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了巫蛊娃娃》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我穿成了巫蛊娃娃 作者:徐渣渣 文案 丰朝皇帝后宫之中出现了巫蛊咒杀之案 有人竟将皇帝的八字写于巫蛊娃娃背后 皇帝将所有涉案之人全部下狱 而当他要令人,将那可恶的娃娃销毁之时 竟见那娃娃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皇帝:来人,给朕将那肮脏的东西烧了! ——巫蛊娃娃闻弛摇摇晃晃、四肢僵硬地努力站了起来。 皇帝:……等等,让朕将这东西再细细瞧瞧 皇帝面无表情将巫蛊娃娃捧在手心 内心痴汉状os: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这么——这么可爱啊啊啊啊啊啊!w(°皿°)w 排雷: 1)文内略有玻璃渣,喜欢纯甜小甜饼的小天使慎入。 2)主角受会有一段女体经历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弛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忠于本职,还是努力卖萌? 立意:不畏艰险、勇于追求人生目标的积极人生观 第1章 闻弛模糊有意识时,就觉得很不舒服。 他像是躺在一条暴风雨中的船上,上下颠簸得厉害,背上还一抽一抽地疼。 “好了。”一个巨大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被震得脑袋嗡嗡响的闻弛,身体忍不住就跟着抽搐了一下,接着便是让人心惊动魄的悬空快速飞行。 闻弛吓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在像是脑袋里发出的“呲唰”一声后,他停在了半空,四肢无力地晃悠着。 他被脑袋里冰冷的东西,刺激得彻底清醒过来。 双眼终于聚焦,他却又被发现眼前东西吓得失了声。 那是一个巨大的头颅。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巨大的毛孔里全是黑黝黝的东西,浑浊的双眼白蒙蒙一片,眼角的分泌物像是一坨坨堆积着的浓痰。 而下面那大张着的嘴巴里,层次不齐的牙齿和里面的污黄齿垢,更是发出让人欲呕的腥臭味。 面对着身周扑面而来的臭味,他简直差点恶心得厥过去。 直到那头颅渐渐后退,他才看清楚那是个巨人,脸上褶子一层叠着一层,年纪已经大到看不出性别了。 还不待他细看,对方已经站了起来,往一旁挪了挪。 闻弛的视线跟着这人转动。 随后他便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看不到边际的昏暗空间里,周围的东西都大到难以想象。 他似乎是被悬空吊在一个广场上,周围有很多显然是巨人使用的工具,剪刀、锤子、针,还有各种其他闻弛辨认不出来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当闻弛晃悠着往身旁看,看到被挂在他身旁的,竟然是一个个瞪大了双眼的人形怪物! 黑漆漆毫无光泽没有眼白的双眼,被针线封起来的巨大嘴巴,僵硬的四肢摆出了死尸状的动作。 闻弛好悬没被吓得喘不上气来。 可随后闻弛就觉得自己的惊恐非常可笑。 因为仔细看,他发现那些东西其实根本不是生物,而只是一个个巨大的草人。 紧接着,他便看见那巨人随手捞起一个挂在铁钩上的草人,将一个巨人指甲盖那么大的小瓶子,塞入草人背后的小口子里。 然后那人念念有词地拿着一根铁棍一样粗的针,在上面这这那那地戳了几下。 闻弛猜测,可能是在检验草人的质量什么的。 巨人大概是不太满意,没一会儿,就将草人丢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不知道为什么,闻弛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而几天之后,他就知道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满满恶意。 他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玩具草人的黑作坊里,而他竟然就是草人中的一个! 先不说搞清楚“我是谁,我在哪儿”这2个问题之后,闻弛的懵逼。 就他再次看到作坊主人,将不满意质量的草人丢进火盆时的心情。 反正就很绝望。 好好的草人,再差那也是花心思做的,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吹毛求疵,给点生路不行吗? 而作坊主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再次将一个排在闻弛前面的草人丢进了火盆里。 就好像对方以前做的草人,就没一个达到要求的。 既然技术这么差,就干脆不要再浪费稻草了好吗! 可是这件事情不是闻弛能够控制的。 更要命的是,排在闻弛前面的草人一个个变少,新做的草人都是挂在闻弛后面的。 这也就意味着,闻弛被丢进火盆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他现在也不妄想自己能通过质检了。 光他几天来看那老头做草人的手法,就觉得绝对不可能做出什么高品质的东西。 拿几根稻草随随便便扭扭扎扎的,能扎出个什么好东西? 现代历史发展告诉我们,技术不改进,只能一辈子受穷! 要么踩个狗屎运,做出个像他一样的草人,也是可以赚几个小钱的。 对,闻弛是这个作坊里,唯一能自己动的草人。 他也不知道为啥就自己特别,他本来以为大家都一样。 直到他跟身边的大兄弟,唠了半天嗑都没得到一句回应,才明白过来自己就是作坊主人脚下的那堆狗屎。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狗屎的身份暴露后,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一个会动的草人? 闻弛自己想想,鸡皮疙瘩也都要立起来了。 尤其这个草人还特别丑。 圆脑袋,粗短的四肢,肢端什么也没有,更别说手和脚了。它全身上下光秃秃的,两个眼睛是用灰蒙蒙的、像是炭粒一样的东西钉的。 还有他原本以为是被缝起来的嘴巴,其实压根不能开合,仅仅只是用线缝制的波浪纹。 这就害得他现在说话像是张不开嘴一样含含糊糊,一不小心还能带出点小奶音,就很让人掉鸡皮疙瘩。 这样的用料、这样的手法,做出来的东西就一点都不高贵有没有? 能赚到钱吗!活该你穷一辈子啊! 这么想着,闻弛就很不平衡地瞥了眼那老头手头上正在做的一个草人。 先不说那黑珍珠一样光滑锃亮的眼睛,四肢上还有手和脚,五指分明,能够打开的嘴巴里竟然还有条红布做的舌头。 光是对方用的草,闻弛看着就觉得比自己身上的白。 用不用得着这么区别对待啊! 最让闻弛眼红的是,那新做的草人竟然还有衣服穿。 一身白色镶黄边的礼袍,头上竟然还给扣上了一个金色皇冠。 闻弛打赌,那东西绝对是黄金做的! 那色泽、那做工,绝对值钱! 要是他做的每一个草人都这么用心,哪里还需要每一个都烧掉啊。 太过分了有没有! 最过分的是,那新做好的草人,也不是跟它们一样脑袋插入钩子被挂在墙上的,而是被放在一个铺了红布的盒子里。 只是不一样的是,以前老头做好草人,质检之前才会把一个小瓶子放在草人背后的口子里。 但这个新草人是做好就被放好小瓶子了。 老头做好这一切,将盒子盖上留在了桌上,然后起身离开了。 黑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闻弛转了转不会动的眼珠子,抬起粗胖的手臂,抱住扎入自己脑袋的钩子,一用力把自己从上面摘了下来。 然后他轻轻落到了桌上。 草人嘛,就没什么分量,这大概是唯一的优点了。 然后闻弛迅速跑到那个盒子边上,使上吃奶的劲打开了盒盖,对着里面新制的华丽草人露出了狞笑。 其实他之前就想过要怎么从这里逃出去。 虽然他可以用更改草人悬挂的顺序,来暂时避开被烧死的命运。 可这也仅仅是暂时的。 现在,看着这显然不会落入火盆的新伙伴,闻弛终于想到了对策。 他伸手像个久不见姑娘的猥琐男似的,把新草人扒了个精光,还将他垂涎了很久的黄金头冠摘了下来。 虽然头冠是用细针固定的,想到要把这细针插进自己的脑袋,闻弛就有点不寒而栗。 但是男子汉大丈夫,铁钩穿脑都挂过,还怕什么! 闻弛快手快脚地将新草人翻过身,咬着牙用两个没有手掌的粗手臂,好不容易扭开了对方背后的布质纽扣,将那个小瓶子掏了出来。 他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但是先拿走总没错。 快手快脚地干完这一切,闻弛踮起脚将被扒光的新草人挂到了后面去。 显然这个新草人即便被扒光了,看起来也跟其他草人有点不一样。 所以他得把它挂后面去,离得远一点才不容易被发现。 至于他自己的位置,他就用一个跟他长得一样的草人替代。 干完这一切,闻弛赶紧跑回盒子,穿上衣服,却对那个小瓶子发起了愁。 稻草做的手臂,没有手掌不说,还又粗又短。 他根本不可能够得到自己的背后,更别说塞东西进去了。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闻弛心中一惊,赶紧跳进盒子,“叩”一下扣下了盒盖。 “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了。 两个声音完美重叠,让进门的人没有发现异状。 盒子里的闻弛只感觉自己又重新坐进了暴风雨中的小船,晃得他头晕眼花。 紧张的闻弛,抓紧时间龇着牙将那金冠往自己头上一扎,又用手臂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珠子,努力擦得亮一点,随后将小瓶子塞到了自己的□□里。 盒子晃了很久,闻弛猜测那老头是把盒子拿出去了。 他没有想到这次的这个草人,卖出去这么快。 果然高投入快回报啊! “就是这个了吗?”一个浑厚的男声忽然响起。 闻弛霎时屏住呼吸。 “没错。”老头说完,忽然打开了盒盖。 闻弛维持了一个好像是在盒子里不小心翻滚过的样子,头微微侧着,让袍子盖住了脚,手压在身体下面。 这样老头就不能看到他整幅面容。 老头其实也没怎么打量,只是打开盒盖给对方看一下而已。 随后老头放了一个小荷包在闻弛身边,“针在里面。” 闻弛不知道买家是什么反应,反正盒盖很快被盖上,接下来便是一阵他永远不想回忆的颠簸旅程。 他猜要是那个小瓶子在他背心里,估计都会被他恶心得吐出来。 但是如果这样就能活命,那现在遭受的这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他发誓,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玩偶,陪伴在主人身边,逗对方开心逗对方笑。 只要对方不嫌弃他粗制滥造,他可以陪伴对方一辈子。 这么想着,闻弛紧紧夹住了□□里的小瓶子,在一阵头晕目眩中,安心地昏了过去。 第2章 闻弛是在一阵嘈杂声中逐渐醒转过来的。 期间过去了多久,他并不知道。 就是他一睁眼——哦不对,他现在其实也没有眼皮。 反正他醒过来,就听到了不少哭喊声。 但是随即这些声音就消失了。 闻弛心里有点惴惴。 这好像跟他想象的开场方式有点不太一样。 他打量了下周围,发现自己依旧在盒子里。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夹了夹腿,好在那个瓶子还在。 闻弛不由松了口气。 要知道,他现在身上的这套衣服,外面看着还好,里面真的是花样百出。 一层层难穿也就算了,那裤子根本就不能说是裤子,更像是用布做的长筒丝袜,直接绑在腿根处的。 所以要在□□里藏好那个瓶子,还真的挺难的——因为现在压根也没有□□这东西。 但是他总觉得这瓶子应该挺重要的,像是身份证明什么的。 所以为了证明他就是他,这东西可不能丢。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外面有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男音:“都拖下去烧了。” 听到“烧”这个字,闻弛下意识地抖了抖。 然后外面就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一个凄厉的女声:“陛下——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真的没有想要害您!是有人要害我啊陛下——” 周围则是一阵呜呜哭泣声。 “没有人要害你,这东西明明是从你寝殿的东南角找出来的,你自己寝殿里有什么东西,你还能不知道?”这是另一个沉稳的男声。 随后响起一个细柔的男声:“来人——把人拖下去——” …… 信息量略大啊。 闻弛好半天才把这些对话消化完。 随后便瑟瑟发抖起来。 作为玩偶,显然出现在这样场景里的可能性不太大。 那么他的用处就有点微妙了…… 外面的人可不管他的心情,哭喊声再次消失之后,那尖细的嗓音又响起来:“陛下,您看着东西——?” “烧了。”那声音好听归好听,就是说的话有点牲口。 “遵命。” 闻弛心中一惊。 就在这时,另一个浑厚一点的男声响起,“等等,陛下,臣想打开看一下。” “准了。”那声音无可无不可地道。 随后,闻弛眼前一亮,盒子被打开了。 重见光明之后,闻弛眼前人的动作并没有因为草人的精心制作而停顿半分。 对方拿起闻弛就将他翻转过来,随后在闻弛背后捣鼓了半天,才疑惑地开口:“这巫蛊娃娃体内怎么没有东西?” “应该有什么东西?”他这话似乎引起了上头人的注意。 “被下咒的人有关的东西,比如头发或者八字。” 听到这话,闻弛就菊花一紧,感觉两腿之间的东西有点烫腿。 “这么说——倒是朕冤枉她了?”那人懒洋洋说道。 是的是的,您不仅冤枉了那些人,您还冤枉了我。 我只是个清纯不做作的玩偶,其他什么奇怪用途都没有! 千万不要烧我! 闻弛夹紧了双腿心里祈祷着。 幸好拿着他的人,也没有什么古怪的癖好,并没有扒开他的袍底往里面看。 “虽则不曾找到东西,也只是无法弄清楚这巫蛊娃娃要诅咒的是何人。至于宁妃藏有巫蛊娃娃之事,确实证据确凿的。”拿着闻弛的人慢慢说道。 可是这时却又有其他人开口了:“只是这样说来,宁妃就不知该如何定罪了。” “既如此——”上面下令的男人接话道,“就不用烧了?” 闻弛心中一喜,却忽然被丢回了盒子。 “噗”一声,闻弛落回盒子,双腿却因为夹得太紧,被震了一下之后,腿间的东西一下子被挤了出来。 闻弛又是一惊。 幸好他身上的袍子宽松,落出来的瓶子被袍子遮住了。 闻弛才刚要松口气,却发现那瓶子开始滚动起来,慢悠悠地很有一副要滚出袍子的样子。 闻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压根也没有心思再关头顶上的对话。 他犹豫了许久,眼看着那瓶子就要滚出袍子。 闻弛再也忍不住,抬起腿就往前一伸,终于在瓶子露出的前一刻,挡住了瓶子的去路。 直到瓶子终于停了下来,闻弛又屏住呼吸听了会儿,发现那些人的对话依旧在继续,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动作。 悄悄松了口气,闻弛这才定下心来。 虽然依旧前途未卜,但总比立马被拿出去烧死强啊! 这么想着,他又放松了点继续躺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继续给他出难题。 而这时,盒子外面却是另一幅情景。 谭晏和几位较受陛下信重的大臣站在殿内,听余下几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如何给宁妃定罪,视线余光却时不时小心扫向上座的乾承皇帝赵承徽,小心观察对方的神色。 只是这位年轻的帝王脸上却始终没有什么神色,喜怒不露。 于是谭晏便没有再插嘴。 当今天子是近几朝以来,手段最为强硬的。 刚登基就屠戮了六大家,随后一力连办三场大比,立时将随六大家的湮灭而空出来的百官职位填补完毕。 随后陛下出军将东边沿海小国一举歼灭,开通海运,上下联通一百零八国,集天下之财富,引珍惜农种无数,使丰朝进入了国力最鼎盛时期。 尤其前段时间陛下刚刚下令屠了西境十三城,城中几百万百姓无一幸免。 让不仅是丰朝所有民众,甚至是周边千里之遥的小国都寒蝉若禁。 他们这些近身大臣,更是无人敢置喙于陛下的决定。 最终几位大臣也都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来。 当然到底是真商量不出来,还是不敢出结果,谭晏就不知道了。 讨论声渐息,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等着上面的人下定论。 可是过了很久,都不见上座之人发声,所有人逐渐都有些不安起来。 谭晏思忖片刻,开口道:“此事既是陛下的家事,还请陛下定夺。” “是,还请陛下定夺。”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陛下发声。 谭晏有些忐忑地抬眼,却发现陛下仍是垂眸面无表情,不露喜怒。 谭晏正思考是否是其他人有什么话触怒了陛下,忽然发现陛下的视线似乎并没有看向他们,而是—— 盯着太监总管常安手上捧着的那个木盒? 谭晏有些疑惑,想了想又稍稍提了声音问道:“陛下,宁妃的罪——” 随后便感受到身上那如有实质般目光注视,谭晏心中微微一跳,听到上座的人轻轻咳了咳,才说道:“这事就先这样,你们都退下吧!” 这样是哪样? 所有跟谭晏一起退出理政殿的人,心中都有着相似的疑惑,可却没有一个人敢问出口。 只有谭晏在彻底退出之前,忍不住再次用余光扫向上座,却发现陛下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什么。 理政殿中众大臣都已经离开,但是随侍的太监们却都还在。 秉笔太监常安上前垂头恭谨问道:“陛下,臣这就将这东西拿去——” 他话还未说完,却听到上座之人忽然用手指在帝座把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常安立马闭上了嘴。 好一会儿,却听上头的人缓缓说道:“放下吧。” 常安有些弄不明白,他手上捧着的可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肯定是不能放到御案上的,可除此之外又能放哪里? 常安抬眼迅速扫了眼陛下的神色,却见对方紧紧盯着自己手上的盒子,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以常安对陛下多年的了解,却觉得自己手上的木盒忽然有些沉。 常安心中一跳,随即便上前两步,将盒子轻轻放到了陛下面前。 常安的动作非常轻,毕竟是常年伺候人的,已经完全能够做到把东西放到木质桌上,而不发出一点声音。 可这依旧让盒子里的闻弛感受到了轻轻一震。 随后闻弛便听到头顶上的那个声音说道:“你们都下去。” 一阵悉悉索索之后,大殿忽然安静下来。 这种异常的寂静让闻弛感到有些不安。 他屏住呼吸,忐忑地等待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其实对他来说,能够成为玩偶是最好的一条出路。 在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从黑作坊逃出来,但他现在这样,逃出去淋一场雨就玩完,更别说什么其他求生办法了。 可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就那黑作坊的粗制滥造,竟然还能用来诅咒人? 能成才有鬼了。 怪不得穷成那样,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顺便也把他给害了,什么巫蛊娃娃,一听就让人感觉冷飕飕的,下场能好才有鬼了。 就在他忐忑不安地忧虑着前程时,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毛刷。 闻弛一愣,却见那毛刷缓缓下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闻弛的胸膛上,然后轻轻刷动起来。 闻弛僵硬着身体,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发展。 这人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可是不等他继续思考,那刷子的走向就越来越鬼畜了。 从胸膛扫向腋下,然后又从腋下扫向鼠蹊,然后是腿、脚底—— 瘙痒的感觉从微不可察,到大到几乎在闻弛体内掀起惊涛巨浪,只花了几秒时间。 脑袋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思考的闻弛再也忍不住,狠狠打了个颤。 随后便听到头顶上的人用低沉的声音开口道:“果然。” 第3章 听到男人的声音,闻弛的身体就是一僵。 看闻弛又不动了,毛刷——现在闻弛知道了,那其实就是没沾墨的毛笔——竟然又往他脚底钻去。 闻弛吓得一个激灵,咬咬牙,忽然猛地站了起来! 面前的男人似乎有点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闻弛却没有办法管那么多,闭着眼“呼——哈——”着打了套军体拳! 赵承徽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小人,粗短的四肢套在针线完全不过关的衣服里,动作却十分流畅且认真地蹦来跳去。 他看了会儿,忽然向前伸手,似乎要去抓闻弛。 闻弛却刚好打完一套军体拳,赶紧躺下装死。 男人的动作一顿,又拧眉盯着一动不动的闻弛。 好一会儿,闻弛终于歇上了两口气,却又忽然感受到有东西在自己的胸口戳了戳。 看着对方已经从毛笔换成了自己的手指,闻弛想象中的嘴角抽了抽——如果他能完成这个动作的话。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看他不动,那手指不放弃地又戳了戳。 闻弛继续憋着。 可这时手指却忽然离开了他的胸口。 随后闻弛眼角余光瞥见对方拿起了他刚刚藏在袍子下面的小瓶子,身体又是一僵。 糟糕,他把这东西忘了! 赵承徽看着手中的小瓶子,从中抽出一张卷成一条的纸条,看了一眼上面熟悉的八字,他便露出了冷笑。 “果然是害人的东西。” 听到这话闻弛就出了一身冷汗,这下也不要对方戳他了,他像是刚刚才重新被启动似的,又立起身打了一套军体拳。 不仅如此,打完之后他还附带赠送了几个前后空翻——虽然动作十分不标准,有几次还直接摔躺下了。 于是只能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继续又翻了几个。 闻弛十分努力、身体力行地表达着自己只是个供人玩乐的人偶、跟害人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意思。 做完这一切,他依旧像是个设定过程序的玩偶一样,表演完就走回盒子,然后躺下。 全程那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定冷冷看着他。 那慑人的气势,将他俊美无铸的五官都掩盖了,只让人看了心底发颤。 闻弛心中十分忐忑,生怕对方又要把他拿出去烧了。 可这时,他却见那人忽然慢条斯理地将那张小纸条卷了起来,然后重新塞进小瓶子里。 闻弛看着有点懵。 却见对方将小瓶子放到桌上,又意味不明地轻轻敲击了两下桌面,却让闻弛听着心惊胆战。 于是当对方的手指第三次戳向他的胸口时,闻弛就十分乖觉地起来再次进行他的表演了。 然后在接下来的这半天里,闻弛与这个男人就保持着这样诡异的姿态,给对方打了几十遍军体拳。 直到闻弛累到手都抬不起来了,他才重新躺回了盒子。 随后任由对方不耐烦地在他胸口戳了四五下,他就是一动不肯动了。 妈的,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老子不伺候了。 累到快厥气的闻弛心想道。 身上的手指又不放弃地戳了两三下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那男人低下头看着盒子里的闻弛,一人一草面面相觑,许久对方似乎终于败下阵来,退开半步,顿了顿,闻弛头顶的盒盖轻轻地盒上了。 累的脑袋直泛疼的闻弛,也没有精力想太多,眼前一黑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日,常安带着小徒弟在理政殿外侯了一下午,却是没能进殿添上一次茶水,也不曾将陛下批改的奏章送去内阁。 于是宫中开始盛传,陛下其实非常钟情于宁妃,才会在宁妃背叛后,独自在理政殿中伤心难过的一下午,差点连晚膳都忘记传了。 据说伤心难过了一下午的皇帝,此时正在几个太监的伺候下心满意足地用着晚膳。 他手边还放着个盒子,常安看着很是眼熟。 不过所有人都十分有默契地当做这个算得上是脏东西的盒子不存在,依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天晚上,乾承帝回到寝殿永乾宫之后,将白日里没有看完的奏章批改了,才去洗漱。 洗漱出来,他坐到靠窗的榻上,让人把那个盒子又拿了出来。 此时盒子跟之前稍有些不同,有人在盒子上加了个精巧的小锁,小太监将盒子放上榻桌,又小心用钥匙打开了。 乾承帝自己动手掀开了盒盖,发现里面的小人依旧躺在那里。 他想了想,还是跟之前一样,用食指戳了戳小人的胸口。 等了一会儿,小人却一动不动。 乾承帝等了片刻,又动手戳了戳。 小人还是不动。 乾承帝放下手,在那里坐了会儿,便抬手将盒子盖上了。 常安全程侍立在一旁,像是没看到皇帝的奇怪动作似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连一丝丝的诧异都没有露出来。 乾承帝自然也不在意身旁的人怎么想。 只是他刚站起来,却又忽然回身,将盒子重新打开了。 “让人看着,别让它跑了。”乾承帝也不解释,直接沉声下令道。 常安掩下心中的惊诧,微一欠身恭敬答道:“遵命,陛下。” 随后他抬眼看向门前侍立的两个小太监,两个小太监会意,立马机灵地无声上前。 “都给我好好守着,错一眼我就让人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常安面带笑意,却悄声威吓道。 留下两个莫名其妙却又胆战心惊的小太监,常安与另两个贴身宫女服侍着乾承帝躺下。 床帘拉下前的那刻,常安又小声问道:“陛下,臣让人将盒子拿去侧殿,多派几个人守着吧?免得在这儿让他们扰了陛下好眠。” “嗯。”床帘内,是乾承帝发出的淡淡回应。 常安亲自捧着那个打开的盒子,走出了皇帝的寝殿。 他的手一向很稳,如果闻弛醒着,估计也感受不到多大的颠簸。 但是常安此时,恐怕也想不到盒子里的小人会有什么感受,只是依旧郑重其事地将盒子送到侧殿,放在了靠窗的榻桌上,然后唤来了自己的徒弟常小岁。 “以后你就负责带人守在这盒子边上,要不错眼地给我盯着。这盒子或者里面的东西有个闪失,你就准备好去万藏山上挖坑吧!”常安说道。 万藏山是离皇宫最近的一座山,名字取得巍峨,实际却是个小山坡,压根没有贵人乐意去。 据说宫里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尸身都会被人一裹就丢在那山上。 常小岁一听就打了个寒颤。 虽然他师父也常常威吓他好好听话乖乖办事,但是这种程度的依旧少见。 他害怕之余,心中倒是有几分疑惑。 常小岁恶狠狠用眼神示意自己带在身边的小太监,让他们围在那榻桌边上守着,自己则将师父送了出来。 走到没人处,常小岁才小声问道:“师父,这是个什么东西?陛下怎地还留着?” 常安淡淡瞥了眼常小岁,常小岁赶紧露出讨好的笑。 他自是知道陛下的心思是不能打听的,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如果不去揣摩陛下的心思,又如何能够将陛下伺候好呢? 他的师父,能年纪轻轻就当上内廷总管,靠着自是无人能及的揣摩上意的本事。 可常安又哪里会知道为什么呢? 他想破脑袋恐怕也不会知道,陛下这一下午都干了什么。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猜到,陛下一个人对着那盒子待了一下午——证据就是宁妃被抓进来前,陛下正在看的折子,直到晚间他再次进去,也依旧停留在那页。 而且寝殿内陛下把这盒子开开合合的举动,也是让他心惊。 显然陛下是在犹豫些什么,而这对于现今这位杀伐果决、手段令众臣胆寒的皇帝陛下来说,可不常见。 于是他也不管常小岁这话问得不合规矩,只吩咐道:“你甭管为什么,只需知道这盒子上的锁,是陛下吩咐让人加的。而这盖子,却又是陛下亲自打开的。” 顿了顿,常安又补充道:“最后陛下还亲口吩咐了,‘让人看着,别让它跑了。’” 最后几个字,常安拖着尾音,说得意味深长。 常小岁眨了眨眼,将这几句平淡无奇的话细细咀嚼了一番,片刻恍然之后忍不住啧了啧舌,再不敢细问。 送走常安,常小岁赶紧返回侧殿,与自己的徒弟一起守在盒子边上。 他还安排了几人轮值,务必保证每时每刻,这盒子边上必定会有三个他信得过的人守着。 说起来,常小岁在常安身边不算受重用。 他不是特别机灵的人,来常安身边时间也就几年,跟别人十几年的比,那都算短的。 所以之前虽然被常安收在身边,却一直干的是跑跑腿的小活儿。 但他有个特点,说好听点就是做事小心,大实话就是胆儿小。 所以办起事来反而十分一板一眼,生怕办不好被丢出去。 现在终于被安排了“重任”,常小岁欣喜之余更是谨慎起来。 就盼着能因此在陛下面前露个脸。 于是这一晚,其他人还都能轮着勉强睡个囫囵觉,只他自己,却是扎扎实实张了双大眼睛一眼不敢错地盯了一整晚。 等到第二天,闻弛终于睡饱醒过来时,便是与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四目相对,差点又被吓一跳。 睡饱的闻弛精神好了很多,也有心情在心中嘤嘤嘤地吐槽。 这变小之后真的看什么都恐怖,胆子生生被吓大不少。 常小岁可不知道闻弛醒过来了,毕竟他那双灰蒙蒙的黑色眼睛,醒来和睡着也没什么变化。 不过常小岁现在却正欣喜着。 常安刚刚让人来唤他将盒子带去。 常小岁接到令时,抬眼一看天心中估摸着时辰,接着便是一喜。 他猜到陛下必是一下朝便下了这命令,可见昨晚他师父没有骗他,陛下定是十分看重那盒子里的东西的。 他赶紧亲手稳稳捧起那盒子,刚要走出偏殿,脚步一顿,却又吩咐身旁的小太监找来了带顶布帘拢在自己周围。 这布帘可以遮挡别人打探的视线,又能挡住阳光不至于直射到盒子里。 常小岁一边走,看着被布帘挡过一道的光线,软软地照射到盒子内的人偶身上。 照得那人偶原本有点灰扑扑的眼睛,都显得有光泽了不少。 见此,常小岁就忍不住得意地在心中给自己点赞。 于是,这一大早地,就有宫人见到乌泱泱一大群小太监,护送了一个被围帘拢着的人去了前朝理政殿。 宫人们纷纷猜测,这又是哪个得宠的美人,一大早就能被唤去伴君左右。 就连原本心情甚好的舒贵妃,听到这消息都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的核桃。 “贱人!真是去了一个又来一个!” 第4章 常安站在殿外等待时,看到远远走来的常小岁一行人,也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声娘。 这小子真是没见过世面,就一个玩偶都能让他伺候出这样一个大阵仗,还不知道又会平白无故在宫里招多少眼。 只是他也不敢多耽搁,接过盒子狠狠剜了一眼对方,便留下一脸懵逼的常小岁,立时捧着盒子匆匆进去了。 闻弛自是不会知道其他人的心情,对于他来说,这无非又是艰难求生的一天。 他被送进去的时候,那皇帝好像还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将一个批好的折子丢向一旁,抬眼便冷冷瞥了过来。 闻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起了昨天被对方手指控制的恐惧。 只是奇怪的是,在他被放到桌上后,对方并没有立时动手。 那男人反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开口:“虽则宁妃在宫中摆弄巫蛊之物,罪当株连。可宁国公对本朝有不世之功,朕自不忍心怪罪于他。 “且朕感怀于宁国公爱女之情,特准其将宁妃尸身带回,容他办个体面的丧葬,也算全了——朕与她的一番恩爱了。” 说到最后那“恩爱”两字,尾音拖得极为耐人寻味。 闻弛听着这话,还觉得这人有些良心,可抬眼一看那人说着这话时,嘴边噙着的那抹不达眼底笑意中,竟是满满的恶意。 闻弛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在怕什么,就是被对方眼中的不善吓到了。 可常安却知道陛下的恶意在哪里。 丰朝的葬礼中,有一步是众亲人观仰逝者的最后一面。 所谓“体面的葬礼”,自是不能少了这一步的。 可是宁妃受火刑而死,死状惨烈,尸身却不曾化灰。 这样的情况,恐怕不少观礼者回去就要做恶梦,而宁国公府更是会从此在各府中抬不起头来。 只是不管这道旨令到底用意为何,常安都立马让人下去传令了。 下完这个让自己心情愉悦的命令,乾承帝却又不搭理闻弛了,继续低头处理奏折。 闻弛一脸懵逼地躺在那里,睡了一整天的身体十分僵硬,非常想起来打一套军体拳,然而却并不能如愿。 他很想问问对方,大清早把他叫过来又不让他干活是为哪般。 不知道他这么干躺着,比打拳还累吗? 其实现在他也不是不可以动一动的,周围的那些太监都是低头不敢往上看的。 唯一能看他的只有那皇帝,可是皇帝正低头干活呢,也不一定会看到他稍微动动手脚。 然而——闻弛并没有这个狗胆。 他昨天由于疲惫而获得的一丢丢勇气,早已在刚刚看到对方那用心险恶的样子时,全员离家出走了。 于是他只能一边在心中凶狠地骂娘,一边躺在那里怂怂地摆出任人□□的样子。 然而那皇帝并没有因为他的乖巧而放过他。 对方虽然一个上午都没玩他,但是闻弛却敏锐地察觉到,那男人的视线时不时就会阴险地扫过他。 这尼玛,等待行刑的感受比正被行刑时还难受。 等到闻弛神经紧绷到恨不得暴起戳瞎对方的狗眼时,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了。 那狗逼扔出最后一本奏折,抬手便给了闻弛的脑袋一个一指禅,“起来,跳一个。” 直把闻弛的脑袋都弹得嗡嗡响。 凸(艹皿艹 ) 闻弛在心中狠狠比了个中指。 这牲口就不能好好说话! 可是随即闻弛心中却有些迟疑。 大兄弟,那么多人看着呢? 这样真的没问题? 昨天对方好歹好把那些人都赶出去了,现在这样——不会跳完就要把他丢火盆吧? 可是与那皇帝两眼对望了一会儿,便看到对方不耐烦地又拿起那个小瓶子要威胁他。 闻弛忍不住一边在心中骂骂咧咧,一边却不甘不愿地爬起来,用粗短的手脚艰难地从盒子里翻出去,落到桌面上之后才“嘿嘿哈哈”地打起了军体拳。 这下,常安和其他太监是真的把下巴要吓掉了。 谨慎如常安,也愣愣看着那会动的草人,都忘记收回视线了。 此时正愉悦地享受着午休时光的乾承帝,脸色却忽然冷了下来。 “滚出去!”他沉着嗓音斥道。 那声音并不大,可其中夹杂着的威慑却犹如凶兽的咆哮,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连闻弛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常安白着脸,迅速带着人离开。 闻弛好悬才没忘记动作,艰难地完成了一套之后,他站在原地顿了顿,才转身往回走。 他给自己定的人设,就是个发条人偶,这样才比较不惊世骇俗,所以他现在做事也需要一板一眼。 可他走到一半,却忽然“啪叽”一下扑倒在地,下巴重重磕在了桌子上。 闻弛甩了甩撞得发晕的脑袋,撅着屁股半撑起身体幽幽往后看,果然看到那皇帝的手指贱贱地压在他的袍脚上。 对上闻弛的视线,对方还十分无耻地要求道:“再来一个。” 来尼玛! 闻弛在心中咆哮道。 他就没见过这么手贱的,又是弹脑门,又是压袍脚! 三岁小孩都比他知道怎么珍爱玩具! 忍着有些发晕的脑袋,闻弛咬牙切齿地怒瞪着对方。 似乎是感受到了小人的愤怒,乾承帝讪讪地收回了手指,握拳放在嘴边装模作样地轻轻咳了一声。 哼! 闻弛理都不搭理对方,冷漠转回头艰难地用粗短四肢支撑着站起来,走到盒子边上打算往里翻。 说实话,这盒子边其实对他来说有点高。 从里面翻出来还好,里面有垫子,高度差还小点。 从外面往里翻,成不成功就是看运气了。 不过他是谁? 运动健儿闻小弛! 这世上还真没有他翻不过的墙! 闻弛站在盒子边上,利落地一蹦,两个手臂便轻松地撑在了盒子边沿。 随后他两条草编的小短腿在下面轻轻一跳,迅速踩到盒子壁上,便想依靠摩擦往上爬! 可惜昨晚常小岁值夜时,闲着没事,虽然不敢动里面的东西,却是特别殷勤地用上好的桂花油,将这个盒子外面好好保养了一番—— 于是原本胜利在望的闻弛,双脚——其实也根本没有脚,就是两根草编的小粗腿下端——却十分无助地从盒子壁上慢悠悠往下滑。 挂在盒子壁上的闻弛,脸色几变,不甘示弱地蹬蹬蹬又往上蹭了几下。 可是无论他多努力,以前就没能阻挡自己下滑的趋势—— 直待到他双手力气逐渐耗尽,他整个人又是“啪叽”一声,狼狈地贴着盒子壁摔了下来。 落地的那一瞬间,闻弛的脑袋都是懵的。 在以前,他一贯是体育运动的佼佼者,别说是这种十厘米不到的小盒子了,就是三米高的围墙,他爬起来也是轻轻松松。 可是现在—— 虽然境况不同,但是闻弛的自尊心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嗤——” 尤其身后还传来一声类似轮胎漏气般刺耳的嘲笑声,那里面幸灾乐祸的味道,简直像一枚针,重重地扎在了闻弛那脆弱的男性自尊心上。 闻弛跪趴在那里,胸膛一股一股的,越想越来气。 随后他看也不看对方,爬起来就又是一蹦,胳膊重新撑到盒子壁上,双腿继续刷刷刷往上蹬! 他就不信了,他能翻不过这个小盒子! 乾承帝坐在那里,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托着下巴,就那样看着那个用干草做的小人偶,与那盒子较上了劲。 它两个小胳膊巴拉在盒子上边,撅着屁股,小短腿蹭蹭蹭蹬得比谁都快。 那气势汹汹的样子,简直像是要把那盒子给蹬破了似的。 乾承帝越看,嘴边的弧度便越大。 看到后面,乾承帝为了忍笑,连身体都微微发抖起来。 终于,在对方又一次快要跌落时,乾承帝憋着笑,万分仁慈地伸出手,在对方那小屁股上轻轻托了一把。 那小人还挺有劲,就着他这一托,一个用力竟还真的给它翻了进去。 只是等到对方在盒子内站定,幽幽回过头来看向他时,乾承帝诡异地觉得对方似乎并没有很快乐的样子。 正有些迟疑,却见那小人在盒子里又是一蹦,一勾手就触到了盒子顶盖,然后竟当着他的面狠狠盖上了盒盖! 乾承帝微一愣神,随即便大笑起来! 第5章 听到殿内鲜少出现的爽朗笑声,常安的眉头就是重重一跳。 随即在下半晌几位要臣觐见,乾承帝让人将盒子带走时,常安看着那盒上的盒盖,又特地让常小岁重新将那围帘叫了来,想了想又嘱咐了几句: “走路时避着些人,若真有人拦着你,便说是我让你办事。若再不行,便即刻退回,万不可让人伤了那盒中的物事。即便冲撞了贵人,事后也有我给你担着。” 常小岁十分高兴地应了声,便又带着人郑重其事地稳稳端着那盒子走了。 有了他师父的嘱咐,常小岁更加小心了。 路上看到舒贵妃熏芳宫的人,他立马带人就远远绕开了。 那熏芳宫的几个小太监还想追,常小岁却赶紧一边双手端得稳稳,一边脚步走得飞快。 眨眼间绕过一个拐角,那些熏芳宫的小太监眼前就已经没了常小岁一行人的身影了,只能在那里恨恨骂娘: “果然是常小狗的人,溜得比谁都快!爷爷不就是想打听点消息吗?有必要这么把爷爷们当洪水猛兽?” 常安站在那里目送常小岁一行人,思忖片刻,又朝自己的另一个徒弟常明招了招手。 常明跟常小岁不同,几乎是常安从小带大的。 待在常安身边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常明人不止是机灵、十分懂得察言观色,更是熟读诗书,对各种旁门左道亦是精通一二。 “刚刚殿内之事你也瞧见了,”常安垂眸柔声说道,“你亲自去打听一番,看看这样的——要如何伺候,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他们这些伺候人的,自要把主子交代的事情办妥当了,又要揣摩着主子的心意,将主子不曾想到的地方也细思审慎一番。 常明闻言微一点头,之前的惊异早已一点不剩地收敛了起来,随即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带人去了宫外的昭狱。 从昭狱出来,常明虽然依旧面色带笑,可心中并不轻松。 他坐于马车之中,看着一旁摆着的一个盒子,面色沉沉。 此时的闻弛对这些事情都一无所知。 这段时间,闻弛除了日常给皇帝打打拳,偶尔耍个脾气逗逗对方之外,基本都待在盒子里。 作为恋爱能手,他当然知道一味讨好,只会让新鲜感迅速消退。 虽然现在情况不同,但是作为宠物也还是要想办法维持新鲜感的。 另一方面,他对于自己的现状其实是有些焦虑的,所以一有空就在琢磨着以后要怎么办。 还没理出个头绪来,这天傍晚他便又被人提溜到了那男人面前。 不过这回男人倒没有急着玩他,只是盘腿坐在榻上,打开了盒盖,一边在他面前做手工活,一边跟身边的人聊天。 对,没错,就是手工活! 真是相当接地气的爱好! 闻弛就见摆放着盒子的桌上,另有不少小木条和小木片。 那男人就拿着楔形小刀在刨刻着什么,间或将几根小木条头尾相接。 看样子应该是在做什么东西,只是闻弛一时半会儿没看出来。 “前几日宁国公接到陛下的圣旨,感激涕零,立马让人将宁妃接回,正让人筹办白事。”常安躬身说道,一边从袖中拿出了什么。 随后他接着道:“只是晚些时候,他便又让人进了一张折子——” 他一边说,一边正要递上来。 可坐在闻弛面前的男人却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朕没空。” 常安见状,便笑着继续说道:“臣斗胆已是打开瞧过了,宁国公的这份折子,是想恳请陛下将他的两个儿子从北边召回,好来见宁妃最后一面。” 乾承帝闻言,却是轻轻哼笑了一声,“那老东西,倒是识趣。” 虽是说着话,他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 “那陛下的意思是?” “他们家那老二,据说貌若好女,留在边疆多有浪费,送入教坊司倒是刚刚好。”乾承帝想也不想说道,“至于老大,看到宁老头的面子上,总要给他留个全尸的。” 闻弛听到这离谱的回答,简直瞠目结舌。 可常安却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似的,便将折子递给了一旁等着的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太监。 那太监接过折子,就在一旁角落里的矮几边上坐下,刷刷刷地开始写起来了。 随后闻弛又听了些这这那那的事,比如东边有灾啊,西边下雨,科考要到了,贪官该宰几个了之类的。 那皇帝从头到尾就只动嘴,都是那些旁边等着的太监奋笔疾书。 写完也没给他看,直接就传下去,最后所有折子都汇集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手上。 那老太监不常出现在闻弛面前,不过闻弛听那狗皇帝偶尔有一次叫过那老头的名字——魏忌。 魏忌看过折子之后,又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盖个章就让人送出去了。 整个过程闻弛越看越吃惊。 他所知道的太监,很多朝代都是明令禁止不许识字的。 但是在这里,太监不仅识字,还能直接批改奏折,皇帝甚至连过目都不用就直接下发。 这万一要是太监从中做点手脚,得有多少人遭殃啊? 只是再刺激的事情,听了几个小时也很快变得平平无奇了。 闻弛到后来都快听睡着了,恍惚间睁眼,才发现那皇帝手中的东西竟然快做好了!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原来是一座小桥。 不仅用小木片细细拼了桥身,竟还用小木棍接成了扶手栏杆,上下桥的地方还制成了迷你小阶梯。 看起来是相当精致。 最绝的是,那些扶手上竟然还有雕花! 只是闻弛看着就觉得有些奇怪。 那桥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做成了前后两段,而且有点高低脚。 可当那桥真的被架起来之后,闻弛才有些恍然。 那狗皇帝竟然把桥架在了他的盒子边上,高的那段架在了盒子外壁上,低的则是内壁。 由于内外的高度差,这高低脚的桥架在那里竟然刚刚好! 不仅如此,那皇帝在桥上做出了个小机关。 就当着他的面,皇帝把盒盖盒上。 闻弛就见那两桥之间的扶手中端,宽度与盒盖边沿差不多的一段,在盒盖的挤压下瞬间收拢,连对应的桥面也收了回去,一点不影响盒子盖上。 而一旦盒子打开,那些东西又弹了出来,拼成了一座完整的小桥。 闻弛看着都要忍不住惊叹,实在有些巧思。 闻弛体内的模型之魂蠢蠢欲动,很想近距离看看这座桥。 于是他非常期待地看着那皇帝,希望对方能够给他这个机会。 他觉得对方做出这样一座桥之后,也肯定想试用看看。 那皇帝似乎也很得意于自己的手艺,前后欣赏了会儿,随后便看向闻弛。 闻弛睁大双眼与他对视,手脚并拢,一脸乖巧地躺在那里。 虽然由于工艺问题,闻弛知道自己既没有眼神,也没有表情。 但是他觉得,对方此时一定还是能够感受到,自己洋溢在周围的满满真诚与期待的。 果然,那男人冲闻弛露出了个心有灵犀般的微笑,看得闻弛都忍不住露出讨好的笑容,心中充满期待。 然后—— 然后那狗皇帝就起、身、走、了! 凸(艹皿艹 ) 闻弛百分百相信自己被愚弄了! 那狗逼绝对看出来了!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 闻弛恨不得立马跳起来,重新把盖子盒上。 实在是现在不是他的行动时间。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宽慰自己:冷静,冷静,不就是一座小木桥吗? 老子半夜起来就把它拆了!!! 于是这天晚上,闻弛就没睡。 那狗皇帝没有让人把他拿出去,所以他身边现在也没有小太监盯着。 看着月上中天,估摸着是晚上一两点了,床上的人应该早就睡熟,闻弛便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 他小心地不弄出一点声响,悄悄走近盒子边沿。 然后就着月光来来**地看。 好一会儿,闻弛才忍不住发出叹息。 果然是榫卯结构。 他之前虽然没仔细看,但是依然能够回忆起,那狗皇帝做的时候既没有用钉子,也没有用浆糊。 现在近距离观察,更是确定了他的猜想。 这座桥包括那些机关,都是狗皇帝手工一处处铆接起来的。 而且结构异常稳固,他从上面来来**地走,那桥面都不会发出一点吱嘎声响。 闻弛通过一步步阶梯轻松走到盒子外面,抬头看了看盒盖,又回头看了狗皇帝床边那影影绰绰的床帘。 想了想,他轻声扶着盒盖轻轻盖上。 随后他走过去趴在外侧桥面上,用手抬起盖子,再盖上,再抬起,再盖上。 通过不断闭合盒盖,来观察桥面的机关。 好一会儿闻弛才看懂到底是怎么回事,随后就又是一声惊叹。 这么短的时间,能够用手工制作出这样一座桥,连闻弛都不得不佩服那狗皇帝的手艺。 他起身,又在上面来回走动,一边看着那些打磨光滑的接连处,一边摸着栏杆扶手上的浅浅雕花,闻弛真是越看越喜欢。 之前说要把这座桥拆掉的雄心壮志,彻底被遗忘在他的脑海深处。 而此时,重重围帘之内,赵承徽正一手托着脑袋侧躺在那里。 那围帘十分古怪,之前闻弛从外面看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从里面看向外面,却是看什么都分毫毕现。 于是赵承徽便就笑眯眯地躺在那里,看着外面榻几上的小人,蹦蹦跳跳地在那座他亲手做的小桥上来来**地走着,时不时发出一声细小的惊叹声。 看起来颇为没有见识,显见地是一个从乡下地方来的小人偶! 第6章 折腾了一个晚上,两个人第二天一早都没能起来。 区别是闻弛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乾承帝还是准点被叫醒了。 一边换衣服,乾承帝一边下意识地看向炕几,却看到盒子里的小人正四仰八叉地睡着。 只是大概是日头太晒太晃眼,又没有东西遮盖。 那人偶竟然在睡梦中撩起了自己的袍脚,盖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它自己倒是睡舒服了。 可是袍子底下的装束却一丝不漏地露了出来。 以现在人的装束来说,袍子底下的样子有多美就不用说了。 见此,乾承帝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看伺候的人都没有往那边看上一眼。 乾承帝这才上前,将那盖在人偶脑袋上的衣袍复位,又伸手在人偶的胸口点了点。 只是等了会儿,却不见人偶起来。 他又戳了戳,盒子中依旧没有动静。 乾承帝敛眉,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桌面。 殿中一片死寂。 好一会儿,乾承帝凑近盒子仔细看了看。 却听到非常小的“呼——呼——”声,从那盒中发出。 乾承帝重新站直身体,轻轻嗤笑了一声。 下了早朝,乾承帝又忙了起来。 忙完一茬,他暂歇下来,却又想起早上的事情,皱了皱眉,他将常安叫来,“该备的东西都备齐了,别人小就当看不着。” 常安心中一跳,立马躬身应下。 “这巫蛊之术,必是有始有终。你再去让人查查,如何能将时辰延长。” 常安领命下去。 之前常明从昭狱出来,便将调查结果汇报于他,得到的结果却必不能让陛下满意。 常明对阴灵一道也初有涉猎,心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便已派人再次收集民间能人异士。 这次乾承帝下令,常明更是立马出动了不少鸿阳卫的缇骑。 只是结果不会有这么快反馈回来。 乾承帝倒不担心结果,他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而另一边,闻弛长时间在盒子里待着,觉得十分憋闷。 他也不是天生就是个盒子里的生物,在这样狭小空间里待久了,总觉得会不舒服。 于是他偷偷打开盒子往外瞧,却看到外面小太监们正忙着整摆物件,像是在添家伙什。 今日一早,陛下那边就让人送来不少东西过来。 常小岁自然欣喜万分,其他小太监们更是有些咋舌。 “这些摆设也就罢了,怎么还送来这么多鲜果吃食,那胡飏的金铃果吧?一年也进不了几筐啊,怎么送到这儿来了?——这、这给谁吃啊?”一个略黑瘦的小太监看看送进来的东西,一脸茫然地对常小岁说道。 常小岁却是翻了个白眼,“你管谁吃呢?别处想吃只能干看着,咱们这儿就是摆着喂耗子,这就是体面,懂不?” 且不说宫里人对这些事情是什么反应,常小岁在看到盒子传来的动静时,却是吓了一大跳。 不过他之前虽不曾见过闻弛行动,但是常安却是将这些事情与他说过的。 于是他安抚好自己被吓得不轻的心脏,却又是赶紧殷勤地上前,腆着笑轻声问道:“主子,您要用些什么吗?” 闻弛其实也被常小岁的态度有点吓到。 他自认为在别人眼中,他无非还是个比较智能的玩偶。 可常小岁这态度,好似他就是个真真切切的人似的。 他还以为自己露馅了。 可他哪里知道,常小岁本来知道的就不多,只被告知“那人偶似是个活的”。今日常安特地亲自带人送东西过来,又嘱咐了一遍要好生当主子似的伺候着。 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出。 一人一偶大眼瞪小眼了会儿,闻弛实在有些料不准现在的情况,于是好一会儿,他才含糊说道:“不用。” 随即,他便靠着盒盖盘腿坐了下来。 常小岁又是被这一句话给吓了一跳,心想不愧是陛下心爱之物,竟真像是个活的一样。 于是他更不敢怠慢,竟真把闻弛当作了一个人来伺候。 他看闻弛朝外坐了下来,虽看不清表情,但他猜测对方应该是在看屋子里的人与事。 于是他赶紧乖觉地介绍起来:“今儿个陛下开了内库,搬来了好些珍贵物事。有那比纸还透亮的烟湖纱,御用监拿来的紫檀、象牙等诸玩器,还有内官监送来的各式珍奇花木。” 闻弛听着那小太监的话,发现这里确实多了些花木盆栽和器具,连窗户纸和种种帘帐都换了鲜嫩的颜色。 打量着那些东西的颜色,闻弛心里总有股说不出的古怪。 可是感觉比他更古怪的还大有人在。 针工局今日接到了理政殿传来的话,拿着手中的尺寸,针工局的掌印梁无太监竟一时有些好笑:“这都怎么了?陛下也养上猫了?” 他手底下的人小太监梁吉立马恭敬回道:“据说永乾殿偏殿新住上了一位美人,陛下都不舍得带出来让人瞧。” 梁无挑眉,“这不也该是给那位美人做衣裳吗?怎么拿来个这样的尺寸?再说永乾殿是陛下寝殿,怎么会有美人住进去?太后能饶了她?” 梁吉笑道:“这不是太后不在嘛?至于尺寸——听说那美人神秘得紧,进出都有帷帐,想来总有些——” 梁吉话没说下去,却是朝梁无挤眉弄眼,脸上神色逐渐猥琐起来。 梁无随即“哦~”了一声脸上露出相似的神色,却也不知道领会了个啥,只说道:“那估计是那位美人自己养了什么小东西了,你安排下去,用心点。” “那咱们要再进些什么吗?” 梁无想了想,摇了摇头,“这谁知道能承宠多久,指不定明儿个就悄无声息地没了,实不必急着费银钱。” 随后转眼,他就给熏芳宫递了消息。 只不知,没过多久,他就会为这个决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熏芳宫的舒贵妃当然收到的消息不比梁无少,可她却不像那些宫人们那么淡定。 “陛下许久不曾过来了,”舒贵妃忍下钻心妒意,却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精致的指甲,缓缓说道,“必是那位妹妹将陛下服侍得极为舒心。” 她身旁得力的女官却柔声劝解道:“陛下本就不爱流连于内宫之中,可如今内宫之中,皇后娘娘之下,便只有娘娘您地位最高,可见娘娘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听了这话,舒贵妃忍不住微微舒展了眉头,可随即她的脸色又淡了下去。 她自己知道自己这位置是怎么来的,心中没有一天是不忐忑的。 如今陛下将人放进了永乾殿里,若真是个得宠的,那整个宫中,可就都要变天了—— 这么想这,舒贵妃咬咬牙,说道:“你让人传话给我父亲,这次庆典后的宫宴,让他将我那好妹妹安排进去。” 女官闻言便是一怔。 舒贵妃口中的那位好妹妹,是她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女。重点是姿容绝色,前些年被她父亲秘密送去学西番的幽姬舞。 所谓幽姬舞,据说是古代一位倾国妖姬的绝世艳舞,一支舞迷得帝王晕头转向,几乎为她灭国,却又能一支舞让敌国将领投降,搅得天下民不聊生。 舒贵妃不知真假,却是知道这必是一种能够迷惑人神智的东西。虽说风险极大,可在这宫中若是真的能够靠着这手段获得一儿半女,那他们舒家可就一步登天了。 之前舒贵妃的父亲宣博侯想将这个私生女送进宫,替她邀宠,舒贵妃一直不松口。 只是今日,她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女官此时依旧有迟疑之色,“娘娘——” 舒贵妃却笑了,“她不是一直怪我断了她的天路吗?我现这就重新给她搭上这登天梯。” 说着,舒贵妃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她不好过,所有人都别想舒坦! -- 这日,乾承帝举行完春日开耕庆典,晚上便是皇后主持的宫宴。 乾承帝有些百无聊赖地坐在上座,心中想的却是白日早些时候收到的那些小衣裳。想到这些,他的手指就不由动了动,随后便觉眼前的宫宴实在乏味至极。 就在这时,宴会也达到了**,一群身着素色衣裙的舞姬缓缓一步步迈了进来—— 走至殿中,那群舞姬围成半圈站定,其中一位舞姬身着黑色素袍,身上无一丝装饰,衣领交至脖子下,将身上所有的皮肤都遮掩起来,只露出了厚实裙摆下的一对玉足。 她微微抬起一只脚,垂眸站定。 乐声一起,她的双眼往旁边一瞥,一足轻轻一颠,抬起的那只脚斜斜滑出一条优美的弧度,在半空中,亮眼得像是会发光。 上座的乾承帝略坐直了身体,一双细长的眼睛看了过去—— -- 最近乾承帝有好几天没有来玩闻弛了。 虽然把这个动词用在自己身上感觉颇为古怪,但是闻弛再迟钝,还是能够感受到身边其他人的焦虑。 大家都有点惊讶于闻弛这么快失宠,而闻弛却压根不觉得自己失宠了。 他的手办都是摆在书架上细细把玩很久的,就算一时忙得没时间欣赏,闲下来却还是会抱着舍不得放手。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地听着常小岁的叨逼叨,也让他现在对现世大背景还有了基本认知。 比如乾承帝的老爸武英帝也是年纪轻轻继承皇位,随后大展宏图东征西讨,可惜三十来岁就上天去了。 武英帝在世时,十分信重道家,还在宫中养了个国师,导致民间道观林立,道士横行。 当时先帝还立了鸿阳卫,收罗民间能人异士。 便也是借着这股力量,先帝一举攻克了西边萨蒙国、琼洲和单嵇,终是在分裂了百年后,实现了大统一。 可是天下有正便有邪,道教有阴阳之力,便有人用无阴无阳的阴虚之力。 道教大行其道的后果是,道教大肆打压其他势力,而后两股力量激烈对抗,便有了康泰二十四年的“阴阳之乱”。 而武英帝便薨于康泰二十五年。 谁也说不清这位大帝的逝去,是否与那场“阴阳之乱”有关,好在英年早逝之前,他给他们留下了乾承帝。 武英帝是个花心大萝卜,播种无数,却只有乾承帝一棵独苗。 乾承帝文治武功更胜他老爹,在他老爹的基础上,将疆土往北边和西边扩张了千里不止。 不过乾承帝的花心程度与他老爹相比也不遑多让。 宫里每年美人进来无数,西边那些小国更是天天送这个公主那个皇女的来。 闻弛正听得津津有味,常小岁却开始变身祥林嫂了。 “主子,昨日宫里又新进来一位美人,腰若扶柳,跳得一曲好舞。陛下第一眼见她,便将她封了宛嫔,还为她发落了娴妃!” “主子,陛下赐了那美人许多金银首饰书画等物,还赐住祥福宫,离陛下的寝宫可只有一宫之遥啊!” “主子,据说今日陛下去了祥福宫,御膳房的佳肴流水般地送进去呢!” 常小岁期期艾艾说完,又幽幽看着闻弛。 闻弛看着只觉哭笑不得。 他觉得自己和这宫里其他的女人,其实压根没有冲突。 女朋友和手办,成年人那自然是两个都要的啊! 相较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杞人忧天,闻弛更在意一些其他事情。 这么想着,他从身后的荷包里翻出一条干草,对常小岁比了比。 常小岁立马明白过来,靠近小声说道:“小的去打听过了,用来制作您这样的——那草也不是普通的草。据说是一种叫须臾的草,用阴火烘干才能用。” 随后他又退后一步,一脸为难地看着闻弛。 闻弛明白了。 本来皇宫这种地方估计对于巫蛊这种事情就挺忌讳,常小岁这种皇帝近身伺候的,又哪里敢碰这种东西。 闻弛想了想,这种事情还是得找那狗皇帝。 -- 很快,舒贵妃就收到消息——“永乾殿的美人正派人去祥福宫请陛下!” 舒贵妃勾了勾唇角,看着来递消息的人,“让他进去。” 来人一愣,“——娘娘?” “只让他一个人进去——”舒贵妃脸上笑容更盛,“你再趁时将消息递给宛嫔。” 来人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舒贵妃的用意。 这是削了永乾殿美人一刀,再让她们两个自己去打。 而此时,被人拦在祥福宫外的常小岁却是一脸为难。 要不是事情紧急,他真不会选在这时候来找陛下。 “好哥哥们,您们就发发好心让我进去吧!我这也没什么能碍到宛嫔娘娘的啊!”常小岁带着人弓着腰向门口阻拦的太监们哀求道。 那些太监也不想得罪常小岁,只能无奈说道:“常爷爷,咱们也是尽忠职守,您别为难我们。再说这是宛嫔娘娘的宫里,哪儿能让您带着这乌泱泱一片人进去呢?” 事情紧急,常小岁又想到自己师父常安也在里面,便咬咬牙答应了。 祥福宫内,宛嫔刚刚舞完一曲,看着眼前男人眼中的火热,她却浑身香汗地出来了。 她知道只有等待,才能让这种火热保持得更持久。 只是沐浴更衣时,她便听了小太监递进来的消息。 那时,常小岁已经进了前殿了。 她将人打发,转身一脸阴沉地对身后的女官说道:“别让他进来。” 女官露出难色,“那常小岁是常安的人,他硬是要闯,咱们的人不好拦。” 宛嫔凤眸一凝,原本沉静的脸上刹时露出厉色来,“他要闯,就让他去阴曹地府闯去!绝不能让他误了我的大事!” 女官闻言一凛,随即咬牙领命下去。 想到自己在府中过的那些忍辱负重的日子,宛嫔脸色变阴沉下来。 她从小姿色过人,父亲又着意培养,本是三年前便能入宫的。可惜当年嫡母做了手脚,让她错失了机会。 如今她等了三年的机会终于来临,她决不允许任何绊脚石的存在! 宛嫔随即收敛了神色,思忖片刻,进了主殿却也不行礼,赤足径自走到乾承帝面前。 乾承帝也不在意,半躺在宽大的矮榻上,略微朝她抬起手。 宛嫔不再矜持,软下身段便干脆依偎到对方怀中,随后便主动将红唇送上—— -- 祥福宫外殿,常小岁跟着人走着走着,便觉出了些不对劲。 前些年,他还跟他的师父来过这,清楚去主殿的路绝不是这样的。 他脸色随即一变,正想找机会溜走,谁知身边忽然冒出一群人,朝他扑了过来! 常小岁奋力挣扎,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来人不仅将他控制住,竟还有人去抢夺他手中的盒子。 常小岁见那人动作粗鲁,想到盒中如今的情景,他拼命想要护住那盒子,口中大喊:“陛下——” 领头的人见状,赶忙道:“将他的嘴捂住!” 又以为那盒子与永乾殿美人邀宠有关,她又立马下令道:“将那盒子拿去烧了!” 闻言,被帕子捂住嘴常小岁几乎肝胆俱裂! 原来那人偶今日下午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挠了下,等他发现时,那人偶身上的草绳早已断裂松散,眼看着就要散架。 若是再受些折腾,人偶整个儿都散了,那恐怕这世上将再无他常小岁! 再顾不得什么,常小岁像头困兽似的奋力挣扎。 可终究人小力气不足,常小岁根本护不住盒子,就在众人乱作一团时,那盒子竟然从众人手中滑落,一下子摔成了两半! 里面那破败的偶人也跌在地上,又狠狠震了震。 常小岁见状,看着那几乎整个快要散架的人偶,和身旁纷至沓来马上就要踩到人偶的脚。 他的求生欲让他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巨力,一下子挣脱了束缚,冲过去趴在地上牢牢挡在人偶身上,随后便倏地发出绝望的惊天怒吼: “陛下——盒子碎了!!!” 第7章 乾承帝依稀听到那喊声时,手已经解开了宛嫔的腰带。 只是闻声,他手上的动作便是一滞,随即转头朝外看去。 宛嫔此时已经脸颊绯红娇喘吐气,身体如水蛇般缠在乾承帝身上,声音都带上了魅色,“陛下——” 宛嫔在西番学的当然不止是舞蹈。 可是乾承帝却笑着轻拍了拍宛嫔的脸蛋,随**住她的手腕将之从自己胸膛拿下。 他从宛嫔身上起来,径自朝外走去,身上衣袍还不曾拉上,气息却已然变了。 宛嫔独自一人留被在殿内,体内燥热还未平息,脸上却露出阴霾。 她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在这种时刻功亏一篑。 只是想到两人刚刚的缠绵,宛嫔露出含羞笑意,又重新鼓起了斗志。不要紧,陛下是喜欢她的,只要今日能够将陛下留下,她便还有机会! 这么想着,她快速整理身上的衣衫,想了想,竟又将鞋子脱去,便轻快地如一只胡蝶般赤足走了出去。 乾承帝来到主殿时,外面的人已将常小岁带了进来。 常小岁此时灰头土脸,额头磕出了血,身上的衣服全是灰,还有不少脚印。 他颤抖着身体趴到地上,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手上。 那是个破烂及至散架的草编娃娃,娃娃身上的衣袍上也沾了尘土,甚至印有半个脚印。 “陛下——他们要将奴才绑起来,还上来就抢!奴才、奴才该死,奴才没有保护好主子,奴才该死——呜呜呜——” 乾承帝微怔。 宛嫔快速理好衣衫走出来,来到他身边。 听到常小岁控诉,她顿了顿,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轻声问道:“怎么了?” 被控制起来的几个行凶小太监中,一个年纪略大点的赶紧辩解道:“回陛下,奴才几个原本是要领他进来的,可是他手上一直捧着个盒子,又不许看。奴才们怕他是想对陛下不利,这才想将他绑起来再做打算的。” 宛嫔闻言,却十分明智地并不插话,反而看着地上那脏兮兮的人偶道:“这是什么?”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宛嫔瞧了眼乾承帝的脸色,又看了看那躺在地上的破人偶,想了想,便朝那人偶走了过去。 看着那一身狼狈的小太监脸上露出的警惕神色,宛嫔甚至露出了淡淡笑意。 可就在这时,那人偶却在没有任何人碰触的情况下,忽然动了! 宛嫔唬了一跳,差点叫起来。 随后她稳下心神,却见那丑东西摇摇晃晃坐起来,左顾右盼了一下,竟就朝着她这个方向爬了过来。 宛嫔吓得脚指尖都蜷缩了起来。 可她很快就发现了陛下身边的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她脑中灵光一闪,刹那间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随即她就冒出了一个主意。 只见宛嫔站在大殿中央,却是忽然觉得十分有意思般,轻笑了一声。那虽只是个简单的笑声,却听起来千回百转,婉媚动人。 随后,她便像个孩子似般,天真地抬起了一只脚,朝那个正在艰难爬动的又脏又破的人偶伸了过去。 那足上的皮肤白得像是能透光,足尖的玉趾却隐隐露着些天然的粉嫩,尤其在那黑乎乎的人偶的映衬下,就显得格外的诱人,几乎让人垂涎欲滴,想一口含进嘴里。 有些个太监侍卫已经满脸羞红地低下了头。 那足尖随后便伸到人偶面前,还俏皮地挑了挑拇指。外人看去,她就像是在引逗人偶。 “可怜的小东西,到姐姐这里来。” 那声音,几近魅惑。 人偶停了下来。 它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女人,又看向皇帝。 此时乾承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朝这个方向看着,不知是在看人偶,还是在看宛嫔的脚。 人偶又重新看向女人,像是在打量对方。 宛嫔勾唇笑,笑得让人耳朵发热。 人偶却忽然垂下脑袋,上半身往后缩了缩。 宛嫔却并不在意,只再次伸腿,想要用脚趾挑动那人偶。 见此,人偶却双手支撑地面,努力扭动上半身想要躲开。 可是它现在一条腿几乎没了,站不起来,坐在那里又压住仅剩的那条腿,导致无法移动,根本避不开宛嫔的挑逗。 它只能努力用手支撑地面,绷紧了全身,努力往反方向极力拖动自己的身体,可它好不容易拉开的一点点距离,对于人类来说却又小得完全可以忽略。 它的拼命挣扎,显得十分的徒劳又可怜。 就在这时,它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似的,双手举过头顶,摘下脑袋上的歪歪戴着的小皇冠,用力砸向了宛嫔的脚。 寂静的大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细小又模糊的声音——“走开”。 宛嫔面色一变,露出厉色,脚上不由便用上了力气。 下一瞬,大殿中便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 跪着的小太监们被惊叫唬了一跳,一直垂着的头下意识抬起来一瞟,随即便被吓破了胆。 只见刚刚那只能够让他们脸红心跳的脚,此时却正被另一只穿着黑色带金绣纹的鞋子狠狠踩在脚下,那脚不仅踩着,还使劲碾了碾。 耳尖的甚至在惨叫中听到了清脆的骨裂声。 那声音,听得其他人都不由缩了缩脚趾。 只是惨叫也没能持续很久,几个在殿内伺候的太监立马上前,捂住了宛嫔的嘴。 直到乾承帝的脚从宛嫔的赤足上挪开,太监们才将宛嫔拖到了一边。 乾承帝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缓缓蹲下身,朝那人偶伸出了一只手。 那人偶却没有一丝犹豫地,立马倾身扑了过去,牢牢抱住了乾承帝的大拇指。 不过估计是之前混乱带来的后怕,它依旧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着。即便浑身脏兮兮的又快散架了,却还是让人看着心中生出万分怜爱。 乾承帝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拢了五指,又用另一只手盖在人偶的背上,垂眸轻轻抚摸着。 直到感受到掌心的颤抖逐渐平缓下来,乾承帝才停下动作,随后旁若无人地抬腿往外走。 此时,闻弛小心依偎在那巨大而温暖的掌心,作出全然信赖的姿态,眼睛却透过指缝,看向那个刚刚还娇艳如花朵般的女人。 如今,她正被几个太监压趴在地上,后面的一只脚扭成了可怕的角度,口中塞着不知哪儿来的汗巾。 她脸上泪痕沾着灰尘,狼狈不堪,眼中的不甘与疯狂的嫉恨却如有实质般投注到闻弛身上。 闻弛看着她,心中却意外地平静。 他与她无冤无仇,今日却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 之后闻弛便看到了这场他亲手制造的闹剧,其最终的目标——他的制造者。 老头被叫来修复他,闻弛也终于能够再次近距离观察老头的编制手法,并且让常小岁找机会留下了对方的工具箱。 那里面有他千方百计想要拿到的东西——须臾草。 只是他没想到,为了拿到这东西,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有想过照顾他的小太监会受惩罚,也想好要为他们求情。 可他没想到那个新受宠的宛嫔会插上一脚,又落得这样的下场。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但是整件事情下来,闻弛自己心里也很不舒服。 于是晚上,闻弛就有些蔫蔫的。 这时常安却一脸笑意地进来了。 “陛下,御用监的东西做好了。” 闻弛抬头看去,发现对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正扛着一座半米高的木质小屋进来。 这怎么形容呢? 闻弛看着,觉得这东西非常像现代小孩子玩的玩偶屋。 那屋子有两层,中间是个小花园。 房子有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一个大间,里面摆满了各种家具,甚至是**架上的摆件都一样不缺。 看起来像是一座真正的小院。 唯一不同的是,它的每个房间都只有一半,外人可以完全毫无遮挡地看到里面的一切,甚至可以随意伸手进来摆弄。 闻弛实在有些惊叹于这皇帝的童心。 这可是连他六岁的小侄女都不屑于再玩的东西。 闻弛今天兴致不高,被放入这个小院之后,他也只是随便逛了逛。 不过随后他便发现,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是按照实物尺寸完美缩放,却完全不影响功能,甚至连支笔,都毛刷俱全,似乎拿起就能用。 走到院中,种的树和花草都是活的,水池里竟然还有一点点大的鱼。 真的是太难得了。 于是晚上,他便纡尊降贵地睡在了这个屋子里。 那套小院子被放在了龙榻床头的矮几上,乾承帝站在那里又看了会儿,确认小东西睡下了,他才上床歇下。 只是半夜,他却被一阵断断续续的窸窣声吵醒了。 那声音其实很轻,只是乾承帝的觉浅,才能在睡梦中听到。 他睁开眼,朝帘外看了一眼,便起得身来。 果然,那座木质小屋中,躺在架子床中的小人偶,在睡梦中不知为何脚时不时抽搐一下。 仔细听,还能听到十分细小的呼气声中,夹杂着偶尔几声急促喘息,像是被惊吓之后的吸气声,抑或是低声的抽泣。 乾承帝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连值夜的宫女都开始犹豫是否要上前时,他终于伸手,将那人偶抓了起来。 随后他将人偶放在枕边,手轻抚着对方的背后。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那抽气声的频率越来越低,乾承帝也合上双眼,进入梦乡。 第8章 第二天,闻弛还在睡梦中,就被乾承帝拖起来去上朝了。 是的,没错,就是去上朝了。 闻弛打着呵欠,一脸黑线地跟下面那些头发花白的老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时,乾承帝却在他身后笑呵呵地做着介绍: “谭爱卿啊,你看我这御用监新做的玩偶,这材料,这工艺,是不是特别精致?” 谭晏一眼看出了闻弛的来历,却依旧闭眼瞎说道:“确实精致异常,陛下的御用监真真人才辈出!” “费阁老,你看我这人偶还会动呢。”乾承帝让闻弛坐在自己掌心,一手抬了抬闻弛的粗短的手臂,睁眼说瞎话道,“呵呵,多可爱!” 费阁老:“……呵呵。” “宁国公,这看我这玩偶,据说是照着世上最美的人做的,你看看,是不是比你那有倾城国色的二儿子好看?” 宁国公与那脸上只有两个黑纽扣外加一张波浪纹血盆大口的丑脸面面相觑,抽了抽嘴角,躬身回道:“……呵呵,臣那犬子多有不如。” 闻弛心中默默给这个可怜的宁国公竖起了大拇指。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狗皇帝这是在给他招仇恨呢。 下午狗皇帝处理公事,闻弛啥也没干,倒头又在旁边睡了一下午。 昨晚他总觉得自己没睡好,老做梦,梦里影影重重的,无数巨人在头顶上狂奔。 后来实在太累了,才总算眯了会儿,可惜一大早就被狗皇帝吵醒了,只能下午补觉了。 于是这一日,乾承帝在理政殿处理公务,手边放着一个在小垫子上呼呼大睡的人偶,时不时还要抬手给拾拾小被子。 太监们传递奏折端茶递水的,都得绕过陛下惯用的右手边,放在御案的左端。 有朝臣进来回话的,那都要被仔细叮嘱过需得慢声细语轻声说话,万不可惊扰了里面的小主子。 弄得几个老臣吹胡子瞪眼,直呼荒唐。 于是闻弛午睡还没起,有关他的消息不仅已经传遍了宫中内外。朝堂上但凡有些门路的,都已经知道陛下如今痴迷于一个会动的巫蛊娃娃,远离后宫,荒废朝政。 “一位身怀六甲的贵妃娘娘,只一个不小心惹了那人偶不快,竟不仅被打入冷宫,连孩子都没了呢!” “现在宫里有谁敢招惹那位主子啊,没见太后都退避三分,躲去了行宫嘛!” “听说那些朝臣都得先向那娃娃跪拜行礼,而后送上价值不菲的宝物,那人偶高兴了,才能让他们面见陛下呢!” 各种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闻弛听到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手握后宫、脚踏前朝,就差登基了。 常小岁跟他说话时,都挤眉弄眼说,他去打听消息都方便了不少。 “都不用奴才问呢,便倒豆子般全说了,像是生怕奴才不高兴能将他们怎地似的!” 说着,他还偷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子给闻弛看,“主子您瞧,太医院医令给的,消肿生肌的好东西,有钱都买不到的!好家伙一下给我塞了一整盒,六瓶!我全给您放库里了——就拿了一瓶,嘿嘿~” 常小岁乐呵呵地道,眼角的乌青都没下去,脸上已经挂上了小小的得意神情。 闻弛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看着这孩子高兴的样子,心中对狗皇帝的气就下去不少。 狗皇帝就这么明晃晃将他置于风口浪尖上,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高兴,但是这是事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起码以后,他和常小岁可以在宫里横着走了。 闻弛想了想,看了眼隔壁间正在批改奏折的乾承帝。 闻弛现在在理政殿的次间,与皇帝在的正殿中间只用了一排博古架和屏风遮挡。 他不耐烦整天陪在那里当摆设,就把常小岁招了进来。 常小岁抖完机灵,腆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荷包递到他面前。 “主子,小的将这荷包捡回来了。”常小岁几乎是用气声对闻弛说话。 闻弛见状,不由笑了笑。 那荷包之前是放在盒子里,用来装针的。 后来闻弛打开之后发现针没了,便被他用来装一些东西。 比如他从地上捡来的干草,常小岁从皇帝赐下的东西里找出来给他的、常人指甲盖那么大的夜明珠,还有常小岁笨手笨脚做的小软枕,和一张用来当被子的素白帕子。 一日不见,闻弛有些怀念地拿到怀里闻了闻,才打开其中,取出一根干草,朝常小岁举了举。 常小岁立马心领神会,“主子,小的这就去取来!” 说完,出去才一两分钟,他便又颠颠地捧来个盒子,贴着墙根猫腰溜到他面前。 那盒子一打开,便能瞧见里面有成捆的须臾草,一旁的小格子里还有剪刀、缝衣针、红绳、刻刀和小锤子等物。 确实是闻弛熟悉的那个工具盒。 于是闻弛让常小岁拿了个小杌子坐在他面前,取出须臾草,在他的示意下将草折叠了几下。 然后常小岁拿着一端,闻弛便艰难地用没有手掌的手,小心编织起来了。 他当初看那老头给那个精致草人编手脚的时候就特别羡慕,于是观察也分外仔细。 脱险之后,闻弛还常常回忆那手脚的编制法,所以虽然只看过一次,他依旧记得非常清楚。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给自己做一双手掌。 当然简单的编制是不够的,那老头不管是制作还是修复时,口中总是念念有词。 听了几十遍,闻弛早就会依样画葫芦地背诵了。 反正也只有几句话,一点都不难。 “朗朗乾坤天与地 一分二,二裂四 四化万物,而万物归一 天地精气汇于此。” 闻弛当然知道,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不试的话,又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他不想一辈子都被人掌控着生死,所以他一定要弄清楚自己身体的秘密!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闻弛才在常小岁的帮助下勉强编制好一只手掌。 闻弛示意常小岁将自己左手肢端的线头解开。 常小岁脸色一白,却还是鼓起勇气照做了。 闻弛满意地拍了拍常小岁的手,接着便把那根线头编入了手掌的部分。 这一步对他来说非常困难,不过好在最终还是完成了。 做好最后一步,在常小岁剪掉线头的那刻,闻弛口中念词的最后一句也变了。 “天地精气汇于此, 一生万物便生灵!” 在那一瞬间,闻弛似乎感到了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触动他的灵魂。 那下一秒,那感觉便消失了。 闻弛迟疑了一会儿,左手还没动,他便已经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缓缓将左手手掌举在自己面前,尝试着控制五指收缩。 果然! 那像是干枯鸡爪的手指,立马收拢了起来! 闻弛高兴地笑了起来,随手抓起荷包中滚出来的夜明珠,五指合拢,刚刚抓了个满手! “咔咔!”闻弛看着这五指就觉得很像科幻片中的机械爪,便孩子气地给自己的手指配了音。 常小岁也一脸惊奇地看着这一切,随后在闻弛不间断的“咔咔”声中傻笑了出来。 闻弛放下夜明珠,将身边的东西都抓了个遍,还觉得不过瘾。 见外面那些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闻弛又重新捡起那夜明珠,跳上软垫,右手指了指乾承帝,让常小岁朝那边进发。 常小岁捧着垫子,一路躬身过去,实不敢打扰各位阁臣。 他走到师兄常明身边,示意对方看向手中的闻弛。 常明微一点头,常小岁才悄无声息地将闻弛放到了御案上。 甫一落定,闻弛便快速跳跃下来,连蹦带跳跑到乾承帝没有握笔的那只手边上,一弯腰钻进了对方的虎口掌心里。 见对方还不看向自己,闻弛心情颇好地挠了挠对方的掌心,口中又发出“咔咔”的声音。 乾承帝早就发现了他,却在此时才抬头,问道:“又怎么了?” 话虽说得不耐烦,语气中的愉悦却是难以掩饰的。 闻弛也不计较对方的傲娇,伸出自己亲手做的左手,便将手中的夜明珠放到了乾承帝的虎口上。 还自觉非常幽默地又“咔咔”地给配上了音。 随后他自得意满地看向乾承帝,看到对方意外地挑了挑眉,闻弛终于“哈”、“哈”笑了两声。 他的嘴巴构造奇葩,说话十分艰难,他至今依旧比较习惯蹦几个词表达意思。 被闻弛那奇怪的声音逗乐,乾承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伸手将那颗夜明珠取下让人收了起来,又捏着对方的手掌细细看了会儿。 他倒是没想到,这一个草人一个太监,忙活了一下午竟真弄出了点东西出来。 看来他还是小看了这草人的智慧。 只是对方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又实在让他无法生出警戒心。 看着对方的小爪子在他面前不断握紧松开地得意演示着,乾承帝只能违心夸道:“巧夺天工,技艺精湛!” 闻弛闻言,快乐地又是“哈哈”两声。 见状,乾承帝握着那小爪子,不由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接了外面小太监报信的常明走上前来,低声禀报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第9章 听到皇后要来,闻弛还是挺兴奋的。 古代的皇后啊,不知道长什么样,有多好看。 而见到皇后本人之后,闻弛不得不感叹,这皇帝实在艳福不浅。 那皇后不仅身量高挑,五官明艳动人,尤其气质沉静,端庄淑雅。 那皇帝估计也是被美色所迷,态度非常和气:“梓童今日怎地过来了?有事你大可让人唤朕过去。” 闻弛心中啧啧两声,便识趣地朝常小岁招招手,让他带着回永乾殿继续编另一个手掌了 两夫妻的私密话,闻弛就不感兴趣了。 不过这一次,编制成功的喜悦没人分享,着实有些遗憾。 闻弛一边想着,一边尝试着拿起玩偶屋中工匠们制备的小毛笔,有模有样地沾着墨水写起字来,心中第无数次感叹这小屋的精致。 不过文房四宝再精致,也无法拯救他的字——写出来的东西依旧跟他小学时毛笔字比赛上的作品一样难看。 闻弛有点嫌弃地撇了撇嘴,很快又用墨水将字涂污了。 随后他溜达到玩偶屋的小院里,盘腿坐在石凳上看着自己的手想心事。 他之前其实压根不觉得自己能把手做出来。 想起之前跟他一样被挂在铁钩上的大兄弟们,闻弛就心知自己应该还是很特殊的——没看到特殊到连皇帝都对他另眼相待吗? 可是那老头之前在工坊里对他的态度,又好像是不知道他能动。 所以,照这么来看,老头制作他的方法,可能跟其他大兄弟一样。 那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 而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他既然能做出一双手来,那他能不能再做出一整个巫蛊娃娃出来呢? 从物质世界来说,他的手艺肯定没问题。 可从玄学层面上来看,他到底会做出个什么东西来呢? 闻弛正睁着不会眨的眼睛思考问题,回过神来却忽然被眼前黑洞洞的两颗大眼珠子给吓了一大跳。 看闻弛终于从石凳上下来,常小岁才嘿嘿笑着悄声说道:“主子,我打听来的消息,那宛嫔被贬成宫女子,充入掖庭了,嘿嘿嘿——” 闻弛一蹦,从花园边缘跳落到榻几的桌面上,靠在窗台边晒着夕阳余光,心中却十分茫然。 这话前半句他还能勉强理解,可这掖庭是什么地方? 常小岁这猥琐的神色又是几个意思? 常小岁却像是能够从闻弛那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的神色,立马解释道:“那掖庭是宫中最下等宫女所在,宫中所有粗使活计都由她们来做。” 所以是被贬去做粗活了? 闻弛点点头,想起那宛嫔当时满面灰尘依旧遮掩不住的美貌,心下觉得可惜。 不过当时他也差点没命,算是两不相欠了。 常小岁见闻弛不是多感兴趣的样子,便闭了嘴,也就没说掖庭中美貌女子会遇到的那些污糟事了。 掖庭宫里的那些老货,可比内宫任何人都更知道怎么折腾人。 这宛嫔娘娘,现在恐怕就在哪个老货的床上叫得欢呢! 闻弛见身后夕阳快没影儿了,想了想,却是指着那玩偶屋对常小岁喊道:“搬。” 闻弛是打算把他的新屋子搬回永乾殿的偏殿。 不管说什么,这皇帝皇后两夫妻说完私密话,总得联络下感情。 这里是皇帝的寝宫,今天皇帝要是去皇后那里倒还好。万一带回来,那这个壁角听起来就比较尴尬了。 于是乾承帝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那草人站在木制庭院的屋顶上,正指挥着小太监们搬东西。 他现在家伙什也多了,除了房产,还有个外置的衣柜和首饰盒,另加一个工具箱。 “这是在做什么?打算把朕的寝殿搬空吗?”乾承帝挑了挑眉道。 皇帝一进来,乱糟糟的寝殿内就一下子安静了。 小太监们见皇帝问话,自然心知这东西是搬不成了,赶紧就一溜烟退出去了,生怕被问罪。 今日守在永乾殿的是大太监魏尹,这一看姓,就知道跟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忌有抹不开的关系。 司礼监是什么地方,闻弛现在算是知道了。 现在丰朝没有宰相,却有内阁,内阁首辅是事实上的宰相。 而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却被人暗地里称为隐相,其位尊可比首辅。 那些能够在奏折上写字的太监们,也不可小觑,几乎权同次辅。 年纪轻轻,乍看只有二十来岁的魏尹,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魏尹正笑着说道:“小主子想搬去偏殿,咱也不好拦着。” “搬去偏殿做什么?”乾承帝走进来,一边让人伺候着换衣裳,一边问道。 闻弛当然回答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魏尹却道:“不知。今日小主子回来,拉着小岁玩了会儿,又看了看天色,就指着东西说要搬。” 乾承帝听完怔了怔,转头看向此时正叉腿坐在屋顶不下来的闻弛,露出古怪神色。 闻弛与他眼对眼,愣是没弄明白对方这神色是几个意思。 乾承帝却已经走过来,一手将他抄起坐到榻边,将他放到榻几上。 随后乾承帝看着他笑着说道:“皇后找朕说点事,朕就稍微与她说了几句话而已。” ??? 闻弛满脸问号。 这对话前后到底什么逻辑? 还没等闻弛弄明白,乾承帝却已经不知想到了什么,招了招手,让小太监捧进来一个超级厚的大本子。 他将本子放在榻几上,将闻弛放到本子跟前,随后他缓缓翻开第一页。 闻弛伸头一看,竟是个女子的画像。 那画像画得挺真实的,不是那种看不出五官的仕女图。而第二页的书页上还写着这女子的信息,比如出身,姓名,身高,品性,特长等。 “皇后说要挑些女子充盈后宫。” 闻弛点点头,原来如此,真是一茬又一茬啊。 皇后果然贤惠。 “皇后沈氏与太后同出一脉,果都贤德惠贞。”乾承帝勾唇评价道,可闻弛看着总觉得对方脸上的神色相当耐人寻味。 什么意思? 这一个老婆一个亲妈的,大哥您到底是对谁不满? 乾承帝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兴致勃勃地翻起了那个本子,一边对闻弛说道:“你看看有没有顺眼的,到时候可以招来陪你玩。” 到底是陪我玩,还是跟你一起玩我啊? 或者我看你们玩? 闻弛想象一下那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美得没眼看。 不过随后,他也一样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美女来。 哪个人不爱美人呢? 这当画册看看也十分有益身心啊! 只是当两人看完小半本,闻弛就有点兴趣缺缺了。 大同小异,审美疲劳。 他有点理解这皇帝那隐隐绰绰地阳那什么是怎么来的了。 他这倒是没泼对方污水,他来这儿也快一个来月了,天天住寝宫偏殿的,皇帝在不在他还是知道的。 再说常小岁一直把他当妃子伺候着,打听消息不要太积极。 然后这一个来月,对方既没有招人来,也没有出去过夜。 好不容易有那么一次,还被他和常小岁给搅和了。 试问,哪个男人有一个宫的老婆,还能个把月吃素的? 所以他不是阳那个啥,还能是什么? 正当他内心由于男性丑陋的嫉妒心理而默默吐槽时,乾承帝却发现本来积极翻页的小爪子忽然停下来了。 乾承帝看了眼画册上的女子,笑问道:“喜欢这个?” 闻弛回神,闻言也仔细瞧了瞧,发现画中的女人清冷高傲,光是这样的神色,就给她的五官增色不少。 尤其对方眼神幽幽看向某处,这种幽冷又含情的样子,确实韵味十足。这个女人跟他见过的那个宛嫔和今天的皇后都不太一样。 前面两个人的美是明晃晃摆在眼前的,一眼就能看到。 但是这个女人的美,似乎一层又一层地掩藏着,让人想往更深处一探究竟。 画师画技满分! 闻弛心中默默点赞。 闻弛正舔屏,身后的乾承帝却已经拿起笔,在画像一侧画了个圈。 闻弛看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跟他以前看选秀节目不一样了。 别人只能舔舔屏,他身后的这个人,却是真的可以看一眼,就让人送到自己眼前的。 此时乾承帝却似乎有些累了,将画册合拢,随手丢给魏尹,“剩下的你挑上十个,明天送去皇后那里。” 说完,他就抓着闻弛玩起了玩偶换装游戏。 闻弛:……所以他果然还是阳*吧? 第10章 顾家三小姐顾凝芷正在自己的闺房里画着什么。 她眉目微垂,原本就美得锋锐的五官柔和了几分,却显出一股神秘的味道。 让身后已经看惯自家小姐美貌的贴身丫鬟,都有些看痴了。 就在这时,顾三小姐的亲娘曹夫人,一脸喜色地进来了。 顾凝芷眉头微蹙,放下笔让身后的丫鬟将桌上的东西收了起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弄这些玩意儿!”曹夫人微嗔。 顾凝芷不想与她娘讨论这个话题,“娘,这么晚了,您过来有何事?” 一说到这事,曹夫人又是一脸喜气洋洋,“宫里传出消息,这次名册递上去,陛下啊——钦点了让你进宫!” 顾凝芷闻言一时怔怔出神,曹夫人却还在絮絮叨叨。 “你说这事巧不巧?之前你一直在外面,咱们也不好将你的名字递上去,今儿个你一回来,皇后娘娘就刚好要挑人入宫!那上百人的名册,陛下偏偏就挑中了你!” “咱家都以为你这么大年纪要没希望了,谁知这一切的事儿上天都是算好的!怪不得你老师说,芷芷你的命啊,贵不可言!” 最后那句话,曹夫人是含在嘴里说的,可见她是真的信这话的。 顾凝芷听到这话,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却道:“娘,这话您以后不要再说了。” 曹夫人赶紧点头,“之之啊,娘晓得。娘只是高兴!你别看这宫里进进出出难么多人,陛下却是个重情义的。 “这么多年,皇后地位始终稳固,那沈家的荣宠从太后那代延续至今,到了陛下亲政,不减反增!如今就算内阁重臣,对沈国公也是退避三分。 “等到你入了宫,咱们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顾凝芷闻言,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嘲色。 曹夫人却还在感叹: “你说,之前你说要学那些玩意儿,爹和娘都不同意,你偏要学。可现在,谁能料到陛下这短短功夫,就迷上了那巫蛊之道呢?这不就是上天安排好的嘛!好让你一进宫,就能因此受宠!” 顾凝芷闻言,微垂着头看着自己指尖的薄茧,却低声道:“娘,我学这些只因我喜欢,与承宠无关。” 曹夫人见女儿脸上不见喜色,想了想,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 随后曹夫人有些怜惜地替女儿理了理秀发,说道: “芷芷啊,娘知道你的心事。可陛下是九五之尊,哪儿也没有只宠一个人的道理。” 顾府里的人都道三姑娘清心寡欲,几次入宫的机会都浪费了,在最合适的年华跑了出去。 可只有曹夫人知道,自从女儿十三岁那年,在陛下大婚之日看了陛下一眼之后,回来便大病一场。 等病好后,她便跟着她的老师开始学起了阴灵之道。 只因这个曾给芷芷批命的老师说过,芷芷想要入宫承宠而盛宠不衰,就必须学习这个。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芷芷相信了,执意要去,他们谁都拦不住。 可如今,曹夫人是真的信服这位郁先生了! “娘,女儿知道。”顾凝芷配合着露出浅笑。 那些妄语只是个十三岁女孩的梦。 要一个从未谋面的九五之尊独宠自己一人,何其可笑。 曹夫人见此,又乐呵呵地与女儿说了会儿话,便放心地离开了。 房间内寂静了好一会儿,顾凝芷才缓缓站起。 她来到立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漆黑木盒。 又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打开盒子。 而里面,赫然躺着几个做工异常精致的人偶! 那人偶五官似人,四肢五指俱全,还特地做出了关节,显见地是能跑能跳的。 不仅如此,本来都安静躺在盒子里的人偶,在盒子打开的瞬间,不知是启动了什么开关,忽然都爬了起来! 几个人偶或坐或站,有两个还攀到了盒子边缘蹦了蹦,伸出双手做出了求抱抱的姿势。 那小巧的红唇竟还发出了细小又可爱的声音:“抱!” 加上原本人偶上精致的宛若孩童的五官,简直能够把人的心看化了—— -- 而在宫里的闻弛,还不知道他的危机即将到来。 他此时正在作天作地。 他之前打算自己尝试制作巫蛊娃娃,谁知编到一半须臾草没了。 闻弛让常小岁想办法,常小岁托了常明,可常明手中只有道士,没有阴师,更不可能有这种巫蛊材料。 丰朝推崇的道家与阴师势不两立,没有皇帝的允许,常明即便找到须臾草,也不敢带进来。 闻弛不知道道阴两家的仇怨,只习惯了有问题就找皇帝。 于是当常小岁回禀了这件事后,坐在窗边垫子上晒太阳的闻弛,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才慢悠悠起身。 也许是秋天快到了,连他这个草人都染了春困秋乏,最近总是睡不着,白天一直没精打采的。 尤其为了做草人,他有时候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往往起身的时候都感觉自己累得快要散架了。 只是当他兴师动众地好不容易爬上御案,在乾承帝面前举起一根干草,乾承帝却只低头批改奏折,看也不看他,“朕忙着,你找常小岁玩。” 闻弛并不放弃,走上前去,就抱住乾承帝正在奋笔疾书的手,趴在上面耍赖。 这一招大多数时候对乾承帝都是有用的,可这次,乾承帝却抬起另一个手,十指一弹就将闻弛弹了出去,压根不搭理他。 闻弛被弹得翻了个跟头,一脸懵逼地坐起来,满心茫然。 常小岁见状,心里虽慌,却依旧顶着被拖出去的风险,蹑手蹑脚端着上前,将闻弛从御案上移回了隔壁。 闻弛端坐在垫子上,面沉如水。 晚上乾承帝回寝殿,就发现他的整个寝宫漆黑一片,所有灯都不亮。 魏尹早就等在永乾殿外,一见乾承帝的仪銮,立马上前笑着禀报:“小主子今日回来气冲冲的,天刚暗就让人把所有的灯都灭了,一个人爬进屋里睡觉去了。” 乾承帝闻言,想了想停下脚步,却道:“既如此,朕便去别处歇了。” 说完,他就重新上了御辇,一行人往远处而去。 留下一脸惊讶的魏尹。 今日乾承帝似乎兴致很不错,去了内宫也不单往哪个妃子宫中去,竟就在栾庆宫里开了宴,招了好些个妃子过去宴饮。 灯火辉煌中,舞姬翩翩而舞,妖娆多姿。 宴上的女人虽有看舞的,饮酒的,与身旁人聊天的,可心神无一不在座上之人身上。 上首的舒贵妃也如此。 今日陛下并不曾请皇后过来,这倒也在常理之中。这样的宴饮,陛下从不请皇后。 于是舒贵妃变成了场中地位最高的女人。 她端坐在那里,一手举着酒杯,红唇轻抿,清亮的酒色衬得她的唇越发润泽,只让人张口欲衔。 可她凤眼微斜,却见座上之人压根没往她这里看。 此时一个衣衫几褪,丰满的胸脯与两条光洁的大腿都肆意袒露的女人,正紧紧靠在上座之人身旁。 那是宴上领舞的舞姬,平日里教坊司中谁都能玩的贱婢,谁能想到今晚就要一步登天了? 舒贵妃紧紧捏着手中的酒杯,眼睛都差点瞪出血来。 原本这些舞姬就该规规矩矩地在场中舞,可这个女人像是没见过男人似的,跳到一半就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舞,随后逐步靠近上座。 一曲终了,那人已经躺在了陛下怀中。 而陛下身边的那些侍卫、太监,竟没有一个出来阻拦的。 全都是些废物! 舒贵妃愤恨地想着。 场中其他女人的心情,跟舒贵妃大同小异。 这段时间以来,陛下几乎不入后宫。今天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竟被这样一个女人抢夺了去,谁人心中能不恨? 眼见着月上中天,宴会将止,陛下也不曾将那女人遣退,竟似真的要将她留下。 就在舒贵妃恨不得上前撕烂那女人之时,一个小太监却悄悄贴着墙根向座上走去。 那太监似乎想靠近陛下说话,可陛下身边的人立马将他拦了下来,并将他驱赶到了大殿中央。 见此,陛下抬了抬手,歌舞立马停了下来。 舒贵妃一下子来了精神,可当她看清来人之后,却又立马泄了气。 那是被派去伺候“永乾殿的美人”小太监,现在都知道了那美人只是个人偶,在这种时刻,陛下怎么可能会搭理个人偶呢? 于是她也便又重新朝那舞姬怒目而去。 可谁知,陛下忽然开口道:“你说什么,朕不曾听清,大声点说话。” 舒贵妃有些疑惑地朝那小太监看去。 却见那小太监跪在那里,努力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却又不得不大声说道:“主、主子说,陛下您要是今晚不回去,主子、主子——主子就把玉玺砸了——” 这话一出,殿内的所有人都惊了。 第11章 舒贵妃吃惊地看向那小太监,完全没想到那人偶竟能失智到这种程度。 连帝国权利的象征——玉玺都敢碰。 看来果然是一个不出奇的玩意儿,她那妹妹倒是倒得冤枉。 这小东西的路,估计是走不长了。 殿内的其他人,想法也与她差不多。 舒贵妃正冷笑着等着陛下下令处置那胆大妄为的东西,却见上座那人意外地挑了挑眉,推开怀中的女人,却一脸愁容地道: “没有玉玺,朕该如何治国呢?这不回去不行啊——”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怔,转而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这个事情的逻辑是这样的吗??? 现在是怎么治国的问题吗? 玉玺是能随随便便给人碰的吗? 这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吗!!! 对如此重要之事,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竟只说了这轻飘飘又无力的一句话。 甚至被威胁着只能灰溜溜回去。 所有人对此竟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之后她们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乾承帝匆忙带着一行人离开,那神情看着不像是去问罪的,倒像是去讨饶的。 舒贵妃都惊得忘了站起身,直到乾承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眼前,她又呆呆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 她压根没想到,那人偶竟真会像个女人一般争宠。 而更没想到的是,陛下竟会如此纵容它! 若是如此长久下去,内宫之中恐怕要雨露枯竭了。 花了许久时间,舒贵妃才缓缓醒过神来。 只是她回神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考虑之后应该怎么办,而是缓缓转头,冷笑着看向那依旧委顿在上座的女人—— 乾承帝匆忙赶回永乾殿,便见那被他收在寝宫中的玉玺,盒子不知被谁打开了。 那盒子构造奇特,盒盖一打开,四壁便倒了下来。 于是他进来时,便看到那玉玺端端正正放在他的寝宫书房御案,而那上头,正翘脚坐着一个小人,正困得打哈欠。 可是一见他进来,那小人立马来了精神,抱臂端坐在那里,气势汹汹。 乾承帝见此立马笑道:“今日是谁惹了我们的小主子了,竟要拿朕的玉玺出气。” 闻弛并不搭理他,重重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坐到了玉玺的另一边,侧身对着乾承帝。 他大概想用冷哼来表达自己的怒意,可那声音又小又软,实在可爱到不行。 乾承帝闻声,说话声都软了半分,上前便道:“朕见你熄了灯,想着不扰了你歇息,这才走的。” 闻弛又是冷哼一声,又挪了挪屁股,干脆拿后脑勺对着他。 乾承帝忍不住笑出声,又轻声细语哄道:“朕这不是见了常小岁便立马回来了吗?你还生气呢?朕之前也不知你到底是何想法,不知者不罪嘛!” 听到对方的轻笑声,那话音中调侃里甚至带了点调侃意味,闻弛心中翻了个白眼。 这狗皇帝无聊得,演戏都上瘾,对着个人偶能够演出深情人设了。 于是他也配合着,装出了偃旗息鼓的样子,将抱着的手臂和翘着的脚都放了下来。 乾承帝见此,忍住了笑,却不知在哪里摸出了一串东西,坠到了闻弛眼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闻弛定睛一看,却见眼前是一串乌黑的珠子,有七八颗。像是黑珍珠,但质地看起来就比珍珠厚重。 闻弛忍住打呵欠的冲动,抬手轻轻一推,却见那珠子相互碰撞,声音非常清脆悦耳,简直让人心驰神往。 他心知这该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乾承帝不会像献宝一样递到他眼前。 他也正好需要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便转过伸出爪子一样的手指着那珠子,声音细小地问道:“啥?” 乾承帝勾了勾唇,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实在忍不住抬手便摸了摸他的头顶,力道比平时大了不少,差点把闻弛按倒。 随后他才俯身,低声在闻弛耳旁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是阴灵珠。” 这下闻弛终于有些感兴趣了,又挪了挪屁股坐到乾承帝面前来。 乾承帝从上面摘下一颗珠子,将剩下的放到闻弛怀中。 闻弛好奇地摸了摸,发现那东西入手冰凉,却是十分沉。 而这时,乾承帝也没闲着。 他顺势摸到了闻弛背部,也不管闻弛身体僵硬,便打开了闻弛背后的纽扣,将那颗珠子放了进去。 乾承帝笑着问道:“感觉怎么样?” 那种冰冷一进入身体,便让闻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闻弛刚要说冷,却忽然发现那东西似乎在被加温,很快就温暖了起来。 那股暖意从他背心出发,蔓延向他的四肢百骸,没过多久他整个人就都暖洋洋的,好像刚洗了个热水澡。 等到他回过神来,却觉得浑身舒坦,精神都好了不少。 “——舒呼。”闻弛缓缓含糊道。 “你的阴灵珠快用完了,所以最近才这么困。”乾承帝一边说着,一边用拇指摩挲着闻弛的后脖颈,让闻弛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乾承帝轻笑了声,提起他放入怀中朝外走,完全不管身后的玉玺: “你手头的阴灵珠,品质差,一颗也用不了多久。朕给你找的这些,够你用个七八年了。” 闻弛闻言一个激灵,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用电池的! 而对方口中的阴灵珠,很可能就是他眼睛的材料,也是之前盒子里那些像黑色扣子样的东西。 只是这些东西跟狗皇帝拿来的品质差太多,他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他一下子牢牢抱紧了手中这要命的东西,也没精力生气了,只想着得找个地方好好将这东西收起来。 却没察觉乾承帝进了寝殿,路过榻几时似是不注意般将什么东西撞落了,随后一脚踏了上去。 寝殿外间的常小岁看到这一幕,张嘴就要提醒,却被常安狠狠瞪了一眼。 常小岁惊恐地将喊声咽下,双手赶紧捂住嘴巴,却是瞪大了眼睛,看看地上,看看那只脚,又看了看常安。 最后被常安又瞪了一眼,他才缩回脑袋,带着满脑子诡异想法地贴墙根溜走了。 晚上闻弛是抱着荷包睡的,他把其他东西都拿出来了,荷包里就只装着那些阴灵珠。 