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Lupin酒吧选择大冒险之后》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在Lupin酒吧选择大冒险之后》作者:炘烛 文案: 五月七日明音(TsuyuriAkane),性别为男的少女漫画家,从记事起就能够看到魑魅魍魉。 Lupin酒吧里,他在真心话与大冒险中选择了大冒险后,硬着头皮去向那个长得有点着急的红发青年搭话了。 “爸,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扫雷预警: 1.主受,cp织田作,真的是织田作,虽然前期哒宰有点抢戏但真的是织田作。he,轻松无刀。但含有微量的阴暗元素(心理层面)。 2.综了小野狗,漫画少女,意大利,四月一日,流浪神,友人帐。 3.日更或隔日更,更新在晚上9点或0点,建议第二天再来看。 内容标签: 综漫 家教 少年漫 文野 搜索关键字:主角:五月七日明音 配角:织田作,哒宰,夜斗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爸,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立意:当你坠落时,我会接住你。 ---- 第一章 来横滨旅游的第一天 晴空万里,突然停止运作的摩天轮上,位于顶端座舱的一名乘客陷入了沉思。 他觉得还是在原地等待救援比较好。 然后,他就记录起了新想到的可以用在漫画里的梗,以免忘记。 这个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无动于衷的少年名为五月七日明音,写作5月7日,读作五月七日(Tsuyuri),朋友们都叫他尤里酱(Yuri tyann)。 “尤里酱!不用担心!已经在抢修了,很快就可以下来了!”个子娇小的佐仓千代仰着头,声嘶力竭地对着摩天轮大喊。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地将这个素材用在漫画里的!”野崎摆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姿势,拿着相机。 佐仓一脸无语地吐槽道:“真是的,这种时候就别想什么漫画了,你看,小御御都已经吓傻……” 话还没说完,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伴随着热浪吹得摩天轮下的三人表情空白,头发向后飘飞。 摩天轮爆炸了。 明音在摩天轮顶端处的座舱里满脸平静。 或者说,他已经懒得去做惊慌失措或者想办法逃生之类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他拿出手机,不假思索地按出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喂?是——!这里是安心与信赖的夜斗神,你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妙啊,尤里酱。” 一个身穿运动服,系着破烂围巾的蓝眼少年一手拿着手机,在座舱里凭空出现。 “伴音小姐呢?因为忍受不了你的手汗辞职了吗?” 明音耷拉着因为长年熬夜赶稿显得暗沉无神的眼睛,仿佛这场爆炸带来的剧烈摇晃根本不存在一样,突然开始了日常对话。 对方听到这话,本来因接到了工作而容光焕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啊啊啊啊!别提了别提了!夜斗大人我啊,将来一定会拥有奢华无比的神社,供奉不断,到时候那个女人就算跪下来求我想要回到我手下打工,我也不会同意的!” “先不提那个,”夜斗突然一脸严肃,“再待下去太危险了,我先带你下去。” “不,我暂时没关系的,摩天轮不会很快坍塌,”明音摆了摆手表示拒绝,手指捏着一枚5元硬币递到他面前,“爆炸源在下面,虽然暂时没有波及到座舱,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爆炸,其他乘客更加危险……” “我希望你可以去帮助他们逃离险境。” 夜斗冰蓝的眼眸注视着他,忽而一手接过硬币,笑了起来。 “你的愿望,我收到了。” 这项工作即便没有神器,夜斗也可以独自解决。 好歹是货真价实的神明。 在夜斗搜救乘客时,明音重新瘫在了椅子上,感受着座舱的晃动,什么也不想干。 如果掉下去摔死的话,死相应该会很糟糕吧。说不定骨头还会穿透皮肉捅出来。 真讨厌啊,光是想想就快吐了。 而且还会给游乐场的工作人员添麻烦。 但说实话,对五月七日明音而言,现在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就算他消失不见了,这个世界也仍然会继续转动。 幼时一直放心不下的妹妹是个坚强的孩子,而且很多人都会关照她,现在,她就算是一个人也没有问题了。 工作方面,虽然他的漫画广受好评,但读者们顶多缅怀他几天,就又会被涌上来的新作品吸引住注意,逐渐淡忘他。 没有什么事情,是非他不可的。 因此,他对生的执念很浅。 特别是在他一直一直非常容易被魑魅魍魉缠住的情况下。 但他突然想起了和他一起来横滨旅游的那三个朋友。 他们是高中同学,同年级,从没同过班过,但因为少女漫画结下了不解的孽缘。 野崎和他一样,是正在月刊少女杂志上连载的漫画家。 不要问他为什么两个大男人不约而同地都在画少女漫画,这就跟现在少年漫杂志上的高人气作品的作者大多都是女性一个道理。 佐仓和御子柴担任野崎的助手,总而言之,和野崎一样,是两个非常有个性的笨蛋。 “诶——?!!您就是赤根尤里(AkaneYuri)老师吗!”佐仓千代激动地双颊泛红,眼睛闪着光,抱着这期杂志踮着脚,“那个、我、我是您的粉丝!!!” “哈……”明音没想过会在学校里被认出来,但倒也没觉得尴尬,只是自然而然地接过签名版写上了自己的笔名。 “佐仓同学,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赤根尤里的?”明音歪了歪头,觉得没有任何暴露的可能。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佐仓一愣,但还是先解释起来,“野崎君告诉我的,说是赤根老师和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同级生,因为是个外表纤细美丽的不良少年,超显眼。” “啊,野崎吗……”明音对野崎描述的特征不置可否,双手抱胸,斜靠在课桌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是他的助手吗。” “是的!”佐仓想到了什么,红着面颊捂嘴笑了。 啊,这孩子喜欢野崎。 真好懂。 和佐仓认识之后,不知不觉就和野崎那边的人全都混熟了。 就是这样,高中毕业的这年春假,有时间的四个人一起来横滨游玩了。 明音之前就听说过横滨这边的黑色组织很是猖狂,爆破、木仓战事件屡见不鲜,但他也没想到会常见成这样。 好歹是个著名的旅游城市。 如果没他在一旁看着的话,就凭他们那种搞笑艺人程度的危机感,指不定会出事。而且,如果他死在这里,也会给朋友们留下不好的回忆。 那可不行。 这么想着,就感受到了往一边倾斜而下的腾空感。 明音把记梗小本子放进防水背包,打开了之前夜斗撬开的厢门。 凛风吹进来,拂起浅咖色的碎发,露出左耳上的黑色耳钉和耳廓上的两枚黑色耳环,在脑后扎住小辫子的暗红绳结脱落散开,飘向了海面。 这早就超过十米了吧。跳下去的话,海面就跟坚硬的水泥地面没区别了。 再等一下,找准时机,跳过去。 他很擅长豪赌。 座舱倾倒的速度不断加快,就在支架崩溃坍塌的前一秒,明音脸上不带表情地几步助跑跳向了蔚蓝的海水。 坠落入水,就这样吐着气泡往下沉,光亮逐渐变得遥远了。 原来如此,这也是坠落的一种。 溺死的话,是呛水更痛苦还是不断喝水更痛苦呢? 但比起这些,更糟糕的是充满海洋的妖怪啊。 说起来,青春就是这样吧?毫无理由地干一些傻事,比如像这样跳进海里。 “不不不!你这是哪里人的青春啊?黄泉吗?是黄泉吧?!” 夜斗满脸惊恐地吐槽,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浮出水面。 “……谢谢,”明音抹了一下脸上的水渍,“但是,我会游泳的,你没必要特地来救我。” “不,你刚刚可是完全没有要游的意思啊……”夜斗带着他往岸边去,“不是还在考虑溺死的问题吗?” “…你怎么知道的,好恶心。”他用眼神表示出了嫌弃。 “看你的眼睛就懂了,你的眼睛比你的嘴能说会道多了。”夜斗看起来很坚强但实际上脆弱的心灵因为这一句“好恶心”受了伤。 “啊,到了到了。”夜斗把明音拉上岸,接起了电话,马上又换成了一副阳光明媚的表情。 “你好,这里是什么都干的夜斗神~无论是处理浴室的霉菌还是解决绑架犯都只要5元哦。” “那么,尤里酱,下次见!”说完就原地消失了。 明音暗沉的眼眸凝视着他离开的地方,手指捻起被海水浸湿的刘海。 好冷啊。 他正想掏出手机给野崎他们报个平安,就看到游乐场方向,一个穿着沙色外套的红发男人向他跑来。 对视了一眼,男人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了明音,“你冷吗?” 明音一愣,僵硬地接过了他的好意,“谢谢。” 因为太过宽大,他干脆直接披着。 温热的余温,大概就像这人的好心肠一样。 “我现在在帮忙找人,先走一步……”他继续沿着海岸往前走,没走出几步,突然又顿住了,倒退着走了回来。 “你就是‘五月七日明音’吗?”他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 “是的,怎么了吗?” “你的朋友拜托我帮忙找你,我因为工作负责清理这边……”后半段说得含糊其辞,明音觉得大概是□□工作。 “他们在避难区那里,我带你过去……”他想到了什么,又试探地补充道,“你能自己走吗?” “大概没问题……”明音的体力是一般职业漫画家的平均水平。 这个好心的男人明显不太放心,于是干脆背着他走。 糟糕,把他背上也沾湿了。 外套也是,肯定已经一股海水的腥味了。 呜哇,内疚感攀升,快吐了…… 很好,忍住了。 逐渐可以看到人群了。 是因为姿势比较有安全感吗?总感觉很令人安心。 以前是不是也被谁这样背过呢。 “尤里酱!”佐仓扑到明音身上,抱着他的腰,泪珠溢了出来。 “谢谢你啊,这位先生,真是太感谢了!!!”御子柴小臂遮住眼睛,带着哭腔激动地道谢。 “你没事吧,受伤了吗?你那风一吹就折的小身板……你是被人鱼救上来了吗?”野崎慌乱地在担心奇怪的事情。 “不不不,怎么可能。”明音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真的很感谢你,外套我洗完还你,可以留个联系方式或碰面地点吗?” “不,你愿意要的话拿着就好,或者丢掉也行,都随你。我没做什么,只是把你送到这里而已……”青年表情平淡地叙述着这一事实,“我还有工作,就先告辞了。” 说着,他穿着里衬的黑色条纹衬衫,跑远了。 佐仓、野崎、御子柴同时捧着心口感动地泪流满面: “真是个好人啊!” 明音觉得,他是个好人没错,但职业估计不是“好”的那边。 可能是Mafia吧。 横滨的Mafia和彭格列那边还真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他们精疲力竭地拖着脚步荡回了旅馆,清洗了一下自己后突然又焕发了无限精力。 除了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的五月七日明音。 “呐呐,去这个酒吧吧!离旅馆也不远!”佐仓兴奋地指着手机屏幕上的推荐页面。 推荐理由排行第一的居然是安全性五星。 “不,不行。”野崎表情严肃地拒绝。 “诶,为什么?”佐仓颓了下来。 “因为……”野崎一边说着,一边从沙发上坐起来,“就算是在这种同人文里,未满20岁的未成年人也是不可以去酒吧的啊!!!” “因为这个???”佐仓和御子柴同时吐槽,“而且你刚刚是不是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然后,因为过于期待酒吧之旅,御子柴失落地缩在了墙角开起了反省大会。 明音见状,头枕在靠垫上翻起了资料,“在横滨这边好像规定并没有那么严格,可以出入,只要不当众喝酒就行了。” 因为这里的酒吧是典型的灰色地带。 于是他们一起去了Lupin酒吧。 他们围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每人面前都摆着橙汁或汽水,佐仓用吸管喝着橙汁,好奇地四处张望。 御子柴过于警惕地四处张望。 只有野崎和明音非常画风不符地在取得老板同意后四处疯狂拍照。 拍了个爽后,他们一起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啊,是我吗。”明音用食指指着自己,转动的铅笔笔尖在他这里停下了。 “大冒险吧。”他可不想玩什么真心话。 说到这个,那三个人可就来劲了。 “去问老板‘这个可以续杯吗’?”御子柴一脸害羞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去建议老板在酒吧里安个卫生间!”佐仓表情犀利地双手交叉托着下巴。 “去对吧台前的那个高个子的男人说,爸!我找你找得好苦啊!”野崎兴奋极了,一看就是想取材。 明音觉得这三个选项都过于羞耻,他快窒息了。 最终,经过紧张刺激的抽签环节,他不幸地选中了最羞耻的第三个。 反正没人认识他,只要立刻解释是真心话大冒险就好了,以后也不会再遇到。 这么心里安慰着,他硬着头皮走上前搭话了。 “爸,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坐在吧台前的红发青年长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今天下午刚刚见过。 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显然是吓傻了,手中原本半举着的酒杯脱落,哐叽一声掉在台面上。 就在明音想要快速地解释这是真心话大冒险的要求时,对方反应了过来,用沉稳的声线开口了。 “抱歉,我之前都不知道……”他看起来相信了,“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明音什么也不希望他做。 