮黎看到后却脸色一变,这雷不对! 他往常所经受的乃青色劫雷,可这片劫云却是玄紫色,无数游龙般的电光闪烁其中,无声地宣誓着天道威严不容侵犯。 这是天道拼了最后一丝力降下的量劫…… 天道竟是想和他同归于尽! 浮黎的面上闪过忿恨、不甘,最后定格成淡淡的后悔。 他实在不该,他不该不听傻宝的话,还在天道眼皮子底下暴露实力。这下好了,量劫都被他逼了出来,天道这番作态,是要和他不死不休啊。 只可惜,他如今唯一挂念的只有傻宝。也不知道那个小胖崽现在还好吗?他可还受着伤呢,会不会躲在哪个角落瑟瑟发抖呀?会不会一直默默等着他去找? 知道他死了……会哭吗? 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却没能叫他抓住一个。 恍惚中,浮黎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浮黎——” 回首望去,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飞快地向他冲来,脏兮兮的包子脸上饱含惊惧。 浮黎自嘲一笑,都说人类行将就木之时,会回想起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怎么,如今连他也沾染上人类的习性了? 但他却贪婪地不想收回目光,哪怕一眼,再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毕竟往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呀。 片刻后,劫云像是终于确定了自己要劈谁,一时雷声大作,玄紫色的粗雷游龙入水般向浮黎袭来! 浮黎紧握昆吾,剑尖毫不避讳地直指苍天,他即便是魂飞魄散,也不会折毁混沌魔身的半分傲气! 然而,还不等他积聚力量,就突然被一具柔软的身躯扑倒了。 与此同时,劫雷如期所至。 浮黎感到覆在他身上的躯体剧烈颤动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抱住,却摸到了一手粘腻的鲜血。 身上之人大约实在痛得厉害,口中忍不住溢出痛苦的闷哼,喘息声也越来越微弱。 此时此刻,浮黎的脑袋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酸涩地很,甚至开始分不清幻与实。 乃至于极轻极轻地问道:“傻宝……?” 许久许久,久到第二道劫雷已经凝聚成形,浮黎才听到耳畔传来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故作轻松地说了句:“父尊,是我呀。” 此后发生何事,浮黎便再也记不得了。 他唯一铭记于心的,便是失去意识前所听到的最后那句话: “父尊,等我回来。” 第29章 梦回了君山 了君山坐落在混沌大陆极西的位置, 再往西走, 便是混沌的边际——无尽海。 山中生灵常常能看到一个白衣人倚在最高处凭栏远眺,山风轻佻地掀起衣角,那人就静静地望着远处幽蓝翻涌的无尽海波涛, 神色晦暗不明, 似乎丝毫不惧高悬于山巅的昆吾剑。 事实也是如此。 他确实不必惧怕,因为他乃了君山主,掌握此地生灵命脉的至高神明。 了君山在外界的传言中是一座尸山, 由无数妖兽和魔神的白骨堆砌而成。就如山门石刻上所言那般:擅入者,死! 端的是杀意凛然。 但只有住在此地的生灵知晓,山中非但没有尸山血海, 还长着一片万古长青的郁林。灵气充沛, 既无外界争夺洞府的烦扰,也无仇敌的威胁,属实是个极佳的修练宝地。 有这一层庇护关系在,山中生灵对山主的态度那是又敬又怕。哪怕山主脾气不好,还神出鬼没,他们也能闭着眼睛,对自己的后人瞎吹: “山主那是怎样金贵的人!你瞧瞧, 昆吾剑尖直指的地方, 护山大阵的阵眼里, 就是我们的尊神!……” 剑尖直指处,崖巅洞府。 如瀑的墨发在玉床上凌乱散开,一名白衣男子双目紧阖, 眉头轻锁,似乎梦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双手不安地扯着衣领,露出了一大片比身下白玉还温润的肌肤,红绡垂落,为他稍显冷淡的眼角眉梢平添几分艳色。 浮黎倏地睁开了眼。 眼瞳转动间,倒映出一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象,这是他曾经的洞府……由万年不腐的玄冰木凿成,淡雅的木色呈现出一种莹润的光泽。 低调,华贵,有内涵,很是符合他的气质。 可现下看到,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浮黎撑起身,困惑地眨了眨眸子,眼中满是不解。 他不是在昆仑山底吗?不是被劫雷劈了吗?不是应该身死道消了吗? 他分明记得,自己被一团灼热的炽火包围,火光中传来劈里啪啦声,合该是他的神骨正在被寸寸灼裂。 浮黎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摸了一圈,眸中的狐疑之色越来越浓——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甚至连境界都还维持在准圣巅峰。 天道有这么好心,会在最后关头放过他这样的祸害? 信他个鬼。 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浮黎开始垂眸思索起失去意识前的一些细节。 当时玄紫量劫携着雷霆之势降下时,他本想以全身灵力灌入昆吾,让天道知晓他绝非什么坐以待毙的魔神。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一个人影扑倒了。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也并非痛意,而是身前的一片温软湿润…… 浮黎狭长的凤眼倏然睁大,他想起来了! 是傻宝在危急关头扑了过来,替他挡下了第一道量劫! 满手的湿润应该是傻宝幼弱身躯被劈开后,汩汩流出的鲜血,而劈里啪啦声也不是他神骨断裂发出的。 那是傻宝浑身皮肉被灼裂成灰的声音…… 思及此处,浮黎的身躯难以克制地发起抖来,痛苦的情绪游走在四肢百骸,胸腔处像是被掏出了一个口子,疼得厉害,也空得厉害。 那日的景象像梦魇一样盘踞在他心头。傻宝脏兮兮的小脸,惊恐无助的眼神,奋不顾身的一扑,以及最后那句笃定的话。 父尊,等我回来…… 等,等等?浮黎想着想着,突然把自己想懵了。 父尊? 他记得,自从多了个便宜儿子后,就从来没让傻宝叫过他父尊。这句‘父尊’从何而来,难道也是向混元珠里的残余灵智学来的吗? 还有,‘等我回来’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为了宽慰他,那么傻宝身为药精,还能有从量劫里逃出生天的大神通? 浮黎感觉自己的思绪‘啪’的一下就中断了。 就像在迷阵里绕来绕去时,突然遇上一扇疑似出口的门,结果满怀欣喜地打开这扇门后,遇见的却是更复杂的迷阵。 正当浮黎靠在白玉床榻上苦思冥想,脸都皱成一团时,一道稚嫩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父尊!大哥带了一窝崽回来!您快去看看啊!” 回首望去,一名眉眼秀气,玉雪可爱的童子正站在门口,扒着门框向浮黎招手。 “灵宝……?”浮黎不可置信地喃喃。 灵宝走上前,轻轻抓起浮黎的手,把自己的肉脸贴了上去。 这是当初浮黎很喜欢做的一个动作。 三个儿子中当属二儿子灵宝最为乖巧,每当他心情郁结时,就喜欢捏几下灵宝脸上的软肉。以至于到了后来,灵宝察觉到他情绪不对,都会主动将脸颊贴上来蹭蹭,希望能让浮黎眉眼间永远不再攀上忧愁。 灵宝嘟起脸,软软地问:“父尊怎么了?” 手心的触感柔软真实,跟浮黎从前捏过的肉脸分毫不差,让他躁动不安的心都慢慢平静下来。但浮黎一时间还是没法回神。 虽说他看到灵宝的瞬间,心下是狂喜的,可他也实在想问一句——怎么最近这些故人一个个的,都诈尸了?? “我没事。”浮黎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翻身下床道,“走吧,过去看看。” 若是迷障,总会有马脚露出来。若是真实……那他在现代修界所经历的一切,或许只是一场太悲怆的梦。 灵宝一路领着浮黎走到后山,远远的,浮黎就瞧见两个肉嘟嘟的团子蹲在冻台冷泉边,围着个看不清模样的东西戳弄。 走近后,浮黎总算是听清了他们在嘀咕什么。 “大哥,这是你从山里抱来的崽子?” “嗯。” “大哥,这些崽子是没大妖兽看管的吗?” “嗯。” “那大哥,我可以吃他们吗!” “……不行。” 浮黎看向两个团子,眼中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缱绻怀恋。 “怎么,赤宝你又想吃什么?” 两个小团子都被浮黎猝不及防的出声吓得一抖,其中一个发色红棕,看着更为活泼好动的团子尖叫一声,扑到浮黎怀中:“父尊你来啦!赤宝没想吃,就是看看嘛!” 浮黎揉了揉赤宝的头,便见最为沉静的团子朝他颔首,轻声道:“父尊。” 望着眉目与傻宝相差无几的团子,浮黎忍不住又回想起和傻宝相处的一点一滴来,他装作无意地捋了捋被山风拂乱的鬓发,压下心绪,道:“嗯,天宝啊,听你二弟说,你带回来了一窝崽子?” 天宝点头,沉默地让开一步,露出了身后被裹在一张麻布垫上的幼崽。 浮黎眼角一抽,没看错的话……这好像是他洞府灶台前的抹布。 天宝能从一屋子的华美织锦中挑出这么件破烂玩意儿,也是个人才。 “父尊,这是什么妖兽的崽?”灵宝屏息凝神,极为小心地碰了碰幼崽的尾巴,又迅雷不及掩耳地缩回了手,小脸上掩不住的好奇。 看清这窝幼崽的真容后,浮黎心中一沉,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受。 这是一窝白泽幼崽。 可早在浮黎闭关的数万年前,白泽幼崽就已经被天宝带回来养了。他没有在空气中察觉到时光逆转的阵法波动,这就足以证明,眼前的一切,不过幻象而已。 了君山也好,三宝也好,白泽也好,终究是他一个人幻想出来的虚妄罢了。 回不去的。 浮黎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一拂衣袖,又恢复了玉面无情,道:“它们是白泽,喜欢的话,养着便是了。” “耶!!”赤宝捏紧一对小拳头欢呼,兴冲冲地高举起一只最肥胖的幼崽,嚷道,“从今往后,他就叫赤赤!” 灵宝也有样学样地抱起一只:“那它就叫灵灵了!” 话音落下,两双黑葡萄眼睛不约而同地转向沉默的大哥,目光灼灼。 “……”天宝迫于无奈,只好捧起最后一只幼崽,眼角眉梢都写满了不情愿,道,“那……就给他取名天天吧。” 这番胡乱取名的景象和当时真是一模一样,连神色都没差。如果不是浮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这么一直沉溺在幻象里倒也不错。 可是,他还要去等傻宝。 “天宝,灵宝,赤宝。”浮黎挨个摸了摸团子们的头,眼神清明起来,似乎与什么东西彻底剥离了。 语气悠远道:“我要走了。” “走?”灵宝惶惑地望来,“走去哪儿?” 赤宝扔下白泽幼崽,扑进浮黎怀里:“父尊不要走!赤宝害怕!” 只有天宝抿紧了唇,半晌,就在浮黎以为这个臭小子在幻象中也没有一点不舍的时候,天宝才缓缓开口:“走了,还回来吗?” 浮黎一愣,没想到天宝会这么问,纠结片刻,还是狠下心道:“不会回来了。” “好。”天宝居然开心地笑了,肉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 他拉过腻在浮黎怀里不肯走的赤宝,又拉过呆呼呼的灵宝,淡淡道:“二弟,三弟,同父尊道别。” 灵宝和赤宝哭丧起脸,不情愿地想伸手去够浮黎,却发现自己怎么够都够不着。 父尊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呜……父尊……父尊!”灵宝终于憋不住泪,硬生生把肉脸哭成了大花猫。 赤宝也想哭,但他吸了吸鼻子,还是忍住了。 父尊说过,身为混沌魔神,他们要坚强!不能随便哭!赤宝牵过自家二哥的手,又勾起大哥的手,哽咽地大喊:“父尊!再见!!再见了——”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执拗喊声,浮黎释然一笑,任由意识陷入更深的漩涡。 做出这份决断,就代表他彻底抛却了自己最难忘的过往,不再渴求着回到混沌,而是把他们作为心底珍藏的美好回忆。 该醒来了。 此后,他不再是那个叫人闻风丧胆的了君山主,混世魔王。 他只是他。 第30章 燕京总部 与幻境中的三宝告别后, 浮黎就任由意识下坠。恍惚中, 似乎听见了一道暗含激动的苍远声线: “英雄!您终于醒啦!!” 英雄??这是在叫谁?他吗? 浮黎活这么大,还从没有人试图替他树立如此正派的一个形象!这声音叫他英雄,莫不是……他无意中夺了旁人的舍?! 浮黎心下一惊, 急忙挣扎着想要睁开眼。 意识回归身体的瞬间, 浮黎只觉识海像被数万根钢针扎穿般刺痛难忍。从头到脚都如车轱辘碾过,稍微动一下,筋骨就咯吱作响。 勉力遏制住差点溢出口的闷哼, 浮黎运气梳理起躁动的识海,同时静心感知了一番,发现这仍他自己的身体。于是略微安下心, 待识海平稳下来后, 警惕地打量起周遭环境。 收入眼底的陌生陈设,无一不在叙述着某个事实:此处并非昆仑山底,更非部门的老楼!糟糕,他好像被拐卖了! 屋内摆放着许多漆木家具,光可鉴人,地面以方形青砖铺就,凹凸有致, 充满古朴的韵味。除此之外,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檀香味儿。 但古怪的是, 浮黎并未瞧见哪处焚了香。 “英雄!您终于醒了!太好了!”正在浮黎思考自己究竟被卖到什么鬼地方的时候,那声音又突兀地响起。 顺着声音走出屋子,只见外边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儿, 缀以数块碧绿的苗圃,角落里还摆着几只青花瓷缸。 当然,浮黎的目光最终还是聚焦到院中央的参天巨木上。 并非浮黎没见过如此高大的树木,而是这树,居然正朝着他搔首弄姿! 也不知这千年老树的木头脑瓜子里想的什么,或许是把自己的树干当成了姑娘的杨柳细腰,左扭一下,右扭一下,连带着冠上的叶子都刷刷作响,十分风骚。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一醒来就让他看这种辣眼睛的玩意儿?? 老树大约并没有感受到浮黎的嫌弃,语气中满是欢欣:“英雄英雄!我是这所疗养四合院的保安,青檀木妖!部长让我好好照看您,现下您既然醒过来了,我这就叫总部的人过来!” 总部? 浮黎抓住这句话的关键后就是一愣,他何时与总部搭上关系了? 但还没等浮黎问出口,青檀就催使一条枝干探入树冠上的鸟窝里,摸索一阵后,竟是卷出了一只手机! 随后又用另一条枝干末梢戳了几下,便听手机里传出一阵机械的女声: “欢迎使用香蕉x6,最帅气、最迷人、最炫彩的广场舞小王子!” ……行叭,他都接触现代修界这么久了,早就该习惯这些妖怪的盲目自信了不是吗? 不多时,青檀就通完了电话。 刚将手机塞回鸟窝里,小院里忽地刮过一阵疾风。紧接着,浮黎面前就多了一枚熟悉的紫甘蓝脑袋。 “呜呜呜浮黎,我想死你啦!” “吉光?”浮黎眨了眨眼,没想到第一个出现的会是吉光,推开想往他怀里钻的脑袋,奇怪道,“你怎么在这里?” 吉光呜咽着回道:“浮黎你不知道,你睡了这么久,我都快要急死了!所以晋阳那边没事的时候,我就跑到总部等你醒过来啊,朱冽他没我速度快,就更加过分!干脆直接待在总部蹭吃蹭喝,都不肯走了,好丢我们分部的脸哟!” 真是塑料兄弟情,这个时候还不忘踩一脚朱冽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浮黎一听到‘朱冽也来了’这个消息,第一想法不是感动,也不是为这份塑料兄弟情唏嘘。 而是……天呐,猪界惨剧,朱冽和小花猪的亲事居然告吹了! 浮黎掩下眸光中的同情,轻咳一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半个月!”吉光激动地拿手指比了个一和五,看着浮黎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顿了顿,复又欣慰地说,“不过,好在出了这事后,总部直接把你的编制收归燕京了!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待在小县城,而是能够与更多优秀的妖族前辈共事啦!” “我可以待在总部了?”浮黎心头一喜。 这不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吗?都打入总部了,称霸修界的目标还会远吗! 吉光虽然舍不得浮黎,但吉良马的种族天赋就是速度迅疾。要是想念浮黎的话,可以随时来总部看他,于是也为浮黎高兴道: “是啊!恭喜!这次昆仑之行,你不仅圆满地完成了保护人类的任务,而且还舍身收复了作孽的妖兽,现在你都成为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了!” 浮黎闻言,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不是被劫雷劈晕了吗?难道他晕了之后还会梦游?游着游着,就保护了登山队的人,再游着游着,就有如神兵天降,顺便收复了一头暴动的妖兽? 浮黎心中啧啧称奇,没想到自己昏过去了还能这么厉害。 但不知为何,他本能地对英雄这个称呼感到排斥。 于是浮黎连连摆手,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否认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英雄!你别如此谦虚啊!”正当浮黎摇头摇得有些晕时,四合院门口突然鱼贯进来一群人,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面部轮廓棱角分明,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接着,男人背后跐溜一下冒出个白绒绒的毛脑袋,一名浑身都白得发光的少年跳了出来,一把捧住浮黎双手,濡慕地仰头道: “你能够把帝江那般凶恶残暴的上古妖兽治得服服帖帖,这句英雄绝对当之无愧啊!” ??什么帝江?什么妖兽?他到底做什么了? 浮黎把眉头皱得更紧了,强势地抽回双手,面色有些不善:“你认错人了吧,我并未与什么帝江打过交道。” 少年感觉自己手中一空,只好徒劳地抓了几下空气,试图缓解尴尬,随即求救似的歪过头,瞥向身后众人。 在看到少年莽撞举止的时候,朱冽已经已经开始脑补如何操办后事了!但没想到浮黎的脾气比当初好了许多,并未做出什么要妖命的动作,便趁机上前和解。 “是这样的浮黎,那天总部人员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威压自雪山深处迸发,于是便顺着威压来源赶到了玉虚雪峰。我的天呐!没想到遇上一只长着四个翅膀六条腿的妖兽!那妖兽背上还驮着个人!”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这妖兽开始作乱害人了,没想到上前解救的时候才发现,妖兽不是想伤你,而是想要保护你……” “为此妖兽还和总部成员打了一架,现在那些人还躺在疗养院里爬不起来呢!不过解释清楚后,妖兽也没有继续发狂,反而主动要求来总部……” “所以啊,所有成员都非常感谢你!要不是浮黎你宁可自己力竭昏迷也要收复妖兽,那当时整座昆仑山,甚至未来整个修界的灵修都要不得安宁了!” “是啊是啊,你真棒,你是英雄!”白发少年也附和道。 “没错!这是怎样感人肺腑的壮举,是多么令人钦佩的精神!”其余众人也频频点头,掌声不绝。 正所谓,时时刻刻吹大佬,我给大佬捧香脚,争做大佬掌中宝! 等等……浮黎思索一瞬,意识到朱冽口中的妖兽八成就是白玉门内的那只。 当时他在劫雷之下,并没有多余心力去注意妖兽的动向。没想到那丑不拉叽的妖兽,还挺有爱心? 果真是兽不可貌相! 思及白玉门,浮黎眼前就不免浮现出傻宝胖乎乎的小脸,因成功混入总部而欣喜起来的心情又瞬间宕到谷底。 虽不知傻宝现在身处何方,但浮黎始终相信,傻宝说会回来,就一定不会食言! “我能去看看那只妖兽吗?”见证过劫雷的,除了浮黎自己,就只有那只妖兽了。他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得靠那只妖兽来解惑。 “可以。”站在人群首位的男子终于开了金口,语气和面容一样端庄持重。 顿了顿,男人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帝江被锁在幽川。想要进去,就必须拿钥匙,而普通部员是拿不到钥匙的,除非……” “除非什么?”浮黎不带喘地接上话。 男人抿唇一笑,道:“除非你愿意加入部门的特勤队。由于特勤队任务的特殊性,每个人都能拥有一把幽川的钥匙。” “好啊。”浮黎完全不在乎特勤队代表着什么,哪怕是要让他捣了妖兽的老巢,也不过举手之劳。 毕竟自昆仑山下的量劫之后,天道竭尽余力没劈死他,残存的意志却十分可喜可贺地消散了。 这次,天道是真的死透了!再也没有机会劈他了!农奴翻身做主人,他浮小黎彻底自由了! 闻言,男人这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向着浮黎伸出手:“如此甚好,那么欢迎你加入燕京总部。” 浮黎顺势握住摇了摇,眼珠却滴溜儿乱转地打量着男人,神色满是考究。 好眼熟啊,真的好眼熟……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突然,浮黎双目大睁,神色巨震! 呜……好想剁手怎么办。 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初买龙珠的那个‘够狠财男人’吗!那个没屁.眼儿的神兽!谁知道他从哪里排除秽物的,万一用手抠的怎么办!! 呕呕呕,好不讲究! 貔貅很有风度地主动撤开了手,没想到再一抬眼,面前之人的脸色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只见此人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幽怨地看了看貔貅的下半身,摇摇头,意味不明地长叹一口气。 “……”什么意思,好好的白泽盯着别的神兽下半身看是什么意思?看就看了,还叹气是什么意思? 貔貅面色一僵,但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还是绷住了情绪,淡淡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燕京总部部长,顾佑财。” “啊哈,好名字。”浮黎敷衍地点点头,还没从自己和一只没屁.眼儿的神兽握了手这个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正在纠结剁不剁手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顾佑财并不介意浮黎心不在焉的态度,他们貔貅除了金钱,别的事都不放在眼里。哪怕浮黎长得再好看,本领再大,甚至在他面前跳脱衣舞,在顾佑财看来,也没有一块钱来得吸引人! “好了,既然浮黎醒过来了,我们就回总部吧。”顾佑财大手一挥,一群人又浩浩汤汤地踏出了四合院儿。 第31章 幽川 总部里虽说都是一些神鬼精怪, 但常年混迹人间, 平日出行仍是以车为主。 浮黎坐上车后,吉光也迫不及待地黏到了浮黎身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在他昏迷期间打探到的消息。 bb机, 启动! 总部在初成立时还不叫燕京, 而叫做——应天府司。 近千年前,大明初建,人间动荡, 修界也不太平。那时便有一批大妖预感到天道正在日渐消散,修界即将踏入灵气不足的致命境地。 于是他们悄然聚首,开始着手整治修界糜乱的秩序, 总部原型由此成立。 到了现代, 新生妖怪层出不穷,人与妖之间的界限越发不分明,总部也不再远离人类,反而融入了人类的生活中。 可能平时散步、买菜时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是曾经叱咤一方的大妖。 如今的总部主要划分为三个职权处——行动处、后勤处以及外联处。 浮黎所加入的特勤队虽隶属于行动处,却不由行动处监管,而是直接与总部长衔接。 他们平常的工作就是帮着总部和一些刺头妖怪打打架, 斗斗殴, 顺便缉拿一下触犯条例的妖兽。 若是妖兽身上的孽债太重并且执迷不悟, 便把它们关进幽川,关个成千上百年,叫他们好好反省。 敢和总部作对的妖兽必然有不俗的实力, 这就决定了任务的危险性极高,所以特勤队众人都是顶尖的修士,实力卓绝,本领一流,战无不胜,大杀四方…… 但再多溢美之词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这他妈就是个做苦力的! 好在浮黎本身的目的便是多做任务以博取信任,于是也不太在乎被那没屁.眼儿的神兽给坑了一把,反而问道:“那幽川究竟是何地?”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钥匙只有总部长和特勤队才有。”吉光咬唇,神秘兮兮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又探过头,压低了声音说,“不过啊……我听说只要进了幽川,就没有一只妖能竖着出来的!” 前座的朱冽也在此时插话,满脸都是对幽川的排斥: “我倒是听过一个说法,传说幽川中一半是熔岩,一半是弱水,有无数的石块漂浮在上面。要是有妖怪犯了大错,就会把他们吊到石块上,每日忍受熔岩的灼烤和弱水的冲刷,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啊!狠,太狠了!” 说完还兀自抖了抖,像是被自己描述的情景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行啊,这不行的。”浮黎皱眉,低低呢喃。 虽说那头丑不拉叽的妖兽将昆吾当作了磨牙棒吧,但好歹也救了他。浮黎并非一个不懂知恩图报之人,怎么能坐视恩人被囚禁在那种地方呢? 又是水冲又是火烤的,以为自己是根烤串儿啊! *** 随着车辆的前进,原本弯弯绕绕的胡同敞亮起来,四周的车流量越来越多,鸣笛声响彻云霄。 不久,车辆停靠在了一幢墨蓝色玻璃写字楼前。 高楼耸立入云,仰头望去,依稀能够瞧见楼顶挂着一块硕大的广告牌,印有‘貔貅金融控股投资有限公司’几个金色大字。 浮黎下车,看清眼前的辉煌大楼后,瞬间就走不动道了。 啊!总部也太高端了吧!整幢楼都是窗户!这才符合他的身份嘛! “浮先生,跟我来吧。”顾佑财没有嫌弃浮黎这般乡下贫农进城的模样,仍旧客气道。 语毕,率先向楼内走去。 浮黎不舍地收回目光,更加坚定了要好好表现,打入总部内部的决心。这样一来,待得傻宝回来时,他不就可以领着傻宝站到楼顶,迎风大喊: 看,这就是为父替你打下的江山! 心里头美滋滋地想着,浮黎脚步不停,跟着众人走进了一个方形盒子。 这盒子倒古怪地紧,像是有灵智一般,感知到众人都进了内里,便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还未弄明白发生何事,浮黎就感到一阵头重脚轻,随之而来的,是轻微的晃荡。 这盒子,这盒子会动!莫非也是个活物? 白发少年瞧见浮黎有些紧张的神态,还以为浮黎是初入总部,对大家和周围环境都比较陌生的缘故,才会有些拘谨。 于是笑道:“英雄,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沐央,是一头雪原白鹿。也是特勤队的,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请多多关照!” “你好,我是浮黎。”浮黎微微颔首,眼看盒子还没有停下来,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沐央道:“去总部啊。二十楼以下是顾部长旗下的公司,里面都是一些普通人类,平时没事我们都不下去的。毕竟有些妖尚未脱去兽性,会对人类做出什么行为也未可知。二十楼以上就是真正的总部了,特勤队还有一个独立楼层,待遇很不错的!” 沐央话音刚落,便听‘叮咚’一声,盒子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修界总部里的摆设和人类办公楼没什么不同,都是一个个小隔间,桌上摆着些装饰用的绿植。 当然,前提是忽略满屋子奇形怪状的‘人’。 “哟,还真被部长忽悠来了啊!”一名眉目温润的青年迎上前,意味不明地打量了浮黎几眼,似笑非笑道,“行,那我这就把他录入总库。” 说完,转身便进了独立办公室。 洞开的窗外扑进来一阵风,掀起了青年竖着的衬衫领。 虽然只有一瞬,但浮黎依旧清楚瞧见,青年脖子上横着几道瘆人的金色划痕。 “别理会这条剁椒鱼头!阴阳怪气的甩脸子给谁看呢!”沐央轻哧,拍了拍浮黎的肩膀解释: “他原来还只是后勤部的普通员工,就因为最近几年人类网络上突然火了什么‘转发锦鲤’,这臭鱼就来劲了!死乞白赖地把自己的照片发到了网上,摆出各种奇葩姿势不说,甚至还极为不要脸地配字‘转发这条锦鲤,吞掉你的水逆,保你一年变美发财行大运’!” “他放屁!压根儿没用!不过他人气上去了,业绩也就一路高升,直接挤掉老龟成了后勤处长。我估计啊,他就是看浮黎你来了,终于感觉到了危机,堂堂白泽可不比一条臭鱼福泽深厚多了?所以啊,才会给你摆脸色看的!” 听完沐央叽里呱啦的一通埋汰,浮黎恍然,原来他刚才无意中瞥见的不是划痕,而是腮! 但想了想,又忍不住问:“你如此气愤,该不是……也干过转发锦鲤的事儿吧?” 沐央:“……” 沐央脸色胀红,轻咳一声,道:“我这不是为了拆穿臭鱼的阴谋嘛,毛.主.席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作为新时代的良妖,有义务去打破这种虚假的封建迷信!打假,从我做起,从小事做起……” 滋儿哇,滋儿哇。 好吵。 浮黎扶额,不禁想到:莫非鹿和马之间有什么血源关系吗?怎么这头白鹿和吉光一样,都如此聒噪?简直是活生生的bb机二号啊! “行了。”顾佑财剑眉拢起,似是也受不了沐央喋喋不休的屁话,抬手往下压了压,打断道:“你先带浮先生去特勤队楼层吧,和队员们认识一下,有别的任务我会之后通知。” 浮黎记挂傻宝动向,急着向妖兽询问,便道:“等等,貔部长,我可以先去幽川看看吗?” 顾佑财身子一顿,挑了挑眉,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片刻后他点点头,从西装内袋里摸出钥匙,捏着递给浮黎,道:“可以,帝江关在掣电区一百二十三号。” 浮黎伸手想要抽过钥匙,抽了一下……嗯?没抽动??? 他向顾佑财投去一道疑惑的视线,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搞什么呢小老弟? 顾佑财肃起脸,道:“第一,你不能将幽川中的任何生物放出来,不然部门将会遭受灭顶之灾。第二,我不叫貔部长,我叫——顾,佑,财。” 被天凉王破的语气震到,浮黎只好愣愣点头,目露赞赏地注视着貔部长,哦不,顾部长远去的高大背影,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 看来幽川里关的肯定都是些穷凶极恶,一出来就要大开杀戒的妖兽了!他虽然有些心疼叫做帝江的恩人,但也绝不能为了私欲将它胡乱释放。 委屈你了,恩人! 拿到了钥匙,沐央便继续带着浮黎坐上奇怪的盒子,一阵头重脚轻后,浮黎走出了门。 只是,这次盒子门外的景象和方才很不一样。 踏进这片没有丝毫摆设的空间,浮黎顿觉脚步一滞,有什么若有似无的东西充斥在整片空间里。但所幸的是,浮黎实力强大,这点凝滞感还碍不了什么大事。 沐央在前边开路,每迈动一步都像把脚从泥淖里拔.出.来般艰难。 “浮黎你还好吧?这地方就这样儿,为了防止妖兽潜逃,每一代部长都会在幽川门口下一层禁制。特别是顾部长,贼负责,一下子下了三层禁制!简直是我的偶像!” “咳,厉害。”浮黎盯着沐央后脑勺,草稿都不打地吹捧道。 旋即吐了吐舌头,刻意放缓了自己迈得正欢的步子,也学着沐央的模样,跟老太太过马路似的,一步一顿,向墙角缓慢挪去。 到得墙角,沐央伸出手指,先是往空白的墙壁上画了一个三角形,接着又画了一个五角星,最后……画了一头猪?? 哈?这是什么奇怪的显形诀? 不等浮黎研究明白其所以然,原本旷然无物的墙壁上就缓缓浮现出一扇深黑色石门。 门上雕刻着五行蕴藉,风水.雷火,天地万象,就那么嵌在雪白的墙壁上,显得分外诡异。 沐央指着门中央太极八卦内的小孔,道:“把钥匙插进里面,往左一圈,往右三圈就能把门打开了。” 浮黎依着沐央所说的照做,往左一圈,往右三圈…… 咔哒,门开了。 伸手推开石门,沉闷的摩擦声一阵接一阵,眼前也随之闪过刺眼的白光,浮黎不禁屏住呼吸,一颗心被高高吊起。 这就要见识到无数根烤串儿了吗!! 然而,白芒消散后,门内景象一览无遗。 浮黎瞬间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欺骗。 鸿毛不浮,唯有龙族能够僭越的弱水呢?灼烧万物,堪比三味真火的熔岩呢?幽幽浮空,吊着无数妖兽的石块呢? 这和人间的高楼没有丝毫差别的建筑是怎么回事! “掣电区……掣电区应该还要往里走走,这边是逝水区。”沐央看了看路牌,拉过发愣的浮黎,沿着笔直的柏油马路向内走去。 约莫走了半刻钟,终于走到了掣电区。 沐央道:“一百二十三号应该在十七楼。” 跟着沐央,浮黎满脸麻木地走进了会动的盒子里,连头重脚轻的感觉都不能让他变脸。 心碎了,魂飞了,再也不会相信屁话了! 浮黎本以为盒子门后会是和总部相差无几的办公桌椅。然而,门打开后,却还是门。 一条宽阔的走廊自中间穿行而过,走廊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门。 “一百十九,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三,到了!”沐央指了指锁孔,示意浮黎将钥匙插进去,“左二圈,右一圈。” 门顺利地打开了。 想到能够询问出傻宝的下落,浮黎强打起精神,抬眼望去。 只见原本小山似的肉粉巨兽已然不见了踪影,仅余一只幼象般大小的小兽正扑腾着两对翅膀,骑在一台造型古怪的自行车上。 小兽疯狂地迈动六条小粗腿,边骑边发出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气声。 察觉到来人,小兽也不敢停下脚步,只是曳动了下翅膀,似乎正在感知他们的来意。 “你……”浮黎有些搞不明白现下是个什么状况,上前一步试图询问。 没想到的是,浮黎只说了一个字,小兽忽然中了邪似的直扑到浮黎脸上!六条粗腿吧唧夹住浮黎脑袋!腹部的大口啾地一下亲在浮黎脸颊! 低沉的兽吼声直接在识海里响起: “父神!您终于醒了!!” 第32章 才不是我的便宜儿子 一大坨肉就这么突兀地怼到浮黎面上, 饶是他瞬息之间封锁嗅觉, 也阻不住一股子腥锈直冲天灵盖儿。 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味道,既带着发酵许久的血水喷薄而出的酸朽,又像是一块正在腐烂发霉的陈年老肉, 散发出源源不断的恶臭, 令浮黎瞬间呼吸不畅起来。 这,这小兽究竟几万年没洗澡漱口了?!!这‘体香’简直能把活人熏死,死人熏活!若非他定力瀚然, 恐怕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熏死的魔神。 太没面儿了。 略定下神,浮黎立刻不由分说地捏住小兽羽翅,试图将它强行提离面部。 然而小兽太过倔强, 六条小粗腿也不是盖的, 一直死死扒住浮黎脑袋,大有‘你想让我下去,除非把你的脑袋一并割了’的老赖气势。 “……”浮黎尚且不想和自己俊俏的脑袋分家,静默半晌后,向着一旁面露紧张,准备随时暴起的沐央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并且对他传音入密道, “你先出去片刻, 我有点私事想和它谈。” 沐央有些犹疑地看着僵持的一人一兽,眼见小兽并未做出什么太过出格,意图择人而食的举动, 便按捺住蠢蠢欲动想要拨通警戒号码的手,转身阖上门,“有事叫我。” 支开沐央后,不大的掣电区幽闭室内万籁无声,只有小兽偶尔从嗓子眼里发出几道细小的呼噜,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困的。 良久,反刍完目前境况发生全过程的浮黎终于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这小兽,方才,莫不是叫了他……父神?! 人间界总说近乡情怯,对于他这个活过几个量劫的老古董也是一样的道理,越接近,便越害怕,甚至是逃避,怯懦,妄图摧毁。 但他实在太想见那个人了,想到整副心肝都在发颤,乃至于极轻极柔地传音入密,生怕眼前不过一片虚妄: “……傻宝?” 小兽不答,只六条腿开始打摆子。 浮黎当他是不愿被自己发现,觉得寄灵于这样的皮囊太过耻辱,即刻劝慰:“没事的傻宝,你说说话啊……虽然这具肉身确实又肥又丑又臭,但也就是生地不好了点,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我都不会嫌弃的!” “……” 终于,小兽像是受够了言语的侮辱,实在忍无可忍地主动把自己从浮黎脸上扒开,伴随着‘啵’的一声,浮黎眼前瞬间天地开朗。 只见小兽像个翻飞的蛾子似的,扑棱着两对翅膀,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地跃动。分明没长脑袋,却叫人从那颤动的软肉里看出几分哀怨来。 “傻宝?”浮黎继续戳心窝地发问。 “……不是傻宝,是帝江宝宝啦!”小兽艰难地人立在半空,腹部的嘴正朝浮黎,满是不忿地唧唧大叫。 闻言,浮黎心间瞬时涌上五味杂陈。九分失望,一分侥幸。 失望于小兽并非傻宝,那么就意味着傻宝仍然不知所踪,也不知何年何月得以再见。而侥幸的则是,幸好傻宝没寄灵在这么个丑玩意儿身上!他嘴上说着不嫌弃不嫌弃,但真要他打心眼里不嫌弃,那也是十分为难的! 浮黎的脸色变了又变,阴晴不定的,如一柄淬毒寒锋,直直剜向小兽,把它的一颗心都戳成了筛子。 “呜……父神……数万年未见,父神难道一点都不想孩儿吗……” 浮黎听罢,很是莫名道:“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你的父神。” 小兽不依不挠,试图勾起他的一些前尘回忆:“您是神,对吗?” “嗯,我是。”浮黎当日在白玉门下被雷劈的蠢样肯定被小兽看见了,于是也不打算隐瞒,爽快承认。 “那剑是您的法器,对吗?” “没错。”剑指的定然是昆吾了,小兽看到他御使昆吾,能猜出来也不难。 “您是三界至尊,万神之首,凌霄殿主,对吗!” “对……对个屁啊?” 浮黎差点被它绕进去,语气急转,挑眉道:“我并非什么凌霄殿主,你可别以为夸我几句,我就愿意戴这顶高帽子了。” 什么三界,什么万神,在混沌时压根没这个说法。众生本为一体,天地鸿蒙,何来三界之说?况且统共不过三千魔神,又上哪儿找那多出来的七千? 他算术是不好,可也别把他当傻子呀? 小兽呜咽:“呜呜呜,不听不听!您就是父神!当初就是您让帝江保管昆吾的,帝江一直很乖,一直把昆吾保护地很好呢!” “……”如果把堂堂上古凶剑当作磨牙棒,每天吃完肉后剔剔牙,再用涎水洗一下叫做保护很好的话,那他确实做到了。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我何时让你保管昆吾了?”浮黎诧异。 小兽以为浮黎想赖账,急道:“或许是五万年,呜嗯,还是十万年前,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好久以前了!孩儿自崇吾山以西三百五十里的荒泽诞生,母上力竭薨逝,孩儿便独身颠沛流离至天山脚下,正巧遇上了下界除魔的您。您说孩儿身上有熟悉的血脉气息,要将孩儿带回九重天,您还记得吗?” 浮黎面无表情地插手,无情道:“不记得。” “……”小兽一噎,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父神您是神,而孩儿的母上不过一只尚未开化的妖兽,作为您们的血脉,孩儿生来便不被天道所喜。但您从不嫌弃孩儿有天疾,反而给孩儿准备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洞府!孩儿虽瞧不见,但也能想象到九重天里的洞府必然是玉砌雕栏,廊庑连绵,明光烈烈,很美的!” “您还每日都给孩儿准备吃食,一日都不曾拉下。食物剩下的残渣孩儿都舍不得扔,一直保存在洞府里呢!虽然……您说孩儿不得出洞府,但孩儿知道,昆吾是您至关重要的法器,您让孩儿好好保管,孩儿就好好保管,您让孩儿别出洞府,孩儿就不出。孩儿……孩儿真的很乖的!” “所以……父神不要不认孩儿好不好,好不好呀?” 言罢,浮黎忽地回想起白玉门内的景象来。 那遍地残骸,白骨森森的幽暗洞穴,便是所谓父神为帝江准备的‘洞府’吗?也不知那些兽骨和人骨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帝江本该祥瑞的命理中染上如此至深的孽债…… 浮黎思忖片刻,问道:“你父神叫什么名字?” “唔……就叫父神啊。”帝江用小粗腿揉了揉软乎乎的肚皮,理所当然道,“父神说,叫他父神就可以了!” “……”浮黎扶额,忍不住出言轻哧,“还真是个瞎的。” 不仅眼瞎,心还瞎。 人家父神连个姓名都不愿告诉你,摆明了是不想认你这个儿子!也就你还死蠢死蠢地上赶着让人利用。 什么明光熠熠的九重天啊,什么阆苑亭台,飞鸟流泉啊,他把你关在暗无天日的雪山之下,关了数万年,数万年!每天给你吃些不知道何处弄来的尸体,把你一步步养成了众人口中的凶兽,让你承受滔天业果……可真是你的好父神。 但看到帝江从一只活蹦乱跳的小怪兽被他训成蔫头耷脑的小奶猫,浮黎心有不忍,只好咽下忿忿难平的一番话,狠狠瞪了帝江一眼。 浮黎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父神的能力并不能与他抗衡,毕竟昆吾的性子他最清楚,说句好听的叫能屈能伸,说句难听的就是狗腿子! 若是类似鸿钧之流对昆吾用强,昆吾怕是稍稍反抗便佯装孙子了,宁为瓦全不为玉碎!等到浮黎来寻它再报仇也不迟。 如此看来,帝江的父神定是不够厉害,没法制服昆吾,才迫不得已让帝江看守的。 思及此处,浮黎对帝江父神的最后一丝忌惮也消散无踪了,好脾气地解释道:“我不知怎么说,虽然昆吾是我的法器,但我确实不是你的父神……我真正的儿子那日也在白玉门内,不知道你瞧见了没?” 说完,浮黎自己也愣住了。他怎么把帝江是个瞎子给忘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在浮黎以为自己得不到答复的时候,帝江却开口了。 “孩,我……我看不见啊。但我能感知到,确实有几道陌生的气息闯入了洞府,不知道哪个是您儿子……不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现了一道极为强大的威压!再后来,那些气息就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您。” 若是细听,便足以发现这句话中叫人胆颤心惊的纰漏。 然而,浮黎满心满眼都被‘今天还是没找到傻宝呀’占据了,尚且来不及深思,门外就传来一阵敲击:“浮黎,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走啦!” 没询问出傻宝的下落,浮黎整个人恹恹的,轻声道别后就要出门。 “等一下!”帝江急忙呼扇着翅膀飞到浮黎身边,肉色身躯漫上酡红,低声道:“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喜欢,但我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说着,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很快就张成了个黑魆魆的大洞,边沿利齿丛生。接着,小肉山的肚皮收缩几下,就跟变戏法似的,粗长的舌头卷出一道凌厉银光。 浮黎:“……” 操啊……昆吾怎么又又又被当成磨牙棒了! 帝江把嘴缩回正常大小,一屁股蹲坐回自行车上,晃了晃腿,语气听着有些羞赧:“这是我无意中琢磨出来的,给它取名‘肚里乾坤’!以前流浪的时候,我就把好吃的藏肚子里,饿了拿出来舔舔,然后就不饿啦。嘿嘿……” 嘿完停顿半晌,又忽地急促拍打起羽翅,支吾着开口:“您说自己不是父神,那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帮我找一下真正的父神呢?告诉他帝江真的很想他!我会乖乖待在这里赎罪,如果找到父神的话,也千万别让他来看我,我想他不会愿意孩儿被关在这种地方的……” “……好。”浮黎将吱哇儿乱叫的昆吾收入介子空间,半是怜惜地望向又开始踩轮子的帝江。 还是不告诉他了吧。 何必做个揭人伤疤的恶者,非要将旁人足以回甘余生的甜,变成一想起来,就恨不能将过往的残焰燃尽,再一口口地,生啖其肉,渴饮其血,饥噬其骨的恶心呢? 出幽川的路上,浮黎二人又路过逝水区。 途径箭标时,浮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沐央:“掣电,逝水,有什么意义吗?” 沐央笑道:“就是明面上的意思啊。除了掣电,逝水,还有百草,云织,金烬,各区分工不同,比如掣电就是发电,百草就是种地,金烬就是挖矿!部长虽然有钱,但他抠啊,所以幽川里的妖兽们各司其职,才能保证部门的正常运作嘛!” “???”浮黎彻底愣了。 取这些捉摸不透的名字,难道只是为了明面上的好听? 那,那顾佑财所说的灭顶之灾,该不会就是——断水断电断粮吧?! 浮黎深吸一口气。心说,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没有妖兽能竖着从幽川出去了。 因为它们都死了。 嗯,绝对是累死的。 第33章 阴差求助 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的浮黎,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回到部门大楼, 正打算问李瑾要一份总部人员花名册,眼熟一下未来小弟们。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却突然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号声。 身边的沐央脚步一顿, 显然也听到了。 沐央皱起眉头, 二话不说,直接上脚踹开门:“臭鱼,大白天的你在办公室里干……” 话音在看到门内的景象时戛然而止。 李瑾看见来人, 理了理因拉扯而变凌乱的衣襟,朝着抱住他大腿不放的黑影抬起下巴,没好气道: “我都说了吧, 你找我没用!要找就找行动处啊!喏, 人特勤队的都来了,你跟他们说去。” 黑影抽噎着,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撒开手,反而往李瑾屁股后面挪了挪。 “……”沐央看看李瑾,又看看黑影,一脸吃了死苍蝇的表情, “臭鱼……我说你搞郊区春溪河里的桂花鱼也就算了, 人至少也是条母鱼……你他妈现在跟我说, 跟个阴差搞到一起了?啊?” “???”李瑾差点跳起来一鱼尾巴拍死这头蠢鹿,但由于被紧紧抱住了腿,只好一边原地蹦跶一边放狠话: “你丫说什么呢?谁会看上这种乌漆嘛黑的鬼玩意儿?我堂堂南海莲花池的三色昭和锦鲤, 眼光有这么差?再说了,我跟桂花鱼之间只是纯洁的友谊,你丫能不能别老提这茬破坏我俩之间的感情!” “我破坏?呵呵……” “呵呵,谁不会呵啊,你就是嫉妒小爷我人气高!不管是人还是妖,无一不拜倒在小爷的鱼尾巴下!” “呸,笑死鹿了!……” 两人积怨颇深,一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吵得不可开交起来。 与此同时,没人注意到,浮黎早已默默蹲在了李瑾身后,正歪头猛盯着黑影瞧,眼里满是奇异的亮度。 盯了片刻,黑影开始发抖,试图把大头塞进李瑾的下衣摆里。 又过了会儿,黑影的颜色开始变淡,像一滩被稀释了的墨汁儿。 最后,黑影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松手站起身,弓着肩膀弱弱开口:“大,大人们别吵了……” 李瑾和沐央本来就吵累了,就等着有人来制止他们。现在黑影给了一个台阶下,他们立马就停下了争执。 但出于面子问题,双方都很不服气地送了彼此一个白眼。 浮黎也站了起来,他从进门开始,就感知到眼前的黑影和一般的死魂有些不一样,本想看个究竟,没想到黑影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表演了一个‘大变死鬼’! 哦豁,褪色了! 浮黎指着黑影,狭长的凤眼微睁:“鬼还能褪色?” 黑影作了个揖,由于身上的鬼气一直时强时弱,抬手间露出了底下惨白瘆人的皮肤。 “回大人,小人并非死魂,而是冥界缉魂司阴差。因为身子是白纸糊的,鬼气附着在上面,才可以随意操控。” 沐央憋着一肚子火,语气不善道:“哦——那阴差来我们燕京总部干嘛,又有事?” 修界和冥界,一者维护人间,一者执掌阴间,平时鲜少有交集。 但六界互通,二者之间难免会出现一些业务上的重叠。双方能力都不差,但也不是通天彻地的,久而久之,冥界做不来的事就让修界做,修界不好出手的事就让冥界帮忙,已经成为了一个默认的潜规则。 阴差抖了一下,没抬起脸,从浮黎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片时隐时现的发顶:“大,大人,是这样的。小人今早按照生死簿去缉拿寿数已尽之人的魂魄,一开始都顺顺利利的。可谁能想到,在扣押魂魄经过七重门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打劫了……” “打劫?”浮黎挑眉,不免回想起当初慈安观发生的事。 莫非……又是什么人企图用死魂做法,复活亡灵? “是的,那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实力比小人强悍太多,直接夺了魂魄就跑!小人想拦住他,却被他一拳打飞了!纸糊的身子都差点烂掉。害得小人现在连团鬼气都控制不好,实在太过分了……” 才说完,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鬼气就像个皮球一样瞬间泄了,暴露出阴差那张委屈到不行的纸糊小脸。 “所以你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帮你做主?”沐央随手搬过一张凳子让浮黎坐下,自己则大剌剌地坐到了李瑾的办公桌上,“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躲在臭鱼后面?难道不知道这事儿该找行动处吗?” 阴差更委屈了,几乎缩成一团,唯唯诺诺地开口:“小人……小人怕,怕碰上那位……” 那位? 这么一说,沐央就懂了,了然道:“哦——他啊,三天两头不回总部的,你碰上部长的概率都比碰上他大多了。再说,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冥界还惦记着他呐?” “惦,惦记的!冥君在阎罗殿门口挂了牌匾,上边儿写着,那位和狗不得入内,还让我们家家户户都喝硫磺酒避邪呢……”阴差小声哔哔。 “噗哈哈哈哈,绝了,你们冥君……我操,臭鱼你打我干嘛?想打架啊?”沐央笑到一半,被李瑾一巴掌拍下了办公桌,摸着后腰咆哮。 李瑾抽出一张纸巾,细细地擦了擦桌面,没有理会沐央:“既然明白情况了,就麻溜儿的,早点帮着解决呗。” 沐央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瑾,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明白解决当下任务为重:“哼,你们冥界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不就是一个抢魂魄的吗?我记得阴差可以根据生死簿上的姓名找出方位吧,你找一下,我们帮你把人抓起来就是了。” 阴差面露为难:“若是没有受伤,小人也想找啊,可是现在……小人被打了一顿,连维持鬼气都困难,实在没有力气再使用生死簿了。” “我有办法。”一直沉默无言的浮黎突然开口。 浮黎刚才想了半天,实在没懂他们说的‘那位’到底是谁,但他到底还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儿,那就是:这个阴差遇到困难了,需要帮助! 这可是他来到总部的第一份工,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刷一下未来小弟们的好感! 于是浮黎假装掏东西,右手插入口袋,实则是在介子空间里摸索起来。他记得里面还有不少没吃完的糖豆,刚好可以喂给阴差。 可浮黎摸了半晌,打开了所有瓶塞,却诡异地发现——见鬼,糖豆不见了!一颗,都,没有了! 啊!是谁偷了我的糖豆! 三人翘首以盼,却见浮黎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看,活像一只被人偷光存粮的大松鼠,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摸个口袋摸急眼了还? 片刻后,浮黎从口袋里抽回手。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他眨眨眼,矜持地微笑了一下:“哦,刚才腿痒,挠挠。” 说完,走上前,细白的食指点在阴差眉心,一缕精纯的灵气就顺着指尖没入阴差体内,令阴差散乱的鬼气瞬间得以充盈。 恢复过来后,阴差大喜,立马使用生死簿指引,帮助浮黎二人找到了亡者魂魄所在的位置。 这里地处燕京城里快要绝迹的贫民区,小路边散落着许多垃圾,散发出阵阵酸臭。低空中拉着密密麻麻的电线,将天幕切割成细碎的小块,连燕雀都不愿在这里多做停留。 一脚踏进这里,就像进入了一个与繁华彻底决裂的世界。 肮脏,贫穷,低贱,忙碌。 这里的人,没有希望。 鬼差引着浮黎二人,走到了一节货车厢后面。车厢喷着白色油漆,侧面的铁皮被切开,做成了单扇门的样式。 浮黎顺手在他们身边下了一个禁制,以免被里头的人发现。看着门上的红色贴纸,好奇道:“这是什么。” 沐央解释:“这是‘福’。人类会在过节的时候贴福字,倒着贴就表示‘福到了’,以此祈求新的一年和和顺顺,幸福美满。看这个福的鲜艳程度,大概刚换没多久吧。” 浮黎总是不能理解人类的一些行为。 为什么会觉得贴一副什么阵法都没有的福字就能得到保佑呢?世上哪还有福神啊。就算有,福神那种被惯着的骄矜神仙,又怎么可能愿意踏足这种地方? 这户人家挺新鲜,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抱有虚无缥缈的妄想。 但浮黎没有把疑惑说出口,只是往铁皮上画了一个圆,透过澄澈的水幕,向内观望。 车厢内不出意料的简陋,一张窄小的木板床,一只矮方桌,零碎的家什杂乱无章地瘫满地面,整个住所十分逼仄。 占据大半面积的床上,正躺着一个面目灰败的男人。 而男人身边,背对着浮黎几人坐在地上的,是个背影颀长的少年。 只静静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阴差一看到这个背影就激动地跳了起来:“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打了我,还抢走了我刚勾的魂!” “就他啊,看起来也没什么厉害的嘛,我这就去把他抓起来!” 沐央摩拳擦掌,刚准备破门而入,就被浮黎拦下了。 “先等等。”浮黎微眯起狭长的眼,眸光一闪,缓缓道,“这个人身上,有很重的丧气。” “丧气?”沐央也将灵气聚集到眼瞳,这一看却把自己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讶然喃喃,“我的天哪,这也太可怕了!他身上的丧气都快凝成实质了!这都能活下来?一般人早就穷困潦倒,家破人亡,死了好几百遍了!” “他确实很穷,而且家里死人了啊……”阴差继续小声哔哔。 “嘘。”浮黎伸出食指放到唇上,示意他们噤声。 门内少年终于有了动作。 “阿青,我把你带回来了。”少年掖了掖残破的被角,温柔地抚过男人眉眼,“你睁开眼看看吧。” 有几块水泥砖垒在床头边,上面架着一块破木板。 少年伸手拿过一板药,缱绻低语:“我赚到钱了,给你买了一点药。医生说,吃了药就会好起来的。” 说完,掰出一枚药片,轻轻捏住男人两腮,趁着双唇张开的间隙,把药片送到了男人嘴里。 接着又捧起一杯水,仰头灌了一口,却没有吞下,只是含着。 浮黎探长脖子,想看看少年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喂药吗?怎么自己把水喝了? 于是,浮黎就看到少年低下头,缓缓含住了男人的唇瓣。 浮黎:“???” 这是什么骚操作! “卧槽这么劲爆!”沐央一激动,大喊出声,“嘴对嘴给尸体喂药?学到了学到了!” 浮黎瞪圆了眼睛,像头迷茫的小鹿。原来喂药还可以这样喂的吗? 突然,不远处传来怒吼,一个衣衫褴褛的大胡子咆哮着冲了过来: “嚯!讨债鬼又来了!刚送走一批又来一批,要不要点逼脸啊?” 不好!光顾着隔绝里面,忘记隔绝外面了! 浮黎一惊,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抬头虚虚一看,果不其然,原本背对着他们的少年骤然消失在视野当中。 而不知何时,身侧的铁皮门溜开了一条缝。 缝隙里头,正露出一只幽怨的眼睛。 第34章 阿狗啊 大胡子男人冲到浮黎面前, 破口大骂:“老子操.你们两个小.逼崽子, 催债的刚走,又来俩鳖孙!不是说了过几天会还的吗?催催催,催命啊催!看着人模人样的, 做事咋这么下作呢……你看看人老宋都成这样了, 就不能通融通融?真是没人性……” 普通人看不见阴差,在大胡子眼里,就是浮黎和沐央正趴在车厢壁上探头探脑, 鬼鬼祟祟地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大胡子说这话,俨然是把浮黎二人当成催债的了。 一大串连珠炮似的脏话从大胡子嘴里冒出来,听呤乓啷的, 差点把浮黎砸懵。 浮黎不禁心头火起, 好想伸出爪子挠光这人的胡子!可法例规定,灵修不得随意对人类动手,违者,视情节轻重,徒十年至百年不等。 生气!手痒痒!又打不来人! 唉,生活艰难,浮黎叹气。 眼下处境属实尴尬, 既不能打这个大胡子, 又不清楚门内那东西想做什么, 简直前有狼后有虎。 所幸浮黎不是一只小白兔。 他没脸没皮,天下无敌呀。 “咳。”浮黎清了清嗓子,温雅一笑, “你弄错了吧,我们是来看望朋友的呀。” 说着说着就上了手,冷白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掰住门,一条腿顺着缝隙挤了进去,死死地卡住门缝,竟是硬生生地钻进了半个身子。 少年察觉到浮黎的意图,忙不迭使力,不想让浮黎弄开门。 别说,少年的力气还挺大,竟然和浮黎不分伯仲,脆弱的铁皮门都发出了不堪承受的吱呀声。 听到声音,少年却忽地一愣,迅速松开了手,似乎很怕把门弄坏。 好机会呀! 浮黎顺势整个人挤进门内,哥俩好似的地揽过少年肩头,灿笑道:“许久没见,怎么生分了?” 大胡子一愣,停下了咒骂,但好像不太信,仍旧狐疑地盯住浮黎。 浮黎一想,是不是自己表现的还不够熟稔啊,叫名字或许更可信些? 于是摆了摆手道:“哎呀,老朋友了!让我进去坐坐嘛,阿,阿……” 阿了半天,余光瞥见远处正在扒垃圾的黄狗,脑子一抽,嘴里就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句:“阿狗啊。” 少年:“……” 沐央:“……” 阴差:“……” 浮黎真是好绝一男人。 闻言,少年面色微僵,却反常得没有说出驳斥的话来,而是定定地注视着浮黎一行人,目光在阴差身上停留地格外久些。 就在沐央以为少年不打算配合执法的时候,少年终于让开门,淡淡道:“算了,进来吧。” 车厢顶很低,众人只好低头走进去,狭小的空间里骤然容纳四人,空气便陡然压抑起来。 关上门后,少年却没有理会浮黎一行,而是兀自坐回地上,盯着床上的男人看,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 几分钟过去了,少年还是没有动静。 沐央性子急,赶着回去交差,忍不住说:“喂!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的。”少年打断道,没有回头,“我会跟你们走。” 如此乖顺,沐央反而愣了:“啊……你不反抗?” “我知道你们很快就会来的,反抗可以,但没有必要。”少年用手背探了探男人的额头,触感僵硬冰冷,皱眉道,“我只是想等一等,再等一等。” 浮黎有点犯懵,这阿狗说的什么话? 意思是打不过他们不反抗了,还是世间再无留恋的东西,所以没有反抗的必要了呢? “你既然心里门儿清的,干嘛要犯事儿?”沐央指着缩在角落不敢靠近的阴差,不解道,“你说你光是抢了魂魄就跑,也就是关个几十年。凭你现在良好的认错态度,说不定还会减刑。可你不该殴打公职人员啊!这个罪名加在头上,很严重的!” “无所谓。”少年瞥了一眼阴差就转回视线,“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我都无所谓。” 少年很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沐央认定少年铁了心要和他们作对,正准备发飙。 少年却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你们听说了吗?有个富商要来收购这块地了。” 浮黎不知道这事,沐央倒是知道,但不理解少年问这句话的意图,于是一时间无人应声。 少年并不觉得尴尬,继续说:“其实十几年前,也有人想要买下这里。还说,会给这里的每个人都带来希望。可惜——那个人太倒霉,在大好年华遇上一个丧门星,到头来自顾不暇,自己倒成了最没有希望的那个。” “很蠢吧?”少年语气嘲弄,眼里却带着怀恋的笑意,自顾自地接话,“我也觉得很蠢。” “简直蠢透了。” “那个——”一直装鹌鹑的阴差适时举手,很怕死地躲在浮黎身后插嘴:“小人,小人打扰一下。冥君规定了时辰,让小人必须在酉时前把亡者魂魄带回去,现在都申时了……时间不多了。” 少年沉下脸,攥紧牛仔裤面的手显露了他的无措,但他依旧执拗地盯着男人道:“求你们……再等等。” 少年的眼睛有一种东西。 这种东西,浮黎曾见过的。 它藏在梦境中人那俊秀的眉眼里。躲在初见时,白面团子唇畔酿出的酒窝里。也隐匿在白玉门后,等一人归的许诺里。 好亮啊,阿狗的眼睛真是亮得吓人。 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神经,向来觉得自己是个冷酷无情浮小黎的他,居然破天荒地想放点水,便说:“阿狗,你为什么要等他?” “……”少年想说自己真不叫阿狗,但他明白浮黎是在帮他拖延时间,还是感激地冲浮黎点了点头,嘴角泛起一抹怀恋的笑意: “因为,他是照亮我漫长生命的唯一光束啊。” 付丧神活了很久,也死过很多次。 第一世,他在一场席卷洛城的瘟疫中诞生。 每天都有人染病,每天,都有一车一车的尸体运往城外。十里稻田无人耕作,渐渐就成了抛尸地。 百姓们的绝望让付丧神拥有无穷的力量,他越来越强大,可他并不开心。 终于有一日,城中来了个云游神医,一支丹方解救苍生黎民,人称‘挽魂圣手’。久日的祈盼,在这一天迎来了希望。 百姓们不再了无生趣地等死,户枢别新枝,城巷洒清露。 而付丧神坐在城外腐烂的尸堆上,渐渐化作一缕青烟。 第二世,他生在皇城的深宫别院。 夜里,所有的阴私都被无情揭开,露出底下爬着蛆的,血淋淋的伤疤。付丧神捂住眼睛,可那些声音却化作嘶叫的毒蛇,一条一条地攀到他身上。 原来,好几个后妃都和侍卫私通,荣宠正盛的贵嫔是假怀孕,三皇子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皇后怀孕时是皇帝亲自灌的堕胎药…… 巨轮滚到皇帝让青壮男子充公,建起摘星楼的节点,付丧神明白,这个国家的寿数到头了。 果然,在皇帝携着新宠登楼赏月时,义军攻破了皇城。 付丧神微笑着站在摘星楼的穹顶上,和冒着烈火的楼宇,一起燃成灰烬。 …… 这一世,付丧神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垃圾堆里。 这个地方又脏又臭,到处都是乱爬的老鼠和蟑螂。付丧神要骂人了,谁把他丢在这种地方的! 但他张开嘴时,发出的却是婴孩的啼哭。 “哟,哪家父母这么狠心,把小孩丢在垃圾堆里啊?”一名衣冠楚楚的青年走近,年轻的脸上有些局促,但还是抱起了婴儿,笨手笨脚地安慰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青。”少年说,“他给我取名,宋崇生。” “我以为,从那天起,我真的能重获新生。” 宋青是个青年才俊,他白手起家,开创了属于自己的IT公司。 后来,公司招标,分股,入市,一切都水到渠成。 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商业天才。 天才总是吸引人的,更不要说这个天才有钱有颜,人品还好。 于是,当京城里的贵女们得知宋青捡回一个婴儿,还认他做了义子这个消息的时候,好多都哭成了水人,气地一顿只能吃下三碗饭。但还有一些不肯放弃的女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宋青床上钻。 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当宋崇生后妈。 宋青却是个榆木脑袋,女人再娇美,他也通通不予理会。每天除了赚钱,就是养儿子,堪称公司家庭二点一线的绝好男人。 不过好景不长,在宋青确定下城郊贫民区招标项目后的一个月,公司迎来了第一次大规模的职员跳槽。 一开始宋青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因为缺漏的职位,很快就被人才市场涌入的壮丁填补完整了,几乎没溅起一点水花。 可是—— 第二年,公司董事会洗牌。 第三年,商业合作伙伴突然撤资。 第四年,商务报表被查出重大纰漏。 …… 第十六年,公司宣告彻底破产。 今年是第十八年,宋青三十七岁,宋崇生十八岁。 他们搬来贫民区快一年了。自从宋青的公司倒闭后,就再也没有哪个富人关注过这里,贫民区和十几年前捡到宋崇生的时候一样,破败不堪。 明明这里也住着人,而不是住着臭水沟里的老鼠。 宋青债务累累,一天要打好几份工,服务员、外卖小哥、大堂迎宾……什么都做过,就是没忍心让宋崇生吃一点苦。 但日子还是一天不如一天。 两人之间的相互陪伴,算是伶仃苦日中的唯一慰藉。 直到—— “阿青病了,病得很重。”宋崇生又探了探宋青的额头,缩回手,看向冷白的车厢壁。那里没有窗户,但他似乎看到了外面飘零的红枫。 “我一直不敢出去,但为了买药,只能出去找工作……” 宋崇生先是来到了一家小饭馆洗盘子,走到后厨的时候,边上的碗柜却突然倒了,砸在了一旁帮厨的腿上,满地都是血。 宋崇生在急救室外待了三个小时,帮厨总算没有大碍,他才放下悬着的心,又马不停蹄地找了另一份工——搬砖。 工地虽然辛苦,但来钱快。 然而从天而降的一块砖却差点夺去工头的性命。幸好宋崇生眼疾手快地推了他一把,才不至于酿成不可挽回的祸事。 工头劫后余生,很感激宋崇生,给了他一百块钱。 宋崇生捏着红钞,觉得像捏着一块炭,烧地慌。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阿青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宋崇生在夜色中狂奔,终于找到了一家没有关门的药店,进去买了一板最贵的退烧药,花掉了九十七块。 在回家途中,他路过街口的杂货店。漆黑的街道上,只有那里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几只飞虫旋踵扑入,很快就被火舌吞噬。 宋崇生的目光,便牢牢粘在了满壁橱鲜亮的福字上。 原来,新年快到了啊。 于是他摸了摸口袋,要了一张最普通的福,红底墨字,刚好三块钱。 宋崇生兴致冲冲地回到车厢房,推开了简陋的家门。 目光凝聚到床铺上的那一瞬间,手中的药和福字都滑落到了地上,轻轻的,没溅起一点声响。 就像那人走时一样,轻轻的,不留一声告别。 “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一声再见呢。” “我不难过,真的不难过。” “阿青走了,是好的。比继续被我拖累好。” “我真的很自私。阿青活着时,我为了自己,舍不得离开他。阿青走了后,我又为了自己,想让他睁开眼看看。我活该的……” “可我!我就想让他看看门上的红福!想对他说,新年要到了,福气也快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崇生一直低头掩面,不想让别人窥见他无谓盔甲下的懦弱,也就没发现床上的男人早就睁开了眼,正嘴角噙笑地望着他。 第35章 地狱观光一日游 这声再见, 我听见了呀。 没关系, 不怨你的。 别这么说自己,你是最好的。 宋青无声地嚅动了下双唇。 他是得了痨病,高烧咳血而亡的。淤血没能吐出来, 卡在嗓子里, 压着声带说不出话来。