那些现在就是他的命。 他这下是真的有些害怕了,贴着乾承帝的脖子躺了好久,才逐渐有了睡意。 只是回想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对于他自己来说,却着实有些无奈。 他本身不是个爱折腾的性格,在原来世界哄女朋友的手段倒是一套一套的。 只是现在换位思考,多少还是能够知道怎么才能挑动男人的那根贱骨头的。 男人嘛,不能太惯着,天天围着对方转,他就会得意忘形。 但是也不能不惯着,比如今天明显能看出来,狗皇帝因为他这段时间的忽略有点不高兴了。 所以就算闻弛其实压根不在乎他怎么跟妃子们玩,他也得想方设法把他哄回来——用的方法还得让狗皇帝觉得他特别在乎他。 这样的你来我往,才能让对方保持持续的热情。 只不过——闻弛有点无语地看向榻边的地上,那里有一个才做了一半、却已经被踩得稀烂的人偶。 二十大几的人了,尽干些小学生才会做的蠢事。 真是幼稚至极。 闻弛无奈叹了口气。 第12章 对于前一天发生的事,之后闻弛还是进行了反思。 虽然他一直急着想要探索身体的奥秘,但是在此之前,还是要保住自己现在的地位的。 不仅因为他这个样子没有一点生存能力,而且现在还知道他又是个用电池的,那就更要抱牢大腿了。 于是闻弛决定,延长现在的蜜月期,巩固一下主宠之间的美好关系。 养猫的主人,什么时候觉得自己与猫主子的感情是最好的呢? 当然是被自家猫的屁股压醒时—— 又或者是猫主子非得喝你的水杯、占着你的键盘不让你工作时,或者将挖过猫砂的jiojio压在你脸上踩奶时—— 于是这日,当御前女官轻声将陛下唤醒,掀开寝帐之时,险些被吓了一大跳。 脸上被扒拉着一个大字型东西的乾承帝,看着被挤压得变形了的世界,一脸茫然。 好一会儿,将脸上的东西扯下来,看着还在自己手心呼呼大睡的草人,乾承帝哭笑不得。 他伸手指摸了摸草人的小肚子,睡梦中的草人抖了抖,小爪子一爪打开了摸自己肚子的咸猪手,又翻转身过来趴着继续睡,完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乾承帝捂着额头,笑得无奈。 可这还不算完。 再次跟去上朝的闻弛,不仅在乾承帝身上玩跑酷,挠得他浑身发痒,还踩在他的肩膀上,撑着他的耳朵上,去够皇冠上的额珠。 下面的大臣们争论不休,乾承帝却红着耳朵,悬着心恨不能伸出手来托着以防它掉下来,全程左耳进右耳出。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干脆抓住小人放在手心里,不许它再乱动。 可没一会儿,他就感觉到两只不听话的小爪子,在他手心挠着。 那力度跟它平时发脾气时的抓挠不同,力道很小,小小的爪尖轻轻地在掌心擦过,就像是一个不经意的玩笑,又像是天真的撒娇。 这好像直接挠在了乾承帝的心上,让他的心又酸又软。 于是在下午时,即便闻弛就坐在御案上,背靠在他的手臂,咕叽咕叽地磨那些劣质的阴灵石。 就算他时不时还要拿自己的爪子蹭蹭乾承帝的手臂,还把手上的石粉全抹在了乾承帝的龙袍上。 被那刺耳的声音磨得脑壳疼的乾承帝,也是甘之如饴。 中途他抬头,还见那小人慢条斯理站起来,拿出怀中的小帕子在水中涮了涮,拧干了又是擦脸又是擦擦小手,看起来倒是个十分讲究的样子。 乾承帝愉快地欣赏着,可他再低头一看,却发现对方用来洗帕子的地方,竟是他的茶杯! 想到自己刚刚喝的茶水里那股古怪的粉末味,乾承帝额上的青筋终于跳了起来。 闻弛转头一看,两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像是有无数思绪通过两双眼睛迅速传递。 下一刻,乾承帝动手的瞬间,闻弛啪一声将手帕丢向他的脸,然后“啊啊啊啊啊——”尖叫着迅速跑走了。 第一次被人将用过的帕子甩脸上,乾承帝是懵逼的。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要去追,可他都不知道那小人是怎么从那么高的御案上下去的。 等他抬脚追上去时,凭着先行一步的机智和小巧的体型,闻弛愣是在理政殿里遛了乾承帝好几圈。 全程整座大殿中都充满了他惊恐的尖叫声,追得乾承帝又好气又好笑。 好不容易一把抓住这蔫坏的小东西,乾承帝再也忍不住,一口咬在了对方的胳膊上。 听着耳边这下变得十分真实带着恐惧的惊叫,乾承帝磨了磨牙,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就在这时,常明却硬着头皮来禀报: “陛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听到这个话,乾承帝脸上的所有表情却忽然都消失了。 他放下闻弛,淡淡说道:“你去跟来人说一声,朕晚些时候再过去。”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回到御案上,继续批改奏折了。 闻弛站了会儿,不知道这个太后挑动了对方的哪根弦,现在狗皇帝怎么看怎么怪怪的。 闻弛想了想,还是默默走了回去。 这回他也不磨石头了,打了个呵欠贴着对方左手的手背躺了下来,算是补觉了。 于是刚刚还充满了欢声笑语的理政殿重新安静了下来。 一个皇帝一个人偶,在这寂静中互相依靠着,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靠着谁。 晚些时候,乾承帝用过晚膳回了寝殿一边喝茶一边看书,始终没说要去找太后。 闻弛看了他一眼,一个人跑去小木屋里整理草料。 闻弛以为这一天就会这样过去,可是有些事情,是你想怎么避都避不开的。 常明再一次来禀报,“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接着便有一行人堂而皇之走了进来,压根不用乾承帝应允。 领头的便是一位穿着富丽端庄,又风韵犹存的美人。 乾承帝起身恭敬迎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一个清亮柔和的女声响起,“子悦忙于国事,母后便只能过来看你了。” 闻弛猫在小木屋背后偷偷观察,发现那太后不仅美得不可方物,也是真的年轻,脸上看不出一点皱纹,脸色红润又粉嫩。 而且她话语中带笑,没有一点指责的意味,倒像是在笑看闹脾气的孩子。 闻弛便放下心来,继续在木屋背后做自己的事。 “哀家听说,你养了个小玩意儿,日日把玩,到了大朝都带身上?”太后虽然看起来和气,但是坐下一开口,闻弛又是心中一惊。 乾承帝却不在意地说道:“无聊养着玩的,母后您不也走到哪儿都带着玉公主吗?” 太后闻言不仅不生气,反而笑着应和道:“子悦说得是。” 闻弛悄悄松口气,好奇探出头,果然看到太后怀中抱着一只纯白的猫。 那猫非常乖顺地趴在太后膝盖上,一直用脑袋蹭着太后的手心。 太后一边说话,一边还时不时捏捏那只猫的爪子。 那猫不仅不伸爪子,还眯着眼轻轻地“咪咪”唤着,显得十分的满足。 想到猫爪肉垫的手感,闻弛也看着十分眼馋。 “可哀家不也是看子悦不常来慈安宫,才养了玉公主打发时间吗?”太后说着,却是低头露出落寞之色,让人看着不禁动容。 “母后身边自有人伺候,儿子放心得很。若是得空,朕也自会去慈安宫请安。”乾承帝态度始终恭敬。 太后不由叹了口气,将玉公主放到地上:“哀家知道,子悦你便是不喜哀家过多管着你。所以你还未成年大婚之时,哀家便已还政于你,你要广纳后宫,哀家也不拦着你。” 闻弛听得认真,却不妨那猫溜达到桌子边,猛地往上窜,差点把闻弛挠下来! 幸好常小岁时刻看着,见状立马抱住了猫。 闻弛还想嘱咐常小岁小点力别伤着猫,可谁知,闻弛话还没出口,那猫便在常小岁手上狠狠抓了几道。 常小岁人小力气小,那猫使劲挣扎起来,他没抱住,竟让那猫在他怀中一跃,一爪子挠向了他的眼睛。 闻弛心中一急,幸好一个宫女及时窜出抓住了那猫,常小岁的眼睛才没有遭殃。 闻弛猜测那应该是太后带来的、专门看管这只猫的宫女, 她面带歉意地朝常小岁点了点头,才转身带着猫离开。 闻弛注意到,那猫到了那宫女手头上,依旧在使劲抓挠着,眼神凶戾可怖,与在太后怀中的样子,完全判若两猫。 而那宫女手上新伤旧伤遍布,手腕处还扎着透着血色的纱布,只是用重重衣袖盖着,才隐隐可见。 闻弛见状,皱起了眉头。 这场小意外虽然惊心动魄,却进行得悄无声息。 随后他重新看向窗边,发现其他人已经都退了出去,太后此时正垂眸说话,脸上神色哀婉: “如今,只你一言,宫内宫外莫不能从。你早已是真正的九五至尊,哀家也只唯一盼着,你能偶有时间来看看我——” 说着,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乾承帝,眼中闪着殷殷期盼,清丽的面容上露出一股哀婉之色,在夜晚昏黄的灯光下,竟有那么一丝惑人。 闻弛微微有些吃惊。 随后太后却站了起来,绕过榻几走向乾承帝。 “哀家听闻,最近宫中又要入一批人。”太后说着,走到皇帝身边,“子悦若是欢喜,日日进人也是可以的。” 随后她站在那里,垂眸望着自己年轻又俊美的儿子。 “只是宫里多了这许多人,子悦便更没有时间来看哀家了——” 她一边说着,面容凄婉,似水的双眸中扇动着令人动容的柔情。 随后,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却逐渐朝身边的男人靠拢—— 第13章 闻弛看着眼前这一幕,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可是乾承帝却始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出神地望着殿内的某个方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让闻弛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个邻居。 那个孩子也只有七八岁,刚好处在懵懂与晓事的年纪。 可是他的家庭不好,父母总是吵架,还经常动手。 闻弛就有一次路过他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他父母在屋里激烈地动手,而他就站在门边上,望着屋外的空地,脸上就带着这样的神情。 闻弛还在出神,那猫忽然又出现在桌子下面一直往上蹦跶,想上来挠闻弛。 闻弛冷冷看了它一眼。 太后——沈婉姝贪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抹着鲜红的指尖轻轻落在对方那宽厚的肩膀上。 感受着对方那几乎能够将她烫伤的体温,沈婉姝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全身发软,几乎是凭着本能就要靠倒在男人怀中—— 就在这时—— “喵——” 一旁忽然传来一声凄惨的猫叫,随后便是“砰”一声巨响! 太后被吓得猛然颤了颤,转头却看到爱猫躲在墙角,毫发无伤,而皇帝摆在寝宫内的一个木制小屋却被砸了个稀碎。 她微微蹙起了眉头,那样子并不凶恶,闻声冲进来的宫人们却已经吓得浑身发颤跪了下来,脸上全是冷汗。 乾承帝的视线精准地抓住了躲在花瓶后面的闻弛。 闻弛对上他的视线,有些尴尬地将临时制作的逗猫棒往身后藏了藏。 乾承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他站了起来,沉着脸说道:“母后,你这猫太没有规矩,该让人好好教一教了。” 太后面露不忍,还待说什么,魏尹却已经带了五六个小太监进来,清扫一地狼藉。 魏尹又笑眯眯地站到养猫宫女身边,摆出了一副赶猫的姿态。 太后脸上神色变了变,又看向皇帝,却见对方虽然没有看她,脸上的神色却很冷。 她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后稍吸一口气,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既如此,哀家便先带玉公主回去好好□□,下次万不会再让它失礼了。” 说完,她收拾了表情,重新带上了端庄娴雅的神色,带人离开了。 太后离开之后,小太监们的动作却一下子迅速起来,麻溜清理完就出去了。 乾承帝坐回窗边,手上翻着一本书,脸上淡淡的,看不出高不高兴。 闻弛想了想,随后却跟在小太监们身后,一耸一耸艰难地爬过门槛出去了。 如果是他,也更想在这种时候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不过他能躲一时,却躲不了一辈子。 晚上睡觉时,他又默默无声地爬上了龙床。 他的玩偶屋为皇帝牺牲了,所以他也光明正大地睡到了皇帝的龙床上。 乾承帝躺下时,便看到了摊着手脚堂而皇之躺在他玉枕上呼呼大睡的小草人。 他怔了怔,才躺了下来。 这一晚,闻弛睡梦中还在跟那只可恶的猫打斗。 谁知那猫力气奇大无比,一个飞扑将他压在身下,压得他纹丝不能动,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报复性地使劲挠对方的肚子,入手滑腻有弹性,倒是十分有手感。 于是第二天,乾承帝带着一脸抓痕上的早朝。 大臣们还以为是哪位宠妃的手笔,尴尬得连头都不敢抬。 而被留在寝宫的闻弛,早上也吃了一顿排头,珍藏的须臾草零碎都被一扫而空。 于是他恶向胆边生,一股子坏水地让常小岁弄来了一群小鸡仔。 闻弛都不知道常小岁是怎么能在皇宫里找到这玩意儿的,反正看到那群毛茸茸的东西,他非常满意。 随后闻弛便在理政殿里赶着这群小鸡仔,手上还威风凛凛地拿着一把小弓箭。 谁要是敢来赶这群鸡崽,亦或是擦鸡崽子们拉下的屎尿,他就拿小弓箭射谁。 那弓箭没有箭头,他力气又小,射人倒是不疼,小太监们便嘻嘻哈哈地逗着他玩,反倒把理政殿的主殿弄得糊满了鸡屎。 乾承帝下朝还没迈进门,就闻到了那股古怪的味道。 跟在他身后的大臣们也面面相觑,只有两个出身农家的大臣,依稀想起了这股味道的来源,心中却更是疑惑。 乾承帝也脚步顿了顿,又加快了几分进去了。 随后众人都看着那群唧唧叫的小东西和满殿惨不忍睹地面,以及一众嘻嘻哈哈的小太监,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差点以为自己还没从梦中醒过来。 这个曾经发出过众多关系帝国命运的重要指令、被所有读书人奉为人生终极目标的地方,如今竟成了个糊满鸡屎的养鸡场! 所有人都没想过,竟会有人敢这么在理政殿胡闹——包括乾承帝自己。 几位老臣甚至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满面胀红。 一时间除了那群还不知道自己命运的小鸡仔,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连之前玩得忘了规矩的小太监们,也慌忙跪倒在鸡屎中瑟瑟发抖。 看着乾承帝黑沉如水的脸色,谭晏甚至都感觉自己能闻到血腥味了。 闻弛眼见着不好,赶紧扛着小弓箭打算溜。 一直旁观这场闹剧的魏尹却忽然开口:“小主子,您慢些跑,小心脚下。” 闻弛一僵。 乾承帝目光如剑立马射向闻弛,而此时闻弛僵立在御案上,正打算沿着一条细细绳索滑下来的。 他被看得有些慌,赶紧缩回了手,又忙将弓箭藏到了背后。 乾承帝深吸一口气,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要去哪儿?” 闻弛想了想,随手指了个方向。 乾承帝却脸色一黑,“你还想去祸害朕的寝宫?” 闻弛一愣,才发现自己指的正是永乾殿的方向。 他立马收回手,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口中发出讨好的“嘿嘿”声。 乾承帝却不吃他这一套,冷笑着说道:“既然是你让人弄的这些东西——” 谭晏眉头跳了跳,心知这恃宠而骄的小东西要遭殃了。 只是这东西胆敢如此胆大妄为,即便是要了它十条命,也不为过。 其他几位朝臣也都露出冷笑。 “——那你自己把这里清扫干净,什么时候弄干净了,什么时候让你出来! “来人,关门!”乾承帝自觉自己下了个十分残忍的决定,一脸冷酷地看着闻弛。 却不知自己身后,一群朝臣包括谭晏都已经呆若木鸡。 他们不是震惊于这个决定的“可怕”,而是简直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这清扫都算是惩罚吗? 这有什么威慑性和惩罚力度吗? 就是他们家中最受宠的孙子,若是敢在他们的书房中玩闹,那也都是要打上几个板子,再送去跪祠堂的。 而这原本株连九族都不够的罪责,竟要如此草草了事吗? 简直乌鸡鲅鱼! 可是紧接着,他们又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人心不足,撒泼打滚,无理取闹,恃宠而骄,蛮横无理,矫揉造作,十分可爱—— 闻弛躺在那里又哭又闹,小爪子指指这指指那,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而那说不出完整句子的嘴巴,只能在那里呜呜呜嘤嘤嘤,间或还打个哭嗝,看起来十分之凄惨——总之就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连谭晏这种不养宠物和小孩的都有些动容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它才是受害者。 哭到最后,那玩偶趴在桌子边缘,朝乾承帝伸出手,“吚吚呜呜”地小声啜泣,像是一个受了委屈要妈妈抱抱的宝宝。 乾承帝从一开始的冷眼,到皱眉,再到叹气,以及最后的飞奔接住故意从御案上掉下来的闻弛——整个过程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 惊掉了所有朝臣们的下巴! 嗯,其实也不短了——魏尹在心中算道,与砸玉玺那次相比,陛下这次的表现已经好上不少了——起码没有一进门就上去哄。 于是最后,乾承帝不得不将理朝事的地点改在了御花园——原因是受了委屈的小人偶哭唧唧说要划船,陛下为了哄它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还因为不放心便只能跟着一起去。 最后乾承帝便自己坐在岸边与朝臣们说着朝事,一边时不时抬眼看着与小太监们玩得乐呵的小草人。 而其他人只能心中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脸上还得像是习以为常般,偶尔带着慈爱神色看着那群玩得开心的小太监们乐呵呵地笑。 憋屈! 而顾凝芷,就是在这一天入宫的。 第14章 顾凝芷刚入宫的时候,并不顺。 本来新人入宫,多少是要有点新气象的。 别的不说,宫人们要伺候的人就多了整十个。 就更不必提,这些新入宫的,又会在这后宫之中,激起什么浪花了。 针工局的太监梁无,便在之前摩拳擦掌着,准备大干一番。 之前他错过了讨好“永乾殿美人”的机会,让那御用监的讨得了好去。据说他们进上的东西,“美人”爱得很,天天把玩不说,最近又让陛下下了旨意,说是要再做些更大更精美的。 那御用监的炳老头这几天乐得脚不沾地地忙活,御用监出来的那些太监们,头都能抬了半天高。 梁无这几天找过去好几次,本也没打算也讨些什么好处,就是想包揽些针织小物件的活,也好能多多在小主子面前露露脸。 可那炳老头却是个爱吃独食的,对他爱答不理不说,还让他吃了几回闭门羹。 梁无心中恨恨,只能找其他的法子。 这回新人入宫,梁无本想着从这些人中入手。 反正对这些新人,下的本钱无需太多,而但凡其中有一人得宠,他也便就能升天了。 可谁知新人入宫当日,便发生了理政殿溜鸡之事。 梁无略一琢磨,立马丢下手中其他事务,赶忙制起小衣来。连皇后娘娘下的给新人制衣的懿旨,都被他丢在了一旁。 虽说小主子一进宫,陛下便让他们针工局制了好几箱子的小衣。 可人小费衣服,看小主子如此闹腾,一天不换上个七八套,恐怕都见不着干净样。 虽说在这宫中,没有上头的指令,他们针工局只需按照一年四季各位娘娘的份例制衣即可。 可这也不耽误底下人的孝敬啊! 于是在这件事情上,梁无颇费了些功夫。 宫中有御用图册,那都是积累了上百年的技法,连前朝前、前朝的东西都没有放过。 再加上民间的几代收集,与不断迭代的最好的画师匠人。 为了这批小衣,梁无可说是呕心沥血。 于是,最近宫中的那些低等宫妃们,便遭了殃。 宫中每个季度的新衣,并不是定时一起下发的。不然针工局中,可就真的忙时忙死,闲时闲死了。 那有些受宠的,一季开始,恐怕手中就已经拿到了下一季的图样。更别说时不时拿到的一些好衣料,拿去针工局,那是立时便能赶制出来的。 而那不受宠的,运气好的,开季过个十几二十日,还能拿到一两件新衣。运气不好的,这一季末尾,都不定能捎上她。 此时若是穿着上一年的旧衣裳,参加聚会宫宴,那可就丢死个人了。 如此,那些宫妃们便只能八仙过海,各凭本事了。 只是如今,陛下不爱入后宫,老人多少对此看淡了。 可那些新人们,却是一下子慌了手脚。 顾凝芷也没奢望过自己能够一入宫就受宠,可她也没有想过,入宫之后的第一件难事,竟是她——无衣可穿。 她家中门第不算低,入宫也能带个包袱和两个受过□□的丫鬟。 可宫里规矩大,她从家中带来的衣裳,轻易不敢穿出来,犯了什么规矩,就等着针工局的衣裳穿。 在自己的院子内,关起门来过日子,想穿什么倒可随意些。而出门赴宴,就穿上那宫制的衣裳,也不胆怯。 可谁知,皇后娘娘的第一次宴请时日将近,针工局那边却连个针头线脑都未曾送来。 这日,顾凝芷带进宫的丫鬟铃铛,再一次去针工局催,却被人狠狠撅了回来。 “就与您说了还需再几日,这接二连三地来催,难道还要咱放下贵人的衣裳,先来做你家的吗? “也不瞧瞧自己多大的脸面,陛下的面都不曾见上,就以为自己是正宫娘娘了呢!” 那掌司太监都懒得露脸,一个有些胖的管事绣娘满脸嘲讽地说道。 旁边另一个管事的高个绣娘,正带人捧着几沓子图纸走过,闻言笑道:“这是急着想吃热豆腐呢,也不怕烫了嘴!” 胖绣娘脸上露出不屑神色,嘴上越发刻薄:“我们当年进来的时候,可不曾如此没有规矩,真是什么骚浪蹄子都入得宫来了——” 这话明面上说的是铃铛,可暗地里讽刺的却是顾凝芷。 那话砸在铃铛面上,像是针一根一根扎在那上面扎着,让她的脸立时胀红起来。 原本她是能将这些话不当一回事的,可那却恰好戳中了她心中的念想,才让她如此羞愤。 她们着急于这一批的衣裳,是因为皇后的这第一场宫宴,必是会将陛下请来的。 她们姑娘长得美,气质出尘,若是到了陛下眼前,能够承宠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虽说每个宫里的女人,谁又不想上那张龙榻,可被人如此当面指着鼻子点出来,又有几个未出阁的女子能不羞愤。 而胖管事却再不搭理她,转而一脸讨好地看向高个绣娘,“管姐姐,这便是新出的那批图纸?可有妹妹能帮上忙的?妹妹手粗,小主子那些精贵的衣料可不敢碰,纳个鞋底却是正正好的!” 高个绣娘乐道:“得,上一批你那几颗渔阳扣子可得了小主子青眼,再不敢让你纳鞋底的,赶紧再去弄些扣子来!” “哎!”胖管事闻言立马笑开了花,赶紧墩墩地跟在对方屁股后头走了。 铃铛只能擦擦眼泪,转身回去了。 那绣娘口中的小主子她是知道的。 不仅她知道,她姑娘知道,她家老爷太太甚至是老祖宗也都知道。 说是陛下养的一个玩意儿,宠得厉害,上朝都要随身带着。 可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个阿猫阿狗的小东西。就像她们老祖宗身边养的那只金丝雀,老祖宗宠起来,吃点食也要亲自喂。 但她们小姐上去,也是能随意逗一逗。有些什么好东西,老祖宗也先紧着几个孙儿孙女。 刮风下雪了,老祖宗更是派人会去各房各家问一问,至于那小雀儿在哪里,除了负责照看的小丫鬟,谁又真会在意。 可如今,这世道是非颠倒,本末倒置。一个稻草做的小人,整个宫的下人都只围着它转,将它捧成了小祖宗,竟是比谁都金贵了。 铃铛愤愤不平,回去后却不敢多说。 知道她在针工局又吃了瘪,顾凝芷却并不生气。 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宫宴,她心知这针工局的衣裳恐怕是等不起了。 于是她道:“将我带来的那件湖蓝锦衫改一改,明儿就穿这身吧!” 比铃铛大了两岁的玲珑闻言,忙行动起来。 宫里的衣裳规制,有大规矩小规矩。 大规矩是按品级不能逾越的材质,贴边,与镶嵌料等。这种规矩她们带进来的衣裳是不会违的。 而小规矩那就多了。比如这个娘娘爱穿紫色,那宫宴上便最好避忌些。 比如那娘娘最爱大袖,你的袖子若是比她还大,回头可不定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种规矩多如牛毛,也只有进了宫四处打听,才能不行差踏错。 玲珑入宫的这段时日做的便是这些事。 好险打探了个七七八八,总算在第二天宫宴前将衣裳完成了。 玲珑谨慎,在那湖蓝锦衫外又罩了一件褐色纱衣。褐色显老,大多娘娘不爱穿,倒不容易得罪人。 顾凝芷气质沉静冷凝,穿上身后,那褐色纱衣里透着些微湖蓝,却恰好将她衬了出来。 玲珑看着万般满意。 顾凝芷看着她那小心的样子,不由笑了笑,却并不在意。 她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些事情当回事。 她想,她总归是会见到那人的。 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 出得门来,外面宫道上,大约是为了喜庆,花树底下土上都铺上了各色彩绸,让玲珑看了也不禁咋舌。 这种轻薄的绸缎,是苏西特供纱绸,在顾家也就老祖宗和大房的人,能够在夏日得上这么一件衣衫。 可如今就这样被铺在脚下,连民间最低廉的粗布都不如。 顾凝芷也注意到了这些,可她的心思不在这里。 此时,她正行走在宫道上,看着一路上的那些花花草草,却只觉在夜色下与往日却似乎变了个样子。 她低头看着脚下,镶着珍珠的绣鞋在裙子底下若隐若现,被月色映衬得十分惑人。 顾凝芷定睛看了一眼,却发现有一个珍珠好似缝得偏了些,随即便是脚步一顿。 “——小主?”玲珑有些疑惑地随着顾凝芷的视线看向她的脚面,却什么都没发现。 看着玲珑脸上的神色,顾凝芷深吸一口气,对玲珑摇了摇头,“无事。” 随后她又若无其事地举步向前,可她的心情再不似之前那般轻松。 她在紧张。 是的,她发现了自己在紧张。 所以才会去观察之前不曾注意过的景色,还会在意身上的细枝末节。 玲珑针工极好,若是珍珠有问题,绝不可能看不到。 顾凝芷悄悄吐出一口气,双手却下意识地在身前握紧。 她挺直了胸膛,抬眼看向前方。 那个她等了五年的男人,在那座灯火辉煌的宫殿中。 而今天,她终于能够站到他面前了—— 然而这天,顾凝芷终究是没能进得承平殿。 就在殿门口,她们一行人就被人拦下了。 “不合规矩。”守在殿外的嬷嬷如此说道。 铃铛急得快要掉眼泪,“我们主子的衣裳都是改过的,大小规矩都不错,嬷嬷您行行好,再看一眼吧!” “哼,不长眼的东西!”另一个嬷嬷不悦地说道,“大喜的日子,你敢在这里给贵人们找晦气!” 铃铛立马警醒了过来,赶紧拿袖子把眼睛擦得通红,使劲憋住了泪意。 玲珑赶忙上前往那嬷嬷手中塞银子,那嬷嬷面不改色将东西收了,却依旧冷着脸说道:“小主莫要让奴婢为难。想要面见陛下,以后有的是机会,没得在此时惹贵人不悦。” 玲珑心中焦急,入宫前曹夫人请来的教养嬷嬷便与她说过,现如今宫中一切只凭陛下喜好,万没有雨露均沾的。 宫中多的是陛下大婚那年入宫的主子,有多少甚至至今不曾陛见圣颜的。 所以任何一个能够见到陛下的机会,都十分珍贵,切不可错过——因为一旦错过,有可能就是一辈子。 可谁能想到,她们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确定的机会,就会这样流失了呢? 玲珑不甘心,就是死,她也要死得明白! 她将袖中的一整个荷包都塞到了那领头的嬷嬷手中,“好嬷嬷,咱们姑娘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还请嬷嬷多多指教,也好以后能有个避忌。” 那嬷嬷将荷包放入袖中颠了颠,脸上才露出一些和缓神色,“你这刚进宫,可是要多打探些贵人的事情才好。现如今咱们宫中何人最受宠,你可知?” 玲珑捧哏,“咱在家时却是听说陛下最敬重皇后娘娘,而舒贵妃圣宠不衰。” 嬷嬷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陛下可是有好些时日不曾踏入熏芳宫了。” 顿了顿,她才低声道:“舒贵妃的妹妹宛嫔,如今可还在掖庭洗衣呢!你可知为何?” 玲珑脸色一变,“平日里家中可不曾有人说到这个,还请嬷嬷指教!” 那嬷嬷轻轻嗤笑了声,朝东边永乾殿所在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别看那位跟‘人’都不沾边,可与那位抢人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前日里一位舞姬,才刚刚被扒了皮活生生丢入万藏山的,你们可要警醒些。” 玲珑听得胆寒,脸色煞白。 见此,那嬷嬷才不再卖关子,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知道了此时的前因,玲珑谢过那嬷嬷,赶紧几步追上已经往回走的顾凝芷。 顾凝芷走在花树下,脸上不见喜怒。头顶上的灯笼火光朦胧,映照在她脸上,却衬得她越发玉色动人。 她越走越远,灯光也好似逐渐远离,面前的道路却有些晦暗不明。 只是身后丝竹笑闹之声依旧不绝于耳,耳边却听到玲珑轻声说了之前一些人偶嫉妒害人的荒唐事情。 玲珑接着又道:“今日说是那巫蛊娃娃在花园泥土地上跌了个跤,便怒了所有与褐色有关的东西。如此宫内才匆忙让人在土上、褐色柱子上垫了彩绸,生怕碍了它的眼——” 玲珑说完,便闭上了嘴,心疼地看着顾凝芷紧抿的嘴唇。 身旁的铃铛一脸不忿,可觑着主子的脸色,却是一言不敢发。 其他宫人就更不敢搭话了。 一行人静悄悄地走着,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快听不到身后的丝竹声,顾凝芷才忽然轻笑出声。 玲珑悄悄松口气,以为姑娘心中将这件事放下了。 可当她看到主子此时的脸色时,心中却又忽然一惊,吓得赶忙低下头咬紧牙关再不敢说话。 第15章 彩绸铺地的事情,一直传到了宫外。闻弛这骄奢淫逸的名声算是坐实了,可他也实在冤枉。 那天他不过是打算去摘几片叶子,无非那地方刚下过雨,他一不小心摔了跤,沾了满身泥。 他想让常小岁帮他赶紧弄干净了,狗皇帝却横插一脚,不仅不让清理,转身自己就弄了个泥人立在闻弛身旁。 两个小人一样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亲兄弟一样。 闻弛在乾承帝的大笑声中,恨得牙痒痒,从自己身上挖了块泥就往皇帝脸上砸。 皇帝哪里真能让他砸到。 于是皇帝躲,闻弛追着丢泥巴,却始终没能报仇,气得一下午没搭理乾承帝。 为了哄他高兴,乾承帝像是哄小孩似的,把责任都丢给了不识相的泥土地面,让宫人把土地都盖起来,省得他的宝贝再跌跤。 闻弛听了这话,心知对方就是在嘲讽自己,就更气了。 宫里人却把这话供上了,不仅土给盖了,褐色柱子遮了,就是褐色的衣裳用具,也都撤了。 而那些消息不灵通的,在这次的恩爱秀中就遭了殃。 事情却还没完。 宫里种着一种花,叫狄零花。这花长得娇小粉嫩,却有一种普通人不知道的功效。 这花开在阳光底下,却性阴,花朵炮制之后是非常好的阴灵材料。 可惜这种花种子难寻,又不易种植,在宫外十分珍贵。 入了宫之后,顾凝芷发现宫中竟种了一个花圃的狄零花。那花开得又大又喜庆,花朵是顾凝芷从未见过的大,真真是狄零花中的极品。 宫中的花朵不能随便采摘,但是偶尔采上一篮子却是无妨的。 近日顾凝芷的师父寿辰快到了,顾凝芷原本准备的寿礼可比不上这一篮子狄零花。 于是等到初秋花开,顾凝芷将前一日的不快压下,匆匆带着宫人来采花,却被一群小太监给拦下了。 领头的小太监头抬得高高的,压根不行礼,“今日这花圃我们小主子有用,你们明日再来吧!” 随后他便挥挥手,身后上来一群人,就将顾凝芷几人往外赶。 原来闻弛昨日摘的那个叶子,便是来自于狄零花。 他的须臾草库存没有了,皇帝不给他弄,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常小岁见帮不上忙,十分内疚,不知哪里打听来个消息,听说狄零花叶在花开之后摘取晒干,作用跟须臾草差不离。 现在正是狄零花的花季,前两天刚开了头一茬,闻弛赶紧过来摘。 才有了昨日那样一场闹剧。 前一日惹了闻弛不高兴,乾承帝哄了一晚上也没哄好。 新的玩偶屋还没建好,闻弛也不乐意跟皇帝睡,自己带着常小岁跑去了偏殿。 乾承帝一夜孤枕难眠,第二日一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人,摘些狄零花的花叶送来。 于是这日,顾凝芷才被挡了回来。 顾凝芷站在花圃外,听着里面的小太监们吆喝着:“都给我警醒些,那可是小主子要的东西,陛下亲自发话让咱来采的。若是碰坏了一片叶子,小心爷爷我将你们的爪子都给剁了!” 那前两日才在她们面前趾高气傲的看园老太监,却是满声谄媚,“小胡爷爷您放心,整个丰朝恐怕都找不到老奴这儿这么好的狄零花了。小主子见着了必定欢喜!” 那小太监却嘁了一声,“小主子什么好物件没见过?看得上你这花那是你的福气!欢不欢喜的,还用得着你来说嘴?好好守着你自己的本分才是!” “是是是——爷爷说得是!老奴这就用心伺候着,保管下一年,花叶支支肥大,一片不落等着您们来采——” 听到这儿,顾凝芷早已走远,脸上却终是忍不住露出嘲讽之色。 狄零花花叶承光,聚阴于蕊,真正的阴元精华都在花蕊与花瓣上。 在宫外,只有那些实在手头没有银钱的阴师,才会捡了别人不用的花叶来晒干用。 而那真正的狄零花蕊,却是千金难寻。 可如今不仅那人偶买椟还珠,这老奴也是有眼无珠。 但若这些人真的只守着花叶伺候,恐怕明年的狄零花,长势就不会如今年这般好了。 心中觉得可惜,傍晚顾凝芷便又一次带人过来摘。 可是当她再次带着一行人走进花园,从人却皆目瞪口呆。 那些太监,竟然将所有的狄零花叶都摘了去。而狄零花娇嫩,花叶一摘,花蕊、花瓣就枯萎凋落。 早上才宣宣扬扬开了满花圃火红的狄零花,而今却碎花满地,一片凄凉,竟是一朵都没有剩下! 经了前两日的事情,一开始还雄心壮志,想要助自家姑娘一步登天的铃铛,就有些蔫蔫的了。 她一大早还与膳房的人吵了一架,却是对方拿给她的早膳竟比前几日差了许多。 铃铛心知是她家姑娘没有去成皇后宫宴的缘故,被人赶了出来,自然就被那些捧高踩低之人给看低了去。 铃铛很有些气不过,更重要的是,她是真的怕她家姑娘会就此再没了机会。 只是事情还是要做,于是只能怏怏出门去针工局取衣服。 路上她遇上了同样去针工局的宫女小茹,便是与她们姑娘住对屋的芳美人身边的人。 芳美人运气好,那晚是进了承平殿的。 铃铛眼珠子一转,立马与她走在了一起。 “姐姐今日起色可真好啊!哎呀这么沉的东西,怎么能让姐姐拿呢!快与我,妹妹我宫外长大的,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铃铛说着接过了对方手中用来装衣物的藤盒。 小茹对她笑了笑,虽说手上轻松了,却并不想搭理铃铛。 新入宫的人都知道,涟漪殿中的顾美人前日兴致冲冲改了衣裳,去赴皇后的宫宴,却得了个没脸,被人从承平殿中赶了出来, 虽说其他人也没得多少好去,却显见地比她多在陛下面前留了份印象。 铃铛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她依旧对小茹好话连篇,又偷偷往对方手中塞了一对金耳环,才终于得了一个笑脸。 “你家美人运气好,”铃铛立马苦着脸,“我家小主怎么那么倒霉呢!” 小茹在宫中不算太如意,得了东西自然开心,于是也能好声说话了,“还不是针工局那些人使坏,早半个月前就要做好的衣裳,到现在才让取!不然你家贵人也不能——” 铃铛叹气,可随后却又听小茹悄声道:“其实进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铃铛奇怪问道:“为什么?那不是绝好的机会吗?万一陛下——” “哪儿啊!”小茹挤眉弄眼,“你以为永乾殿那位能这么好性儿?那天那位没去,陛下便也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着急忙慌地走了。” 说着,小茹也叹气,“咱们小主这一行人,根本也没能在陛下面前露脸。” 铃铛惊讶,这才回过神来,之前她们姑娘因为褐色衣裳被赶出来,合着人家正主压根就没来! “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正经宫宴,这也太——” 铃铛左右看看身边,见周围没人,忍不住压低声音吐槽道:“那不就是个草人吗?怎么陛下为了它,连满宫的美人都不顾了?” 小茹不是芳美人带进宫的,虽然年纪小,却在宫中待了七八年,她笑得像是过来人,“陛下一时沉迷一个小玩意儿倒也寻常,只不过一个玩偶如此善妒,反是稀奇。” 铃铛也忍不住点点头,想到玲珑说的之前那些事情,却觉得那个人偶比之前曹夫人警告过的舒贵妃还要可怕。 两人说着,便到了针工局,懒得与那些势利眼多话,取了衣裳便要走。 铃铛还小心地检查了那两件衣服的质地与做工,心中只觉满意。 虽然那些针工局的绣娘们势利得很,可毕竟是宫里的东西,那料子绝比她们姑娘往常穿的好得多,那针线技法与花样,也是宫外从不曾见过的。 想到姑娘之后穿上这身衣裳的模样,铃铛只觉心满意足。 可两人刚出门,便见刚刚还没什么人的宫道上,此时已是人满为患。 宫道中央,一车车的箱子如长龙般往一个方向送去,略略一数便有上百箱。 车队前后又守满了年轻力壮的太监与随行侍卫,显见地箱子里恐怕都是些贵重东西。 在后宫,侍卫可不多见。 “这是怎么了?”铃铛没见过世面地咋舌。 小茹却一脸兴奋,“苏西的湖绸,湖西的锦缎,江浙的丝绵,天哪,还有云锦!” 铃铛此时才发现那些箱子上面都挂着牌子,在宫中多年的小茹此时便能勉强认得这些字。 而听到小茹念出这些字,身边的其他围观宫女太监们,也都露出神往之色。 “陛下到底要重赏哪些人,竟搬出了如此多的好料子?” “就是年节里,都不曾有这样的数!” “不会是哪位娘娘得了圣心吧?”一个小太监激动地问。 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却疑惑到:“从前也不曾见陛下给宫妃下如此大的手笔啊。” 众人都有些迟疑。 主要是如果是重赏大臣,也很少有这样只赏料子的。 可宫中如今,又有哪位娘娘有这样的脸面呢? 只是宫中这样大的事情,是根本瞒不住的,更何况始作俑者也没打算瞒。 于是很快新的消息传开——那些异常珍贵的布料,压根不是用来制衣做被的,而是拿来铺在理政殿外的地面,用作晒制铺垫之用。 消息一传出,所有人都惊了。 先不说宫中嫔妃们得知这个消息后的惊疑不定,铃铛带着衣裳回到院子时,心中就有些不得劲,原本拿到衣服的欢喜也都没了。 如今看那之前还十分满意的衣裳,怎么看怎么不如意。 玲珑见状,拍了拍对方的背,“打起精神来,你这样,姑娘见了更不高兴了。” 铃铛怏怏点头,“我只是没想到,在这宫里竟是人不如草,这样大的排场,竟只为博那人偶一笑。” 那该是多大的荣宠,她们姑娘真的能越得过去吗? 玲珑却笑道:“陛下放在心头上的,那就算是草,也是天上的仙草。可你也别忘了,咱姑娘箱子里的那些——” 铃铛闻言,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起来。 可随即,她又有些蔫吧了。 就算是有再好的东西,也要能陛见才可献上啊! 但如今陛下鲜少入后宫,不见那曾经最受宠的舒贵妃都独守空房。 她家姑娘,又哪儿来的机会呢? 第16章 闻弛自然是不知道皇帝作的那些孽的。 他大清早起来,便看到常小岁捧来那一筐东西,却是皇帝特意让人挑选出来的最肥厚饱满的狄零花花叶。 闻弛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狄零花叶算是好的。 只能用小手上去抓了两下,发现那些叶片汁水饱满,皮薄肉厚,轻轻一划都能滴出汁水了。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满意点头,让常小岁安排人去晒制了。 却不知道,乾承帝早早便让人细细清扫了理政殿前的广场来用。 于是那原本风吹雨淋的汉白玉地面,边边角角都像是被人舔过了一样的干净,所有人在上面只敢脱鞋跪行,连身上的衣衫都必须是新制无尘的才行。 而能在上面跪行的人,那也都是被精挑细选过来的。 只因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皮子用来防尘,再三层锦缎,三层稠纱,最后三层比婴儿皮肤还要细软的云锦。 头一天便用热水刷洗了无数遍的8、9岁小太监们,还未曾干过粗活的手,指甲缝都没有被放过,清理之后透着粉嫩。 此时他们便珍而重之地双手捧着一片片狄零花叶,跪行在那几乎是用价比黄金的布料铺设的地面上一一摆放。 这样的豪奢,让一众参与小朝会的阁臣们都忍不住侧目。 与谭晏走在一处的阁老费文华忍不住摇头,谭晏却笑道:“再好的物件做出来便是让人用的,放在库里倒平白便宜了那些耗子,阁老又何须心疼。” 费阁老斜睨了谭晏一眼,轻哼了一声,却并不答话。 不过心疼的又何止是这些老臣们,闻弛打着呵欠被捧到这儿时,看着那一地厚厚的布料和跪爬在那里的光头小太监们,就算不知道那些布料的价值,他也惊呆了。 晒点干草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这狗皇帝真是作孽啊! 更作孽的事情闻弛还不知道。 那些布料虽然垫过地面,但是在闻弛看来那就是用一下的事情,之后还是可以做衣服的。 可在宫里,那是绝没有让主子穿垫布的规矩。 于是这些东西只能被收起来,放到另一个库房直到烂掉为止。 而这种事情在宫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既然孽已经作下,闻弛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只让小太监们不再跪爬,自己躲到了理政殿省得眼疼。 于是理政殿内的老大人们,一边商量着国家大事,一边却看着闻弛继续作妖。 此时的理政殿与之前却是不同。 御案边上立着个小几子,上面是半座小宫殿。 仔细看,那宫殿就是个缩小版的理政殿——宽阔的殿内,高梁龙柱,几排座椅前头,高台上一张金灿灿的龙椅,上面还放着绣满龙纹的小垫子。 而那小人此时竟胆大包天地坐在那龙椅上,像模像样地捏捏常小岁时不时送上来的半干草叶,还不住严肃摇头。 随后一群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小太监们,就在理政殿中堂而皇之地进进出出,好似他们真的在干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乾承帝却坐在上头,笑盈盈看着这边的热闹,连政事都没功夫听了。 见皇帝如此胡闹,几位老大人看不过眼,直叹气,却只能更大声地讨论着,努力争取皇帝陛下的注意力。 闻弛此时可不在乎这些大人们是怎么想的,他现在是活一天是一天。 他如今也终于明白了以前那些妖妃们的心理了。 反正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他自然是要多多享受现在的温泉浴了。 什么时候从那架子上下来了,那就是烤熟了,要被人入口了。 而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想出保命的办法来! 可惜忙活了几天,最后狄零花叶也没有晒制成功。 这东西竟然不是随便晒干就能用的。 原因是那花叶十分古怪。 内部的纤维湿的时候十分有韧性,晒制过干则会变脆。而若是晒制得恰好,则水分少方便保存,且还保有了原本的韧性。 可恰好的那个点却十分难把握。 晒制过程中若是刚刚好,就有那么一刻是绿色忽然转紫,紫色时便是那刚好的时候。可还来不及收,下一瞬却立马整片叶子都碎了。 竟是一时都不可错过! 更麻烦的是,花叶中的水分不均,即便一处转紫,其他地方却还不到时候,而有些地方则早已粉碎。 如此,即便所有人都提着心看顾着,竟也没有收回哪怕一片完整的紫色狄零花叶! 这可让闻弛差点抓破了脑袋。 闻弛这人有些一根筋,有些事情钻进去,其他事情就容易忽视——如此便忘了还在跟乾承帝生气的事。 于是这晚,乾承帝总算是把这个宝贝疙瘩给哄回了寝殿。 他还像模像样地坐在榻上,陪着闻弛一起研究这件事。 “这怎么办?竟是一根完好的没有吗?”乾承帝瞧了瞧闻弛的脸色,皱着眉头似模似样地苦恼道。 常小岁见状立马躬身回道:“是奴才办事不利——” 乾承帝挥了挥手,“还有剩余的叶子吗?” “还有些次一等的,其他的却是没有了。”花圃都被他们清光了。 “那咱们换个合适的天气再晒?”乾承帝低头看着哄榻几上的闻弛,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 闻弛盘腿靠坐在为他量身定制的小榻上,并不答话,却是幽幽叹了口气。 见那小人如大人般的模样,乾承帝便觉胸中似是填满了云朵般的棉花,嘴角忍不住往上勾。 他用食指指尖碰了碰对方放在膝上的小爪子,声音更为轻柔,“那朕让人送些晒制好的过来?” 此话一出,乾承帝便见那小人立马抬头看向他,本有些暗淡的乌黑双眼,竟似有些发亮。 乾承帝见状,立时笑了,他随即挥挥手,站在不远处的魏尹便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闻弛总算放下心中的心事,从座位上站起,便爬上了对方意会后朝他伸出的手掌。 他一边爬,一边心中吐槽。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给他弄来须臾草不就完了吗? 真是白费了好几天的功夫。 闻弛就特别看不上这种办事没有效率的人,简直浪费地球资源。 气呼呼地这么想着,闻弛表面上却十分温顺地就势攀到乾承帝的肩膀上,然后贴在对方浑身上下约莫是最柔软的颈边肉上,分外依恋地磨蹭着。 将作为宠物的乖甜发挥得淋漓尽致,哄得乾承帝真的是天上的月亮都乐意为他摘来。 如此,一主一宠都千辛万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谓皆大欢喜。 只是闻弛心中还是没有把狄零花的事情放过。 这件事必定是有解决方法的,可别人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 而第二天,便有人给了他答案。 早上顾凝芷起来,便让人取来昨天针工局取来的衣裳。 铃铛还懵懵懂懂,不明白这时候穿这新衣裳是为何。 玲珑却一下子眼睛亮了,立马伺候起来。 整装完毕,顾凝芷便带着一行人出门了。 一路上前半段银钱开道,后半段只凭一句话。 前几日还被整个后宫耻笑被赶出承平殿、今后恐要在后宫中孤老一生的顾美人,竟是一路来到了有些宫妃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面的乾承帝面前。 那句话便是——“臣妾知如何制取狄零花叶干。” 那时闻弛正躺在御案上的棉垫里,用乾承帝的茶水打湿的小帕子擦着爪子,脑袋瓜琢磨着怎么再给乾承帝找些事。 此时的他如论如何都不曾想到,这个因他才能入宫,也是因他才能见到乾承帝的女人,将会为他带来多少的坎坷波折,又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使其朝着一个他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向疾驰—— 闻弛一开始还挺高兴。 第一是因为他的疑惑终于有解了。 第二则是因为他认出了顾凝芷。 对方因他入宫的,能走到这里,他也替她高兴。 而且如今被所有宫妃都视作了头号敌人的闻弛,至今还觉得自己跟她们之间是没有冲突的。 他管狗皇帝的上半身,她们管他的下半身,分工明确啊。 可**的是,这世上不是所有男人都跟他一样,上半身与下半身是可以分离的—— 看到闻弛从垫子上坐起,一副感兴趣的模样,乾承帝便笑道:“既如此,便允你一试。” 那声音像是敲击在自己的心口上,顾凝芷眉睫轻颤,努力压下心中悸动。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不管这个男人笑得再好看,也无法掩盖对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性。 即使她的人偶再精致可爱,过不了今天这关,她下场照样不会比那剥皮被拖上万藏山的舞姬好到哪里去。 这么想着,看着那烧得通红的热锅,顾凝芷轻轻握了握拳头。 于是乾承帝便兴致勃勃地陪着掌心上的小人,看美人炒花叶。 原来这美人说的最稳妥的办法,便是炒制。 如此既能控制火候,还能用手不断翻炒使均匀受热。 是的,用手。 看到对方纤纤玉手伸入那烧热的精铁锅中,闻弛惊得一下子掐住了乾承帝的手心。 那姑娘的手十分快速地在锅中翻炒,两三分钟就又将花叶移出,送入另一个锅中,如此这般,一连用了三口锅。 闻弛不知道是什么道理,怀疑可能不同的锅温度不同。 但是光看那空锅上空的白气,就知道那些锅中温度都不低。 闻弛看着都觉得手疼,可那姑娘却眉头不皱一下。 其实就算用手,也可以戴上手套。 可那纤纤玉手,在绿绿紫紫的花叶中不断动作,却偏偏显得格外亮眼而诱人,让闻弛都不由有些看呆。 想到身边与他一同往下看着的那人,闻弛不由心想,那姑娘是个狠人。 就是此刻,闻弛都不知道顾凝芷来势汹汹,却是要拿他做踏脚板。 炒制过程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凝芷身上,直到最终一整盘紫色狄零花叶炒制成功。 闻弛都替她松了口气,却忽然一旁有人惊呼出声。 闻弛定睛看去,竟是一片紫色花叶像是长了脚似的,在地面上不断前行着。 有人立时要上前查看,乾承帝却挥手将人遣退。 此时殿中众人安静下来,便有不少人听到一个很小“嘿哈”、“嘿哈”的声音。 而后不知哪里一阵风吹过,一下子将那紫叶掀翻在地,便露出了地下藏着的东西——那竟是个如玉制般的小人,只有三寸高! 而且那小人脸上却全不似闻弛那吓人的黑窟窿般的眼珠子,和用线粗滥缝制的波浪纹却永远张不开的可怖嘴巴。 闻弛现在的样子,要是出现在梦里,他都能肯定自己绝对是在做噩梦。 可那新出现的小人,头戴玉冠,四肢胖嘟嘟肉乎乎的,透着鲜活的肉色。五官更是精致可爱,极类两三岁的婴孩,甚至还有着成人无法抗拒的奶膘。 此时它又跌跌撞撞将那叶子再次扛起,便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吭哧吭哧往前拖,一路上都没人拦着它。 小人扯着小短腿墩墩跑来到乾承帝面前,歪歪头好奇地看着眼前人,便举起比自己还高不少的紫叶,鼓着圆嘟嘟的脸颊,红润的小嘴轻启,发出简直能够敲击到人灵魂的细小奶音:“呐~” 闻弛的脸刹时黑了。 第17章 看着眼前的粉嫩小人偶,乾承帝看得兴致勃勃。手心被个小爪子抓得生疼,却也不耽误他俯身接过了那小娃娃递上来的东西 他甚至还十分手贱地一个弹指,弹在那娃娃额头。 随即那娃娃便重心不稳地摇晃了几下,一个屁股墩啪叽一声坐到了地上,脸上还是一副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的茫然而又无辜的神色。 真真是可爱至极! 乾承帝见状不由轻笑出声。 可那笑声传入闻弛耳中,却让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乾承帝此时开口道:“顾美人献草有功,擢升为嫔。” 从六品到正五品,一下子来了个三级跳! “谢陛下!”顾凝芷之前全程一副吃惊好似不知道小玉人为何会出现的样子,此时才盈盈下跪,面上一副宠辱不惊。 那娃娃跌跌撞撞爬起,又是翻山越岭地回到顾凝芷身前,却依偎她身边不动了。 乾承帝却笑道:“你这娃娃有趣,竟像是个真人。” 顾凝芷垂下眼眸,脸上露出些微笑意,原本清清冷冷的一个人,竟刹时像是染上了艳丽色彩,让人移不开眼睛。 “臣妾从小养在身边的,臣妾待它与弟弟无异。入宫时实在不舍,便偷偷带了进来。还请陛下恕罪!” 这些话在闻弛听来都是屁话,现在都还弄不清这顾凝芷进宫的目的,那他就真的是傻了。 “无妨,只是个小东西而已。”乾承帝像是一个仁慈的君主,还笑呵呵问些家常话,比如这娃娃平日可要吃东西,睡觉怎么睡,会否生病等。 “小吉平日康健得很,吃不了东西,却总会眼馋。它胆子小,一个人没法睡觉。臣妾便与它做了张小床,平日便放在臣妾床头。”顾凝芷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上了不常见的柔和神色。 像是一个在说自家孩子的母亲,眉眼里的温柔藏也藏不住的。 皇帝见此,不由怔了怔。 好一会儿,他才又看了那躲在顾凝芷脚边,却正偷偷打量他的玉娃娃一眼,随后他笑着道:“顾嫔心细。” 说完,乾承帝似是没了兴致,也不吩咐那些紫叶要如何处理,便依旧握着闻弛站起离开了。 顾凝芷再次跪送,垂下的眉眼看着脚边的人偶,耳中却是不断回响着那男人今日对她说过的那几句话。 五年了,她终于等到了—— -- 回到永乾殿,闻弛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狗皇帝喜新厌旧的名声,他在这宫里待这么久,还能没听说过吗? 更何况外面那个小妖精他是真的比不上,连卖萌人家都是专业的。 他木然地从皇帝手中爬下来,然后走进刚刚御用监刚刚送来的、巨大到占据了小半间屋子的玩偶屋中。 这次御用监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造就了无数缩小版的精美器具。 可闻弛却无心欣赏。 他随便挑了个小房间,便进去躲到一个柜子后面,缩在那里抠着手指发呆。 虽然他一直知道失宠是早晚的事情,但是当事情真的来临时,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他还没能研究出自己身体的秘密,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变回人形。 最重要的是,他此时依旧连最起码的自保能力都没有。 如果现在遭到狗皇帝的厌弃,被人踩扁都是他能拥有的最好的下场了。 乾承帝一下午在理政殿处理正事,傍晚才回来,却发现永乾殿正殿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一副十分小心的样子,不敢弄出一丝声响。 他疑惑地看向魏尹。 魏尹悄无声息地对他行了个礼,起身便示意乾承帝往殿内看。 乾承帝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终于在那个巨大的庭院模型中,找到了躲在角落里正在搞自闭的闻弛。 乾承帝有些懵。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魏尹,魏尹只能两手比划着,想要说今天乾承帝离开后,闻弛一直待在这里没出去过。 也不知道乾承帝有没有看明白。 反正闻弛是没看明白。 于是他就缩在那里,看那狗皇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才又小心翼翼凑近两步蹲到闻弛面前。 闻弛以为对方是打算说点好话。 可随即那狗皇帝脸上却忽然浮起脸上一个十分碍眼的笑容,又特别贱地用平时两倍大的声音大声问道:“宝贝,你这是吃小吉的醋了?” 闻弛脸一黑,“啪”一声将屁股底下的小板凳甩到了他脸上。 乾承帝随即放声大笑。 笑完,不顾闻弛的黑脸,将他捧入掌心揉搓了好一会儿,又伺候着他换洗了一身,乾承帝才心满意足地下令,“将这屋子搬到偏殿去,让人重新打个小点的来。” 这玩偶屋太大,真是十分不利于他和他的宝贝亲近啊! 殿中进进出出许多宫人,一半是伺候皇帝的,一半是伺候闻弛的。 闻言,所有人都消无声息行动起来。 闻弛被乾承帝一顿搅和,之前焦躁的心情顿失,此时心中只有对狗皇帝满满的“厌憎”,恨不得在对方笑呵呵的脸上狠狠挠上几下。 狗皇帝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闻弛懒得再搭理他,拿到魏尹送来的紫叶,就全身心投入到了研究大业中。 只是他这边消极怠工,另一边却是步步紧逼。 这天闻弛正在带着常小岁用紫叶做人偶。 自从材料齐备之后,闻弛没几天就把人偶编制好了。 看着在最后的咒语中完成的人偶,闻弛将对方放到软垫上。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专注地看着那人偶。 他甚至有些恐慌,怕自己会制造出一个怪物。 可是为了能够找到方法变为人形,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就在他期待又害怕地等了好久,连他身旁的常小岁都露出疑惑神色,可那人偶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所有的期待都从闻弛的心中逐渐消失,他的心重现冷却了下来。 失败了。 明明他自己能给自己做手,还能拥有知觉,可用这方发制作的人偶却跟那老头作坊里的其他人偶一样。 所以,是他用错了方法,对吗? 可是,那他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老头用了别的方法制作了自己? 那他的腿和手又要怎么解释? 心知自己时间紧迫,眼前却是毫无头绪,闻弛越发气闷。 虽然不知道原因,却完全能够感受到小人身边低气压的乾承帝,非常识时务地缩着脑袋,默不作声地批改奏折,连平时爱用的口批都不敢。 扔下手中被他拆了装、装了再拆弄了好几次的人偶,闻弛烦躁地抓抓脑袋,跳下座椅正打算找点乾承帝的茬发泄一下,却忽然听到了几声非常细的呜咽声。 闻弛一愣,身边的人似也听到了,与他一起抬起眼,好一会儿,两人才看清那声音来自不远处的门槛上。 他们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门槛上时不时露出一个半圆的东西。 许久,闻弛才意识到那是个小脑袋,而脑袋的主人很不幸地比门槛低很多,只能使劲蹦跳着时不时露出半个哭唧唧的小脑袋。 闻弛铁石心肠,面无表情看着,就是不让人上去帮忙。 那狗皇帝见状,也就笑呵呵跟着看,却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闻弛却根本不相信狗皇帝跟这件事无关。 要是没有狗皇帝的允许,那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理政殿的。 就在两个人都憋着劲,谁都不愿意先开口的时候,那小玉人却在门外越蹦越低,呜咽声都沙哑了,显得十分凄惨。 眼看着那小玉人哭得都快抽过去了,殿中的人却个个目不斜视,恍若未闻,没有一个人动弹的。 闻弛转头看向狗皇帝,却见对方也正看着他,脸上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似是毫不在意。 闻弛只觉他脸上的笑容特别碍眼,气得狠狠挠了乾承帝的手臂一下,听到对方的吸气声,他才觉得舒服了些。 可最终,他还是气呼呼地伸出小爪子指了指门外,板着脸对常小岁下令道:“去!” 那小玉人被常小岁捧回来后,也是咿咿呀呀说不清话。 最终还是常明将事情打听清楚了来禀报。 原来前日太后开宴,请了宫中五品以上的宫妃。 宫宴上,那顾嫔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了太后不快,便被太后罚跪。 还被赏了十个巴掌。 这也就算了,可两天过去了,直到今日,顾嫔却依旧跪在那里没有回来。 她中间几次晕厥过去,都被人冷水泼醒后重新压着跪下。 顾嫔的人想要找人求救,也被看得牢牢的。 太后这一出,竟是想让顾嫔跪到死! 想明白这点,闻弛不由胆寒。 怪不得那小东西哭得快厥过去,狗皇帝再不出手,恐怕那顾嫔是真的要凉。 不过乾承帝最终也没有过去。 只派了常明去接人。 常明将人接过来时,那顾嫔已是狼狈至极。脸上红红的巴掌印鲜明,整张脸都肿了起来,身上的衣裳也是皱巴巴的,全没了前几日的精致。 进殿时,她几乎是被人拎进来的,双腿根本无法着力。 可即便如此,来到乾承帝面前时,她依旧挺直了腰背,稳稳跪了下来。 看着她跪在那里的样子,闻弛都替她觉得疼。 乾承帝却到顾嫔都跪下了,才笑着道:“顾嫔快起,太医已经在外候着了,你年纪轻轻,可不能落下病根。” 说着,他伸手揉了揉已经让人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小吉脑袋,面上露出一丝柔情:“不然,小吉可是会伤心的哦。” 呕。 只会口花花的渣男! 第18章 渣男当然不会真的只会口花花。 他还喜欢战争。 在朝堂上再一次看到渣男让人拖出去一串反对的大臣,闻弛就知道渣男发动战争的决心,是没人能阻止得了的了。 听那些大臣的意思,是那叫荷度的国家的军队,在丰朝边境劫掠了几次丰朝的商队,只要警告一番即可,没必要兴师动众。 毕竟乾承帝亲政只有十年,中间接连几年四处征讨,去年又是屠了西境十三城。即便无数助农兴商的政令,带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兴盛,但是丰朝如今也仅是能够喘口气而已。 可是乾承帝想要的却是对方灭国。 看着乾承帝眉头都不皱地连杀了几个大臣,完全听不进任何劝诫的样子,闻弛觉得乾承帝不像是在治理一个国家,反倒像是在玩一个刺激的游戏。 只要能玩得高兴,游戏的结局如何他都不关心。 就在此时,一个胡须全白的老臣,满眼是泪地看着乾承帝,最后却还是挺胸,站到了那显然是要被拖出去的那一行列。 闻弛都忍不住为这些人叹气。 在这种人手底下干活,真的是命不好。 眼看着乾承帝挥手,魏尹就要带人上前拖人时,坐在狗皇帝肩上的闻弛,终于忍不住伸手狠狠挠了他的脖颈肉一下。 “嘶——”乾承帝一个没注意,被闻弛挠出了两道细细的血痕。 他伸手捂住伤口,一脸懵逼地看向闻弛,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闻弛面无表情与他对视,伸出带血的左手,对他比了个中指。 随后他干脆跳下他的肩膀,潇洒离去。 这种事情,他既阻止不了,便眼不见为净。 -- 这日,曹大人全须全尾地回到家中。 到处裹着素白的曹府中,已经披麻戴孝的几个儿子看着他,也都满脸茫然。 “爹——”大儿子赶紧上前扶住马车上下来的曹大人,“您怎么——” 曹大人知道儿子想问的是,他怎么没死。 可他也是一脸莫名。 他今日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就戮的准备的,也是他下令让儿子们披麻戴孝来应他的尸首的。 但今日,陛下竟少见地放过了他们。 明明他已经看到魏都督带人上前了,最终却还是退下了。 虽然想不明白,曹大人却还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都是一样的。 只要陛下不改主意,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他曹魏颍的命,迟早还是要还给陛下的。 乾承帝当然不是因为看出了闻弛的不满,才放过曹大人那些人的。 只是被挠了一下之后,他心情莫名变好,就暂时不想杀人了而已。 要是让闻弛知道了乾承帝的内心,估计非常乐意挠得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 自从那次人偶小吉求救成功之后,它好像就认准了闻弛,经常偷偷溜到永乾殿或者理政殿找闻弛玩。 闻弛搞不清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这个萌娃外表下的躯壳里,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 而且他也不想让对方的主人知道,他这个人偶也在研究制作人偶。 就像科幻片里的人类制造机器人,他们会因为机器人听话又好用而感到满意。 但是如果看到机器人会凭借自己的意志,独立制造新的机器人,那恐怕就只有恐慌了。 所以他对那小娃娃总是爱答不理。 反倒是乾承帝,由于闻弛最近痴迷于研究人偶,乾承帝闲暇时无聊,却不去找那些新进的宫妃,反而拿溜进来的小吉打发时间。 那小吉似乎真是天真烂漫的性格,每天被乾承帝逗得咯咯咯地笑,还拿自己从不知哪里挖来的小虫子吓闻弛。 闻弛被他们俩烦得只想躲起来。 宫里的其他人却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有一部分人逐渐聚拢到了小吉身旁。 这日闻弛从偏殿的玩偶屋里精疲力竭地出来,却看到一群永乾殿的宫人追在一个嘻嘻哈哈笑着的三寸小人身后,一个个焦急唤着“小吉主子您慢点,小心脚下——”。 常小岁站在殿门口却是一脸愤愤,“什么小吉主子,这群见风使舵的玩意儿!” 不止如此。 闻弛眼尖地发现,那小吉的身上已经不是原先简单的上下装的可爱衣裳,而是一层层里里外外套了好几层,上面绣了各色花纹,精致腰带上还挂着不少小物件。 其中一个小铃铛,在它跑动时铃铃铛铛地响着,分外惹人喜爱。 这一看就是狗皇帝的品味。 闻弛面无表情来到永乾殿偏殿巡视了一番,倒是不曾看到不属于他的小物件。 乾承帝见闻弛终于从他的小房子里出来,更是高兴。 他立时放下手中的笔,走过来将闻弛托到掌心里笑着说道:“朕正寻思着,到底是要好好奖赏御用监,还是给他们点教训尝尝呢!” 闻弛挑眉看着他。 乾承帝从闻弛脸上看不出表情,却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闻弛的胸口,不满地嘟囔道:“你喜欢那小屋子,朕自是高兴。可你也不能十天半个月地蹲在里面,都不搭理朕啊。” 说着,都似用上了撒娇的口吻。 这几天闻弛用了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不同的编制方式,制作人偶。 也始终没有成功。 他倒也是没有想到,自己在里面花了这么久时间。 不过闻弛不吃对方这一套,小爪子“啪”一声,打掉了对方还在自己胸口不停揉动的咸猪手。 他还待说什么,外面常明却走了进来。 “陛下,顾婉仪来接小吉了。” 乾承帝见此,却是将闻弛放下,让常小岁带进次间。 闻弛正好也不想与这个姓顾的多接触。 次间是乾承帝日常起居的地方,与正间之间没有墙壁格挡。闻弛能够很清楚地看到那顾婉仪进来之后,乾承帝让人将小吉找来,又与顾婉仪和颜悦色地聊了起来。 聊天的内容无非就是些家常话。 可乾承帝那样子,闻弛却实在少见。 他见过他凶恶残忍地下令杀人的样子,也见过对方贱兮兮痞坏的样子。 可此时,对方坐在那里,垂眸笑语,眉眼都是带笑的,竟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身上看不到一丝平日里的戾气。 闻弛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吐出。 常小岁站在他身后,脸色也很不好看。 顾嫔升婉仪,闻弛是知道的。 上次顾嫔受太后为难,为了安抚她,乾承帝就又给她升了品级。 可是有些事情,闻弛是不知道的。 “据闻,那次顾婉仪之所以触怒太后,是因为太后娘娘问及了小吉的事,吩咐顾婉仪将小吉送去把玩。” 常小岁将这段时日打听来的事情,在闻弛耳旁悄声说给他听: “顾婉仪见形势不对,说什么都不肯承认小吉的存在。宫里人都知道的事情,她却睁眼说瞎话否认,这明晃晃是在打太后的脸,所以才受了那么些罪。 “这段时日您在忙,那小玩意儿日日来寻您,不见您便故意哇哇大哭引起陛下的注意。它那主子更是三不五时,明面上说是来接,暗地里不知对陛下使了多少眉眼,竟是让陛下对她越发宠信,现已能与陛下时不时聊上许久了!” 闻弛这才知道,那顾婉仪竟是搭了太后那架逆风梯。 顾婉仪爱护小吉,估计触动了皇帝内心的某块地方。 现在她似是全力以赴地在这方面使劲,愣是将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快要揉成绕指柔了。 啧,麻烦! 如果顾婉仪只是自己一个人,闻弛才不想管她要怎么勾搭那狗皇帝。 可她偏偏带来了个人偶作踏脚板—— 在此期间,那顾婉仪朝这次间偶投来的目光,却也只看了常小岁他们几眼。就像之前在理政殿前的广场上一样,那顾婉仪从始至终没有看过闻弛一眼。 与宫里的其他人不同,顾婉仪完全无视了闻弛的存在。 闻弛这日下午生生看了外面两个男女眉来眼去许久,可那皇帝不知怎么想的,竟始终没有成就好事。 最后依旧客客气气让人将那顾婉仪送走。 晚上还硬生生将闻弛留在了枕边,贴在他身上嘀嘀咕咕地说着自己这几日是如何孤枕难眠、枕衾凄凉、对他思念难耐、夜夜难眠。 “郎君,你切切不可负了奴家啊——” 说着说着,他竟然就唱出来了!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都看了些什么玩意儿! 闻弛满脸黑线地往他脸上挠了下,听到意料中的呼痛声,闻弛才磨磨爪子,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 前一日被狗皇帝闹到很晚才睡着,第二天醒来闻弛就有点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无法,乾承帝只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去上朝了。 闻弛过了一会儿才起来,让常小岁给他穿了衣裳,期间他又打了两个呵欠。 一个人托腮琢磨了一会儿,闻弛爬进狗皇帝枕头下,从里面掏出了个小荷包。 拿出一个黑乎乎亮晶晶的小石头,他自己脱了衣裳往背后塞了进去。 然后他倒头又睡了一觉。 一觉睡到下午,闻弛起来才觉精力满满。 有精神了,他也有心情给狗皇帝找茬了。 带着常小岁为首的一群小太监,闻弛溜溜达达来到理政殿。 可是他还没走近,就看到一群宫女太监贴在理政殿门外,缩手缩脑地朝里面小声唤道,“小吉主子快出来,这儿不是能随便玩的地方——” 好好一个论政的地方,竟成了个菜市场。 那群太监宫女紧接着便也看到了常小岁一行人。 这群人立马讪讪,缩立在一旁不敢吱声。 可闻弛却还是听到了理政殿里传出来的尖细笑声。 “哈哈哈——驾驾——” 闻弛拍拍常小岁气得发抖的手,让他将他送进去。 随后他便看到那理政殿内,大臣们在一旁依旧肃穆讨论着什么。可在大殿左侧,一个小人骑在一只毛茸茸的小鸡仔背上,拉着栓在鸡仔嘴上的小缰绳,正在殿内四处乱窜。 那小鸡仔似是受过训练,既不反抗,跑得也是慢悠悠的,身上驮着的小人一颠一颠的,在清脆的铃铛声中咯咯咯直笑。 那红扑扑肉嘟嘟的脸蛋,配着五短身材,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而那小鸡仔时不时还要在地上拉上一坨粑粑,但殿内的其他人都像是看不到、闻不到似的,不当一回事。 乾承帝更是笑眯眯托着下巴朝这处看着,似是觉得十分有趣,简直乐在其中。 狗皇帝,昨晚说的都是假的! 闻弛冷哼一声,瞥了眼侍立在一旁的魏尹。 他将头扭向魏尹,魏尹立马会意,笑着上前行礼,伸手想要接过闻弛屁股底下的坐垫。 闻弛却不待他接过,就款款从垫子上走了下来,而后一屁股坐到了魏尹的手心中。 魏尹的手上一顿,随即才稳稳端住了。 狗皇帝见闻弛进来,也立马坐直身体,放下手中拿着的笔,正要站起来接闻弛。 却见闻弛压根不搭理他,爪子朝理政殿的次间指了指。 魏尹犹豫了下,看了眼乾承帝的表情,才将闻弛送到了次间。 闻弛坐在魏尹的手心中,发现对方的手掌也跟狗皇帝差不多,到处都是茧子。 他靠在魏尹拱起的拇指指根的厚肉处,翘着脚一手搭在对方的拇指上,姿势十分惬意。 到了次间,他似是非常满意魏尹的手掌,不愿意下来也就算了,还将脑袋都枕在了魏尹的拇指关节上,舒服地蹭了蹭。 嘴里还像只靥足的小猫,发出轻轻的一声“嗯~”。 魏尹当场僵立在那里。 乾承帝在他身后,像是个捉奸在床的丈夫,脸色青黑。 这还不算完。 闻弛让常小岁搬来了自己的几个衣柜,挑挑拣拣找了件还算满意的,便让魏尹给他换。 乾承帝气鼓鼓坐到一旁,见状还想上前来伺候,闻弛一个爪子过去,挠得狗皇帝只能讪讪退下,目露凶光地看着魏尹玩上了他最爱的游戏。 闻弛见状,冷笑一声。 狗皇帝见状,立马狗腿地端过来的饰品盒。 闻弛瞥了他一眼,随后小爪子漫不经心地从里面挑这拣那的,却好像一件都没看中。 他有些不耐烦地轻轻“啧”了一声,低下头,好像这时才看到一起跟进来的小吉。 闻弛在魏尹掌心趴下来,歪着头看着下面一蹦一蹦、像是也想上来的小玉人。 闻弛笑笑,朝小吉点点手指,常小岁立马将小吉捧到他面前。 小吉以为闻弛终于愿意跟他玩了,高兴地想从常小岁的手掌蹦到魏尹处。 闻弛也朝对方伸出了手,似是要接他过来。 看起来好一副相亲相爱的场面。 眼见着两只手就要接上时,谁知下一刻,闻弛的手却忽然方向一变飞速伸向小吉腰间的小铃铛,狠狠一把拽了下来! 闻弛的爪子做的锋利,那腰带一下子就被拽断了,小吉更是被他拽得差点从常小岁手中掉落去下,吓得尖叫连连。 那玉娃娃哭唧唧趴在常小岁手上,面色惨白,直发抖。 那样子,若真是个人,闻弛都觉得对方能落下豆大的泪水来。 在闻弛感叹着的同时,周围的人却被他的举动惊着了。 闻弛对小吉的哭声充耳不闻,慢条斯理重新在魏尹掌心坐下,饶有兴致地把玩手中的铃铛。 那铃铛做得精致,原本体积就小,里面一个套一个地,竟是又套了好几层。 最重要的是,那铃铛浑然一体,闻弛竟是没找着接口处。 也不知道那工匠手到底有多巧。 笑眯眯地欣赏完,闻弛十分自然地将铃铛递给魏尹。 魏尹接过,想了想,才小心系到了闻弛的腰带上。 见此,闻弛满意地摸了摸魏尹的手指,随后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却扭身朝魏尹张开了双臂。 这个动作魏尹很熟悉。 有时候这小主子闯了祸,或者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抑或是困了想睡觉,就会对陛下做出这个动作。 随后陛下便会十分高兴地将它捧起来,放到自己脖颈间,任那小人在那里又摸又蹭地撒娇。 这对陛下来说,往往是一种讨好或者嘉奖,且独属于他一个人。 就算是最常伺候在小主子身边的常小岁,据魏尹所知,也是没有此殊荣的。 可是现在—— 魏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缓缓将手递向颈间。 常小岁也呆立在那里,此时才感觉出不太对劲。他瞪大了双眼,张着嘴愣愣看着魏尹的动作。 眼看着他小主子张开的双手就要触碰到魏都督的脖子,机敏的常小岁却已经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只手猛然窜出,狠狠掐住了魏尹的手腕! 耳尖的常小岁甚至能够听到,那手腕骨骼发出的轻微脆响。 那只手的主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够了!” 随后一把夺过闻弛。 常小岁被吓到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是魏尹,也低头缓缓跪下,没有一丝辩解的意思,沉默得像是一座山。 乾承帝拿到闻弛之后,像是一个生怕被夺走玩具的小孩,捧着他便赶紧跑回主间的御案后。 此时阁臣们还在商讨着如何处理与荷度的关系。 他们现在不敢明目张胆反对皇帝挑起战事,便只能迂回地旁敲侧击。 乾承帝不耐烦看他们打擦边球,便只捧着闻弛看。 闻弛被狗皇帝抢回之后,却也不吵不闹,只沉默地一声不吭。 他扭过身体,拿屁股对着那人,面朝外不知看着什么。 不用回头,他也能感觉到背上的凌厉视线。 回想起刚刚被他抓在手心时,感受到的对方手心的微颤,显而易见,狗皇帝的不悦不是装的。 这当然是好事。 闻弛勾唇冷笑,却愣是不回头看一眼。 乾承帝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两个人就僵持在那里,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底下的朝臣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气氛僵硬,皇帝也心不在焉,便愉快地当做他已默认,替他悄悄决定了几个事项。 随后所有人十分有默契的携手离开,平日里因政见不同而闹得十分僵的关系,竟像是不存在一样。 果然有了共同的敌人之后,原来的敌人也是可以化为战友的。 这些人高兴了,上座的两个人却依旧僵持着。 只闻弛似无意识地摸向腰间,被不小心碰到的铃铛发出的脆响在殿中回荡。 闻弛垂眸,心想若是狗皇帝再不示好,他就要想办法找个□□下来了。 就在这么想着时,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随后一股温热逐渐轻轻贴在了他的身上。 那样炙热到发烫的温度,以及不停冲击着他敏感耳侧的呼吸,让他忍不住颤了颤。 随即,男人低沉的声音钻入耳中。 “朕知道错了——” 那声音嘟囔着,带了点平日不曾有的软糯,外加几分委屈。 他还委屈上了! 见对方终于服软,闻弛忍不住勾起唇角。 随后他便扭身张开手臂抱住对方的脖颈,脸贴在对方最柔嫩的皮肉处撒娇般地蹭了蹭。 但紧接着两个爪子却狠狠用力,指尖甚至刺入了男人的肉里,沁出滴滴血珠。 可男人却始终一声不吭,只放松呼吸,不断轻蹭着那小人,像是一只温顺的大狗。 第19章 当天下午,罕见地,最近风头正盛的小吉大人,被陛下派人提早送回了长庆宫。 “据说那队人里,魏都督脸上无一丝笑,跟着的人一个个跟奔丧似的。到了长庆宫,魏都督下令在殿门上贴上了封条,不许一人进出!”针工局里,梁无的心腹梁季贴在他师父的耳边小声说着。 梁无闻言,眼睛都亮了,只是他谨慎惯了,“再等等,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可能只是顾婉仪惹怒圣上——” 梁季却露出笑意,“可是您猜那位是怎么被送回的?” “怎么送的?”看着前段时日便将名字从“梁吉”改成了“梁季”的徒弟,梁无兴奋地问道。 梁季两只手圈在一起,比划了个比茶壶大不了多少的形状,随后贼笑道: “我就见魏都督身后跟着个太监,那手里的盘子上放着个这么大个漆盒。要不是那队伍里跟着长庆宫派去照看‘小吉大人’的小太监,一路哭丧着追着那盒子喊‘小吉大人’,我都没能瞧出来!” 梁无闻言,诧异地看向徒弟的手。 他可是听说了,现在宫里出现的那些人偶,那都像是活的小孩一样,能跑能跳,会哭会笑的。 他管着针工局,对那些人偶的尺寸最了解不过,想到那玉人偶被装进这样小的盒子里,那不就像是将活人装进比自己小得多的棺材里,又黑又憋,不吓死才怪! “前些天还听说,为了那顾婉仪和新来的人偶,陛下连太后的面子都不卖。甚至能容那人偶在理政殿和永乾殿里到处乱窜,连奏折都能拿来就玩。”梁季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大家当时都在猜,之前的那一个,不管是脾气还是长相,都不如这新的,恐怕是要失宠了。” 梁无跟着点头,他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可谁能想到这才几天,那小爷一出来,半天功夫,就把人给整走了?”梁季却越说越兴奋,“这手段,宫里哪个有这三分本事,咱陛下还能像如今这般膝下空空?” 梁无不住点头,这小主子,真正是人狠话不多。连陛下与太后对抗都要留下的人偶,都是兵不见血地一刀解决——还是用的那么明目张胆又阴狠的手段——简直与活埋无异! 想到这一切,梁无忍不住抖了抖,吓出一身冷汗。 “快,我之前让人做的那些衣裳,可都做好了?”梁无赶紧问道。 “做好了!” “你亲自去取来,随后随我去一趟永乾殿!” 当初那小吉大人上位之后,针工局便受令制作过一批小衣裳。 梁无胆小,再者他之前也为难过那顾婉仪,现如今立马贴过去恐怕也无用,于是便做了一批无功无过的衣裳。 可随后他就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醒来青着亮眼,自己亲自动手精心画了花样子给下面人,让人无论如何拿手中最好的料子做来。 至于尺寸——便是挑的闻弛的。 他也不是就猜到闻弛就轻松复起,毕竟那段时间这小爷可有些时日没有消息了。 他就是有备无患,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听了徒弟一路的马屁,进了永乾殿,梁无带着的一行人便个个噤若寒蝉。 眼尖的他,此时已经发现这殿中出现了几个生面孔。 一个殿里的人都是有定数的,有了新人来,那只能意味着有旧人走了。 听说闻弛今日在永乾殿,都不用招呼,梁无一走入主殿,便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常小岁都吓了一跳。 宫中的太监都是有品级的,这品级与后妃甚至是前朝的大人们都是一样的。 针工局的掌印太监,堂堂正五品,与嫔位同级,顾婉仪擢升之前见了梁无都是要主动行礼的。 而这样的大礼,更是只有宫中的三位主子受得住! 可还不待常小岁提醒,梁无便带了一脸谄笑,举着自己捧了一路的盒子笑道: “恭喜主子出关!奴才这些日子时感主子平日辛苦,可奴在又没什么本事帮得上忙,便亲自带人披星赶月地做了一批衣裳孝敬主子,其他事都没顾上,还望主子赏用。” 闻弛今日在乾承帝要求一起去上朝时,没搭理对方,更是对理政殿表现出了嫌恶之色。 他等着狗皇帝对理政殿里的人整顿一番,故没去理政殿。 此时看到有人凑上来表忠心,他倒不觉得意外。 他还没想好这样的人能派上什么用,但是有备无患。 于是闻弛很和气地对梁无笑了笑,指了个小板凳让他坐。 梁无这是头一次见到闻弛本人,却也是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做绝类活人。 他叩首起来,冷汗都不敢擦,既不敢坐,也不敢不坐,只能屁股尖沾着凳子,蹲着马步让梁季一一展示衣裳,自己亲口介绍。 闻弛看着那些衣服听着介绍,好像很高深的样子,都是有听没有懂。 不过看还是能看得出来,东西是真的做的很精致。那些繁复的花纹图案以及力求精美的设计,花样简直都绣到了鞋底,与昨天他在那小吉身上看到的衣服确实不一样。 再者,他和小吉身材不一样,这衣服也不像是临时改的。 这是在表明,在他“失宠”期间,对方也是衷心不改。 于是闻弛很满意地点点头,简短开口道:“赏。” 梁无闻言,立马笑开了花。 常小岁寻思着也不能让这些人小看了主子,特地去库里挑了批菱纱。这菱纱轻如蝉翼,透气柔软,是极为难得的贡品。 夏日里宫妃们都是争相拿来做夏衣,可宫里也没几个人有这份荣宠。 梁无针工局出身,自是爱这些东西,捧着那两匹菱纱,真是眼睛都亮了。 宫里这种东西都是有数的,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宫人手头上去。 这赏了他只有主子能用的东西,可真真是无上的荣宠了! 可这还不算完。 梁无随后便见那小爷像是想起什么来,从不知哪里掏出来个铃铛,对常小岁摇了摇,又道:“赏。” 梁无以为又是哪个狗腿子在他之前捷足先登了,却见常小岁双手接过铃铛,转头却阴沉着脸出去了。 梁无一头雾水,回到针工局没一会儿,便听出去的梁季一脸惨白地跑了进来,贴着他耳语到: “常公公拿着东西去了御用监,说是铃铛做得好,要赏人。御用监的掌印躲出去了,总理太监把个掌司推了出来。 “那掌司还不清楚情况,以为要得什么天大的好处,乐颠颠出来——” 梁无现在也听出来情况不对了,却听徒弟越说脸越白,“常公公说那掌司会管人,手下都是能工巧匠,必定自己也是个手巧的,那手定是要好好护起来的。便、便赏了个十个金指套——” 梁无正一脸茫然。 他们针工局的人,很多靠一双手吃饭,平日里尽量不干粗活,尤其几个特别技艺精湛的绣娘,他也是命人做了手套,内里垫了厚厚的丝绢绒布护起来的。 可随后梁无却见梁季伸出拇指与食指,比了比,道:“指套就这么大——” 看着那两指间半支毛笔粗细的距离,梁无倏然打了个寒颤,脸色也跟着惨白。 那指套是常小岁亲自看着人给套上的,那掌司吃得痴肥,手指更是保护得不错,便很是花了些时间。 从御用监出来,常小岁有些不耐烦地掏了掏有些被吵到的耳朵,看着衣服上的几滴不小心就站上的血滴,却特地回去洗漱一番,换上了干净衣裳,才回到闻弛那里。 闻弛也没问常小岁到底是怎么赏的人,但是既然要在这宫里生存下去,他总也要遵循这宫里的一些规则的。 很快,宫里的消息就传开了。 得知永乾殿和理政殿很是清理了一些最会捧高踩低的人,送去了掖庭,连不太相干的御用监中,也是地动山摇。 那眼见着就要起来的顾婉仪却被关了禁闭。 一时间,所有人在这宫中再不敢提一句“小吉大人”,想是压根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闻弛倒也没有想到,那小玉人的事情,会这么快了结。 他还以为会像他养狗一样,养了多多,朋友送来一只泰迪阿花,他也就养下了。 多多会欺负阿花,阿花有时也会反欺负过来,而他就时常做做和事佬,做个优雅的端水大师。 他就觉得狗皇帝也会跟他一样享受左拥右抱的美好,却没想到,对方这回竟然就这样妥协了。 坐在龙床上,闻弛的爪子摸了摸靠在身上的狗头,却觉得对方的头发又硬又扎手。 闻弛抬头看看,发现对方睡着之后,五官倒是柔和不少,只一身的戾气依旧掩饰不住。 闻弛伸手,轻轻碰了碰对方皱着的眉心。 可随即他便冷笑了一声。 狗皇帝连治理个国家都当做游戏玩,还真会把他一个玩具当回事?无非对方身边多是只会逢迎讨好的,像他这样敢对他发脾气的不多,才感到新鲜罢了。 他们之间现在的这种你来我往,对对方来说也只是一个有趣的游戏而已。 而对他自己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找到变回人的办法。 将之前研究制作人偶的事情前后再串联起来,闻弛明白最大的疑点还是在自己身上。 他肯定是忽略了什么。 这天,闻弛在乾承帝去上朝后,自己跑回那个巨大的玩偶屋中,找了个房间躲起来,便开始重新拆解自己。 其实他还是可将小吉抓来拆开来看看,但是他还是下不了手。 再说,拆自己,他觉得不对劲的时候随时可以停手。 他自认为能把事情控制在可控范围内的。 可当他把自己的两条大腿拆完,甚至躯干都拆到第三根须臾草的时候,闻弛便明显感到了一丝异样。 就像是被人忽然敲了下头盖骨,又像是被人扯了下心脏。 闻弛下意识念起了口诀,那种异样的感觉又轻了不少。 他犹豫了下,便又拆第四根。 过程中他明显感受到那种拉扯感越来越强,但是口诀或者说咒语也却是能够减轻这种拉扯感。 其实拆到第六根的时候,闻弛就想要停手了。 于是他颤抖着双手,想把自己重新编织起来的时候,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背部的腔体已经拆掉了一小部分。 闻弛颤抖的双手带来的震动,带动了背腔内的阴灵珠,反应迟钝了很多的闻弛,直到阴灵珠离体,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可那时已经太晚了。 失去了阴灵珠,闻弛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了。 他只来得及紧紧抓住线头,双手便无力地落到了地面—— -- 这天乾承帝在理政殿特别忙。 那些大臣见他决意出征,便给他各种找事情。 乾承帝这几天心情还不错,倒也耐着性子与他们周旋了几个来回。 中途还有个老臣痛哭着要触柱,乾承帝也十分仁慈地让人拖了出去,没有牵连其他人。 晚些时候,钦天监的人来请乾承帝,这件事情是之前就安排好的,目的是要算一算这次出征的吉凶,以及出征最好的时间。 过去之后要沐浴焚香,再让人彻夜测算,估计是要弄到第二天早上了。 常安让人回来拿了衣裳用具,乾承帝直接在理政殿前上了御辇,出发前往钦天监。 想想会有一天见不到他的小宝贝,乾承帝悠悠叹口气,倒还有些遗憾。 这么想着,他坐在御辇上,手指却下意识不停敲击着扶手。 眼看着御辇就要出了福庆门驶离宫门,忽然御辇便回转了,竟一路直入永乾殿。 永乾殿的人都诧异叩首,却见乾承帝坐在御辇上,对常小岁笑了笑道:“你家主子呢?” 当乾承帝**般乐呵呵找到闻弛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他几乎完全散架的样子——腿部的须臾草全部散落在四周,胸部以下凌乱一片,背腔破裂,装着的阴灵珠也掉了出来。 整个就是个垃圾堆里破烂的娃娃,连乞丐都不愿意捡的那种。 乾承帝怔怔站在那里。 那小人的双手还紧紧抓着散出来的线头,灰蒙蒙的双眼只呆呆看着他,早已没了往日的神采。 它只剩下小半个身体,一个人无助地躺在这个幽暗的房间里。 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中途回来,也许它就等不到他了。 看着对方那样子,乾承帝好似又再次听到了终日徘徊于梦中的、那还属于孩子的熟悉又凄厉的哭喊声,在那漆黑又阴冷的地方久久回荡,充满无助与恐惧。 乾承帝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紧握,依旧不可遏制地微微发颤着。 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转身匆忙跑了出去。 闻弛听着那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微弱地喘息着。 恍惚间,他好似听到了那个男人的怒吼,以及周围瞬息即逝的嘈杂。 那一刻,闻弛不知为什么,抓着线头的手便松懈了下来。 -- 常明和魏尹分别被派去找人。 常明的动作并不比魏尹慢,可惜之前他们关押起来的老头早些时日已经亡毙,短短时间他找不到其他人可用。 所以被带到闻弛面前的,只有魏尹带来的顾婉仪。 顾婉仪虽然被关了一段时间的禁闭,在长庆宫却缺衣少食了一段时间,但是人看起来倒没有什么大碍,下手也依旧很稳。 她快速修复了闻弛的背腔,将阴灵珠封入,随后便是躯干和双腿。 期间她双唇一直念念有词,闻弛能够明显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身周汇聚,而后缓缓融入到自己的体内。 这些东西其实一直存在于他的周围,可是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 也许它们曾经也回应过他的呼唤,可那时候他的体内充盈着充足的力量,才会使他一直忽略了它们。 而这些,便是他制作的人偶所缺的东西——那大约就是灵魂的力量,也是他的来处。 -- 闻弛再次醒来时,睁眼便见到了近在咫尺的狗皇帝的脸。 闻弛有点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脑袋,表示自己已经醒来——这就是没有眼皮的悲哀。 狗皇帝见状,立马探头过来。 闻弛下意识地躲了躲。 对方却得寸进尺,将脸又靠近了他几分,闻弛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喷在自己脸上的感觉。 眼见着对方的脸越来越低,堪堪就要贴到他身上,闻弛伸手便“唰”地往对方脸上挠了一把。 狗皇帝立马往后躲去,却是捂着脸冲他笑得灿烂。 见此,闻弛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经此一事,闻弛虚弱了一段日子,似乎是有些元气大伤。 但是他手上却没停,就是躺在床上也是双手不停地刷刷刷用狄零草做人偶。 材料没变,流程其实也没变,而这一次,他做的人偶只有自己小臂大小。 以前他只是念经般地念口诀,现在的他已经能够用心去感受身旁极为细微的力量变化,再将它们慢慢引导到人偶体内。 闻弛将这种力量命名为“灵”,将这一过程称为“附灵”。 之前他之所以能够制作自己的双手,应该是附灵的前期环节已经被老头完成。而制作新的人偶却是全新的开始。 人偶编制完成的瞬间,附灵便也完成了。之前散落在四周的灵被一股力量糅合在一起,**在人偶的体内。 闻弛将人偶放到桌上,让它靠坐着,满意地看了许久。他能够明显感受到,这次做的人偶和上次的不同。 虽然双眼看不到,但是闻弛却能够感觉到一股力量,在人偶双眼之间缓缓流动着,一边汲取着人偶双眼上阴灵珠的力量。 他等了一会儿,才伸手轻轻推了推那人偶,可人偶却依旧一动不动。 闻弛皱眉。 他站起身来,伸手正想摇动一边的摇铃唤人,随后却吓了一大跳。 那人偶惊人直挺挺立起,拿起几乎有自己一半大的摇铃便疯狂摇晃起来! 常小岁闻声立马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只是两人反应都很快,常小岁醒神之后立马将身后的帘子拉上。 闻弛也只顿了顿,便大着胆子朝小人偶伸手。 那人偶十分乖巧,闻弛一伸手,它就将摇铃递给了闻弛,似是知道闻弛心中所想。 闻弛乐坏了,围着它左看右看,想了想,忽然指着一旁放着的那袋子阴灵珠道:“取来。” 小人偶都不需要反应时间,立马朝那个对它来说巨大无比的大荷包飞奔过去,然后快速拖了过来。 闻弛惊讶地看着那小人偶,吃惊于对方的力量。 那荷包几乎是人偶的五六倍大,里面还装着不少珠子,平日里闻弛最多拖上三五步就吃力无比,可是那小人偶看起来却极为轻松,眨眼间就把东西拖到了闻弛跟前。 直到荷包差点砸到闻弛的脚,它才停了下来,然后却又是呆呆立在一边,一动不动了。 闻弛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又尝试了几次下了几个不同的命令,观察它在得到命令和待命期间的表现。 最终他得出结论——这小人偶似乎没有自我意识,只能完成自己下达的简单指令。 所谓简单的命令就是坐下、起来、跳、跑、拿来等,更细致的比如撒娇、做俯卧撑等指令,对方似乎不能理解,更做不到了。 跟顾婉仪手中的小吉不一样,跟闻弛自己就更不一样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没过多久那小人偶就已经不会动了。 那团汇聚于对方胸口的灵消散了—— 即便阴灵珠还完好,灵似乎也无法长久地汇聚。 是不是阴师们有**的维持附灵的方式? 闻弛这么想着,捧着小人偶再次附灵。 好在,散灵之后确实可以重聚,重聚的灵跟刚刚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听话,也依旧弱智。 在皇帝回来前,闻弛将小人偶收了起来。 弄清楚人偶的做法,闻弛怀疑自己就是老头附灵过程中出现的意外。 很可能当初他魂穿入这个世界之后,灵魂飘荡在空中,被老头的附灵之法捕抓,才进入了这个人偶的身体。 而他想重新变成人,先要想办法先弄个身体,然后将灵魂脱离人偶,重新附灵。 虽然过程看起来挺清楚的,但是每一步闻弛都没有一点头绪。 另一方面,闻弛猜测巫蛊娃娃所附之灵,应该还有些不同,所以那些娃娃虽然不能动,却能够用来诅咒。 闻弛垂眸思考着,乾承帝却已经大阔步地走了进来。 最近乾承帝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大概真的挺喜欢顾婉仪的,估计也是没想到对方在思过期间受了那么大的罪。知道之后,他立马结束了思过,还将对方擢升为昭仪作为补偿。 别看婉仪、昭仪看起来差不多,两个位置差了整整有三四级! 昭仪上面就是妃了。 听到常小岁的科普,闻弛也惊讶于对方这火箭般的蹿升速度。 尤其这回这昭仪可不像其他妃子那样是摆设。 乾承帝自从顾昭仪回来之后,那可是三不五时地去那重新粉刷了一遍的长庆宫。虽然没有过过夜,但是闻弛估计狗皇帝除非真的阳那啥,否则那绝对已经把对方吃干抹净了。 宫里的人多是这么想的,之前没吃过教训的人,几乎一哄而上地围拢到了长庆宫。 所以这段时间,闻弛就经常能够看到常小岁那张丧逼脸,对方还经常鼓动闻弛出手把这蚂蚱再摁下去。 而闻弛呢? 闻弛压根不打算管。 他又不真是乾承帝的妃子,何必跟人较劲? 只要对方识相不要再拿出人偶来,他才懒得浪费时间。 不过他其实更不想跟对方接触,毕竟对方是个阴师。 于是这次出宫看灯会,听到乾承帝还要带上顾昭仪,他就有点不太想去了。 其实他还想着,如果顾昭仪出宫,他也可以让常小岁找人去长庆宫摸一摸。 要是能找到些与阴灵之道有关的书,那比他天天自己琢磨可有效得多。 可是人毕竟拗不过狗。 闻弛被狗皇帝揣到怀里死死摁住带出宫的时候,就只能在心里狠狠唾弃着对方的狗脾性。 不过随后,闻弛发现自己还是挺享受微服出宫的。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还从来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 所以他一直巴拉乾承帝胸前的衣襟,好奇地往外看。 此时满街都是密密麻麻的百姓在看灯,街边的店铺和商品,人们身上穿着的整齐干净的衣裳,脸上的满足与喜色,都在告诉闻弛这是一个盛世。 闻弛很喜欢自己看到的这一切,纵观历史,他知道在古代要打造一个这样的世界有多难。 他有些满足地听着周围孩子们的嬉闹声,连狗皇帝与顾昭仪之间打情骂俏他都忽略了。 直到那些嬉闹声忽然尖利起来,周围人脸上也露出了惊慌神色—— 那会儿闻弛心中还忍不住吐槽,果然皇帝出宫,少不了刺客刺杀。 一开始被黑衣人追杀的时候,闻弛不太紧张。 因为乾承帝看起来都不紧张,一边将顾昭仪护在身边,一边游刃有余地指挥暗地里安排的侍卫追杀刺客。 这看起来更像是一场瓮中捉鳖。 直到另一行黑衣人现—— 那几个黑衣人几乎像是从天而降,闻弛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周围店铺屋顶上便忽然出现了十来个人。 这些人穿着黑色斗篷,斗篷的帽子很大,低低地盖在他们的脸上,投射下阴影。即便是站在地上抬头看,也看不太清楚对面人的五官。 他们一出现,便**将什么东西拍在了屋顶上。 刹时闻弛只觉得周围的光线都扭曲了起来,远处的灯笼随风摆动的幅度越来越慢,随后竟然像湖面上的倒影般,似乎被人轻轻地那么一拨动,就消失了。 见状不妙,侍卫们立刻收拢阵型,可是已经太晚了。 在这个似乎被封住的空间里,一条条闪着金光的金属丝刹时凭空出现,瞬间将还在移动的人全部绞杀! 看着那些零落的尸块,闻弛倒抽一口凉气。 乾承帝定定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之前还神情自若的顾昭仪也是脸色惨白。 “嗤——”站在对面屋顶上的黑衣人中,领头一人嗤笑出声,“狗皇帝也知道怕啊?” “朕也是人,自是会怕的。”乾承帝面色不改地说道,脸上甚至还带着些微笑意。 对面的人并不打算与乾承帝打机锋,幽幽盯着他好一会儿,却忽然阴冷道:“你也配叫做人?” 乾承帝脸色也冷了下来,“朕是不是人,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西境十三座城池,几百万人!你一声令下,全部屠戮,一息不留!”那黑衣人情绪逐渐激动起来,“百姓何辜!我阴氏子弟何辜!你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顾昭仪此时却鼓起勇气说道:“西境十三城不灭,何来今日太平盛世。西境之屠,实属陛下忍痛的无奈之举。” “我才不管你什么狗屁的太平盛世!”那黑衣人忽然一把扯下了兜帽,露出一张年轻漂亮的脸,可他脸上表情却十分狰狞,“我阴氏出世上千年,从不管凡尘俗事。就是你们死光了,都不关我们的事!” 闻弛见状就忍不住叹气,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养成这样了呢? 乾承帝却笑道:“既如此,西境十三城又与你们何干?” 这句话似乎一下子击中了这个年轻人,他随即赤红着双目狠狠瞪着乾承帝,怒吼道: “狗皇帝!你根本不配提十三城!我师兄从小心怀仁善,西境疫情一出,他叛出师门下山,带我阴氏精锐尽出!师兄呕心治疫,十三城泰半的人都是我师兄治愈放出的! “可是你却在疫情将将收尾时派兵屠剿,将我师兄生生逼死在漠岩!” 另一个阴氏子弟也揭开了兜帽,露出一张满脸泪痕的少女脸庞,凄声控诉:“师兄从小天资过人,若非为了治疫耗尽心血,便是你黑鹰铁骑尽出,又能奈他何?可笑他为了你们生生耗光了阴血,你们却趁机将他害死,让他尸骨无存!“ “黑鹰铁骑杀的都是人尸,从不曾错杀一个活人。”乾承帝却依旧冷静道,“为了清除疫源,当初黑鹰也死伤无数。今日你们斩杀的这些人,都是之前从十三城一役中活下来的勇士。” 年轻男子却阴恻恻道:“我管他们是勇士还是狗屎,你们丰朝伍仟万人,每个人手上都沾着我师兄的血!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血债血偿!” 说着,他便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瓮就要打开,“你们这些人,早就应该全部死在那场瘟疫里。今日,就从你们这些人开始吧!” 见此,乾承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忽然,闻弛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紧接着,乾承帝身后响起一个清亮的男声,“你要让阴勿兄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吗?” 随后,那男人便站到了乾承帝身边。 此时,闻弛发现自己又能够重新看到外面的接到和灯火了。 看到对面黑衣人露出的忌惮神色,闻弛猜测新出现的男人,应该是破坏了这些黑衣人制造的某种结界。 他有些好奇看过去,发现身后出现了一群人穿着道袍的人。 闻弛猜测,这些人应该就是鸿阳卫的人。 其中领头的便是刚刚出声的年轻人,可他长着一清俊的脸,身上穿着道袍,衬得十分仙风道骨。 只是这人有半张脸被金属面具挡着。 此时他露出来的一只眼睛,却也有些泛红,“当初阴勿兄宁可顶着染疫后的残躯,都要死死封住十三座死城,便是为了等人来清除疫源,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如今,这盛世是阴勿兄、你们阴氏一族子弟,和我们道门、以及丰朝所有烈士用性命换来的,你今日,便是要将这一切全部毁掉吗?” 黑人年轻人闻言,双目布满了红血丝,“你骗人!我师兄不可能感染时疫!他有我师父给的守灵符,万邪不可侵!他不可能染上时疫,这都是你们为了杀他撒下的谎言!” 面具男沉默良久,随后忽然摘下了面具。 那面具之下,竟是一片可怕的坑坑洼洼,像是火烧过后留下的疤痕,抑或是被人像是用勺子一小勺一小勺挖去了皮肉,十分可怖。 “那是因为他将守灵符给了我。” 那是那场时疫给他留下的印迹,也留给了他终身无法忘却的遗恨。 知道了当年事情真相的阴氏子弟,都有些无法接受。 他们发疯似的攻击所有人,于是两帮**打出手,闹了个两败俱伤。 好在,阴氏子弟离开之前,终是没有打开那个陶瓮。 见他们将那陶瓮重新收了起来,连闻弛都松了口气。 那里面装的一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那些小孩是怎么想的,小小年纪带着这种东西出来玩,家里的大人也不管管! 这群中二患者终于离开,闻弛见对方留下的一地血腥,却是忍不住叹气。 “阴师也并不全是嗜杀之人,很多也都只是普通人多了一门吃饭的手艺而已。”顾昭仪也是皱眉说道,“可这阴氏家族传承残暴冷血,从不把人命当回事,将活人炼成人尸是家常便饭,更不会将这些英烈放在眼里。” “确实,咱们有记载的几百年间,便有不少阴氏子弟造下的孽,那也是尸山人海,惨不忍睹。”一个年约五旬的道门男子皱眉说道,“今日这些人命,在他们看来都算不得什么了。” “这样的一族放任在那里,终究是祸害!” “是啊,今日他们可以凭借一时之气,便造出那种东西,明日便又可能是一场生灵涂炭!” “指不定当初那场时疫就是他们阴氏之人做的,不然他们怎么会那么好心下山来治疫?也许他们根本不是来治疫的,而是为了炼尸!不然当初西境十三城,又哪里来那么多人尸?” “是啊是啊——” 那些道门的人越说越离谱,吕易城将面具一戴,却重新回到了平日里的阴沉模样,“够了!有精力往别人身上泼黑水,先把你们自己洗洗干净!阴氏之人的品性,还轮不到你们来置喙!” 说完,他朝乾承帝微一点头,便率先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其他人闻言面露尴尬,也觉无趣,却是行了礼后才敢走的。 随后乾承帝便挥挥手,让事出之后即刻赶来的五城司的军队,将地方打扫干净。 自己带着人打算回宫。 可是他们刚拐过两个街角,忽然身边的人都倒了下去。 闻弛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却发现所有人都睁着眼直挺挺躺在那里,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好像只是不能动而已。 现在站着的,竟只有乾承帝和顾昭仪了。 紧接着便又出现了一群黑衣人,闻弛一开始以为是跟刚才的同一批,可随后又觉得不是。 对方看到站着的两个人,似乎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随即,那领头的一人便伸出双手,十指上缠着好几条丝线,丝线上挂满了铃铛。 随后那人的手指便轻轻抖动起来。 那瞬间,闻弛的耳边嗡地一响,整个人都忍不住发颤。 忽然那些倒下的人中却有几个却颤颤巍巍站起来,拿起刀就要砍向乾承帝。 “陛下——”顾昭仪轻呼一声,忍住了头晕,便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撒在了四周。 那些东西迎风即长,一下子便有一人高,闻弛定睛一看,竟是些拿着刀枪的纸人! 纸人与对方控制的傀儡缠斗起来,乾承帝见机却转身就跑,他的身形十分迅速,一眨眼人就没了! 