他只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原地失忆。 特别是坐在这人旁边的那个笑到肩膀不停耸动的古怪少年。 露出来的脖颈、手腕、右眼上都缠着绷带。 都这样了还出来喝酒,一看就是麻烦角色。 他深吸一口气,用毅力解释了一遍这是真心话大冒险。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长得稍微有点着急的青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然后他旁边那人笑得更猖狂了。 “我出去透透气……”明音身上颓废的丧气更浓重了,有气无力地用拇指指着出口。 “没事的,别在意!”野崎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别在意个鬼哦! 他一直脚刚踏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 “对了,五月七日,”青年扭头冲他说道,“你们回去时最好尽量走大路。” “谢谢提醒……”他虚弱地回复。 可恶!他记得我的名字! 走出酒吧,他在初春的冰凉夜风中长叹一口气。 侧过身,就突然看到酒吧招牌的暖橙灯光下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黑糊糊的,看不太清。 人生经验告诉他,估计不是人类。 至少不可能是活着的那种。 走近了几步,总算看清了。 是一个身着黑色大衣的青年人,左眼处缠绕着雪白的绷带,露出的右眼下方有着厚重的黑眼圈。 嗯?过劳猝死的吗。 最近这种死者也真是越来越多了啊。 而且,总感觉有点眼熟,好像不久前刚刚见过类似的脸。 这么想着,他向这个应该是幽灵的青年搭话了。 “你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呢?” “…不知道……”那人一愣,随即用很轻的声音回答了,“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第二章 “不知道……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死者身上会发生的普遍现象之一。 人死后,灵魂是不会记得活着的时候的事情的,但行为多多少少会受生前经历的影响。 这个酒吧里一定是有着他重要的回忆吧。 不过,总有种违和感。 先不提他并没有穿着死者统一的白色左衽和天冠,首先,在气息上就有点不对劲。 但应该是人类的灵魂没错,多年的经验不会欺骗他。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这里的?” 就像是街头采访一样,并非是想要管别人的闲事,也不是对他感到好奇,只是想要扩充自己的情报量。 对方在灯光下看不太清的面容苍白沉静,沉默了一瞬,缓缓说道:“谁知道……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那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傍晚六点,俗称逢魔之时,时化扩散。 一般人并不会感到有什么异样,但只要是稍微有点灵感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感到不适。 更别提完全暴露在时化之下的、毫无自保能力的死者了。 一旦沾染上安无,若无法及时净化,会堕落成妖魔。 那玩意和妖怪可不一样,毫无理性可言。 一般有两种避免被时化波及的方法。 第一,等待神明来处理时化;第二,找个神社避难。 这一带的时化还蛮严重的,因为夜斗暂时没有自己的神器,无法发挥出力量。即便毗沙门天从她的片区赶过来净化,也不可能这么快。 但这个人却就这样直愣愣地站在这里,没有任何结界保护,直到现在都平安无事。 …… 也有可能是夜斗使用了野良。 之后带这个人去问问看夜斗吧。 徘徊在此世的灵魂,都是因为留有执念。 明音天生很容易对他人共情,或许正因如此吧,他可以通过一个特殊的方法看到一些记忆片段。 虽然擅自看别人的记忆什么的,很不礼貌,但他也无法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或许能找到关于他身上的异样的线索。 “看样子你也很困扰……”明音歪了歪头,提案道,“你进来吧,我明天带你去咨询一下专业人士。” “…进来?”对方的表情有些古怪。 “附到我身上,”明音解释道,“我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是很容易会被附身的体质,即使在我自己的灵魂还在身体里的情况下。” “……我跟着你不行吗?” “我可不想变成总是会看向空气的怪人啊,压力会增大的。” 那人噎住了。 明音趁机把双手伸向对方,冰凉的指尖触碰上更加冰凉的脸颊,在他被这温度差烫得微向后倾时,倏然觉得,那是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本能一般地从明音的心口处融了进去,消失不见。 好了,回收完毕。 但同时,明音因为忽悠了别人,被罪恶感压得有些窒息。 【你的思维方式还真是消极得可以啊。】 暂住在他体内的青年,可以稍微感知到一些他的情绪。 “毕竟没有什么积极的经验啊,也不知道该怎么积极地去思考问题……甚至直到高中二年级,还是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我在他人看来一定是个阴暗的怪胎吧,在小组讨论时总是落单的那种……” 明音说着说着,颓丧地捂脸蹲了下来。 突然,野崎他们从店里出来了。 “尤里酱,我们和织田作先生…就是那位好心人说了,你真的真的很想还他外套。他同意了,说明天晚上六点半在这见。”佐仓开心地弯下腰对他说了这件事。 “诶,我是不是给他带来压力了……”明音有些担心这一点。 野崎拇指食指托着下巴,“他应该是单纯地因为你很想还他,所以就很普通地接受了吧。” 明音有时候真搞不懂野崎到底是看人很准还是过于迟钝。 他往酒吧里面瞥了一眼。 被佐仓称为“织田作先生”的青年向他微微颌首。 一旁,那个黑衣少年转过身子,注视着他,忽然咧嘴笑了。 啊。 他想起来自己在哪见过类似的脸了。 不会是兄弟之类的血缘关系者吧。 恰巧都出现在了这个酒吧。 不管怎样,很多事情都得经过观察和求证后才能得出稍微确切的结论。 明音先带着这几个刚刚毕业的未成年人,按照织田作先生的建议,绕远路从大路回到了旅馆。 一回到房间,野崎突然刷刷刷地在漫画用纸上飞速地画出分镜草稿。 “如何?这是我根据今天的经历画的梗,差不多也该让新角色出场了。”野崎双手握拳,期待他们的反响。 佐仓一脸期待地接过了画纸,另外两人一脸木然地把脑袋凑了过来一起看。 野崎梅太郎,笔名梦野咲子,连载作品为《来恋爱吧》,一部王道式的校园恋爱漫画,因其细腻的情感描绘和清爽的画风,人气一直很高,属于把套路式剧情编排得出彩的类型。 但实际上,野崎这个人脑子里有洞,作品能如此“正常”全都是因为遇到了一个靠谱的编辑以及女主性格原型是方便观察的御子柴。 而这种题材非常容易就可以适当地加入新角色。 但明音和佐仓一如既往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喝杯咖啡呀?】几个看起来很轻浮的外校学生把麻美子围在墙边,不给人留后路地搭讪。 【那、那个,我已经有约了……】麻美子很慌乱,只能这样表示拒绝。 【可是你看上去很闲啊。】其中一个轻浮男把手撑在麻美子的头顶,极具压迫感地俯视她。 麻美子的眼睛泛起泪意。 看来说理是说不通的。 怎、怎么办啊?!铃木君! 突然,一只踩着人字拖的脚重重的地踩在了墙面上。 因大幅度的动作,纤细白皙的小腿从长裙里露出,肌肉线条流畅。 视线一路上移。 和麻美子同款的校服,只是制服裙不合校规地长及脚踝,外面罩着一件浅色长外套。 同样浅色的长发,左边嘴角下方有一颗黑痣。很明艳的面容,只是双眼却是暗沉无光的。 【喂,你们几个……】突然出现的美少女就着足底踩在墙面上的姿势,侧头向上45度,看向一旁的众人,几缕搭在肩头的发丝滑落下来。 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根棒球棍,声线故意压低,带着暗哑,【找我朋友有什么事吗?】 那几个轻浮男见状,纷纷咽了口唾沫,惊慌失措地道歉。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她是您的女人!】 【对不起!对不起!看在是初犯的份上,请原谅我们!】 【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他们一边向少女鞠躬,又一边向麻美子鞠躬,慌乱地掉头就跑。 少女手上拿着对方“孝敬”的零钱,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逃跑的方向。 【那个,真的非常感谢,帮我大忙了……】麻美子歪着头,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你是栗花落(Tsuyuri)前辈对吧?】 栗花落点点头,把脸侧的碎发拢到耳后,露出黑色的耳环和耳钉,【抱歉,擅自自称你的朋友。】 【不不不,不如说是、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麻美子红着脸,微微低下头。 栗花落前辈是一个月前刚刚转学过来的,比麻美子高一个年级。 只花了三天,就迅速统治了这一整个片区的不良少年少女,成为了所有人的老大。 帅气又美丽,人气非常高。 她把长外套脱下,罩在麻美子头上,“眼睛红了哦,遮一遮吧。” 说罢,她对麻美子摆摆手,扛着球棒,长发飘飞,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学校见。】 麻美子捧着心口。 多么帅气的人啊。 看到这里,明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角色很明显是以他为原型的,脸都没怎么改,甚至还毫不避讳地直接用他的本名,只是换了汉字而已。 可恶,他终究还是逃不过被性转之后画进野崎的漫画的命运吗! 但还好只是外貌原型而已。 佐仓一边看着草稿,一边自以为隐蔽地不停往他脸上瞟,很明显是发现了。 “不良少女吗……一般这种平时帅气强大的角色往往会暴露出反差萌的一面……”御子柴嘀咕着一些Galgame经验,一看就完全没有发现。 明音硬着头皮继续看了下去。 栗花落走到巷子的拐角处,就突然双手抱头,崩溃地蹲了下来,双眼黑漆漆的,写满了颓丧。 【我怎么就顺势收下了呢…就算只有500元,但对小学生而言也是一笔大钱啊……虽然他们是高中生……】 【我居然擅自称一个第一次说话的人为朋友,就算是解围也太过界了,她会不会感到很恶心啊……】 突然,头顶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老大?你缩在这里做什么?】 穿着外校制服的少年倾身注视着她,侧发遮住了眉眼。 镜头拉远,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整格。 少年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恍然大悟,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她,“你冷吗?” 的确很冷,毕竟还是初春。 “谢谢……”她把外套穿上,叠起过长的袖口。 “我洗过之后还你。” “不用了,你喜欢就留着吧。或者丢掉也行。” 栗花落崩溃地振声道:“不!请务必让我还你!不然我压力会增大的!” “…好啊,不过……”画面里,少年露出全身,下一格,镜头又拉近,特写他的表情。 嘴角勾着轻微的弧度。 “我会绕远路去你学校找你,这样也可以吗?” 画面结束在了栗花落红着脸,开口要回答这一幕。 “这之后这两人会怎么样啊?恋情的开端?”佐仓沉浸了进去,并期待起了后续。 野崎竖起了大拇指,“之后他们约在离两人学校同样距离的一家甜品店里交还了外套。” 明音心情复杂。 糟糕,好像也是性格原型。 而且,这个人……不会是织田作先生吧? * “不要!我不要一个人住一间!”佐仓突然意识到了四个人里就只有她一个女生。 “一个人睡一张床多好啊,我们可是要两个人挤在一起,一个人睡懒人沙发啊。”毕竟预算不足。 “那我和小御御一起!这样总行了吧?!”佐仓拉过御子柴的手臂,大脑停止了思考。 “诶?诶?!”御子柴一脸状况外。 “可是……御子柴神经比较纤细,晚上睡不着可能会互相影响。”野崎担忧地指出了这一点。 明音吐槽道:“首先该担心的是那个?!!!” “真是的,我知道小御御是男生啦……”佐仓摆了摆手,突然眼神空洞起来,“所以,尤里酱你来和我一起吧。” “拜托你清醒一点!!!” 最终,佐仓抱着明音给的小熊替身玩偶进入了梦乡。 棉花里埋入了安神的符咒。 看来白天的事还是吓到她了啊。 “晚安,不知名的先生。” 明音缩在懒人沙发上,用气音道了晚安,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回应,直接睡着了。 光怪陆离的梦里,一开始是完全扭曲的各种元素,紧接着逐渐形成了略微具体的场景。 这是从寄宿在体内的另一颗心那边传递过来的感情。 【拜托了,只有这里…请不要在这里开木仓。】 【这里是唯一一个他还活着、并且在写着小说的世界,我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世界消失啊。】 坠落。 坠落。 一直在坠落。 从耳边刮过的风,翻飞的衣摆,暗沉的苍穹。 一直坠落到了,整个世界的边缘。 清晨,明音半阖着眼,一手撑在沙发上坐了起来。 面无表情的脸上挂着一行清泪,暗色的眼瞳泛着一层水膜。 “原来如此,跳楼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会中途昏迷呢。 第三章 今天明音单独行动。 暂住在他体内的某人不包括在内。 野崎他们兴冲冲地去逛商业街了,明音表示他对人群密集场所的容忍度已经到极限了,就不和他们一起了。 这几个单纯的家伙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他的说法,没有多想。 临别前,明音悄悄地往野崎的上衣口袋里放进了一个纸剪的小人。 