因为死去的时间实在太久啦,四肢也彻底冰冷僵硬,连抬起手摸摸少年的头都做不到。 浮黎注意到男人细微的动作, 瞄了一眼毫无所觉的宋崇生,就站到宋崇生身后,轻咳一声, 伸出右手点了点自己的喉结。 同时, 一直掐着诀帮助男人聚拢生机的左手蓄势待发,只要男人给他一个眼神,浮黎就能让他开口说话。 可男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浮黎彻底怔住了。 他只是抖了两下唇,看口型似乎是‘谢谢’,又深深地看了宋崇生一眼,就缓慢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睁开过。 从男人最后的那个眼神里,浮黎能够读到, 他是不想让宋崇生发现自己醒来的。 可是……为什么啊。 明明想见的人就在眼前, 为什么不见?明明有他撑腰, 可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放肆,为什么还要克制?是死而复生不好玩,还是告别亲人不重要? 难搞哦。 浮黎想, 他是一辈子都搞不懂人类了。 “噗——”沐央刚才在屋里找半天,没找着哪怕半张纸巾,只好用衣摆擤了擤鼻涕,瓮声瓮气地说,“浮黎……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王母娘娘啊。” “?”浮黎撤了诀,诡异地扫了一眼沐央的裆.部,说,“不,我觉得不太行。” 好好的男鹿不做,是搭错了哪根神经想去变性?嫌胯.下那二两肉累赘吗? “像的!你不觉得很像乱拆CP的王母吗!我看电视的时候最讨厌她了……”沐央眼睛发红地说,“我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听他一讲,就觉得他们好可怜!好心酸!而我们呢,工作需要必须把他们分开。唉,爱情呐……” 爱,爱情? 浮黎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们不是养父子吗?不应该是父子情?哪来的爱情?沐央果然是到了妖兽发情期吧,不仅想变成女妖,还看什么都像爱情。 真是好惨一头单身鹿。 感叹之际,宋崇生突然抬起头,问:“时间快到了吧。” 阴差从角落里滚出来,把生死簿翻到了宋青那一页,说:“是,快到酉时了,也该……遣送亡灵了。” “……”宋崇生的下颚绷得很紧,整个眼眶都漫上猩红,如同日色被吞没前的最后一缕残阳。 他握住男人冰凉的手,片刻后,再也维持不住坚硬的伪装,叹出一口又重又长的气:“果然啊,阿青的肉体早就困不住他的灵魂了。没有归魂之术,他又怎么可能会醒过来呢。” “没事,你们把他带走,也把我带走吧。”宋崇生举平双手,双眸失神般淡淡地说。 人的魂魄一旦被勾出肉体,就成了没有灵智、没有记忆的死灵。死灵需要一路被阴差牵着,走过剔除罪恶的七重门,渡过象征轮回的三途河,跨过开满曼珠沙华的枯骨平原。再由十殿转轮王裁决生前善恶后,才能踏上此生的最后一段路——奈何桥。 喝下那碗孟婆汤,人生种种,无非爱恨,都如一盏走马灯囫囵而过,眨眼间便一忘前尘。 阴差急着押解宋青的魂魄回转轮殿,只好拜托浮黎二人把宋崇生送往阎罗殿,由冥君亲自处理。交代完后,便牵着魂魄,匆匆出了门。 外头不知何时刮起了风,有微凉的细雨迎面扑来,在浮黎纤密的眼睫上蒙了一层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透过雨幕,浮黎似乎瞧见,宋青的魂魄回头望了一眼。 浮黎也跟着回过头。 闯入视线的,赫然是门上被雨水湿润后,越发鲜艳的红福。 沐央来冥界不是一两次了。下至三途河岸摆渡的船夫,上至阎罗殿口看门的牛头马面,和沐央见面时不能勾勾肩搭搭背,也至少能说上两句话,堪称社交鬼才。 于是浮黎就跟着沐央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阎罗殿的门口。 浮黎在晋阳分部就十分好学苦读,学习小学课本不说大成,也是卓有成效了!以致于养成了一个出门在外,看见字就想读的毛病。 于是在他看到阎罗殿侧门口摆着的巨大牌匾时,忍不住字正腔圆地朗声诵读出来: “陈担生与狗不得入内……陈担生是谁?” “咳咳咳。”沐央和侍立在殿门两侧的牛头马面都在同一时间咳嗽了起来。 浮黎:“???” “咳,是这样的浮黎。”沐央拍了怕浮黎的肩膀,说,“要说这陈担生嘛,那就是另一个故事啦……我们先办正事儿,下次再说,下次再说啊。” “哦。”浮黎挥开沐央的爪子,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啧,摆明儿了不想说,其实他也不是很感兴趣。 真的不是,真的没有很想听。 走进阎罗殿,殿内的陈设和人间帝王家的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将龙纹换成了谛听兽纹,涂嵌也不是以明黄为主,反而是玄黑色占据了主基调。 总的来说,还是很符合浮黎对于冥府的想象的。 而浮黎本来也信心满满,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威武霸气,长髯垂胸的冥君,就和人间年画上的一个样儿,光看相貌就能吓死一堆鬼。 可是……他揉了揉眼,有些难以接受。这个比傻宝还矮的矮冬瓜是怎么回事儿! 矮冬瓜冥君披着繁缛的朝服,跟个逃跑的土拨鼠似的就往浮黎方向来了,边跑边笑:“干得漂亮!不愧是修界的人,效率就是高啊哈哈哈!孤很满意哈哈哈!” 浮黎:“……”这冥君是个缺心眼儿吧。 沐央倒是见怪不怪,主动抱起冥君举高高,好让他能俯视一米八几的宋崇生。 “哈哈哈哈哈沐央你又来啦!好好好,再举高点!让孤想想,要怎么处罚这个蔑视冥界威严的臭东西才好!”矮冬瓜从朝服里探长脖子,这回不像土拨鼠了,像只被人吊住脖颈的王八。 不知道自己瞬间多了三个外号的冥君还在那碎碎念:“送去石磨地狱推磨盘?不行不行,最近那里来了一只艳鬼,从别的地狱跳槽过去的鬼都快把石磨挤爆了……送去油锅地狱烧火?嗯……也不太好,听说有些不务正事的鬼滥用职权卖炸串儿,可不能让你钻了空子……送去舂臼地狱?可你这细胳膊腿捣舂没效率啊,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么……” 直到沐央的手臂都开始发抖了,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矮冬瓜终于决定好把宋崇生打入哪个地狱了,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我想好了!就罚你去牛坑地狱!让你放牛铲屎哈哈哈哈!臭死你略略略!” 对于矮冬瓜的动辄大笑,在短短时间内,浮黎已经能够适应良好了,便很淡定地表示自己要回去了。 “不行,你们还不能走!”矮冬瓜被沐央放到了地上,不得已仰起脸,凶悍地瞪着浮黎,“你们要陪我去牛坑地狱,看我亲自把这个臭东西打下去!” 浮黎养过小孩,不代表他喜欢小孩。尤其是这种骄纵蛮横的小孩,他恨不得送过去一个脑瓜动感三连拍。于是勾了勾唇角,准备无情拒绝。 袖角却被一只手扯了一下,沐央似乎没发现浮黎的不悦,说:“好啊!我还没去过十八层地狱呢,不知道那里的鬼好不好相处。听说能去十八层地狱执勤的鬼各个都是社会鬼,厉害得很!” 得,社交鬼才病又犯了。 第一次执行任务,浮黎实在不好给人一个玩忽职守的印象,只能冷着脸跟在矮冬瓜后头,一层又一层地狱地往里走。 没错,就是往里走,而不是往下降。因为十八层地狱的‘层’代表的压根不是层数,而是行刑的时间! 第一狱以人间五十年为一日,第二狱以人间一百年为一日,其后每深入一层,刑期便增加一倍。以此类推,越往里的地狱,罪鬼服刑期越长。 而牛坑地狱,位处十八层地狱的第十层,这是一层为动物伸冤的地狱。如果罪鬼生前做过虐待动物的行为,那么就会被打入牛坑地狱,每日遭受牛角顶撞、牛蹄踩踏,直到全身都烂成血泥。 而鬼魂的重塑能力很好,牛吃草的间隙便能恢复,恢复后又会重新遭受踩踏。 周而复始,苦不堪言。 对于牛坑地狱的罪鬼来说,肯定是死去活来的。可了解完牛坑地狱的机制后,浮黎私以为把宋崇生打入这里,简直和度假没区别啊! 瞧瞧这些牛,如果把这里的一天算作二十四小时,那么至少有二十三点五个小时,这些牛是在工作的,还有半个小时才是吃喝拉撒。宋崇生只要管好这半个小时就够了,多清闲。 不给牛颁个劳模奖,浮黎都为它们抱不平。 “哈哈哈哈抢魂魄的臭东西,下去吧你!”冥君小手一挥,就把宋崇生推到了牛坑地狱的草垛里头,拍手笑道,“哈哈哈正中靶心,完美!回府去咯哈哈哈!” 沐央看到了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又和狱卒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也心满意足,侧过头想对浮黎说带他去别的地方看看。 然而他张了张嘴,还没把话说出口,就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站着的浮黎,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人呢? 沐央纳闷了,大喊:“浮黎——你跑去哪里啦——浮黎——” “别喊了,我在这儿呢。” 沐央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心头一喜,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却惊愕地发现,那声音竟然是从牛坑地狱底下传上来的! 夭寿啦!部门英雄浮小黎,修界之光浮小黎!掉下十八层地狱啦! 第36章 小攻归来 牛坑地狱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陨石坑, 坑壁几乎是垂直的, 里面又深又黑,还夹杂着难以分辨的怪味。站在坑底的浮黎倒没有沐央想象的那般处境危难,因为他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而是——自己跳下去的。 原因无他, 只是远远地瞅见了一个熟面孔,想过来打声招呼。 “宋铭?”浮黎走进那人,看到他被牛蹄踩得肠穿肚烂的模样, 略带讥诮地说,“你怎么下来了。难不成柯几还有这等胆量,直接将你杀了?” 宋铭却好像没有看到浮黎一样, 不断地朝着空气挥舞手臂, 嘴里胡言乱语的。一下子说‘狗,好多狗,狗来索命了!!’,一下子喊‘牛啊!牛踩我,好痛啊!好痛啊!!’。 一边哭喊,一边在地上打滚,血液和内脏流了一地。 “您好, 牛坑地狱218号技师为您服务,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一名胸前别着枚号码牌的狱卒走到浮黎身边, 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心知浮黎并非前来服役或受刑的。 于是凑近脑袋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快速道, “本地狱提供挤奶服务,多种口味随心挑。还附赠免费加工,送货上门,请问您要来几斤?” 浮黎:“???” 原来不止油锅地狱有副业,连牛坑地狱也有的吗?你们冥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改行做农家乐了吗? 浮黎摇头谢绝,指着被牛蹄踢回牛群的宋铭,问:“这人是怎么死的?” 原来不是买牛奶的啊……218号技师有点小失望。但他在地狱待了快一千年,除了十殿阎王,还真就没见过有人能主动跳下地狱且不被煞气灼伤的!眼前这人眉眼精致冷艳,脸色却轻描淡写,显然很是游刃有余啊!是个大佬,他惹不起! 于是218迅速翻了翻罪鬼登记册,端正态度回道:“册中记载,此人死于今年九月初八,死因系狱中自杀。自从他来到牛坑后,就一直将狗挂在嘴边,或许正是生前虐狗太多,死后才要入牛坑,受他人所受之苦,承他人所承之痛吧。” 218这么一说,浮黎就了然了。 看样子并非柯几气不过,跑去监狱里咬死了宋铭,而是自从狗头人的梦境后,宋铭就陷入了变成狗与被狗撕咬的魔障中,每分每秒都肝胆欲裂,惊恐欲绝,早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显然,宋铭是承受不住梦魇的压力,在狱中选择了自我了断。 嗯……人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生前事,身后明,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这种人实在不值得同情。 最后看了眼已经被踩成血泥的宋铭,浮黎漠然地收回视线,足尖轻踏,御风而上,飘然跃出牛坑,端的是一派与阴森地狱不符的凌然仙姿。 结果才刚踩到地面,就被两只手拽住了衣服。 沐央像抽陀螺似的,把浮黎扯得团团转,口中急道:“我看看我看看,没事吧你?哎呦,没受伤就好,刚才吓死我了!你怎么就跳下去了啊!” 如果说是去看望‘老朋友’,凭借沐央这不输吉光的bb机性子,指定会问个究竟。浮黎怕极了十万个为什么成精,便敷衍道:“没事,就是下去看看风景。” 沐央‘哦’了一声,又说:“哎呀,地狱里头的风景有什么好看的,黑黢黢的一片,闻着都是血味儿,臭得很。依我看啊,冥界也就四大风景名胜还算入得了眼,血原沙华,三途烟波,琼楼望乡,石桥桃花,都是男鬼女鬼们约会的好地方!特别是那最后一景,万里无垠一株桃,美死啦!” 沐央说得兴起,当即一巴掌拍到自己腿上,拉着浮黎就往外走:“走走走,我带你去瞧瞧,改明儿你自己带人来的时候,也不至于找不到路。” 浮黎被迫趿拉着步子,好无奈地朝天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甚至错觉有一缕白烟飘出了天灵盖。 他真的没有兴趣去约会圣地踩点啊!这是属于鬼魂的浪漫,他好好一个神仙,实在无福消受。 再说了,想他浮黎月白风清,皓质惊鸿,松下问酒,人间太岁……就是死,就是从这牛坑地狱跳下去,也绝不可能会带什么人去约会圣地看风景的! 但不得不承认,传闻中的‘冥界四绝’确实有称绝的资本。 单说石桥桃花,名字并不如何风雅,却叫浮黎眼前一亮。少说也有十丈宽的奈何桥横亘在河面上,湍急的忘川河水自底下淌过,澄黄的水柱拍打着青石,如珠落玉盘,鸣吟清脆。 放眼望去,脚下的万里漠原都是一片枯黑的焦土。而忘川河岸,奈何桥头,却立着一株极盛的桃花。 亡灵过路,桃花瓣儿便三两飘落至肩头。携着花香,他们从桥的这一端,走到那一端,最后没入代表往生的光晕中。 今生沾了花香,来世变得漂亮。 连投胎都能浪漫到爆炸。 浮黎站在桃树下,拈起一片花瓣揉碎了,淡粉色的汁儿粘在了冷白的指尖。他望向灰茫的桥面,问道:“宋青也在上面吗?” 沐央说:“应该还没有吧,最近冥界不是人口膨胀吗?一般的亡魂都是去转轮殿裁决善恶后,再重新恢复神智去摇号,运气好的话就能去投胎,运气不好的就继续等呗。” 浮黎随手把花汁儿擦在了衣角,任白衣染上一抹艳色,略带好奇地问:“那宋青和宋崇生都在冥界,不就可以做一对苦命鸭子了?” “鸭子?什么鸭子?你想说的该不会是……苦命鸳鸯吧?” 浮黎点了点头,给了沐央一个疑惑的眼神。鸭子和鸳鸯有什么不同吗?在他看来,都长得差不多呀,而且鸳鸯吃不得,鸭子还能吃呢。 沐央佩服,觉得神兽的遣词造句还真和别的妖艳货色不同,摆手说:“不可能的,冥君不是傻子。宋崇生被打入牛坑地狱服役,没个几百年出不来。而冥界无罪的鬼也不能私自进入十八层地狱,他们没办法相见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宋崇生是付丧神,因丧气而存在,也因丧气而消亡。城郊贫民区那里马上就要翻新重造,宋崇生恐怕活不久了。” 听完沐央的话,浮黎破天荒地沉默了,心口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发表完长篇感言,沐央最后老气横秋地感叹了一句:“唉——所以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在还活着的时候,不肯把心意说出来,等到人都死了才说?晚了!哪里是人人都有下辈子的啊。” 耳畔回荡着沐央顿挫的感慨,浮黎低头,看向染上桃花汁儿的衣角,忽然就想起了一段不知道在哪儿听过的话: 有些人总把情绪藏得太好,包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锦囊。因为他们知道,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暴露,也会让自己和自己的他陷入万劫不复。 这些人心中有磅礴的野心,在面对在乎的人时,却成了胆小鬼。 宋崇生如是,宋青亦如是。 浮黎心间一动,像是有什么薄而透明的东西被骤然戳破了。 天地豁然开朗。 望着奈何桥头徘徊的亡灵,浮黎问说:“每一个人死了,都会经过奈何桥吗?” “是啊,忘川河畔亦忘川,奈何桥头空奈何。只要没有魂飞魄散,都是要过的。”沐央说完,捂住嘴窃喜,“哎呀,没想到我也挺有文化的嘛,让臭鱼看到,还敢嘲笑我读书少?” 浮黎只听进去了前半句,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干脆没再理会沐央,直接抬步向奈何桥而去,步履翩移间缩地成寸,倏然,身影便到了远处,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亡灵堆里。 沐央反应慢半拍,没来得及拦住浮黎,只能徒劳地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像只跟妈妈走丢的无辜小鸡崽。 “请问,你有见过一个矮矮的小孩吗?” “请问,脸圆圆的,矮矮胖胖的小孩见过吗?” “请问,见过一个只有一颗虎牙的小孩吗?鼻梁左侧有颗小痣的。” “请问……” 浮黎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座往生桥。 奈何桥上除了亡灵,就剩下沿桥摆摊的孟婆们。矮小的竹几子上架着一锅锅颜色古怪的汤,分明没有烧火,却一直冒着温吞的热气。 浮黎从桥头的孟婆一号,一路问到桥尾的孟婆九十七号,沿途拒绝了无数次‘小伙子要不要来碗汤啊?’的盛邀,嗓子都快冒烟了,还是没有问出关于傻宝的哪怕一丁点下落。 看来傻宝确实没来过这里。 对于浮黎来说,其实不算个坏消息。精怪也并非不能来投胎,只是大多数精怪都是苦修上来的,从灵智初开到修为大成,好不容易不用随时随地担心被别的妖怪吃掉了,哪里会舍得抛弃原型,投胎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呢? 浮黎没能在奈何桥上找到傻宝,也就意味着傻宝还没傻到重新做人的地步,还是很值得拍掌庆贺的嘛! 至于身死道消这个可能性,浮黎没想过,也不敢想。 两手空空地去,两手空空地回,浮黎也没心思继续去观赏剩下的三绝景了,揪着沐央的后领子,不顾他试图反抗的惊恐神色,再次缩地成寸,直接回了总部大楼。 或许是刚来总部水土不服的缘故,浮黎总觉得胸腔闷闷的,抛下干呕不止的沐央,回到房间,一头栽倒在床褥上。 天上挂着一弯月,半隐半现地躲在云层后头。本该莹润的月边长出了一层白毛,像是被蒙着水汽的镜子照过一样,整片竹林都雾蒙蒙的。 一条弯弯扭扭的青石小径从浮黎脚下,一路延伸到竹林深处。 偌大的林子里只能瞧见这一条小路,既像是勾引,又像是警告。 自从梦回了君山与三宝告别后,浮黎就再也没做过梦了。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来到了梦境中,于是没有什么顾虑,直接走进了竹林。 免费的游山玩水,不进是猪! 沿着小径向内走,不多时,居然就到头了。浮黎四下打量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兴致索然地准备离开。 然而,在目光扫到一处地方的时候,却瞬间顿住了身形。 那里垒着一堆黄土,有些高,土堆后面的人只能露出半个冠子。浮黎凝视着冠上的亮红宝珠,无意识地走近,在看清那人全貌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彧清?!” 那人身着一袭白衣,五官如同刀削斧刻,俊美到令人心惊。双眼却又如墨烟点翠,中和了整体的凌厉,为他更添几分疏离的仙雅。 但古怪的是,向来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却蹲在地上,任凭白袍下摆沾染黄褐的土渍,像是得了失心疯。 真不怪浮黎这么想,真的很像失心疯呀!听听他说的:“埋了埋了,都埋了……” “埋什么啊,都不理理我的。”浮黎嘟哝了一句,走到坑边,想看看什么东西比他还吸引人。 坑里那东西已经埋掉大部分了,只有两根粗木棍露在外头,浮黎乍一看觉得有些不对,再定睛细瞧——原来不是木棍,这分明是两条腿啊! 杀人,抛尸,处理凶杀现场,掩藏犯罪证据? 无数念头闪过,浮黎蹲下,问:“我可以看看埋的是谁吗?” 彧清还在嘀咕,拿指头不停刨土,却没有拦住浮黎伸向土堆的手。 于是浮黎找到了土层笼起的位置,估摸着是五官,三两下拨开了上面的土。 结果才看了一眼—— 就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这胖嘟嘟的肉脸,这绸扇似的睫毛,还有这鼻梁左侧的小痣……这分明是傻宝啊!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浮黎踉跄着,绕到土堆另一侧的石碑前一看,顿时觉得神生无比操蛋。 只见石碑上赫然是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我那蠢狗弟弟傻宝的土坯子。 “呼——”浮黎倏然睁眼,撑起身,惊疑不定地深喘几口大气,一时间冷汗涔涔。 他望向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想到自己竟然睡了一整晚,还做了一整晚诡异的噩梦,就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令这种不真实感越发强烈了。 因为在敲门声响起后,浮黎居然看到埋弟机从梦里跑了出来,正侧立在门口,手上端着一只碗,笑意盈盈地瞧他。 第37章 浮黎的男人 “你你你……”浮黎惊疑不定地看着男人走近, 一紧张, 舌头就开始打结。 男人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直起身子,霎时, 高大的身躯就投下一片堪称恐怖的阴影。 而阴影下的浮黎显得弱小, 可怜,又无助。 “一时间没找着衣服,只能暂借了你的穿。”男人嗓音低沉, 像天上的闷雷,在浮黎头顶沉沉响起。 浮黎心尖一颤,目光不可控地就顺着男人的小腿肚子往上飘。 飘到了笔直修长的大腿, 飘到了腿间非礼勿视的那处, 又飘到了被不合身衣服掐出的悍利腰线,和视觉冲击力极强的八块腹肌轮廓…… 浮黎不敢飘了。 他吸了吸鼻子,好虚啊。 不仅虚,还羡慕,羡慕死了。 浮黎克制地收回视线,终于意识到男人的身份成疑,于是立马仰起脸, 目光灼灼地逼视男人, 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以为变成这副模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浮黎往日呵斥灵侍都是这副表情,一旦他摆出生人勿近的模样,那些个灵侍就会呼啦啦跪倒一片, 半天都不敢抬头。 所以他坚信这个样子真的很能唬人。哼,这个男人绝对怕死他了。 啧,跟炸毛的大猫似的。 男人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极强的占有欲,却又马上收敛,摆出一副受伤的面孔,委屈道:“是我呀,夫泥……” 夫泥?! 听到这烫嘴的称呼,浮黎先是一愣,几乎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强压惊喜地问:“傻宝?” 傻宝‘嗯’了一声,视线在那两条没穿裤子还瞎晃悠的细白大长腿上停留片刻,顿了顿,还是从床尾拿过裤子,说:“天气凉了,穿上吧。” 浮黎一边愣愣照做,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男人,完全没搞懂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彧清呢?彧清怎么变成傻宝了昂? 穿好裤子,又罩上一件针织外套,浮黎终于从先前的狂喜中冷静下来,稍加思索,便发现了诸多不正常的地方。 他跨下床,站到傻宝跟前,却发现自己只能平视眼前人的下巴,傻宝居然都比他高出一个头了。 ……身高就第一个不正常。 于是浮黎计上心来,眼里满含关切,拉着男人坐到床沿:“你是怎么从量劫下逃生的?你知道吗?我快吓死啦,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可是寝食难安,茶饭不思的啊。” 看着浮黎清纯不做作的演技,傻宝微微一笑,像是没有丝毫防备地回道: “当日我被劫雷所劈,意识朦胧间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吸力,我本来也以为自己要就此消散了。可没想到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被吸到了一片巨大空旷的红色空间里。左右找不到出口,我干脆就在里面修补受损的元神了,就这么一直待到今天。” 浮黎恍然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那你今天是怎么出来的?” 问完又觉得目的性太强,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你真是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出不来啊!” “那片空间放我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神智,它似乎能感受到我的元神已经没有大碍,就直接开了个口子把我扔出来了。”傻宝坦然,端起瓷碗,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到浮黎嘴边,“问累了?吃点东西吧。” 碗口汩汩冒着温吞的热气,金色的蛋花和鲜红的火腿是天作之合,分明地嵌在饱满的白米粒里,粥面上头还撒着层翠绿的葱花,鲜香扑鼻。 但让浮黎在意的却不是这碗卖相很不错的粥,而是男人握着勺子的手。 浮黎舔了舔唇,有些纠结地盯着那几根贴满创口贴的手指,脑海中闪过一个猜想:“你的手……这碗粥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说完,轻轻碰了碰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 傻宝的指头轻颤,不知道是不是疼的,摇摇头回道:“不碍事的浮黎,一点小伤而已。我别的也不会,只能给你做一碗粥,当作离开这么久的道歉啦。” 这张神似彧清的脸本就生地俊俏温雅,此时再配上一副乖顺的神情,简直就像个软绵绵的白面团子,叫人忍不住想捏,想抱在怀里狠狠揉搓一通。 浮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脏,居然会怀疑傻宝的身份。 如此纯良的男人,分明就是进阶版的傻宝呀! 说起来,傻宝还是少年形貌那会儿,就跟彧清长得很像了,摆明了照着混元珠里彧清的模样变化的。那么长大后跟彧清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如此想来,所有的身份谜团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至于红色的空间……兴许是他们药精一族独有的神通,只有在族中弟子有危难的时候才会显出威力吧。 反正管它是什么呢,人回来就好。 思绪被傻宝为了做粥而受伤这个突发状况一打岔,浮黎心里最后那点隐隐的疑虑也不见了。 他从傻宝手中接过碗勺,说:“你手受伤了,我自己喝就好。” 傻宝从善如流地点头,也没有强行喂浮黎,就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浮黎喝粥。 粥和蛋花的口感绵软,火腿嚼劲十足,温粥入胃,很好地安抚了过于激烈的情绪。 浮黎实打实地被惊艳了一把,完全没想到傻宝第一次下厨能做得这么好,简直和他做糖丸的水平有得一拼了。 眼见傻宝只是静静看着他,却不说话,浮黎伸出舌头,舔去沾上唇角的粥粒,说:“粥很好喝,只是……下次别做了。我并非人类,无需进食,你为了做粥浪费如此多精血,已是对修行不利。” 傻宝闻言就笑了,侧边脸凹出一个甜丝丝的酒窝,似乎对浮黎的夸奖很是受用。 浮黎瞪了他一眼:“还笑。” 傻宝敛起神色,语气充满认真:“为你,值得的。” “值个屁。”浮黎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马上又装作自己没骂过人的样子,秋后算账道: “好,先不说粥。我就问一句,那天白玉门后边儿,你做什么要扑上来?我被劈一下会不会死不知道,可你被劈到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死定了!你可真是……” 浮黎想了半天,奈何匮乏的辞海里头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傻宝。说他冲动吧,不太对,说他蠢吧,也太伤人心了。 毕竟傻宝舍弃性命,还不是为了救他? “知道了浮黎,我下次一定听话,再也不随便跟别人走,不私自做决定了。”傻宝垂下头,蔫巴巴地抠了抠创口贴的毛边。 高大俊俏的男人委屈起来,可实在太要人命啦。 浮黎顿时就舍不得苛责了,说到底还是他当时忌惮良多,没有保护好傻宝。如今天道自己作死,往日那些对头也没有诈尸,世间就再也没有能禁锢他的东西了。余生千万年,有他在一日,也定会竭力护傻宝周全。 傻就傻呗,他宠的! 不过傻宝这么一说,浮黎倒想起一件事儿来。 “那日在昆仑,是不是浩天推你下冰裂的?” 傻宝回忆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有些不明白,迟疑道:“好像不是他,我是——被冰裂里的东西拉下去的。” “冰裂里有东西?”浮黎皱眉,问,“你见到那东西长什么样了吗?” “没有,那东西抓了我一把,很快就逃走了。”傻宝说,“但我在下落的时候,趁机拽下了它的一簇毛。很粗粝,颜色泛黄,夹杂着黑色细点,有点像是豹子。” 豹子……难道不是浩天?可浩天的所作所为实在很可疑啊。 浮黎烦躁地抓了一把床单,还是觉得浩天的嫌疑很大:“即便不是浩天推的,他把你带去冰裂就是图谋不轨。我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恐怕他只是不想沾自己一手腥罢了。但要说他没有从中作梗,我是万万不信的。” 傻宝没有计较浮黎给人强按罪名的恶霸行径,反而堪称愉悦地笑了一下,扯开话题道:“浮黎近来学识精进不少。” 浮黎一愣,骄傲地仰起小下巴,道:“那是自然,我的世界里只有学习,连做梦都在疯狂学习。” 吹嘘了一把自己后,浮黎已经忘了刚才想说什么,干脆三两下喝尽粥,起身出门,准备带着傻宝去后勤部登记一下。 走出电梯门时,正好迎面撞上沐央。 还没来得及介绍,沐央就扬了扬手中的文件,熟稔地招呼道:“浮黎,傻宝!上午好啊。”说完,急冲冲地错身上了电梯。 浮黎眨了眨眼,扬起的手又放下了。 哈?沐央怎么会认识傻宝,是他睡着的时候错过了什么吗? 而走在后勤部楼层的走廊里时,这种古怪的感觉更加鲜明。浮黎总觉得有数道视线随着他的身影而移动,目光极其诡异热切,伴随着唧唧私语,像是要把浮黎二人灼出洞来。 但他并没有从这些视线中感受到敌意,只好强行忽略被窥探的不适,面无表情地敲开了李瑾的办公室门。 “哟,修界之光来啦,这次又有什么事呀——”还是阴阳怪气的腔调。 李瑾坐在旋转办公椅上,一眼就看到了跟在浮黎身后进来的傻宝,撅了撅嘴说,“哦——原来是带家属来登记啊,明白了。” 沐央曾经给浮黎科普过总部的一些福利,其中就提到可以携带亲属入住,甚至还包五险一金和房贷首付,是以浮黎才会带傻宝来登记。 可令他费解的是,李瑾怎么会知道傻宝是他的亲属呢?还有沐央和办公室里的一群小妖,表现得都像认识傻宝似的,他分明没有介绍过啊? 傻宝像是看出了浮黎的疑惑,解释道:“在你休息的时候,我就出来了,顺便跟大家打了个招呼。” 浮黎恍然,目光很快就被闪烁的电脑屏幕所吸引,随口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说的?” 傻宝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就说……我是你的人。” 浮黎正对着电脑屏幕目露惊奇呢,还没听清就胡乱点了下头。 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耳廓已经泛起薄红,更别说察觉出话里的暧昧和无限缱绻情思了。 倒是李瑾若有所思地看了傻宝一眼,勾出道意味不明的笑,说:“姓名,成精岁数,原型,亲属关系。” 浮黎轻松地报出了前两项,说到傻宝是个药精时却被驳回了。 “药精?什么药,是木本还是草本?水生还是陆生?您总得给个准信儿啊。” 浮黎瞥了身后的男人一眼,犯了难。 什么草?尖尖黄叶草行不行? 男人大约感受到了浮黎的纠结,说道:“是车前草。” “原型,车前草——可真稀罕,这年头车前草都能成精。”李瑾笑了一下,拖长了音调说,“那亲属关系是——” “父……”本想说的父子,却在脱口而出前强行咽了回去。 不知为何,原本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现在拿出来说却有些难以启齿,似乎只要一说出来,有些东西就会彻底改变不了了。 只要一想到那两个字,心脏总像小虫子在啃,连带着呼吸都抽疼了。 浮黎本能地回望,没想到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瞳,其中还有尚未收敛完全的风暴。 他看傻宝的同时,傻宝也在看他。 这个认知几乎让浮黎瞬间雀跃起来,他迅速转回身子不敢再看,思忖片刻后,还是没想出一个更合适的关系。难道让傻宝混入部门的计划就要泡汤了吗? 李瑾敲了敲桌面:“您想好了没?” “哦,想好了。” 浮黎咬咬牙,觉得还是破财消灾,走个后门吧。于是努力地模仿着电视剧中人物进行不正当交易时的动作,食指弯曲,拇指置于食指之上,轻轻搓了几下。 他本就摄人的凤眼中似乎盛着蛊惑人心的亮光,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显出几分邪气,眉梢挑起的瞬间,极为神秘地说了三个字: “你懂的。” 李瑾:“???”不,我不懂,真的。 也就是在李瑾懵住的这会儿,浮黎二人已经走出办公室了,清脆的关门声响起,把李瑾吓得一个激灵。 于是脸上写满莫名其妙的李瑾只好把目光转回电脑屏幕,翘起二郎腿想了会儿,抬手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小字: 亲属关系——浮黎的男人。 回车键,点击发送,成功入库。 第38章 蓝靛厂五巨头 浮黎浑然不知李瑾把自己的意思歪曲成什么样了, 一面心痛着自己的小钱钱, 一面仍是带着傻宝继续下楼,盘算着去买些合身的衣服,顺便吃顿好的接风洗尘。 为了熟悉环境, 他们没有从总部人员专用的电梯走, 而是直接坐的公司电梯。 貔貅控股是燕京一流的大公司,装潢看起来财大气粗,电梯也不算狭窄, 但是由于职员太多,浮黎只能收敛起他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紧挨着傻宝站。 结果叮咚一声后, 又有大批人从电梯外涌入, 一下子把电梯挤成了沙丁鱼罐头。也不知道哪个缺心眼儿推了浮黎一把,害他没站稳,直接跌到了傻宝身上,腰间便顺势环上来一对修长的手臂。 两具身体刚好站成了面对面相贴的姿势。 这事要放到从前,浮黎绝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会把头也靠过去,找个最舒服的位置。可傻宝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 这姿势怎么看都显得他有点…… 嗯, 小鸟依人。 被自己的形容吓到了, 浮黎开始像条小泥鳅似的,不安分地扭动起来,试图挣脱这个过于火热的怀抱。 傻宝却一把按住了浮黎的后脑勺, 微倾下身子来,贴着他的耳垂说话,嗓音是近乎低哑的: “别动。” 于是浮黎就不动了。 他能感受到男人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扑到耳廓上,而浮黎本身的体温是微凉的,这点热就被放大了无数倍,叫他脸颊都要烧起来。 真是的,说话就说话,贴这么近做什么! 浮黎心下轻叹,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百无聊赖地打量起电梯里的人来。 于是就叫他发觉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所有人都戴了口罩,却唯独没有一声咳嗽。 就在浮黎疑惑的档口,身侧响起一道闷闷的女声:“唉,最近燕京都不太平了。前端时间刚闹完禽流感,怎么现在又来了个流感,破事儿一天天这么多,真是弄得人上班都不踏实……” “可不是嘛!”女人身边的朋友附和,“这次的流感官方都不肯给个准信儿,也没说到底从哪里发现的,病原体是什么,甚至连传播途径都没查明白!这要我们民众怎么预防啊……” 大概是关于流感的讨论刺激到了众人紧绷的神经,电梯内顿时爆发出七嘴八舌的议论。 “要不怎么说是‘魔鬼流感’呢,感染者完全没有任何先兆啊!有人吃了点东西就病倒了,也有人洗完澡发现晕倒在浴室里,还有人出去跑个步回来就不行了……这他妈的,简直就像被一个无形的魔鬼盯上一样!怪不得取这么个名儿。” “要我说啊……指不定还真有什么脏东西呢!前几天市二医院的太平间里头不是丢了两具尸体吗?后来查监控的时候发现,屏幕里居然是一片雪花!查无此事!你说怪不怪?哪有人会闲着没事儿干,专门弄坏监控偷尸体啊?又不是什么金子……我反正是不信的。依我看,就是被那脏东西盯上了!” “我去你够了啊,能不能别说的这么瘆人……” 电梯速度很快,谈话间就到了一楼。浮黎虽然品出了那么点不对劲,但也无从下手,只好敛起若有所思的神色,拍了一下环在腰间的手臂,就跟随人流一起出了电梯。 走到外头,浮黎顿觉神清气爽,脸颊上的燥热都散去几分。回头看时,发现傻宝还站在原地不动,便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快跟上。 傻宝绷着张脸走近,脊背像林间古松一般,挺得很直,颜色偏淡的唇也紧紧抿着,看上去很是疏离。 真的好像彧清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浮黎心慌慌地掐灭了。 傻宝都解释过了,一切理由也算合理,他还瞎想什么呀。傻宝板着脸应该不为别的,估计是坐电梯坐晕了。 于是浮黎歪头笑了一下,安抚性地捏了捏傻宝的手,说:“人类发明的这个东西确实不比自己飞来得方便,不过坐着坐着习惯了就好。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然后再去商场逛一圈,好吧?” 傻宝反手一把抓住了浮黎,将他的手攥在掌心,片刻后又放开,道了一句:“好。” 也就是那片刻,浮黎敏锐地感受到男人的手心是潮湿的,像是蒙着一层薄汗。浮黎的手掌贴上去时,错觉这点湿跟胶水似的,要往他手上腻,把他的手牢牢吸在男人的手上。 浮黎虚抓了几把空气,来缓解莫名涌上心头的躁动,率先疾行几步出了公司大门。 浮黎来到燕京的时间短,一有空就光顾着做任务了,以至于到现在都没能好好逛过这座人类的千年古都。好在沐央是个片刻停不下来的主,早就给他普及过哪儿的小吃最正宗,哪儿的玩乐最有意思,哪儿的美人最娇艳多姿。 “炸酱面,卤煮,豌豆黄儿,爆肚……各来两份。”浮黎坐在街边摊的木头长凳上,迅速报出了一长串早就准备好的菜名儿,对傻宝说,“墨非前些日子把工资打给我了,我也是个有钱人啦!这里的燕京小吃很地道,你刚恢复,就多吃点儿。” 傻宝在浮黎对面坐下,点点头,温和一笑,也不说话,就这么撑着下巴瞧他。 临街的摊子没有什么曲高和寡的装砌,吸引人的就一点——烟火气。 灶头里燃着一炉旺盛的火,将锅烧地热了,水也就开了,一个个透明的气泡汩汩冒了上来,一只只雪白浑圆的抄手被沸水推地上下浮动。另一边的厨子正在掂勺,菜肉被高高抛起又落回锅里,像是故意将浓香放出去,好去勾引过路的游人。 无论是在混沌,还是在当下,傻宝都没有来过这种人烟味儿十足的地方。 他们这桌离灶头近,水一烧开,白茫茫的雾气便氤氲到了身侧。隔着蒸腾的白雾望去,对面那人美到锐利的五官似乎都被软化了,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温存。 怪不得四处都坐满了人,原来在这一方小桌上落座,真能生出岁月静好来。 浮黎莫名地看向傻宝,一侧长眉微微挑起,神情充满了不解。 傻宝怎么回事呀,一下板脸,一下又傻笑的?该不是被劫雷劈坏脑子了吧? 一叠叠分量十足的小吃被端了上来,打破了略有些古怪的气氛。 炸酱面上淋着一层厚厚的酱汁,佐以脆嫩的青瓜丝和稠厚的肉末,入口微甜,酱香浓郁;豌豆黄儿冰冰凉凉的,切成了四方小块,带着一丝豌豆特有的甜腥气…… 浮黎便往傻宝面前的小瓷碟里夹了一块豌豆黄,拿筷子尾巴敲了一下他的手,道:“愣着干什么,快点吃呀。” 傻宝像是被惊醒了,猛地眨了几下眼回过神来,夹起碟里的豌豆黄就要送进嘴里—— 街口却忽地传来一阵吵嚷,伴随着渐行渐近的骂骂咧咧,四五个穿着大汗衫,光着臂膀的男人走了进来,山呼海啸地坐在了浮黎二人的邻桌上。 其中一个手臂上纹着条大青虫的男人拍了一下桌,大喊:“老板,老规矩!” 老板是个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闻言佝偻着腰,战战兢兢地说:“我家小孩子最近染上了流感,实在缺钱啊!我们每天只能靠这点小本生意赚点医药费,但是燕京的医院你们是知道的,稍微好点的,价格就蹭蹭往上涨,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啊!要不这桌算我请各位,钱能不能就……” “别他妈给老子废话!”花臂男人还没发话,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平头男人就拍案而起,一脚踹翻了木头长凳,踹完似乎还嫌不够,两手青筋暴起,又使力掀翻了木桌。瓷碗磕在地上,叮铃哐啷碎了一地,连桌上的木筷子都飞出一根,好巧不巧地插在了浮黎这桌的豌豆黄碗里。 浮黎:“……” 傻宝:“……” 平头男人还在叫嚣:“让你给钱就给钱!什么叫做请我们啊?咱哥几个来这儿吃东西,那是你的福气懂不懂!别跟我扯这些虚头八脑的,我叫你……”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忽觉一阵刺脸的风迎面袭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自己已经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是从骨盆绵延上脊椎的一阵剧痛,痛得他黝黑的脸都皱成了一只倭瓜。 “bong,屁股开花。”调笑声自平头男人的头顶上方响起。 男人满含怒气地看去,只见邻桌坐着一个看起来很弱鸡的小白脸,正举起他那只看起来就没什么威力的白面拳头,嫣红的唇微微撅起,往拳头上呵了一口气。 而后又把手伸到另外一个男人的面前,轻声嘟哝:“你看看我的手,红了没?” 对平头男人,却当他是团空气,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平头男瞬间就恼羞成怒了,一方面是被这么个小白脸打倒给气的,一方面是被忽视了,想找点存在感。于是他挣扎着让弟兄扶自己起来,身残志坚地继续喷唾沫:“我操你大爷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兄弟几个是谁?蓝靛厂五巨头听说过没!” 说完,自满地嗤笑一声,抬高了下巴等待小白脸露出害怕的神色。 “有点红了,我帮你呼呼。”小白脸身边的男人睁眼说瞎话,捧起那只分明是白玉无瑕的手,旁若无人地吹起气来。 小白脸则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耳朵,疑惑道:“奇怪,刚才好像听见狗叫了。” 气势汹汹的五巨头:“……”操.你大爷。 “呸,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一对狗男男!真恶心……”五巨头里的不知道哪个巨头充满鄙夷地骂了一句。 结果骂声未落,原本还柔柔弱弱,打人一拳都要呼呼的小白脸整个人就瞬间变了气势,仿佛是一把经久未出的利刃,仅仅一线剑光,便足以锋锐到令人胆颤心惊。 浮黎缓缓抬眼,朝着五巨头斜睨过去,眼角挑出了一道危险的弧度,但他的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近似情人间的絮语: “再说一遍?我看你们是不想做五巨头——想改做五巨啊。” 第39章 平安符 五巨头中有个心态不行的, 只觉得自己今天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眼刀’, 直接被浮黎这一眼给吓懵了。 他捅了捅自家纹身大哥的后腰,怂怂地说:“大,大哥啊, 我们宰相肚里好撑船, 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要不今天就先放过这对狗男男,给人留一条活路?” 这话说的很是迂回巧妙,既表明了自己想打退堂鼓的立场, 又明里暗里地捧了大哥一把,踩了浮黎二人一脚,简直深谙拍马小弟的精髓! “……”浮黎深吸一口气, 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笑了。 他都有点佩服这个人类的大胆了, ‘狗男男’这三个字张口就来,真当他说的话是在开玩笑吗? 于是他舔了舔唇,一手支颐,另一手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击桌面,淡淡道:“我记得我刚才说过,谁再敢重复一遍,我就把他的头给拧下来。嗯?” 最后的‘嗯’字极轻, 尾调微微上扬, 就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似的, 但其中蕴含的警告却叫人不寒而栗。 其实浮黎并未放出威压,因为燕京地界不大,威压一旦放出, 无疑是在对燕京城内的所有灵修说:看我看我,我在这儿! 弱一点的灵修尚且只是被威压吓到,朝他的方向匍匐跪拜。但燕京总部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身负维持修界秩序的重责,尤其是顾佑财,很可能会赶到这里来看看究竟有什么大妖临世,到时候暴露了他殴打人类的违法行为就完蛋啦! 于是浮黎只能尽可能让自己的眼神更加凶煞一点,语气更加凌厉一点,利用眼神的威胁,言语的侮辱以及行动的恐吓,来达到击溃敌人心灵防线的目的! 可浮黎生得实在太好看,精致的皮囊往往能够极大程度地降低一个人在外人眼中的危险性。 纹身大哥从片刻的心惊中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居然又被这个小白脸吓到,肺都要气炸了,一把推开拍马小弟就要亲自上阵。 小弟觉得能群殴干嘛要单挑呢,于是也抡起胳膊,吱哇儿乱叫着赴大哥的后尘。其余几个巨头看到小弟都上了,互相瞅了瞅,也抄凳子的抄凳子,捡瓷片儿的捡瓷片儿,把浮黎团团围了起来。 店里的其他客人眼见着场面变得剑拔弩张起来,都迅速躲远了,有几个想冲上来帮忙的,也被朋友拉住,只能在战圈外边儿干着急。 浮黎好整以暇地扭了扭脖子,端起一盆卤煮塞到了傻宝怀里,轻快地说:“吃着,边上看戏。” 说完,把脚边横翻的长凳扶回原位,直起身来,垂眸,十足挑衅地勾了勾小指。 一时间,场上风起云涌,兵戈争鸣! 局面瞬间就变成了‘貌美青年为爱孤身迎敌,五巨头不要逼脸竟然群殴’!这一场实力差距极其悬殊的博弈,青年究竟要如何应对呢? 围观群众的心都被揪起来啦,这么好看的人破相了可怎么办呀!天呐,那是他的男朋友吧,居然还站在一边吃得这么开心?死渣男! 甚至还有人在手机上按出了急救号码,要是青年快不行了,他们还能帮忙叫个急救车,也算是作为他们袖手旁观的补偿了吧。毕竟看这些挑事者的块头,他们就算上去了,也不过一拳头的事。 再说,这几个人看着就像是混道上的,他们何必为了一个陌生人,把自己也搭进去呢? 浮黎没管旁人,视线扫过五人的脸,忽然目露疑惑,道:“印堂发黑,两耳无光,额头低陷,鼻有赤筋?你们将有血光之灾啊。” 五巨头:“……”你才有血光之灾,你全家都有血光之灾! “我呸,本来以为是个小白脸,没想到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棍!”纹身大哥夺过小弟的木凳就冲了上来,边冲边喊,“兄弟们,给老子上!让这神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血光之灾!” “哎——我说的都是真的——”浮黎侧身躲过一记板凳横扫,郁闷地发现五巨头把他的好心提醒当成了诅咒,于是也不再留手,权当活动筋骨了。 半分钟后—— ‘柔弱可欺’的小白脸伸了一个懒腰,舒爽地叹出一口气:“爽!” 说完,拿脚尖踢了踢瘫软一地的壮汉,双眸亮晶晶地说:“起来,继续啊。” 吃瓜群众:“……”所以这急救号码到底该帮谁拨? “咦?血光之灾还在。”浮黎瞥见壮汉们淤肿的脸,五官虽然都被他揍得看不出原型了,但萦绕在福德宫位置的缕缕黑气依旧清晰可见,甚至比先前还浓了。 “不应该啊……”浮黎轻声嘟哝了一句,还当是自己下手不够重。 毕竟是人类,浮黎自然不可能用上全力,他甚至连灵力都没用,完全是靠着强悍的肉体和不按套路出牌的乱打,把壮汉们揍得哭爹喊娘。鼻青脸肿的看着触目惊心,实际上血块都凝在皮肤里头,积成了淤青,一滴血也没流出来。 想到这,浮黎兀自点头,觉得有必要往他们鼻子上补一拳,就当做个好事,破了这血光之灾。 结果还不待浮黎出手,哀嚎的壮汉们忽然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怕打滚时蹭到的泥灰,挺直身板,以一种类似军姿的姿势站到浮黎跟前。 然后,纹身大哥捡起两个盘子,开始有节奏地敲打起来,瓷盘相撞间发出叮咚脆响。而听到撞盘声的其余几人,竟开始扭腰扭屁股,姿态妖娆地跳起了舞! 浮黎:“?” “啪啪啪——”鼓掌声自身侧响起,浮黎转首看去,就见一直安静地站在战圈外吃卤煮的傻宝不知何时放下了菜盆,正在面无表情地鼓掌,动作酷似一只深沉的海豹。 浮黎以为自己眼花了:“你怎么……” 这时,一道粗噶的声线却打断了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白,不是,浮先生——” 伴随着招呼声,矮小少年顶着一头极其惹眼的绿发,突然窜至浮黎跟前:“浮先生,您和宝先生也来买小吃啊?” 糟了,这不是总部大楼做巡逻工作的绿头鸭吗?没想到会在街边摊碰上! 浮黎紧张了一瞬,却又马上冷静下来,余光扫到仍在装作认真看表演的傻宝后,心下了然。 肯定是傻宝发现了绿头鸭的到来,才直接施术控制住了五巨头,现在这些人口不能言,身体也不能自主控制,只要他不承认,谁又能给他强按罪名? 于是浮黎点点头,压下心中的余悸,高冷地嗯了一声。 绿头鸭一点都不为浮黎冷淡的态度而沮丧,这可是瑞兽白泽呀!部门英雄,修界之光!别说搭话了,就是从面前经过,被他碰过的空气那也是香的! 于是绿头鸭努力搭话,指着行为怪异的几人,问:“浮先生,他们是在干嘛?” 浮黎还没想好理由,傻宝便替他回了:“他们喝醉了,耍酒疯,非要表演跳舞。” “啊……”绿头鸭有些不解,“那他们的脸怎么肿得跟个猪头似的。” 傻宝淡淡道:“刚才你没来的时候,他们跳得太过尽性,自己把自己打了一顿。”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验证傻宝的说法,平头男就抡起拳头,冲着自己肿胀不堪的右眼上来了一拳。 抡完,一声不吭地撅起屁股,继续跳舞。 “噫——太变态了!他们是不是精神不正常呀……”绿头鸭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拱手道,“我是临时换岗的时候出来的,还是先去买东西了,浮先生,宝先生,让你们看到这么辣眼的东西,真是委屈你们了!” 五巨头:“……” 绿头鸭走远后,傻宝便撤去了对五人的控制。 浮黎上前一步,刚想说把头伸过来让我打一拳,结果那五人突然爆发出一阵高昂堪比受辱少女的尖叫——“鬼啊!!!”。 接着就脚底抹油,以一种突破身体极限的速度,飞快地跑远了。路过拐角时,纹身大哥甚至还左脚踩右脚,差点把自己绊个狗吃屎。 浮黎:“......”他们有这么吓人吗? “谢谢,谢谢天师!”中年老板从土灶后冒出头来,快步走到浮黎二人身边,感激道,“多亏两位天师帮忙赶走那帮崽种!不然我家小孩儿的医药费就没着落了!真的谢谢,谢谢你们……” 老板本想和恩人们握一握手,但看到自己满手的煤灰和油渍后,还是不好意思地将手背到了身后,不想弄脏他们。 恩人们都这么好看,就该是干干净净的,可别沾上他们这种烟火气咯。 于是老板局促地笑了一下,说:“嗨,我老婆子一直说我嘴巴笨,吐不出啥好话,感激的话说再多也是空的。小老百姓虽然没啥好东西,但天师们能看上小店的吃食,就是小店的福气了。这顿就当谢礼,您看成吗?” “成。”浮黎一口答应下来,本来还在想该怎么解释那些人的古怪行径,没想到老板竟是将他们认作了民间驱邪除恶的天师,虽然天师本质上还是神棍,但也比说不清楚要好。 况且,于他而言的微末小事,竟能换来旁人的赤诚感激,最重要的是不用付饭钱。 如此看来,人类也不都坏,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嘛。 浮黎在内心窃喜的间隙,傻宝向老板打听:“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老板解释:“他们就住在隔壁胡同,是蓝靛厂的烧火工,仗着自己跟厂长有点关系,平日里得了空就溜出厂来,到处作恶。几个月前,他们好像是赌博欠了债,还不起了,就拿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开刀。以前一星期收一次,后来三天一次,现在几乎天天都来要钱!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小孩染了流感,都快负担不起医药费了……” 这时,边上有人插了一句嘴:“干嘛不报警啊!” “说得倒轻巧!也不是没想过报警,但每次都是关几天就完事儿,他们一出来,遭殃的不还是我们吗!” 傻宝垂下眸子,若有所思,忽而又问道:“那他们平时不来闹的时候,都待在蓝靛厂里?” “也不是,这我不太清楚。”老板想了想,说,“不过他们老来我这儿,时间一长,我也囫囵听了一耳朵。估摸着他们就是厂里不常去,要么闹事,要么就去喝酒赌博,喝得烂醉就到厂附近的街上乱晃悠。” 老板见恩人们没什么要问的了,就点点头,招呼客人们重新落座。 自己则蹲在地上,默默扶起倒了一地的桌凳,又拿扫帚把碎裂的瓷片扫到了簸箕里,免得客人扎到脚。有几个盘子幸运的没碎,但老板转着盘沿细细端详片刻后,还是将稍微有一点豁口的盘子都扔掉了,完好无缺的才能被垒到竹筐里。 蹲在地上的身形很是瘦小,不过四五十的年纪,两鬓已是斑白,撑起整个家庭的脊梁骨也不再挺直,像是下一秒便会被生活的巨担压垮。 捡完后,老板撑着腰站起来,笑得一脸满足,自语道:“运气还好,有俩没破,又省了三块钱呢……” 他提着竹筐进了堂屋,粗布帷幔掀起又落下,发出轻微的晃荡。浮黎定定凝视片刻,忽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跨步走向挂在屋檐下的黄历本,伸手撕下了一张黄纸。 回桌落座,瓷白匀长的手指翻飞,细细地将黄纸叠了几叠,叠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样式。然后又往黄纸上吹了一口气,放在桌上,拿过手边的瓷碗压住了黄纸一角。 沉默着做完一系列动作后,浮黎突然感觉到对面的视线越来越火热,便清了清嗓子,满是无所谓地说:“别误会,只是看他黄历本没撕,就帮着撕掉了。左右扔垃圾桶也是浪费,干脆做了个平安符……你笑什么!又不是专门做给他的!” “嗯,我知道。”男人敛神,眼中闪过含蓄的笑意,像是安抚炸毛的猫儿般,温声询问,“那——走了?” “嗯,走呗。”浮黎起身,伸出食指勾了勾男人的衣角后,又放开了,随即踱步出摊,向街口走去。 男人愣了愣,唇角溢出一声轻笑,疾行几步跟上了浮黎。 时值晌午,阳为离火,天光正烈。 灿烂的日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向人间,轻柔地覆在二人身上,细至发梢,都被镀上了一抹明亮的金。 而脚下缩成小团的人影,在日光之下,挨得极近。 第40章 完蛋,暴露了 当浮黎二人离开食铺, 买完日常用物, 最后磨磨蹭蹭地挪回总部大楼的时候,天边都已经擦黑了。 写字楼里的人类早已散地差不多,只剩下命不太好的小猫两三只, 被迫留下来继续对着键盘和光屏疯狂地敲动手指。夕阳的余晖从玻璃窗户投射进来, 照亮了他们伏案作业的身影。 而二十楼与二十一楼之间,一道无形的屏障也在悄无声息地缓缓延展,瞬息过后便彻底隔绝了底下隐约透上来的活人味儿。 暮夜之交正是阴阳更迭, 群鬼出山的时刻,此时但凡修为低些的妖物都会难以压制本能,暴露出他们尚未彻底褪去的凶性。 而妖, 大都是吃人的。 因此为了以防万一, 总部里的精怪们早早就下了班,包括特勤队的人也都回了房间。而为了以防万一中的万一,他们还在总部与公司的楼层分隔处布了一个专门阻绝人气的禁制,以免哪只妖本想做一支燃烧自我,照亮总部的蜡烛,结果却把底下的人给生吞了。 那就不是蜡烛了。是火灾,特大的那种。 特勤队所在的楼层也是静悄悄的, 鞋底踏在光滑瓷砖上的脚步声沓沓回响在楼道里。 或许是被这种过于安静的气氛所影响, 浮黎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垫脚凑近傻宝的耳朵,压低了嗓子,用类似于气声的声音说:“要不要一起睡觉?” 原本清冽的嗓音一压, 就像是一块碎冰被随手扔进了红酒高脚杯里,发出的撞壁声仍旧叮咚清脆,但裹上酒汁后又于无形中生出几分难言的诱引。 傻宝:“……”哦豁。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浮黎一眼。眸光扫过戳到他眼皮子底下的后颈,只觉得那截皮肤雪白柔腻,像极了初春里刚抽条的柳枝儿。 但浮黎整个人的气质又是冷冽的,如冬日松林里的第一捧雪,透着微微凉意和清冷的松木香。 让人冷静的同时,更诱人沉沦。 浮黎问完,也不开灯,直接一个飞扑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床铺,如释重负地喘出一口气。 由于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他的声音听着也有些闷:“灯别开了,直接过来吧。” 等了许久,床铺都没有发出另一份重量压上来时的晃动。 于是浮黎用腿勾住床沿,像摊煎饼一样毫无灵魂地把自己翻了个面儿,又从床头抽出一个软枕塞到腰下,以一种微妙的姿势仰面望去。 属于城市金融中心的糜艳灯火掀开半阖的落地窗帘闯入屋内,但也只照亮了离窗不远的地方。男人站在房门口的光线晦暗处,只露出一点线条锋利的下颌和暴露在衬衫领口外的喉结。 那枚喉结如露珠滚荷叶般在颀长的颈间滚动了两下,男人低沉喑哑的声线便刺破夜色传来:“我去隔壁睡吧。” “啊……可以啊。”浮黎没怎么多想就应允了。 其实他自己也有些纠结要不要继续和傻宝同榻而眠。在傻宝还是个软白奶团子的时候,他们睡一起当然没问题啦。可如今傻宝长得如此高挑,甚至散发出一种让他都会时不时心惊的成熟男人味儿。在旁人不清楚他们关系的情况下,万一被人瞧见两个男子睡一张床,恐怕会惹人非议。 他什么都不怕,可他不想让傻宝沦为外人的谈资。 傻宝从阴影处踱到床畔,脚步顿了顿,薄唇曳动间吐出一声低哑的晚安,就继续往内走进了浴室。 片刻后,浴室里没有传出水声,反而传出了一道轻轻的关门声。 浮黎抽出腰下的枕头垫到了脑袋下,扭了扭身子,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平躺姿势。 家属套房的设计很巧妙,所谓隔壁,实际上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隔壁,而是两个相互连接的房间,连接点正是浴室里的一道小门。也就是说,浴室是两个房间共用的,洗澡或者上厕所的时候可能会随时闯进来一位隔壁老王。 起初浮黎还对这种奇葩设计抱有抵触,但转念一想,把隔壁邻居换成傻宝的话,似乎原本难以接受的事也变得不那么排斥了。 他把这种不排斥的情绪转变归根于他们之间日久弥深的感情。 但浮黎是个典型的思想巨人行动矮子,嘴上说着不介意不介意,脑袋里却开始拼命构思‘应对自己洗澡或是蹲坑的时候傻宝闯进来的一百零一种办法’。 然而八百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完美的应对策略,只好闭眼浅寐起来。 意识朦胧之际,似乎听到了一种近似于揉搓塑料薄膜的窸窣声,有点像是某种最为人类所深恶痛绝的夜行生物发出的。 他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凝神细听。 声音是从外边走廊里传来的,就在西面楼道口的拐角处。 浮黎回忆了一下,楼道口旁边的屋子主人目前还在做外派任务,他没见过。而楼道口里除了一个垃圾桶,似乎什么都没有。 垂眸思索片刻,他果断起身掩去了自身气息,穿墙而过,如同无脚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飘了过去。 楼道口倒是亮着灯,灯光明明灭灭,也不知道是幽川掣电区有人偷懒还是单纯的线路接触不良,将气氛衬出几分诡异阴森。但这并不能妨碍浮黎看清堵在楼道口的黑影,当然也不妨碍他被活生生吓退了一步。 这是一个蹲着的人。 或许说一坨人更合适。 从地上放倒的半人高的垃圾桶,手边以零食包装袋为主的一堆垃圾以及还在不停往外掏垃圾的罪恶之手来看,这人多半是一只饿到走投无路只好翻垃圾桶的巨型老鼠精。 背影看着倒是有些眼熟,但还不等浮黎凑近细看,老鼠精就身形一顿。 接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手探进了垃圾桶深处,两根指尖掐着提出了一袋不明物体。 浮黎:“……” 所以他方才后退的一步,多半是被恶心的。 浮黎背靠在墙上,施然地把两条手臂交叠抱在胸前,蹙起的眉峰间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嫌弃,就差往脸上打‘爸爸就静静地看着你表演’几个大字了。 就在此时,老鼠精拨了拨那袋不明物体,忽然轻声‘啧’了一下,嘴里嘀咕了句什么。 只有几个字,比翻垃圾的声音还轻。 但听到声音的瞬间,浮黎只觉得一道巨雷扑头盖脸地朝他劈了过来,把他劈得外焦里嫩,三尸神暴跳不止。 只见那人复又翻了翻垃圾桶,但似乎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最终遗憾作罢。而后很有公德心地把垃圾都塞了回去,扶正垃圾桶,掐着那袋不明物体站了起来。 伴随着起身,楼道口的灯忽然一下子变亮了。暖黄的灯光打在那张下颌锋利,鼻梁高挺的侧脸上,微翘羽睫投下的阴影细细覆盖住深邃的眸子,紧抿成一条线的唇透露出了他不太美妙的心情。 这张脸……果然是傻宝! 浮黎把眉峰拧地更紧了,眉下缀着的丹凤眼也逐渐睁大成了圆溜溜的春杏核。他无意识地微张双唇,一点粉色舌尖从贝齿间探出,舔了舔因震惊而变干的唇瓣。 侧脸仅仅一闪而过,下一秒,男人便旋身下了楼,高挑的身影迅速隐没在楼梯拐角。 浮黎没打算跟上去,因为此时此刻,他那颗坚如磐石的心灵遭受了重大打击,腿也像灌了铅似的与地板难舍难分。 半夜三更居然徒手刨垃圾桶?如此大费周章,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找一袋垃圾?为了找那东西,甚至谨慎到连灵力都不敢使,究竟是怕被谁发现? 发出灵魂疑问三连后,浮黎忽觉脑海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 他搓了搓惊出一层冷汗的手心,咬咬牙,把目光投向了垃圾桶,浑身上下包括每根头发丝都诠释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慷慨死志。 不就是翻垃圾桶吗!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 浮黎脚边的垃圾已经快要堆到膝盖那么高了,而且还有更多的垃圾被浮黎用法术刨了出来。酸甜文鳐鱼片包装纸,红烧冉遗腿肉罐头,一整罐的崂山白花蛇草水,吃剩下的半盒特辣乌梅横公鱼自热火锅…… 倒腾到最后,浮黎的视线被垃圾桶底部的一张便签纸勾了过去。纸片被黄黄绿绿的馊水粘在了桶底,哪怕是把桶都清空了也很难发现,浮黎抬手一招,依稀看得出一点粉色的心形便签纸就晃悠悠地飘到了他眼前。 只扫了一眼,他的脸色便瞬间沉了下来。 “想要俘获他的心,先要温暖他的胃,来自爱心九九粥铺,喜欢请给个好评——么么哒?”调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但拖长的尾音却忠实显示出了主人几乎克制不住的怒火。 呵。 浮黎不想么么哒,他想打人。 *** 酒馆旁的一条幽深胡同里,几个醉醺醺的大汉提着酒瓶,一步三倒地溜边儿贴在墙根子上,一边走一边口齿不清地大声嚷嚷。 “喝!呃……喝啊!猴子,你去帮大哥弄几个女的玩玩!” “嗝,哥,哥啊,最近把钱都花在赌场里了,手头就剩小几百了,玩不起女人啊……” “滚你妈!废物!一群出来卖的娘们儿还跟她们谈价钱?给一毛都嫌多!再说了,没钱不会去宰那几头羊吗!” “是是是,咱们明儿个就去要钱!主要是今天碰上那俩装神弄鬼的货,这不是没要到钱吗……” 醉汉们昂起脖子猛灌了一大口酒,晶莹的酒汁沿着下巴淅淅沥沥地滑下,在胸口的汗衫上显出一大片濡湿的酒渍。深秋的夜已经很凉了,过堂风一吹,酒渍蒸发瞬间就带走了热量,把醉汉们冷出一个激灵的同时也让他们稍微清醒了些。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前方路灯下就站了个人。 没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好像——被那阵风带来似的。 灯光从头顶垂落,仿佛替那人披上了一件金色甲胄,有如天神临世,坦然承受身后的无尽黑暗,也肆意踏着脚下的万丈霞光。 但醉汉们显然是没有浪漫细胞的,在看到忽然出现的人时,他们有且只有一个想法——“卧槽!鬼啊!!”。 好在为首的纹身男喝多了,火气也上来了,冲着那人叫嚣:“操!什么人大半夜的装神弄鬼?有本事你过来啊!” ‘哐’的一声,酒瓶英勇就义。纹身男握住剩下的半个酒瓶口,笑眯眯地做了个国际通用的挑衅手势。 对面那人似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然后动了动脚,就真的过来了。 纹身男:“……”哥们儿我说说而已,别这么认真好吧。 看来这场仗是必须要打了,纹身男心想,白天那个小白脸他打不过,这个人虽然比白天那个稍微高了点壮了点,但他们五个人加起来还用得着怕?总不可能每个人都像白天那小白脸一样身手诡异到不像人吧! 但出于江湖道义,打之前他们还是要互相表明身份的,以便堵人、约架、买凶、群殴等一系列后续事件得以正常发展。 纹身男:“喂,我们是蓝靛厂五巨头,你丫谁啊?那条儿道上的?胆子不小啊!” “我?”男人从容地走上前,双手交叠将指骨压得嘎吱作响,抬头间露出的俊脸令醉汉们再度回忆起了被艳舞所支配的恐惧。 随着男人愈行愈近,一句毫无温度的话也被裹在夜风里,冷冰冰地扇过他们的耳廓: “我就是你们的血光之灾。” …… 午夜时分的胡同里顿时响起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声,比鬼哭狼嚎还要瘆人。 三两下解决完这群不学无术的混混,男人蹲到四仰八叉的醉汉们跟前,挨个口袋摸过去。片刻后,捏着一小沓红钞站了起来。 同时,一片血红的羽毛被衣袂带起的风卷到了地上。 男人离去的脚步顿了顿,深眸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弯腰捡起红羽揣进了衣袋里。 第41章 骚断腿 早间六点, 燕京的天才蒙蒙亮。 食铺老板却早早起了床, 舀出小半个搪瓷盆的面粉,加进约莫六七十度的适量温水,开始力道均匀地和起面来, 一边和一边心情很好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今儿个老百姓呀, 真呀么真高兴……” 嗨呀,他可太开心啦! 昨儿个他从堂屋出来看到天师们没在,还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 把人给气走了。谁成想收拾碗筷的时候一瞧,瓷碗底下居然压着一张黄符! 略一思索,便知道是天师们留下的。于是他二话没说, 收完摊直接去了诊所找老婆孩子, 老婆一听发生的事儿,也二话不说就让他把黄符给丫头试试。 也真是天师有灵,一夜过去,丫头的咳嗽居然都好大半了!