闻弛紧紧抓着对方胸襟上的衣裳,直到乾承帝左躲右闪地藏到一条阴暗弄堂的一个小院子里,把身后的人甩出了几条街,他才有时间吃惊于对方的无耻。 他竟然连小自己的女人都不管,一个人跑了! 哦不对,狗皇帝还是勉强带上了他的,虽然不是对方自愿的。 闻弛十分瞧不起对方地撇撇嘴,随后才发现狗皇帝的状况好像有些不对头。 对方靠在墙角直喘气,间或还有轻微无法抑制的□□声,和喉咙里发出的像是痰咳不出来的“喝喝”声。 不仅如此,狗皇帝此时好像体力已经耗尽,靠在那里爬都爬不起来。 看来之前让所有人倒下的攻击,还是对他起了作用。 好在他坚持到了现在,总算是将人甩掉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样。 就在闻弛松口气的时候,忽然,一个暗哑的男声在高处响起,“——原来如此。” 乾承帝猛然抬头,便见刚刚攻击他们的黑衣人,有两个站在了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就说,那武英帝受袭暴毙,明明之前都没有听说有过子嗣,怎么就那么凑巧忽然冷宫里出来一个五六岁的皇子?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乾承帝吃力站起,往前走了两步,脸上已是一片漠然。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他身边的黑衣人竟是个女的,此时她冷笑道,“武英帝从来看不上我们阴师,建立的鸿阳卫几乎将民间的阴师们赶尽杀绝,可最终,竟是用着我们的法子,延续了血脉啊——”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堂堂一代**乾承帝,亲政短短十年功绩便可追及史上的明君的乾承帝,”那黑衣男人的声音阴恻恻,带着让人十分不舒服的幸灾乐祸,“——竟只是一块死肉呢哈哈哈哈——” 第20章 那人说着,便再次挑动自己带着铃铛链条的手指,无声的波浪随即朝乾承帝袭来。 闻弛的脑袋炸开一样的疼,而乾承帝却已经无力地捂着胸口,靠着草垛缓缓跪了下来。 “哈哈哈——这是谁出的好主意,竟能将一代帝王掌控在手心,过瘾,实在过瘾!”男人得意笑道。 女人也兴奋得提高了音调,“那人也太过愚蠢了些,竟就如此没有一点掩饰地将这东西放了出来。如今它落到了我们手中,这天下,不就成了我们的了吗!” “蠢货!”男人却冷哼一声,“谁知道那人做这东西的时候,有没有留后手。用,我也只用我自己做的。只要将这东西细细拆了,仿造一个又有何难?” 说着,男人手中的铃声却越摇越烈。 乾承帝“呕”一声,吐出一口又一口血肉模糊的东西。 女人闻言却从身旁口袋中掏出了一把猩红的**,“大哥说得是,让我来看看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做的!” 说着就朝乾承帝走了过来。 乾承帝似是实在支撑不住,捂住胸口的手一把撑在了草垛中,随后整个人缓缓倒了下去,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哀嚎,痛苦得一口口呕血。 闻弛被一把杵进草垛里的时候,还处于懵逼状态。 他完全没听明白这两个人说的是什么,但是现在—— 狗皇帝是几个意思? 这种要命的时候,他做这几个小动作,竟然不是用来想办法自救的,却是为了把他塞进了草垛里? 他进草垛有什么用? 他是能瞬间把这些草变成傀儡,像顾昭仪一样撒豆成兵替他作战啊?还是能够用怒气点燃草垛,烧死这两个嘴贱的乌鸦? 闻弛的爪子下意识狠狠抓在了乾承帝还来不及退出的食指上,在上面拉出了四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依旧无力回天。 他只能躲在草垛里,通过其中的隙缝,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将**插入了那个哀嚎着的男人的胸口—— 那一瞬间,闻弛的脑袋有点炸。 他心里甚至是有些怨恨的,狗皇帝死到临头,管他一个人偶做什么? 他干干脆脆像抛弃那些下属和小妾一样,将他也丢掉不管他死活就好了。 何必还费尽心思、掩人耳目地将他塞进草垛里藏起来? 这就算是救命之恩了吗? 这不是在逼他出手吗? 可是他一点都不想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这个狗皇帝。 闻弛面无表情地将沾染了乾承帝鲜血的手,轻轻捂在自己胸口,随后他默念着咒语,引动乾承帝身周溢出的灵,将它们引到自己身上。 巫蛊娃娃之所以能够用来诅咒人,是因为它们体内被引入的是目标的一部分魂灵。这就将巫蛊娃娃和目标联系在了一起。 于是两者形成了同生共死的关系。 可是如果反向操作,其实还能够转移伤害,做成——替身娃娃。 也许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原因,抑或是在灵魂飘荡期间感知了什么天地法则,闻弛在这方面特别灵通,几乎是一通百通,立马就知道了自己能做什么。 当他感受到胸口的剧痛,眼前一黑晕过去之前,他心中还在想着,要是这一次他俩命大活下来,以后一定要让狗皇帝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可是闻弛晕晕乎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悲愤地发现自己被抛弃了! 狗皇帝肯定还活着。 他钻出草垛,发现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地面也十分干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时,他就确信自己是被抛弃了。 看那些黑衣人的嚣张做派,闻弛就知道这些人压根不会做打扫现场的事。 而如果狗皇帝**,他的那些下属又哪里的好心情来清扫地面? 闻弛一边想着,一边愤愤地从草垛上爬了下来。 狗皇帝肯定是把他给忘记了,亏他还豁出性命去救他。要不是他命大,早就和这堆草垛一样,成了别人家取暖的燃料了。 闻弛碎碎念着,却三两步跑到墙角,找了个小洞钻了出去,打算找找回皇宫的路。 他还能怎么办呢?就算狗皇帝再没良心,他也只能再找回去啊。 毕竟除了狗皇帝,他恐怕也很难再找到一个如此人**骂的饲主了。 只是这其中过程之艰辛,简直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好不容易找到皇宫,闻弛锋利的爪子也帮了不少忙,让他能够顺利□□进去。 翻进宫墙之后,闻弛发现守卫的人多了不少,气氛看起来十分凝重。 闻弛皱了皱眉,心里有些担心。 现在他不敢掉以轻心,只凭借着身高优势,左躲右闪这种钻洞钻草丛。他知道宫里不是所有人都盼着他好的,就是永乾殿里,他能信得过的也只有常小岁。 直到好不容易钻进永乾殿后院的狗洞里,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随后他依旧一路躲着人往正殿去,路上他一直没有看到常小岁几人,他爬上树躲起来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况,却看到常明送顾昭仪出去。 常明此时口中还安慰道:“昭仪无需担心,陛下定会无事。” 顾昭仪双眸通红,说话都带了鼻音,显见是哭过的,只是现在声音倒依旧还算稳,“大铛送到这里即可,陛下身边不可少了你,还请大铛仔细照看陛下。” 说着她盈盈就要屈膝拜下。 常明见状立马扶住对方,脸上表情竟意外地十分惶恐,“昭仪切不可再如此,这本是臣的分内事。昭仪出手除掉了那两阴师,又亲自救回陛下,您这礼,臣受之有愧。” 两人又谦让了一番,顾昭仪才带人离去。 闻弛皱眉,猜测皇帝现在的状况应该也不是很好。 好吧,那他就大人有大量,暂时原谅对方把他一个人丢下的事情了。 闻弛对于常明还是放心的,见顾昭仪离去,他正要从枝叶间探出身喊常明。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忽然从主殿跌跌撞撞跑出来对常明喊道:“师父——陛下醒了,常爷爷正唤您过去呢!” 闻弛闻言心中一喜,常明也不管小太监没有规矩,快步便跑向主殿,竟一时没有听到闻弛的叫喊。 见状,闻弛只能赶紧又躲进了树梢里,想看到个脸熟的再喊人。 没过多久,闻弛就看到常明行色匆匆从正殿出来,脚步不停就带人一大批人往外走,像是有什么急事。 人多声杂,闻弛知道自己声音不足以引起常明的注意。 但他也不想再错过,于是看看脚下的高度咬咬牙就要蹦下去。 可就在他要往下跳的那一瞬间,他的后心一痛,闻弛身体一僵,随后黑布兜头罩下,他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期间他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一动不能动。 等到重见光明时,看到的竟是顾昭仪。 闻弛这才知道,对方用了老办法——纸人——将他**了。 可是她**他一个人偶是要做什么? 心中正奇怪着,他便看到顾昭仪手中拿起了一把剪刀,闻弛心中立马警铃大作,可是已经为时已晚! 顾昭仪压根不跟闻弛废话,拿着剪刀就咔嚓两下将他的两条腿剪了下来! 闻弛立马感到了脑袋针扎一样的疼,一阵阵恶心上涌。 而随后,这种痛苦开始如指数般上涨,整个脑袋像炸裂了一样,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撕扯他的灵魂,要把他撕成碎片。 如果他没有被定身,估计就要倒在地上打滚哀嚎了。 可如今他疼得不住差点失去神智,可身体依旧一动不动。 玲珑开门进来,便看到自家主子在做的事情。 她吓了一大跳,说话都有些抖抖索索,“主子,这是永乾殿的那个——?” 顾昭仪瞥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地说道:“对,把门关上,让铃铛看着门。” 玲珑照做,随后快步走近,却是满脸焦急,“主子,您这是在干什么——计划成功了,您终于是在陛下心上有了位置,现在若是让陛下知道您动了他这个人偶,这不又得遭罪了吗?” 大概人对痛也是有适应性的,闻弛在剧痛中慢慢收拾了心神,正好听到这句话,便心中一跳。 什么计划? 顾昭仪却手上不停,“我只是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玲珑知道顾昭仪的心事,走到她身边好声劝道:“娘娘,不管是什么,这总是陛下宠着的。就是没有它,也会有别的,您实不必跟一个玩偶去计较。” 顾昭仪手顿了顿,玲珑继续劝道:“这好在还是个人偶,陛下即便将它宠上天,它也翻不出天去。若是没了它,陛下换了个人来宠,那才真麻烦。” 顾昭仪却冷笑,“你是以为我在捏酸吃醋?” 玲珑闭了嘴,却有些难过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顾昭仪见此,有些烦心地用力扯开了闻弛胸腔,须臾草崩裂飘散出点点碎絮。 在这碎絮中,顾昭仪烦躁地抿了抿嘴,“我只是想看看这东西到底为何能够自主行动,又是什么人将它放在陛下身边的,是否有恶意。” 虽然宫中都说她的小吉和永乾殿的小主子一样,可她心里清楚,小吉的一举一动都是由她控制的,若是没有她,小吉便是只是个摆设罢了。 所以她很想知道这个巫蛊娃娃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几次的接触,她都没能找到原因,所以才趁此机会想要一解心中疑惑。 可是,她这么做,真的没有一丝是出于嫉妒吗? 顾凝芷手中的动作暂缓,双唇却不由地抿了抿。 说来可笑,她虽每次在陛下面前都表现得清冷高傲,却让陛下对她也是敬之如宾,少了亲近。 可这人偶却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对陛下呼来唤去,肆意撒泼撒娇。就是每次闯了祸让陛下收拾之余,竟还要陛下低下身段来哄它高兴。 见到这些,顾凝芷便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啃噬着。 她其实一直也自认为自己是一个磊落的人,虽然对方的任性给她造成了不少麻烦,她也不曾放在心上。 可是那些嫉妒却一丝一丝地积累着——陛下唯独对着这个人偶时肆无忌惮的笑容,为了这个玩意儿将她关进冷宫,她拼死护驾,陛下却只带着它逃命—— 甚至凶险万分地清醒后,想起的第一件事竟然还是去接它回来。 想到这些,顾凝芷便觉得有一只巨大的手掌,紧紧捏着自己的心脏,随后噗地一声,它就碎了。 她觉得她母亲其实看得没错,她依旧是五年前的她,一点都没变。 五年前,她看到陛下娶别的女人为妻,她嫉妒到失去神智,大病一场。 五年后的今天,她同样无法忍受有任何她之外的人甚至是东西亲近陛下。 这么想着,顾凝芷便又动作粗暴地重新拆解手中的人偶,撕扯下来的须草根根断裂,完全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 可是谁知她几乎将这个娃娃全部拆解了,也没能看出什么问题来。 看看手中这只剩了半个脑袋、以及零碎的一小片肩膀的东西,顾昭仪皱起了眉头。 眼见着无法再恢复原样,玲珑不禁有些害怕,“怎么办?我听说陛下一醒来,就唤人去找这人偶。若是让他知道它在我们这儿还成了这样——” 顾昭仪却轻笑了一声,“怕什么,这么简单的东西,再做一个就是了。” “那这个呢?”玲珑问。 “烧了便是。” 第21章 听到顾凝芷的话, 闻弛忍住剧痛狠狠咬了咬牙。 其实在顾凝芷将他胸腔都拆散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动了。 可那时候他也只剩下两只手,根本跑不了。 现在情况更遭, 没了胸腔中的阴灵珠,脑袋也被拆散,他几乎眼前全黑,意识都快消失, 只剩下最后一缕从右眼的阴灵珠中释放出来的灵, 还微弱地牵绊着他。 闻弛此时五官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布,听到的声音都是嗡嗡的。 可是他还是听到了顾凝芷吩咐一个宫女将他烧掉。 本来顾凝芷是打算自己动手的, 可是临时皇帝派人来唤她过去, 她匆忙间只能把事情交给宫女。 眼见着那小宫女谨慎地在顾凝芷房间内烧起了火炉, 打算将他就地正法,闻弛心中焦急。 他深吸一口气,默念口诀牵引身边的逸散的灵重新汇入自己的身体, 用这种方式保持清醒。 可是除此之外他竟是毫无办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朝他伸出手,一把抓起! 那一刻,被人悬空拿着的闻弛, 甚至已经能够感受到炉火那烫人的温度了。 闻弛恐惧地深吸一口气—— 就在这时,禁闭的窗户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个看不清的小东西立时窜了进来,一下子朝玲珑冲了过来,顺着她的衣袍爬到她胸口上,吓得她哇哇大叫。 闻弛却一下子欣喜起来——竟然是他之前一直呼唤着的阿念来了! 他用仅剩的一只手牢牢地抓住阿念, 随即便被拖着, 飞一般地逃离了那带给他地狱般经历的地方。 可是玲珑忠心, 即便再害怕,也心知事情重大,立马追了上来。 闻弛怕阿念拖着他容易被那小宫女追上,想了想,便又故技重施,让阿念将他放在拐角的一个阴影处,随后阿念的速度便立马重新快了起来,引着玲珑跑远了。 此时闻弛只剩下半个脑袋和一只右手,疼得厉害,又晕晕乎乎的。 可是他依旧忍住欲呕的恶心感,身后将脑袋边上的线头先锁住。 随后他用仅剩的右手拖着脑袋在地上慢慢爬行着,打算找个地方先藏起来,等阿念回来再让它带着他回去。 幸好顾凝芷估计为了掩人耳目,将不相干的人都遣散了,闻弛艰难又顺利地逃到了一个小花园里。 他想着先找个草丛先躲起来时,忽然—— “喵——” 闻弛转头一看,便觉眼前一黑——竟是太后的那只玉公主! 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猫一看到闻弛便认了出来,立马朝他冲了过来,狠狠咬住他仅剩的半个脑袋! 闻弛脑袋一下子又像是被劈开一样地疼,仅剩的那一点点身体被剧痛刺激得像条搁浅的鱼一样生理性地弹跳了一下。 那瞬间闻弛是真的害怕,两者体型差异之大,恐怕连人站在老虎跟前,都不会有如此大的恐惧。 幸而那玉公主本身也不吃草,叼着闻弛,便溜溜达达逛起了花园,时不时还要将闻弛放在地上拨弄着玩几下,然后再重新叼起来。 只是对方牙齿锋利,几次割坏了闻弛脑袋上仅有的几根须臾草。 闻弛只能虚弱地不断补救,却越来越吃力。 眼看着身上几乎千疮百孔,玉公主几乎要将他彻底拆散,能救闻弛的人终于出现了—— 伺候玉公主的宫女及时出现,生性谨慎的她,没有看清楚玉公主咬了什么东西,怕它吃坏肚子,赶紧不顾公主的抓挠使劲掰开了它的嘴巴,将闻弛掏了出来。 闻弛逃出生天,也不怕被宫女认出来了,一只手迅速在草地中爬行的,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草丛间。 那宫女到最后都以为玉公主抓的只是一只秋天的蚂蚱呢! 好不容易脱离“虎口”,闻弛又累又怕。 这回他也不敢躲草丛了,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单手挖了一个深坑,将自己彻底埋了起来。 直到周围满是黑暗、一丝亮光也无,他才有了些许的安全感,随后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恍惚中,隔着层土壤,他似乎听到了外面滴滴嗒嗒的落雨声,随即心中却是一慌。 阿念为了帮他引开那宫女跑了出去,现在没有他的指引,不知道会不会避雨,也不知道它散灵了没有。 若是对方淋了雨就糟糕了。 虽然他觉得对方更像是一个发条玩具,可是陪着他经历数次惊险,他心中还是不由生出了感情。 闻弛心中焦急,即便知道挖开头顶的土壤便有可能导致积水倒灌,他还是偷偷探出了脑袋,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 可直到一丝天光照射进来,竟也不曾有一丝雨滴落入。 闻弛疑惑的抬头一看,竟看到阿念正撑着一张巨大的叶片,站在他的头顶边上。 看到闻弛探出来的半个脑袋,阿念还十分疑惑地朝他歪了歪头。 竟显得有些可爱。 闻弛见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赶紧将阿念拖入洞穴中,用泥土重新将洞口封住。 阿念还顺势将那片叶子也拖了进来。那叶子十分防水,背面全是雨滴,正面却是有一层毛茸茸的小细毛,滴雨不沾。 闻弛将它铺在洞穴中,两人坐在上面,周围全是黑乎乎的泥土,几乎无法转身。若是正常人在这里,早就要窒息而亡了 闻弛却还有余力,抓过阿念的双脚,便不断按压挤压,将对方湿漉漉的双脚挤干。 随后两人便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边听着外面的雨声,一边在层层土壤下裹着树叶紧紧依偎在一起—— 这场雨整整下了半个月。 闻弛之后回想起这段时光,就会觉得有些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天注定。 如果没有这场雨,也许他早就回到了永乾殿,也就不会有之后发生的种种意外和纠葛了。 只是半月之后,闻弛终于重见天光,外面的一切却早就已经不同。 这回回去他比上次更谨慎,几乎一路都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有些地方实在过不去,宁愿等到晚上天暗之后再走。 就这样,他花了好几天功夫,才终于溜进永乾殿。 期间,他甚至还听了不少宫人们的墙角——比如永乾殿的小主子又怎么怎么了,长庆宫的宓妃又怎么怎么了—— 听到前一个,闻弛还有些心理准备。只是听到宓妃两个字,他却有些咬牙切齿。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下手有这么狠,如果他真是个人,那女人对待他的手段几乎称得上是凌迟 生剖了。 想到当初在长庆宫中听到的对话,闻弛甚至怀疑,狗皇帝遇到的第二场刺杀,也是这个女人所为。 如今她倒是趁势又升了位份,有了救命之恩,在狗皇帝心中还占据了不小的位置。 凭她手段,如果他再不回去,这个女人恐怕都要干倒太后,成为宫中唯一的女主人了。 到时万一还让这个女人怀上狗皇帝的孩子,他都不一定有信心能斗过她。 这么想着,闻弛回去的心更加急切。 他让阿念带着他先溜进永乾殿的正殿,此时他不打算惊动任何人,想着偷偷溜上龙床,等到时候狗皇帝回来睡觉,他便出来吓对方一跳。 顺便狠狠挠他几下,以泄心头之恨——要不是因为狗皇帝,他哪里会受这么多苦? 他倒好,一手假人偶,一手新宓妃,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闻弛一边心中愤愤,一边找了个角落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看。却见正殿内异常热闹,宫人来来往往似乎正在准备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行人从殿内往外走,宫人们立即躬身束手纷纷站立在两旁。 走到一半,那行人停了下来,闻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遥遥从那行人中传来: “这次一定不会出事了,朕保证!又不是微服,周围围满了侍卫和道师们,朕倒要看看谁这么不要命,还敢再来!” 那声音停了会儿,似乎在听什么人说话。 随后又接着说道:“朕让人从民间收集了各种好看的花灯,你上次点名想要的金猪灯朕给你做了一排呢,各式各样的都有!宓妃也一起去猜灯谜,这么热闹你真的不想去?” 说着,闻弛透过人群,便看到那狗皇帝站在人群中灯火通明处,侧头看着自己的右肩膀处,还朝那里伸出左手食指,脸上露出痞痞的笑容。 “你要不去,那朕也不去了,让所有人都各回各家吧——” 此时他的右肩处,正扒着一个穿着华丽的丑陋草人,动作僵硬地站在那里。听到这话,草人赶紧伸出爪子,碰了碰那根食指。 狗皇帝随即便露出得偿所愿的笑容,周围人也都松了口气。 一行人再次朝外走去。 闻弛全程目睹这场恩爱秀,简直又好笑又好气。 眼见着人要走远,他心中一急,手上拍了拍阿念,便打算让它拼速度冲进去爬到狗皇帝身上。到时候也不管对方认不认得出来,他得先狠揍一顿那个冒牌货! 可就在这时,一只大手忽然出现,一把抓住了两个人偶! 随后闻弛便听到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怎么?” 那瞬间,闻弛感觉到抓着他的手放了下来,垂在身侧,宽大的袖口落下,将那人握起的拳头遮住。 闻弛听声音就知道问话的老人是魏忌。 那是魏尹的师傅,宫中地位最崇高的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忌。 这老头的地位有多高呢? 其权利与内阁首辅有得一拼。 而且狗皇帝对他也十分敬重,在很多方面十分执拗的他,也只有这位老人的话,他多少还愿意再听上一二。 而作为他的徒弟,魏尹在宫中的地位也十分超然。在宫外,更是掌控着一支独立于五城兵马的兵力——鸿阳卫——所以宫里人有些还会称他为魏都督。 鸿阳卫里,除了收拢过来的道门的缇骑,更多的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与五城兵马、宫中的金吾卫一起,拱卫京都。 显然,此时却站在魏忌面前抓着闻弛的人,就是魏尹了。 魏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恭敬说道:“无事,刚刚瞧花眼了。” 魏忌点头,想了想却又说道:“你也别只顾着管陛下宫里的小事,陛下的伤已大定,即刻就要发兵,有些事情你也需管一管了。” 魏尹垂下眼眸恭敬答道:“徒弟知晓了。” 魏忌又看了魏尹一眼,无声叹了口气,便转身捧着手中的东西进去了。 魏尹则一路目送魏忌。 期间,他全程一直紧握着手中的东西不放。 听到老头出去,闻弛终于松了口气。 他其实挺怕魏忌这老头的,对方以前经常会阴恻恻地看着他,将他看得不寒而栗,总觉得对方对他十分不满。 反倒是他的徒弟魏尹,在永乾殿中对闻弛多有照顾。 这么想着,闻弛心中便激动起来。 闻弛觉得魏尹应该是认出他来了,不然为什么不把他给魏忌看呢? 要知道如果魏忌知道了事情前后,估计对方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动是,将他直接一把火烧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再过段时间找机会将冒牌货拆穿再烧死。 这样所有能够分散他主子的妖艳贱货都被消灭,他的主子也能毫无阻碍地成为一代明君了——啊呸!狗皇帝像是个明君的料吗? 闻弛心中默默吐槽对方的无限美颜滤镜,一边美滋滋地盘算着待会儿与魏尹相认之后,通过他回到狗皇帝身边,一定要拆穿顾凝芷那个恐怖女人的真面目! 于是他高兴地用小爪子在魏尹手心轻轻挠了挠,以示招呼。 只是奇怪的是,魏尹之后也始终没有将他拿出来,还带着他走了许久。 闻弛的视线被遮住,并不知道对方将他带到了哪里。 当他重见天光之时,却已是换了地方。 那是一个宽敞的屋子,虽然比不上永乾殿富丽堂皇,但这里光线明亮,摆设清雅,里外放了不少花卉,倒也是个十分安适的地方。 从窗户往外看去,即便光线昏暗,还是能够看到外面有一个收拾的十分漂亮的院子,左右有厢房,只是里外都看不到人。 闻弛被魏尹放在了一个小垫子上,他躺在那里轻轻喘着气,对上魏尹的视线,还忍不住朝他笑——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恐怖模样。 魏尹此时也低头看着他。 此时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奇小的人偶,手上抓着一段草结一样的东西。 魏尹的注意力不在那小人偶上,反倒仔细观察着那个草结。 那草结十分古怪,一边是一个半圆,一边却是一段有些弯曲的长条。 见他看过去,那半圆竟然还自己动了动,随后剩下的长条微微竖起,朝他使劲晃了晃。 魏尹下意识摸了摸被挠过的掌心,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提起那小人偶,放进了一个玻璃瓶,拧上瓶盖。 闻弛见状怔了怔。 他吃力地用手撑起脑袋想要说什么,魏尹转身看着他,两人对视许久,闻弛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在永乾殿的几个大太监中,魏尹不算突出,他不是最沉默的那个,也不是最机灵的。 只是闻弛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他需要依靠别人生活,所以对其他人的情绪感知就越发敏锐。 他能够感觉到,魏尹掩饰在沉静外表下的对他的善意。对方并不排除他的亲近,偶有些时候也愿意给他帮点小忙,行个方便。 所以那会儿想要刺激乾承帝的时候,闻弛便选择了魏尹。 因为在那时,他下意识地认为,魏尹不会拒绝他。 也所以在刚刚他才会完全信任对方,放弃挣扎,甚至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阿念关了起来,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不像是要与他相认的样子,甚至反而可能是像顾凝芷那样想将他杀死! 眼见着对方的大手朝他伸了过来,闻弛咬紧牙,忽然很生气。 他气很多东西,比如这次这种莫名其妙的穿越,这具废物般的身体,□□皇帝忘恩负义认贼作父,还气自己信错人却将自己葬送在这成功回去前的最后一刻—— 历尽劫难的闻弛,在这一刻终于赶到了一丝伤心。 功亏一篑,他真的不甘心。 可是接下来,他却觉得脑袋一软,好似接触到了什么特别柔软的东西,以至于身体内的那始终不绝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不少。 等到那大手离开,闻弛朝周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被放入到一个带锁的藤编盒子里,那盒子空间大,还透光,闻弛甚至可以透过隙缝看到外面。 他用爪子抠了抠,发现那藤条很硬,轻易没有办法用爪子挠断。 想了想,他又抬头看向魏尹,却见对方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在一旁不知道在做什么了。 闻弛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随后他有转头看了看外面靠墙的柜子——那里面关着阿念。 见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闻弛便在心里劝自己不要焦躁。 只要对方不是打算立即将他弄死,他就有机会再逃出去。 阿念被关在的玻璃瓶里,它力气大,多撞几下指不定可以撞破出来。不过阿念的爪子再锋利,也只是用草编的,估计是割不破藤盒了。 但是只要阿念能逃出去,他们俩找到机会里应外合,也是可以尝试逃跑的。 这么想着,闻弛在软垫上动了动,没过一会儿,终于还是睡着了。 这段时间他都是这样的,一天里能活动的时间有限,很容易疲劳,动不动就睡着。 失去源源不断的阴灵珠的补充,他就像一个快要耗尽电池的玩具,离最终断电估计已经不远了—— 听到盒子里没了动静,一直坐在一旁不知忙什么的魏尹停下了手,顿了顿,走了过来。 他站在那藤盒前许久,直到窗外的阳光西斜,快要消失,他才动手打开了盒子。 这个藤盒是之前他拿来装书的,他有时候要出门办事,会随身带几本喜欢的书,路上有空可以看看。 只是那里面的垫子,却是他新让人做的,大小刚好可以将盒底铺满。 装书是用不上垫子的,不过前段时间他弄到一批缎子,也不知道那些织工是怎么办到的,将那料子织得入手柔软至极。 那会儿他鬼使神差地,就让人做了这么个垫子。 做好以后,他也没用过,就那么放着,直到今天才拿出来。 看着那只剩了一点点的人偶,躺在垫子上一动不动,魏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碰了碰对方那仅剩的爪子。 随后他便感到那爪子无意识地抓了抓,在指尖留下微麻。 魏尹收回手,站在那里又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人偶不仅身体残缺,浑身脏兮兮的,便是仅剩的那部分,似乎也遭受过重创,有过修补的痕迹。 显而易见,对方这段时间过得相当艰难。 魏尹又站了一会儿,便将盖子盖上,重新锁了起来。 接着他便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 闻弛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的光线很暗。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记不太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 不过随后他很快便清醒过来。 从垫子上起身,他扒在盒子壁上往外瞧,没有看到人影,便赶紧呼唤阿念。 随后他便听到不远处柜子中传来了急促的砰砰声。 听到声音,闻弛忍不住笑了笑,看来阿念现在的状态还不错。 就着这样的距离,闻弛先给阿念重新聚了一次灵,随后他就想要让对方破壁而出。 可奇怪的是,无论阿念在那个瓶子里面怎么撞,他都没有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等到后来,闻弛都不得不吩咐阿念直接往柜门外撞,借助柜门甚至是地面的力量将玻璃瓶砸碎。 但柜门确实被撞开了,瓶子也掉下来了,可是瓶子依旧完好无损。 阿念着急地想要靠近闻弛,最后竟像个小仓鼠似的借助在瓶子中奔跑的力量,让瓶子滚动起来。 可是这方向很不好把握。 于是闻弛只能透过藤盒的细缝,看着那个小瓶子在房间中左冲右撞,将房内的摆设、暑假上的书和器具等都撞了下来,把整个房间都弄得乱七八糟。 配合着想象中阿念满头大汗的模样,闻弛不禁觉得既着急又好笑。 可这时,门却忽然被人推开,闻弛听到声音身体便是一僵。 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魏尹似乎并不惊讶。 闻弛赶紧安抚住阿念,让它滚进角落里不要动,自己又扒拉着往外看。 魏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阿念,随后捡起瓶子重新将它锁回了另一个柜子里。 闻弛见阿念无事,心中稍定。但是想到逃出去的机会又没了,他便丧气地重新躺回垫子。 不想魏尹竟打开了盒子。 闻弛躺在那里都懒得起来,只用一直眼睛狠狠瞪视着魏尹,却见对方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放在盒子里,然后便又重新锁了盒子。 闻弛转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那个袋子。 这人不会真的打算拿这个盒子来装杂物了吧? 闻弛心中十分不满地嘀咕着。 怎么说这也得是个高级囚牢啊,不然也太瞧不起他了吧! 虽然是这么想着,闻弛依旧抵御不了心中的好奇,爬过去完全没有观念地打开那个袋子,随后从中摸出了两颗黑乎乎的东西。 闻弛愣了愣,摸着那两颗东西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将其中一颗捧了出来,又将另外一个重新装好。 魏尹竟然给他送来了两颗阴灵珠。 即便没有办法将它放入自己的身体,捧在怀里他也能够感受到从这颗珠子中,持续散发出来的那股温暖的力量。 这让他感觉好受多了,疼痛明显减少了许多。 现在他像是一个久病的人,忽然消除了所有的沉珂,身体一下子痊愈了,身体轻松得像是要飘起来似的。 这种舒适感让闻弛忍不住搂着这个珠子重新睡了起来。 第二天,闻弛是在温暖的晨光中清醒过来的。他睁开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怀中便有一样东西咕噜咕噜滚了出去。 吃饱喝足的闻弛,暂时懒得去管那颗阴灵珠,却是沐浴在阳光中,开始沉思之后的出路。 -- 而另一边,这段时间常小岁却是有些蔫蔫的。 之前陛下出宫出意外受了点伤,幸而最后转危为安无甚大事。 而他的小主子也在陛下转醒之后,立马派人去从宫外接了回来。 并且从那之后,陛下对小主子的宠爱更胜于从前。几乎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宫中但凡是个喘气的,那都知道现在在宫里,谁才是说话最好使的那个。 宫内的赏赐,宫外的进贡,如流水般地送入永乾殿,小主子身边所有人的地位水涨船高,现在就连他的师父师兄,对他态度都和气不少。 可是常小岁心中,不知为何就有那么一丝不安。 他不知道这种不安来自于哪里,但好像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可能是每天太阳射入永乾殿的角度跟以前不一样了,御膳房送来的膳食口味有了些不同,亦或是天气有些转冷了——小主子也有那些不一样。 现在小主子睡觉的时间长了,只要不在陛下面前,他一般就趴在那里睡觉,再也不玩那些以前特别热衷的做人偶游戏,也不爱逗他们玩了。 小主子以前还喜欢时不时关在屋子里做些什么,但现在他更喜欢黏着陛下。尤其宫中年底宫宴多,陛下偶尔参加宫宴,见那些美人的时候,小主子定会黏着陛下不放。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但现在这样的事频率似乎高了很多。 以前小主子有时自己一人睡,有时心情好了找陛下睡,有时心情不好了,陛下找他睡。心情再不好点,就是陛下主动找来,他也不乐意跟陛下睡。 可是现在,小主子似乎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天天与陛下睡在一起。 陛下还说小主子定是被那次事情吓到了,还十分心疼,以前还会在小主子想要什么的时候,逗逗小主子总要它再做点什么才给。 现在却是对小主子有求必应。 更古怪的是,小主子竟然开始亲近宓妃了。 于是随之而来的是,宓妃来永乾殿的频率高了不少。 不仅如此,很多时候小主子还会拉着宓妃与陛下一起玩,或者让陛下与宓妃一起看着他玩。 简直跟之前还有小吉在的时候越来越像了 常小岁越想,汗毛就全都竖了起来。 但好几次他开口想与师父说些什么,看着殿中其他人一副与往常全无二致,尤其陛下似乎越发宠爱主子的样子,常小岁便又将话咽回了肚子。 只是他心中惴惴,一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人却逐渐消瘦起来。 他于是便不太爱往主子面前钻了,宫中自然有其他会钻营的,很快他的位置便逐渐被取代了。 他便经常一个人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只看他们一个个争抢着上前伺候现在的小主子。 这天,他有些百无聊赖地在宫中晃荡着,走着走着便来到了魏都督的院子前。 他与魏都督尹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只是之前魏都督几次对小主子释放善意,两人多少有了点交情。 想到这段时间宫中其他人都忙了起来,魏都督倒依旧与之前差不多。 于是常小岁鬼使神差地敲响了魏尹的院门。 常小岁的到来,倒是让魏尹有些吃惊。 他给他沏了杯茶,又让人送来了些糕点来。而装着闻弛的那个盒子,便明晃晃地摆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都督这段时间不忙哦?”常小岁捧着茶喝了一口,尴尬地挑起话题。 魏尹笑了笑,“都是些原来的差事,做惯了的。” 常小岁点了点头,又沉默了。 反倒是魏尹给他添了些茶,“这段时日很少在永乾殿中见到你,是又别的事在忙吗?” 常小岁摇了摇头,“小莲子能干,替我分担了不少,我正好也落得轻松些。” 魏尹点头,右抬手将窗户的帘子拉了拉,正好让桌上的藤盒有一半照露在阳光中,另一半藏在阴影里,似乎是怕盒子里的有什么东西被晒坏了一样。 常小岁看了一眼,并没有问什么,只说道:“我倒没事,小主子最近似乎睡得不太好。” 魏尹看了他一眼,才问到:“怎么了?” 常小岁却像是随便聊天的样子,扯嘴笑了笑,“大概又是哪里不高兴了。” 魏尹也配合着笑了。 常小岁的脸上的笑容没能挂上许久,很快就落了下来,“小主子似乎是做噩梦了,陛下有些着急,还找了吕令主来看。只是吕令主并不懂得阴灵之道——” 魏尹点点头,这事他是知道的,吕令主还是他派人去请来的。 “所以最近宓妃来得便多了,虽然宓妃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可是小主子在她身边,却似乎还勉强能够睡个整觉。” 顿了顿,常小岁状似无意地又说了句: “只是以前,小主子是更喜欢自己一个人睡的。”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眼魏尹,便闭紧了嘴巴再没说过一个字。 好一会儿,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便将手中的茶水一口饮尽,又朝魏尹笑了笑,便出门离开了。 期间闻弛全程安静地听着。 他一开始有想过闹出点动静,好向常小岁求救。 可是随即他又想到,这里是魏尹的地盘,对方既然能够如此放心大胆地将他放在这里,便就不会怕他做出什么小动作来。 他要真闹出点什么事,让常小岁发现了什么,指不定还会给对方带来危险。 再说,在经历过魏尹这事之后,他已经失去了对其他人的信任。 可是现在看常小岁那无精打采的样子,以及对方口中说的那些似乎没头没尾、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闻弛坐在那里静心想了很久,心中有些感动,又有些难过。 他没有想到,假人偶这么多问题,狗皇帝没看出来,却是这个孩子率先看出了问题,甚至还隐晦地想要透露给之前对闻弛似乎对十分有善意的魏尹。 只是对方跟当初的自己一样看走了眼,信任错了人。 闻弛起身,巴拉在盒壁上看向魏尹。 对方现在立场模糊,他怕他会对常小岁出手。 魏尹如他所愿地打开了盒子,却依旧沉默地看着他,之前面对常小岁时脸上的和气笑容也消失无踪。 闻弛想要替常小岁向魏尹求情,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魏尹却率先出声:“他很聪明,也很忠心。“ 闻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道:“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的半边嘴巴没了,原本模糊的说话声音更是含糊不清。 但是魏尹听懂了。 “是的,他还只是个孩子。”他重复了一遍闻弛的话。 闻弛抬眼看着他,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之前从未仔细的观察过这个男人。 他还很年轻,闻弛觉得他最多就二十出点头,五官也十分锋锐。可能因为手下带着一支军队,即便有生理上的缺陷,他的气质依旧透露出冷硬来。 只是在人前他时常面带笑容,才将这种冷硬柔和了不少。 而现在,他将他骨子里的一些东西释放了出来。 闻弛忍不住想要咽口口水。这感觉有点像绑匪在肉票面前摘下了面具,压根就没打算让肉票活着回去。 可是紧接着,对面的男人却再次主动开口:“可惜还是少了点谨慎,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了。” 闻弛心中一跳。 却听对方接着说道:“掖庭对他来说会更合适,有常安和常明在,在那里没人敢动他。” 闻弛愣了愣,想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应该是不打算灭口的意思。 他放松下来,靠在墙壁上,却见魏尹看了他一眼。 闻弛一时没咀嚼出这个眼神的意味,只能茫然与他对视,一时空气中充满了股尴尬的味道。 幸好对方很快便低下头,重新看起了手中的书。 随后便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时光,安静得闻弛都打瞌睡了。就在这时,魏尹忽然放下手中的书,站了起来。 随后他走到一旁的屏风后,似乎是想去换衣裳。 闻弛的瞌睡虫一下子都跑了,想也没想抓紧时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单手一撑从盒子中跃了出来,随后迅速爬向窗口。 眼见着就能翻过窗户,奔向自由的彼岸,忽然“砰”地一声,闻弛像是撞在了一面坚硬的墙上,被狠狠弹了回来,“啪叽”一声被拍在了桌面上。 他晕头转向地起身,发现屏风后的男人早已重新回到茶几前看着他。 闻弛用爪子摸了摸半个脑袋,一时又有些尴尬。 他正想狡辩下,却见对方大手忽然朝他伸了过来。闻弛身体一僵,心中不由生出恐惧来。 此时昏黄的烛光照射在魏尹背后,将他漆黑的影子投射在了闻弛的身上。 被笼罩在对方阴影中的闻弛,看不清对方此时的表情。 却总觉得他那骨子里的东西有些可怕,似乎随时会喷涌出来,将他燃烧殆尽。 只是意外地,面前的男人仅仅只是将他重新又放回了垫子,甚至还开口向他解释:“我这院里没有伺候的人,就弄了点守门的东西。” 说完,他又看了闻弛一眼,随后又转身回到屏风后。 闻弛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到底是松了口气。 此时他才有心情回忆,对方刚刚从屏风后出来时,似乎好像——前襟是松开的。 这么想着,他脑海里便回忆起了对方那隐隐胸肌——那流畅的线条,那饱满富有弹性的□□,实在是让闻弛—— 嫉妒。 尤其现在他不仅成了个草扎的娃娃,还只剩了半个脑袋和一只手,跟对方那完美的躯体压根没法比。 不仅在□□上,现在面对魏尹时,闻弛总觉得在精神上也被对方死死压制着。更别提在能力上,一个是卖萌献丑的人偶,一个是手握重兵、位比阁老的权臣。 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实在令人感到丧气。 闻弛沮丧地重新缩回了盒子里,默默舔舐自己受伤的自尊心。 而另一边,永乾殿里。 铃铛正与长庆宫中带来的其他宫人们一起,坐在永乾殿偏殿的一个小阁子里。 平日里他们就时常在这里等宓妃,随后接上他们的主子一起回去。 只是今日,宓妃回来得似乎格外晚。 都已月上中天了,铃铛忍不住走到门口朝外看。永乾殿伺候的小宫人们见状,赶紧殷勤地进来换上新的茶水和点心。 铃铛客气地朝他们笑笑,又往他们手中塞了碎银子。 可是如今宓妃不同往日了,这银子他们可不敢收。 听说陛下对宓妃宠爱日盛,前几日甚至下达了分封宓妃父亲与师父的圣旨。 这样的盛宠,以前从未有过。 就是皇后娘娘,那也只有国丈一人得过一个国公的爵位。 小宫人们赶紧将银子塞回铃铛手中,恭敬行礼后才又悄悄退下。 却也阻了铃铛打算开口探听的意图。 铃铛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既焦灼又有些期盼。 就在这时,长庆宫中的一个小太监忽然狠狠扯了扯铃铛的袖子。 铃铛被扯得一趔趄,却来不及撒火,就见那小太监一脸兴奋的指着门外让她看。 铃铛抬头看过去,却见原本灯火通明的永乾殿里,宫灯正一盏一盏地熄灯。 她看了好一会儿,脸上忽然露出狂喜。 第22章 不管外面如何天翻地覆, 闻弛在魏尹的院子里倒是差点过成了岁月静好。 魏尹对他并不坏,一开始还将他关在盒子里,之后似乎是看他跑不出去了, 竟也不拘着他,任他在屋子中乱窜。 只是房子周围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闻弛挖空了墙角都没能逃出去。 于是闻弛只能白天到处释放多余的精力,晚上看魏尹挑灯夜读, 安静如鸡, 看着对面昏黄灯光下,正看在一本没有封面的书的魏尹, 闻弛发现此时对方的五官倒是柔和了不少。 再加上对方本身长得就不赖, 这么瞧着, 还挺养眼的。 闻弛百无聊赖地舔着颜。 只是对方有事情可以打发闲暇,闻弛却真的快要无聊到抑郁了。 他又不是哈士奇,还能在拆家中找到快乐。 这样被关在屋子里什么都不能干, 电脑手机网络都没有, 真的会无聊到爆炸。 于是闻弛在发现怎么都出不去后,便天天躺在垫子上躺尸,连阴灵珠都懒得用了。 用了阴灵珠脑子更清醒, 反而更无聊,还不如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让意识飘散,时间过得反而快。 就这样,他百无聊赖地躺尸了好几天,好几次魏尹还以为他死了。 最后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于是这天魏尹从外面回来,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正方体小木球, 将闻弛装了进去。 那木球四面镂空, 里面垫着柔软的小垫子, 闻弛坐在里面,倒不觉得憋闷。 魏尹将他放进去之后,便将小木球挂在了自己的腰上,走出了院子。 看到魏尹出来,一路上宫人都束手立在一边恭敬行礼。 魏尹并不回应,只一路朝外走去。 闻弛却很懵逼,以为对方终于要显露真正的目的了,比如像顾凝芷一样想找个人对他进行研究什么的。 于是他紧张地贴着镂空的侧面往外瞧,时刻防备着对方。走了一会儿他发现这个院子离永乾殿并不远,甚至就在永乾殿的范围内。 可谁知,他倒是神经兮兮担心了许久,魏尹却什么都没干,只是带着他,办了一天的公。 他这才知道魏尹其实还是挺忙的,他们先去了诏狱,魏尹看了一些手下递上来的卷宗,还将一些暗卫递上来的消息整理成册。 闻弛知道这些东西,它们最终会被递交到乾承帝手中。 这也是乾承帝处理那些贪官污吏的时候,大理寺的证据看都懒得看,就能圈定祸首定罪的原因。 因为他所收集到的消息,比大理寺可全得多。 接下来他们还往城西跑了一趟,看了一下鸿阳卫士兵的训练情况,接着便又是一番工作汇报与质询。 一天下来,闻弛看魏尹就没有休息过,他自己反倒什么都没干,就感觉累得够呛。 只是这天回宫之后,闻弛倒不像之前那样躺尸了,反而趴在魏尹的桌案前,好奇地看着他处理公事。 到了夜里又抱着阴灵珠呼呼大睡。 就这样,魏尹时不时装着闻弛出去跑一趟,闻弛也逐渐回味过来——这是带他放风呢! 不过他也发现对方十分狡猾,从来没有将他带到乾承帝眼前过。 这天,他们正在宫中金吾卫值守处,倒是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常明。 常明像是刚刚从哪里回来,大冬天累得满头大汗。 他一进来,就朝今日值守的金吾卫少将军道:“陛下口谕:明日宫中西门的人撤一半去东边。” 随后他朝魏尹点点头,“西门这边就有劳鸿阳卫了。” 魏尹今日过来便也是与金武卫商讨这件事情的,于是朝常明点点头,又递了一张帕子给他。 常明接过块帕子,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却露出苦笑。 “陛下就是让我来跟你们说一声,其他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小岁那边出了点事,这段时间我可能在永乾殿中待的时间会多一点。” 魏尹有些诧异:“小岁那边怎么了?” 常明叹气道:“前些日子扫除,一个小太监整理出了些干草之类的东西扔了,其中似乎有小岁的什么东西,小岁便与他在殿中打了起来——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他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幸而陛下还念了些旧情,只将他打发去掖庭了。” 顿了顿,常明看金吾卫的人都出去了,又看向魏尹问道:“我听说小岁前几天去找你了?” “是,他来我这儿坐了坐。”魏尹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常明。 两人对视一眼,常明随即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孩子,有点入魔了。就是一些小玩意儿,旧的丢了,新买来的也是一样的,又有谁会去在意呢,也只有他会较真。” 魏尹笑了笑,拿起茶杯一边撇茶末,一边不在意地道:“他还是个孩子呢。” 常明闻言也笑了。 又喝了口茶,他瞥了一眼魏尹腰间的小木球,微微诧异道:“你也开始玩这种东西了?” 闻弛下意识地收回抓在镂空球面的爪子,将自己藏在了阴影里。 魏尹却毫不在意地伸手握住小木球把玩着,笑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你若喜欢,我便送你一个。” 常明好笑摇头:“这东西娇贵,我可伺候不来。这些天陛下再忙,也总要抽出点时间陪陪那小主子,说是不多陪会儿,就是这里不舒服那里不高兴的,倒让那些大臣们怨声载道。” 说着两人又聊了些宫里的事,随后常明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便起身走了。 今天回去之后,闻弛异常安静。 其实平时他也不会与魏尹说话,只是动来动去地,总会闹出些动静来。 可今天,从木球中爬出来之后,他一声不吭地爬到了藤盒里,抱着一颗阴灵珠沉默不语。 魏尹也没管他,只将手头上的事忙完以后,又出去了一趟,回来便又捧着一本没有封面的书看了起来。 而闻弛就在一旁发呆。 常明的那些话他是听懂了的。 看来永乾殿中不是只有常小岁看出了问题。 常明的意思是,这事其实皇帝也是知道的。 只是无非只是个玩偶,新的旧的又有什么区别? 皇帝都不在意,他操的哪门子心。 听到那些话,闻弛是有些泄气的。 再回想一下自己这段时间来千辛万苦地想要回来,其实根本就没有人在等他。 那么回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如果说是为了那些荣华富贵,他吃又吃不了,对穿也不在意,就是要阴灵珠,他现在不也有了吗? 这么想着,闻弛脑海中却又闪过那男人痛苦哀嚎的画面。 他这么努力要回去,无非是为了那个性命攸关时都将他的安危放在心上的男人。 毕竟他现在这模样,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到底不容易。 他觉得自己不能负了人家的感情——毕竟一个合格的主人也没那么好找。 想到这里,闻弛苦笑了一下,将怀中的阴灵珠抱得更紧了。 他靠着盒子坐了一会儿,点点夕阳洒落在他身上,倒有些懒洋洋的。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阴灵珠上敲击了几下,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那是那个男人在沉思时的无意识举动。 虽然他一直把与那个男人的周旋,当做是艰难又无聊的生存游戏,可相处了这么久,终归还是染上了一些彼此的习惯。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去的种种,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之后的肆无忌惮,以及最后的以命相救。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想起对方最后那痛苦得几乎毫无人形的样子,闻弛忽然醒悟了。 他不相信。 在那种情况下都会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的人,会真的只是把他当做一个玩偶而已吗? 如果真的是,那也只能怪他瞎了眼。 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自己去求证,而不是道听途说。 至于求证,那自然是要等到回去之后再说了。 打定主意,心事一了,闻弛又躺成了根咸鱼干。 反正暂时回不去,先睡一会儿再说吧! 可是这天晚上,闻弛终究也没能好好睡一觉。他睡到一半,就被魏尹给弄醒了。 闻弛迷迷糊糊,就感觉自己身下的床在飞,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睁开眼一看却是吓了一大跳。 此时魏尹把他放在自己面前的桌案上,自己的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楚神情,却低着头拿起一把剪刀对着闻弛就是咔嚓一下—— 闻弛狠狠打了个哆嗦。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将他脑袋边线头上的结给剪开了。 随后对方捏住那个线头,在闻弛看不到的角度,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一扯一扯地,扯得闻弛心惊胆战。 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轻轻放在对方捏着线头的手指上,又使劲眨了眨眼睛看着对方,力求能够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真诚与无辜。 心中却对自己现在的颜值没有一点逼数。 只是魏尹倒不嫌弃他,看了眼放在自己手上的小爪子,便又低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手头的事情上,嘴上却给他解释道:“我帮你修一下。” 闻弛听到时是有一瞬间的懵逼的。 所以阴师现在有这么普遍了吗?是个人都会做无辜娃娃了? 狗皇帝住在这宫里,每天晚上睡得着吗? 虽然心中这么吐槽着,闻弛还是有点小期待的。 毕竟他现在不仅受够了自己这幅挫样,最重要的是疼痛和晕眩始终没有放过他。 只是魏尹看起来确实是个生手,磕磕绊绊的弄了一个晚上,也没把他的脑袋修好。但好在,另一个眼睛却是补上了。 重获从前的视野,闻弛有些新鲜地晃了晃脑袋,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他就着魏尹拿过来的小镜子,晃晃脑袋欣赏自己现在的新模样,却不知道自己像个小螃蟹似的摇头晃脑的样子,有种丑萌丑萌的可爱。 魏尹坐在旁边看着他,放在腿上的手动了动,好一会儿,他终于抬起手。 而此时闻弛,还在欣赏自己的样子,却发现镜子中的他,现在有34个脑袋,可是右边的脑袋每根绳子所缠绕的力度相当,而左边却有的松,有的紧。 这就导致右脸表面凹凸不平,像是长了癞子,又像是火烧过留下的疤痕,丑得十分有个性。 闻弛心中简直了,这模样还不如不修呢! 他气得“啪”一下将镜子给盖上了,随后用手撑着转过身,愤愤地往藤盒里爬,压根没有注意到魏尹那抬起了一半的手。 果然这人就没有那么好心! 闻弛一把关上盒子,气鼓鼓地睡觉去了,却把魏尹撂在外面,直挺挺坐在那里,缓缓收回了那只手。 第23章 闻弛心大, 气过就忘了。 第二天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趴在盒子边上眼巴巴地看着正在穿衣的魏尹。 魏尹穿好衣服束好腰带,转过身看到他这样便又是一愣。 顿了顿, 他又批上外面的大氅,一边说道:“今日有要事,不能带你出门。” 闻弛失望地从盒子边上滑了下来。 呵,男人, 果然嫖完就扔。 魏尹见状, 又像是解释般地道:“成国公和辅国公进宫谢恩,陛下欲开宴招待他们。” 闻弛想了想, 发现自己的脑袋里面没有这样两个需要狗皇帝如此隆重招待的人。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这很有可能是宓妃的父亲和师傅。 他翻了个白眼, 盖上盖子倒头就睡——亏他还起了个大早,白瞎了。 在屋里无聊了一整天,傍晚魏尹回来的时候, 正在抠墙角的闻弛就又双眼发亮地看着对方。 他实在是太无聊了。 魏尹似乎有些忌惮阿念, 一直也没将它放出来,他也只能一个人自己抠抠墙角打发时间。 魏尹见状,过来朝闻弛伸出手, 闻弛爬了上去。 “怎么样?”闻弛含糊地问道。 他其实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是随便问问聊聊天。 “没什么,就是普通的谢恩、宴饮。”魏尹言简意赅地说道。 才有鬼。 真没什么,前几天他和常明就不用连番往金吾卫跑了。 他有些无趣地在他手心趴下,唯一的手搭在魏尹的拇指指根处无意识地敲着。 魏尹见状,手指动了动, 最终也没有动作。 他将闻弛放在垫子上, 然后掏出了一个小铃铛摆在他旁边。 闻弛百无聊赖地拨了拨那个铃铛。 那东西镂空雕花——皇宫里一贯的风格, 繁复又无用。 不过铃铛是用一种透亮的玉石做的,样子十分小巧,闻弛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他提着小铃铛放在阳光下看,发现它在光线下显得透亮无比,倒是挺好看。 他扯了扯嘴角躺了下来,将那铃铛放在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清脆的铃声在房间中回响。 而身边,魏尹看了看他,便又低下头来,继续看书。 只是他也没能看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敲院门。 闻弛一下子来了精神,铃铛也不玩了,小脑袋直立起来,十分好奇地看着窗外。 魏尹见此,便也没把盒子盖上,只出去开门了。 来人是常小岁,只是他的状态看起来比上次又差了很多。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细布换成了粗葛,颜色也黯淡不少,像是洗过许多次了,脸上还有伤痕。 常小岁眼睛红红的,手里捧了包东西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再也没有当初在永乾殿中的从容。 “怎么?”魏尹露出意外之色。 常小岁也没有要进来的样子,只是站在门口嗫嚅了很久,才结结巴巴开口道:“都督,我这有包东西,想在您这儿放一段时间。” 魏尹看了看他手中的包袱,并没有接过,只是有些询问地看着他。 宫里的人,都不会去接来历不明的东西, 常小岁自然也是知道的,赶紧一边打开,一边开口解释:“不是什么要紧的,都是一些——” 话还没说完,常小岁便有些哽咽了,眼里起了两包泪,好悬含住了没让它落下来,只是随后他还坚持把话说完了:“——一些旧东西。” 说完他便把包袱皮打开了。 闻弛透过装窗户,看到那包袱中有一些枯黄的草,一个泛白的旧荷包,瘪瘪的,里面看来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最多估计就有一个发黄的小枕头和一张帕子,阴灵珠是不用想了。 这些东西闻弛其实也很久没用了,只是偶尔会吩咐常小岁拿出来重新洗一下,晒一晒,再放回去。 闻弛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所以养成了爱惜东西的习惯。 除此之外,那包袱皮中还有一些那个做无辜娃娃的老头留下来的工具,不过东西七零八碎的,看起来也不太全了,盒子是干脆没有了。 看到这些东西,魏尹也怔了怔。 常小岁强笑着将所有东西翻给他看,随后才将包袱皮重新裹起来包扎好。 他也不敢将东西递出,只是巴巴看着魏尹。 “我这段时间住在掖庭,屋子里没有柜子,东西丢了一次,还少了好几样。所以想着,能不能——能不能在都督这里放一下,等我以后有柜子了,我再来取。” 听到这话,闻弛抓着藤盒边缘的爪子咯吱作响。 魏尹笑了笑接过包袱,还笑着嘱咐道:“放多久都没事,你自己一个人在掖庭,身边的事情注意一些,要实在有困难你就过来找我。不过有你师傅和师兄在,你也用不上我。” 常小岁扯了扯嘴角笑了笑,随后给魏尹行了个礼,便走了。 魏尹拿着包袱走回屋子,将东西放在了闻弛面前。 闻弛没管那些工具,拖过那个荷包打开看了看,发现那个小枕头和帕子还在,叶明珠倒是没有了。 他沉默地将这个荷包拖进藤盒里,然后将盒子盖上了。 魏尹站了一会儿,又将包袱重新收拾好,找了个柜子锁了起来。 闻弛一个人在盒子里抱着那个荷包沉默了很久。 常小岁之所以会去掖庭,肯定有魏尹做的手脚,但恐怕也有其他人的推波助澜。 魏尹说得对,常小岁在掖庭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日子也不会好过。 那是普通低阶宫人的住所,被罚没的后宫嫔妃和常小岁这种主子身边伺候却又犯错的宫人,也会被送去那里。 在这些人中常小岁算是有背景的,受大欺负是不大可能。 但缺衣少食却是常事,什么独立房间,个人,就更别想了,与他以前的日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凭着常小岁那机灵劲,怎么就混到这地步了呢? 闻弛闻着那荷包上属于太阳的味道,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晚,闻弛很晚才睡着,半夜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恢复了自己之前的人类模样,干净利落的短发,阳光俊朗的五官。 他一直很满意自己曾经的外形,加上他性格开朗还有点逗逼,让他在人群中一直很吃得开。 更重要的是,人形外表让有了最起码的自立基础,让他不用像个宠物一样,以卖萌争宠为生。 所以他十分开心地站在镜子前,欣赏着自己的外形,甚至还捋了捋额角的碎发,得意忘形地做个了标准的耍帅动作。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瞥见镜中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闻弛吓了一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时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愣愣站在那里。 而那个男人就站在他身后,身材颀长,面容隐藏在阴影中无法辨别,可却让闻弛感受到隐隐的压迫感。 闻弛不知道对方站了多久,也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他却能够感受到对方注视他的眼神,无比炙热。 闻弛确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就在他呆呆看着对方的同时,那个男人抬起右手,从他颈侧穿过,拇指轻轻抚上了他的面庞—— 冰冷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闻弛狠狠打了个寒颤,瞬间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好一会儿,他推开盒盖,坐在月色下发怔。 而另一边,理政殿中,乾承帝和众大臣们在做出征前的最后准备。 即便一开始所有人都反对陛下挑起这场战争,可是磨到最后,众大臣们依旧还是妥协了。 乾承帝向他们描绘了一幅在攻打占领荷度之后、丰朝东边海岸线扩增一倍、海外贸易量猛增、税收倍涨的美丽蓝图之后,甚至有一部分人宣称应以仁治国的世家都跳起来,说一定要给这个不懂礼数的邻居一个的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仁与礼。 于是全国上下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备战,中央的权力中心更是日机万里。 直到深夜,众大臣们才一身疲惫地出宫。 乾承帝却还走到一边的沙盘上,反复推敲着心中的计划。 这时,魏忌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 乾承帝并没有向后看,却开口问道:“东西拿到了?” 魏忌垂头恭敬答道:“已让人送去了鸿阳卫吕令主手中,吕令主确认过没有问题。” 乾承帝闻言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丝厉色:“不知道尉迟百車这个老狗,在收到我精心为他准备的礼物后,会是什么表情?” 看到乾承帝的样子,魏忌不但不害怕,反而露出欣慰之色,“陛下苦心经营多年,西境十三城之仇终将得报,也不枉您这段时日费尽心思演了这场戏了。” 乾承帝走回帝座,背靠在座椅上,轻轻舒了口气。 他一手放在扶手上,手指下意识地轻敲着把手,一边像是在对自己说道:“阴氏顽固不化,不能为我所用。青芝山那老头胆小如鼠,一直瞻前顾后不肯下山。朕只有露出点破绽,才能将他引下来。” 说到这儿,他的眼睛再次看向那座沙盘,脸上终于露出了从未展露在人前的野心: “这一回,这片大陆东边的海岸线便能全归朕所有,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朕东征的航线了——” 第24章 “阿嚏——” 闻弛站在窗前, 不敢置信地搓了搓不存在鼻子,压根不明白自己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会打喷嚏。 不过随后他又重新幽怨地看向面前小镜子,小爪子在自己左右不对称脸上挠啊挠。 此时恰值魏尹回院时间, 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小人偶在对镜自揽。 听到他进来响动, 那小人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不知为何, 魏尹就感觉那眼神特别幽怨。 这么想着,魏尹脚步就是一顿。 不过随后他就状若无事地进入屏风后换下外衫,走到书桌后整理今日文书了。 虽然一心处理公事,可是不用抬头, 他依旧察觉到小人偶今日过分安静了。 好一会儿, 魏尹依旧低着头,却像是不经意般地说道:“今日你早些休息, 明日我出城办点事,到时你跟我一起去。” 说完他等了会儿,却没有听到意料中欢呼声。 魏尹这下才终于抬头,却看到那小人依旧待在镜子前,大约是感受到他视线, 对方转回头,依旧是幽幽看着他。 看着对方那坑坑洼洼又不完整左脸,魏尹沉默半晌。 之后几日, 小人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低落情绪维持了很久, 也不再跟着魏尹进进出出, 只一个人默默待在盒子里不声不响。 屋子里也再次回复到从前寂静。 魏尹几次开口想说什么, 最后还是沉默着出去了。 大概是受不了这沉寂氛围, 魏尹开始早出晚归, 没了人气,整座院子就更显得空旷了。 只留闻弛一个人在这里唉声叹气。 这天,闻弛依旧躲在盒子里搞自闭,转头却见魏尹少见地提早回来了。 他不仅提早回来,还一进来就坐到了闻弛面前。 闻弛维持着刚刚姿势,只抬眼看向他。 魏尹却并不看他,只将一只提进来小盒子放在桌边,然后就把闻弛提溜到身前——开始给他修复那张毁容脸了。 闻弛在心中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男人依旧保持着往日沉默,可垂下眉眼却带着往日没有小心与温柔。 良久,闻弛收回眼神。 这次魏尹手艺意外地娴熟,光从感受到须臾草拉动力量,闻弛就能确定这次成果绝对不会跟之前那样那么惨不忍睹了。 果然,当魏尹再次将小镜子放到闻弛面前时,他便看到镜子里自己有了一个完整脑袋,和一双好似出自同一人手艺爪子。 闻弛手肘支撑住身体,抬起双手看了看,发现右手上由于他当初手艺不精留下粗糙绳结,都被分毫不差地复刻到了新做左手上。 闻弛下意识地用指尖拨了拨那个绳结,却听到身边人正在整理工具动作顿了顿。 闻弛抬起头,对上男人眼神。 良久,男人垂眸开口:“结我可以——” 他话没说话,耳边却忽然响起小人尖叫。 他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见到小人像个小螃蟹似,挥舞着两个小爪子兴奋地在原地转圈。 魏尹还没醒过神来,却见那小人像是不够发泄激动情绪似,转过身便冲他飞奔过来。 它跑到桌边便是两个爪子一撑,跳蚤似跃到他身上,随后蹭蹭蹭爬到他颈边,小脑袋贴在那里,竟“叭叭叭”狠狠亲了好几下! 魏尹一时呆愣在原地。 随后,屋内便充斥着闻弛“咿咿呀呀”无意义地叫喊,以及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到处爬却是一动不动魏尹。 许久,闻弛似乎是终于累了,用最后力气嘿咻嘿咻爬回魏尹肩膀,贴在那里轻轻蹭了蹭,便心满意足地歇在那里了。 魏尹到此时才像是回过神来,感受着颈边粗糙触感,他看到窗外冬日里和煦阳光下,刚刚解冻土地上有一片将将冒头绿草,那样鲜嫩又可爱。 于是他垂下双眸,忍不住地微微勾动了唇角。 而在他肩上,闻弛却久久望着魏尹背后那面巨大全身镜—— 你看,其实也没那么难,不是吗? -- 梁无这段时间都龟缩在针工局里,无事半步都不出去,就是有事也大多让其他人去了。 他是真没想到,他才刚抱上大腿,竟这么快就失灵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前闹得有你没我两个主子,现在好得跟一个人似。 梁无前段时日去永乾殿送孝敬衣裳,就见小主子坐着个秋千晃悠,那宓妃就站在一旁,看到梁无过来,就只看了他一眼。 就那么一眼,便让梁无浑身发冷。 而从始至终,小主子也没怎么搭理他,与上次对他亲切模样几乎判若两人。 回到针工局梁无却是越想越害怕,干脆躲了起来。 这一日,梁无正躲在自己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长吁短叹小玩意儿果然靠不住,忽然,一直白猫从围墙上跳了进来。 这又是个惹不得小主子。 他连忙起来去查看,就怕在这儿给摔个好歹。 玉公主今日似乎心情还不错,只挠了他两爪子就放开了,反而跳上他桌子,玩起了他茶水。 如此梁无便只能站在一旁腆着脸伺候着,直到猫主子玩腻转身走了,他才端起茶碗正打算泼洒出去。 就在这时,他眼睛余光一瞥,手中动作却忽然停了。 梁无将茶杯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发现茶水内有一颗灰呼呼珠子。 他想了想,将茶水倒在了一块帕子上,随后捏着那颗珠子放到太阳底下又看了看。 最后他放下手,站在那里捏着珠子沉思起来。 -- 理政殿中,乾承帝刚刚与吕易城不欢而散。 剩下朝臣们看着皇帝冰冷神色,都垂下了脑袋。 吕易城敢跟皇上呛声,是他有这个本钱。 吕家原本就是道门中数一数二世家,先帝时期又十分明智地最先归顺。在先帝支持下,吕家之后发展远远超过了其他世家与门派,几乎在道门中一家独大。 从中也能看出先帝对吕家信任。 可惜先帝英年早逝,这也造成了乾承帝对吕家甚至道门不信任。 所以当乾承帝露出要用阴门之人时,吕家也并不敢激烈反对。 可这不代表他们会赞同乾承帝这次用来对付荷度手段。 “万物有灵,苍生若辜。陛下便是要出征,也不该用如此阴毒之法。”这是吕易城原话。 “朕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陛下还可以用更好办法,我道门中人皆愿为驱使!” “然后再让朕灭一次十三座城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朕不说破,你们就当做不知道。一个个吓破了胆龟缩在京城,任北鬣一次次侵扰边域而不敢反击!” 乾承帝冷笑说道:“所以朕便替你们背上昏聩名声,做个任意妄为肆意征伐暴君。” 这话说重了,所有人不约而同跪了下来,包括吕易城。 随后便散了小朝。 只是等到了人后,乾承帝脸上怒色却一下消退了个干净。 当初西境十三城瘟疫源头来自荷度这件事情,是乾承帝有意瞒下。 那时十三城城中百姓虽被治愈了大半,却依旧有几百万人死于瘟疫,十三座大城毁于一旦,黑鹰铁骑为了清除残余损失惨重,乾承帝又几乎倾尽全国之力救治和安顿那些百姓。 丰朝就此国力衰微不少,可若那时传出这样消息,他这个皇帝到底是征还是不征? 这三年来,荷度存在对于他便是如鲠在喉,荷度一日不除,他便一日无法安然入睡。 如今终于有了办法,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辅国公令人送来消息,东西已经送达。”魏忌端详着皇帝平静神色,恭敬禀道。 辅国公便是宓妃师父,青芝山郁睢。 闻言,乾承帝接过魏忌递过来信,打开又仔细看了许久,随后终于勾唇笑道:“这速度倒比朕想得更快。” “陛下任人有方,自会有有志之士为您肝脑涂地。”魏忌也松了常年皱紧眉头,露出难得笑容来。 乾承帝却并不得意,只放下书信站起身,再次走到沙盘边来回看着。 魏忌见此,犹豫了会儿,终于开始开口说道:“此次出征,朝中将领们皆甚为——” “朕要亲征。” 魏忌顿了顿,才面露苦涩,“陛下,战场上刀剑无眼,老奴无用,无法周全护住陛下——” “你是在担心朕没有子嗣吧。” 魏忌住了嘴,看着乾承帝神色却过于悲戚。 乾承帝与他对视片刻,却忽然笑道:“行了,朕知道了 。朕回来就给你弄几个皇子出来,也好安了你这狗奴才心。” 魏忌没想到乾承帝会应允得这么痛快,脸上还有些迟疑,“陛下——” “还是——”乾承帝却忽然转回头,双眼灼灼地盯着魏忌问道,“你想让朕现在就去弄?” 魏忌心中一跳,赶紧跪下重重磕头,“老奴不敢,这次老奴一定豁出命来保护陛下!” 乾承帝此时才露出满意神色,随后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般道:“那你这就传旨下去,废沈后,封顾凝芷为后。” 魏忌一震,“陛下?” “朕孩子,当然得是嫡子。” 第25章 而在掖庭司常小岁日子过并不好。 他此时正粗喘着气, 将浣衣局里衣裳一桶一桶地往晾晒地方搬。 那每一桶衣裳起码有七八十斤重,满头大汗常小岁只能弓着腰吃力地一步一步挪着,手心全是破掉水泡。 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 直忙到天色擦黑, 常小岁在拿到只有半个拳头大小黑面馒头后, 便立马警惕地看着周围, 推到角落狼吞胡塞地吃了进去。 随后他又仔细地将手中碎末都拣起来吃干净了, 才从浣衣局出来。 而外面,便是掖庭司大院。 在整个宫中, 对于低等宫人来说, 掖庭司可谓是最可怕地方。 在其他地方, 最低等宫人们虽然劳作繁重,食物不多, 偶尔容易被打骂, 但是努力一点生存还是不成问题。 可是在掖庭司,却是连吃口饭都是难事。 因为这里人实在太多了! 先帝留下来,陛下登基后进来, 还有之前陛下清理过几大姓,宫里主子不用都一股脑儿丢进了掖庭司。 宫里哪儿有那么多事情需要这些人做啊! 可是在掖庭司,只有干活人才有饭吃。 人多活少, 就生生把那些人都逼成了野兽。 此时看着一个个衣衫褴褛缩在路边角落里、双眼冒着绿光看着他人,常小岁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就在这时,三四个太监追着其中一个特别瘦小太监,追追打打跑过来。 “快, 抓住他!” “把东西拿出来!” 另外几人伸手扯着他,下手特别狠。 常小岁没管, 往旁边避了避, 谁知有人狠狠踹了那小太监那个一脚, 小太监一个扑地,手中一直护着东西便滚到了常小岁身旁。 常小岁瞥了一眼,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最后他和那个小太监一起,拼着性命把另外几个太监揍跑了,随后他咳了一口喉间血,一把抓过那个小太监,举起那枚黑色小珠子恶狠狠问道:“这东西你哪儿来?” -- 闻弛头修好之后没过多久,整个身体就完全被修复了。 魏尹手艺非常好,闻弛自我感觉跟之前真一点不差。 身体被修好了,闻弛心情就好回来了,对魏尹态度也好上许多,天天挂在他身上不下来。 不过魏尹也不是能每天带他出去,偶尔也有必须他自己一个人呆在院子里时候。 于是这天魏尹回来时,便看到屋子里到处都是碎布头,大片床帘被扯了下来,歪歪挂在一旁,下半部分都被撕烂了。 魏尹有些诧异,走近细看,却看到那个小人墩墩从角落里跑出来,兴奋地对他“啊啊啊”地叫。 魏尹低头一看,随后便捂住额头忍不住发笑。 那小人竟然将撕下来床帘绞巴绞巴缠在自己身上,做成了个披肩 围裙古怪装扮。 于是这晚,昏黄而柔和烛光下,闻弛坐在榻几边上,吊在半空小脚无聊地晃悠着。而他身边,魏尹正低头笨拙地用针线将床帘细细缝起来。 做到最后,闻弛忍不住直打呵欠,最后干脆倒头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醒来,闻弛掀开不知何时被盖上小被子,从藤盒中跃出,随后便看到了挂在小镜子前那件衣裳。 闻弛将它取下抖了抖,随后在身前比了比。看着自己在镜子中怪模样,闻弛不由笑了。 这就是个简易麻袋装,虽然做得粗糙,但闻弛发现线头处都处理得非常干净。 更新奇是,整套衣裳做成了连体裤样子,倒有些意料外萌。 可衣服却忘记留下让人穿入口子,让套了一半再也拉不上去闻弛哭笑不得。 果然学霸也是需要一个学习过程。 于是晚上魏尹回来之后又忙改了起来,又是修剪又是缝,手忙脚乱地改到深夜。 只是最后当闻弛终于好不容易穿上了那身衣裳后,看到这小人站在镜子前得意地晃悠着身子左右照看臭美样子,魏尹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浅浅笑意。 第二日忙完公事之后,他鲜见地去了趟针工局,拿回不少图样。 回到院子,迈入屋子时,他心中还盘算着再给小人做几身衣裳。就算不能成柜地准备,起码得足够换洗。 谁知他一走进屋子,便看到小人正鬼鬼祟祟攀在窗户上。听到他回来,小东西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两个小爪子藏在身后,明显有事情瞒着他。 魏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心中火热渐渐熄下。 他转过身,将图样放在书桌上,便又低头处理起公事来。 三月三踏青日,许多高门大户都会带着家中子女,出城去曲商江上游玩踏青。 在这一日,少男少女们可以大胆地互赠花草以示好感,也是一年中唯一能够放开胆子玩耍时候。 今日,陛下也带着宓妃和小主子出城去了。 据说早在前些时日,陛下已经吩咐人在曲商江边种了一整片幽兰花。 此时,沈后已废,封新后旨意虽还未明下,可大家皆知,一旦陛下出征归来,便是宓妃登顶后位时候。 更古怪事,沈后是沈太后侄女,可对于无端废后一事,太后竟也不置一词,沈家更是没有吭声。 于是朝堂上虽也有人提出质疑,大势尤定。 再加上看似唯一能够与之对抗小主子,对宓妃也甚是维护。 以至于在如今这宫中,早已没人能够阻挡她。 对于皇帝只带着宓妃出宫,自然也无人敢说什么。 魏尹这日本来也是要跟着去,只是半路被事情耽误了,忙完以后见陛下身边也有其他人跟着,便回了宫里。 一路上,他独自一人走着,不时还能看到远处小宫女们手上拿着花花草草嬉闹着,甚至还有小太监们凑上去。 宫中寂寞,这样事也时有发生。 只是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样寂寞中互相舔舐又有何意义。 没有人能够真正陪着另一个人走到最后。 魏尹收回视线,换了条路径自回了院子。 走进院子,他便看到了那个穿着他亲手做衣衫小人偶,趴在窗台边上不知在捣鼓什么。 见他进来,小人立马站起来巴巴看着他,手上东西一个劲往后藏,脸上挖墙挖出来尘土却不晓得擦一擦。 魏尹垂下双眸,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他这屋子里真正能关住它并不是墙,挖塌了也没用。 这么想着,他脚步却是一转,抬脚去了东厢。 直到晚上将手上公文处理完,魏尹听着院外传来丝竹钟鸣热闹声,却觉得小院中格外寂静。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回了正房。 那里,他设定好烛火已经自动亮起,显得整个房间暖融融。走进屋内,烛光照到他身上,也让他心情好上了些。 他下意识侧头,想看看那小人在哪里。 却见对方不知何时攀到了烛台上,正站在明亮烛火下等着他。 魏尹下意识地上前,想将小人取下来——那地方对它来说太危险了。 可正当他伸出手,对方却轻轻“哈”了一声,忽然从身后拿出了一把东西,递到了他眼前。 看清那东西模样,魏尹便愣住了。 那是一小把嫩草。 这东西在外面随处可见,可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呐~” 见他始终没有接过来,小人还原地蹦跳了一下,焦急地催促着。 确定这东西确实是给自己,魏尹才终于接过。 低头看着手中这把小得可怜草,又看着小人半个身子藏回烛台后羞涩模样,魏尹又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明白了对方意思,也明白了这些日子来对方在窗台上究竟捣鼓些什么。 这一刻,院子外面丝竹声好像忽然都消失了,唯有屋内这烛火,却越燃越旺,映照着魏尹手中那把嫩草,都好似有了能够将人烫伤温度—— 这晚,魏尹将小人藏在窗台上土都收集了起来——那是之前小人挖来种植不知被什么东西带进来草种。 随后他将土都放入了一个被珍藏起来破旧砚台上,又重新将草种了回去。 做完这些,看着半个身子藏在藤盒里偷偷瞧着他小人,魏尹终是垂下双眸露出淡笑。 -- 之后魏尹百忙之中抽出了一天时间,带着闻弛出宫来了个一日游,算是补偿他三月三那日对它冷落。 那日他做了许多安排,带闻弛几乎游遍了京城京郊所有有名景点,看完日落之后,甚至还去了不年不节不知为何举办花灯节。 灯火辉煌下,闻弛被小心放在精致兔子花灯背上。 那花灯里面不知有什么机关,竟然可以自动跑起来,闻弛只要把住兔子两个耳朵,就能控制方向。 于是闻弛像个三四岁孩子似,驾着兔子花灯在人群中穿梭着,几乎眼馋哭了身旁所有小孩子们。 看着那些咬着手指巴巴地看着他小孩子们,感受着人群中人们脸上幸福与满足,闻弛似乎也被感染了,玩心大起,哈哈大笑着驾着花灯到处乱窜。 可忙坏了前后围着护卫们,生怕他被人踩踏。 这一晚,直到深夜,玩累了闻弛才心满意足地窝在魏尹手心被带回去。 而第二天魏尹忙完手头公事回到屋子,便收到了闻弛新礼物——两个非常简单布娃娃,脑袋是团起来一个布球,一张帕子裹住那布球扎牢,剩下垂下来部分变成了娃娃身体。 只是其中一个娃娃,被闻弛在脑袋上画了一个与魏尹日常佩戴相似黑色头冠,而另一个娃娃身上上却有一双不起眼黑色小爪子,爪子上还画了个十分潦草长耳朵兔子。 最重要是,被做成娃娃身体帕子,帕角被人特意缠在一起打了个结。 看着好像是两个手牵手人。 看着那双娃娃,魏尹想起前一日在街上看到,那成双成对泥土捏彩色人偶。 那会儿他便忍不住驻足了一会儿,才被尖叫着小人偶唤走—— 想起那时情景,魏尹捏着手头布娃娃,再次看向就站在窗台边上歪着头看着他小人偶,不知为何却觉得那其实并不是个不谙世事玩偶,而是个能熟练玩弄人心人。 这么想着,他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前,随后缓缓朝那人偶伸出了手。 接着他便看到那只他亲手做出来小爪子,就那么轻易地搭在了他食指上。 指尖带来尖锐触感,却像是温柔地扎在他心上,令他酸疼不止—— -- 闻弛亲手将那对布娃娃挂在了魏尹腰上,从那以后魏尹便一直没有摘下来过,即便是换腰带,也一定会重新戴上。 他在之后日子里,养成了时不时垂手摸摸那对娃娃习惯。若是偶尔没摸准,便会立马低头去瞧,直到看到那对娃娃好好地待在那里,他才能重新回神做事。 可是有些时候,你越在意一些事情,便会越容易出问题。 就像你越在意一个人,就越容易失去他。 这日,魏尹将公事处理完,一个人独坐在司礼监公房里,低头笨拙地摆弄着针线,盘算着私下里给屋里那小人再做点好看衣裳,到时好给它个惊喜。 而这时,闻弛却抓住时机,带着阿念从魏尹腰上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26章 带着阿念一起逃离闻弛, 心中对魏尹默默说了声抱歉。 他所做一切,只是为了能够让魏尹将他两个替身带出来。 在为自己亲手做巫蛊娃娃附灵,又将自己做成狗皇帝替身娃娃之后, 闻弛花了些时间就研究透了附灵真正意义。 虽然他至今还没搞明白“灵”到底是什么,倒是不妨碍他将自己和阿念从巫蛊娃娃身体中脱离出来,重新附在新巫灵之物上。 只是在没有常规阴灵材料前提下,制作新巫灵之物花费了一些时间。 魏尹在修复他身体时候, 依旧相当谨慎,须臾草之类东西压根不让他碰一下。事后也是打扫得非常干净,连个针头线脑都没有。 但是他忘了, 他给了他两枚阴灵珠。 闻弛将阴灵珠磨成粉,放入墨水中,画在了帕子上。所以即便对方将整个娃娃拆开, 也是发现不了什么异样。 只是最后一步将自己和阿念重新附灵上去,闻弛也是练习了很久。 幸好, 终究还是赶在了狗皇帝出征之前成功了。 这次新身体没有之前好用, 但是好在十分轻盈。尤其他还给自己画了双新爪子,爬爬树什么不在话下。 他让阿念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自己往永乾殿方向跑。 从司礼监跑到永乾殿还是有一段路,中间就要路过宫中那个月澜湖。 之前闻弛就很喜欢这个湖, 因为这附近是宫里唯一比较开阔地方,有一个巨大草坪,周围还有各种花房。 最重要是, 这里可以上船游湖。 闻弛最喜欢是那种一人杆小船, 坐在上面摇摇晃晃, 可以采莲藕, 甚至还能直接下手捞鱼。 夏天一个人躺在这样小船上, 游在高高荷叶中遮阳,一手拨着水花,一边喝着杨梅汁,别说有多惬意了。 闻弛小时候外公家里就有这么条小船,夏天记忆力总少不了它。 可惜狗皇帝以前都不让他上这种船,他只能在大船上眼馋地看着。 当时他心里就发誓,以后要是能够回到原来身体,他一定要在这湖中游个够。 可是这次他路过月澜湖,却看到那里水都被抽干了,无数劳工在侍卫看守下在那里填湖。 还有监工在那里喊着:“快点!这湖三天内必须填完,要是拖延了工期,咱所有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下面工头见状便一个个催得越发用心,其中一人却机灵地取来一颗水灵灵果子,擦干净之后递到监工手中,“大人,这是家中种果子,不值钱就能解解渴,您尝尝!” 这还是春天,场中人却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连监工都不例外。 他接过那果子看了眼,便咬了一口,果然酸甜爽口,随即露出满意神色。 见此,那工头立马笑得殷勤,却小声打探道:“大人,这湖老大了,填了怪可惜,尤其还可能影响到宫中其他活水——” 工头为人谨慎,虽说是按命令填湖,也怕后面出点什么事连累到自己。 “这些你都甭管,自有宫里老师傅们监管着,”监工却不以为意,说着脸上却依旧掩饰不住地露出一丝嘲讽,“宫里小主子要在这里种上大片狄零花,那别说是填湖了,就是要把整个宫给埋了,陛下能不答应?” 后面话闻弛没有再听下去,只在心中轻轻骂了句狗皇帝,往永乾殿跑得更快了。 他现在体型更小,尽力避开人群之后,很快就顺利地抵达了永乾殿。 他算好了这时候乾承帝必然是在永乾殿,果然他还没靠近,便已经听到里面传出来声音。 闻弛迅速爬到了一棵树上,低头往下看,随即却皱起了眉头。 常小岁竟然就跪在殿外,他此时一身凌乱,被几个小太监压趴在地上,口中依旧不停喊着,“陛下、陛下——” 喊了好一会儿,殿内才走出一行人,常小岁正露出欣喜之色,抬头看到来人,面色忽然铁青。 宓妃带着人站在殿门口,只淡淡道:“陛下正在歇息,你若有事,便说于我听吧!” 常小岁此时神色十分古怪,竟是瞪着一双血红眼睛狠狠盯着宓妃,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常小岁开口,宓妃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你既无话,那便带下去吧!” 压着常小岁几个小太监闻言,立马脸上带上了丝狠厉,随即便要将他拖走。 几个以前跟常小岁要好小太监站在一旁,都露出担忧神色,却不敢开口求情。 常小岁这样被罚入掖庭,无召闯入这种地方,必然是要受罚。 惹怒了如今已是一手遮天宓妃,下场绝对好不了。 若说之前他们还不了解,如今宓妃在宫中权势滔天,谁还不会不知道她是个睚眦必报人? 针工局梁无被断了双手送入苦牢,梁季割了喉舌在掖庭里洗马桶。更别说这段时间日常想亲近陛下人——万藏山都快埋不下了——正经宫妃们遭殃都不少。 可是陛下都不管。 有机灵,此时已经偷偷往后头溜。 现在能救常小岁,便只有小主子了。就是看着之前情分,但凡能够说动小主子开口,或许还能留下常小岁一条命。 可是这势必不会得到他们想要结果,甚至会连累更多人。 眼见着那些小太监们已经捂住了常小岁嘴要往外拖,闻弛心中焦急,松开树杈就想往下冲。 就在这时,常小岁再次发挥出之前拼命保护闻弛巨力,一瞬间便挣脱了束缚。 随即他便深吸一口气,闭眼开口发出惊天巨喊:“陛下——现在小主子、小主子是假!” 一瞬间,所有人都惊了。 殿外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殿内终于再次有人出来了。 乾承帝衣衫半开,却是打着呵欠道:“都在闹什么呢?朕觉都被你们闹醒了。” 闻弛这才发现,对方这段时间瘦了不少,眼下也出现了青黑色。 宓妃率先回过神了,回身说道:“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小太监贸贸然闯进来——” 她一边说着,身后太监们却已经再次堵上了常小岁嘴,那力气大得能扭断他脖子。 常小岁见到乾承帝出来,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三五个人都压不住他。 他奋力挣扎,脸色由于激动涨得通红,在几个人指缝中使尽全力将话再次说出口,“陛下,陛下!这个小主子是假,唔——是假!陛下您信我!它呜呜呜——是冒、牌货!” 他话一出,其他人汗毛都竖了起来,恍惚预料到了又一场腥风血雨降临。 一部分反应过来人偷偷看向场中地位最高那个女人,心中到底是担忧还是幸灾乐祸就无人可知了。 宓妃无意识地捏紧五指。 只有常小岁一脸如释重负,甚至期待地看着皇帝,口中还不断说道:“小主子喜欢自个儿睡,喜欢听奴才说话,喜欢做手工,可是现在这个——” 出乎意料地,他还没说完,乾承帝却轻笑了声,风淡云轻地道:“行了,朕知道了。” 朕知道了。 就只有这么一句轻飘飘话。 闻弛紧紧抓住树干手倏然松了下来。 下面,场内气氛也轻松不少,一部分人脸上还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更多人已经在脸上挂上了若有似无微笑,好像之前期待着一场腥风血雨人不是他们似。 乾承帝朝人挥了挥手,说出了与宓妃同一句话,“带下去吧。” 那瞬间,常小岁睁大了双眼,满眼不可置信。之前性命攸关时候都不曾气馁他,这一刻却不知为何忽然委曲起来。 “陛下——” 乾承帝却已经没有兴趣听了,转身就打算往回走,身后常小岁却忽然又爆出一声巨吼,“陛下!小主子死了!死了!死了啊!是您身旁女人杀了他!她杀了他啊陛下啊啊啊啊——” 乾承帝脚步一顿,好一会儿才转身,却看到常小岁此时已是泪流满面,脸被压着贴在满是尘土地上,却是不管不顾地痛哭哀嚎着。 随后他却又再次狠命挣扎着,用混乱中早就被折断手撑起身体,在胸口使劲掏着什么,还想往前冲。 其他人再次拦住他,常小岁被压着脑袋在地上狠狠一磕,地面瞬间染上了血色,而他手中东西顺势落地,却是咕噜噜滚到了乾承帝脚下。 那是一颗灰扑扑小珠子,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这颗珠子颜色比以前更黯淡了,甚至还有不少坑坑洼洼缺口。 不少人眼尖地看到这颗珠子,认出来都露出不敢置信神色,有些都吓得跪下来了。 宓妃此时面色也僵硬了。 只有常小岁趴在那里,带着满脸灰呼呼泪痕地继续哽咽着说道:“奴才在长庆宫废弃院子里找到了这个,除此之外,就、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大颗大颗泪水滚落下来。 殿外一片死寂。 半晌,乾承帝低下身,捡起那颗珠子。 他低头捏着珠子看着,所有人都看不清他表情,良久,只听他轻声说道:“小岁,你知道吗,朕之前有一套非常喜欢砚台,用了好多年。 “有一次你师父错手将那砚台打碎了,赶紧给朕又找了一方相似30340,还配上了两条古墨,朕用得也十分顺手——就是如今在用那方。” 乾承帝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众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皇帝脸上竟是带着笑:“你去问问你师父,朕有没有因此责罚过他。” 说完,他便毫不在意地将那颗珠子往地上一丢,转身便走了,只淡淡留下一句: “物件就是物件,小岁,你魔怔了。” 第27章 原来只是一个物件呢。 也是, 如果自己掉入河中,大概也会抓紧机会把手机往岸上扔吧。 但是如果上岸之后有人送他一部新手机,那他也肯定不会再去用那个已经进水了。 毕竟他只是手机进水, 脑子可没有进水。 这么想着,闻弛勾唇露出冷笑。 随后直到下面传来杖击声,闻弛才回过神来。 常小岁被拖到了外面,扒下裤子杖责。那杖一下一下击打在常小岁臀部, 啪啪啪声音听得闻弛心一抽一抽地发疼。 常小岁臀部很快便红肿起来了,并且红肿位置开始逐渐靠上。 闻弛仔细看了下,便皱起眉头。 那位置已经靠近腰部了, 缺少脂肪保护,这样击打很快就会伤到脊柱。 可是他看向站在旁边常明,却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行刑人下手, 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反而看了会儿就走了。 常明走后, 闻弛看那行刑人使力样子手上青筋都暴起了, 越看越心惊—— -- 魏尹发现腰间东西不见之后,把整个司礼监都翻了一遍。 随后他呆站在那里, 反复回想今日去过地方,最后缓缓转头, 愣愣看向了小院方向。 他跑回小院,迈进屋子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之后跌跌撞撞跑到床边,用力打开藤盒, 便看到平日总会用各种稀奇古怪方式迎接他回来小人, 此时就那么躺在那里, 一动不动。 魏尹看了许久, 抬起手学着乾承帝样子在对方胸口点了点。 意料之中, 小人毫无反应。 魏尹放下手,定定站在那里。 好一会儿,他抬眼,看向屋子里越来越多属于它东西。 这些东西将这个屋子慢慢填满,现在却又一下子掏空。 把之前属于这里东西,也一并掏去了。 魏尹转身坐下来,看着空荡荡地面发呆。 良久,漆黑屋中响起一声轻轻嗤笑声。 屋外夕阳落下,夜色已然降临。 别处灯火一盏盏亮起,热闹人声远远传来,而这座小院中,却藏在了一片寂静黑暗中,无人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声音。 魏尹回过神来,听到声音才撑着手吃力站起。 走到门口,却看到门槛上趴着一个白色帕子样东西。 那东西魏尹很熟悉,可此时又觉得无比陌生。 闻弛好不容易爬上门槛,扶着门框摇摇晃晃站在那里,看着漆黑屋子里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男人,心中焦急无比,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想尽办法用尽手段从这里逃离,最后却又跑回来求援。 真是无耻。 闻弛都唾弃自己。 可是最后,他还是艰涩地开口:“小岁——“ 他声音含糊,也不知道对方听清没,抑或是否能明白他意思。 可接着,闻弛便听到男人开口道:“你要我去救他?” 声音里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 听出其中笑意,闻弛有点懵,却还是赶忙点头。 “凭什么?”声音瞬间低沉下来。 随即,男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脸上竟满是闻弛从未见过阴霾。 他冷冷看着闻弛,一字一顿道: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任你,予取予求?” 闻弛怔怔看着眼前男人。 对方如今这满身戾气样子,是他从未见过。 闻弛想要解释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无力地闭上了嘴。 他最后看了眼眼前男人,心中再次说了声对不起,随后便毅然转头从门槛上跳了下去。 其实他还是有其他方法能救常小岁,无非付出代价大了点而已。 魏尹看到那帕子做简陋小人,像一阵似,轻飘飘向院门外而去,头也不回。 而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双拳紧握—— 闻弛用最快速度回到永乾殿,来不及观察常小岁现在状态,便立即调动周围灵朝对方拥了过去。 他小心地收集小岁逸散在身体周围灵,将它们裹挟回来与自己融合在一起。 随着那些灵进入,闻弛也感受到了身体中那断裂般疼痛。 他藏在枝叶间,听着耳边小岁□□声逐渐有力起来,他却有些虚弱地喘不过气起来。 想来就有些可笑,他本身是个用来杀人巫蛊娃娃,可是至今发挥仅有两次作用却都是用来救人。最不符合他本性一点是,两次救人竟然没有一次是让当事人知道。 闻弛一边轻笑着,一边痛得浑身禁不住地发颤。他靠在树干上,看着眼前有些恍惚起来世界,脑子也开始混沌了。 上次救那狗皇帝时候,闻弛就能感觉到这种替身效果对他自己伤害极大。 那会儿他就差点醒不过来。 这次,他想他怕是撑不过了。 真不甘心啊,他明明已经弄明白怎么从这种废物一样身体里出来了,只要找到合适身体,他就能重新变成人。 可却在这种时刻功亏一篑—— 闻弛疼得几乎无力呼吸,眼前也开始变黑。 就在这时,他恍惚听到下面嘈杂声音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 而他身上那让他喘不过气疼痛,也好像轻了不少。 闻弛忍不住疼得打了个颤,才攒起力气朝下看,却看到一个颀长身影现在那里。 那个冰冷地看着他,对他说“凭什么”男人还是来了。 闻弛心情复杂地叹息了一声,随后便再也支持不住闭上了双眼。 -- 魏尹来到行刑地方,朝数数人瞥了眼。 那人一个激灵,瞬时喊道:“到了!” 行杖随即停了下来。 一旁守着小太监们立马围上来,抬人抬人,喊太医喊太医。 忙乱人群中,只有魏尹静静站在那里。 他侧头朝周围看去,随即便看到一张白色帕子从身旁树上缓缓飘落。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接住,却发现那扎在帕子上绳子已经断裂,里面用来填充碎布料都穿过他指缝掉落了下来。 看着那些四散飘零布料,魏尹脸上露出了一瞬间茫然。 此时不知哪儿来一阵风吹过,撞上了他头顶梨花树,飘落下来白色花瓣与那些布料散落在一起,美好得好似一场迟来雪,可惜转瞬即逝—— -- 长庆殿中宫人们在外殿一脸喜色地忙进忙出。 正殿内却除了宓妃之外,便只有矮身玲珑跪着,上半身紧紧贴在地上。 “主子,那些东西奴婢确实都处理干净了,只那颗珠子我埋到了御花园花坛里,却是不知道如何又重新回来。” 宓妃闻言却淡笑道:“自然是有人送回来。宫里多是见我不痛快,就算不知道这东西是从我这儿出去,也多是人乐意往我这儿丢。” 她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动着榻几上漆盒,“好在陛下也信我,知我不是这样人。” 之后她还是朝乾承帝解释了一番,并不想给对方留下乖戾印象。 说话间,两个玉色人偶悄无声息地从漆盒中钻了出来。 此时玲珑还一脸内疚地道:“是奴婢办事不力,实属应该丢得更远些,或者干脆扔那湖中——” 想到正在被填埋月澜湖,宓妃不由轻笑出声,“那不还是会被人找到。” 玲珑听到宓妃笑声,心中不由松口气,这才敢抬起头。 就在这瞬间,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两道小小身影在脑袋旁掠过,随即她喉间一紧,一条绳子紧紧勒在了那里! 玲珑手指抓着自己脖子,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她从小伺候大主子,而对方此时依旧一脸静谧而温柔。 等到玲珑不再挣扎,更多矮小人影从暗处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趴在尸体上无声啃食着。 鲜红血液将那些小人脸染得血红,阴森又恐怖。 到后面,空荡荡屋里响起了吸溜吸溜声音,好一会儿,才又恢复寂静。 恰在这时,铃铛捧着一盘子金珠乐呵呵地走进来,“娘娘,陛下又让人送来东海珠子,又大又圆,竟然还是金色呢!这么多! “说是给您做后冠剩下,陛下就做主,让人一水儿地都送来了,别宫里一颗都没有呢!您可以让玲珑姐姐给您做个珍珠披肩,冰凉凉,多好看啊!” 宓妃转过身,看着活力四射铃铛,却莞尔一笑。 “那你去唤她过来吧,”随后她指了指一旁炉子,“顺便让她把这些东西也都收起来,春日来了,炉子也无需用了——” “诶!奴婢这就去!” -- 是夜,永乾殿中。 伺候宫人已都退了出去,只乾承帝独自一人躺在龙榻上。 此时殿内烛火都已熄灭,只窗外冰冷月色幽幽洒落到他身上,却将他脸色映衬得异常苍白。 也显得他那直愣愣盯着床顶看双眼,愈发吓人。 魏忌从床尾阴影中走出,轻声道:“陛下,您该歇息了。” 乾承帝眨了眨干涩眼睛,好一会儿,他沙哑着声音说道:“阿父,我这儿有些疼。” 说着,他缓缓抬起手,却放在了自己胸口。 脸上是一片属于少年人茫然与脆弱。 最后在殿中响起,是一道幽幽叹息声—— 第28章 陛下已经带兵出征快一年了, 宫里没了男主人冷清不少。 常明路过月之前月澜湖遗址,看了一眼那大片大片狄零花,随后便转头继续与身旁三人说笑着。 陛下亲征, 带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忌和他手下那一干人。 而常安一系则留守宫中,并辅佐远征在外乾承帝打理朝政。 这一次宫家兄弟和朝舟被派遣回朝处理事务,常明便亲自接待了他们,顺便便聊起了前线事。 “那些钢铁骑士不知用何物打造, 刀枪不入,生死无惧。更妙是它们不怕瘟疫,那荷度老贼阴毒计谋便都无用了, 直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我们大军势如破竹,直驱他们都城!” 宫家兄弟中年纪较小宫丰, 忍不住兴奋地比划着。 常明听着也是热血上涌。 丰朝与荷度常年交战,他们占有大片草原, 骑兵之强大, 使得丰朝东北边疆常年只能以固垒避守,面对他们永远只有挨打份。 所以这次当初陛下执意要出兵, 才有这许多人反对。 当然荷度也是拿他们边疆守军没有办法,这才用了三年前那下作手段。 只是当时疫情在摧毁了十三座大城之后, 便被彻底控制住蔓延趋势。