这是一种简单的小符咒,用于代替耳目。 他很轻易地就在天神的神社里找到了趴在钱箱上,清点着酒瓶里的五元硬币的夜斗。 “……啊,尤里酱,”夜斗警惕地把瓶子塞回怀里,坐直了,“有什么事吗?” “……”明音都有点为他感到可悲了,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身侧,“你有见过他这种情况吗?” 在夜斗的视线中,一个黑衣青年逐渐从明音的身体上脱离出来。 “你这个体质怎么还是……”夜斗小声嘟囔了一句,凑上前,前前后后地把青年打量了一遍。 “……你有‘自己已经死了’这个认知吗?”夜斗拇指食指捏着下巴,抬眼问他。 青年双手插在兜里,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似的,抬头看着天空。 他脚下一顿,平视前方,思考着。 “……大概是没有的……”鸢色的眼睛半阖着,“确切来说,是除了知识类记忆外,空空如也的状态。” “……所以,可能并非死灵?”明音这样判断。 在昨晚的梦境里,并没有坠落到地面,血肉模糊的感觉。就算只是看到了那么一个片段,也没道理就只有最后的一步被删去。 因自杀而死的灵魂,已经被污染,不可能会是他这种“干净”的样子。 而且他没有穿着左衽。 但从气息上来看,又的确不像是还活着,反而浑身都是死气。 “不,不能这么说……”夜斗指着他背后,“只是灵魂暂时离体的活灵,身后一定会有‘绪’,作为连接着自己身体的纽带……” 但这个人并非如此。 “反倒更像是一种介于死灵与活灵之间的状态。”夜斗蹙着眉,描述着自己的观感。 “啊,可恶!要是有神器在的话就好了……!”夜斗抓狂地挠着头发,“我现在无法看清楚他身上的‘线’。” 世间万物,都被肉眼看不见的线相连。 用通俗点的话来讲,那就是所谓的“缘”,或者说,“关联性”。 人与人的联系,人与物的联系,物与物的联系。 甚至,可以仅凭线的关系掌握一个人的全部。 这就好比,对于会解读的人而言,知晓生日,可以知道一个人的过去;知晓真名,可以知道一个人的未来。 夜斗作为武神,并不擅长这种精密的工作。想要看得清晰,需要神器“境界”能力的辅助。 “那就是说,你没有办法解决吗?”明音一只手覆上额头。 “反正也没有什么危害性,放着不管就行了吧……”夜斗就着当事人的面这么建议道。 “不,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吧。”明音摆摆手,否决了这个提案。 “你人真好啊。” “我可不想被你这么夸,好恶心。” 夜斗被明音毫不掩饰的嫌弃眼神又一次伤害到了。 “我说啊,”夜斗振声道,“我虽然看起来很坚强,但实际上很脆弱的!” “所以?”明音双手抱胸,眼睛暗沉地歪了歪头。 对方突然土下座,大喊道:“请对我温柔一点!” 沉默。 明音嘴角抽搐,“你身为神明的尊严呢?总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就下跪,信誉会变成负数的。” “生活所迫,我也不想的啊!”夜斗控诉道。 他语气一转,“不过我还是不太建议你和这家伙走得过近。” 夜斗冰蓝的眼眸变得沉静,和平时的气质完全不同。 “说起来,”夜斗凑到明音旁边,鼻翼耸动,在明音嫌弃地后退半步之前开口道,“你昨天是不是接触过拥有清澈的“气”的人?这么清澈的“气”,如今已经很少见了啊。” “……我倒是认识一个,但我和那个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了。” “那你还挺幸运的,一辈子遇见了两个,”夜斗竖起了大拇指,“要和他们都搞好关系哦,你不是经常被魑魅魍魉缠上吗?那种由情绪的垃圾汇聚而成的东西,一遇到清澈的气就不敢近身了。” 这就让明音有点为难了。 昨天和他擦肩而过的人多了去了,他怎么会知道那个人是谁? 但他也不想扫兴,只能点了点头。 夜斗还在打量他,绕到身后。 “你之前一直系着的那个红色发绳呢?” “谁知道,掉海里了吧。” “…你不会觉得很可惜吗?也用了挺长时间了。”夜斗有些抓狂。 “不会啊……”明音很困惑为什么对方反应那么大,“扎头发用的发绳啊皮筋啊什么的,随处都是。” “啊,真是的……”夜斗转头踏出了鸟居,“你自己注意安全,我要去找可以用的神器了,改天见。” * 【你是怎么和那种……神明认识的?】 “嗯?”明音搜索起了久远的记忆,“国中的时候,突然在街上被他拉住了手腕……” “他解释说是把我和长得很像的人搞错了,之后就不知不觉交集变多了。” 【听起来像是低级的搭讪,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会用这种说法。】 “的确,估计只是拉客户的借口……” 但为什么偏偏在人群中选中了他呢? 【说起来,明音君是漫画家吧?】不知为何,青年自己转移了话题。 “嗯,从国中三年级开始正式出道了,现在也是打算做全职漫画家。” 【诶——那么,现在在画什么样的故事呢?】 “与其说是‘现在’吧,不如说是一直在画什么样的故事……”明音伸出食指,打着圈,“现在正在连载的作品就是出道时获得连载机会的短篇。” 五月七日明音,笔名赤根尤里(赤根ゆり),15岁时以短篇作品《现在是下坠时间》,简称《现坠》,在少女漫画杂志月刊少女上获得连载机会,一直连载至今。 性格敏感阴郁的女子高中生,日暮绪千流,在傍晚的教学楼上跳楼自尽时,被一个名为“生”的幽灵少年接住,活了下来。 因为自己的行为给他人添了麻烦,绪千流想要帮助少年成佛。 【…我成佛之后呢?】生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在夕阳的橙色下变得透明。 【当然是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黑发黑眼的少女一脸理所当然。 突然,就在钟表走到6点整时,生走向天台边缘,手臂一撑,越过了护栏,旧式校服的衣摆迎风飘动。 【等……!】绪千流几步冲上去,明明够到了衣摆,却抓了个空。 之前都是可以触碰得到的。 名为“生”的幽灵,每天傍晚的六点,都会重复一次从这所学校的天台上坠落的死亡再现。 以上为第一话的剧情。 这种大胆新颖的邪道式开场引起了热烈反响。 之后的连载,以探寻生的秘密、解开死亡连锁的循环、了却其执念为主线,绪千流的自我探寻、个人成长为暗线,校园里各式各样的问题学生为支线。 因为极具张力和刺激感的男女主互动、过于丰富的要素和精致的画风、充满个性和隐喻的分镜,在读者间广受好评。 比如,这部作品的相关内容在论坛上的搜索量和讨论度,随着剧情的逐渐深入,越来越高。 基本上都是在控诉,赤根老师是个魔鬼。 “我手机上有存电子版,你要看吗?” 明音靠在海边的护栏上,一手搭在上面,一手举着手机划来划去。 …… 【……这些各种不同自尽方式的一些小细节,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熟人那边有《完全自.杀手册》,以前闲来无事翻阅过。” 【然后呢?】 “被他发现之后没收了,”明音感慨道,“现在已经绝版了,真可惜啊。” 【一般人看到你这副样子都会没收的吧。】 “不,我虽然性格阴郁了点,但也没到那种想要去死的程度……”明音对这种武断的评价表示拒绝,“毕竟生命真的很宝贵啊。” 【……这一点我倒是感受不太到呢。】 “可能是因为你本来也就不太“正常”吧,”明音补充道,“我并不是在骂你哦。” 因自杀而死的灵魂已经被安无侵蚀,无药可医,既无法前往彼岸,也无法成为神器。 所以,那些徘徊于此世的死灵,以及那些神明身旁的神器,全都是原本想要活下去的人。 这么看来的话,对活着这件事并不执着的自己,还真是差劲啊。 * Lupin酒吧。 【你们不是约在六点半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对这里稍微有点在意……” 明音坐在吧台上,双脚.交叉勾着高脚凳的支柱,双手捧着一杯热可可。 “你才是,之前在门口伫立了那么久,现在进来之后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见对方不回话,明音转头一看,织田作先生从楼上下来了。 他一愣,“你已经来了吗。” “是啊,因为刚好就在这附近闲逛,”明音把放在防水袋里叠好的外套从挎包里拿出来,递给对方,“感谢那天的帮助。” “都说你不需要太在意,我只是很普通地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帮了点小忙而已。” “就是这种‘普通’才最难得啊……”明音嘴角微勾,“你是叫‘织田作’吗,我朋友是这么叫你的。” “不,”意外地是否定的回答,“我叫织田作之助。” 但他紧接着又补充道:“但我的朋友和家里的孩子都这么叫我。” “原来是绰号吗。” 话音刚落,少年人语气兴奋地加入了进来。 “哟,织田作。”自然而然地拉过织田作旁边的椅子坐下。 “这不是尤里君吗?我是太宰治,刚刚补完你的漫画……”说着说着,故作激动地双眼闪着光,“这女主角也太棒了吧!偶尔甚至会感到一些共鸣呢……啊,好想要和这样的小姐殉.情啊。” 先不提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自己的马甲的,光是这强烈的反响,就很不妙。 “好歹是少女漫画,主题必须积极向上才行,不可能真的出现‘殉情’之类的情节啦。” “诶——不会吗?真遗憾啊。” “……你是认真的吗?”认真地想殉.情? “我每时每刻都是认真的,对吧,织田作?” 织田作无辜被波及。 他沉思了一下,斟酌地开口道:“是认真的。” “你在对外地人灌输些什么不妙的东西啊,太宰君?” 负责吐槽的坂口安吾姗姗来迟。 “好久不见了,安吾。出差好玩吗?” “好久不见。” 安吾满脸黑线,“真是的,你以为我平时积累了多少压力啊。” “你不需要搭理太宰君的,真的。”安吾认真地对明音这么说。 明音看了一会太宰的脸,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太宰君,你有没有和自己长相相似的,稍微年长一些的家人呢?” “嗯?没有哦,”太宰晃着酒杯,球型冰块与玻璃杯碰撞,发出好听的脆响,“尤里君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呢?” “那我那天看到的陷在河里转来转去家伙大概和你没关系吧。” 顶着撒谎的罪恶感和压力,明音随便想了一个借口。 “不,那个大概就是太宰君本人。”安吾嘴角抽搐地推了推眼镜。 “不说那些了,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太宰提议道。 “……你的这个‘我们’,该不会还算上了我吧?” “当然了,毕竟只有尤里君你玩过啊。” “啊,是昨晚五月七日他们玩的那个游戏吗?”织田作反应了过来。 “我倒是听说过……”安吾是理论派。 迫于形势压力,明音带着他们玩了起来。 很不幸地,第一个又是明音。 “果然,昨天奇迹般的生还把我这辈子的运气都用掉了吗……”明音捂脸。 “那么,真心话or大冒险?”太宰奇怪地格外兴奋。 “大冒险……”明音绝望地又一次做出了这个选择。 “那么——!”太宰故意把语调拉长,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大冒险选项。 “对你右手边的人模拟告白。” “用自己的手机给最近一次通话的人发邮件,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其实就一直……’” “现在在这里摆出那个经典的全套动作,大喊‘代表月亮消灭你’。” “尤里君想选哪一种呢?” 右手边的人是织田作先生,最后一个通话人是夜斗。 明音什么都不想选。 第四章 “尤里君想选哪一种呢?” 名为太宰治的少年人一手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 酒吧内特有的暗沉光线让视野有些暧昧不清,把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搅合得更加乱七八糟。 明音食指按住在吧台上绕着他的手掌跳舞的小妖怪的头,一下一下地点着它的小脑瓜。 从旁人看来大概是焦虑地在用指尖敲着吧台。 不妙啊。 先不提羞耻度的问题,总感觉这人别有用心。 虽然这很大程度上只是第一印象造成的没来由的警惕心。 周身弥漫着硝烟味的血腥气,浓稠绵密的黑色。 太宰肯定调查过自己。 至于他调查到什么程度……看样子是把从小到大的经历翻了个遍,但彼世相关的事情,他估计是还不知道的。 毕竟一般情况下,并不拥有与彼岸那边相关的特殊能力或体质的人,在不认识该领域人士的情况下,不会凭空想到那方面,也不会特意往那边去调查。 其中,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看不见魑魅魍魉。 他对现在就在室内漂浮或者东窜西窜的那些小东西完全没有反应。 就算是演技,也不可能在一个小毛球砸到头顶上的情况下也没有任何反应。 而Mafia的工作按理来说也很难和灵异事件扯上关系。 那么,在排除看上他在那边具有的价值这一可能性后,太宰治通过这一行为是想要知道什么? 他的履历中,有什么地方引起了这个人的兴趣吗? …… 不会是因为“店”吧。 是从之前的客人那里走漏风声了吗。 与横滨这边有关的……异能力者…Mafia…… 明音想了2秒,就放弃了思考。 其实怎样都无所谓啦。 四月一日君寻也根本轮不到他来担心。 不过,在不清楚对方刻意接触自己的目的的情况下,还是不要暴露“那边”的信息才好。 第二个选项直接排除。 剩下第一和第三。 正当明音要做出抉择的时候,之前一直在装死的某人突然“说话”了。 【我说啊,明音君。】 【…怎么了?】 【你如果因为过于羞耻做不到的话,就让我来吧,这样如何?】 【欸…?】 在明音反应过来之前,他自己的意识逐渐飘远了,沉溺到了身体的里侧。 相对地,被他捡回来的幽灵先生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用明音的声音回答了。 “第一个吧。”他伸出一根手指,歪着头笑了笑。 【不行!快撤回!快说你反悔了!】 “真是果断啊,不愧是尤里君!”太宰打了个响指。 “来,快开始吧,对织田作的模拟告白。” “明音”先是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同样没什么表情的织田作,可疑地沉默了1秒多,然后开口了。 “我……”就只有一个主语,说完之后突然没声了。 他黑漆漆的眼睛里隐隐绰绰映照出暖橙的灯光,眼睛微微睁大,又像失去了全部力量一般,无力地合上,缓缓地半睁开。 “如果呢,真的只是如果而已……”他一边思考着什么,一边迟疑地做出了一个假设,“如果我从高处坠落的话,你看到了,会怎样呢?” 听到这话,明音本人在空荡荡的漆黑空间里愣住了。 这是《现坠》里男主角的台词。 生在每天的18:00整,会不由自主地从学校的天台上跳下去。 在此状态下,他无法被作为活人的绪千流触碰到。 【如果我从高处坠落的话,你看到了,会怎样呢?】 【会接住你。】 绪千流侧着脸,仰头看他,肩头的墨发滑落,抱着双膝背靠着天台栏杆。 生手肘支在栏杆上,微垂下头,黑色的立领制服外套没有扣上,衣摆在风中飘动。 他噗嗤一笑,咧着嘴,眉头微蹙。 【可你完全触碰不到我呀,而且……】他眼睛半阖,仰起头,凝视着天空,【你不是会对血肉模糊的场景自我带入吗?这样不太好吧。】 【会接住的。】 绪千流又说了一遍,但这次没有看他。 幽灵叹了一口气,泛白的指尖习惯性地将要触碰到少女的发顶,又收了回去。 现实中,红发的青年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来是在思考还是发呆的表情,仿佛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 “我会接住你。” 男人这样说。 虽然只是模拟告白的场景,但他一字一句地说得很认真。 【你这告白方式还真是别致啊。】 明音捂着脸,憋了半天只憋出了这句话。 【哈哈……】附身的幽灵在心里干笑着,勾着嘴角,眼睛没在笑。 双眼一睁一闭间,灵魂切换了回去。 “欸——织田作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吗?”太宰兴冲冲地,看热闹不嫌事大。 “…也许……?”当事人却是这种反应。 “不,话说这个,居然算是告白吗?”唯一的正常人推了推眼睛,一手拿着杯威士忌,脸上写满了无语。 “每个人的爱情表现都是不一样的……”织田作又重新拿起了酒杯,但也不喝,“五月七日大概就是这种吧。” 明音闻言,艰难地点了点头。 真是又生气又愧疚。 “好沉重啊,尤里君谈起恋爱的话,一定会是爱情表现很沉重的那种吧。”太宰把手指撇向他,一本正经地推测起来。 “可能吧……”明音设想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毕竟一直是单身。” “你明明是个少女漫画家,却没有恋爱经验吗?”太宰脸上是故作的讶异。 “……” “抱歉抱歉,戳到伤心处了吗,哈哈哈。” 听起来没有一点歉意。 这几个人各怀心思地嘻嘻哈哈了一会后,天已经全黑了。 织田作说是要送他到大路上。 虽然明音一直推拒说不用担心他,但因为微妙的心虚,并没有坚持到底。 两人保持着半米的距离并排走着,一路无话。 一直沉默寡言的青年突然自然而然般带有些犹疑地主动开口了。 “…五月七日,你后面的名字,汉字是写作什么呢?” “嗯?”明音有些惊讶他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写作‘明亮的声音’,怎么了吗?” “不……”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双手插着兜,但语气又平淡随意,“感觉是很帅气的名字。” 明音一愣,有些不自在,“嗯,谢谢……” “有种小说主人公的感觉,不管是姓氏还是名字。” “…经常被人这么说……” 青年停下了脚步。 他欲言又止,“五月七日,问一个可能有点冒犯的问题……” “嗯…?你说说看。” “你…真的是人类吗?” 明音闻言,睁大了眼睛,脉搏加快,额上沁出了冷汗。 五月七日明音,18岁,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怀疑不是人,物种意义上。 他强做镇定,仗着自己满脸的颓丧气,看上去很自然地回道: “当然是人类。怎么了吗?突然问这种问题。” 织田作一手插在兜里,一手垂在腿侧。 “是人类啊…原来如此……” 看起来有些恍惚。 “请问……”明音欲言又止,“织田作先生见过吗,幽灵啊妖怪啊什么的。” 不然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明音心里有些忐忑。 问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人这种问题让他压力激增,胃里开始有点不舒服了。 “嘛,年少时偶然见过一次,平时是看不到的……”他一手挠着头,明音竟在那张看不太出情绪的脸上读出了一丝困扰,“所以,是双重人格之类的吗?” “欸……?”明音心里一咯噔,一下没反应回来。 “之前在酒吧里,做模拟告白的那个人,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五月七日”吧?” “……” “抱歉,你不用回答也行……”织田作一愣,补充道,“毕竟是个人隐私。” “不,不是的…”明音有点被吓到了,“不是双重人格……” 这已经不仅是观察力敏锐了。 一般人就算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也不会直接往上述两个方面想。 【明音君,告诉他吧。】 【……?可以吗?】 【这个人应该是没关系的。】 本来明音有些犹豫要不要糊弄过去也只是因为顾及到室友,既然室友自己不介意的话,那他也就实话实说了。 明音深吸了一口气,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灵视能力和体质问题。 还有室友的事。 “原来如此……我大致理解了……”织田作话题一转,“你们要在横滨待多久呢?” “……嗯,原计划中是玩一周,今天是第二天,五天后回东京……”明音被这突然的话题转折弄了个猝不及防,“话说,你居然就这样相信了?” “嗯?是啊……”织田作一脸莫名其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就因为他这样说,所以就相信了? 体内幽灵的笑声吵得他脑壳疼。 【哈哈哈,明音君…这个人好有趣……!】 临别前,织田作发给了明音一个地址,说是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去那里找他。 “等等…等等等等!”明音有些噎住了,一口气没上来。 “我不能再欠你人情了!” 那人一愣,解释说:“不是你欠我人情,而是我拜托你有事来找我,我毕竟是本地人,更熟悉情况。” 明音对这人没来由的善心由衷地佩服。 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惶恐。 就算是一直生活在一起的亲人,对你好也都是有原因的,更别提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了。 织田作先生对他关切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明音歪着头,在脑海里勾画出织田作那不修边幅,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形象,又一次放弃了思考。 他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想吧。 路上,那个难搞的幽灵先生又来事了。 【抱歉,明音君,我要稍微离开一下。】 【…哈——?不是,你这样是要去哪里?】 【有点在意的事情。】 见室友如此坚持,明音也没理由阻止。 说实在的,他们也就认识了短短两天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 虽然他擅自看过对方的记忆。 “来,拉勾。” 明音仰头看着幽灵青年的脸,这样说。 青年犹疑地伸出小指,滞在半空中。 “我一定会帮助你的,约好了。”明音浅笑着,勾住了对方的小指,口中唱起了歌谣。 “拉勾,拉勾,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 “嗯!这样就立下约定了。” 青年把小指伸到自己眼前,观察了一下。 “只有明音君你自己有吞千根针的风险呢,这个约定。这样可以吗?” 明音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可以啊。” 对这个看起来柔弱极了的室友不太放心的他,用随身带着的符纸和毛笔临时画了一个驱邪符。 “可以驱散大部分妖魔,一定要随身带着……如果符纸碎了,立刻往最近的神社跑,就是我们早上过去的那个天神神社。” “我知道了。” 分别后,真正意义上单独行动的明音突然接收到了野崎那边纸人的突发.情报。 他妹妹找到旅馆来了。 明音立刻加快速度赶到旅馆。 “啊,尤里酱,小羽(Kohane tyann)过来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去找野崎君和小御御了。”佐仓给明音开门后,笑着侧身。 与明音发色相同的少女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坐在床沿边,侧过头,见他来了,嘴角扬起浅笑,缓缓站起来。 “明音(Akane)。” 声线一如既往淡淡的,情绪起伏很微弱,精致的面容,眼尾的泪痣,长发微卷,仿佛人偶一般。 “小羽(Kohane),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歪歪头,“不可以吗?” “不,小羽的话当然是随时都可以。” 小羽闻言,笑了笑,解释道:“静君不是成为助教了吗?教授对横滨这边关于‘荒神’的传说很感兴趣,想趁春假过来调查,我拜托静君推荐我一起过来了。” “民俗学吗……还没正式入学就开始跟着教授考察了,果然小羽很厉害啊。教授人怎么样?” 明音给小羽倒了杯茶,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在她身旁坐下。 “谢谢,”小羽接过杯子,吹了吹,小啜一口,“是个博学且风趣的人,他似乎知道我以前上过电视的事,但一路上也从不问起。” “这样啊,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人。” 明音双手捧着杯子,小指没覆上去,眉眼在热气氤氲中模糊了。 “是。”小羽笑了笑,但随即又敛去了表情。 “那个啊,明音,”小羽捧着杯子,放在大腿上,“我这次会拜托静君推荐我,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想第一时间告诉你。” “是什么事呢?” 少女转过头,凝视着他,认真地开口了。 “我和静君商量过了,等毕业以后,我们大概会结婚。” “噗——!”明音被吓到了,一口茶喷了出来。 刚刚投下一枚惊雷的妹妹帮他拍着背顺气。 “并没有正式定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 明音用手背抹了抹嘴,“但要和他结婚这件事是已经决定好了吗?” “嗯。” “不会改了吗?” “嗯……”她补充道,“你是除了我和静君之外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明音沉默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你最在意的人是君寻(Kimihiro)吧?” “嗯,最喜欢君寻(Kimihiro Kun)了,所以,不能让他一个人啊。” 小羽又加了一句,“而且,对静君而言,也是一样的。” “小葵结婚的时候,你也说了同样的话吧?谢谢你为我担心,明音。” “……既然是你的决定,我也只好支持你了,”明音笑了笑,“荒神的话,明天要去擂钵街吗?” “是的……”小羽表示肯定后,尾音突然拉长,拐了个调。 她注意到了一些与平时不同的东西。 明音的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僵直着,缠绕着黑气。 没有难闻的气味,但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明音。” 有着超脱常理气质的少女突然敛去了笑容,无机制的双瞳如人偶一般。 “你的小指,和谁拉过勾了?” 第五章 明音自己也知道,他的小指在和那位幽灵先生拉过勾之后,就很不对劲。 突然有点不能自如地活动了。 并非是他自己在“约定”或是“话语”上有什么不好的习惯,而是拉勾对象造成的影响。 而他知道,和那个人拉勾,大概会发生不好的事。 他是明知会如此,仍然这么去做的。 明音犹豫了一下,向小羽诉说了那个青年的事。 “为什么要和他定下约定呢,这并非是必要的吧?”小羽双眸沉静,仿佛在问什么很普通的家长里短。 “因为……”脱口而出的话语才起了个头就卡住了。 …为什么呢? 他不太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出于职业原因,他习惯于观察周围的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剖析他们的情感,但他从来不会去思考关于“自己”的事。 这是一种本能的回避。 明音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这件事。 或者说是,“被迫”意识到了。 他的内在一直蛰伏着什么令他排斥的事物,一旦发现了,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 “……明音,”少女一如既往地直呼其名,“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手指……” 【拉勾,拉勾,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 “你也与我勾了手指。” “为什么呢?” 明音沉默了。 他知道小羽并不是真的在问他当时为什么要与自己拉勾,而是想要引导他去思考他现在为什么要去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情。 对,自取灭亡。 他的手指上缠绕着的黑色雾气,似乎是与时化相似的物质,若不及时净化,会一点点沾染上安无。 等到被安无侵蚀入五脏六腑,就是人生的完结了。 虽然可以用干净的水把安无洗净,但黑雾却暂时没有办法去除。 “呐,明音,你知道的吧?” 小羽仰头把脸凑近他,手覆盖上他的手背,呼吸都清晰可感。 “这样下去,你会消失的。” 