遇到这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能不高兴吗! 老板眉眼间俱是掩不住的喜色,连揉面都比平时有劲儿多了。直到把面粉揉成了白白软软的面团后,拎过一块湿润的白布覆在上头, 放在桌上等面团自个儿饧。 和完抄手皮子的面, 老板拿出一个竹编菜篓子, 跟老婆招呼了一声就准备抓紧时间赶个早集。 “两斤五花肉,两斤鲜笋,螺蛳也可以买点儿, 丫头喜欢嗦……” 忽然,老板踏出堂屋的脚步一顿,觉得有什么东西膈着他脚了。 于是弯腰捡起脚下方方正正的布包,奇怪地挠了挠头,把看着不太干净的布片一展开,老板顿时吓得直喊:“哎哟我天!老婆!!老婆你快出来看呐!!” “哎呦来啦来啦!轻点儿!可别吵着丫头睡觉了……”妇人的后半段话在看到布包里的东西时,就一只像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一样硬生生地卡在了嗓子里。她有些腿软地扶住门框,另一只手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喃喃,“不是……这钱是谁放在咱屋门口的啊……” 老板没回话,瞅着手里有点眼熟的布片出了神。 也就一会儿功夫,他忽然在妇人惊愕的眼神中跪了下去,深深地向着朝霞绚烂的东方叩了一个首,前额在冷硬的水泥地上磕出了一道清亮的脆响。 “感谢天师恩德!” 手上攥紧的布包随之滑落一角,露出的一抹淡红在熹微晨光下亦是亮的晃眼。 *** 受到沉重打击的浮黎生无可恋地背靠在床上,一整宿没阖眼。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袋里就会像安了个自动播映机一样不停地闪过零星画面。冒着蒸腾热气的粥,男人贴满创口贴的纤长手指,酷似彧清的脸和不属于那人的温和笑意…… 这些画面杂糅在一起,最后定格成一坨徒手狂翻垃圾桶的背影。 浮黎:“……” 他感到自己心目中傻宝那单纯可爱天真无邪的人设,瞬间就像摩天高楼遭遇十级大地震一样轰然倒塌了。而废墟之下,那些被他强行摁压下去的疑虑又不死心地重新冒出了头。 直到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内,浮黎依旧抵着额头,拧眉思索傻宝究竟在隐瞒些什么。 “寒叶飘零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 门外忽地响起笃笃两下敲门声,接着一颗白色的头就咻地一下从敲开的门隙里头探了进来,同时溜进屋内的还有那凄凉无比的歌声。 沐央把整个身体都挤进来后,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原本还坐在床上佯装罗丹思想者的某神兽忽然朝他看了过来。 那视线仿佛长出了一把把刀子,冷冰冰的刀刃贴过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让他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最后才慢悠悠地汇聚到胯.下的某个重要部位。 沐央:“……” 沐央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小央央,脸色苦大仇深。 “……”浮黎翻身下床,看到沐央的猥琐动作后差点气地倒吸一口凉气,于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硬道,“把音乐给我关了!” 放的什么鬼音乐,这是专门来戳他脊梁骨的吗? 沐央一愣,霎时明白过来浮黎盘算的不是他的小央央,而是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于是他略显尴尬地撒开捂住小央央的手,转而摸出手机,乖乖摁掉了音乐,解释道:“这是我的闹铃啦,其实挺好听的,特别有那种凄美的意境和让人身临其境的乐感……” 结果安利的话还没说完,便感受到一道比刚进门时更冷的视线打在他身上,沐央瞬间就悟了,自觉地做了个拉起拉链的手势。 不过这会儿他也算是品出点味儿来了,犹豫道:“浮黎,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呀?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楼下吃早餐?吃东西会给人带来好心情的。” 浮黎系完鞋带拍了怕手,沉吟片刻后没做出回应,反而目光沉沉地朝着墙壁睨了一眼。墙对面就是小骗子的房间,日上三竿了还没有一点动静,可见睡得很香。 浮黎自嘲一笑,摇头道:“不用了,你自己去吃吧,我不饿。” “哦……那我走了。”或许是面对白泽的种族压制,沐央总感觉今天的浮黎身边有一种无形的气场,不太像是博大宽宏的神兽,反倒有点像那日见到的帝江,带着血腥和邪气,让妖慎得慌。 沐央恍惚中自觉头上的鹿角都快戳出来了,惊慌之下,一瞬间忘记了来找浮黎的目的,蔫巴巴出了门,并决定早上要吃三碗鹿草焖饭压压惊。 等到沐央的脚步声走远之后,浮黎走进浴室,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 两间互通的房甚至连摆设都是一样的,就像是往中间插了一面镜子,令两个房间形成了完美的复刻。 唯一不同的是床上的人。 浮黎掩下怨念重重的目光,大跨步走到床边,很不给面子地掀开了快要团成一个球的被子。 然而紧接着,他的眸光狠狠一缩,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瞟过骤然闯入视线的精悍胴体。 好在浮黎已经对肌肉的冲击产生些许免疫了,很快调整好情绪,坐上床沿,不露声色道:“快起来啦,你不是说要给我做粥的吗?” 床上之人似乎真的很困,感受到被子离体后瞬间侵袭上身体的暮秋寒风,还不自觉地抱起胳膊瑟缩了一下。但寒风也恰好将他的瞌睡虫吹走,于是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半坐在床上,揉了揉眼,呆滞片刻后忽然惊喜道:“浮黎你来啦!” 随着主人的清醒,上半身那线条姣好的肌肉也仿佛瞬间苏醒过来般,开始随着呼吸与动作出现性感的起浮。晨光透过落地窗闯进屋内,更是让这具胴体充满蓬勃的朝气,显得极为招眼。 浮黎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把视线从令人艳羡的肌肉上撕开,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要做粥给我喝的吗?今天还想喝火腿蛋花粥——” 傻宝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又马上把视线转向浮黎,神色不变地笑道:“好啊!浮黎喜欢,我就天天做。” 闻言,浮黎反而愣了,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小骗子答应地这么爽快,难不成还是他弄错了? 不过还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傻宝有些羞赧地说:“浮黎……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我想穿个裤子。” “穿裤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往腿上一套不就行了么。”浮黎理所当然道。屁股就跟粘在床沿上似的,怎么说都不肯挪位置。 他如今实在不放心让小骗子一个人独处呀,哪怕一秒都不行!就是洗澡解手,他也要眼巴巴地盯着,免得小骗子又背着他干些翻垃圾桶的破事儿。 “可是……”傻宝将仅仅盖住下半身的被子轻轻往下压了压,耳根子染了胭脂般泛起一层薄红,斟酌片刻后,他犹犹豫豫地看了浮黎一眼,欲语还休的眼神充满无限深意。 浮黎被看得莫名,凛然教育道:“这有什么可是的,君子不拘小节,犹疑难成大事,快穿。” “那好吧。”浮黎话音刚落,便见傻宝脸上红霞更盛,顶着满脸将赴沙场的视死如归,迅雷不及掩耳地抬手掀开了被子。 浮黎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结果视线就挪不开了。 卧槽!!!! 他看到了什么!!! 是小傻傻!!! 浮黎瞬间浑身僵硬,大睁的惊恐双眸中倒映出一双穿着小鸭三角内裤的笔直长腿,而充满童真的小鸭内裤上方却顶出了鼓囊囊的一大包,刚好把小鸭图案完整地撑了起来,连轮廓都明显到能想象出内里的壮阔景象。 整副画面显得极其不可明说,总之是洋溢着青春躁动,万物复苏的荷尔蒙气息。 “……我先出去了,你弄完出来。”浮黎闷声道,迅速终结了继续待在屋内的念头。 他扭身向门口冲去,不想让身后那人瞧见火烧似的脸,同手同脚的仓皇模样如同一只正在躲避捕食者的帝企鹅。 男人看到浮黎这副受惊的模样,深邃的眸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但又迅速敛神,状似无辜地补充道:“浮黎要我弄什么呀——” 拖长的尾音还没落下,门外就传来了某企鹅气急败坏的咆哮:“你怎么这么多话!要穿裤子便穿裤子,要弄便弄,限你十分钟之内出来!然后给我弄吃的!” 傻宝:“???” 低头瞄了一眼委屈的小鸭鸭,十分钟还真不行。 持续受到冲击的浮黎压根儿没发现自己话里的歧义,他立在门外,不停地用手往脸上煽风,想到自己方才像是罹患智力痼疾的行为就郁闷地直撞墙。 然而这一幕落在听到咆哮声上来观望的部众眼里,就成了另一个含义。 也是很久之后,浮黎在第几百次被部众投以古怪又钦佩的眼神,终于忍不住抓了一只妖来质问时,才知道他身为瑞兽白泽的端庄形象竟是在这一天的一句咆哮中毁掉的。 此后,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无形的共识:浮黎和他男人的感情,那是水乳交融,极好的。 而有关瑞兽白泽的兽性明细里也多了一项——白泽,时性淡朴,如遇良人,则性骤变幻如猛虎扑食,如未满足,则欲求积日难消,力不足者甚与之往来。 第42章 部门业务很广 虽然浮黎嘴上说着只给十分钟时间, 但联想到那玩意儿惊人的尺寸, 他就知道十分钟是绝对不够的。于是开始一边等人一边无聊地扣墙皮,甚至已经做好了把墙扣秃噜的准备。 结果就在浮黎脚下才积起浅浅一层白灰时,门突然开了。 男人身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走了出来, 袖管齐整地卷到了手肘下方, 露出一对白皙修长腕骨分明的小臂。衬衫顶端余下两枚扣子未扣,使得领口松松垮垮地勉强半遮住月刃似的精致锁骨。 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了什么才把头发打这么湿,有水珠滚下微翘的发梢, 直往领口里钻。男人随意地往后撩了一把额发,这才抬头朝浮黎看过来。 目光相触的瞬间,浮黎忽然心头一悸。 就像是太阳星自眼眸深处爆炸, 迸溅出的无数灼热光焰几乎要将浮黎的肉体与灵魂一并燃成轻飘飘的烟。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男人又掩下摄人的眸光,恢复成一派慵懒无害的模样。 如果不是被方才的眼神震到,浮黎几乎要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他缓了缓神,下意识地往那两条大长腿.间瞥去,登时一愣,不禁讶然地脱口而出:“这么快?!” 傻宝:“???” 话一出口,傻宝慵懒的神色就瞬间僵在了脸上, 紧接着向浮黎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浮黎躲开傻宝像要将他吞吃入腹的视线, 咬了咬唇, 忽地明白过来自己大概是想岔了。他就说那种体积的玩意儿十分钟怎么够嘛,肯定是直接冲了冷水澡! 于是解释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惊讶于你这么快……” 眼看傻宝的脸色又黑了一分, 浮黎急忙补上后半句话:“我知道你没弄!只是惊讶你居然选择冲冷水澡来压制晨……晨起的冲动!” 说完这段话,浮黎自己都大喘了一口气,心想这下总没事了吧。于是挑起薄红的眼尾觑他,只见傻宝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虽然看着仍有几分不自在,但大约也是因为私密事儿被发现的羞愤所致。 晨起的冲动再激情也只是一段小插曲,浮黎可还没有忘记自己叫小骗子起床的真正目的,于是不由分说地牵过傻宝,央着他下楼做粥。 电梯下行时,浮黎总有意无意地拿余光扫傻宝的那处,时不时还自以为隐蔽地摇摇头或叹两口气。 傻宝额角一抽,他可不认为浮黎是对他那处感兴趣,这么丧气失落的叹息一听就不是好事。 “你看什么?”傻宝的声线还带着一丝沙哑,问道。 浮黎被发现了也面不改色,斟酌片刻后,反而语重心长地劝起人来:“晨起的冲动是正常的,除非修的无情道,否则原本就不必为此感到羞耻。你下次若是再出现这类情形,可千万别去冲凉水了,听说总憋着对那处很不好的!万一影响到你日后讨媳妇儿可怎么办呀……” “浮黎。”出了电梯,男人忍无可忍地打断道,“我不想娶媳妇儿,我想……” 浮黎眨巴了下潋滟的凤眼,歪头望去:“想什么?” 男人顿了顿,话头也不由得卡壳了,半晌后,泄气般说道:“没什么。我去做粥,厨房烟火气重,你就别进来了。” 浮黎打定主意要将盯梢小骗子的策略贯彻到底,于是眼巴巴地瞅着傻宝,揪住他的衬衫下摆不肯放。 傻宝想扯回这边衣摆,浮黎就换一边抓,想扯回那边衣摆,浮黎又换了另一边。高手过招本该不留痕迹,可一来二去,好端端的衬衫都拧巴成了梅干菜。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端着一海碗鹿草煨饭的沐央走了过来,疑惑道:“你们在干什么?”这是什么新的打情骂俏方式吗? 浮黎往常给人的印象都是高不可攀的神兽,被沐央一说,立刻就察觉出了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太不符合他的人设了,马上撒开了互相牵制的手。 沐央刨了两口饭,口齿不清地说:“唔我来通知你们一下,赶紧吃饭,吃完饭就要去开会了,关于骊山道场的。” “骊山道场?”浮黎眨了眨眼,心说看来这次的粥是喝不成了,便问,“骊山道场是做什么的?” 沐央嘴里都是饭,但还在努力跟浮黎解释:“离散刀仓就四叟界一连一度的……” “骊山道场是修界一年一度的盛会,原本只是因为骊山有一位修界老前辈每年都在那里开坛讲道,帮助无数普通小妖获得了灵智,也帮助许多灵修突破修练瓶颈,所以才引得修界众人趋利而往。但发展到现在,听道已经不能满足大家了,于是又出现了‘决战骊山之巅’的比赛,旨在相互切磋交流道法。前三名优胜者都能获得法器、奖金、法籍等丰厚奖品。” 忽然插入谈话的陌生男人拍开沐央,最后又总结了一句,“所以,骊山道场,灵修的圆梦场。” “陈担生?你回来啦!” 浮黎本来以为沐央被拍开会生气,没想到他居然很开心地把碗往边上一搁,三步作两步地扑到了陌生男人身上,兴奋地喊,“墨脱那边的任务结束啦?你能安全回来真是太好了!刚好能赶上骊山道场!” 陈担生?浮黎觉得这个名字莫名耳熟。 想了片刻后终于恍然,这不就是上次去冥界时,在阎罗殿门口的牌匾上看到的名字吗?据说是冥界众人都恨得牙痒痒的那位? 浮黎好奇地瞥了陈担生一眼。 入目肤色冷白,眼睛细长,仔细看还能看到一线竖瞳,嘴唇也很薄,总体就是个过分清秀的美男子。也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居然沦落到被冥界拿来和狗相提并论。简直就是被钉到了耻辱柱上,吊起来打啊! 就在浮黎观察他的时候,陈担生揪着沐央的后领把他扔到一边,转向浮黎,伸出手,颔首道:“你就是特勤队的新成员浮黎吧,我是特勤队队长,陈担生,欢迎你加入。” 浮黎礼貌性地回握了一下,却只觉得碰到陈担生的一瞬间,有股子异样的寒冷顺着那只手迅速蔓延过来。浮黎马上运起灵力阻挡,让那道寒气止步于手心,不能再前进半分。而后很记仇地将寒气打了回去,略有些不虞地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的交锋只在一刹那,瞬息过后双方都撒开了手。 陈担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看向傻宝,迟疑道:“那这位是……?” 傻宝牵起浮黎握过陈担生的那只手,十指相扣,浅笑道:“我是浮黎的亲属,目前住在这儿。” 虽然将那股子寒气完完全全地打了回去,但残留的寒温依旧没有消除。是以傻宝的掌心一贴过来,浮黎就感到一股暖流缓缓涌入他的身体,堪比握着一颗暖融融的小太阳。于是浮黎也不想撒开这小骗子的手了,就当成暖手袋一样捂着。 看了眼两人紧密相牵的手,陈担生不知想到了什么,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冷了:“走吧,去大会议厅,时间差不多了。” 浮黎没吭声,和傻宝牵着手默默跟在后面。 *** 大会议厅确实很大,不是浮黎从前看到过的长桌式,而是呈阶梯式排布,最前方的小高台上是一个硕大的讲坛,很像他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学校阶梯教室。 浮黎等人来到会议室的时候,座位上已经满满当当地坐了上百号人。特勤队由于身份地位特殊,在最前排有专座,浮黎就随便找了一个空座落座,刚好正对着讲坛上的长讲桌和顶上挂着的‘骊山道场动员大会’横幅。 “咳咳——喂喂喂?”面前放了一块写着‘外联处长’三角牌的地中海男人对着话筒试了试音,没问题后,忽然拔高了调子,激情昂扬地喊道:“各位领导,各位部员,大家好!在这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我们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骊山道场!” 说完顿了顿,直到掌声从稀稀拉拉变为此起彼伏,外联处长才满意地继续:“啊!骊山!一个美丽的地方!啊!骊山道场!众多灵修梦想启航的地方!啊!我亲爱的部员们呐——” 浮黎面不改色,但从语气上能听出他的怀疑人生:“外联处长就这鸟样?” 领座的沐央解释:“别看他长得不太符合正常人的审美,但他谈判能力一流,至今不仅帮部门和众多修界世家达成友好关系,甚至帮部长谈拢了好几庄大生意呢!有屠龙辣条,一捅通马桶搋子,鼠虫灭绝者牌敌敌畏,老干爹香辣酱……是部长的得力助手啦。” 浮黎:“……”那你们部长的公司涉猎范围还真广。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台上喋喋不休的演讲还在继续,只不过已经到了总部长最后发言的部分。 顾佑财长着一张无论笑与不笑都很威严的脸,于是在他用一种‘再废话你们就死了’的眼神扫视底下一圈后,大会议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这时他才施然开口:“本次决战骊山之巅,我部有四个名额,每位部员都能拥有参与报名的机会……”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把倚在傻宝肩上打瞌睡的浮黎吓得一激灵,瞬间抬起脸,茫然四顾。 “没事。”傻宝轻轻掰过浮黎的脑袋,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轻声道,“你休息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于是迷迷糊糊的浮黎也没管讲台上那些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射线,继续舒服地休憩起来。 顾佑财抬手压下了骤然爆发的讨论,话锋一转,道:“但是机会,是留给有实力的人的。觉得自己能够代表总部与修界各族各世家争锋的,大可以向李瑾报名。” 身旁的李瑾很配合地做了一个wink,令一些花痴的小妖精再度尖叫不止。 “最后,我要补充一点。”顾佑财慢悠悠地扶了一下金边镜框,手指的第一指节有节奏地敲打着原木桌面,紧接着忽然笑了一下,几乎算得上温和地说道,“本次参加道场,记得秉承一个传统美德。”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底下有人接话。 顾佑财凉凉地瞥了那人一眼,扯了扯嘴角,却道:“没错,友谊第二,比赛第一。若是参加了比赛却拿不到第一——我们公司最近和殡仪行业有业务往来,可以帮你们打个折。” “行了,散会。” 顾佑财温柔地说完一番残忍的话后就走了,仅留下一群或壮志筹谋或怨声载道的部员。 散会后的会议厅内实在太吵,浮黎悠悠醒转,却讶然地发现讲坛上空无一人了,而他对于大家讨论的‘决战骊山之巅’还是一知半解。 于是他不禁在心里暗暗给那地中海扎了个小人,都怪那人讲得太催眠,害他一不小心打起盹儿来了。 就在这时,陈担生却走到了浮黎跟前,笃定道:“决战骊山之巅,一定有你的位置。” 第43章 心动 困意尚未完全消散, 浮黎懵懂地仰头瞧了一眼陈担生, 对于他的笃信不置可否。 陈担生面无表情地说:“我尚在墨脱执行任务时,便听沐央发信息提起过‘来了一个很牛逼的新成员’,还说你是部门英雄, 修界之光, 姿容好比银河里最闪耀的星星,声音更胜那空谷中幽鸣的百灵。想来以你出挑的能力和万中无一的神兽身份,只要报名, 其中一个名额归你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哇!糟糕了! 沐央顿时像朵含羞草一般啪地捂住脸,只敢张开两道指缝去偷看浮黎,深觉没有比从冷肃的队长口中听到自己曾吹过的螺旋升天彩虹屁这种事情更羞耻的了。 好在浮黎从前的灵侍更会吹, 他早就习以为常甚至深以为然了, 也就没有露出什么不自在的神色,这让沐央心头一松。 果然偶像就是偶像,宠辱不惊,淡然自若,他还能吹上一百句不带重复的! “往年骊山道场的名额基本都是被我们特勤队包揽的,其他部员也有报名但没一个能干过我们。只不过这次还有些队员没回来,目前就我们几个在总部。”沐央用手指点数了一下, 倏然眼睛发亮地说, “一, 二,三,四……那还争啥?我们特勤F4这次C位出道出定了!” 傻宝挑眉, 无辜地指了指自己:“我也算?” “那必须算!”沐央冲傻宝挤了挤眼,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深意微笑:“你和浮黎什么关系,浮黎和我们什么关系?朋友嘛,都是朋友~” 闻言,傻宝难得正眼看向沐央,而后嘴角微勾,毫无芥蒂地接受了特勤F4这个蠢到爆炸的名号。 可以说是非常没有原则了。 于是单方面成团的三人把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浮黎身上,只等他拍板定论。却见浮黎脑门上顶翘一撮随风摇摆的呆毛,嫣红的小口微张着,双眸直愣愣地盯着骊山道场动员大会的横幅,整一个我是谁我在哪的梦游状态。 “浮黎?”傻宝轻柔地按住浮黎的脑门,替他捋了捋睡翘的呆毛。 额上温暖的触感将浮黎唤回神来,他转了转眼珠,果断道:“去啊,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去。” 沐央以为浮黎是在说前三名能获得丰厚奖励的机会,也深以为然地附和:“是呀是呀,这种好机会多难得,毕竟部长这么抠,工资又这么少,不赚点外快都快吃不起饭啦!” 浮黎即刻起身走出大会议厅,侧首招呼:“快走吧,先去报名。” 果然冥冥之中万事都在为他称霸修界铺路,他都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到骊山了。 其实浮黎方才根本不是在发呆,他只是在整理目前得知的有关骊山道场的信息。骊山道场既然是一年一度的修界盛会,必然会有除了特殊管理部门之外的各个世家,道派参加,这些隐世的灵修平常难以接触到,于旁人而言或许只是瞻仰一下世家高人的风采。 可于他而言,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摸清修界深浅和树立伟岸形象的绝好机会! 一旦他在此次的决战骊山之巅中大放异彩,就更能够坐实修界之光的位置。 此后,他定要这天为他覆,水为他逆,山为他折,更要这修界所有人看到他后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句灵魂呐喊——卧槽!浮黎牛逼! 骊山道场将于三天后在陕西秦岭正式开坛,与赛人员的名单要求在明日之前递给主办方,因此今天晚上名单基本上就能确定下来了。 浮黎先是去了后勤部拿报名表,提交表格后,在盯梢傻宝和独自制定计划中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回房间把如何在骊山道场一鸣惊人的计划制定好。 反正依傻宝的这股黏人劲,他肯定不会突然消失,试探之事不急于一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转眼日头西斜,暮晚将临,沉浸在称霸修界畅想中的浮黎却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紧接在敲门声之后的是沐央堪比丧偶的悲愤哭号:“呜呜呜——浮黎!呜呜呜我不能和你们一起C位出道了——” 浮黎刚打开门,就见一颗白色的头奔着他胸膛撞过来,于是急忙侧身躲过,倚着门框抱胸望去:“你没入选?” 沐央揉了两把通红的眼眶,委屈道:“没有……你们仨都入选了,只有我被刷了……” 浮黎面色分毫不变,但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诧异的。 沐央的实力他虽不清楚,但能进入特勤队的总归不会太差。浮黎本也以为沐央必进的,甚至还打算在‘如何于骊山道场一鸣惊人’的计划中借用沐央的单蠢来衬托他的机智,可沐央居然被刷掉了,也不知道是其中哪个关窍出了差错。 “好可惜啊……”浮黎看着沐央的眼神满是惋惜,看来需要重新制定计划了。 被浮黎像是临终关怀般的幽深眼神一看,沐央顿时悲从中来,哭得更凶了。 雪原白鹿一族的天赋技能是控水,甚至连细微的情绪波动都能影响到空气中的水分子。随着沐央的神色越来越懊丧,空气中的水汽就像被无形的气流牵引一般,开始慢慢围聚到沐央四周,连带着浮黎站的位置都能感受到一阵潮漉漉的窒息感。 同楼层的傻宝和陈担生也被这里的响动吸引了过来,傻宝从隔壁出来,看了眼被水雾模糊了面容的沐央,凑近浮黎的耳朵低声问:“他怎么了?” 浮黎:“丧偶了。” 傻宝:“???” 眼见F4成员聚齐,沐央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说:“呜呜呜,我跟你们嗦!我刚才去看了公告牌,居然没有我的名字呜呜呜……然后我又去问了李瑾,那臭鱼居然说我没有报名!可是我分明和你们一起去报名的,他一定是在骗我!难道我鹿界花泽类从此就要退出江湖了吗!呜呜呜……嗝。” 沐央本来就很伤心了,在发现自己居然伤心到打嗝后更是觉得在队长和偶像面前丢了脸,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沐小霸王乌江自刎。 听着沐央的哭诉,陈担生的脸色也一分一分冷下来,,说了一句“我去找他”后,转身便要找李瑾去理论。 沐央连忙拦住他,说:“等等!除了你们之外的第四个名额是翻车鱼家族的小公子,车迟。他们家族在水产行业是龙头老大级别的,而且贼会生,光是直系的家族就有三千多个。可以说除了钱和人,什么都缺!所以我们形单影只的,这次就不跟他们硬刚了吧……” 陈担生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竖瞳闪烁出危险的光晕,似笑非笑道:“呵,翻车鱼也敢去那种场合了?也不怕自己翻车。” 沐央和陈担生共事十几年了,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有话,试探地问:“队长的意思是……?” 陈担生冷冷道:“到了外面他还是得合着我们的安排来,既然他敢横插一脚,那么我也不介意让他多翻车几次。” “哇!”沐央没想到队长愿意帮自己出气,一下子兴奋过头,跳到陈担生身上抱着蹭,边蹭边咕哝:“队长真好!你真是为友着想,不惧强权的举世无双好队长!” 浮黎意外地挑了挑眉,委实没想到陈担生竟然如此为队员着想。 他抬起先前与陈担生交握过的手,那种冰凉刺骨的触觉仿佛还弥留在手心,难道那一瞬间的敌意是他的错觉吗? 忽然,浮黎掌心一热,愣愣地看着一只比他更大的手覆到了他的手上,修长的指尖正好贴着他手腕上跳动的脉搏。 紧接着,那手按着他的掌心细细柔柔地碾了碾,又犹不过瘾地转了一圈,五指顺势插进他的五指,弯曲,十分自然地摆出了一个单方面十指相扣的亲密手势。 浮黎:“……”这么喜欢牵手,你是狗吗? 浮黎莫名抬头,想告诉傻宝他会错意了。却很不巧地撞上一对亮晶晶的笑眼,浅棕色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了他有些怔愣的脸,叫他的心竟也随之漏跳一拍。 不敢再看。 视线逃亡般地下移,结果又陷进边颊上仅有一枚的甜腻酒窝。侧移,是不安分的戳在唇瓣上的洁白小虎牙。再下移,是盈盈一瓣羊脂玉雕琢的锁骨…… 他恍然惊觉,眼前这人是个真正的男人,还是一个仿佛每处地方都照着他喜好长的男人。 一次次的,叫他的心在除了生杀予夺之外,出现异样的动容。 浮黎觉得自己八成是得了病吧,一种被沐央传染的专会放彩虹屁的绝症。 要不然刚才那一瞬间,他怎么会从心底里冒出一句话,那句话在他舌尖滚了一圈,要不是他牙关咬得紧,差点就要逃出来了。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 那日突如其来的彩虹屁警告后,浮黎就接连把自己锁在房内锁了整整两天,为了不让隔壁老傻进来,他还特意在两个门把手上都弄了禁制,任凭谁来叫他都不肯出去。 可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该来的还是来了。 骊山道场开坛的前一天,浮黎被迫走出自闭,走向新世界,去了机场坐上了顾佑财的私人飞机。 陈担生不是第一次坐私人飞机,往年的骊山道场他基本回回都去,早就习惯顾佑财在正式场合给部员提供各种顶配硬件的装逼行为了,毕竟他们代表的是燕京总部,他们丢脸就是燕京总部丢脸。 但令他惊讶的是,浮黎和傻宝居然也没有露出一点新奇的神色。他们不是从晋阳那种小地方来的吗?怎么会这么淡定? 其实陈担生倒是想错了,浮黎不是淡定,而是麻木了——被心里乱撞的沐央撞麻木了。 他用眼角余光悄悄觑那个明明有别的空位却非要挤到他身边的男人,满肚子腹诽难以倾吐,却在男人快要看过来之前迅速转移视线望向窗外,做出一副乖巧看风景的模样,誓死不和男人对视。 浮黎坐在靠窗的位置,机窗很小,男人如果想要看风景势必得稍微直起身子来。 结果男人确实把头转向他了,却没有直起身子,反而只是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令人不容忽视的视线懒懒地打在浮黎身上,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 浮黎:“……” 他敢用自己的后脑勺担保,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在看风景,而是在欣赏他优美的后脑勺! 片刻后,浮黎终于忍受不了后脑勺处传来的灼烧感,转回头视死如归道:“你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一道差点就能把机顶掀翻的高昂尖叫就忽地从后座传来,打破了无人说话的尴尬氛围:“啊啊啊怎么回事——本公子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上天了?天好高!云好多!太阳好亮!呃——” 小舌头一吐,两眼一翻,娇弱的翻车鱼小公子不负众望地翻车啦! 第44章 吃醋?不存在的 被翻车鱼的突然翻车一打岔, 浮黎好不容易鼓足的士气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瘪了下去, 一下子就接不上前话了。 舌尖有些郁结地顶了顶上颚,他只好装作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转了回去, 一手支颐一手敲击椅子靠手, 面上瞧着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但实际上却偷偷竖起了耳朵听邻座动静。 身旁的男人好似没察觉到浮黎的小动作,半身倾出椅背, 朝后面望了一眼,嘴里问道:“需要把他弄醒吗?” 一时无人作答,片刻后陈担生冷冷的声音响起:“估计弄醒了还得翻, 干脆就让他翻着吧。” 回答完后, 还颇为不满地低声抱怨了一句:“也不知道总部怎么想的,选了这么个坐飞机都能翻车的玩意儿,真要参加了骊山之巅,怕不是对手说话大声点都能把他给吓到翻白肚……” 浮黎本身不是多话之人,和陈担生也不算熟,更拉不下老脸主动去跟傻宝搭话。是以这话说完后,机舱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死寂, 导致之后的一路上竟都没人再说过话, 反而把后面那条打小呼噜的翻车鱼衬托地分外安逸。 僵局一直维持到下了飞机, 坐上顾佑财安排的豪车才被悠悠醒转的翻车鱼小公子打破。 车内硬件设施齐备,卫生间、吧台、小冰柜都不缺。座椅也比一般的豪车更为华贵,分为面对面的两排加长座, 精致牛皮打底,上面还盖着一层不知道什么兽类的皮毛,摸着十分柔软顺滑。 车迟是被傻宝半撑半拖着弄到车上的,放下车迟后,傻宝也就顺势坐在了车迟身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浮黎在对面那排空座的情况下,还是鬼使神差地坐到了傻宝所在的这一排,中间隔着一个歇菜的车迟。 陈担生最后上车,看了他们一眼,坐到了对面的排座上。 车迟一醒来就惊恐地瞪大了懵懂的春杏眼,漆黑的眼珠子惊慌无措地左右乱瞥,跟一汪波澜荡漾的清泉水似的。他的皮肤也是水族特有的苍白,衬着侧脸上压出来的红痕,实在是我见犹怜,惹人疼得紧。 “你们要带本公子去哪儿?”车迟虚张声势地大喊,在发现周围都是比自己强壮的陌生人之后,又忍不住抱紧自己缩成球,语气颤巍巍地改了称呼,“各位大爷……是绑架我的吗?那,那劫财还是劫色?劫色不行的,劫财的话……我爸电话是178***,我表叔电话是153***,我姨丈电话是136***,这几个是我比较亲近的长辈,他们一定会给你们好多好多钱的,你们就放过我吧……我,我一点都不好吃的!” 浮黎:“……”你怎么那么熟练啊。 浮黎向来不喜没有能力还好大喜功之人,对车迟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 于是没理会车迟说完话后向他发射的求救眼波,走到吧台边,端起已经倒上酒的波多尔杯,两指夹着杯柄,使得殷红的酒液随着晃动挂上杯壁,像是要去贪婪地舔舐握杯之人玉雕般的手指。 车迟见车内看起来最好说话的人居然不理他,还喝上酒了!只好转移目标,可怜兮兮地摇了摇身旁另一人的袖子,眸中泛着水波,央求道:“呜……我真的不好吃的……你们放过我吧,好不好嘛……” “滴答。”一个用力过猛,杯中的酒液晃出来了一滴,落到了浮黎的虎口上。 男人顿了顿,没有把袖子扯回来,而是温和地笑了一下,说:“你误会了,我们不是绑架你,是来和你一起参加骊山道场的。” “骊山道场……”车迟眨巴了两下圆溜溜的杏仁眼,张着樱桃小口思考了片刻,还是不解道,“可我没有报名骊山道场啊?” “没有报名?那是谁把沐央挤下去的!难不成你还想说自己是莫名其妙就入选的?真有脸!不愧是脸大如盆的翻车鱼一族啊。”陈担生坐在一米开外狂开嘲讽。 车迟觉得自己很委屈,攥着傻宝的袖子往他身边挪了挪,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我真的没有……我们家族虽然真的特别有钱有势,也干过不少仗势欺人的事,但我们有自知之明,骊山道场这样危险的地方,我们是绝对不会去的!” “呵呵。”陈担生显然不信,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 “呜……”车迟没有获得陈担生的信任,便转了转脖子,想看看最面善的那位是什么反应,结果才看了一眼,惨兮兮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并且慢慢转变成了委屈中掺杂着些许一言难尽。 只见那位正仰起他那优越修长的天鹅颈,清劲的喉结上下滚动间,一杯红酒就见了底。然而他尤嫌不过瘾,抓起红酒瓶往杯里斟了满满一杯,生猛异常地继续吨吨吨吨吨…… ……什么人啊!简直是牛饮,浪费了一支好酒! “呼——”浮黎连灌三杯红酒,这才长喘一口气。 顶级奢配豪车里配备的红酒自然也是顶级的,酒液稠厚却不腻人,舌尖先是尝到微涩,待得清爽如涓流般的酒液滑入喉头后,涌上来的淡淡葡萄甜香又叫人回味隽永。 浮黎却觉得哪有什么回甘,分明是苦的。如同含着无数只惯会蜇人的毒蝎子,这样小心了,也还是被蛰得整张嘴都是苦麻。 什么破酒啊,难喝死了! 但他嗓子眼里就是燥得慌,不喝点什么都快烧冒烟了。于是又攥起酒瓶,想往杯里续酒。他倒提瓶口摇晃了几下,又不死心地拍了拍瓶底,这才不得不接受一整支红酒都被他在几分钟内喝光了的现实。 “啧。”烦躁感袭上心头,浮黎随手将酒瓶一扔,任它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圆润漂亮的抛物线后,精准无误地落入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内。 看来他脾气不太好啊……车迟看到浮黎的表现后,飞快地打消了讨好他的念头,感觉和这样脾气暴躁的人相处,随时有被殴打的风险呢。 于是车迟继续一寸一寸地往男人身边挪,直到双腿不经意间相触。 男人只在热源贴过来的一瞬间蹙起眉峰,但瞬息过后又恢复了面不改色的状态。 车迟心里一松,看来这个人真的很温和大度啊,那这次还是先和他打好关系,保住小命要紧吧! “唔,我叫车迟,你叫什么名字呀?”车迟仰起白玉兰般纯洁的小脸看向男人,真诚问道。 浮黎一直密切关注着旁边俩人的动静,此时更是把自己当成了兔子,竖起两只不存在的长耳朵,光明正大地偷听。 结果男人却仅仅说了两个字——“我叫……”,之后就像哑火的炮仗似的卡壳了。 浮黎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什么意思?不说话了什么意思!是觉得他取的名字难以启齿吗?是翅膀硬了,飞得高了,所以觉得这般土里土气的名字配不上了是吗?这和吃完臭豆腐嫌臭,招完妓.子嫌脏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傻宝这名字也不是很土,至少还是块宝呢,比‘狗蛋’、‘铁柱’什么的不知道强多少倍了。 于是浮黎摸着天地良心总结了一番,既然不是他取名的问题,那肯定就是男人自身的问题。 呸!除了他自己之外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但他是打定主意不和傻宝搭话的,报名字在他看来也算是搭话的一种。便只好凭借强大的自制力,愣是硬生生遏制住了蠢蠢欲动想要拆台的小嘴。一面眯起眼,透过玻璃杯壁的反光去瞧男人的反应。一面颇为恶劣地想着,他倒想看看傻宝怎么否认自己是傻宝! 可没想到的是,车迟是个会来事儿的,见男人没说话了,就咬咬丰润的唇瓣,忽而试探地小声询问道:“先生?” 男人没回应,也没反应。 但这是好事儿,至少代表他不反感啊!于是车迟胆子也大起来,糯着小嗓子一遍遍地喊:“那我就叫你先生吧?先生?先生!先生……” 浮黎:“……”我先你妈个棒槌生。 车迟的复读机行为终于被凭空炸开的脆响打断了。 清脆又响亮的一声‘噔——’,差点把车迟牌复读机给吓死机了。他不自觉地攥紧先生的袖子壮胆,蜷起本就不大的身量往脆响传来处望去—— “抱歉,没控制好力道。”浮黎面无表情地起身,随手将碎成两截的波多尔玻璃酒杯搁到了吧台上,从纸屉里抽出一张湿巾,极其细致而缓慢地擦拭手指。 可又不仅仅像是在擦手,这般认真的神态——竟像是擦着一把兵不血刃的弯刀。 车迟被吓坏了,一下子就鼓起了脸,对这人的观感瞬间宕到谷底。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可语气和神态里非但没能让人瞧出一丝歉意,反而充斥着满满的骄矜,他出身豪门都没有这样不知礼数呢。 而且……而且这人好像还若有似无地瞪了他一眼,好凶呀。 吧台侧前方的欧式灯盏闪烁着暧昧惑人的光晕,明明灭灭的灯光打在从柄处断开的水晶玻璃杯上,整齐的断口反射出锋利的寒芒,直直地射入倚在旋转椅上那人的幽深眸子,使得那双眼里淬上了漫天星河的滚烫。 车迟扁扁嘴,不得不承认这人虽然讨厌,但也长得太好看了点吧…… 直到身边一空,车迟才恍然回过神来,自己竟然看一个人不自觉地看入了迷。 为了身家性命着想,他便立马跟着站起身,寸步不离地想要跟着先生一起走。 却见先生不是去到别处,正是去往吧台的位置,并且占了唯二的旋转椅,另一张旋转椅已经被那个恶劣的人占了。 车迟只好悻悻坐回原位,却颇为不满地拿眼刀扫和先生挨得极近的那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又或许是几分钟,车迟终于听见,一道和与他说话时相仿却又截然不同的低沉声线响起:“手没事吧?” 第45章 感情深一口闷 浮黎闻言愣了会儿神。 男人问出这句话时的语气比平日里淡得多, 与其说是在担心他受伤, 倒更像是打了一句无关紧要的招呼。 究其轻重缓急,大抵比“吃了吗”,“天气如何”好不到哪里去。 傻宝居然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而且问的还是这么不走心的问题。 浮黎顿时有些心理不平衡了。 不就是晾了他几天吗?不就是在他哐哐砸门的时候装死吗?不就是一路上都没理他吗? 浮黎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个长辈, 偶尔耍点小脾气怎么啦。凭什么傻宝对那条娇哒哒的翻车鱼是这种态度,对他也是这种态度。 他以为,自己至少是不一样的。 脑袋里戳着傻宝的额头细数男人罪行的同时, 指头也在不自觉地敲打着案台。 无序,急促。 像是举行某种行刑仪式前记录时间的滴漏,一下一下沉闷地砸在心房上, 同时昭彰判誓着午时三刻的来临。 可是这样的表现, 实在太不像他自己了……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会被别人的一言一行轻易牵动了呢? 不像话!这要放到混沌,是会被拖去无尽海喂妖兽的! 这么想着,浮黎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从旋转椅上站了起来,默默坐回了牛皮长座。 从头至尾都没分给傻宝一个眼神, 可谓十分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看到浮黎走开后, 车迟白净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赶忙起身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跳了过去,啪叽一屁股坐到了空出来的椅子上。 “先生先生,我对骊山道场了解不多, 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具体流程呀?”车迟乖巧捧住脸望向傻宝,软软地问。 浮黎偏过头,在无人瞧见的地方猛地翻了个白眼,内心恶意地想: 哎呀呀,可惜啦,你的先生也是第一回 来骊山,问什么不好,非问这种他答不出来的问题,看你待会儿怎么下台! 没想到,下一秒他就被啪啪打脸了。 只听男人情绪不明的声音传来:“骊山道场分为听道与比试两部分,听道持续三日,比试在听道结束后举行,没有时间限制……” 浮黎:“……” 行叭。 就算他死了,被扔进无尽海里,残骸被永生永世困在海底,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喊出:呸!傻宝就是个大猪蹄子! 但不得不说一句,傻宝的声音是很低沉好听的,尤其当被局限在空间不大的车内时,正常说话都像是在低叙着什么暧昧情.事。 浮黎口嫌体正直地听了一路,也算是将那日开会打盹所错漏的内容听了个七七八八,心里有了底。 不久后,司机将车停在了一家酒店外面。 浮黎下了车,望着眼前这幢巴洛克风格浓郁的豪华酒店,挑眉道:“在这种地方开坛讲道?挺别致。” 陈担生解释:“这里只是暂时包下来给参加骊山道场的灵修们歇脚的,开坛讲道当天才会有接待人员把我们领进骊山。走吧,时候不早了,我们先把行李放进去,然后可以去吃点东西。” 酒店周围都是商业街,人流络绎不绝,很是繁华。但骊山位于秦岭山脉西南部,怎么想都该是一片人迹罕至,蛇虫横行的深山老林。 浮黎虽然疑惑他们要怎么过去以及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安排在市区里,但也没有多问,向前台拿完房卡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先行进去整理东西。 骊山道场主办方不愧财大气粗四个字,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都是一人一个,丝毫不含糊。 浮黎带的东西不多,总共不过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下子就整理好了。 完事之后浮黎想起陈担生说的可以去酒店的自助餐厅吃东西,但他也不认得地方,就想找个随便什么人带带路。 浮黎回忆了一下,在拿房卡时他偶然瞄了一眼,看到陈担生的房间号似乎是416,于是走到416号房门口敲了敲门。 站在门口等了几秒,里头忽然响起了男声。 还不止一道。 “先生,因为我东西有点多,麻烦你帮忙啦!” “嗯。” “先生带的东西好少呀,衣服也少,要不等从骊山回去了,我们一起去逛商场吧!想买什么就买,刷我的卡!” “不必。” “唔……那先生我们弄完东西就下去吃饭吧,听说这里的红酒焗蜗牛不错的呢~” “我不……”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陈担生的声音忽然隔着一道门传进来:“浮黎你在这儿干嘛,一起去楼下吃东西吗?” 紧接在之后的是男人所熟悉的清冽声线:“……好啊。” 于是男人的话滚到嘴边,出口却变成了:“我不太饿,但可以去尝尝。” 车迟以为男人在迁就他,感动地冒出了星星眼,说:“嗯嗯嗯!先生你真好!” *** 只不过是站在人家的房门口听了一耳朵,那种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古怪情绪又冒了出来。 共处一室的傻宝和车迟分别化作两个可恶的小人,邪恶地桀桀笑着,蹭蹭蹭举起火把兜头扔向浮黎,然后手拉手一起远走高飞。 浮黎就惨啦。 火焰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将灵台中的万顷深水烤成了一片雾蒙蒙的水蒸气,闷闷地堵在胸腔内,害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可那火舌还不肯放过他,长出尖锐的小刺,狠狠舔过心脏,足足舔掉了一层血皮。 又燥,又疼。 浮黎垂眸,嗓音喑哑:“有水吗?或者……有酒吗?” 饶是陈担生不了解浮黎,也察觉到了浮黎的情绪不太对,此时驳他的意显然不是明智的做法,便招呼了侍从过来,说:“麻烦上些酒,酒钱另结。” “要白的,不要红酒。”浮黎补充。 这家酒店主营西餐,仓库里不存在白酒这种东西,但要相信,没有什么是五星级酒店办不到的。 侍从得到指令后,二话不说就上街对面的民营超市买了一箱红星二锅头,哼哧哼哧地扛到了浮黎那桌。 “客人请慢用。”侍从礼貌鞠躬,退到了一边。 浮黎没顾对面陈担生欲言又止的眼神,一弹指,连瓶盖带瓶口地暴力打开了二锅头,如同梁山泊好汉一般直接仰起脖子就是灌。 瓶盖连着玻璃瓶口骨碌碌滚了开去,磕在邻座的桌角上,发出一道清脆的铮鸣。 陈担生多看了一眼,觉得浮黎不像是简单地开瓶,倒像是在练习怎么用最快的方式撬开一个人的头盖骨。 一瓶接着一瓶,整箱二锅头几乎是以惊人的速度见了底。 浮黎喝得快,心里却并不畅快。 他居然开始怀念混沌旧事,怀念了君山后山窖藏的上好冻泉酒。 只有那样寒凉的酒,才能浇灭他身上的这把燎原之火。 可还不等他顾影自怜地多怀念怀念过去的岁月风云,一道煞风景的阴柔声线就自邻桌响起,倒是好听,就是语气听着有那么点像那缺了二两肉的玩意儿。 “哟~可了不得~小爷长这么大,什么阵仗没见过,但也还是头一次见这种在西餐厅对嘴吹白酒的妙人呢~” 妙人本人还没说什么,反倒是陈担生有些生气:“西餐厅不能喝白酒,谁规定的?” 那人又笑:“小爷我也没说不能啊,就是稀奇~唉别停啊,你们继续,就权当是看西洋镜了呗。” 砰。 浮黎把最后一滴酒液倒入口中,用力将酒瓶掼到了桌上,嫩葱似的指尖轻柔地摩挲着断裂的瓶口。 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咋,生气啦?哎呀,大伙儿评评理,小爷我哪里有说错嘛——”那人的打扮堪称浮夸,一头墨发完整地盘在头顶,上面插满了金玉珠钗,衣服是古式的斜襟长袍,其上鲜花着锦,细小的米粒珍珠做成的花蕊泛着华美的宝光,像是刚从什么古装剧片场走出来一样。 他一站起来,各种花里胡哨的装饰能直接把人晃瞎眼。 那人优雅地端着一杯红酒,款款走到浮黎身边,勾唇道:“哎呀怎么不敢看小爷,是怕看到小爷的绝代风华,自惭形秽吗哈哈哈哈~” 浮黎:“……” 陈担生:“……” 酒也喝完了,浮黎懒得自降身份与这种小喽啰置气,直接起身作势要走。 “哎你别走啊!”那人大概是被追捧惯了,见浮黎对他一个眼神都欠奉,接受不了这份人前人后的巨大落差,抖落起华丽的衣袍像个扑食的老母鸡似的就想跳上去拦住浮黎。 结果还没走两步,忽然感到后方传来一阵巨大的拉扯力,那人止不住势头,惊慌之下只好在最后关头用手护住了自己最在乎的俊脸。 然后毫无悬念地摔了一个狗吃屎,哦不,老母鸡啄大青虫。 浮黎的脚步也因身后巨大的响动而止住了,他蹙眉回首,想看看那只花里胡哨的东西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以为他不计较便可以一昧得寸进尺吗? 视线平视,没看到人。 视线下移,便见一摊花里胡哨的人形物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装死。 什么玩意儿? “……既然你行此大礼,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浮黎本来还想多挖苦两句,但没想到这酒的后劲十足,酒意上涌让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泛起了好看的粉色。 浮黎怕自己失态,不敢继续待在这里,匆忙地径直回了房间。 而餐厅角落里的男人,沉默地望着浮黎远去的背影,缓缓放开了隐于桌面下掐诀的手。 第46章 醉酒后的亲吻 回到房间, 酒劲终于后知后觉地窜了上来。浮黎头晕地厉害, 便甩开鞋将自己摔进被子里,两眼一闭,雷打不动地开始睡觉。 夜半三更, 却被膀胱处汹涌的尿意憋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浮黎只感觉整个脑袋都变成了一个注水气球,充斥着快要爆炸的胀痛感。 “嘶,头好痛……想嘘嘘……” 醉酒后的头脑显然不如平日里那般清醒, 浮黎甚至都没想到可以直接用法术驱散酒意,哼哼唧唧地捂住脑袋在床上撒泼似的滚了几圈,嘴里直嚷嚷:“抱我起来——” 发觉没人理会他, 而且膀胱处实在酸得不行了, 这才不情不愿地滚下床去找厕所。 “嗯……嘘嘘,嘘嘘。”嘴里迷迷糊糊地嘟哝,浮黎拖沓着酒店自带的小棉拖,一步一踉跄地找到离床最近的门,拧开把手,撞了出去。 “咦?嘘嘘去哪里啦……” 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开错门的浮黎还纳闷,怎么厕所变成走廊了呢?他想嘘嘘啊, 走廊里不能嘘嘘, 会被人看光光哒。 又是一阵难耐的酸意, 浮黎的小腿肚打了两下颤,不禁扶墙,咬住下唇呜咽出声:“呜啊……” 快, 快憋不住了! 病急还乱投医呢,时间不容浮黎多想厕所到底跑哪里去了,他只来得及四下张望一下,就听天由命地随便选了一扇门,趴在门板上,疯狂拍门的同时嘴里也在焦急地喊:“呜哇!开开门,想要嘘嘘!” 酒是个不大好的玩意儿,这不,直接让一个杀伐果断的混世魔王退化成了个娇滴滴的小作逼。 浮黎急啊,就没控制好音量,一嗓子直接将楼层里半数人嚷嚷醒了。 当然也包括被浮黎持续拍门骚扰的419号房客。 只见房门突然开了一道仅容一人进出的小缝,浮黎没站稳,往前一踉跄,正好就被门缝里头探出的大手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以两脚腾空的屈辱姿势被提了进去。 大手关门,落锁,像是生怕浮黎跑了一样。 “等等等等!我站不住——”浮黎下肢不敢使力,惊慌之下,只能软趴趴地扒住男人的睡袍,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滑,他忍不住惊呼:“快!抱紧我!” 话音刚落,腰间便攀上来一对结实的手臂,把浮黎整个人往上一提溜,让他得以稳稳地靠在对方温热的胸膛上。 浮黎站稳了,不慌了,又开始蹬鼻子上脸:“把我抱起来,去厕所,我要嘘嘘了。” 男人没应声,但是很听话地将浮黎打横抱起,步履平稳地走向卫浴一体的酒店浴室。 到浴室后,男人把浮黎放在解手池边,转身正准备走,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惊恐万分的呼喊:“啊不行!站不稳!头要栽进小便池啦!” “……”男人认命地叹了口气,走回浮黎身边,双臂穿过浮黎的胳肢窝,像个立体衣架似的让浮黎挂在身前,低声问,“这样可以了吗?” “嗯哼,还行叭。”浮黎很满意,小声哼唧了一句,动手扒开裤拉链,解放出快要爆炸的小浮黎,同时还不忘色厉内荏地威胁男人,“你,转过头去,不准看!不然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男人勾起唇角,敷衍地嗯了一声,完全没有把醉酒后只会炸毛的小奶猫放在眼里。他非但没有把脑袋往边上转,反而低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浮黎动作。 只见小浮黎从密林间悄悄探出了脑袋,粉嘟嘟的一颗头,和本人一样可爱。 半分钟后,浮黎浑身清爽地长舒一口气。 他奖励似的拍拍男人的肩膀,歪头嘻嘻笑了几下,道:“谢谢你嗷。” “等等……你洗手了吗?”男人眯了眯眼,目光从浮黎灿烂的傻笑缓慢移到了摁着他肩膀的爪子上,从牙缝里蹦出这么一句话。 “啊?”浮黎缩回手,瞪着看了会儿疑似被嫌脏的五指,忽然在男人有些愕然的眼神中,把手指捂到了自己的鼻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证明般说道:“很香的呀。” 男人:“……” 怕他不信,浮黎还想让他自己亲自闻闻,举着手凑到男人面前,甚至称得上骄傲地说:“不臭呀,香的!我们神仙连嘘嘘都是香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跟醉鬼认真计较,便牵着浮黎的爪子凑到盥洗池里,挤了一些洗手液到手上,打开水龙头,然后才去摩擦清洗浮黎的双手。 洗完后扯过毛巾擦干,男人凑近闻了一下,笑说:“这才是香的。” 掌心被鼻尖蹭地有些痒,浮黎将信将疑地抬眼瞥男人,见男人只是一个劲盯着他笑,暗骂一声蠢蛋,敷衍地闻了一下自己的手。 结果双眼一亮,又忍不住吸了一口,惊叹:“真的耶……好香啊,还凉凉的。” 没想到这黏糊糊的东西比神仙嘘嘘还要香,浮黎又觉得自己是举世无双小仙男了。 他转了转眼珠,打算稍微感谢这个人一下,不能白占人便宜不是? 于是浮黎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重重地扑了上去,八爪鱼似的抱住男人,然后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亲了亲男人的嘴角:“谢谢你嗷,你真好!” 男人:“……” 浮黎亲完之后也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老神在在地把手背到身后,倾下腰去看忽然低头的男人,看到了男人红到滴血的耳垂后,讶然道:“哎呀,你的耳朵生病啦?我帮你呼呼!” 说完,还真的凑近男人的耳垂,轻轻往上吹了一口气。 然而耳垂的血红非但没有消失,甚至迅速蔓延到了脸上,脖子上,不一会儿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变成了煮熟的虾子。 浮黎吐了吐舌头,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 但又不想背锅,毕竟这么多红彤彤都要吹,他浮小黎也不是个气球啊。 就在浮黎背过身,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的时候,手腕却被另一只火热的手扣住了。 低沉磁性的声线顺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浮黎的耳廓上:“我是谁?” 浮黎被这个急转的问题问得一愣,慢吞吞地回过头,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扫了男人一遍。 但紧接着却双眼一亮,兴奋地扑上去抱住男人的脖子猛蹭,嘴里哼哼唧唧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男人浑身一震,感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滑过颈动脉,留下些许微凉的水渍。 多半是浮黎的舌头。 这谁顶得住啊!他也是个男人。 于是被撩拨地额角青筋暴跳的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拎着浮黎的后颈子,把他摔到了床上,同时自己也俯下身,撑在浮黎身上,晦涩不明地望着面色酡红的浮黎。 离得近了,男人这才听清浮黎究竟哼哼的什么,便见他抱住男人的胳膊,伸出小粉舌舔了一下,又娇又软地哼:“大猪蹄子好好吃……” “......”大猪蹄子本蹄脸上的霸道深情皴裂了一瞬,心想浮黎喝醉了也还是浮黎,竟是把他当猪蹄啃了,真是没心没肺的。 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翻身下床去冲个冷水澡压制一下澎湃泛滥的情.潮,便又听身下难得娇气的人捧住他的脸,语气不乏认真地道:“真的好喜欢你啊……” 噔——男人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崩断了。 这句话,他属实已经等了太久。 久到沧海桑田都消弭在时光轮转的长河中,久到众神时代化作神话书册中的寥寥几笔,久到天地无界涤荡成江山湖泊,川泽大海,青云烈日,星汉吴钩...... 他终究是等到了,哪怕只是一句似真似假的醉话。 反正话出口,他当真了。 男人温柔地拂开浮黎额头上粘了潮汗的碎发,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足以令日月失色的清润笑容,颊边的小酒窝甜得醉人。 “我是谁?”他又重复了一遍先前问过的话。 浮黎伸手揉了揉不小心渗入汗液的双眼,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去。 半晌,不确定的迷糊声音响起:“傻宝?” “是我,浮黎。” “我在。” 一直都在。 傻宝也好,彧清也好,在最在乎的人面前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抬起浮黎的下巴,盯着那对微张的粉嫩唇瓣看了片刻,终于珍而重之地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相触的那一瞬间,灵魂深处掀起海啸,每一次心跳都被对方的呼吸全然牵引。 “唔?!”浮黎惊了,傻宝怎么咬他舌头啊!太过分了叭! 于是睚眦必报的浮小黎迅速勾住那条作乱的东西,狠狠回敬地咬了一口,但好像咬得太狠了,口中霎时蔓延开一股子血腥味儿。 可这咬了一下却不知道触动了男人的哪个开关,原本还称得上温柔的攻势瞬间猛烈起来,如狂风裹挟骤雨般把浮黎亲得七荤八素。 待男人放过他,浮黎已经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整张脸都涨成了熟透的瓜瓤,看着汁水丰沛,鲜嫩可口。 浮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红润润泛着水光的双唇一扁,琼瑶上身,一条一条控诉起男人的罪行来:“你实在太过分了!先是说谎骗我,因为一点小事不理我,再是和那条翻车鱼亲亲我我,现在居然还咬我!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如一条鱼了?你就这样对我?要不是我大度,他现在已经在我肚子里了!” 滋儿哇滋儿哇,趁着酒劲,浮黎总算是把积压已久的怨气悉数发散了出来。 结果话还没说完,浮黎的嘴唇又被轻轻咬了一口。 傻宝,或者说是彧清,看着眼前叭叭不停的小嘴,就跟上了瘾般一下又一下地啄吻,但都只是浅尝辄止。 他还不想趁人之危把人欺负地太狠了。 傻宝并不介意浮黎这种夸大事实,颠倒黑白的甩锅行为,不就是锅吗?他背!只要能获得媳妇儿的原谅,背几口锅算什么? 于是他展开长臂揽过浮黎肩头,把脑袋摁在胸口,十分没有骨气地认错三连:“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的错,我不会和车迟有往来了。” 浮黎的耳朵都被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震麻了,以至于别的没听清,只恍惚听到了车迟二字。 还敢提车迟? 他一蹬腿,气呼呼地威胁:“让他麻利滚!否则休怪本尊的昆吾出鞘无情!到时候伤到人不算,伤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伤到花草要赔钱,我们没钱就得欠债,欠债就得要饭,可是要饭还不如死了算了……” “噗。”这是酒劲和醋劲叠加上头,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了吗?没想到浮黎醉了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怪可爱的…… 傻宝心中一动,轻柔地拍了拍浮黎的背,低声说:“放心,没有车迟,也没有别人。” “我终此一生,不过一个你罢了。” 约莫过了几分钟,怀中人的呼吸便逐渐平稳下来,傻宝垂下头,轻轻地在浮黎额间落下一吻,无声道了一句晚安,便也就着这个姿势,闭上眼浅眠起来。 至于今夜过后,要如何面对清醒的浮黎,傻宝表示喝断片的是浮黎又不是他,能不能想起来还是个问题。 就算真的全部想起来了,那他也只是一个迫于强权,不仅打不过浮黎,更舍不得打浮黎的无辜小可爱呀。 第47章 继续撒糖 面朝天花板, 双唇微张, 目光呆滞。 如果不是胸膛间细微的起伏,简直让人怀疑自己看到了一张生无可恋·jpg表情包。 浮黎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将近十分钟了。 十分钟前,他发现自己在傻宝怀里醒来的那一瞬间, 是懵的。 宿醉后的大脑还隐隐作痛, 但却很争气地帮他在之后的十分钟内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所有事,包括那些叫人稍微想一下都会脸红心跳的细节。 操了……他想死。 真的没脸见人。 他有这么饥渴? 虽说他不介意男女,傻宝也长得很对他胃口, 但他一直以父辈自居啊,哪有父亲喝醉后冲着儿子撒娇卖痴的?简直太为老不尊了吧! 不过这还是其次,关键是傻宝居然没有推开他, 还……还那样摁着他来了好几次。 刺激是刺激, 就是结束后下颌骨都撑酸了,舌头也麻乎乎不像自己的…… 等等,住脑! 浮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顿时为自己还在怀念昨晚之事而羞耻万分。思考半晌也没想出个应对方法,结果还是决定实施昨晚上没成功的三十六计之走为上策。 于是浮黎转动眼珠快速睨了一眼身旁熟睡的男人,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又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 没管压在他胸口的精壮手臂, 只在心中暗自掐诀, 噗呲一下化为原型——一团奶乎乎的雾状元气,最后找准时机,晃悠悠地从手臂缝隙间飘了出去。 床边, 安全!玄关,安全!门外,安全!侦查完毕,请快速通行! 就在浮黎喜滋滋地打算飘出门,飘回自己房间的关头,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还带着些许委屈和愠怒:“睡了我就想跑?” 警报警报!有敌袭!启动一级战备状态! 已经将一半身子挤出了门缝的小白球闻言,僵在了半空。 “浮黎真的吃完不认账吗?”听听,语气中的委屈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小白球似乎认命了,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叹息,开始磨磨蹭蹭地往回飘。快要飘到玄关的时候,却十分鸡贼地迅速掉了个头,离弦之箭般向门口冲去。 溜了溜了! 结果离自由之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被一双大手擒住了。 大手揉面团似的把小白球一下扯长,一下摁扁,片刻后开口,语气愉悦:“这就是白泽的原型吗?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样,软软一团,真可爱,像你。” “......”说实话,不是傻宝提醒,浮黎都快忘了自己的表面身份还是白泽。但现在被捏住揉着玩的是他真正的原型啊!幸亏只是被傻宝发现,想办法糊弄过去就成。这要是被别人看到,他不就暴露了吗? 就在浮黎心思百转千回,思考该怎么扯谎的时候,背后的门外忽然响起两声笃笃的叩击。陈担生的声音透过门缝飘了进来:“你醒了吗?浮黎在你这里吗?我刚才去敲了他的房门,他好像没在自己房间。” 片刻后无人回应,陈担生看到门没关,想了想,还是直接推开走了进去。 然后就与玄关处姿势暧昧的两人大眼瞪上了小眼。 陈担生:“......打扰了。” 浮黎:“......”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 浮黎挥开捏着他脸上软肉不放的咸猪手,整理了一下衣服,问陈担生:“有什么事吗?” 陈担生在傻宝和浮黎之间来回扫了几眼,收敛异色,回道:“是这样的,骊山道场主办方派来的接引人员已经到酒店楼下了,你们准备一下,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浮黎应了一声好,让陈担生先下楼等他们,他们整理完行李很快就下去。 其实说是行李,也不过几件衣服而已,根本用不了多少功夫,浮黎的主要目的还是想支开陈担生。 他可没有让别人窥探私事的癖好。 傻宝回到床边,折好皱巴巴的被子,又把换洗下来的衣服装进行李箱内。弯腰投足间卷起一阵风,带动衣片虚虚贴在腰身上,勾勒出一道充满力量感的利落腰线,十分劲瘦好看。 浮黎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动作,斟酌片刻后,还是开口:“昨晚确实是我不好,喝多了尽说胡话,干些惹人误会的事。可,可你也应该推开我啊,干嘛要那样我......如果你把我推开了,不就没有现在这么多麻烦事儿了吗?再不济,你还能打晕我,总有办法不让我对你动手动脚的吧......” 说到后来,竟是越说越有底气,颇有些理直气壮,兴师问罪的架势。 傻宝却没关注推不推开的问题,一挑眉,问说:“那样是哪样?” “就是嗯......亲,嗯......啃我。”嘟哝半晌,浮黎实在没好意思说出亲嘴这种话,干脆破罐子破摔,耍无赖地说:“不管,你就把昨天晚上的事忘了吧!” “不要。”傻宝就知道媳妇儿没那么好拐,替他把不好意思说的话一一说完了,“你亲我,摸我,睡我,却不要我?” 他把行李箱放到一边,走近浮黎,一双水灵灵的深邃眼睛直盯着浮黎看,委屈巴巴地道:“我都不在乎我们之间的长幼关系了,你却说不要我?真是好狠的心呐。” 糟了。 傻宝这么一说,浮黎顿时觉得自己脑袋上已经戳了明晃晃的‘渣男’两个大字。 他真的很过分吗?浮黎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高大男人,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可他不过是不习惯有某种超脱控制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啊。 经历过混沌的人,明白什么叫做强者为尊。