而陛下也用雷霆手段压制住了朝内所有其他声音,一意调兵全力镇守东北边境,并派出了手头最精锐黑鹰铁骑清理了疫源。 最后虽然丰朝军队死伤惨重, 却还是抵挡住了荷度侵略。 只是这次丰朝军队初入荷度时, 发现那里爆发了与前些年丰朝相似瘟疫。 这使得他们初期打得十分顺利, 迅速占领了荷度大半领土。 可是随后他们便接近疫区, 荷度军队一不做二不休, 竟直接向他们抛投带有疫毒尸体! 军中一时间恐惧蔓延,差点哗营。 就在这时,青芝山阴师们出手了。 他们带来了大批铁甲傀儡,形成了丰朝军队第一道防线,并且深入敌军内部,悍不畏死地一次次冲锋,加上丰朝军队后方压制,迅速将对方阵型彻底冲垮。 等到收拢对方散军时—— “当天天空上忽然乌压压飞下大片大片纸片,那纸片一个个被剪成了巨人形状,竟如人般能走会动甚至使用枪械!它们将荷度散兵全部围拢起来,让他们缴械投降,甚至看管起来。如此这般,咱们竟是不费一兵一卒,便攻下了半月城!” 这下常明却也是吃惊地长大了嘴。 宫羽也忍不住叹息道:“即便是先帝重用道门之人,也没有这样能够直接干预大型战役能力。” 宫羽未出口话却是,这青芝山人,能力却是太过逆天了,也不知陛下是否能够驾驭得住。 朝舟却直接冷笑道:“这瘟疫来历可蹊跷得很。陛下可只让他们对付荷度蒙脱脱,如今却有大半荷度都遍染瘟疫,我们军中都倒了不少!” 其他几人脸上也沉了下来。 蒙脱脱是类似道士和阴师,荷度蒙脱脱却经常在战场上下阴毒手段,当初那场毁了丰朝十三城瘟疫便出自他们之手。 “只可惜,荷度剩下这些城即便打下来,也将成为一座座死城。”宫丰说着,忍不住感叹。 此时常明却笑了,“未必。” 闻言,宫家两兄弟双眼都亮了,目光灼灼地看向常明。 朝舟却是一脸狐疑。 朝姓一派常年被陛下派去监军,与朝中太监们关系一般。 常明却闭口不再言语,随后指着不远处一座小院,笑着对他们说道:“到了。” 宫家兄弟与魏尹关系不错,魏尹最近运送粮草遇袭受伤,两人特地过来探望。 至于朝舟,据说朝姓在军中与魏姓一派势同水火,只是这次魏尹受伤,军粮运输由朝舟接收,才不得已也跟了过来商讨事宜。 几人看着这座坐落于皇宫中静谧小院,宫羽却摇头笑着叹息道:“魏尹这人真正是——” 宫丰却没有那么多顾忌,口无遮拦,“温柔乡,英雄冢啊!我这远在荷度都听说了,魏都督为了这媳妇,真真是花光了积蓄,要什么给什么,稀世珍宝都捧到他媳妇面前了!” 常明喷笑,“哪儿那么夸张,只是据说是为了做个什么雕刻,三顾茅庐去请一位大师罢了。大师不好请,自然需要送点人家心头好。” 尤其像他们这样人,大师更是不屑一顾。 当初魏尹为了能请动这位大师,可生生在战场、京城和孜明山来回奔波了大半年,人都快熬没了。 他那样子,这里人都见过。 宫羽也不由叹息,“魏尹为了这个人,可算是倾尽所有了。” 宫丰也附和道:“那可不,这回这危及性命重伤,他还千里迢迢非得跑回来养,也不怕死在半路!” 朝舟却不屑道:“愚蠢!” 常明也是忍俊不禁,“你可别说他,若我院中有这么个国色天香媳妇等着,就是死了,我也得回来守着!” 宫中这种事不少见,他们几人又是站在权利巅峰,陛下在这种事情上,对他们从来都是放任,他们说话便也不避忌。 闻言,宫羽笑着直摇头,宫丰却双眼发亮,“我是听人说过,说魏尹在宫中藏了个美人,身条曼妙,容颜堪称绝色。那到底有多美,能够被称为绝色?有宓妃美吗?” 朝舟轻轻嗤笑了一声。 常明笑着瞥了他一眼,却并不接这话,只一脸神秘地笑道:“你们见了便知。” 只是他没说是,魏尹这媳妇可不是那么好见。 像他们这种人,能得个知心人,又是那般出色,藏着掖着都不为过。 依常明看,魏尹那就是想时刻捧着含着带在身边,旁人别说看一眼,就是在他面前提一嘴,都好似能把他媳妇说没了似。 看他那小心谨慎样子,常明都不由叹息。 尤其这次魏尹跟着陛下出征,原本也可以去前线建功立业,宫里多少像他这样人歆羡着。 可魏尹却偏偏挑了个负责粮草职责,整天前线朝内两头跑,这一年里,有大半却是依旧留在宫里。 所以宫家兄弟才说是英雄冢。 想到这些,常明叹息之余,却也有了一丝羡慕。 像他们这种无根之人,谁不想找到那么一个能将他们心甘情愿拴住人? 毕竟功劳爵位再好,也是无法代代相传下去,哪里及得上能陪他们百年又不嫌弃他们枕边人? 几人说着,便来到小院门前。 常明在那门上敲了两下,旋即几人便听到门后传来门栓打开声音,可门却依然紧闭着。 常明并不在意,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宫家兄弟古怪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跟着走了进去。 更古怪是,进门之后,其他三人发现门后竟空无一人。 宫丰小声吸了口凉气,赶紧靠近兄长几步,朝舟也皱起了眉头。 常明却已经脚步不停地径自往正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口中喊道:“魏兄,你快看看我带谁来了!” 说着他便推开了正房门,另外三人紧随其后。 宫中少了不少人,常明与魏尹便走得近了些,魏尹在时候,他就时不时会过来。 尤其这次魏尹受伤,他来得就更勤了,来次数多了,他也就少了顾忌。 魏尹虽然将媳妇藏得深,可是他们来这小院里,却是轻易见不上。 好多次常明都怀疑魏尹将人藏到地下或者宫外去了,不然怎么每次来就是他在正房里乱逛,也没见过人呢? 只之前有一次晚间他一进来,魏尹便在院中候着,直接带他去了西厢,常明才有幸见瞥到了一眼那正房东侧窗边一抹剪影。 那似乎是一个人正低头做着什么,烛光将对方影子投射到窗户上,柔美侧影加上那幽谧氛围,让一切好似美得像一幅画。 那时魏尹负手立在院中,背对着那窗户,脸上却带着淡然浅笑。 这便是他宁愿放弃建功立业机会,也要一次次回来原因。 那一刻,眼前一切激活了常明对于伴侣渴望。 不,不仅仅是伴侣。 那是一个家,一个温暖,安全,令人向往港湾。 常明笑着将脑中杂念甩开,随即却熟稔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段时间他都是这么进来,也都习惯了。 可谁知,他进去没走几步,脚步却一下子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惊异神色。 紧接着跟在他身后三人也不由睁大了嘴,一脸惊艳。 房内,魏尹沉着脸迅速上前,一把将门帘拉上! 可即便如此,几人还是看到了那坐在轮椅车上,匆忙将披散衣裳重新拉上美人。 那玉色香肩即便已经被遮掩,却依旧久久留在四人眼底,那颜色那形状,简直美得有些心惊动魄! 直到面对着魏尹黑脸,宫丰大张嘴都闭不拢。 那美人,肤色如玉,眉眼细长,薄唇浅淡却色泽惑人。 对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明眸皓齿美人。 可那细长眼睛细细品来,却带着股清冷之感。配上若有似无唇色、削瘦薄肩,甚至是那身下轮椅,都给人一种病体削骨清冷。 好似那就是一副浅淡水墨仕女图,风轻轻一吹,就会把那些淡淡墨迹吹散,只留下浅淡墨痕,镌刻在见者心中,遗恨终生。 宫丰回想着刚刚美景,忍不住悄悄吞了口口水。 见状,魏尹脸色更是难看,随即便一点情面不留,直接将四人轰了出去! 直至被赶出小院,四人站在门外互相对视,却都有些尴尬。 宫丰更是脸都红了。 只朝舟嘴中嘟囔道: “这能怪我们吗?我们哪里知道他会如此急色,这□□,就在房中——” 话没说完,他自己耳朵尖便也染上了点点红粉。 第29章 四人从魏尹小院出来, 神情都十分不自然。 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说笑,只一路沉默着。 直至走过月澜湖遗址,再次看到那大片狄零花, 朝舟也往那边看了一眼,便见那正有几个年轻小宫女穿梭在花田间采摘花叶。 看到这片鼎鼎有名狄零花花圃,宫丰终于没话找话道:“这便是陛下为宓妃填湖所建花圃吗?这花开真好啊!” 常明点点头道:“宫里花匠大半都在这里了。” 宫羽也说道:“这片花圃宫外都传遍了,陛下是真舍得, 如此难得一片活水湖,说填就给填了。” “不然怎么能说已经将宓妃宠到了天上去呢?”朝舟勾起唇角,露出一丝讥讽, “直接追到前线去,谁不夸一句巾帼英雄?” 想到宓妃在前线一副男儿打扮,与那些青芝山阴师一道指挥傀儡作战, 又与陛下同进同出样子,连宫羽都忍不住说道:“娘娘实不必如此冒险——” 朝舟轻轻冷哼了一声, “那不成, 没了她咱还怎么打仗呢?” 其他三人闻言,都不由笑了出来。 几人说着, 离那花圃越走越近。 花圃中三个小宫女也看到了他们,随即便束手朝他们低头行礼。 见此常明却十分客气地朝她们点头笑道:“这大热天, 几位姑娘还出来采花,实是辛苦了,待会儿我便让人送壶凉茶来, 与几位解解渴。” 几个小宫女闻言便甜甜地笑了, 又福身道了谢。 目送他们远去之后, 几人才又低头弯腰开始采摘。 而常明身旁三人却诧异于他近乎殷勤态度。 朝舟甚至皱起了眉头, 有些不屑地说道:“我倒是不知道, 你这秉笔太监位置还是靠拍后妃马屁拍来。” 常明闻言,却不由乐了,“你这朝舟,今日吃了什么炮仗,净往我身上撒火。什么拍马屁,这就不是长庆宫人。” 宫羽闻言不由挑了挑眉,“不是长庆宫人,那是哪里人?怎么能随便采摘这狄零花?” “掖庭司。”常明道。 “掖庭司人什么时候也可以独自出来做事了?”朝舟皱眉。 宫里规矩,掖庭司里出来最低等宫人,都需要有高一等宫人看管着,才能在宫中行走。 常明却回头抬了抬下巴说道:“监管人啊,不就在那儿吗!” 三人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便见那几个小宫女旁边站着一个老太监,却是点低头哈腰地给只三个宫女提着花篮,一边还十分殷勤地说道:“哎呀,姑娘们可累不?渴不渴?可得小心手指啊,哎呀,还是让老奴来吧,你们那花儿般指头伤到了可就不得了啊——” 三人见他那样子,都露出了诧异神色。 宫丰怪道:“这是怎么了?这老太监也有个六品了吧,怎么对几个不入流小宫女舔成这样?这几个宫女有什么不一般吗?陛下宠幸过了?” “噗——”常明笑喷,“别胡说!” 只是见几人都好奇看着他,常明无奈笑道:“就因为她们出自掖庭司。” “掖庭司?那不是容纳低等宫人和罚没罪人地方吗?” 常明闻言便笑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掖庭司早就不是当初你们所知道那样了,现如今你们日常用灵能灯,便是出自掖庭司——” 几人说着,身边又经过几个小宫女,她们赶紧束手行礼,常明却看也不看地与三人一起从她们身边走过。 直到他们走远,两个小宫女才对视眼,轻轻舒了口气,赶紧往相反方向而去。 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其中一个年纪小一点宫女开口道:“菱叶姐姐,这回掖庭司招人,我们提早准备了这么久,你说我们能进吗?” 菱叶闻言,摇头道:“不好说,现在宫里大半人都想进入掖庭司,倒是估计还是要挤破头。” “我听说,很有些官家公子,也想要来考试呢!”小宫女一脸愁苦,“我们怎么可能考得过他们呢!” 菱叶却是坚定道:“今晚咱们练十遍灵路图吧!” -- 而此时,朝舟三人正由常明带着游京城。 “你们昨日连夜进京,不曾见过京城如今模样,今天正好带你们逛逛。”常明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马车车窗。 一年时间,京城变化绝不会太大,但是确实也出现了一些宫羽几人不认得东西,比如立在路边一根根柱子,路上出现没有马拉着车厢等。 见几人脸上惊讶神色,常明让人将马车停在如今最火酒楼——枫叶楼,下车带他们走了进去。 只是刚走入大堂,便见小二们在里面快速穿梭着,全靠着脚下那大约有一尺高、只带了一个轮子却平稳得如履平地独轮车。 那独轮车没有脚踏,却能自如地在小二们控制下前后穿梭着,实在让人看得目瞪口呆。 尤其看到宫丰长大嘴,常明不由笑道:“大约是一年多前,掖庭司出了两个小太监,不知怎么地就捣鼓出一种植物汁液,能够让金属发光,随后他们便做成了灵能灯。” 宫羽闻言立马反应过来,转身便指着门外那一根根柱子问道;“那?” 常明点头,“路上那种没有马灵能车也是产自掖庭司,只要灌以这种灵能液,就能自己在路上跑动起来,虽然速度不快,现如今倒成了达官贵人们争相追捧玩意儿。” 朝舟皱眉思考片刻,随后说道:“这与青芝山傀儡有些相似。” 常明笑着微一点头,“这些东西,其实那些青芝山大人们也不是不能做,或许还能做得更好,但是大人们却也不会做出那么多来。” 随着他这意有所指话,其他三人看向窗外楼下景象,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神情。 -- 皇宫,小院中。 魏尹坐在东厢榻上,等太医将他胸前伤口换好药,便起身将人送出门。 在院中又站了会儿,他才举步走向正房。 在那里,明亮夜灯下,一个清瘦男人正低头埋首伏案。 见他进来,男子将最后一笔画完,才抬起头笑着看向魏尹。 看到对方清冷五官上带着调侃神情,魏尹与他对视了会儿,便垂下了目光。 他上前将对方腿上盖着毯子往上拉了拉,才后退几步皱眉问道:“还好吗?” 男子——闻弛知道对方问是他身体,于是笑着摇了摇头,不在意地说道:“没事,我习惯了。” 魏尹开口想说什么,可是看着对方脸上神情,却顿了顿,最终也没说出口。 闻弛这具身体有很多缺陷。 因为制作这具身体基础材料是从植物提取凝膏,肌肉强度非常弱,也就无法站立。身体需要时刻补充灵液,而且太热会化,太冷会直接硬化。 而最麻烦是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溃烂与**。 可那依旧是他努力了这么久才做出来身体,为了能够有个人样,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唯一遗憾是,当初做这具身体时候,由于自己雕刻手艺实在太渣,最后是魏尹找一位雕刻大师做。 虽然确实完美,但大师多少有一些自己审美,于是做出来成品与他真正形象有一些些差异。 闻弛也说不清那些微差异具体在哪里,反正整体感觉用他话来说就是——略娘。 闻弛拿起了一旁一杯绿色茶水,轻轻呷了一口,才接着笑道:“看来智能家居开发还是任重道远啊,小爱同学依旧老是出错。” 小爱是闻弛做智能管家傀儡,用这座小院做本体。 闻弛身体不便,魏尹不在家时他就需要一个能够替他做一些事情人,于是便动了这个主意。 知道对方说是今日大门擅自打开事,魏尹微微皱眉,可随后却说道:“下次在房门口安一个禁制吧,小爱平时还是做得很好。” 闻弛看着对方那一副溺爱女儿好爸爸样子,不由发笑。 不过笑完他却放下茶杯,凝视着魏尹认真问道:“怎么了?” 闻弛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对面男人垂眸看着地面,缓缓开口道:“大军已经在荷度都城之外耗了几个月,陛下决定发动总攻。” 闻弛点点头,“然后呢?” “陛下决定亲自带领黑鹰铁骑攻入都城。” 闻弛皱起眉头,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似乎显得不是很明智。 “荷度蒙脱脱在他们都城设立了禁制,青芝山傀儡大军无法进入。” 荷度蒙脱脱类似丰朝道师和阴师,又有那么些神秘力量。 闻弛想说那不是还有那么多将军在,何必让一个皇帝亲自带兵? 但是他张嘴问却是,“所以——?” 所以魏尹为什么一副对他欲言又止样子? “——你要去前线?” 顿了顿,闻弛皱眉道:“你伤不是还没好吗?” 魏尹却摇了摇头,双目深深地看着闻弛:“不用我去——可是这一战深入敌营,凶险非常,陛下很有可能在里面遭到暗算。可是在那里,我们力量却无法施展——” 这点闻弛倒是能够理解,毕竟一国之都,就算耗费巨额财政收入那都是要打造得固若金汤。不然在这种道师阴师满地走时代,那还不得把灭国当成家常便饭啊! 可是——闻弛疑惑地看着魏尹,见对方说了这么一大段都没有说到点子上。 闻弛看着对方那神情,好一会儿,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你要我也给那狗皇帝做一个替身娃娃?” 第30章 之前魏尹上战场, 闻弛担心他,给他做了个替身娃娃。 那时候魏尹不知道,就当做普通礼物收着。他还有点心理阴影, 一定要贴身放着才安心。 谁知前段时间往战场上送物资, 他们遭到了荷度军队的偷袭,魏尹胸口中了一箭,差点丧命。 当时敌军在箭头上抹了金水,按照正常情况是救不回来了。 可是魏尹就是昏迷了大半个月之后,奇迹般地苏醒了。 那时魏尹就在前线, 昏昏沉沉醒过来却发现贴身放着的娃娃散架了。他心中一慌, 便顾不得伤势坚持要回京。 回来却看到闻弛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惊讶地看着还发着烧、摇摇欲坠的他。 随后他才知道了替身娃娃的事。 魏尹想起自己知道事情后,就那样站在那里, 看着那人嘟嘟囔囔着:“彻底坏了吗?这个很难做的, 看来又要重新做一个了——” 有多少年了, 他早就忘记这种被人默默牵挂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此刻听着好似抱怨的话, 他心中却像是被塞满了棉花,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可是有些时候, 他的身份注定了很多东西。 魏尹看着眼前的人,听到他的肯定回答后, 竟也又只是嘟嘟囔囔地不满抱怨着, “好家伙,那狗皇帝当初把老子当成一文不值的玩偶玩过就忘,现在竟然还要老子给他做替身娃娃? “老子的饭是那么好吃的吗?” 闻弛一边哼哼唧唧地碎碎念,一边却已经转过轮椅抽出一旁书架上的笔记,一边看一边说道:“那你让他准备下材料,我列个清单!” 魏尹接过那张清单, 却看着那上面满满的都是珍奇到他平时都无法给对方拿到手的阴灵材料,竟还都是按百斤为计量单位的。 随后他抬起头,却看到闻弛得意地转着笔,贱贱地龇着小虎牙道:“送上门来的肥猪,不宰不是人!” 那一刻,原本心事重重的魏尹,不知为何忽然便笑了。 不过替身娃娃的材料闻弛虽然有,但是还缺一样最关键的东西——皇帝的灵。 而那东西便是这次官家兄弟来这儿的原因。 魏尹身上有替身娃娃这件事,最初便是青芝山的阴师们发现了异样。 不过他们多方打听都被魏忌拦了下来,可回头他便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到魏尹手上,不问他从哪里来,却只强硬要求他替皇帝再求一个。 对于这样的要求,魏尹无法拒绝,却直到魏忌派官家兄弟来催,他才不得不向闻弛开口。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对于这件事竟然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 好似他真的没有将以前的那些事放在心上。 可是想起当初在陛下面前那么顽劣又任性的小人偶,却违背意愿努力讨好囚禁他的人,都要费尽心思回到原来主人身边。 结果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对于原主人来说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替代的玩物。 魏尹经常会想,闻弛他真的能放下吗? 至于闻弛? 闻弛早就眼睛一闭,穿上他巴掌大玉制人偶外壳,飞一样跑去掖庭司了! 爬上门槛后他还大声喊了一句,“我晚点回来,吃饭不用等我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没影。 果然还是能跑能跳的身体最好啊,而且一点不疼超级舒服~ 狗皇帝的那些材料拿到手后,他要好好提炼重新强化一下现在的身体。 起码不要每次烂得那么快啊! 今天让魏尹帮他修补背上的部分,竟然还遇上这么尴尬的情况——哎!英名尽毁! 就这样,去掖庭司的路上,便多出了那么个飞速疾奔的小人,那两条小短腿跑得,残影就差化成轮子滚起来了! 要不是为了躲着人,他还能跑得更快! 闻弛片刻不停冲进掖庭司,原本荒凉残破的地方如今早换了个模样。 整个巨大的宫殿建筑群都被推倒了,建成了一座茴字形的建筑物。 中间的小口是一圈二层小楼,而外面的大口是一间间巨大的类似仓库一样的平房。两边的房子窗户都做的极大,采光非常好。 而其中,变化最大的却是里面的人。 曾经一个个饿得皮包骨、眼睛发绿、脑子里只有“活下去”的宫女太监们,如今一个个身体板实、神采奕奕,走在路上健步飞快,好似能带起一阵风。 看到闻弛,他们便笑呵呵地与他打招呼,“阿弛来了?常主管在风轮实验室呢!” 闻弛朝他们龇牙笑了笑,便猛然掉头重新了正对着他的小楼里。 这些小楼都是实验室,而旁边的平房是工坊。茴字的草头是以前掖庭司中没有被选入到这里的人,作为杂役的住所。 这座现代化的建筑物里的东西,便是闻弛这些年的心血结晶。 他当初在简易身体垮散之后,却从魏尹小院的藤盒中重新清醒过来,那时他才总算明白了替身娃娃的真正用法。 想来也是,如果救一个人,就要死一个阴师的话,当初发明这种替身方式的门派,门人恐怕早就死绝了。 之后获得了魏尹原谅的他,便安心在小院中定居了下来,重新为了获得人类身体而奋斗。 而对现世的阴灵之道了解不多的他,脑中出现的竟然只有哪吒重塑身体的桥段。 于是病急乱投医的闻弛,便往这个方向开始攻坚。 为了找到能够制作身体的材料,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就只能不断地实验寻找合适而便宜的材料。 在认识了狄零花之后,他下意识地将目标对准植物。 当初在顾凝芷将他身体摧毁时,闻弛在剧痛中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硬生生被撕扯着,眼冒金星,痛苦异常。 而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时候他曾感到的“金星”其实是周围空间内那无所不在的灵。 从那以后,他几乎是醍醐灌顶,对灵的使用有了更接近本质的了解。 他发现灵更类似于太阳能,只要能够捕捉,便能无限利用。 而所谓的“捕捉”,便是找到亲和力强的材料制作通道,便有了灵路图。 明白了这些之后,闻弛非常顺利地制作了一种被灵激发之后能够发光的灵球——于是便有了灵能灯。 随后他用这种灵球,去测试各种能够接触到的植物及其提取液的亲和力。 但是这件事的工作量很大,他找了恢复后依旧坚持回掖庭、却过得非常辛苦的常小岁来帮忙,常小岁又找了其他人。 随后看着那一个个饿得眼睛像窟窿一样的宫人们,被常小岁用食物引诱着,抖抖索索地替他搜集各种植物,捣碎过滤提取汁液,又进行灵能测试。 闻弛能怎么办? 当然是想办法赚钱啊! 于是在逐步获得成果之后,便有了这座新的掖庭司。 到了实验楼里,闻弛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里面的房间都十分现代化,放眼望去,小楼里除了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宫人们,竟还有无数与闻弛现在的模样长得一模一样的玉制人偶,在楼中飞快奔跑跑动着! 见到闻弛,它们便一个个跑过来嘻嘻哈哈地撞撞他,随后便又离开去做它们的事了。 这些便是他所做的玉制人偶——没有复杂的思维能力,也没法逻辑清晰地说话,但却是非常好的机械式命令的执行者。 而闻弛在与它们打过招呼之后,便也找到了在风轮实验室的常小岁。 他三两下蹦到常小岁肩膀上,高兴地对冲着他“啊”了一声,得到对方一个甜甜的笑。 为了不在众人偶中显得过于特殊,闻弛不能讲话,便站在那里安静地听完了实验人员的报告,最后却有些失望。 这个风轮实验室,原本是在研发风力转轮的。 现在的灵液用处多,尤其他那用灵液精炼浓缩凝固而制造的身体,每天维护消耗的灵液,便几乎占了现在整座灵液工坊产量的60%。 但是灵液产量小,不仅是因为他们找到亲和力强的植物种类少,种植难,而且最重要的是转化效率极低。 闻弛想要制作一个大型风能搅碎工坊,用灵能发动机辅助,来稳定转叶的转速。 但最后一步始终没有进展。 见闻弛失望的样子,常小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最新的源植数据递给他,一边劝说道:“要不我们暂时减少灵液的出售量?” 闻弛却摇了摇头。 对灵亲和力高的植物,闻弛称之为源植。 源植一般都很难种植,对环境条件很敏感,成活率极低,需要请那些经验丰富的花匠照看。而一个花匠在有农夫协助下,最多也只能照看五六亩源植花田。 一个花匠是不贵,但是成百上千个呢? 城外的种植田每天都在烧钱。 更别说还有工坊和实验室了。 “还是要开发更容易种植和提炼的源植,”闻弛叹口气说,“还有玻璃——” 常小岁点头,“我们已经联系上那个从东方来的外商了,应该可以采购一些来。但是制作方子——” 他需要大块透明玻璃制作大棚,耗费巨大,而玻璃现在还是奢侈品。 闻弛不想被对方当猪宰,“我们用他们国家的灵能灯总代理权换,让他想办法把方子买来。” 灵能灯的特点是光源明亮稳定还不刺眼,对于很多需要晚上用眼的人来说,一旦用过之后根本无法再适应现有的其他光源——而有这种需求的人,往往不是很差钱。 尤其现在玻璃制品有限的情况下,很多地方白天也需要用到它。 于是灵能灯成了他们目前市场前景最好的产品,无数商队对它趋之如骛。 常小岁听到总代理权几个字还有点懵逼,一旁的负责销售渠道的小太监却立马反应了过来,双眼晶晶亮地看着闻弛。 这是尚奎,也是他在这里唯有的几个能真正信任的人之一—— 忙了一下午,闻弛晚上回去的时候几乎有些筋疲力竭。 不过他没有忘记回去做替身娃娃。 他不可能真的等那些材料到了再做,不然等他昨晚,估计狗皇帝的尸体都要凉了。 但是制作替身娃娃需要的最重要的一样东西,便是本人的灵。 现在狗皇帝本人不在,闻弛就让魏尹找样对方平常用的比较多的东西——人如果用一样东西用得久了,那上面便会附着上人身上少量的灵。 回到院子,他便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魏尹。 闻弛朝他笑了笑,然后闭上眼,回到那又重新透出腐烂味的人形身体——这个身体的好处是,运用灵能的时候格外得心应手。 闻弛在轮椅上睁开眼,第一时间拿起桌上装着墨绿色液体的茶杯喝了一口,随后他朝魏尹伸出手道:“给我吧。” 看着那双如玉做的般的细长手指,魏尹看了一眼,才将手中的盒子打开,将其中的物品取出放在闻弛面前的桌上。 闻弛发现那是一方砚台。 东西用得很旧了,渗透着淡淡的墨香。 看着那东西,闻弛不由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段话。 不过随后他便轻笑了声,将那些思绪抛开了。 他将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轮椅便自动转动起来,带着闻弛到了靠墙的一排柜子面前。 闻弛打开柜门,开口说道:“小爱,给我二层左数第三个盒子。” 接着,柜子顶端便伸出了一个藤条做的爪子,抓了个盒子递到闻弛面前。 闻弛接过手一收,却收不回来。 闻弛一愣,这才发现那爪子抓着盒子不肯放。 他无奈笑道:“小爱——” 爪子恋恋不舍地放开了爪子,却停留在半空不愿意缩回去。 闻弛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摸它,小爱的爪子便也像个小猫咪似的蹭着他的手。 安抚完小爱同学,闻弛才从那盒子里取出一个早已制作好的巫蛊娃娃。 看着手中那与之前的自己一般无二的样子,闻弛露出了些略带淘气的恶意笑容。 于是等他转过身,魏尹便见到了他的那颗小虎牙在他嘴里闪闪发光。 他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而对面,闻弛重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睛泛着幽幽的光芒,一眨不眨地观察起那砚台来。 那上面确实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灵,奇怪的是,大多数灵集中在砚台的左下侧。 闻弛歪了歪头,古怪地瞧了瞧。 不过随后他便放下心中的疑惑,一手搭在那砚台上,另一手拿着那娃娃,闭着眼睛静止了许久。 直到窗外的月色也变得朦胧而微弱,闻弛才终于睁开双眼。 随后他看向寸步不离守着他的魏尹,递出手中的巫蛊娃娃,淡笑道:“拿去吧,别忘记提醒狗皇帝支付报酬。” 魏尹笑了笑,接过东西仔细收了起来,随后又转身整理砚台。 只是当他捧起砚台时,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哒哒一声,一个小小的抽屉从砚台的左下侧弹了出来。 一颗有些暗淡的、只有普通人小指甲盖那么大的夜明珠,在里面滚动着。 看到那东西,魏尹的动作顿了顿。 “怎么了?”擦完手的闻弛,转过身来见他僵立在那里,便问道。 魏尹背对着他淡笑道:“无事。” 随后若无其事地将那小抽屉推回,将砚台装进了盒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么么么~感谢在2020-11-23 20:51:29~2020-11-24 19:4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奇迹黑 6瓶;五五二 5瓶;tqt 3瓶;锦瑟的安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最近闻弛他们遇上了点烦心事。 “这回那程功又抽走了我们将近三分之二的货。”常小岁阴沉着脸说道, “这个月的工资都不够发了。” 谁能想到呢?在京城发展得如火如荼的掖庭司,每到月末他们这些管理人员就得吃土。 他们一开始就是在宫中发展的,以前东西少, 进出还方便。 后来量货量增大,只能一次次被宫中的门岗抽成。 宫中太监派系多, 魏尹不好直接出面,掖庭司主要还是靠着常小岁的面子撑着。 而且这事本来便不合规矩,常安常明明里暗里不知道拿了他们多少好处, 却也不愿意直接替他们撑腰。 再说,宫中还有不肯卖面子给常安的老人,比如那个程功,太后宫里的人,宫里谁的面子都不卖。 闻弛都不知道对方怎么能那么猖狂,竟然可以让他们在宫内大量走货。 要不是程功过于贪得无厌, 闻弛其实不介意与对方保持长期合作的关系的。 但是三分之二, 实在是太多了。 再这么抽下去, 他们就得死了。 “只要我们在宫里,就必须得受他钳制。”闻弛喝了口浓缩灵液, 缓缓说道。 “那我们就搬出去!”尚奎咬牙道。 “谈何容易!”闻弛叹息,“花田在皇庄里,工坊和实验室里用的全是宫人,搬个空壳出去有什么用?” 在座的四人闻言,脸色都不太好。 在这里的,除了闻弛之外, 包括常小岁、尚奎在内,总共有三个太监和一个中年宫女。 如果真搬出去,他们能不能出去都还是两说。 “我们可以将实验室留在宫内, 只搬工坊出去。”一直没有说话的宫女——师翎说道。 工坊中的人可替代性强,到了宫外也好找人。 闻弛闻言却摇头,“不成,实验室是我们的命脉,留在这里情况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他们这是上供,又不是真的交过路费。但凡实验室的安危掌握在别人手中,他们照样得乖乖交钱。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没想过要抛下这些人不管。 他开这家公司的初衷,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研究制作身体的材料,但也是希望这些人能够自给自足,不再饿肚子。 “要搬也得先搬实验室。”闻弛道,“不,应该说,我们要新建一个实验室。” 搬不走,就新建,两相平衡,才会有谈判的筹码。 可是新建最大的问题是,哪里去找那么多识字并且有基本逻辑思维且乐于探索的人? 掖庭司里的人成分复杂,但是识字的确实不少。 但到了外面,识字的人都盯着科考呢,谁会愿意来他们这种小地方? 将这个问题抛给他们几个,闻弛整巴整巴便回小院了。 可谁知,当晚魏尹就跟他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 魏尹是带着替身娃娃走的,那天闻弛送他直到城外。 这次护送他们的是整队两千人的骑兵,两列黑色铁骑的中间,围着一辆朴素的马车。 队伍停在东门外,常明笑着与宫羽三人站在一起说话,这次他也要跟着一起去。 宫丰却跟个孩子似的一直好奇地瞧着那辆马车。 “魏都督的媳妇真的在里面吗?”他小声问道。 “待会儿你可别在魏尹面前这么问,小心他削你!”常明笑道,“他对外一向都说那是他朋友,而且他也不喜欢别人多提。” 朝舟却冷哼,“藏了个女人在宫里,他当然不敢多说。” “陛下仁厚,也不是什么大事。”宫羽乐呵呵调侃道,“可是魏尹这媳妇也过于黏糊了点,这都道别多久了,还不放他下来。” 常明:“哎,那我可不敢去催,谁知道会看到听到些什么呢!” 他这一说,其他几人立马想到了前些日子看到那幕,一下子便有人脸色发红,冷哼一声走开了。 宫丰疑惑地挠挠头,“朝大人怎么了?谁又哪里惹到他了?” 另外两人:“哈哈哈!” 外面聊得热闹,马车内闻弛却确实有些不舍得。 “你之前不是说不用去了吗?”闻弛满脸的不开心。 魏尹看对方跟个孩子一样撒气,脸上的笑容却是有些抑制不住,“我只是去送东西,很快就会回来了。” “你之前也说是去送东西,回来都快——”说到这里,闻弛立马“呸”了一声。 魏尹却一下子笑开了,“这回真的不进去,上次是意外。” 闻弛听他这么说,也只能叹口气。 他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之前送别也没什么大感觉,可是这次对方回来的样子真的吓到他了。 他这才有了魏尹真的是去战场的真实感。 战场啊,不知会死多少人呢—— 闻弛忽然伤感起来,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忍不住伸手,用力搂住了对方。 魏尹瞬间就僵住了,身体一动不动,只听得那人在耳旁絮絮叨叨:“你一定要小心,别一个劲往前冲,那么多人呢,少你一个也不少——” 直到对方松手,那些话也没有进入魏尹的脑子里。 他现在只看得到对方那紧紧将他握住的手,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却见对方已经收敛起了伤感,只重重拍了他一下,冲他展露着他最喜欢的小虎牙说道:“我等你回来!” 随后便一把将他推下了马车。 魏尹在马车在前站定,良久,才回过神来。 他捂住自己的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随后他才又回头看了眼那已紧闭的马车门,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荷包里的东西,才最终迈步朝宫羽他们那边走去。 十日后,他们便抵达了荷度都城杜牢,魏尹也安然将东西送达。 这日,丰朝军营中。 各路将军在主帐中商讨完明日的进攻方案,便退下了。 乾承帝回到书帐,在书桌后坐了会儿,便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打开一旁的抽屉,取出其中的东西握在手中看着。 顾凝芷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于是她的视线便也落在了乾承帝手中的那样东西上,随后她的脸色便僵了僵。 好一会儿,她才柔声问道:“您想崽崽了?” 乾承帝并没有抬头,只是拇指无意识地摩梭着那人偶,随后却略带笑意地说道:“朕是在想,朕离开都快三年了,这回回去,也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朕。” 顾凝芷笑道:“您为崽崽备下了那么多好玩的东西,等您回去,它高兴还来不及呢!” 闻言乾承帝便笑了,轻声说道:“也是,这小东西,一向见利忘义。” 说着,他将手中的人偶放下,随后才抬起头来问道:“怎么,找朕有事?” 顾凝芷闻言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肃容道:“陛下,吾愿请战!我等青芝山同门均愿为陛下驱驰。” 乾承帝却笑着摇头,“爱妃无需如此。此时杜牢已不是尔等的战场,你们进去只会白白增添死伤。” 顾凝芷却不放弃,“陛下,我师兄弟们也是从小练习刀兵,并不比一般小将差。如今大战在即,我们怎能就此退缩,让他人冲到我们前面去挡刀剑! “请陛下恩典!” 顾凝芷说完,徐徐跪了下来。 乾承帝见此不由叹了口气,他站起握住顾凝芷的手将她扶起,“如此,朕便将青芝山一脉编入前锋军,只是——爱妃便无需再去了。” 顾凝芷张着张嘴,还待说什么。 乾承帝却笑着用食指点了点她的下巴,“刀剑无眼,若是爱妃在此战中受了伤,回京之后又如何能够顺利参加封后大典?” 顾凝芷红了脸,只觉得那手指拂过的地方,烫得好似要烧起来。 她羞涩地微颤着眉睫垂下双眸,不再坚持。 回到自己的营帐,顾凝芷将陛下应允之事传达给等在营帐中的同门师姐,等到师姐出门后,她的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同样穿着男装的铃铛,从外端来一盘点心放在桌子上,随后转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娘娘,陛下既然答应了,您便也无需再担心了。” 顾凝芷却苦笑道:“便是因为陛下答应了,我才更担心。” 她不是不知道青芝山这次出战相当不合适。 首先青芝山一脉在此次战役中,所获得的战功已经远远超过了军中其他派系。此次原本无需他们出战,却依旧如此坚持,只怕会给陛下留下贪得无厌的印象。 “我那些师兄们——”顾凝芷摇了摇头,“恐怕到时陛下还得加派人手看护他们。” 可这是她师傅提出的要求,她不得不照办。 因为青芝山,将是她以后在宫中立足的唯一后盾—— “陛下也不是不知道这点,可是他终归还是答应了,而且还坚持不让您去,您看陛下多看重您啊!”铃铛却乐呵地说道。 顾凝芷闻言,想起之前书帐中乾承帝那双深邃的双眸,却也忍不住耳根发红,随即脸上便露出了隐忍不住的甜蜜笑意。 -- 两个月后,几人在掖庭司一边商量着新实验室的事。 闻弛喝着绿茶,看其他几人吃着火锅,简直口水直流。 只是火锅里肉菜也不多,烫的多是一些实验室剩下来的各种草,有些吃着还行,有些味道就古怪了,口味全靠蘸料——吃土可不是吃假的。 正说着,众人忽然听到外面热闹了起来。 尚奎砸吧了下嘴,放下筷子就出门去了。 没过多久,他就带回来一个消息: 陛下凯旋,大军已经抵达百里外,明日即可入京!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就回来啦!感谢在2020-11-24 19:44:26~2020-11-25 20:3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梓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绯 80瓶;板板大人 20瓶;依之迪、孤容. 5瓶;tgd_nnafifi 4瓶;织条棉毛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大军进京那日, 闻弛在小院里等了整整一天,可是直到月上中天,都不见魏尹的身影。 闻弛怔怔看着那紧闭的大门, 好一会儿, 他开口说道:“小爱同学, 关灯。” 说完, 他便脱下那笨重的身体,套上玉制人偶装, 便飞奔掖庭司。 没一会儿, 常小岁便行色匆匆地从掖庭司出来,前进的方向遥遥指向——永乾殿。 早已不是永乾殿的人, 常小岁进去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我找我师兄, 你让人去问一声。” 这时候已是深夜, 常明习惯睡在永乾殿的倒座里, 常小岁进去的时候,一路看到有宫人悄无声息地里外忙碌着,直走到殿后偏僻处, 常小岁才上前两步, 往领路的人手里塞了点好东西,随后悄声问道。 “这位哥哥,这大晚上的哥哥姐姐们这么忙着,是有什么大事吗?” 那小太监掂了掂手中的东西,脸上带笑, 也是悄声回答:“陛下说要重修凤临宫,长庆宫过于陈旧,便让宓妃娘娘先住在永乾殿了, 正着人快快整理呢!” 常小岁脸上依旧带笑,“宓妃娘娘可着实受宠,宫里谁也没这样的体面啊!” “嘿,那可不,听说陛下在外三年,宓妃日日陪伴左右,如今回了宫里,身旁没了宓妃,可怪不习惯的,这才有了这旨意。”小太监笑呵呵道。 常小岁垂下头直直看着地面,声音中却依旧带着笑意附和着,“那是,日日伴在身边,无论谁都会有感情的——” 常明住的地方虽说是倒座,却也是个像模像样的一进小院。 进了正屋,便见常明坐在榻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笑眯眯地对跟他说道:“你可真会挑时候,这大忙会儿的,我都还没歇过脚呢!” 常小岁里立马端起笑脸,“我这不是想师兄了嘛!” “嗤——”常明笑了声,不拆穿他,“说吧,什么事。” 常小岁依旧站在那里,笑着道:“前些日子我拜托了魏都督一件事,没想到——” “别跟我讲故事,”常明不耐烦地打断,“有屁快放。” 常小岁顿了顿,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低下头小声道:“我就想问问魏都督去哪儿了,刚去他小院没找着人。” 常明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常小岁的头顶,好一会儿,他冷哼一声,“常小岁,尾巴给我夹紧点,哪天让我揪着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常小岁小声回道。 放下茶盏,常明收敛了全部表情,甚至不看常小岁,只淡淡道:“魏尹被陛下留在荷度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常小岁立马抬头问道。 常明冷笑了一声。 常小岁赶紧又低下头。 “滚吧。” 然后就被常明赶出来了。 常小岁走了以后,常明又一个人坐了会儿,外面之前领路的小太监便进来了,手里捧着刚刚常小岁塞的荷包,小声说道:“常公公问殿里忙什么,小的说是陛下想让宓妃住进来。” 常明瞥了眼那荷包,笑着道:“乖,拿着吧。” 小太监便安静退下。 常明却依旧坐在那里不动,良久,他却又重新穿上外衫去了前殿。 前殿侧边的小屋子里,常安眯着眼靠坐在那里,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常明,开口问道:“怎么?” “小岁刚刚来找我,问我魏都督的去向。”常明言简意赅道。 常安不以为意,“替他那院子里的人问的?” 常明点头,“我看是。” 常安沉默了会儿,才问:“你想说什么?” 魏尹院子里的那个人,他们不是没查过。 那人似懂些阴灵之道,芜烈司只探查到他在魏尹院中动了些手脚,就没管。 芜烈司是乾承帝自己培养的异人组织,里面道士、阴师甚至荷度的蒙脱脱都有。 是暗地里拱卫皇宫的又一股力量。 这件事,因为有魏忌在,他们不敢在陛下面前多说什么,便也按下了。 只是今日常小岁一来,常明不知为何心里就有种奇怪的异样感,“我觉得小岁的态度很古怪。” 常安抬眼看着他。 常明继续,“当初他那么执拗,命都不要了都要攀扯出那位,可伤好之后竟是没事人一样,安安静静待在掖庭司再也没出来晃荡过。” “也许他认清现实了?” “可今日他火急火燎来找我,竟是连殿里发生过什么都没打听就来了,他就没想过再遇到宓妃吗?” 说着,常明看向自己的师父,“他那么焦躁——是为了谁呢?” 常安沉默了会儿,拿起一旁热着的茶水喝了口,随后说道:“我知道了。” -- 这日乾承帝在朝堂上厚赏了这次胜仗的所有功臣,尤其青芝山一脉,不仅封了三位侯爵,更是直接赐了个异姓王。 一时煊赫非常。 下朝之后,乾承帝在理政殿待了会儿就回永乾殿了。 顾凝芷踏进永乾殿正殿时,便正好听到常明在那里说,“喜静,貌甚美——” 顾凝芷福了福身,常明便停下话头。 乾承帝指了指榻上的位置,随后对坐下的顾凝芷说道:“住得惯吗?” 顾凝芷笑道:“臣妾过来便是想与陛下说,臣妾用不上那许多东西,陛下可别在让人送来了。臣妾的库房都堆满了。” “那就再让人给你收拾几个库房出来。”乾承帝不在意地说道,“我看荷度皇宫里的那些东西都粗陋得很,不过这时间南边送来些海外的好物件,倒是可以把玩一二。” 他说着看了眼常明,常明立马躬身笑道,“臣这就让人去挑些上好的,与娘娘送去。” 乾承帝嗤道:“挑什么?都不用入库了,直接全部送去凤临宫。” 顾凝芷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陛下,宫里那许多人,您把东西都给了臣妾,怕是要遭非议。便是其他人不管,太后和几位姐姐那却也是要送些去的。” 乾承帝闻言却道:“爱妃说得有理,宫里无用的人确实多了些——常明。” “臣在。” “让人整理下名册,挑一批人送走。” 顾凝芷露出吃惊神色,赶紧起身跪下,“陛下,臣妾不是这意思——” 乾承帝笑着摆摆手,“朕知,朕就是嫌无用的人太多了,快起来吧。” 顾凝芷露出惶惶神色,随后两人又说了几句,她便告退了。 只是迈出殿门,她脚步慢了几分,便听到身后常明又在那里说道:“只那人腿脚不便,日日只能坐着,可怜门槛都迈不过——” “既如此,你便让人多照看些。” 顾凝芷抬头看了眼在远处等她的铃铛几人,又低头理了理衣袍下摆。 身后是乾承帝略带笑意的调侃,“不然魏尹回来,看媳妇受了苦,还不得找朕算账啊!” 顾凝芷抬头,朝铃铛她们笑了笑,朝她们走了过去。 -- 第二天便有人敲响了小院的门。 闻弛迟疑了很久,还是喊了小爱同学开门。 常明推开大门时,看到的便是正屋门槛内的轮椅,和上面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的美人。 常明笑了笑,并不进门,只说道:“魏都督要在荷度待一段时日,让我捎了些东西来。前几日忙乱,今日才送来,可别见怪。” 常明说完,便笑眯眯地看着那人。 随后,他便看到美人露出犹豫神色,似乎想了会儿,才开口道:“麻烦了,请放在院子里吧,晚点我会整理的。” 那声音略带了点沙哑。 常明低下头笑了笑,随后示意身后的人将东西小心搬进去。 小太监们悄无声息地放好东西,又鱼贯退出,常明更是全程没有进门,最后笑着对闻弛说道:“那我便走了,弟妹有事让人来找我便是,大事小事我都能替你办了,到时候让魏尹来谢我就成!” 说完,还没等闻弛瞪到他,他便笑呵呵地转身走了。 妈的,好贱啊! 被对方口头占了便宜,闻弛气得直磨牙,不过心中却总算是放下了心。 既然能捎东西,那就肯定没事了。 早知道那日就不那么着急让小岁去打听了。 常小岁知道常明来过之后,却没有闻弛那么乐观。 他很清楚他这个师兄的脾气,无利不起早,最近这么忙,送东西这种事他不应该亲自来。 “要不我再去打听一下,我跟宫家的几个小的也有些往来。” 闻弛摇摇头,“只要知道他平安就行了,其他的我也管不了。那女人回来了,你最近就呆在掖庭司,哪儿也别去。” 那晚他是急糊涂了,完全忘了这个女人的事,不然他找谁也不会找常小岁去打听。 安静了好一会儿,常小岁忽然轻声问道:“您就——这么任她上去?” 闻弛闻言愣了下,才失笑道:“没必要跟她计较,对我来说——什么也没有现在在做的事重要。” 闻弛说着,随后却握住常小岁的手,双眼温和地看着对方,“小岁,你说我懦弱也好,我更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听到这话,常小岁脸上的隐隐浮上的戾气便倏然消失了。 他蹲下身,低着头轻声说道:“主子,我听您的。” 闻弛抚了抚常小岁的脑袋,叹了口气。 这三年那两人朝夕相处,感情基础都打牢了,再加上对方身后那几乎占去了阴师大半江山的青芝山。 就算没有马上就要举行的封后大典,她也早就已经站到权利的顶峰了。 而他呢? 就是在阴灵之道上,他也只是个蒙着眼过河的瞎子,其他方面更是一无长处。 掖庭司今日这规模也无非是小打小闹,全赖人家专业的懒得吃这碗饭而已。 他不是不想报仇,只是他们没有一点胜算。 他们斗不过她。 所以他暂时不打算去招惹她。 至于以后,那就各凭本事了。 只是闻弛不知道,顾凝芷这时已经盯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存稿箱设定错时间了!!!!! 今天打开想看大家的评论我就懵逼了T.T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T。T你们打我叭。。。 然后大家记得晚上还有一更哦~ (嘿嘿莫名也完成了一日双更呢,有点小骄傲) 感谢在2020-11-25 20:36:45~2020-11-26 20:3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eKcih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中二君 50瓶;猜 10瓶;呗呗柠 5瓶;染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顾凝芷回到自己住的偏殿之后, 很快便有人送来了一份单子,顾凝芷笑着打赏了那小太监。 铃铛高兴地拿着那单子去入库了。 顾凝芷一个人在那里坐了会儿,良久, 她摇了摇铃, 另有一个年纪少大一点的稳重宫女走了进来。 “你让人去查查, 魏都督院里的那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凝芷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是,娘娘。” 顿了顿, 顾凝芷忽然又加上了一句, “——再让人瞧瞧,具体长什么模样。” 那宫女退出去之后, 顾凝芷躺到床上, 闭上眼睛睡着了。 永乾殿正殿次间里, 睡在玩偶屋小床上的丑陋小人偶慢悠悠起身, 朝一直恭候在一旁的小太监招招手, 而后便由他捧着去了主间。 小太监只跪到一旁,无召不敢上前,那人偶边也乖乖坐在被捧着的垫子上。 直到半下午的时候, 乾承帝忙完手中的活, 才笑着招手让他们过去。 -- 这日,顾凝芷过去与皇帝一道用了晚膳,便回来了。 铃铛便快乐地与她说起那些收到库房的那些东西,“那么大个宝石!晶莹剔透一点杂质都无,最稀奇的是, 里面竟然雕刻一头小鹿!真正是从未见过的稀世珍宝啊!” 顾凝芷低头练着字,一边安静地听着。 这时,原来那个去打听消息的宫女进来了。 铃铛见了, 看了顾凝芷一眼,随后便乖巧退下了。 “娘娘,”来人福了福身,随后说道,“魏都督院里的人,大约一年半前到的宫里,之后便一直住在那里,没有出过院门半步。有人说那人不良于行,常年坐于一把带着轮子的椅子上,见过他的人几乎没有。” 顾凝芷这才放下笔,转头看着那宫女问道:“本宫听闻那女人姿容堪称绝色,这消息又是从何处传来的?” 宫女低头回道:“奴婢问过了,绝色是没有的,只是干净清秀而已,约莫是以讹传讹。” 顾凝芷勾了勾唇,这种事在宫里也不是没有。 “前两日,常公公往那小院送了些东西,有些成箱的,还有些是新鲜的果蔬,送东西去的那些小太监多少也见过。” 听到这话,顾凝芷微微皱眉,喃喃低语道:“还让人送东西过去了——” 宫女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只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上前两步递给了顾凝芷,一边还说道: “奴婢便找了其中一个小太监,照着他的描述画着这幅画,那小太监看了,说有□□分相似。 顾凝芷接过那纸,摊开看了。 那上面是一个坐在古怪椅子上的人,头发松松束着,身上穿着也简朴,看着里衣外只有一件宽松素色罩衫。 那人十分清瘦,身形却不算瘦小,只是身上无肉,显得衣服松垮垮架在那里,好似风一吹,人便也要被吹散了。 配上她那微微蹙眉看着画外的样子,整个人倒有一股寂寥又动人的韵味。 顾凝芷静静看着手中的画,之前脸上的微微笑意此时已经没有了。 “那小太监说,这女人对常公公态度也很是奇怪,脸上没有过笑脸,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什么客套话也没有——只是常公公也不生气。” 宫女说着,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他还说她说话声音怪怪的,似是受过伤,不过却不难听。” 宫女没说的是,那小太监说完还嘿嘿了句,“听着让人觉得耳朵麻麻的”。 说完,她抬头觑了顾凝芷一眼,随后吓得赶紧又低下了头。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 常明动作快,没过几日,宫里那些常年不受宠,或者都没有面圣过的宫妃们,被清理了好些出去。 陛下倒也仁厚,有些是带着赏赐送回娘家的,另有一些则直接带着嫁妆发家给这次有功的小将。 那些女人原本身份便不低,可是一旦入了宫,宫中生活苦寂,生生磨掉了她们原本的壮志雄心。 如今这样的结局,倒是如了不少人的愿。 只是如此一来,宓妃盛宠善妒的流言蜚语却传了出来。 顾凝芷听到后,只笑了笑。 可是转头她却问一旁的铃铛,“你说,我要不要向陛下进言,再纳些新人进来?” 铃铛被问得有些懵,直言直语道:“为何要纳新人?人不是越少越好吗?” 顾凝芷被她逗笑了。 “她们要说就去说好了,”铃铛反应过来,不在意地说道,“她们就是嫉妒,不想让您过得太舒坦!如果这时候又有新人进来,您不高兴了,这才如了她们的意呢!” 顾凝芷听了笑容却变淡了,“她们怎么想与我无关。” “那娘娘您还担心什么呢?” 顾凝芷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人少了,总要进人的——” 她不提,也会有别人提。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那种会揣摩圣意的人。 到那时,就晚了。 -- 果然,没过几日,顾凝芷还来不及开口,就有人等不住了。 这日,乾承帝找来顾凝芷,与她说道:“朕欲办场庆功宴,宫里的部分就交给爱妃操办了。” 顾凝芷知道这其实是在让她行使皇后的职责,笑着应允了。 “这次参宴人员的名单,与往常比会变动较大,朕让常安他们先列了个名单。”乾承帝笑着道,“你先看看,不懂的现在就可以问他们——慢慢学,这回只是让你练练手。” 顾凝芷听到这话,心里便有些烫,脸也不由红了。 她接过宫女送上来的名单翻看着。 乾承帝靠坐在榻上,慢悠悠喝着茶,看她仔细一个个把不懂的问题问了。 他看起来没有一点不耐烦。 只是说着,常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陛下,魏都督安置在司礼监的那位——要请来吗?” 顾凝芷拿着笔的手一顿。 乾承帝手上捏着个珠子玩着,闻言沉思片刻,道:“你去探探口风,她若是愿意来,就给她安排个合适的位置。” 庆功宴原本就是为功臣准备的,魏尹这次虽未上战场,但是对于打仗来说,粮食补给也是至关重要的。 在这点上,魏尹做得前所未有的好,三年时间从未出过错,偶有的粮食不足,他也能迅速安排妥当。 这让他在前线几乎没有后顾之忧。 尤其最关键的那一仗,谁都没想到对方会千里迢迢偷袭他们的后方,简直凶险至极。 若是那一战魏尹没有拼死保住粮草,指不定荷度就反扑成功了。 光这一点,就完全值得他在庆功宴上保有一席之地。 只是这次对方被他留在荷度处理后续的事,但是他留在这里的家眷,却也是不能怠慢的。 这是他应有的体面。 “是。”常明笑着躬身回道。 乾承帝却转头对顾凝芷说道:“这位——有些特殊,你到时候安排位置时,多照顾些。” 顾凝芷笑容得体,“臣妾明白。” 当晚,顾凝芷回到自己寝宫,宫人们显得异常安静。 她进门之后,将宫宴的事情即刻吩咐下去,随后便呆呆坐在那里,再不说一句话。 殿内气氛十分沉闷,宫人们进出相当小心。 “娘娘——?”只有铃铛有胆子在这时候说话,“您没事吧?” 顾凝芷似是被她唤醒了般,回过神来。 随后她笑了笑,对铃铛说:“将左一柜子上层的那个盒子拿给我。” 铃铛照办,将盒子放在顾凝芷身边的榻几上。 顾凝芷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的那张纸,摊开来又看了起来。 铃铛瞄了一眼,随后好奇地问道:“这人是谁?怪——嗯——嗯——怪好看的!” 铃铛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贴切的词,只能干巴巴地说道。 顾凝芷略一勾唇,“好看吗?那你喜欢吗?” “喜欢啊!”铃铛高兴地说道,可随后又有些迟疑,“就是——嗯——她可能会不大喜欢我吧?” 顾凝芷转头看向铃铛,奇怪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铃铛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道:“奴婢也不知道,就觉得——这位姑娘也许有些不太喜欢别人去打扰她。” 说着,她有些脸红地说道:“感觉这么看着她,好像就冒犯到她了——” 顾凝芷闻言,再次低头看着那张画,好一会儿,却笑了。 “是,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她的美,不在于那张皮囊,而是那让人浮想联翩的气韵。 让人远之欲逑,近之情怯。 笑完,顾凝芷似是坐得有些累了,她站起来,对铃铛说道:“你去把灵犀唤来。” 灵犀是之前那个打听消息的宫女。 铃铛领命,福了福身便出去了。 只是她侧身出门那瞬间,眼角却瞥见那张画着美人的纸,从顾凝芷手上飘落,像一只刚刚蜕变的纯白飞蛾,拼尽全力扑向了冉冉烈火中—— 当晚,司礼监大火,无数人葬身火海。 作者有话要说:  耶! 双更成就达成!感谢在2020-11-26 20:35:42~2020-11-27 20:5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湯豆腐 10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ibetwalker 9瓶;江漓、沛沛儿、就想这么溺死在里 5瓶;北凉、蓝眼睛、织条棉毛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火起时, 闻弛正在睡觉。 闻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什么身体里,都少不了睡觉这一习惯。 但是闭上眼睛休息,起码能够让他在睡梦中少感受一些身体的疼痛, 也能够让他的精神得到一些放松。 只是这晚对他来说, 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一开始他是被压醒的。 睁开眼他便发现自己身上压着厚厚几床棉被, 而房间里的几个柜子正诡异地朝他移动过来,有一个已经立在床前了。 闻弛下意识地开口,“小爱?怎么了?” 可随后他便注意到了外面的火光,和不断从门缝中翻涌进来的烟气。 那一瞬间,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也明白了小爱蠢蠢的意图。 “小爱,轮椅, 1号柜5号位拿给我。”闻弛立马命令着,一边哭笑不得地说道,“裹被子或者用木头围起来, 都只能加剧火势,以后别干这么蠢的事。” 在小爱安装在床边的藤爪的帮助下,闻弛推开那些小爱搬来的被子, 迅速转移到轮椅上并接过一个小盒子。 可是越靠近门,温度就越高,眼看着离门只有半米远时,闻弛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瘪下去的膝盖,沉默了一瞬, 便迅速后退。 那瞬间,小爱替他盖上的毯子滑落下来, 毯子下面,闻弛的膝盖已经融化了一半。 退回到床边,闻弛看着那逐渐发红发烫的木门和墙面, 闻弛脑子钝钝发疼。 外面的温度太高了,他如果冲出去,只会融化在半路,手中的东西也会就此被火烧毁。 “小爱,3号柜3号位,拿给我。” 捧着小爱拿来的盒子,闻弛迅速钻入其中的玉制人偶中,再次拖着那个盒子打算闯关。 就在这时,火舌突然从门外窜入。 闻弛一头冲进去,手中的盒子瞬间被火舌吞没! 啊—— 那瞬间像是有无数尖锐的针扎入了闻弛的身体,让他发出无声的痛苦尖叫。 他想都没想一下子蹦了回来,将盒子抛给小爱。 小爱迅速接过,在空中拼命甩动,总算救下了里面的东西。 闻弛抱着那个被火燎得烫卷了边的丑陋草人,简直欲哭无泪。 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邪恶宠妃的凌迟他都活下来了,却死在异常莫名其妙的火灾里? 火舌越离越近,地面都被烫得发红,闻弛甚至能够听到人形身体滴落的灵液发出的滋滋声。 眼看着退无可退,他重新回到人形身体,轻轻叹口气,“小爱,关机。” 那几个在房间内舞动的藤爪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他之前将小爱的线路布局在院子各处,但是小爱的核心却是埋在院子中央的地面下的。只要关机,小爱就会回到那里去。 这场火过去之后,常小岁应该会来将它带走。 至于他自己,他希望自己起码能够以一个人形的姿态死去。 看着一个悬停在自己面前的藤爪,闻弛不知为何伸手轻轻抓住了它,就像是对这个世间最后的留恋—— -- 乾承帝带人抵达魏尹院子前时,众人还是没有想到这里的火势会这么严重。 而魏忌还在苦口婆心地劝。 乾承帝在侍卫的包围下站立,一边道:“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能让火星子燎到朕?魏尹在外与朕卖命,他的人若是死在朕宫里,朕无法与他交代。” 可是眼前的熊熊燃烧的火焰,此时几乎将整座小院吞噬,热浪不断朝外翻涌,让人都睁不开眼。 “让鸿阳卫和芜烈司的人过来救人。”乾承帝沉着脸说道。 异人有异人的办法,现在让普通人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正等着,站在一旁的常明伸手忽然喊道:“拦住他!” 乾承帝看过去,却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太监疯了一样想要往火场里冲! 幸好侍卫们反应迅速,将他拦了下来。 可是那小太监却好似完全失去了理智,奋力挣扎着,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疯牛,横冲直撞,三四个侍卫都差点没能控制住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放开我——”那小太监尖利的凄喊声,几乎盖过了火焰的吞噬声,直直钻入乾承帝耳中。 乾承帝皱眉,凭着这声音,他认出了那人。 常明此时已经迅速上前,一巴掌打在常小岁脸上,怒道:“够了,你在发什么疯!” 那一掌力气之大,瞬间让他停止了挣扎。 好一会儿,乾承帝才看到常小岁慢悠悠晃着脑袋,视线好似找不到目标,由头晃脑地轻微转动着,喉间发出的控制不住的“嗬嗬”声。 乾承帝知道,那是脑袋伤到了,得缓一会儿。 这时芜烈司的人到了,乾承帝朝他们点点头,几个人便立马各展所长,往火场里冲了进去。 众人都揪心地等着。 一个不留神,刚刚还在晕眩着的常小岁又再次摇摇晃晃站起,跌跌撞撞竟就要再次冲进去! 常明眼疾手快,一把将本就站立不稳的常小岁撂倒在地。 乾承帝看到那小太监倒在地上,像上次那样几次想要用无力的手撑起身体,但都失败了。 他还能听到他用轻得几乎听不到声音发出无意义的哭喊,那声音细细密密地,一直萦绕在他耳边。 乾承帝就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他。 好一会儿,小院里有人出来了。 进去的几人抬了张椅子出来,那上面似有个人形,却从头到尾盖着张薄薄的布。 乾承帝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救人还要累赘地带上椅子。 直到常小岁连滚带爬地冲过去,颤抖着揭开那张布,乾承帝看到了一个几乎被火化没了一半身体的人。 乾承帝怔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对方会伤得这么严重。 最离奇的是,这人受伤的皮肤竟然不是像普通人那样发红褶皱起泡,而是像冰雪一般一片片融化成液体,滴滴滴落。 可随后他便听到那人似是昏迷后口中依旧发出着无意义的□□,显见地即便如此,对方依旧无法摆脱被火吞噬的痛苦。 而常小岁那像是来自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撕心裂肺的哭嚎,更是始终萦绕在他耳边久久不散。 乾承帝让人将人带回了一座靠近永乾殿的宫殿,可是太医对着那具几乎要融化的身体,却束手无策。 谁都说不清对方的身体为什么是这个样子,而失去理智的常小岁也不许任何人接近那人。 乾承帝站在偏殿的外间,听着太医们各种没有根据的猜测和由此拼凑出来的医治方案,耳中却不知为何,好像还是能够听到里间传来的水滴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在这声音里,他恍惚想起了几年前的某个雨夜,有人吃力地推开窗户,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色。 夜雨朦胧,连月光也似被打散,只有那个窗栏上的小人,孤独而寂寞地靠窗听着外面的雨声。 就像今天一样。 滴答——滴答—— “去——传吕令主。” -- 吕易城来了之后,也只能像那些太医一样进门看一眼,甚至连那人的具体模样也没看清。 随即他却皱起了眉头。 出来后,他朝乾承帝摇了摇头。 两人之后去了正殿,他才躬身行礼后说道:“这不是人的身体,应是用一种似腊的材料制作的人偶,只有找到原始材料,才有修补的可能。”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阴师们擅长的东西,青芝山的人比我更有可能知道这种材料。” 乾承帝点头便让他退下了,却没有让人去请裕亲王——青芝山山主郁雎。 他一个人在御案后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常明进来禀报,“陛下,宓妃娘娘担心您,让人来问您是否睡下了。” 乾承帝回过神了,想了想,起身道:“宓妃估计吓到了,朕去瞧瞧。” 对于乾承帝的到来,宓妃多少有些吃惊。 乾承帝笑着道:“幸好你没去,司礼监到处一股熟肉的味道,朕这几天估计都吃不下荤菜了。” 宓妃闻言脸色有些苍白。 乾承帝却拍了拍她的手,“是朕不好,朕应该早点过来你陪陪你的,吓到了吧?” 宓妃想说这跟战场比,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话出口却成了,“臣妾躺在那里,闭上眼就好像听到了人的喊声,就睡不着了。” 乾承帝笑笑,“不怪你,确实挺吓人的。” 说着,他站起来拉着宓妃的手说道,“走吧,朕陪你睡。” 宓妃被拉着站起时,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一旁伺候的宫人们却已经露出欣喜神色。 看到铃铛张大了嘴对着她傻乐,宓妃才一下反应过来,脸唰地红了。 只是她最后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陛下真的只是坐在床头哄她睡觉而已。 躺在床上,她小心地将脸靠近对方,却又不敢贴上去。 贪婪又小心地汲取鼻尖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即便只是这样靠近,她依旧还是感到了无限的满足。 可是虽然不舍得,她却依旧努力平缓了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她不敢不睡到,她怕久了,这个对她偶尔会露出些许温柔的男人就会不耐烦。 所以在他身边,即便是呼吸,她都是小心翼翼的。 听着身边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顾凝芷在心中遗憾而残忍地想道。 一场火就能换来这样一夜的陪伴,早知道她就该让人夜夜都放才好——才好像今天这样,将这宫里所有的女人都烧死! 乾承帝回到正殿次间的寝宫时,外面意识更深露重。 他没有再去睡,只是坐在窗边怔怔看着外面朦胧的月色。 好一会儿,常明有些担心地过来,正要开口劝,却听乾承帝毫无征兆地忽然开口问道:“荣显有消息了吗?” 常明怔了怔,才立时答道:“上次之后,荣显至今没有传来新的消息。” 说完,他看到才注意到乾承帝虽然目光看着外面,手指却一直搓动着一样又圆又小的微微发光的东西。 良久,他才见陛下往后靠了靠,手上将那东西攥入掌心,五指缓缓紧握,手背的血管根根伏起,青紫的颜色令人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大家问排雷了。 顾凝芷只是个阶段性小boss,不会占据很大篇幅哒 应该快下线了叭~ 毕竟咱们阿弛的人生不可能被什么情情爱爱塞满 他的未来可是星辰大海啊! 1 可能因为我的那么一小咪咪恶趣味,反派死得有点慢嘿嘿 然后后面攻的追妻火葬场,我可能虐身比较少orz(甚至没有 我主要喜欢虐心嘿嘿 因为我一直觉得虐身没太大意义,毕竟主角不死。 所以我可劲地虐咱们阿弛的身,是因为我觉得这不是虐。。。 这是我对他的爱啊!(顶锅跑——— 1 另外我重申一下,我不是不回复你们的留言哦 就是我被锁住了,不能回复留言orz 可能还得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吧 所以我在这里回复一下大家(啊我废话真多 第35章 闻弛没有想到自己会活下来——虽然痛苦无比。 失去半个身体的痛苦, 几乎让他日日彻夜难眠。 而他只能暂时控制住伤口,如果来不及修复,这具身体就会持续崩溃。 所以当常小岁从怀里摸出一个玉制人偶时, 闻弛立马钻了进去, 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他心里还在思索着,这次的修补需要用掉多少灵液,他们要花多久时间才能攒够。 算着算着, 闻弛有些崩溃地发现,他觉得可能还是放弃这具身体会比较好——真的好贵啊! 他都不知道之前他们是怎么给他攒出足够的灵液做身体的。 而且这具身体除了而已施展灵力的时候比较好用之外, 几乎一无是处,完全不如现在的玉制人偶好用——能跑会跳还不疼! 不过真要让闻弛放弃这具身体, 他又舍不得。 有了这具身体,才让他有一种自己还是人的感觉,这也是他从始至终都在追寻的目标。 再说当初所有人为此花费了多少心血, 他是知道的。 这也不是他一个人努力的结果。 这么想着,他拍了拍默默跪在床边直愣愣盯着床上那具身体的常小岁。 “别担心,能修好的,只是费点事。”闻弛轻声安慰。 常小岁却恍惚问道:“疼吗?” 闻弛勾唇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不疼。” 才怪。 不过随后闻弛却提到了另一件事, “你去院子里找找, 看看我原先的那具草人身体还在不在。” 闻弛之前做过实验,无论他换了其他什么新的身体,新身体遭到破坏之后他都会回到最初的那个人偶身上。 可如果草人遭到破坏,他就会虚弱无比, 甚至一度无法使用其他的身体。 所以闻弛最终得出结论,草人身体对于他来说类似于本体,其他身体则是□□。□□遭到破坏并不会影响本体, 而一旦本体崩溃,对于他来说就会是真正的死亡。 可当初火场中他被救出来时已经失去了意识,并没能带出本体。 那么他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有这个疑惑的人不止是他。 顾凝芷是在第二天才知道,乾承帝将魏尹院子里的女人接到永乾殿的。 “那人似乎伤得很重,整个太医院的人来了,似乎都束手无策。”铃铛皱眉说道,“我今儿个听说昨晚吕令主也来了。” “伤得多严重?”顾凝芷抬眼问。 铃铛摇摇头,“好似伤了脸,我见是盖着一张布送进来的,其他就不清楚了。” 顾凝芷垂眸。 顾凝芷去理政殿时,谭晏正禀报着下面御史递上来的奏折,主要讲的是青芝山一脉在京城中闹出的问题。 “裕亲王门下在京中随意圈地,驱逐良民;擅操使傀儡在京中来回冲撞,造成恐慌与踩踏;有在其位者,疏于值守,聚敛钱财,并留恋烟花之地……” 当初乾承帝给青芝山不只封了一个亲王,还有不少实职,都是吏部、户部等油水充足的地方。 本来乾承帝是打算拿油水职位犒劳这些人,可是没想到这世上多的是贪得无厌的。一点点油水都不够他们花的,竟还有人直接朝税银出手了。 谭晏气急,才在今日发难。 乾承帝皱眉,正想说什么,想了想却无奈道:“都是些年轻人,一时受不得诱惑。我与裕亲王说说,让他私下多看管下。” “陛下——” 谭晏还想说什么,乾承帝却摇头看向了别人。 谭晏咬牙,只能退下。 于是顾凝芷来理政殿时,便看到了黑脸的谭大人。 看着匆忙朝她行礼,随后转身便走的谭晏,顾凝芷脚步顿了顿,才继续往前走。 随后一个机灵的小太监便一脸甜笑地上来给她领路,走到没有人的拐角处,快速与她说了之前谭晏在理政殿中说的那番话。 顾凝芷朝那小太监点点头,随后才到了理政殿偏殿。 所有大臣离开后,顾凝芷才上前。 “臣妾听闻昨日有人在那场火中受了伤,臣妾这儿有一些烫伤药膏,想着也许能帮得上忙。” 乾承帝第一反应是摇头,随后却想了想才说道:“那朕过会儿带过去,让人试试看。” 顾凝芷一愣,随即才状若无事地说道:“不知道人伤得重不重,臣妾也通略医术——” “等她好上一些,朕再带爱妃过去吧!”乾承帝忽然有些不耐烦地打断。 顾凝芷立时闭了嘴,顿了顿,她才福了福身恭敬道:“是,皇上。” 随后便退了出来。 顾凝芷走出理政殿没多久,便看到乾承帝带着一行人从理政殿出来,匆匆去了另一个方向。 -- 乾承帝说要去看闻弛时,常明以为只是去碧游宫外殿瞧瞧。 直到乾承帝走到正殿次间,还示意宫女掀开帘子时,常明心中才觉出不妥来。 可是这时,乾承帝已经走了进去。 而此时,闻弛刚让常小岁去想办法找草人身体。 常小岁知道事情轻重,也不敢耽搁,匆忙出去了。 于是闻弛这时身边就没有什么人——掖庭司的人进不来,这座宫殿内伺候的人被常小岁下了死令,谁都不许靠近半步。 乾承帝进来时,只有外面的宫女忙着拉开了帘子。 闻弛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对方,剩下的半具身体一动不动。 那样子即便他原先的身体出自大师之手,现在也只剩下了恐怖。 乾承帝站在那里,看着那人孤零零躺在床上,身边没有一个人。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自己曾经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画面。 那种孤独与无助,好似有些熟悉。 “常明,你派些懂事的人过来,主子身边怎么能没人?” 退在帘子外的常明立马躬身领命,可心里却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乾承帝,这里除了他一个,没有别的主子。 可想想,这话似乎也没有说的必要。 常明立在那里,就看着乾承帝径自又朝那床边迈了几步。 一开始床上的人还没什么反应,就睁着那只凤眼,从他们进来开始就那么一直直直看着他们。 既没有惶恐,也没有喜悦,反倒似乎有些忌惮。 等陛下靠近到一定程度时,那人内侧完好的那部□□体忽然伸手抓住了床单,像是想朝内移动身体。 而这动作似乎拉动了伤口,那人一下子嗯了一声,闭上眼身体小幅度颤抖起来。 常明便见陛下立时停了脚,紧张喊道:“常明——” 常明一愣,才立马反应过来:“臣去喊太医?” 可是许久,他都没有听到第二声命令。 常明小心抬眼看去,却见陛下沉默地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床上那人。 许久,床上那人才逐渐从剧痛中缓了过来,重新睁眼无声地看向他们。 而那眼眸中却透露出一丝疲惫。 常明垂下了双眼。 良久,乾承帝却开口道:“太医并不知道如何医治你的身体,宓妃说她有秘药,朕便带来了。” 说着,常明领着个捧着盘子的宫女走了进去。 “宓妃出身青芝山,对你现在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朕想着这药必是有用的,你不如用一些。” 乾承帝说完这些话,便直直看着对方,似乎在等对方的回答。 那个捧着盘子的宫女闻言,便要迈步上前去伺候。 她迈腿往前的瞬间,常明狠狠一把掐住了她的胳膊。 宫女疼得咬紧了牙关,身体却是直直站定,手上的东西一动不动。 许久,他们终于等来了床上那人对他们说的第一个字,“——不。” 言简意赅,十分明确的拒绝。 众人都是一怔。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这么拒绝陛下的。 “为何?”可是乾承帝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劝说,像一个极力推销自己产品的卖货郎,“宓妃的东西,应是管用的,多少可以缓解——” “不。”那人不耐烦地打断。 乾承帝顿了顿,却又再次好脾气地说道:“你要是担心会疼,朕亲自替你上药,绝对不——”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东西“啪”一声朝他脸上兜头扔了过来。 乾承帝没躲,一下子被砸到了鼻子,一行红色的血液从中缓缓流了下来。 众人都惊了。 乾承帝却没什么反应,只怔怔看着手中刚刚砸向自己的东西——一个玉制人偶。 那人偶被他紧紧抓在手中,正努力都要挣脱。 直到一滴血色的液体滴落到那小人身上,那小人才意识到自己达成的惊人成就,立时停下动作愣愣回视乾承帝——脸上的那道鼻血。 看那小人不动了,乾承帝动手摇了摇它。 那小人似乎被摇得很痛苦,声音小小地惊叫了一声“啊”! 乾承帝立马停手,却不妨被对方张嘴狠狠一口咬在了虎口,吃痛松了手。 那小人趁机一把挣脱,身形灵活地跳落在地上,几个蹦跃便到了床边。 乾承帝没有再去追,只是趁着那小人抓紧窗帘往上攀爬的时间,他再次往那床上的人看去。 却见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而小人偶却爬到那人身上,藏到被子里之前还不忘转头狠狠瞪乾承帝一眼。 乾承帝一下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鼻血流得就更多了。 乾承帝从碧游宫出来的时候,就一边抹着自己脸上的血痕,摸得到处都是,一边脸上却始终带着笑。 看起来变态又吓人,身后的几个小宫人都快吓哭了。 只有常明面色如常。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么么哒~感谢在2020-11-27 20:54:53~2020-11-29 19:2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溏果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五二 115瓶;溏果 25瓶;佛系干妈每天为理科秃 20瓶;小蚂蚁 12瓶;南柯、幽兰姿 10瓶;l—wu、龙与少年游 5瓶;十七 4瓶;23182052 2瓶;45439870、风吹叶落、催更的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近段时间乾承帝的日子其实不太好过。 这世上总有人是不会看眼色办事的, 也总有人喜欢在别人高兴的时候挑刺。 乾承帝这次大败荷度,将大片领土收入囊中,本来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 但是运气不好刚刚遇到荷度大疫, 接收了大批病人不说, 军中也有不少人感染。 这也是一部分军队至今未归的原因。 而朝中就此有了别的声音。 一部分觉得是此次出兵不义,上天才下了这样的惩罚。 另有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次的大疫与乾承帝有关,纷纷指责他为获胜不择手段。 乾承帝懒得搭理这些人, 但是荷度的疫情确实已经非同小可。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时,终于有人来解他的燃眉之急了。 ——阴氏一族下山了。 阴氏一族手头有多年研究各种稀奇疫毒的经验, 更有三年前治疫中获取的大量一手信息。 他们的到来,让茫然无措的治疫医师有了明确指引, 并且提供了许多非常手段,立马提高了荷度境内治疫效率。 “阴氏一族来了大批年轻阴师,一开始我们围城的军队没认出他们, 还差点起冲突。”前线派来请求更多物资的小将兴奋地说道,“谁知他们来了之后,拿了不知什么药一洒,许多人就这么好了!” 闻言,朝上许多人露出惊奇之色。 可也有人提出质疑。 “陛下, ”这时有老臣却不无担忧地说道, “这阴氏的人,一向性情乖戾,无视王法,这一次来者不一定为善, 我们需得多加防范才是。” “是,尤其要严禁他们随意进出疫区,否则恐会加剧疫情蔓延啊!” 那小将见此, 立马说道:“陛下,那些大师们进去之后,城内的情况确实好多了,大师还让守军后退百里,让出了田地让好的人继续耕种,城里的人心也逐渐稳了起来!” “后退百里!那就是让疫区扩大了好几倍,你们守军可只该当何罪!”有人愤而怒道。 “可是这是大师们说的,要让活着的人有事干,而且城里缺粮,种地不好吗?” 一时间,朝堂上便热闹了起来,只有青芝山的人立于一旁,一声不吭。 下朝之后,吕易城跟着乾承帝去了理政殿 “臣欲请去荷度。” 这是吕易城第三次提出这个请求了。 这次乾承帝终于答应了,“爱卿此次前去,朕予你专擅之权,调兵之利,任何大事无需向朕汇报,即可自决。” 吕易城深吸一口气,接过常安递过来的一道圣旨,缓缓拜倒在地。 吕易城退下后,乾承帝沉思片刻,唤来了常明,“这是阴氏一族送来的物资清单,你着人安排下去。” 常明接过清单出去安排,看了上面的东西,想了想又往掖庭司走了一趟。 清单上特别备注了要掖庭司出产的灵能灯、搅拌机与平衡车。 这里面的需求大约有些复杂,常明却不打算深究,准备一股脑全给备齐了。 但是他没想到掖庭司竟然敢跟他讲条件。 迎接他的人是一个叫尚奎的小太监,满脸乐呵呵,说出来条件竟然一步不肯让。 总结下来他们就三个条件: 一、增加皇庄中源植的种植量 二、允许他们将掖庭司搬到宫外 三、允许掖庭司中的重要人员脱离皇宫的编制 常明直接让人一个巴掌扇过去了。 可他没想到,那个嘴角淌血的小太监只是沉默地跪下来,其他人也只都看着,没有一个求情的。 常明冷笑,“跟我讲条件?信不信爷爷现在就能找出个人来把你们都替了,掖庭司照样如常运行?” 尚奎抬头,半边脸都肿了,脸上却依旧是讨好的笑,“爷爷手上自然有的是人才,小的哪里敢跟哥哥们比。只是如今小的们刚造出来个好玩的东西,实在不舍得就此放下。” 常明一脸阴骘地看着他,尚奎却只咧着嘴笑,“爷爷您看——” 尚奎往自己身后一指,常明顺势看过去,却看到了一个巴掌大转轮一样的东西,那东西连接着一个古怪的纺纱机模型,那纺纱机竟然有8个纱锭,一旦转动就能一次出8条纱线! 常明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心砰砰跳。 可是掖庭司的人想要给他展示的却不止是这个—— 有人将那套东西放到窗边,微风轻轻拂过,那轮子便迅速转动起来,眨眼间的功夫,没有使用任何人力,8团纱线瞬息而成! 常明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伸出微微颤动的手,却不敢上手去摸。 他很清楚现在平民的主要劳动力,便耗在两处,一处是耕地,一处说是织布,而织布过程中,更耗时耗力的却是纺纱。 一旦有了这样的东西,那——那所有女人便空出来了—— 女人来种地,那男人的用处就多了—— 常明脑中迅速转动着,完全能够想象一旦这样的东西普及,将会给丰朝带来怎样的剧变。 好一会儿,他缓缓回头看向尚奎。 尚奎一脸骄傲地说道:“这一套风轮,可以用来纺纱、织布,甚至是开荒耕地、海陆运输,周围有风可以用风力,有水可以用水力,什么都没有,主——主任说还可以考虑光!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成为我们的主动力,而灵液辅助便能解决耗灵大的问题,也就能解决普及的问题了!” 常明忽然笑了。 他上前将尚奎扶了起来,笑呵呵道:“你们早该禀报陛下你们正在研究付么,这些利国利民的东西,陛下能不支持吗!” 尚奎却憨憨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也乐呵呵道:“奴才们之前一直没成功,灵液耗费太多,普通人用不起,故也一直不曾禀报陛下。现在终于成功了,能为苍生做些好事,咱也是荣耀之至的!” 常明立马不要钱似的开始夸他们,尚奎也礼尚往来赞叹常明心怀苍生,一下子这个原本还剑拔弩张的地方,充满了意想不到的和谐。 对于尚奎之前提出的三个要求,常明满口答应,掖庭司的人随即立马动了起来。 常明要的东西量不小,好在他允诺会送人过来协助,他们要做的只是让熟练工们在一旁指导。 主要灵液是真的不够,尚奎便笑呵呵地给常明指了条明路,“程大铛那儿还有不少库存呢,爷爷可以去问问!” 常明眉头挑了挑,随即看着这小太监脸上那憨厚的笑容,却也露出了些意味不明的笑,这才带人离开。 常明走后,屋子里的人才赶紧过来替尚奎擦脸看伤,其中一直站在角落的中年宫女师翎不无担忧地问道:“我们只做出了这个风轮纺纱机,什么织布、耕地的,从来也没人提起过,更是没有做过,你这么与常太监说,不会被治个欺君吧?” 尚奎却摇头笑道:“姑姑聪慧,竟能凭着多年经验造出这样的多纱锭纺纱机来,这是尚奎不如的地方。” 师翎叹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可是姑姑,风轮既然能够带动搅拌机、纺纱机,怎就不能带动织布机?无非原本纺纱机是用手摇,织布机是用脚踏,换成风轮不是一个道理?那与耕犁又有何差别?” 师翎闻言,将这些话放入脑中细细咀嚼,人却一下子立在那里,再也不动了。 尚奎看着好笑,“姑姑痴人也。” 这时另一个小太监明阳却道,“可是现在常公公知道了这些,我们更不可能离开了吧?” “离开是小主子的意思。”尚奎意味不明地道。 “你什么意思?”明阳皱眉。 “你觉得我们能去哪儿?”尚奎一边揉了揉嘴巴,一边嘶了一声。 “去宫外啊!”明阳理所当然地说道。 “然后呢?”尚奎好笑。 “然后——”明阳思索片刻,“然后我们就能脱离那些大太监们的剥削,赚更多的灵液给小主子用!” “然后再让人想办法烧一次小主子?”尚奎冷笑。 尚奎他们几个之前都是在掖庭司里最底层的人之一。 别人不知道的是,小主子一贯是个爱玩爱闹的脾气,当初还只有常小岁知道他身份的时候,他就经常进出掖庭司给常小岁送吃的。 他们那会儿饿得不行,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便注意上了这么个神出鬼没的小东西,就此做上了拦路打劫的活儿。 想来好笑,那会儿他们追着小主子在整个掖庭司四处乱跑,每日都是鸡飞狗跳的,却也有着现在没有的乐趣。 可是如今,活着已经不是只有吃的就可以的了。 他们都查到了这场大火的蛛丝马迹,可是再往上,他们却什么都不能做。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够分量。 “要出去,你就自己出去,”尚奎冷冷道,“我是不会出去的。 “我已经在这里了,只想往上爬。”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大家激情讨论以后的**oss 呃以后应该也不会有**oss吧orz 感谢在2020-11-29 19:21:14~2020-11-30 14:0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9822788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822788、幽灵1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来一碗、幽灵1级 10瓶;墨 5瓶;23182052 4瓶;灯泡不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对于乾承帝上次的殷勤表现, 闻弛之后也思考了片刻。 乾承帝都说要亲自上手伺候他了,闻弛再傻也觉察出异样了。 他倒是没往别的地方去想,只觉得狗皇帝真是无愧他花心的名声, 现在对着个残疾人都能想入非非——而大师的手艺也果然是无敌的。 只是这么看来,狗皇帝对宓妃, 也许也并不像外界所说的那么痴迷。 想来也是,自古就没有那么多只爱美人的皇帝。 更何况如今看着顾凝芷身后的那股力量,在荷度一战中发挥的作用,对狗皇帝的意图闻弛也可想而知了。 果然皇帝的宠爱从来就不会是毫无理由的。 就像对顾凝芷, 就像对曾经的他。 不过这些又关现在的他什么事呢? 将这些没有意义的思绪抛开,闻弛将人形身体安置在床上, 一边穿上玉制人偶的外皮坐在床边,对狗皇帝新派来的宫人虎视眈眈。 心中却是盘算着等常小岁取来本体,再弄些灵液先把溃烂的伤口初步治愈一下。 至于恢复原样只能慢慢打算了——人穷志短啊! 就在这时, 常小岁沉着脸从外面回来了。 屋内的其他宫人立马躬身行礼,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闻弛还在感叹,常小岁最近真的是越来越有气势了,可随后看到对方手中捧着的东西,却忽然怔住了。 那是个脏兮兮的铁盒子。 闻弛记得当初自己的特地让人打造的这个盒子, 反复强调的要求就是足够密封,且防腐蚀。 毕竟这个盒子是要迈入土壤中的,潮湿或者腐蚀都会影响到里面小爱的本体。 小爱是他制造出来的人偶中,他自觉最对不起的那个了。 其他人都可以自由地在行走, 只有小爱一出生便被他定位为居家管家,只能一直被困在那个小院中。 甚至由于没有人形人体,小爱从来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小爪子跟他撒撒娇。 闻弛一直对此感到有些愧疚, 还计划着过段时间要么再制造个人偶,以后三年一个期限,也别让小爱们一直困在这里,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 闻弛看着常小岁缓缓打开的那个盒子,里面盒壁焦黑,只有一片灰烬,和一个孤零零躺在那里的草人。 “应该是小爱发现了您的本体,将它送入了这个盒子中。” 这情景闻弛自己也能够想象。 小爱的藤爪当初是他挑过的有一定防火能力的。 在高温区,这样的防火能力只能坚持几秒,却也足够它将他的本体送入盒子。 可是紧接着,火焰就会跟随着藤爪迅速窜入,将里面的一切焚毁殆尽。 而小爱最后大概只来得及压断藤爪关上盒盖。 在密闭的空间内,吞噬了小爱本体的火焰由于耗尽氧气不甘心地熄灭了,而小爱拼命护住的东西,也被安然无恙地留在了那里—— 想象着那一刻小爱所经历的一切,那永远无法被人听闻的痛苦与哀嚎…… 闻弛只觉得自己胸口阵阵发疼,痛得下意识佝偻起自己的身体,将自己藏进了被子里。 他蜷缩在那里,紧紧咬住自己牙关,玉做的手指却用力掐住自己的臂膀,指尖根根断裂。 -- 这日,乾承帝在理政殿忙了一半,宫人回禀,碧游宫里的主子拿刀子自残。 他匆忙赶了过去。 一进正殿,他便看到一个半个身体裹着半透明细纱的人靠坐在床边,幽幽望着窗外。 那人唯一露出的眼睛里好像一汪碧潭,当他看着他时,不用说话,乾承帝便感受到了对方的哀伤与悲痛。 “朕已经让人去想办法了,一定能医治好你的。”乾承帝保证道。 可随后他便看到对方垂下眼睛,掩住了眼中的神采,好似要落下泪来。 乾承帝忍不住上前两步,柔声道:“朕还让人去请应连山上的雕刻圣手,不日就能来京。” 当初魏尹花了那么多心思在请圣手上,他也是有过耳闻的,只是当时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现在看了他的身体,他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吗? 可是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了乾承帝的意料。 只见那人忽然抬头露出伤感害怕之色,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口中喃喃着“不,我不要,我不要——” 说着,便往床内缩。 他四肢不全,移动中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便就要往床外倒来—— 乾承帝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住,却觉怀中的人轻盈无比,却用着几近于无的力道挣扎着,“我不要,求求你,我不想——” 他挣扎哀求着,半边身体盖着的细纱也落了下来,露出了另一半狰狞的脸。 乾承帝低头,看着那脸上透明的泪珠从脸上滑落,在另一半脸的映衬下,竟有些动人心魄的美。 他甚至是下意识地就答应道:“好,好!你不想咱们就不要,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在他的安抚下,怀中人安静下来,却颤抖着手,似想要重新披上细纱。 可是他身上的伤口遍布,盖住了这里便露出了那里,好似永远都遮不完。 乾承帝只能手忙脚乱地帮忙盖住他的伤口,可是塌陷的另一半身体,即便被遮住,缺陷依旧掩盖不住。 沉默地看着被子下空荡荡的身体,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捂住脸崩溃地哭了出来—— 乾承帝坐在那里,听着耳旁那呜咽的哭声,那声音好似被主人努力含在嘴中,不敢放出声来。 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之前的某一日,自己正烦躁地处理那些不知所云的奏折,耳边却始终响着一道令人烦躁的类似金属摩擦陶瓷的声音,实在令人想揍人。 那声音不仅难听,还嚣张至极,将下面大臣的说话声都快盖住了。 可殿中谁都不敢吭声。 因为他们的小主子,脾气可大得很,谁敢招惹啊—— “别怕,”乾承帝搂着他,轻声说道,“不要怕,朕会修好你的,一定会。” 许久,闻弛终于哭痛快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了对方。 想想自己之前的表现,他有些羞赧,哑着声音道:“你别听他们瞎说,我没有想伤害自己,只是想自己修一修。” 说着,他将脸上重新被乾承帝盖上的细纱微微揭开了一点,指了其中被磨平了一点的部分给对方看,“你看,我想将这里的修平整些。” 乾承帝看了眼,哄着他夸道:“真厉害,能想出这种办法!” 闻弛笑了下,想起自己的伤口还露出,笑起来带动那里,肯定狰狞得可怕,便又赶紧收了笑容遮了遮脸,微微转开了脸。 乾承帝见了,便又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又问道:“那——会痛吗?” 闻弛转头看着他,却不在意地笑道:“一点点,不怎么痛,就是手总是抖,弄不太好。” 乾承帝看着那笑容,放在袖子下的手下意识捏紧,良久,他才哑着声音道:“朕试试?” 闻弛有些意外地微微抬眼看着他,随后垂下眼眸,就在乾承帝以为自己就要被拒绝的时候,却听到了对方低声说了句,“那试试吧。” 之后闻弛拿出了自己准备的小刀,乾承帝让人拿来了无数灵能灯,将屋子点得灯火通明。 等其他人出去之后,闻弛取下了脸上的纱,面朝乾承帝抬着脸,好一会儿,他有些紧张地闭起了眼睛。 乾承帝手上握着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看着眼前那像是小翅膀般由于紧张而颤动着的眉睫,良久,他才伸手动作起来。 整个过程中,乾承帝的手一丝不抖,即便他看到对方疼得呼吸发颤,甚至喉间发出不可自抑的□□。 直到对方实在受不住疼痛,睁开蓄满泪的眼睛伸手抓住他,乾承帝才停下了手。 闻弛痛过那一阵,让人取来镜子看了,发现伤口确实平整了许多,便有些虚弱地朝乾承帝笑了笑,脸上却不带一丝疼痛过后的阴霾。 见此,乾承帝笑笑说道:“这样确实好看多了。”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刀,起身时似乎是坐久了有些踉跄。 看着对方露出的担心神色,乾承帝不在意道:“没事,朕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过来帮你把剩下的修一下。” 说完,他走出了碧游宫正殿。 迈出殿门的刹那,迎面吹来一阵风,乾承帝才惊觉自己背后的汗水,已经浸透了里衣。 这日时间闻弛不怎么让常小岁过来,当晚上,他瞧瞧过来看闻弛才知道下午发生过的事。 此时闻弛已经舒舒服服穿上玉制人偶中,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 “就是要修,您也可以出来后让小的帮您修,何必这样受罪呢?”常小岁心疼道。 闻弛笑笑,并不说话。 他歇了会儿,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跑到床上掀开被子,指着那具身体上已经失去的大半截腿部的伤口说道:“你帮我把这块削下来,融一下放进瓶子里,我有用。” 常小岁露出迟疑神色,“您想做什么?” 闻弛却忽然笑道:“有什么,是比好不容易修复的心爱物品,在成功那刻却被人一下全部毁掉,来得更痛的呢?” 有,那就是自己费尽心血、亲手修复的东西。 他要让他对这具身体产生感情,他要让修复成为两人共同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30 14:02:40~2020-12-01 13:0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萌 10瓶;芋头yu、别仙踪 5瓶;爱萌宝冒冒、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之后的日子, 乾承帝几乎每日都去碧游宫。 等到闻弛脸上的伤口被整平之后,闻弛拿了一小瓶不知名的药液给他。 乾承帝接过,疑惑看向他。 “将这涂抹在伤口上, 等干了之后就能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膜。一层层膜叠起来, 便是血肉了。” 乾承帝有些惊喜, “如果这东西足够多, 是不是就能修复你的身体?” 闻弛笑笑, 回得却十分残忍,“没有了。” 闻弛一直没有告诉乾承帝他身体材料的来源, 虽然他知道以对方现在的状态,一旦知道肯定会全力修复他,那么原材料的问题会立马解决。 可是这便会暴露掖庭司与他的关系,顾凝芷这个人已经有些疯了,乾承帝又不值得信任,他不愿意冒险。 为此他甚至不许常小岁经常过来, 只当做两人是普通朋友。 他宁愿再花三五年时间造一个身体, 也不想再多一个小爱。 将那液体涂抹在脸上, 这听起来比之前削平伤口可轻松多了。 之前因为那如削肉般的疼痛, 乾承帝每一次结束之后都身心疲惫,那种甚至一度有了逃避的心理。 于是他还以为折磨就要结束了。 谁知他拿起软毛刷一刷, 闻弛便抖了一抖。 他还以为只是巧合。 可是随后在他唰唰唰刷了三四下之后,闻弛一下子笑倒在了床上, “太、太痒了——” 乾承帝一脸懵, 可是看着闻弛的脸上少见的笑容, 也下意识笑出来。 笑完,他才问道:“很痒吗?我让人换种刷子来。” 可是换成什么材料,就算是最柔软的千丝云锦, 在闻弛脸上轻轻一擦,便也能让他痒得倒仰。 到最后他甚至含着眼泪,脸上还带着还未退却的笑意,有些求饶地道:“你再重一点,太轻了更痒。” 然而无论乾承帝用什么材料,多大力,一碰到他,闻弛依旧“哈哈哈”。 后来乾承帝都被传染了,看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 闻弛笑着求饶,还往床上躲。乾承帝玩心起来,扑进去就抓着他作势还要给他涂,闻弛便大笑着拼命扭头,还伸手去挠乾承帝。 两人像一对无忧无虑的孩子,在床上嘻嘻哈哈打闹起来。 把外面的宫人们都听傻眼了。 这晚乾承帝很晚才回到自己的寝宫。 坐在这个比以前安静了许多的地方,乾承帝耳边却似乎依旧回响着刚刚那人沙哑又似乎带着无限快乐的笑声。 好像这儿又重新回到了三年前,总有个小人每每得意时,用怪异的声音“嘎嘎”“咔咔”地笑,笑得所有人都忍不住跟着它一起乐。 这么想着,他又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预留着对方手腕上那柔嫩滑腻的触感。 他知道,那不是对方真正的触感。 可他还是忍不住将手举到鼻尖,嗅着上面与那药液相似的味道,嘴角慢慢勾起一道温柔的弧度。 -- 这段时日,京中孩童纷纷唱着同一首童谣: “大疫起,阴氏出。 十三城,累荷度。 治疫功,造浮屠。 却不如,青芝山 割敌首,取荷度 扩土功,不世出。” 当这首童谣传到阴氏耳中时,阴氏的人就忍不住了。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说大师兄治疫救人无数的功劳,还不如那郁青芝!”阴氏的小师弟阴封愤愤道。 脸上带着颗泪痣的女孩双眼红红,“我们下山治疫,是为了不想让大师兄的心血付出流水,可这帮人竟然还将荷度的瘟疫归罪到师兄身上!” 阴封接口道,“大师兄为了西境的瘟疫,连命都豁出去了,竟然还被人这样泼脏水!若是当初瘟疫没有治好,整个丰朝早就都没了,还哪儿有他们今日的好日子过,哪儿还轮得到他们青芝山来逍遥!真是欺人太甚!” 当初领头要给乾承帝好看的阴氏第四十四代中的老九,阴制阴沉着脸,冷笑道:“那就让他们都尝尝瘟疫的滋味,也好反省反省,到底什么功劳才最大!” “胡闹!”四十四代中的老三怒道,“大师兄在的时候就说过你做事过于偏激,不计后果,容易给自己招致祸患。现在大师兄走了,他的话你也忘到脑后了吗!” 阴制一听这话,就红了眼,再不吭声。 老七此时才开口,“小九的办法是不对,但他说的话是没错。我们不能对这个谣言坐视不管,让那些人毁了大师兄的身后名。” “那你说怎么办?”老三皱眉问道。 “那狗皇帝不是一直想召见我们吗?我们就去会会他!”老七冷笑道,“他不就是想用我们吗?那就让他付出点代价——反正这疫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治,为什么不问他拿点好处来?” 小师弟阴封一听就炸毛了,“我才不想跪他!我吃了他的心都有!” 老七翻了个白眼,“蠢货!那你就不能第一就要个不跪的特权?” 阴封一怔,“这也行?” 在场的唯一的女孩小八忍不住被他逗笑了,随后想了想却说道:“我们还可以要求他给大师兄正名——最起码,要说清楚荷度的疫情跟十三城没关系!大师兄治疫治得非常好,没有一点遗留,救人无数,他才是功盖天下的那个!” 老七勾唇,“还有那不要脸的青芝山,敢跟老子的师兄比功劳,老子要治得他们没脸出门为止!” 于是阴氏出来的人,兵分两路,一部分留下来继续清扫疫情的后续问题,另一部分则带着任务进京。 期间还发生了点争执,老七不想让老九阴制入京,说他“容易受激,被人利用”。 阴制当然不服,大闹了一场。 不过随后阴制回到自己的住处,对着自己的小厮,却红了眼。 那小厮便劝他,“主子您是真性情,大师兄在时,必也是喜欢您的,才会对您直言不讳。” 想起以前的那段日子,阴制老是阴沉沉的脸却也露出了笑意,“大师兄最疼我,说我最多,罚我最多,可若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却也是第一个想到我的。” 这么说着,他忍不住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好缓和自己眼中的泪意,“所以我这次才想去京城,替大师兄讨回公道。” 小厮叹息,“树欲静,风不止。” 一句话,生生把阴制的眼泪说落了下来。 -- 阴氏进京当日,乾承帝带百官出城相迎接,重视之意言于意表。 可谁知还没等他开口,阴氏老七硬生生带着其他人来了个三跪九叩。 当时乾承帝心中就咯噔了下。 随后阴七开口就是请罪。 巴拉巴拉一大通,中心意思就是阴氏治疫不力,没能一下山就治好瘟疫,才导致荷度平民遭殃,甚至军中都有几万人丧生。 乾承帝当然不会因此怪罪,“爱卿千里迢迢前往荷度治疫,本就是为国为民。治疫之事,亦不是一夕之事,便是有如此多人因此丧生,可亦有更多人因你们而活命,阴氏一族只有功,无过矣!” “草民们有过!”阴七却不想就此略过,跪在地上坚持道,“吾师兄以命治疫,为救天下万万人,生生耗尽心头血将疫源困于漠岩,才有了丰朝之后三年的太平。可如今,我等却不曾为他守好这片太平,才让疫情再现!草民有罪!” 听到这儿,乾承帝不由叹息,“贵师兄心怀天下,有安世之能,失之,苍生苦也。” 被他这话一激,阴氏一群人中,立马有不少人红了眼眶。 阴七更是哽咽道:“大师兄是真正心怀仁善,从不求回报。草民等俗人无脸提效仿,可也必要以命相搏,彻底清除疫源,还苍生一个真正的太平!” 说着,阴七带着所有这次来的阴氏族人缓缓伏地,“请陛下严惩造疫之人!” “请陛下严惩造疫之人!” “请陛下严惩造疫之人!” …… 阴氏的最后一句话,久久回荡在京城外的天空上,惊起了一群停驻在树头的鸦雀,也吓人青芝山的人个个面色如土。