闻言,明音放平了嘴角。 他们很少会把这件事摊到明面上来讲,只是心照不宣。 严格来讲,五月七日明音并不能算作是“人类”,而是由“羽毛”的力量创造出来的,拥有近似人类形态的人造生物。 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来自沙丘之国,玖楼国的公主小樱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因为某人的野心,蕴藏着力量的“羽毛”飞散至各个世界。 五月七日小羽在多年前因为这件事,得到了一片羽毛。 正如同她的名字,细小的羽毛。 本就天生拥有强大灵视能力的她,被羽毛强化了灵力。 这让本就因为自身的“异于常人”闹僵了的亲子关系更加恶化。 6年多前的某一天,她正被精神状态到达了一个极限点的母亲关在门外时,与“兄长”相遇了。 有着红色纹样的洁白羽毛从女孩的胸口处浮出,悬在半空中,发出耀眼的光。 小羽眼睛不眨地凝视着羽毛,看着它分解开来,四散作光点,又慢慢汇聚成人形。 是一个和她一样高的有着同样发色的男孩子,连双眼也是相似的沉静无波,脑后过长的头发用暗红的绳结扎成一个小揪,左边唇角下方有颗黑痣。 【你是谁?】 小羽歪了歪头。 【明音,写作‘明亮的声音’。】 【我是小羽,写作‘细小的羽毛’。】 【小羽……】明音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极浅极浅地笑了,【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他轻轻地捧起女孩缠着绷带的小手,勾起她的小指。 【我是因为小羽才存在于此的,所以……】 【在你不需要我了之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可以吗?】 小羽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好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 【…感觉寂寞吗?】 【不,】小羽摇摇头,【因为,妈妈大概也是如此吧,希望她能够不要再做噩梦了才好。】 明音勾着她的小指,小幅度地上下摇动。 【拉勾,拉勾,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只有你会吞千根针哦,这样可以吗?】 【可以的。】 因为“羽毛”不可思议的力量,明音在出现于世的那一刻,变成了“五月七日明音”,和五月七日小羽是双生兄妹。 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一样,拥有户籍、履历、旁人对他的记忆。 似乎只有小羽本人没有被这“扭曲现实”的力量影响到。 虽然这并没有改善小羽与母亲的隔阂,甚至还因为两个孩子都拥有奇怪的力量更糟糕了,但两人牵着手依偎在一起时,有什么东西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自从小羽与四月一日君寻相遇的那一天开始。 小樱公主一行人先前踏上了寻回羽毛的旅行。 但后来,他们了解到这场旅途的真相与飞王的野心后,决定不找剩下的羽毛了。 包括制作了明音的这一根。 明音在那时于梦中与公主见过一面。 【由羽毛构成的身体并不稳定……】她微蹙着眉,提醒着明音,【请一定,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那大概是,你身为人类的证明。】 【我算是“人类”吗?】 【我们虽然都是人造的东西,我、那个人、还有你……但是呢,的确是人类。】 不稳定的身体稍有什么不慎就会全线崩溃。 只是因为小羽现在一个人也没问题了,所以他才一直觉得无所谓罢了。 “明音,”小羽一手抚上他的脸颊,“你并不是为了我,为了约定而活的。” “不然的话,不管是我还是君寻,都不会开心的。” “因为,你和君寻在这方面很像呢。” 明音想起了六年前的坠楼事故。 他在小羽被侑子的熟人,占卜婆婆收留后,一直暂住在“店”里。 所以那天,他看到了。 四月一日从窗口坠落后,鲜血淋漓的样子。 运到店里的一路上,又流了很多血。 这个事故是许多巧合叠加在一起才造成的,但归根到底,是因为那个人的自毁倾向。 “明音,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请不要忘记这件事。” 小羽轻轻一笑。 “说起来,你以前还模仿过君寻的那次事故,差点就跳下去了。” “一不小心自我带入过头了。”明音干笑一声,在心里松了口气。 “小指,该怎么办呢……”小羽考虑着,“黑雾无法消除的话,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我认识一个很擅长‘斩断’的无名神,应该会有办法吧。” 小羽当晚就在旅店睡下了,佐仓如愿以偿地有了一个室友。 第二天一早,明音撑着沉重的眼皮拉开窗帘,就看到夜斗脸颊贴在窗户上,以一种非常丢人的姿势拍着窗。 明音睡眠不足的大脑花了30秒才开始运作。 他随便地把披肩披上,踩着拖鞋出门了。 “你一大早的怎么了吗?”明音打了个哈欠。 “这个,我找回来了!”夜斗手上抓着那个明音之前弄丢的红色发绳,一脸得意。 “啊……多谢。”明音木然地接过。 “你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啊,难得我好心……”说着说着,他注意到了哪里不对劲,“你的小指,怎么回事?安无好严重啊。” “这个?”明音伸出小指。 “不妙啊,好像比昨天更严重了,手腕都有点不能活动了。” “你不是靠手吃饭的吗?好歹给我表现得更在意点吧!” “嘛,我两只手都挺好用的。” “真是的……”夜斗挠着头,“等我找到神器……” 他嘟囔着,突然灵机一动。 “对了!我找到之前说的拥有清澈的“气”的人了,一个是昨天刚从外地来横滨的,一个是本地人。” “名字叫什么来着,百目鬼静和织田作之助。” “……” “怎么了吗,被我的效率震惊了?” “不,只是……”明音一手扶额,“这两个人我刚好都认识。” “那不正好,”夜斗打了个响指,“和他们待在一起的话,黑雾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了。” “不过,说起来,你平时挺小心的,怎么会突然沾染到这么严重的安无。” 明音一边把头发扎起来,一边回他。 “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可爱的毛茸茸妖魔。” 夜斗的话他姑且还是相信的。 果然织田作先生有着神奇的气场吗。 但是,成天去麻烦他也不好啊。 昨天他说是他想让自己去找他帮忙,也可能只是客套话而已。 静君也不是来横滨玩的,而是要工作。 “毛茸茸的可爱妖魔吗……”夜斗不置可否,又补充了一条情报。 “那个叫‘织田作之助’的人,拥有很厉害的异能力呢……能够预知自己5秒后的死亡。” “在战斗中的话,超好用的。5秒能挽回太多事了。” 明音听到这话,突然不说话了。 初春的早晨,海风凛冽,乍暖还寒的湿冷气息拂过披肩下垂的流苏,空气鼓动,顺着气流的方向散开,衣摆翻飞。 预知5秒后自己的死亡…… 也就是说,他至今为止的人生,其实是一步步踩在自己的尸体上走过来的。 对那个人而言,“自己”的死亡是怎样的概念呢? 第六章 “先生,问一个可能会触犯个人隐私的问题……请问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夜斗离开后,明音裹紧了披肩正要回旅馆里面,转身时突然撞见了昨夜独自离开的幽灵先生。 鼻尖氤氲着潮湿的水汽与清晨空气的冷意,以及像是干枯得一触即断的朽木味。 “入水了。” 青年浑身湿漉漉的,大衣的衣摆下还在滴着水,在地面上汇成一滩水渍。蓬松的短发贴在脸侧和额前,水珠顺着苍白瘦削的脸部弧度淌下,汇聚在下巴尖上滴落。 一滴一滴的,清透细小。 “那个,你所谓的‘入水’……”明音用手指着他,手指轻颤,“是哪种意义上的呢?” 他突然想起了与青年有着相似面容的太宰治。 关于他的殉情宣言。 对方眨了眨眼睛,水珠粘湿了睫毛,给他死气沉沉的眼瞳也添上了一点光泽。 “就感觉,这条河真不错啊,于是就跳下去了……啊啾——!” 他极小声地打了个喷嚏,就跟中途咽下去了一样,只是从齿缝间泄出的气音。 “为什么在灵体的状态下还会有生理反应啊……” 一般的确不会。 确切来说,应该是一般的死灵不会。 死灵,即死去人类的灵魂。他们已经并非处于此岸,而是彼岸,自然不可能触碰到此岸的事物,也不会被此岸触碰。 而其中的一个特殊情况,是神器。死灵被神明赐名后,成为神器,以此作为身为“人类”的证明,可以影响此岸,也会被此岸影响。 而活灵和其差不多。 虽然很难被人看到,却可以触碰物体。 但若是活灵的话,对于妖魔而言是营养价值极高又能轻易捕捉的高级食物,目前为止他似乎对妖魔没有这种程度的吸引力。 明音藏着小指,两手拇指勾进青年的衣领里面,帮他把被河水浸湿的外套脱掉,一手拽着披肩的一角脱了下来,抖了抖,踮着脚给他裹上。 “先进去吧。” 野崎跟御子柴还没有睡醒。 作为一个贴心的室友,明音推着裹成了一团的幽灵进了浴室,反手锁上了门。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奇怪的状况……”明音让他坐在小板凳上,自己一手拿着吹风机帮他吹头发,湿透的褐发很快被吹干,蓬松柔软,被风吹得乱翘。 “给,绷带也换一下吧。”明音右手递给了他一卷绷带。 青年盯着他手中的绷带看了几秒,回过神一般,才伸手接过。 “谢谢。” 明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不小心用了右手。 小指,肯定被看到了。 万一他问起的话,该怎么糊弄过去呢? 但青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自己换起了不知道是想遮掩什么的绷带。 ……? 是不在意还是……根本没看到? 赌一把吧。 他在这种情况下倾向于冒风险确认。 毕竟他超擅长豪赌的。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突如其来地试探道:“对了对了,你觉得我今天看上去有什么不同吗?” 明音把双手伸到刚刚剪断手腕上的绷带的青年面前。 那人盯着他的手,欲言又止,“你不觉得你这种问法有点像……” “不,不觉得。” 虽然明音现在心里已经尴尬到不行,但他坚信,只要他不表现出尴尬,那尴尬的只会是别人。 “……”对方陷入了沉思,良久,试探道,“…你昨天剪了指甲?” “……答对了。” “骗人。” 青年半阖着眼,又抬眸看他。 呼吸都顿住了。 “是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吗?” 明音一愣,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嗯,是啊……”他令人意外地露出一抹浅笑,“但既然你看不见这个的话,那也就不必要知道那是什么。” 他看不见。 但时化与灵魂同属于偏向彼岸的那一侧,并没有隔阂,从没听说过会有这种看不见的例外。 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天晚上他会完全不受时化干扰。 那么,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个黑雾并非和时化是同一种物质。 第二,那个人并非属于“彼岸”。 或者是,两者皆有。 “明音?” 小羽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沙发对面。 “啊,抱歉…”明音笑了笑,“你要出门了吗?” “是,要去一趟擂钵街……”小羽看向了明音身后一侧,“这位先生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人吗?” 明音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小羽向他问好。 “初次见面,我是五月七日小羽,哥哥受你照顾了。” “不,我没照顾什么哦。” “你和他待在一起就够了……”她这样说,顿了一下,又更正了说法,“不,其实我不太希望明音继续调查你的事情,但是……” “这不一定是坏事……虽然也不一定是好事,但是总归,是有演变成对双方而言都是好事的可能性的。” “那么,对我而言,也就是一件好事了。” 少女的眼睛一如既往地透着无机质感,配着冷白的肤色,宛如人偶一般。 但却比世界上任何人的眼睛都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一成不变的僵局,久违地开始产生裂痕。 “帮我向静问个好。” 小羽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出门了。 大家陆续起床后,一起商量了一下擂钵街的事。 他们对“荒神”这种充满神秘色彩的都市传说可有兴趣了。 “本来是听说那边治安不太好,没列入行程的……”野崎苦恼地抓着后脑勺的头发,“五月七日他们好像是找了个向导,听说是那位教授的熟人介绍的。” “诶……”佐仓想了想,双手合十往一边弯折,激动道,“那我们也找个靠谱的向导就好了呀。” 但她随即又焉了下来,“没有熟识的本地人啊……” 御子柴提出了他的设想,“那能不能请他们那边的向导之后带带我们呢?” 明音否决了这个提案,“他们是去做实地调查的,也不知道要耗几天,我们是很快就要回东京了。” 说到靠谱的向导,事实上,明音的脑内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出了一个人。 织田作之助。 【不是你欠我人情,而是我拜托你有事来找我。】 那个人这么说过。 他说这话时是非常真诚的,明音可以感知到这一点。 而且,织田作先生恐怕是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的人中靠谱程度排行第二的了。 第一是百目鬼静。 “嘛,不过,我这边倒是有个人可能可以拜托……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以及有没有空。” “谁?!!”三人激动地凑了上来。 “……好心的织田作先生。” “先说好,真的不是一定可以哦,而且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明音站在旅馆门口,回头向他们强调道。 