他们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对身边的一切抱有戒心,因为他们知道,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可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捅你一刀。 可当自己身边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全部心绪都会被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轻易牵动,醒着时睡着时,第一个泛上来的都是他的眉眼。舍不得看他受伤,舍不得看他失落。 浮黎一直以为自己孑然一身,他冷惯了。所以这个人出现时,他才会不安,会害怕。 以至于想逃到这个人去不了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但浮黎今天有点不想藏了。 “那你说怎么办?” “对我负责。”傻宝抬头,牵起浮黎有些凉的手,双眼亮晶晶地看他,说,“如果不习惯,我们就先在一起试一段时间。过后要是真觉得不合适,那之后的关系便由你说了算。可以吗?” 傻宝的双眼很亮,像是盛着漫天星海的星光,但却不咄咄逼人,甚至是迁就温和的,能让心绪莫名安定下来。 盯着傻宝的眼睛入了神,浮黎还没怎么细想,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说出了一个‘好’字。 闻言,傻宝咧嘴一笑,尖尖的小虎牙哧溜一下冒了出来。他低下头,轻轻地往浮黎唇上亲了一口,而后扯过拉杆箱,牵着浮黎走出房门。 浮黎尚未从那突如其来的一吻中回过神来,脚步微顿,喃喃道:“啊......我的东西还没拿。” 傻宝捏了捏浮黎的手心,语气含着无比满足的笑意:“现在就是去帮你整理东西啊,男朋友。” 听到最后三个字,千万年没谈过恋爱的纯情老处男,竟是腾地一下红了脸。 *** 酒店大门口正朝停车场的地方,三五成群地聚集着一堆打扮怪异的人。有穿着不同朝代古服的,有挂着铜钱串儿,穿着长袍马褂的,也有在深秋大冷天儿里,穿着兽皮短打的。 要是被不知情的人一看,还以为在举行什么cosplay展会呢。 车迟撑着一把遮阳伞,频频回头往大厅里望去,嘴上焦急道:“他们还没下来吗?到底在上面做什么呀......” 陈担生摊手,无所谓地说:“反正人还没齐,你急什么?” 车迟气呼呼地咬了咬下唇,辩解道:“我不是急!我就是......”就是不想看到他们待在一起。 这话当然不能明面儿上说,更何况车迟话音刚落,余光就看到了从大厅向外走的两人。 车迟眼神蓦地一酸。 两个大男人居然是手牵手走出来的。 还没走近,车迟立刻迎了上去,很体贴地把伞举起来,想要分给男人一半。结果发现自己个子不够,只有把手臂举直才能勉强盖过男人头顶。 他尴尬一笑,道:“先生,你能撑一下伞吗?” 男人垂眸,面无表情地看了车迟一眼,冷淡道:“我叫傻宝。” 车迟:“???” 看到车迟像一朵风中凌乱的小白花似的僵在原地,浮黎从男人身侧冒出一个脑袋,甜甜地笑了一下,故意气他:“还有,他是我的先生。” 车迟:“......” 多说一句话的后果就是,翻车鱼小公子第二次两眼一翻,舌头一吐,不负众望地翻车啦。 因为傻宝明确表示自己不想碰车迟,陈担生只好勉为其难地暂时充当人体支架,他用肩膀顶起车迟的脸,一手圈着车迟的腰,另一手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两辆大巴车,说:“待会儿等人齐了,我们就乘那个车进骊山。” 浮黎对车没什么概念,何况他是个连三轮车能叫成小乖乖的狠人,自然不会觉得大巴车有什么不好,不过放到别人身上,就不这么认为了。 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略耳熟的声音,挑剔地抬高调子嚷嚷:“哎呦不是吧!靠不靠谱啊?堂堂骊山道场就给我们安排这么两辆破车?酒店倒是不错,就这车也太不上档次了吧?没个豪车也就算了,大巴?打发叫花子呢,谁爱坐谁坐去吧!” 金银玉石,环佩叮当。 只看了一眼,浮黎就想起来了这人是谁。 虽然今天又换了一套华服,可这高调的做派,浮夸的衣品,不是昨天对他五体投地的那位还有谁? 真不知道什么种族才能养出这般花里胡哨的子弟,浮黎一时有些好奇,躲在傻宝身后悄悄开眼看去—— 只见原本的人类青年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尾羽华丽,燕首高昂的绿孔雀! 浮黎迅速收回视线,想起了一些犹在混沌时不太美好的记忆。 这花哨鸡......该不会是孔宣的后人吧? 傻宝注意到浮黎的脸色不太对,微微皱着眉头,红唇紧抿,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怎么了?”傻宝伸手,掐了一下浮黎脸上的软肉。 浮黎被掐回过神来,也没计较确认关系后男人总喜欢动手动脚的毛病,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想到了一个脑子不太好的......” 后面的话悉数被忽然响起的喧天锣鼓声盖了过去。 等在酒店门口的所有灵修一时间都停下了交谈,嘴里嘀咕着哪来的锣鼓声,同时好奇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便见一支腰间绑着花鼓,穿着喜庆的队伍从大巴车上鱼贯走了出来。脚下迈着酷炫的魔鬼步伐,手上的鼓棒有节奏地敲击着鼓面,发出或沉闷或欢快的击鼓声。 队伍的最后,是两名面色异常苍白的少男少女,女孩儿手上抓着一条红幅,跟随队伍走到众人面前,微微一笑。 而后用力捅了捅男孩儿,也不管男孩摆着一张臭脸,兀自将横幅抖开,字正腔圆地高声道:“欢迎加入夕阳红骊山旅行团!” 而抖开的横幅上则签着几个涂涂改改的大字:夕阳红括号中老年括号划去骊山风光旅行团欢迎您的加入! 额角划下几道黑线,浮黎忽然觉得花哨鸡说的话,也有那么点道理。 第48章 骊山宫 临潼之南, 川岭横刺, 草木拢生。 卧在渭河畔的骊山,宛如一柄欲将挑开江河血脉的锋锐弯刀。 山岭弯折处,尽是风流杀意。 十月末正值旅游淡季, 但骊山作为秦皇陵所在地, 前来观赏古朝遗迹的游人一点都不比平日里少。 尤其是在烽火台这类知名景点里,人们几乎肩挨着肩地挤成了滚锅中的汤圆儿,简直让人怀疑自己不是来看风景, 而是来看人的。 同一时刻的骊山深处,两辆低调的褐色巴士却正在密林中徐徐前行。 如果此时有巡山人员无意中瞧见,定然会以为是自己撞邪了。 因为这两辆巴士竟然是悬在半空中的。 “诸位修士安好, 小女乃此次骊山道场的接引人之一, 名唤碧落。”巴士上,自称碧落的女孩儿双手合拢放在胸前,微微屈膝,向车上的灵修们行了一个古怪的揖礼。 她的皮肤苍白如纸,手脚也像生了锈的机器一样,举手投足间满是古怪的僵硬感。 行完礼,便紧接着又说:“鉴于有些修士是第一次来参加骊山道场, 便由碧落来为诸位讲解一下道场的流程。前三日听道的规矩自然不必多说, 想必诸位更在意的还是决战骊山之巅的比试。” “比试共分为三大试。首试, 进入幻境寻找散落的玉珏。玉珏只有三十块,散落在幻境中的各个角落,也就意味着只能有三十位能够通过首试。如何找, 找到又如何护住,便凭各位本事了。” “复试为捉拿妖兽。在比赛前,每位修士都能获得三张灵符,在指定时间内进入后山将灵符打到妖兽身上便算抓到了,这一试不计录取人数。而最终的比试为临惊斗法。顾名思义,惊临台上一较高低——强者为胜。” 碧落简单讲了一下规则,就垂下头,站在原地不说话了。 车辆遇到高低不一的树丛时偶有颠簸,瘦小的人影却完全没有被影响到,稳得如同黏在车上一样。 看起来甚至不像个活人。 陈担生收回视线,摸着下巴,面色古怪地喃喃:“这次来的怎么是她?” 浮黎默默记下了比试的规则,淡淡地瞥了一眼碧落,漫不经心地问:“以前还有别人?” “是啊,他们好像是抽签决定谁来的,我这是第二次遇上她。”说着,陈担生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言难尽地道,“大概是接引人不同的缘故,他们每次的欢迎仪式也都不一样。上次是东北双人扭秧歌,上上次是宛如小儿麻痹的鬼步舞,再上上次好像是泼水......比起来还是泼水和这次的正常点。” “放屁。”一旁有道忿忿不平的声音传来,“那次泼的滚水!把我仅剩不多的头发都烫掉了一撮!” “......”浮黎颇为无语地道,“那她来不是挺好的吗,有什么问题?” “她一个人来是没什么问题啊,可问题就出在她不是一个人来的。”陈担生斟酌了一下,委婉地说,“你还记得来接我们的另一个人吗?他们关系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相互仇视。所以他们两个一起居然没打起来,这点倒是很稀奇。” 那个男孩浮黎依稀记得,但只注意到了他们如出一辙的苍白面孔,其他地方却没有什么印象。 “那个男孩儿该不会叫做黄泉吧。”傻宝饶有兴致地支着下颌,调笑似的说了一句。 陈担生奇异地看了傻宝一眼,夸赞道:“厉害啊,确实叫做黄泉。如果不是知道你第一次来骊山,我还以为你见过他们呢。” 傻宝垂眸,面对浮黎写满‘你怎么会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的堪比激光束的怀疑目光,略带羞赧地笑了一下,凑近浮黎的耳朵低声说:“别这么看我,会把我看硬的。” 浮黎:“???”有事吗?刚确认关系就这么骚? “别离我这么近,耳朵痒。”浮黎还不太习惯这种相处模式,抵着男人的胸口,把他往回推。 男人低低一笑,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浮黎的耳廓上。 温热,带着点痒。 浮黎狠狠地搓了一把耳朵,挑起眼尾瞪了傻宝一眼。 眼见浮黎有些恼羞成怒的趋势,傻宝马上见好就收,坐直身体,正儿八经地回陈担生:“人类不是有句诗叫做上穷碧落下黄泉吗?” 看着很人模人样,一点都不像是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凑到别人耳朵边上说‘硬’的人。 陈担生像是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什么仇什么怨,才会取这种巴不得几百辈子别碰上对方的名字? 巴士里面的空间很大,浮黎所在的这辆车上既有人修又有妖修,人修有不同派系,妖修又有不同种族。或许正是鉴于这点,各个灵修小团体之间泾渭分明,谁都不想搭理谁,还没开场呢,就有淡淡的火.药味儿了。 可惜浮黎一行人都是些话题废,再加之一个虽然能来事儿却睡成死猪的车迟,简单说了几句话后,气氛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就在这时,巴士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不少灵修停下了交谈,有些茫然地左顾右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直垂着头的碧落在此时抬起了头,为这些初入骊山的愣头青解释:“修士们不必惊慌,这是我骊山的禁制。只有突破这层禁制,才算是进入了真正的骊山。” 说着,她指向车窗外。 同一时间,钢铁做成的巴士在众人眼中慢慢褪去了金属外衣,一阵温和的白光闪过——车窗和墙壁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缥缈浮动的纯白轻纱。 细风从外边儿吹进来,轻纱软软地拂到脸上,带着一种馥郁的木头香气。 闻起来就很贵。 原来巴士竟是一台巨大的镂空软轿变的。 浮黎挑眉,觉得这个排场有点熟悉,怎么就那么像混沌那会儿他出行的排场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越看越觉得像。甚至连软轿穹顶边缘,四个小飞檐上挂的长明灯都一样。 巧合吗? 灵修们小心翼翼地走到软轿边缘,抱着柱子探头往下看,嘴里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呼。 “哇——这地方是人住的?也太大了吧!” “看着就很有钱......可惜钱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别啊,你这么厉害,说不定这次骊山之巅,一飞冲天了呢!” 没什么兴致的浮黎忽然感到腰间被摸了一把,他抬起头,询问地看向又在动手动脚的新晋男友。 “你怎么了?看着不太高兴。”傻宝温和问道,目光中满是关切。 浮黎本来以为傻宝就是闲得慌,才来撩闲似的蹭他两下。结果闻言却是一愣,没想到连这么细微的情绪波动都能被傻宝察觉到。 这个人该不是一直没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过吧...... 脸上莫名有点热,浮黎不想让男人看到自己红了脸,便强装淡定地摇摇头说了一句没事,从软垫上站起身,走到轿边撩开轻纱往下瞰。 底下掩映在参天古树林中的,是一片几乎望不到头的建筑群。 清澈的护城河牢牢地包裹着灰黛色城墙,城中高楼亭台,长桥回廊错落有致。不过最显眼的还是当属城中央那一片金灿灿的琉璃瓦顶,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从浮黎的方向看去,建筑的排布就像是一副精妙的棋局,又像是漫天星象的复刻,透出一股子玄妙的意味。 “很美吧,下面就是骊山宫了。”陈担生走到浮黎身边,语气悠远,“当然,人类更习惯称呼它为——” “秦皇陵。” 第49章 浮黎耳朵红了 听到这个仿佛在哪里听过, 却没能在脑海里形成明显概念的名词, 浮黎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嗯?秦皇陵?什么地方? 不认识的一律当成我家后花园处理。 于是浮黎望着底下的恢弘建筑,没给出什么特殊表情,只淡淡嗯了声。 倒是刚才惊呼的那一拨人又不淡定起来。 只听一个健气的声音兴奋大喊:“啊!祖师爷在上!我不是在做梦吧!这地方居然真的是秦皇陵啊!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样的千古遗迹!哇哇哇哇, 我就是死也心满意足啦——” 可惜还没说完, 就被身边同伴锤了一个脑瓜崩。 “打我干嘛啊?”声音听着挺委屈。 “俞舟横,你能不能别老说什么死不死的,淡定点儿, 学学人家,听到秦皇陵眉头都没皱一下,你这样大喊大叫, 不是给咱祖师爷丢脸吗?” 被叫做俞舟横的人扁了扁嘴, 有些不服气,拧着脑袋气势汹汹地顺着手指看去,紧接着瞳孔一亮,眼底浮现出些许惊艳之色。 今天浮黎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下面罩着一条窄腿牛仔裤,衬得双腿越发笔直,脚踝也被掐得很细, 微微凸起的踝骨暴露在空气中, 从冷白的皮肤下隐约能看到淡青色血管。 俞舟横差点想要赋诗一首。 啊!美好的少年, 恰似暮春四月的洋槐花,干净柔软又洁白。他悄无声息地放了一只小鹿,猛撞我心中的南墙。 然而不等他走上前搭几句话, 白衣少年的身边就忽然走近一个比他还高挑几分的男子。 穿着同款白衬衫,袖管随意挽起,领口松散,碎发飞扬,气质慵懒而略显颓靡。 男人站在少年身边,伸出手臂,从少年腰际横穿而过,将少年揽着往他身边带了带。 露出的半截手臂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不夸张,很是修长好看。 就在男人微微垂下头,似乎正要做什么的时候,却忽的抬眼朝俞舟横看过来。视线落在俞舟横身上的同时,嘴唇也轻轻压上了少年柔软的发顶。 亲了一口。 跟宣誓主权似的。 俞舟横:“......” 他现在又想赋诗一首。 啊!美好的少年,你却,被那可怖的魔王拥去了!瞧瞧他那冷漠的眼神,看我,像看个死人!我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头顶有些痒,浮黎抬手摸了摸,却只摸到一片柔软的头发。 男人早已拉开了距离,道貌岸然地揽着他的腰,以一种随时会掉下去的危险姿势站在没有护栏的软轿边缘,目光沉沉,不知道落点是哪里。 吸了吸气,浮黎强迫自己忽略腰间紧贴传递的热源。 他对傻宝是有感情的,这点他自己很清楚。只是长久独处惯了,一下子身边多了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这男人还是他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即便他心里接受了,身体上总会有些不习惯 有一种领域被入侵的慌乱。 但最近男人总时不时捏捏他的小脸,摸摸他的小腰,偶尔兴致来了,还要亲上两口。 对于这些揩油小动作,浮黎也就慢慢学会漠视了。 不讨厌,而且有一点浮黎不太想承认但却是事实的是,亲亲真挺舒服的。 巨型软轿飘到了一片连绵的廊状建筑上方,并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缓缓下沉。 木头轿底砸到青砖铺就的地面上,还能震起一层薄薄的土灰,可以看得出平常来到这处地方的人实在不多,有些疏于打理。 “各位修士,此处便是诸位在骊山道场期间暂居的住所了。诸位现在先安顿好,稍后会有人来请诸位去主殿参加宴席,并拜谒骊山宫主。”碧落说话期间,另一乘一模一样的软轿也落到地上了,同行的灵修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最后出来的是陈担生口中‘和碧落关系形同水火’的黄泉。 本以为两人见面少不得要互嘲几句,没想到碧落只是淡漠地冲黄泉点了点头,就沿着回廊走远了。 看上去关系确实不好,却也没有达到仇视的地步。 浮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正在挑选屋子的陈担生,压下眼底的疑虑,也跟着随便挑了一间房。 他本来以为看外面花圃的荒废程度和青砖上的苔藓厚度,房间的干净程度都会是一个堪忧的问题。没想到随手挑的屋子就很干净,床铺宽敞,衣柜桌几什么的都很新。雕花窗棂上绷着一层微透的麻纸,有阳光透进来,也被过滤地不那么刺眼。 他打量房间的功夫,傻宝已经把该挂的衣服挂好了,两个人的鞋子也都整整齐齐地码在床基上,他的小一些,傻宝的大一些。 看着陌生的屋子迅速染上他们的气息,浮黎心上忽然冒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是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这个人在就有家了。 傻宝正在检查还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偏着头的侧脸线条精致,浮黎忽然恶从胆边生地想逗逗他。 “宝啊,你怎么那——么贤惠啊。”浮黎坐在床沿上,用手臂扩了一个夸张的姿势,嘴角微微勾起,促狭地冲着男人挤了挤眼睛,“好乖好乖,不愧是我小媳妇儿。” “是吗。”傻宝淡淡答了一句,听不出究竟什么情绪。只见他将整理东西时落下的袖口缓慢挽起,一边挽一边走向雕花大床。 大床的床帐和被褥都是鲜艳的大红色,纱帐半透,几枝并蒂莲影影绰绰地绣在上面,宝珠坠子从上面吊下来,碰撞出清脆的击玉声。 床单和被子上都是鸳鸯莲花,傻宝一过来,刚好坐到两只鸳鸯脑袋上。 “小媳妇儿?”傻宝歪头,延伸出来的眼尾狭长,而满床的红更是替他的白皙皮肤染上了几分胭脂色,看起来风流稠丽。 千万年来修炼出的警觉感告诉浮黎,不好,貌似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正在靠近。 于是他清了一下嗓子,身体跟从意志,往边上挪了挪屁股。 床铺一震,傻宝坐下后,就撑着脑袋,盯着浮黎瞧。 喉结略显不安地滚动了两下,浮黎开始明目张胆地转移话题,“你说,碧落和黄泉究竟什么关系?这里的骊山宫主人又是谁?他们怎么还没有来叫我们,这算是怠慢来客吗?” “浮黎,你的耳朵红了。”傻宝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浮黎刚想说自己不是耳朵红,那是光打在红床帐上映出来的。 结果就惊恐地看到一枚脑袋飞速凑到了他耳边,紧接着耳垂处传来一阵柔软的湿润。 ......嗯???浮黎一阵懵,他被舔了? 仿佛恰巧明白浮黎心里想什么,舔完,男人还好心解释了一下:“红了就是病了,舔舔就好了。” 听到这话,浮黎的耳垂算是真的红透了,像是两颗挂在树梢梢上的鲜嫩红樱桃。 这句话实在太耳熟了,不就是那天晚上他喝醉说过的吗?男人都这么说了,他实在没好意思去反驳,毕竟否定男人就是否定自己。 而他浮小黎的话,是永远不可能犯错的。 大不了就是被舔一舔耳朵,亲都亲了,还怕这个? 可惜某人的报复还没完。 只听男人又说:“浮黎的脸红了。”然后就凑近冲着他两边脸颊各自舔了一下。 “鼻子红了。”说完又舔了一下浮黎的鼻尖。 最后视线慢悠悠地落下殷红唇瓣上,唇珠丰润,唇形秀美,板着脸的时候也自带若有似无的笑意。 浮黎紧了紧放在床上的手,将整洁的鸳鸯被单攥出了几道凌乱的褶皱。 嘴唇被盯得快要烧起来了,男人却只是好整以暇地盯着那里看,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仿佛只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而已。 血管中的血液变成了滚烫的岩浆,从脚底一路窜到天灵盖,‘轰’的一下,浮黎终于炸了。 他便一把扯住男人的衬衫领口,猛地将男人的头拉近,力道大到甚至崩开了顶上的两枚石英扣。 嘴唇覆上去的那一瞬间,浮黎想,他才不是想亲,只是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而已。 浮黎亲得毫无章法,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啃嘴皮子了,狠戾的模样倒不像是亲的意中人,反而像是什么深恶痛绝的仇人。 眼见浮黎快要急眼了,男人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愉快的闷笑,大掌扣上浮黎的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掐住浮黎下颌,趁着唇间打开缝隙的瞬间,肆意地闯入进去攻城略地。 半晌功夫后,浮黎只有呼哧喘气的命儿了。 傻宝扯了扯浮黎脸上的软肉,微笑:“谁是小媳妇儿呀?” 好汉不吃眼前亏,浮黎被摁着欺负了一通,机灵地迅速改口:“小媳妇儿?当然不是你啦。” 他既不想委屈自己当小媳妇儿,又不想因为口头占了便宜,又被男人从别的地方占回去。 于是在男人促狭的目光中,浮黎眨了眨纤长的羽睫,把玩男人在亲吻过程中被他抓乱的袖口,蔫蔫儿地嘟哝:“谁是小媳妇儿啊?我们都不是。我们不是彼此的男朋友吗......” 浮黎一服软,傻宝的心就软了。 虽然很想就地把人办了,但这里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不忍心。 于是只好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随浮黎把他的袖口揉地乱七八糟,伸出另一只手,帮浮黎捋了捋几撮不听话翘起的头发。 气氛正往温馨发展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串巨大的响声,夹杂着滑稽的劣质电子音: 收旧电视机,旧冰箱,旧家电,回收废铜烂铁旧纸皮—— 明显是喇叭的录音,刺耳又醒目地传达到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浮黎一愣,再怎么旖旎的心思也都死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拿杆子支开窗棂,皱眉往殿门口望去。 便见一个相貌和黄泉有几分相似的男孩,攥着一个白色大喇叭,愁眉苦脸地拿拳头砸了几下,然后试探性地拨开了开关,接着脸上一喜,对准喇叭喊: “咳咳喂喂喂?诶!诸位修士,宫主请诸位去主殿阿房宫一叙。” 第50章 是你太菜了 浮黎他们暂住的宫室名叫青荇殿, 位于整座骊山宫的西南角, 离中心主殿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需要穿过大片曲折回廊和恢弘宫室才能到。 但为了维护道场秩序,灵修们不得随意御使法器飞天窜地, 只能靠一双脚徒步走去主殿。 有些个年纪大, 腿脚不太灵便的老道士,这才走出两步路,就开始满头冒汗呼哧大喘, 面色苍白到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能当场表演一个原地碰瓷。 老道士的弟子们大多数是第一次来骊山道场的愣头青,此时脸色俱都有些臭,实在不明白这个骊山宫主到底什么意思, 就不能像来时一样安排一顶轿子吗?用这样轻慢的态度对待他们, 师父身体出事了怎么办? 听着老道士越来越虚浮的喘气声,弟子们终于忍不住想要出声质问自称鸟尽的接引人,却在开口前被老道士一个抬手制止了。 老道士对着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生事,神色看起来似乎颇为忌惮。 浮黎远远地跟在人群屁股后面,悠闲地和傻宝并排走着,把前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看到这一幕时不禁微微挑眉, 若有所思。 约莫走了有二十分钟, 他们总算到了主殿外面。 主殿是一座城中城,巨大的石头城门上方悬着一块字迹古怪的黑底门楹,浮黎估摸着写的应该就是这座大殿的名字, 阿房宫。 与此同时,在众人或惊叹或新奇的目光中,古朴城门缓缓向内打开—— “一,二,三,起——嘿嘿!” 大门刚一打开,就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滑稽的大喊,城门内顿时响起了喧天锣鼓声。 紧接着,里头一队人齐齐应和,一边击打腰间小鼓,一边脚踩魔鬼步伐,嘴里还搞传.销似的振振有词:“说骊山,道骊山,骊山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秦始皇,一年更比一年强!嘿嘿!” 一时之间,庄重肃穆的气氛全无,仿佛一脚踏进了某个大型邪.教传.销现场。 众修士:“......” 就在众人无语凝噎之时,己方人群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叛徒,欢快的拍巴掌声突兀响起。 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就见接引者鸟尽正一脸赞赏地鼓着掌,目光炯炯,神情投入,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哦哦啊啊的惊呼,仿佛正在欣赏什么旷世杰作。 有了鸟尽的带头,灵修们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给个面子,不太走心地贡献出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可这还不够,气氛带起来后,鸟尽深吸一口气,忽然抑扬顿挫地大声称颂:“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民间花鼓词与流行鬼步舞所产生的文化碰撞吧!哦我的老伙计,听听这清脆悠扬的鼓点,瞧瞧这诡谲变换的舞步,简直是走在时尚的前沿,引领变革的先锋!为我们骊山宫树立起一根独特的文化标杆!好啊,岂止好,那是非常好!” 众灵修:“......???”是你吗舔狗? 浮黎额角微不可查地一抽,压低声音凑近傻宝的耳朵说:“他们是不是电视上放的那种邪.教啊?一言不合就拿酒精自燃的?” 傻宝像是也被这幅奇景给镇住了,默了片刻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出主意道:“很有可能,我们可以偷偷把他们给举报了。” 浮黎:“......”行还是你行。 当然,最后他们还是没有举报成功,因为手机压根儿没信号。 骊山宫的禁制比较复杂,除了运用袖里乾坤和隐形遁迹,能够让庞大的宫殿安置在骊山一隅,并且不被人看见。还额外融合了缩地成寸这项十分心机的技术,就算不小心被人看见了也没事,因为那人以为近在咫尺的宫殿,其实远在千里之外,最终只能望山跑死马,效果其实和海市蜃楼差不多。 所以浮黎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到了什么鬼地方,但他敢保证四周绝对是荒无人烟,说不定还是一片广袤的原始森林,不然不会没有信号,悲惨到连个举报电话都打不了。 亏他还想着趁三天道场的时间,把一直没有闯过的消消乐第二百三十一关攻克掉呢。 打响闯关攻坚战的计划是泡汤了,浮黎颇为恹恹地走进内殿,漫不经心地四下打量了一下。 只见中间是一条笔直的过道,而两侧却整齐摆放着数十张小方桌,由于大殿面积十分宽敞,倒也不显得拥挤。 桌上各自放着一块写有不同名字的小木牌,浮黎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桌子,正好和傻宝挨在一起,于是他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软垫上。 然而才一坐下,大殿内就响起了细细碎碎的讨论声,各种情绪不明的视线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浮黎稍微凝神听了一下,便发现了他们的矛头果然直指自己,而讨论的内容大致就是——‘凭什么他能坐在下首啊?’。 可是我坐哪儿管你们什么事啊?有问题去问骊山宫主啊。 浮黎无所谓地撇了撇嘴,没理会众人酸溜溜的眼神,反而自顾自地端起桌上的高足玉杯,冲着傻宝方向歪头一笑,轻轻地抬了抬腕。 傻宝心领神会,伸出玉杯和浮黎碰了一下,然后率先仰起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很是好看。 看到浮黎这般淡然的态度,终于有人憋不住了,只听对面过道内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怎么回事啊?什么时候一个无名小卒也能坐在左下首位了?这是意味着他和那些上古妖族长老平起平坐的意思吗?” 坐在右侧首位的正好是青龙一族的长老,敖沉。 不管在修界还是人界,龙族的地位都是公认的高,而长老又是族中除了族长外最受尊崇的。这句话既嘲讽了浮黎的不够格,又将敖沉拖下了水,如果敖沉不站出来说话,不就代表他主动承认了自己等同于一个无名小卒吗? 凭借龙族的傲气,他怎么能忍? 敖沉眉头一皱,一股淡淡的龙威释放出来,轻易压得在座大多数灵修喘不过气来。 他轻蔑一笑,或许别人忌惮骊山宫主,但他身为真龙,除非是天神临世,否则世间绝无他不敢招惹的东西,于是敖沉不屑地瞥了一眼浮黎,语气桀骜:“现在骊山道场的格局真是越来越低了,怎么什么东西都能坐上首座了?呵呵,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感受到令人厌恶的长虫气息,浮黎这才不温不火地抬头看了一眼。 随机眉梢一挑,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那个鸡立人群的花哨身影,抿了一口酒,吞咽下后,淡淡道:“你是孔宣的后人吧?” 孔雀精一愣,没明白浮黎问这话的意思,但他一直十分自豪自己的血脉,于是嗤笑一声,自视甚高地抬起下巴,道:“是又如何?先祖孔雀明王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浮黎摇了摇头,颇为遗憾地道:“可惜了,孔宣虽然不算什么好玩意儿,但你却连他半分风骨都没继承到。” 孔宣还知道追不到他就不追了呢,这个花哨鸡怎么就喜欢逮着他不放? 听到这样大言不惭的话,孔雀精简直气急,一时间不知道该为自己辩驳还是为先祖辩驳好了,涨红了脸讷讷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被浮黎忽视已久的敖沉终于坐不住了,拍案而起,身上压制的龙威一下子完全释放了出来。 “你这无名小卒,也敢蔑视真龙?” 龙威一出,许多灵修都被压得双股战战,瑟瑟发抖了。 浮黎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自顾自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边摇晃玉杯一边懒散地撩起眼皮,然后忽然噗的笑出声:“我说哪里来的臭味呢,原来是一条毛都没长齐的小青虫啊。” 浮黎说的是实话,这青龙不过一万多岁,在他看来就是个还泛着一股奶臭味的小东西。但敖沉却以为浮黎是在嘲讽他资历尚浅,而不巧的是,他确实是龙族所有长老中资历最浅的,甚至还是靠关系才能坐上长老的位置,这下算是被戳到痛脚了。 敖沉紧握住手边的玉杯,往里注入了一道凶骇无比的灵力,然后眼神一厉,忽然抬手朝浮黎面门掷了过去,玉杯迅速摩擦空气,几乎发出了兵刃相接的抨击。 眼见玉杯就要砸到浮黎脸上,而浮黎却还在优哉游哉地喝酒,有些心软的灵修都不敢再看,几乎是默认这个好看的年轻人就要血溅当场了。 然而,玉杯在距离浮黎面门还有一臂距离的时候,却忽然在空中诡异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垂直砸到地上,啪叽一下碎成了渣。 敖沉:“???” 众修士:“......”这个敖沉实力不太行啊,最后关头怎么就萎了呢? 敖沉满脸不敢置信地倒退两步,捂住遭到反噬而绞痛不已的胸口,也顾不得什么脸不脸的了,逼视浮黎道:“不可能!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修的什么歪门邪道!怎么能轻易破解我的术法!” 众人面面相觑,俱都一愣。怎么听敖沉的说法......这个人还真是个有实力的? 其实浮黎自己也愣住了,因为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出手,玉杯就自己落到了地上。 借着仰头饮酒的遮掩,浮黎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正襟危坐的傻宝,见他眼里只有淡淡的余悸,并无什么别的情绪,心下更加疑惑,难道不是傻宝干的,真的只是这根小青虫学艺不精? 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浮黎只好轻轻放下酒杯,托腮,气死人不偿命地道:“哦,还不是因为你太菜了。” 敖沉:“......”气死他了!!! 敖沉还没想好该怎么回怼,殿后忽然匆匆走出来一个身穿玄黑锦袍的男人,面容刚毅,身材魁梧,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 走到殿前,他脚步一顿,威严的面容皱起,竟是露出了孩子般的委屈。 然后快步走到浮黎桌前蹲下,双手颤巍巍地捧起碎成渣的玉杯,大声哭讼,声如洪钟:“呜哇!是谁砸了我珍藏的玉杯!!有本事站出来啊!!!” 一直沉默的傻宝在此时站了起来,却不是来认罪的,而是伸手指向面色扭曲的敖沉,大义凛然地道:“我看到了,是他砸的,让他赔钱。” 第51章 夫唱夫随 傻宝的话一出, 男人就猛地站起来, 怒气冲冲地要向罪魁祸首讨个说法。 结果才转过头,就硬生生把徘徊在嗓子眼里的怒斥憋了回去。 这踏马怎么又是青龙族的敖沉?! 龙族每次出现都要闹事,尤其这个敖沉, 仗着地位高, 实力强大,没少在暗地里给参赛者使绊子。但他现在未免也太膨胀过头了吧,居然敢在明面儿上寻衅滋事了?还有没有把道场规矩放在眼里! 男人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论断, 但还是装模作样地迟疑了一会儿,回头询问傻宝:“玉杯之事,果真是青龙长老做的吗?” “嗯, 大家都看到了。”傻宝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将刚才发生的事完整复述了一遍,尤其着重强调了一下玉杯是怎么在空中360度自由落体的。 末了还笑说:“我和浮黎不过是无名小卒,怎么敢戏弄堂堂青龙长老呢?” 敖沉:“......” 敖沉闻言,胸口一窒,差点呕出一口陈年老血。 哪里跑出来的语言鬼才说话这么气人啊!! 要是他咬定是对方动的手脚,确实能把自己从玉杯事件中摘出去,但同时也间接承认了自己连个‘无名小卒’都打不过, 万一被有心人宣扬出去了, 他的长老之位还能坐安稳吗? 于是敖沉强行忽略抓心挠肝的剧痛, 放下了捂住胸口的手,轻描淡写地抬起下巴说:“刚才不过就是和这两位小友开个玩笑,我身为堂堂青龙族长老, 怎么可能轻易受伤?只是龙族的地位摆在这里,既然我愿意背下这个锅,那么嬴宫主,一个无名小卒坐下首的事也该给个说法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被称作嬴宫主的男人总算明白了事件缘由。 但同时,他也更纳闷了,指着浮黎说:“谁跟你们说他是无名小卒的?” 敖沉向来只会正眼看同族,打心底里觉得其他种族都不配和龙族相提并论,遂不以为然地反问:“怎么,难道他还是个大人物不成?” 嬴宫主踱步到浮黎桌前,扶起倒在一边的木牌,亮出上面的字,说:“当然了,浮黎可是骊山宫的贵宾!” 熬沉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顿时蹿出一脑袋问号。 “卧槽!!浮黎!!!”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循声望去,便见一个年轻道士满脸通红,正激动地拍着同伴的大腿,“要死了要死了,是浮黎啊!!” 同伴拿筷子打开他的手,一脸莫名:“俞舟横你有病吧?拍我干嘛?痛死啦!” “我激动啊!他是那个浮黎!!世上仅存的瑞兽白泽啊!” “卧槽?”被他一提醒,其余人总算是想起来了。 “啊啊啊这不是在昆仑制服上古妖兽帝江的那位吗?据说把帝江收拾地服服帖帖,恨不得跪地求饶啊!这样的人物不坐首座,还有谁能坐?怕是敖沉自己的功绩还比不上人家吧!” 一直自顾自吃菜,被突然惊呼吓到打嗝的浮黎,惊恐地咬了咬筷子尖:......不,我不是我没有,是他碰瓷。 “那当然了,龙族除了压迫他族,还做过什么正经事吗?而且我还听说,浮黎当时可是救了很多人类和灵修呢!但是自己却因为力竭昏迷了,过了好久才醒过来的......这是多么伟大的人格,多么高尚的情操呀!” 浮黎:......不多不多,也就睡了十天吧。 “啊啊啊!修界之光浮小黎!部门英雄浮小黎!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浮黎啊,我三姑婆家的二姨的女儿可崇拜他了,我待会儿可得管他要个签名......” 浮黎:......矜持点朋友,我有家室了,要避嫌的! 敖沉被这一出闹懵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竟然都认识这个小子,甚至还很推崇他?!尤其当有人说他不如浮黎时,就好比当众甩了他一个大耳刮子,让他满脸火辣辣地疼。 嬴宫主招来宫人将地上的玉渣扫干净,自己则缓缓走到了大殿中央的玄黑龙椅上落座。身形笔挺,器宇轩昂,鹤氅拂动间,似有一声悠长龙吟。 威严地扫视一圈底下众人,嬴宫主抻了抻袖子,施然道:“既然大家都对浮黎的座位没什么异议,那么——敖沉长老?您损坏了我的玉杯该如何是好呢?” 敖沉在这时已经回过神来了,他愤恨地往浮黎方向剜了一眼,勉强换上一副笑脸,站起来作揖赔礼:“嬴宫主,玉杯确实是我的疏忽,在这里向您赔个不是,望您见谅。” 嬴宫主轻轻拍打着龙椅扶手,神色晦暗不明。 其实玉杯什么的他并不太在乎,只是不希望有人破坏道场规矩而已,敖沉既然道了歉,他倒不如把这事揭过去,卖龙族一个面子。 于是嬴宫主摆了摆手,想要宽恕敖沉,结果就在他即将开口之时,左下首座方向忽然传来窃窃细语。 只见浮黎搬起小垫子往傻宝方向挪了挪,托着腮,发自肺腑地问:“是他抠还是龙族穷啊,怎么连个酒杯都赔不起的?他们的水晶殿里不都是堆积如山的宝贝吗?” 浮黎自以为已经十分给面子地小声问了,但此时大殿内极为寂静,哪怕落针声都能轻易传遍每个角落。 偏偏被问询的男人还一脸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摸了摸浮黎的脑袋,猜测道:“大概是因为龙族没有遵守计划生育政策吧,龙口膨胀,供不足需,发展因此陷入瓶颈。前段时间听部门里的同事说,龙族一些嫡系子弟都穷到去工地搬砖了。” 浮黎微微一惊,随即恍然:“我怎么没想到呢!龙族性淫,不仅和龙交.配,还强X过母猪,海蛇,乌龟,飞鸟,海陆空通吃……那他们穷成这样,我倒是可以理解的。” 敖沉:“......简直一派胡言!龙族的私事岂容旁人置喙!!” 敖沉快气疯了,种族本性要他们怎么控制啊! 而且说到后代们去搬砖的事,他的脸上确实有些挂不住。 因为搬砖确确实实是真实存在的。 每一条龙在成年前,都需要经历一场成人礼,其中的关键就是封印法力去人间历练。结果有几条天真的未成年龙才刚进市区,就被一群传销团伙骗去了工地搬砖,每天只有两顿全素的盒饭不说,还没有工钱拿,甚至一言不合就挨打。 等到族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几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几乎饿得能吞下一整头鲸! 但这种蠢事肯定不能拿出来说,否则该让别族怀疑他们龙族亏欠智商税了。 敖沉最终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浮黎和傻宝,道:“赔!肯定赔!就说多少钱吧,我们龙族还真不缺这点小钱。” 然而浮黎接下来说出的话又把敖沉气得不清:“看我干嘛,问我啊那你恐怕要赔到倾家荡产。” 傻宝在一旁为虎作伥,疯狂点头。 敖沉:“……” 好在这时有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把争执的苗头掐灭在摇篮里:“我,我懂这个!我家祖上是做古董生意的。” 浮黎看了他一眼,发现正是刚才最为激动的俞舟横。 俞舟横拿起自己手边的同款玉杯,迎着烛火反复观摩一番后,神色激动地道:“杯身纹饰分三层,上层流云,中层卷云,下层如意,杯足似豆,玉质微黄剔透,这确实是秦朝的云纹高足玉杯!我记得前年有个差不多的秦朝白玉杯,拍卖价格将近七百万,但云纹高足杯存世量极少,价格也肯定更高!” 赢宫主摸着下巴斟酌了一番,很大方地说道:“行,那就看在敖沉长老的面子上,抹去零头,算七百万吧。” 敖沉:“......”我真是谢谢你嗷。 孔雀精眼见事态朝相反方向发展了,心里一急,又上去对着敖沉吹耳旁风:“敖沉长老,这个骊山宫主也太不给您面子了,就算那人是白泽又怎么样,如今神兽式微,也只有你们龙族能维持命脉不衰,就他一个白泽,您还真不用把他放在眼里......” 话还没说完,就被敖沉狠狠瞪了一眼。 事到如今,敖沉哪还能没明白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无法对浮黎和傻宝做什么的情况下,他只能把气都撒在孔雀精身上。 敖沉释放出全部龙威,劈头盖脸地向他压去,狠戾道:“你又算什么东西敢指使我祖上是孔雀明王又如何,在我们龙族眼里,你们也不过就是毛多一些的鸡罢了!” 孔雀精顿时被龙威吓出一身冷汗,精致妆容都花成了唱大戏的。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敢吱声的同时,对浮黎等人也越发嫉恨,琢磨着什么时候定要狠狠找回场子。 闹剧过后,清扬的奏乐声响起,热菜也随之一道道呈了上来。 浮黎本以为又会是什么花鼓戏与鬼步舞的世纪混搭表演,现在听到沉远的编钟声,倒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骊山宫的品味还有救。 骊山宫讲究食不言,华丽的宴席就在一片乐声中相安无事地结束了。 餐盘被撤下后,大殿外面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浮黎那辆大巴的接引者,碧落。 她弓了弓身子,展臂指向门外:“诸位修士,用餐完毕后,便随我等前往甘泉道场参加道会吧。” 说完,身后跟着的人分成两队,前往过道两侧接引吃饱喝足的灵修。 浮黎略略看了一遍,发现接引人中有他见过的鸟尽,但没有黄泉,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人。 走出殿门,才发现天穹临近暮沉了。一弯锋利的月弧渐渐清晰,将周围天空晕染成了不太舒服的闷青色。 而骊山宫内,由近至远,长明宫灯依次亮起,幽光照彻长廊。 走在前面的人虽然面生,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浮黎总觉得他看上去和碧落鸟尽都有相似之处,脸色也异样苍白。 刚想问问傻宝有什么发现,便发觉队伍忽然停止了。 竟是到了甘泉道场。 陈担生走过来,贴心解释:“甘泉道场原来是兵马校场,但无论听道还是讲道,最好都是选择没有遮掩的地方,以便更好地沟通天地,骊山宫里没有幕天席地的开阔处,就只好把校场改建成了道场。” 他指了指不远处,说:“国之重在于戎,校场就建立在阿房宫外围,所以我们出来就到了。” 浮黎顺着指向虚虚一看,果然发现城墙外面矗立着一片金色琉璃顶,在月色下泛着烈烈冷光。 他们站在道场外面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走进去挑位置了。 决战骊山之巅总共不过三个奖励位,而这些位置通常是被一些世家大族包揽的。所以更多实力不太行的灵修还是把目标放在了听道上,眼下他们拿罗盘的拿罗盘,扔符箓的扔符箓,争取测算出一个最适合入定的位置。 道场依圆形而建,地上曲折刻画着复杂的星象图,每颗星辰上还放着一块蒲团。 浮黎没那么多讲究,就拉着傻宝坐到了一个离中心最远的小角落里,方便他们随时随地开小差。 本来以为这些灵修应该都是修界的三好学生,会尽可能往前面坐的,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身边的蒲团啪叽一声,落下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絮絮叨叨:“干嘛拉我过来,离这么远还听的清吗?我都算过了,第一排的位置很不错的!” 另一个猛拍地面,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要死啊!没看到旁边的柱子上挂了很多铁钩吗?说不定,说不定就是要等我们吃饱喝足后,把我们宰猪一样开膛破肚,做成风干人肉呢!” 浮黎:“……”可以,但没必要。 第52章 他来了 其实浮黎坐的位置还是很扎眼的。 如果说讲道人好比撒饵的钓客, 那么听道者就是被饵料吸引的池鱼, 本该济济一堂围拢在讲道人身边,他们几个却不感兴趣似的游离在人群之外,一眼看去便觉格格不入。 因此那两人坐下后, 也是颇为怪异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紧接着便听那位风干人肉兄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声:“卧槽?浮,浮黎!” 浮黎偏过头看向他, 眨了眨眼,目光中流转着淡淡的疑惑。 甘泉道场四下无光,只有讲道者的蒲团周围燃着一圈鲸脑油烛, 苍白烛火在夜风中闪烁不定, 星星点点的光亮映照在那双昳丽的凤眸中,让俞舟横一时看得失了神。 浮黎等了半天,却没等来小道士的其他动作,见他只是瞪大了眼睛一脸呆萌地看着自己,浮黎眉峰一拧,刚要说什么,身边的男人就猝然出声:“你看什么?” 嗓音很轻, 低低沉沉地在夜色里荡开。 俞舟横被吓了一跳, 身子一哆嗦回过神来, 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嘿嘿,没想到能和浮黎坐在一起, 这不是激动过头了嘛!” 浮黎对这种傻里傻气又满腔热忱的人向来很宽容,便笑问:“这有什么好激动的,我也就是普通灵修啊。” “不普通!”俞舟横猛摇头,“您收服了妖兽帝江,拯救了无数苍生,您是大英雄!” 说罢,还在心里暗戳戳补充:而且长得很好看呀! 看到俞舟横满脸认真严肃地吹着他夸大化的功绩,浮黎老脸一红,竟然破天荒地感到了一丝难为情。 俞舟横身边的朋友看到浮黎神色似乎有点尴尬,忙一把捂住俞舟横的嘴,好心解释:“你们别太在意,老俞他就这个鸟样儿!自打小时候进师门那会儿,就整天拎着把铜钱剑说要斩妖除魔当大英雄,后来腿脚长利索了,还央着师兄弟扮演妖魔,他自己呢?满山头撵着师兄弟们追,继续斩妖除魔大业。所以啊,前段日子不是传出有人收服了昆仑暴动的妖兽吗?老俞他就疯魔了,非要把你当做他的偶像!” “楚远!你干嘛揭我老底啊!”俞舟横挣扎着甩开楚远的手,警告意味十足地瞪了他一眼,结果转向浮黎时,又换上了一副羞涩的表情,“我叫俞舟横,这是我师兄楚远,我们两个是青阳观的火居道士。” 说着,目光越过浮黎,落到傻宝身上,犹豫问道:“这位是......?” 傻宝盯着俞舟横看了一会儿,忽然扭开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俞舟横:“???” 浮黎觉得确认关系后,他已经能够很好地破解傻宝的一言一行了。 他挑了挑眉,思索片刻后果断背过手,向后突袭过去,不出意料地抓住了一枚硬邦邦的拳头。 虽然是个男人的手,却幼稚且执拗,攥着一腔不足为外人道的酸气。 浮黎哑然失笑,只好用指尖轻柔地点着男人的手背,然后沿着凸起的骨节一寸一寸摩挲,时重时轻,像是拿了根羽毛在搔动心尖,很有一点恶意勾引的意思。 可是指尖下的拳头却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浮黎动作一顿,正准备撂挑子不干了,结果缩回一半的手却被一只大掌狠狠攥住了。 温热地回握,掌心蒙着湿哒哒的薄汗。 计谋得逞,浮黎满意地弯起眼,把男人的手拉到跟前,借着低头啄吻的动作,遮掩了唇边的笑意。 他晃了晃手,毫不避讳地说“他啊?他是我男朋友啊。” 俞舟横,楚远:“......” 浮黎说出这句话后,俞舟横也不说话了,只是偶尔拿视线扫过他们紧紧相牵的手,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鲸脑油烛泛着幽幽冷光,因为燃烧时间长,通常被充作长明灯的灯芯。 浮黎亲眼看着两根手指那么长的蜡烛燃掉了一小截,烛台下积起了一小堆蜡油,穿着盛装的男人才姗姗来迟。 嬴宫主边走边解释:“我方才去沐浴更衣了,因为他不喜欢黑色,我就换了明黄的衣服。” “‘他’是谁?”浮黎向不知何时也跟着坐到外围的陈担生询问。 陈担生道:“‘他’就是讲道者,更准确的说,是凝煞在他体内的真龙之灵。” 仿佛是为了验证陈担生话语的真实性,已经走到道场中心的男人双足跏趺盘坐到蒲团上,手结定印,双目微阖,摆出了一个典型的道教入定姿势,缥缈的白气从座下升腾而起,将男人的面貌遮掩了大半。 片刻后,四周的烛火忽然在一瞬间蹿地极高,几乎燃烧成了刺眼的火树银花。 与此同时,道场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清晰的悠远龙吟。 仿佛贴着耳畔响起。 骊山宫主倏然睁开眼,浮黎远远地望见,那对原本棕黑的眼瞳已经变成了纯正的金色。 ‘他’来了。 第53章 护夫狂魔 龙的味道? 浮黎略一思索, 将灵力汇聚到双眸。 一抹极盛的光从中闪过, 当浮黎再次把视线转向道场中心时,眼底映出的景象已不再是跏趺盘坐的男人,而是一条巨大的——龙形虚影。 虚影绕着道场中心盘了几大圈, 凹出了一个年画里的经典造型, 龙首高昂,双足踏云,浓密的鬃毛随风飘动, 伤口斑驳的鳞片依稀显示出几分当年的睥睨辉煌。 连向来自视甚高的敖沉在它面前,都只能沦为一条不起眼的青色小泥鳅。 “金龙......”浮黎呢喃出声,眼中盛了一些叫人看不懂的东西。 陈担生以为浮黎是在问他话, 没听清, 就稍微凑近问了句:“你说什么?” 鼻息喷洒在浮黎一侧耳朵上,阴冷潮湿。 浮黎回过神,微微皱眉,想让陈担生不要靠他这么近。结果一转头,却差点撞进一张幽深的血盆大口。 一条猩红蛇信在浮黎眼前左右晃动,颌骨上的尖利毒牙闪烁着森冷寒芒,光是看到就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阵阵发疼。 ......操, 灵目忘记关了。 浮黎匆忙打散眼中的灵气, 又急吼吼掰过傻宝的脑袋, 痴汉似的盯住猛看。 片刻后,觉得被辣到的眼睛差不多洗干净了,浮黎才转回去一言难尽地对陈担生道:“原来你是白蛇啊......白素贞?” 陈担生嘴角一抽:“不是啊, 我明明白白一男人!论年纪也比白素贞年纪大上好几百岁,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说着说着,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疑惑道:“不对啊浮黎......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原型的?我记得好像没和你说过吧。” 盲生你发现了哗点! 但浮黎一点也不虚,一本正经地胡扯:“你难道忘了我是白泽?白泽者,晓天下状貌,通万物命数,所以我不仅知道你是白蛇,我还知道......”他指了指道场中心,“坐在那里的讲道的,是金龙真灵!” “金龙真灵......”重复这句话的不是别人,却是一直都很安静的傻宝。 浮黎以为傻宝好奇,便解释道:“没错,看样子是一条真身消散多时的金龙了 ,气息浑厚,生前大约也是叱咤一方领海的人物,只是没能渡过天劫,落得个把真灵寄在人类壳子上的境地,真是惨呐!” 浮黎本意只想嘲讽一下这条龙的运气太差,但落到别人耳朵里,就成了对英雄迟暮的惋惜。 傻宝:“......哦,你不是不喜欢龙吗?” “是啊,那种滑不溜秋还没毛的东西我当然不喜欢。”浮黎随口答道。 但转念一想,不对,他有和傻宝说过自己讨厌龙族吗?傻宝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傻宝才是真正的白泽,可以读心? 浮黎狐疑地瞥了傻宝一眼,听傻宝又说:“我也不喜欢龙族,尤其是接近你,觊觎你,对你不怀好意的。” 比如某条曾窥伺过了君山主美色的祖龙。 浮黎却以为傻宝是在说敖沉,顿时就放下心来,甚至觉得自己这么怀疑傻宝实在有点对不起他,于是转身撑住傻宝的膝盖,倾身上前,凑过去亲了一下男人的侧脸。 然后又轻轻地对着傻宝耳朵吹气:“那种小臭虫,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我的眼里只有你呀。” 说完,把脸埋到了男人的肩窝里,痴痴地笑。 情话技能满点!他都快被自己甜晕过去了嘻嘻嘻。 陈担生:“......”喂,看到我这个大活人了吗? 陈担生咳嗽了几声,努力刷存在感:“当今世上已经没有金龙了,龙族仅剩黑青白三个分支,虽然我们都有怀疑过嬴宫主身体里的很可能就是象征国运的金龙,但至今还没人能亲自证实,没想到浮黎你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愧是白泽,天赋能力太强大了!” 浮黎把头抬起来,谦虚道:“也还好。” 陈担生又说:“我审查名单的时候看到,傻宝的原型一栏上填着车前草,不过据我所知这种普通的药草要成精十分艰难,甚至是万中无一。” 顿了顿,他提议道,“有些新生妖灵会对自己的种族认知有偏差,说不定傻宝就是把自己的原型弄错了呢,浮黎你要不用能力看一下?免得出什么差错。” “不要。”浮黎和傻宝异口同声地说。 既然已经互表心意了,浮黎就觉得自己没必要再怀疑傻宝,至于外人,就更没那个立场替他怀疑了。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傻宝的手背,说:“没这个必要,他是我用帝流浆催生灵智的,一瓶下去就算是路边的野草也能成精,这有什么奇怪的。” “倒是你,他原型是什么,又关你什么事?”浮黎冷冷反诘,决定做一回被爱情蒙蔽双眼,为男朋友插别人肋骨两刀的初坠爱河小男人。 好心换来一阵怼,陈担生顿时无话可说了,只好坐直身子,强行定下心神听真龙之灵讲道。 龙和蛇之间自古便有渊源。 蛇修炼数千年,讨封成功后入江河化蛟,蛟修炼数万年,渡劫成功后入海化龙。所以听真龙之灵讲道,对陈担生的修炼还是很有帮助的,不过片刻,他就进入了一个忘我的境地。 再也无暇顾及浮黎二人。 暮色四合,子夜浓黑如墨。 道场里静悄悄的,唯有金龙真灵苍远的声线徘徊在夜色中,烛火熹微烁动,在浮黎眼前晃出了一片残影。 他往傻宝肩上一靠,悄声道:“太无聊了,你听,我睡会儿。” 傻宝‘嗯’了声,放松了被靠的一边肩膀,好不让肩胛骨膈到浮黎。 其实睡觉这种事情对浮黎来说可有可无,但那金龙真灵讲的东西实在太浅薄了,连当年紫霄宫道场的千万分之一都比不上,权且当个睡前故事倒还不错。 很助眠,一下子就能睡着。 浮黎本来的打算就是眯眼小憩一会儿,没想到,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 再次醒来的时候,甘泉道场里的灵修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浮黎坐直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发现傻宝居然还保持着他入睡前的姿势,忙上前替他松了松肩,问道:“你就这么让我靠了三天三夜,不累啊?” 傻宝摇了摇头:“不累。” 不知怎么的,浮黎从傻宝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便随口调笑道:“你还真像你大哥,他更夸张,听道听上几千年都不喊一句累的。” 没注意到这话说完后,傻宝骤然绷紧的身体,浮黎环视一圈周围所剩无几的灵修,低声询问傻宝:“我直接把道场睡过去了,他们没说什么吧?” “没有。”傻宝摇头,道,“我跟他们说,你听道的时候大有感触,顿悟了。” 顿悟是一种十分玄妙的东西。 它有可能发生在听道的时候,发生在读经书的时候,当然也有些天赋极高的人,可能在大马路上啃着八块钱一个的山东煎饼时,就突然啪嗒一下顿悟了。 和修符一脉的‘一点灵光即成符,世人枉费墨与朱’一个道理。 当然以上两种纯属阶级敌人,是要被酸成柠檬精的平庸灵修拖出去吊起来打上八百遍的。 傻宝扯的谎还算正常,在骊山道场听道顿悟的灵修不胜枚举,浮黎并不是个例,不会太过突出。 于是浮黎给了傻宝一个揶揄的眼神,笑道:“干得漂亮!” 第54章 决战骊山之巅 为期三天的听道结束, 马上将要迎来骊山道场的重头戏——决战骊山之巅。 已经离开道场的灵修们大都回了房间休息, 为明天的比试养精蓄锐,浮黎二人也跟着等在甘泉道场外面的接引人回到了青荇殿。 虽然浮黎在听道的时候习惯性摸鱼,导致现在还精神得很, 但他担心傻宝撑不住, 也就没有瞎闹腾。 两人直接合衣躺到了床榻上,浮黎睡在内侧,只见幽幽烛光爬进床幔, 轻柔地映照着傻宝线条凌厉的侧脸,为冷白皮肤染上一抹胭脂色。 窗外秋虫儿闹声间或喧起,时间在虫鸣声中不知不觉地流逝, 片刻后, 浮黎耳畔也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床帐外的宝珠缀帘偶尔被风吹得左右晃动,相互撞击发出叮咚脆响。 浮黎听了一夜。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灵修们就被带到了骊山宫后方的深林入口。 夜里可能下过雨,入目是三条泥泞的黄泥小径,分别岔开通往不同的方向。路上抛着许多不规则的石子,些许不甘落寞的杂草从石子里支棱出来,可以看得出是人为打理过的。 而三岔路口立着一块青石界碑, 上面只有两个字:禁地。 “浮, 浮黎前辈, 早上好啊!”俞舟横在人群里看到了浮黎,笑着上前打招呼。 听了三天的道,他的双眸越发清亮, 气息也沉稳许多,道袍一穿,仙风道骨的感觉怎么挡都挡不住。 浮黎一看,这是突破了呀,便道:“早上好,顺便恭喜了,境界更上一层楼。” “嘿嘿,主要是宫主讲道讲的好,我才能突破瓶颈的。”俞舟横谦虚道,略局促地挠了挠头,又向浮黎身旁的傻宝打招呼:“这位......前辈,您也早上好呀!” 傻宝看向他,微微颔首,也道了声早。 这下可把俞舟横乐坏了。 其实自打得知浮黎前辈的伴侣竟然是个男人的时候,俞舟横在心痛震惊之余,心中还升起了一个很现实的隐忧:神兽白泽喜欢男人?那白泽绝后了怎么办,需要成立濒危白泽保护基金协会吗? 然而经过三天听道的涤荡身心,在心界更为宽广的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评判他们。 爱就是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有什么区别吗? 外人只要学会祝福就好了。 而且......虽然这位前辈看着高冷,实际上却并非目中无人。 前不久楚远还说过这位前辈看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他打包扔出骊山,俞舟横当时有多相信,现在就有多想送他一顿社会主义爱的毒打,呸呸呸,明明还是蛮和善的嘛! 灵修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交流听道心得的时候,以碧落为首的接引人忽然拍了拍手,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然后碧落缓缓开口,苍白的脸上神色严肃: “诸位修士在来到骊山宫的路上,应该都已经大致了解规则了,碧落便只再重复一点,虽说原理上是只要能拿到玉珏,使什么手段都没关系,但在比试过程中,仍需秉承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切忌伤人性命。此乃骊山之巅的大忌,如有违反,必当告知整个修界,并且将他从修界白名单上彻底除名!” 修界白名单相当于一个灵修在修界的通行证,是参与各种道场法会的必需条件之一。 如果一个灵修被从白名单上除了名的话,就成了修界的‘黑户’,等同于失去了在修界的社交资格以及所有的修炼资源,甚至很有可能会随时面临一些修界小斗士的讨伐,从此之后只能过着臭水沟老鼠一般的躲藏生活。 碧落的提醒沉沉敲击在众人心上,也将一些灵修蠢蠢欲动的念头从高危线处拉了回来,毕竟谁也不想为了一个晋级名额而毁了一辈子。 最后她说完,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面有些眼熟的铜锣,一声响彻天际的敲锣声后,碧落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决战骊山之巅第一试——寻珏,正式开始!” 浮黎:“......” 你们骊山宫在其他方面还真是节俭,一锣多用,花鼓队知道都要感动哭啦。 在踏进小径前,浮黎却忽地脚步一顿,道:“等等,这里有禁制。” “禁制?”俞舟横在一旁插话。 “什么禁制啊,好害怕......”神隐许久的车迟突然冒出。 浮黎:“......你们怎么都在这儿?”两个道士就算了,你这条翻车鱼还敢出现?! 俞舟横拉过楚远,道:“我和师兄都十分仰慕您,希望能和您一起进入幻境。”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抱大腿的嫌疑,急忙解释了一句,“前辈您别误会,我们会自力更生,不会妨碍你们找玉珏的!” 浮黎左右看了看,发现别的灵修基本都进去了,而他们几个却一直跟个傻子似的僵持在门口。他抿了抿唇,觉得继续掰扯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些人愿意跟着就跟着吧,反正他也不会少块肉。 就在浮黎准备让他们跟上的时候,傻宝忽然面向俞舟横道:“你们去左边。”他指了指左侧小径。 “你们去右边。”他又对陈担生和车迟道。 语气淡漠,隐隐透出几分久居高位的气势。 车迟心里一急,试图伸手去抓男人的衣摆,语气惶惑道:“那你呢?” 傻宝一个侧身,完美闪避了翻车鱼的爪子,接着他用注视傻子的关爱眼神看了车迟一眼,道:“这还用问?我当然是和浮黎走中间了。” 说完,抓住浮黎的手就冲入了中间的小径。 光晕一荡,人影消失。 而黄泥小径也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离奇地消散在密林之中。 余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就在众人懵逼之际,身后又传来一记响亮的锣鼓声,接引者的声音幽幽响起:“中门,额满,通道关闭——” “居然还要限制人数的吗?!”楚远匪夷所思地嘀咕了一句,只好动手把快要坐化成望夫石的俞舟横拉到了左边小径入口,趁着还有路走了进去。 车迟见他们都走了,颇为不安地问陈担生:“那,那......我们要去左边还是右边呀?” 陈担生看了一眼左侧小径,忽然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右边走去。 车迟纠结地左右看了看,咬咬牙,还是选择跟上了陈担生。 *** 进入幻境后,浮黎却没有立刻去寻找玉珏,反而在入口处等了一会儿。 几分钟过去了,那几块小黏糕却还没有跟上来,浮黎顿时就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他把猜想说与傻宝听:“外面的三条路或许就是三道‘门’,每一道都通往不同的幻域。但玉珏的数量有限,所以每一片幻域里能容纳的灵修都是有限的,我们很可能是选择这扇‘门’的最后两个人,我们进来后幻域就会发出满员信号,‘门’就关了。” 傻宝点头,赞同道:“所以俞舟横他们只能去别的地方,也就是说,我们在选择‘门’的时候,‘门’也在选择我们。” “对,就是这么个说法!”浮黎深以为然地一拍手。 看来骊山宫还是挺精明的,没有选择把隐藏规则提前披露,倒是很好地避免了有人专挑实力较差的一扇‘门’走的情况,‘瞎猫碰上死耗子’的钻空子概率更低了。 这么一来,会在幻域中遇见谁只能全凭运气,本质上增加了比试的公平性。 未知往往会极大程度地增加趣味。 浮黎舔了舔唇,忽然觉得比试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把规则弄明白后,浮黎对傻宝道:“那我们先进去找玉珏吧,找到了就直接出去,尽量避免和人碰上或者起冲突。” 要是没控制好力道把人打死就惨了。 傻宝明白浮黎的话外之意,轻笑一声,揉了揉他的头,道:“好,先去帮你找。” 第55章 最怕的事(倒v结束) “我们先去那里找吧。”浮黎伸手指了指河对岸的山林。 趁着刚才等人的功夫, 他已经放出神识偷偷感知过了, 灵修们的气息主要集中在地势较为坦阔的一边,而进入河对岸深山的人却寥寥无几,此时正是过去寻找玉珏的最佳时机。 傻宝自然不会对浮黎的安排有什么异议, 乖顺地点了点头。 幻域中的天气很好, 热烈阳光穿透清凌凌的河水,在河底碎石面上铺出金灿光斑,如同玻璃上滚动的一汪碎汞, 又似一尾金鳞曳过银河,如梦似幻。 浮黎嘴上叼着一根随手从河边摘来的花茎,闲庭信步地走在崎岖山林间。偶尔看上了什么新鲜的花花草草, 就摘下来塞到傻宝怀里, 让他帮自己抱着。 于是沿着山间小道走了一段路后,男人的怀里已经塞满了野花,花瓣淹没了大半张脸,侥幸露出的一对眼睛里含着些许纵容和无奈。 而前边儿的少年却两手空空,手指纤长白净,简直像个带着苦命管家外出郊游的清贵小少爷。 柔嫩花瓣搔着男人的鼻尖,他忍不住吸了吸有些发痒的鼻子, 却一不小心被花粉呛得打了个喷嚏。 “......”男人一僵, 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 发现浮黎没有注意到他的糗样,心下稍定。但随后却看到浮黎蹲在地上,向着一丛野花伸出了魔爪。 他急忙拦下, 不过脑地说了一句: “我不想抱花了,我想抱你。” 突然土味情话,最为致命。 可浮黎偏生就吃这一套。 抱着花的男人气质更为和煦,挺翘的鼻尖微微泛红,眼眸温柔如水。 好看,真好看,人比花好看。 浮黎一边光明正大地欣赏男色,一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啊,扔到边上吧。” 傻宝摇头:“那不好,你辛辛苦苦采的,至少留一点。” 说着,他就从那一大捧花里抽出了一枝小雏菊,两相对比,然后一撒手,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花都给扔了。 浮黎:“......”你这一点还真是一点。 就在浮黎不知道说他什么好的时候,忽觉耳廓一凉,有什么东西被夹到了上面。 他抬手一摸。 是那朵小雏菊。 “白色的花,和你一样干净。”傻宝轻笑着说。 有风从耳畔拂过,带来些许小雏菊的甘香。 天穹灿烂,太阳辉煌。 浮黎忽然觉得阳光变得好热。 他心里羞臊地不行,但还是强撑着不露怯,故作高深道:“只可惜幻域里的都是假的,一旦出去了,再艳丽的花朵都会化成一抔握不住的飞灰。” 话音刚落,却不知道傻宝脑补了什么,翘起的嘴角缓缓抿直了。 浮黎没好意思看傻宝,也就错过了他情绪变化的瞬间。 只是看着四周的繁花,浮黎忽然就想起了冥界忘川河畔的那株桃树。 见证无数生死,却依旧盛大寂寥的桃树。 当时沐央说过的话仿佛还历历在目:“石桥桃花,是男鬼女鬼们约会的好地方呢!” 浮黎心中一动,偏过头看向傻宝,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阳光下的碎发呈现出一种干净的亚麻色:“等这次骊山道场结束了,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傻宝在浮黎注意力回笼的瞬间调整好了情绪,斟酌片刻后,他道:“好啊,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在道场结束后和你说。” “什么话?”