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阴氏一族来势汹汹,不为其他,便是冲着青芝山来的! 郁雎回到自己在京城的崭新的府邸时,心中还在想着刚刚的事情。 阴师们与道师不同。 道师们从来有无数山头,不是他起便是你落。 可对于阴师们而言,阴氏一族从来是压在他们头顶的最大的那座大山。 几百年来,即便依旧有不少派系起起落落,阴氏永远屹立不倒。 就是郁雎自己,也是从小听着阴氏的传说长大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被阴氏树立为敌。 他只是——只是稍微贪心了一点—— 他不想自己阴灵之道学得再好,也必须像他的父辈那样,对一个九品芝麻官都要恭恭敬敬,低头哈腰。 他不想无论自己有多大能耐,一个衙役也都能对自己颐指气使,甚至在武英帝之后,受到道师们打压的他们,日子拮据得还不如一个小小富商。 明明他们能够撒豆成兵,缩地成寸,为什么道师们能被尊为国师,他们却只能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不甘心。 所以他早早下山,想方设法想要被人慧眼识珠。 他四处下注,就为了能有一天鸡犬升天。 所以当他终于由于一个女人而得到了乾承帝的重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他展示自己的才能,让他知道他不止是顾凝芷的师父,他能带给他的是他远远想象不到的! 也所以,他不满足于只被用来对付荷度的蒙脱脱,他还想加入到更辽阔的战场,让自己成为一把乾承帝不可或缺的所向无敌的矛—— “父亲,阴氏不会已经知道荷度的瘟疫是我们下的了吧?”郁雎唯一的儿子,郁纬满脸焦躁地问道。 郁雎一脸平静地坐下,缓缓喝了口茶。 郁纬却忍不住再次开口,“父亲——” “怕什么,”郁雎却淡然道,“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到了如今你还不清楚?” 说难听点,乾承帝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帝王。 他心中哪怕有那么一点公正,便也不会到了如今还对之前的事情一声不吭了。 “我青芝山可有上千阴师为陛下效劳,阴氏能给他什么?今日磕个响头,明日他们就甩甩袖子走人了,陛下要东征,东海有火器,到时还不是要用我们!”郁雎冷笑道,“阴氏不出世的族规,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没了我们,陛下能用谁——” 第39章 听到阴氏入京的消息时, 闻弛正在穿着玉制人偶的皮,趴在人形身体的脸上一块块挖开往里面添加灵路。 这又不是真的血肉自带神经和血管。 为了能够让上面的五官作出表情来,光让乾承帝刷肉是不够的。 而这些, 闻弛当然不会让乾承帝知道。 只是随后, 他倒是对一旁的常小岁笑道:“不愧是阴氏, 果然嚣张。” “虽然嚣张, 却有些过于鲁莽, 主子一个童谣便轻轻松松将他们引入京中。”常小岁半跪在床边,帮着闻弛休整脸上多余的凝膏。 闻弛摇头, “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把握,试试而已。” 说完,他想了想,又道:“光这些,阴氏在乾承帝心中的分量依旧是不如青芝山的。这段时日我让尚奎做的那个招商会怎么样了?” “来了不少人,尚奎说其中有不少是能用的。”常小岁看着闻弛道。 闻弛笑了, “那咱们就可以出手了。” -- 当晚乾承帝回到宫中刚坐下, 他便开口问道:“荣显回来了吗?” 常明面露微笑, “他就在外候着。” 乾承帝是在理政殿接见的荣显。 那是一个年轻人, 甚至有些过于年轻,看起来似乎只有十五六岁, 而那脸竟与阴九的小厮长得一模一样! 他一进来,就撩衣下拜。 乾承帝上前便扶住了他, “阿显, 快起来。” 荣显站起, 红着眼睛说道:“陛下,臣,幸不辱命!” 乾承帝看着多年未见的下属, 双目也有些发红,“你能劝服阴氏下山,百万民众便能幸免于难。阿显,丰朝得卿如此,民之幸也!” 听到乾承帝的这句肯定,荣显的脸一下子由于激动胀红起来,红着眼睛又要拜下来。 乾承帝扶着他两人一起如老友般并排坐下。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荣显说了些几年前被乾承帝派去迁入阴氏后的种种。 “那阴氏四十四代大师兄在众师兄弟中颇有威望,臣只是在九阴耳边提几句,他便闹将开来,竟又不少人应和,与他一起下山来治疫了。”荣显笑着说道。 乾承帝却摇头道,“潜入阴氏九死一生,颇为不易。卿之功,实盖世也。” 当初他派出的人何止上百,可真正留下的却只有荣显一人。 荣显自己也感慨,“阴氏外紧内松,入了门倒好过许多。” 可惜他那些同僚,却是一个都没剩。 不过随后他又高兴起来,“陛下好计谋,臣本想着若阴氏不肯入京,臣只能再多劝劝阴九,可便多少会露了行迹。谁知臣正要行动,那童谣却已传入阴氏耳中,他们反应巨大,一下子便决定入京了!” 乾承帝怔了怔,随后才反应过来笑着道:“这倒不是朕安排的——” 两人不知不觉又聊了许久,荣显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又跪下了,“陛下,臣无用,无法找到恢复人偶的法子。” 乾承帝将人扶起,接过盒子打开,怔怔看着里面——那是三年前他让人给荣显送去的一颗阴灵珠。 “阴九说原本便没有会自如行动的人偶,多半是有人操控的。”荣显斟酌着说道,“只是要找到操控的人倒也简单,他教了我个法子。” 荣显说着,拿出了一个小盘子。 “只要将这颗阴灵珠放入这个盘子中,一旦靠近那个曾经操纵过它的人,盘子上的针就会自动的动起来。” 乾承帝猛然抬眼,眼睛看着那个小盘子,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道:“那如果再次遇到那个人偶呢?” 荣显一愣,想了想说道:“应该——也会动吧?” 乾承帝坐在那边沉默了许久,良久,他忽然开口道:“常明。” 常明接过东西匆匆出去了,荣显一脸莫名地陪着乾承帝又坐了许久。 终于见到常明回来。 从常明进门的那一刻,乾承帝的眼睛便一直死死盯着他,连荣显都感受到了周围紧张的气氛。 他跟着看向常明,却见对方捧着那个盘子跪到乾承帝面前,略带笑意地说道:“恭喜陛下,明珠复还。” 荣显还没明白什么意思,转头看向乾承帝。 却见对方自常明离开后便一直直挺挺立在那里的背部,终于放松似的向椅背靠去。而后他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荣显一下反应过来,站起身跪下道:“恭喜陛下,失而复得。” 乾承帝拿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靠在那里微微笑。 好一会儿,他忽然坐起身道:“是把常小岁唤来。” -- 这是又一年的冬天,屋外落雪纷纷,屋内却分外暖和。 常小岁前脚刚走,乾承帝便又来了。 最近乾承帝来得频繁,以前也不是天天来的,偶尔忙的时候他会让常明过来跟他说一声。 可是近段时间,一天来的都不止一趟,于是现在闻弛的脸也看起来饱满了不少,只是另一半还不曾又五官。 刷脸对两人来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却意外地让碧游宫充满了欢笑,这也是闻弛都没有想到的。 碧游宫里的主子少,声音少了容易显得冷清。 如今主子看起来高兴了,宫人们便自觉地跟着笑闹。闻弛心里其实也喜欢这样的热闹,也不拘束着他们,这就让宫人们特别高兴。 于是之日乾承帝来到碧游宫时,便看到正殿外的院子里,宫人们正嘻嘻哈哈地堆着雪人,而闻弛则靠在窗边笑呵呵地看着。 乾承帝就这样站在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他看到风将飘雪扑簌簌吹入窗户,他才掀帘进去,“朕推你去外面走走?” 说着,他顺手从身旁宫人手中拿过一件厚衣上披在闻弛身上,又示意宫人关窗。 闻弛其实不怕冷。寒冷对于他来说,只是会让他的动作僵硬一些而已。 只是他接受了乾承帝的好意,并不坚持开窗。 “不出去了,”他脸上依旧带着原先的笑意,笑着说道,“小纯炖了锅热汤,你喝一点吧。” 这是在古代,即便是最顶端的人,那日子过得也远不如普通的现代人——出门依旧是要受冻的。 小纯是个宫女,闻言便微红着脸端来一碗羊肉汤。 常明接过,在手中拿了会儿才又端给乾承帝。 不过对于这碗羊肉汤,常明心中也略微有些吃惊。 怎么说呢,这东西要是出在现在正膳点上,倒也不很奇怪。可这大下午的,那些妃子们一般也最多送些甜汤,哪有炖羊肉汤的。 闻弛:我爱吃,不行吗? 汤盅终于打开,那羊肉的香味搭配着孜然等香料,立马逸散到整个屋子里,让人闻着都不由觉得身上暖意融融。 闻弛几乎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乾承帝端过羊肉汤大口喝了起来。 乾承帝甚至还接过常明递过来的筷子,吃了两块羊肉,随后才舒服地吐出一口气,再抬头时便看到了闻弛那晶亮的眼睛,让他一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样的眼神实在太熟悉了。 乾承帝一下没忍住,将自己的碗递了出去:“你尝尝?” 闻弛一愣,下意识接过,可是就在将碗凑到嘴边时,他还是停下了。 这汤太热了,即便是含在嘴里尝一尝,那也是不行的。 再说他有哪里能够真的尝得出味道来?他就算是呼吸那都是假的。 看出闻弛的失落,乾承帝多少猜出了点缘由。 他状若无事地将那碗重新接过递给常明,却转而说道:“朕刚看到你宫里有人拿着些红纸和竹条,似是要粘灯笼?” 听到这话,闻弛重新开心起来。 他点头笑道:“说是年节里宫里要挂灯,只是宫殿院子里便是要我们自己准备,不过也可以不挂,我便跟着画了几张图纸。” 说着闻弛让小纯将他画的图纸拿了出来。 闻弛只有左手还完好,就是这几年已经用惯了毛笔,画的东西也很粗糙。 乾承帝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知道闻弛喜欢这种东西,他还喜欢热闹。 看着其中一张图纸,他还奇怪问道:“这是什么灯笼,为什么下面还带轮子?” 闻弛看着那张图好一会,忽然笑道:“没什么,随便画的。” 他接过那张图纸折叠好,重新收了起来,随后才又指着另一张图道:“我想做个那样的。” 乾承帝瞥了眼那张被闻弛放在另一边的纸,随后才垂下眼眸,顺着闻弛的手指看过去,好一会儿,他笑着说道:“这也不难。” 那其实就是个走马灯,但是结构非常复杂,上面的图画也很长,一圈一圈绕成螺旋形,随着走马灯的转动,一幅幅伸展开来。 这盏灯一旦组合起来,几乎可以用它讲一个不太长的故事。 “将那画从这儿绕起来,转到这里了,然后在这儿围成一个圈,就是在那儿需要再添个配件,不然怕跑不动——”闻弛一脸兴致勃勃地说着。 乾承帝的眼睛却已经离开了图纸,看向闻弛。 好一会儿,他笑着道:“那朕让人备下材料,明日过来与你一起做。” 闻弛诧异地抬眼,看到对方脸上的认真神色。 闻弛一下子高兴起来,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满眼笑意地看着乾承帝说道:“那到时候,你做灯笼我画图,我们俩一块儿做!” 乾承帝被他的笑容感染,也忍不住笑着道:“好,我们一起做。” 可是乾承帝忘记了,第二天便是顾凝芷的生辰。 第40章 第二日乾承帝批完重要的奏折, 将剩下的丢给魏忌,就打算离开。 谁知人还没出门,顾凝芷来请人的宫人就到了。 见乾承帝没动, 魏忌疑惑道:“陛下——” 乾承帝点头, “朕这就过去。” 随后便带着常安常明出去了。 半路,乾承帝在龙辇上对常明说道:“你去那边说一声,就说朕晚点过去。” 常明领命离开。 凤临宫还没有休整完毕, 这一晚, 宓妃的生辰宴是在栾庆宫举办的。 只是栾庆宫外却搭起了一个巨大的高台,足有二三十来米高。 那高台由精工雕刻的几人围抱的粗壮巨木支撑着,上面让人用防风透光的纱布围起,两旁种满花草树木, 再用各种贵重纱缎点缀, 点起盏盏宫灯,却显得犹如仙境亭台, 让底下的人神往不已。 顾凝芷宴请了宫内一部分妃子,以及宫外的命妇。 可只有几个命妇有资格上那高台。 仙乐奏起时,上面的人在掖庭司出产的地热炉中暖意洋洋, 下面的人却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几个宫妃甚至在心中咬牙切齿地诅咒顾凝芷,认为她就是故意把她们找来让她们受罪的。 而上面,却气氛正好。 顾凝芷挑来的命妇,都是有眼色会说话,还十分能来事的。 她们一边看着节目, 一边说着喜庆的说辞,倒让场中一直保持着热闹的氛围。 随后宴会**来临,乾承帝让人送来了他准备的贺礼。 东西很多,都是少见的贵重, 不少来自海外,让命妇们很是羡慕了一阵,立马有人凑趣道:“陛下对娘娘真真是再用心不过,先不说这些礼了,我家那个就是能为我撘上这么个台子,我就能日日笑醒了!” 顾凝芷也露出了丝甜蜜笑容来。 -- 碧游宫里,闻弛准备好了东西,却只等到常明。 常明还安慰道:“陛下只说晚些时候来。” 闻弛笑笑。 将人送走后,闻弛让小纯拿来纸笔,开始画了起来。 从傍晚画到晚上,又从晚上画到深夜—— 碧游宫正殿里的灯光一直没有熄灭,却好似黑暗中浩渺汪洋上的一叶孤舟,孤独而无人注意。 -- 听了沈夫人的话,顾凝芷眉眼流转,幽幽看向上座的男人。 好一会儿她却开口道:“这些皆是身外物。本宫却是知沈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日日与夫人相伴,就是外放,也是带着夫人一起的。这样的感情,才真的是令人歆羡。” 这话说的,在场的其他妇人都不有点头。 顾凝芷没说的是,这沈大人家中还无一个姬妾,是京中有名的痴情郎。 那沈夫人被这么一说,再能说会道,也禁不住脸红。 可顾凝芷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乾承帝,那其中的东西,甚至已经令其他妇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顾凝芷今日却是异常大胆,她随即起身在乾承帝面前缓缓跪下,“臣妾谢陛下,愿为陛下舞一曲以报。” “准了。”乾承帝笑道。 看着这个男人脸上的笑意,顾凝芷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向场中。 而这时,命妇们已经在宫人的安排下下去了。 随着乐声响起,顾凝芷也随之舞动起来。 这舞与之前顾凝芷给人的形象完全不同。 顾凝芷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是端庄优雅,甚至有些不苟言笑的,可今日,那舞中却带上了一丝妩媚与妖娆。 乾承帝这时才发现,这样的冬日,顾凝芷却只穿着条裙子,**在一次又一次的高抬中展露无疑。 而她身上的纱裙也随着舞动逐渐滑落,露出半片香肩—— 顾凝芷一边舞着,不便不由想起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那几日她还记得有人来回禀她,说乾承帝日日流连碧游宫,说他与那人白日宣淫,同塌而眠,连吃食都共用一个碗。 顾凝芷听到这些的时候,除了嫉妒之外,甚至是有些迷茫的。 她知道那个人不仅毁容了不说,身体也烧毁大半。 那样的可怕样子,为什么能够引得陛下对她如此痴迷呢? 就只是铃铛所说的,那让人遐想的气质吗? 还是——她有些什么不同的手段呢? 听着这些消息,顾凝芷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刀一刀地剜着,挖空了她的心,又开始挖她的脑子。 她甚至疯魔般地控制傀儡偷溜入碧游宫,在森严的护卫外听到了那个男人从未在她面前释放过的轻松笑声。 他们在做什么呢? 那日顾凝芷痴痴地缩在他们窗外的树枝上,听着里面的欢快的笑声后,暧昧的□□声,哭泣呢喃声,还有男人温柔做小地哄劝安慰,甚至带上了哀求。 这一切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在顾凝芷身上,疼得顾凝芷觉得自己的血都要流干了。 原来这个男人还能如此温柔小意,还能如此放下身段说话,还能——如此任人肆意放纵—— 到底是什么,能够令他这样痴迷,痴迷到连身份都不顾了? 光是想象一下那屋中的画面,顾凝芷便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撕碎了。 那日她浑浑噩噩回去,便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脑子里始终回荡着的,便是那个女人沙哑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哄骗哀求。 顾凝芷坐在那里,一下一下地掰着手中的东西,直到将那个傀儡拆成了碎块,都没能醒过神来。 后来她便想,也许她就是太过端庄了,也许陛下就是喜欢这样的。 既然她可以为了陛下去学阴灵之道,那为什么不能去学这些呢? 既然陛下都能为了欢愉放下身段哀求那个低贱的女人,那她又为什么不可以? 于是她求着陛下建了这座高台,将这里装扮成令人神往的孤立仙境;她去学曾经不屑一顾的舞,做那些矫揉的动作;她还用上了能够让人血脉膨胀的域外靡靡之音—— 一曲舞毕,顾凝芷微喘着,遥遥拜倒下来,身上的绸纱就此落下,春光显现,她双臂合拢,遮挡住一部分,更显得若隐若现诱人万分。 随后,她才彻底拜倒,甚至是以一种卑微的匍匐之态跪在那里,微微抬起头,痴痴看着乾承帝—— -- 今日外面的雪格外大,映得月光也分外明亮,像是为哪个心怀不甘的人,点着那盏等待归人的灯。 小纯站在屋内,看着闻弛斜斜倚在榻上,依旧在不停地画着。 他的膝上铺满了画纸,那画纸长长地垂落,甚至叠满了屋子。 可是他的笔还没有停。 “主子,您别画了。”小纯心疼地道,“这么晚了,陛下不会来了,您歇歇吧!” 闻弛不知道,小纯却是知道的。 宓妃落仙台上的乐声始终不断,那些命妇却已经被赶了下来。 看那些人的眉眼,便能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夜,落仙台的灯怕是都不会灭的,主子是等不到陛下了。 再画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闻弛并没有听,只说道:“你去睡吧,我再画会儿。” 小纯哪里敢去睡,却是背过身偷偷抹了眼泪,随后却又捧来新的颜料。 “主子,那您想画到何时?” “大约明日吧。” 大约明日,乾承帝还是会来的。 乾承帝确实是第二日来的。 当他穿越风雪来到碧游宫时,天已是微微擦白了。 看着那屋中点着的灯,他皱眉,脚步更快了。 都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他掀开门帘走进去,却一下子止了步。 那屋里满地的画纸,几乎没有人落脚的地方,不知道主人到底费了多少功夫,又画了多久。 他往屋里看去,见到那人坐在窗边抬头看着他,手中还拿着笔,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青衣,显得人越发清瘦。 乾承帝立马将身后的帘子放下,正要解释,却忽然听到对面的人沙哑着声音说道: “我从来没有等到过你。” 乾承帝一怔。 “我从草垛里醒来,命悬一线,你走了。 “我历尽劫难、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你正带着新宠去看灯会。 “我用上了下作手段撒谎哄骗,负了别人回来找你,你却生生将常小岁打个半死,让为他替命的我九死一生。” 听到这儿,乾承帝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而此时对面的人红着眼睛,一滴透明的泪珠从对反脸上滑落,“我以为我不会再上当了,可笑这竟又是一次。” 说着,他便抬起手,乾承帝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轻轻推倒了身旁的烛火,火焰一下子将屋中所有的纸张吞没—— 眼前瞬间失去了那人的身影,乾承帝不顾身后人的阻拦,一下子冲进火中。 将人从火场中救出来时,乾承帝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却见那长长的不知费了怀中人多少心血的画纸上,画满了他们曾经的过往—— 有两人的那可笑的初识,他还拿着毛笔逗他。 有他做了自己的手,高兴地拿来夜明珠送他。 也有他低头为他画衣服做木桥的画面。 原来他是想在今天与他相认的,原来他其实也是原谅过他的。 而这一场火,却将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改了无数次,真的尽力了。。。 就是顾凝芷的那场舞,没啥内容,大家意会吧。。。orz 后面加的--是为了补足删掉的字数,不然无法修改 但是这些不会增加大家的jj币的哦 第41章 这日事情虽发生在凌晨, 可却依旧有无数人在不久后便都知道了——碧游宫走水,陛下亲自抱着将人接入了永乾殿——就在宓妃生辰当晚。 一时间,宓妃那大费周章的生辰宴, 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尤其那一曲幽姬舞,即便宓妃不想让人知道, 那宴会上伺候的,奏曲的, 还有皇帝身边的—— 都说宓妃使劲浑身解数,当着那么多太监的面不着寸缕邀宠, 依旧没能留下陛下。 陛下为了安抚她,只能勉强多待了会儿,却始终任她那么光着, 连件衣裳都不曾为她披上。 让多少服侍的人看了笑话。 过后陛下却又像是火烧屁股般火急火燎地直奔碧游宫。 可就那么凑巧,陛下一步入碧游宫,碧游宫就走水了。 有人亲眼看到陛下将那人从碧游宫里抱出来, 一路不假他人之手。 那人从头到尾裹得一丝不露, 好像生怕被人看丢了似的。 更甚者,御辇龙帘飘荡间,有不懂事的信誓旦旦发誓说,看到陛下将那人安置在龙辇的榻上,自个儿却屈膝跪在那里, 抓着那人哀哀祈求着什么。 听到这话的, 年轻的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而年纪大些资历老些的却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让那些人闭嘴不许胡说。 可等到那最得宠的小徒弟问起,“师父,这是假的吗?” 那些老人却瞪着眼小声说道:“那房里的事, 有什么不能发生的?可也值得拿出来说道?” 陛下不要面子的吗? 真是一群不懂事又没见过世面的。 如此,宫里的甚至是宫外的人,对于宓妃与那神秘美人之间争斗的胜负,都是心照不宣了。 ——一个被弃若敝履,光光的摆在那儿随人瞧的;另一个却是被捧在掌心,旁人都不可多看一眼的,晚些回去了竟还能用火烧碧游宫如此恶劣的法子泻火,竟还能让陛下跪着请罪的。 这样极端的盛宠,可谓闻所未闻。 可这样,便又衬得前一日还丢了体面与舞姬争宠的宓妃愈发可怜了。 而闻弛还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顾凝芷。 他到了永乾殿就不再与乾承帝说一个字,而脸上新刷的凝膏却又有了融化的迹象。 这凝膏不能受热,却也不能受冻,尤其新刷的时候十分娇贵。 看着闻弛右半边脸出现的丝丝裂纹,乾承帝心疼极了。 这段时日修补这张脸修补出了经验,他知道这时候必须要再重新刷一层上去,才能够修补这些裂纹。如果任它发展,很可能会伤及里层。 他让人拿来药液,要给闻弛刷药。 闻弛却坐在那里,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刷子瞬间掉落在地,更有几滴药液溅到了乾承帝脸上。 连一旁伺候的常明都唬了一跳,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乾承帝却恍若未觉,唤人重新换了刷子过来,捏在手中说道:“你就是气朕,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置气。你之前不是说,等脸修好了,还想去瞧瞧阴氏的人长什么样吗?” 直到这时闻弛才冷笑一声,却道:“这是自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事,你不会真以为非你不可吧?” 于是常明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被招进来的一个小宫人巍巍颤颤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拿着刷子在闻弛脸上一遍又一遍地刷着药液。 闻弛就算再生气,也没忘记将“痒”演到底。 实际就他这个身体,又哪里会有痒的感觉呢?无非都是装的而已。 有时候闻弛都不得不感叹,人的潜力真的是无穷的。 在这宫里待了这么久,他的演技也是一日千里。 就这样,闻弛一边板着脸,一边却随着小宫人的动作,松弛自己的神色,还慢慢往后躲。 演到入戏时,闻弛边躲边还不由笑了出来,完好的左脸眼睛弯弯又晶亮地看着眼前人,配上那温柔至极的笑意,很是有些深情款款的意思。 看得常明的双眼不住地来回觑着乾承帝的脸色,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被殃及了。 而这时,龙榻上的人似乎实在受不了,眼睛湿漉漉地有些求饶般地伸手抓向那小太监的手。 眼看着那纤细的手指要碰上小太的手腕时,忽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一把将那只手整个抓在了手中。 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常明瞪了杵在那儿的小太监一眼。 那小太监一个激灵,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溜出去了。 常明见龙榻上纠缠着的两人不是回事儿,也赶紧带人跑了。 闻弛抬眼看了眼乾承帝已经十分难看的脸色,撇过头去不再挣扎。 好一会儿,乾承帝才收敛了怒容,笑道:“你一贯就知道如何激怒朕,以前是魏尹,现在还可以是别的任何人。” 闻弛倚靠在靠垫上,却露出了无所谓的笑容,“不然呢?无非就是些伺候人的活,换谁做还不行了?你难道就以为自己比别人更特别、做得比别人更好吗?” 闻弛知道乾承帝想说的是他耍手段的事,可他偏偏将话往两人关系上绕。 乾承帝这个人,性子独,又霸道,还自命不凡不肯认输。就是做伺候宠物的事,他都要认个天下第一。 这时对方话里带上魏尹,还将他与“别的任何人”相提并论就能看出来,可见这三年里的事情,他心里一直没过去呢。 闻弛就偏偏拿他跟“别人”去比,将他的自尊心狠狠往地上踩。 乾承帝被闻弛两句话说得一下子又没了笑,他眼睛充血地看着闻弛,却还是不愿发火,只能憋着气坐下来,好声好气道:“朕知道是朕没有做好,不曾将你护好,还一再失信于你。” 闻弛不想与对方在“保护他”这件事上多纠缠,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他只是冷冷看着乾承帝,手上用力,想要抽回手。 可乾承帝却不放,牢牢握住他的手,还将手心紧紧贴着他的,他看着闻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朕也未曾把你当做无物,朕确以诚心待你。” 他这一句话,让闻弛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草垛里的那晚,随后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听一个人说话,不如看一个人做事。 乾承帝确实说过很多伤他的话,可如今回来对方的态度其实很能表明一些事情。 现在他扪心自问,其实没有多恨乾承帝,甚至谈不上恨。 他只是把对方当做了一个意外中发现的似乎是个对他不错的朋友,他也愿意捧着自己的真心去相交。 对方伤了他的心,两人无非成为陌路,跟背叛啊恨的没有多大干系,也没有谁欠谁什么——他们两个早就扯平了,互不相欠。 可皇宫就像个漩涡,拉着他不断地往里深陷,想逃也逃不开。让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教训中明白,有些地方真心一文不值。 他之前确实捧着真心,可现在那心却不在这里了。 这回来,他不是来找真心的,他是来找顾凝芷要债的。 “陛下诚心珍贵,小人消受不起。” 最终,闻弛垂下眼眸,淡淡说道。 对于乾承帝来说,这辈子除了前些年受的苦之外,之后便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一次次将他的自尊往泥地里碾。 他就是很疼,哪儿哪儿都疼,连呼吸都不畅了。 就像那天看到那颗被丢出来的阴灵珠,就像那天看到常明将那个假的人偶接到自己面前时一样—— 他有些疼得受不了,便松了手,走出了门。 他在殿门外站了会儿,常明有些担心地过来轻声问道:“陛下?” “让人进去伺候。” “是。” 常明将那不情不愿被抓来的小太监狠狠瞪了一眼,小太监识趣地灰溜溜又跑进去了。 听着屋子里又出现了声响,常明觑了觑乾承帝的神色,忽然说道:“费阁老说是有要事要上奏呢,魏大大还在忙别的事,陛下——您要去理政殿吗?” “走吧。” 乾承帝带着人走出殿门,外面的飘雪纷纷洒洒,飘落到他的眉睫上,被他脸上的热气哄得化成了小液滴,却依旧粘在上面不肯落下,看起来倒像是点点晶莹泪珠。 一行人在飘雪中走了一半,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陛下?”常明不解地问道,却发现对方正抬头看向外面。 常明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晨光下,红色灯笼一盏盏挂在那里,显得喜庆又热烈。 可是常明不知为何,却想到了昨晚那场火。 有些东西越是热烈奔放,就越容易摧折。 “走吧。” 乾承帝收回目光,再次抬起步子迈出了永乾殿。 这日,乾承帝去了理政殿并没有理会上奏的大臣,将人打发回去之后便让人拿来了昨日便命人备下的竹条。 他回忆着上次看到过的那张图纸,凭着记忆画出来之后略加完善,随后开始制作走马灯的框架。 那竹条打磨得细致,可耐不住时间紧急还没有具体尺寸,所以到了乾承帝手中依旧需要重新劈开切割打磨。 竹子这东西韧性足,易伤人。 乾承帝除了手上一些握剑留下的茧之外,其他处的皮肤都不算老,便被那竹条割了不少伤口。 那伤口有些拉得又深又长,让竹条上都浸染上了血色。 可乾承帝的动作却没有一丝停顿。 这款走马灯结构复杂,乾承帝不吃不喝做到晚上,才将将完成主干部分。 接着便是画图。 提笔之前,乾承帝是有过茫然的,不知道该画什么。 可是一落笔,似乎笔尖就有了自己的想法,种种过往好似就发生在昨日,很快被一一呈现了出来。 乾承帝只画了那些高兴的时——有那小人偷偷往□□藏八字的,有他任性地坐在玉玺上生气,也有在理政殿里追鸡撵狗的——他画着画着,脸上也带上了笑容。 可是越画到后面,他的速度便越慢,笑意也逐渐消失了。 “看,花灯——” “朕这次元宵带你去可好?” “咔咔,拉钩~”小小的爪子朝他伸过来。 “哈哈拉钩——” 这一夜,理政殿内的灯火与不曾灭过,一直点到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1 14:01:26~2020-12-03 12:1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瓜呐 10瓶;星空 2瓶;tqt、我家有只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闻弛这日晚上让小太监修完右脸, 正打算歇下,恍惚便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亮着。 他撑起身体抬眼望去,发现窗户是关着的, 但是外面的光亮却与寻常不同。 他起身穿衣,让人将他移到床对面的榻上,自己伸手将窗户推开了。 外面依旧雪花漫天,可是在这黑暗中的白色世界中, 却点亮了一排排宫灯,其中便有不少走马灯。 那走马灯显见地是出自内宫之手, 做得极为精致,上面雕满了花纹, 而灯笼之上更是画着些逗趣的图,随着走马灯的转动, 那些图便连成了一个个有趣又好玩的小故事。 此时的永乾殿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平时不许随意进人的永乾殿外, 一些年纪小的宫人们一边挂着灯笼, 一边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闹着。 另有一些则站在大门外好奇地往里瞧, 看里面素手而立的侍卫们并没有赶人,才知晓今日的永乾殿是真的能进,便也大着胆子进来了。 很快, 平日寂静无声的永乾殿变得甚至比花灯节的街上还热闹了。 那些宫灯里也不全是走马灯, 另有些琉璃的、金银打造的、甚至点缀珠宝的, 远比那走马灯更吸引人。 小宫人们便都三三两两携手站在门廊下抬眼痴痴地看着这些天底下最精贵的灯笼们, 有些则兴奋地围拢在灯谜灯笼前, 等着猜中了好拿奖品。 只有闻弛,怔怔看着那些走马灯——太多了,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 上面的很多事情他都有些不记得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剪破过乾承帝的龙袍, 就为了摘下那上面的珠子——他当时大约是想试试那与阴灵珠是否有相同的功效。 他也忘记了自己原来虽然没有打碎过玉玺,却是真的不小心将它划花过。 原来当初他又发傻说过要天上的月亮,而乾承帝真的去试了——虽然各种方法都失败了——而闻弛自己却说过就忘了。 原来他那会儿在理政殿里瞎折腾,自诩十分有分寸没有碰坏过重要东西,可其实常明常安他们为他擦了无数次屁股,殿里的老臣都不小心遭过殃—— 连乾承帝之后都习惯喝他的洗手水了——这个他记得,他就是故意的。 这么想着,闻弛不由轻笑了一声。 笑完,他转头对窗外站着的男人问道:“哪个是你做的?” 乾承帝对他笑着说道:“哪个都是朕做的。” 闻弛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过视线重新看向院子内。 此时院子里已经越来越热闹了,甚至出现了宫妃们的身影——多好的机会,谁也不会想错过。 这扇窗户边有人特地没有挂上灯笼,光线暗便很少有人看过来,或者即便是有有心人也被挡过去了。 于是闻弛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看着眼前的热闹,而不怕被人打扰或者打扰到别人。 其实他以前更喜欢离开永乾殿之后,魏尹带他出去玩的那样,成为热闹的一部分。 可是如今心境转变,倒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欣赏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中细细数了数,发现带画的走马灯约摸有二十来盏。 乾承帝是昨天凌晨走到,到现在统共不过两天不到的时间。 下一秒闻弛便将手伸出窗外,在男人怔愣中抓起了对方垂下的手,便看到了上面满布的伤口。 伤口有些简单处理了下,有些甚至都还在丝丝渗血。 闻弛看着上面的伤口,沉默了好一会儿。 乾承帝看着对方那灯火下,显得更为柔和的面庞,有那么一刻,他很想再走近一步。 可随后他便见对方忽然笑道:“那高台也是你亲手搭的?” 这话一出口,刚刚静谧美好的气氛须臾便散了。 乾承帝抽出手紧握成拳负在身后,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 顾凝芷进入永乾殿院子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 她虽说也是住在永乾殿的,可却是偏殿。 她住的偏殿与正殿之间隔着厚厚的围墙,进出还要通过大门,说起来不过是两座靠在一起的宫殿罢了,平日里也并不能随意进出永乾殿正殿。 这次永乾殿开灯会,她本是不愿意来的。 前一日才成了宫里人的笑话,她不想再来自取其辱。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不该来,明知道来了看到的东西绝不会让她欢喜,可她依旧挖心挠肺地难受,最后还是过来了。 可谁知甫一进门,她便瞧见了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就那么如一个痴情郎般立于窗外,痴痴看着窗内的人。 而那人就那么随意地携起他的手与他说话,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她似乎说了什么惹恼男人的话,可她的神情并不紧张,甚至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还微微带着笑意。 男人也果然并不袖手离开,依旧站在那里,似乎即便再恼怒,也舍不得离开。 看着这一幕,顾凝芷心想,原来,他对那女人的纵容不只在床上。 原来当他喜欢一个人时,也会跟她一样,即便是将自尊心放到对方脚底下,如果对方踩得快乐,他也是高兴的。 原来,他真的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 见对方再次被自己激怒,闻弛却并不打算就此罢手,他接着又面带笑意地问道:“据说那高台上被布置得犹如仙境?不知与现在的永乾殿比,又如何?” 乾承帝到此时还是沉默地看着闻弛。 闻弛却继续道:“宓妃仙台上一曲幽姬舞,陛下可曾心动? 问完,闻弛也不等乾承帝回答,便自顾自道:“也对,不然也不会大半夜流连忘返了。” 闻弛说完,轻轻嗤笑了声,随后伸手便要关窗。 随即,一只布满伤口的手掌便撑在了窗户上,那男人压抑着怒火,沉声说道:“你既如此好奇,朕便邀你一游,如何?” 于是灯会中途,便有龙辇在众目睽睽中离开永乾殿,前往栾庆宫。 而后在宫中所有有心人的眼中,乾承帝将闻弛从龙辇上抱下,带着他登上了本是为宓妃生辰特意搭建登仙台。 这一下,下面的人都傻眼了。 这见过宠妃给不得宠的下脸子的,但是也没见过这么下脸的。 这简直就是在别人最得意的门面上糊屎了。 有些宫妃都忍不住在心中为闻弛呐喊叫好了。 闻弛上来之后才发现,上面确实也就那样,无非就是个比较漂亮的花园子,而且即便围拢了透明透风的帘帐,其实还是有些憋闷的。 乾承帝将闻弛放上轮椅,沉默地带着他在上面逛了一圈,然后看着他不说话了,好像在问“现在你满意了吧?” 闻弛知道有些事情过犹不及,于是便干脆出声回答道:“我不满意。” 乾承帝一怔。 “凭什么你自个儿在这里独自逍遥消受美人恩,让我一个人等了整整一晚上?”闻弛这句话带着三分赌气三分娇蛮,倒有了些以前的样子。 乾承帝刚刚建起的堤防却也在顷刻间消散。 他声音一下子柔和下来,鲜见地解释道:“朕没有受美人恩。” 闻弛哼了一声,“我不信,听说宓妃都跳那舞了,你忍得住?” 听了这话,乾承帝无奈笑道:“那舞我都见过不知多少回了,有什么值得忍得住忍不住的?” 这话说得闻弛也是一愣。 那怔愣的样子,只比以前犯傻时更令人可乐。 乾承帝不由便笑出了声。 “这样,你若实在好奇,朕便也舞一曲与你瞧瞧,可好?” 闻弛听了,更傻了。 高台上的其他人也傻了。 之后被传上来的乐师们奏起舞乐之后,看着中央翩翩起舞的人,也傻了。 就是下面看热闹的,走远点角度足够的话,也足以看清那台子上到底是谁在跳舞,而后整个后宫的人都傻眼了。 原来那幽姬舞由女人舞来,是妖娆妩媚,腰身不断扭动弯折,几乎将女人的所有优点展露无疑。 可那舞由乾承帝跳来,却成了摆动胯部,由足部大力的踩蹬代替轻盈的跳跃,那弥漫全身的荷尔蒙的味道,简直有点熏到闻弛了。 他瞪大了眼睛,与所有人一样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男人却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舞到尽情处,甚至解下了外袍,里衣衣襟大敞,汗水一滴滴从他胸膛上滑落。 而更令人侧目的,却是他脸上的神采,和身上如虹般不可触碰的气势。 好似天地间的所有的一切归属于他,连头顶的明月都只能乖乖听话地出来只为他发光。 而看者们的心脏,更是都随着他的脚步跳动着,一下一下,似乎再也脱离不了他的掌控。 受影响最严重的还是要数闻弛。 那男人一边尽情舞动着,一边却始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闻弛被他看得心脏忍不住怦怦跳,最后实在没忍住,却是扶额笑了——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也似有了自己的意志,不愿意离开眼前那几乎像是在黑暗中独自发光的男人。 而那男人也不想就这样放过闻弛。 他一边跳着,一边一步步朝他走过来,那每踏一步,就好像踏在闻弛的心脏上,让他的呼吸都不由紧张起来。 在鼓点的最后那一下,那个似乎汇聚了天地间所有光彩的男人,忽然来到他面前低下腰身,一边喘着气,一边却双目紧紧抓着他,满脸笑意地问道: “那,阿弛,你动心了吗?” 第43章 那天灯会过去之后, 顾凝芷就没有再出过门。 整个偏殿都是静悄悄的,谁都不敢大声说话。 这日,针工局送来皇后正服, 需要顾凝芷过目,却谁也不敢送进去。 现在宫里的人都在偷偷猜测, 封后大典指不定会延期,甚至有人恶毒地盼着能换人。 最后衣服还是铃铛领着人送进去的。 这些衣服做了三年了, 没有一件是不精致的。 而顾凝芷对于穿上这些衣服也期盼了三年。 可此时她看着眼前这一件件华美的衣裳,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晚上, 被乾承帝抱在怀中的那个女人身上穿着的那件袍子。 那是件浅蓝色的袍子,上面左边除了收边没有一丁点的绣纹。衣服大约是为他特制的。只做了半边的肩膀, 而塌陷的右半边却绣满了大片大片暗红色月季, 就好像是一捧正在燃烧的烈焰。 袍子将那个女人整个人都牢牢遮盖住了,唯有几根雪白的直接轻轻搭在乾承帝的肩上。 那指尖白生生, 粉嫩嫩, 好像一折就会断。 这么想着, 顾凝芷的拇指便不由地使上了力,却把自己的食指掐得沁出了血。 “娘娘?”铃铛担心地喊道。 顾凝芷醒过神来, 随后便勾起唇角微笑道:“这些我都很满意。” 针工局的人下去之后, 顾凝芷却问铃铛:“你说, 我还有机会穿上这些衣裳吗?” 铃铛一愣, 随即直白道:“娘娘,就是陛下真的那么宠那个女人, 也碍不了您的事儿。这皇后的人选也不是说换就能换的。 “那女人来历不明身世不显, 身体残缺无法为陛下诞育子嗣,朝堂上更是无人为她说话。这样的人,如何与您争?您大可不必将她放在眼中。” 顾凝芷闻言抬眸看了铃铛一眼, 随即却点头笑道,“你说得对。” 可是铃铛出去之后,顾凝芷那放在床头已经许久不曾动弹过的盒子,却又再次自己打开了—— 铃铛说得对,那女人碍不了她登顶后位,可是她碍她的眼。 -- 阴九这天起来到现在就没有见到过小厮阿笙,问了几个小二也都说没见过,他就有点不高兴。 这次他背着三哥,偷偷摸摸带着阿笙进京,就是想找机会阴那青芝山一把。于是这两天便躲在旅店中,四处打探青芝山那些人的消息。 他从旅店二楼打开窗子往下瞧,看了看外面的繁华景象,心中暗猜阿笙肯定是去外面闲逛了。 他以前在阴山上就喜欢到到处瞎逛,好几次就这样招惹了麻烦,要不是他及时出手,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对方估计就要因为这死在他四哥手下了。 在阴山上还有他罩着倒还好,可他这倒好下了山还是没有改掉坏习惯,一大早人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实在有些担心,人还是没回来,阴九等不住了,只能下楼往西坊去找。 他知道阿笙好热闹,必是往西坊去了。 一路上他都小心避开着人。 以前他们下山避开人是因为道师归顺后皇帝后,他们阴师被打压得如过街老鼠。 可是如今情况又有一些不同了。 阴九先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了小二殷勤的想要陪他一起找人的建议。 随后他去了阿笙常去的几家酒楼,没有找到人,却遇上了不少人围在大堂说书先生身边催着要他说故事,阴九看了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转身出门时,那说书先生还在说,“可恨那青芝山为一己私利,恶毒制造疫毒,丰禾疫病满地,军民同患,眼看着就要遭遇6年前那样的悲剧时,你们猜怎么着?阴氏一族竟如天神般从天而降——” 现在那些酒楼也好,街上的卖艺的也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天地讲这些事情。 阴九一边继续往前找,一边与一群披着灰色小斗篷的小孩子擦身而过。 那群小孩子手上拿着铃铛木剑什么的追打着,还有人喊着“青芝狗贼不许跑,我是阴氏十三,我要替□□道除恶行善”之类的话。 简直莫名其妙。 什么时候他们阴氏竟与“替□□道”“惩恶扬善”这样的话牵扯在一块了。 噢,对。 看着对面走来的一行人,阴九忽然想起,他们以前通常倒是“被”替□□道和“被”惩恶扬善的。 想起大师兄曾经说过的话,阴九轻轻哼了一声,却是转头走进了小路,并不想与眼前的那行道士撞上。 可谁知他那不屑的神情,实在太过瞩目,那一行年轻道士还是注意到了这个一见到他们便拐弯的、行迹十分可疑的人。 其中一人立马开口道:“前面那人,站住!” 闻言阴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后加快脚步往弄堂里跑了进去。 见此,那行道士立马追了上来。 阴九跑得满脸不悦。 他自负力强,出手便是杀招,从不学那逃跑脱身之法。今日反倒被身后那群乌合之众绊住了。 可是跑着跑着,前面竟没了前路,而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 阴九满脸阴沉地为转身,一手伸进袖口便要掏东西。 就在这时,弄堂一侧的门忽然打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一把抓住九阴就往里扯! 阴九唬了一跳,拿出手中的百刺就要撒出去,转过身却见到了一院子的老老小小,一个个都满眼好奇地看着他。 阴九的手便是一顿。 那男孩三两下将他推进屋子,院子的门便再次被推开。 那些道士见了院子里一群老弱妇孺,也是一怔,随后便草草问了两句走了。 等到阴九再次从屋中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躲在一个面目沧桑的妇人身后,却依旧忍不住好奇地率先打破了住院中的寂静。 “哥哥,你是天师吗?” 阴九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了。 现在这群人把去参加过治疫的阴师称呼为天师,大约是替□□道的意思。 阴九不屑地瞥了瞥嘴,正要说话,饿了一早上的肚子却先一步咕咕叫起来了。 站在门边佝偻着背的老妇人见此,也不等阴九说话,进屋便抓了两个馒头出来。 那老妇人拿着两个馒头,看看阴九这一身干净的样子,似有些不好意思靠近。 她想了想,竟又转身进屋,拿了个荷包出来,朝院中将阴九扯进来的男孩招了招手道: “小树,去,给小哥买个鸡来,要熟的!” 阴九听到这话,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有些恼,他胀红这脸说道:“我不是,你别去!”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那男孩却十分机灵地接过荷包,上前两步就往阴九怀里塞。 他以为阴九饿肚子,肯定是没有钱了。他哪里会想到在有些人眼中,吃饭并不是件那么重要的事情。 阴九推了两下没推开,被他弄得愈发要恼。 那老妇人却忽然笑着对阴九说道:“小哥,你拿着。这是我儿子从前线捎过来的,他叫阿梁,过几天就要回来了!” 阴九诧异地看着那老妇人,不知道对方是何意思。 那男孩却已经咧着嘴笑道:“我爹在荷度打仗,得了疫病差点要死,幸好天师们及时施医救治,将他的命从阎王爷手中夺了回来。 “我爹来信还说,天师们都大慈大悲救民于水火,还身怀异香!” 阴九闻言动作一顿,便被男孩趁机将荷包塞进了他怀里。 那动作激得阴九一下子寒毛都立起来了,要是在阴山上他估计立马就能和对方打起来。 只是现在转头看着那一张张带着憨厚善意的笑脸,阴九的拳头就怎么也硬不起来。 最后,他竟然真的揣着那个荷包出来了。 从那弄堂里出来,阴九在街上站了一会儿,还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发现那上面竟然真的带了点香味。 但是他们平时制作阴灵器时,使用的各色材料散发混合而成的味道,平日里他最不耐闻这味道,日日都要焚香沐浴。 今日闻着,感觉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 -- “现在京中到处流传着青芝山造瘟阴氏治疫的各种故事,阴氏出门就会遇到百姓跪谢,达官贵人也纷纷上门拜访,青芝山更是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常小岁跪在床边替闻弛捧着碗,小声说道。 闻弛不太喜欢他这种动不动就跪着的说话方式,几次劝说都没用,忍不住看着他翻了个白眼。 随后他也靠近常小岁轻声问道:“皇帝有没有表态?” 常小岁摇头,“不曾。” 闻弛垂眸想了会儿,道:“继续给阴氏造势,我不信这样的追捧还能留不住他们。” 之前青芝山一家独大,狗皇帝一边重赏,一边却用各种办法养大他们的胃口,明显不怀好意。 闻弛不知道他有什么后招,但是他替他将阴氏引来了。 果然就看到狗皇帝一直拖着阴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让谣言四起,任事情发酵。 隔岸观火,没有人比这狗皇帝玩得更炉火纯青了。 而闻弛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最后一把火—— 阴氏就下来一群年轻人,就敢在青芝山山主的面前指着鼻子骂他放瘟疫,而郁雎那老头还一声不敢吭。 可见阴氏在阴灵之道上的实力有多雄厚。 这样一个氏族,为什么就躲在山上不肯下来? 这个闻弛不知道,但是闻弛知道他们不甘心。 看这群年轻人一次次下山,他就明白了。 从他们那个所谓的大师兄开始,这群年轻人早就已经关不住了。 他们也许或多或少确实对疫区中的人们心怀善意,但是其中又夹杂着多少崭露头角、向世人展现他们能力的野心呢? 没有人说得清。 但只要有,闻弛就能将它们无限放大。 闻弛别的没有,手头上有求于他的商人多的是,而商人们的力量,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 他就让人一**地去找阴氏,让平民感激他们,让少年们崇拜他们,让贵族官员敬佩他们。 他让他们的故事成为遍及丰朝的传说,让人们口口传颂,让他们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更让那些他们恨的、对他们怀有鄙夷的人,都成为别人鄙夷的对象。 他让他们成为英雄,他送他们抵达巅峰。 这样,他们还舍得下来吗? 而作为英雄,又怎么会在百姓需要时袖手旁观呢?又怎么能大敌当前时只求自保呢? 英雄就应该为百姓大义,放下私欲,为民造福除害啊—— 他为他们开了头,他不信狗皇帝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而有了他们,青芝山算得了什么? 顾凝芷又算得了什么? 失去宠爱对顾凝芷来说,除了让她难受之外,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要扳倒她,最重要的是要让她失去倚仗—— -- 裕王府。 “爹,怎么办?”郁雎的儿子郁纬一脸焦躁,“您就任那些谣言满天飞?现在那些大臣们看我们的脸色都不对了!” “闭嘴!”郁雎阴沉地看了儿子一眼,看得郁纬脸色一白,讷讷不敢说话了。 郁雎也没想到京中的形势会变化这么快。 忽然一下子,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了当初的那件事。 这谣言他不是没压过,可他手中一无兵,而无京中直接管辖权,只能靠着打点相关衙门办事,可人家只收钱不买账,他能怎么办? 他倒是让人偷偷威胁了几家办事,可是人家转眼就找了道师们求救,吕易城一道道令下来,弄得他灰头土脸不说,还招惹了不少仇家。 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 陛下必须用他们是真的,但是他还有道师,他还可以慢慢把阴氏磨下来! 甚至他还知道,陛下在宫中还有一股他不知道的防御势力不说,明面上掖庭司还养了一群小阴师,个个阴力一般却最擅长制阴灵器。 有这些人在,他青芝山又有什么好得意的?竟然就敢跟陛下挺着腰杆说话了? “可是爹,”郁纬发愁地说声说道,“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再这么下去,陛下必然会厌弃我们的——” 郁雎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宓妃在宫中的情况怎么样?” 郁纬一脸不屑,“废物一个,铲除异己手段愚蠢之外,邀宠还不如个半边身体的残废,已经成了满宫的笑话了。” 这事郁雎也听说了。 他也是真的没想到,他给了顾凝芷三年时间,她竟然都没有让那个男人动一次心。 如果顾凝芷能够成功一次,那么他就有手段能够—— 算了,郁雎甩头将那些不实际的想法甩开。 为今之计,已经不能把筹码都放在顾凝芷身上了。 “陛下真的在那高台上跳幽姬舞了?”郁雎问道。 “千真万确,许多人亲眼看到的!” 郁雎垂眸想了会儿,忽然笑道:“陛下既然如此宠爱那美人,那咱们就给她送一份大礼去。” 第44章 常小岁之后又来过几次。 一个是与他说宫外的实验室已经落成了, 但是人员配备方面的麻烦依旧没有解决。 他们的实验人员最重要的一点是需要识字,拥有基本的逻辑思维能力。 可是这样的人在丰朝最起码是一个读书人,读书人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便是科举, 即便要找工作,那不是教书就是做师爷、账房之类, 一边挣钱一边继续读书。 又怎么会到他们这种没有“前途”的地方来? 闻弛心中倒是有想过办法。 他其实觉得可以找读书人家的女孩子来。 京中富裕人家多,甚至还有两家女学, 有不少女孩子读过书。 这些女孩子大多被关在家中,整日里为嫁人做着准备。 如果这些人可以为他所用, 那么即便女孩的科研青春短——可能两三年之后便要嫁人了。 可这两三年,也足够他亲自培养一批有识字能力的孩子了。 但这里的问题是, 他需要一个领头人——最好是一位地位高贵又有威信, 能够带动女孩自立自强风气的女性。 而闻弛能够想到的丰朝所有女性里,符合条件的大多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或者母亲, 非常难攻略。 “尚奎说他可以想想办法。”常小岁是这么说的。 常小岁带来的第二个消息是, “阴家老三拒绝封侯, 但是他上奏谏言,朝廷和各地的医师们, 对待疫情没有足够的信息与手段, 医治方法也十分混乱, 不仅不利于病人, 医师本身损耗也巨大。建议陛下要训练医师处理疫病的能力。 “陛下便请阴氏暂为管教训练,任命阴氏为天下医之师——” “他领了?”闻弛转头问。 “是, 他领了。”常小岁笑着道。 闻弛闭上眼, 轻轻舒口气。 过了一会儿,常小岁小声问:“主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闻弛想了想, 道:“接下来你就不要再来了。” 常小岁一愣,“为什么?” “我在这儿也待够了,是时候想个法子出去了。”闻弛笑着道。 -- 这天乾承帝下晌午就回永乾殿了。 他最近都回来得早,两人把话说开之后,闻弛耍了一顿脾气,乾承帝又想尽办法将他哄了回来。 虽然过程中面子里子全掉光了,但对于现在的结果,乾承帝还是满意的。 而今天他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芜烈司送来一种材料,我正让人试验,如果没问题,也许可以修复你现在的身体。”乾承帝将闻弛推到榻边,一把抱起他放到榻上坐好。 “什么样的材料?”闻弛好奇问道。 “像块肉芝,据说是从东海之外的地方来的。十分神奇,能够修补血肉。”乾承帝一边说着,一边坐到闻弛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这段时间,闻弛脸上的修复也到了关键时期。 之前的药液已经将他脸上的血肉补足,剩下最后一步便是将他脸上的五官雕刻出来了。 这一步对两个人来说对十分痛苦。 闻弛承受着凌迟般刀削血肉的痛苦,而执刀者乾承帝则每割一刀,都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看着自己的每一刀给闻弛带来的痛苦,乾承帝的压力非常大,一连瘦了好几斤。 好几次他睡觉梦里都在不断地思考着怎么下刀,才能够足够精准又足够干脆而不至于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痛苦。 “我觉得我的脸已经可以了,”闻弛看着乾承帝认真的样子,笑笑说道,“就是右边的嘴唇我总感觉好像有点厚。” 乾承帝闻言后退了一尺,仔细看了看,尔后点头道:“好像是有一点。” 接着他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瞧闻弛的左嘴唇,拿着小刀刀柄不断比划着。 闻弛看他这个样子,像是一个画素描的学生。 这么想着他便不由笑了出来。 “别笑!”乾承帝严肃地喝道。 闻弛赶紧憋住,可是嘴角依旧忍不住往上勾。 乾承帝心里估计着闻弛嘴角的弯度,便看着那个嘴角不住地一抽一抽的往上勾,他忍了一会儿,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闻弛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条十分活跃的青筋,立马就忍不住笑倒在了榻上。 乾承帝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随后他放下小刀,抬头看着快要笑岔气的闻弛,不知为何跟着也低头笑了起来。 笑完,他上前将闻弛笑倒的身体扶正,又一脸严肃地看着闻弛开始重新比划。 看着闻弛的嘴角又忍不住在勾,乾承帝视线上移,瞪了闻弛一眼,随后却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继续干正事。 这天,乾承帝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修整闻弛的右嘴唇,但一共就下了三刀。 他割第一刀的时候,闻弛便不笑了。 可是割完最后一刀,他收回刀,正仔细查看着,却见那自他刀下诞生的双唇,嘴角微微勾起,抿出了一个他觉得几乎是完美的弧度。 好一会儿他抬眼,便看到眼前的男人正温柔地朝他笑着,清澈的双眸中,没有一点那些残酷经历带来的阴霾。 这样的笑,一定很甜。 乾承帝心想。 而后他便倾身去尝了尝—— -- 那个吻把闻弛吓到了。 可能由于一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就过于畸形,闻弛潜意识里还是更多地把自己定位于宠物。 他只想借着这种在旁人看来比较暧昧的关系,来打击顾凝芷,却没想过要真的跟乾承帝发生点什么。 这么想着,他就觉得自己果然有渣男潜质。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收手了。 下午的那个吻结束,乾承帝状若无事地将东西收了起来,随后便匆匆走了。 连声招呼都没有跟闻弛打。 晚上闻弛又把他喊了过来。 闻弛等了很久,乾承帝才过来。 他来的时候,闻弛已经在床上了。 “你去哪儿了?”闻弛理所当然地问道。 闻弛现在住在永乾殿的偏殿,他的这个偏殿类似于东厢。所以如果之前乾承帝正在正殿,走几步路就到了。 乾承帝闻言脚步一顿。 闻弛勾唇笑道:“找宓妃去了?” “没有。”乾承帝的这个答案,回得非常迅速。 闻弛笑了下,却不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只说道:“我的脸上还得再封一道,才能算结束,不然很快就会出现裂纹。” 说着,他将一把钥匙交给小纯,道:“小纯,把东西拿进来。” “是。”小纯去拿了东西,正要过来,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乾承帝迅速上前,便见常明已经扶住了要跌倒的小纯,而小纯手上的东西还稳稳地端着。 “怎么回事?”乾承帝沉着脸问道。 “好、好像有个耗子——”小纯惊恐回道。 乾承帝皱眉,随后接过东西拿了进去。 闻弛没有问外面的那一出,指了指床边让乾承帝坐下,然后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小瓶与之前不同的药液,滴入了端进来的那个药盅里。 “与之前刷药液的方式相似,不过这次要整脸刷。”闻弛靠坐在床头说道。 乾承帝点头,拿着刷子将两种药液搅匀。 看着他那幅低头认真的模样,闻弛忽然又开口道:“是什么感觉?” 乾承帝不明所以,抬头问道:“什么什么感觉?” 却看到对面的人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今天刚刚修好的双唇勾勒出的弧度,显得分外诱人。 他一下子明白了对方问的是什么。 乾承帝立马垂下了双眸,却不知道说什么。 闻弛却一下子凑近他,睁着一双清澈的双眸在他面前小声说道:“太快了,我一下子没感觉出来。” 乾承帝抬眸看了他一眼。 发现他还在笑。 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闻弛吻了上来。 这一次比上次的时间要长得多。 乾承帝差点忘记了呼吸。 结束的时候,他脸憋得通红,感觉自己的心脏快爆炸了。 可是闻弛只给了他一个呼吸的时间,却又重新吻了上来。 乾承帝只能靠着过人的意志,勉强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才终于空出手紧紧搂住了闻弛。 两人才床上缠绵了会儿,闻弛感觉乾承帝快要动真格的了,才停了下来。 两人此时侧躺在床上,头靠头,呼吸交缠着,却互相看着彼此忍不住地笑。 又耳磨鬓厮了会儿,两人才起来干正事。 这次闻弛没有捣蛋,乾承帝很快就将最后一步完成——速度快得出奇。 然后晚上他就不肯回去了。 闻弛非常大方地将床分了一半给他,整个晚上乾承帝像个情窦初开的男孩,缠着闻弛吻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月上中天才搂着闻弛睡过去。 可是凌晨时分,他却被怀中人的□□唤醒了。 他睁开眼,便发现闻弛已经醒了,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了?”乾承帝问道,正想起身唤人点灯,忽然动作便是一顿。 就着窗外的月光,他发现闻弛的脸正在开裂。 “怎么了?”闻弛声音模糊地反问。 可是话音一落,他脸上的膏体却开始大快大块脱落,眨眼间整张脸便崩溃了。 见此,乾承帝下意识捡起掉落下来的膏体就往闻弛脸上安,一边紧张说道:“没事,没事,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边转头大喊:“来人!来人!传傅闳,吕易城,传郁雎!” 守在外面的常明立马将旨意传了出去。 可此时乾承帝却感觉手中的人脸越来越软,好像是一团他紧紧抓在手中的雪,他越是想要留住,便越是留不住。 等到他回过头来时,那张脸已经在他的手中融化,变形,彻底扭曲了—— 乾承帝像烫手般立时松了手,不敢置信地那已不成人形的人,好一会儿,他喃喃问道:“阿弛——阿弛你怎么了——” 喊了两声,他忽然醒过神来,又大喊道:“把魏忌叫来!” 可魏忌到的时候,闻弛已经化成了一滩水。 第45章 魏忌到的时候, 所有伺候的人都吓得跪在地上,只有常明上前简单将事情与他说了一下。 “你果真看到耗子了?”常明将小纯提起,魏忌阴沉着脸问道。 小纯有些魂不守舍, “是、好像是有,那么小一个跑了过去——看、看不太清。” “平日里东西都是你收着的?” 小纯摇头, “不是,主子不让我们管这些事, 都是他自己收着的,钥匙都在主子手中。只是今日主子临时想起来要用, 让奴婢拿。” 而拿的过程中,常明全程守在一旁。 魏忌沉着脸看了小纯一眼, 随后掀帘子走了进去。 一进门, 他便看到了一个背对着他坐在床边上的身影。 那人还穿着一身亵衣,那亵衣不知为何湿漉漉的还在滴水。 魏忌皱眉, 接过一旁常安手上捧着的外袍就要往乾承帝身上披, 可随后他便看到了乾承帝怀中抱着的一件衣裳。 那衣服不像是乾承帝的, 整个小的不止一号,还有不少符合乾承帝口味的繁复花纹。 那衣服此时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似的, 湿得不成样子。而顺着那水迹看去, 床上更是有一大片不成人形的水痕。 魏忌披衣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面前的人似有所感, 缓缓转过头来, 一双通红的眼眸血丝充盈。 “阿父——”乾承帝声音沙哑地唤道。 魏忌却摇头叹息,“陛下, 臣——无能为力。” 说着他朝那床上看去, 而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就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 听到他的话,乾承帝眼中所有的神采便全部消失了。 他转回头去, 继续抱着那衣服发呆,甚至开始喃喃自语。 魏忌有些担心,凑过去却听到他嘴里不停念叨着:“阿弛,阿弛——” 好一会儿,他忽然站起身来,满脸戾气道:“顾、凝、芷——” 魏忌却立马跪劝:“陛下,自从您回来之后,芜烈司就加强了永乾殿的守卫,宓妃绝不可能将手伸进这里来!此时还需谨慎调查!” 乾承帝却压根听不进他的话,一把抽出挂在墙上的剑就走了出去。 就在这时,外面有小太监匆忙进来禀报:“陛下,裕亲王求见!” -- 第2日,顾凝芷便穿着一身素服跪到了永乾殿门外。 这一跪便是跪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里鹅毛大雪纷飞不止,几乎将顾凝芷落成了个雪人。 可是宫里的调查却毫无头绪。 陛下原本是要处置永乾殿侧殿中的所有人,可最终不知为何还是作罢了。 三天后,那个叫小纯的宫女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一头扎进了冰洞中,捞上来时已经结成了冰块。 就此,永乾殿另一个美人的逝世成了又一桩悬案。 也就在这一天,陛下终究还是出门,将负荆以证清白的宓妃亲手扶了起来。 而半月后,封后大典正式举行。 -- 正月十五的封后大典,整个丰朝几乎是举国同庆。 无数封疆大吏甚至是小国国王们,都纷纷来京参加大典。 京中符合条件的官员贵族在这一日凌晨便入宫等待观礼,平民们则是在外参加各种庆典活动。 而顾凝芷早在前三日,便前往宫中如冠寺中,斋戒焚香。 跪足三日,顾凝芷努力维持着端庄之姿,由宫人扶着前往沐浴。 从浴池中出来,烟气缭绕中,顾凝芷看着眼前被搬来的整套凤仪,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三年三年又三年,她已不知从那次陛下大婚之后,过去了多少个三年。 当年那撕心裂肺的痛疼似乎还遗留在胸腔中,而那女人带给她的恨不得将连撕下来的羞辱似还在昨日。 而如今,一切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顾凝芷痴迷的伸手抚摸着那件衣裳,那件灌注了她所有的心血与甜蜜的衣裳。 今日,她就要穿上它,嫁给她最爱的男人,而后成为他身边唯一的那个女人—— 这么想着,顾凝芷不由低头轻嗅着那衣裳,那上面好似就沾着她心爱男人的味道,她着迷而渴望。 许久,顾凝芷才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衣服放下,随后,她浅浅笑道:“替本宫——着凤仪。” 顾凝芷还在想着,自己待会儿见到陛下时,该如何行帝后之礼,如何能够听到对方用那低沉的嗓音轻轻地唤她梓潼。 正想着,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她转头,发现身旁之前还举止恭敬面带笑意的宫女们,个个肃容沉默地看着她,却无一人上前来伺候她换衣。 顾凝芷眉头一拧,“还不快伺候本宫着衣?耽误大典,你们可知何罪?” 可是面对着她的怒意,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一个她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您无需担心耽误大典,离大典开始还有好几个时辰呢,够做许多事了!”铃铛巧笑倩兮地走了进来。 见到熟悉的人,顾凝芷才松了口气,却嗔道:“这些宫女是怎么回事,一个个木讷得很。” 可是说完,她才注意到平日常活泼朝气的铃铛,此时脸上那过于浮夸的笑容。 顾凝芷的脸色渐渐紧绷起来。 她才意识到好像哪里出了问题——她清除记得宫女提醒她起身沐浴时,是寅时(4点),现在应该是卯初(5点)才对。 明明只剩一个时辰大典就要开始,为何铃铛却说还有好几个时辰? 顾凝芷的视线跟着铃铛缓缓转头,想要将对方的神情看得更清楚。 铃铛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榻上,随后十分贴心地走到顾凝芷面前,“娘娘,您怎么样,累吗?” 顾凝芷眨了眨眼,才惊觉自己的脖子十分僵硬,竟就已经扭不回来了。 铃铛“噗嗤”笑了一声,伸手贴在顾凝芷脸庞两侧,帮助她扭正了脸。 随后她左右打量了一下顾凝芷,才露出满意一笑。 “来人,将娘娘扶到床上去。” 刚刚还僵硬如木头人的宫女们,闻言立时上前,你抬头,我抬脚的将顾凝芷抬到了床上,随后七手八脚地解开了她的衣裳。 而此时的顾凝芷唯一能做的,只是睁大的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床顶。 “你们——大胆——” 她的声音含糊又微弱。 而紧接着,这座常年无人的宫殿中忽然出现了一声悠悠叹息。 顾凝芷眼前随之又出现了另一个她熟悉无比的人。 “师父——”顾凝芷露出僵硬而疑惑的神色。 郁雎站在床边一脸怜悯地看着床上的徒弟。 “芷芷啊,”郁雎开口道,“师父也是迫于无奈啊——你放心,虽然师父也是第一次弄这个,但是一定会很轻的,保证不会弄痛你。” 说着他打开了之前铃铛拿进来的那个盒子。 随后顾凝芷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教导了她多年的是男人,亲手拿着一把刀,剖开了她的胸膛。 感受到那刀刃在肌理中划过的冰冷触感,顾凝芷相信郁雎真的如他所说的,做到了下手轻柔。 可那疼痛,不是轻柔的力道就能够缓解的。 相反,力道越轻,速度越慢,她所承受的痛苦就会被无限拉长。那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剧痛,从她的胸腔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骇,整个人无法自控地抽搐着。 那剧痛几乎熬干了她的理智,让她再也无法保持人前的端庄,口涎从嘴角滑下,无力呻吟缓缓溢出。 这样的折磨才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直到有个冰冷的东西,一点点细细密密地扎在她的内脏、皮肤内侧以及骨骼上时,顾凝芷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正在遭遇什么。 傀儡,他们在将她制作成人形傀儡。 “陛下——不会放过——” 闻言,郁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盘子上重新换了一枚针,又再次扎向顾凝芷的心脏,在上面画出一道又一道难以辨别的灵路。 一边他却叹息道:“芷芷,你是个聪明人。只是女人啊,总是容易在某些时候变得特别傻。” 顾凝芷还没有反应过来,喉间便又由于痛苦再次发出“嗬嗬”之声,大股口涎再次溢出。 这时,一张帕子轻轻按在她嘴角,上面还带着她梦中无出现过无数次的那股熟悉又迷人的味道。 顾凝芷疼到双唇微颤,依旧用尽全身的力气转动眼珠,不可置信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却终于还是看到了她最不希望出现在这里的人。 “有这么疼吗?”那男人皱眉道,“不会疼坏吧?” “陛下放心,”郁雎赶紧说道,“亏地有这些时日不断灌注御魂汤,芷芷她现在对于这个躯壳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了。她的所有灵魄大半已经被收拢在这躯体中,只要再一个时辰,刻印便能够完成。” 乾承帝这才满意点点头,“你小心一些,别弄坏了!” 说着,乾承帝带着无限的温柔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最后还伸手理了理顾凝芷有些凌乱的发丝。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那根本就不是在看她。 那一刻,顾凝芷的眼角溢出了一滴泪水。 是啊,那样的眼神,他从未给过她。 她为他付出了她的所有,她的爱,她的忠诚,她的全部! 她为他杀了两个帮她演戏的师兄师姐,只为了隐瞒住他的秘密。她告诉他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好瞒过她的师父,她为了他负了所有人,可是今日,他终究还是负了她—— 他毫不客气地将她的全部拿走了,没有一丝给她留下。 这个男人,也许从来对任何人都是没有心的。 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 乾承帝依旧带着无限温柔,替她擦拭了眼角的那滴泪。可是却一下没控制好力度,在顾凝芷眼角留下来一道淡淡的红痕。 看着那道红痕,乾承帝愣了愣,却下意识地用力去揉搓那块,像是要把它揉干净似的。 但他力气用得大,顾凝芷的皮肤柔嫩,哪里经得起这样揉搓,很快便红了一大片。 好一会儿,乾承帝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看着那块红痕,低声喃喃道:“唉呀又坏了,阿驰要生气了。” 这个阿弛是谁? 顾凝芷愣愣想着。 可随后她便看到乾承帝赶紧收回了手,却对着她再次露出微笑。 那笑容中甚至带着些少年的天真与残忍,“没关系的,这个身体是活的,能自己恢复,不会再坏掉了——” 看着这样的乾承帝,顾凝芷心里阵阵发寒。 她意识到,这样的折磨可能不是暂时的。 她颤抖着双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你在问为什么啊?”乾承帝笑道。 可随即他却忽然露出满脸狰狞,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你竟然还问我为什么! “顾凝芷,朕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权,朕给你,你要后位要子嗣,朕都会给你!可是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动阿弛! “阿弛他甚至没有想过要追究你,可他哪里碍到了你,你要这么害他!” 听到这儿,顾凝芷忽然反应了过来。 她笑了出来,却比哭还难看。 顾凝芷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可她依旧努力积聚力量说道:“我、我也想要开心,谁、谁给我——她来了,你一个眼神都、不给我,陪她,灯会,我跳舞,你给她跳舞——” 我抛下自尊跳幽姬舞,你不屑一顾。 可是转头你却跳幽姬舞给她,讨她开心,就在我生辰时特意建造讨你开心的仙台上,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顾凝芷一边说着,一边控制不住地眼泪点点滴落,“我,什么都,给了你,自尊都不要了。你宠爱一个残废,把我踩地上,哄她高兴。 “为什么——我哪里不如她——” 是的,那件事之后,顾凝芷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她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里不如那个女人,竟然会被对方踩在脚底如此践踏。 乾承帝却已经收敛了怒容,反而轻轻嗤笑一声。 “什么都给了我?三年前此刻行刺中救朕,之后只身奔赴前线作战,又替青芝山在最后一战中请战,你做出的哪一个决定不是为了你自己?” 乾承帝冷冷说道,“顾凝芷,这一切最多只算是个交易而已,而朕早就已经回报给你了” 顾凝芷却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她只大声地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太爱你了,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让你看着别人!我爱你啊——” 随后她又像是有些失去理智般,脸上露出了些癫狂神色,“那个女人,半边身体都没了还毁了容,她有什么比我好,你要这么宠幸她?是她伺候过太监,比较会侍弄人吗?我也可以去学的啊——” “你闭嘴!”刹时,乾承帝露出狂怒之色。 那一刻,顾凝芷忽然大笑了,眼泪都笑了出来,“哈哈哈——对,就是这样! “赵承徽,你承认吧!那女人在魏尹的院子里待了那么久,魏尹为了她战功都不要了,三年间无数次往返于前线与京中,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看看她?跟她喝喝茶说说话?” 顾凝芷越说越恶毒,“她院子里没有一个伺候的人,却全身都那么干净,总要有一个人为她打理身体的吧?你说,魏尹对着那么一个人,就是一个太监,多少也会有反应的吧?你说魏尹会怎么对她呢?那女人又是什么感觉呢?到底是太监弄得她舒服,还是陛下您更好呢——” 后面的话她没能再说下去——乾承帝怒红着眼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郁雎和其他伺候的人都已经吓得跪倒在地。 “陛下——”魏忌出声提醒。 好一会儿,乾承帝才放开了顾凝芷的脖子,她不由剧烈咳嗽起来。 可随后她却似乎越来越精神,含着泪竟大笑道:“怎么样?你疼吗?赵承徽,我这般看着你们,日日那样难受,今天也终于轮到你了——” 可是乾承帝此时已经恢复了理智,冷冷道:“顾凝芷,朕不是你。过去的一切,是朕没有护好他,朕没有资格去计较。 “你不是一直问朕为什么吗?朕现在告诉你——因为阿弛就是朕以前的那个巫蛊娃娃! “朕在他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就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他,他跟你不一样,他是真的豁出命来救过朕。 “而现在,朕觉得朕已经不能忍受他还是个娃娃了。 “朕要给他身体,一个他喜欢的,活的,不会坏的身体。 “这样,朕就可以真正宠幸他,让他成为朕的皇后,为朕诞育下帝国的未来” 乾承帝却凑近她轻轻笑着,“而我们,都会感谢你的付出的——” 听到这话,顾凝芷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神色,随后才逐渐反应过来——那女人竟然就是那个人偶!而他们现在要做的,竟然是想要将她的身体制作成那个女人的傀儡——竟然是要给那个女人用的! “不、不——”顾凝芷疯狂摇头。 “此后,你的灵魂会成为这具躯壳的养料,只要身体不灭,你的灵魂不死。而现在这样的疼痛将会时时刻刻伴随着你,直到你的身体成为灰烬。 “而我会让你一直清醒地看着我的阿弛,穿上你的身体,戴上我亲自为他打造的皇冠,享有一切你渴望的东西——” 乾承帝说着,对她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甜蜜笑容。 不! 不!!!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 凭什么? 她不甘心! 她出身高贵,她为他带来了青芝山! 他们还有那三年的甜蜜时光,她甚至还记得对方曾经留恋地抚摸她的脸时的渴望,她不信对方没有爱过她! 她不相信! 那个女人那么脏,太监都能玩! 她还只是个人偶,一个愚蠢的玩物而已! 凭什么? 凭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不甘心啊啊啊啊啊!!!! 第46章 闻弛睁开眼睛之前, 还在计划着要给小纯再做个合适的身体。 他没想到他让常小岁阻止了乾承帝对永乾殿宫人的责罚,却没有让小纯躲过顾凝芷的追杀。 幸好他们反应及时,在小纯生息绝迹的刹那, 闻弛将小纯的灵魄招到了一个玉制人偶上,才堪堪救下她。 可惜他机关算尽, 竟然依旧没能扳倒顾凝芷——亏他临走前还卖了一波色相,狗皇帝竟然吃完就不认人了。 现在一想到这个, 闻弛就是在梦中都呕得要死了 谁知他一睁眼,人就懵逼了。 “娘娘, 您醒了?”一个女孩子灵动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闻弛缓缓转过头,看到了一张不那么熟悉, 但绝对不陌生的脸。 铃铛惊喜地扑了过来, “娘娘!您可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您怎么在浴池里晕过去了呢, 肯定是这两天累到了!您现在可好些了, 能起吗?” 闻弛愣愣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宫女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那宫女却有些担忧地伸手摸向他的额头, “娘娘?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温热的触感, 真实得可怕。 闻弛不由打了个寒颤。 “娘娘?”宫女忧心忡忡地问道, “要不要奴婢去唤太医来?” 闻弛脑子还是木木的,但下意识地拒绝了, “不、不用——” 听到这声音, 闻弛再次愣住了。 闻弛其实没有感觉什么不舒服,就是脑袋稍微有些晕。 但是也比他之前那具自己做的身体好多了,那可是随时随地在各种疼痛啊。 不过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呢? 闻弛心中有个猜测, 但是——这也太奇葩且恶心了吧? 直到站起身,被众人扶着穿上了那套华丽礼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闻弛终于确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并且——差点恶心吐了。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就来到这女人的身体里了?难道他的本体出问题了? 而且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那个女人呢?她去哪儿了? 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娘娘?您要真的不舒服,奴婢找裕亲王来替您看看?”铃铛试探性地问道。 闻弛立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裕亲王就是顾凝芷的师父郁雎,这可不是个简单人,万一被发现不对劲,他可就完球了。 “我、咳,本宫没事,那什么——”闻弛转头看向小宫女,想问能不能让自己再清静会儿,思考下人生。 可谁知,那小宫女一听闻弛的话,立马开心地笑道:“那就好,那咱们快出去吧,大典就要开始了呢!” 大典? 什么大典? 封后大典的整个过程中,闻弛都是一脸懵逼的,甚至连路都是那个小宫女全程扶着他走完的。 直到对方将他扶上高台,那狗皇帝一脸高深地站在那里,接过他的手,闻弛才有了些微的真实感。 闻弛在高台上跟乾承帝面对面站着,看着对方满面含笑的样子,闻弛恨不得上去狠狠揍他一顿。 可他最终还是迫于情势,朝对方低下了头——戴上了后冠。 随后他顺着狗皇帝的手转身,看到了台阶下无数朝拜的官员与被挑选而来的百姓——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几千人祝唱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好似凝聚成了一股实质性的力量冲击着闻弛。 让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权利顶端的风景——这种角度跟以前站在乾承帝肩膀上时,还是有所不同的。 仪式结束后,闻弛被乾承帝牵着往下走,人依旧有些恍惚。 他看着身边的男人,从这个角度看,对方似乎比三年前更高了些,也更成熟了。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对方侧头看向他,朝他展颜一笑。 看着对方眼中掩饰不住的柔情,闻弛移开视线,忍不住地有点犯恶心,随后却是低头轻笑了一声。 多可怜,大婚之日,连自己娶了谁都不知道。 而他更可怜,这兜兜转转地,好不容易出去喘口气,竟然又莫名其妙回来了—— 他费尽心思脸皮都不要地报仇不成,反而老天爷看不下去帮了忙。 闻弛不再看他,视线平平扫向身前跪着的人,百官、平民、宫中有名有姓的太监们—— 这时,闻弛的视线忽然一顿,对上了一个也正抬头看着他的年轻太监。 闻弛怔了怔,他不知道魏尹回来了。 他下意识便朝他笑了。 魏尹出去都好几个月了,今日回来,脸上看上去倒是沧桑不少。 也不知这段时间对方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这么想着,他便见对方朝他走了过来。 闻弛像以前习惯地那样,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他看着他握住他的手,忍不住满脸笑意地开口:“你——” 却没注意到魏尹快得诡异的速度,和周围人脸上惊恐的神色。 下一瞬,闻弛腹部剧痛,他怔住了,脸上的笑意渐渐转为惊讶,口中的话却还没说话,“回来——了——?” 两人的目光对视上,闻弛愣愣地看着对方,发现魏尹的眼中,没有以往任何一次见到他时的快乐,而是满眼满目的冰冷恨意。 温热的液体从腹部的洞口汹涌喷溅,闻弛的身体软了下来。 身旁那个正在怒吼的男人紧紧握猪了魏尹的手,甚至都来不及扶住他。 闻弛只感觉那冷冰冰的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滑出,也带走了他体内所有的热度。 他缓缓倒在地上,鲜血汩汩从口中涌出,染红了地面。 他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那双临行前他亲手替他塞入包袱的鞋子。 见此,闻弛此时心中唯一庆幸的是,魏尹什么也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死在这里,幸好—— -- 闻弛当然没有死。 他恍惚中觉得自己身边好像围满了人,一个个低头看着他,让他以为自己在医院的手术台上。 对啊,他应该在手术台上才是。 可是他为什么要上手术台呢?他穿越前发生了什么,才要去手术台呢? 啊对,他穿越了啊—— 闻弛闭上了眼,有些疲惫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耳边出现了熟悉的——“娘娘,您醒了啊——” 随后他的手便被另一双大手抓住了。 好吧,果然还是穿越的标配。 闻弛醒来后很虚弱,也没有心情安慰身旁满眼充血的人,只沙哑着声音开口问道:“魏尹——怎么样了?” 乾承帝刚想出口的话,一下子都咽了回去。 好一会儿,他缓缓说道:“行刺帝后,打入死牢,明日问斩。” 闻弛抬眼看了他一眼,见对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闻弛也沉下了脸。 他其实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他不相信他不知道魏尹的动机。 他深吸一口气,依旧气得胸闷,干脆将手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 良久,他才组织好语言,说道:“陛下,臣妾素日与魏都督无冤无仇,此中必有隐情。魏都督多年来为陛下尽忠职守,臣妾不愿陛下为此失去一个左膀右臂,此事还需好好调查,还魏都督一个清白才好——” “朕知晓了。”乾承帝垂眸说道,顿了顿,他才又接着问道:“还疼吗?” 闻弛这才发觉,自己受伤的地方好像不怎么疼,“还好?” 虽然很久没做人了,但是多少还是有点常识,那么大个伤口,没道理现在只有点麻麻痒痒的感觉。 这么想着,他有点想看看伤口,只是看了眼前的人一眼,便又暂且把这事放下了。 想了想,他又问道:“那陛下现在打算如何处理魏尹的事?” 他担心现在乾承帝答应得好好的,出门就把魏尹给砍了。 可接着他就看到乾承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双唇拉成了一条直线,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对方才道:“朕已经答应你了,会好好调查此事,暂时不会为难他。” 闻弛皱眉。 现在这样算是一个比较理想的结果了,其他的他之后可以再想办法。 但是乾承帝的反应似乎有些奇怪。 正想着,他却听对方忽然说道:“梓童还想知道什么,朕都可以现在告诉你。” 闻弛看了乾承帝一眼,思索片刻道:“陛下,魏尹这事,也可能是他一时——” 他话还没说话,却听对面人忽然提高声音道:“除了魏尹,你便没有其他事情要与朕说了?” 闻弛顿住了。 随后却见对方忽然笑了笑,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一脸深情地对他道:“梓童,你现在是朕的皇后了,以前的事情朕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以后——” 那男人说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闻弛的胸口,“以后,你这里便只能放朕一个人了。” 闻弛怔怔看着他,却见男人缓缓低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地留下一吻,随即便走了。 直到乾承帝的身影彻底消失,闻弛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想了想,朝一直站在旁边的铃铛招了招手,“你去帮我把掖庭司的常小岁常公公叫来。” 他怕小岁不乐意来,又加了一句道:“你就说,我有与他前任主子有关的事要与他说,让他来一趟。” 铃铛笑嘻嘻领命下去了。 可随后铃铛却带来消息,常小岁出宫办事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第47章 闻弛听到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记得在这件事情之前, 他们正商量着要攻略几位年长的夫人,来为他们的实验室背书,以求能够找到适合的女性, 成为他们实验室的实验员。 难道小岁是出去做这件事情了? 没了常小岁在身边,闻弛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当然还可以找尚奎他们,可是宫里行走的事情一向是常小岁在做的, 尚奎他们至多负责的是掖庭司和外面的事。 可是没了常小岁,他又能找谁呢? 闻弛下床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发现他的胸腹腔裹着纱布, 隐隐透着血色, 可是动作间却不见有剧烈疼痛。 闻弛想了想,让人将他扶下床。 他来到镜子前,仔细看着眼前的人。 那女人面色清冷,唇色苍白, 却并不显得脆弱。 只是她此时的眼神十分古怪, 冷冷地像是再打量什么令人不悦的东西。 闻弛当然是不悦的, 虽然他一直心心念念想有个身体,但是他完全不想鸠占鹊巢,霸占别人的身体。 这种事在他心里就过不去。 尤其是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 更是莫名让他有种恶心之感。 好一会儿,闻弛看着镜子中站在自己身后的铃铛,忽然开口说道:“你叫什么?” 铃铛愣了愣才屈膝福身道:“主子,奴婢是铃铛啊!” 闻弛点头,恍惚地重复道:“你是铃铛啊——” 铃铛有些担心地问:“主子——?” 闻弛却又忽然道:“那我又是谁?” 铃铛张了张嘴,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闻弛直直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垂下双眸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转而问道:“铃铛,你觉得裕亲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铃铛的腰更弯了,说话语气也显得更为小心谨慎,“回主子,裕亲王对陛下忠心耿耿,实力强大,也十分爱护娘娘。” 闻言,闻弛笑了笑。 原来忠心排第一位呢! 随后他笑着说道:“师父既然如此关爱我,我必是要为师父分忧的。你与我说说,青芝山上有什么人是让师父不喜的,我也好为师父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说完闻弛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铃铛。 于是接下来,闻弛听了一下午的青芝山三代内的爱恨情仇,简直比电视剧还精彩。 简单来说,就是师父宠爱大徒弟,要把女儿小师妹嫁给他,并打算让其成为新任掌门, 可谁知那大徒弟竟等不得掌门女儿的下嫁,于一天黑风高夜,擅闯小师妹屋中将其奸污。掌门勃然大怒,一刀结果了不孝之徒。 可是心爱的女儿已惨遭糟蹋,掌门十分痛心。 此时二徒弟却说心悦师妹已久,愿意照顾师妹一辈子。 掌门大喜,将女儿嫁给了二徒弟。于是二徒弟顺利在掌门病逝之后接掌青芝山。 然而事情还没完。 那小师妹嫁给二师兄之后不到一年,生下了一个儿子,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生育。 可那孩子越长,竟越像原来的大师兄。 而紧接着,几年后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独自一人找上青芝山,说自己才是现任掌门的妻子,那比小师妹生的孩子还大了几岁的男孩,就是现任掌门的长子。 这下可好,一个是情敌的孩子,一个是自己在外的私生子,众人想着即便掌门选择自己的私生子成为继承人也情有可原。 可谁知,那新掌门竟是个少见的痴情种,说什么都要扶持自己心爱的小师妹所生下的孩子成为掌门继承人。 于是他依旧大力培植着情敌的儿子,却为了不碍妻子的眼,将那私生子扔在外面不理不睬。 多年后,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不知为何竟成了好友。 两人相携去外游历,几年后回来的却只有一人——那个耗尽了两夫妻所有心血培养的孩子,进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一下子不知道南北,日常流连于青楼,竟生了梅毒死了。 掌门妻子立马就病倒,没过多久便含恨死去。而她临死前,狠狠一刀将丈夫也带走了。 于是门中长老思来想去,最后竟将那私生子扶持成了掌门——而他便是现在的裕亲王郁雎。 然而事情依旧还没完,郁雎接掌青芝山之后没过多久,一个女人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上门——竟说那是那得了梅毒死去的倒霉鬼的孩子。 门中有几个长老可怜那孩子生世凄惨,将他收养下来,连郁雎都对他们无可奈何。 “如今的孩子已长大成人,继承了其父辈的天资,在荷度战场上驰骋的傀儡大半出自其手。只是他始终被关在青芝山上,至今没有出来。” 闻弛听完,笑着看了铃铛一眼。 铃铛被他看得一下子噤了声,一头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闻弛让铃铛代笔写了封信给他亲爱的师父——郁雎裕亲王。 写完信盖完印章,铃铛出门将信送了出去,而转眼这封信便被送到了乾承帝手中。 乾承帝坐在理政殿中,当着大臣们的面将信打开。 信中,闻弛先向他的师父郁雎诉说了自己刚刚上位之后的惶恐不安。 随后他自问心中只有陛下一人,心心念念眼里梦里都是他,可不知何人向陛下进了谗言,致使陛下怀疑他对其有二心。 又如今不知何人在暗中作怪挑拨他与宫中太监们的关系,他恳请郁雎要保下魏尹。 否则一旦魏尹死去,魏忌必将他视作眼中钉。 而太监自成一体,其中不管与魏尹交好或敌对的,也都会将他这个皇后孤立在外。到时他在这宫中可真的就孤立无援了。 最后他在信中末尾处还写道,他十分想念在青芝山上的宋师兄,若师父在京中无人帮衬难以成事,他可下达懿旨,将宋师兄招宣入京。 看完整封信,乾承帝的目光在信的开头又流连了几分,才又让人临摹一份送出去。 接着他才重新看向下面等候多时的大臣们,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要朕实行海禁,闭关锁国?” -- 乾承帝下朝之后,亲自带人去了宫中死牢。 死亡周围守卫森严,内里却干净整洁,没有一般牢狱的潮湿与阴暗。 见到来人,身上带着厚厚枷锁的魏尹缓缓站了起来,又深深拜倒在地。 乾承帝站在牢门外,将一张纸轻飘飘丢了进去。 魏尹将纸捡起,一目十行看完。 乾承帝笑着道:“看他多会说,一开口就向朕表明忠心,然后还认贼作父,一句一个好师父,权衡利弊、软中带硬地威胁。 “小东西蔫坏,自从他给自己安上爪子之后,没有一天是安安吩咐不挠人的。” 魏尹沉默地将手上的纸重新叠起来,端端正正放与手心,又重新往上托着捧给乾承帝。 乾承帝却并不接过,只笑着说道:“小东西从来不自量力,人小小,心老大。以前便是这样,小小一个人就敢偷偷跟太后叫板。要不是朕护着他,早让人拿去烧了。 “朕倒是想给他点教训,好让他知道点进退,可朕就是舍不得。 “他高兴的时候能把人哄上天,不高兴的时候,他那小爪子就能挠得你的心生疼生疼——” 乾承帝旁若无人地说着,魏尹依旧默默跪地趴着。 乾承帝看着眼前跪着的人,眼神却越来越冷。 “朕那时候就在心中想着,这么个爱折腾的小东西,天下间估计也就朕有这么一个了,可得把他守牢了,不能让别人夺了去。 “可谁知这日防夜防,竟没能防住家贼。” 说到最后一句,乾承帝的声音彻底沉了下去。 他冷冷看着眼前的人,伸手从他手中取走了那张纸。 他将那张纸打开,掸了掸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又重新叠起来收到了胸口。 随后他却蹲下身,笑着说道:“那小东西看的精明,实际却是个傻的。谁对他好,他便向着谁,不论前因。而他要对一个人好时,更是不计后果,竟然还敢与虎谋皮。 “可是魏尹,你能给他什么? “你是能像朕一样,给他冠顶六宫的宠爱,集天下之资供养他?还是能像朕一样,为他找到一具活生生的身体,让他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朕身旁,不至于像个不能见人的婢妾,终日被关在后院中? “你花半年想尽办法才能请动的圣手,朕能让他从应连山上一路爬到京城,给我的小人修指甲。而你为了留住他辛苦建立起来的掖庭司,朕也可以亲手毁掉它——” 听到这句话,魏尹终于抬起了头,怔怔看着乾承帝。 乾承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你想不想让他知道,掖庭司中布了多少你的人?又是谁初期给他大开方便之门,让他放心在宫中走货,却在之后眼看着他发展得越来越好有了出宫的心思,便开始动用人手限制掖庭司出货,又在宫外大肆打压价格,让他几乎寸步难行? “魏尹啊魏尹,你的这些手段可真让朕惊喜呢! “你用尽手段将他禁锢在宫中,却又护不住他,等到朕发现他时,他又成了那副惨兮兮的样子—— “当他在火场中哭泣求救,哀哀惨叫时,你又在哪里?” 魏尹听着这些话,脑中却不由出现在那三年间与对方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魏尹,我想给自己做个身体。” “这个身体真的好棒啊啊啊啊啊!魏尹,你真的太好了,谢谢你!” “宫外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带我去瞧瞧好不好?”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我真的好想去看看。” “魏尹,等我有钱了,你就不要在这里干了,我们去外面生活好不好?” “魏尹,我等你回来。” 有些东西好像是注定的,不属于你的,就算你如何拼尽全力用尽手段,依旧没有办法挽留住。 即便他们都曾以为,能够这样一辈子—— 第48章 闻弛等了两天, 没有等到常小岁,却等来了个好消息。 裕亲王上奏,皇后受刺一案另有隐情, 魏尹乃受人控制,才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此次之事实乃荷度残孽蒙脱脱所为,青芝山已派人追查下去, 请求陛下还魏都督一个清白。 闻此,满朝哗然。 只是魏尹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 最终他手中实权被撤除, 被丢去了矿山做苦力。 “那矿山就在就在万藏山的边上,一般也就是牢里的苦囚在那边干活。那里的劳役十分繁重,日夜都要干活,吃又吃不饱, 缺衣少食十分严重。据说一个普通壮劳力, 在那里往往撑不过3个月。” 玲珑低着头, 在闻弛面前禀报着。 闻弛一听脸色都变了。 这尼玛跟死刑有什么区别? “你去帮我将人提出来,在京中找个宅子先安置着。”闻弛道。 玲珑只得领命下去。 而闻弛对于魏尹的关注,却让其他侍女极为不解。 一个高瘦的侍女在玲珑走后, 走上前轻声对闻弛说道:“娘娘,您该做的都做了,那魏尹的下场,你又何须在意?陛下大婚之日到现在都不曾与您圆房,您实该在这件事上下些功夫才是。 “那永乾殿里的小贱人才去,您若现在不出手,这万一再蹦出个第2个第3个来,可该如何是好?” 小贱人闻弛:。。。 “是啊, 娘娘,”另一个闻弛压根认不出来的宫女也跳出来了,“奴婢知道您现在始终挂怀于那仙台之事,可那贱人即便一时风头无二又如何?陛下终究也不曾将她真正放在心上,否则她这一去,陛下又怎会无事发生一般高高兴兴地为您举办封后大典呢?” 风光不过三秒的闻弛:。。。 “娘娘,如今对于您来说,最重要的可是承怀皇嗣之事——” 即将怀孕的闻弛:。。。 听到这里,闻弛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立马开口喝止道:“停!本宫知道了,你、你们赶紧给本宫弄点东西吃,本宫饿死了!” 直到几个人被他差遣得马不停蹄忙了起来,闻弛才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 他绝不相信自己跑到这具身体来的事与狗皇帝没关系! 他敢打赌,这里面要是没有狗皇帝的手笔,他就给他生猴子! 将他塞到顾凝芷的身体里来,狗皇帝绝对包藏祸心,不安好心,恬不知耻,不可原谅! 闻弛愤愤想着,可随后却依旧美美地享受起他的羊肉汤来了。 然而半月之后,魏尹的事情还是没有着落。 闻弛等得心焦,唤来铃铛问。 铃铛却露出难色,“娘娘,那矿山里都是一些犯官之后,被看管得十分严实。