三人动作表情一致地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明音笑着叹了口气,带着平白增加了的压力,去向了那个地址。 是一座单身公寓楼,比较老旧的那种两层式。 嗯……?这边Mafia的工资那么低的吗?不应该啊,横滨按理来说应该是日本本土黑帮的扎根地啊。 但这也不一定是他平时的住所就是了。 应该说,这里不是住所才正常。谁会直接让一个还不熟的人直接找去自己家啊? 但下一秒,明音就发现,他果然还是不是很懂他们横滨黑手党。 因为他敲了门以后,织田作先生穿着一身家居服开门了。 “早上好……”明音姑且先本能地打了个招呼,“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上班了。” “啊,不……我工作的时间不太固定……今天在整理东西,可能有点乱,你先进来吧。” 整理东西? 室内是和式的风格,分为一个小客厅和卧室。 没有什么生活感。至少客厅里完全没有私人物品,就只有一张桌子而已。 恐怕还是公寓自带的。 他和织田作一起在客厅的矮桌前盘着腿坐下。 其实应该正坐的,但坐都坐下了,突然改坐姿又很尴尬,明音就保持这个姿势了。 “后天我倒是有空,可以吗?你们是一直在横滨待到周日吧?” “可以的,谢谢你。” 然后就又是尴尬的沉默。 织田作本就是个安静的人,明音则是不太擅长聊天。 他是那种习惯倾听和补充几句的类型。 但关于织田作先生,他又实在是有些在意的事情。 和搜集信息为原点的习惯不太一样。 好奇。 预见5秒后自己的死亡,眼前到底会是怎样的场景,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为什么他会在那种情况下还毫不犹豫地去帮助陌生人呢? 为什么总是会自然而然一般做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事呢? 他很少会对什么事物产生好奇心,一直以来都是得过且过地活着。 没有好胜心,也没有毁灭欲。 只是在这赚来的人生中,消磨时间。 “织田作先生,你之前说过,自己以前看到过本来看不见的“东西”,是什么情况呢?” “…啊,那件事吗……”他似乎是在进行回忆,“不,不对…奇怪,想不起来了。” “但的确是看到了平时看不见的“东西”。” “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忘记了吗?” “也就差不多6年前…或者更早之前。” “那也足够久了。” “不,我记性挺好的。” 奇怪了。 织田作先生看起来是那种很认真的类型。不是确定过的事情,他是不会拿来当谈资的。 那么…… “你现在想不想看看呢?” “想。”他是个实诚的男人。 于是,明音当场画了一张符,线条流畅的术式中央,是一个扭曲变形的眼睛形状。 他一手撑在桌面上,把符纸贴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有效时间大概是10分钟左右。” 红发的青年眼睛睁大了些许,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对面目前和明音绑定在一起的幽灵。 “你好。” 总而言之,他先打了声招呼。 “嗯…你好。” “…抱歉,刚刚盯着你看太久了…你和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太宰君吗?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也这么觉得。” 当事人却没什么表示。 ……? 明音觉得,这人状态有点不太对。 稍微有点心不在焉。 “他比较怕生……你要不要去看看屋子外面是什么样的?但最好不要摸。” 织田作大概是知道他们有话要说。 明明这里是他自己家,但他还是善解人意地到外面去了。 “…怎么了吗?你昨晚把想知道的事情弄清楚了吗?” “……” “是秘密的话,那不说也可以。……是这样吗?” “不算什么秘密,只是,还没有完全确认……” “我昨天去了一趟黄泉之门。” “……哈——?” “我没有进去,只是在封印石那里试探了一下……”青年指尖苍白,捏着下巴,诉说着昨天发生的事,“被拒绝入内了。” “听到了大概是伊邪那美的声音。” “说是,‘这里没你的位置’。” “然后我就想,为什么会是‘没有位置’。黄泉联通此岸与彼岸,现世的灵魂理应都在黄泉留位。” “世界之外是还有别的世界的……我大概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明音先是感慨了一番他作死的行动力,然后考虑了一下这个可能性。 可能性出奇得高。 毕竟这样一来,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解释了。 这里的时化并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同时,假设他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话…他的名字…… 大概是太宰治。 虽然不知道他周身缠绕着的那种浓稠的浓稠的压抑情绪是什么,以及,他现在到底是已经死了呢,还是还活着。 打算以漫画家这种为他人带来爱与梦想的职业为终身事业的五月七日明音,只想让他暂时别去想这些烦心事了。 明音靠着墙坐着,双腿曲膝敞开,一只手伸出去,拥抱着在这个世界上既无来处,亦无归路的迷路的孩子,右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真的就好像在哄小孩一样。 然后呢,趁他不注意,另一只手拿出包里的美工刀,悄悄伸到脑后,割断了一直蒙着左眼的绷带。 随着绷带散落,青年常年不见光的眼睛睁大,瞳孔颤动。 “你……” 只是说了一个主语,微张的嘴唇就被苍白的指腹覆上,堵住了接下来的字句。 少年把下巴搁在他的颈窝上,声音随着呼吸声缠绕在耳边。 “嘘。” 漆黑的眼眸凝视着的,是走进房间的红发青年怔愣的蓝瞳。 因为暂时的法术,从青年的视角看来,缠绕着小指的黑色雾气顺着手指一直绕上了整只前臂,刚刚那本来只是小面积的黑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整只右手,攀上了脸侧。 织田作之助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点了点头。 第七章 织田作先前离开客厅后,去了自己的卧室。 正如他告诉明音的那样,他刚刚正在整理房间。 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零零散散地放置在橱柜旁。 他撩起遮到眉毛下方的符纸,食指指腹轻轻磨蹭了一下已经干透的墨痕,透过符纸看着室内灯投下的光。 在房间里也有很多小妖怪。 圆球形的,有头有脚的,在空中飘浮的,在地上蹦来蹦去的,从他光裸的脚背上跳过,冲出窗户,下坠之后又飘了上来,汇入群落,往天边浮去。 织田作半蹲在榻榻米上,又索性盘腿坐下,从一堆杂物中取出之前摆在了最上面的照片。 这是他坚称自己见过彼岸住民的原因之一。 一张拍摄于6年多前的灵异照片。 红发少年木着一张脸,头上夹着一个嫩黄的毛茸茸小鸡仔头饰,正往空无一物的身侧看。手腕处的衣物有被什么攥住的褶皱,强行摆出了一个V字手势。 画面中空无一人的右方有谁在。 但是,想不起来了,也完全看不出来。 他先前第一次与五月七日提起这件事时,只是突然想起了这张照片,然后想着,要找到才行。 所以今天才难得地待在这个只是用于睡眠的地方整理东西。 当然,他的私人物品真的是少得可怜,除了衣物之外更是没多少,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就听到了敲门声,于是先放在了一边。 可刚刚和五月七日说起这件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这张照片是和谁一起照的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忘记的? 为什么会忘记? 他清楚地记得这张照片曾经是被他放在随身携带的钱包夹层里的。 直到他第一次吃现在常去的那家西餐屋的咖喱时,不小心把咖喱沾到了钱包上。 在钱包清洗干净、去除异味之前,他暂时把照片保存在了租房的抽屉里。 之后,因为新工作逐渐踏上了正轨,刚开始每天都有各种杂七杂八的琐事要忙,久而久之就忘记了要把它再取出来。 这些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同时,他也确信,直到他把照片从钱包里取出来为止,那张照片在他眼里都仍然是完整的,他也记得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是谁。 是因为他逐渐长大成人了,才变得完全无法看到了吗? 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这种说法。 “看见”的能力有可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退化。 但大概和这个无关。 织田作之助虽然天生拥有驱邪的气场,本身却是个完全没有灵感的“一般人”,自然不会被“灵感退化”的自然规律影响。 现在,他双手拿着照片的两边,仔细端详着。 右边仍然是空无一物。 照片依旧是不完整的。 “也就是说,并非是灵视能力的问题吗……”织田作排除了一个可能性。 他走进客厅,“五月七……” “嘘。” 少年唇齿间发出了这样的气音。 黑色的印记蔓延上了手背和脸侧。 他希望自己当作没看到。 自从决定不再杀人后,生活逐渐变得按部就班起来。 因此,从未见过的事物就显得如此特别,戳刺着脑神经,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传导而来。 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话语。 总感觉,快要想起来了。 【下次遇见的话,请他吃吃看吧。】 比如,他想起自己当时第一次吃西餐屋老板做的咖喱时,心里浮现的是这个念头。 “五月七日,你吃得来咖喱吗?” “嗯……?嗯,可以的。” 明音在洗手池前用水流冲刷着手和脸,安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但黑雾还缭绕着。 织田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术式失效,把符纸取下,揉碎销毁之后,扔进了垃圾桶。 受织田作的邀请,明音(和幽灵舍友)一起,被他领着,去了他喜欢的西餐屋吃午饭。 是一家比较偏僻的小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哟,织田酱,还是老样子吗?”老板一手拿着锅铲,翻炒着菜料。 “是的……”织田作拉开吧台前的椅子坐下,“五月七日,你看看菜单……也有不辣的口味。” “哦呀,真少见啊,带着别人来了……织田酱的朋友其实很少的啊。” “哈……”织田作对老板的说法不置可否。 明音看着菜单,特色菜就是激辣咖喱。 他其实不太能吃辣。 但激辣咖喱是特色菜。 织田作先生似乎也都是吃这道。 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利弊后,明音决定点一份激辣咖喱。 “真的要点这个吗?真的超级辣的,如果不是平时就很能吃辣的话建议不要尝试。” “是的。” 织田作看着他这副样子,直接跟老板说:“他这份辣度稍微调低一点。” “好嘞。” 啊,可恶。 明音羞耻得双手捂脸,贴在桌面上,脚趾蜷缩。 等到咖喱上来之后,明音发现,他真的是太天真了。感谢织田作先生的体贴。 偏红的咖喱酱直接与米饭拌匀,中间挖出一个小凹槽,盛着刚打下去的生食鸡蛋。 咦?总感觉连蒸腾而上的热气都有点辣眼睛。 明音咽了一口唾沫,用勺子趁鸡蛋没有完全凝固时,把鸡蛋与米饭搅拌开,然后舀了一勺,缓缓地放入了口中,细细地嚼吧了几下,咽了下去。 咖喱的香气很浓厚,同时还有种醇厚的感觉,中和了咖喱本身的刺激,让味道更加柔和悠长了,估计是加了椰浆,但同时又有其他的香辛料的气味,半熟的温泉蛋增加了口感的丰富性与醇香,与颗粒分明的米饭揉杂在一起,形成了完美的组合。 总而言之,第一口下去的时候,体验良好,并不觉有多辣。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从舌尖开始,延伸至喉咙深处,一直到胃里,逐渐烧了起来。 一点一点,不易察觉地,让痛觉形成电信号逐渐传递至大脑,明音满脑子都是“好辣”。 他一手拿起一旁的冰水,一口气灌了下去,一边拿起水壶续杯,一边看着面色如常一口接一口的织田作。 “你的胃和食道都是铁做的吗?” “我本来就挺能吃辣的,习惯了。” 但明音秉持着不能浪费粮食这最后的尊严,即便眼角辣出了泪花,嘴唇通红,也还是一边就着冰水,一边继续吃了下去。 说实话,是好吃的。 就是太辣了。 辣到后面,已经无法尝出别的味道了。 会吃辣的人可能可以吧,但明音不行。 织田作趁明音专注于进食,观察着他。 只听到他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哈?你很好奇吗?那就试试吧。” 说着,内在就换了个人。 明音的室友满脸好奇地舀了一勺咖喱,放进嘴里慢动作地咀嚼着,逐渐,嚼着嚼着,眉头皱成了一团,重复着明音之前的行为,一边辣哭,一边喝水,一边继续吃。 断断续续地接力吃完以后,明音双手合十,“多谢款待,很美味。” “请问这里有洗手间吗?我去洗个脸。” “在楼上,楼梯上去左拐就是了。虽然平时是不开放给客人的。” “谢谢……”明音眼尾还是红红的,用纸巾擦过的唇角染着咖喱的红褐色,那一点黑痣反而变得显眼了。 织田作第一次仔细打量起了他的脸。 有什么影影绰绰的东西,从心底里破茧而出了。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你先去洗手间吧。” 明音虽然有些在意他的走神,但织田作本来就常常一副发呆的样子在想心事,也没多想,把鞋子脱掉就上楼了。 老板收走餐具,在洗碗池前清洗着。 小餐馆内只坐着织田作一个人。 他蔚蓝色的眼里一如既往地仿佛什么都没想,但又的的确确是一直在思考着的。 恍然大悟一般地灵光一闪。 他紧紧抓住了这一闪而过的线索,然后,一下子把少年时期的空白记忆全都挖掘了出来,恢复原貌。 