浮黎好奇,有什么话是不能现在说的? 傻宝摇了摇头,神秘地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所有想知道的和所有不知道的,我都会一一告诉你。 我们之间,再也不会存在任何虚假。 “哦?是吗——”浮黎踮起脚,倏然把脸凑近,眯起眼睛盯着傻宝看,似乎想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只见男人的睫毛纤长如一卷华丽的绸扇面,细细地盖住了深邃瞳眸,往眼瞳深处望去,似乎还能看到些许幽幽蓝光。 片刻后,浮黎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转过身施展出秘技反复横跳,哒哒哒几下蹿远了。 蹿着蹿着,浮黎一个急刹停下脚步,呆呆地扶着树干站了会儿,然后猛地用手捂住发热的脸。 天呐!傻宝不会是想在出去后跟他正式告白吧!! 浮黎觉得自己抓住了真相。 说不定傻宝还想趁着告白的机会,天雷勾动地火,直接打上三垒呢......那他是拒绝还是接受好呀!万一傻宝真的诱惑他,他肯定把持不住的...... 想到这里,浮黎一激灵,陡然惊醒。 在一瞬间的懵逼过后,他双手用力,啪啪地给左右脸颊各来了一下。 他肯定是早餐吃太撑了!以至于饱暖思淫.欲,才会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绝对不是他自己想和傻宝做一些羞羞的事情,绝对不是!!肯定是早餐的锅!!! 不料浮黎自己打自己的动作却被急匆匆追上来的傻宝看到了。 他脚步一顿,看向浮黎背影的眼中满是不解,迟疑出声:“浮黎......你在做什么?” 浮黎:“......” 他瞬间把手放下,规规矩矩地转过身,舌头有些打结地说:“我,我......” 说着说着灵光乍现,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拍了几下,嘴上飞快解释:“我啊,我在打蚊子呢!你看,好多蚊子啊!!” “我打!”打完蚊子,浮黎搓了搓手,坦然看向傻宝,仿佛在说‘我打蚊子管你什么事呀?’。 傻宝:“......哦!这样啊。”既然你表演地这么努力,那他就勉为其难地相信了吧。 “嗯哼。”浮黎抬了抬下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轻哼,这才有时间打量周围的环境。 四周长满了四五个成年人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够抱住的参天巨木,厚重的青苔爬在树干上,浓密树冠则高高地戳向天空,把日光遮掩地一分不剩。 明明是白天,却有一种恍如黑夜的感觉。 浮黎的眼睛倒是看得很清楚,同时也发现了四周似乎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看来那些灵修还没有到这里来过。”浮黎道,“我来找找看吧。” 他一开始搜索的时候没敢放开神识,怕被一些敏锐的灵修发觉,而且玉珏上很可能有某种隔绝神识探知的阵法,导致他第一次搜索的时候什么都没能感知到。 但现在浮黎确信了这片区域没有人来过,于是在下一瞬间,他就彻底放开了识海,磅礴的神识摧枯拉朽般向四周倾泻开去,但又很有分寸地仅仅徘徊在深林周围。 少顷,浮黎心中一动,惊呼:“找到了!” 说着,他抓起傻宝的手就是几个移形换影,转瞬间就到了灵识指引的地方。 浮黎围着面前的巨型杉木绕了几圈,笃定道:“就是这儿,东西在地下。” 傻宝蹲下,拍了拍地面:“挖?” 浮黎:“挖!”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地面上就多出了一个深约一寸的小土坑。 土坑里穿插着许多弯弯扭扭的树根,乍一看十分凌乱,毫无规律可言,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树根正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盘绕着中心的那块青色玉牌。 他们在挖坑的时候就把土层里的阵法破坏了,此时玉牌上传来了阵阵熟悉的灵力波动。 浮黎眼睛一弯,兴奋之下忘记了仔细探查,直接祭出一缕灵力把玉牌勾到了手上,开心地晃了晃:“找到啦!我们现在去找另外......” 结果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短促的“小心!!”,紧接着手上的玉牌便被一股大力夺过。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青烟从玉牌里冒了出来,将浮黎二人彻底包裹了进去。 真正的幻境,开启了。 *** 当浮黎再次意识回笼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四周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团团像棉花又像雾的东西在周围飘来飘去。 浮黎一愣,这不是天上的云吗!他什么时候上天了??? 但还没等想明白,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就被手上沉重冰凉的触感吸引了过去。 低头一看,一块足足有人脸那么大,微微泛着光亮的圆盘正被他捧在手上。圆盘中央时而闪现阴阳太极,时而闪过乾坤八卦。 大道三千,尽蕴其中。 “我操了......”浮黎喃喃。 他简直要疯,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他的手上会捧着鸿钧小儿的造化玉碟啊?!他什么时候又把造化玉碟给偷出来了!他明明已经金盆洗手几万年了好吗! 鸿钧这个名字冒出来的瞬间,浮黎却忽然反应了过来。 不对,鸿钧不是早就死了吗?那这个造化玉碟......是假的!他还在幻象中没有醒过来! 太好了!!! 浮黎喜出望外,他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还要再次承受被造化玉碟折磨的痛苦呢。 看来这个制作幻象的人很有一套,竟能如此真实地模拟出他当初进入紫霄宫,盗取造化玉碟的场景,害得他一时不察中了招。 他都中招了,那傻宝肯定也中招了,浮黎不放心傻宝,正准备找出破绽,强行捣毁这个幻境,却在此时感觉到手上一直很安分的造化玉碟里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吸力,几乎要把浮黎的灵魂都吸进去。 浮黎忽然产生了一个很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的灵识就被造化玉碟吸了进去。 玉碟兄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你爸爸还是你爸爸,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莫名其妙进入造化玉碟内部的浮黎直想骂娘,他都没有主动,这个玉碟怎么就能强行把他吸进来了呢?知不知道一碟不忠二主,做碟要学会检点的啊! 结果就在他疯狂腹诽的时候,造化玉碟作为先天器灵的神识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在骂他,于是不满地在身体里掀起一阵狂风,狂风卷起浮黎的神识抛到了九万丈高空,又带着他毫无缓冲地狠狠落下,同时无数风刃毫不留情地切割着浮黎的灵识,将他浩瀚的识海碾得稀碎。 “对,对不起......我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浮黎在感受到剧痛的同时,迅速认怂道歉。 然而造化玉碟没想放过他,非但没有减弱攻势,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加大了力道,风刃瞬间从小刀片进化成了四十米大砍刀,来上一下,几乎就能让人痛到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丢掉。 识海中的剧痛连带着浮黎的身体也是一阵痉挛,他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上,口唇,鼻子,双眼中都涌出鲜血来。 “造化玉碟我操.你祖宗!” “就你?给本尊当搓衣板都嫌平!” “你说鸿钧这人什么眼光,怎么就会看上你这么一块又丑又臭的烂石头呢......” 一边忍受着识海中的锥心之痛,浮黎一边破口大骂。 反正造化玉碟铁了心不放过他,他不骂上两句岂不是血亏?能多骂一句都是赚! 但骂到后来,声音却像跑了一次夸父逐日马拉松般,越来越有气无力。 “啧,本尊当初就该把你碾碎了,撒到无尽海里去喂那条丑不拉几的鼻涕虫......操,好痛啊......” 好痛啊......真的太痛了,他好想把自己的头割掉......这样就不会痛了...... 此时此刻,浮黎的意识已经不大清醒了,眼前被持续涌出的鲜血蒙上了一层血色阴翳,天地一片模糊。 恍惚中,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八卦卷云纹长靴。 那长靴毫不避讳地踩在从浮黎身体里涌出的鲜血上,他似乎在原地静默了几分钟,浮黎不确定这个人是在看好戏还是在做什么,他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思考了。 终于,这个人仿佛确定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蹲下来,从浮黎手中接过了造化玉碟,依旧是八卦卷云纹的长袍拖曳在地上,昳丽的血迹顺着袍角缓缓爬上,让那片洁白染上了一抹不祥的殷红。 造化玉碟被拿开后,浮黎顿时长长地喘出一口气。 虽然没有了剧痛的折磨,但被蹂.躏到混乱不堪的识海没那么容易恢复,并且伴随着实时剧痛的离开,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轻飘飘的舒缓感,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泡在了温泉里,意识更加昏沉。 迷迷糊糊间,浮黎感到自己的腋下伸进了两只手,不属于他的双臂肌肉紧绷了一瞬,他就被托着站了起来,然后那人一只手撑着他的背,一手顺势下滑到腿弯,稍一用力,便将浮黎绵软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过了会儿,耳边传来风声,阵阵沁凉的风迎面扑来,让浮黎的意识稍许清醒了些。 但浮黎的眼里依旧糊着血,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抱着他的是一个男人。 他艰难地抬手拽住男人的衣襟:“你是谁......” 男人任由浮黎在自己素白的衣襟上留下一个渗人的血爪印,声音悠远飘忽:“我是来带你回家的人。” 话音落下,浮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浮黎,浮黎!醒醒!!” 恍惚中,浮黎听到了一声声焦急的呼喊,伴随着一双手不住摇晃着他的肩膀。 是谁啊......好吵...... 浮黎挣扎着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子上像挂了一块重逾千斤的铁铅,沉得很,微微挣扎无果,他正准备十分没有立场地放弃。 就在此时,他忽觉唇上一软,一条湿滑的舌头沿着唇隙钻了进来。 我操!!谁趁他昏迷偷亲他!! 为了捍卫自己的贞操以及保护自家男人头顶的颜色,浮黎竭力一挣,忽然从地上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喘几口气后怒视胆敢轻薄他的人。 随即愤怒的表情一僵,变为懵逼,又变为不知所措。 “傻宝?怎么是你?等等,你......你怎么哭了呀!” 没错,偷亲他的臭男人居然是傻宝! 但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最令浮黎感到惊讶的是,傻宝的眼眶竟然红了!红了! 浮黎刚问完,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一切不是幻象的男人顿时扑了上来,一把将浮黎拥入怀中。 刚从造化玉碟的折磨中逃出生天,又被这对铁钳似的手臂死死箍在怀里,浮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简直是命途多舛,还没缓过来就要被憋死了。 “你先放开我......我快要喘不上气儿了......” 傻宝也察觉到了行为的不妥,在浮黎说难受后就立刻放开了,只是仍旧握着他的肩膀,语气惶然:“你是真的浮黎吗?不会突然消失吗?” 浮黎没明白,莫名地看着他:“什么?我当然是真的我了!” “太好了......太好了......”傻宝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直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下来,又抱了浮黎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玉珏递给浮黎,“玉珏在这儿,我们走吧。” 浮黎却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刚才傻宝贴过来的一瞬间,身体居然在发抖。 他按住傻宝的手,眉头蹙起,眼神却包含关切:“你到底怎么了?是在幻境中见到了什么吗?” 浮黎想,既然他自己在幻境中都会经历那样可怖的事,傻宝的修为历练皆不如他,很有可能经历的东西比他还可怕得多。 谁料傻宝却只是摇了摇头,安抚地冲他笑了一下,说:“没事啊,就是做了一个噩梦,浮黎抱抱我就好了。” 第56章 入v三合一 浮黎觉得傻宝的表现可一点都不像没事人的样子, 他不禁严肃了神色, 目光沉沉地逼视傻宝:“是吗?可你都哭了呀,还要说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我没哭。”傻宝揉了揉眼睛,坚决不承认自己红了眼眶是因为哭鼻子, “是有蚊子飞进眼睛了。” 浮黎刚想说哪里有蚊子, 脑海中就闪过一副眼熟的画面。他记得......刚才打自己脸的时候,随口扯的理由好像就是拍蚊子。 “......好好好你没哭,都是蚊子惹的祸。”浮黎不能驳了自己的面子, 只好敷衍地顺着傻宝的话走,顺便极其不要脸地卖一波惨,“可是我在幻境中遭受了什么你知道吗?我差点就死在里面了!所以我很担心你也在幻境中发生了什么事, 从而导致你幼小的心灵遭受到什么难以挽回的伤害啊!” 这一番话果然奏效了, 傻宝急切地握住浮黎肩膀,上下打量他:“你碰上什么了?伤到哪儿了?” 浮黎自然不可能说梦到几个量劫以前你的祖宗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时候,你男朋友我因为偷别人家的东西没成功,反过来被搞到七窍流血,最后像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一样,让一个不知名男人给抱走了吧。 不,不可能的, 死都不会说的。 于是浮黎将真实情况删删减减, 拼拼凑凑, 最后说出了一句大实话:“我梦见了一个男人。” 傻宝:“???” 浮黎舔了舔唇,稍微美化了一下事实,继续说:“是这样的, 那个男人拿出了一个很厉害的法宝说要和我单挑,结果谁能想到他太菜了,被我打到七窍流血跪地求饶不说,连法宝都被我打成了齑粉,然后我就顺利出来了啊。” 说完,浮黎挑眉看向傻宝,眼神嚣张极了,也坦荡极了。 可傻宝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 浮黎可能一直没发现,自己撒谎时总会做出一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舔嘴唇,把嘴唇舔得水光泛滥,让他看得心猿意马。 但浮黎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却没什么其他动作,表示第一句话很可能不是假话。 也就是说,浮黎真的遇上了一个男人。 傻宝当然不会怀疑浮黎跟那个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要知道,在遇到他的千万年之前,浮黎一直都是个清心寡欲的直男,钢管直到对任何男女都提不起性趣的那种。 但幻境中出现的陌生男人显然不太寻常,这让他不得不在意。 “没事就好,可是......你一开始说的‘差点死在里面’又是怎么回事?” “呃......那个男人的法宝很强,我刚进去还没反应过来,一时不察就着了他的道,不是什么大事。”浮黎掩唇咳嗽了几下,心中泛起了淡淡的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为了卖惨说自己差点死掉的,真丢人啊! “这样啊......”傻宝眼神凝重,觉得整件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但浮黎明显不想对此事多谈,他也不好一直问,便主动转移话题,“其实我也在幻境里碰上了一个男人。” 浮黎闻言倏地抬头,一脸紧张地问:“什么男人?干什么了?上面下面?” “你啊。” 浮黎一愣,指了指自己:“我?我干嘛?” 男人把温热的手掌贴上了他的脸颊,用指腹蹭了蹭上面的泥痕,缓缓道:“我遇见了你啊。” 浮黎以为接下来男人又要说出什么土味情话,没想到男人再次开口时,说的却是:“我看见你和别人走远了,看见你握着剑,一剑挑开了我的心脏,看见你说要我滚,从此和我割袍断交,永不往来。” 还看见天道降下玄紫劫雷,白色身影化为天地间的一缕灰飞...... 而我却连你的一片衣摆都没能抓住。 说到后来,大概是真的从骨子里害怕发生这些事,男人的身体又开始小幅度颤动起来,紧绷的面颊流泄出一丝难以遏制的痛苦。 浮黎的心便也跟着抽痛了一下。 这次换他扑上去抱住男人,一下一下轻轻顺着男人的背,语气极尽温柔:“没事了,没事了,你不是说,我抱抱你就好了吗?” “嗯。”男人反手圈住浮黎,嗓音闷闷的,听得浮黎心里难受,“我没事了,所以浮黎也不要担心了。” 这样的傻宝,简直乖巧地让人心疼! 但同时,通过傻宝的讲述,浮黎也发现了幻境中会出现什么是有一定规律的。 他又用力抱了一下傻宝才推开,拿起玉珏反复摩挲,通过上面残留的阵法痕迹,浮黎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这上面的阵法应该就是为了触发我们心中最害怕的东西,然后把这种东西变成幻境里的场景,也就是说越害怕什么就越会看到什么,如果没能成功破阵的话,幻境里的结局......很可能就是现实肉身的结局。” “所以——”浮黎拖长了调子,揶揄地看了男人一眼,忽然伸出双臂勾住男人的脖子,把自己整个人挂到了男人身上,“说!你是不是爱惨我了!特别舍不得和我分开!!所以才会在幻境里想出这种事来折磨自己的!” 傻宝急忙托住浮黎的屁股不让他掉下去,无奈地亲了他一口:“是,我恨不得把你栓在身边,让你哪儿也别去,看到那些男男女女盯着你的眼神,我就想把你藏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一辈子只属于我一个人。” “年轻人,志向远大啊!!”浮黎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其实他心里是很高兴的,但还要贫嘴两句,“唉,都怪我这无处安放的,致命的魅力呢。” 他可一点儿也没觉得男人的占有欲太重,甚至可以说,他极度享受这种被索求被需要的感觉,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漫长的生命有了一个支点,不再孑然如海上浮萍,不在随时可以抛下这具沉冗的肉身。 结果男人的下一句话又将他打回原形:“所以浮黎为什么会在幻境中看到一个男人?” 浮黎身子微不可查地一僵,这男人......表面上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的吧!随即褥了褥男人的头发,强行挽尊:“重点不是男人,而是他的法器!我是怕他的法器!不不不,也不是怕,就是觉得被打了难道不丢人吗?像我这么强的男人,生命中就不该有失败二字!” 其实浮黎对自我的认知还是十分准确的,身为混沌魔神的他确实一辈子难逢敌手,除了那俩早就死得不能再死的家伙。 傻宝尤其喜欢浮黎的这份张扬,像个小太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轻轻笑了下,脸颊一侧露出了一个小酒窝。 浮黎微微低头,伸手戳了戳他的酒窝,余光却瞥见男人的衣服后摆短了足足一截,一大片劲瘦的腰线明晃晃地露在外面。 浮黎从傻宝身上跳下来,绕到身后去看他的衣服:“你这衣服怎么了?少了一大片。” 经他一提醒,傻宝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少了一截,怪不得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想了想说:“可能是割袍断交的时候,被你割走了吧。” 浮黎:“......哦。” 这种情况是有的,一些被打破也依旧不会消失的幻境,不小心留在里面的东西就不会自动传递出来。如果玉珏触发的幻境刚好是这一类,那么割下来的布料确实有可能留在了幻境中。 只不过话虽这么说,浮黎听着怎么就这么不爽呢? 他警告地看了男人一眼,威胁道:“不许再说什么割袍断义了!那种事情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不可能会发生的!” 傻宝抿了抿唇,意味深长地反问:“那如果我做了错事呢?” “嗯......这就要看错事有多错了。”浮黎掰着手指一一细数,“不滥杀,除非那人屡屡挑事,不劈腿,敢劈我就打断你的腿!不偷抢,当然我想你也不至于做这种事.....差不多了!” 浮黎说的这些事有不少都是他自己在混沌干过的,但他都金盆洗手这么多年了?还不能让自己男朋友学个好了啊? 就在男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浮黎忽然补充:“对了!最重要的是,不能骗我。” “我最讨厌有人骗我了。” 男人的脸色在这句话后,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 浮黎古怪地看着傻宝,觉得不能够啊,自己的要求也不高吧,便郁闷地问:“你什么意思啊?我说的话很过分吗?脸色怎么这么臭......” “没有!”傻宝在浮黎没看见的地方擦了擦手心里吓出来的冷汗,强行扯出了一个笑,道,“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做过什么你不喜欢的事。” “哦,那你做过没?” “没!应该,没有吧......”说完的那一刻,男人心想,完了,他又做了一件错事。 *** 因为进入幻域的时间是有限制的,浮黎他们就没有在一个地方多待,拿到玉珏,弄明白了上面的阵法后,马上准备转换阵地。 浮黎依葫芦画瓢地按照老办法放开灵识,本意只是想探查一下灵修的方位,没想到这一探,却在河岸附近探到了一阵熟悉的灵力波动,有点像......不,应该说明显就跟手上这块玉珏一模一样。 本来空无一物的河岸边,凭空出现了另一块玉珏。 傻宝见浮黎神色有异,便问:“发现什么了?” 浮黎收回神识,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只说了一下发现刚才过来的河岸边上有一块玉珏。 这么一说,傻宝就明白了:“所以浮黎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玉珏放在河边?” 浮黎点了点头,转身向河岸走去:“有这个可能,虽然我没感觉到附近有人,不过总有些灵修有自己的隐匿功法,说不定他们现在正在暗处蹲守,看会不会碰上两个实力不济而且刚好已经有一块玉的冤大头呢?就用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守株待兔?” 傻宝:“嗯,就等着兔子自己送上门,可惜我们不是兔子。” 浮黎赞同地举高双手:“对,我们是农民!两个等兔子的农民!” 傻宝:“......”其实他刚才想说,他们是猎人来着。 行叭,农民就农民了。 于是半主动半被迫成为农民的二人施施然下了山,一派气定神闲,这倒不是装出来给暗处的人看的,他们是真的很悠闲,很嚣张,很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结果在看到那块青色玉牌的时候,浮黎发觉自己保不准想岔了。 当他又想用灵力把玉牌勾起来看看时,却被傻宝抢先一步捡了起来:“我来吧。” 看到傻宝急切的模样,浮黎明白他是怕自己又一不小心着了幻境的道,浮黎心里一阵暖流涌过,就着傻宝的手去看玉牌,顺便解释:“不用担心,这上面的阵法已经被人触发过了,应该不会触发第二次。” 傻宝摇了摇头,说:“不是阵法的问题,是怕弄脏了你的手。” 至于弄脏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泥土和草屑,而是好端端的青色玉牌上——竟然带血。 这也是浮黎敢笃定阵法被触发过的原因之一。 “看来我们不是农民,也不是兔子了。”浮黎说这话时的语气竟然还有一丝遗憾,“应该是有两伙人为了争玉珏打起来了,结果打着打着太忘我,把玉珏落下了,倒便宜了我们,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那我们现在要出去吗?”傻宝问。 浮黎嫌弃地扯了扯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他在幻境里被造化玉碟折腾了一番,现实中的身体也跟着倒在地上沾了很多泥,便点点头说:“出去吧,提前结束还能去换个衣服。” *** 有了玉珏就能出幻域,没有玉珏的灵修只能等到比试时间结束,幻域关闭后,被自动传送出来。 不过因为浮黎他们总是外出郊游一般东看看西瞧瞧,什么都不急,等到出来的时候,外边儿已经或站或坐着十多个人了。 有些人浑身干干净净,想来不是走了锦鲤运就是实力超群,也有些人脸上挂着彩,衣服破破烂烂,划满口子,看起来经历过一场恶斗。 碧落刚把浮黎和傻宝的名字记在册子上,旁边就传来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带着点熟悉的拿腔捏调:“哟这不是神兽白泽吗?天呐!怎么把身上搞得这么脏啊,难不成是在里头跟人打起来了?呵呵,能把自己打得这么狼狈,看来传说神乎其神的白泽也不过如此嘛!” 会在屡次吃瘪后还跟一张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挑衅的人,除了喜欢在挨揍边缘来回试探的孔雀精,浮黎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了。 浮黎甚至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问碧落:“登记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碧落点点头,说了一句可以,就回收了他们的玉珏,让身后的接引者带他们回青荇殿休息。 孔雀精没想到自己都这样说了还会被忽视,愤怒地攥紧了染着蔻丹的指甲,但他又不敢当着接引者的面动手,只能到处大声嚷嚷:“神兽白泽?我看是就是个萨摩耶吧!把自己弄得一身脏不说,你们看看,他身边的男人居然连衣服都破了!哎呦喂笑死了笑死了,真不知道那种修界之光的传闻怎么传出来的,我说我放了个屁都比这话可信啊哈哈哈哈......” 身边几个依附他们孔雀一族的灵禽也叽叽喳喳地附和: “就是就是那腰都露出来了,真不害臊!” “脏死了!要是我一身华丽的羽毛弄成那么脏,我都不想活啦!” “吸溜......可是那腰真好看啊,一看就是个公狗腰......” “没错没错,白泽不一定是修界之光,但孔缘少主您肯定放屁了!少主牛逼!” 旁人说什么话浮黎已经不在意了,反正都是一群跳梁小丑,蹦跶地越欢,凉得越快。他现在只想把身上的泥清理一下,再换身干净的衣服。 回到房间,浮黎终于再也忍受不了,直接三两下把脏衣服剥光,又半弯着腰,光溜溜地去翻衣柜,微微撅起的屁股在空气中晃出了一片惹眼的白。 浮黎先是找到了一件衣服,把它挂到了臂弯上,又去翻找裤子,却没找到,闷声嘟哝:“嗯?我的裤子呢......” 没办法,他只好一边找一边喊:“傻宝啊,你把我的裤子放到哪里去啦!” 结果傻宝半天没动静。 浮黎感到有些奇怪,扭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然后就看到傻宝正呆愣愣地站在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手上提着他找不到的裤子,脸色薄红,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处地方。 顺着傻宝目光所视的方向,浮黎缓缓低头——视线就不出意料地落在了自己身后的两瓣白面团上。 浮黎瞬间就明白了傻宝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第一,他没穿衣服。第二,他是傻宝的男朋友。第三,傻宝爱惨他了。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完蛋了!连他自己看到这幅美景都会把持不住的!傻宝肯定要欲.火攻心,对他一惩兽.欲了!! 果不其然,男人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走向浮黎,在浮黎身后一拳之隔处站定,低头,对着浮黎下半.身伸出了手...... 要来了吗?!这就要来了吗!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呀! 就在这个万众瞩目激动人心的时刻,浮黎却忽然觉得屁股上一闷,脸上期待的表情也随之一僵。 ......什么臭男人居然用裤子挡住了他那圆润白皙的屁股?? 不好看吗?不好看你喘什么!弄得他白兴奋一场! 败人兴质是要不举的! “裤子在这儿,拿着,我先出去外面等你。”傻宝低沉喑哑的声音在浮黎头顶响起,明显是饱含情.欲的,这总算让浮黎自尊受挫的小心脏好受了一点。 浮黎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羞愤,没好气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吧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结果等了等,男人却还赖着没走,浮黎翻了个白眼:“你还要干嘛?” 男人顿了顿,下定决心一般问说:“请问,我可以摸一摸你的屁股吗?” 浮黎:“......?” “你给我滚出去!!!” 赶走傻宝后,一股气血终于后知后觉地从脚底直蹿到天灵盖儿,让浮黎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尤其是脸颊和耳垂,爬上了一层艳丽的红霞,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他迅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把脏衣服抛进早已变为垃圾处理厂的介子空间,又往自己身上施了一个清洁咒,这才慢条斯理地打开房门,把站在外面当守门罗汉的男人放进来。 “你去换衣服吧,脏衣服就扔地上好了,我在外面等你出来。”浮黎十分睚眦必报地把傻宝送他的话送了回去,挥了挥手,身子往墙上一靠,就不管他了。 傻宝觉得浮黎好像生气了,但是他真的猜不透浮黎为什么生气,难道就是因为他想摸摸浮黎吗? 看来还是进度太快,吓到他了。 那就先定个小目标,从摸摸头开始吧。 看着傻宝一步三回头地进去,浮黎双手抱胸站在门外,觉得有点无聊又有点吃亏,他想了想,刚才他都被看了,现在看回来应该不过分吧? 说干就干,于是著名企业实干家浮黎先生伸出手指,往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正要透过小洞洞去把这个吃的亏讨回来。 结果就在此时,青荇殿大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有个人满脸愤怒地冲了进来,站在院中央疯狂地扭动脑袋,目光到处逡巡,在看到浮黎的时候瞳孔一缩,目眦尽裂,迈开腿就跟炮弹似的砸了过来: “为什么!!!老俞他这么敬仰你,你们为什么要杀了他!!!!” 杀了......谁? 浮黎一愣,不由得放下了抱胸的手,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也收敛起来,他站直身子,看向一脸怒容的楚远:“你在说什么,我杀了谁?” 楚远身上干干净净没受什么伤,但他的眼睛却瞪得极大,满眼仇视地死盯着浮黎,像只陡然之间竖起浑身倒刺的小兽:“老俞!俞舟横!!!他死了!!” 俞舟横......死了? 浮黎想象不出,那样天真灿烂到有点傻的小道士,那个喜欢把‘要死要死’当成口头禅的小道士,当他躺在血泊中,四肢扭曲,惊恐地睁大了无焦距的双眼时,会是什么模样。 他想象不出来。 浮黎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难受,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 但他还是要澄清自己:“俞舟横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不是你杀的。”楚远咬牙,胸腔处剧烈起伏,喘气如同破风箱一样,一字一顿道,“杀了老俞的,是你身边那个叫傻宝的男人!” 这下浮黎觉得更荒谬了,他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不可能!且不说他全程和我在一起,就他那性子也不可能随便杀人!” 浮黎说完,楚远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是啊,谁会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去指责自己的枕边人呢? 他不禁自嘲地嗤笑出声,惨红的眼眶中酝着深切的悲痛与绝望:“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和他那么亲密当然不会注意了,可我却看得清清楚楚的,他看老俞的眼神就像是恨不得把那眼珠子挖出来!!” “我没想挖他眼珠子,也没杀他。”浮黎还没说什么,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傻宝从里面走了出来,挡在浮黎面前,毫不心虚地直视楚远。 看到杀害老俞的凶手,楚远额上青筋直爆,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杀了人还这么淡定,甚至嚣张到试图甩开责任,简直是个冷血的刽子手! 他一步跨上前,用力揪住傻宝的衣领,狠戾地拧着脸,说出的话近乎癫狂: “没有杀?哈哈哈,这是我楚远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证据凿凿摆在这里,你还想狡辩,当我们都瞎啊!你对老俞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那些装无辜的话,就留着去和接引者说吧!” “对了,尊敬的修界之光白泽先生。”楚远说完,又把视线转向浮黎,忽然冷笑了一下说,“包庇罪犯按同罪论处哦。” 傻宝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楚远,过了一会儿,忽然抓住他的手,虽然缓慢却不容反抗地将楚远指节泛白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挪了开去。 他语气平缓地问道:“俞舟横在哪里。” 楚远怒了:“你他妈还好意思问?!”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问的,不是我们干的我们还非得上赶着背下这口黑锅?”浮黎淡淡反嘲。他算是明白过来了,绝对是有人看他们不爽,把他们给算计了。 他虽然挺同情俞舟横,但也不想莫名其妙当个骊山背锅侠。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青荇殿门口又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浮黎看去,便见乌泱泱一群人涌了进来,粗略一瞥发现,竟是所有参加道场的灵修几乎都到齐了。 楚远脸上露出一抹快意,迅速迎了上去,对着为首的碧落道:“快,快把那两个人抓起来!给老俞报仇!!” 碧落看了已经有些疯魔的楚远一眼,苍白的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公事公办道:“这位修士,关于比试中杀人一事,骊山宫自有规矩,也肯定会竭力还你一个公道。” 楚远不住点头,眼神空洞:“好,好,我等着!!” 碧落没再看他,冲着后面抬了抬下巴,就有两个接引者抬着一顶木头担架走出了人群,放在地上,伸手掀开了草草盖上的白布。 顿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担架上躺着的,赫然是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俞舟横! 可他现在却安静躺着,四肢浮肿,无数青紫淤斑凸显在皮肤表面,原本总是嬉皮笑脸的脸上凝固了一抹永远都散不去的惊恐,两道血痕从眼角滑下,不知怎么的糊了满脸,看着已经有些发黑了。 “老俞!!老俞你怎么了!啊?老俞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师兄好不好……”楚远一看到生机全无的俞舟横就扑了上去,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明白内情的人都摇摇头,暗道一句可惜,堂堂青阳观的小师弟竟然就这么没了,还是以这种挖去双眼,筋骨寸断的方式死去......连他们的大师兄也急火攻心,道基不稳,看起来似是有隐隐的入魔征兆…… 也有人不明所以,悄悄问身边的人:“这人怎么死了?骊山道场不是不许伤人性命吗……” “谁知道呢!听孔缘说,杀了这个道士的好像就是神兽白泽身边的那个男人!” “啊?不可能吧!他有什么证据啊……” “可别说了,他还真有证据!俞舟横死的时候手上不是捏了一块破布吗?好像就是从那个叫傻宝的人身上拽下来的!” “我去还真是啊!......” 两人讨论的声音不轻,这话一出,满座哗然,议论声纷迭而起。 主角当然还是浮黎和傻宝,只是这次不再是清一色夸赞,反而出现了很多质疑声。 孔缘等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他手上捏着一片染血白布,施施然地绕着众人晃了一圈,确定所有人都看清了之后,走到傻宝面前,半阖着眼看他:“证据就在我手上,你们逃不掉的!大家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见了,你难道敢说这不是你的衣服吗!” 这不是傻宝在幻境中丢失的后衣摆吗?怎么会在这里...... 浮黎微微眯起了眼睛,冷冷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试图找出那个只敢躲在背后玩些脏手段的垃圾玩意儿。 倒是傻宝还像没察觉到自身处境一样,唇线抿得很紧,冷白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跟悲痛欲绝的楚远一比起来,显得更为冷漠。 他淡淡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衣服,是我的,人,不是我杀的。” 当孔缘拿出衣服的时候,已经有一小部分人相信了傻宝就是杀害俞舟横的真凶。 听到这话,有人当即就不满地嚷出声:“什么叫做衣服是你的人不是你杀的啊?你要是没杀俞道长,衣服怎么会在他手上!还能是别人给你放过去的不成?” “这位道友说的在理。”孔缘给了义愤发声的修士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浮黎,阴阳怪气地说,“可是......听说这个杀人凶手是堂堂神兽白泽的枕边人啊,白泽对修界贡献如此之大,要不大家伙儿还是对这个凶手......从轻发落了吧?” “不行!”楚远第一个不同意,“我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为师弟报仇!” 更多相信俞舟横为傻宝所杀的灵修也跟着力挺楚远: “对,不行!这怎么说得过去呢......” “白泽是白泽,他是他,功过怎能相抵?” “福生无量天尊,俞道长也是一条无辜的性命啊......” 浮黎的手素净又好看,指甲修剪地很干净,圆润地覆在指尖上。但此时此刻,那指甲却深深地刺入了掌心血肉中,传达出阵阵钻心之痛。只有通过这种痛,他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把这些灵修都杀光的冲动。 要是......都死光就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浮黎忽觉手上一热,他一激灵,陡然惊醒。 不应该,他就算再生气,也没想过把他们杀光的!可他刚才就像被蛊惑了一样,总有个声音在脑海里说,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要不是傻宝及时握住他的手,恐怕此刻的他们面前已经横尸遍野了。 浮黎心有余悸地看向傻宝,发现男人也正皱眉看着他,像是在责怪他为什么要用指甲掐自己。 浮黎一愣,这个人,真是一点被针对的自觉也没有啊...... 说是这么说,浮黎还是被傻宝无时无刻不关注他的这份心给感动得不行,他反握住傻宝的手,把男人拉到了自己身后,只默默站着,身上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威势。 所有人瞬间噤声。 “我们跟俞舟横走的根本不是同一片幻域,怎么可能碰见他?”浮黎冷然道。 真是的,装瞎也要有一个限度吧? 孔缘一愣,随即大笑:“你们难道没发现,过了一段时间后,三片幻域会互相融合?” 浮黎还真没发现。 因为幻域融合的时候,他八成还在被造化玉碟折腾呢。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件事值得害臊,脸皮是什么,能当饭吃?能让傻宝不被泼脏水? “我确实没注意,因为我们根本没有碰见俞舟横!而你们,仅凭一块不会说话的死物,就敢断定谁是凶手?学了这么多年的道法,都学到狗屁股里去了吗?”浮黎忍不住飚了一句脏话,不等人反驳就继续说,“既然没有人亲眼看到,不如我们就招魂,把俞舟横的魂魄招来问一问,看看谁才是那个不敢出声的鬼吧?” “对,我赞成浮黎的说法。”没想到此时出来为浮黎他们说话的竟是交情不深的陈担生,“要么招魂,要么就拿出更充分的证据来,否则你们强行扣罪名到公职人员头上这件事,总部自然会代为处理。” 总部一搬出来,众人才想起,这一群人好像是修界唯一正规部门的公务员啊!污蔑公职人员的罪名他们可承担不起! “这,这......要不还是招魂来问一问吧。”有立场不坚定的灵修提议。 心里冷笑一声,浮黎抬步走向俞舟横的尸体,他要亲自招魂才安心。结果还走出没几步,就被楚远喝止了。 “你别过来!”楚远也不看浮黎,就只颓然地坐在地上,喃喃,“如果招魂有用,我就可以把他的身魂缝起来,他就可以活......可是招不到!招不到啊!!老俞的魂没有了!!” 浮黎脚步一顿,听楚远的意思,那个陷害他们的人竟是把俞舟横的魂魄也一并碾碎了......? 他忽然觉得,纵使跟罗睺打了数万年的架,也不比今天这么累。 至少罗睺那种缺根筋的玩意儿不会在背后阴人。 浮黎对这种阴谋实在是没有经验,就在他想着要不干脆一走了之,不管这群道貌岸然之人的时候,孔缘忽然朗声道:“证据当然还有,就看碧落大人愿不愿意配合了。” 碧落面无表情地说:“配合找出真凶,是我骊山宫的责任。” 孔缘就笑了起来。 浮黎忽然心里一咯噔,隐隐明白了什么。 强大到几乎不属于末法时代的阵法,莫名失踪的布片,幻域融合的时机以及——带血的玉珏。 处心积虑,环环相扣,只为了让他们与整个修界为敌。 果不其然,接下来孔缘就问碧落要了所有人的玉珏,然后一眼挑中了带着血迹的那块。 他高举起玉珏向众人展示:“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块玉珏就是俞道长的那块,也是他!”孔缘伸手指向傻宝,“走出幻域的那块!” 哗——如一滴冷水入了热油,人群瞬间就炸了。 在这一刻,所有人,哪怕是对神兽白泽抱有天然敬畏,对修界特殊总部不敢招惹的人,也无法再沉默下去。 所有人都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傻宝,淬着毒,夹着刀。 仿佛他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屠了一座城。 也有人间或拿浮黎的身份作比对,说着一个手染鲜血之人却是堂堂神兽白泽的心上人,这哪里能配得上? 便更显得傻宝犹如一块淋了雨的泥,在天生祥瑞面前被狠狠扔到地上,踩上一脚还会滋滋冒泥水儿,脏污不堪。 甚至连那祥瑞也一并被他染脏,从此跌落神坛。 有人劝浮黎:“白泽大人,劝您还是不要趟这摊浑水了吧?他这样德行不端的人,与其徒劳地帮他辩解,倒不如离得远远的,免得惹上一身腥!” 惹上一身腥吗? 浮黎心说,你们只当他是一条鱼,当我是一泉干净的水。 鱼离开水会死。 可殊不知,水离开鱼,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曾经的他为了称霸修界去努力适应这个世界,而现在,水想为鱼而存在。 他想为了傻宝,所向披靡。 浮黎紧紧握着傻宝的手,分毫不退让地挡在他面前,清冷的神色凛然如松间初雪,刃上弧光曳着一簇旋踵银火,他说: “你们要想动他,便问问我手上的剑。” 第57章 情侣戒指 昆吾剑身极薄, 通体呈玉样莹白, 尤其是那蝉翼似的剑刃,在阳光下看起来近乎透明。 浮黎倒提剑柄,指节曲起泛白, 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有血珠从掌心的伤口里流出来,沿着流畅的剑脊一路滑到锋刃,像是一朵被冷雪拥着的红梅。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 甚至连昆吾的剑压都不屑于释放出来。 但在场众人却觉得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一样,隐隐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陈担生看看浮黎,又看看与他们对峙的灵修, 脸色很不好看, 他拦住浮黎,好言相劝道:“浮黎你先把剑放下,有话好好说,这事不是打架就能了结的!” 然后又转过身面向灵修,表演了一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半秒变脸,冷声道:“我以燕京修界特殊总部行动处特勤队队长的身份再问一遍,诸位道友当真要如此‘戮力同心’地对待我部部员吗?” 可他不提总部还好, 一提这些灵修们就炸了。 本来他们还对总部的身份存有顾虑, 但陈担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身份压他们, 看不起谁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不是! 于是所有人都叽叽喳喳地嚷开了。 “什么意思啊?杀了人说一句‘我是修界总部的’就不用负责任了是吧?” “天呐......我本来还想等有了人界通行证之后,去总部应聘的呢......没想到总部的人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忽然有点不想去了......”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神兽白泽也见面不如闻名吗?他哪里看起来有个修界之光的样子?不会都是谣传吧!难道目的就是为了给他们总部镀金?好来骗骗我们普通灵修的?!” 陈担生本来就不太会跟人争论, 平时在总部里也总是一言不合就拿‘我特勤队的事轮得到你管吗?’来堵人的嘴,结果现在他的一句话却起到了反效果,一时间陈担生整个人就懵了,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浮黎。 但浮黎向来主张能动手就别多哔哔。 “说完了吗?”浮黎漫不经心地抬起剑,指腹沿着剑刃一寸寸缓慢抚过,明明是温柔的动作却无端透出一股凛冽杀意,“说完了就动手,别浪费彼此时间。” “等等浮黎!你冷静一点!”陈担生皱眉拦在他面前,“现在他们虽然有证据,但没有直接目击不算铁证!可你要是动手了,那可就坐实伤人罪了!到时候总部也救不了你们!” 浮黎面无表情地睨了陈担生一眼,忽然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往边上甩了甩剑:“让开,你帮了我,我还犯不着第一个和你动手。” 陈担生肯定是不会让的,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结果就听到浮黎身后传来了傻宝淡淡的声音:“没事的浮黎,没事的。” 傻宝轻轻按住了浮黎握剑的手,安抚性十足地在上面拍了拍,然后忽然变了个人似的,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讥讽神色,语出惊人道:“你们修道都是用屁股修的是吗?” 浮黎:“?” 众人:“???” 是你吗傻宝?你怎么穿了品如的衣服? 不等众人从这句完全不符合人设的话中回过神来,傻宝就收敛了嘲讽的神色,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板一眼地说:“修道不可有派别之分,高低前后之别,你们把总部和修界的普通灵修割裂开来看待,甚至妄自菲薄,算什么修道者!” 众人一愣,没反应过来这人怎么突然开始讲如何修道了,但......好像说的有点道理哦。 傻宝继续添油加醋:“修道言语不可轻浮,无事少说话多养气,你们聚众大嚼舌根,对旁人之事指指点点,道心不稳,算什么修道者!” 众人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惭愧之色,紧紧闭上了嘴巴。 傻宝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修道忌脏秽,非必要不可见死尸,禁屠宰六畜之所,你们围在这里对着俞道长的灵体品头论足,居然还有人伸手去摸了两把,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们算什么修道者!!” 说完,他眉目舒展地长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子。 众人却都如遭雷击一般僵住了。 天呢,这人说的话......怎么会这么有道理啊!!感觉像是被老祖宗训了一顿,简直是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啊!!! 于是他们在听完后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动作——紧闭嘴巴,两个手掌盖住眼睛,脚下争分夺秒地蹭蹭蹭往外挪。 几乎是一瞬间,俞舟横周围就空出了一大片无人之地。 浮黎简直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种操作的吗? 孔缘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回过神来,这个叫傻宝的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他听完后竟然也会觉得......很有道理?甚至忍不住就想照着他说的做了,有种不做就对不起祖宗的感觉! 眼看一条阵线的灵修都被蛊惑了,孔缘忍不住大声道:“你们别被他骗了!这些都是早几百年前的禁忌了!现在我们提倡科学修道,自由修道,开放修道,哪有这么多破规矩啊!” 浮黎眼珠一转,抬高了声音:“就是因为你们将老祖宗的修道规矩抛下了,现在的修界才会陷入瓶颈,你们的修为才会这么不争气呀!” “呜——我,我太不争气了!在二试前先去闭关了!”当即就有灵修受不了内心的谴责,呜咽着跑开了。 跑的这第一个仿佛带动了大家的情绪,顿时又有不少灵修跟着回去闭关了。 片刻后,场上只剩下了寥寥数人,还都是一些熟面孔。 其中就有青龙族的敖沉,他轻蔑地嗤笑一声,骂道:“一群废物!区区言灵之术都能中招,不如早点滚回去再喝个几百年奶吧!” 骂完,他冲碧落道:“接引者就干站着什么都不做吗?你们骊山道场的规矩呢!” 碧落于是拿出纸笔,边写边念:“今有傻宝一人于决战骊山之巅伤人性命,浮黎一人枉顾道义欲行包庇,现将二人从修界白名单除名......” “等等。”傻宝忽然打断,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会怎么杀人?” 碧落一顿,苍白的脸在一瞬间看起来单薄如纸,她摇摇头道:“我不杀人。” “那我教你。”傻宝笑了一下,缓缓道,“我会先将那人杀了,然后碎了他的魂,毁了他的肉身,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想办法栽赃给某个冤大头,当然最重要的是——不会明目张胆地拿走他的东西,更何况那上面还沾着他的血。” 他说话时,嘴角全程噙着一抹浅笑,仿佛不是在说如何杀人,而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碧落明白了傻宝的意思。 这是在自证,同时她也听出了一丝暗讽他们智商不太高的意思。 就在她无法反驳又不知道怎么判定的时候,另一名接引者走到碧落边上,对着她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碧落抿了抿唇,片刻后提笔,说出的话却和先前大有不同:“今有傻宝一人有伤人性命嫌疑,浮黎一人有包庇嫌疑,但由于证据不足,暂缓定罪。” 然后又对楚远说:“至于俞修士的灵体,我们会准备冰棺好好安置,等道场结束后,也会派人一路护送回去。” 楚远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茫然地嗫嚅着嘴唇:“什,什么?他们......无罪?老俞都成这样了,你却说他们没有罪?!” “好,好......既然如此,那我自己为老俞报仇!!”楚远说完就腾地站起来,祭出自己的法器,不管不顾就要冲上前砍浮黎和傻宝。 然而才跨出几步,就像一只被符咒定住的僵尸一样,笔直地向后倒去。 浮黎收回手,无辜地耸了耸肩:“太吵了,让他安静一下。” 在楚远和俞舟横都被抬下去后,浮黎放松地伸了个懒腰,问碧落:“所以现在没有我们的事了?” 碧落点头。 浮黎咧开嘴笑了:“那我们走啦?” 碧落:“请便。” 于是浮黎拉着傻宝,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孔缘看不下去了,蹭蹭蹭跑到他们前面,拦住说:“就算没有定罪,也不该就这么轻易地放嫌疑人走啊!至少也该有点惩罚,让我们这些无辜的灵修有些安全保障吧?” 浮黎轻啧了一声,又是这个花哨鸡,他都快要按捺不住自己想把鸡毛褥秃的手了! 但他知道跟这种人多扯只会越扯越烦,就干脆转过身,对碧落说:“得了,有什么惩罚就快点拿出来,赶时间呢。” 接引者们又是一阵商讨。 最后给到浮黎他们的却是两枚银色指环。 碧落看着他们戴上,解释说:“这是缚灵戒,戴上之后你们的灵力就会被束缚在二成以内,就算是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孔缘这才满意地让开道。 浮黎新奇地看着套在他食指上的银指环,指环表面泛着一种独特的金属光泽,将他本就白的皮肤衬得出奇好看,晃晃手指,戒面上的波状暗纹还会跟着流动。 忽然,他的目光一凝,倏地拉过傻宝的手和自己的并排靠在一起。 然后恍然大悟地呼出声:“原来这是一对情侣戒指啊!” 第58章 我的神 浮黎觉得这个缚灵戒对他来说没什么太大作用, 就是戴着好看, 再加上戴个指环就能堵住孔缘的嘴,这种好事干嘛拒绝? 他乐此不疲地把玩着两人戴戒指的手指,咂摸了片刻, 感觉越看越像情侣戒, 甚至连上头晃动的水纹连在一起都是爱你的形状。 浮黎看了一眼傻宝,忽然就垂下头笑开了,笑声清朗, 嘴角弯起的弧度像盛了一碗蜜似的。 傻宝看着微微一愣。 他知道,虽然缚灵戒在浮黎这儿的效果几乎为零,但多少也是打上了一个受制于人的标记。 因此傻宝本来还有些担心以浮黎张扬的性子会不会撂挑子不干, 没想到浮黎居然轻松接受, 甚至看着还挺高兴的。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从前浮黎偷跑到紫霄宫听道的事儿来。 鸿钧尊师开坛讲道的地方位于三十三天外紫霄宫的青莲道场,道场外是一片极不稳定的鸿蒙空间,里面气息流动剧烈,便是大罗金仙也不敢随便进去。 可浮黎敢。 他不仅敢,甚至还背了一个小包,揣了一兜坚果肉脯, 光明正大地蹲在鸿蒙空间里, 往外贼兮兮地探脑袋。 大有把青莲道场当成千人茶话会的架势。 浮黎自以为躲在那儿隐蔽得很, 但其实他来道场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毕竟喀哧喀哧咬东西的声音还挺瘆人。 但没人敢上去触怒这位‘混世魔王’,他们可还要命的啊! 最后还是鸿钧尊师看他动不动揉揉腿捶捶肩的, 主动中断了道场,招来第八块蒲团,打算给浮黎坐着歇息。 所有人都知道,鸿钧尊师有七名亲传弟子,得世间奇诡造化,将来必有通天成就。 浮黎是他愿意给蒲团的第八位。 顿时好多人都羡慕不已,恨不得当场魂穿浮黎。 没想到浮黎本人却完全不领情。 他站在鸿蒙空间里,头也不肯探出来了,声音透过极不稳定的气流传到众人耳朵里,显得有些颤悠,却掩盖不住里头不可一世的嚣张。 “不进去!本尊就想蹲在外面!” “别以为本尊不知道,坐上那蒲团就成了你的徒弟!去去去,不干!” “告诉你鸿钧!你这道场,本尊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休想用个破垫子套住本尊!” 当时他离得近,听见鸿钧尊师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于是他便记下了,浮黎那么喜欢自由的一个人,肯定最讨厌被条条框框所拘束。 可他又看了一眼现在美滋滋的浮黎,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眼神就蓦地一柔。 这个人是为他而改变的。 当初的他怀着一副自己都感觉龌龊的心思,道义,伦常……无时无刻不在鞭挞着他脏如余烬的身魂。 他每天待在浮黎身边,却只能克制自我,装作一个懂事的乖宝宝,一个负责的好大哥。 他也不敢多说话,怕语气间细微的颤抖都会暴露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事,以至于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后来连了君山的灵侍都说,天宝是最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儿了。 他也一直以为,离开了君山后就能让那份念想烂在心里。 可世事无常。 现在的浮黎却愿意为他戴上缚灵戒,仅仅因为维护他,因为情侣戒指的一句戏言。 在数个量劫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的神,最终会成为他的人。 “傻宝,你想什么呢?”浮黎抬手戳了戳男人面色古怪的脸,挑眉问,“回神没?回神了吱一声。” 偏凉的触感马上让傻宝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嘴唇微张,冒出一个字:“......吱。” “噗!”浮黎咧了咧嘴,被他一本正经地搞笑给逗乐了,然后偏头问碧落:“那现在总没别的事了吧?” 碧落道:“没有了,请两位修士暂且回去休息吧,明日将举行决战骊山之巅二试,还望两位准时参加。” 浮黎摆摆手:“好说好说。” 说完转身就走。 走远后,隐约还听见某花哨鸡阴魂不散的叨叨:“我听说明天可是僧多肉少的一场比试,戴上缚灵戒,我看你们还能翻腾出什么水花儿来......” 浮黎正好走到拐角处,就转过连冲后面吐了吐舌头:“略略略!不听不听,臭鸡念经!” 孔缘:“......” 回到房间后,折腾了许久的浮黎觉得身心俱疲,囫囵往床上一倒,躺出了一个霸道的大字。 傻宝在这时走了过来,怕压到浮黎,他只屁股挨着一道床沿边儿坐着,看起来委委屈屈的。 浮黎就大方地挪了挪腿,拍拍床垫示意他坐近点儿,然后撑起腰靠在床头隔板上,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扣着帐上镶嵌的银丝,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傻宝挪到了浮黎边上靠着,了然道:“浮黎是在想俞舟横的事吧?” 浮黎一点儿也不矫情,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嗯,俞舟横死了,我好像有点难过。” 傻宝怕浮黎自责,便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这不怪你。” “我知道不怪我,也不怪你。”浮黎仰头看着床帐顶上完整的鸳鸯戏水绣花,语气带点无奈,“没有俞舟横,还会有俞舟竖,俞舟歪,俞舟正,那个背后搞鬼的人总能选到一个人来杀的,区别就是,俞舟横刚好和楚远分开,又满足条件罢了。” 他皱了皱眉:“我只是在想,到底是谁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总不至于就是为了把我们名声搞臭?” 傻宝斟酌了片刻,意有所指道:“骊山道场中对我们抱有明显敌意的人不多。” 明显敌意? 浮黎想了想,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那不就是孔缘和敖沉以及他们的小跟班儿吗?敖沉倒还有点可能,孔缘就算了吧,光会用嘴说,其实胆子就那么丁点儿大!” 说着,不屑地拿拇指掐着小指比了一下。 傻宝轻笑一声,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也觉得不会是孔缘,甚至......可能也不是敖沉。 “但也有可能我们都想岔了,做这件事的人说不定……是我们最意想不到的人。不过那个人既然都做了,不管目的是什么,我们这次没有受到太重处罚,他肯定不会满意,所以——他一定还会再次出手。” “啊?哎呀好烦,那个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浮黎一听那人居然还要继续搞小动作,气得一巴掌拍在床垫上,把整张床都拍得抖了三抖。 傻宝的心也跟着抖了三抖。 他能感觉到,浮黎是真的生气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揪出幕后黑手把他暴揍一顿,然后丢到无尽海喂鼻涕虫的那种生气。 果然,紧接着浮黎哀嚎一声,猛地把被子拉过头顶,闷声放狠话,“啧,要是最后被我抓到,我不把他揍得哭爹喊娘就跟他姓!” 第59章 吃瓜群众浮黎 或许是由于初试当天就有人丧命, 而凶手是谁却至今没个明确定夺, 今天骊山宫的夜黑得格外早,也格外沉。 在一片浓稠到化不开的夜色中,天上的弦月仿佛成了一把悬而未落的镰刀, 连秋虫都胆颤心惊地停止了鸣叫。 青荇宫里蒙着一层无形的阴翳。 意识朦胧间, 浮黎却恍惚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话语声。 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慢慢演变成了叮铃哐啷的金属撞击声,他起初还以为是有人半夜里饿了爬起来炒个菜吃, 没想多管,但头脑清明后马上反应过来—— 不对,不是炒菜!好像......是有人在打架耶! 吃瓜群众浮黎立刻就来了兴致, 他眼珠子滴溜儿一转, 往边上觑了一眼,看到傻宝安静的睡容后,无声地咧嘴大笑起来。 然后蹑手蹑脚地掀开被角,噗呲一下化作一团奶乎乎的白气,在不吵醒傻宝的情况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溜出了半开的雕花窗。 没了墙壁的阻隔,声音顿时更加清晰可闻。 浮黎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迅速确定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然后朝着那处蹿去, 施施然占领了一个草丛中的高级vip观赏席。 两个黑影仅距浮黎几步之遥。 一片让人眼花缭乱的刀光闪过,那两人就已经你进我退地过了数百来招,其中略娇小的身影明显没有高大的灵活, 只见高大身影再次俯冲,飞身一记劈斩—— 便听刺啦一下,传来了皮开肉绽的声音。 娇小身影立马疾退数步拉开距离,身形晃了晃,眼看快要倒下去了。 但下一秒她就果断把剑插入地上的砖块里,用剑身勉力支撑住自己,然后大喘了几口气,抬起头道:“楚修士,当真要枉顾骊山宫的法度吗!” 清冷月光下,浮黎终于看清了那张惨白不似活人的脸。 竟是接引者碧落! 浮黎目光一凝,立刻看向高大的那个身影,果然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张萦绕着淡淡黑气的脸,正是俞舟横的师兄,楚远。 但看他面色青黑的程度,估计已经离堕魔不远了。 楚远和碧落怎么会打起来?难道就是因为对俞舟横意外出事的处理结果没能让楚远满意,所以楚远因此生恨? 浮黎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于是继续看下去。 楚远也没着急杀碧落,他提着剑,走到碧落跟前,用剑尖挑起碧落的下巴,冷笑道:“你以为我真的怕你们骊山宫?” 碧落撇开眼,淡淡道:“不怕的话,你大可现在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楚远手上稍稍一用力,剑尖就在碧落的下巴上留下一道划痕,但古怪的是,划痕明明已经很深了,却没有哪怕一滴血流出来。 楚远像是料到了会出现这种情况,剑尖方向一转,直接玩闹似的对着碧落当胸穿过。 “我知道仅仅刺你几剑是杀不死你的,必须要像老俞一样,毁了元灵,再一把火烧了肉体,只有这样你才会彻底化成一抔灰,彻底消失在天地间!我说的对吧,嬴阴嫚公主?” 公主?! 这下不仅躲在暗处的浮黎,连碧落本人也倏地一惊,她目光灼灼地逼视楚远,厉声询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是谁......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楚远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我不仅知道你是公主,还知道你的肉身是符纸做的,甚至......连你效忠于谁都一清二楚!” 碧落愣了一下,垂下眼闷声道:“我效忠于骊山宫这件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吗?” 楚远身上的魔气更浓重了,他道:“别装了!你应该很疑惑我为什么会知道吧?这也要拜你所赐!就是因为你白天没有惩处那两个杀人凶手,让老俞不能沉冤得雪!我才会遇到主人啊——” “不过也是遇到主人后我才知道,你竟然也是主人这边的人!所以......我才更恨!!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胳膊肘往外拐去包庇那两个人呢?啊?!” 楚远脸色扭曲如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剑身,然后又报复性地用力捅了回去,使得剑身在碧落的身体里来回穿搅,发出一阵令人浑身冒鸡皮疙瘩的黏腻声响。 碧落确实不会死,但仍旧会受伤,此时已经开始气息奄奄地喘粗气。 她看向满脸快意的楚远,忽地扯了一下嘴角:“那不知主人有没有告诉你,不许伤害那位也是他的命令呢?” 楚远怔愣片刻,忽然发疯似的摇头,嘴上喃喃:“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在骗我!