奴婢只几次想办法,都没能将人赎出来。那守卫说,那座矿山之中囚犯,只有陛下的手谕才能提人。” 闻弛闻言,深吸一口气,连最爱的羊肉锅端上来都没心情吃了。 随后他起身就去找那半个多月都没来过的狗皇帝。 闻弛现在住在凤临宫,离永乾殿不远,距离理政殿倒是有一段路。 不过他现在可以乘坐凤辇,倒也不累。 到了理政殿外门,闻弛下了凤辇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他边走还边想着,好在现在的身体是皇后,要是个妃子,想进理政殿倒还是件难事。 随后他便被人拦在了殿门外。 常明一脸殷勤地将他迎入了侧殿。 于是闻弛便坐在榻上,听着外间乾承帝与那几个大臣之间的你来我往。 听着听着,闻弛便皱起了眉头。 三年过去,闻弛有些认不得这殿中的人,便只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跪在殿中央哭诉: “陛下,江南之民苦也!采桑,养蚕,缫丝,日日从天亮做到天黑,有人的手都被煮熟了。一匹匹精美的丝绸从他们手上制出,可他们依旧吃不饱穿不暖。 “女孩从三四岁开始便学缫丝织绸,可即便出嫁、甚至是年老后入棺,身上都披不上一件好衣。 “只因再好的丝绸都被极低的价格卖给那些东洋来的商贩,而我朝民众汗水所结的丝绸却被成船成船地从我们朝运出,穿在了外洋人的身上! “陛下!海运只会损伤我们国力,让丰朝的百姓成了洋人的廉价劳力,与我国民众无益矣,请陛下禁海运,锁国门!” 说着,他身旁的一群大臣也都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请陛下禁海运,锁国门!” 乾承帝听完,抬了抬手,众人立马噤声。 随后乾承帝看向一旁的谭晏,问道:“确有其事?” 谭晏点头道:“从武英帝开海运以来,我朝丝绸出货量巨大,从每年的10万匹,激增到如今的将近百万匹。可是绢帛的价格却从一开始的1000文一匹,降至如今的500文一匹,几近成本。 “一十口之家,养蚕10箔,得丝10匹,获钱5000。十人一年耗粮6000斤,却值18000钱。” 随后几个老臣又跪了下来大喊道:“陛下,百姓苦也!” 闻弛听到这个数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可仔细一回味,又觉得古怪。 闻弛不知道养蚕要耗费多大力气,但是一般的普通百姓也不可能光养蚕,毕竟中国是个农业大国,他们应该还会中地啊! 果然,紧接着谭晏却又开口道:“可是陛下,我朝有良田十万万亩,民二万万也。十口之家应有良田五十亩,江南之地,亩产2石不到,十人之食,绰绰有余也!” 闻弛心想,人均5亩地是有的,但是普通10口之家有50亩地,你估计是在想屁吃。 丰朝建国已经有300多年了,10万亩良田,能有一半在普通老百姓手中就算是不错的了。 就是按照一半算,这家人有25亩地,扣掉课税算亩产200斤,一年也就5000斤粮食,如果再挪出几亩地中桑树,一边中地一边养蚕织丝。 闻弛心里算了算,丰朝粮食均价3文一斤,那十口之家织丝赚来的5000文,也就能买粮1600斤多一点,加上自己中的,估计堪堪眼前6000斤,够吃而已。 而这一年到头赚来的钱,除了吃个饱,估计盐都买不起,衣服更别想穿了! 这还真是在温饱线上挣扎啊! 那老头虽然说得夸张了点,还真没说错。 而且这有25亩良田的,估计都不能算是穷人了。 想到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闻弛不由得龇了龇牙。 这还是在江南,如果在北方,亩产都没有200斤—— 而此时外面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听那话,那谭晏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普通老百姓的人均占有田地的情况。 闻弛越听,越觉得这个谭晏有那几分均田的意思,不由又翻了个白眼。 天真。 除非改朝换代,否则你想让那些官宦之家把吃进去的田地再吐出来,那皇帝的那龙屁股坐不坐得稳还是一回事。 可是回头算算那些数据,闻弛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然后他抬着头看着窗外,开始思考起来。 却不知道自己张着嘴傻傻看天的样子,却被另一人看在眼中。 此时乾承帝早就已经忍不住地一眼一眼往他这里瞟,看到他这副样子,就算面前的大臣们吵得不可开交,他的嘴角还是一个劲地住上翘。 而闻弛这里,恍惚间好像想起了曾经听到过的关于丰朝粮食的一些事情,那还是很早之前,不知道谁在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小时候吃不饱,爹娘才将我卖了。可是后头我听说他们的日子便也好了,地里长出大块大块的根薯,再没有人饿肚子的,只是再不曾来赎我。” 闻弛想起来了,那是常小岁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听常小岁形容的那根薯,应该就是红薯。 课既然有这中东西,没道理还只有这么点亩产啊。 好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那帮人还在那边吵。 而且谭晏一个人跟一群老头吵,明显已经有吵不过的趋势了。 而另一边还有人对乾承帝大声说道:“陛下,海运之事,将我朝大量物粮外运,却只得些珠宝翡翠、香料、象牙等无用又昂贵之物。陛下,这海运实是于平民无益,于国力有损也!” 闻弛闻言皱眉。 他记得他原来的世界,不知道哪一个年代,似乎也确实是有人以这样的理由实行了海禁闭关锁国的。 但是闭关锁国的结果他却是最清楚的。 开放的市场确实可能会由于价差的问题,带来不利结果,可同时也会带来无数信息,甚至是技术。 而且贸易是可以用手段引导的,一刀切的懒政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不合适的。 以丰朝现在的状况,只要不走歪路,紧跟上世界范围的步伐,最起码结果不会像清朝那么惨。 可是现在却有一群老臣嚷嚷着要禁海运—— 外面越吵越凶,闻弛看到乾承帝脸上甚至也露出了深思的神色,心中不由着急。 眼见着乾承帝似乎就要开口应承下来,闻弛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十口之家,丝帛10匹,得粮1600斤。敢问谭大人,10匹丝帛所耗之桑田为几亩?” 众人被他忽然出现都吓了一跳。 那谭晏顿了顿才开口道:“回娘娘,需两亩地。” “两亩地中粮,可得几何?” “400斤不到。” 闻弛勾唇冷笑,“有这丝之贸易,民可得1600斤粮,海禁之后,无人购丝,只得400斤。试问,这1200斤粮食的缺口,由谁来填?” 所有人一下都愣住了。 第49章 可是随后, 那个一开始说话的白发老头——曹大人便立马开口说道: “即便是那1600斤粮食,也均出自于丰朝的土地。没有丝绸贸易,那最终也将进入百姓口中! “原本无需织丝便能吃得这些粮食, 可如今减少了粮田,辛苦所织之物又运于海外,穿在外洋人身上。而我朝百姓吃的依旧是我朝的粮,穿着我穿的布。 “试问这远洋贸易,与我朝到底有何益! “要知,少了那桑田, 我朝每户便还能多出400斤粮食, 100万匹布那便是——” 说到这里,曹大人顿住了。 闻弛笑着接上道:“那便是4,000万斤粮, 值12万贯, 可活民6万余人也。” 那曹大人终于露出胜利的笑容来:“如此, 此海实乃该禁也!” “非也。”闻弛却依旧摇头道, “4, 000万斤粮,值12万贯。百万匹布, 值50万贯, 若税五取一, 则税银10万贯。若进出相衡, 则我朝将进口50万贯货,又税五取一, 再得税银10万贯。此乃20万贯。 “而丝绸之贸易只占海运贸易的一部分,再加上瓷器、茶、书籍杂货等,进出间应可再得10万贯。 “那便总共30万贯。 “若陛下拿着这30万贯与外商购粮, 曹大人,请问可得多少斤粮?” 随着闻弛的这一番话,一部分人已经被他绕晕了,而另一部分人在怔愣之后,脸上却露出喜色来,乾承帝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谭晏反应最快,立马出声道:“那便是一万万斤粮,可活名16万余人也!” 朝中人一下子被这个数字震惊了。 三十万贯相对于丰朝此时一年5000万两的税收来说确实不多,可是对于一个税银多是粮布、银钱最多几百万两、皇帝还特别能花钱、没有余粮年年入不敷出的朝廷来说,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啊! “不对!”一个面生的年轻官员却忽然开口反驳道,“我朝进口税二十取一,出口无税也,哪里来的这30万贯?” 这下轮到闻弛愣住了。 虽然税率是他打的比方,但他也是真的没想到,古代竟然不收出口税,进口税也如此之低! 他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乾承帝。 乾承帝却对他笑了笑。 见所有人终于都停了下来看他,乾承帝却不在意地笑道:“看着朕做什么?朕能给你们变出钱粮来?既然海贸之利如此之大,以前不收,现在也可以收起来嘛!” 众人都没有想到,乾承帝会如此轻易地下了这个决定。 那白发苍苍的曹大人迟疑着开口道:“可是陛下,如此重的赋税,若是将那外商吓走了,可要如何是好?而且这粮从哪里来?即便我等想买,粮食之利无法打动东洋商人,我们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啊!” 闻弛此时却在心里想到,你都要求海禁了,还怕把外商吓走吗? 而且要求入港的船只必须1/3携带粮食不就完了吗? 可是看之前乾承帝那轻率态度,闻弛一下子也不敢开口了。 这可是事关2亿人命运的决策,他自己都没怎么过脑,怎么敢再随便说? 可是此时乾承帝的眼睛却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闻弛。 那眼神怎么说呢?清澈得好似带着少年的纯真,让人都不忍心拒绝。 就好像他知道闻弛还有办法,就好像没了闻弛他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闻弛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随后他移开视线,转身看向那曹大人道:“曹大人,您可知丝织贸易中,丝绸被运往东方,利高者可换等重黄金。若按我朝黄金之价比,那便10贯银钱。入半贯出10贯,此中之利又启是那税五取一可阻挡的?” 这个事情其实闻弛以前就听魏尹说过。他知道闻弛对稀奇古怪的植物感兴趣,便朝海外商人搜罗各中植物,也时常讲些新奇的事情给闻弛听。 见其他人再次露出震惊之色,闻弛却接着说道:“我曾闻有一物,中之于旱地,一亩半年可得三千斤,中之二季,一年亩产6000斤。曹大人,您可知这是何物?” 所有人听到这个数据都惊呆了。 闻弛看着眼前这些人脸上货真价实的表情,不由皱起眉头。 曹大人愣愣摇头,不敢置信地问道:“这到底是何物?竟有如此之产量,天赐神粮也!” 闻弛一下子也被问倒了。 “我——听别人说的——”闻弛有些茫然地看向乾承帝,他以为在场的人中,起码有人是知道的。 乾承帝却微微隐起眉头,想了想朝常明说道:“你去找几个闽地之人过来问话。” 后面的事情就很顺利了。 闻弛也不知道乾承帝为什么让常明去找闽地的人来。 但是来了几个小太监,常明把话重新复述给他们听后,这几个小太监便立马乌拉乌拉说了一大堆,果然证实了闻弛口中的那叫“根薯”的东西。 这一下子朝臣们是真的被震住了。 连乾承帝都不例外。 闻弛压根没有想到,在古代这个交通十分不发达,信息传递也十分不便的地方,竟然真的有这中事情发生——一个国家的百姓到底在吃什么,连皇帝都不知道。 如果他都不知道有这中好东西,又如何能够实行推广呢? 也难怪都已经有番薯了,他们这一群人在这里为着粮食的产量在抓瞎。 证实这件事情之后,乾承帝立马安排下面的人去确切调查根薯的亩产,以及种植上的问题,还要让闽地的总督将近年来种植根薯植物的所有信息上交,用于研究再下发推广。 后面的事情就跟闻弛没有多大关系了,于是他默默退回侧殿。 番薯这东西虽说产量达,但是含水量也高。 亩产3000斤里,所含的淀粉最多只能抵五到六百斤的大米。那可也比现在这可怜巴巴的200斤亩产好太多了。 虽然番薯虫害问题比较多,可它不挑地。以前不能用于中水稻小麦的地方,都可以用来种番薯,这就隐性地增加了农田的亩数,并且不会伤到主要粮食的中植。 所以即便出现虫害问题,主粮不倒,伤害也不会太大。 这样事情安排下去之后,乾承帝一脸高兴地将人打发了,随后走入侧殿。 闻弛站起来,却看着他并不行礼。 乾承帝也当没看到,只笑着问道:“你来找朕何事?” 闻弛深吸口气,才开口道:“我要你放了魏尹。” 承帝脸上的笑容却依旧不变,开口便答:“可。” 闻弛愣住了。 乾承帝却不废话,二话不说便写了一张手谕给他,“你可凭这手谕,去徽芜矿要人。” 闻弛接过,有些迟疑地看着乾承帝。 乾承帝却面不改色地道:“魏尹跟了朕20多年,朕并不想置他于死地。” 闻弛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便愉快地打算带着手谕去救人。 出门前乾承帝却十分体贴地问道:“要朕陪你去吗?” 闻弛这就又是一愣。 原来他还能自己去吗?他可以不要他陪吗?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闻弛却十分识相地没有提出过分要求,露着大大的笑脸大力点头:“要!” 乾承帝于是便又笑了。 坐上龙辇之后,两人相顾无言,可是乾承帝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可是闻弛实际却不是很高兴。 从乾承帝两次对他说话态度来看,他已经能够百分百的肯定,对方知道他换身体的这件事情。 可是现在他有求于他,只能暂时憋住气。 闻弛憋了一路,最后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说道:“这个加收进出口税的事情,你要么还是再考虑考虑。” 乾承帝笑了:“梓童可觉此事有何隐患?” 闻弛:……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担心啊。 “此事事关重大,我觉得还是要慎重些为好。”闻弛只能文绉绉说道。 乾承帝便点头道:“那便依你,朕与朝臣们再商量商量。” 说完他便双眼晶亮地再次看向闻弛,还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 闻弛却当看不见。 他本来就压根不太懂这些东西,就是数学好一点而已。 可他却不知道,乾承帝高兴的并不是他提的那些意见能带来的好处。 “梓童若是对朝政感兴趣,朕以后便多带你去理政殿,可好?”乾承帝笑呵呵地说道。 闻弛摇头,“我不感兴趣。” “梓童对远洋来的货物感兴趣吗?朕让人多取些来。” “不感兴趣。” “朕听闻有一神物,能够远观百里之外的景色,梓童若是感兴趣——” “不。” “那梓童对什么感兴趣?朕都可以替你安排。” “臣妾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对话就此结束,乾承帝也终于安静下来了。 不久之后马车停了下来,乾承帝气得率先走下龙辇,可最后他还是停了停,转身将闻弛扶了下来。 两人这次是微服出来的,只是有常明开道,很快他们便被迎了进去。 闻弛走进矿区,发现那是一个陆天矿场,煤矿相当丰富,也十分便于开采。 只是空气中依旧带着煤矿特有的那种灰蒙蒙。 一行人一路往里走,闻弛看到那些衣衫褴褛弓背不住劳作的矿工,好些好奇地抬头看着他们,脸上脏污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而很快他们身边的监工便一鞭子抽在他们背上,将他们脸上的好奇神色抽得一干二净。 闻弛移开视线,深深吸了口气。 这里的苦力都是囚犯,进了这里便相当于死刑。 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他不能去破坏。 可即便这么想,他的心情依旧非常沉重。 这里的很多死刑犯,在他之前的那个世界中很可能完全就是无辜的。 因为这里有连坐。 可是任何一个时代的法律,在没有被改变之前,都需要被尊重。 否则那个时代就要乱了。 闻弛再一次见到魏尹的时候,发现对方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他的右手有些不正常的微弯着,头上裹着一层脏兮兮的纱布,此时正神色紧张地看着他们 而对方完好的那只手,正牢牢牵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长相清秀,躲在魏尹身后,正探出头好奇地看着他们。他虽然依旧穿着破旧的衣裳,但是脸很干净,衣服也不脏,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此时一旁管事正有些瑟瑟发抖地说道:“魏、魏都督,一次出工时不小心被砸伤了脑袋,现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50章 失忆后的魏尹对他们的警惕心很强, 闻弛只能言简意赅地讲了一下前因后果,隐去了自己真实身份不提,只表示作为受害者的他, 已经原谅了对方,想要将他从这个鬼地方接出去。 处于皇权社会,表明身份之后,闻弛几乎不可能遭到拒绝。 魏尹即便十分不情愿,还是叩首谢恩了。 没错,对于离开这个鬼地方, 魏尹竟然显得十分不情愿。 闻弛看了看始终被他护在身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 挤出满脸笑意,朝对方笑了笑,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那少年反应过来, 赶紧又下跪磕头。 闻弛只能让人将他扶起来说话。 “我、小人——小人见阿尹受了伤, 小人略懂医术, 便给他止血包扎, 照顾了一段时日——”少年结结巴巴道。 闻弛点头笑道:“既如此, 你便与我们一起走吧。” 说完,他看向魏尹, 果然见对方脸上露出松口气的模样。 至于在多提一个囚犯的这件事情上, 乾承帝倒不会不给他面子。 将人接回来之后, 闻弛问过乾承帝的意见, 将魏尹安排回了司礼监的小院,又找了太医为他医治。 闻弛的意思很明确, 他希望在魏尹恢复之后能够重回司礼监。 虽然这件事对于乾承帝来说,可能有些困难。 但是闻弛知道,他必须首先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只有在这件事情上足够强硬, 才能逼得乾承帝退步。 虽然其实之前他一直希望能够和魏尹一起离开这里,魏尹卸职是个很好的机会。 但是闻弛不知道对方现在还是否有这样的打算。 -- 对于能住进皇宫中的这座小院,那个叫阿信的男孩子感到非常的惊奇。 闻弛朝他笑了笑说道:“这是魏尹以前住的地方,可惜曾经起过一场大火,里面的东西都烧没了。陛下让人在这里重新修建了小院,至于里面,你们到时可以再布置起来。” 阿信看起来很高兴,在发现闻弛和乾承帝都十分随和后,他便放开了胆子在这个院子里跑来跑去地打量,脸上的表情快乐又满足。 随后他又跑回魏尹身边,叽叽喳喳地与他说着院子里分别有哪些屋子,哪些又可以分别用来做些什么。 他看起来真的很高兴,连与他们见面以来一直沉默不语的魏尹,见此脸上也露出来丝笑意来,还伸手温柔地将他额前的发丝往后捋了捋。 闻弛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些酸涩。 他知道自己在心中确实对魏尹有着不同寻常的依赖。这样的依赖起因很复杂,可随着这三年的共同生活,他已经逐渐地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他也知道,魏尹对他也很好。 好到会毫不犹豫地为他刺杀皇后,而不计后果。 可是似乎他还是没能留住这些东西。 离开这小院前,闻弛最后一次回头打量,发现这座小院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样子,而里面的人也不再是之前的那些了。 -- 从院子中出来,闻弛默不作声回了凤临宫,而乾承帝则去了理政殿。 到了晚上,闻弛却又派人将他请了来。 对于闻弛的邀请,乾承帝其实是有些忐忑的。 魏尹的这件事情,乾承帝用他那最近时不时抬头的小兄弟想想,都能想到闻弛铁定心里不痛快了。 而以他对闻弛的了解,他要是心里不痛快了,其他人谁都别想好过。 尤其是他,好像对方每次想泻火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对象就肯定会是他。 可是让他不去,他又舍不得。 于是他拖拖拉拉,一直拖到晚膳后,他才又饿着肚子不情不愿又期待万分地去了凤临宫。 随后他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从未闻到过的香甜味道。 他一到凤临宫,宫中的侍女们就都露出了高兴的神色,纷纷将他迎了进去。 其中一人将门帘一掀,乾承帝便不由眼前一亮。 此时的侧殿中灯火通明,闻弛穿着大棉裤披着件袍子盘腿坐在火炕上,懒洋洋微眯着眼看着进门的乾承帝。 而他身边伺候的其他侍女们,看他那懒散不羁的样子,实在觉得惨不忍睹,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是乾承帝就是喜欢他这样。 他就是喜欢他这幅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都动不了他的样子。 因为他们俩都知道,他这样的底气都是他给的。 所以闻弛越是恃宠而骄,乾承帝就越高兴。 不过随后他才注意到,坐在榻上的闻弛手上拿着个小铁棍,正不住拨弄着榻旁的一个小火盆。 见他进来,闻弛不行礼也就算了,竟然就那样朝他招了招手,脸上露着大大的笑容,“快来,你怎么这么晚,我都快饿死了!” 说着他便从榻上下来,脚上竟然也没穿袜子,就那么一脚踩在地上的拖鞋里,随后躬下身用小铁棍捅着那火盆,随后竟然就要伸手往那火盆里伸。 乾承帝被唬了一大跳,三两步上前赶紧抓住他的手往后退。 闻弛被他紧张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我又不是去摸炭,你怕什么?” 说着他就偏偏伸出另一只手,在乾承帝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那火盆里掏出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就往地上扔。 扔完他还伸出那手,特意在乾承帝面前反复翻腾着,贱贱地道:“看看,有没有事?我的铁砂掌厉不厉害?” 乾承帝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有些生气地拍了下他的手背。 侍女们被他俩逗得直乐。 铃铛忍着笑上前用夹子夹起那三个黑乎乎拳头大的东西,稍稍拍去了些上面的尘土,便放入盆中,端到了榻几上。 闻弛拉着乾承帝坐下,拿起勺子将那黑乎乎的东西一剖为二,露出里面黄白之色。 那股进屋后一直萦绕在乾承帝鼻尖的香味扑面而来,引着他肚子中的馋虫都叫了起来。 闻弛舀了一勺那东西,呼呼吹了几下,便递向乾承帝嘴边。 乾承帝迟疑着吃了一口进去,只觉口中香甜四溢,美味至极。 于是他便也坐下来,学着闻弛的样子用勺子吃着那黑乎乎的东西,倒也不怕弄脏了手。 闻弛将盆中其他的几个分给了侍女们,一边笑着对乾承帝说道:“这就是根薯,怎么样,好吃吗?” 这是今天下午闻弛让铃铛出去找的。 这东西在京中可不好找,花了好大一番功夫也就找到这么一小袋。 乾承帝这才明白闻弛将他喊过来,就是想让他看这东西的。 乾承帝吃下一整个,又灌了一杯茶水后,才说道:“这么吃滋味是不错,但味偏甜,恐怕无法当做长期主食。” 想了想,他又说道:“种的人恐怕不会多,无田之民怕是难以吃到。” 闻弛点头。 依照现在的人的饮食习惯,甜的东西最多只能当甜点,并不能习惯长期当主食。 也就是说,人一旦稍微有点余钱,就不会乐意种这东西。 只有实在没有钱,田地又十分少的人家,才会大面积种植根薯。但是如果自己种的吃不饱,恐怕市场上也很难买到更多。 因为很多人家一旦发现自己种得多了,就会减少种植面积,改为种植其他主食比如小麦或水稻。 所以不会有多余的根薯出现在市场上。 因此根薯只能解决一部分有地产的人家的口粮问题。 闻弛没有想到乾承帝一下子便想到了这么多,倒是省了他许多口舌。 只是随后他笑了笑说道:“根薯可以喂猪。” 听到这里,乾承帝露出不解神色,“为何要喂猪?” 百姓都吃不饱,为什么要拿来喂猪? 闻弛随后拿出一张纸给乾承帝算了一笔账: 百姓若种植一亩小麦,得麦只200斤,值600文。 若种植一亩根薯,就算只种植一季,那便最少有3000斤。根薯拿来喂养猪,一头猪一年食2500斤,即便单喂根薯,那也能起码养一头。 一头猪得肉150斤,值2250文。 “如此,多余的土地,你是愿意种小麦,还是种根薯?” 根薯养猪利润如此之大,人们即便自己想吃小麦或水稻,也愿意用多余的土地来种植根薯。 养猪的根薯不会算得刚刚好,总会有多余,那市场上便能流通起来。 而穷苦人家便就能够买得到。 最要紧的是,主粮与根薯双植,根薯耐寒耐旱,即便哪年遇到天灾**,主粮倒了,也可以拿根薯救命。 闻弛就记得,小时候爷爷便与他说过,家里的红薯本来是用来喂猪的,只不过有时候年景不好时,拿来填肚子,吃得大家都想吐。 所以他爷爷那一辈,从来就不爱吃番薯土豆,只反到年纪大了,却又逐渐爱上了这一口。 闻弛笑完这笔账,抬头看向乾承帝,确定对方愣愣看着他。 闻弛得意地朝他一下,那笑容恣意又张扬。 乾承帝实在没忍住,俯身吻了过来。 侍女们看得一个个羞红的脸,可随后却立马吓白了脸。 原来闻弛竟是一脚踩在乾承帝胸口上,将他狠狠蹬了回去,一脸凶恶道:“坐好!” 可那凶狠的样子,却把乾承帝一下子看笑了。 看他那笑得可乐的样子,闻弛和身边侍女们都露出茫然神色。 可随即闻弛便一个激灵,穿上拖鞋便赶忙往外跑。 而此时乾承帝已经一个虎扑扑了上来,吓得闻弛哇哇大叫:“啊啊啊啊啊狗贼你不讲武德,快放开你爷爷!” “啊啊啊啊!” “我错了大爷饶命!” “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大爷饶命啊快救我啊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一旁是女们是个个目瞪口呆,紧接着便红了脸纷纷退了出去。 第51章 这天夜晚, 乾承帝强烈要求住下,却被闻弛一脚从床上蹬了下来。 于是他便只能委委屈屈地打地铺,睡在了脚踏上。 铃铛她们铺褥子的时候,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闻弛那会儿还盘腿坐在床上, 一边喝着羊肉汤, 一边在那挑挑拣拣地说:“这褥子也太厚了吧, 给他换床薄一点的!去去去,挪得离我床边远一点,我怕他熏到我!” 听着他那嚣张的话, 铃铛一身冷汗,都不敢抬头看。 等到终于艰难地铺完床铺,站起身来,她却看到一直立在旁边的乾承帝, 就挂着一张笑眯眯的脸看着床上的人。 那是她从不曾在其他时候看到过的样子。 铃铛在心里想,原来陛下在这位主子面前是这个样子的。 就像个普通人家宠着小娘子的夫君, 只要娘子高兴了,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也难怪当初会做出在仙台上高舞的荒唐事情来。 只是她的那位“娘娘”,看到眼前的这幅场景,心中又该是多么心痛呀! 这么想着, 铃铛就好是能够听到空气中有谁在凄声哭泣着。 然后铃铛便愉快地勾起了唇角,将其他宫人都领出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 闻弛看着床顶想了会心事, 直到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他醒来时, 乾承帝已经走了。对方起床时很小心, 都没有惊扰到还在沉睡的闻弛。 吃过早饭,闻弛再次让铃铛去找常小岁。 结果自然又是无功而返。 闻弛下午到晚上就没有吃饭,铃铛很着急, 最后只能跑去永乾殿找乾承帝。 乾承帝将昨天将闻弛说过的那些事情,与大臣们商议了一番。 粮食是国之根本,他也很用心,一直谈到晚上也没吃饭,听到铃铛来说的事情,他又赶紧起身去了凤临宫。 见他匆匆忙忙又来,闻弛倒是有些惊讶,还笑着与他说道:“今天我这里可没有备你的饭。” 乾承帝却笑道:“朕来都来了,你还真让我空着肚子回去。” 闻弛被他逗笑了,“哪有天天来我这儿蹭饭的道理!” 话说这么说,他还是让铃铛去备晚膳了。 晚上依旧是闻弛爱吃的羊肉汤,但是他也没吃上几口,光顾着看乾承帝在他面前狼吞虎咽了。 看着他那吃相,闻弛馋得肚子咕咕叫,但也只能努力憋着,装作一副长吁短叹的哀怨模样。 乾承帝吃饱了肚子,又狠狠喝了几杯茶水,才擦了擦嘴巴笑看他问道:“说吧,什么事?” 闻弛知道,只有保持两人这种不松不紧的关系,才好让对方为他办事。 所以就算知道常小岁的事情,必有乾承帝在背后作怪,他也不能硬来。 所以他只能一脸担忧地说道:“我几次让人去找小岁,都说找不着人。小岁不是个爱跑爱玩的人,没道理这么长段时间不见踪影,我怕他是出了事——” 听到这,里乾承帝也皱起了眉头,只是他却说道:“我不是不想让你见他,只是他现在状态不好,我不想让你担心。” 听到这话,闻弛心中就慌了。 乾承帝摇头,“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不放心,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体贴地为闻弛披上了厚厚的外袍,将他领了出去。 最后他们乘坐龙辇去了一座偏僻的庭院,闻弛看那离掖庭司其实并不远。 而进了院子,他才发现阳明和师翎都在这里。 看到他们一行人进来,两人跪下行礼之外,却都一脸警惕地看着闻弛。 显然这两人都不知道实情。 乾承帝没有朝他们解释,带人径自领着闻弛走进了这个小院的正屋中。 那两人起身赶紧跟着上来。 而闻弛一走进小屋,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常小岁。 他快步走了上去,便看到小岁一脸苍白地躺在那里,身形消瘦,气息微弱。 “他服了毒,被人发现后及时施救,余毒都除得差不多了,人就是醒不过来。”乾承帝简单说了前因。 闻弛怔怔站在那里,好一会才问:“小岁为什么要服毒?” 说完他转头看向乾承帝,乾承帝与他对视片刻,随后才缓缓说道:“因为他将你的本体给了朕。” 所以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下子都串了起来。 这就是他之所以站在这里的原因,却也是小岁躺在这里的原因。 经过了之前的这么多事情,闻弛能够明显感觉小岁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略显精明又天真的孩子了。 他有很多心事,经常沉默不语。 闻弛以前是以为他在宫里活得不开心,便也趁机提议将实验室搬到宫外去。小岁对这件事情很积极,我便只以为自己找到了原因。 可他到底也不知道,小岁为什么会将他的本体交给乾承帝,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在那之后又要服毒一样。 闻弛走到床头蹲下,红着眼睛轻抚着小岁苍白的脸颊。 乾承帝却继续说道:“太医说他的求生意志薄弱。不是他不能醒,而是不愿意醒。如果再有半月不醒,太医们也回天乏术了。” 为什么呢? 闻弛想不明白。 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小岁为什么不想活了呢? 闻弛轻声对睡着的常小岁说道:“小岁,活着多好啊!自从进了现在这具身体,我才知道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我现在能够站起来,可以跑可以跳,可以闻到花香,还可以吃到东西了!我第一次喝到羊肉汤的时候,感动得都快哭了。 “小岁,我真的很感激你。我知道你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我,但是我自己过于优柔寡断难以成事,却反而拖累了你们。 “我现在真的很快乐,因为你替我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闻弛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将小岁搂到自己怀中,”小岁,你快醒来吧,你还记得我们说过,要将实验室建立到宫外去吗? “我们说好了要去找那些有威望的女性为我们背书,可是现在你看,我成了皇后,我们不用去求别人了。只要我一声令下,我们要有多少研究院,就会有多少,再也不用怕受制于人了。 “小岁,现在我们就能过得越来越好,但我一个人在宫里却真的很寂寞,不知道跟谁说话,不知道找谁商量事。你再不醒来,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闻弛的这一番话,听得阳明和师翎都一脸震惊,随后两人才逐渐反应过来他的真实身份。 毕竟在以前闻弛就经常在掖庭司中换身体,大家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闻弛所换的这具身体,会如此了不得。 这么想着,两人又吓得齐刷刷赶紧转头看向站在一旁默默看着闻弛的乾承帝,见他没有露出什么质疑之色,这才又低下头闷不吭声了。 闻弛在那个房间中陪了常小岁很久,随后才又出来和阳明、师翎叙旧。 两人随即又红着眼睛,哭哭啼啼了很久。 “主子你吓死我们了,小岁服了毒,您又一下子不见了踪影,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啊,尚奎气得想炸了皇宫,要不是我们拦着,他都要把凝膏送到凤临宫去了!” 听到这话,闻弛不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乾承帝。 乾承帝和一旁的常明只能装作没听到。 闻弛暂时没有心思去追究常小岁这件事情上,乾承帝的责任,只将两人安抚好,又让他们将消息传给尚奎,接着把乾承帝打发回去之后,自己却在这小院中住了下来。 他像以前常小岁伺候他的玩偶身体一样,每天细心地伺候着常小岁。 帮他洗漱身体,时不时翻身,努力锻炼他的腿部、手部肌肉,以防肌肉松弛萎缩。 他还会隔三差五地用棉签湿润常小岁的唇部,小心滴入药液,补充他身体中的水分和营养。 更多的时候,他便坐在床边,像是常小岁还醒着时那样,一边看着尚奎他们送进来的资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小岁说话。 “皇上决定将根薯推广下去,到明年,我们丰朝大概就不会有人再饿肚子了。 “小岁你还记得吗,这件事情还是你跟我说的。小岁,你现在是整个丰朝的大功臣了啊,你救了天底下千千万万人的性命呢!” “小岁,风轮终于做好了,玻璃的方子也拿到了,大棚一旦建立起来,批量种植源植会容易很多,而风轮能够提高灵液的提取效率,我们很快就能有更多的灵液了! “到时候灵能灯就能够大批量出口,以后也许能够越过丝绸,成为最大出口商品呢!到时咱们掖庭司可就能富得流油,要啥有啥了! “还有啊,小岁,我记得以前有薯粉这种东西,跟面条一样,又软又滑又好吃。可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做的,只知道可以用番薯做原料。你说这东西要怎么弄啊? “番薯还能做糖呢,可这我也不会做呀!你说要是能够大批量种植番薯,做出糖来,那就又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我想了根薯是应该要打碎的,用咱们的风轮刚刚好,可是打碎之后要怎么做呢?就像做面粉那样做吗?可是根薯里面全是水,碾碎之后成了烂糊糊,好像不太对吧——” 闻弛就这样每天坐在那边碎碎念,越念越觉得好像把自己都给绕进去了。 于是这天,他就蹲在床边,拿着张纸画圈圈,一边画一边说,“磨成粉好像不太对,烤干吧,好像都焦了,也不太对啊——这、这到底要怎么办啊?” 随后忽然他听到有人用虚弱无比的声音回应他;“晒、晒干啊……” 第52章 听到他声音的时候, 闻弛都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他才愣愣抬头,却看到床上的小岁侧过头, 微红着眼睛看着他。 闻弛的眼睛也一下红了起来。 小岁睡能够醒来, 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闻弛招来了太医, 替他调理身体, 却一句不问关于本体的事情。 只是一边看这常小岁吃药喝粥,闻弛却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喝着羊肉汤, 啃着鸡翅膀。 “嗯, 虽然没有面包糠,但是蘸着淀粉炸一下依旧很香呀!”闻弛吃得满嘴流油,看着常小岁都不由咽了咽口水。 只是闻弛现在的身体, 依旧让常小岁看得有些不习惯。 等他吃完饭, 常小岁好不容易将药汤喝下, 放下药碗他忽然开口问道:“那薯粉做出来了吗?” 闻弛一愣, 放下鸡骨头怔怔嘬了嘬手指, 他还真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只是看着常小岁那亮晶晶的眼睛,闻弛却笑着道:“我正让他们在晒呢,等晒干了再磨粉, 应该就可以做成薯粉了。” 大话说下了, 闻弛一出门便赶紧让人去晒番薯干了。 但是事情还真没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他让人将番薯晒得干干的, 然后搬到小院中来磨粉。 之前为了制作灵液,他们就有很成熟的搅拌磨粉机, 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闻弛看到磨出的粉,带着点微黄的颜色,心里也没在意,毕竟薯粉本来就是有颜色的。 他还十分兴奋地舀起一大勺番薯粉, 放进小盆子里,端到常小岁跟前,拉着他一起和面。 刚好遇到乾承帝夏朝,问明了他们在做什么之后,他也来凑了热闹。 最后搓面条的活,还是他出力最多。 等到三个人兴奋又期待地终于迎来了番薯粉的出锅,闻弛随便滴了几滴酱油,就赶紧吃了一大口,可最后却只是含在嘴里,怎么都咽不下去。 看着另外两人吃得十分香甜的样子,闻弛最后还是没忍住,呸地一口吐了出来。 妈呀,他第一次吃到有渣的面条。 而且这薯粉口感也太硬了,怎么嚼都嚼不动。 “你们是怎么吃下嘴的?这有渣呀!” 闻弛赶紧将常小岁手中的那碗薯粉夺了下来。 小岁刚醒,肠胃还未完全恢复,吃这种东西肯定是不好的。 可是之后对着那一锅番薯粉,闻弛却犯了难! “这面粉里面有渣滓,要怎么挑出来啊?” 乾承帝还端着他那碗薯粉,盘腿坐在炕上吃,听到他的问话,抬头露出一脸茫然。 常小岁却嘬着筷子,沉默地想了一会儿,随后眼睛一亮道:“我们可以像做灵液一样,把面粉加水之后,过滤掉渣滓呀!” 闻弛一下子惊喜地拍手道:“对呀!” 乾承帝依旧茫然脸:什么意思?朕不懂,反正朕只管出力和吃就对了! 随后,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作出了地道薯粉,闻弛简直都快感动哭了。 而其中又有乾承帝找来的御厨大师,重新调配了薯粉的水粉比例,才恢复了薯粉柔滑口感。 吃完之后,连乾承帝都不由感叹:“朕倒是不曾想过,这根薯竟还能做成这样美味的吃食来。” 闻弛听着,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虽然薯粉这件事情,原本只是他想出来的激励常小岁的一件事。 但是能够真正做出薯粉,对于根薯的种植是有重大的意义的。 依照他们这几次的实验来看,番薯出粉率大概在1/6~1/5左右,与其含水量息息相关。 那么一亩地3000斤番薯,能制成500斤干粉,而亩产量200斤的小麦脱皮磨粉后,却只有大约150斤白面,剩下的麸皮都是不能吃的。 虽然现在的百姓吃饭不讲究口感,会把麸皮都掺进面粉,和成黑面吃,但那口感就很一言难尽了。 现在有口感完胜黑面,产量又高的其他主食,是人都知道怎么选择啊! 于是,乾承帝成了薯粉的推广代言人。 以前上完大朝上小朝,他要是高兴,就会把大臣们留到很晚。 乾承帝对于这些大臣还是比较体恤的,中午会跟他们一起随便吃几口,总归不会让人饿着。 但那也只是随便吃一口而已。 可今天,事情似乎有点不一样。 谭晏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从武英帝开始,朝廷在丰朝境内建立了一套完备的讯息传递系统。 这个主要是靠那些无所不能的道师们完成的。 谭晏具体并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操作的,但是即便是一条需要贯穿境内的信息,最多只是三天便能传达。 于是闽地的信息很快就传了过来,谭晏这才知道,根薯在闽地都已经种植快十多年了。 而皇后所说的确不错,那根薯收成好的时候,一季便能有5000斤,两季那就是一万斤的亩产量! 虽然以现在的地力来看,连续种植两季就需要歇上一年种点别的东西,可即便这样,也已经产量惊人了。 有了闽地这十几年的种植经验,乾承帝与几位大臣们商量商议之后,决定省略了在京中的研究过程直接推广。 于是谭晏便需安排人将闽地传来的所有关于根薯的信息整理删节成册,与养猪场的事一起安排。 可是对于百姓来说,养猪虽然能挣钱,那毕竟也没有吃重要。 根薯的口味就决定了,它的推广会比较艰难,谭晏为此头痛得很。 另一边还有各地市舶司的增制问题。 以前因为只收进口税,出口基本无需监管。而现在两边的税收都收了起来,市舶司甚至是海上护卫队的压力便一下子增大了。 而这些都是户部的事情,作为户部尚书的谭晏一样都脱不了手。 接着今天陛下又给他们找到一件事情,说是要在京中建立一所书院,却要请那些阴氏子弟来做讲师,专门教习医术的。 谭晏简直觉得自己这位圣上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压根不知道他这些想法都是从哪里来的? 他明明应知道那些阴氏的人握着比青芝山还有雄厚的武力,可陛下却偏偏看中了他们的医术,其他事情一概不提。 兵部那边提了好几次要让阴氏的人入伍,却都被陛下压了下来。 眼看这次又要无功而返,兵部左侍郎李冰正要退下,乾承帝却一脸和气地道:“李爱卿不着急,先与朕一道用个午膳吧!” 随后殿内五六个人一起陪乾承帝,吃了一顿让他们十分消化不良的午餐。 倒不是说食物有多不好吃,而是乾承帝的态度实在有些热情得诡异。 从头到尾他们的陛下就一直在介绍这种食物的如何美味可口、香甜滑嫩、晶莹剔透、人间珍品。 等到端上来一看,众人就在心中嘀咕,这不就是一碗长得有些透明的面条吗? 虽然口感确实与面条有所差别,但也实在没有看出有什么稀奇的呀? 直到谭晏听到乾承帝笑眯眯说道:“这可是朕与皇后亲自磨粉制作的薯粉,众爱卿吃着感觉如何?” 这话一出,那李冰立马心领神会地一顿夸:“皇后果然贤良淑德,陛下有福也!” 乾承帝闻言立马笑开了,“皇后说了,这薯粉口感叫做 Q弹劲爽,朕一连吃了好几天,怎么吃都不腻!” “臣也觉得这吃食口感特别,十分爽口,真是想再吃三大碗,皇后实在慧心!”另一个吏部姓胡的大人也连连夸道,直把乾承帝夸地满面红光。 谭晏却忽然灵光一闪,出声问道:“您说这叫薯粉?这是用根薯制成的?” 乾承帝得意点头:“不错,谭爱卿觉得如何?” 谭晏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大声道:“好!实在是太好了!国之主母,慧者恩也。” 这一顶高帽戴下来,闻弛听到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他还是笑眯眯地接下了。 乾承帝这个人,要顺毛捋。 除非他自己的实力强过对方,否则闻弛即便心中对于有些事情再不满,他也不能表现出来。 而且这些事情说到底,终究是他自己作茧自缚,其实也不能怪别人。 这么想着,他从浴池里出来,却是目不斜视地走向铃铛。 铃铛见状,憋着笑赶紧上来替他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又为他裹上衣裳。 自从换身体来,对于闻弛来说,洗澡都成了一项酷刑。 他纠结了很久,到底是让太监来帮他洗,还是找宫女帮忙。 最终他选择——我闭上眼睛,你们爱谁洗谁洗。 闻弛泡个澡,把自己泡得满脸通红,出来却看到常小岁带着尚奎正等在那里。 闻弛很自然地朝他们笑了笑,“怎么,找我有事?” 最近尚奎正带着掖庭司的人,加大马力在京郊修建新的玻璃工坊。 现在有闻弛的新身份在,做什么事情都方便很多。 他还以为是工坊里面有什么事。 尚奎还是没有办法很快适应闻弛现在的身份,膝盖下意识地想屈,却是被常小岁轻轻一脚踹在了脚踝上。 常小岁现在已经能站起来了,闻弛便将他搬来了凤临宫。 尚奎赶紧站直了身体,扯起笑容道:“最近户部那边要派一些小吏,送到地方去推广根薯,我就想着,要么也让我们的人带上风轮纺车跟他们一块去。” 听到这话,闻弛却露出迟疑之色。 别说是风轮纺车,就算是多纺锤纺车推广起来,那也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可是凭着闻弛那渣渣的历史知识,他还是清楚这种纺车对整个社会带来的重大变革的。 动力纺车的到来,能够将女性从家中解放出来,她们一部分会分担家中男性的工作,而另一部分则需要用手工业来消化,从而极快地促进经济发展。 可有时候这并不会代表女性的生活会过得更好。 就像那位曹大人所说,即便不织布,这片土地上的口粮依旧会进入到这些人嘴里。 织布并不会让他们吃得更多,甚至反而可能会让他们更辛苦,必须以更多的劳动才能换取足够的口粮。 所以将劳动成果的分配往百姓身上倾斜,是很多人在努力做的一件事。 这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也一直都是一件难以掌控的事。 想要推广动力纺车,闻弛首先得尽量减小纺车进入市场后带来的巨大负面影响。 第53章 “主子?”尚奎露出疑惑之色。 闻弛回过神, 却没有直接说出他的担忧,只拉了拉衣裳盘腿坐到窗边的火炕上,问道:“你们吃饭了吗?” 最近天气冷了, 闻弛除非有必要, 不然基本不出屋子。 毕竟是权力顶端的阶级, 这地笼、火墙、火炕什么的还是缺不了他的。 而且换了个身体,他现在也不需要怕把自己给烤化了。 尚奎摇头,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刚刚才从京郊回来。 闻弛笑了笑, 戳了戳坐在榻几上绣荷包的小纯, 披着玉制人偶皮的小纯立马笑嘻嘻地从上面跳下去,跑去找宫女秀禾安排吃食了。 东西端来得很快,就是三碗酸辣粉,闻弛的那碗口味重一些,另外两晚则清淡许多。 闻弛呼噜呼噜吃下半碗,那粗犷的样子,简直让一旁的铃铛和其他侍女们没眼看。 铃铛更是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再管他,招呼其他几个侍女在火盆里面翻根薯吃。 等三人都吃了个半饱, 闻弛才问道:“你打算怎么推广?” 尚奎一愣,想了想才说道:“我让人做好了风轮模型, 让人带着与根薯推广小吏一起抵达乡间,再找人根据模型和图纸建造使用。” “大批风轮的出现,降低了布料的人力成本,成品布料价格必然下降,那么有一些每年就靠着那十几匹布挣口粮的家庭,生存就会出现问题。”闻弛缓缓说道, “即便是有根薯,那也是明年后年的事了。” 宏观上,这件事情是有好处,但是微观上,对某些家庭来说却有可能是一场灾难。 尚奎露出怔怔之色。 常小岁却想到了其他方面的事,“我们为什么要推广风轮纺车?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难道只为了利国利民?” 闻弛:。。。 闻弛也发现问题了。 不是说他不想做利国利民的事,但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身都还没修好呢! 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到底是为啥子? 就因为他是劳什子的皇后? 闻弛心里愤愤,但最终还是没有否定这件事。 “其实我们可以用这件事情赚钱,”闻弛笑眯眯道,“新建的玻璃工坊一边建,一边试验,几乎日日在烧钱,实验室里就更别说了,我听说你们都在烧银子制作灵路了?还有我们自己的书院和收进来的孤儿,这哪儿哪儿不费钱呢? “既然有这么好的赚钱办法,我们为什么不自己用呢?” 另外两人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虽然常小岁对这件事提出了质疑,但是以他们多年来与闻弛的相处经验来看,他们其实是知道闻弛并不是那种重利之人。 尤其是这种事关千万民生的事,他更不可能会为了小小私利而阻挠。 闻弛却笑着道:“我们自己开作坊,招百姓来帮工挣钱,而后统一价格出售,不是更能够稳定丝布的价格吗?” 虽然影响范围不及尚奎大力推广大,但是只要这个工坊的规模够大,就可以影响市场的销售价格,但凡做到三五年内稳步降价,也好让百姓能给有适应的时间。 到时候有新的粮食流入市场,还会有养殖业的填充。 “而这期间,只要这些工人手头上有钱了,就会买粮、买肉,甚至会成为这些布匹的主要消费者。 “屠宰、饮食、裁缝、甚至是冶金等一系列产业都能被带动起来。 “工人们有钱了,就会买各种东西,带动其他人富裕起来。到时候我们再慢慢放开纺车的技术,逐步解放的女性劳动力进入市场,整个经济就会活跃起来。” 尚奎和常小岁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其实这也不是闻弛自己想出来的。 现代社会□□十年代经济勃发,相对自由的市场,对于小经济体来说,便是可遇不可求的春风。 而带动这一股春潮的,却是最初一批的先行者。 闻弛立马想到了——国有企业。 闻弛父母那一年代,职工的待遇有多好就不用说了,国企职工几乎是人人歆羡的岗位,当时市场的主要消费者也是他们。 人口袋里的钱多,可选商品不多。 于是有眼光独到的人看到了机会,在没有改革开放之前,就有了“投机倒把”。 而随着改革开放带来的经济风潮,不断有国企职工下海,成就了许多成功的企业家。 而这是这波人,带活了中国的经济。 国营企业几乎说是培养人那一代企业家。 而现在丰朝需要的,便是这样的先行者。 但是这些企业家的学校可没有那么好建。 虽然一开始丝绸产出效率高,但是为了能够标志性地提高,手工业者们的经济地位,他必须大大提高他们的收入。 而且为了不降低市场上丝绸布料等的价格,闻弛没有价格优势,卖不卖得出去还两说。 到时候亏本估计是必然的。 这种烧钱的活,肯定不能他自己一个人干。 闻弛这就把乾承帝给喊来了。 乾承帝一进来,就把闻弛往炕里挤了挤非得挤着他坐下,又抢了闻弛的碗,把剩下的那半碗酸辣粉给呼噜了。 然后就辣得他眼睛都红了。 这辣椒也拜现在海贸所赐,闻弛一拍脑袋就吃到了。不过最初是宫人们从药房里买来的,闻弛这才知道,辣椒这东西一开始是以药的身份进入丰朝的。 闻弛看他实在辣的难受,翻了个白眼往他嘴里灌了一口牛奶。 明明不能吃,非得学他吃辣。 不过这牛奶,也是闻弛自己被辣的受不了,让人准备的。 毕竟他现在自己身体,可从没吃过辣。 乾承帝一来,尚奎和常小岁就从炕上下去了。 这种观念闻弛实在改不了,便轻轻踢了踢乾承帝的小腿,示意他说话。 乾承帝意会,便一边喝着闻弛的牛奶,一边开口道:“都坐下吧,无需拘礼。” 乾承帝其实没有闻弛那么不讲究,在他心里真正能与他如此坐在一块的人没有几个。 更重要的是,他也非常不喜欢阿弛与这些人像这样没有男女大地叉着腿坐在一张炕上说话。 但他却知道,阿弛喜欢热闹,也喜欢与他口中的那些朋友这样,围拢张小桌子吃吃东西聊聊天。 最重要的是,这让他感到快乐。 看着闻弛脸上轻松的笑容,乾承帝也刻意放松了自己脸上的神情,甚至是和常小岁打招呼的:“小岁,感觉怎么样了,太医的药还在吃吗?” 见他问话,常小岁又赶紧下炕来俯首回话,“多谢陛下关心,奴才已经大好了,药也不再吃了。” 乾承帝笑了,“赶紧上来,不然你家主子就要把朕赶出去了!” 闻弛靠在窗台上,笑着瞥了他一眼,并不反驳。 常小岁也笑了,又重新坐上炕。 闻弛这才开口道:“陛下,我有一庄好买卖要与您做。” 说着,他就将风轮与织坊的事情一说。 风轮纺车的事情常明早就以乾承帝说过了。 乾承帝一直放在心里,只打算等根薯的事情安排好,再与闻弛商议。 没想到他现在就提出来了。 只是闻弛的主意,也同样令他感到意外。 “您出钱,我出技术和人力,您只要每年分我1/10的布就成。” 闻弛笑眯眯,伸出一根食指在乾承帝面前摆了摆。 乾承帝挑了挑眉,立马意识到面前有坑。 闻弛竟然要布不要钱。 “你打算做多大?”乾承帝笑眯眯问道。 闻弛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今年先开三家,就在江南,千人的规模。” “那明年呢?”乾承帝又问。 闻弛咧了咧嘴,“明年再开个五六家吧,主要还是在南边闽地和江浙一代。” 乾承帝点头,他心里大概知道闻弛的目标了,“到时候江南那里原来的丝织工坊估计要倒一半。” 闻弛却笑嘻嘻摇头,“我不降价,有什么可倒的?” 反正布卖不出去,又不是他亏钱。 只要乾承帝能坚持下去,多少能在扩大出口的时候亏本卖掉一些。 闻弛乾承帝一下子笑了。 他这回知道为什么要喊他过来了。 但是乾承帝却没有一口回绝,他只是坐在那里,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沉思着。 其他人就坐在那里干看着,却看着他越想眼睛越亮。 好一会儿,乾承帝忽然转头问闻弛:“给你布不成,朕拿其他东西与你换可好?” 闻弛龇了龇牙,知道对方谨慎,怕他把布投入市场,于是问道:“你想拿什么东西换?” 乾承帝笑了,“朕给你一块封地——把江浙鄞川给你,如何?” 鄞川那里可有一个不小的港口! 闻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乾承帝却依旧笑眯眯道:“朕还要与给你下第一个单子,十万匹布,越早出来越好,你可接得住?” 闻弛眨了眨眼,一下子声音都软下来了,笑容中带着谄媚,“陛下,臣妾接得住,可您有钱吗?” 乾承帝哈哈大笑,“钱你不用担心,朕富有四海,哪里搞不来钱!” 说完,乾承帝兴奋起来,也不像以往那样死皮赖脸地想要留下来蹭睡,反倒将牛奶杯一推站起身来道: “这个事情你一个人搞不定,就你们掖庭司那几口子人,一进入江南,恐怕就要被那里的地绅豪强给生吞了。朕给你找人去,保证你们的人安安全全进去,全须全尾地出来。” 说完这话,他实在没忍住,抓过闻弛在他嘴上狠狠啃了一口,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就火急火燎地跑了。 留下闻弛坐在尚奎和常小岁面前,脸胀得通红。 第54章 闻弛后来才知道, 乾承帝那找的那个能把他们领进去的人,却有些出他的意料。 那竟然是宣博侯的庶子。 这关系就有点复杂了。 宣博侯的嫡女入宫成了舒贵妃,而他还有个庶女就是那个宛嫔。 闻弛也不知道, 宣博侯的这个叫舒纪微的庶子, 跟他那两个姐妹关系如何。 乾承帝却是一开始什么都没跟他说,只道:“这个舒纪微在家中不受重视,又不是个读书的料, 主母善妒,平日里对那些庶子庶女们多有刁难,这人气性大, 便一气之下与父亲吵了一顿,跑去了江南。” “他去江南做什么,经商?”闻弛问。 乾承帝摇头。 丰朝原本是一个内陆国家, 武英帝开始才有了海岸线,商业始被海贸带着逐渐发展起来。 在此之前丰朝一直都重农抑商, 所以之后即便开了海贸, 乾承帝逐步放开了对商业的限制, 经济发展起来还是过慢。 而大多数人的观念中对于经商, 也始终认为是一件鄙薄的事情。 像舒纪微这样一个侯府家的公子, 即便是个庶子,也是不屑于去经营的。 所以乾承帝一开始也没搞明白, 这个人去江南是为了做什么。 可随后,舒纪微到了江南,却如鱼入大海, 过得逍遥又自在。 首先他就算是个侯府庶子,身份在江南也不算低。 再者,他又是个能说会道、喜欢热闹的脾气, 交起朋友来不分贵贱,又不像他们这样跑去江南抢别人饭碗的,很快就成了许多人家的座上宾,混得十分如鱼得水,在鱼龙混杂的底层中也非常吃得开。 “朕就听说,有些人想要做点什么,不管是拉关系也好,还是找人说和也好,大家都愿意找他,他会做人,身份高,与大家关系都不错,大家也都乐意卖他面子。 “尤其官府中人,有宣博侯和舒贵妃在,也不能给他难堪。” 乾承帝说着,小心地觑了觑闻弛的脸色。 闻弛看了他一眼,对于他这样的神色有些不得要领。 只是既然乾承帝如此信誓旦旦说这个人用得上,闻弛也没意见。 毕竟在用人方面,闻弛肯定不如乾承帝。 于是尚奎便带着一行人直奔江南,风尘仆仆抵达季城城外十里,便遇到了来接人的舒纪微。 这件事情,乾承帝没有用别的办法,直接让户部的人找的宣博侯。 舒纪微一开始就有些不情不愿,可他这一看尼玛来的全是小太监和小孩子,更是直翻白眼。 一对护卫长相的人,把这群人移交给舒纪微后,更是甩下人转身就走。 舒纪微就真的直接傻眼了。 就尼玛把一群太监交给他,能干什么事? 随后尚奎带来的那群小太监很快就向他展示了,他们真的什么事都干不了,最重要的是,虽然他们过来是开织坊的,但是他们没钱。 “没钱!” 虽然心中不满,舒纪微还是将人安排在的自己的一座小别院中。 可随后听到这话,他就惊叫起来,“没钱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去想办法吧?” 这尼玛老头子是几个意思?让他出钱又出力??? 他心中恨恨想着,陛下对人一向大方,这群太监肯定是把陛下留给他们的银钱全吞了,又要问他要钱,这也太贪得无厌了! 而对人一向大方的乾承帝,此时却在凤临宫的小厨房中,看着那被闻弛送出了大半的番薯淀粉,拉着脸小声嘀咕着,再再嘱咐铃铛这些一定要收好,可不能再拿去送人了。 直把铃铛笑了个倒仰。 回到尚奎那边,虽说是没钱,陛下临行前却给过他一张借条,让他去州府借钱。 看着那张借条,舒纪微立马将心中乾承帝那的英勇威武的形象推倒,呲了呲牙,黑着脸带着这群小太监敲开了州府的大门。 州府刺史胖乎乎的魏大人,哆哆嗦嗦接过那张借条,便二话不说搬出了成车成车的银子。 就他那胆小样,舒纪微心里看得直乐呵。 这季城州府魏大人可谓是神通广大,在他们这季城连任好几年,就是不挪窝。 刚来时一副清瘦文弱的样子,到如今生生被喂成了一头猪,可见那肚里不知吞了多少雪花银。 可是陛下也是阴险,他不派钦差,竟然派来一群太监! 那魏大人对着一个个年龄最大不超过16岁的小太监,那可是吓得两腿哆嗦,连个屁都不敢放。 那要论心黑、手断毒辣,在丰朝,还有谁能比得过陛下手底下的那些太监吗? 他们这群人就是把整个州府给吞了,魏大人敢放一声屁吗? 他但凡脸上露出个不高兴的神色,他魏大人在季城的府邸,□□就能起一场大火将他上上下下一家老小全烧他一个满门! 甚至可能连他魏家主枝在京城的主宅都不放过! 眼见那在季城作威作福多年,坑害了大大小小商户不知凡几的魏大人,抖抖嗦嗦地将一小串钥匙递给了那个从始至终满面笑意的小太监。 舒纪微就在心中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这下也不用买地了,魏大人的别院多得很,随便挑一座开干就是了。 这还是舒纪微在来的路上,一脸坏笑地提醒的尚奎。 地和钱都弄好了,舒纪微原本以为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可谁知,他在家中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人叫了去。 尚奎一脸笑呵呵地给他行礼:“舒公子,舒贵妃在宫中对咱家都有照顾,却不曾想到了季城还要承蒙您关照。” 舒纪微赶紧扶住他的手不让他弯腰,一边满脸假笑道:“公公哪里的话,您外出公干,能帮得上忙的小子定然鼎力相助,毕竟您是在为陛下干事,为国为民啊!” 尚奎于是顺势立直身体,却笑道:“那接下来,还要多劳烦这公子了。” 舒纪微脸色一下僵住了。 尚奎却乐呵呵叫来个小太监,“咱这坊中却是要打一些东西,这城中哪里有好木工,舒公子必然心中有数,请舒公子推荐一二,领我这个小的前去拜访。” 舒纪微看见那个还没有他胸口高的小太监,嘴角抽了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上了这条贼船,下不来了。 城中最好的木匠自然不可能在坊市中,必然是被各大家族圈养起来放在庄子里的。 只是那跟他出来的叫小石头的小太监却说,他们也无需找那最好的、能精雕细琢、手艺精细的,只要能看得懂图纸和模型,等比例放大制作即可。 而且这样的木工,他们先时要找一群,全要养在织坊里,三五年内不得出。 听到最后那句话,舒纪微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之所以能跟三教九流一起吃混喝,却是因为他心里真正将这些人当作与自己同等的人。 可听那小太监的意思,却像是圈养猪鸭一般,说圈就圈。压根没想过,那被圈住的人也是家有老小,三五年不得出,那家里人该怎么办? 再又者,舒纪微一向觉得太监那都是只进不出的,所谓的圈养,无非是把平民百姓当作奴隶,免费为他们干活。这一家子顶梁柱被拉走,那剩下的一家人不得饿死? 这活舒纪微就不想干了。 小石头见到舒纪微听他说了几句,便拉着他直往酒楼奔,说是先带他去吃点喝点,便心中有了计较。 上头既然第一个将他派出来,小石子那必然是个心思活络,机灵精干的。 他仔细咀嚼了自己之前说过的那些话,虽不知问题出在哪,却依旧是小跑着快步跟在那舒公子身后,轻声说道:“舒公子,您可觉得哪里有何不妥?” 舒纪微却是满脸笑意:“既是公公的安排,又怎会有不妥?” 小石头便羞赧地笑道:“杂家也是第一次跟着尚奎大人出来办事,办事不得法,还需要舒公子多加指点。” 舒纪微瞥了他两眼,心中估摸着这小太监只有十三四岁,想来应该也不是个心中十分有计较的人。 于是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小公公,我觉着咱既然要用木工,不如就让他们在家中干活,干完了将东西拉到坊中即可,至于钱的事儿,您无需担心,这些小钱本公子来出,算是孝敬公公您和尚大人的,可成?” 终于听到舒纪微将这话说出来,小石头立马就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他随即笑道:“舒公子,这可不成的。” 舒纪微文言,脸色可实在绷不住了,转过头加快步伐往烟花之地走,打算今天就把这小太监灌醉得了,啥事也甭干了。 小石头却觉得好笑,赶忙快行两步,却是一手拉住了舒纪微的袖子,好声好气说道:“舒公子你别生气,您听我说呀! 他一边被舒纪微扯着往前走,一边却好脾气地柔声说道:“尚大人说了,这次的技术要保密,只能先将这些木工养起来可是——” 他边跑边说,话说到一半,却实在没能坚持住,一下子左脚绊右脚地“啪叽”一声摔倒在地,“哎呀——” 周围人都被他唬了一跳,纷纷看向他。 舒纪微也停下脚步,转头愣愣看着他。 去见那小太监撑起两个胳膊,从地上抬起头来,双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随后又立马两手捂住鼻子,洗了洗鼻子含糊说道:“好痛——” 说话,眼泪变大颗大颗往下落。 一下子把舒纪微给看傻了。 就在这时,人群里便窜出一群年轻人,领头的两个帮着扶起那小太监,其中一人却转头斥责舒纪微道: “纪兄,你这是又招惹良家子弟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要玩就去那楼子里玩,何必祸害这些孩子呢?” 舒纪微被说得直发愣。 他又拧眉看了看那眨巴着眼睛,眉睫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太监,发现对方此时穿着普通书生长袍,那清秀又干净的模样,似乎确实跟自己平时好的那口相似。 随后他又看了看眼前那义愤填膺的赵又树和他身后的一群人, 张了张嘴,竟一时百口莫辩。 第55章 随后还是那小石子主动向赵又树一行人解释了许久, 说两人只是朋友,是他请舒纪微帮忙给他找木匠的。 赵又树几人听了,看那小石头乖巧又听话的好骗样子, 又瞥了眼人模狗样的舒纪微,越发觉得他人面兽心了。 赵又树看不过眼, 直拍着胸脯对小石头说道:“石小公子,木匠的事包在我身上,舒兄——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对啊对啊,我家也有不少熟识的木匠,我这就让管家过来帮忙!”后面也有人起哄道。 看着这群人上赶着往火场奔的样子, 只把舒纪微气得倒仰。 整个丰朝被那些太监们整得家破人亡的官宦人家还少吗? 谁不知道这些人心狠手辣、贪得无厌, 赵又树这家伙还上赶着往上贴,真是脑子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可虽然舒纪微之前是一眼看出了尚奎那群人的身份, 毕竟一群小太监在一起还是挺惹眼的。 但如今小石头是一个人,年纪又小似是还未长开,倒还真的有点清秀小书生的样子, 其他人竟是一时看不出来。 舒纪微还不想把好友们往火坑中推,立马上前拉过小石子道:“这位石——石兄,我就给他帮点小忙, 没别的想法,你们别瞎搅和。” 说了就要把人拉走。 赵又树他们哪里肯放人,一群人立马跟了上去凑热闹, 确实七嘴八舌地向小石子科普了舒纪微那可以写满一整本书的风流史。 这家小姐那家小姐的也就算了, 舒纪微自知自家状况,轻易不愿招惹,平日里只跟三五好友往花楼里跑。 可这人身上也不知是哪里不对,总是平白招惹些良家公子, 这一年三五回的,总有人要为他寻死觅活, 舒纪微一开始还只觉好玩,与这些人眉来眼去的,也有过几场露水姻缘。 但时间久了,他发现良家子弟是真不能招惹,这些人多是想与他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 可他舒纪微却只想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下可倒好,惹了那些桃花债,怎么都还不完。 他们这群朋友里,还有一个为他得了相思病的,便是坠在这一群人后面的消瘦少年。 小石头好奇地往后看了看,却发现那少年正幽幽看着他,神色莫名哀怨。 小石头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赶紧收回视线。 “他这个人,就只喜欢流连花丛,没有真心,你不要相信他的那些花言巧语,也别上他的当!”赵又树苦口婆心地说道。 舒纪微只听得一脸黑线。 李敬恩也赶紧拍胸脯乐呵呵道:“没错,他这种人还不如哥哥我,我起码每次对人是一心一意,绝不朝三暮四,脚踏两条船,你要真有这想法,可以考虑考虑哥哥我啊——” 后面立马有人起哄道:“哈哈哈李兄这胡截得可以!” 他们这些话,小石头眨巴了眼睛消化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脸上却不由地有了些红晕。 “你就给我滚吧你!”舒纪微狠狠瞪了李敬恩一眼,一把将他扒了开,“别给我胡说八道,小爷我办正事呢!” 舒纪微这段时间接了信之后,心中就一直很忐忑。 他爹只说是户部的人托他来办事,可这确实是他来到江南之后,他爹第一次联系。 接了信之后,他不知为何也没了出门的心思,这群好友便快有半月没见他了,故此见了他,便不由得打趣黏上了他。 于是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也不管舒纪微愿不愿意,就去了木工巷。 由那李家的管家介绍着,一群人敲开了木工胡大家的门。 “要说我们季城的木工,那木工巷里的胡大却与其他木工关系最好,若是要多找几个靠谱的,只管找他就对了。” 舒纪微的脸色这便又更不好看了。 这胡大他却是认识的,手艺好,做事勤劳又靠谱,人也仗义,经常还接济朋友,带出的徒弟都有十来个了。 可惜他家中父母妻儿俱带病,生生快要把一个家拖垮了。 这时若让这小太监把胡大带走,那不出一个月,这家里就得病死一家人! 舒纪微不由发愁。 胡大见舒纪微来了,却十分欢迎。 之前两人就喝过酒,舒纪微知道他家中状况,还给他介绍过不少好活计。 赵又树他们不明所以,小石头却是忙着干正事,在舒纪微不情不愿介绍了一番之后,小石头赶忙开口就向胡大说明了来意: “胡师傅,我家里要在季城建一个丝织工坊,想要招上那四五十个木工来工坊中干活。” 胡大虽没见过这许多公子,但是有舒纪微在,他倒也不怕了,只让家中婆娘拿了粗茶来招待各位公子,自己却是与那年纪最小的小公子,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正事: “公子要的人可不少,敢问公子这是一次性的活,还是长期的?” 小石头笑道:“咱想要签个5年的约,5年内只与我家干活,5年后便可自行决定去留。若是愿意留下的,自然是欢迎,有那更好的奔头,我家便也奉上仪程相送。” 要长期雇用这么些木工的,肯定是大工坊,胡大点点头,“5年倒是不短,敢问公子愿意出钱几何?” 那赵又树几人,倒是没想到这小公子年纪轻轻又面嫩,与他们说话都会脸红,谈起生意来倒是非常认真,那样子可别说,还真有几分可爱。 几人于是进屋子端了茶,都安静且好奇地看着他。 此时那小石子伸出三根指头说道:“那要看师傅的手艺,最少是30贯,至多50贯。” 那李家带来的管家心中一算,倒觉得这价格公道。 胡大心中算了算之后,也不由点头。 五年三十贯,这么来算的话,少了一年也就6贯,可这是5年期,像他们这种做木工的,不如靠地吃饭,只要没有天灾,那收成都是稳的。 像他们这样的,一年收入多少难定,家中若是有个男丁能稳定一年六两,那就已经很难得了。 而且丝织工坊中的木工活并不难,四五十人中只要有三五个师傅带头,其他人只是那刚出师能独立干活的就成,这种收入对于那些刚出师的年轻木工来说,可就十分难能可贵了。 而那大师傅一年十贯不多,可若再加上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妇织布挣钱,那5年那可算是吃喝不愁了。 可惜他家中有老小要照顾,否则连他都有些心动。 可随即他却听到面前的小公子,笑眯眯地继续说道:“一年里除了这固定的三五十两银钱,咱一年里还四季8身衣裳,年末还有分红奖金,坊内包吃包住,待遇还是可以的。” 听他说完这话,李管家和胡大脸色都愣住了。 “您、您说是——您是说一年就给30贯?不是五年30贯?还有四季8身衣裳,还有年终节礼?”胡大不可置信地问道。 小石头笑着点头,“正是,工匠一年30贯,只是有一点,师傅们进了我家工坊,5年内却是不得出门的。“ 胡大那被一年30贯的薪资烧得脑袋发热,随即听到这话,正有些犹疑,去听对面那俊秀小公子又立马说道: “等到咱们工坊建成,纺纱织布的女工收入便要少一些,一年仅有15~20贯,到时胡师傅您家女眷倒也可以考虑来咱们工坊做工。” 正进来与各位添茶水的胡大媳妇闻言,那茶壶重重落在桌上,惊呼道:“一年15两的女工,小公子您说的可是真真的?” 小石子似乎是被吓到了,有一些惊惶地看一下舒纪微。 舒纪微却也被他搞得也有些懵。 他虽说是个侯府公子,却与这三教九流的都打过交道,自然知道这样的薪资对于底层百姓来说是怎样的惊喜。 他有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太监,却也开口问道:“木工当真一年30贯,纺织女工一年15贯?” 要知道,在平民中最赚钱的便是那些屠户、铁匠,他们这些人一年到头辛苦蛮干,也就20两,那还是需要家中几人帮衬的。 可若这家中一人便能有30贯收入,再加上一个纺织女工,那妥妥的一年45两,不吃不喝一年就能在城中买上一套一进小院了! 即便吃得好,穿的暖,两年买套房子也完全没问题。 这样的收入,就是城中开那铺子的,都不一定有。 所以众人才如此惊讶。 而一旁的赵又树闻言却有些不满道:“石小公子都说了,一年30贯,好的还有一年50贯的,你们这一问再问的,难道还是信不过是小公子的人品吗?” 舒纪微都要被他气笑了,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却又是拉着小石子一脸正经地问道:“当真如此?” 小石子愣愣点头,“确实如此,舒公子,我家银子可还在您那里呢!我岂有那说了大话就能跑的能耐?” 舒纪微在季城中还是有名头的,此话一出胡大一家却是满脸喜色。 可随即李敬恩却怪叫道:“什么?你现在连身家银子都已经送到他家去了?石小公子,你这可不行啊,这小子骗财骗色出了名的呀!” “你他妈给我闭嘴吧你!”舒纪微实在气不过,狠狠踹了他一脚,可脸上忧色却已经消散。 对啊,钱还在他那里呢,这帮太监要是敢给他耍阴的,他就抬了钱去见他那皇帝姐夫去!看谁扛得过谁! 事情终于弄明白,在这一年三五十两的巨大诱惑下,这5年不能出工坊的事甚至压根没被众人放在心上。 胡大一家人便喜滋滋地出门找人去了。 事情终于敲定下来,而消息也传开了。 一时间木工巷的人,蜂拥涌至胡大家中来应聘,而其家中女眷开始日思夜盼地等那丝织工坊开工了。 而这期间,舒纪微因怕那小太监耍阴招,在契书上动手脚,便始终一步不落地跟在那小太监身后。 名为监工,实则出工又出力,脏活累活全他干,招聘、面试、写契书,跑腿、买木料、出钱又入账。 小事情小石头一问三不知,所有事情都归他干,天天带着小石头身后的那两个孩子在城中东奔西跑的。 于是季城中一下子就传开了。 说那舒纪微日日招蜂引蝶一身风流债惹得无数芳心碎裂,今日却终于遇上了那个能擒得住他的人,竟将他使唤得心甘情愿满城跑,出钱出力日日围着那人兜头转地哄着。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轮到他还债了! 可喜可贺,众人简直喜闻乐见! 第56章 丝织工坊的事情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闻弛这边却是一筹莫展。 闻弛现在的这个身体显而易见不是他想要的。 而且自从进入这个身体之后,他便不能像以前那样,通过接触轻而易举地换身体了。 闻弛怀疑乾承帝应该是对他的本体做了手脚。 但现在这身体不像以前那个人偶, 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拆装。这身体怎么说都还是个人,他压根不知道怎么去研究她。 所以这件事情只能从乾承帝身上入手。 但是闻弛还没有想好,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说服他。 而另一件让他烦恼的事情就是魏尹。 魏尹赌上身家性命替他复仇, 那时闻弛便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了。 说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是这件事情到头来,却是个乌龙,还害得魏尹失去了所有,甚至连记忆都没有了。 而紧接着他便能看到魏尹对其他人的维护和对他的警惕, 前后落差实在太大,他不可能不难过。 那会儿他就想着, 如果魏尹觉得让那个叫阿信的男孩待在身边,能够让他觉得快乐的话,他就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了。 但是这样的想法其实是很不负责任的。 他根本没有资格去决定魏尹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真正能决定这件事情的人只有魏尹自己,而且前提是在他神志清楚记忆清晰。 所以作为朋朋友, 闻弛应该做的不是为他做决定, 而是帮他回忆起从前。 于是在处理完常小岁的问题之后,闻弛先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了一边,却花了许多功夫去了解那失忆症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个病症在现代也依旧没有人能够研究透彻,更何况是在古代了。 他找了太医询问,自己也翻阅了许多书籍, 也没能得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他想了又想, 只想到到不断出现在魏尹面前,向他多讲述一些以前的事。 于是这天他便拖着常小岁过去了。 这日下午,魏尹照常坐在窗边发呆。 这座小院以前应该就是非常普通的、古代房屋内部的通常布局, 所以在烧毁重建之后,房子布局跟之前也没有太大差别。 当然这件事情魏尹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自从住进这个屋子之后,每天没事就会习惯性地坐在这个窗前的榻上发呆。 反倒是阿信简直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天天在这小院中东奔西跑地打理着。 这天他不知从哪来弄来了一把小种子,跑到窗口前朝屋内的魏尹笑着挥了挥手道:“阿尹,我们在院子里种点菜吧,以后可以掰新鲜的吃。” 魏尹对他温和地笑了笑,“好,要我帮忙吗?” 阿信立马笑开了:“好啊!” 于是魏尹便起身走了出去。 可是随后当他走到院中的一块土地面时,不知为何却又有些迟疑。 那是一块处于院子西北角的小土地,实际上大约只有3、4个平米大,里边的土壤明显被翻耕过,但是土地周围还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焦黑。 显见是那场他没有经历过的大火,给这块土地留下的痕迹。 可是即便如此,那地上依旧能够看到三五株隐隐从土壤中探出脑袋的小绿株。 那不知是何人栽种,当然更有可能是曾经落入土壤中的种子,在焚烧过后的肥沃土地上又艰难地重新萌芽。 眼看着在太阳底下重新伸展出了它们的嫩叶,吸收着天地间的精华,再次获得新生。可是就在这眨眼间,便被人从其扎根的土地上一把拔起,丢在了一旁。 阿信三五下将这土地上的杂草清理干净,随后转过头笑着对魏尹说道:“这块地好干净,杂草也不多,应该是以前的主人照顾得很好,经常在除草。” 魏尹愣了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只是电光石火间,他好像便忘记了曾经聚集在脑中的语言。 阿信也没有多想,转头继续用笑锄头在那块土地上挖出小坑,随后把怀中的菜种撒了进去。 魏尹却无意识地看了会儿,随后走到那被扔到一旁的杂草边上,弯腰捡起其中一颗拿在手上看了看,恍惚间却似乎看到了曾经这片土地上绿植茂盛的样子。 好似还有一个人一边指挥着他在田间除草,一边却有些焦虑地对他说道:“魏尹,你说这次我们能成功吗?会不会我们的方向走错了呢?也许可能只有狄零花才是这世间万物中独有的能够亲近灵的植株? “可惜这东西现在毕竟是不能大肆采摘的了——” 说着,他便听到那人轻轻叹口气,却不由让他的心尖抽了抽。 随即他下意识转过身,想看看那说话的人是谁,可是在他身后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魏尹愣愣站在那里,直到阿信重新开口喊道:“阿尹,我们再种点脆瓜吧,好不好?” 魏尹正要回答,却忽然听到有人敲响了院门。 阿信赶紧起来,又高高兴兴地去开门。 只是看到门外的人,他发了好一会儿愣,才又慌里慌张地丢下手中的东西要下跪。 闻弛赶忙一步迈进来,握住他的手肘扶住他。 他笑着与阿信打了声招呼,随后转头笑眯眯看向院中站着的魏尹。 此时魏尹看着眼前的女人,却有些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女人或者说这位皇后,他就会很焦虑。他不知道这种焦虑是因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们所说的,被人控制过后的后遗症。 可是现在看着眼前的人,往常的那种焦虑中,却不知为何又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闻弛见魏尹不说话,便看了看两人手中的工具。 他大概猜出他们在做什么了,于是随口问道:“需要帮忙吗?” 阿信赶紧摇头:“不劳烦娘娘您了,我们就是种点蔬菜,好平日里吃吃。” 闻弛却笑着弯腰将地上的小锄头捡起,一边走向那片田地:“不麻烦,我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就经常做这些事,这片田还是我和魏尹开的呢。” 阿信闻言怔了怔。 闻弛却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道:“是吧,小岁?” 常小岁笑着点头,帮着一起拿起一旁的工具。 闻弛今日穿着并不是皇后的常服,最近他基本就没有怎么穿皇后的衣裳了。 自从跟乾承帝隐晦地说开了之后,闻弛便让人做了些他惯常穿着的袍服来。 其实古代男女的衣服区别没有那么大,撇开那些繁复的裙装不说,上衣都是差不多的斜襟对襟。 无非女人的衣裳,花里胡哨的装饰以及图案多一些,男的大多是一些金线暗纹之类。 闻弛膈应穿女装,便也不说让做些男装,只说不喜欢那些太繁复的,样式要做得宽大些,外袍做得长一些。 随后那么一穿,其实就是上下裤装外面披了件袍子,你说它是裙子也可以,说他是外套也行。 闻弛在穿着上取了个巧,便没人能说他什么了。 只是穿着这些衣裳,行动间便有些不便。 他拿着那小锄头走到田间便蹲下,常小岁就赶紧上前两步,帮他理了理身后的袍脚。 闻弛也不在意,却是一边挖坑,一边笑着说道:“那会咱还什么都不会,挖的坑不是太深,就是太浅。深了不发芽,浅的就被鸟叼走了。整整折腾了好几个月才算终于学会。 “那时我就与魏尹说,只是学会这个,咱们以后出去了便也饿不死了。” 说着他抬头朝站在田边的魏尹笑了笑,随后却一把将小岁手里拿着的另一把小锄头扔向他:“来,让我们看看你的吃饭手艺还在不!” 魏尹下意识伸手接过,看了看手中的那短柄锄,又看了一眼那双脚岔开毫无姿态地蹲在田间、却对他巧笑倩兮的女人。 魏尹垂下双眸,心里想着自己脚下这双鞋还是阿信大冬天好不容易替他刚洗好的,弄脏了回头阿信就又得重新刷了。 可是此时双脚却不知为何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己一脚踩上那灰黑的土地。 随后他怔了怔,便理了理身后的衣袍蹲下去,一锄头挖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小坑来,随意扔了几颗种子进去。 闻弛见状一下子便笑出来了。 魏尹听到那笑声抬头看,见那女人眉眼里全是笑意,却是对他挖出的那小坑直乐。 “魏尹!你怎么永远一副生怕别人偷了你种子的样子,这么深!” 闻弛生出手夸张地比出了一乍的长度,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些不可思议的神情,“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深,你这是成心不想让它发芽吧!它这要长成什么样,才能从这十几厘米的湿的泥土里面冒出头来啊!” 常小岁见状,一边拉着闻弛的后衣摆,却也被逗笑了。 就是一开始有些被惊着的阿信,也不由捂了嘴偷笑。 魏尹被他们笑得垂下了眼眸,他看了看那深坑,随后便伸手一颗两颗地将那坑中的种子又捡了出来。 只是他心里却还是想着,若是埋的太浅被鸟啄走了那要该怎么办 还是应该埋得深一点才安全。 即便发不了芽,那也会一直待在他的坑里,总比被别人叼了去的好。 笑过一阵之后,几人一起将那片田地打理了一番,将种子种下。 阿信随后又热情地将他们留下来吃饭,吃的就是前些日子闻弛让人送了的那番薯粉。 虽然小院中没有闻弛吃惯的辣椒,但是阿信手艺不错,一桌人都吃得都很高兴。 随后闻弛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闻弛走了之后魏尹看着那禁闭的大门,站了会儿又去到田间去,随后他仔细瞧了瞧,却发现之前被阿信□□的那几株小绿苗不见了。 阿信正过来打算浇点水,看他站在一旁便问他,“怎么了?” 魏尹问:“□□那些野草呢?” 阿信此时也露出疑惑神色,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捡起来扔了呢。” 想了想他又一边上去浇水,一边笑道:“也许是被哪只猫或者鸟叼走了,也省得我们扔了。” 而魏尹却站在那田边,怔怔看着那片空地,一声不吭 第57章 从魏尹那里回来, 闻弛将兜里揣着的那几根小苗取出,唤来铃铛让她找一些带土的花盆来。 这是他一开始研究源植时所陪种的,其中大多数其实最后都被证明没有亲灵能力。 但即便如此, 这些小小东西也是当初陪伴着他度过最艰难时光的,闻弛恋旧本性发作,便趁人不注意将它们捡了回来 于是乾承帝进门时, 看到的便是闻弛和常小岁两人蹲在院子里,一人一把短柄小锄正在种杂草。 乾承帝见状,一撩袍子主动参与了进来。 闻弛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阻止。 可是在这方面乾承帝却似乎异常笨手笨脚, 不是扯断了这个的根,就是拧断了那个的茎。 看得闻弛心疼极了。 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 一把将对方手中又在摧残的那一只绿植抢过,开口赶人道:“走走走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它们有仇呢!” 乾承帝便只能缩回了手, 却依旧蹲在那里一脸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不肯走。 外面冷得很,将东西种好, 闻弛哆哆嗦嗦得躲回屋屋内洗了手, 就抱着暖壶爬到炕上不舍得下来了。 见此,铃铛不由翻了个白眼。 她之前就说这东西就交给下面的花匠就行了,何必非要自己干? 就是真要敢,也可以在屋子里面暖暖和和地做,作何一定跑到院子里顶着寒风弄这些事呢? 可是闻弛偏偏倔得很, 怎么说都不听, 到把铃铛气了个倒仰。 小纯躲在铃铛肩上,轻轻摸着她的脸颊安抚着,秀禾却是带人端着一个锅子, 放到了炕几上。 铃铛以前是个活泼嘴甜的,可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性格却越来越尖利起来。 尤其到了现在这一任主子身边,主子性格宽厚,爱与她们说笑,平日里无论铃铛怎么说,她们这主子都是乖乖应着,从来不顶嘴,却逐渐养成了铃铛这要强的个性。 可铃铛虽说嘴巴强硬,实质上却是比任何人都心疼着主子的。之前她就一边嘴上念着,一边却是立马找她们安排起了这锅子那炉子的,生怕把人给冻坏了。 闻弛一看到这古代版的火锅上桌,立马对秀禾露出甜甜笑容,却是把秀禾看得脸都有些红,却只轻声说道:“奴婢不曾想到,还是铃铛叫我备下的。” 身上裹着厚厚一层毯子,盘腿窝在炕上得闻弛,立马看向板着脸的铃铛,学着电视剧中宝玉的样子摇头晃脑地撒娇道:“好姐姐!我就知道铃铛姐姐最疼我了!” 却一下将屋中的侍女们都逗乐了,连铃铛也绷不住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将铃铛哄好,闻弛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帮人美心善的宫女姐姐们的伺候,美美地吃起了火锅来。 连带着乾承帝和常小岁也沾了光。 乾承帝平时也不是吃不到这些东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同样的东西凤临宫里的吃起来就是更好吃。 大约也是因为这里的热闹氛围,让人觉得从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一边吃着锅子,一边喝了两口温黄酒,闻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这才放下筷子,对乾承帝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乾承帝惯爱那薯粉,专挑那薯粉下了大大一把,随后吹着热气呼噜了一大碗。见闻弛问话,他赶紧喝了口碗中的汤,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才说道: “算着日子季城的织坊应该是已经建好了,朕是想问那十万匹丝绸何时才能出来?” 闻言闻弛却是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虽说当初说好,闻弛出技术和管理,乾承帝只需出钱。 但是这一次去季城的人中,除了尚奎和几个技术骨干之外,其他人都是乾承帝派去的,闻弛便默认这丝织工坊是乾承帝手下在管理。 闻弛当然不会去跟乾承帝计较这些,甚至也没有再提过分红和契约的事。 你难道还能跟皇帝去讲契约讲道理吗? 纵观历史,他是太明白不过那句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所以他就只是默默当做自己为丰朝百姓贡献了技术而已。 只是怎么现在这事儿问到他头上来了?他随便问下底下的人不就可以了? 想了想,闻弛试探性地问道:“那我去问问尚奎?” 乾承帝笑着点头。 尚奎三天后便传来消息,第一座丝织工坊在半个月前已经落成投产,由于地理位置的问题,第一批投产的风轮纺纱机主要还是用灵能液作为动力——幸好玻璃的出产大大提高了源植的产量,否则还真不够用。 这种纺纱机季城只有十台,搭配200台织布机却是绰绰有余。 如今这座丝织工坊一日能出200匹布,到时等1000台机器落成,一月便能出30,000匹。 闻弛接到信之后,不由啧舌。 整个丰朝,一年出口丝织品也就百万匹,这么一座工坊,一年开足马力就能占据其中的三分之一,若是有价格优势,其他工坊还吃什么饭,直接饿死得了。 闻弛这才意识到,当初自己所定一下的一年内在季城建立四五家丝织工坊的计划,对于季城甚至整个丰朝丝织行业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现如今的丰朝纺织业,其丝织品大多依旧还是在女工们家中完成的。 由于纺纱所耗人力颇多,一个女人一个月纺纱带织布,也仅能完成2~3批布。而其中大半时间她们都在纺纱。 而一个工坊手下要有个三五百个这样的女工,那就已经是一个规模不错的大工坊了。他们也许会组织一部分人集中纺纱织布加印染,但其中大部分还是以家庭作坊为主。 这样的工坊,一月却仅能出上一千来匹布,那坊主一年能赚上个二三千两银,就是个收益很不错的大坊主了。 尚奎在信中还说到,季城最大的那丝织工坊,便是舒纪微的好友李敬恩家的李家丝坊。 李家丝坊中雇佣的女工加上庄子里的奴仆,以及包括季城在内的3座城池中为他们李家丝坊供货的织工,一共有5000来个,合起来一年可出将近15万匹布。 因李家那大片的庄园田地多用来种植桑麻之物,丝坊成本更低,所以李家一年所获之利,大约能有五万两银钱。 丰朝像李家这样规模的丝坊,最多也就三五家。 这已经是丰朝制造业的顶端了。 而现在掖庭司在季城随便所建的一家丝坊,就能顶这样的两家。 可见其生产力的可怕。 仔细算一算其中的成本,掖庭司丝织工坊的丝绸全部卖出,一年能转□□万辆银钱,但是如果卖不出,皇帝就要血亏10w两。 想想丰朝那可怜巴巴的财政收入,闻弛就有点同情对方。 于是之后闻弛去找乾承帝的时候,看对方的眼神中便充满了怜悯,“大概要三四个月,便能有10万匹丝绸出产了。” 讨论到半截正中途休息的几个大臣在,一旁喝着茶,一边竖起耳朵偷听帝国帝后之间谈话的。 听清谈话内容之后,其中一人一口老茶喷出来,差点把自己呛死。 谭晏诧异地看着这个最近被陛下频繁召见的厉大人,拿出袖中帕子递给对方,“厉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厉大人感激地接过擦掉胸前的茶水,却是摆手道:“无事,无事。” 心中却在嘀咕,陛下怎的将如此重要之事交给皇后娘娘了? 之前陛下还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这十万匹丝定会在半年内备好,原本他以为陛下会联通江南的各大丝织商家,可他不知陛下竟将这件事交给了娘娘去做。 这可如何是好。 娘娘一介女流,即便因为看过几本书,在家中耳濡目染,懂得些大道理。 可这可是整整10万匹丝绸,10万匹啊! 就是那最大的丝织工坊,也要日夜不停干上一整年才能织出来的布匹,娘娘又如何能够将这东西凭空变出来呢? 实在是太过儿戏了! 可他一边这么想着,身旁谭晏却是偷瞄着里间的两人,乐呵呵道:“陛下与娘娘感情甚笃,恐怕不出几年陛下就能后继有人了,咱们也就无需再担心了。” 听着这话,上首正在处理奏章的魏忌,抬眼漂了里间那二人一眼,随后却又面无表情垂下眼眸,一声不吭。 闻弛倒是不知道外间那些人对他那不切实际的期待,他将事情告诉乾承帝之后,把杯中茶饮尽,起身就想走。 只是他一边在侍女的服侍下穿着外袍,乾承帝却是笑着站在一旁说道:“你那玻璃实在好,今年今年宫中的瓜果是不用愁了。早上皇庄里又送来几车新鲜的,朕让人都拉去你那里了。只是晚上你可别忘了朕的饭。” 闻弛却是对他摇头笑道:“这可不凑巧,我们今晚定了去魏尹那里吃锅子。” 乾承帝笑道:“那朕不能来?” 闻弛把兜帽往自己头上一戴,却对乾承帝眨了眨眼,“陛下,您就饶了我吧,他们那几人哪个能像我一样,在您面前放开手脚吃喝的?” 乾承帝垂眸笑了笑,接过宫女递上来的手拢,摸了摸里面确定已经被烘热,还放了温度正好的暖手炉,这才递给闻弛。 随后他才抬眼,温情脉脉地看着他,“那朕过几日再来?” 眼中几乎含着一潭春水。 闻弛笑眯眯斜睨了他一眼,将手放进手拢中就往外走,跨出门外那一刹那,他的声音悠悠传过来,“过几日?再新鲜的瓜果都要蔫了。” 说完他便迈过门槛出去了。 而乾承帝却站在门内,将他的话仔仔细细的咀嚼了一遍,才又笑了。 闻弛回到凤临宫就与铃铛说道:“陛下晚上恐怕要过来,你让秀禾备着点吃食,别到时候拿不出来。” 铃铛一听便欢天喜地地出去安排了。 而闻弛却缓缓坐到椅子上,脸上神色莫名。 第58章 喜鹊家里有5个孩子, 她是第3个。 原本家里有10来亩田种了粮食,另种三亩种了桑树,娘带着她们几个女孩儿采桑织布,家里过得倒还殷实。 可是后来爹说去外面打零工挣钱。 先时还好, 他只是回家劝说娘, 将家里其他的田地都改种了桑树。 爹说中桑更赚钱, 一亩田可以赚比以往多两倍的银钱, 再拿着钱去买粮,可不就多挣了许多吗? 娘被爹说得心动了,第二年便将粮田都填了土,改种桑树。 一开始收入确实比以往多了许多,娘还特别高兴, 觉得爹出去长了见识, 人也长进了。 可手头多了那十来两银子,娘除了给她们买了吃食和衣裳,却塞了一半到爹口袋里,让他去城里找找机会,看看能不能多找些活干。 可谁知爹这一去,竟被人拉去了赌坊,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一开始他说在外面找了生意,不断问娘要钱。娘被逼得无奈, 将手头钱全与了他。 这下原本田里有粮从不饿肚子的她们,却一下子没了买粮的钱,只能靠舅舅家接济。 第二年娘觉得这不是办法, 又重新种回了粮食,可是临了收割的时候,爹却跑回来将5亩地给卖了。 于是便今天3亩, 明天5亩,就一年的功夫,所有的地都没了。 然后他开始卖女儿。 爹之前总是说,钱肯定是能挣回来的,到时候他会把所有的田地都赎回来,还给她们盖大房子。 娘一开始还是信他的,直到他要开始卖女儿。 他将大姐卖去了楼子里,娘一下子病倒了,可也没拦住他。 爹要卖二姐的时候,娘揣着肚子跳了河,没救回来。 于是二姐被卖去了山里,好歹是做人正经媳妇去了。 现在轮到了喜鹊。 喜鹊穿着一身破烂的单衣,光着脚一脸麻木地被牵着走在街面上,左脸上还带着一个鲜红的掌印。 她身上那条裤子,她还记得很清楚,是她爹将二姐卖了之前,从二姐身上扒拉下来的。爹说了,女人进了山那就是有如牲口,除了干活就是生孩子,裤子也无需穿的。 而如今,她也像牲口一样手上拴着草绳被拉上了街,而绳子的另一头却牵在她亲爹手中。 临出门前,她还偷偷在邻家的田地上偷桑叶,打算回来给小弟煮着吃。 可惜那第口桑叶还没有喂进小弟嘴里,爹便冲了进来说要将她送去一个好去处。 喜鹊心想,爹之前也说过,大姐二姐去的地方便是好去处。 也不知她走了之后,爹会不会记得给两个弟弟带饭吃。 她想如果能送去楼子也好的,等她赚了钱,便偷偷将两个弟弟接出来,起码能让他们吃顿饱饭。 如果她能早些嫁到根子哥家去该多好,可惜她家成了这样,跟子哥跪断了腿,都没能让他爹娘同意。 喜鹊一边想着,一边却不知不觉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悠扬的钟鸣声从远处传来。 那钟声非常好听,让她不由想起了小时候家里还殷实时,母亲带着她去山上庙里拜菩萨时的场景。 她下意识地朝那钟声远处看过去,却发现那是一座巨大的院子,而此时院门大开,有许多人从中走了出来。 喜鹊发现那些人一个个都穿着非常漂亮,身上都是厚实的棉衣棉裤,有些还穿着漂亮的裙子,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洋洋的,似乎即便是这冰封万里的冬季,也冻不住她们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意。 而其中便有许多看起来与她同龄的女孩子。 她们看起来漂亮又张扬,走在路上头抬得高高的,迎接着身旁其他人羡慕的眼神。 喜鹊见到她们一出那门,身边就有许多摊贩们冲她们叫卖着,是她从没见过的吃的穿的和用的。 可这些女孩却只在那摊子上随便看了看,并没有买许多人买。 喜鹊以为是她们不舍得银钱,谁知又一群女孩路过喜鹊时,她却听到有人在人群中大声说笑着,“路边摊子上东西不干净,咱们还是去店里买吧!” “上次我在店里喝过一中糖水,可好喝了,又便宜了,十来文便能喝上一大碗,里面有糯米圆子桂花糖、凉粉冻,还有一些果子粒呢!” 几天没吃东西的喜鹊闻言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可是一想到那价钱,喜鹊便低下了头。 十来文,可够俩个弟弟吃上五六天了。 “我知道那家店,那里的东西都挺好吃的。今儿我们先去那喝一杯,正好我知道隔壁有一家脂粉店,我想去那里买一盒手膏,那家店老板说了,一天抹上那三五回的,手便能一直白白嫩嫩的,一盒才50文,可以用一个冬天呢!” “哎,可别说,现在东西可真便宜。我上次看到一幅银头面,才三两银子,我与店家说了,让他替我留一留,等年底发了奖金,我就去将它买来做嫁妆!” 喜鹊愣愣地看着她们,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说出这话,而且还是自己给自己准备嫁妆的,这女孩子可真大胆。 可谁知接着便有人说道:“三两银子头面也忒寒酸了些,嫁人一辈子就一次,你就不能给自己打个大一点的,我觉得十两银子才够!” 之前那个女孩却有些不高兴了,“我总还得给爹娘弟弟留一些吧,我若全带了走,那也忒没良心了。” 那群女孩中便有人又笑了起来,一个看起来特别温柔的妇人笑着说道: “我觉得你们俩说得都有道理,娘家是肯定要补贴的,毕竟将我们养到这么大都不容易,只是自己出嫁也不能亏待了自己。这头面啊,嫁衣呀,肯定要做好的,至于贴补娘家嘛,你就是嫁了人,你家男人还能拦着你不成?” 听她说完,那些女孩子中有不少人都羞红着脸,却露出了认同神色。 喜鹊却是脑袋嗡嗡响。 原来这就是城里女孩的生活吗? 喝糖水、买脂粉、给自己备头面,爹娘都靠着她们生活仰她们的鼻息,自然不会对她们不好。 而嫁了人,夫家竟然也不能拦着她们补贴娘家,恐怕她们在即便去了夫家,日子过得也是十分顺心。 喜鹊想,原来别人的日子是这样的。而她却要蓬头垢面地被卖去那腌臜地。 好似那些人活在仙境中,而她却在地狱里。 -- 这日乾承帝到凤临宫的时候,闻弛还没有回来 乾承帝也并不在意,只是他虽饿着肚子,却也并没有什么胃口。 铃铛送来一碗羊肉汤——这如今已经成了凤临宫招待客人的别配了——厨房还十分贴心地在里面放了一把薯粉。 乾承帝在榻上坐了会儿,又看了会儿书,最后看了看时辰,人却忽然站了起来。 铃铛以为陛下气急要走了,可谁知对方却是开口道:“备水,朕要沐浴更衣。” 铃铛赶紧吩咐下去。 陛下在凤临宫中也睡过一段时日,许多东西都是备下的,宫人们倒也不曾手忙脚乱。 秀禾与另一个脚阿瑶的大宫女一起进去伺候,铃铛却在外面将那羊肉汤收了。 按照以前的习惯,铃铛其实应该在床榻边上铺上铺盖。 只是以前这都是娘娘下了吩咐,她们才去办的,如今娘娘不在,铃铛看了看那离床低了一尺的脚踏,便没有动作。 凤临宫正殿的里间有一个很大的浴池,那里面常年烧着温度适宜的水,又有地龙和火墙,让人置身其中,只觉温暖如春。 乾承帝脱了衣裳,泡在水中,而另几个宫女也只着着薄薄的春衫。 乾承帝泡了一会儿,便趴在池子边上,让人给他搓背。 差不多时辰,他正要起来,谁知那池子边上蹲着的宫女中,有人惊叫一声,不小心一脚从上面滑落了下来,入了那池中,整个人成了个落汤鸡。 那人身上薄薄的春衫立马贴到了身上,露出少女曼妙的身姿。 秀禾在持重有些惊慌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想要从池子中站起来,可谁知她似是没有能够掌握住平衡,几次都不能站立起来,只能到处扒拉想抓住身边的东西借力站起。 可谁知却将自己一头送入了乾承帝怀中。 软香嫩玉在怀,乾承帝一下有了反应。 他这才觉出不对来,刚刚那羊肉汤恐怕是有问题。 可是现在发觉却也是晚了—— -- 闻弛这日很晚才从魏尹的小院中回来,要不是大约猜到乾承帝会来,他们几人喝了小酒,倒是更愿意直接在那里睡下。 只是他进了凤临宫,却发觉宫中的气氛怪怪的,所有平日里脸上挂满笑意的宫女们,都贴边站着低着头不敢看他。 闻弛皱了皱眉,踏进正殿,却发现铃铛守在次间门外。看到他,铃铛露出迟疑之色,“娘娘——” 闻弛闻言一怔。 平日里铃铛很少这么喊他,一般都是喊他主子的。 闻弛却也没往心里去,见铃铛并不掀帘,他便自己推开帘子走了进去。 可是进到屋中,他才觉出有些不对劲来。 屋子里整个有股怪异的味道,闻弛对这并不陌生,可是这味道出现在这里就有些不对了。 而此时他在屋中扫视了一边,便发现床边应该挂起的床帘垂落着,一半垂到地面,一半落在床上,却露出有些凌乱的床铺。 而透过那帘子,闻弛甚至还能依稀看到里面粗喘着气的人影。 闻弛一下停下了脚步,想了想便要转身出去。 可谁知他还没有迈出门,便听到身后有人气急败坏地喊道:“你给朕进来!” 第59章 喜鹊被卖到了城中李婆子手中。 她并不关心自己被卖了多少银钱, 只在她爹喜出望外地拿着那几贯铜钱要出门之时,喜鹊最后对他说了一句: “爹,您既把我卖了, 得了银钱, 别忘了家中还有两弟弟。多少弄些吃时回去, 不然若是半月后您才回去,恐怕只能见到两具尸骨了。” 闻言, 出门的牛二郎怔了怔, 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女儿, 最后还是点点头,才出了门去。 李婆子看了眼衣衫褴褛的女孩, 那脚趾冻得都快掉了,竟然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李婆子习惯, 将女孩儿买来之后,放在手中□□一番再卖出去, 如此这般便多少可以得个更好价钱。 喜鹊跟着她进了院子,发现院里有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只是她们都穿得干净,也不像喜鹊那么瘦。 喜鹊看了她们几眼,又垂下了眼睛。 李婆子将她领进去, 交给了里面大些的一个叫二妮的女孩。 二妮唤了另几个,一起烧了水给喜鹊洗澡,还端来一碗稀粥。 喜鹊看着那碗粥, 眼睛都亮了。 二妮却笑了, “不要急,这儿天天有得吃。” 后来喜鹊才发现, 二妮说得竟然是真的。 这儿天天能吃饱肚子, 不仅如此, 李婆子竟然还给喜鹊拿来一套新衣裳。虽然不那么厚,但多少能够蔽体。 喜鹊高兴地穿上了衣裳,二妮还拿来一个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挖出了些白色透明的脂膏,涂抹在喜鹊的脸和手上,“这盒给你,干娘说了,这东西要天天涂。” 喜鹊愣愣接过,心中的喜悦却一下子消散了。 是了,她记起来了,她是要去楼子的,这些都是为了进去做的准备。 喜鹊怔怔站在那里,恍惚却是想起了进城那日听到的那肆无忌惮的欢笑声。 随后她紧紧捏着那个盒子,似乎是不满于命运的不公,又好像是妥协了。 可是随后她便发现,同屋的有个女孩将这脂膏偷偷挖了丢掉。 喜鹊看了她一眼,对方却冷冷瞪了眼喜鹊。 喜鹊并没有在意,却是认认真真地将东西往自己手上脸上抹。 她想,既然走了这条路,总要做得比别人好,这样才能为两个弟弟多攒些钱。 等她将两个弟弟养大了,再让他们娶了妻,她便也跟她娘一样投了河,干干净净地去。 只这么想着,喜鹊却成了院子里最乖的那个女孩,最听话,学得也最认真。 那李婆子也不教她们别的,却是日日教她们学认字。 喜鹊也听说过,好人家的姑娘识字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管理家中事务。 