但他面上却还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掏出钱包,把两人份的饭钱放在了一旁,然后,取出了那张之前又重新放回钱包里的照片。 这下,照片里是两个人了。 与五月七日明音有着一模一样长相的少年人强行拉着少年时代的他的手腕,摆出了一个V字手。 是一次游乐园之行的纪念照,刚好还可以看见背景里的地标摩天轮。 而且,这个人也叫做“明音”。 写作“明亮的声音”,一个他第一次听到时就觉得很帅气的名字。 思索中,突然,少年人特有的略带些哑意的嗓音在耳旁响起。 惊得他条件反射地摸上了枪,指向对方。 “是同一个人。” 穿着一整套运动服的蓝眼少年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侧头看着他,手肘支在桌面上,托着腮,冰蓝的双眼带着些漫不经心。 织田作之前完全没察觉到除了他之外还有人在店里。 但他却因为看清了对方不曾改变过的面孔把枪放了回去。 “嘛,就当是我们的秘密吧。别告诉他哦。” 夜斗把明音杯子里没有融化完的冰块倒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全咬碎了。 第八章 明音沉默地看着房间里这五个偷袭织田作不成反被制服的小孩。 他们好像玩得很开心的样子,打闹着,发出清脆的笑声,笑作一团。 但因为找不到自然而然加入的时机,明音只是从一开始进门后就靠着墙坐在地上,双臂环着膝盖,手腕放松下垂。 之前,他去走廊另一侧的洗手间那里洗了把脸,出来就看到对面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几个小孩脑袋叠着脑袋地看着他。 然后他才知道,这些是织田作收留的孤儿,平时寄放在这边照看,每月定期给西餐屋老板生活费。 但其实最让明音惊讶的并非是织田作养着5个小孩,而是他似乎只是某个组织的底层员工,只干些杂活的那种。 这和他的个人能力极度不匹配。 不过这也说明了,他为什么住在那种老旧单身公寓里。 工资微薄。 但据西餐屋老板说,他如果想要钱的话,也是有门路获得一大笔钱的,但他不想这么做。 奇怪的人。 明音这么想,并不禁笑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他在现在的生活中追寻着什么,但这些孩子对于他而言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重要的人这个说法,只是从口中念出这个发音,就会让人感到温暖,感觉飘浮在空中的双脚被什么强有力的丝线拉往地面,并不会彻底脱离。 但是,当小羽说出,“你是最重要的”,这么一句话时,他却感到了害怕,想要回避。 他当然并不是讨厌小羽,相反,他也认为小羽是最重要的人,但反过来却让他无法接受。 一定是因为,自己也许哪天就会突然消失吧。 小羽到时候会怎么想呢? 不希望有任何人,会因为自己的离去而哭泣。 要是能伴随着身体的崩溃,连关联者的记忆也一并带走就好了。 “织田作,重要的照片找到了吗?”咲乐拽着织田作风衣的衣摆,软软糯糯地问道。 “找到了。”织田作点了点头。 “所以说重要的东西平时就要整理好啊!” “就是就是!” …… 织田作蹲坐在几个小孩中间,面无表情地挠了挠头。 明音忍不住轻笑出了声,悄悄地离开了房间,带上了门。 他前脚刚离开,织田作就有所感地望了过去。 【别告诉他哦。】 织田作本就是个话少的人,比起语言表述,更擅长思考。 对他而言,保守秘密并非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但是,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 完全避而不谈,真的好吗? 他想,大概并非是坏事,但也肯定不会是好的那一边。 他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再清楚不过了,很多时候,越过那条线,大概并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正如同他对身为朋友的太宰治,一直保持着沉默一样。 该说是不是时候吗?还是说只因为无法保证事情会向好的那一边发展而维持现状呢? 总之,他选择了避而不谈。 6年前,也是因为这样的“避而不谈”,大概是出事了。 他认识的“明音”变成了“五月七日明音”,这肯定是因为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临别的那一天,他说出口了的话,也许会有不一样的转机。 但关于那件事,显然已经太迟了。 只有眼下的这些事,还不算太迟。 明音走到西餐屋外面透气,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带着另外两个陌生人向他招手。 “呦,尤里酱,”夜斗笑着,“这是雪音,我新找到的神器。” “然后这位是……”夜斗单膝跪地,摆出一个两臂向同一个方向伸展平行的姿势,隆重介绍道,“壹岐日和!” “您好,我是壹岐日和。”活灵少女还穿着制服,脸上是习惯了夜斗奇特举止的麻木,双手交叠置于腿前,鞠了个躬。 “您好,我是五月七日明音。” “打个招呼啊,雪音,这可是我的头等老客户。”夜斗一副“我家孩子真是的”的表情,拍了拍少年的背。 “你好。”雪音撇着嘴,视线移向一旁,不太情愿地打了个招呼,声音闷闷的。 明音唇角不自觉地放松了,意识到后又挂上了客场式的浅淡微笑,“你好,我是五月七日。” “尤里酱是漫画家哦,这可是个好机会,日和……”夜斗用手肘戳着日和的手臂,“你不是很喜欢吗,《现在是下坠时间》,作者就是尤里酱。” “诶——?!”半妖状态的少女不敢置信地双手指尖贴合,脸上泛起红晕,“尤里酱指的是笔名的赤根尤里吗……我还以为一定是女性呢。” “嘛,本来就是特意起了个女性化的笔名……毕竟男性去画少女漫画还是很罕见的,在连载初期是个劣势啊。” “漫画家的业内竞争还真是辛苦啊……”日和非常质朴地感慨了一下业界艰辛,在身上的兜里摸来摸去,意识到什么都没有之后失意地跪地。 “说起来,肉身不知道落在哪了,身上自然不可能有带纸笔啊,更别提签名板了……” “本来今天刚刚买了新刊。” 一旁的雪音伸出手,好像想说点什么安慰,又缩回了手,瞟到了日和因为弯下头的动作露出的雪白后颈。 小脸一红,心里掠过了一些初中二年级级别的黄色思想。 “…好痛——!雪音!”夜斗一手捂住自己后颈,扭头冲处于永远的青春期的神器一吼,但也不说明原因。 “哈?怎么了嘛,莫名其妙……”雪音蹙着眉,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一手插着兜。 夜斗见状,叹了口气,又立马换了一张面孔,满脸故作的开朗和兴高采烈。 “我原本以为日和就是个对恋爱这种东西完全没兴趣的格斗宅呢,原来也是会看少女漫画的,惊到我了哈哈哈。” 夜斗超没礼貌地拍着少女的肩膀,一下一下的,没轻没重,日和忍无可忍地用前脚掌碾压他的脚背。 这突如其来的痛楚惊得夜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原地跳了起来,窜到了明音身后躲着。 致命一击是,明音往一旁挪了两步。 “你这往旁边移动的两步是认真的吗?” 在夜斗维持着伸出手挽留的姿势化作一个纯白的石膏像的古怪背景下,明音拿出挎包里随身携带的符纸和笔墨。 “介意签在这上面吗?” “不,不会介意,很有特色。” “那么……好了,给你。虽然只是签了笔名,但也有一定的驱邪作用。” “谢谢,我会好好保存的。”日和鞠了个躬,笑着接了过来,身后的绪像猫咪的尾巴一样开心地翘起,左右摇晃。 真好懂。 日和把签名小心地放进制服的口袋里,跑去和不合群的雪音说话了。 明音见他们估计暂时不会注意到这边,几步上前,走到抱膝蹲在地上,嘴里嘟囔着一些白日做梦的妄想的夜斗跟前,两手搭在膝盖上,也缓缓地蹲了下来,两臂交叠置于膝上。 “呐,夜斗。”明音很少叫夜斗的名字。 “…怎么了吗,尤里酱?” “你还是找个时间和雪音谈一谈吧,关于你被刺伤的事。”明音用手指指向自己的后颈示意。 夜斗闻言,条件反射地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后颈。 “雪音是被你找到并取名了吧?事已至此,你这样消极处理也不是个办法啊,至少要告诉他,这么做会让你被刺伤。” “……我知道的啊,但是…”夜斗皱着眉头,烦躁地扯了扯破烂不堪的围巾,“啊,真是的,所以我一开始才不愿意找这种年纪的。” “但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可塑性啊之类的……” 以及,全无成年人那种纷杂思绪与利益牵扯的满腔真心,孤注一掷。 “不过雪音的天赋是真的超棒!第一次就能够清晰地划出“一线”……虽然比起…” 夜斗突然一愣,两指覆上嘴唇,打住了接下来本来想说的话。 “……?” “不,没什么。”夜斗晃了晃头。 “现在神器在手,还有了日和这样虔诚的信徒……神社的建成可以说是指日可待啊!” 夜斗抚摸着他用来存放5元硬币的透明瓶子,陶醉在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中。 “哈……”明音已经懒得为夜斗这种辛辛苦苦存钱,却又总是会被一看就很假的护身符骗走存款,倾家荡产的行为吐槽了。 明明自己就是神明。 不过,神社吗……其实也不一定非要那种很大的吧?乡下的路边就经常会有那种小小的神祠。 ……? 为什么我会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给他做一个神社呢? ……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并不觉得自己是人类吧。 神社对于神明、特别是对于夜斗这样的无名神来说,一定要是人类、自己的信徒为自己所建,才有意义。 “夜斗……”不知为何,明音问出了一个换在平时,他绝对不会问出口的问题。 “你觉得我是人类吗?” 夜斗睁大了冰蓝色的双眼,没有在笑了。 这样的他,表情看起来非常地冷。 “当然是啦,你突然怎么了……”夜斗的神情又突然缓和下来,“我虽然现在的确落魄了点,但人类、妖怪、妖魔、神明之类的我还是分得清的。” 然后,说着说着,趁其不备,夜斗突然掀起了明音的里衣,露出光洁的腰腹,头凑近看。 “喂,我说,夜斗先生……”明音一手撑在身后支撑身体,黑漆漆的眼睛里竟是生出了杀气,“你如果还敢往上2厘米的话,我只要报警,你一定会被抓走的。” “……还请您一定不要报警。”夜斗超级没底线地双手合十拜托道。 明音的肤色是不健康的苍白,常年隐蔽在衣物下的地方更甚。 但漫画家的亚健康什么的并非夜斗关注的重点。 他确认了明音腰部左侧依然什么都没有,光洁如初后,松了一口气。 熊本县,八原。 夏目贵志一手拽着牵引绳,牵着那只不知何时越发肥硕的胖三花,坐在书店门口旁的长椅上,陪着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女孩等她父母来接。 猫咪老师仿佛就像是完全被这个三花猫容器同化了一般,用那小短腿一蹦一跳地扑着蜻蜓。 “哇,猫咪!好久不见!”女孩一把抱住毛茸茸的三花猫,用脸颊狂蹭。 她把食指竖在唇前,狡黠一笑,“上次的事情我有好好地保密哦。” 指的是之前不慎掉进坑洞,被猫咪老师化作原型送去警察局的事。 “嘿嘿。” 夏目不太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小秘密,只是因这样一个充满着软绵绵细腻暖色的场景会心一笑,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眉眼柔和。 “大哥哥,你看。”女孩把刚买的漫画书翻到其中一页,举着递给他看。 “怎么了?我看看……”夏目看清画面上的内容后,愣住了,浅褐色的干净眼瞳闪过惊异。 这是《来恋爱吧》最新话中的一页。 穿着水手服和长及脚踝的制服裙的少女一手抓着棒球棍扛在肩头,回眸一笑,浅色的长发在风中飘飞。 这笑容浅浅的,带着恣意无忧,仿佛静谧神祠中的人间烟火,却又是远离人世的。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夏目不禁想起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熟人。 他的外祖母,夏目玲子。 “哦呀,和玲子那家伙也像过头了吧。”猫咪老师迈着小短腿,挪到夏目腿上盘坐着,揣着手,眯着眼睛。 “是久违的新角色,感觉好帅气啊,而且超级反差萌,哥哥觉得呢?”女孩双手十指交叉,置于心口,一脸憧憬的陶醉。 夏目笑着说:“是啊。” 没想到会在漫画里看到和玲子外婆气质相似的人。 甚至连带地,觉得外貌都很相似。 一眼能看出不同的,大概是眼睛的颜色和嘴角的痣吧。 ……? “怎么了,夏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不…抱歉……”夏目被猫咪老师的这声提醒惊得从思考中回过神,“总觉得,比起像玲子外婆,更像是别的什么人。” “……是像谁呢?这种家伙可不多见啊。”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夏目手掌贴上额角,“突然想不起来了。” 手边,女孩一边读着下一篇漫画,一边晃着够不到地面的脚。 “一直以来让我如此苦恼的,原来只是自己的偏见。” “是我擅自在心中画下了一条线。” “但其实,根本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世界是混杂在一起的灰色,而非黑白分明。” “好帅气的台词!赤根老师好厉害啊。” 她这么感慨着,单纯地为虚拟世界里发生的帅气对白感到兴奋。 第九章 夜斗经常会做出一些奇异的举止,这对明音而言并非是什么怪事。 毕竟他习惯于对世间万物不下一个定论。 只要不自己圈画出名为“正常”的范畴的话,那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怪异”了。 小孩很容易就能做到这一点,但对大人而言很难。 因为工作关系,想法必须与时俱进,明音习惯于让自己在这方面保持一个“孩童”的状态。 这就好比,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空中的云雾形状会改变,往清水里滴入颜料会散开漂亮的絮状花纹,糖果是甜的,梅子是酸的,汤药是苦的…… 小孩走在路上,看到一个行人漂浮在半空中行走,并不会惊讶。