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说着,他的掌心燃气一团青黑火焰,眼看要动真格了。 浮黎还没来得及多想,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冲到了楚远身侧。 他张开五指,一把握住了楚远燃着青焰的手,便听‘呲’的一声,两人相叠的掌心间冒出了一缕淡淡的青烟。 然后浮黎迅速收回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嘿朋友!你们也出来散步啊?” 楚远:“......” 碧落:“......” “又,是,你!!”楚远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仇人当前,他也顾不上碧落了,马上从碧落的胸膛里拔出剑向浮黎刺来,“我要杀了你!!” 浮黎轻轻一个侧身躲过,顺手还拿两个指头夹住了楚远的剑尖,老神在在地说:“朋友,动不动就杀?脾气不要这么暴躁嘛!听说暴躁很容易导致脱发的,难道你还想省个皈依佛门的剃度钱啊?” “......我,我,你闭嘴!”楚远快被这个人气疯了,瞧瞧他说的什么话?!他堂堂青阳观的火居道士,怎么可能加入西方佛教!而且他保养有方,真的,不,脱,发! 气急攻心的结果就是,楚远本来还有一点路数的出剑手法变得毫无规章可言,再加上他和碧落打斗已经耗费了不少精力,此时此刻完全就是由一股怒气撑着,看到浮黎往哪儿躲就往哪儿劈。 不过可恨的是,浮黎就跟浪里白条似的,他连个衣角都摸不到。 浮黎看楚远快不行了,十分善解人意地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停停停,不玩了不玩了。” “玩?!”楚远没想到自己的猛烈攻势在浮黎的眼里就是玩!于是再次蓄足力气砍向浮黎。 “哎朋友?你怎么回事呀?”浮黎发现,他说完那句话后,楚远非但没停手,反而像打了鸡血似的,竟然再次暴起。 浮黎怕继续陪他玩下去会把别人都吵醒,暗道一声对不住了朋友,然后就一个移形换位到楚远身后,照着他的脖子来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道精纯的灵气悄无声息地被浮黎打了进去,迅速和其中的魔气缠斗在一起,想来要不了几日,楚远的道基就会恢复清明。 “你......”碧落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楚远,犹豫地张了张嘴。 浮黎以为她在担心自己杀人,破坏骊山道场的规矩,便摆了摆手说:“他没事,只是被我打晕了。” “不是,我是想说......”碧落身上的伤口在此时已经恢复地七七八八了,她站起来看向浮黎,忽然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道,“谢谢你。” 浮黎立马往边上横跳一步,躲开了她的鞠躬,夸张道:“谢我干嘛,朋友,我只是来散步的啊!现在步也散地差不多了,我该回去睡觉了。” 说完,绷着一副世外高人的仪态,步履蹁跹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再次躺上床的浮黎,把头埋在被子里痴痴笑出了声。 瓜!好大的瓜!惊天巨瓜! 吃瓜吃得一本满足的浮黎,细细捋了捋偷听到的信息。 原来碧落真名嬴阴嫚,跟骊山宫主一个姓,听楚远所说,她还是个公主,难道......骊山宫主应该是骊山公主? 浮黎觉得这事儿八成没跑了,顿时靠这一个名字脑补出了一段‘恶汉逼宫狸猫换太子,骊山公主惨成小侍从’的惊天秘闻。 但还有让他极其在意的一点就是——主人。 楚远和碧落都不止一次地提到了‘主人’二字,这种带有支配,命令,生杀夺予意味的词,让浮黎心中一阵不舒服。 主人是谁?主人口中的那位又是谁?和他,和傻宝有关系吗? 浮黎忽然觉得,他们似乎一脚踏进了迷雾中,前方的道路一片空茫,身边的人戴着白色的面具,什么都看不分明。 而唯有相互紧牵的手,传来阵阵明晰的温热触感。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天。 接引者们照例带着灵修去了骊山宫后山,三条小路上照例碎石嶙峋,杂草长成乱戳的鸡毛,三岔路口的界碑上也照例刻着那俩红通通的大字。 唯一不同的,或许就是路口的禁制不见了。 浮黎也是从俞舟横出事后,尸体没法运回去才知道,骊山道场进行期间,所有对外通道都是关闭的,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虽说进入二试的人只有三十个,但所有灵修还是都来到了赛场外面,既是观赛,也是为同门同族加油打气。 浮黎在人群中看到了形单影只的楚远,楚远也看到了他。 目光两相交汇间,浮黎发现,虽说楚远的眼神中还是有毫不掩饰的敌意,但却没了那股恨不得冲上来咬死他的癫狂。 浮黎淡淡移开了视线,略微放下心,看来魔气已经祛除不少了。 昨晚浮黎通宵想了一晚上,觉得这个主人很可能就是在背后做手脚的人,按照傻宝的说法,今天的赛场上他一定会找机会再次出手。 浮黎偏过头,低声对傻宝道:“今天我们不要分开,随时注意周围的人。” “嗯。”傻宝顺杆子往上爬,抓住浮黎的手说,“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的。” 第60章 猴子拦路 为首的接引者从怀中摸出表盘看了一眼, 之后拔高嗓音打断了灵修们的谈话:“安静!时间差不多了, 下面就由我来讲一下二试的规则!” 说话的是个少年,语气漫不经心,相貌倒是有几分眼熟。 浮黎眯起眼睛瞅了半晌, 终于恍然大悟般想起, 这不是号称和碧落很不对付的黄泉吗? 浮黎的脑海中不由得冒出昨夜那一幕,惨白的皮肤被割出一道道渗人的口子,伤口缝隙里头却空洞洞的, 连半滴血也流不出来...... 想来碧落受伤不轻,符纸做的身体需要一定恢复期,这才不得已换人来主持。 就是不知道万一叫这些修士发现了站在他们面前的接引者其实根本是纸糊人, 会是个什么有趣的反应? 黄泉扫视一圈众人, 抬起下巴道:“是这样的,二试呢,主要就是需要你们捕捉妖兽,待会儿每个人都会分到五张符,想办法把符贴到妖兽身上就可以了,如果五张符连一张都没有贴到,就算淘汰咯!” 有修士提出疑问:“那如果每个人都贴到了, 岂不是全都晋级?” “嗤!”黄泉扯了扯嘴角, “如果这么容易让你贴到, 还算是比试吗?你当决战骊山之巅是过家家啊!往届比试,三十个人里头能有半数晋级就很不错了,每个人都贴到?想什么呢你!” 发问的修士被他一怼, 顿时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指责道:“你身为接引者,就是用这种态度待客的?” “这有什么办法呢?我这么待你,你不还是得受着?”黄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要怪就去怪我那好姐姐,昨晚上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床都下不了了,没办法,我只能代她主持,不然你以为我想来这里浪费唾沫星子啊!” 浮黎:“......”我怀疑你在开车,并且掌握了证据! 不过真正让浮黎在意的,是黄泉口中所说的姐姐。既然碧落是黄泉的姐姐,为什么陈担生要说二人关系极度恶劣呢? 说完一番意味不明的话后,黄泉就让身后的接引者们将符箓分发到晋级二试的三十名灵修手上,同时从兜里摸出一张纸,语气如同毫无感情的机器,念道: “本次协助比赛的妖兽,由骊山宫精怪防育部门,兜率峰妖物培育机构,峨眉山灵猴家族企业以及一众通过骊山听道开了灵智的妖兽倾情提供,感谢上述机构的大力支持!” 众灵修:“......”还带口播的?? 最后,黄泉又贱兮兮地来了一句:“哦对了!由于这些妖兽都是友情赞助的,算是志愿者,所以各位可千万小心,别弄伤了他们!” 话音刚一落下,一声熟悉的锣鼓声便迅速敲响,拥有参赛资格的灵修们迅速反应过来,你争我赶,一股脑儿地拥入了后山。 消除禁制的后山是没有幻域的,也就是说如果幕后之人想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对浮黎动手,比在幻域里难得多。 但话虽如此,已经吃过一记大亏的浮黎还是很谨慎,几乎算得上寸步不离地黏在傻宝身侧。 “啧,妖兽罢工了么,怎么一只都没瞧见?”走了许久,浮黎都没看到一点妖兽踪影,不禁纳闷出声。 傻宝安抚性地拍了拍浮黎的肩膀,道:“妖物大多喜阴湿,尤其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可能大多数都躲进了后山深处的洞穴里,所以我们要不进去看看?” 浮黎思索片刻,点点头道:“也好,不过深山里光线差,你可千万跟紧了。” 说罢,拉起傻宝的手就跃进了黢黑的深林。 几乎是在进入山林深处的一瞬间,天就黑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浮黎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探他们,目光隐隐不怀好意。 浮黎体贴地祭出一团掌心焰,以便傻宝能够看清脚下的路,但同时他也发现这里和普通山林没什么不同,就是黑过了头,也安静过了头。 心中的戒备在此刻攀升到顶点,浮黎轻声喝道:“昆吾!” ‘噌’的一声剑鸣,昆吾破空而出,亲昵地蹭了蹭浮黎的脸颊。 浮黎好笑地推开试图撒娇的昆吾,指了指傻宝,道:“看见了没?这个人,保护好他。” 昆吾对主人的命令向来言听计从,于是又发出一声剑鸣,像是在回答浮黎的话,然后马上飞到傻宝身侧,绕着他飞来飞去,呈现出一种警戒的保护姿态。 傻宝乐于扮演这种弱势角色来满足自家小男友的保护欲,也就没说什么,只跟在浮黎身后不着痕迹地打量周遭环境。 走出一段路后,傻宝身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但他还没有动作,便见银光一闪,紧接着‘咔吧’一下,有什么东西掉落到了他的脚边。 这么大的动静理所当然地吸引了浮黎的注意力,二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到地上。 只见一个被削成两半的苹果正安静躺在傻宝脚边,其中半个上面还有一排牙印,很明显是啃苹果时忽然兴起才扔出来的。 静默半晌。 躲在暗处的东西等了半天都没看到这俩人有什么动作,就在它终于按捺不住要显露身形的时候,浮黎这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哪个缺德玩意儿扔的苹果啊?节约粮食懂不懂!保护环境懂不懂!” 那在树丛顶间跳来跳去的东西听到这话,踉跄了一下,险些脚底打滑摔下来。 “吱吱,吱!吱吱!”你才缺德呢!你才是玩意儿呢!就扔了怎么着! 可那东西没想到的是,浮黎这话就是为了把它激出来。 “抓到你了!”浮黎计谋得逞般勾起唇角,一脚踏在地面上凌空跃起,身形如同烟波上的细条柳叶,旋转翻飞间尽是一片晃眼的光影。 再回到傻宝身边的时候,浮黎手上已经攥了一团黄不拉几的玩意儿。 这东西全身毛茸茸的,尾巴又细又长,两个大眼珠子惊慌地滴溜儿乱转。 竟是一只山猴子。 “吱吱!吱!”猴子被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但出于小命考虑,它动也不敢动,只能徒劳地吱吱叫。 浮黎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猴子,对傻宝道:“这就是那个峨眉山提供的猴子精?这么说来,只要把符箓贴上去,就算通过比试了?” 这也未免太过于轻松了吧!简直轻松到诡异! “恐怕没那么简单。”傻宝也觉得这猴子出现得有些蹊跷,“这些妖兽分明躲灵修都来不及,怎么会自己送上门来?” 他垂下头盯着猴子看,语气阴森森的:“说吧,谁派你来的?” “吱吱吱!”猴子叫了几声,偏过头,摆出一副耍无赖的姿态。 浮黎看它那么横,忍不住一巴掌拍在猴子头上,笑眯眯地道:“说人话!” “吱!!!”猴子被拍怒了,咧开一嘴尖牙,疯狂地挣扎起来,甚至伸出爪子想挠浮黎。 浮黎面不改色,淡淡道了一句:“昆吾。” 话音未落,昆吾便十分灵性地调转方向直指猴子,剑尖距离它的眉心仅有分毫之差。 “听说最近人界十分流行生吞猴脑......”傻宝看到这一幕,煞有介事地咽了咽口水。 猴子顿时僵住了,毛脸上露出无比惊恐的神色。 夭寿啦!想他峨眉山毛猴横行霸道数十年怕过谁!抢游人食物,偷游人包裹这种事没少干,也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可它能感觉到,这两个人是真的敢宰了他的!! “吱!!我,我说!你们不要吃我!”猴子委委屈屈地蜷成一团,悻悻道,“是骊山道场派我来的,这就是我们志愿妖兽的义务,真的不关我事啊!我也是看你们半天没个进展,才想逗一逗你们的......” 可谁知道,这一逗却逗到了两尊煞神,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给赔进去! 猴子那叫一个悔不当初啊,可浮黎一点也没打算让他就这么混过去:“如果照你的说法,谁都主动暴露痕迹,那这二试也太容易过了吧!” 猴子低声反驳:“才不是呢!我以前都把那些人耍得团团转的,哪能被人摸到啊,还不是因为你们身手快得不正常,我这不是没躲开吗......” 看它的种种表现,确实是个普通猴子精,说的话也没有纰漏,难不成真是他们多虑了? 傻宝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浮黎你就先把符箓打上去吧,然后我们再去找另外一只,早点结束比赛也省得夜长梦多。” 浮黎压下心头疑虑,点点头,掏出一张符纸正准备往猴子身上打去。 忽然,猴子兀地抬起头,眼珠中间的瞳孔在浮黎的视线下不断扩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几乎瞬间就变成了全黑,像两块不祥的黑曜石,镶嵌在一张诡笑的毛脸间。 浮黎暗道一句不好,却也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毛猴化作一团黑烟往山林更深处蹿去。 “敢耍我?”浮黎快被气笑了,一把拉过傻宝的手,头也不回地朝毛猴方向追去。 要说速度,浮黎定是不输小小毛猴的,只不过它在树枝间腾挪跳动,狡猾得很,浮黎又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要抓起来也不太容易。 于是经过一番激烈的追逐后,猴子先行冲进了一个山洞里,浮黎却在山洞口及时止住了脚步。 山洞口不大,约莫也就能刚好过一个成年人,里头黑魆魆的,好像还挺深,一眼过去什么都看不见。 被一只猴子耍了,这场子势必得找回来,浮黎比划了下山洞的高度,觉得傻宝低下头后勉强能走进去,就对傻宝道:“这洞看起来有点矮,可能得委屈你低一下头了。” 说完过了半晌,傻宝却还没有动静,也不说答不答应。 浮黎忽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 傻宝的手他握过许多次,向来柔软温暖,代表生机的血脉稳稳跳动。 可现在他握着的手却十分寒冷,粗粝间带着点湿滑,摸起来像是一条条裸露在外的筋肉,而且轻得吓人,根本不是一个活人手该有的触感。 那他......到底抓了个什么东西? 第61章 久违了 发觉自己抓错人之后, 浮黎心中快速设想了一遍回过头会看到的场景, 可能是一截森森的白骨,也可能是某只臭猴子趁他不备偷换的香蕉。 心中万千思绪纷杂滑过,但真正过去的时间不过短短几秒。 几秒后, 浮黎咬牙, 带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猛然回头,视线顺着腕子下移,最终在某物上缓缓落定。 浮黎:“?” 如果说他设想了一百种可能, 那么现在发生的就是最不可能的第一百零一种。 特么的谁能想到回头一看,这么大一个男朋友变成了半截老树藤?我那嫩到能掐出水来的男朋友呢?? 眼前的树藤足有婴儿手臂般粗细,表面遍布道道丑陋的凸起, 颜色比起树藤本色来说更接近于干涸的石墨, 衬得浮黎的手指又白又水灵。 浮黎默然,在心中真诚地对傻宝说了一声抱歉。氵包氵包 数万万年都自视甚高的他,其实刚才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自己的智商,他居然被小小的障眼法迷了眼! 但锅是不能自己背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自己背的。 “呵,臭猴子……被我抓住你就完了!”浮黎恼怒地甩开藤条,提脚用力踩了几下后犹觉不过瘾, 又冲着洞里放声威胁, 扬言要那只猴子好看。 黑魆魆的山洞反将阵阵回声送出来, 朦胧地叫人听不真切。 浮黎这才满意,抱臂站在洞口,守株待男友。 在这种深山大林里, 尤其容易迷失方向,一步错便是终道殊途,因此浮黎也不便盲目寻找,在原地等待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可半刻钟过去,浮黎却是连条苍蝇腿儿都没瞧见。 说来惭愧,自从和傻宝做了那等亲密事后,他们之间仿佛多了一条无形的线,是以浮黎老神在在的也是因为他能模模糊糊感知到傻宝是没有什么危险的,至多只是迷路了,不会有什么大事。 而他堂堂混沌小霸王,向来不屑听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仇嘛,该报的当场便得报了。 浮黎心里紧着去抓猴子,也就没再干巴巴地等下去,只视线在洞口石壁上逡巡一圈,找了个显眼的位置,灵力凝聚指尖,在石面上刻出个记号。 看着像是一个形体滑稽的秃头火柴人,一对米粒大的小手握成拳,表情扭曲,贱兮兮的,很是讨打。 就这画,绝对称得上指法芬芳。 大功告成后,浮黎心说,没想到他竟有未曾开发的艺术天赋,这一看就是个被猴子戏耍后愤怒的浮小黎,惟妙惟肖嘛!到时候傻宝追过来了,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浮黎再不多等,拍拍手走进山洞,准备先去把那臭猴收拾一顿。 起初站在洞外,他就没有感受到一丝山洞内的穿堂风,猜测是个封闭的山洞。果不其然,洞内干热闷窒的空气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这洞里的气味很不好闻,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来过了,满鼻子都是树木久经岁月的霉味儿,连眼睛都被瘴气熏出些许酸涩感。 浮黎为了节省时间,走得飞快,但洞口越往里越窄,到了后面甚至只得抵腰前行,他不得不慢下脚步,委屈巴巴地弓起身子,以免不小心磕碰到。 毕竟以他混沌魔神的强悍肉身,万一不小心把这山洞磕塌了可怎么是好! 好在走过一段极窄小的甬道后,后头的路便慢慢宽敞起来,浮黎也终于能够直起身子将这洞好好打量一番。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不远处的甬道顶部骤然上升,两侧石壁也极大程度地向外扩张,整个山洞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漏斗形态,高大空洞到令人心悸。 浮黎走上前,却恍惚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昆仑山下白玉门后的那个山洞,同样的幽黑,同样的诡异。 浮黎不禁心头一凛,胳膊上冒起一层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心说不会在这儿遇上个“帝江二号”吧?哇千万别,他可不想再被恶心第二遍!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当浮黎在进与不进之间反复横跳的时候,山洞内部传来了一阵隆隆的声响,像是天边沉寂许久一朝乍破的闷雷,低沉而响亮,山洞上空顿时盘旋起不绝的回声。 “是你吗,天尊?” 第62章 我家抹布 天尊?这称呼可真是久违了…莫非是他从前的部下?只是不知出自哪一脉, 竟能熬过几个量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天道之下第二人了! 若他真有这般一力降十会的部下,他早就登顶混沌啦! 浮黎回忆了一下, 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人, 遂谨慎地开口问道:“你是谁啊?” 那声音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带了点犹疑,却也不是回答浮黎的问题, 而是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数十万年未见,天尊的嗓音似是有些变了。” 一听这话,浮黎反倒大彻大悟。 啊啊啊!他说呢!吓他一跳! 都说了世间神仙多得很, 能得人敬上一句天尊的就不少, 更不要说当时浮夸风气盛行时多出来的那些个太平永康猛志凶威无极大帝天尊,过江之鲫罢了。 想来这声音喊的天尊并非是他,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于是浮黎诚恳地回他:“唔,你约莫是认错人了,我并非你家天尊,只不过是有一猴儿惹了我,为了捉它我才误入这山洞的。” 话音刚落, 便有道混浊的气息凑了过来, 停在距离浮黎面门仅有几尺的地方, 虽然眼前空无一物,但浮黎确信对方正在仔细地“打量”他。 良久,身前传来一道长叹:“可惜了…岁月久长, 我也只能模模糊糊从您身上嗅出一些那位的气息,至于您是不是他,实在认不出,认不出啊…” 这声音厚重沉闷的很,不啻于平地惊雷。 浮黎晃晃脑袋,刚想说他脑仁被震得滋儿哇滋儿哇的,那气息便迅速离远了,再开口时,又像是挂在天边乘在高高云间了。 也只有山洞里徘徊的回声像是在附和刚才的话:“可惜,可惜了…” “可惜啥,老朋友,你可不能丧气啊!”那声音忽然大声起来,颇有吹胡子瞪眼的气势。 “可惜啥,老朋友…”回声亦不甘落后,像是在针锋相对。 “哈哈,几万年了?和我拌嘴的老毛病你还是没改…” “哈哈,几万年了…” 浮黎:“……” 哦,原来是一个智障。 眼见他快要和自己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甚至再差一点就要我打我自己,浮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所以你有看到一只毛黄黄的猴子吗?” “……没有。”那声音被打断,听起来有些不高兴。 “哦这样,那你自便吧,我再找找。” 浮黎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说着就走到角落,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毕竟来者是客,客随主便,便宜占占,占……占山为王嘛! 角落里躺着一堆木头,凑近便有一股奇异的香味,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树上砍下来的,历经数万万年都不曾腐烂,杂乱堆放在一起,摞成了一座小山。木头边上散落一地破碎的布料,好些已经被蹂躏成棉絮状,看不出本来面貌,只知脏污不堪。 浮黎一思索,觉得这地方在从前恐怕是有人生活过的,也有可能跟他说话的东西就是个人也说不定,不然这一地衣料作何解释?但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住在这种破烂山洞里呢? 压下心里这点怪异的情绪,浮黎抬眼扫视了一圈整个斗状山洞,确是极大的,但也极空旷,除了这堆木头布料,便只有不远处的山壁上还吊着一只大铁笼子,匿在阴影里,门是坏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金属锁坠在上头。 浮黎的视力好,甚至还看见了栏条上凝固的黄紫色粘液块,以及一些像是锋利的兽爪抓出来的痕迹。 没什么线索,更没什么猴子,浮黎只好气鼓鼓地重新把视线转回脚下这堆布料,这可是唯一还能藏个小虫子小老鼠的地方了,不排除猴子会变身的可能性! 大概是那个声音的主人瞧见浮黎东看看西看看,表情苦大仇深,也于心不忍,于是又狗狗似的凑过来,对着浮黎的头顶吹气:“你在找什么?我都告诉你了,这里一个活物也没有。” 洞里虽然闷热,但它吹出的气却出奇地凉。 浮黎此时正捏了一个诀,布片与木头齐飞,没空深入去想它说这句话的意思,随意敷衍道:“怎么,我不是活物,你还不是活物吗?瞧不起谁……” 说着说着,后面的话却诡异地消声了。 洞中顿时重归死寂,没有说话声,没有呼吸声,连风声都消失了。空气凝固成难以流动的胶,心跳随着沉默变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胸膛,气氛令人窒息。 浮黎那张山崩于前也不会露出一丝害怕甚至还要吃瓜叫好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一丝疑惑,紧接着这点疑惑慢慢扩大,变成了一脸难以置信。 他也来不及嫌脏,急吼吼地用双指从地上捏起一片碎布。 不过半个巴掌大小,看不出什么花色的碎布。 那声音的主人看到这个漂亮青年脸上的神色,很是好奇,又凑近了一点,问:“这是什么布料?很贵重吗?我听说南海鲛族以最纯净的海水织就素绫鲛绡,太阴星君以十五月光作锻,这个会比那些还贵重吗?” “不……它一点都不贵。” 于是声音更好奇了,嘀嘀咕咕地问:“那你怎么露出这副捡到宝的表情?这到底是啥?给我康康?” 浮黎噎了一下,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皱起好看的眉头,满脸凝重。 他到底该怎么用文明人的方式表示——我不是捡到宝,我是踩到屎了呢? 所以到底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家灶台遗失上万年的抹布!会出现在这里啊! 第63章 掉马 “你……”浮黎本想质问做什么偷他家抹布, 但转念一想, 人家实在没必要偷,又不是金子做的人人喜欢,于是话锋一转变成, “唔, 这块破布你哪里得来的?” 声音主人一听这漫不经心的语气,态度也猝不及防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慢悠悠地嘟哝:“谁知道呢……记不得咯!可能是哪里的鸟儿衔来的, 也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地上长出来的——等等,你对我做了什么???” 惊恐的尾调还未落下, 声音主人就更加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动不了了! 他都超脱三界外, 跳出五行中了,怎么还会被轻而易举地抓住哇! 勉强镇定下来后,它期期艾艾地看向洞中唯一的活物。 果不其然,底下那小小一坨人畜无害的青年,此时正虚虚拢起五指,眉目低垂,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那手指葱白细长, 充盈极致的脆弱感, 几乎能够瞬间激发潜藏心底最深处的破坏欲, 但又绵里藏针,脆弱的表象下暗含万钧雷霆。 伴随着五根手指缓慢收紧,四周空气变得愈发压迫起来。声音主人明显感觉到攥住自己的那股力道一阵强过一阵, 四周山壁传来石块被重力碾碎的幽咽,令它如同置身铜围铁马,别说逃出去,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勇气都生不出来啊! 此时再看,青年姣好的面容也愈渐扭曲,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去他妈的人畜无害!!这分明就是一只笑面修罗啊!! 浮黎当然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编排他的,他现在只想知道这块抹布的来历。 他心里隐约产生了一个猜想,似乎自打进入骊山,又或追溯到更早之前,一切事件似乎都在遵循某种奇异的规律渐次发生。虽然发生的事看起来大多是巧合,但这些事件的矛头却又十分针对性地指向了他——或者说是傻宝。 这让他不得不深入思考其中的缘由,是有人暗中绸缪?还是一切真就如此巧合? 这块曾经属于混沌的物件或许就是突破口。 这么一想,浮黎就朝半空中大声道:“嚷嚷什么!你给我仔细想想这块布到底打哪儿来的,想起来了我就放过你!否则……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儿也寂寞,倒是不介意送你一程的。” 洞里顿时没声儿了,半晌,半空中才传来一道自暴自弃的声音,说没记错的话这块布应该是一位故人带来的。 故人?浮黎疑惑了,什么故人?是和了君山有所牵扯的人?莫非是他的灵侍? 不等浮黎多想,那声音继续道:“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天尊带来的,包括这里所有的衣料物件都是那位送的,刚才你一进来,我就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所以才差点把你们搞混了,谁知道……” 谁知道你是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呢! 话虽然没说完,但未尽之意,该懂的都懂。 如果是平时被人这样说,浮黎绝对会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但现在不一样,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揣摩刚才那些话上。 天尊……熟悉的气息……能接触到他居所的人…… 忽然,浮黎的脑海中闪过一段模糊的画面。那是在一片树木葱茏的后山,一眼不大的泉水旁蹲了三只小肉墩,在他们的身体缝隙间,露出一点熟悉的布料纹路和雪白的皮毛…… ……卧槽……卧槽!!! 他想起来了!是三宝!那日他们不是捡回来一窝白泽奶团子嘛,他还吐槽过为什么要用抹布包来着! 而且三宝又在后世被尊为三清,哪怕是不信仰道教的人也免不得称他们一句天尊,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 浮黎大悟,也放开了手,只是还有一事不解:“道理我都懂……只是,你和三清是什么关系?” 那声音也不知浮黎怎么得出他和三清有关系的,就怕他们有什么恩怨算到自己头上,急忙撇清:“我根本没见过三清中其他二位!和玉清元始天尊也仅仅是萍水相逢!只是我们白泽一族通往昔、晓未来,上达天意,下接厚土,他让我占一卦,说日后定尽全力保我一族昌荣,我这才禁不住诱惑的!您信我!真的仅仅一卦之缘啊!!” 浮黎:“……?” 偌大的山洞顿时重归死寂,假白泽真天尊陷入怀疑自我当中,真白泽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彼此都缄默无言。 “你是白泽,那我……”那我是个啥嘛??我一直cos的形象都错了吗?难道天宝带回来的那窝崽是假的吗? 浮黎艰难地张了张嘴,最终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基因突变了?” 白泽不明白其中缘由,还以为浮黎是在嘲讽他堂堂神兽混成了这个妖不妖鬼不鬼的样子,叹气:“唉,说来惭愧,算命者不算己,我本来也是人见人爱的瑞兽!可是!就因为我算到了天降量劫,无意中招致人祸,被利欲熏心的天帝囚禁于此!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变成这鬼样子!我的孩子也不至于惨死!” “等等等等!”浮黎急忙喝止他,信息一下子太多,让他捋捋。 “首先,你说玉清元始天尊让你卜卦?可是当时还是孩童相貌的小小一只?” 白泽称是。 “然后你刚才提到孩子,意思是你还有一窝崽?” 白泽:“没错,当时那卦算到不日将有毁天灭地的量劫降临,我便央求元始天尊让他暂时庇护我的孩子,只可恨遭了小人之手!” “是和那个什么天帝有关系?” 白泽陡然气愤:“没错!就是他!他也是无意中得知量劫的存在,于是便心生歹意,刻意将我囚禁起来,在元始天尊他替劫之后,便拘了我的孩儿,锁在寒铁笼里,利用孩子威胁我进行无休止的占卜,帮助他收服人心,甚至趁机会顶替妖帝帝俊,立神界,称天帝!” 浮黎闻言,瞳孔骤然一缩。却不是为狗屁天帝,而是…… “你刚才说,元始天尊替劫,是怎么回事?” 嗓音淡淡的,蕴含无限凉意,把白泽吓一激灵。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生起气了?白泽不懂,但也知道好好解释才能保命,他还要留着半条破烂命找天帝算账呢! “天尊作为道教尊神功德深厚,又是道祖鸿钧的弟子,这些功德本来可以保他自己神魂不灭,但卦象显示了君山主是一个作恶多端的混沌魔神,实力强大,天道不容,而且量劫又无法化解,天尊他只好想了一个办法,那便是——替。” 听完这番话,浮黎再迟钝也明白了,良久没有言语。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已经难看到快要哭出来了,只顺着白泽的话开口,嗓音是发颤的:“所以……其实不是了君山主福泽深厚,而是有人替他挨了那八十一道雷劫?” 白泽:“当然了,世上哪有那么多被天道眷顾的幸运儿?不过是有人在背后默默付出罢了!不过我很好奇,天尊他本该应劫消散,可为什么你的身上有他的气息呢?” 他凑近一嗅,十分肯定道:“味儿还挺浓的。” 他没好意思说出口的是,这么浓的味道,有些像他们兽类标记领土和配偶时的行为,为的是宣誓不二主权。 “什么味儿?”浮黎现在脑子还是木木的,提起手臂闻了一下,只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道。 没记错的话,这股味道应该是从傻宝身上染来的,他一直觉得这味道像雨后干净的青草地,很好闻。 等一下!浮黎突然产生了一个极其荒诞却又有理有据的猜想,如果说……傻宝就是彧清呢?从傻宝时不时有些古怪的行为和那张肖似彧清的脸来看,并非没有可能! 现在只要能找出那东西验证一下就好了!! 于是浮黎立马召出芥子空间,把东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很多都是混沌时候的物件,也有一些在人间买的衣服,甚至还有锅碗瓢盆,吃剩下的半包话梅,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在哪里……那东西在哪里!! 浮黎发疯一般将东西甩的漫天飞舞,就在此时,噗通,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紧接着,咕噜噜一声,脚下交叠的衣袂间,就露出了一点浑圆的轮廓。 浮黎眼神一亮,猛地弯下腰拾起那东西,正是他要找的混元珠——天宝的本命法器。 只是眼下这珠子从中间碎成了两半,殷红的宝色泛着灰败,看着就像是二元店买来的劣质弹珠。 白泽好奇凑近,忽然痛苦惊呼:“这上面也有天尊的气息!!夭寿啦!好好的宝贝居然烂掉了噫呜呜噫!” 反观之,当事人反而恢复一脸淡然,甚至隐隐有种喜上眉梢的架势。 这就是人类常说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浮黎喜不自胜。 他之所以要找混元珠,就是因为记得昆仑山下白玉门内,傻宝曾扑过来替他挡下雷劫后便失去踪迹。等到再次离奇出现,某人强行解释说自己进到了一片红色的虚无之地,后来虚无之地破了条缝,他就出来了。 当时浮黎还以为那是药精一族独有的法门,现在想想,极有可能是混元珠趁着危急关头把傻宝吸入了体内。现在一看果不其然!这不,混元珠都碎成两半了! 弄明白前因后果后,浮黎忍不住有点生气,气的是傻宝,哦不,彧清,那小子一直把他当傻子似的骗得团团转!但更多的却是感动和愧疚。 要不是今日遇到白泽,他还满以为自己不过孑然一身,死就死了,却不知道世上始终有这么一个人为他辟除万难,负重前行。 哪怕自己消失也要护他周全。 啧,真是一个傻子。 “那个……”白泽忍不住打断浮黎,“你还好吧?” 怎么看起来又要哭又想笑的?该不会是因为这样的好宝贝破了,大恸成疾了吧! 浮黎回过神,不免哼笑一声,说自己好得很,又反问白泽想不想出去。 “出去?是我理解的那个出去吗?可是我现在成了这个山洞的地缚灵,怎么出的去哇!”白泽一惊一乍地回道。 小小的地缚之术当然难不住浮黎,就见他双手飞快地掐了一个诀,诀成后,白泽还真的感觉到万万年来压在身上的负重感消失了 ,浑身轻松到他恨不得冲刺三千里解解闷! 白泽顿时感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主动提出要报恩,不待浮黎说话,自个儿屁颠屁颠地附到了一只木碗上,说是方便浮黎随身携带。 顺着原路走出洞口,外边儿树木浓荫如盖,鸟鸣啁啾,一片风光大好。 浮黎手心拖着一只碗,看起来貌似有几分傻气。 接着白泽满足喟叹的声音从他手里传来:“恩人恩人,咱们现在这是要去哪里呀!” 浮黎心情颇好,轻快地回答:“去找你的那位故人。” 也是,我的心上人。 他又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第64章 昊天与西王母 话说回彧清这边, 他在看到浮黎拽起树藤, 以一种神挡杀神的凶猛架势冲出去的那一刻,脑袋里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放空。 不过浮黎速度太快,一眨眼就不见人影了, 四周又不知何时弥漫起迷蒙山雾, 他能力受限,不好贸然去追,于是打算先在原地等浮黎回来。 不多时, 浮黎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彧清冷淡地看着去而复返的猴子,一言不发。 这猴子大概是觉得自己轻易戏耍了参赛者, 很是志得意满, 兴奋地在树冠之间反复横跳,不时用一侧上肢抓住树藤,另一侧上肢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整个身体悬在半空晃来晃去,整体行为传达出一种强烈的“我就是欠抽,快来抽我呀!”的讯息。 然而那个被自己戏耍的人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看了它一眼就转开视线, 甚至开始闭目养神了。 我敲? 猴子大怒, 竟然口不择言地说起人话来:“吱吱!你就不想知道刚才那个人往哪里去了吗吱?” 彧清本不欲理会, 但听到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也不禁微微皱眉,听这只猴子的意思,难道是故意隔开他们二人的?可它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思索片刻, 彧清坚定道:“无论他去到哪里,都会回来找我的。” 猴子吃了一嘴粮,腾地一下从树上跳下来,张牙舞爪地怪叫:“吱吱吱!!吱吱!!” 彧清往后退了一步,目露嫌弃:“听不懂,滚。” 猴子:“……” 彧清油盐不进,猴子也觉得自讨没趣,终于肯安静下来,但没安静一小会儿,它就又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 一只猴子!竟然会像人一样吃吃笑!你说恐不恐怖! 彧清还没说什么,就听猴子用一种造作的腔调,腻腻歪歪地道:“他在意的是不谙世事的那个你吧,可是如果……他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情,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 彧清呼吸一窒,猛地抬头,目光凛然逼视猴子:“你都知道些什么?” 猴子一脸无辜,仿佛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吱吱?吱?” 彧清:“……” “端身正意,凝神静气……”彧清只觉得一股火气从丹田直蹿天灵,急忙开始默念常清静经,在念到第三遍的时候,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总算稍稍平复下来。 他心中存疑,不知这猴子究竟受谁唆使,又或许只是单纯瞎猫碰上死耗子才说了刚才那一番话,正好撞到他心坎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浮黎,跪搓衣板还是跪榴莲他都可以! 想罢,他一抬手,从袖口飞出一枚封印符咒,黄符如电,咒发如火,飞速袭向猴子。 猴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阵噼里啪啦的火花闪过,紧接着面上一麻,像有无数只百足虫爬过,奇痒无比,然后四肢抽搐了几下,再也无法动弹。 这正是决战骊山之巅第二试——捉拿妖兽提供的雷火封印符。 被这种符贴上,虽然不会对志愿妖兽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却可以让他们在半个时辰之内口不能言,灵力无法运转,直至动弹不得。而且每位灵修分到的符咒上头都有自己的署名,到时候结算比试成果的时候也不会出错,可以说十分高科技了。 终于彻底把这个耳朵污染源解决了,彧清轻轻叹出一口气,深觉自己和浮黎待得越久,做一些自己超出自己道德标准的事情也就越来越顺手,他刚才甚至都没怎么犹豫,就出手阴人了!! 父尊在上,他变坏了! 解决完恼人的猴子,彧清本想把它带上一起去找浮黎,但转念一想指不定这猴子会做出什么扰乱他心神的行为,找到浮黎后再捉住盘问也不迟。于是他化出一缕灵力做绳,末端系在树干上,另一端拴在猴子身上,自己顺着浮黎离开的方向找去。 就在彧清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山林深处的那一刻,猴子身上忽然泛起一阵奇异的白光,片息过后,杂乱的黄毛逐渐褪去,露出一片白净到看不出毛孔的皮肤以及柔韧修长的四肢,一席古朴的祭袍覆着其上。 玄黑的上好衣料隐隐透出些斑驳暗纹,正是骊山宫的纹样。 浮黎虽然没有抓到猴子,却得到了更重要的消息,并且困扰他好久的一些问题也有了答案,绝对算得上不虚此行。 出山洞后,浮黎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回走,路上顺便解决了一下收服妖兽的任务,然后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恰巧碰上也在找他的彧清。 浮黎在来的路上一直默默调整情绪,怕见到彧清忍不住暴走,但在看到那人脸上挂着的一抹温柔笑意时,仍旧觉得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这个人怎么能这样?!默默背负这么大担子还笑得像个地主家傻儿子似的? 浮黎清了清嗓子,尽量平静地说:“你……” 彧清:“我选搓衣板。” 浮黎:“……” “什么搓衣板?你不要离那么远,我会吃了你?过来!”浮黎招呼小狗崽一样把彧清招到身前,然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都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 话音落下,彧清眨了眨眼,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浮黎看着他:“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彧清?” 然后他就看到,彧清眼里忽然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向来淡然的双眸失去了神采,像是照亮这双眼睛的光在一瞬间熄灭了。 浮黎不知怎么就有点慌乱,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急忙顺着台阶就下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闷声干大事?上次白玉门下你替我挡雷劫先不谈,就说那次量劫,如果你替我应劫后自己神魂俱灭,那我醒来面对这样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世界,还不早早把你忘了!你的那些付出不就白费了吗!” 彧清一急,拉过浮黎双臂,将他拥入怀中扣紧,鼻子不住蹭着浮黎的耳廓,低声咕哝:“你敢……而且,你值得。” 浮黎脸上一热,哇哇,在混沌的时候他怎么就没发现,小古板这么会说情话的!那时候他还担心过这闷葫芦性子长大娶不到老婆呢!看来彧清其人不是没情趣啊,用现代人类的话怎么说来着,闷骚! “嘻嘻……”浮黎在脑海里描摹了一下彧清骚起来的样子,顿时忍不住,贼兮兮地笑出声来。 彧清直觉浮黎的笑声里包含了太多,还是不去问的好,于是放开浮黎,认真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还发现我是……彧清的?”他以为过往诸事早已随时岁消逝,甚至做好一辈子都当个普普通通小药精的准备了。 浮黎领着他一边往出口走,一边答道:“你还说呢,要不是我在追猴子的时候误入一个山洞,遇上了里面的白泽,还不知道要被你瞒多久!” 彧清:“白泽?” 浮黎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彧清看他手里端着的碗:“在这儿呢,就是你以前带回来那窝崽子的家长。” 彧清这才注意到浮黎手里捧着一只古里古怪的碗,碗壁上还长着一对碧色的狭长眼睛,像是某种兽类。 忽然,碗沿裂开一道口子,有声音从里面传出:“元始天尊在上,我是白泽一号机啊!您不认得我了吗!” 彧清:“……” “想起来了。”彧清扶额,这一惊一乍的性子没谁了,但他有些不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的功德阵不管用吗?”他记得自己当时在四海八荒到处传道、广收弟子,积攒了无上功德,一大部分用来替劫,还有一小部分用来庇护帮助过他的生灵,不应当不管用才对。 白泽愤愤道:“管用是管用,可,可不过为他人做嫁衣!所有的好处都便宜了昊天那个孙子!”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浮黎和彧清都没找到空子插嘴,任由白泽连珠炮似的把彧清替劫后,昊天的所作所为如实复述出来,包括他是怎么利用小白泽,怎么威胁囚禁他们,让他占卦的内容是什么,对象都有谁…… 听完,浮黎怒了,和白泽一起对昊天进行了长达十分钟,内容关乎家人的亲切问候。 浮黎:“太恶心了!” 白泽:“对对!想想死去的孩儿,我就恨不得咬死他!” 浮黎:“占卜的对象居然是我!呕呕,他肯定是觊觎我的绝世容颜!” 白泽:“……” “不是,昊天让我占的是浮黎元始天尊哇,混沌的至高支配者之一,你……”他一顿,若有所感地看向彧清,在看到他一副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后,猛然拔高声线,“……哇!我就说嘛!为什么我见到您的第一眼就感觉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天灵盖冒烟,原来您就是浮黎元始天尊!真真是高配顶配绝配!这就是一眼万年吧!” 浮黎:“……你还有心跳?” 白泽也知道自己刚才一下子用力过猛,尴尬地咳了两下,说:“这不是激动嘛,不过我早该想到的,能让天尊如此重视的除了您还有谁?怕是连鸿钧道祖都没这个待遇吧!” 浮黎轻嗤一声,懒得跟它计较,他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彧清,见他神色严肃,低声询问:“怎么?想到什么了?” 彧清抿了抿唇,语气有些凝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紫霄宫的昊天?” 浮黎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我没又去招惹紫霄宫的人吧……” 彧清提醒道:“师尊鸿钧立紫霄宫,宫内奇花异兽、卷帙浩繁,但他一讲道便是数千年,无心打理,遂指引两小童代为打理,一曰昊天,一曰……” 浮黎:“瑶池!我想起来了!头上两个小揪揪的瑶池,小姑娘一个,挺可爱的。” 彧清:“……对。” 浮黎发出物是人非的感叹:“说起瑶池我就想起来啦,没想到紫霄宫的洒扫小童也出息了,昊天当时才到我膝盖,谁能想到后来成了三官之首呢。不过……“浮黎一扫怅然神色,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那也不能改变他是个变态的事实,我跟小瑶池还熟一些,跟昊天几乎没说过几句话,他给我占卦干嘛?” 彧清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说了一下自己的猜测,意思大概就是昊天绝对不怀好意,说不定连你穿的亵裤颜色都占卜过,而且他既然能算到后世发生的事,一定也算到了你会醒过来,因此浮黎你千万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人,最好是发现之后立马打死以绝后患! 浮黎嗯嗯点头,愉快地接受了彧清给他疯狂上的眼药,随口说道:“说起来确实有一个人,名字极其可疑,就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一起爬玉虚昆仑的导游浩天?” 彧清脸色一沉:“记得,很可能就是他。” 浮黎表示赞同:“我也觉得,要是一个正常人长成那样,还要不要活了!” 彧清:“……” 这时,白泽忽然咦了一声,说道:“昊天称帝,与其同时册封的还有一少女,传闻此女容色甚姝,设宫观于昆仑皑皑白雪之间,引天河水化永不冰冻的瑶池,后来世人称其为——西王母。” “两位天尊,这不会就是那扎两个揪揪的小姑娘吧?” 第65章 碧落黄泉 西王母, 也称瑶池金母, 当然她还有一个更广为流传的讳号,王母娘娘。世人提到王母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天帝,但是由于受各类神魔狗血剧以及野史的荼毒, 他们对这对神仙的印象并不友好, 不仅拉郎配让他们强行夫妻,甚至还杜撰出许多强拆情侣、棒打鸳鸯的事,也是很悲催。 但实际上, 西王母作为现今全真教创教祖师,掌不死灵药,主灾厄疾病, 在道教的地位绝对崇高。就连他豢养的两只灵兽都赫赫有名, 一只叫做狡,形状像普通的狗,却头生牛角,身覆豹纹,传说在哪里出现哪里就会五谷丰登。另一只是三足神鸟,名为三青,是昆仑神山的信使, 著名的“青鸟殷勤为探看”说的就是它。 白泽的能力不是盖的, 虽然现在已经成了半灵体状态, 但能力尚且有几分残存,通晓这些信息还是不在话下。静静听完白泽的阐述,浮黎心中那个尚不明确的猜想逐渐成型, 他对彧清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在昆仑掉下冰窟的时候不是因为被推,而是因为被一个长得像豹子的东西拖下去的?那个豹子一样的东西应该就是狡了。” 彧清点点头:“嗯,可惜昊天手段不高明,不该亲自跟着我。” 浮黎就有点纳闷:“你是在紫霄宫随地乱扔垃圾还是在藏书阁乱翻古籍了,让他记恨到现在啊,甚至要亲眼看到你掉下去才甘心?” 彧清:“……” 不等他澄清自己真的没惹过昊天,浮黎又夸张地叹气道:“唉,我的小瑶池!跟谁不好要跟鸿钧,看看,这都被养歪了!” 彧清:“……”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这时白泽在一旁说道:“不是不是,你误会啦天尊!西王母殿下在我是只兽的时候就已经身陨了,她座下的灵兽现在应该都供昊天驱使,而且昊天在我能力大减后,就不知从哪儿学来一套周易星相法,也能勉强测算命轨,所以两位天尊一定要小心,他现在可是如虎添翼啊!” 浮黎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笑话,我还会怕他?我在混沌跟人打群架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彧清却听得认真,跟白泽一问一答地聊起来,聊的事情也很详细,譬如三青鸟其实不是纯青色,在身体和翅膀的衔接处会慢慢渐变成赤红色,又譬如三青鸟的职责除了往返天界送信外,还包括镇守眇极洞,防止里面的疫兽跑出去,为人间带来灾祸。 “你问这些干嘛?”浮黎奇怪了,莫非彧清对三青鸟来了兴趣,想养一只给他青鸟传书? 彧清的神色却并不轻松,他忽然牵起浮黎的手,快步往山林外走去,边走边道,“在来骊山之前,我在燕京的弄堂里捡到了一根红色羽毛,当时只觉上头有淡淡的瘴气,并未在意,现在细想,恐怕……” 浮黎一下子回过味来,也变了脸色:“所以三青鸟逃往人间了?也就是说眇极洞无人镇守,疫兽将要出世?” 彧清脚步不停:“嗯,我们现在要赶快出去,把这件事告诉修界众人,否则疫害将出,危月冲燕。” “届时,祸满人间。” 白泽被困在骊山深处本就可疑,浮黎现在更加觉得这次的骊山道场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目的只是为了拖住他们这些修界支柱力量的脚步,好为外面的东西争取时间。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浮黎好说歹说把白泽哄骗进介子空间,和彧清二人加快步伐赶到了后山入口。 没想到入口比比赛开始前还要热闹,乌泱泱一群人围成一个不大的圈子,里一层外一层,从外面看过去什么都看不见。 浮黎二人出来的动静不大,但还是被眼尖的人看见了,只听那人指向他们,惊呼一声:“出来了!杀人凶手出来了!” 紧接着原本还围在一起不知道看什么的灵修就哗啦啦一下把浮黎二人围了起来,有几个胆小的还掏出了刀剑拂尘之类的法器。 浮黎莫名环视:“你们干什么,想打架啊?” 没有一个人接他的话,仿佛他只是一坨卑微的空气。 彧清淡淡开口:“没什么事的话……” 豁!众人大惊,步调一致地往后倒跳一大步,神情瞬间戒备,还有几个茅台道士由于动作幅度过大,从腰间滚下一串铜钱,叮呤乓啷,甚是热闹。 彧清:“……” 浮黎:“……” 浮黎算是看明白了,这是彧清又“犯事儿”了啊,联系刚才那句杀人犯,恐怕犯的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看来他们的行踪果真都在昊天掌握之下,想趁早出去恐怕难办…… 灵修们忌惮彧清的所作所为,不敢轻举妄动,浮黎和彧清明显是一条战线的,问他们的问题也被无视了,气氛一时僵持不下。直到一阵通报骊山宫主驾到的悠远乐音响起,人群才稍有松动。 不愧是宫主,来的第一件事就开门见山地质问彧清:“听说你杀了我骊山宫的接引人黄泉,在你临死之前,我允许你说最后一句话。” 浮黎:“……”好魄力一宫主。 彧清也被这样直白的话震了一下,缓了缓才回过神来,无奈道:“我怎么又杀人了?“ 众人:“……”你踏马还好意思问!你问我们我们还想问你呢!你就是著名的开膛手杰克中国分克吧! “说完了?”嬴宫主冷冷一笑,抬手招来握着镣铐的仆从,“把他关进水牢里,通报三界,宣布他从此从白名单上除名!” 什么年代了还关水牢?居然还有镣铐?浮黎顿时一阵恶寒,侧身挡在彧清身前,凶狠地盯着他们。 仆从犯了难,一个是杀人凶手,一个是瑞兽白泽,可白泽非要护着凶手,这可如何是好? 嬴宫主拱手作了一揖:“恳求各位灵修,帮忙捉拿犯人,还我骊山公道,我骊山愿捐百石香火供奉各派开山祖师,宝库中的金银玉器任君挑选,出力大者还可挑选一只合眼缘的兵马俑带回家。” 卧槽!人群沸腾了。 先不说香火和金银,单单这兵马俑便是不可多得的异宝。兵马俑里灌注了大量保家卫国将士的英灵,经过几千年的沉淀,现在只需要拿出来好好祭炼,必定能够成为一大杀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少灵修目露贪婪,拿着法器的手蠢蠢欲动。 然而没人敢做出头鸟,直到站在嬴宫主身后的碧落突然站出来,走到仆从面前,平举双手对他道:“劳驾,帮我铐一下。“ 仆从一愣,满脸懵逼地看向碧落。 碧落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转身面对嬴宫主,淡淡道:“抓我,人是我杀的。” “不可能!”骊山宫主还没发话,看戏已久的孔雀精就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大声嚷嚷,“黄泉身上的符明明就是他的!证据确凿!再说了你们是一个宫里的,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杀他?说吧,这两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巴巴上去替他们顶罪?” 碧落一个正眼都没给孔雀精,直勾勾盯着嬴宫主,语气里带着难得的畅快:“您知道的吧?您知道弟弟被我杀了对吧?真有意思啊,这种懊悔痛心的表情我都有几千年没见过了。可是弟弟他对我做过什么您难道忘了吗,您扪心自问一下,有疼惜过我吗!” 嬴宫主面色晦暗,讷讷伸出手去拉碧落:“阴嫚……” 碧落缓缓后退,放声大笑:“他,胡亥!杀姐弑兄,天道难容!我不过是将他对我做过的事原模原样地还给他而已,我何错之有!他将我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的时候,您有问过我痛不痛吗,我的好父王?!” 嬴宫主摇着头,失声道:“可他都已经死过一回了,竖子何辜……” “竖子无辜,可是他罪有应得啊。”浮黎大概听明白了,死去的黄泉原名胡亥,应该是某个皇子,碧落呢是他的姐姐,叫嬴阴嫚,身份大小也是个公主。这个胡亥在几千年前他们都还是人的时候就杀过嬴阴嫚一回,大概率是分尸,因此嬴阴嫚怀恨在心,隔了几千年终于等到机会成功报复回来,并且是在他们成为纸片灵之后,也就说是黄泉现在是彻底凉透了。 浮黎在心里默默叹气,俗话说的好,惹谁都不要惹女人! 嬴宫主瞪浮黎一眼:“我们的家事你插什么嘴!” 浮黎抿嘴一笑:“嗯嗯嗯不插嘴,那既然不管我们的事,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走啦?” 嬴宫主:“……” 他双目赤红,却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只好无力地挥挥手,撩袍转身离去。挺拔的背影变得有些佝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一队人马来得浩荡,去也浩荡,徒留一地面面相觑的灵修,尴尬面对刚被他们定罪就洗脱罪名的彧清。大部分人觉得面上无光,灰溜溜地离开了。也有小部分人留下来跟浮黎扯些有的没的,他们觉得自己刚才没有掏法器,不算有罪,虽然没有雪中送炭吧但现在锦上添花总可以,顺便还能刷一波白泽的好感。 但浮黎完全不领情,用冷冰冰的眼神吓退一众灵修,回到青荇殿休整。也就是在他们收拾行李的时候,殿外传来消息说决战骊山之巅今年腰斩了,过会儿就派车把他们送走。 浮黎巴不得早点回燕京,飞速整好行李,和部门众人一起坐上了回酒店的轿子。 第66章 开后门 才回到酒店不久, 陈担生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总部的简讯。 大致意思是说燕京近日突然爆发了一种传染性极强的时疫, 被感染的人在发病前看不出任何征兆,但病势凶险如山倒,不过短短几日就已经死了好些人, 一时人心惶惶。 这也导致燕京目前全城戒严, 严禁出入,只能他们自己想办法回去。 不过这话毕竟是美化过了,明眼人一读就懂, 在医疗科技这么发达的时代,能如此迅速构成大规模离奇死亡的恐怕压根儿不是什么时疫,而是某些邪祟或是乖戾之气侵体而致, 不过具体情况如何, 还得回到总部仔细商讨。 浮黎和彧清听完,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缕凝重。 事发突然,陈担生马上叫上部众,隐去身形,腾云赶回燕京。 时值岁末,燕京大街小巷却冷冷清清的, 三两行人戴着口罩, 裹着厚大风衣, 脚步匆匆像在躲避什么。总部大楼座落在CBD区域,但此时周边也没什么人气,只有一队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卫生人员在进行定点消毒。 坐上电梯直达十六层, 电梯门还没打开,就听里头传来沸腾的人声。 “目前死亡人数仍在上升,已经达到七十三个了!” “据海淀那片的巡逻小妖报告,红色怪鸟大概在昨晚九点半的时候,在锦城弄公园出现过!” “中科院那边的药物研究还没一点进展,那怪鸟又神出鬼没地难抓,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啊!” “……哎哎,陈队长回来了!” 陈担生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问道:“部长在办公室吗?” “没,顾部长和处长们都在会议室开会,应该在商讨接下来的具体行动。” 陈担生点点头,让浮黎他们把行李放好后马上去会议室集合。 不过彧清却连自己房间的门都没打开,径直挤进浮黎屋里,非要帮他收拾。 第一步,乖巧帮忙,先把浮黎的衣服整齐摆好。第二步,登堂入室,十分自然而顺手地,将自己的衣服塞了进去。第三步,出卖色相,抵着衣柜门冲浮黎轻笑。 浮黎:“……” 他好笑地看彧清一眼,明白他心里那点小九九,也没说什么,反正他们都互表心迹过了,在骊山宫还睡一张床,依他们的关系,早该如此。 …… 会议室里比浮黎想象的还要热闹,不止总部的管理层,一些离燕京近的地级分部管理也赶了过来,足以见得修界对此次事件的重视程度。 顾佑财坐在会议长桌上首,在他身后,是一块投影幕布,上面滚动播放着一些死者图片,只见他们基本面目浮肿,像被水泡发的胖大海,身体各处长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猩红疱疹,黄色脓水儿从溃烂处滋滋冒个不停。 巨大的视觉冲击令人瞬间清醒,浮黎稍微看了一眼就觉得胃里隐有翻腾之感,赶紧移开视线。 顾佑财发现他们回来了,示意他们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然后继续说道:“经过这几天的调查,这次的时疫绝不是简单的传染病,大概率是和最近频繁出没的红鸟有关……最近你们辖区内有什么异动吗?” 众人摇摇头,面面相觑,都表示自己那边太平得很。 顾佑财也知道问了白问,如果是从别的辖区内跑到燕京来的,动静绝对不小,但它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燕京,简直像是……有人在这里接应它似的。 他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幕布紧随其后跳出一副复杂的关系表格。说是关系也不太准确,因为这些死去的人之间压根没什么关系,互相也没接触过,像是死神随机从空中侧下一片镰刀,割麦子似的 ,割到谁谁死。 顾佑财站起身,指着排在表格第一位,打着大红圈圈的名字:“郭琳,性别女,二十二岁,燕京本地户籍。也是目前所知第一个发病的,最后一次外出是去昆仑登山。” 然后手指逐渐下移,缓慢念出最后一个名字:“李欢,男,五十三岁,外地务工人口,二十分钟前确认死亡。”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大家的心里都不太好受,这些简简单单的数据也曾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或许是家中长辈的掌心宝,或许是一个贫瘠家庭的顶梁柱,却平白遭受这种无妄之灾,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这时有人提议:“不是在大部分死者的身边搜到了红羽吗?跟那鸟铁定脱不开关系,先把鸟抓起来再说!” 陈担生淡淡道:“我来抓。” 那个提议先抓鸟的也附和:“对对对,陈队长灵力高强,绝对没问题的。” 浮黎也想趁着抓怪鸟的同时,查一下昊天的行踪,于是自告奋勇表示自己也要去抓。 顾佑财思考两秒,然后果断拒绝了浮黎的提议。 “这件事交给陈担生就可以了,浮黎先生身为瑞兽,有更重要的忙需要你帮。” 浮黎现在只对三青鸟和昊天有兴趣,闻言兴致不高地问:“什么事?” 顾佑财解释:“上头的人拖了几天,认识到这种事还是不能单纯用科学解释,药物研究也卡在瓶颈,所以他们准备让我们悄悄做一场法事,祛除邪祟,超度亡魂,最好还能弄个什么药出来,安稳人心。” 浮黎哑然,感情这是从社会主义科学观瞬间倒向封建迷信了呀! “法事好说,谁来做都行,就是这个药……正常人会喝符水吗?” 众人:“……” 浮黎摆摆手:“开个玩笑而已,我是这种让人喝符水的人吗?药的话找点香灰搓成小粒粒,如果觉得口服不好,那就拿点道观里的井水,喷一喷效果也是一样的嘛。” 香火香火,向上飘散的烟火成了一个道观云雾缭绕的仙气,向下沉淀的香灰则是神明享用后留给信众的馈赠,包涵神明对信众潜心供奉的满意程度与普渡众生的怜悯。侍奉神明座下的人类,可仰其鼻息,任意取用。 说白了香灰就是神明吃剩下的残羹冷炙,这么说卑微是卑微了点儿,可但凡沾了神息的,对于凡人而言,都是能保邪祟不侵的好东西了。 至于井水也差不多,能拿来当消毒剂喷,也能泡茶喝,和香灰最大的不同或许在于一个是神明亲口尝过的,一个是神明看看不尝的,两者的效果还是前者好一些。 顾佑财:“药的事暂且不管,浮黎先生主要操心法事就可以了,需要什么我让人准备,依上面的意思是越快做越好。” 浮黎有点犯难,按理说他身为瑞兽白泽,比貔貅这种占满世俗金钱气的神兽更适合招徕祥瑞,这场法事他本该义不容辞。可天知地知,他是个假的啊!真白泽还在他兜里揣着呐! 况且他和天道本就相看两厌,真要他做法事,说不定祥瑞没招到,反把灾祸招来了,在没查明白真相之前,浮黎暂时不打算暴露真实身份,那就只能想个法子让真正的天道之子来做这场法事…… 浮黎微微一笑:“这个不打紧,法事按照你们平时的规格准备就可以,不过有一个小要求,就是我在做法事的时候,方圆二里,哦不五里,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 沐央早就憋不住了,急忙问:“是有什么讲究吗?” 浮黎高深一笑,颔首道:“这是我们白泽一族的族规,尘世不可避,浮华却可,人烟不可避,人迹却可。为的也是能够不被其他灵修的气场干扰,这样做出来的法事效果更为出众。” 浮黎说完,飞速瞥了彧清一眼。 沐央虽然眼神还挺迷糊,却不明觉厉,充满敬仰地点了点头。 彧清:“……” 说要越快做越好,还真是当晚就把醮坛给摆出来了。 满满的供器陈列坛前,香炉烛台香筒之类的都是按照斋醮最高仪式来的,醮坛外围飘挂着九道明黄幢幡,取自重九宵,目的为了更好地上达天意。除此之外,还配备了大量的符简、供养和法水,可以说十分隆重。 并且浮黎最满意的一点是顾佑财真的把他的说辞放在了心上,十分财大气粗地包场了一整个东岳庙,连只苍蝇都没放进来! 东岳庙位于朝阳门神路街,是道教正一派在华北地区最大的庙宇,平时香火就很旺,闭门谢绝信众一段时间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香火,也亏顾佑财舍得花钱,浮黎顿时对这般财气羡慕不已。 他也好想当一只俗气的吞金兽,钱不钱的不重要,关键他喜欢俗气! 于是浮黎在进东岳庙之前,认真地喟叹了一句:“唉,顾部长是真的财大气粗。” 沐央:“部长没花钱啊,是正一派道士自愿提供道观给我们使用的。” 浮黎顿时一愣,怎么现在的人思想觉悟都如此之高的? 还没等他来得及再问,沐央又神秘兮兮地凑近说:“观主还让我悄悄告诉你,既然你是白泽,肯定能跟祖师爷们对话,还希望你帮他们多多美言几句,尤其是观主他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到时候羽化登仙,还希望能给他指点个城隍司做做,也算是美事一桩了。” 浮黎:“……冒昧问一句,他们供奉的祖师是?” 沐央:“害,当然是东岳大帝了!” 浮黎:“哦哦,那这东岳大帝究竟是哪方神仙?” 沐央:“东岳泰山神啊,地府的创建者,真正的冥王,而且还是上清真人亲自降任的五岳正统神呢!” “……”浮黎霎时一愣,没想到东岳大帝竟是灵宝指任的,这不是巧了么。 真是屁股底下安拉锁——开后门开到自家头上来了! 第67章 喜提师伯 “噗。”当着正主他哥的面儿, 浮黎一不小心乐出声来。 沐央顿时紧张地瞪直了眼, 生怕这人下一秒就从嘴里吐出“东岳庙是在痴人做梦痴心妄想无理取闹无可救药”之类的话。 浮黎勉强忍住笑意,低下头清清嗓子,语调淡然道, “这个嘛, 好说好说。” 沐央长舒一口气:“那便好,如果东岳观主日后成功升职,浮黎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道家极其看中因果,他承了情就得还这份果,到时候你如果跟地府有职务往来, 又刚好在他的属地上的话, 就不用走什么繁琐流程了。” 浮黎其实想说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你们将三清神像造得这般居奇,泰山神认不认得出彧清还是个问题……不过看到沐央满是希冀的眼神,还是没忍心说出实话打破他的美好幻想。 片刻后,道观内人烟散尽,彧清缓缓开口:“东岳泰山大帝乃五岳神之首,虽是灵宝指任, 却不是先天神, 而是人类对泰山的敬畏之情化身。泰山高绝险峻的山势注定他的性子不会平和, 且他如今香火正旺,恐怕……” 恐怕不一定愿意谈及一个已逝神的提携之恩。 