而那楼子里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是为了能引得客人往楼子里跑。 可即便如此,她学得却也是最认真的。 如此,那李婆子便十分喜爱她,经常将她招入屋中,给她一些吃食,还与她说道:“我既把你们当女儿般□□,将来你可要像女儿一样孝敬我。 “你放心,我送你去的那地方那可是人人皆想去的,活轻松,还能见天地吃香喝辣的,手中银钱更是不少。 “你记着,我将你买来可花了那整整10贯钱,你若不能孝敬我,可是要被天打雷劈的。而且我还能重新将你再讨了来,回到着我这院子中,给我做牛做马!” 李婆子半是施恩半是威胁地说道。 喜鹊却是听明白了。 这李婆子不仅要将她卖了,还要让她继续拿赚到的银子供养她。 可是喜鹊却乖巧点头,“干娘您放心,我没了娘,爹更靠不上,家中只有两个幼弟。我还指望干娘到时多多照顾这两个弟弟。” 李婆子听了,却比听到那些干巴巴表忠心的话还开心。 她满脸笑意地点头,“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管你那两个弟弟能够长大成人的!” 说着,她小心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纸来,又多教了喜鹊几个字。 喜鹊觉得这样也不错,她若是进了楼子,自不能亲自照顾两个弟弟,恐怕还需要神通广大的李婆子多多加照顾。 于是她伺候李婆子也更加卖力了。 而这日,正待她与几个女孩在屋中清理卫生时,李婆子匆忙走了进来,“赶紧地,穿上你们最好的衣裳跟我走!” 李婆子将几个女孩赶上马车,便与马车夫一道将女孩们送往了城中一处院子中。 喜鹊等人下了马车,李婆子该忙将她们送了进去,却是低声吩咐道: “你们都机灵点,这可是你们二次投胎的大好机会!若是投中了,下辈子吃喝不愁,投不中,那就是上天宫的机会,从你面前溜过,以后可别怪婆子我没照顾到你们! “你们若是不曾中,便出来找我,我在后门等你们。若是中了,便也与我报一声信,我便把你们那身契还与你们,从此你们也就是个自由人了!” 喜鹊听了一下子愣住了。 她没想到李婆子竟然会把身契给她们,这东西不是应该给买家的吗? 她怔怔看着门里乌泱泱一大群人,忽然有些疑惑: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而她们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喜鹊进了院子,便见院中站着许多女人,老少皆有。而院子周围则站着许多穿着一色衣裳的妇人。 她们指挥着所有人站成一排,五个五个地往一个门里走。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人的手,却是一个与她同屋的女孩五妞,长得喜庆干活也利落,只是人有点傻乎乎的。 五妞此时嘴中还嚼着东西,却是小心将嘴凑到喜鹊耳边,轻声问道:“喜鹊,你说干娘真的会把身契还与我们吗?” 喜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喜鹊等了一上午,等得肚子都咕咕叫了,最后终于轮到她们这几人进去了。 她进去才发现第2进的院子里面,正投一次排开有5把椅子,上面坐了5个人。 将她们领进去的那夫人让她们横向排成一排,面对那5人说话。 随后那些人便问了许多问题,比如几岁了,从哪里来,在家中曾做过什么活计?比如种桑养蚕,煮茧缫丝,纺纱还是织布? 喜鹊愣住了。 她这时才发现,之前将她们领进门,现在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他们的那妇人,身上穿的衣裳十分眼熟,好似就与她进城那一日看到的,从那大宅门中走出来的那群女孩们一样! 喜鹊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可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听到旁边一同进来的一个中年妇人大声说道:“我、我会缫丝,我还会纺纱!” 正前方坐着的那5人中,有一人点点头,旁边立马有一个妇人端来一盆煮着的茧子,让那妇人缫丝给他们看。 缫丝是要在滚水中将蚕茧上的丝勾出来,然后捋成一缕好方便纺纱的。 但是这活得在滚水中干,非常辛苦。喜鹊在家时娘心疼她们,不曾让她们缫过丝。 此时她愣愣看着,心中却焦急起来。 那妇人做完,上面的人不知道满意不满意,却让人将她带了下去。 随后上头几人又看了她们一眼,问道:“还有人谁会这些吗?” 这一问,喜鹊深吸一口气,也像那妇人一样大声道:“我会纺纱织布,我还识字!” 直到被旁边那站着的妇人高高兴兴地从另一个门上引出去,喜鹊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那妇人却已经满脸笑意地说道:“你竟然会识字吗,那可太厉害了!咱们坊里就缺识字的,你以后进来了肯定立马就能升上一等织工,到时一年可就有20两银了!” 喜鹊听着那话,脸上愣愣的,心中的大石头却缓缓落下。 随后眼前妇人却一会儿露出诧异之色,赶紧拿出一个帕子递给她,“快擦擦,别哭了,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喜鹊怔怔接过,才知自己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 而另一边,闻弛的日子却过得缓慢得多。 他被乾承帝叫住之后,颇为尴尬地转回头,果然看到那床上的人一把掀开帘子,正衣衫不整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恼怒之色。 而除此之外,房内却再无他人。 “你要到哪里去!”乾承帝恨恨问道。 闻弛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般讪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乾承帝冷笑,“我还以为你不关心呢!” 闻弛更尴尬了,最后只能将铃铛叫了进来,把事情问了清楚。 原来当时乾承帝发现不对,却是暴怒起来差点一把将那秀禾掐死。 幸好常明匆匆赶来将人带了出去,如今秀禾却是生死不知。 听完之后,闻弛却有些无奈。 皇帝在这宫中就是块香饽饽,哪个女人甚至男人都想啃上一口。 秀禾所做的这件事情,其实想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对方给乾承帝下了药,这却有些过了。 闻弛想了想,说道:“她既然做了这种事,宫里也别待了,就让她出宫去吧!” 说完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听到面前人的回复,这才看向对方,却见乾承帝披着个袍子坐在榻上,却是目光直直看着他。 闻弛愣了愣,“怎么?” 乾承帝面无表情地道,“就这样?” 闻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对方问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挠头想了想,又说道:“秀禾毕竟是个女孩子,我觉得这事儿就不要再传扬出去了吧?” 在古代,如果一个女孩子毁了名声,恐怕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可是听到这里,乾承帝却是气笑了。 他袍子一撩连鞋也不穿,干脆利落地往外走,“你心怀仁善,你是菩萨投生,普度众生,慈悲为怀。别人的声誉性命你都挂怀在心,朕才是你眼中的阿猫阿狗,根本不值一提!” 说完,他便掀了帘子跑了出去。 闻弛听到这话,却是怔住了。 “主子?”铃铛焦急地喊道。 闻弛怔怔抬起头来,铃铛小声说道:“陛下还没穿鞋呢,外衫也没披,这样出去——” 闻弛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抢过铃铛手中的大氅冲了出去。 于是铃铛就站在屋内,透过窗户看着那冰天雪地中纠缠着的两个人。 那个子矮了许多的女人,一把将那个走了许久都没走出院门的高大男人拽住,又强硬地将手中的大氅披到对方身上。 她紧紧收拢对方的衣襟,脸上神情焦急,似乎在快速地说些什么。 可是那男人却像是个赌气的孩子,不断扭动身子挣扎着,想要将那大氅脱下,一脸的怒意与倔强,还带着一分的委屈。 两人在风雪中争执了许久,那女人又是哄又是劝,最后似是实在是没办法了,她竟然就直接蹲下,伸手捞起男人那冻得紫青的脚,就要往自己怀里揣。 男人似乎是有点被吓到了,赶紧收回脚,脸上神色松缓下来,随后终于不情不愿地被对方重新拽回屋中。 那一晚,那屋里便就再没有侍女肯进去的。 铃铛也只在门外送了回水,还是闻弛亲自端进去,又亲手给那还在赌气的人洗了脚。 闻弛仔细用细布将那双脚擦干,这才简单打理了下自己,就又好声好气地说了许多好话,才将男人哄进被窝中。 而乾承帝直到此时才不闹腾了,却是紧紧揽着对方,脸贴着脸,眉眼弯弯地看着眼前人,脸上的神色是说不出的满足。 而屋外,铃铛却将那碗羊肉汤随意地倒在了角落里。 倒之前,铃铛看了眼那碗,里面的东西却是满满一碗,一口都不曾被人喝下过。 w ,请牢记:, 第60章 第二日铃铛将阿瑶领去了凤临宫的小厨房, 让她正式接手这里的伙计。 小厨房里的活计不多,里面的人都是干惯的,阿瑶只是看管着些, 将那些食物按规矩检查进出是否有异即可, 活不繁重,只是需仔细。 阿瑶以前虽说是大宫女,手头上却没有实际的活, 现在得了这一份重要的差事,阿瑶也十分高兴。 铃铛笑着对阿瑶说道:“主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小活计上你便是疲懒些也是没什么的,只是大事上切不可出差错。” 铃铛说得意有所指,阿瑶却赶紧点头, “你放心吧, 无论大小事,我都会警醒些着来。” 铃铛朝她笑了笑, 随即便走了。 直到铃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阿瑶才重新收回视线, 开始熟悉厨房里的事情。 阿瑶这一批大宫女,是皇后娘娘登顶之后重新找来的, 之前她身边的宫女, 除了铃铛以外都被换掉了。 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以前即便是有要将大宫女替换的,也都是从二等、三等宫女往上提拔,还没见过这这种一次性将所有宫女换掉的事情。 阿瑶不知道前面那批出了什么问题, 只是自从进了凤临宫, 她便用上了十二分的小心。 她听说了, 皇后娘娘虽看起来温和, 可是身边的宫女却接二连三地奇异消失,所以一开始她们这一批宫女来到娘娘身边时,没有人敢亲近娘娘,也不敢随意说话。 而且她们也一直听到宫中传闻,说娘娘在宫中地位虽高,可之前陛下却一直更宠爱另一位娘娘,从不将皇后的面子放在心上。 之前一想到这,阿瑶就更害怕了,毕竟一个女人但凡在这种事情上不顺了,脾气就会更不好了。 可谁知只是在凤临宫呆了那三五天的,阿瑶就觉出异样来。 先说娘娘那脾气,那真是好得没话说。平日里她没事就不使唤她们,而若是她们做错了些什么事,娘娘也从不放在心上,还惯爱与她们说笑。 记得刚进来的时候,有一次阿瑶打翻了一个碎花瓶子,铃铛当时脸色就不对了。 阿瑶便知这瓶子应是娘娘喜爱之物。 她那次吓得哭出来了,以为自己这下要完了,现在掖庭司也不能去了,恐怕是要直接发配万藏山了。 可谁知,一见她哭,娘娘竟吓得手忙脚乱地要给她擦眼泪,又是扶又是哄,还唤人来给她煮了糖水哄她高兴。 直到将那一碗热乎乎的糖水喝下肚,阿瑶才醒过神来。 她这才意识到,娘娘是真的没怪她,而且还被她的眼泪给吓着了。 从那以后阿瑶胆子便逐渐大了起来,觉得在这凤临宫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快活。 可她也是没有想到,娘娘身边竟还会有人胆子大到这种程度—— 这么想着,她便看了看手上的爪痕。 那天晚上,她瞧出了秀禾的不对劲,就在她要落下水中之时,阿瑶紧紧拉住了她的手,却被她一爪子挠在手背上,疼得她松了手。 想起那会儿的事,阿瑶便轻轻嗤笑了一声。 可笑这种人忘恩负义,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她竟然真的听信宫中谣言,以为陛下对娘娘也就尚可。 却从不曾注意过娘娘虽不爱打扮,可每一次陛下过来看着娘娘时,那眼神中就好似晴天的夜空,每每都有星星在闪烁。 这样的两人间,又怎可能挤入第3个人。 -- 这日早上,闻弛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 他像一个真正的贤妻一样,将乾承帝哄醒,拉他起来又是给他穿衣,又是帮他漱口。 端上早膳后,就差一口口给喂嘴里了。 直把乾承帝哄得连早朝都不想去上了,腻在他身边哼哼唧唧,就说要拉着他一起去上朝。 闻弛被他逗笑了,“别拉我,我可还要再去睡个回笼觉的。” 闻弛没有武媚娘的手段和野心,也没有长期干这份活的打算。 将人送走后,闻弛却又拿出了尚奎送来的第2封信。 丝织工坊的落成比他想象得更快,短短一个月时间100辆纺车和1000台织布机都已投产。 算上半个月试产,尚奎在信中说三个月后,陛下要的那10万匹布就能够全部出产完毕。 所以尚奎写来这封信,既是回答了闻弛之前的问题,也是来问这批货要交给谁,又要送到哪里去的。 闻弛拿起笔记下来这第1件事情,随后继续往下看。 尚奎说的第2件事,是他打算在季城开始建立第二座丝织工坊。 所以陛下给的钱也是不够了,尚奎是来催那10万匹布的头期款项的。 看着尚奎那大大咧咧的用语,闻弛就笑了。 以乾承帝那狗脾气,这封信他必然是已经过目过了,想来只要他再去问上一句,对方自然能够立马给出答复的。 最后还有第三件却是最麻烦。 尚奎在信中预测,如果他们的布料能源源不断地卖出去,那么很快当地的桑蚕也即将用尽了。 而且现在由于他们一下子在市面上采购太多,已经使得桑蚕的价格上涨许多,如今他们甚至已经派了人往周边各城去搜罗了。 但如果继续这么下去,明年桑蚕必然涨价,虽不是什么坏事,可是等到以后丝绸的价格逐步下降之后,问题恐怕就会逐渐显现出来。 尚奎在闻弛身边呆久了,现在想事情往往并不从一个商人角度,反而从国家格局上去思考问题。 所以他他虽然不能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对于百姓的影响,却知道某些东西的价格波动太过严重,并不是件好事。 所以他想来问问到底应该怎么办。 看到这里,闻弛不由皱起了眉头。 现在各地都在推广根薯,但是如果这时候让桑蚕价格上涨,可能很多人更愿意种植桑树。 这样不仅会影响根薯的推广,更重要的是,还有可能会有人大批量地将原本种植粮食的土地用来种桑树。 可是农田有限,粮食自然会涨价。 这是风轮纺纱机投入使用带来的必然结果。 但既然有了新技术,不使用却也是不可能的,否则到时候就不是他们愿不愿意出口的问题,而是有人会拿着□□大炮来打开他们的国门了。 这么想着,闻弛放下书信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思考着。 晚上乾承帝过来的时候,便发现晚膳丰盛得很,不像之前随便一个锅子一个汤什么的,而是满满一桌子菜。 倒把乾承帝吃得很不习惯。 吃完饭,闻弛把尚奎说的事情说讲了,乾承帝这回很痛快,直接甩过来一打银票。 闻弛拿着银票看了看,这还是他第1次看到这东西。 上面写了很多文字,还有许多不同的印章,闻弛见其中一个印章竟是户部官印。 他好奇道:“这银票跟户部有关系?” “这银票是户部底下的银财司出的。”乾承帝笑道。 闻弛这才抬起头,看向乾承帝,“丰朝流通的银票都是户部出的?” 乾承帝点头,“一开始有人办钱庄,朕想着这也不是办法,若是所有人的银子都进了这些私户手中,恐怕要出大问题,所以便让户部接管了这些钱庄。” 闻弛这才露出讶异神色,他没有想到乾承帝在这方面是如此敏锐。 乾承帝却是一手托着腮,笑眯眯得看着闻弛,“说吧,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与朕说?” 被他这么一说,闻弛就想笑,看来今日的晚膳确实有点夸张了。 “之前你说要将鄞川给我,可是真的?” 乾承帝却一下笑了,“莫说是鄞川,只要你想要,朕有什么是舍不得给你的?” 听到这话,闻弛一怔,却下意识垂下了眼,不敢看对方。 他假意喝了口茶,润了润嗓,才又接着说道:“江南地区桑叶恐怕是不够了,我想进口一些别的东西作为替代品,到时可能需要更改一下鄞川的出入口政策。” 鄞川是离江南最近的一个港口,就是真如乾承帝所说,要将鄞川给他的话,最多也只是成为他的封地,他能够从鄞川政府一年的税金中抽取一部分私用,其实并不能干扰银川政府的运行。 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乾承帝却是直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想怎么改?” 闻弛抬头看着对方,“我想下达一道行政命令,所有进入鄞川港口的船只必须携带13的棉花或者是粮食,这部分货物我们将采取零进口税的方式予以优惠,并且符合条件的船只或商家,还可以以极低的优惠价格向掖庭司采购一定数量的特殊产品,以鼓励更多的船只从鄞川港口进入。” 掖庭司的产品一直是以新奇、高档、奢侈为噱头,却从未有过大规模生产。 所以在市场上一直是处于有价无市的状态,这也是它成能够成为吊在驴面前的那根胡萝卜的原因。 听到这话,乾承帝却怔住了。 他没有想过还可以用这种方法,来鼓励外商携带他们所需要的产品进入丰朝市场。 见乾承帝露出沉思之色,闻弛犹豫了会儿,却又说道:“但是我很犹豫,是否要将粮食放入到这个进口优惠政策列表中。” 如果一旦习惯了粮食进口,那么本国农民很快将会开始种植大量经济作物以增加收入。 和平时期,这对于经济发展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但是如果一旦遇上战争,如果他们的粮道咽喉被掐住,其他国家完全不需要派出一兵一卒,就能将他们丰朝给生生扼死。 乾承帝却忽然抬眸:“当然要放,他们送来多少,朕便吃下多少,朕手里有的是要吃饭的人,百姓种的粮百姓吃,朕的人便吃他们的。” 闻弛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乾承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又要打仗了? “而且对于这些符合条件的船只,你可以将你生产的丝绸以更低的价格出售。” 闻弛一听眼睛都亮发亮了。 没错!要求对方船只携带大量粮食或棉花棉麻等原材料,那么就意味着会变相增加远洋商户的成本。 如此若是能够在丝织品上给予对方优惠价格,增加对方的利润,那么即便没有掖庭司,恐怕也可以让一部分商家们减少对这个政策的排斥。 而且这也给了他这部分丝织品一个低价走入市场的渠道。 简直一举两得! 商量完这些事之后已是入夜,闻弛见乾承帝似有留下来的打算,正想着有什么法子把对方哄走,去见对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站起来道:“朕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也不不再看闻弛的神色,推门就出去了。 留下闻弛一人怔怔站在那里。 w ,请牢记:, 第61章 没过几天尚奎便接到了京中来信。 他将小石头换来给了他一沓银票, “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也是熟门熟路了,我把人留给你,新建第二作丝织工坊的事情就全部交由你来负责了, 我要去鄞川一趟。” 小石头笑着点头接过,什么也没问便出去了。 出了集中办公的院子之后,外面是一个更大的庭院,只不过原先的山水鸟树都已经移除, 地面上空旷得很, 却方便了行走。 那走道上来去的人都行色匆匆, 显见的是忙碌异常。 虽然在人员费用上,闻弛给了非常充足的资金, 但是尚奎却很清楚闻弛这么做的理由。 于是他尽量将这笔钱用在更多人身上, 给这座丝织工坊内填充了非常繁冗复杂的人员配备。 但是为了能够保持这些人拥有足够的行动能力和责任心,好为以后的扩建培养人才, 尚奎也并不愿养着他们懒散做事的习惯。 于是除了一部分人主要负责生产之外, 另一部分的许多人被他交待了各种后勤保障事务, 甚至是与政府机构以及其他商家上下联络的工作。 这些不一定现在就能产生经济效益,却能够为以后的实务铺路。 所以工坊中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忙碌。 而另一边舒纪微却快要闲得蛋疼了。 自从第1座掖庭司勒丝织工坊投产以后,他的事情就基本做完了。 知道他忙完以后,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便欢天喜地开了不少次宴会, 既是庆贺他总算被彻彻底底的拒绝了, 也是欢迎他再次加入到他们这群单身行列中。 毕竟舒纪微一开始为丝织工坊忙碌所找的借口,就是为了追求小石头——虽然这个借口也不是他自己找的。 舒纪微一脸莫名地看着好友们的狂欢,一边将姑娘搂在怀里, 一口一口喝着酒,却没想许久不曾这么喝过,竟是一会就醉了。 于是他便这么喝一天醉两天地, 在花楼里整整过了一个多月都没换过地方,整个人都快废了。 这下赵又树他们又觉得有些吃惊了。 “舒兄不会伤心过度,在借酒浇愁吧?”李敬恩看着那又再次醉倒的舒纪微,小心翼翼地问向赵又树。 赵又树摇摇头,一脸不可置信,“不会吧?他不是片叶不沾身吗?这都多久了,虽然外面是那么传的,可我觉得怎么说那石兄的身子他也该沾着了吧?我以为他这是玩腻了才放手不管的?” 李敬恩咋了眨眼,“啊?舒兄已经得手了吗?” 赵又树翻了个白眼,“不然他这忙前忙后的是为哪般?我就不信那石小兄弟能什么都不舍、这么干巴巴地吊他这两个月,你还真当舒兄是那种眼睛看看就够了的痴情种?” 李敬恩闻言,却露出些失落神色,“哦,是这样啊——” 赵又树受不了地吐槽,“你在失落些什么啊?你不会也看上那石兄了吧?” 李敬恩大惊,“没、没有啊——” 赵又树忍不住要骂娘了。 就在这时,赵又树的小厮却咚咚咚敲响了门,一个小脑袋探进来道:“公子,石小公子来了!” “什么?”李敬恩吃了一惊,连忙看向那躺在床上,一手还搂了个半裸花娘的舒纪微,又赶忙看向赵又树,满脸不知所措。 赵又树又忍不住吐槽,“你在不知所措些什么啊!” 可即便这么说着,他还是赶紧上前将那花娘从床上扯下来,拍了拍舒纪微的脸,“赶紧的,醒醒!你的心肝宝贝石小公子来了!” 舒纪微正醉得头痛欲裂,不知今夕是何夕,却忽然听到一个清亮又带着些微微软糯的嗓音传入耳中,“舒兄,你这是怎么了?” 舒纪微一个激灵睁开了眼,便见到眼前站着个打扮素净的小公子,脸上干干净净的,带着些天然的纯真,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舒纪微赶紧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随后便瞥到了站在角落里眨巴着眼睛,正无辜的看着他的花娘,那花娘的身上的衣衫都还没有批上。 舒纪微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心慌得怦怦跳,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我我我喝醉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做——” 说着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伸手便指向赵又树几人,“是他们叫的人,我只喝酒了,其他什么也没干!” 赵又树被泼了一身脏水,更是愣在那里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石子来回看了看几人一眼,视线在接触到那花娘时,十分有礼貌地撇开了,不想引起对方的尴尬。 随后他侧了侧身,才又笑着说道:“原来如此,那舒兄喝了这么多酒,现在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舒纪微赶紧摇头,“没有,我很好,我、我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我现在觉得特别好,身体特别棒!” 闻言,小石头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没想到舒纪微喝醉之后竟是这般模样,完全没了平时人精的样子,也再看不出对他的防备了。 比平时可爱多了。 于是小石头笑着唤人送来醒酒汤,又让人买了些暖胃的早点来,哄了舒纪微吃下之后,才又笑眯眯地道: “舒兄,家里来信说还要再建一所工坊,之前的那些事情大多是你在打理,我却是一窍不通的,不只舒兄这次能否再——” 他话还没说完,舒纪微最后一口粥都没咽下,便连忙点同意一下,“能能能能能能,我行我可以!” 见此小石头不由便露出了甜甜笑容来,而舒纪微看着对方脸上那隐隐露出的一颗甜蜜小酒窝,便立马咧嘴傻傻笑开了。 “草。”被硬塞了一嘴狗粮的赵又树,心中狠狠骂了句娘,转头便扯着失魂落魄的李敬恩跑了。 -- 闻弛将鄞川的事情敲定之后,尚奎立马奔赴鄞川。 乾承帝的人早就已经等候在了那里,于是两相协作,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这道行政命令给予来船三个月的适应期,适应期之后便开始正式执行。 而对于那些中途得到消息的船只,要么他们只能选择去其他港口登陆,要么便只能在周边国家抛售掉一部分船上货物之后再行采购粮食或者棉麻再运往鄞川。 这使得三个月之后鄞川港口的来船一下子变少了不少。 鄞川市市舶司的长官朱大人可是愁白了头,十分担心今年的税收会被其他几个大港口给比下去,到时候他的政绩上就会十分难看了。 眼见朱大人站在市舶司驻港办公小院,一直朝外看着空荡荡港口发愁的样子,尚奎却笑眯眯地安慰道:“朱大人,您无需着急,先不说咱们掖庭司出产的那些稀有品了,便是那直降了一百文的丝织品,就足够那些来船趋之若鹜了。” 尤其是从半年前开始丰朝的所有港口,对那些香料珠宝等珍奇异品提高了50%的进口税之后,许多海外商人对此怨声载道,都说来丰朝跑单趟都要亏本了。 现在有了降价接近20%的丝绸,指不定便能够让他们多赚点。 朱大人却叹气:“尚大人,您有所不知。来我们这儿的大小商人不少,可您要知道,不管在哪里粮食这种东西都是稀缺的,谁能够将那些大船装上1/3的粮食或棉麻送来我们这儿呢?若是他们也搞不到这许多粮食,咱们鄞川航线不就要断了吗?” 尚奎闻言却笑了,“自从我们这儿有了出口税,朱大人你也曾说过,出口船只却比往年一下子少了许多,难道那些船就真的不出海了吗?” 朱大人怔怔。 尚奎却继续说道:“总有那商人有着通天的本事,能够赚取别人赚不到的银钱。” 说着他要抬眼往窗外看去,却忽然看到远处的海平面上多出了许多黑点点,再仔细一看,那不就是一片黑压压竖着无数风帆的船只嘛—— -- 自从乾承帝那天主动离去之后,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凤临宫了。 闻弛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自己那天晚上的表现,被对方看出了些端倪。 他思考了很久这件事情,最终还是决定趁此机会与他把事情说清楚。 之前利用对方为小爱报仇,却是他的错,那时候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会做下这样的决定。 乾承帝说得没错,他总是牵挂他人,却又总是把乾承帝放在对立面去利用他,从没有想过对方也是个人,而且也是一个拿真心来对待他的人。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在现在这个身份上闻弛就更待不下去了。 而这天乾承帝正好兴冲冲过来找他,“那10万匹布朕已经让人接走了,直接送到鄞川港口处,船已经起航了。” 闻弛闻言眨了眨眼,好奇道:“陛下这船要开到何处去?” 乾承帝神秘一笑,“等他们回来你就知道了!” 闻弛乐了,“这事陛下不会是还没有把握吧?” 乾承帝大笑,“还是阿弛懂朕!” 此话一出,闻弛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 第62章 乾承帝却没有察觉到闻弛的情绪, 只依旧笑着问道:“鄞川那边怎么样了?” 闻弛笑了笑,打起精神来说道:“鄞川的来船数量虽然有所下降,但是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这一个来月中,有十几条船抵达鄞川, 而其中据尚奎回报, 有5条船带来了大批的粮食和棉花、麻料。” 虽然这些先抵达的船只, 都以中小船只为主, 那些大的商船恐怕还在观望中,但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丝织工坊接到了相应的订单, 也正着急地赶着这批货。 闻弛害怕这会影响一部分以出口为主的丝织工坊的生意, 不敢大批量接订单, 只以其所运来粮食和棉花、麻料总金额的三分之一为上限,接受订单。 同时他们也只接受其原料的三分之一, 另外三分之二则直接由这些商船投入市场,来平稳桑蚕的价格。 至于他们运来的各种粮食,市舶司都以市场价, 照单全收, 收入国库中。 这样,这些粮食正好可以填补上一场战争消耗的国库存粮,以便应付预料之外的粮食短缺问题。 乾承帝点头又说道:“等到明年春天和夏天, 大部分在冬季种植根薯的地区, 就能迎来第一次收获。你那种水车搅拌机,大多已经在各个城镇乡村中安装好了, 一旦根薯收获, 百姓们就可以用此来制作薯粉,作为平日的口粮。” 听到这些,闻弛也很高兴。 其实对于根薯的吃法, 虽然第1次收获还没到来,但有了乾承帝的身先士卒,倒也有很多人在这这上面动起了脑筋,其中有一个叫申广的官员,就想出了用根薯制糖的办法。 乾承帝还想让闻弛的掖庭司,在这些这上面动点脑筋,看不看能不能进行批量生产。 “我们这虽然有蔗糖,可根薯所制之糖却另有一番奉为,朕吃着倒是比红糖好吃。”乾承帝道。 闻弛闻言愣了愣。 他没想到丰朝还没有白糖。 “蔗糖是用什么做的?” “一种叫甘蔗的植物,阿弛若是喜欢,朕可以让人送些来。”乾承帝笑眯眯说道。 闻弛很少主动对他说要什么东西,所以他听了很高兴。 闻弛点点头,他不知道蔗糖的进化史,却记得白糖也是用甘蔗做的,没道理有了甘蔗却没有白糖。 他倒是要看看这甘蔗跟他以前世界里的有什么区别没有。 其实在这种制粉制糖的问题中,掖庭司真正能够使用的机器无非是打碎之后加速烘干,闻弛之前在制作番薯淀粉的时候,便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打碎现在已经有了水力搅拌机,而烘干所需要的燃料,也不一定非得用灵能液。 毕竟现在源植产量还不能有效地供应较大市场,单单用于丝织工坊的那些大型纺纱机,就已经十分的不容易了。 像烘干设备这种东西,倒是可以直接使用煤炭燃料。 而这件事情,却并不是只有掖庭司能干。 丰朝现在有将近4亿人,这样大的人口基数中,多的是有那脑子好用的技术性人才,不用实在太可惜了。 “陛下何不想想,如何在百姓中挑选出能够在这方面下苦工的人才,进行嘉奖和选拔。还可在各州府设置一个新的单位,将人才汇聚到手中。” 乾承帝愣了愣,忽然灵光一现道:“就像父皇收拢道师一般?” 闻弛点头,“就像陛下您收拢青芝山和阴氏一般。民间多是有那藏龙卧虎之辈,陛下合该好好利用才是。” 闻弛并不想扩大掖庭司在整个丰朝中的影响,所谓树大招风。他一开始建立掖庭司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能有多几个帮手帮他制造一具合适的身体,也为了让那些人有口饭吃。 所以即便丰朝需要各种技术性人才,他也不想让他们与掖庭司产生关联。 听了闻弛的话,乾承帝立马点头,随后便拿了闻弛的纸笔,在上面简单的写了几句话,便交由常明送了下去。 正事谈完,乾承帝熟门熟路地便叫来几个自己在永乾殿用惯的小太监,让他们备水服侍他沐浴。 乾承帝被上次的事情吓得有些心理阴影,现在是不敢再用闻弛宫里的宫女的。 见乾承帝的身影消失在帘子身后,闻弛沉下眼帘,却露出沉思之色。 浴池中,乾承帝在小太监的伺候下舒舒服服洗了澡,又泡了一会儿。 正打算起身,他却忽然发现帘子后面出现了一个婀娜的身影。 乾承帝吓得立马站起身,就要走出池子,却见那帘子忽然被人撩开,乾承帝跨在岸上的那只脚顿住了,怔怔看着那走进来的女人。 那女人跟之前的那些人一样,都穿着一身薄薄的春衫,好似风轻轻一吹,就能将她身上的衣物撩开。 浴屋中的温度有些高,逼出了那女人身上薄薄一层香汗,却将一部分衣衫都染得有些透明了。 那女人却也不甚在意,只是撩了撩鬓边有些湿润的发丝,朝乾承帝笑了笑,又向他走了过来。 随后他便堂而皇之一步地在所有人面前,一步跨下水池,让那水立即浸透了她的衣裳,露出曼妙身姿。 乾承帝此时已经缩回了踩在岸上的那只脚,怔怔地站在池子中,任由那女人一步步靠近,却是一动都不敢动。 直到那女人站在他面前,身上衣服湿得好似什么都遮盖不住了。 乾承帝忍了又忍,实在没能忍住,伸手抓住那个女人的胳膊就要将她往自己怀中揽,可那女人却忽然低声开口道:“陛下,我美吗?” 乾承帝粗喘着气,抓着那女人手腕的五指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红印,却依旧不舍得放开,他现在只觉得手中握着的那肌肤滑腻其几乎就要在他手中化开! 乾承帝用目光火辣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听到她这话之后傻傻点头,甚至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说话了。 看到他如此反应那女人却缓缓露出明媚笑容,那笑美得几乎晃到了乾承帝的眼睛。 “是啊,我也觉得她很美。”那女人慢悠悠说道,“陛下你现在是不是想亲我,抱我,摸我,恨不得把我放在床上与我缠绵至天明?” 这话就说得相当露骨了,可是它就像是一个钩子,将乾承帝内心的所有**都勾了出来。 乾承帝狠狠咬紧牙关,可他想,即便是再强大的意志,恐怕也无法抵抗得了这样的诱惑。 这么想着,他再也忍不住,将那女人一把揽入怀中,正要低头吻住对方。 可女人的下一句话,却如一盆冰水,一头浇到了他头上。 “我第一次见到这具身体时,也是如你这般的反应。” 闻弛笑眯眯地看着他,口中的话却像是冰锥一下下扎在乾承帝火热的心上,“我也像你一样,想亲她,抱她,摸她,恨不得把她放在床上与她缠绵至天明!” 乾承帝神色冷了下来,体内的火也逐渐熄了下去。 可面前的女人却并不就此放过他。 她巧笑倩兮地又继续说道:“陛下,您摸摸看,舒服吗?如此柔嫩的肌肤,摸在手中好像是一块最上等的丝绸——” 一边说着,她一边握着他的手,“不仅前凸后翘,还有不盈一握的小蛮腰——这具身体几乎有着让任何男人都痴迷的曲线,和一张清丽雅致的脸。” 闻弛笑着放开了乾承帝的手,却轻摸着自己的脸几乎露出沉醉之色,“我差点忘记了,当初就是因为我喜欢这张脸,陛下您不才将她招入宫中的吗?” 闻弛说着,手指却逐渐滑落抚向自己脖颈,甚至是胸口。 随着他手中的动作,乾承帝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就在闻弛的手就要爬上那峰顶时,乾承帝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低声咆哮道:“够了!” 见乾承帝如此反应,闻弛却依旧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所以陛下,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这具身体呢?” 乾承帝恨恨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带着怒意说道:“你还是个稻草人偶的时候,朕对你不够好吗?宫中那么多女人,真一个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们,却对你千依百顺,衣食住行但凡真有空,必不假他人之手伺候你。” 闻弛避开他的视线,垂下双眸却说道:“我以前养过一条狗,我也特别喜欢它,把它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与家人。我将它从小抚养长大,喂它吃食,替它洗澡,还帮它铲屎。我甚至还费尽心思帮它配种,替它养儿养女,为它养老送终。” 闻弛说完抬头看向乾承帝,“陛下,您的爱与我对它的爱,有什么区别吗?” 乾承帝听到这些,气得胀红了脸,他咬牙切齿恨声道:“那你会想要吻它吗?会想要跟它上床吗?你会想它想的彻夜难眠,只能深夜里一次次起来洗冷水澡吗?” 闻弛听到这些话,即便内心再强大,也忍不住有点脸上有些发烫。 但是他依旧说道:“那陛下,这一切是在你再次于魏尹小院中见到我之前发生的,还是之后呢?” 此话一出,乾承帝却愣住了。 闻弛却笑着将自己的手腕从乾承帝手中挣脱,随后说道:“陛下恐怕喜爱的还是那具身体,那一句出自雕刻圣手的躯壳,完美连我自己都只剩下惊叹的身体—— “可是陛下,你真以为我就长那样吗?” 闻言乾承帝的神色却有些恍惚。 闻弛却笑着摇了摇头,“陛下,我与你都是男人,我们心中皆知**这种东西与爱是没有关系的,你想睡的无非是我的这具身体,或是上一具身体,但是你从没想过要去睡那具人偶的身体,不是吗? “当我换了个老者的身体,或者是一具老妪的身体,你还会想睡我吗?” 闻言,乾承帝想象了下,立马不禁打了个寒颤。 闻弛见状不由笑得更开了,“既如此,对于你的**来说,其实只要这些身体就足够了,并不是非我不可的。” 听着这话,乾承帝露出茫然之色。 闻弛却继续说道:“你认定我想睡我,只是因为你知道我在你最没有防备时,不会伤害你,不会威胁你,只因为我会豁出命去救你,我会为你生为你死。 “所以你觉得与我上床是安全的,并不是因为你对我的感情深厚。 “但你现在也知道了,我会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你,对其他人也是如此。 “可你这种想法却是错的,你看看其他人,难道每一个就只想跟我睡觉吗? “陛下,你不能因为我对你的付出,却将我束缚在这具身体中,成为你的泄欲工具。” 第63章 “陛下, 你不能因为我对你的付出,却将我束缚在这具身体中,成为你的泄欲工具。” “将我束缚在这具身体中, 成为你的泄欲工具。” “成为你的泄欲工具——” 这句话在乾承帝二中反复回荡着, 连闻弛起身离开都不曾发觉。 那一晚乾承帝整晚都没有睡。 第二天, 他再次来到凤临宫, 两人面对面坐下。 乾承帝开门见山道:“你不想要这具身体, 是吗?” 闻弛恢复了平日里一身宽松长袍的打扮,坐在他对面点头, 开口道:“我想知道我的本体在哪里。” 乾承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闻弛补充道:“就是那个人偶。” 乾承帝意会,“就在你现在这具身体里。” 闻弛愣了愣, 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然后有抬头看向乾承帝, 乾承帝对他点点头。 “当初是裕亲王进献的这个计策,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让他重新将你的本体从中取出。” “那顾凝芷——?” 乾承帝笑了笑,不在意地说道:“她已经死了。” 闻弛恍惚了一会儿, 随后道:“好。” 乾承帝点头,便站起身道:“朕这就让人去安排。” 说完,转身便走了。 整个过程中, 闻弛发现乾承帝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好像两个人在说的是一件与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么想着,闻弛浅浅吐出一口气, 随后也站起身来。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那个女人, 她脸上也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反倒是皱着眉头似乎有些沉郁。 是的,闻弛虽然解决了心中的的大事, 可心情却并不放松。 并不是因为他不想离开这具身体,而是他发现自己依旧是在利用乾承帝。 其实人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不会一开始是什么样,就一直不变,而是会随着时间的推延而逐渐产生变化。 就像乾承帝一开始可能只是把他当做一个玩物,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进而慢慢地可能将他当做了一个朋友,一个知己。 而对方对他的感情什么时候才开始变得暧昧的呢? 闻弛想,其实这件事的责任在于他,而不在乾承帝。 是他为了给小爱报仇而引诱了对方,欲擒故纵地吊着他,一边逗他开心一边又时不时让他难过。 闻弛很清楚,在感情中能够越发强烈地引起对方的情绪,就越能够让他记忆深刻。 这就像是吸d一样,一旦能给予一个人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法超越的快感,那么人们就会上瘾一般,再也戒不掉。 而这世上能够让人快乐的事情有很多,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你脱颖而出呢? 那么在此之前就越是他疼让他痛,让他伤心和难过,如此才能衬出之后甜蜜的珍贵与难得。 闻弛那会儿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的,所以他压根没有考虑过这样报仇之后的后果。 可现在他终于尝到了苦果。 闻弛看着镜中的女人,自己却露出苦笑来。 你看,明明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责任。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了超越友谊的感情之后,自然而然就会对其身体产生**,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现在他却将这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反而去指责对方。 他可真是个狡猾的人,闻弛在心中想着。 -- 季城。 丝织工坊中下值的铃声响起,那呼呼运转着的机器逐渐停止了下来。 喜鹊领着一队人,将这个三-二坊组中的所有原材料、成品、半成品一一入库完毕,随后对身旁的一个妇人点头。 那妇人随即朝门口喊道:“起——” 坊组的联门被拉开,织工们都笑呵呵地走了出去。 出来之后,喜鹊拿着手头的数据回到自己的办公院子中,重新摘抄录入,亲自送到了组长手头中。 等手头的事情都忙完,她才笑着与组长打了声招呼,穿过此时已是空无人间的庭院走了出去。 此时她手中捧着两个包裹,门外便立马有马车夫拉着一辆板车迎了上来,笑着道:“姐姐,您用车吗?” 喜鹊笑着摇了摇头,还未开口便立马有一辆拉有车厢的马车迎了上来。 那马车夫跳下车辕立马开的道:“去去去,这是我们副班,自有我们坊里的马车来拉,何需用得上你们!” 此话一出,周围的摊主和候着生意的马车夫们,看向喜鹊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在这丝织工坊门口做生意,都已有大半年了。 谁不知道这里的职工们待遇好,一年十几两银子不说,还有四级衣裳可换,一日三顿饭有鱼有肉。 更有那班长组长之类,出入有马车,丝坊直接分配小院住,院中还配有伺候的奴仆,便是他们身上的衣裳,都是特特找了绣娘精工细作制成,拿到市场上卖,那都是需要一二两纹银子的好东西。 那是一入了丝坊,就成了人上人了! 现在城里的人家,哪一家不想娶上这么一个媳妇,那可真真是光宗耀祖吃喝不愁的。 喜鹊朝那车夫笑了笑,随后便进了丝坊的马车。 那马车一路向西而去,途中喜鹊还买了些糕点吃食,一块肉两条鱼,甚至还有一根银簪子。 直到马车在西坊停下,那坐在店铺堂屋里的李婆子见那马车上的标志,脸上一下子涌现了怎么都收不住的笑容,人立马迎了上来。 喜鹊下了马车,摸出了一小串铜钱,塞到了车夫手中,“阿城你去隔壁喊碗热汤喝,我晚些时候回去唤你。” 阿城可不敢收这钱,他们这些马车夫平日里也拿着不低的工资,便是为了伺候这些姐姐们的。 坊里明文规定,若是有谁敢问这些姐姐们讨要东西或银钱,却是一律都要赶出去的。 车夫连连推拒,李婆子见状,赶忙朝隔壁的茶水摊子叫了一声:“阿凡姐,你给这小哥来碗热汤喝,再上一屉包子二两白肉,可不许他吃酒!钱算在我账上!” 那隔壁摊子的妇人热情地应了一声,立马便有人过来替阿城牵马,想要拉他坐下。 阿城可不敢让别人碰他的马,自己小心地将它拴在一旁也,顾不上喝热汤,先是要了一碗温水一把甘草,将那马儿伺候舒服了,自己才敢坐下喝口茶。 喜鹊见那阿城安置好了,她才走入李婆子的铺子,却是满脸笑意道:“干娘,我来看您了。” 李婆子高兴地应了一声,又是让屋中的小丫鬟上茶,又是上点心,“我说你也不用月月来看我,我知道坊里事多,责任又重大,实不该为我这老婆子浪费你这许多时间。” 喜鹊摇摇头,“来干娘您这我便是高兴的,哪能算是浪费时间。” 说着她将手中的几个包袱放在了桌子上,笑着道:“干娘,我给您带了一些东西,咱坊中出了一款新布,花色很漂亮,我前些日子得了半块,也一道与您捎来了。” 听到这话,李婆子高兴得脸都发光了。 现在季城中无人不知,这城南丝坊的布是最最精美的,花色新鲜又漂亮,据说那最高档的布,用到细如发丝的纱细细密密织成,真是又轻薄又柔软。 不过李婆子高兴的却不是为这块布,而是喜鹊的这份心意。 她李婆子往着坊中送了,可也不止那三五个女孩了,但凡进去的,李婆子直接送了身契,也没问那些女孩要过一分银子。 你婆子姓李,与李静恩家的李管家有那么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故她也是努力探听之后,得知这坊中招的女工多少有那些要求的,比如会需要纺纱织布,再比如他们最最想要的,却是能够读书识字的。 李婆子费尽心机买来女孩往里面送,便是想着自己年老之后膝下空虚,想要找个人能替自己养老。 原先她也想过养几个男孩,可不知为何尽养出现不成器的。 于是她便打了这丝织工坊的主意,心知只要有这样的待遇,女孩送进这儿,那也与个能够顶门立户的男孩无甚区别了。 可惜之前送进去的女孩,一个个都对她心有怨恨,竟只有这喜鹊才想着要回报她。 李婆子脸上笑开了花,口中却不住地说道:“你放心,你那两个弟弟我早已找人安排着去照顾了。先时你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我大半都送到那里去了,至于你给我的那银子,我也一分没有花,都给你存起来的。银子我就不往你家中送了,这送去也是被你那爹拿了去,没了水花。 “我都给你攒着,攒着以后给你弟弟娶媳妇花!” 李婆子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其实是不缺钱的,无非就是缺这么一个能贴心贴己孝顺她的人,只怕以后老无所依罢了。 喜鹊笑得温和,“干娘,钱您只管拿着花,弟弟们所需的钱我会替他们攒着的,这些钱却是我孝敬您的。” 李婆子笑着摇了摇头,抓过喜鹊的手拍了拍道:“我不缺钱,你能来看看我,我便已经很高兴了。” 这半路母女在这边说了那许多话,随后李婆子却又牵着喜鹊进了后院房里,拿出字纸开始教她学习新的字。 李婆子能做这生意,自是因为她识得几个字,现如今觉得自己能给喜鹊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于是每次稀缺过来看她之前,她都会提早会去各处再多搜集一些自己不识的字,整理在一块交给喜鹊,只盼着这个“女儿”能够越来越有出息,往后也能够多想着她些。 - 乾承帝将裕亲王的事情安排下去,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批改奏折,与大臣们商议事宜。 只是到了晚上事情都做完之后,他却坐在上面一个人默默发呆。 “陛下,晚膳已经备下,您想何时用?”常明进来轻声问道。 乾承帝没有回答他,只是良久,他却开口问道:“皇后去哪了?” “皇后去了司礼监魏尹的小院。” 乾承帝点头。 常明见乾承帝不再有其他吩咐,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殿中却无人敢进来点灯,只有乾承帝御案上的一盏掖庭司出的小台灯,自动亮了起来。 就着这幽幽的光亮,乾承帝不断搓着手中的那颗夜明珠,好一会儿他对那空荡荡的宫殿说道:“阿父,朕要失言了。” 魏忌从一个黑暗的角落中走出来,疑惑问道:“陛下?” 乾承帝缓缓道:“朕曾经答应过你,要生个儿子,可现在却不知去哪里生。” 魏忌有些心疼地看着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却是轻声劝慰道:“陛下这世间女子千千万,您便是要那些男子的,又有谁能拒绝您,您实不必为那一个人伤心啊!” 乾承帝闻言抬头看向魏忌,好一会他却笑了,点头道:“阿父,你说得对。” 随后他站起身来到,“摆驾熏芳宫。” 如果只是一具漂亮的身体,那确实宫里哪儿都不缺,他不一定非得抓着阿驰,让他做他不愿意的事。 第64章 这天闻弛从魏尹那里出来, 正打算回凤临宫。 可谁知他走到半路,就被人拦了下来。 看着前面规格比他的更高一级的凤辇,闻弛站了站才缓缓低头行礼。 随后站立在那凤辇之前的宫女将帘子掀开, 露出一张沉静温柔的面容来。 太后看着低头行礼的闻弛, 缓缓笑道:“原来是皇后, 正好哀家从宫外回来,倒是想与你说说话。这样, 你就陪哀家回宫去吧!” 见到来人是太后的时候,闻驰的心便咯噔了一下。 听到她的话, 闻弛只能起身跟随在凤辇一侧,却是不停地朝铃铛打眼色, 想要让她去找人求救。 可是太后的人十分谨慎, 立时便有4个宫女围拢上来, 将他们团团围住,铃铛和另一个宫女怎么都没有办法见机离开。 闻弛出门不习惯带太多人,身边就只有她们两个, 如此便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到了太后宫里, 太后风尘仆仆的, 却也并不去梳洗,却是直接坐在上头, 笑眯眯地看着闻弛。 见闻弛不动,旁边宫女直接说道:“见了太后还不赶紧行礼!” 闻弛心知这一关是过不去了,只能老老实实跪下。 太后见状, 却也不让他起来,只问道:“皇后今日是打算去往何处?” 闻弛回道:“臣妾从司礼监回来,正要会凤临宫。” 太后勾唇笑道:“哀家看你这走的方向可不太对呀,前面你再走几步就是永乾殿了, 莫不是去找陛下的吧?” 闻弛一脸莫名,想了想才发现凤临宫和永乾殿是一个方向的。 太后却继续满含醋意地说道:“哀家听说,自你封后之后,陛下对你颇为盛宠。这才几日不曾去你那里,你便要去永乾殿请人了?” 闻弛低着轻轻眦了眦牙,这股浓浓的酸味,真的是熏得他脑仁发疼。 他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没有再说话的必要了。 果然太后这就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话声音却已经有些发冷了,“把头抬起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闻弛听话抬头,便见对面女人的眼神在自己脸上逡巡许久,随后依旧带着笑意道:“果然是个美人,怪不得陛下婚后,便日日流连在你那里。” 闻弛心想,这还真没有,狗皇帝也就隔三差五来一趟,晚上大多还是被他赶回去的。 可现在这女人可听不进人话,她将他唤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查找事实。 果然太后下一句便说道:“只是哀家却十分好奇,宫中美人有那许多,能长久勾得住陛下的人,却只有你,可你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呢?” 闻弛只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个岁月对其颇为宽容脸庞,却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而太后也不需要他回答,接下来她便立马说道:“来人,将她的衣服给我扒下来,我倒要看看她那里装着个什么样的东西!” 闻弛闻言一下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后竟然会出这种下三滥的贱招。 他心知要遭,再管不得三七二十一,起身就要往外冲,随即却发现大门早已被一队精悍的护卫护住,而此时朝他走过来的人便是其中四个。 闻弛的脸一下子白了。 虽然他自认为自己作为大男人,被男人看了也没什么所谓,但毕竟这个身体是女人,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让他觉得太恶心了些。 随即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大喊道:“太后娘娘,陛下还从不曾碰过我,若是今日发生了什么,陛下定然是会知道的,到时臣妾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此话一出,太后脸上也露出诧异之色。 可随即她想了想,却又笑着说道:“怕什么,哀家只是要看看而已!” 说着她一挥手,4个彪形大汉冲了上来,一把将闻弛按在地上,随后伸手便要撕扯他的衣裳。 闻弛的脸被死死按在地面上,可是眼角余光却看到其中有人已经开始在脱裤子了。 他忍不住在心中狠狠骂了句娘,开始奋力挣扎起来。 可他毕竟穿着女人的身体,力气跟男人又怎么比。 眼见着那几人就要开始扒拉他的裤子,闻弛一下子红了眼,死命瞪着太后,恨不得上去扒了那老巫婆的皮。 就在此时,大门忽然被人轰然撞开! 屋内所有人动作都停了,闻弛怔怔往后看,却看到乾承帝带着大批侍卫站在门外。 对方只看了闻弛一眼,随即抬眼看向太后道:“母后,朕不知您今日回宫,未曾相迎,特特前来觐见母后。” 说着他迈步上前,一步步走向闻弛。 之前一直压着闻弛的4个护卫脸色煞白,慌张地放开了手,随后一队铁甲侍卫便冲上来,就当着太后们的面拔出刀兵,眨眼间便那四人血溅当场! 殷红的血液喷了一地,闻弛被吓了一大跳。 更有不少血液朝他脸上喷溅过来,却被一个大袖遮挡住了。 闻弛下意识要往那边看去,一只手恰好捂在他眼睛上,将他的脑袋掰过,靠在了一条温暖的大腿上。 而大腿的主人此时还在说道:“这四人衣衫不整,碍了母后的眼,儿子这就将他们拖出去。” 太后这时还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好一会儿,她却缓缓笑了,开口道:“陛下说得是,刚刚的场面实在太过不堪,哀家也被吓到了呢!” 此话一出,闻弛便能感觉到附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只手掌,不可察觉地微微颤抖着,显见是被气的。 闻弛却粗喘着气,伸手附在了那只手的手背上安抚着对方。 他紧紧捏住那只手,随后将它拿下来,借势站了起来。 只是此时太后的眼里已经没有他了,她只看得到眼前站着的气势逼人的男人。 她的视线一遍遍地在对方脸上身上流连着,那神情简直让闻弛作呕。 乾承帝却恍若未觉,只说道:“见母后安好,儿子便放心了。儿子宫中还有许多事情未决,这便告退了。“ 说着他便要带闻弛离开,可此时太后就出声道:“陛下国事繁忙,哀家是知道的。只是哀家多日不在宫中,却是对陛下想念得很。如此陛下便把皇后留在哀家宫中,好陪哀家说说话,也让哀家多知道些陛下的事。” 乾承帝闻言,抬头又看向太后。 太后下意识地微微抬头,朝他展露出自己最完美的角度,并且带上了一个明媚如少女般的笑容。 乾承帝却看得面无表情,好一会儿,他开口道:“既如此,儿臣便留下来陪母后说话,至于其他人就没必要留在这里碍事了。” 此话一出,太后的眼睛随即亮了起来。 闻弛却怔怔看向乾承帝。 很快乾承帝所带来的侍卫便将太后的那些护卫驱赶出去,而常明却看向闻弛,示意他跟他一起离开。 闻弛站在那里,脚步不肯动,乾承帝却低下头来看他,笑着对他说道:“你快回去吧,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说着他朝常明看了一眼,常明随即上前,强硬地将闻弛带走了 直到闻弛走出太后的宫殿,都没能醒过神来,铃铛却冲上来拉着他的手不住掉眼泪。 常明催促道:“娘娘,您还是赶紧会凤临宫吧,臣会加强凤临宫的守卫,之后您无事尽量少出凤临宫。” 闻弛听了沉默点头,就要带铃铛往回走。 走了几步路,闻弛却忽然顿住了,他转回头看向常明问道:“常明,太后会吃人吗?” 常明愣了愣,“娘娘莫胡说,太后不吃人。” 闻弛默默点点头,重复道:“是啊,太后不吃人啊——所以我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他便转头又回了慈安宫,却把身后的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闻弛进去时,便看到正殿里左右两排椅子,乾承帝坐在其中一排的第二个位置。 而本应该坐在正上方凤位上的太后,此时却坐在乾承帝身旁,半个身子都快贴到他怀里去了。 此时见闻弛进来,两人都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闻弛朝太后笑了笑,随意行了一礼,便说道:“太后娘娘,您出宫这么久,臣妾也想您得很,便想着也要与您多说说话,亲近亲近,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这样实在太过不孝了!” 话说完,也不用太后示意,闻弛便又站直了身体大摇大摆地走到乾承帝身旁,一屁股坐下。 他随即假笑着说道:“娘娘您出宫出得多,能与臣妾说说在宫外的见闻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却是抓住乾承帝的手臂,一把将他扯过来靠在自己身上,离那太后起码有个半尺远! 太后见他如此撕破脸的样子,一下子愣住了,都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闻弛却紧紧挽着乾承帝的手臂,自顾自地在那里说道:“臣妾却是听说外面好玩得很,秋风山的落叶红艳,到了冬天却是白雪皑皑美丽得紧,想来娘娘在宫外见过那许多美景,必然是有许多可以说的!” 说着,他朝太后露齿一笑,那笑容别说有多乖巧多懂事,又有多贴心了! 乾承帝看了眼他那脸上的笑容,随后收回来了之前的惊诧,却垂下双眸忍不住露出淡淡笑意来。 两个人这一来一回,却把太后气了个倒仰。 有这女人在这里,太后即便再不要脸也不能明晃晃往自己儿子身上贴。 而闻弛就是看她每一次出场都一副端庄淑雅的样子,吃准了她终究还是要脸面的。 尤其是在心仪的人面前,没有哪个女人愿意露出自己撒泼不要脸又恶毒的样子。 于是闻弛便大咧咧坐在那里,陪着乾承帝直坐到深夜,太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拉着个脸将两人放了出来。 闻弛一脸假笑拉着乾承帝,匆匆走出慈安宫,率先便爬上了龙辇。 等到乾承帝坐上来,闻弛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当着他的面就炸了: “你就说吧,你有什么把柄握在她手里,值得你这么忍她?总不能因为你是个大孝子吧?” 第65章 乾承帝到底有什么把柄握在太后手中呢? 那天直到最后乾承帝都没有告诉闻弛。 闻弛后来回去想了想, 却又恍惚想起的那天在草垛中听到的话。 闻弛心中有了些猜想,可是等到他真正问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乾承帝却成了个锯嘴葫芦, 怎么都不愿意开口。 闻弛很清楚,乾承帝是一个多疑的人,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对方不愿意说,他也没有办法逼得太紧。 只是想起之前那殿中的情景, 他就又抱臂坐在那里生起气来。 以前闻弛还是个小人偶的时候,他一生气乾承帝却就喜欢逗他。而后来闻弛生气, 乾承帝却会比他还着急难过。 只是今天不知为什么,看到他那气呼呼的样子, 乾承帝却忍不住只觉得心尖填满了一团温暖又柔软的东西, 只让他觉得心间都满满的, 嘴角也忍不住地往上翘。 不过随后他立马又抿紧了嘴唇垂下眼眸,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朕已经习惯了。” 闻弛听了简直咬牙切齿,“你习惯个屁!” 听到他爆粗, 乾承帝抬眼看着他,却是勾了勾唇角状若无事地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这不也没事吗?” 闻弛心里吐槽,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你要真没事,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在这美女成群的宫中, 怎么一个仔都没生下来? “那她下次再来找你, 你要怎么办?”闻弛皱眉问道。 乾承帝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着闻弛, 很好地用眼神和表情表达了“凉拌”这个词的真实意思。 草!闻弛在心中骂娘。 御驾到了凤临宫钱,闻弛从上面跳了下来,快步走入凤临宫。 乾承帝也下了车, 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闻弛疾走的背影。 这时常明却忽然匆匆跑了上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陛下,太后娘娘去了永乾殿。” 乾承帝瞥了常明一眼,等他再抬头,便看到那疾走的身影已经停了下来,正气势汹汹地转回身看向他。 “你说什么?”闻弛大声问道。 常明有些紧张地看了眼闻弛,又看向了乾承帝。 乾承帝却笑了下道:“没什么,你进去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上龙辇。 闻弛怔怔站在那里,张了张嘴,却见乾承帝毫不犹豫地命人调转龙辇,去往永乾殿。 乾承帝坐在龙辇上,透过明黄的纱帘看着外面的景色。 冬日里为了保暖,帘子十分厚重,却挡得乾承帝也看不清前路如何。 他正想着,到底是要回熏芳宫,还是去永乾殿,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气急败坏的大吼:“你他妈给我回来!” 随着那女人的声音一起而至的,是一阵春风。它轻轻的拂起了那厚重的窗帘,让乾承帝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 熏芳宫中,舒贵妃等到半夜,身旁的宫女实在看不下去,正要劝,外面却跑进来另一个宫女轻声道:“娘娘,陛下宿在凤临宫了。” 闻得此言,舒贵妃直直坐了半夜的背板,却一下子颓然了下来,可口中却依旧不甘地喃喃念叨:“怎么会,明明、明明这一次陛下是真的——” 身旁的大宫女看着舒贵妃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流露出心疼之色。 确实,这一日晚上陛下一声招呼没打便来了熏芳宫中,二话没说,就让娘娘进去梳洗。这目的就已经很先鲜明了。 那会儿,常明进来送信时,陛下甚至已经捞着娘娘上了床,这是自从娘娘进宫以来从未有过的荣宠。 可是就那常明一句话,就只因那皇后娘娘在太后那里多待了那一小会儿,便就把陛下给再次勾走了。 便就将她等了多年的机会,再一次轻而易举地毁掉了! 舒贵妃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明明就差一点点,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在今晚也把他抢走呢?就把他留给我一个晚上都不行吗——” 一边说着,舒贵妃梳起过后的清丽脸庞上,却有泪珠一颗颗滑落。 而她的眼神却逐渐锋锐起来。 -- 第2天早上起来,闻弛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乾承帝在他面前穿上龙袍。 乾承帝梳洗完毕,离开前转身对闻弛说道:“朕已与裕亲王说过,让他今日过来凤临宫,为你取出本体。” 闻弛看了周围一眼,发现在乾承帝说话时,身旁伺候的宫人都悄无声息,显然这件事他身旁的很多人都是知情的。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这句身体呢?” “这具身体已没了生息,你一旦离体,它就会腐烂。” 闻弛怔怔看着乾承帝,“那皇后呢?” 一个帝国的皇后说没就没了,这算怎么回事? “暴毙。”乾承帝却不在意地说道。 闻弛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走吧。” 说完也不等乾承帝出门,他便倒头拉开被子往头上一盖,继续睡了。 裕亲王来时,闻弛已经梳洗完毕,坐在正殿中央等着他。 裕亲王依旧规规矩矩跪下行礼。 他起身后,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十分清楚对方是人是鬼,可却有志一同地在脸上挂着殷勤假笑。 “来人,赐座。”闻弛像模像样地说道,随后才转头看下裕亲王,“师父,本工还没有多谢您之前上奏,救了魏尹一命呢!” 裕亲王客气地说道:“这是臣该做的,娘娘无需多礼。” 闻弛点点头,将一旁的人都遣下去之后,却又正色道:“师父,我虽不是您亲自教出来的,但这条命却有半条是您给的,我也还是要在这儿先向您道声谢!” 说着,他站起身来,却是缓缓朝裕亲王拱手下拜。 裕亲王立马起身想要扶,却不敢碰闻弛,只能尴尬地再次拜倒下来。 闻弛却没有他的顾虑,上前两步将裕亲王扶起,才又笑着说道:“当年我不懂事,与宓妃结下仇怨,谁知两人争来斗去,却伤及了身旁许多人。算了,过去的事也不多说了。” 闻弛说着叹了口气,“只是我这个人在这里亲缘薄,身边人对我好的,我个个放在心上,就是一个宫女一个小太监,我也是珍而重之地相待。” 裕亲王却是低头满脸歉意,“臣那徒儿十三四岁才到臣手中,臣不曾将之教导好,养成了其睚眦必报的性格,不曾想到会害了那许多人。” 闻弛叹息着摇头:“如今陛下与我报了仇,我心中也将这仇怨放下了。可是留下这许多烂摊子,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闻弛说着,摊了摊手看看自己的身体,却又朝裕亲王露出苦笑来。 郁雎却一脸怔怔,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郁雎其实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坦然。 自从接到乾承帝的这道命令,他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心中十分忐忑。 对于闻弛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心中比许多人都要更清楚。 他一开始并没有将这人偶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乾承帝贪玩,遇上个新奇玩意儿便有些爱不释手。 可随后乾承帝却用他的行动,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了他的这个想法。 眼前的这个人,别看他什么都不是,本体简陋又粗鄙,可他的手段,却几乎能将一个心智清明的皇帝玩弄在鼓掌之中。 那可真真是,他要让陛下高兴,就能让他高兴恨不得能捧上自己的心脏,切成片让与对方食。 他若要让陛下伤心,整个宫中甚至是整个丰朝,都要笼罩在阴云密布中,人人都得遭殃。 让一个以逐鹿天下为目标的霸主,在那高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却为他跳了一个以勾人而闻名的宠姬舞。 这便是写在正史上,都会被当成无稽之谈。 别说他那不成器的徒弟,郁雎心想,就是幽姬再世恐怕也斗不过这人。 更何况此人还有非同反响的治世之才,更不可小觑。 所以那日接到陛下命令之后,郁雎就非常疑惑这件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这人不满于皇后的身份,亦或是还有其他图谋? 毕竟在他看来,以皇后的身份摄政是最好的途径。凭着乾承帝对他的宠爱,他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了。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想要放弃现在的身份? 只是现在,郁雎终于明白,眼前这人压根没打算从皇后身体中出来。 这无非就是他的又一次欲擒故纵而已。 可是这一次之行,他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郁雎一边想着,一边笑眯眯地往宫外走去。 他那徒儿身体中的孤魂,果然是一个能图大事之人。 他明明对自己徒弟恨不得亲手杀之,却又能在事后对她的师傅和颜悦色,甚至态度敬重无比。 郁雎倒不担心对方是在演戏,因为闻弛非常直接地说明了他的意图,“我既想要留在陛下身边,却是不想让他人手中把着我的把柄,可我也不愿在宫中树敌无数,宫外无人驰援。 “师父,您既是我这具身体的师父,现在又与了我这半条命,便也是我闻某人的师父了。 “我在陛下身边,但凡有攻讦您之言,我必为您挡下。而在宫外,我的事却还需师父您多多相助了,毕竟我在阴灵之道上只涉猎一二,还需师父您多多教导。” 说着,闻弛就当着他的面毫不犹豫拜倒下来,却也让郁雎一直吊着的心略微放下了。 既然对方对他有所图,他就放心了。 至于他是否能够真正相信闻弛,那还另说。 只是两人初步达成了一个合作意向,各取所需,却是皆大欢喜。 乾承帝下朝之后,听闻郁雎上前禀报,说皇后娘娘对于取出本体之事,心中十分恐惧,“臣无力安抚,还请陛下多多前往凤临宫,劝慰一下娘娘!” 听到郁雎那口中所言,乾承帝都不由露出诧异之色。 这话要是在别人耳中听着,倒像是郁雎在替阿弛邀宠了。 这才一个上午的功夫,阿弛到底是有什么能耐,就将这老狐狸给收拢在手中了? 不过先不说这两人这件的交易,对于这件事的结果,乾承帝却是无比满意的。 于是郁雎一早上啥也没干,却是捧着厚厚的封赏回去的。 这也越发坚定了他要与闻弛合作的想法了。 第66章 闻弛最终还是决定, 在这具身体中勉强再呆一段时间。 他想让裕亲王想办法让他回到原先的状态,起码能够自如地切换身体。 还可以在偶尔需要的时候再次扮演一下皇后。 裕亲王答应他会在这方面想想办法,虽然他也表示这样的希望是非常渺茫。 另一方面,在之前闻弛的建议下, 乾承帝在民间设立了农术师的职称, 鼓励百姓在农畜生产上进行研究, 并将他们所获得的成果上报官府, 让官府收集整理下发推广。 而这些农术师可以根据其成果的级别, 获得一定册封,甚至能够得到官位虚职。 不用读书就能做官, 这一下子打破了人们长久以来对于做官途径的认知。 不管是实职还是虚职, 在他们看来那都是官老爷,那是门第门楣的更换,即便不算这些官职下每年所获有的俸禄, 光是身份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一下子引发了人们对于生产技术研究的热情, 仅仅半年时间便涌现了许多对于农具的改进、种植方式的合理规划、高效化肥的制作、甚至是各种水利农具、印刷技术、天象观测、医学著作等等纷纷被收集了上来。 简直让闻弛都大开眼界。 乾承帝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成果,拿到那些资料之后,他前所未有地重视这件事, 特地在京城建立了一个新的农术司,专门整理这些资料, 将之分门别类规范之外,还要从简到繁地装订成册,验证之后再印刷。 并且他还将推广的职责,放入了地方官员考核的重要指标中。 闻弛甚至还在那些书籍中,看到了类似于多纺锤纺纱机的原始图纸。 看到这个他还是非常惊喜的,想了想,他也并没有将这件事情阻拦下来。 他打算让提交这份资料的当地官员, 自行安排这件事,看看他到底能发展成什么模样。 至于丝织工坊那里,掖庭司已经在季城周围建立了三家相同规模的丝坊,齐齐开足马力之后,一年几乎能够生产150万匹丝。 原本这些丝投入市场之后,几乎会击溃整个丰朝的丝织品市场。 但闻弛完全不知道乾承帝用了什么方式,几乎将一半丝绸、布匹吞下,也不知道他运往了哪里。 乾承帝甚至问他们掖庭司买了许多明灵能灯、搅拌机和平衡车,还有大量的灵能液。 其实灵能液这一点,闻弛并不想卖给他太多,实在是掖庭司本身就消耗得很大。 闻弛在鄞川所获得的大部分税收分红,全部投入到了掖庭司的中,用于扩大源植的种植以及灵能液的提取,但依旧感觉不够用。 他也不知道掖庭司那帮人到底是怎么在弄的,简直把钱当饭吃一样在花,而他的新身体现在据说也就弄出个躯干来,脸都还没有。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对于这些大爷他也只能供着呀! 毕竟——现在掖庭司在搞的那些东西,真是一次又有一次地给他惊喜。 比如,乾承帝最近刚刚搞定闻弛,却又被另一件事情所烦恼。 鄞川港口的优惠政策带来了大量的船只,原本丰朝的进口产品主要珠宝和香料,而现在丰朝转变了进口政策,进口产品主要转为了棉麻、粮食、豆类等民生产品。 好处是这些产品的进口大大提高了丰朝百姓的饮食结构和生活水平,可另一方面,这些产品往往也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交通资源。 以至于如今在联通鄞川和京城的运河上,日日都会出现船只堵塞的现象,有时候一条船花上一两个月都抵达不了京城。 而内陆马车运输效率又太低,往往运送1000公里左右,耗费的马粮和马夫伙食就占据了其中粮食重量的一半。 而即便用海运将这些货物运输到其他港口,内陆运输也始终是一个问题。 于是大量物资滞留在鄞川,运输不出去却只能任由它腐烂。 这让乾承帝头痛万分。 更麻烦的是,早在去年便开始铺设的肉猪养殖业,在农术师的经验总结下,新一年根薯丰收之后,养殖产业便迅速新兴起来。 在这些多年累积经验的指导下,这些新兴养殖户们很快便掌握了科学养殖方法。 竟然能够在根薯收获的第一年年底,便有大量的肉猪出栏。 可这却又给养殖户们带来了另一个难题。 市场猪肉供应量太大,猪肉价格骤然下跌。 乾承帝想到了用出口的办法解决这一批库存猪肉、维持住猪肉平稳而略微下降的市场价格。 可是储存和运输却又成为了一个难题。 幸而那会儿猪肉出栏时已到了冬天,大批南方猪肉运往北方储存。 可是北方没有港口,只能通过离北方最近的鄞川入港,又需要通过运河往北方运,这又使得运河的运输问题越发严峻起来。 朝中很快便出了几个解决方案。 第1个便是在北方靠近京城所在之处的三百里外的海岸边上,人工挖掘出一个可以使大量船只停靠的海港。 这个方案在闻弛看来简直可怕。 要知道即便是在现代,这样的穿凿技术依旧需要有大量现代化机械协助才能够完成。 而其中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是不可想象的。 更重要的是,它还需要大量的火药。 而丰朝如今看来,是还没有过火药的踪影的。 另一个暂时性的解决办法是,让海运船只依旧驶向北方,在北方的深海处直接向小货船卸货,由这些小货船携带大量物资送到京城以及北方各大重要城镇进行消耗。 最终乾承帝拍板两个方案齐头并行,并且责令农术司尽快解决猪肉长期有什么办法。 闻弛心知乾承帝还没有放弃猪肉出口的想法,但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他倒不是很赞同乾承帝的想法。 在丰朝百姓还没能够大量吃上猪肉的时候就将猪肉出口,显然不是个很明智的的选择。 就像百姓还没有吃饱饭就大量出口粮食,显见地就是在拿命换钱。 可是他也能够理解乾承帝的苦衷。 如果现在将这些猪肉大量投向市场,那么猪肉的价格将会跌破底价,甚至让养殖户们亏本。 而养殖户们一旦亏本,明年必然不会再进行养殖,进而影响到根薯的价格与种植。 如此两样最重要的民生经济产品受到重创,他与乾承帝好容易打造出来欣欣向荣的景象,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 也会让他们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于是闻弛也不再顾及他皇后的身份,亲自投身到掖庭司,打算先去解决猪肉冷冻保藏的问题。 现代科技中的冷冻保藏,主要依靠的是压缩机压缩制冷剂来完成的。 原本现在的工业技术来说,没有电很难达到这一效果。 但是现在他们有了作弊器灵能液,还有以灵能源为动力的灵动机,基本上简单的压缩导流都不会是太大的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耗能量巨大。 虽然思路是有的,但是实际操作起来依旧花费了闻弛几个月的时间,才最终制成了灵能冷柜。 其中大部时间都是在寻找合适的制冷剂,以及解决密封性、及隔热问题。 而这其中,魏尹找来的人帮了很大的忙。 魏婴以前掌管的是乾承帝手下的鸿阳卫,里面既有普通军士,也有吕易城他们那一批道师。 平时这批道师实际上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当初攻打荷度的时候,他们就很少参与战场上的事情。闻弛就很纳闷,乾承帝为什么不用这些人。 明明这些人可以将青芝山一系的阴师打压得抬不起头来,武力应该也不容小觑。 但是在那重要战场上,却几乎没有他们的身影。 而随着这段时间,魏尹为他介绍了几个道师来帮他解决材料问题时,他才发现,在用人上,乾承帝确实远远比他厉害得多,也高瞻远瞩得多。 这些道师虽然可能武力值爆表,可人数不多,即便全部投入战场,估计最终也没有一颗炮弹来得有用。 也只有像荷度那样特殊的战场,才用得上非一般的力量。 可是如果将这些道师脑中的知识用于其他方面的研究,却能够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向上造福百姓。 原来乾承帝一直以来,以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资金在供养着这批导师,就像他在供养掖庭司一样进行各种研究。 他们到底在研究什么重要的东西,闻弛当然不可能知道,但是光魏尹为他介绍的几位道师,为他带来的那些材料,就已经足够让他惊讶了。 南方出产的橡胶制成的胶条,各种淡黄色、白色的粉末或晶体,透明浓稠的酸性液体,甚至各种被封装在瓶子中的气体。 而那个叫做翟文生的道师却笑眯眯地说道:“要不是掖庭司拿来了这种叫玻璃的材料,我们很多实验进行的都不会像这样顺利的。” 闻弛却在心中想到,早知道你们这么厉害,我就不让尚奎赚你们的钱了,白白把玻璃配方送给你们都是可以的。 于是有了道师们的协助,掖庭司几乎如虎添翼,短短三个月时间便制成了灵能冷柜。 在解决到冷柜的问题之后,闻弛看着手中的这块柔软的橡胶,心中却想到,电能时代已经可以来临了。 虽然现在有煤炭有灵能,可这两样东西依旧无法代替电能。 煤炭和灵能虽然能推动机械,却无法将能量传送与普及,这是它们俩最大的缺陷。 而且由于灵能液材料的限制,灵能液一直是非常贵的,这也将大大增加猪肉的运输成本。 也许灵能还有他们所不曾触摸到的发展空间,但是煤炭燃烧能量的探索却已经到此为止了。 而电能却能解决这些问题。 他将自己记忆中的关于电的产生与利用的信息摘录下来,仔细将它们整理成册叫给掖庭司。 剩下的事情他却没有更多精力去管了。 因为掖庭司的宫外的一个实验室给了他另一个惊喜—— 第67章 竟然有人制造出了悬浮列车! 而这是竟然还有阴九的一份功劳。 阴九自从来到京城, 其实一直没有跟他其他的师兄弟会合。 第一是他跟他们之间本来相处的就一般,他性子暴躁, 经常会与师兄弟们产生冲突。 而另一边,他也非常不满他的这些师兄弟们,自从来到京城之后被那狗皇帝软硬兼施后,竟然抛下来对大师兄的仇,对那狗皇帝俯首称臣,还与那青芝山的人和平共处起来,这就让他更为愤恨了。 他想给青芝山的那些人一点教训尝尝, 但是却被他的阿笙劝住了。 阿笙劝他静观其变, 有些事要深思而后行。 阴九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深思而后行, 但他多少还是听进得去。 于是他这段时日待在京中,却实在是有些无聊天天没事在京中东逛西逛,却有一日撞上了掖庭司招新。 如今那掖庭司今非昔比,招新场面十分隆重,许多人达官贵人子弟或者是平民百姓中有志向者都去了。 可是掖庭司招新要求就非常高,能中者寥寥。 旁边围观的人将掖庭司吹嘘得好似只有天人下凡才能被他们看入眼中, 无形地将阴九的好奇心提得高高的。 于是他在一旁围观了一下午, 最终没有忍耐住,上前也加入了测试队伍。 然后他发现那测试并没有那么难, 无非先检查一下他识不识字,然后做一些古古怪怪的题——比如数一数一幅图里有几个某种图形, 在一串数字中间的拿掉几个数字,让他重新填上去等等。 还有一些是看一段话,说说那话里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些题是闻弛和掖庭司中的许多人一起出的,主要是要考验应试者的语言表达能力, 以及逻辑思维能力。尤其是后者对于实验室的研究非常重要。 这些题目对于阴九来说十分之简单,他几乎拿到了当场最高分数,然后便抬着头昂首阔步打算离开了。 却被掖庭司的人拦住了。 阴九到最后也没想通自己到底是怎么鬼迷心窍的进入掖庭司的。 明明他一开始只是打算看看那测试到底有多难,可最后却被那掖庭司人三言两语地劝说着,去他们掖庭司看一看。 阴九其实也很好奇大名鼎鼎的掖庭司,内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紧接着他便发现,掖庭司里面跟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那里面很多实验器具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非常有意思。 他觉得好玩极了,可不是掖庭司的人,只能在一旁看着,他手痒难耐,只能答应暂且进去试一试。 于是,他开始进入掖庭司,期初是在各个部门轮岗。 对于他来说这就像是在一个大型游乐场中,可以玩各种各样从未见过的游戏设施。 他原本想着等玩完这些,他就离开,可随后他不服输的性格让他在轮完岗之后,最终写出来的报告里面见解颇为新奇有意思。 压根没等到他走人,一大堆项目资料摆在他面前,让他随心挑一个自己感兴趣的方向,进入那些独立实验室进行研究。 看着那些资料,阴九心中对自己说,我看看,我就只是看看而已—— 然后看完这些资料之后,他爱不释手地通通抱在怀里,其他实验人员们怎么抢都抢不过来。 最后还是实验室的老大过来劝说他,让他挑选其中一个项目,做完再看是否要进入另一个项目,好说歹说了才将这些资料救了出来。 而从此,阴九便沉迷在这些实验研究中,再也出不来了。 连一开始担心他进入掖庭司之后会捣蛋的荣显,都完全没有想到。 掖庭司实验室的实验人员们做研究的思路是阴九材料没有见过的。 他们会将一个实验所有的可能性全部推测一遍,越多越好,随后对每一个可能性进行一个定量实验测试。 有时候相同类型的测试可能要做千百遍,这其中人力物力耗费之大,是从小生活在阴山上由源源不断资源供应着的阴九都无法想象的。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研究一个技法的方向可以有这么多,而且还可以花这么多的钱! 也太浪费了! 阴九第一个进入的实验项目便是平衡车。 阴九在荷度的时候就很喜欢这玩意儿,他一开始压根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为什么它能够不用灵稍微动一动脚就能够改变方向,各处飞行。 而等他到了实验室中,他才真正明白了灵能液到底是种什么东西。 实验室中的人自始至终都以为这种东西本身就蕴含着能量,而只有钻研过阴灵之道的阴九明白,这些灵能液无非是捕捉灵力的网而已。 他没有想到竟然有能人能够想出用这样的办法驱使灵,实在是让他极为惊诧。 这种使用灵的方式大大开阔了阴九的眼界,也让他有了重新整理阴灵之道的思路,而借由这样的思路,他在他最喜欢的平衡车上进行了各种试验。 试验中有无数的资源和人力供他使用,这样的资源带来的效率是他曾经在阴山上完全没有办法达到的高度。 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他就研究出了,就摘掉了平衡车的轮子,让它在规定范围内运行,并设定规律的运行停靠策略。 而这种平衡车的第一个应用项目,便是在掖庭司实验室内部架构起了实验物资运送链。 如今掖庭司宫外实验室大楼的每个实验室中,天花板上都架设了轨道。 而实验员需要某一种物料时,他们可以告诉自己的人偶助手,人偶能将消息传递出去。 接着无需它们搬运,很快就有一辆小车悬空地沿着这些轨道出现在各个实验员面前,任他们取用。 玉制人偶助手们都有着自己传递信息的渠道,不需要像人一样口口相传,这导致在外人看来整个实验室似乎形成了的一个无形的信息物资渠道,使得整座实验室变得智能而又自动化。 而闻弛某一天来到掖庭司宫外实验室,看到这个情景的时候,一下子就被震住了。 他觉得即便是回到现代,恐怕也只能在很少的地方看到这样全自动化的运输模式。 虽然其中有玉制人偶作为智能作弊器,但物质运输这一块却依旧很难得。 更重要的是,其中的悬浮技术完全应用了灵与灵之间的互相排斥、吸引的原理。 实验室中的某个研究员提出来的一种灵路图,两张相互对应时能够造成互相排斥或吸引的效果,还能用于抵消地球对于物体的吸引力。 更重要的是,这种引力技术上竟然是不需要消耗灵能液! 一切的能量都可以只用来驱动列车向前——而悬浮状态下的阻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意味着在灵能资源拮据的掖庭司,使用这项技术根本不需担心灵能液的大量消耗。 在这样的技术上,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制造出吸顶列车或者浮空列车。 闻弛简直被这样的技术震撼到了。 可他却完全不知道,阴九也彻底被掖庭司的执行能力震惊了。 他只是提出了原先不知在哪本古书上见过的一种相斥法阵,当时他也不知道这样法阵有什么用处,只是忽然想到这样制作出来的无轮平衡车,应该会很酷炫。 他只是提了一嘴,画了一个法阵,然后一切就失去了控制。 阴九兴奋极了,他彻底沉迷在了这种无数人支持着他、围绕着他而进行的研科研氛围中。 而凭借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实验最终制作出来的东西,得到了所有人的惊叹目光,一让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回家之后兴奋又假装不在意地朝荣显比划着说道:”那东西就这么大,放不了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看他们一副没事见过世面的样子,真真可笑。 “如果再给我些时间,这样的东西我再做个10个8个的都不成问题!” 荣显闻言,却露出了惊叹之色。 他一直知道阴九在某些方面是有一些奇才的,可是这个人性格古怪,脾气暴躁,而且还容易沉不住气,所以他在阴灵之道上的造诣并不比他其他的一些师兄弟高多少。 而且在阴山上颇有种边缘人的意思。 除了之前荣显没见过的那位大师兄似乎对阴九不错之外,甚至他们自己的师父也有点不太喜欢阴九。 所以阴九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被那么多人喜欢,受到欢迎与尊重的感受。 而紧接着,几乎阴九身边所有人都在用他们的语言、神情和行动来告诉他,之前是这个世界辜负了他。 而现在,所有人重新认识了他,他们都知道了,他是个天才,还是个努力的天才! 阴九兴奋极了,几乎完全投入到了研究中,还将自己看到过的学到过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而他身边的人也如饥似渴地学习着,闻弛更是直接下令将他的待遇提到了最高研究员的规格,衣食住行样样安排到位,什么都没落下! 第68章 这段时间的所有变化中, 其实还是主要的农术师的建立,以及根薯的种植两件最为重要。 农术师的建立更新了农具以及种植、养殖技术的,使得接下来的短短半年时间, 耕种效率大大提高, 让丰朝百姓获得了一次大丰收。 乾承帝担心粮食价格跌破底线,硬性规定了粮食售卖最低价,并且以朝廷的名义大量收购市面上多余的粮食以稳定稍低的粮价。 这样既可以保证农民的收入,也能让没有土地的人吃饱肚子。 而随着丝织产业发展,人们手头上的钱也逐渐多了起来。吃饭对于他们来说不再成为难事, 人们也愿意开始在平日里消费猪肉,也使得猪肉养殖业能够平缓的发展。 掖庭司出产的冷柜技术并没有大量运用到民间,而是直接由朝廷在城镇当地建立起公用冷柜,以极低的价格租用给百姓。 冷柜一开始就用硝石制冰的技术, 在内部摆放了大量冰块,随后使用隔热材料将冷柜建立在地下, 尽量减少了对灵能液的消耗。 不过,即便如此,依旧让掖庭司的灵能部门苦不堪言,闻弛不得不努力推进对于电力的研发。 但他的精力更多地依旧还是放在了悬浮列车上。 他将悬浮列车的模型搬到朝堂上时,朝中所有大臣都被震撼到了。 在他们的观念中, 能够悬空飞行的那都是神仙才有的仙术, 而现在掖庭司却将它们搬到了人间,让所有人能都能够使用。 这让一部分人感到震撼之余, 甚至有人感到了害怕。 可随后当乾承帝却告诉他们, 这项技术如果运用在内陆运输中,不仅可以解决运河堵塞的问题,还可以将这样的轨道一路往西边铺设, 直至贯穿这片大陆。 那么丰朝除了海贸之外,还能够有另一条贸易通道,获得大量的财力与物力。 他所描绘的蓝图让朝堂上的人都忍不住流下口水,随后整个朝堂便迅速运转起来,所有人众志成城地努力要在整个丰朝中完成悬浮列车轨道的铺设,还要将它们铺设到整片大陆上去! 闻弛发现,乾承帝确实御下有道。 其实在封建社会中,贵族阶级和平民百姓之间的矛盾是很大的。 贵族以及权力阶级权力越大,就会获得越多的土地,而依靠土地而存活的百姓便失去了引以为生的资源。 随着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这种矛盾将会撕裂整个帝国。 可是乾承帝却一直将这些大臣们的**推到了国土之外的其他地方。 这种转移矛盾的方式,让乾承帝能够很好地保护丰朝的百姓,也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这些贵族官员阶级的能动性。 所以他所有的政策下达下去之后,几乎很少遇到阻力。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陛下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几乎都能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他们的荷包。 当然也有另一部分人的利益被触及到时会站出来反对,但这些人的反对要么声音很小,要么已经只能在昭狱中去呼和了。 乾承帝的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宦官体系可不是摆摆样子的。 这也使得丰朝虽然在这一系列变革中逐渐萌芽出资产阶级,但他也无需担心这些新兴阶级会击溃乾承帝的统治——像法国的那些皇帝们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送上断头台。 因为对于掌握着大半武装力量的宦官们来说,他们能够依靠的始终只有皇帝。 这样的权利体系闻弛在内心深处并不赞同,但也不得不承认是现如今最好的能够让朝局稳定进展的体系。 前提是这个皇帝的头脑要足够清醒。 灵路的制作与铺设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也不是短短时间就能够完成的,由此闻弛不得不提出的另一项要求,他希望能够在掖庭司下建立一所专有的学校,专门来教授孩子们学习掖庭司的技术。 以前他都是接收一些孤儿或者是从奴隶贩子手中买来孩子来进行教育,充当实验助手。 之前培养的这一部分孩子,如今已经逐渐成长起来,有一些跟随着实验员们进行实验,而另有一些就会跟着像尚奎这样的人到处奔走成为事务员。 但是现在人手依旧不足维,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进入掖庭司。 乾承帝自然不可能拒绝他,很快在城内直接划了一块土地给了掖庭司,让御用监的人负责出图纸建造。 而学校还没有造好,招生已经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随着这一座学校的建立,丰朝境内也逐渐开始有了其他新的学校。 当然这些学校与掖庭司的学校不同,它们只是为了能给当地的孩子进行一些基础教育。 现在劳动力效率提高,种植以及织布等最基础的两大行业中,已经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所以很多孩子无需参加劳作,有了更多空闲时间。 家长手中也有了些银钱。 在这样的状况下,进行基础教育正是最好的时候。 当然更多的人知道掖庭司办了学校之后,不管有钱没钱地纷纷涌了过去,一时间去掖庭司学习,成了所有立志做官之外的孩子们最向往的事情。 小树的父亲早在一年前就已经从前线回来,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他如今已经退役,倒是在西坊的商管司中得了个不错的差事,家中也攒了些钱。 于是听到掖庭司的学校招生之后,小树的父亲很想将小树送到掖庭斯去学习。 可是小树却摇了摇头,“爹,我都不识字,据说掖庭司那里入学要求很高,隔壁文秀才的儿子都中过童生,也没被选中,我就更不可能了!” 小树父亲闻言却是叹了口气。 他去荷度挣命,就是希望能给家中孩子带来更好的生活。 可人向上的**是不会停止的,现在生活殷实了,他更希望能给家中再换个门楣。 他除了小树一个儿子之外,另外两个都是女儿,妻子也过了生育的年纪,他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小树身上。 可是由于以前的贫困生活,将孩子耽误了,这么大年纪识字也来不及,即便现在开始识字,又能有多大出息呢? 这么想着,他无奈摇摇头,就打算作罢。 可这时,小树的奶奶却推门进来,“不成,这事你若是试一试都不去,我可不答应!” 小树的父亲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却听对方继续说道:“如果这样的冲劲都没有,以后做其他事也不会成功。” 听到这话,小树沉默地想了想,点头道:“奶,我去!” 第二日,小树父亲便陪着他前往了掖庭司的招生办。 小树去了之后才发现,招生过程中会将所有应试的孩子分成两类,一类是识字的,另一类是不识字的。 识字的那一些,怎么考试的,他不知道。 但是不识字的这一批,却进行直接进行了面试。 整个面试过程中,小树虽然紧张,但依旧能够清晰地回答面试官的问题。 那些问题也并没有那么难。 面试官与他随意地聊了聊,然后读了一篇文章,问他是否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 接着让他复述了其中的大意,又问了几个与文章相关的问题。 后面的问题中,还有一些图形题,和几个很有意思的小故事,让小树谈谈对于这些故事的理解。 最后,面试官在一面神奇的白板上写了一些歪歪扭扭的东西,让小树跟着他念。 于是,就在那半个时辰里,小树学会了1~10的数字以及简单的加法和减法。 小树一开始还需要掰着手指头算,到后来已经能很快地将答案报给面试官。 面试官非常满意,点头笑着给了他一张纸。 小树拿着那张打了个红心的纸出来,门外等着的另一位老师看了眼,便满脸笑意地对他说道:“恭喜你,合格了,明天就可以来入学了!” 听到这话,小树愣住了,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门外排着队的其他孩子看着他,脸上都露出欣羡不已的神色。 因为掖庭司急需人才,这第一批学生只培训了半年到,学会了基础的识字算术以及逻辑能力之后,便先派到了实验室中作为助手进行灵路图的绘制。 而之后,这些人一天中有半天时间是在工作,另外半天则在学校里继续学习。 有了这批人的加入,悬浮列车的轨道铺设进行得总算顺利了些。 可对于悬浮列车项目来说,除了轨道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车厢。 在这方面需要消耗大量的钢铁。 闻弛为此非常发愁。 丰朝确实有铁矿,钢铁炼制也并不落后,但它却不是个铁矿富有的国家。 尤其是在农具大批量更新的阶段,已经大量消耗了丰朝铁矿库存,如今还要制造一个个钢铁车厢,工部那边几乎苦不堪言。 这件事情闻弛全程在跟进,却让他苦恼得差点抓破脑袋。 他即便再厉害,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材料来。 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使用木质材料也太为可笑了一些。恐怕三五个月就要换一批车厢,更甚者可能一趟列车都跑不完。 闻弛被这件事情愁得连催郁雎跟进皇后身体的事情,都没有心思了,天天捧着个脑袋发愁,人都一下子瘦了一圈。 乾承帝看着颇为心疼,劝他道:“你再给真点时间,这件事情朕一定会给你解决的。” “你要怎么解决?”闻弛纳闷。 乾承帝顿了顿,说道:“再过几天,你就会知道了。” 第69章 这日, 忙碌的鄞川港口上如往常一般人山人海,卸货工们上上下下忙活着,中途只有喘口气的时间拿来简单吃个午饭。 港口边上不远处一个树荫下, 三五个卸货工正端着从一旁铺子里买来的酸辣薯粉,西里呼噜地吃着, 一个个脸上的神情满足又过瘾。 “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便宜又好吃的东西,”一个黑壮卸货工摇头晃脑地说着, “现在我家里的娘们都不做饭了, 晚上还得我带上几碗酸辣粉回去给他们。” 另一个卸货工闻言开口笑道:“嫂子能挣钱,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 她做鞋的手艺是这个!” 说着, 他竖起大拇指来比划了一下。 先前说话的男人立马便笑开了,“咱以前也不知道, 这做鞋还能赚得钱来,就那么普普通通的一双鞋,竟能卖出大几百文,顶我好几日的活计呢!” “那哪儿是普普通通的鞋子,我那口子说了,你媳妇做的鞋底子耐用又软和, 面子上那花绣得别说有多好看了,她都恨不得每年让我给她买上那三五十双呢!” 另一个男的话一说完,大家都笑了。 那黑壮男子也自觉脸上有光, 却还是说道:“那也是咱日子好过了,才有人愿意花这钱买那鞋子,不然咱就是冬日里,也就是整几双草鞋穿穿,那若是脚上带上了布面, 那都要被人说嘴的!” 众人跟着露出叹息之色。 随后那黑壮男子又朝另一头正沉默着埋头吃饭的年轻小伙说道:“哎根子,上次你要的那鞋,我媳妇已经做好了,让你晚上去拿呢!” 年轻小伙闻言脸上带着憨憨的笑,一个劲点头,“唉!” 旁边就有人笑话他,“哎哟,根子也终于能娶上媳妇了哟!还这么疼媳妇呢,给买大几百文的鞋!” 那个叫根子的小伙被大家说的满脸通红,黑壮汉子怕这几人把根子说得不敢去了,赶紧朝几人瞪了一眼,“宠媳妇咋了?咱有本事的就都该把媳妇宠上天,没本事的才那对媳妇又打又骂呢! “你们没听说吗?就是那皇帝老子惹媳妇不高兴了,那都是要跪搓衣板的!” 几人闻言哈哈大笑,说笑间,其中一人一抬头,却看到远处海平面上一片黑压压,那连成一片的大船恐怕有十来艘,就那吃水线,以经验丰富的卸货工一看,便知那船上载满了东西,还沉得很! 有人瞪大了眼睛说道:“这可是个大船队啊,能歇好几日的,快快去跟陈老大说一声,让他将那些大家伙推来!” 陈老大家学渊源,家里今年便出了一个农术师。他家的农术师既不研究种植,也不研究养殖,却偏偏能将那个木头、绳子玩的溜溜的,能将几人高的大石头拉上山,不费一点力气! 陈老大便从他那成了农术师三叔身上学了些东西,在码头上组了一个卸货队,专门卸那些又沉又大的物件。 “来船了,来船了!”有人对周围的人招呼道,所有人赶紧将碗放下,便冲到码头上去揽生意去了。 厉云站在船头,满脸胡子拉碴,还有一身的臭烘烘的味道。 可是如今看着越来越近的港口,以及港口上那来来往往人流密织的情景,脸上却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陛下,他厉云不负所托,终于将这13艘铁矿石给拉回来了! 厉云的船队一靠岸,他便率先带着随从下船,去官府报备登记,随后拿着这些文件,他才能让船只入港,命人找人卸货。 当初将这些货物运送船上时,他花费了极大的力气,还与当地人武装冲突了不知几回,现如今回了丰朝,安全是没问题了,可要将这些东西运往上京却是难之又难。 他正叹气,却被接下来那些卸货工们使出的十八般手段,给震惊了。 只见码头远远便有几十个大壮汉推着巨型的、像是投石车一样的东西,往这边来。 将那东西推到码头边上,厉云才发现上面挂着铁制绳索,也不知那些工人们是如何个用法,竟是将他船上的一箱箱铁矿石,轻轻松松吊到岸边的平板车上! 看着那平平无奇的平板车晃悠悠地将那几十吨甚至上百吨的铁矿石,毫无障碍、轻轻松松地运向了远处。 其中便有船工惊呼道:“这、这是什么神术?难道是仙人施法不成?” 厉云听到身后人的惊呼,又仔细瞧了瞧,随后脸上也露出了惊异神色。 原来那平板车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在被启动之后竟是晃悠悠地悬浮了起来! 厉云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发现那平板车下边什么也没有,也无需人力或马拉就能自己动起来,轻而易举地将那百十来吨的东西拉走了! 船上从未见过此景的人,都惊骇无比。 可港口上的人们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无人关注这些似乎只应天上才有的东西,反而一个个好奇地看着厉云他们带来的铁矿石,好奇这是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大一个船队千里迢迢从外面带来。 后来厉云才知道,他辛辛苦苦花费多年运来的铁矿石中,有一半就是要在丰朝内部建立起这样的东西。 而他也将会因为那十几艘船的铁矿石,以及之后铺设的内陆运输通道而千古留名。 铁矿石到位之后,悬浮列车的事情就无需闻弛在操心了。 因为在之前,除了画灵路图之外,轨道的其他事宜早就已经一级级安排到要铺设轨道的当地去了。 这种轨道主要消耗的还是源植和灵能液,掖庭司将这种轨道灵路图画在一种特殊的材料上,然后铺设在地面底下,再用土重新将这块地面遮盖起来。 所以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地面看起来也是“平平无奇”的样子。 而这却需要耗费很大的人力,乾承帝当然不会在这方面克扣,随即对于当地经济也有了带动作用。 乾承帝希望能首先铺设一道京城-鄞川-江南-粤地的轨道,虽然前期灵路图准备得充分,铺设轨道依旧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只能一段段开通。 而随着这一批铁矿石的到位,车厢的打造很快便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短短半年时间就完成了十几个车次的车厢。 首先开通了江南-鄞川的列车,使着大量布料出口运输瞬间畅通起来。 而运输成效率提高,运输成本降低,也导致丰朝出口产品的价格相应地又有了一定的下降。 这本身对于出口来说是有好处的,可是乾承帝却改变了贸易策略,打算将贸易范围在海贸之外,再往西边开发出一条新的内陆贸易商道来。 