说到灵宝,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 浮黎不以为意道:“一个小小的泰山神,香火再多又怎样?说到底三清才是道教至高神,大道之下,万物同卑,如果没有灵宝,他能从一个十八线小透明上位成为顶流香火巨咖吗?” 彧清:“……在理。” 浮黎轻轻拍了拍彧清的肩膀:“你只管做好法事,泰山神之事交给我,如果他敢不认,我们就砸了他的庙,抢了他的信众,吃了他的香火!” 刚刚察觉到自己的北方行宫内突然出现两道浑厚气息,因而降临到神像身上,还没明白发生何事就听到这段凶残言论的泰山神:“……” 所以他现在究竟是现身好,还是继续装死好呢? 现身说不定要被抢去香火,逐渐消散于天地,可不现身万一被发现,以他们这凶残程度,很可能是要当场去世的哇! 两相对比,他果断选择第一种体面点的死法。 部门里的人帮他们把醮坛摆在整座东岳庙的正殿,也就是供奉泰山正神的岱宗宝殿。但是彧清表示借用别人的道场做法,总归没有在自己殿里做法效果好,因此打算去偏楼找找看有没有三清殿。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殿门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又怯又敬的声音:“二,二位请留步,本神,不是,小,小神乃泰山,请问二位降尊于寒庙有何指教?” 浮黎脚步一顿,狐疑地转过身,凝神盯着大殿正中高大威武的神像,果然在上面发现了一个约莫七尺长的虚影。 “你是泰山神?”不怪浮黎怀疑,毕竟没人能想到堂堂五岳之首的泰山会是这副模样,不仅身形不算高大,性子还不够豪爽,难道这就是世人常说的“请以实物为准”? 如果泰山神知道浮黎心中所想,定会郁卒不已,你以为我想这么怂啊!还不是我知道打不过你们,更何况你们还在我眼皮子底下放狠话,我能不能认怂吗! 于是泰山神显露身形,站到他们面前,低眉顺眼地说:“正是小神,请前辈们指教。” 浮黎本来以为泰山神会和罗睺一样是个暴脾气,没想到如此乖顺,有意思,真有意思! 浮黎扯起嘴角,双手背在腰后,兴致盎然地绕着泰山神转悠,顺便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彧清一看那咕咚冒坏水儿的笑就知道浮黎肯定又在打什么小算盘,他轻轻摇头,嘴角浮现温和笑意。 直到泰山神不安地搓起大腿,浮黎终于不再逗他,指着彧清,老气横秋地道:“小泰啊,这位呢,是你上清尊师的兄长,你唤他玉清师伯便可。” 泰山神:“……”小泰在叫谁?上清尊师不是早就湮灭了吗?师伯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泰山神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突然,一道强烈的视线迫使他抬起头,只见一直默默不语的某位师伯正看向他,狭长的双眸微眯,其中似有暗流涌动。 泰山神精神为之一震,冥冥之中有一种自己再不回答会酿成大祸的感觉,急忙求生欲极强地朝彧清做了一个大揖:“师侄小泰,拜见玉清师伯。” “嗯。”彧清轻轻颔首,仿佛刚才的视线不是出自他一般,温声道,“起来罢。” 泰山神缓慢抬头,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彧清,却发现他的眼神又回到身旁的漂亮青年身上了。 泰山神垂眸思索,莫非这位也是他的便宜师伯?那他这辈分降得也太快了吧! 浮黎看着眼前师伯慈师侄孝的画面,满意地点点头,开始下套:“既然如此,师伯有事让师侄代为办理,应该没有不妥之处吧?” 泰山神还没有消化自己或许多了两个师伯的事实,讷讷应声:“没有,必然是妥的。” 浮黎笑了,开始往套里撒诱饵:“不错,那么你身为东岳大帝,如果一个地方因邪祟死了很多无辜人,你是否有责?” 泰山神心想,莫非这是在考验他对待工作的态度,领导视察业绩来了?于是急忙表态:“有!小神主掌冥界,自然有责任!” 浮黎眼看小白兔撞进了套里,施然收网:“如此说来,让你为这些亡魂祈福超度,并且做法驱邪也是职责之内?” 泰山神拍胸脯保证:“自然,若有召,定义不容辞!” “好孩子,好孩子。”浮黎欣慰地笑了,从醮坛上拿起符箓和香烛强行塞到泰山神手里,慈爱地看着他,“那么这场法事就交给你啦!” 泰山神瞬间懵逼:“???” 怕好不容易套住的免费劳动力跑了,浮黎耐心地跟泰山神讲述近来人间发生的生民大事。 伴随清冷的声线,一串串冰冷的数字落入泰山神耳中,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懒得听信众念叨人间琐事的日子里,有多少绝望的声音被他拒之门外。因他一时偷懒,把冥界交给底下人管理的行为又是多么不负责任,他堂堂五岳之尊竟是放任邪祟在眼皮子底下作恶至今! 浮黎说完后,彧清继续淡着神色下猛药:“对于世人而言,这次祟患不是简单死了上百个人,而是死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上百次。” 泰山神是和世人接触最密切的神官之一,性子向来刚直纯善,是神官里少有的“爱民如子”分子。 他刚才只是因为不明不白降了辈分有点反应不过来,眼下听闻这句话立马就绷不住了: “是我因为贪懒导致没有及时发现冥界多了很多无辜幽魂,小神失职甚笃!感谢师伯们的提醒,小神愿以信仰之力开坛做法,渡解灾厄超度亡魂!福生无量天尊。” 东岳庙的主神愿意出手,自然再好不过了。泰山神在此地享俸千年,和这里的气场圆润融合,再施以精纯的人间信仰之力,可谓事半功倍。 更何况,泰山神是因为疏忽,无意间放任了邪祟在自己庇护下的地界作恶,这些恶果有一部分会牵连到泰山神身上,由他做法,可以顺便化解这些因果报应。 当然,于浮黎和彧清而言,便是省的他们把醮坛搬到三清殿,两人清闲下来,静静地看着这场度亡解厄法事。 泰山神来到醮坛前,九块魂幡随之归位。他双指粘了一点盛器中的无根水,另一手拿起朱砂符,蘸水的手指在符咒上写写画画。这番动作后,符纸上忽然冒出一阵温和的白光,不过瞬息,便又隐没下去。 这便是开好光了。 而后,泰山神的手掌间燃起冥界的象征性幽蓝火焰,符箓很快燃成灰烬,飘出大殿,飘向了大地与天空相衔的地方。 那里有一条通往冥界之路,登天箓会指引迷路的亡魂去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泰山神的目光追随着符灰,在它们彻底看不见之后,回到坛前重新点了三炷香。 天界百态全书中曾记载,傲骨嶙嶙的东岳帝君一不拜天地,二不拜大道,三更不拜神官。 可他却在此时此地,转身跨出殿门,朝着一片灯火葳蕤的山外,深深一拜。 与此同时,浮黎耳畔响起了彧清的轻声赞赏:“他这三炷香,敬的是人间。” 神有好有坏,有孤高有亲和,有爱世人的,也有把世人作为汲取信仰的工具的。 浮黎觉得,一个不拜天地却拜人间的神,一定会是个爱护世人的好神。 他宽慰地叹了一口气:“灵宝收了一个好徒儿啊。” 三炷香烧完后,度亡仪式算是告一段落,泰山神把手盥洗干净,准备进行解厄仪式。 就在他祭出信仰之力,准备化入无根水的档口,殿外突然狂风大作,树枝落叶被狂风卷到半空,激烈地拍打着窗棂。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外面看去。 只见白石地面上不知何时倒映出现一片巨大的黑影,看着像身体的地方极其肥硕,颈部往上却骤然缩小,大概是脑袋的位置还有一块延伸出去的剑状物。 泰山神的做法仪式被打断,差点气的跳脚,怒骂道:“什么鬼东西也敢跑来东岳庙捣乱?!” 看到黑影后,彧清本来轻锁的眉头反而松了下来,胸有成竹地道:“浮黎,看样子我们不用干站着了。” 彧清话音刚落,黑影两侧便又分裂出了两大块黑影,一声尖利凄惨至极的鸣啸伴随着再次大作的狂风扑面而来。 “是鸟!三青鸟!!”浮黎顿时激动不已,恨不能现在就冲上去把这个坏东西给渡了。 但彧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上去动手的意愿,饶是浮黎神经大条,也不由得察觉到三青鸟的出现过于蹊跷了些。 他只好耐住性子等。 片刻后。 “砰”的一声。 从外面砸进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在坚硬的石板地上滑行了足有十余尺才堪堪停住。 一道沾满碎肉的乌赤血痕横陈殿前。 第68章 做点热身的事 还没等浮黎等人看清砸进来的是什么玩意儿, 地上那血糊糊的肉块先动了起来。 “它”浑身颤抖着, 像爬虫一般蠕动半天才堪堪把自己翻过身,接着彻底失去力气,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浮黎这才发现, 砸进来的竟然是个人。 或者准确点来说, 是个长着蛇尾的妖。 “陈担生?”浮黎几步走上前,拭去蛇妖面上的血污,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这伤被三青鸟打的?” 陈担生勉强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动了动唇瓣, 却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 只能发出一种类似摩擦生锈风叶的声音。 浮黎有些着急,既怕陈担生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过去了,又怕外面的三青鸟跑了,于是让傻宝在这里帮陈担生疗一下伤,他自己去捉三青鸟。 不料浮黎刚准备起身冲出去,手腕就被一股大力攥住了,他不解地看向陈担生。 陈担生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然后噗地一下, 呕出一块深黑色的瘀血, 虚弱地开口:“我一直在朝阳门附近巡查,看到异动后就追了上去,发现它果然是冲东岳庙来的, 可我没想到它是上古异兽三青鸟……拦不住它。” 说完这句话,陈担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成苍白,浮黎赶紧往他腹部打入一道灵气,想要护住他的灵台。 可当这道灵气试图浸入丹田,去滋养陈担生干涸的灵台时,却被排斥在丹田外了,就好像丹田里的灵气海已满,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一样。 陈担生看到浮黎脸色不对,松开了攥住浮黎的手,放到自己腹部,道:“我的灵气五行属水,修阴煞,恐怕不能和你的灵气相融,所以产生排斥了吧。” 浮黎揉了揉被攥红的手腕,不太走心地嗯了一声,心说我这是最精纯的混元灵气,和谁的不能融啊。 彧清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浮黎手腕上的红痕,眉峰轻锁,冷声道,“刚才三青鸟已经跑了,应该是往南面去的,浮黎你在这待会儿,我去追?” 浮黎:“好,你去吧!” 陈担生:“别去!” 浮黎古怪地看了陈担生一眼,觉得他有点无理取闹:“三青鸟与你打斗时肯定也受了伤,现在不趁它病要它命,到时候它躲起来可就不好找了。” 陈担生目光满是担忧地看着二人:“我知道你们救人心切,但三青鸟实力成谜,我用尽全力也不过伤它分毫,你们贸然出击万一出事怎么办?我们还是先回总部商量一下对策为好。” 彧清没什么感情地勾了勾唇角:“那这场法事?” 陈担生遗憾道:“法事只能暂且停一停了,我怕三青鸟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法事中途出岔反而滋生邪气。” 彧清思索片刻,竟点点头同意了。 浮黎觉得这反应很耐人寻味,于是趁陈担生不注意,偷偷往身后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本该在醮坛前的泰山神不知何时消失了,而大殿中央那个恢宏的金身像上却多了一枚抻着脖子的虚影,正乌龟似的往外探脑袋。 浮黎瞬间了然,陈担生没有注意到泰山神,所以以为他们还没开始做法事,可他没想到一刻钟前彧清就认了一个便宜师侄,这场法事本就不用他们来做! 不管陈担生是不是心中打着小算盘,他终究算漏了一点——他们可是关系户! *** 彧清不想让浮黎弄脏了衣服,一个人扛沙包似的把陈担生扛回了总部。 当部众看到他拖回来一条血淋淋的时候,全体都吓坏了,有打特殊急救电话的,有嘘寒问暖的,还有八卦三青鸟模样的…… 陈担生很快被急救车送往专门为灵修打造的医院,顾佑财闻讯匆匆赶来,得知受伤原因后,沉吟一番道:“陈担生是部门里数一数二的战斗力,如果他都不是对手,那可就麻烦了。” 沐央都快急哭了:“岂止,队长的命都差点折那东西手上!谁能想到罪魁祸首居然是三青鸟,怎么最近总有上古异兽乱跑啊!这种级别的敌人,只有同为上古异兽才能与之抗衡吧?” 沐央说完,浮黎突然感觉大部分视线集中到了他身上。 浮黎无所谓地笑笑,“那不如交给我吧。” 顾佑财:“如此甚好,白泽祥瑞,对三青鸟有天生的血脉压制。不过这次因为陈担生受伤的缘故,错过了抓捕三青鸟的大好时机,之后它一旦有所戒备,就不那么好抓了。” 沐央:“有浮黎前辈在,只要它敢出现,就一定能抓到!” 彧清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傻白甜沐央:“青鸟如鸾,夹侍王母。三青鸟久居昆仑,你们没想过它为什么会突然跑到人间?” 这和顾佑财的猜想不谋而合,他看向彧清:“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它放出来了?” 彧清轻轻颔首,沉声道:“西王母湮灭后,三青鸟独自镇守昆仑眇极洞数千万年,可现在它四处流窜,原本洞内封印着的无数疫兽无人镇守,因此最近出现了如此严重的疫情。” 沐央不解:“可是为什么疫情只在燕京?不应该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都有吗?” 沐央刚说完就被李瑾捶了:“闭上你的乌鸦嘴吧!疫兽说不定是跟着三青鸟出昆仑的,所以三青鸟最开始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控制,你说的那种情况真就不远了。” 四下顿时陷入沉默。 每个人都在心里疯狂诅咒那个杀千刀的罪魁祸首。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沐央刚才无意中提到的上古异兽流窜事件,反倒让浮黎记起几个月前,他们曾经在玉虚山麓经历的事。 那时候他正和彧清待在帐篷里,气氛一片大好,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鸣叫,他速度很快地出了帐篷,就看到浩天站在外头,肩上已经覆了薄薄的雪。 现在想来,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回过帐篷 而且,同行的女孩儿郭琳也在最近死去了。 想到这儿,浮黎一脸吞了苍蝇的菜色。 这事儿既然牵扯到神官,便最好不要让这些小灵修和昊天正面对上,否则区区灵修肯定讨不到一点好处。 只能他和彧清,还有泰山神一起想想办法,怎么样在不惊动修界的情况下把昊天制住。 “先去查吧。”顾佑财打破沉默,沉着脸色道:“李瑾,你们后勤部去查查最近几个月去过昆仑的灵修有多少,把他们的详细信息做成表格,然后再查查最近几个月进入燕京的灵修,三青鸟会首先来燕京,就代表放他出来的人很可能就在这里,我不信这么大一个人还能凭空消失!” 李瑾:“这是个办法,燕京地界上的灵修在部门都有登记,昆仑那边我可以问问入口的看守,他们应该都有记录。” 顾佑财:“嗯,昆仑原住民也需要查一查,异动是在帝江现世前开始出现的,就从那个时候查起吧。” 顾佑财把任务安排下去后,忽然想起什么,问浮黎道:“对了,你们把陈担生带回来了,法事怎么办?今天的子时七刻到丑时三刻是黄道吉时,错过可要再等半月了。” 浮黎和彧清对视一眼,胸有成竹地点点头:“放心,看时辰现在已经做完了,疫兽嚣张不了几天了。” 顾佑财眸色沉沉地盯着浮黎二人看了片刻,直到浮黎都被盯得有些莫名心虚了,顾佑财忽而大笑起来:“好!我也就不问你们怎么做的法事了,总归不论是谁,为的都是朗朗盛世,海晏河清,我们向往同一个终点,如此便够了。” 散会回到房间,两人半躺在柔软的被窝里。 浮黎耳侧垂下一缕碎发,被彧清绕在指尖轻柔地把玩,修长手指穿过墨发碎隙,淡青色血管衬得皮肤尤其白净。 彧清是至纯道体,寒气不侵,或许是冬日被窝里的热源实在太过吸引人,又或许出于某种不可为外人道的原因,总之浮黎就是不想施法祛寒,只想离彧清近些,再近些——直到后背贴上一具温热的胸膛。 “冷了吗?”浮黎感觉自己靠上去的一瞬间就被抱住了,暖流从四面八方袭来,彻底驱散了冬日寒气。 彧清看到怀中人通红的耳垂,心中怜惜不已。 他怎么也想不到,曾经高高的天上月,有一日真会奔他而来。 彧清有心逗弄浮黎,故意贴近他的耳垂,坏笑道:“那么冷啊,不如——我们来做一点会变热的事,嗯?” “什,什么事啊?” 糟糕。 彧清上挑的语气怎么跟钩子似的,钩得他整颗心扑通扑通跳,那笑声也不对劲,震得他全身酥酥麻麻。 福生无量天尊,我是不是快被渡了,浮黎想。 本来只是想逗一下浮黎,没成想他如此乖顺,像只柔软的草食类小动物,简直让人想狠狠欺负。 彧清眸色渐趋深黯,视线在浮黎可爱的发旋,泛粉的皮肤,纤巧精致的锁骨上狠狠刮过。他本来不打算真的做点什么,可是现在…… 环在浮黎腰间的手缓缓向下滑去—— “呀!”浮黎忽然大叫一声,一个鲤鱼打挺从彧清怀里坐起来,迅速掀开被子跳下床。 彧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骚操作震惊了,某处精神得很的地方还被不小心撞了一下,他压下悸动不已的情绪,哑声问道:“怎么了?” 浮黎一边裹风衣一边望向窗外沉冗夜色,嘴上焦急地嘟哝:“怎么现在都这么晚了,差点忘了还要去东岳庙找小泰呢!” 彧清顿时垮下脸,酸溜溜地质问:“找他干嘛?” 浮黎扣上了最后一颗风衣扣,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去走后门儿——给东岳观主讨个城隍司做做啦。” 彧清:“………” 第69章 他是个黑户! 这些被关押数千万年的疫兽来势汹汹, 着实花费泰山神好一番功夫收拾。 做完法事后, 他坐在蒲团上凝神小憩,脑海里却一直有个倒霉声音在提醒:醒醒!起来干活!再偷懒,小心把你安排了! “呵!”泰山神被吓得一个激灵从蒲团上跳起来。 他摸摸发懵的脸, 心想:第一次偷懒, 天界都传东岳大帝身死道消了;第二次偷懒,洞府里的灵侍干脆卷着他的钱跑路了;第三次偷懒,燕京发生瘟疫, 自己还多了两个师伯……怪不得上清师尊常说,一曝十寒,为德不终, 他以后一定不偷懒了, 争取做天界最勤快的神官! 刚立完鸿鹄大志,泰山神突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就在他纳闷谁咒他的时候,夜色笼罩下的大殿庭院里,忽的落下两个泛着白光的身影。 “小泰——还在吗?”略微清瘦些的人率先踱步而入,在看到立在蒲团前的泰山神时,双眼一亮,招手道, “过来这儿, 你师伯有事跟你说。” 跟在后面进来的彧清:“……” 泰山神觉得玉清师伯的眼神有点吓人, 但还是乖巧地走过去:“师伯们好,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上忙的?” 浮黎摆摆手,把烂摊子推给彧清:“我不是你师伯, 论辈分,你直接喊我一声前辈就行了。至于什么事,问你玉清师伯。” 说实话,泰山神有点害怕总板着个脸的彧清,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玉清师伯,何事指教?” 彧清抿着唇:“……可以走你的后门吗?” 泰山神大惊,捂住屁股连连后退,疯狂摇头道:“师,师伯,此事不妥,万万不妥!” 彧清:“?” 浮黎:“……” 浮黎上前敲了泰山神一个脑瓜崩,恼怒地道:“一天天的想什么呢!他的意思是,你司掌冥界,可否待东岳观主羽化后,替他在地下谋个一官半职,权当是奖赏他这次腾空整座道观的大义之举。” “哦哦,原来如此。”泰山神明白过来是自己想岔了,脸色登时一红,唯唯诺诺地道:“不知他想要什么官职?文官还是武官?若是文官,十殿阎王刚好有一个快满任期的……” 果然是一界之主,出手直接王炸,阔绰! 但浮黎还是摇摇头,心说自己占了人家的庙宇还要人家许诺官职,羊毛出在羊身上,也只有泰山神这么傻的孩子才会答应了,老占小辈便宜他实在有点为老不尊,于是照旧帮观主求了个地方城隍的职位。 只是泰山神觉得自己闹了笑话,不好意思只打发一个小小的地区级城隍,于是等到东岳观主羽化的那一天,冥界直接派了八抬大轿十六匹骏马,敲锣吹哨,风光无限地将他接去省城隍庙上任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跟泰山神道别后,浮黎二人回了部门歇息,泰山神也回到了自己的天都洞府,他将自己在人间经历的事梳理了一番,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上清师尊道号乃上清真境灵宝天尊,在三清中排行老二,敢称师伯的,辈分肯定比上清师尊高,所以刚才那个玉清师伯搞不好就是上清师尊的兄长——玉清圣境元始天尊? “我艹?”泰山神被自己这荒谬的想法惊到了,“活着的三清道尊?” 他一下子被惊喜冲昏了头脑,连自己的好友——华山神郁狩什么时候进来了都不知道。 “岁崇君,不欢迎一下我吗?”郁狩眼见自己好友愣愣地坐在书案前,主动上前轻敲案面。 岁崇眨眨眼回过神来,还没等郁狩询问,他忽然激动地握住好友的肩膀,眼中满是奇异的光彩:“活的,是活的三清!” 郁狩:“什么三清?你魔怔了吧?” 岁崇没理郁狩,放开他的肩膀,兀自进了里屋,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套浮夸至极的行头。 郁狩:“不是吧岁崇?你穿这么骚干嘛去?” 岁崇一脸正色:“我要去昭告天界。” 郁狩:“?” 岁崇:“还有,从今往后不要叫我岁崇了,叫我小泰。” 郁狩:“???” 尚在人间的彧清浑然不知,不日后,三清现世的消息将在天界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目前,他们的重心依然放在三青鸟事件上。 自从做完法事,疫情一天比一天好转,每天出院的病人数目呈指数式递增,直到第三天,最后一位病人也痊愈出院,拉响了抗疫成功的礼炮。 燕京疾控中心终于正式宣布疫病结束,久居在家的人们走出门院,欢声笑语洋溢在大街小巷,城市恢复正常运转。 同时,一直在医院疗养的陈担生也出院了。 沐央搀着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陈担生回房间,埋怨道:“队长,听护士姐姐们说,你第一天就闹着要出院?” 陈担生不以为意:“嗯,想早点出院抓三青鸟。” 沐央:“这事儿部长交给浮黎前辈了,你别操心,有他在你就安心养伤吧!” 陈担生脚步一顿:“那他抓到了没?” 沐央摇头:“这倒没有……疫情压下去后,三青鸟好像知道我们已经开始反击了,所以躲了起来,很不好找。” 陈担生忽然拔高声音:“疫情压下去了?” 沐央:“是啊,法事实在太有效了,做完法事的当天上午就出现了转机,今天最后一个病人也出院了!” 陈担生扯了扯嘴角:“……挺好。” 沐央没发现陈担生的笑容有些森冷,他安置好陈担生后,直接去了会议室开会。 会议室的巨屏上投映着一连串可疑人员的信息,密密麻麻的,像有无数蚂蚁在上面爬动。 李瑾正在汇报具体情况:“从帝江现世前到第一起疫情开始,进入过昆仑的灵修总计一百七十四人,进入燕京的灵修总计三百六十一人,离开过族群领土的昆仑原住民共计五百七十八人。” “这是综合名单,总计一千余人。” 顾佑财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李瑾:“可是经过仔细排查,昆仑和燕京都去过的灵修只有不到五十个,其中一半还是我们总部派出去的,所以基本可以排除这些人的嫌疑,也就是说,我们说不定可以从余下的二十多个人里头,找到放出三青鸟的始作俑者。” 沐央听得瞠目结舌:“厉害啊小锦鲤,这可是个大工程,如果是我的话,说不定眼睛都要看瞎了,看样子鱼目混珠这种话也不可尽信嘛。” 李瑾鄙夷地看了沐央一眼,懒得理他。 沐央也不恼,笑嘻嘻地问:“所以现在我们只要把这些人抓起来审讯就可以了?” 李瑾翻了个白眼,针锋相对道:“你以为我们是黑.帮?还抓人来审讯,没有确切证据的抓人都是耍流氓知道吗?” 顾佑财:“没错,我们不如派人去随访调查,反正这些人现在大部分都在燕京。” 沐央:“可是这不就打草惊蛇了么?” 李瑾啧了一声:“猪脑子,我们在调查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既然草都打了,蛇溜出来的时候你不抓?” 沐央:“……哼,我一行动队的不和你们玩战术的争论。” 李瑾:“你就直接承认自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呗?” 眼看不对付的两人又要吵起来,顾佑财敲敲桌面,制止他们继续争论下去。 他看向面色沉重却一直默然不语的浮黎,问道:“浮黎有什么看法?” 突然被点名的浮黎着实有些发懵,他刚才其实是在想:这些小灵修还不知道自己辛苦数日做的是无用功,真正与他们敌对的,是整个天界的至高神…… 浮黎不知道怎么说好,彧清就在桌底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直言道:“我认为你们调查的方向错了。” 李瑾倏地站了起来:“你说什……” 顾佑财抬手制止想要发飙的李瑾,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觉得我们应该从什么地方查起?”他总觉得这个“傻宝”很不一般,说不定会有点新收获。 彧清看着顾佑财,沉声道:“假设,你就是幕后之人。你是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燕京,还是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你来了?” 顾佑财瞬间明白彧清的意思,但他不太认可这个观点:“但凡有灵修进入一个地界,当地的特殊部门都会有记载,每个灵修在修界都有一个类似于人类社会身份证的证明,所以不存在你说的那种情况。” 李瑾补充:“当然还有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他是个黑户。” 浮黎忍不住有些激动地提醒:“说不定就是个黑户呢!” 众人被浮黎这句话说得陷入沉默,因为他们知道,如果真的是黑户,查起来便如同大海捞针,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甚至好些人都如同霜打的茄子般满面颓然,毕竟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结果可能还调查错方向了…… 浮黎看他们都不说话,轻啧一声:“你们再想想,他也有可能伪装成普通人,毕竟这种反社会人格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佑财沉吟片刻,立马吩咐李瑾:“李处长,麻烦你去查一查最近去过昆仑的人类。” 不用他说,李瑾已经准备召集后勤处,全员加班,争取在三天之内把名单做出来!虽说来往燕京的人口有几十万,但是去过昆仑的也就百八十个啊!这不比大海捞针轻松多了! *** 总算把这些灵修的调查方向引上正轨,浮黎松了一口气:现在只要抓住三青鸟,套出一些昊天的信息,然后想办法在不伤及无辜灵修的情况下,制服昊天就可以了。 话虽这么说,不过他们现在竟然卡在了第一步。 浮黎百无聊赖地走出总部大楼,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这么大一只鸟怎么就能不见了呢?我都找困了。” 彧清看到他的脸蛋红扑扑的,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诱哄道:“那不如我们偷个懒,回去睡一觉?” 浮黎摇摇头,他只是找烦了,一躺上床,美人在怀的,他肯定又精神百倍了。 不过这种话可不好意思同彧清说。 浮黎晃着脑袋,左看右看,忽然,余光瞥见部门大楼对面一片浓茵如碧,即便是冬天,油松和香柏依旧蔚然生秀。 浮黎立马牵起彧清的手,心动地指向那儿:“我们去那个公园逛逛吧?” 第70章 公园里的秘密 这地方名叫顺义公园, 据说时值晚清那会儿, 公园名字还是清怡园,是当朝贵戚顺义公的私人财产。之后清朝没落,为了纪念他才改了名儿, 如今已经成为朝阳群众饭后散步, 大爷大妈街头热舞的固定碰头点。 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日头正盛,园内一片斑驳树影。 浮黎二人相携走在并不宽阔的青石径上, 时而有细碎光斑从面上滑过,像是生了一片片明亮的金鳞。 不过比起其他公园,顺义园文化气息显然更为浓厚, 甚至称得上一个小型雕塑博物馆。从入口开始, 沿着园内小径走就能看到:身残志坚的断臂女人,甩印度飞饼的肌肉猛汉,因为扣工资而苦恼的沉思者,不穿衣服上街的卷发青年…… 浮黎:“?!” “非礼勿视!”当浮黎眼前突然映入一座一丝不挂的雕像时,他呆了一瞬,随即飞快地捂住彧清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 满地落叶无风自动, 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自发遮住了赤.裸.雕像的重点部位。 彧清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语气无辜:“怎么了浮黎?是有什么东西吗?” 手心被纤长睫毛搔刮着,传来一阵又一阵酥麻感。 浮黎讪讪地放下双手, 转过身去遮掩脸上诡异的飘红,支支吾吾道:“没,什么都没有!” 同时心中腹诽:我呸啊这些石头人真不害臊,光天化日不着寸缕,带坏小朋友可如何是好!而且露就露吧,也……也并不如何大嘛!比彧清,不,比他的都差远了! 几千万岁的小朋友亦步亦趋地跟在浮黎身后,看着浮黎略显慌乱的背影,眼中浮现几分揶揄笑意。 忽然,小朋友脚步一顿,双眸瞬间沉了下来。 他迅速上前,一手拉过浮黎,另一手护着他的后脑勺,将浮黎抵在了一棵粗壮的洋槐树干前。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浮黎就发现自己后背靠上了一片粗砺的树皮,彧清高大的身形笼罩下来,男人独有的沉水香气息溢满呼吸。 浮黎不解地动了动唇,想要问他做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他瞪圆眼睛,挑起一侧眉毛询问地看去。 “嘘。”男人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嘴唇紧贴他的耳垂,哑声呵气,“你听。” 彧清认真的语气让本以为是在调.情的浮黎明白过来,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于是浮黎立刻掩藏自身气息,谨慎地凝神听去—— “主上,属下敢肯定中断了他们的法事流程,错过黄道吉时,他们不可能回去补办!可疫情却奇迹般好转,除了有帮手……属下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啧,瑶池养的宠物果然和她本人一样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罢了,你且说说,他们还查到些什么?” “禀主上,他们还查了去过昆仑和燕京的灵修。” “噗嗤,这倒有点意思。” “需要属下在数据上做手脚吗?” “用不着,让他们继续查。反正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本尊头上,想到他们会露出那种功亏一篑懊悔不已的表情,本尊就觉得无比畅快~” “是!可是主上,浮黎已经接受了抓捕三青鸟的任务,恐怕不需多久便……” “住口!你也配喊他的名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你只要做好我吩咐的事情就可以了。正好我近日在天界养了一只宠物,也是时候把它放出来遛一遛了,你替我打好掩护,不要让我那小宠物被修界的人先发现,否则……我一个不小心,某人的名字可就从轮回册上永久消失了。” “……是,属下明白。那么三青鸟之事……” “那种没有价值的废物,留着干嘛。” “……” 待得声音消失,脚步声也行远后,浮黎终于得以从火热的怀抱中脱身。 他几个箭步冲至刚才传来声音的地方,凶狠地环视四周,咬牙切齿道:“人呢?有本事出来单挑啊!” 彧清跟过来,好笑地顺毛安抚:“他们当然不敢跟我们霸气的浮黎天尊正面对峙啦,不过虽然人没抓到,但至少获得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浮黎也是一时气急,他当然知道在没法保证小灵修们安全之前,最好不要跟昊天正面杠上。 毕竟人家从前是打扫童子,如今可成了堂堂天帝,手底下不知道多少神官,而他们就两个孤家寡人,同为天界人士的泰山神又不一定愿意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来跟天帝作对,由此看来他们的处境实在不妙。 但浮黎还是气不过,凶巴巴地分析:“没想到陈担生也是昊天那边的人!如果真如方才所说,陈担生大概率是有把柄在昊天手上,如果那个把柄是对他极其重要的人,那我们就很难说服他反水了!” 彧清却仿佛早有所料,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淡定地接过话茬:“所以我们首要目的不是说服陈担生,而是找出证据,让部门里的人相信陈担生其实是内应。之后,陈担生只能被迫选择一方阵营,而这时,如果我们能保住那个重要的人,或许主动权就此掌握在我们手中了。” 浮黎惊异地看向彧清,感觉自己从没认识过这个人一样。 不过他转念一想,彧清在混沌时就为未来的诸神黄昏做好了准备,说没有心计谋略肯定是假的。 他赞叹不已地鼓了鼓掌:“可以啊!不过……陈担生在总部的资历比我们深厚许多,不是那么好撼动的,而且唯一的线索三青鸟恐怕也已经被昊天宰了,更不要说他还会继续派出凶兽……” 浮黎想起昊天刚才那番话中暗藏的欲望,深切到令人心惊。 这种欲望很难去形容,既不像情人间的占有欲,也不像单纯的破坏欲,反而更类似某些复杂的情感杂糅在一起,从而病变成一种足以把人逼至疯魔的……执念。 对,执念。 浮黎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 甚至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昊天的执念说不定来源于他的感觉…… “啧,这变.态……”浮黎被这种可能性恶心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恰好这时又瞥见手头边有一只奇丑的羊雕,于是迁怒地把羊雕当做昊天,使劲往上面砸了一拳。 “哎呦我去!” 浮黎:“?” 他满目狐疑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可疑人士,然后把目光缓缓落到羊雕身上,迟疑地开口:“刚才是你在说话?” 羊雕纹丝不动,仿佛死了一样。 浮黎翻了个白眼,忽然朝着羊雕猛地扬起手—— “啊啊啊别打别打!是我,是我在说话!”羊雕里竟然传来一阵哀叫! 浮黎冷笑一声,收回手,道:“果然是你这丑东西,偷听我们说话做好受死的准备了么?” 羊雕见浮黎仿佛见到修罗饿鬼,连声求饶:“等一下!大仙有话好好说!” 羊雕觉得自己今天好倒霉。 他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来了一个浑身发光的神和一个冒阴气的妖,两个人聊着聊着就把他吵醒了,但他不敢发飙,因为那个神看起来好像某位天界大人物,看起来像大人物的人物都是不可以随便惹的人物。 过了好一会儿,羊雕终于把那两尊大神盼走了,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结果没想到又冲过来两个更亮的!其中一个还扬言要打死他!呜呜呜,兽生不值得! 浮黎看羊雕又不说话了,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它的脑袋,似笑非笑道:“装死呢?” 羊雕感受到生命威胁,急忙认怂,哭唧唧地哀求:“没有没有,我不敢呀!我,我真的一直在这里,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别杀我好不好呜呜呜……” 这丑羊的反应倒怪有趣的,浮黎还待再逗它,却听彧清忽然道:“等等,这好像不是普通的羊。” “不是普通的羊?”浮黎左看右看,笃定道,“的确,是很丑很丑的羊。” 羊雕:“……” 彧清忍俊不禁地笑了笑,盯着羊雕头上的独角看了会儿,缓缓道:“古有兽焉,一角之羊也,能辨曲直。其罪疑者,令羊触之,有罪则触,无罪则免。斯盖天生圣兽,名曰獬豸。” 古时候有一只长得像羊,头上却只长一支角的圣兽,名叫獬豸。獬豸能辨曲直是非,能识善恶忠奸。如果怀疑一个人犯了罪,就让獬豸去撞那个人,如果它撞了,就代表那人确实做了不光彩的事,如果不撞,就代表冤枉了好人。 听完彧清说的话,浮黎若有所思,他忽然伸手摸了摸獬豸头上锋利的角,问道:“你这角能戳死人吗?” 獬豸被摸得瑟瑟发抖,矢口否认:“戳不死戳不死!我是良民!如果大仙你想雇杀手的话,我可以把我朋友兕介绍给你,他是我们北荒第一牛战士,超猛的!” “不必,就你了。”浮黎要的就是戳不死人,他满意地看着獬豸,威胁道,“想活命就帮我一个忙。” “……帮!必须帮!大仙尽管吩咐!”獬豸欲哭无泪,但为了小命,他只好咬咬牙出卖.身.体了! 浮黎勾唇一笑,抬手示意獬豸附耳过来…… 第71章 獬豸入梦来 从公园回来后, 陈担生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不可控制地想了很多事情, 脑海中的画面如同一幕幕掉帧的黑白电影,加剧了他的焦躁情绪。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还是一条初开灵智的小蛇,抖着蛇尾吐着蛇信, 在镜花泽里无忧无虑地游荡。原本平静的湖面因它荡开涟漪, 碎在湖面上的影子,正好是不远处笼在一片火树银花中的梅里村。 那个人是不是快来了。 陈担生想。 他静静地在湖面上漂了一会儿,直到不远处出现一个黑色身影, 小蛇迅速跃出水面,躺到了柔软的河滩上。 随着身影的接近,地面发出有规律的震颤, 闹出这动静的却不像一个人, 反而像某种庞然大物。 小蛇眼睑微微抖动,犹犹豫豫地睁开眼,当看到眼前情景时,小小竖瞳瞬间放大。 天!怎么是一只怪羊! 小蛇呆呆地看着这只浑身长满黝黑毛发,额头上的尖角散发冷冽寒芒的异兽,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用力顶起来抛到了空中, 下落时, 柔软的蛇腹刚好撞在异兽的尖角上…… “嘶……” 睡梦中的陈担生忽然感到腹部一阵巨痛, 他挣扎着醒来,撩起衣服下摆一看,肚子上不知何时起了一片青紫。 他扶着墙向盥洗池走去, 可每走一步,腹部的瘀青就牵扯着神经,散发出一阵阵刺痛,不过短短几步路,已是冷汗淋漓。 总算艰难地走到卫生间,陈担生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看到镜中的自己,毫无血色的脸上勾起一个嘲弄的笑。 看样子昊天的惩罚终究是来了,他上次没能打断东岳庙法事,害得计划生变,梦里的怪羊一定是昊天派来警告他的!不过……为了那个人,他连修罗炼狱都能闯,何惧小小梦魇? 于是如此这般想的陈担生,第二天晚上睡着后又转角遇到爱,被怪羊追着顶了一宿。 次日醒来的陈担生,看着自己的熊猫眼和腹部愈发严重的青紫瘀斑,终于反应过来他想岔了。 最近两天他一直在外布置阵法,以便昊天的“宠物”过来时,不会第一时间被修界发现,所以这种关键时期,昊天没有理由变本加厉地惩治他,那么究竟会是谁呢…… 陈担生百思不得其解地下楼,刚好遇到吃完饭在大厅里闲逛的沐央。 沐央看到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卧槽队长,你这是操劳过度啊……莫非我有嫂子了?” 陈担生看白痴似的瞪了沐央一眼,没说话,扶着墙缓慢挪向电梯。 浮黎看到陈担生一副肾虚的模样,就知道獬豸绝对没有偷懒,他假装很关心地走过去,伸手扶住陈担生:“你真的没事?脸色看起来很差的样子。” 陈担生摇摇头,容色疏离地拉开浮黎的手,强装镇定道:“没事,我要出去一趟,你们忙你们的。” 浮黎哦了一声,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担生正要跨入电梯,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大喊着:“让让让让,江湖救急!我媳妇儿要生了!!” 紧接着,他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扒拉着,往后倒去,同时腹部像被坚硬的铁杵狠狠戳了一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注意居然是陈队长和浮黎前辈!你们没事吧?”来人发现自己激动过头,撞倒了两位大人物,急忙紧张地连连道歉。 浮黎被彧清扶着站稳后,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陈担生,语气幽幽地道:“可是他有没有事,就很难说了。” 沐央都被神发展惊呆了,队长什么时候这么弱不禁风了?被撞倒后咋就捂着肚子,佝偻成虾子一样起不来了?碰瓷呢? 沐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冲过去扶起陈担生,不过他才刚把手放上去,就摸到一手湿漉漉。 他大惊失色:“队长你怎么出这么多汗?总不至于浮黎前辈修的是传说中的铁头功,把人撞出毛病了吧?!” 陈担生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没法回答沐央的灵魂拷问,此时在场众人里看起来最冷静的彧清开口了:“不如把他送去医院检查一下。” 清冷的声线恍如一泓初春消融的山泉水,拂过众人耳畔,让他们瞬间冷静下来,不自觉就想按照男人说的去做。 陈担生迷迷糊糊中听见了“医院”二字,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扎着推开沐央,用手撑着身体连连后退:“不,不去医院……” 浮黎看向发愣的沐央,微笑着道:“还不把陈队长送去就近的医院?” 沐央“啊”了一声回过神,连忙扶起陈担生,老婆子似的劝:“队长啊,有病得治!可不能讳疾忌医,男人嘛,两天进一趟医院也没什么丢人的,一切伤痕都是战斗的勋章嘛哈哈哈哈!” 陈担生:“……”现在杀队友还来得及吗? 两小时后,沐央一个人回来了,正好部门里的人都在。 他面部表情极其夸张地比划:“你们肯定猜不到医生在队长的肚子上发现了什么!” 李瑾敷衍地问:“发现了什么?” 沐央激动地一拍桌子:“是淤青!一整个肚子上长满淤青!” 顾佑财皱起眉头:“怎么会有淤青,他最近跟人打架了?” 陈担生:“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医生检查发现,除了肚子上有淤青,其他地方都好得很,就好像那块淤青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而且从颜色深浅来看,淤青出现有两天了,也就是说不是刚才被浮黎前辈撞的!为防万一,医生让队长先在医院住两天。” 浮黎造作地捂住嘴,眨着眼睛道:“真的吗?我不信。” 彧清忍笑:“我也不信。” 顾佑财:“……我也不信,凭空怎么会出现淤青?” 沐央激动地手舞足蹈:“对呀!病理学研究称,没磕没碰出现淤青,很有可能是血友病或者血管性紫癜!所以你们说,老大会不会真的有病啊?” “……”浮黎怕粗神经的沐央把方向带偏,接过话头,语重心长道:“你不要相信科学!我们是什么?我们不是人啊!我们是超出科学的非典型性存在!你怎么能相信科学,背叛玄学呢?” 彧清也满脸认真地附和道:“没错,陈队长受伤的果必然来自他做过的因,世上从不存在无缘无故。” 顾佑财清楚彧清说的是对的,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什么因会导致被撞肚子的果呢?难不成是陈担生年少风流,和某个小女妖交.欢后让人家怀上了崽,却始乱终弃? 不过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个荒谬的猜想,部门里无人不知,陈担生等他的心上人等了快千年了。 这种深情可不是能随着时移世易变迁的。 顾佑财想了想,说:“只能等他出院回来再问问了,现在还是先把重点放在调查疫情的背后推手上吧。” 浮黎看到顾佑财就这么把事儿揭过去了,心道要撼动一个部门老人在众人心中的地位确实没那么容易,他们压根就不会往怀疑陈担生的方向想。 还好彧清早料到现在的局面,还留了后手…… 当晚,獬豸就按照计划溜进了顾佑财的梦里。 它本以为这次任务也像前两次一样轻松,结果在看到卧在云间俯视大地的巨兽时,獬豸吓得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卧槽,貔貅?!”来之前没人告诉他要他撞瑞兽啊?! 貔貅听见叫声,睇向獬豸,浑厚的嗓音不怒自威:“来者何人?” 獬豸双腿发抖,牙齿打架,在冲上去撞和扭头就跑之间反复横跳,最终屈于浮黎二人的淫威。 干.他.娘的!干完这最后一票!他就卷铺盖回老家! 獬豸前蹄扒拉着云层,做好了冲锋准备,同时把早就商量好的台词念出来:“吾乃獬豸,清廉之兽。观予包庇下属,任其妄为,养痈成患!遂顺应天意,特来降罚!” 话音落下,獬豸咬咬牙,猛地冲貔貅肚子撞去。 貔貅还在回味獬豸说的话,看到一坨黑乎乎冲过来,想都不想就一尾巴甩了过去。 被甩飞的獬豸:“……”这算工伤吗??? 顾佑财醒来后觉得蹊跷,马上打开山海录查找关键词:獬豸。 目光扫过词条下的内容,顾佑财的话脸色越来越沉,脑海中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型:獬豸是公正的象征,从来不会冤枉好人,如果陈担生肚子上的伤是獬豸撞的,那么自己或许要重新认识一下这条小蛇了。 次日上午,会议室里正在讨论李瑾刚做出来的人员报表。 李瑾:“最近去过昆仑的人不多,只有四个登山团,我看了一下他们的资料,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里面标红的人的去向我还没查到,还需要一点时间。” 浮黎翻了翻手上的打印版表格,“浩天”的名字赫然在列,红艳艳的十分显眼,但他的身份看起来又牛逼又正经:阿拉索高山俱乐部前任登山教练,埃德蒙希拉里登山奖获得者,金冰镐奖提名者…… 浮黎偏过头小声地嗤了一声,这人还挺谨慎,怪不得能从小小扫地的爬到天帝的位置,如果他还是当初那个混世魔王,或许会十分欣赏此人的魄力。 顾佑财满脑子都是昨晚的梦境,没能把报告听进去,目光游离,无一落到实处。 李瑾试探地问顾佑财:“部长在找沐央?他一大早就去医院看陈队长了。” 顾佑财回神,摇摇头,语气很冷淡:“我只是在想,我们一直寻找的人,会不会就藏在眼皮子底下呢?” 顾佑财的话,让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 浮黎却和彧清默契对视,双眼一亮:哟,开窍了,有戏! 浮黎正准备顺着顾佑财的话,让他知道这个想法是对的,可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拍门声,紧接着沐央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大喊:“队长,队长从医院逃出去了,我拦不住他!” 与此同时,燕京上空一瞬间变得乌云密布,沉闷的雷声在云层间咆哮,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街上行人毫无准备地淋成了落汤鸡,匆匆奔跑着,寻找可以避雨的建筑物。 在一记穿云裂石的惊雷过后,雨下得路面都看不清了,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惊惧的尖叫声: “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第72章 陈担生 雨珠砸在地上, 万籁失声。 尖叫几乎一大半淹没在雨声里。 廊檐下躲雨的群众却敏感地捕捉到先驱者发出的危险信号, 他们若有所感地抬头,眯起眼,试图透过迷蒙雨雾去看清什么。 暴雨将天幕搅地混浊不堪。 可云层中穿梭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肆无忌惮还是因为过于庞大, 成团的黑云都没能成功遮掩住它的全部身体。只见明亮的闪电之下, 巨大的鸟形黑影若隐若现,云层之外的羽毛末端锋利无比,闪烁着血色光泽。 “哪位道友在此渡劫, 坐骑都跑出来了?”人群中有个年轻人强壮镇定地开玩笑。 话音刚落,天际突然传来一道婴儿啼哭般的凄厉叫声,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疼。 这下子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他们推搡着, 叫骂着, 拼命往廊檐里面挤。 但躲雨的地方就这么小,还有人不断从外面涌进来,位置哪会够呢?于是那些挤不过别人的就被推了出去,摔在地上,更有甚者磕出一脸血。 修界总部因为这场突发事件,已经启动了一级红色戒备。 后勤处紧急联系相关部门,商讨怎么样才能在不暴露修界存在的情况下向群众解释这次现象。行动处包括特殊小队全体赶往郊外, 准备找一处没有人烟的地方布阵, 护住燕京再说。 虽然谁都没料到会有妖兽不怕死地跑来燕京作乱, 但职业素养依旧让他们有条不紊地展开工作,有人专门画符,有人专门摆阵, 特殊行动队的人则扛起了与妖兽搏斗的重担。 浮黎拦住他们,主动请缨:“我来吧。” 沐央看到浮黎手无寸铁,甚至连件法衣都不穿,不赞同地摇摇头:“我们一起去吧,上面那东西凶性很大,大家人多好对付。” 浮黎心说你们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一起上去我还要分出心神保护你们,于是一扬手祭出昆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磨磨唧唧,我一个人够了。” 说完也没给旁人拒绝的机会,踏着昆吾,飞快地冲入云层,只留下一点流星般的光尾。 沐央等人还以为浮黎是担心他们的安危,才不让他们上去,顿时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再次为神兽白泽的舍身忘己赋诗三百篇。 彧清看向灰暗的天,那里还没什么动静,应该是还没有打起来。 他倒是不担心,解决这种妖兽的时间长短不过就是看浮黎想不想跟它继续玩下去,反而底下这些灵修可能更危险一些……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不远处的树丛里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警惕地望去—— 便见树丛里窜出一只牛犊般大小的狗,说是狗,却长满豹子的花纹,头上还长着两根螺旋状的尖角。 看到这熟悉的毛色,彧清马上就联想到了推他下冰裂的那只黑手。 “是狡。”顾佑财凝重地开口,下一瞬间,一种奇异的金红兽纹就从他的脖子上慢慢蔓延到了脸上,他手臂上青筋爆起,对众人喝道,“退后,你们不是它的对手!”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倏地一下越过顾佑财,直奔狡而去。 很快,人影和狡扭打在一起,兽类的惨叫声响彻四野。地面因狡的挣扎溅起大量泥水,未免被波及,众人只好离得远远的。 片刻后,狡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最后认命般趴在地上,只剩细声细气地呜咽。 这场单方面施暴以狡的认怂宣告告终。 众人这才有机会看清,原来蹿过去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一直被他们视作弱不禁风的“傻宝”!! “傻宝”一只手拽着狡的尾巴,一只脚踩在狡背上,朝着众人腼腆一笑。 明明脚下的狡浑身沾满了脏兮兮的泥巴,他却还是干干净净的,甚至可以用纤尘不染来形容。 “噫!!”沐央反应激烈地往后跳了一大步,在后面偷偷拽顾佑财的衣服,小声道,“部长部长,你看他那个笑跟浮黎前辈好像!吓死我了我去!” 刚变完身还没来得及出手的顾佑财:“……”现在收回我刚才说的话还来得及吗? 顾佑财深吸一口气,身上的兽纹逐渐消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彧清,却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脚尖抬起狡的脑袋,面无表情地问:“谁派你来的?” 狡倔强地扭过头,大声抱怨:“我只是路过而已,吃瓜也不行啊!” 顾佑财冷笑:“你当我不认识你?狡,犬形豹纹,和三青鸟一样是西王母的手下,前段时间三青鸟闹出的瘟疫刚刚平息,今天天上就出现了那东西,你现在出来恐怕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狡被说中心事,突然开始剧烈挣扎,龇开一嘴尖利的牙,发出犬类袭击人之前的低吼。 彧清拉着它的尾巴,警告性质地用力一扯,一声惨叫过后,狡又蔫了,灰溜溜地爬回原地,耳朵重新耷拉下去。 “尾巴应该是它的死穴。”彧清把尾巴交到沐央手上,自己去一边打开灵力罩,接了点雨水,仔仔细细地洗了一下手。 顾佑财让沐央先把狡带回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关起来,等他们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好好审问。 沐央点点头,把狡装进了乾坤袋里。 顾佑财走到彧清身边,笑道:“派出狡的人应该不会想到,此次行动会成了送人头。不过你轻而易举就能制服上古异兽,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倒真有点好奇了。”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收到回复,顾佑财思考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激进了一点,也许人家并不想暴露身份? 却听彧清发紧的声音响起:“天上的东西是不是变淡了。” 顾佑财愣了一下,急忙抬头看去,果然看到原本若隐若现但至少能看出鸟形的虚影已经淡到和云层一个颜色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来那里有东西。 顾佑财皱起眉头:“我们布置的法阵还没有好,理应不会如此,而且这个法阵……似乎是连灵修一起屏蔽的!糟糕,有人在布阵,帮天上的东西躲避视线!” 彧清定定地看着天上:“你有办法找到那个人吗?” 顾佑财拿出手机按了一串数字,道:“可以是可以,我现在就让沐央把测灵盘取过来。” 彧清:“要多久?” 顾佑财:“至多半个时辰……” 彧清抬起手,打断道:“那不必了,我自己来。” 顾佑财刚想问他自己怎么来,突然身子一僵,感觉四周多了一道视线,让他产生了一种被人窥视着的不适感。 就好像是有一个无形的人在附近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切行动乃至想法都无所遁形。 顾佑财满眼愕然地看向彧清,神识成域?一个植物化成的灵体会有这么恐怖的神识?这种程度连他都做不到! “找到了。”彧清倏然睁开眼,头也不回地朝燕京西郊而去,留下一句话,“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顾佑财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跟上彧清。 几分钟后,彧清前脚到,顾佑财后脚就到了。 当他亲眼看见阵法中央双目紧闭,嘴角挂着未干血迹的熟悉人影时,顾佑财终于明白为什么彧清要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陈担生?!”顾佑财难以置信地停下脚步。 昨天梦见獬豸后,他对陈担生是不是做了一些对不起部门的事抱有怀疑,但完全没想过会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撞破真相! 陈担生感觉到两道不同的气息逼近,虚弱地睁开眼,笑了一下:“部长,你来了。” 顾佑财失望至极地看着他,语气沉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还记不记得进入部门时你曾说过,从今往后蜕去妖性,再也不伤人!可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陈担生痛苦地攥紧拳头,厉声打断:“你以为我不想吗!” “我也想……”陈担生哑声开口,字字咳血,“可是你们有谁给我机会了?你们都在逼我,都不把我当人看!我难道不想做好人吗?可我一旦放过了人类,谁来放过他,他会永世不入轮回的!” “”所以部长,对不起,就当我从没说过那句话吧……” 说完,陈担生惨笑一下,衣袂无风自动,满头青丝竟从根部开始飞速变白。 “陈担生!”顾佑财瞳孔骤缩,他竟然想要以全身灵力为祭,强行催成整个法阵! 顾佑财明白自己劝不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想要冲过去打断法阵,但有一个人比他速度更快—— “轰!”“噗!” 法阵被彧清一掌击碎,轰然坍塌。 陈担生灵力输送到一半被强行打断,受到反噬,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随着法阵的破碎,结界消失,虚影重新出现在灵修们的视野里。 但令人欣慰的是,行动处已经布置好了专门针对人类的阵法,至少不会让虚影消失后又出现,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陈担生眼睁睁地看着法阵失去效果,双眼渐渐被绝望充斥。 他无力地跪坐在地上,颤抖着手去扒拉碎了一地的灵石,口中喃喃:“完了,一切全完了……” 顾佑财怒其不争,但看到陈担生指甲缝里的淤泥和磨破的指尖,还是一把将其从地上拉起来,劈头盖脸地痛骂: “你到底是在干什么!你还想用这些破石头和你的一条破命去和全修界斗?你斗得过吗?真是冥顽不灵!” 陈担生被骂得身子一颤,哆嗦着抬起头去看顾佑财。 顾佑财就看到这个总部顶梁柱,所有人口中不苟言笑的冷面队长,眼里忽然流下两行清泪来。 他说:“我一条破命,死不足惜。可这次事情搞砸,他便要从轮回簿上永远消失了!我到时候想找她,天上地下,六界轮回里都再没有这个人了……” “”若想要让那人慈悲一次,我思来想去,便只有替他去死这一条路。” “路有很多条,且看你愿不愿意走。” 陈担生一顿,茫然地看向彧清:“什么意思?” 彧清淡淡地道:“你难道不知轮回簿乃冥界之物,一直由泰山神执掌,什么时候跑到那人手里去了?” 陈担生眨眨眼,空洞的眼里突然涌上神采,他猛然扑过去抓住彧清手臂,激动地寻求答案:“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权利动轮回簿是吗?!” 彧清立刻拂开陈担生的手,但袖子上还是留下两个乌漆麻黑的手爪印,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彧清强迫自己忽略这一点,回道:“可以这么说,你应该知道自己效力的是什么人,也应该知道他无权插手冥界,如果泰山神坚持不给轮回簿,那么他也毫无办法。” 陈担生闻言,焦虑地原地打转:“可要是他非得要呢?” 彧清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说出了或许很打击人却符合实情的话:“这种时候,他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你和泰山神闹不愉快的。” 陈担生听了却一点也没有难堪的感觉,反而一阵狂喜,不住地低头自语:“太好了,太好了!!” 顾佑财在一旁听了全程也没听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迷,什么这位那位,什么轮回簿,什么泰山神,但不妨碍他搞明白一点:陈担生活过来了。蛟塘独家 “陈担生。”顾佑财沉声叫他。 陈担生听见了,原本纯粹的狂喜淡下来,变成苦涩的笑意。 他主动伸出手,诚恳道:“缚灵环在我口袋里,部长,这次是我糊涂,我甘愿受罚。” 顾佑财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幅缚灵环,想了好久,还是没给他拷上。 陈担生疑惑地看他。 顾佑财偏过头去,语气生硬地道:“堂堂行动队队长戴着缚灵环像什么样子!我不拷你,纯粹是为了总部的颜面,该解释的该处罚的,回去之后一样都不会少。” 陈担生看着嘴硬心软的部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道你顾及总部颜面,又何尝不是顾及我的颜面? 只是他终究一念成岔,从此往后恐怕陌路殊途了。 等到顾佑财带着陈担生离开后,彧清终于卸下一脸清冷的伪装,目色沉沉地看向云层。 那里自始至终万分平静,也正是由于过分平静,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安慰自己:没关系别紧张,不要太黏人,要给恋人独处的空间…… 半分钟后,彧清一脸担忧地冲向云层。 屁嘞!什么《恋人相处七十二条心得》?他就要做一块专属浮黎的小粘糕! 第73章 他们在云端接吻 浮黎这边真的出了一点小状况。 其实他本来打算速战速决, 但是闷头扎进云层后, 却没有看到什么怪鸟,四下反而祥云环绕。 不远处,飘渺天光流转其间, 阆苑仙台林立, 高低错落的琉璃金顶折射灼灼光辉,时而有金钟撞动声传出,端的是仙乐庄严。 浮黎脚步一顿, 愣住了。 这不是紫霄宫是什么?难道他又进了和上回决战骊山之巅一样的阵?也就是说他又要重温被造化玉碟折磨的痛苦? 此时此刻浮黎很想来一句:“禁止套娃!” 不过双手空空的他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既然造化玉碟不在他手上,那么造出这个幻境的目的, 就很耐人寻味了。 浮黎紧握昆吾, 将它横在身前,目光扫视周围的同时,双脚缓缓移动。只待阵内出现异动,他就可以找出阵眼,破解阵法。 但好一会儿过去了,连个鸟影都没见着。 四周唯一的建筑紫霄宫仍静静屹立在不远处,金光璀璨的周身散发着一股“大爷快来玩儿啊”的强烈信号。 浮黎啧了一声, 看来不进去是不行了。 这里的紫霄宫和他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一如既往的冷清。 浮黎熟门熟路地穿过兽苑, 冥思阁,丹房…… 然后沿着画廊拐了一个弯儿,空间瞬间 开朗起来。 鸿钧的道场到了。 道场里出乎意料的热闹, 里面有不少曾经的熟面孔,头上光得可以照镜子的准提接引,老喜欢板着脸的镇元子,经常和伏羲斗嘴的女娲,沉稳大气的灵宝和赤宝…… 却没有看到彧清的身影。 浮黎觉得有些古怪,而且这里的气氛也不对劲。 众所周知,想要听鸿钧讲道的魔神就得遵守紫霄宫不得斗殴的规矩,即便两个有恩怨的魔神遇上,至多也只能口头问候一下对方。 但是眼前的这些魔神各个手上拿着刀兵剑戟,仿佛不是来听道,而是来参加什么屠魔大会的。 就在浮黎疑惑之际,鸿钧开口了:“三清之首,违背天道,助桀为虐,吾等秉承天道意志,在此以七十二道天雷,诛杀之!” 话音落下,一男一女两个身着云纹道袍的灵侍就从后面拖出了被缚仙索捆着的彧清。 浮黎本就因鸿钧说的话震惊到无以复加,此时又看到彧清被这样对待,哪怕他知道是假的,也还是怒气冲冲地上前去想要阻止。 不料,他的手才放到彧清的肩膀上,就轻飘飘地穿了过去。 浮黎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是幻阵?” 如果是幻阵,那么幻阵中的东西越真实,就越能困住人。一个厉害的幻阵,最好是花鸟鱼虫都能看到摸到,日升月落都和外界一致,这样方能长长久久地困住人。 像眼前这种连摸都摸不到,捞得一比的阵,浮黎不知道阵法主人究竟是什么用意,给他看一场身临其境的电影吗? 灵侍把彧清带到道场中央后,上空迅速凝结起恐怖的劫云,一道道有若蛟龙出海般的紫黑色劫雷在云层中蠢蠢欲动。 “真劈?”浮黎明知道都是假的,还是不由得心中一紧,试图跟鸿钧讲道理,“这是你徒弟,你疯了吗?” 鸿钧当然听不见浮黎的质问,他用那双暗合天道的眸扫过彧清,冰冷地问:“你帮助凶神避开量劫,可有悔?” 彧清淡淡摇头:“无悔。” 话音刚落,第一道天雷毫无预兆地落下来,轰地一声巨响,仿佛打在浮黎心尖上。 “彧清!” 浮黎曾遗憾过,彧清替他挡劫那会儿他睡得无知无觉,没能陪着他度过最痛苦的那段日子。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没看到得好。 不然那一道道量劫落在彧清身上,他却毫无办法,他肯定会疯掉的。 就像现在这样。 天雷连响九下,鸿钧又问:“可有悔?” 彧清还是那个答案:“无悔。” 于是九道威力更为强大的天雷应声而落,悉数击在一身白袍的彧清身上。 彧清皱着眉头,大约是实在难熬,唇齿间溢出一声隐忍的闷哼。 浮黎跟着彧清皱紧眉头,想要摸摸他:“很疼对不对,疼就说话啊……” 可回答他的只有鸿钧毫无感情的声音,他再次问道:“可有悔?” 彧清咬紧牙关,倔强地看向鸿钧:“从未!” 鸿钧的方向刚好也是浮黎站着的方向,所以当彧清抬起头看向鸿钧的一瞬间,浮黎近乎错觉他看到了自己。 这双眼里有痛苦,有矢志不移,有悲悯众生,唯独没有后悔。 显然这不是鸿钧想要的答案,道祖摇摇头,无奈地叹了一气:“冥顽不灵。”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信号。 底下的魔神突然高举起手中兵器,齐声大喊:“诛!诛!诛!!” 袅娜仙乐霎时间化作急促跳动的鼓点,诸天暗沉下来,堂堂道场圣地阴气森然,宛如被小鬼占领。 而被包围起来的男人除了身上脏了一些外,仍旧一派自若,仿佛再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浮黎知道他爱干净,抬起手,隔着虚空,在彧清粘上灰尘的脸侧轻轻抹了一下。 当又一道天雷落下时,浮黎忽然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从衣兜里摸出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他那把剑。 笑够了,浮黎就随手扔了那块布,原本清凌凌的嗓音压下来,气势沉沉。 “我数到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一。” 昆吾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隐隐约约能听到嗡鸣。 “二。” 昆吾发出一阵极为响亮的剑啸,剑气如虹,化作万千流光向四面八方刺去。 “三……” 这声三还没数完,浮黎身前的虚空里就浮现出一个人影。 他身披一袭以白灰为主的道袍,袍尾和袖口都绣了疏狂的淡蓝色卷云纹,腰间挂着一副精致的鎏金穗子,满头青丝由一顶墨玉冠束起,眉眼温和雅致。 这张脸……正是方才押着彧清的男灵侍。 浮黎看着来人,不曾收回剑意,昆吾顺应主人意志,一边威胁似的绕着突然出现的人转来转去,一边发出兴奋的嗡鸣。 昊天轻笑一声,想要拨开捣乱的昆吾,不料指尖刚碰到昆吾,就被凌厉的剑意割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噗,跟狗似的。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主人的。”昊天受了伤,看起来却一点都不生气,他甚至连伤口都不处理,淅淅沥沥的血线就这么顺着指尖砸到地上,晕开一朵朵艳丽的血花。 浮黎不善地盯着昊天,从他的头看到脚,再到淌血的手,最后视线定格在那抹卷云纹上。 “是你?”浮黎想起来了,“那次骊山之巅里的人也是你!” 昊天咧来嘴笑了起来,像是很高兴的样子:“是我!你记起来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混沌时,将你带出紫霄宫的人也是我哦。” 浮黎一直对当初他被造化玉碟折磨地奄奄一息之时,带他回了君山的那个人耿耿于怀,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昊天。 浮黎不想欠人情,于是勉强道了一个谢,旋即态度一转,冷漠地道:“所以你现在想干什么?我和你不熟吧。” 昊天脸色一垮,神情受伤地看着浮黎:“怎么会,你忘了吗?我们在紫霄宫见过的啊!你还和我说话了呢!” 浮黎回忆了一下,实在不知道是哪个细节出岔,才让昊天产生了自己和他很熟的错觉。 浮黎坦然:“我不记得了。” 昊天忽然激动起来:“你怎么能不记得?