所以在丝织品出口价格下降了一波,丝贸商人更多纷纷涌至丰朝的时刻,乾承帝却出人意料地修改了出口税率,将原先的18%调整到了25%,却在丰朝的西边建立了一个贸易免税城市。 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虽然丝贸利润高,但这依旧让许多外来商人十分不满。 但是有更多的一部分人却看到了其中的商机,打算兵行险招通过西边的内陆免税城市,与丰朝进行丝绸贸易。 闻弛并不清楚乾承帝的打算,他只知道乾承帝让他现在开始可以放开手中的纺纱技术。 闻弛亦言照做,之后短短半年内,新的丝坊在丰朝内部几乎遍地开花,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丝坊房主便是从掖庭司的丝坊中出去的。 闻弛收缩了掖庭司下丝坊的产量,为这些小丝坊让路。 而另一边,他却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电力研发中。 这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一个挑战性非常强的事。 电力研究过程中最难以攻克的,不是制造电力,而是如何能够使产生的电力足够稳定,而在这一方面上出乎意料地,风轮再次派上了用场。 现如今他们使用最为成熟的动力技术,是结合当地的风力,以灵能动力进行辅助以维持稳定的动力输出。 这样才能形成稳定的电压。 而在这个项目中,阴九还贡献了另一种新技术。 那类似于一种蓄电池。 这是他们阴山上经常使用的储备能量的方式。 虽然其中的原理非常复杂,但能量的储存方式却有点类似弹簧的压缩与释放。 简单来说,那就像是一个弹簧的装置,一开始被一种能量无限压缩之后,再放到另一个地方进行释放使用。 以现在的技术而言,这比闻弛能够想到的化学电池显得更为容易实现。 也让他非常惊喜。 由于贡献了这项技术,阴九几乎被掖庭司的所有人认可,很快进入了实验室的核心团队中。 所有人都10分信任他,他也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几乎忘了自己开始来到京城的目的。 直到有一天,他与一位研究员说笑着从外面回来。 两人走在长廊中,他一边拐进实验室,却看到对方继续往前走,走向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进去过的房间。 阴九想了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来,进去看看,给你看样好东西!” 第70章 阴九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 便发觉里面的温度比外面低了许多。 现在是夏天,感谢冷柜的研究,他们整个实验大楼都安装了能够制冷的温控系统, 夏天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这使得阴九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大楼中, 甚至晚上都不愿意回去。 要不是实验大严格限制了可以进出的人, 他甚至想把阿笙都带进来, 让他享受一下这里如人间天堂一般的室温。 不过奇怪的是, 这间房间内的温度却比外面的低了很多。 那个叫柳钰的实验员将阴九领进来后, 笑着对他说道:“你还从来没有进来过这里吧?” 阴九点点头, 他朝周围看了看, 一边道:“我看平时也很少有人来这里。” 这个房间空荡荡的, 除了靠墙的几个架子上放了一些他认不出来的瓶瓶罐罐, 只有房间中间架了一个横躺着的水晶柜子, 看起来很像是一具棺材。 那柜子用的是阴九如今非常熟悉的材料——玻璃。 玻璃全透明, 他能够清楚地看到那柜子中盛放着一种微微带了点绿色的液体,他一眼看出来那是浓缩了很多倍的灵能液。 而灵能液中浸泡着一样东西,上面盖了一层柔软的纱布,他具体看不清楚是什么。 只是透过那微微隆起的形状, 阴九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好像是一个不完整的人体。 阴山上也不是没有拿人体做实验的,千百年来他们都生活在上面,早就已经没有了对于世俗王法的敬畏。 阴九记得小时候这种事情在山上还是经常能够看到的, 只是后来大师兄逐渐长大, 在山上有了话语权, 这种事情便越来越少了。 而一手被大师兄带大的阴九,对这种事情在心理上有抵触。 他没有想到阴山上这种事情都快绝迹之时,这个堂堂掖庭司,看起来一直在为民谋利, 却能做出拿人体做实验的事情。 看到阴九的表情,柳钰却笑了。 他将手中一直拿着的盒子,摆放到那水晶棺材旁边的一个台子上,取出其中浓缩的灵能液。 柳钰一边干着手中的活,一边笑眯眯说道:“你今天运气好,遇上大检修,倒也能够一饱眼福了。” 说着,他不知道按了哪里的一个开关,阴九只听到咔嗒一声响,随后那棺材盖子竟然就自己弹了起来,以一个非常奇特的角度将盖子往侧面悬空摆放,留出了可以操作的另一面。 柳钰从一旁抽出干净的手套,又戴上口罩,才慢慢将手伸入那灵能液中,掀开了上面的纱布。 他看了看里面,说道:“情况还不错,没有什么腐化现象。”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纱布揭了开来。 阴九看到那纱布下的东西,一下愣在当场。 那纱布下是一具没有四肢的身体,只有躯干和头颅。 那尸体肌肤颜色苍白,四肢接口处光滑平整,没有疤痕,看起来不像是一具被切割后的残躯,倒像是个还未完全生成的**。 但真正让阴九感到震惊的,却不是这具身体此时的状态,而是那张脸的样貌。 “怎么样?”柳钰还在说着,“好看吗?拜农术司所赐,我们这次不用去找那雕刻圣手,民间便有不少能够满足我们现在要求的雕刻师,最后制成之后再找圣手修改一下,应该也就大差不差了。” 阴九听得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这是什么?” 柳钰笑着看了他一眼,这是我们掖庭司最初建立的目的,“创造一具身体,一个生命。” 阴九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目光移到柳钰身上,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他为什么长这样?” 柳钰听得一脸懵逼,他以为对方会问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技术,或者这东西到底是真的活还是死的等等,却没想到对方竟问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他就长这样啊——”他愣愣说道。 想了想,柳钰将手中的活干完,重新盖上水晶棺,却转身在背后的墙上捣鼓了一会儿,随后一整面墙忽然变了色,上面竟出现了满满的各种身体结构图形。 他们有一部分人一直在做这项研究,长年累月对着这具身体,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对人类身体的避讳,柳钰也是大咧咧地展示给阴九看。 “你看,这是他的脸和身体结构图形,有一部分是我们拿到的图纸,另一部分是我们根据图上的图纸扩展开来的,以方便能从各个角度探究这个身体的外形。 “之所以会定下这样的外貌,是我们一开始接到的命令就是这样的。” 阴九听完不知道有没有理解,可是他看着看着,却是脸上已经飞上了一片绯红。 而直到走出那扇门,他也始终不曾回过神来。 柳钰以为他是被他们所制作的这具身体吓到了,倒也不甚在意。 却不知阴九心中千回百转,还未下值就急急回了自己在京中买的小院。 进了小院,他也没顾上阿笙疑惑的目光,便在自己房里捣鼓了许久,然后又拿了什么东西,匆匆回了掖庭司宫外实验室。 接下来,他就这样魂不守舍地又过了几日。 这日,他们几个实验员,受邀去参加宫中实验室主楼开展的一个电力研讨会。 此时的掖庭司已经被从皇宫范围内独立了出来,虽然手守卫依旧森严,却已经与皇宫并不联通,进出倒也没有检查得十分严格。 走进掖庭司,阴九无暇再多看周围的人和物,藏在袖子中的手,一直默默捏着一个橄榄状的铃铛。 那铃铛很是神奇,明明透过镂空的外壳,可以看到里面有几个金属小球悬空分散着,可是随着阴九的走动,那铃铛却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们这次是来讨论电力的使用问题的。 宫内实验室一直是做的电力的研发工作,而宫外实验室则研究电动机。 拜阴九的弹簧电池的所赐,虽然稳定的电压输出依旧还在研发当中,但是他们已经能够用蓄电池进行一部分的电动机实验了。 这一次他们是两方进行一次会试,想直接用直流电推动一次电动机。 所有人都怀着满满的期待,围拢在实验室中,看着其中的操作人员慢慢地将所有的器械搭载完毕,然后在万众瞩目中,按下了启动键。 那一刻,被架在空中的叶轮缓缓转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知道最后达到一定的稳定速度,又带动着一旁的列车迅速运转起来。 见状,人们忍不住发出惊呼之声,所有人脸上露出着都流露出了喜悦之色。 虽然通过无数次推演,这次实验的成功已经在大多数人的预计中,但是他们依旧难掩兴奋。 这次实验的成功,意味着电力完全能够替代灵能液,成为另一种动力能源。 虽然灵能液已经大范围应用在工业与运输上,但是电力在传输上的优势依旧是灵能液无法替代的。 所以对于这样的结果,大家都十分开心。 可在场的人中,却有人心思并不在这件事上。 阴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所有的心神却都放在了手中的那个铃铛之上在。 在人们听不到的地方,那始终悄无声息的铃铛,却发出了只有阴九才能听到的铃声。 听到这声音的刹那,阴九的心脏狠狠颤动了一下。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人,却不知道到底是谁触发了这个铃声。 在所有人欢欣鼓舞之时,他去在人群中走动起来,一边分辨铃声的强度,慢慢朝着那能够撞击到魂灵的源头而去。 很快,穿过茫茫人海,阴九终于找对了方向。 当他一步步迈向那方向时,阴九逡巡于人群中的眼神,也逐渐对准了某一个人—— 他怔愣了很久,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人。 那人此时正看着眼前欢呼着的人群,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那样温和的神情,与阴九曾经听闻的有关于她的传言都那么的不协调。 阴九怔怔看着那个人,直到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向他,脸上依旧带着不变的笑意。 “阿九,”那女人勾起唇角,喊出了他的名字。 阴九这才发现,那人脸上的笑容其实从不曾改变,依旧与记忆中的模样一般无二。 只是在此之前,他被那皮相所迷惑了太久,才没有看清事情的真相。 “这次电动机的成功,多亏了有你的弹簧电池。” 闻弛习惯性地眉眼弯弯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阴郁的男人,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又笑着道:“这绝对是又一项利国利民的成果,我已经与陛下说了,让他为你们进行一定的嘉奖——” 闻弛话还没说完,却见对面的人眼睛一下通红,甚至隐隐带上了泪水。 他愣了愣,才不由笑道:“哎哎,你还年轻呢,又聪明肯努力,以后多的是这样的机会,陛下都看在眼里呢,不会忘记你们为百姓为朝廷做的这些贡献的。” 闻弛有些好笑地安慰着眼前的人,习惯性地朝身后人看了看。 收到信号的铃铛默默翻了个白眼,却是从荷包中掏出了用帕子包裹好的糕点零食,递给了闻弛。 闻弛接过赶紧塞到了阴九手中,“唉,尝一尝,宫里的东西,可好吃了,不哭了啊——” 闻弛没什么哄小孩的手段,只会这一招。 却不想这一句话,把人家含在眼眶中的泪水直接给引得落了下来。 周围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与阴九相处的比较好比较了解他的几个人研究员们都吓了一跳,最后还是犹豫着上来,围拢着他安慰起来。 倒是闻弛往后退了几步,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他心中想着,阴山上的人似乎还是比较单纯的,而阴山的知识果然是个大宝库,以后还要多多挖掘才不算浪费! 这么想着,看着眼前一波围拢在阴九身边正安慰他的人,闻弛却朝常小岁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却不知身后阴九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天巨浪。 第71章 阴九那日从皇宫出来, 就没有再去实验室,而是直奔自己在京中的小院。 他回到小院之中,匆匆写了一封信, 随后一只手随意地在桌前的烛火上轻轻一撩, 一只火红的飞鸟就从中飞了出来。 阴九将手中的信封递给对方,那只还没有他的手掌大的火鸟一口叼上那封信, 转瞬间火焰便将信吞没了。 眨眼间,火焰将信封燃尽,形成的灰烬被那只火鸟裹挟着吞入腹中。 接着那只鸟像是有了灵魂般, 朝阴九炸了眨眼睛,须臾飞出窗外不见了踪影。 而阴九却还站在窗口痴痴地看着填空, 脸上神色兴奋又伤感, 还带着一丝丝忐忑不安。 可是这封他寄予了浓厚期许的信, 最终却并没能落到收件人手中。 当这只火鸟飞入阴山, 彼时阴山上的元老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就在前一日,信的收件人带着一群人, 与阴山现任的山长决裂, 带人匆匆下了山。 而这一场决裂的原因,却要从不久前说起。 自从乾承帝为了开发西南商路,而提高了东南沿海港口的税收, 一部分人看到了商机, 将商路往西南开拓。 而另一部分人却眼看到到手的真金白银流出,一下子红了眼。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座高档酒楼里,几人坐在封闭的包厢中,其中一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对外把珠宝、香料的进口税从20%提高到了50%,对内出口税又提升了10%, 这一进一出的,我们一条船它生生要多赚了40%,心够黑的!”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话脸色都不太好,其中有一人却轻笑道:“那不是想给那西边铺路吗?” 说着他伸出拇指,朝上指了指。 “但也不能不给我们留活路吧!”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健壮男人狠狠道,“我们这几家哪家不是就靠着海贸赚点辛苦钱,现如今不仅国内的竞争越来越激烈,这一茬竟还要断了我们在外的财路,这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吗!” 此话一出,在座的几人都是心有戚戚焉。 以前不管是国内还是海外,商路难通,常人只能被困囿在一乡一城中,只有他们这些有能力有路数的,才能靠着商贸赚钱。 可如今不管哪里的官府都十分看重商路,不管他们如何打点,别人有的他们一样不少,别人没有的他们也多不了一分。 现如今阿猫阿狗都能拉着货往港口送,甚至还有送出海的,反而是他们,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而乾承帝的这一举措,更是让他们雪上加霜。 “徐老三说得对,咱手底下养了这么多人,这上头一张嘴一闭嘴的,就能咬下我们这么一大块肉。咱们自己吃糠咽菜不要紧,总不能让兄弟们也跟着我们喝西北风吧!” 一个干瘦的男人咳嗽了两声,又继续说道: “今日大家伙来这儿,不就是都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吗?既如此,我薛成现在这儿说一句——我是不打算就这样等死下去的!” 说完,他又剧烈咳嗽了起来,好像真的是快要死了似的。 不过其他人也没有把他的样子放在心上,所有人聚集在这里,其实心中目的都很明确,他们在南粤附近的一个海口处有一个私港。 本来这地方是拿来做一些便宜的买卖,倒不是为了大量走货。 附近的几家偶尔会用,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如今遇到这种状况,几家都对这个港口打起了主意,才坐在一起商量起来。 于是这日晚上,从酒楼中陆陆续续走出几波人,不是遮头就是遮面的,却都带着心满意足的神色。 而紧接着,没过几日,那隐匿在海角处的无名港口中,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只是这些人的鬼主意,并没能打多久。 没过多久,南粤的市舶司便从数据上察觉出了异样。 看着手头近一个月断崖式下降的出口进口数据,市舶司的司长心直砰砰跳,却不敢将这东西往上交。 他偷偷将折子袖在手中,下职后咬牙趁着夜色去了南粤的刺史府上。 第二日,南粤近海的船只一下子多了起来。 那些船却不是普通的来往货船,而是全副武装的军舰。 这一下,近海海面的形势便一下子动荡起来。 其实在闻弛提出进出口税之后,走私这件事在南粤就不少见了。 南粤当地加强了海防,近海时常有海军出没巡防,可是走私依旧屡禁不止。 不仅如此,越来越多的海盗,也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狼,逐渐出现在附近的海域中。 使得东南沿海许多正规商船都损失惨重,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沿海经济。 只是之前走私量不大,南粤刺史不敢大动。 如今形势险峻起来,他也不得不联系了南粤总督吴胜,用上强硬手段,加强南粤东南沿海的海防,增加巡海频次,强力打击走私与海盗。 他主张对于东洋来的海盗与走私船,一律以暴力打击为主。 大多数海盗以及走私船一开始并不敢轻易与朝廷军队硬刚,便试探性地接触一番,一遇到正规军,便迅速潜逃。 多数海盗都逃得无踪影了,一部分走私船以载重量较大的货船为主,运气不好被海军抓到了不少。 南粤总督吴胜贪功冒进,对这个成果极为不满,下令将所有走私船都打为海盗,用雷霆手段处以极刑。 这一下,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走私在丰朝算不上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一般用金银赎罪再服一定时间的苦刑就行。 谁知道吴胜下手这么黑。 南粤刺史朱瑾瑜很不赞同吴胜的做法,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却无力阻挠,最终只能干脆将此事大肆宣传,以此来震慑其他走私船。 不仅如此,他还很快为自己的四十五寿辰宴,向南粤最大的十二家商号头领都发出了邀请。 寿宴当晚,出场的除了市舶司的人之外,没有一个其他官场人员。 经历了前几日吴胜血洗菜市场的行刑,所有人都有些惴惴。 南粤刺史说了几句场面话,带人喝了个尽兴之后,才挥退舞姬端着酒杯开口说道:“陛下心怀仁善,体恤民生艰难,故费大力往西南铺路,实乃圣人圣举也!” 在坐的所有人不管心里什么想法,都站起来,端起酒杯和声道:“陛下仁慈!” 而后众人一饮而尽。 南粤刺史喝完,放下酒杯坐下,吃了口小菜,却又似闲聊般摇头说道:“只是我们南粤如今靠海吃饭,少了海商,终归会短些口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搭话。 好一会儿,一个年轻人开口道:“我们倒不要紧,最近家里已经派人前往西南,商路开通艰难了些,倒也是多了条路。” 刺史朱瑾瑜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就你精怪,以为本官听不出来呢!你这是在说南粤百姓要受苦了不是!” 年轻人立马站起躬身,“后生不敢。” 朱瑾瑜却哈哈笑了起来。 他一笑,在座的人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是啊,南粤海贸量降低,必然影响民生,这最该着急的却不是他们。 走私利大,可却是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的,若是能够与刺史互通有无,想点办法,指不定就不需要走这种险路了。 笑完,朱瑾瑜收敛了神色,却是郑重道:“陛下有陛下的打算,但是我们却不能不顾南粤的百姓。如此,本官与众部司商讨了几日,决定对南粤商号做出一定的补贴。” 说着,他站起身,一手负背,“一年内出口额达五万两的商号,可得退税5%,达二十万两的商号,得10%的退税。若有商号从南粤出发前往西南出口的,不管西南那边给多少优惠政策,我们南粤一律补贴5%!” 此话一出,众人都面露喜色! 虽然这政策中进口部分一点没有放开,但是出口税几乎算是没涨。 二十万两的出口额不算小,在场的大约只有一半的商号能够达到,但是就算是5%,也足够让其他人远离走私这条不归路了。 毕竟南粤东孚最大的菜市口,那血红的地面可还没被清扫干净呢! 再说几个小商号一合作,那出口额不也蹭蹭往上涨嘛,10%转眼就到手了。 而更吸引他们的,还有最后那一句,出口西南,南粤出补贴! 出口西南本身已经不需要出口税了,如果再加上补贴,还真可以一试! 毕竟对于他们这样规模的大商号来说,货物南来北往的都有,如果在西南采货,直接走西南关口,不仅不交税,还有5%的补贴,那不都是白花花的银两! 这么想着,众人都站起身跪谢刺史对于商号的扶持。 朱瑾瑜笑眯眯捋着胡子,看着眼前满口称赞不已的人,心中却还有别的打算。 走私的问题把控住这些大商号,小鱼小虾抓一抓就行了。 可是最令他感到头疼的,却是近海一路的海盗。 这一点上,他却需要跟这些人中的某几个,单独谈一谈了。 第72章 南粤刺史朱瑾瑜很清楚, 在那些海盗以及走私船中,很大一部分人与眼前的这些大商家有联系。 而从南粤出去的船,每年有将近15-20%遭遇海盗, 丢了货物不说,运气不好的,还船毁人亡。 这便使得很多丰朝商号并不愿意出海远洋,只将货物卖给东洋来的商人赚取差价。 可朱瑾瑜却清楚,海贸之利, 大多被海商赚取。若是丰朝商号能够出海,那所获之利将大大增加。 而出海船上那么多海员, 还有能够常驻各国的商队,不仅会为丰朝百姓创造更多工作机会,更是能够带来无数如今他们难以获得的信息。 这对于丰朝将来的发展都是有无法预估的好处的。 所以, 解决那些海盗, 便成了当务之急。 于是寿宴当晚,将大部分客人送走之后,他却让人偷偷留下了其中的几位, 单独聊到了很晚。 而后没过几日,一顶小轿从刺史府侧门而出, 去往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偏僻港口,随后从中下来的人坐上一艘小船,便一路顺风往东而去。 直到那人登陆了东边稀稀落落无数暗礁中成片岛屿中的一座时, 看到从小船上下来的人,在岸边迎接的人都惊了。 他们知道今日会有朝廷的来人招安,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竟会是权倾南粤的封疆大吏,南粤地位最高的文官——刺史朱瑾瑜——孤身前来。 丰朝南粤近海最大的海盗头子张鸿芳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原本摆出来的下马威立马丢到了脑后,她微微吸一口气才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朱瑾瑜一身素袍站在海盗群里,却是一点不虚,只笑眯眯看着面前这个一身劲装的女人,心中思量万分。 张鸿芳原名张红芳,是这海鬼海盗团上一个头子魏大冠,从岸边掳来的渔家女。 张红芳却是个聪明伶俐又要强的,她用着女人最柔软的武器捕获了那个男人,几乎让对方对她予取予求不说,还让她逐渐在海盗团内有了不低的地位。 不仅如此,她自己不愿意生孩子,却在岛上收了不少干儿子,个顶个的聪明能干,很快将魏大冠手得下的不少人架空了。 就在前几年,一次出海,魏大冠没能回来,张红芳就此改名张鸿芳,接管了海盗团,将不服的人杀了个干净。 随后她便遇上了东风,南粤海贸量迅速攀升的同时,也喂饱了周边的这些小海盗们。 没几年,张鸿芳凭借着她的手段和手底下的干儿子们,将周边大大小小海盗吞并了不少,一跃成了南粤近海最大的海盗团。 这个女人传奇般的经历,让所有人都不敢小觑。 而朱瑾瑜之所以会盯上这股势力,却恰恰因为她是个女人。 张鸿芳之前不生孩子,魏大冠死后几年,她肚子里却忽然蹦出了个男孩。 她手底下谁都不敢吭声,张鸿芳却将孩子丢在岛上不闻不问,自己依旧带人在外拼杀。 谁都说,张鸿芳别看胸前几两肉比一般女人大,那心可却是比男人还硬,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看在眼里。 可朱瑾瑜却不这么想。 这个女人如果心真的够硬,她压根不会生孩子,打胎可比生轻松得多。 女人生孩子有多苦,为此失去过两个妻子的朱瑾瑜心中再清楚不过。 女人终归是女人,逃不过母爱这一关。 而即便为了孩子着想,这个女人也必定不愿意一辈子待在海上拼杀。 哪个母亲不想自己的孩子能够富贵平安,安稳到老呢? 这么想着,朱瑾瑜垂眸微微一笑,一点没有四十来岁男人的苍老,却另有一股风流。 谈判期间,朱瑾瑜给的条件非常丰厚。 几乎张鸿芳提出的,他就没有不答应的。 只除了一点,张鸿芳要朱瑾瑜将她收下所有人编成一个团。 朱瑾瑜却摇头,“就算是陛下,也是最不能忍朝臣拉帮结派的,这于朝事无益。我朱某人何德何能,可让总督大人接受此事?” 刚刚还笑得娇艳的张鸿芳,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屋子里周围站着的一群男人,也立马面色不善地看着朱瑾瑜。 朱瑾瑜却不露怯,“张小姐不必担心,我朱某人既然将各位带回粤地,那必然会将大家安排好。我既不能将你们一块儿交给人,让总督难做,但也不会就看着你们被人排挤而不管事。 “若是你们在营中过得不好,那必然是有人不给我朱某人的面子,我自会为大家出面讨公道的。” “你说得轻松,”一个黑壮的汉子站在张鸿芳身后,瓮声瓮气道,“到时候把我们骗上岸,还不是任你们宰割!鬼知道到时候你们会怎么处置我们!” 朱瑾瑜笑着摇头,“既如此,不如你们分批上岸?分个三五年也是无妨,只一点,留在这儿的人若是再做那打劫商船之事,那剩下的人本官却是不能放过了。连着岸上的人,都是要被牵连的!” 听到这话,张鸿芳神色一动。 好一会儿,她面色才轻轻松弛下来,却露出明艳笑容来,“朱大人果然宽宏大脸,能够体恤我等的苦衷。只是这上岸之后,我等草寇出身,却是在营中难以与人相处,即便大人您为我等安排了不少官职,恐怕也不好服众啊。” 朱瑾瑜笑了。 这女人是寸步不让啊。 这么想着,他垂眸思忖片刻,却忽然说道:“我有一独女,如今已是6岁,她从小失恃,我一人亲手将之抚养——” 张鸿芳听着,忽然心头一跳,看向朱瑾瑜的眼睛却逐渐亮了起来。 朱瑾瑜被看得,再厚的脸皮都有些发红,不过最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欲与她寻一母,能够教她成人,懂得人事道理。” 张鸿芳听了,愣了愣。 这话跟她想的不太一样,难道岸上的读书人,现在替儿女说亲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 转念想到那女孩子从小没了母亲,如果说给了她的阿帆,那她倒是可以代她母亲教她些道理。 不过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学的东西她可就教不了了,指不定对方还会看不起她的阿帆。 但是没关系,这对于她的阿帆来说,那可是改天换命的机会,她绝对不能错过。 这么想着,张鸿芳对这门亲事越发满意起来,脸上也攒满了笑容,却没发现身后的男人们脸已经都黑了下来。 张鸿芳笑着点头,“这事你不用担心,我虽教不了她那些舞文弄墨的东西,但看人说话行事,却是能够指点她一二的。” 朱瑾瑜见对方说话如此坦荡,竟也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却听对方又接着说道:“我家阿帆虽才3岁,我也不曾让人教他读书,但他随我,聪明伶俐,我以后必送他入书院念书,考出个功名来。” 朱瑾瑜挑了挑眉,心想,对方难不成是想以此来表明自己将会是个好母亲? 这么想着,他却不放过这么好的献殷勤的机会,立马接口道:“我师从江南白玉书院的院长柏沁山,阿帆可由我启蒙,考出童生之后我必荐他入白玉书院,到时金榜题名不好说,最好的老师却是少不了的!” 闻言,张鸿芳几乎笑开了脸。 她以前一直担心自己身居险境,从不敢将孩子的事情放在嘴边。 即便此次招安不成,张鸿芳也已经决定在孩子满三周岁之后,也就是半月之后,想办法让他诈死送他上岸念书,绝不让他走她的老路。 既如此,她却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而现在,更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张鸿芳心中却是满意极了。 再者,若是两人真成了儿女亲家,这朱瑾瑜身边只一女儿,必疼得如珠如宝。 他既然肯把她许给她儿子,那么消息一传出去,还有谁敢看不起她手下的人? 至于她,朱瑾瑜已经答应让她入营做上将军,她既能带着手下出海与那些海寇抢饭吃,便也能带兵出海逮海寇。 她张鸿芳手上有活,可不怕没饭吃。 这么说着,张鸿芳笑着点头,“那此事就说定了!” 此言一出,身后人个个张口结舌,想阻拦,却又不敢出声。 对于张鸿芳的态度,朱瑾瑜实在没有想到,却依旧笑眯眯温文尔雅地附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就此,两人都非常高兴地交换了信物。 随后,朱瑾瑜便起身上船走了。 没过几日,粤地最大的港口福明港上,遥遥驶来三十几艘载满炮火的大船。 而岸上,朱瑾瑜微笑着迎风而立,迎接着他未来的第三任妻子。 第73章 张鸿芳带着一部分手下上岸, 那三十几艘大船上装来的却是满满的炮火和弹药。 这便是她的投名状,看得南粤总督吴胜眼睛都发红了。 张鸿芳心中看不上对方,脸上却是一脸明媚笑容。 这世上, 男人往往习惯小看女人。 而这对于张鸿芳来说,却恰恰成了她的优势。 南粤总督吴胜心中看不起这些海寇, 也不把张鸿芳看早眼里。 但是他多少知道兹事体大,便按着当初与朱瑾瑜说好的,将这些招安来的海寇安排好, 却是转眼便让人将那三十几艘大船一气儿开走了。 连句好听话都没说。 看得那些海寇些们气愤不已。 张鸿芳却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这次她带人开来的船, 是手底下最烂的货色了。 这么想着, 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娇艳, 转头看向站立在一旁的朱瑾瑜,不由勾起唇角, 眉眼带笑, 却不想却将面前那个读书人看得耳根发红。 张鸿芳眨了眨眼睛, 发现面前的男人外表风流俊秀,少了她心慕的阳刚之气, 可那害羞的样子却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看着倒有些可口。 可随后她便赶紧收敛的笑容,心中滴咕着,这个男人可不能勾搭。 否则她家阿帆的婚事可就得搞砸了。 这么想着, 她便赶紧匆匆结束了迎接礼,带人去了朱瑾瑜替他们安排好的宅子。 而至于这个荒唐的误会,直到朱瑾瑜送来庚帖和定亲礼,两人这才闹了个明白。 事情搞明白,看着亲自送来送跟贴的朱瑾瑜, 张鸿芳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可事已至此,两家结亲的事情早已传扬了开来。 想到结了这门亲事之后,能给她的阿帆和手下带来的那种中好处,张鸿芳看着眼前那颇有些玉树之感的男人,最后还是不得不咬牙答应了。 如此,这一最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竟就这样成了! 而南粤近海海寇也一下子几乎销声匿迹,出入船只再也不用担惊受怕,这让许多丰朝的商人跃跃欲试,也打算买船出海了。 海贸一下子越发兴盛起来。 对此,朱瑾瑜心中十分满意,对筹备婚事也越发积极。 而就在他将那带刺的美人娶进刺史府的那一日,所有人都在欢欣雀跃地庆贺着这一场为南粤带来了和平与繁荣的婚事时,一颗巨型黑色火弹从海面上抛射过来的,炸开了丰朝的国门,撕碎了这好不容易的来的和平。 那轰鸣巨响炸响时,参加婚礼的人都露出了震惊与茫然之色,只有新娘以及带来的几个人立马反应了过来。 张鸿芳一下子掀开了盖头,大吼一声“有敌袭!”,随后正想拔刀迎战,却发现自己手上空空如也。 她转头看向朱瑾瑜。 朱瑾瑜颤了颤,此时才反应过来,立马将护卫叫来,“去!去总督大人府上看看,再派人去军营打探情况。” 随后他转过头看着张鸿芳,却见面前的女人,脸上早已没有了平日里明艳的笑容,却是两眼黑沉,一脸杀意。 朱瑾瑜咽了口口水,再次开口道:“护送夫人前往北营。” 张鸿芳满意点头,抬手便撕下那碍事的裙摆,带手下几人跟着那队护卫便往外冲,随后马蹄声很快从后院传来,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轰鸣声消失在了刺史府中。 路上,张鸿芳看到那些从来没有见过这中炮火的丰朝百姓,都傻愣愣看着眼前四起的硝烟和倾倒的家园,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许久之后,才惊起人们惊恐的哀嚎,一个个看着遍野的横尸,嚎哭不止。 就此,这一座丰朝前后两任皇帝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建立而成的城市,一日之间被摧毁。 张鸿芳去得及时,此时总督吴胜也才刚刚反应过来,立马带人来了北营,打算带人出兵。 他压根没有将张鸿芳这部分人放在眼中,只自己带兵出征不说,甚至还让人让张鸿芳等人全部看守了起来,生怕他们在他后方点火。 见状,张鸿芳紧紧抿着唇,冷眼瞪视着那出行的船队,一身红衣像是要把身边的人的人都烧着了一般。 看着她这身衣裳,营中原本的士兵却是不敢近身的。 可张鸿芳也不能硬闯,毕竟在这军营中军令如山,她也怕被某些莽撞固执的一刀摘了脑袋,这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直到朱瑾瑜将城中的事情全部安排妥当,又将民众安抚好之后,派人来打听情况,才发现自己新任夫人被囚禁了起来,立马又匆忙派人来将人接走。 面对着张鸿芳的愤怒,朱瑾瑜再三伏低做小、指天发誓,会在吴胜回来之后好好与他将此事说道一番。 只是吴胜真的回来之后,两人却再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小事了。 原来,在之前丰朝海军与那些走私船和海盗间你来我往的追逐战中,对方已经逐渐摸透了丰朝如今所拥有的武器装备。 他们发现,相对于他们已经发展了上百年的海贸与海航技术,这个异军突起的富饶国家,其造船业和火炮的发展却还像个呱呱坠地的婴儿。 在海上只要他们不搭载太多的货物,几乎能够将所有的丰朝海军抛在身后。 甚至只要他们乐意,还可以直接跑回来绕一圈再走。 而那些可笑的朝廷船只上,却只有寥寥几架简陋炮台,有些甚至只有投石车和箭塔。 这样的武器,对于身经百战的海盗们来是简直是挠痒痒。 一下子,在这些人心中,丰朝成了一个剥下了纸盔甲的绵羊,肥美得令人垂涎。 还走什么私啊,直接打进去就完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于是,毫无防备的南粤,便被这一顿炮轰直接轰懵了。 而轻敌的吴胜匆匆出战,却遇到了全副武装有备而来的海盗。 这一次海盗们的目的非常明确,他们就是打算上岸劫掠来的。 于是海盗们的船一边在前面跑,一边炮火不要钱似的往丰朝海军身上扔,很快丰朝海军就被打散,被海盗们围追着逐个击破。 连南粤总督吴胜,也差点命丧当场,只能狼狈逃回。 海军覆灭,海盗即刻再次轰击海岸线上他们打探到的军营位置。 北营留下来的士兵们连反应时间都没有,便丧生炮海。 眼见着岸上再无威胁,海盗上岸之后一顿烧杀抢掠,朱瑾瑜紧急联系吴胜的副手和下面的将军们,想要阻止抵抗,却终归晚了一步。 海盗上岸,几乎抢空了所有的仓库与大户。 这一波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在离开前再次用火炮摧毁了港口,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可是经历了这一场劫难的南粤百姓,却没能等到喘口气的时间。 几天之后,他们又来了。 南粤的百姓几乎被他们吓破了胆,幸而离南岳海岸线300里外的东洋海师即可前来支援,打算给这一批海盗一个迎头痛击。 可所有丰朝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的铁甲海师,却被一帮外洋来的乌合之众打了个丢盔卸甲,全军覆没。 连带着东洋海师的指挥官陈毅鸿,都命丧大海。 经此一役,南粤百姓彻底绝望,而东洋来的海盗更是气势嚣张,沿着海岸边一路烧杀抢掠,几乎哀鸿遍野。 这样的惨败是丰朝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南粤总督吴胜心知自己闯了大祸,竟埋下了消息,想将功抵罪再次找机会再次出击。 可这又谈何容易。 他们不仅在炮火武器上远不如对方,就是船速都是怎么追都追不上人家,又如何追击? 幸而张鸿芳及时出手,将留在近海的船队召回,紧急守卫在南粤海岸。 见此,吴胜两眼冒光,竟又想抢过指挥权带这些船出征。 张鸿芳冷眼看着,理都没搭理他,她收下的人还不曾打散,在北营被袭之后,张鸿芳一跃成为了北营最有势力的将军,吴胜也不能奈她何。 两人就此心生嫌隙,吴胜几次暗中使绊子,张鸿芳并不曾看在眼中,却是挥着鞭子催着朱瑾瑜要人要粮,带人紧盯海岸线。 即便如此,张鸿芳也没能真正阻止这群外洋来的海盗。 连她都没能想明白,南粤附近怎么会多出如此多的海盗。 她不知道,但凡有肉吃,狼群却是会嗅着血腥味成批成批地过来掠食的。 即便她是近海最大的海盗头子,也拼不过那汇合了几十上百个海盗团的冲击。 她最多能做的只是拖住这些人蚕食南粤的速度,一边不断让朱瑾瑜去催援军。 可是吴胜却暗中留住了朱瑾瑜往上递的信,想要找机会将功补过,却更是给了海盗猖獗猖狂的时间,也差点将张鸿芳拖死。 于是消息传入京中,已是半月之后,而南粤以北八百里海岸线,一片焦土。 整个朝廷一片哗然。 朝中反应迅速,立即调派南粤附近的军队前去支援,才及时制止了海盗往内陆侵蚀,救下了几乎奄奄一息的海鬼海盗团。 可是即便内陆保住了,丰朝的海军在这些海盗面前依旧溃不成军,海盗仍然在近海以及沿海边上肆虐。 这些城市无法在炮火中重建,又严重影响了近海的商路,更是让这个国家刚刚繁荣起来的经济受到巨大影响。 尤其闻弛刚刚完成电力的研发,正打算为新型电力工业铺路。 可现在,一切都寸步难行了。 得到消息的乾承帝怒火冲天,可现在最重要的却不是追责,如果让海盗再肆虐下去,整个丰朝的经济都会崩溃。 可现在对于海盗所拥有的火器,朝中大臣们却毫无办法。 第74章 就在所有人焦虑无比之时, 鸿阳卫终于拿出了他们研究多年的东西,也是奠定了鸿阳卫在丰朝地位的最大成果——火炮! 这火炮不仅射程远,杀伤力大,最重要的时, 鸿阳卫不知用什么手段, 能够让火炮迅速降温, 炸膛几率非常小。 丰朝之前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有的最多就是火铳——闻弛眼中的鸟枪而已, 另外一些七零八落的小火炮,那都是乾承帝还不容易进口进来的。 但他没有想到, 乾承帝手中竟然一直抓着这样的大型杀伤性武器。 怪不得当初在荷度战场上, 乾承帝一直不舍得将鸿阳卫投入到战场上。恐怕当时正式研发的关键时刻,让他不舍得损伤鸿阳卫的一兵一卒。 其实乾承帝也没有想到, 火炮的研究成果会这么及时出来。 在此之前,鸿阳卫研究多年的火炮,不知是不是因为丰朝的炼铁技术不够发达, 火炮炸膛率高得离谱,根本无法正常使用。 这也是之前他一直没有拿出来的原因。 有了这些武器,所有人都振奋不已。 掖庭司通过悬浮列车, 以最快的速度将之运往南运, 所有人都以为丰朝的军队能够凭此一报当日之仇时, 却不曾想搭载着这些火炮的丰朝战舰, 却压根追不上海盗的快船! 所有人一下子都傻眼了。 对于长年累月在海上讨生活的海盗们来说, 他们对于风力的感知预测,对于船只速度的研究已经是登峰造极。 这是才从事海贸十来年的丰朝,完全没有办法企及的。 如果只是在近海处会战,他们强大的火力或许还能够对对方进行压制, 但是一旦开始打追击战,就只能被对方引着在海上到处跑,完全无法发挥出其强大的武力。 而且由于对方速度极快,海军被引着出去追击之时,海盗竟然还能一个调头回来,继续上岸,骚扰得边防海军焦头烂额,百姓苦不堪言。 对于这些情况问题,闻弛第一时间也反应了过来。 他迅速集合了所有掖庭司与风轮相关的实验员,连夜开始改造风轮,想要将它使用在船上。 他带着人连夜赶往最近的鄞川造船厂,与实验员们日日熬夜研究。 他们这边反应已经够快了,却依旧赶不上战场上的瞬息万变。 原本还是不是经常与丰朝做生意的那些外商们,见此情景也撕开了身上的羊皮,露出了獠牙,一同加入了海盗中,跟着他们摧毁了丰朝的南边大片海岸线。 几乎摧毁了闻弛这些年来所有的心血,让他恨得眼睛出血。 就在这时,转机却出现了。 这年的五月七日,这对于蛟川这座城市来说,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日子。 阿笙偷偷抱着两块黑乎乎的东西,紧紧搂在胸前,一个人跌跌撞撞在坍塌的屋子间迅速的往前跑着。 这是他从焦土地里挖出来的仅有的两块已经被烧焦了的根薯,但是回到家挖开外面的焦黑,多少还有点能够填补肚子的东西。 感受着胸口的冷硬,阿笙似乎都闻不到周围那令人作呕的尸体烧焦的味道,脸上带着隐隐的喜色,只想着将东西赶紧带回家给两个弟妹吃上一口。 今天出城来还是对的,他心里想着。 虽然外面危险,随时都有可能遭到炮轰和那些鬼子的堵截。 但是不出来,躲在城里却是一定会饿死的。 再说那些鬼子外面抢光了也会往城里冲,早死晚死都是个死,他只想让自己的弟妹们做个饱死鬼。 这么想着,他脚步却更快了。 可就在这时,耳旁忽然有尖叫声响起。 阿笙脏兮兮的脸上立时露出惊恐之色,匆忙往后看了一眼,便听到了那几乎能够击碎他耳膜的轰鸣声。 他立马回头,惊慌地往前跑着,身边匆匆跑过无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与他一样惊恐的人们。 随后身后的轰鸣声越来越多,阿笙心知不妙,眼睛慌忙往周围看,便看到了一口深井。 阿笙第一反应便要冲过去想往里面躲,可谁知他才刚刚朝那跑了几步,一声巨大的轰鸣便在他身旁炸响。 阿笙整个人被狠狠抛弃了起来,重重落在地上,脸上随即被鲜红的热血溅了一脸! 阿笙哆嗦着从地上挣扎起来,胸口隐隐作痛,看着眼前碎裂的尸块,他整个人有些愣愣的,反应都没有了。 恐惧似乎已经完全撕碎了这个孩子的灵魂,他甚至连躲避都忘记了。 随后在又一次轰鸣声中,他缓缓转过头,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的、似乎能够摧毁他整个生命的黑色铁球,直直的朝他冲击而来,阿笙却愣愣的看着它,一动不动。 那一瞬间,他微微有些醒神过来的脑中闪过的只有一丝淡淡的遗憾——那好不容易找来的根薯,弟弟妹妹恐怕是吃不上了。 这么想着,他抬眼看着那颗黑色的炮弹,却正要闭上眼准备迎接生命的终点。 就在那一刻,忽然,天空中闪起一正片金色光芒! 那光芒中,是阿笙从未见到过的美丽星星点点,就好似神明洒落的星光,几乎照亮了阿笙眼中的整个世界。 让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死后的世界。 直到那金光忽然闪烁了一下,轰隆一声轰鸣响起,才将阿笙炸醒过来。 他怔了怔,恍惚爬了起来愣愣朝头上看去,却发现那曾经摧毁了他爹娘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新家的可怕黑色魔鬼,如今在那片金色光网中,却犹如困兽,一颗颗在他的头顶被绞碎,成了片片碎末,纷纷扬扬落向地面。 这一场本该夺走更多如他一般生命的袭击,被这片金光阻止在外。 碎片飘扬在空中,在阳光的映照下,竟然与那金光混成了一色,有种梦幻般的美丽,让人感觉犹如在梦境之中。 阿笙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幕,许久之后,他唇边尝到了咸咸的滋味。 他伸手轻轻一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得救了,终于有人能够阻挡这摧毁了他们家园的黑色恶魔了。 阴氏下山,利用传承多年的七杀阵,成功抵挡了一波海盗的入侵。 可是阴氏人少,只能起到拖延作用,却也给闻弛的掖庭司留出了更多时间。 两个月后,几十艘安装了风轮的军舰从鄞川扬帆起航,其上每艘搭载了20架鸿阳卫最新出产的5000米射程的飞鸿大炮。 正是这一支船队的出现,拉开了丰朝驰骋海上上百年辉煌历史的序幕。 也奠定了丰朝之后上千年的发展基石,使得经济与文化相较于其他国家遥遥领先。 而这一切,是现在的闻弛都还不曾料到的。 他此时只是站在港口,面色凝重地目送着这些他亲自打造的舰船。 直到半个月后前方送来的第一份捷报传来,他才终于松口气。 搭载着飞鸿大炮的丰朝军舰,其速度远远超过了海盗们靠风力航行的帆船。即便在海战上丰朝的士兵依旧有所不如,但是在张鸿芳的协助下,依旧将大半海盗送入了海底。 至于剩下的,也差不多丢盔弃甲,从此再不敢踏足丰朝海域。 丰朝海军一战成名,乾承帝龙颜大悦,即刻将有功之臣召入京城封赏。 而另一边,闻弛也总算从鄞川回来,在宫中养了好些日子,才将之前消耗的精力补充了一些回来。 乾承帝在前朝招待那些有功之臣,闻弛则终于缓了些精神,起来去找魏尹吃火锅了。 第75章 闻弛没想到纷纷乱乱几个月过去, 转眼间竟又到了最适合吃火锅的冬天。 他盘腿坐在魏尹小院临窗的炕上,透明玻璃窗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 靠在身后的暖枕上,闻弛从热腾腾的火锅中捞起一块薄薄的羊肉, 沾了点酱料,大口吃进嘴中。 那嫩滑的羊肉配合着精心调理出来的酱汁,鲜美的口感在口中炸裂,让闻弛忍不住闭上眼,细细咀嚼。 吃肉吃了个半饱,闻弛端着碗养生汤慢慢喝下, 随后才一脸满足地开口道:“我人生最大的理想, 就是能够吃羊肉吃到撑死!” 魏尹实在没忍住, 酒盏还靠在唇上, 嘴角却已经勾了起来。 正从屋外进来又端来几盆菜的阿信, 看着没有坐相的闻弛,满眼的好奇与惊诧, 却依旧不敢上前搭话。 闻弛直笑着朝他招呼, “阿信快来吃,肉都快被我吃完了。” 阿信腼腆一笑,“厨下还有呢, 您尽管吃。” 常小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可别,铃铛姐姐这几天可没给我好脸色看了。” 屋里另外两个人听得一脸莫名,闻弛却是讪笑两声, 终于还是把继续捞羊肉的筷子收回了。 常小岁知道他还没有吃饱,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递上一碗根薯汤给闻弛。 闻弛看着碗中那一颗颗由根薯粉揉制的小球,夹起一颗细细咀嚼, 咽下之后不由夸赞道:“阿信好巧思,我就只吃过条状根薯粉,却从不知这东西还能做成这样的小球!这汤也是道鲜美可口,你这厨艺是越来越好了!” 阿信闻言,十分开心,“我与御膳房的师傅学了好久,阿尹也特别喜欢这道菜。” 闻弛笑眯眯点头,“阿信不容易,能让魏尹都开口夸奖的,那绝对是最好的东西!” 阿信听了,脸上便飞上了点点红霞。 此时魏尹终于开口了,“阿信手艺确实好,这样的好手艺不该浪费。这两天凤阳楼的事情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你可以先从厨下开始,学习掌管整个酒楼的事。” 听得此言,闻弛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后却看到阿信依旧脸上挂着灿烂笑容,乖巧地朝魏尹点头,“阿尹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到时候我一定将凤阳楼开办成丰朝最大的酒楼!” 魏尹勾唇,朝他笑了笑。 阿信便又将桌上的空盘整理好,捧着往屋外走去,只是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这男孩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下,却露出了丝落寞神色。 直到阿信走出门,闻弛又看了看魏尹。 常小岁不爱看他这八卦样子,便又捞了块白菜夹进他碗中。 闻弛默默吃下,又喝了口根薯汤,随后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外面人事复杂,阿信一个人要掌管那么大一个酒楼,恐怕并不容易。” 一开始阿信的出现,多少让闻弛有一些吃味。 不管是对于情人,还是对于朋友,闻弛总有些人类的劣根性,比一般人更强的独占欲。 但是相处久了,他还是逐渐喜欢上了阿信这个孩子。 他是一个非常温柔体贴的人,一直默默留在魏尹身边陪伴着他,对于他们这些人的出现,他也一直持着热情的欢迎态度。 而在他的一举一动中,更是多少让人看出了些他对魏尹不一样的情愫。 拉郎配虽然不好,可闻弛更不想看魏尹一个人在这深宫之中孤老终生。 于是如今看到魏尹将阿信往宫外送——也许有人会觉得这只是魏尹想支持阿信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可闻弛却觉得,这是魏尹的另一种推拒而已——可他并不乐于见到这种情景。 “酒楼中我安排了一些管事的人,并不需要他做太多。”魏尹垂眸,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并不看闻弛,口中却依旧回答着他的问题。 不管魏尹有没有回忆起以前的过往,他都逐渐在乾承帝的安排下,重新开始接触宫中的事物,并且很快已经上手。 虽然由于之前发生过的事情,魏尹显然已经不能再接触曾经负责的暗哨以及鸿阳卫的实务,但是有魏忌在,某种程度上,乾承帝依旧能够信任魏尹,反而给了魏尹接触明面上的事物的机会。 这也使得他如今手头上的人员宽裕起来,能够为阿信安排这些事。 可是听了魏尹的话,闻弛却觉得自己胃里沉甸甸的。 在亲近的人面前,他始终学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常小岁和魏尹很快便察觉到了。 常小岁就是看不惯他这多管闲事的性格,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开口道:“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魏尹是被陛下委以重任,即将出海远行。此时不把阿信安排出宫,难道留在宫中去势当太监吗?” 闻弛闻言一怔,诧异看了眼常小岁,又看向魏尹,却见对方已是放下了酒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他: “陛下的雄心伟志,始终并不局限于丰朝疆土之内。多年以前他便开始筹划从海上施展宏图,如今有了风轮船,还有了飞鸿大炮,丰朝已经具备了在海洋上开疆扩土的能力。 “而现在我们缺的,是对更遥远的大陆以及其上国家的了解,而要获取这些信息,光光通过商人的口是并不足够的。” “所以他要你带人去,为他开通耳路,成为他的成为他在遥远东方大陆上的眼睛?” 魏尹点点头,“陛下说了,若我能在这事上助他一臂之力,将来便许我封侯拜相,成为一方疆土之主。” 听闻此言,闻弛脸上终于露出喜色。 他始终觉得以魏尹的才能,实在不该被其身体缺陷所限制,始终隐藏于人后,默默为这个国家付出,却无法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 而如今乾承帝终于给了魏尹这样好的机会,让他能够一展宏图,甚至也许成为将来史书上留下一笔。 一个男人有了值得付出终生的事业,倒也不必非得拘泥于小情小爱了。 这么想着,闻弛便重新为魏尹高兴起来。 闻弛一下子才在炕上跪坐起来,倒上一杯酒举到魏尹面前说道:“这真是太好了! “我之前就想去看看,如今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等你在外面打下根基,等我在这里忙完这一茬,我可就收拾收拾包袱,漂洋过海去找你了!” 说着他笑嘻嘻地将这酒杯一饮而下。 而魏尹看着眼前那女人脸上的爽朗笑容,却不知为何始终郁结在心中的一些不平,忽然就那样消散了。 他不由跟着执起酒杯,饮下杯中的酒水,却只觉舌尖又酸又甜,让人醺醺然沉醉其中。 这天晚上,闻弛一路醉醺醺,从司礼监走回凤临宫。 他一边摇摇晃晃走路,一边还忍不住哼着小曲儿,十足一副浪荡子的模样。 常小岁扶着他,又是一个白眼,“您这哪里有个皇后的样子,也不怕半夜吓着路人。” 闻弛却笑笑嘻嘻摇头晃脑道:“这宫里竟然还有人不知道我这皇后娘娘的真实模样吗?” 看他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常小岁终是忍不住无奈笑出了声。 只是两人走着走着,常小岁却忽然又开口道:“您真的打算将丰朝这里的事情收拾完毕之后,出海去找魏都督吗?” 闻弛点点头,“是啊!丰朝的风土人情我都看遍了,现在有这大好的机会,我自是想去外面看一看的。不知道现在的欧洲是个什么模样,美洲又如何了?我还想着,能不能有机会去看一看那些——名人?” 他一边含糊说着,一边就兴奋起来,却不想常小岁又接着说道:“您打算就这样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东西全部抛下后,一走了之吗?” 此话一出,闻弛便愣了。 他转头看向常小岁,却发现这个在他心里一直还是个孩子模样的人,此时其实早已长成了个青年。 这些年来,常小岁手中始终牢牢掌控着掖庭司以及旗下的产业,如今即便是在朝堂之上,也有许多人早已不敢小觑了这个身份低微的太监。 而就是这些年来的权势与地位,早就慢慢浸润到了他的灵魂。 于是当这个男人站在闻弛面前说着这些话时,却已经不知不觉展露出了些许威势。 可是即便如此,闻弛有的却只是欣慰,他很高兴能够看到对方的成长。 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在变得越发成熟而独立,似乎只有他好像依旧维持了原来的模样。 大概也就只有在此时此刻,他才能感受到身边人对他的需要。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自己脸上却依旧带着对那个还没有他胸膛高的小男孩说话时的温柔神色说道: “当然不会啦,我只是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就当是旅个游。这里是我的家,有我牵挂的家人在,我出去走个两三年,肯定是要回来啊。 “如果到时候你对现在的工作有些腻烦了,我还可以带你跟我一起去外面看一看,然后再一起回来,落叶归根,颐养天年,可好?” 随着闻弛的话语,常小岁脸上的肃然神色缓缓松弛了下来。 他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闻弛的灼灼目光,却看到了不远处雪地里那正迎风招展的嫩草。 这小草此时已经能够穿破重重厚雪,获取阳光,自由生长,却依旧轻轻依偎在身后那棵大树身旁,不肯离去。 好一会儿,常小岁依旧扶着闻弛走着,一边微笑着轻声说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这儿的事情多得脱不开手,等你回来,估计也有得你忙的。” 等你回来,还能见到我为你守着的这个家。 第76章 当晚闻弛躺在床上, 由于喝了点酒,很快就睡着了。 可是半夜他却被热醒了。 迷茫间,他能明显感觉到一种束缚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箍着他的身体, 让他动弹不得。 那束缚感是如此紧致, 以至于让他都感觉快要喘不上气了。 闻弛睁开眼睛, 眼前却是乌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是鼻尖萦绕着的那股熟悉的气息,让他安下心来。 他伸手轻轻推了推身后的人,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可那人却并没有回答他, 只是将口鼻都紧紧掩在他的颈肩处, 像是要把他自己闷死似的。 闻弛的脖子被他弄得很痒, 忍不住又推了推他, “你起来,你这样弄得我很难受。” 可是身后的人依旧不搭理他,而那双紧紧箍在他胸口的手, 却越发用力。 闻弛只能用力吸气, 却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情绪。他不敢再挣扎好, 只轻声又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那一晚,闻弛始终没有听到对方的答复,最后由于酒精作祟, 他实在没忍住又开始犯困起来。 只是在朦胧中,他似乎听到了对方的小声呢喃, “太快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他骗了我——” 那声音中带着的不安与迷茫,让第二天清醒过来后的闻弛, 都无法轻易忘记。 到底什么事情太快了? 又是谁骗了他? 从床上醒来的闻弛,抚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发现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想了想,他起身去洗漱,打算待会儿去看看乾承帝。 只是他正打算出门,凤临宫却迎来了一位小客人。 看着那背着小包袱、辛苦攀爬着门槛的小人,闻弛不由笑出声来:“阿念,你怎么来了?” 阿念是他制作的第一个人偶。 当初他建立掖庭司之后,为了掩盖自己的存在,在掖庭司中制造了不少小人偶。 之后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照管,都是阿念负责去引领教导的。他没有想到阿念小小一个人,在这方面却是做的十分好。 在那之后,他便将这件事情撒手不管,把掖庭司的所有人偶都让阿念管理。 于是阿念也变得十分忙碌,压根就没有时间来找他玩。 此时阿念却被他抓到手心之后,却摇头晃脑地看着他,还伸手指了指桌子让闻弛将它放上去。 闻弛照办,随后好奇地看着那小人从背后那小包袱中拿出了一个盘子,上面用罩子罩了一样东西。 接着阿念用小手将那罩子轻轻摘下,里面竟是一支比闻弛的头发丝也没有粗上多少的小蜡烛。 闻弛诧异挑眉,“这又是什么?” 阿念却笑嘻嘻看了闻弛一眼,伸手就要往那火焰上撩。 闻弛唬了一跳,阿念如今可是依旧用草制作的,一燎就着! 他赶紧伸手去抓,却不知为何他自己的手却莫名碰到了那株幽幽的火苗,一下子闻弛便只觉手指钻心的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阿念此时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忽然发疯一般将那烛台狠狠从桌上推了下去,随后一下子跳到闻弛的指尖,抱着闻弛的手指咿咿呀呀惊叫起来。 闻弛见到对方那慌张的样子,与刚刚笑嘻嘻漫不经心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闻弛倏然心中一惊。 他一把抓住阿念仔细一检查,果然发现对方后脑勺下端有了一个出自他人之手的刻印。 闻弛心中一慌,他这才意识到,之前的阿念可能是被人控制了。 感受着指尖那没有一点消退的疼痛,闻弛怀疑自己被阴了。 可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随后竟还能听到兵器击打的声音。 闻之一惊,赶忙冲了出去,却见到外面已是人头攒动,竟汇聚了不少人,仔细看去原是两方人马互相对峙着。 这其中一方人马的领头便是闻弛熟悉的魏忌,而他身后是一群劲装打扮的人。 这些人闻弛从不曾见过,想了想,他心中猜测对方大概就是乾承帝亲自建立起来,用以暗中护卫禁宫来对抗异人入侵的芜烈司的人。 此时魏忌一脸阴沉地看着面前的那一波衣衫各异之人,却是阴沉着脸说道:“阴氏,即便你们与抗战有功,擅长禁宫,依旧是死罪!” 可面前的那一波人却一个都没有把他的话放在眼中。 其中更有领头的一对中年男女,其中那女人不知为何已是泪流满面,却依旧强撑着精神,冲着人群大喊:“阿勿,阿勿你快出来,娘来找你了!” 她一边大喊着,一边大颗大颗泪珠从脸上滑落,其动情之状,不似作假。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妇人的情状,闻弛心中只觉酸涩,却没有一丝被阴氏一族围攻的危机感。 他不由自主走上前去。 在他面前护卫着的人,分列两旁,暗中警惕着。 当人群散开,那哭嚎着的夫人也终于看到了被众人围拢在中间、穿着一身素袍的清瘦女子。 妇人停下来呼唤,怔怔地看着那女子。 好一会儿,她那依旧带着泪珠的脸庞,却浮现起了有些调侃的笑意,“阿勿,原来你投胎做女子了呀!” 那妇人说着,就缓缓朝闻弛走了过来。 芜烈司的人想要阻拦,刚刚到场的乾承帝去暗中示意他们停下。 那妇人走到闻弛面前,缓缓张开了双臂,在闻弛怔愣间便紧紧搂住了她。 随后她在闻弛耳旁轻声说道:“我的阿勿,娘终于找到你了!” 此时话还未说完,女人却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嚎中有着多年丧子之痛,而更多的确实失而复得的喜悦。 听着那动情的哭嚎,闻弛下意识地搂住身前的妇人。 随后他低下头来,却看到对方那肩上洇湿一片,这才发现此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 这两天宫里像是提早过年了似的,到处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有些不太懂的小太监、小宫女便会向带自己的大太监、姑姑之流,问这宫里是有什么事。 那有些资历的,便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自然是有大喜事的!皇后娘娘找到家里人了!” 小宫人便会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皇后娘娘的家人,不是朝中有名的顾家吗?不一直就在那里吗? 可是话还问没问出口,便见那些人又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去为宫里新来的客人、陛下那正儿八经的岳家忙碌去了。 有了这样天大的喜事,自然宫中是要庆贺一番的。 而此时闻弛却是在凤临宫中,由乾承帝陪着,与阴氏等人叙旧。 原来之前阿念便是闻弛的父亲阴雨听控制的,为的就是查验闻弛的灵魂是否与阴氏山上曾经留下的阴勿的魂灯融合。 原来阴勿死后,他的魂灯一直不灭,虽然山上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这件事,但是他的父母一直认为他没有死,始终在寻找他。 闻弛此时心还是飘乎乎的,虽然脑中已经模糊出现了一些记忆,但这就像是在看一部电影似的,还少了那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 只是看着身边紧紧握着他的双手、始终不愿意离开的“爹娘”,他才有了那么些踏实感。 不过说到之前的事情,闻弛隐下了之前的种种波折,只挑了那些好玩的说给他们听。 “我那会儿都快吓死了,还以为真要被拿去烧了呢!于是只能想尽办法讨好皇帝,各种扮乖卖萌,别说有多辛苦了! “后来想想,这狗皇帝就是在吓唬我,心里指不定有多了呢!” 闻弛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斜睨了乾承帝一眼。 乾承帝微笑着捧场喊冤,“天知道,朕那会儿可也是费尽心思地在讨好你,生怕你一个不高兴就找别人去了!这朝上朝下多少双眼睛看着,人人都能为朕作证,朕那真的是贴心贴肺地在对你!” 闻弛被他说得寒毛都立起来了,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却又说道:“不过也是多亏了魏尹和陛下,他们先后为我弄来两具身体,才有了现在的我。” 阴凤的眼睛从始至终就没有从闻弛脸上移开过,此时她满脸慈爱地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却是柔声说道: “是,娘以后肯定会好好感谢这个魏尹魏大人和陛下的。你娘和你爹以后必定会整个丰朝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闻弛闻言,露出不赞同之色。 他张了张嘴,始终还是喊不出那个字,随后却轻声说道:“这没必要,您能尽一份心即可,却不必为此过于辛劳。” 此话一出,阴凤脸上的神色却更加温,“是,阿勿说得对,娘都听你的。娘以前也是一直这么做的,以后也一定会如此!” 说完,她脸上又浮起了骄傲神色,“你可不知道,几个月前海寇屠杀百姓,娘一听说此事,立马带着你爹往山下跑去救人了。 “山上那些老死老头子还拦着我们,不让我们下去。娘就刷刷刷那么几下,将他们打了个屁滚尿流,随后又将你那些叔伯师兄弟全带了下去,可救了不少人呢!” 闻弛闻言却愣了。 他未曾想过,当初在紧要关头从阴山上下来,为他们拖延了最重要的一个月时间的人,竟然便是他的爹娘。 闻弛愣愣抬头,又在周围坐着那些人中扫了一圈。 那里面有他爹的师兄弟,更有曾经与他一同长大的应是第四十四代的弟子,而此时他们一个个都含笑看着他,有些甚至神情激动,满眼含泪。 而他耳旁殷凤却还在说: “即便我们阴氏千百年来一向信奉避世原则,可那又怎样?咱们怎可能就眼睁睁看着那些海寇,就那么屠杀我们丰朝的百姓? “那可都是我儿,耗尽心神救下来的百姓啊——” 听着这话,闻弛不知为何一下子心中滚烫,眼眶都发热起来。 第77章 与家人相认对于闻弛来说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 但是随之而来的却还有一些他不曾想到的烦恼。 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吕易城,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难以接受于闻弛的身份。 他匆忙迈进凤临宫,看着那靠坐在陛下身旁的女人。 对方那一副闲适的样子, 似乎早已接受了与身旁人的关系,此时也已是毫不避讳地向在座的其他人, 包括他的家人展示着两人的关系。 那是连之前的他, 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看到他进来,闻弛下意识站起了身。 两人面面相觑, 看到对方脸上失魂落魄的神色,闻弛心中有着酸涩,可更多的却是尴尬。 当初他与吕亦成相遇, 也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 吕易城出生道门, 虽年纪轻轻,却性格老成,生性固执。 闻弛当时刚下山,对山下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不已,自己本身也是个爱玩爱闹的性格。 他不仅不讨厌讨厌像吕易城这样的人, 甚至十分喜欢逗弄他。 不仅如此, 他还是不是要与他讲一讲是是非非、正正邪邪的道理来。 吕易城打又打不过, 讲道理就更没有阴勿的口舌之利, 而每每对方有机会取他性命之时, 却总是手下留情,甚至并不伤他一根毫毛。 如此下来, 时间久了,吕易城又哪里会再看不清阴勿的为人。 他不仅隐隐察觉到,对方并不是家中叔伯所说的那种以杀人取乐的阴邪之人。 更甚者,对方不仅对人心怀善念, 脑中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每每与之交谈,都能为他清扫一些曾经的迷茫,开拓眼界与思路。 吕易城不由自主地对眼前的人好奇起来,而好奇往往是跌入深渊的第一步。 两人几乎打打闹闹地走遍了整个丰朝的疆土,遇上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情。 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从以死相博到心心相惜,甚至到后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滋生开来。 吕易城初初入世,还什么都不懂,阴勿却带着前世的记忆,清楚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并不觉得谈场恋爱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而且他本身也是愿意郑重对待这份感情的。 于是在他的引导下,吕易城一边忐忑不安地,一边却又期待万分地与阴勿谈起了一场酸酸甜甜的恋爱,甚至偷尝了禁果。 甜蜜的恋情滋润了两个人,让让两人几乎难舍难分。 可是一场瘟疫的爆发,却对两人的感情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一开始两人都是致力于拯救疫区百姓的,为此他们冒着感染时疫的巨大风险进入疫区,带领着身边的人一同治疫。 可是疫情越来越严重,城中死伤无数。 尤其当他们一次次将治愈者送出城,却使得那些城中被围困在疫区里的病人越发焦虑暴躁起来。 他们觉得自己被围困住了,而留在这些城市中,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于是被留下的人发起了暴动。 在这件事情上,吕易城与阴勿展现了两人不同教育背景下,截然相反的处事风格。 吕易城毅然决定带人离开,他觉得这些百姓已经没救了,即便再留下去也是徒耗心神罢了。 可是阴勿看着眼前那些暴动百姓脸上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想到的却是这些城市之外那大片还未被污染的土地。 如果让这些人暴动成功,冲出城门,整个蜂巢甚至是整片大陆,都将被这可怕的瘟疫笼罩。 瘟疫是不会自己随着时间消散的,黑死病可是鲨了欧洲几千万人。 最后阴勿决定留下。 他动用了阴氏传承千年的禁术,唤醒了那埋藏在土地中的亡者。 他让那些浑身散发着腐臭味的亡灵们重新行走在阳光之下,拿起手上的武器镇压暴动,杀死了一部分暴动者。 使用这阴骘手段杀死普通百姓,这完全超出了吕易城能够接受的道德底线,也使得两人的关系彻底决裂。 随后吕易城带着道门之人撤出西境十三城。 而亡者的行尸们却成为了阴勿手中令行禁止的军队,开始负责守卫城门,封锁城市,将所有的病人一个不漏地禁锢在这一座又一座的死城中。 就这样,他在那些散发着腐臭味的尸体们的协助下,牢牢控制着丰朝西境的13座大城,耗尽心血治愈了其中一部分病人将之送出城外。 而他自己则与其中被瘟疫折磨织丝的病人们一起,埋葬在了那死城之中。 吕易城离开之后,始终关注着疫区,看着那一波又一波被送出来的治愈百姓,他也曾动摇过,自我怀疑过。 最终当他决定再次进入这些城市,想再问一问那个人心中的善与恶到底是什么时,就在他入城的前一天,黑鹰铁骑横扫13城,将城中的一切清扫得一干二净。 等他抵达时,看到的只有对方那一具被瘟疫折磨得枯瘦几近腐烂的尸体。 到底什么才是大善与大恶,直到那一刻,吕易城才真正大彻大悟。 从此之后,他带着自己能够影响到的人,投入到乾承帝门下,选择去走一条他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至于所使用的手段,他就再也不拘泥了。 这么多年来,吕易城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当初背离爱人的选择,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阴郁,从那之后身边也没有再有过其他人。 只是如今再次站到对方面前,看着眼前的人即便换了女人的身体,也没有一丝缩手缩脚的样子,似乎始终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一刻,他只觉自己脸上所戴的那个面具,似乎有了千斤般重量,让他不由得想要退缩。 而闻弛就更尴尬了。 他站在那里讪笑着招呼铃铛让再搬把椅子来,一边收在身后的手,却用力甩着那紧紧掐着他指尖的另一只大手。 他疼得几乎想要呲牙,可也实在不想让现在的情境变得更加尴尬,只能咬牙忍着。 最近乾承帝也越来越神经病了。 以前起码在众人面前,对方还会顾及他的面子,不敢对他动手动脚。 只是如今不仅夜夜偷偷爬到他床上来,在人前更是不惮于各种亲密举动,让他是甩也甩不掉,头痛万分。 特别是在这些阴氏人面前,更是给了他造成了无数烦恼。 尤其如今现在的场面,实在是不好收场。 幸好站在一旁的常小岁,实在看不过眼出来打了圆场。 “娘娘,宴已备好,现就请各位大人入座吧!” 闻弛闻言送了口气,这才带着所有人去了凤临宫主殿吃团圆饭去了。 可是整个团圆饭上,乾承帝的情绪都不是很好。 闻弛破天荒地没有依着他坐在他身旁,而是坐到了下首他爹娘身边。 闻弛确实是挺享受有家人的感觉,只是这饭吃着吃着,阴凤却开始跟他讲起了御夫之道。 “男人嘛,浑身上下都是贱骨头,你要是事事依着他,他指不定转头就被那些狐媚子给勾搭走了。 “阿勿若是真想让他时时刻刻将你放于心上,便要将他当成那水中的鱼,钩子让他含在嘴中,时不时扯一扯放一放,才能让他永远脱离不了你的手掌心!” 闻弛听了这话心中十分赞同,可脸上神色却十分尴尬。 毕竟虽然这样的手段他确实是在乾承帝身上用过不少,但目的却不是为此。 “还有啊,你现在还年轻,不宜过早有生育。”阴凤一边摸着儿子的手背,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上却是满满的慈爱。 “女孩子年轻体弱,我看呀,只有等你到过了20岁,两人感情稳定了些,爹娘再与你好好补一补,你方可再做那方面的打算。 “不然等你有了孩子,男人便觉得将你拴住了,却反而会不把你放在心上了。” 听着阴凤的话,闻弛看到一旁的阴雨听满脸无奈地看着他们,神色却始终温和。 他心中十分高兴他爹娘夫妻关系和睦,所以阴凤在阴雨听面前才什么话都敢说。 而阴雨听从见面开始,除了一开始相认时也抱着闻弛哭了很久有过失态之外,其他时候却是始终满脸温柔地看着他们母子,再没有如今这个世道中一家之主那莫名其妙的冷肃威严。 闻弛很喜欢这个家庭的气氛,只是如今这话题也确实让他不知该怎么接。 于是他只能挠了挠脑袋,无奈说道:“我就没打算生孩子,这具身体也就是临时用用,我压根没想过当一辈子的女人。” 谁知他这话一出,阴凤和阴雨听脸上骤然露出惊喜之色,阴凤更是满脸笑意问道:“果真?阿勿你果真愿意再换一次身体?” 闻弛愣愣点头,“是啊,我这不一直也在想办法嘛!” 闻言,阴凤狠狠拍了拍手掌,“你需要想啥办法?有你爹娘在呢!爹娘这就帮你解决了,娘保证给你做一具又高又帅、灵活好用、身体强健、四肢发达,头脑聪慧、万里挑一的好身体。!” 阴凤像是在安利什么好物事一般,噼里啪啦地说着。 闻弛摸了摸被被拍得通红的手背,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只怔怔应道:“是、是吗?” “是啊,绝对与你之前的身体一般无二,天下第一的最好身体!”阴凤喜滋滋道。 听到这话,闻弛却立马露出狂喜之色。 与之前身体一般无二,那不就是一具活生生的、属于男人、属于他自己的身体吗? 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在追求的吗! 他兴奋地紧紧握住阴凤的手,两人抱在一起,都是一副恨不能大喊出声的激动神情。 却不知身后,乾承帝默默看着他们,脸上是神色阴沉又暴躁。 第78章 他其实没有一天, 是不想从现在这具身体中出来的。 送走了依依惜别的父母亲人,闻弛坐在炕上喝着茶,想到晚宴中的对话,却不由叹了口气。 即便没有一具活人的身体, 只有像之前那样的简陋草制人偶, 都比现在这属于顾凝芷的身体, 更让他感到自在。 只因为每次早上起来,在镜子中看到这张脸, 他就会感到心理性的恶心。 虽然他早已放下了对顾凝芷的恨意,当他对她的厌恶却始终存在。 早在之前, 他就有这样的打算了,可是一直没能成行。 并不是因为不能, 而是他多少还得顾及一下乾承帝,他不知道那太后什么时候发疯又进宫来找茬。 可有时候想想,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如果乾承帝想反抗,难道真的会拿太后没有办法吗? 但回想起乾承帝在太后面前那沉默的样子,闻弛又叹气了一声。 就算有1%的可能能够阻止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闻弛还是觉得不能袖手旁观。 常小岁将外间的事情打理完毕,进来便见铃铛想要带人服侍闻弛洗漱。可是闻弛却精神蔫蔫地趴在炕几上, 向铃铛求饶道:“好姐姐,我今日实在不想洗了。” 闻弛发懒地哀求。 作为一个水泥做的臭男人,闻弛没有一般女性对于沐浴洗漱的执着,实在是在铃铛他们的看管下, 他才不得不每日一洗漱。 只是今日他却实在没有什么心情。 平日里铃铛可不会容他如此犯懒,只是今天看他确实没什么精神,才放过了他。 常小岁见此,将手中捧着的水果盘放到炕几上, 目送铃铛他们几人出门。 闻弛这就唤住了几人,让她们将果盘拿出去分了,自己一口也没吃。 “这不是好事吗,”常小岁根本不问闻弛如此颓丧的缘由,直接开口道,“阴夫人能与您做一具更好的身体,这不是您长久以来就追求的吗?” 闻弛也并不意外常小岁能够猜到他今日心情沉重的原因,只是叹气道:“我走了,这是身体就要腐烂了,一下子了皇后要怎么办?” 常小岁不在意地笑道:“您还替陛下担心这个?这种小事都不用陛下出手,魏大铛就能解决了。” 闻弛闻言也笑了,只是想了想,他看了常小岁一眼,犹豫许久却压低声音道:“既然如此,为何陛下还要如此惹容忍太后?” 常小岁微微皱起眉,他小心瞥了眼紧闭的房门,随后想了想才说道:“陛下大概也有所些我们不知道的顾忌。” 说完这话,他看着闻弛一眼,突然问道:“您便是在忌惮这个,才不愿意换回新的身体?” 闻弛闻言龇了龇牙,无奈笑道:“我也不知道有我有没有用,但是万一能帮上忙呢?反正对我来说,换身体早一点晚一点也没有太大所谓了。” 常小岁笑了,他走到炕边坐下,一边说道:“那么如果我告诉您,太后娘娘快死了呢?” 这个消息猛然在闻弛耳边炸响,让他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怎么会?太后看起来那么年轻,而且还那么健康。” 常小岁笑眯眯说道:“人世间总会有很多意外,谁也预料不到哪一天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在自己头上。” 闻弛好奇眨眨眼,常小岁与他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最后无奈轻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多做了一些有耗心神的事——年纪大了嘛,不注重保养,心血耗尽,就油灯枯竭了。” 常小岁没说的是,近段时间不知何人送了一个面目极为俊朗甚至有些神似的陛下的男性,进入了太后常年所住的离宫——颐安宫。 多年不曾受到滋润的太后,多少是有些沉迷其中,据说期间还招了一次宫外的良医进去,不知道为太后娘娘开了什么药方。 之后,太后凤体便每况愈下,直到现在消息才传回宫中。 只是这些乌糟糟的事,常小岁就不想说给闻弛听了。 闻弛也没有好奇到一定要一探究竟,只是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虽然觉得良心有些过意不去,却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挑,口中却遗憾道:“那陛下到时要伤心一段时间了——哦对了!” 他从炕上一下子站起来,穿上鞋就往外走,“我要去娘那边说一声,可再不能将我的身体做成那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了。我要来点肌肉,身高八尺,眼睛吧,就捏成单眼皮——” 他一边喜滋滋地说着,一边掀开帘子就要出去,抬头却见到了推门进来的乾承帝。 闻弛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这个即将失去母亲急需“宽慰”的男人。 乾承帝倒是没有注意到闻弛脸上的纠结神情,他只是淡淡瞥了眼站在闻弛身后的常小岁。 常小岁与他对视一眼,随后弯腰行礼,默默退了出去。 在他离开之后,乾承帝才往里面走,一边坐到了闻弛刚刚的位置,把玩着对方喝了一半的茶杯,好一会儿,他才垂眸问道:“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闻弛想到这几天他与家人重逢,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果然是忽视了乾承帝,没有注意到对方这段时间的异样情绪。 看着他与家人欢喜重聚,而他自己却即将失去唯一的亲人,想来心中是有许多酸楚,却无人可诉说。 这么想着,他心中倒也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他讪笑着坐到对方面前,想了想却说道:“没什么,我就是——就是想出去看看你怎么还没来。” 闻弛口是心非地说着。 乾承帝喝了口杯中的茶,随后抬眸静静看着闻弛,似乎在描摹着什么,良久他才轻声说道:“要是换成单眼皮,应该也不难看。” 闻言,闻弛一下子便尴尬起来。 只是随后他还是厚着脸皮,嘿嘿笑着说道:“我以前就是双眼皮,大眼睛,时间久了就看腻了。那会儿就已经开始流行单眼皮小帅哥了,我就是想试一试。” 乾承帝淡淡笑了笑,忽而问道:“你以前长什么样?” 闻弛便笑着说道:“就是普通模样,浓眉大眼,高鼻梁,我以前喜欢剃个寸头,大家都说我寸头比较帅。” 乾承帝微笑着问:“什么是寸头?” 闻弛于是就抬起手,在自己脑袋上比划来比划去地说道:“就是把所有头发都剃掉,就留那么点——” 闻弛拿两根手比出一个一厘米不到的距离——“就留这么一点头发。” 乾承帝挑了挑眉,“那可真够短的。” 闻弛笑了,“是啊,你们肯定接受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反正我觉得我那会儿可帅了,小学弟小学妹们都跟着我屁股后面可劲地追啊,可惜我那会儿没开窍——” 说着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终于好不容易把乾承帝给逗笑了。 看着眼前人那弯起来的眉眼,闻弛又来了精神,“唉,等我换了新回新身体,我就让我娘做得跟以前差不多的样子,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我原来的样子了。” 乾承帝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随后轻声说道:“好啊,那我等着看。” 闻弛看着对方那安静的样子,有一些不太适应。 他心想,对方大概是因为太后生病,所以说话兴致不是很高,现在也只是哄着他说话而已。 于是他便又扯东扯西地陪着对方聊了一会,直到晚上睡觉他也没好意思将对方赶走。 只是这回他倒是坦然地面对着对方躺下,然后十分大方地展开自己的胸膛,让对方靠着。 他少有地主动揽着乾承帝的肩膀,然后一边轻轻地拍着对方的背,一边哄他入睡。 只是直到很晚,闻弛自己都困得快睁不开眼睛了,却忽然听到对方用极小声的声音唤他,“阿弛。” 闻弛迷糊应道:“唉,我在。” “阿弛。”乾承帝又轻轻叫了他一声。 闻弛努力睁了睁眼睛,驱散了一些困意,随后才认真答道:“我在,你要说什么。” 只是随后他才发现,对方正在距离他不远处,满脸认真地看着他。 那神情中少了平日中的强势,却多了几分莫名的脆弱。 那样的神情,一下子击中了闻弛的某根神经,他眨了眨眼睛,都不敢大声呼吸了。 就是在那一刹,乾承帝的脸一下子在他眼前放大,随后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闻弛很难说清楚当时自己的感受,只是似乎被对方神情中的某些东西所捕获,让他根本无法抵抗。 于是两人就在床上缠绵起来。 这是他进入这具身体之后,第一次与对方如此亲密的接触。 闻弛有些难以适应,又有些沉迷其中。 可是很快,他就一下子惊醒过来。 闻弛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睁大眼睛喘息着说道:“不行!” 乾承帝也与他一样粗喘着气,可他动作不停,口中却哀求着: “阿弛,阿弛,你再给朕点时间,替我生个孩子好不好?就一年,一年之后等孩子出生,你想要怎样都可以。就是要远走高飞,我也不拦着你——” 这是乾承帝第一次以如此低微的姿态展露在闻弛面前,闻弛的确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的。 可想到自己此时所用的身体,他心中所有旖旎情绪就一下子消散了。 他紧紧抓住乾承帝的手腕,神情坚定道:“不行!” 乾承帝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低头看着身下的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闻弛以为对方会像之前的那每一次那样就此放弃,可谁知,面前这个男人眼中忽然涌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 那一夜,闻弛终于品尝了绝望。 直到最后他再也忍耐不住,放开喉凄声尖叫起来。 那声音划破天空,撕开了寂静的夜幕,将整个凤临宫的人都惊动了起来。 随后常小岁不顾魏忌等人的阻拦,带人冲进了凤临宫寝殿,差将剑尖抵在了乾承帝颈间。 伏在床上的乾承帝,转头看着那手执利刃的青年,眼中的锋锐几乎能将人撕裂。 第79章 直到乾承帝穿上衣衫退出寝殿, 闻弛都还没能彻底醒过神来 铃铛匆忙上来替他穿上衣裳,闻弛坐在床边,对上铃铛担忧的神色, 才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在颤抖 他深吸两口气,告诉自己, 这没什么,只是简单的肢体接触而已,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再说, 他也没让他得逞。 虽然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可是好一会儿闻弛还是气的不行。 他避开了铃铛,想要给她穿鞋的动作,自己弯下身来, 却发现自己的手抖还在不住颤抖。 守在一旁的常小岁见状,向前一步,弯腰替他穿上了鞋。 闻弛骨子里还是有点大男子主义,所以他勉强能够接受铃铛这些女孩子替她穿衣梳头,但是穿鞋穿袜子这种他一般都是自己来。 不过让常小岁来他倒不怎么在意,毕竟对方瘫痪在床的时候,他连屁股都替他擦过。 闻弛站起, 又走到窗边深吸了两口气,接过铃铛递过来的安神汤狠狠喝了几口, 才重重舒口气。 他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的炕上发呆。 他在反省。 闻弛其实心里很清楚, 在他与乾承帝的这段关系中, 他其实犯过很多错。 不管他当初那么做的理由为何,都是他起的这个头。 可是在那之后,他却并没有真正正视他与乾承帝之间的关系, 更没有将之处理好。 而且更要命的是,闻弛必须坦诚,在经了这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之后,他对乾承帝也不是没有感情的。 在当今这个时代,乾承帝的样貌地位与权势,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抗拒他,更何况看起来性格残忍恶劣的乾承帝,对他闻弛却几乎是予取予求,有时甚至显得那么卑微。 而他自己,当初在于吕易城的那段感情中,其实受伤不小。 在那样的生死危机关头,他将自己保命的东西都送给了对方,他自认为两人感情在那样的时刻应该是不离不弃,能够携手并进的。 可最后两人却由于观念不同,分道扬镳,对方将他的生死置之不顾,带着自己的人毅然决然地离开。 吕易城虽然年轻,可他出生道家名门,所带来的人几乎撑起了那13城的半边天。 对方一走,闻弛肩上压力剧增,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他忙中出错才,让时疫有机可趁,将他感染,以至最后让他埋骨异乡。 所以这一次,即便他察觉到了乾承帝对他的吸引,他依旧不敢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乾承帝身上所背负着的东西,相较于当初的吕易城,只会更重。 这也就意味着,两人之间很有可能会出现比之前更大的分歧与矛盾,而他却不想再成为被放弃的那个。 就像今天这件事,乾承帝需要子嗣,如果没有其他女人,那么就必须让闻弛替他生。 想到这里,闻弛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听到虚空中有女人带着嘲讽的胜利笑声。 闻弛想,他是不可能接受这种结果的。 他无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发现那手手指纤长美丽,确实十分动人。 但这不是他。 这么想着,闻弛深吸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他知道乾承帝还没有走。 果然,他掀起帘子走出去,便看到乾承帝一个人坐在正厅的上面,正默默看着走出来的他。 两人对视一眼,闻弛拉了拉自己的衣襟,良久,他开口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 此话一出,乾承帝脸上的神色明显松弛下来。 可是紧接着,闻弛却又继续说道:“你需要有子嗣,皇位需要有继承人,你有这个责任,所以你没错。” 乾承帝收敛了眼中的锋芒,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闻弛却没有停下来,他双眼一直看着乾承帝,最后缓缓说道:“但是我无法接受。” 乾承帝神色一顿,却听面前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我无法接受用这具身体与你发生关系,更无法接受用这具身体生孩子。 “我是闻弛,我是个男人。” 闻弛心想,如果没有子嗣导致他努力创造的这一切都灰飞烟灭的话,他其实也是会痛心的。 “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忍耐限度。” 他想,如果真的只要一个孩子就能延续现在的一切,他也不是一定不能接受乾承帝与其他女人生一个继承人。 可是,以后呢? 他不可能每一次都为对方的雄心伟业让步。 就像他一次次对吕易城妥协,接受他同伴的异样眼神与说话态度,为他收起那些他看不惯的术法,在他面前装作胸怀大义不可侵犯的样子来博得对方的好感。 可实际上他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他心中有善也有恶,他不是他眼中的完人。 所以唯有的那次不妥协,造成了他们俩的决裂。 他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我们之间有无法调和的矛盾,我们不合适。” 闻弛说完,最后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转头便要走出这座困了他几年的宫室。 乾承帝紧紧握着拳头,双眼通红地看着那正要离去的身影。 那一刻,殿外冰冷的月光洒在那人身上,给他蒙上了一层光晕,乍一看,人似乎就要融化在那一层光中,从他的生命里彻底离开。 “朕就要死了。” 那一刻,寂静无人的宫殿里,终于响起了乾承帝沙哑的声音。 闻弛脚步一顿,倏然回头,他紧紧盯着对方,厉声喝问:“你什么意思?” “太后将薨,朕命不久矣。” 乾承帝面无表情一字一顿说道,“朕走之后,掖庭司会成为你的夺命之宝。可是只要你为朕诞育下子嗣,魏忌会将之抚养成人,日后你无论换了什么身体,都是丰朝太后,无人再可动你。” 闻弛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消化完这个消息。 他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来来回回的思虑纠结,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为什么太后死了,你也得死?”闻弛快步上前,走到乾承帝面前,抓住关键问题低头着急问道。 此时乾承帝依旧坐着,比闻弛低了不少,只能抬头看着他。 闻弛发现从这个角度来看,乾承帝显得格外年轻,甚至有了些脆弱感。 那男人抬着头,目光在他脸上一遍遍扫过,好一会儿,才终于又说道:“因为朕是用先帝和太后的血肉制作的傀儡。” 那几百个傀儡中,仅有的最成功的那个。 剩下的不像人的、不聪明的,以及不听话的,都从那些屋子里被人拖走,绞成肉块了。 而他,听话,懂事,还聪明。 通过身边一个个在他面前被绞成血肉的同伴,他知道了怎么才能活下去。 他要讨好那些人,他要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 成为他们心中最想要的那个人,才能让他们为他所用,才能摆脱傀儡的身份,成为自己真正的主人。 其实他该庆幸的,太后真的只是一个沉浸在对先帝求而不得的爱恋中的可怜女人。 所以他只要在言行举止中流露出一点先帝的痕迹,就能让对方以为他可能是先帝的转世。 所以她渴望他,却又不敢真正亵渎他。 魏忌因为没有保护好先帝,所以把一切的愧疚倾注在他身上。 而朝中仅有的几个知道这些的大臣,更恐惧失去强硬的顺英帝之后,丰朝的覆倾。 他们痛恨顺英帝的残酷手段,但是被压迫得几乎无法独立行走的朝臣们,内心更渴望一个能够指引他们、带领他们继续之前的伟大荣光的强硬君主。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他们或多或少地觉得乾承帝拥有顺英帝的血肉,即便不是顺英帝的转世,那也是他的血脉。 于是,在英年早逝的顺英帝的庇佑下,乾承帝顺利长大,将知道这些秘密的朝臣杀得一干二净,将魏忌牢牢掌握在手心,甚至想要对太后斩草除根。 可是最终,被他屠了个干净的慈安宫里,被溅了一身血的太后却笑着告诉他,这世上是不可能有人能够真正徒手制造一个完整的生命的。 所以她不仅给了他一身的血肉,更给了他的灵魂。 只要她死了,他的灵魂也就不复存在了。 此时,乾承帝脸上甚至出现了少有的温和表情。 他依旧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笑看着闻弛说道:“很可笑对不对?朕日日不得安眠,无时无刻不惧怕着哪一天太后的人会闯入朕的寝宫,将朕拖出去绞碎。” “可最终,竟是她用她的魂之力,支持着朕的魂魄,也是因此,让朕不得不为她陪葬。” 闻弛一时还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他紧紧握着乾承帝的肩膀,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力道已经大得指尖所陷的地方,已经有了隐隐血色。 而乾承帝却不为所动,神色却越发柔和。 他将闻弛拉下身,让对方坐在他身边。 随后,乾承帝一下下轻柔地抚摸着闻弛的脸,甚至忍不住在上面落下一个一个的吻。 “别怕,”他柔声说道,“朕其实已经猜到你会不愿意了,朕还有其他办法——朕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朕已下令让魏尹出海,以他的能力和朕给他的东西,他很快就能在外面站住脚跟。到那时,魏忌会送你出海去找他。 乾承帝退开些,目光如水地看着闻弛,“魏尹会保护好你的。” 第80章 “倒也不必如此。” 忽然, 大殿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正在对视的两个人双双看向殿门,却见阴氏夫妇正走了进来,身后站着一脸无奈的魏忌等人。 “我家阿勿自有自家人护着,何必漂洋过海去依附他人?”阴夫人抬了抬下巴, 自信满满地说道。 阴雨听无奈地看了阴夫人一眼, 却是少见地开口问道:“阿勿, 陛下给你安排的两条路, 你要走哪条?” 闻弛此时依旧紧紧握着乾承帝的手,闻言他收回视线, 低头看着两人紧握的手。 好一会儿, 他再次抬头与乾承帝对视, 却发现对方看着他的目光中, 有满满的他读不懂的东西。 即便如此, 他清楚地知道,在临近生命终点时,对方想的最多的却是他。 在回忆起和吕易城的过往之后,闻弛有一度甚至是有些疑惑, 两个孑然不同的人,到底如何能够走到一起。 世上那些夫妻,又是如何能够度过那几十年时光,而没有巨大的分歧? 直到这一刻, 他忽然明白了。 如果两人都把对方看得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的话, 那确实没有什么分歧是能够将彼此分开的了。 这么想着,闻弛缓缓勾起唇角对乾承帝展颜一笑,随后他转头对他的父亲阴雨听说道:“他既然将整个帝国交给了我,我又怎可能将之赠予旁人。” 少帝年幼,太后便可监国。 其实他和乾承帝的目标一直是一致的, 他们想要让这个国家更加强大,让百姓过得更好。 乾承帝的很多手段他是不能理解的,比如他始终没有放弃对外开拓疆土的野心,想要利用战争让丰朝变得更为强大。 又比如他牢牢地压迫着上层阶级,将他们几乎压得喘不过气来,甚至用血腥镇压来震慑这批人。 又比如,他选择让他替他生个孩子,来继承帝国的将来。 这些事情很多都有违他的世界观。 但闻弛想,他不一定要延续对方那些在他观念中属于错误的手段,但在他决定要这么做之后,他只能选择支持他。 听到他所说的话,阴雨听点点头,“可是你不是不喜欢这种事吗?从小到大,你一直说想要下山去看看,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想要去世界的各个地方看看人们是怎么生活的。你喜欢到处走,从来不想被绑在一个地方。” 闻言,闻弛便笑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娘也从来不喜欢被拘束在阴山之上,她每天挂在嘴边最多的那句话就是‘我再也不在这破地方待了’。可即便如此,她却一次都未下过山。” 阴山虽然一直对外封闭,但是每20年就会有人下山买一些孩子回来,主要是用来配给阴山上的少男少女的。 否则阴氏在阴山上待了上千年,就那百十来个人早就绝种了。 闻弛的娘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是有山下那繁华世界的童年记忆的,最受不了的就是阴山之上那枯燥无味的生活。 阴雨听写十分疼宠她,如果她坚持要下山,他指不定不仅不会阻拦,还会偷偷帮她想办法。 可即便如此,阴凤也始终只是嘴上说说,从来没有过实际行动。 听到这话阴雨听便笑了。 “臭小子,爹娘的事也是你能打趣的!”阴凤被说得满脸通红。 阴雨听却点头笑道:“如此,那我便知道了。” 顿了顿,他转头对乾承帝说道:“既然你们要结成夫妻,那不仅要举行世俗的婚礼,还要结成我们阴山的婚契,陛下,您可愿意?” 听闻此言,乾承帝站起身,走到台阶之下,第一次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抱拳朝阴雨听和阴凤缓缓躬身行礼,“小婿乐意之至。” 听到这话,阴凤十分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谁是谁女婿还不一定呢!” 阴雨听却看了乾承帝一眼,随后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又说道:“结成婚契之后,你们二人便是魂魄相连,命运相依,结成一体,再不可分开——连死亡也不能。” 闻弛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那以他这情况,太后薨逝之后——” 阴雨听笑笑道:“你二人魂契相连,他便再不需由太后提供魂力支持了,自然就无事了。” 于是这一场动人的生离死别,就此完满落幕。 只有乾承帝在多年之后,始终有些耿耿于怀于一些事。 “你那时不是答应了说要给我生孩子的吗?”已经年过三十却依旧膝下无子的乾承帝,对着早就换回了新身体的闻弛碎碎念道。 闻弛一边画着新的灵路图,一边头也不抬地哄道:“那会儿不是情况不一样嘛!” “怎么不一样了,朕如今不依旧膝下无子吗?”乾承帝不依不饶。 闻弛抬头笑道:“那要不陛下找人去给你生一个?反正你也确实不能无子,不然如何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啊!” 闻弛把话给他说死了。 乾承帝立马蔫了。 不过闻弛的耳边只是清净了一会儿,却又忽然听到对方幼稚地嘟囔:“你肯定不爱我。” 闻弛听到他那样的语气,就只觉好笑。 他扶额叹息,终于转过头来认真问道:“我又哪里让您不满意了啊陛下?” 乾承帝三十大几的人了,此时却学会了撒娇卖乖,对着闻弛眨巴着细长的眼睛,却委委屈屈地道:“曲功明家的媳妇,都给他生了三个大胖小子了,如今又怀上了。” “赵德贵家的也生了两个,富明更多,家里都有十来个孩子了!” 闻弛摇头叹笑,“我也没拦着不让你生啊,你这后宫里不还有几个不愿意出去的宫妃吗?让她们给你生几个也无妨。” 闻弛也不是真不在意,可是两个人感情好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也确实有信心对方对他的爱意不会因此改变。 所以如果真的需要有继承人,闻弛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那么一两次的事情。 可是听到他这话,乾承帝却倏然变了脸色。 他眉头紧皱地看着闻弛,一脸的受伤和不可置信,随后在闻弛还来不及解释的时候,他便已经转身要离开了。 这下闻弛倒是坐不住了。 他立马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就追了上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开开玩笑,我哪里舍得让你去碰别人,你若是敢碰那些女人一根手指头,我非把你的手给切下来不可!” 他一边说着,一边牢牢抱着乾承帝的后腰,不然他离开。 乾承帝哪里敢奋力挣扎,只是象征性地扭了几次腰,便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转回身,满脸委屈地说道:“你连这种玩笑都敢开!” 闻弛嬉皮笑脸地哄道:“那我不就是仗着明知道你死都不会去宠幸别的女人,才敢开这种玩笑的吗?” 是啊,闻弛心想,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大方,不就是因为吃透了乾承帝的心吗? 这话一出,乾承帝才终于高兴起来了,他反手抱住闻弛,那么大个人了,却扭扭捏捏地在那里继续撒娇,“那他们都有孩子,就我没有!我都给他们送了多少回满月礼了,却都没有机会收回来!指不定心里嘲笑过我多少次了呢!呜呜呜——” 说着,他就把闻弛往里间带,那里有闻弛中午休息的床。 直到被带上床吃干抹净,闻弛才恍惚醒悟过来——原来今天闹的这一出,还是乾承帝想出来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求爱技巧中的一个! 又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