你凭什么可以不记得!你知道吗?初见时你说的那几句话,我足足记了千万年!” 浮黎莫名其妙地看着昊天:“那你倒是说说,我跟你说了什么?” 昊天悠悠开口,神情缱绻,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你说,哟,紫霄宫新来了一个小童子啊,果真玉雪可爱,跟着鸿钧可惜了。” “紫霄宫这地方是人住的吗?冷冰冰的,连个玩伴儿也没有,你不若弃了鸿钧,来我了君山逍遥快活啊~” “你说鸿钧啊,他总谈什么大道,什么众生平等,其实在传道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把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了!斩尽三尸的无情人,又有多少悲悯之心呢?” “”我看你挺机灵的,不如不要跟鸿钧了,入我了君山寻求自由道也是一样的。到时候,我吃肉你喝汤,我踩在鸿钧头上,你必不会跪在鸿钧脚下,岂不美哉?” 浮黎额角一抽,他都想起来了,那时是三清刚拜入鸿钧门下的时候,他整日整日生闷气,到处想办法挖鸿钧墙角,所以才对昊天说了那番话。 其实……他对紫霄宫所有灵侍都说了那些话,谁知道昊天是个缺心眼的,一字不差地记到现在呢? 如今倒好,弄得像是他是个拔x无情的渣男一样。 “对,我确实说过。”浮黎大大方方地承认,但他仍不明白,“可我那些话,又和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关系?” 昊天面色泛着病态的潮红,嘴角噙着一抹邀功般的诡秘笑意:“你不是想要踩在鸿钧头上吗?可鸿钧死了,混沌也毁了,我思来想去,只剩三界之主这个名号还不算埋没你的身份。现在天界已经被我收入囊中,冥界不日便能拿下,眼下只要帮你打下人界,你就能成为三界之主了!开不开心?” 浮黎:“……”感情昊天是他的事业粉? “你……”浮黎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斟酌着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当三界之主?” “当然!我多希望你变回混沌那时候恣意妄为的模样,所以我故意让你被误会,本以为这样你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可没想到一次次都被你化险为夷!” “后来我换了一个思路,故意放出凶兽制造恐慌,这样每次危难被你解决后都能增加你的威望,等威望积累到一定程度,你就能顺理成章地变成人间信仰!” “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正在浮黎无言以对的时候,昊天的脸色突然扭曲起来,满脸嫉妒地说: “可我没想到,几个月前你心中最恐惧的还是鸿钧的造化玉碟,现在居然变成了害怕那个人应劫?!他有什么好的,沉浸儿女情长,何时你才能成为三界表率!” 被昊天恨铁不成钢的痛惜语气噎了一下,浮黎嗫嚅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心说这人噼里啪啦一堆,自己差点被他给绕进去了。 “错了,你为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昊天辩解道:“不,你还是不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 浮黎打断他:“我从未说过自己想做三界之主。迄今为止你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圆满心中的执念。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你计划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昊天不停摇着头,像是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浮黎会说出这种话,他突然抓住浮黎的双臂,双目赤红地看着他:“你不信我,那先跟我回天界吧,我……” “浮黎!”彧清的声音突然从虚空外传来。 浮黎心头一喜,大声回答:“我在这儿!” 昊天的脸色彻底变得很难看,伸手想要捂住浮黎的嘴。 浮黎见他始终冥顽不灵,终于忍无可忍地拿起昆吾架到昊天脖子上:“不准碰我了!” 这时,整个紫霄宫出现强烈的震意,亭树楼阁,阆苑仙台都像是被热气蒸化一般,变得虚无起来。 “啧。”昊天不甘心地啐了一声,一点也不怕自己脑袋脖子分家。 趁着阵法被彻底打破前的短暂时间,昊天对浮黎轻柔地笑了一下,“烦人的家伙来了,那我下次再来找你。” 浮黎刚想告诉他你可再也别来了,昊天就如一阵迷雾般消失不见了。 同时,阵法也彻底破碎。 彧清就在不远处,扔下淌血的怪鸟头颅,踢开脚边寸寸碎裂的长剑,从漫天清云里向浮黎走来。 原来天气不知何时已放晴了。 “你没事吧?”彧清走近,想要抱抱他。 一抬臂,见着自己满手的血,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呀,弄脏了。刚才那是蛊雕,剑阵仿造的是诛仙四剑,我急着破阵,未曾注意染上满手血污。” “就不抱了吧。” 话还没说完,彧清瞳孔骤缩——他被浮黎抱了满怀。 浮黎不管不顾地撞进彧清怀里,一颗因幻境景象悬起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从怀里抬起头,他就看见彧清侧脸上粘了一点血渍,大约是打杀怪鸟时不小心溅到的。于是浮黎伸出手,轻柔地帮他揩去那点血,然后在彧清愕然的眼神里,紧紧握住那双沾满粘腻污血的手。 彧清神色动容,刚开口说出一个不字,剩下的话就被悉数吞没在两人相连的唇齿间。 大雨过后,长空出现一道天虹贯日,将万里清云晕成一片绮丽幻海。 他们在云端相拥,十指紧扣,深深接吻。 第74章 升职加薪! 漫长的一吻持续很久, 直到浮黎遭不住, 连声好哥哥放过我地叫着讨饶,彧清才肯作罢。 浮黎嘴也麻了,腰也酥了, 只能软软地扒着彧清胸口支撑身体, 操.着一口喑哑的小嗓音把刚才发生的事挑重点说了一下。 彧清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嘴角微勾的弧度近乎诱引,但他的眼中泛着淡淡血丝, 中和了几分残存的澎湃情.欲,使得眼神极具侵略性。 在听闻昊天的意图后,那点侵略性便转化成了浓浓的占有欲, 他把脸埋在浮黎的颈窝里, 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腔酸水化作一声轻叹。 “我以后再也不要离开你半步了,不然一转眼,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几个爱慕者……” “好啊,那你可要拉紧我的手了。”浮黎顺势在彧清裸露的后颈上亲了一口,明显感觉到喷洒在他颈窝的那道气息粗重起来。 浮黎害怕他又要来,忙说道:“底下的人都等急了, 再不下去, 还以为我们出意外了呢!” 彧清恹恹地嗯了一声, 算是勉强答应下来。 于是浮黎从芥子里拿出两套干净衣服,掐了个诀,清清爽爽地换了一身行头。 把蛊雕遗骸交给其他人处理, 两人先行回去总部。在电梯里安装的无线电视上,意外看到了官方对这次蛊雕事件的解释。 “接到热心市民来电,燕京上空出现似鸟非鸟的怪物,叫声酷似婴儿啼哭,前方记者和专家赶到现场,经过仔细观测发现……” “所谓怪物其实是海市蜃楼幻景,很快就消失不见。而婴儿啼哭其实是附近机场中有一架超音速飞机起飞,产生的音爆让在场群众错以为是怪物的叫声。请市民朋友不要恐慌,切勿散布谣言……” 有一说一,相关部门擦屁股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扯出来的这些理由浮黎一个都没听说过。 至于市民信不信,会不会在一些论坛里发布一些神神鬼鬼的猜测,这就与他们无关了。 他们上到十六楼,很快就有人告诉他们部长在办公室里等着,到了顾佑财的办公室,推门进入,首先看见的是一脸颓然的陈担生,然后才是满脸郁色的顾佑财。 陈担生一看到浮黎他们,就尴尬地搓着手,喏喏开口:“对不起,其实俞舟横是我杀的。” 俞舟横这个名字已经有些陌生了,乍然从尘封的记忆角落里翻出,也很难把名字和脸联系起来。 但浮黎依稀记得名字的主人是个从小立志除魔卫道、守护苍生的小道士。 “……还有呢?”浮黎走到沙发上坐下,冷冷地抱臂看向陈担生。 陈担生的下一句话让浮黎一怔:“还有黄泉也是我杀的。” 黄泉……哦,碧落的兄长,那个恨不得把下巴翘到天上去的娇矜小公子,可这踏马不是碧落杀的吗?碧落是自愿出来顶锅的? 如果真如他所言,浮黎大概也能猜到陈担生杀这些人的目的。 无非是为了嫁祸给彧清,而他一旦想要维护彧清,就必须站在其他灵修的对立面,这就从侧面圆了昊天的计划——昊天想要他独立寒山,孤僻无援。 “想必猴子也是你安排的吧。”浮黎定定开口。 陈担生点头:“没错,他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但他从不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 浮黎心说,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八成是知道他最讨厌被人欺骗,所以让猴子引他进入白泽洞,让白泽说出彧清的真实身份,而他察觉到自己被骗,说不定就和彧清分道扬镳了。 为了能把自家爱豆称霸三界道路上的障碍铲除,事业粉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可惜事业粉机关算尽也没想到,自家爱豆竟然长了一颗没出息的恋爱脑! 陈担生看到浮黎二人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逐渐明白过来,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了,于是干脆一口气把自己替昊天做过的事都捣鼓了出来。 包括故意拿总部身份压人,让别人觉得浮黎他们是喜欢拿鸡毛当令箭的无能之辈;故意打断法事,实际卖惨的伤口都是些皮外伤;还包括帮三青鸟打掩护,替蛊雕布阵…… 浮黎和彧清都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反而是顾佑财听完不淡定了:“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对得起大家的信任吗!” 陈担生愧疚地垂下头:“我知道我对不起部门,更对不起那些无辜惨死的人,所以把实情都说出来,也不是为了奢求原谅,只是希望不再制造更多冤孽。” “部长,担生请命,入幽川受罚。”陈担生站起来,诚恳地平举双手,让陈担生把他铐起来。 “……该!此去幽川,动辄百年,足够你把那些因果尘缘一并斩断!”说到这里,顾佑财话锋一转,“但念在你曾为总部做出不少贡献,我不会向部众言明你被关进了幽川,只说你修炼出岔,需要闭关一段时间。望你在幽川里兀自反省,能变回我认识的那个陈担生。” “……谢谢部长。” 顾佑财亲自把陈担生关进了幽川,就关在帝江对面的空房间。 出来的路上,他用一种不疾不徐的语气,缓缓对浮黎二人道出了陈担生的过往。 原来,陈担生曾经只是镜花泽里的一条小水蛇。 有次受了伤,它奄奄一息地倒在河岸边,恰巧被路过一书生捡去。 书生是旁边梅里村的秀才,见它可怜,干脆一直养着,一人一蛇终日形影不离。 小蛇慢慢长大,书生再也不好将它揣在怀里,便每日背着它,连赴京赶考也不舍得扔下。 背呀背呀,一路上总有人问书生:你怎么担着一条蛇呀? 书生就笑笑不说话,问小蛇:以后就叫你担生好不好? 可惜后来书生落榜回乡,它也长成了大蛇。书生家贫,实在余不出一口粮来,便同它道别后,将它放回了镜花泽。 四十年过去,小蛇早已长成巨蟒,成为镜花泽中的霸主。 有一日,在镜花泽捕鱼的渔船突然失踪了,一船人尸骨无存。 梅里村中谣言四起,都说是镜花泽里的巨蟒将他们生吞了。 于是他们召集起全村的男人,上至古稀黄发,下至稚子垂髫,拿上斧头锄头铲子,要去镜花泽讨伐巨蟒。 冬眠的担生被岸上的动静吵醒,不快地蹿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可怕的嘶气声威胁来人。 前排的男人们以为巨蟒要吃他们,都被吓得尿了裤子。 这时,人群中忽地传来一声:“担生!”。 巨蟒听到自己的名字,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拄着竹杖的青衣老人,佝偻着身子,从人群里缓缓踱出。 原来他就是曾经那个书生。 巨蟒看到书生,扭扭头,钻回了镜花泽深处。 可村里其他人看见巨蟒竟然会听书生的话,就派人把书生抓了起来,关进牢房里。 衙役在书生身上试了烙刑、鞭刑、棍刑,逼迫书生把巨蟒叫出来,好让巨蟒落入他们早就布置好的圈套里,让他们带去省城邀功。 书生始终没有答应,最终在一个黄昏咽了气。 书生死的那一刻,镜花泽深处的担生感觉到什么,睁开了眼睛。 他发疯一般游向梅里村,镜花泽中的湖水感应到巨蟒的狂怒,咆哮着掀起万丈波涛,汹涌洪水直奔梅里。 最后,整个村子都被大水淹没,平原变成沼泽。 瘴气弥漫的沼泽地里,只留下曾经关押书生的那一间牢房。 数年后,有一行人路过沼泽,回去时便生了一场大病。 醒来时,直呼自己看到了一条巨蟒,也不知是死是活,静静地盘着一座石头房子。 此后,那个地方再也没有人敢靠近。 “我见到陈担生已经是那件事发生一百年后了,他还一如既往地围着那座房子,守着那具枯骨,不肯让我靠近。”顾佑财苦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陈担生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浮黎想了想,问顾佑财:“你可知那个书生叫什么名字?” 顾佑财:“我只听过一两次,好像是叫陈水寒。” 浮黎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打算到时候让泰山神帮忙看一下陈水寒来世投的什么胎,省得陈担生在这百年间老想着,不能安心思过。 话说到这,浮黎突然想起阎罗殿门口写着的“陈担生和狗不得入内”,顿时好奇道:“所以之后陈担生闯了阎罗殿,是不想和陈水寒分开?” 顾佑财:“哦不是,他是听说陈水寒下一世会投胎成猪,所以闯入阎罗殿想要替他改命。” 浮黎恍然:“那他改了吗?” 顾佑财摇头:“没有,他在阎罗殿一通打砸后,才知道是自己搞错了人,陈水寒下一世投的是富商之子,而且阎罗殿也没有资格修改轮回,所以他算是白得罪阎王一场。” 浮黎:“……”怪不得人间总说,爱情使人盲目,他们这些神仙妖怪也不能免俗啊! 陈担生之事算是告一段落,顾佑财把陈担生闭关的消息告诉了部众,同时很突然地宣布让浮黎暂代队长之职。 浮黎一愣,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反而荣升队长。 虽然他从前确实想过占领修界,但自从和彧清确认关系之后,他对这件事也慢慢佛系了,更别说现在还得知昊天的计划就是让他成为三界之主。 “我觉得还是不用……”浮黎刚想开口婉拒,听闻这消息的部众就集体鼓起掌来,把他的拒绝声压了下去。 “恭喜恭喜啊,我就说白泽当队长再合适不过了!” “浮黎前辈,队长回来之前,你就是我们的队长了!” “浮黎队长好!我是刚加入行动队的,以后你可得罩着我呀!” “浮黎……”彧清被狂热的部众挤到一边,幽怨地叫了一声浮黎,眼神委屈巴拉的,嘴都撅到可以挂油壶了。 浮黎连忙干笑几声,拨开人群,拉着彧清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啧啧啧,再待下去,他今天晚上可有得罪受了! 浮黎携着彧清离开后,顾佑财只身一人来到了关押狡的小黑屋里。 屋子是全封闭的,除了一扇门外连窗户都没有,所以空气很是闷窒,且一片昏暗。 顾佑财摸索着墙壁打开屋里的灯,灯光亮起的一瞬间,明亮地几乎有些晃人眼睛。 关在玄铁笼子里的狡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吓了一跳,神经质地瑟缩了一下,把身体蜷成一个球状,努力地往角落里塞。 “别塞了。”顾佑财走近,用力拍了一下笼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你抬起头,看看我手里的是什么?” 狡知道自己逃不过被刑讯的命运,紧张兮兮地回过头,去看顾佑财。 只见顾佑财满脸漠然地站在笼子边,手里竟然提着一枚血淋淋的脑袋! “劝你把你主人的身份,还有他的所有计划都如实招来,否则……”顾佑财甩了甩手上的头颅。 狡一脸窒息地看着蛊雕的头,断面上淌着粘腻的血液,上面的眼珠子还没闭上,就像死不瞑目地盯着他瞅一样。 ……这绝对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狡气哼哼地想,它作为一只瑞兽,以前也是很受民间欢迎的,尤其是那些地主和佃农,谁不在家里贡它两柱香呀! 毫无夸张地说,它在当时可是能跟当康并称“种田二子”的! 但是种田救不了兽命。 于是狡非常没有骨气地认了怂,抱头蹲在角落里大喊:“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作者有话要说:  《山海经》里说:山中有一种野兽,形状像普通的狗却长着豹子的斑纹,头上的角与牛角相似,名称是狡,发出的声音如同狗叫,在哪个国家出现就会使那个国家五谷丰登。(译文) 当康也是五谷丰登的瑞兽。 第75章 浮黎和彧清在打架?! 这反应正是顾佑财想要的, 他拖过一张软椅坐下, 单手撑着下颚,施施然地问道:“第一个问题,你和陈担生效忠的到底是谁?” 狡转转它那双眼白占多数的眼珠子, 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西王母殿下啊!” 顾佑财被这个答案气笑了, 冷哼一声,摁下了笼子外侧的一枚红色按钮。 随后耳畔忽的响起滋滋电流声,下一秒, 整个笼子的栏杆就完全被银蓝电光覆盖。 蜷在角落抵着栏杆的狡刚好被电个正着。 顾佑财看着抽搐不已的狡,冷声道:“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停下。” 这些电流像无数条细小的毒蛇, 一个劲儿地往狡的身体里钻。狡被电得浑身发抖, 皮毛炸成一个刺猬球,难以自控的涎水从嘴角流下。 他顿时懊悔不已,颤着声儿地说:“是……是……昊……天……” 按钮被重新摁下,笼子里恢复平静。 顾佑财:“昊天是什么人?” 电流消失的一刹那,狡浑身脱力地瘫软在地,缓了一会儿才解释说:“昊天就是天帝,也是人间通俗讲的老天爷、天公、玉皇大帝。在天道尚未消散之时, 曾上掌三十六天, 下辖七十二地, 四海八荒,无不称臣。” 天帝?! 顾佑财知道狡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开玩笑。 也就是说,一直在为人间制造疾苦的其实是他们最最敬仰的神?站在修界对立面的很有可能是整个天界?果真如此的话, 修界的气数恐怕将要到头了…… 顾佑财一时哑然,脸色黑沉如山雨欲来,吓得狡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怂唧唧地缩成一团。 半晌过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天帝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他不是神吗?受着供奉,却拿供奉得来的神力伤害信众?” 狡摇摇头,小声地说自己也不太清楚:“天帝做事哪需要和我们这些打下手的讲理由,我只无意间听天帝提起过,他是为了浮黎才降临人间的。” 闻言,顾佑财更加满头问号了。 浮黎什么时候跟天帝扯上了关系?莫不是天帝对白泽感兴趣,想把浮黎拐回去养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昊天只是想让浮黎和他去天界,那么埋这么长的线根本没有意义。 除非……昊天对浮黎有所忌惮,不敢来硬的。 想到这,一股寒气从顾佑财的脚底直蹿头顶,他尽量平稳声线,装作浑不在意地问道:“这么说,你知道浮黎的身份?” 狡似乎对浮黎很有好感,一提到他,话就变多起来:“害,这个问我就没错了!话说万年前,我还陪着西王母殿下在昆仑种地那会儿,便常常听殿下提起浮黎的名字。殿下说,放眼如今天界,再也没有浮黎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 “想当初她还是紫霄宫的小小童子,被遣到一处竹林扫落叶。那日风很大,浮黎就从竹林深处缓缓踱步而来。白衣胜雪,眉眼清厉,一柄长剑别腰间,一纸折扇轻掩面,声音也好听的紧,问她——” “小姑娘,你知道紫霄道场往哪个方向吗?” “这初相遇就叫她记了一辈子。” “对了,殿下管他叫天尊,浮黎天尊。” “天尊……”顾佑财喃喃重复,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了。 他刚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比如浮黎其实是天界出逃的神官,因为犯了天条要被捉回去重罚。 可他完全没想到,或者说没敢想,浮黎会是天尊! 只有道教中地位最高的神才能称之为天尊,而这些至高神无一不是上古神。 也就是说,浮黎摇身一变,成了他们所有人的老祖宗! 怪不得昊天不敢直接动手抢人,人家浮黎大杀四方开宗立派占山为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瘩玩泥巴呢! 震惊的同时,顾佑财心头亦是一阵狂喜:浮黎居然是神,他们部门有神啦! 狡看着顾佑财一会儿变黑,一会儿变红的脸色,还以为他被吓傻了,内心指不定进行什么天人大战。 它突然觉得很解气,于是又惺惺作态地提醒道:“还有,跟浮黎待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善茬!我不止一次地看见,天帝起居的殿内摆了一排扎满针的小人,而这些小人身上都贴着那个男人的画像!” 顾佑财闻言,顿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其中的厉害关系,嘴角顿时就控制不住地往上飞。 发了发了,傻宝很有可能也是个上古神!他们部门有两个神啦!! 但他身为部长,即便心中再激动,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于是顾佑财抿唇皱眉,神情冷肃地道:“念在你说了实话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狡大喜过望,忙连声答应下来。 顾佑财沉声问道:“昊……天帝现在在哪?” 狡想了想,回答:“天帝总是天界人间两头跑,前段时间,他一直住在晋阳的三清观里,只偶尔有紧急事务才回天界一趟,至于现在在哪我也不清楚。” *** 念在狡没有真正伤过人,且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瑞兽,顾佑财最后给狡的惩罚是在小黑屋里关一个月禁闭。 把这些事都处理完后,顾佑财去到特殊行动队的住宿楼层,来到浮黎的房门口,手放在门上,正准备敲下去—— 屋里突然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料之间相互摩擦发出的。紧接着“砰”的一声响,连顾佑财贴着房门的手也能感受到细微震动,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到墙了。 然后就是一阵急促却很轻的喘息,间或夹带两句浮黎的低声咒骂。 不好!他们好像在打架! 顾佑财心头一紧,可不能让部门里唯二两个神闹掰了呀,于是他开始砰砰砰地敲门,同时嘴上大声道:“在吗浮黎?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屋内的动静在顾佑财敲响房门的一瞬间停止了。 片刻后,门被打开,浮黎拽着把手站在门后。 只见他整张脸红得有如熟透的水蜜桃,让人想去咬上一口尝尝是不是如想象中一般软嫩多汁。往常总是凌厉上挑的眼尾,如今一片嫣红,扇面似的睫毛上挂着几粒晶莹的泪珠,仿佛刚刚才被欺负狠了哭过一场。嘴唇红肿地不像样,嘴角还破了一道小口子。衣服也皱巴巴的,脖子上还挂着几片可疑的红痕。 浮黎身后的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嘴角的伤口冒着血,双眼猩红,掀起眼皮阴沉沉地瞪了顾佑财一眼。 顾佑财被这一眼瞪地忍不住一惊,暗自拍拍胸脯:还好还好!多亏他来得早!他们果真在打架,打得还挺凶,都见血了!要是他再晚来一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呢! 看到顾佑财震惊的眼神,浮黎尴尬地捂住脖子,勉强扯了扯嘴角。结果忘了嘴角有伤,顿时疼得一阵龇牙咧嘴,又在心里把彧清这狗玩意儿骂了一遍: “嘶……部长有事找我?” 顾佑财点点头,他还没有彻底适应浮黎是上古神的事实,所以语气也就随意了些:“狡都把实情告诉我了——你们都是神。真没想到神也能这么低调,一直隐藏到现在,看来后台里记录的白泽和车前草精都得改改了。” “什么?”浮黎闻言,愣愣地问了一句。 他怎么就突然掉马了?狡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认得他们? 浮黎怔住了,满脸不可思议地扭过头去看彧清。 彧清在他耳边低声解释:“你在昊天幻阵里的时候,上次在昆仑推我进冰裂的那只东西,也就是狡,出来捣乱被抓了起来。它曾是西王母的侍从,应该是西王母跟它说起过一些你我之事,加之顾佑财威胁,它就什么都招了。” 浮黎恍然地哦了一声。 既然顾佑财什么都知道了,他也就没有继续藏着掖着的必要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身份。 但他还想在人间安稳待下去,实在不想被一些盲目崇拜上古神的家伙当成西洋镜看,于是跟顾佑财讨价还价道:“关于我和彧清是神的事情,你知道没事,但我希望你不要大肆宣扬,记录在册的跟脚也不用改。作为回报,我们可以留在总部,守这人间千年安稳。” 不宣传就不能让那些世家大族羡慕嫉妒恨,也就不能作为他们特殊部门的招人利器……作为古神这么低调干嘛呢! 顾佑财虽然很可惜,但浮黎都这么说了,而且一想到可以换人间千年祥和安稳,这笔买卖还是很值的,于是答应下来。 “对了。”顾佑财想起自己来找浮黎的正事儿,“狡告诉我,昊天之前一直住在晋阳的三清观,你们如果想找人或许可以去那里看看。” 晋阳,三清观。 是浮黎和这个人间相遇的地方,也是曾经的了君山。 浮黎和彧清对视一眼,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去一趟晋阳,也该做个了断。” 他对顾佑财道了声谢,转身想要关门。 顾佑财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他们:“浮黎,还有……彧清,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们是神,或许并不需要小小修界的帮忙。但是如果你们将要面对的是诸天神佛,请相信,我们修界特殊办事部会永远在你们身后。” “若有战,召必应。” 第76章 骗吃骗喝 离开晋阳半年有余, 从燕京再次回到这座小县城, 最明显的感觉就是:日子变慢了。 街边的小贩正推着小板车叫卖;坐在折叠椅上的擦鞋匠挥着乌漆麻黑的手招揽客户;老人踩着“火箭筒”,插销一拔,“砰”的一声爆米花满天飞;川流不息的四轮车碾过沥青地, 卷起滚滚尘嚣;到了饭点, 一座座老旧居民楼的窗户里就飘出袅袅炊烟…… 这让从繁华荼靡回归的浮黎,产生了一种时光驻足之感,他忽然觉得以后跟彧清生活在这样一个烟火气十足的小地方也不错。 不过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他们这次是来找昊天算总账的。 三清观太过老旧,现代人拜神敬神的观念也很薄弱,导致浮黎二人一路上询问了不少路人, 才找到三清观的位置。 三清观门口的小板凳上坐着的, 仍是那个不知道叫黄翠花还是张丽丽的胖女人。午后日光熏的人昏昏欲睡,她眯着眼睛,正在打盹儿。 浮黎二人就隐去身形,悄悄摸了进去。 三清观瞧着比他第一次看见时又破了些,这要放在燕京,怎么说也能评个C级危房。 不过上次被他不小心砸烂的三清像倒是修好了,由于上次砸的稀碎, 浮黎估摸着应该是请人重新塑了三座。 两回神像的塑造者八成也是师出同门, 大红大绿的田园派新潮美学观一点儿没变。 彧清抬起头, 看到三清像的那一刻,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悬在门槛上的一只脚将落未落,充分体现了主人的疑惑不解。 浮黎看到他这反应, 乐了,轻咳一声,郑重其事地介绍道:“你看,中间这紫衣服花裤衩的是你,旁边红衣服蓝裤衩的是灵宝,黄衣服黄裤衩的是赤宝。” 浮黎上下扫了一眼彧清,笑道:“你别说,还真有几分神似。” 彧清在听到浮黎说中间这花裤衩是自己时,脸就黑了下来,尤其浮黎还添油加醋地说神似,他的脸彻底黑成锅底。 这花花绿绿,满脸胡子的老大爷哪里像他? 彧清恼羞成怒地捂住浮黎眼睛,凶巴巴地道:“不给看。” 浮黎语中含笑,道:“为什么呀,不挺好看的嘛,配色多春天!” “不许看,不然我砸了它。”彧清威胁。 浮黎挑眉。 哟呵,出息了!这狗崽子跟谁学的,还学会威胁人了? 不过他也逗够了,拍拍彧清的手背,温声道:“好好,不看不看,你砸了我可没钱赔,快放开我啦。” 彧清这才满意地轻哼一声,慢慢放开了手。 眨了几下眼适应光源后,浮黎第一时间就发现,三清像上盖了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扯来的黄布,把神像遮得严严实实。 浮黎用一种不愧是你的眼神瞄向彧清。 被浮黎意有所指的眼神盯着,彧清也丝毫不虚,十分自然地转移话题:“浮黎,我觉得昊天应该没在这里。” 浮黎心中好笑,彧清这脸皮也忒薄了点。像这种小破庙里的三清像能有个人形儿就不错了,要知道惨如碧霞元君,可是连性别都被乌龙了! 不过彧清既不乐意让他看,他也就不看了,转回正题,道:“这么小的地方,一眼望得到头,昊天确实不在,估摸着回天界去了。” 彧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浮黎摸了摸下巴,突然拉着彧清往外走:“走走走,我们去晋阳分部看看老朋友。” *** 分部里,朱冽和墨非都在,吉光听说浮黎回来了,也顶着一头紫毛风风火火地来见他。胡月白和蒲牢倒是没见着人影,据吉光说,是回青丘参加胡月白父亲的一万岁寿辰去了。 除此之外,部门里还新添两员壮丁,绿毛刺猬和红毛猿猴。乍一眼看过去,浮黎还当他俩是吉光的亲生兄弟。 介绍完新成员后,浮黎也把彧清介绍给他们认识,只是没有说彧清就是当初的傻宝。 大家听到浮黎亲口承认彧清是他的恋人,又惊又喜,纷纷恭喜浮黎爱□□业双丰收,赞他是当代成功男士的典范。 因为昊天这个麻烦精,浮黎不方便在晋阳多待,跟老同事们叙完旧,就说总部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告别一众旧友回了燕京。 才回到总部,沐央就急吼吼地出现,拉着他们诉苦:“哎呦两位大爷,你们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部长都要把我打包扔去晋阳把你们请回来了!” 浮黎心中一紧,以为昊天又作了,忙问:“我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沐央哭唧唧地抱怨:“你是不知道!你们走后俩小时,部门里突然来了五个奇奇怪怪的人,说是你们的远房亲戚。我看这几个人行为举止古怪,就请了部长过来处理,部长和他们在办公室里聊了会儿,出来后竟然像被灌了迷药一样性情大变,不仅让厨子把珍藏的食材拿出来做给他们吃,还让我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他们睡!呜呜呜,更过分的是他们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已经吃空三座储备库了!再这样下去,部门都要被吃穷啦!” 远房亲戚?浮黎和彧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他们不可能有亲戚,所以这五个人到底打哪儿冒出来的,竟然敢瞎攀关系,还在部门里骗吃骗喝? 浮黎一撸袖子,气势汹汹地道:“走,带我去瞅瞅!” 沐央带着他们来到宴客厅,一指里面:“喏,就是他们。” 浮黎定睛看去,只见摆满菜盘的大圆桌旁坐了五个人,三男二女,正在对着满桌子佳肴胡吃海喝,其中一个人的背影略有点熟悉。 这些菜虽然不属于浮黎,但浮黎替菜菜们心痛啊,他大喝一声:“住嘴,我倒想看看是哪门子的远房亲戚!” 此话一出,五颗脑袋齐刷刷地扭过来看他,画面堪称惊悚。 浮黎看到最中间那颗眼熟的头,凶人的话一顿,不确定地喊了一句:“小泰?” 泰山神扔下手里的猪蹄,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一溜烟儿蹿过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浮黎和彧清行礼:“师公好!师伯好!” 浮黎:“……”不是,这句师公是在叫他吗? “呃,等一下。” 浮黎还没搞明白前因后果,泰山神忽的扭过头,冲着后面四个人喊,“吃吃吃就知道吃,愣着干嘛,还不快点过来拜见师公师伯!” 那四颗头被泰山神一提醒,回过神来,立马放下手中的鸡腿牛肉糕点大龙虾,冲到浮黎二人面前,齐刷刷地鞠躬,同时中气十足地大声道:“拜见师公,师伯!” 沐央被这黑.社会拜山头的气势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包括泰山神在内,共五人。 浮黎心里有了计量,对一脸害怕的沐央说道:“他们确实是我的远房亲戚,你去跟部长说,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就好。” 沐央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去找顾佑财了。 浮黎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又拈起桌上的桂花小方糕咬了一口,慢吞吞地说道:“五岳神怎么突然有兴致来人间了?” 没错,这三男二女正是当今五岳大帝,东岳泰山岁崇,西岳华山郁狩,南岳衡山丹灵峙,北岳恒山登僧,中岳嵩山春选群。 泰山神没听出浮黎的言外之意,恭敬地道:“回师公的话,此次我等前来人间,是想同您相商登帝之事。” 这些字每一个拆开来看浮黎都能懂,可为什么合在一起从泰山神嘴里说出来,他就听不明白了呢? “慢着。”浮黎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指着自己,疑惑道,“你要让我做皇帝?” 泰山神纠正:“不是皇帝,是天帝。” 浮黎更疑惑了,一脸莫名:“我做了天帝,昊天做什么?” 脾气最爆的衡山神丹灵峙忍不住说:“昊天上帝说,他已经准备好退位了,只要您愿意去当天帝,这个位置就是您的!” “他疯了吧?!”浮黎闻言,差点被糕点给噎着,“天帝的位置都能让,你们还同意了?那岂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天帝!” 五岳神听到浮黎骂他们天帝有病也没生气, 华山神郁狩反而谦和地笑了一下,道:“您说笑了,昊天上帝已昭告天界,如今天界皆知您乃上古魔神,由您来继任天帝之位,再好不过了。” 彧清听见昊天要把帝位让给浮黎,还大肆宣扬浮黎的魔神身份,差点气笑了。 他冷着一张脸,语气难得的冲:“你们天界可真是大方,连天帝之位都能拱手相让。” 他一开口,五岳神根本不敢反驳。 毕竟浮黎的事迹他们也只是从昊天口中听说,即便成立了君山和道祖分庭抗礼,经常性和魔祖罗睺干架,养大三清之类的事迹听起来贼牛逼,但他们没有亲眼见过,没什么实感。 可三清就不一样了,作为道尊,三清在天界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显然更为崇高。 所以当昊天宣布要把帝位让给浮黎而不是玉清天尊的时候,一开始出现不少反对的声音,直到昊天收到太多上柬,逼不得已说出浮黎是三清的养父,众神官才渐渐偃旗息鼓。 彧清一开口,便知有没有。 浮黎一看五岳神都不说话了,大咧咧地挥挥手:“行了,回去告诉昊天,让他别光喝酒,多吃点儿菜!让位不是过家家,他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吗?” “晚辈明白。”五岳神乖乖低头挨批,像一只只缩着脑袋的鹌鹑。 看浮黎和彧清的态度,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位天尊恐怕和昊天大帝之间有什么过节,让浮黎做天帝是没戏了,只怕再劝下去连“远房亲戚”都做不成。 于是他们打算先回天界把这件事告诉众神官,也好让他们劝劝天帝,让他不要再任性了。 五岳神向浮黎和彧清辞别,正准备回天界,泰山神忽然被叫住了:“小泰你等一下。” 泰山神以为事情有转机,一脸期待地回过头:“师公叫我?” 浮黎点点头:“轮回簿在你身上吗?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下一个叫做陈水寒的人。” 第77章 谜底浮现 听到浮黎叫住自己不是因为改变主意, 而是为了让他查轮回簿, 泰山神有一瞬间小失落,不过很快他就打起精神,解释道:“轮回簿确实在我手里, 但是世上同名同姓之人太多, 除非有陈水寒的生辰八字,或者生卒年月,否则我也查不到师公你真正想找的那一位。” 浮黎心说找个人还这么麻烦, 顾佑财看起来又不像是清楚这些的,看来只能去问陈担生了。 浮黎撇撇嘴:“那就麻烦你和我去一趟幽川吧,那里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泰山神欣然应允。 其他几位五岳神看到浮黎总是小泰小泰地叫岁崇, 瞬间明白为什么泰山神最近都让神官们唤他小泰神君, 原来岁崇这厮一开始就巴结上浮黎天尊了! 于是他们也不甘示弱,纷纷表示叫他们小华小恒小嵩就行,并且以随身侍候的理由,跟着浮黎一行一起进了幽川。 “哇——这修界关押囚犯的地方条件不错啊!至少窗明几净,比归墟强多了!” “切,说得像是你见过归墟一样。” “我确实没见过,可我听看守归墟的门将提起过, 归墟超脱三界外又与三界相连, 连接处一片荒芜乱流, 除非从三十三重天上的入口进去,否则哪怕是大罗金仙想硬闯也是死路一条!” “然也,神官一旦犯了重罪被罚入归墟, 自古至今便没有成功出逃的先例。且听闻归墟内无声无光,乃万古虚无之地,是以很多神官没能熬到刑满释放便疯魔了。” “诸位,咱们还是踏踏实实做神,老老实实混日子罢……” 或许是物伤其类,五岳神聊着聊着难得沉默下去。 呱唧呱唧声不见了,浮黎一下子还有点不习惯,好在陈担生的房间很快就到了。浮黎拿出钥匙按照特定圈数打开房门,就看见陈担生正满头大汗地踩在跑步机上,兢兢业业地接受劳改。 陈担生听见动静,偏头望去。 只见窄小的房间内骤然涌进一群人,把本就不大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这些人里大部分是生面孔,而且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浩然威压。 陈担生悚然一惊,差点炸鳞,忍不住停下脚步,询问地看向浮黎。 浮黎开门见山:“陈担生,上次我答应过你的事,今天来给你一个答案。” 陈担生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他想到什么,迅速跑到浮黎面前,搓着汗湿的手,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眼前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你的意思是,昊天没有拿到轮回簿?” “自然。”浮黎肯定地点点头,把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泰山神揪过来,道,“他是轮回簿的执掌者,东岳大帝。这次特意请他过来,正是为了陈水寒之事,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他吧。” 竟然是上天界的神官?! 陈担生用暗含敬畏的目光扫过五人,如果其中有一个东岳大帝,那么剩下的应该就是其余四岳,无怪他第一眼就产生了高山仰止之感。 得知泰山神的身份后,巨大的喜悦顿时冲散了血脉天性中的恐惧,陈担生向泰山神深深作揖,恳求他帮忙查一下陈水寒的来世命格。 泰山神点头,祭出轮回簿,问陈担生:“陈水寒的生辰八字或者生卒年月你可知?” “生辰八字不知。”陈担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悠悠道,“可生卒年月,这千年来我都不曾忘记。” “北宋嘉佑七年,腊月十六,他死在了梅里村红梅最盛的时节。” “陈水寒,男性,北宋嘉佑七年,腊月十六日卒。”泰山神仔细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原本和普通牛皮账本没有任何区别的轮回簿缓缓飘到空中,表面散发出一层淡淡白光,书页有灵智一般无风自动,速度飞快到几乎晃花了眼睛。 片刻后,一行墨色小字缓缓浮现在众人眼前。 陈担生讷讷念出那行字:“陈水寒,来世投为富商之子,无大才,一世顺遂,终年八十三……” 这几个字仿佛花光了陈担生所有气力,念完后,他长舒一口气,淡淡道了一句那就好,再度向众人鞠了一躬。 然后神色如常地转身回到跑步机上,旁若无人地踩起来。 泰山神还没见过这么淡定的人,忍不住问他:“陈水寒是你的心上人吧,你知道他下一世投胎到富商家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或者说你不想去见他吗?” 陈担生脚步不停,嘴角挂上一抹淡漠笑意:“蛇类本性凉薄,一千多年过去,还谈什么爱与不爱。更何况他从不知我的存在,他会有良妻美眷,儿孙绕堂,我一个身陷囹圄的妖凑什么热闹?” 泰山神不解:“你不是为了他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吗?真搞不懂你做这么多又不让他知道到底是什么心态。” 陈担生垂眸,轻声道:“您是堂堂神官,自然不需懂。” 千年前,他护我半生无忧。 他去后,我便守他百世白骨荒丘。 他苦笑一声,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额角的汗珠也在这时积水成渊,顺着眉骨缓缓滑入眼眶,他不适地眨眨眼,片刻后,便有更多水珠从眼角处溢了出来。 再看陈担生,双眼已是猩红一片了。 浮黎把门重新上锁,离开正主的面儿,那几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官终于憋不住,在门口就陈担生和陈水寒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展开了一场旷古烁今的终极辩论。 浮黎被他们争论得头都大了,忍不住怼道:“你们几个万年单身汉,还有心思操心别人?不如想想自己何时才能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吧!” 泰山神不服地扁扁嘴,小声道:“说的好像你有似的……” 浮黎嫌弃地哼了一句,用只有自己听得清的声音嘟哝:“嘿,我还真有……” “你们怎么知道他没有?”与此同时,彧清心有灵犀地牵过浮黎的手,两人手上的同款戒指熠熠生辉。 可惜五岳神是五个榆木脑袋。 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神官找伴侣本就不易,他们生命漫长,不出意外的话,一旦和另一个神官结契,两人就要一起度过少说千万年的岁月。因此他们在找伴侣之前肯定会慎重万分,先做个几万年朋友,然后谈个几万年恋爱,最后再考虑要不要结契,中间有一点不如意可能就掰了。别说他们了,就是天界好几个老古董都单身至今呢。 所以泰山神理所当然地以为彧清在开玩笑,一切都是为了自家长辈的颜面,于是挤眉弄眼地道:“我懂,我懂!” 浮黎:“……”你懂个屁! 他算是知道了,单身狗之所以为单身狗,就是别人都在你眼皮子底下秀恩爱了,你还以为人家只是纯纯的社会主义父子情! “哎哎哎,你们看这个!”衡山丹灵峙突然惊呼,指着陈担生对门,“帝江怎么会在这儿?” 五岳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门侧边挂着一块姓名牌,上书端端正正的帝江二字,看到这块牌子,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中岳春选群开口,嗓音柔和令人如沐春风:“会不会不是同一个帝江?” “有可能。”泰山神想了想,一脸认真地问浮黎:“师公,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帝江的模样?” 浮黎不明白他们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但还是努力回忆了一下,描述道:“见过啊,它浑身没有毛,体型有一座小山那么大,嘴巴长在肚子下面……” 浮黎每说出一个特征,五岳神的脸色就沉重一分,直到浮黎话音落下,五岳神再也没有了先前轻松的模样。 浮黎的视线在五人身上扫来扫去,见他们都愣愣不言,心说难道帝江身上有什么问题,便出声提醒:“有话直说。” 五岳神互相对视几眼,最后泰山神被推出来,挠了挠头,解释道:“大约三万年前,一只养在天界兽苑里的巨兽突然发疯,闯入凌霄宝殿,一口气吞食数十名神官。天帝震怒,出手将其制服,为了替那几名无辜枉死的神官报仇,还亲手诛杀了那头妖兽。” 浮黎轻蹙眉头,没想到哪里都能和昊天扯上关系,他随口说道:“你不会要告诉我那头妖兽就是帝江吧?” 泰山神点头:“没错!那头妖兽的样子和方才师公所形容的样子没有丝毫出入!可是帝江已死,这里的帝江又从何而来?” “你们确定帝江在三万年前就被昊天杀了?”彧清淡淡地道。 泰山神猛地看向彧清,他本就不笨,彧清这么一问,他就明白彧清是在怀疑昊天欺骗了他们,其实帝江三万年前就根本没有死。可是身为天界神官,怀疑天帝的行为几乎等同于对天界不忠…… 这时,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过话的北岳神登僧缓缓地道:“说来,我们确实没有见过帝江的尸体。” 丹灵峙一惊:“登僧,你!” “我有分寸。”登僧不顾伙伴惊愕的神色,继续道,“当时天帝只是拿出一枚妖丹,宣称帝江已伏诛,可是谁也没有亲眼看到天帝杀了帝江不是吗?” 丹灵峙摇摇头:“我当时上前查探过,那赤红妖丹中的气息确是先前大闹凌霄殿的气息无疑!” “气息可以作假,尸体不能。”春选群柔柔开口,说出的话却如同凛冬霜降般凌厉。 丹灵峙没想到平时最温柔可人的春选群也会说这种话,一时口不择言道:“说出这种话,你们就不怕天帝降罪吗?!” “灵峙,你不要激动。”春选群知道丹灵峙不是故意拿天帝压他们,她只是在替他们担心,毕竟这些话等同于渎神罪,要是真在天界说了被人听去,他们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春选群柔声安慰丹灵峙,使她逐渐冷静下来,随后又对浮黎点点头,谦顺地问道,“能否请浮黎天尊讲解一下遇见帝江的详细经过?这对我们非常重要。” 浮黎回过味儿来,想必这其中有一桩辛密往事,还是有关昊天与帝江的。 于是浮黎把昆山登山偶遇乔装昊天,白玉门后遍地白骨无处落脚,阵法被破帝江横空出世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们听,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精彩绝伦,堪比人间说书先生的话本。 可是听的人就没有那么愉快了。 随着浮黎懒洋洋的声音,五岳神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为什么天帝要佯装成普通人类,为什么本该在三万年前殒命的帝江突然出现在西王母的地盘,为什么帝江所在之处遍地白骨,那些白骨又是什么人…… “对了,帝江曾经把我错认成他的父神,问我是不是凌霄殿主。”浮黎突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道,“而且它还说,那些白骨是它的食物残渣,是我——它的父神,亲手替它准备的。” 他刚刚听见五岳神提到大闹凌霄宝殿才想起来,帝江曾经说过他的父神是凌霄殿主,这凌霄殿主何许人也?不正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帝么!如此说来,这些尸骸的来头可就不简单了…… “不可能!”丹灵峙想都不想就否认,“天帝至今没有伴侣,何来儿子一说?” 浮黎耸耸肩:“或许是捡来的咯。” 泰山神抓住丹灵峙的胳膊,厉声道:“不许对师公无礼!” 丹灵峙急得直跺脚,胀红着脸辩解:“我没有无礼!我只是不相信天帝会做那种事!” 泰山神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乱说话,而后转向浮黎,恭恭敬敬地道:“抱歉师公,天帝曾于妖兽口中救过丹灵峙一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她说话急了些,但不是故意顶撞您的,求您谅解!” 浮黎歪歪头,看向彧清,懵懂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点委屈,仿佛在说:什么情况,我有这么可怕吗? 彧清被这一眼看得心疼,他几乎能够想象昊天究竟在天界添油加醋地说了多少浮黎当年的丰功伟绩,让这些小神官对他又敬又怕。 他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浮黎的头,连个眼神都不曾分给丹灵峙,冷冷地道:“帝江就在里面,你若不信大可找它当面对峙。” 言外之意,有火冲着里面那位发,别吓着他家大宝贝。 *** 一刻钟后,五岳神灰溜溜地从关押帝江的房间里出来了。 这回连丹灵峙都彻底无言以对,因为他们和浮黎一样,甫一进去就被帝江错认成了父神,都不用他们问,帝江自个儿就把那些往事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了。 现在这种局面,谁还要再说昊天无辜,那恐怕不适合做护佑一方的神官,更适合去做仰他人鼻息而活的愚忠顽臣。 “其实两万五千年前,天界陆陆续续少了很多神官。”沉默良久,泰山神终是缓缓开口,神情颓然,似乎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所有人都以为是那些神官堕落了,可堕神这么大的事天帝却只字未提。” 他说完这句话,五岳神突然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对浮黎抱拳道:“天尊在上,我等请命,请天尊带路,前往昆仑山下白玉门一探究竟!” 声音整整齐齐,气势如虹,颇有几分撼天地震乾坤的风采。 *** 昆仑。 终年不化的积雪涂抹天地一片皓白,山风携带寒气,吚呜刺耳,如一支破旧羌笛声声诉泣。 望着一片茫茫雪山,浮黎有些苦恼地咬手指:“当时我也没做记号,只记得是从一处冰裂跳下去走到头发现的,现在恐怕很难找到了。” 彧清从浮黎嘴里救下他那无辜的手指,攥在自己手里,安抚道:“我能找到。” “真的?”浮黎双眼亮晶晶地看他。 彧清唇角微勾,浅淡一笑:“当时我掉下去后故意留下一路血迹,现在应该能够凭借那点气息找到白玉门。” 浮黎大喜,冲他呲牙咧嘴地比了一个大拇指。 彧清被浮黎搞怪的表情逗笑了,摇摇头,放开神识,根据曾经留下的血迹中自身的气息,终于带领一行人找到了曾经发现帝江的山洞。 山洞入口处本该有一扇遮天蔽日的白玉门,但兴许是当日雷劫突至,帝江受到惊吓,便把白玉门生生撞出了小山般大小的洞。如今的白玉门看过去破破烂烂的,早已失去当初的光泽。 但五岳神的脸色都十分紧张,丹灵峙咽了口口水,望着漆黑的山洞:“一切谜底,就在这扇门后面了。” 她说完正准备一马当先地进去一探究竟,却忽然被春选群死死攥住了衣角,丹灵峙身子一晃险些摔倒,疑惑地回头看她。 春选群缓缓掀起眼皮,向来有“五岳第一春”美称的她,此时竟一脸阴郁,双目赤红,其中深重的恨意让丹灵峙都愣住了:“选群,你……” “让我先进去吧,灵峙。” 春选群勉力维持着她作为神官的最后一点体面,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去接故人回家。” 第78章 成亲(正文完结) 白玉门外尚且有些冰川反射的微光, 门内则完全黑沉沉一片, 过度黑暗会使人产生巨大的压力甚至出现幻觉,这也是神仙进了归墟都要疯的其中一个原因。好在浮黎他们都不是普通人,这里也不是真正的虚无, 要想看清周围并不困难。 浮黎跟在春选群后面进去, 视线随意扫了一圈,发现这里依旧白骨露野。而且由于上次天降劫雷,这些倒霉的尸骸也跟着他一起被雷劈, 变得比原来还要凌乱,东一颗头西一条腿,更有一些被劈成焦炭, 如果不小心踩到可能真就挫骨扬灰了, 于是浮黎好心提醒了一句注意脚下。 春选群却看都不看这些尸骨,独自沉默着朝更深处径直走去,走过一段路后,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脚步猛然一顿。 丹灵峙趁此机会拉住她:“选群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回答丹灵峙的是一片沉默。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春选群扬起纤弱的脖颈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 但当她吐出这口气的时候, 竟带上了一点哭腔。 这时, 春选群突然蹲下身,抱起脚边一具较为瘦小的尸骨,呜咽出声:“呜呜……阿姊来晚了, 阿姊对不起小归……” 丹灵峙跟着蹲下,看了一眼春选群怀里的尸骨,这副尸骨身量不过十三四岁,保存较为完整,只是脖子却怪异地扭向一边,看上去像是活生生被扭断脖子而死。 丹灵峙小心观察了一下春选群的脸色,尽量把声音放柔了问:“选群,你认得这副尸骨?” 春选群抽噎着点点头,露出怀念的神色:“这是我的妹妹,小归。” 她把脸颊贴到冰冷坚硬的白骨上,轻轻蹭了蹭,温柔缱绻,好似在透过这具白骨摩挲妹妹柔嫩的脸颊。 浮黎对这位嵩山神不了解,但他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同理一山也不能容二神,于是他踮起脚尖,压低声音问彧清:“一座山为什么会产生两个灵智?” 彧清也没听说过这种事,困扰地摇了摇头。 显然,其他几位五岳神对此事也是闻所未闻,都愣住了,作为“独生子女”的他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岁崇心直口快地问:“是亲妹妹吗?” “当然是亲妹妹!”春选群不悦地拔高调子,温柔的嗓音变得有些刺耳,“她有名字,叫做春山归。” 看到岁崇说话不过脑子,把本就伤心的人惹毛了,郁狩悄悄背过手,往岁崇后腰的软肉上狠狠拧了一把。岁崇短促地啊了一声后连忙捂住嘴,眼中沁出两泡生理性泪水,看起来委委屈屈的。 郁狩瞪大眼睛警告似的瞪了某人一眼,然后斟字酌句地问春选群:“从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妹妹啊?” “提了也不过徒增烦恼。”春选群悠悠道,“很久很久以前,嵩山诞生了两个不同的灵智。可一座山本该只有一个灵智,所以它自我调节的结果就是,小归的灵智变得非常微弱。我小心翼翼地守着小归,终于等到我们修炼化成人形的那一天,可她的灵智终归难以支撑,只停留在十三四岁不再长大。” 说到这她顿了顿,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后来,天界来点封山神,我不忍心让一直孱弱的小归劳心劳力,便主动接受了嵩山神的封号。本以为在人间有了自己的庙宇和信众后,那些信仰会有一半分到小归身上,可没想到小归的存在并不被天道认可,她没有神格,又分不到信仰,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直到两万五千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再也感受不到小归的存在了……当时我发了疯一样找她,哪里都找遍了也还是没找到!后来,我花了好几十年才慢慢接受小归灵智消散的事实,可没想到……没想到最后会在这里拾到小归的尸骨!” 最痛苦的永远是自揭伤疤之人,作为旁观者,他们无法替春选群分担哪怕一丝痛苦,只能说上一句苍白无力的节哀,来掩盖自己的爱莫能助。 毕竟人死尤可投胎转世,可灵智消失,就彻底辞别此方天地,这或许也是神仙妖怪的悲哀。从古至今的数千万年浩瀚长河中,又有多少因为被人遗忘而渐渐消失的神呢? 丹灵峙心里很难受,在亲眼看到这些尸骸之前,她还抱有天帝是被冤枉的侥幸心理,甚至不惜为此对他们恶言相向,现在看到自己最好的伙伴露出这副样子,她愧疚难当地低下头,讷讷道:“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春选群紧紧抱着小归的尸骨,虽然没有抬起头看不见表情,但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痛恨和坚定,“该说这句话的是我,更是那道貌岸然的天帝!” 春选群抱着小归的尸骨缓缓站起来,对着浮黎和彧清点头,声音清淡:“感谢两位天尊带我找到小归,今日之恩没齿难忘,往后若有用得到小神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浮黎最看不了女孩子哭,女孩子一哭他就没辙,此刻看到春选群弱柳扶风双眸通红的样子,他把刚组织好的话都给忘了。 幸好彧清看出浮黎的窘迫,淡淡回道:“无需挂齿,只是你若想要让昊天认罪,只有这一具尸骨恐怕不够。” 其他人回过神来,既然已经发现小归的尸骨,那么就证明这里的神骨绝不止一具!他们立刻放开神识,一具一具仔细辨别这些尸骨的气息,想找找看有没有自己曾经认识的同僚。 这样地毯式的搜索后,果然有所发现。 “这应该是蓬莱都水监,宏景真人,我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泰山神指着一具高大魁梧的尸骨道。 “这几位是五气真君,我曾经的棋友。”郁狩眉头紧锁,“我还以为他们不来同我下棋是嫌输太多,没想到竟是身陨于此……” “这是北斗贪狼星军……” “九司玉枢使相……” 大约一刻钟后,周围的地面已经全部被清空,不认识的尸骨远远堆在山洞一侧,能叫得出名字的都放在几人脚边,仅仅五岳神能够分辨出的神官就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尸山。 而这座小尸山对于整个山洞内的尸骨而言,不过沧海一粟。 岁崇气愤地提议:“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把这些神骨带回天界,天帝他纵有七窍玲珑心和三寸不烂舌,在如山证据下也难逃其咎!” 浮黎想了想,抓起岁崇的手,手指飞快滑动,在他手心画了一个符号:“这是传声符,我把它画在你的手上,如果你们遇到什么困境或者需要向我们借点证人,就用这个符告诉我。” 五岳神向他们道过谢,之后金光一闪,白玉门内就只剩下浮黎和彧清二人。 浮黎轻轻叹气:“被昊天扔进这里的都是一些不算出名的神官,信众少实力弱,怪不得突然消失了都没人觉得奇怪,可昊天是天帝,小泰他们估计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彧清深深地看了浮黎一眼,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反而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这可不一定……” *** 三日后。 “你再说一遍?昊天不打自招了?!”浮黎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传声符,那里正传出岁崇激动难耐的声音。 “是!我们从昆仑回去后,立马把神骨带入了凌霄宝殿,当着上天界所有所有位高权重的神官的面,狠狠揭穿了昊天的恶行!本来以为他会打死不承认或者干脆泼我们脏水,没想到还没等我们执行乙计划,昊天就主动承认一切都是他干的了!” 昊天傻了?浮黎听完泰山神的话,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如果不是傻了,昊天怎么会突然智商下降,这么轻易地承认罪行? 浮黎这么想,也直接这么问了。 岁崇噎了一下,传声符里好一会儿没声音,就在浮黎怀疑传声符是不是坏了的时候,岁崇幽怨的声音突然响起:“师公啊,你难道忘了,昊天一直想让你做天帝的吗……” “就这?”浮黎坐在床沿上,往后一倒,靠进彧清怀里,懒散地道,“他真当我在陪他玩小孩子过家家呢?告诉他,不管他是天帝还是什么,哪怕他是个扫大街的都行,反正我是不会当这个天帝的!” 岁崇:“我们告诉他了,师公你对天帝的位置没兴趣,可您猜他怎么着?他大笑一声,说愿意等,等几万年都行!” “让他滚。”彧清难得一见地爆了粗口。 浮黎呆了一下,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声说出来了,反应过来是彧清说的后,被他这完全不符合谦谦君子人设的话逗得滚来滚去:“哈哈哈哈,粗鄙之语!” 彧清一把摁住怀里作乱的浮黎,耳垂红红的,咬牙道:“别笑了。” “呃,这个这个……话糙理不糙。”岁崇站在万里之外的凌霄宝殿门口,直觉感受到气氛不对劲,想也不想就站到了自家师伯这边。毕竟浮黎师公可以大肆嘲笑,他今天要是笑了恐怕以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岁崇不说话浮黎差点把他给忘了:“那昊天承认之后呢,你们怎么罚他?” 岁崇道:“昊天辞去天帝之位,主动要求入归墟,徒三万年。” 除此之外还有一段话,他实在没敢当着彧清师伯的面儿说出口。 其实昊天在被关进归墟前还说:三万年后如果他没疯,那么出来后第一个目标还是找到浮黎;如果这三万年里浮黎突然转变心意想当个三界之主玩玩儿,那么哪怕他挫骨扬灰,变成一摊血泥,也一定会从归墟里活着爬出去,尽心竭力辅佐他登上至高帝位! 对于昊天自愿入归墟这件事,浮黎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如果非要说,也只能送他活该二字。 彧清到底是鸿钧的弟子,对人间存有几分悲悯之心。他想到天界没有天帝就如同人间失去最高.管理人,秩序将会陷入一片混乱,天界一乱,三界也跟着乱了,于是问道:“既然昊天不做天帝了,那么帝位空悬,由谁继任?” 岁崇回道:“师伯你放心,天帝的位置暂时由中天紫薇大帝接手,等到千年功德大比时,再从功德最高的几位神官里票选出下一任天帝。” 紫薇大帝是天界星官之首,执掌天经地纬,御率普天星斗,由这位“众星之主”暂任天帝挺合适,彧清嗯了一声,随后冷酷地把浮黎手心里的传声符痕迹擦去,切断了岁崇喋喋不休的噪音。 浮黎对着手心喂了两下,确定已经听不见泰山神的声音了。 他突然贼笑一下,翻身而起,一屁股坐在彧清腰上,攥着他的衣领道:“说,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昊天会主动承认了!” 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明明属于美艳那一挂,却偏要故意做出一副凶恶的模样,看起来又美又狠,还有点自然流露的娇气,好比一朵诱人沉沦的罂.粟花。视线下移,是被臃肿冬衣包裹着的细腰,他清楚记得那握起来的手感,分明纤细却不失清劲。坐在自己腰上的屁股也紧致匀称,倾身下来时甚至能看到一点好看的弧度…… 彧清喉结滚动了两下,忽觉一股热流往下腹急速窜去,他赶紧把浮黎掀翻,扯过被子兜头盖住浮黎。 浮黎一个没注意就被包了个严严实实,郁闷道:“干嘛呀你?” 彧清一把捞过浮黎牌被子卷,把被子顶部扒开,让他可以把头钻出来,然后就着这个姿势闭上眼睛:“再睡会儿。” 浮黎在被子里扭来扭去:“睡什么睡,起来嗨!” 彧清手背爆出两根青筋,隐忍地抓住被子:“快睡!不然我怕你今晚没机会睡了。” 浮黎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意思,但是敏锐地察觉到语气暗含威胁,只好不情愿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还真睡着了。 这一觉竟然就睡到了晚上九点。 浮黎醒来时,彧清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 看他反常地穿了一身红,浮黎嘟哝:“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彧清把早就准备好的同款红外套递给他,点点头:“今晚是人间的除夕夜,穿上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半小时后,两人顺利到达燕京西郊的一处荒山。 在燕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座荒山还没有被开发,里面一片草木繁茂,树影流深。 大都市里能有这样一处地方实属不易,但更美的山景浮黎见多了,彧清突然带他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看风景。他刚想问,彧清就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山顶的平地上。 而后彧清轻轻一挥手,原本空无一物的山顶上竟然出现了一座木屋。 木屋不大,屋前种着两棵青翠的葡萄藤,藤蔓歪歪扭扭地顺着紫竹藤架往上爬,爬到底下绑着的木头秋千上,秋千被夜风拂过,便吱呀吱呀地前后摇晃。 “我的房子!”浮黎喜出望外地惊呼。 他跑进屋子里,里面的陈设让他仿佛一脚踏回从前,这个木屋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都跟他在了君山住的一模一样! 浮黎对混沌确实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但了君山是他生活最久的地方,这份念想无法完全割舍。或许令人留恋的本就是不是那个大道繁荣的混沌,而是混沌中遇见的那些人,和与那些人一同行过的山河。 浮黎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够好了,没想到还是被彧清一眼勘破。 浮黎心头一阵温暖,听到彧清在外面叫他,他扭身像小炮弹一样冲出去,砸进彧清怀里,眼神晶亮地注视着他,说了一声谢谢。 彧清唇间溢出一声轻笑,抬起手,指向浮黎身后:“你看。” 浮黎转过身。 从西郊小荒山顶俯瞰,燕京大小弄堂参差交错,墙隔开墙,路隔开路,一扇窗便是一户人……城市分割成巨大棋盘,每一个人都是其中的落子。 突然,“砰”—— 城市上空炸开第一簇花火。 北方的天总是很高,这簇花火在高空炸开,无数火星飞溅出去,化作夜空中的漫天星罗与城市间的万家灯火。 山顶上的风忽然大起来,浮黎眼中映着河山,耳畔响起那人轻声的呢喃:“浮黎,我们成亲吧。” 下一秒,又有无数花火倏然升空。 浮黎不受控制地捂住胸腔,噗通噗通,里面那颗心快要随着花火一起炸裂。 于是在那颗心炸成一朵花前,他听见自己轻轻地回答:“好啊。” 远处夜花千树,新桃换旧符,人间迎来一年一度的除夕新岁。 人们走出家门,互道安好,拱手贺新春。 只有夜风知道,小荒山顶,有一盏孤灯,一对新人。 对着浩淼天地与无尽人间,一拜,二拜。 而后,他们微笑转身,面对挚爱的彼此—— 三拜。 礼成。 “拜完堂,按照人间的规矩,该入洞房咯!”在浮黎的惊呼声中,花火繁盛达到顶峰,彧清一把抱起他,转身大步跨入他们的新居。 不一会儿,屋内便响起令人耳红目赤的动静。 情至浓时,浮黎忽然想起—— 彼时,他们一个桀骜难驯,虽有一张姣好面容却叫人见之丧胆;一个端方如玉,哪怕生性淡漠,世人仍趋之若鹜。 或许,看似不可能的缘分在最初他捡到他时已然命定。 于是他们忘记时空界限,打破生死轮回,抛开世俗枷锁,终于走到一起。淤泥于此刻开出鲜花,深渊于此刻迸溅火焰。 屋内的动静直到鸡鸣三声,天光破晓,方才逐渐平息。 两人走出小屋,并肩立在崖边,手牵手看着熹微晨光下的燕京。 这座城市正在缓缓苏醒,行人穿起新衣,陆续走上长街。 他们有的擦肩而过,有的驻足停留。但不论是错过还是遇见,不论一年、十年还是百年……总有一天,他们会在经过某个路口时恍然惊觉,也会在擦肩而过时蓦然回首。 啪嗒—— 前世的锁扣重新连接。 所有人终会等到翘首以盼的那场遇见。 然后手牵着手,共赴喧嚣人间,看尽风月千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