因为他每天都在接受新奇的事物,这只是一如往常的其中之一罢了。 他们会想,这是为什么呢?是超能力?还是魔术技法?或者干脆是外星科技? 但大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若是看到上述场景,普通人的话,一定会惊讶得原地尖叫,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拿出手机报警;异能力者或是知晓这方面事情的人,则会认为可能是异能力的作用,并不会在原因上想太多。 因此,不管是日常的没品举止,还是偶尔眼中闪过的寒芒,直窜脊背的异样感,明音都觉得不算什么大事,他依然可以继续和夜斗维持着这种偶尔的5元交易。 虽然大体上是这样,但明音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夜斗的自说自话功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明一定是“正确”的。 “善恶”这种东西,是人类自己擅自定下的道德标准,对于其他高等智慧生物而言没有意义。 幽灵、妖怪、神明都是如此。 也就是说,能定义善恶的只有人类。 神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神明,会行“善”还是行“恶”,是根据“道标”的指引来定夺的。 而道标,一般由神器中的最高位者担任。 夜斗这种身边只有一位神器的情况,那唯一的一人自然而然就是他的道标了。 虽然看样子还要磨合好久。 但这些都无法解释为什么夜斗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掀他衣服。 “…你看够了吗?”明音撑着暗沉的双眼,淡淡的青黑的眼圈让他看起来好像生气了。 当然,这只是他普通的表情而已。 “……看够了……”不知为何,夜斗心虚地用了敬语。 明音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着装。 “既然找到神器了,你现在可以帮这家伙看一看了吗?”他比了比身后,从钱包里取出一枚5元硬币。 “…当然可以,多谢惠顾!”一有钱拿,穷酸神明就完全变了一副面孔。 夜斗扭头喊道:“雪器(Seki)!” “哈…?” 雪音愣神间,锁骨处鲜红的“雪”字纹样发出光芒,在正前方的半空中浮现出相同的纹路,整个人化作无形的光,被引向夜斗的手中,凝聚成一刃无柄长刀。 刀身清冽,闪着冷芒。 如雪一般。 夜斗两指并拢,抚过刀身,直到尖端,露出笑容。 “好好看清楚,雪音。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心脏的位置连接着很多“线”,应该是与身体之外的别的什么地方连着的,但剩余的部分却消失了,看不见。” “是断开的吗?” “不,我想是连着的。” “是吗……”夜斗思索着,难得正经了一瞬,“可以了,雪器,显型。” 长刀又变回了金发橙瞳的少年。 日和好奇地等待着一个结论,安静地站在一旁,只有猫尾一样的绪在轻微地晃动。 “你并非属于“此世”,而是世界之外的别的世界。” “你看,不是经常会有这种事吗,有的时候现世会不规律地出现风穴,让本来不应该在这里的秽物通过这个特殊通道来到此岸。” “你应该是不幸被吸入了连接两个世界的风穴里了。” “果然如此吗……”来自异世的幽灵低垂着鸢眸,呢喃道。 “你想回去吗?原本的世界。”明音抬头看他。 “……嗯……到底想不想呢……”青年这么说,显然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弄清楚我的来处之后,感觉就完全没有干劲了,让我继续赖着你吧,明音君。” “回去这一选项,大概并非正解,我是这么想的。” “我这边倒是无所谓,你想待多久都行……”明音觉得,现在大概不是提出“太宰治”这个名字的好时机,默默把这个话题咽了下去,“既然要长期相处的话,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明音君之前不是管我叫过‘先生”(Sennsei)吗?就这个吧。” “……你开心就好。” 这个人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如释重负一般,嘴角噙着浅笑。 没被绑带遮挡住的面容清隽柔和,少了些阴郁。 但大概,并非真的如此。 “改主意了的话,要跟我说。” 一来是指称呼,二来是指“不想回去”这件事。 “好的好的。” “有委托请优先找我外送神明夜斗酱~”夜斗比了个无比恶心的Wink。 明音无奈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夜斗带着雪音跟日和瞬移了回去。 神明、神器与信徒。 非常稳固的三角组合。 明音有些羡慕这样的关系。 但也只是羡慕而已,他是安于现状的。 “五月七日,和朋友说完话了?”织田作双手插兜,从西餐屋门口走过来。 “他不算是朋友,顶多是熟人吧。” “是吗……”织田作对此不置可否。 明音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织田作先生,你刚刚注意到夜斗了吗?” “嗯,是的。”织田作也惊了一下,他觉得这还挺平常的。 “他之前在店里给了我这个……”织田作行外套口袋里取出一张小广告。 外送神明夜斗,联系电话【—隐私保护—】。 “啊,这样吗。”明音面无表情地把小广告还给了织田作。 “是的。”织田作一脸认真。 他们回到了西餐屋二楼休息。 真嗣和优坐在床沿上读书,克巳和幸介趴在上铺玩游戏机,咲乐趴在地上用蜡笔在白纸上涂鸦。 明音坐在一旁,随手也画了起来。 “明音酱(Akan tyann)画得好棒!”咲乐直白地称赞道。 “真的,好厉害——!” “贴起来吧,贴在墙上可以吗?” “哪里哪里?我看看!” “好可爱。” 原本安静地在干着自己的事的小孩们一下子骚动了起来,比划着要把这幅“名作”贴起来留念。 明音维持着跪坐的姿势,羞耻到额头贴在了地上,双手捂脸。 纸上用可爱的简笔画风画出了织田作牵着咲乐、真嗣、克巳、幸介和优的样子,表情虽然很简练,但传神极了。 “贴得高一点吧,我去搬个椅子。”幸介说着就要出门找椅子,撞上了正准备进来的织田作。 “我来吧。”红发的男人接过画纸,凭借身高优势轻易地把它贴在了墙上的高处。 室友又在笑。 真不知道他笑点为什么那么低。 脑壳疼。 明音羞耻到快要原地去世了。 “别、别这样……”明音手指拽着织田作手臂上的外套布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至于要贴起来吧。” “这是纪念啊,和明音酱相识的纪念日。” “是啊,明音酱。” “明音酱。” …… “他们这么说。”织田作做了个总结。 明音闻言,手掌捂住半张脸,缓解着心中的羞耻感和不受控制地开起来的反省大会。 “不过,纪念日的话,还要再加一个人吧……介意我直接画在上面吗?” 织田作征求著作画者的意见。 第十章 “不介意……”虽然不介意,但说实话,他有点无措。 一种完全无法理解事态发展的慌乱感。 “那么……”织田作拿起蜡笔,在自己身后的空白处补上了明音的形象,“这样就完整了。” “织田作画的好烂。” “就是就是,明音酱也说说他啊。” “呜哇,真的好烂。” “织田作不擅长画画呢,不要勉强自己啊。” “别介意。” 作为回应的,是黑手党的可怕报复,挠痒痒攻击。 “抱歉,五月七日,画得很烂。”织田作揉了揉手腕。 “不,没关系,本来也就只是随手画的。” 从织田作的视角可以看到,浅色的的发丝下,耳朵尖红了。 “怎么了吗?”明音对他人的视线很敏感。 “我只是在想,你的耳洞是自己打的吗?” “嗯,是的,”明音一手摸上了左耳上的饰品,“中学的时候用安全别针穿的。” “安全别针吗,听起来挺痛的。” “耳垂这里还好,软骨上面倒是挺痛的。” 明音说到这里,想起了当年躲避老师检查的日子。 “织田作先生上过学吗?” “没有,很早开始就是职业杀手了。” “哈哈,这样吗……”明音附和着,才意识到对方很普通地说出了怎样的暴言,“哈——?!” 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是会这样随意说出来的吗? 在闲聊中。 “抱歉,我以为你知道的……”织田作走到房门外,背靠着墙。 “不,我惊讶的是你就这么说出来了。” “我只是觉得应该要告诉你才行……”脑回路异于常人的青年补充道,“不过,大概从8年前开始就不干了。” “不干了?” 织田作思索了一下,换了个说法。 “确切来说,是决定不杀人了。” “因为想要成为小说家。” “写小说,就好比是在书写他人的一生,而不断剥夺他人的人生的家伙,是没有资格去书写人生的……至少我这样认为。” “所以不干了。” “想要放下子弹和枪,只把纸和笔握在手中。”① “这还真是一个相当大的决定……”明音感到了文化冲击,“挺不容易的吧。” “一开始只是觉得,试试看吧,就去做了,但实际上我一直以来就只会杀人而已,除此之外并不会做其他工作……最终还是在黑手党底层,作为过渡期,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横滨黑手党的话,是港口Mafia吗?本部在地标大厦的那个。” “没错,那五栋楼都是港口Mafia的……”织田作有些讶异,“你原来知道的吗?” “不,我只是猜猜看而已,现在横滨基本上是港口Mafia一家独大……”明音含糊地掠过话题,“织田作先生是有异能力的吧?” 他并不觉对方会真的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但他发现,他又想错了。 “你是听你那个熟人说的吗……“天衣无缝”,是被动型异能,可以预知5-6秒后自己的死亡,挺适合危险工作的。” 这倒是真的。 简直是天生为战斗而生的异能。 “不过,小说家吗,不错的理想,”明音随口说道,“纯文学的话可能不搭边吧,但如果是轻小说的话,好想担任织田作先生作品的漫画化作者啊,一定会很有趣。” “轻小说吗,没怎么读过呢……”织田作还真的设想了一下这个可能性,明明连现在正在写的,那部小说的后续都还没动几笔。 “不,不需要有压力,我真的只是随口说说……”明音又开始感到有点窒息了,“织田作先生看待事物很通透呢,但把这样的思想写成轻小说的话,可能不太符合市场吧。”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被几个小不点挽留了许久,答应还会再来后,明音终于脱身了。 回到旅馆后,就见野崎他们以各种奇怪姿势瘫倒在地。 桌面上散乱着墨水和各种型号的笔。 旅店的传真机上还放着已经是完成品的原稿。 “都说了出来玩的话,就提前交稿啊。” 以免生死时速下的各种天灾人祸。 “尤里酱可能是这样的,但我不是啊,”野崎虚弱地伸出一只手,比了一个大拇指,“有些灵感是需要在旅途中激发的。” 说到这,明音就想起了那个以他为原型的新角色。 真是太羞耻了,希望不要有制作组之外的人发现。 跟他们报告织田作先生答应了的消息后,全员满血复活。 只有明音自己因为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疲惫地瘫在了懒人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抬起右手,发现黑雾真的变淡了。 而且今天和织田作先生呆在一起的时候,也真的没有妖魔聚过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明音胡思乱想着一些今天发生过的事。 他耳朵上的耳洞,是中学时自己用安全别针穿的,就是无论哪个便利店或药店都买得到的那种。 当然,是校规禁止的。 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叛逆期或是单纯地觉得很酷。 现在想来,大概只是想要制造疼痛。 明音并非是喜欢疼痛,相反,他超怕痛的。 正因为很讨厌,所以这样做了。 【你这种对他人M,对自己S的情况到底该算S还是M呢?】 “啊,我是S来着,并没有M的成分。”性格上。 另一边,擂钵街。 “今天就到这里吧,教授,到了晚上这边就会乱起来了。” 赭发的少年穿着西装三件套,外套披在肩上,取下帽子看了看天色,转头对这几个外地人提出了友好的建议。 “也是,”民俗学教授看了看手表,决定今天的行程到此为止,“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中原君,真是看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擂钵街独特的环境……” 这位学者显然还很上头,说着说着又起劲了,对着年轻的向导滔滔不绝起来。 “嗯,是啊。”中原中也礼貌地附和,只是客套的微笑还是有些僵硬。 “中也君,明天关于那个废弃实验室……”小羽看了一下行程安排,“我们真的可以直接进去调查吗?” 中也转过身,重新戴上了帽子,“反正早就已经废弃了,没关系吧,当地也没人忌讳这个。” 科学与神学的冲撞什么的。 “他都说没关系了,那就没关系了,五月七日。”百目鬼肩上扛着一堆速记图纸和随身行李,小羽的和自己的。 “嗯。”小羽微笑着,松了一口气一般。 ……? 中也脚步一顿。 不会吧。 虽然听起来很像但不至于吧。 自己从外观上来看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类吧。 “说起来,五月七日,”百目鬼问起了私事,“你和明音聊过了吗?” “嗯,但是大概,还需要时间。” “是吗……”百目鬼一手拍了拍小羽的头,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家伙怎么说?” “君寻说,等待。”小羽垂着眼眸,又抬头往后看向百目鬼。 “无论什么事物,都不可能凭空被制造出来,只不过是从一个事物转化成了另一个事物,这就是所谓的“制造”。” “明音也是如此。” “羽毛只是给了他身体而已,灵魂是本来就有的。” “按君寻的意思,我们要抢先知道明音的真名才行,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然的话,或许会演变成最糟糕的结果。” 第十一章 明音掐指一算,他们已经在横滨待了3天了,今天是第4天。 本来真的只是单纯地想来这里旅游,放松一下身心,没想到会发生这些意外。 心理压力反而与日俱增。 特别是当此时此刻,往日压力的主要来源之一,不太愿意点开的邮件app右上角多了一个显示为1的小红点。 发信人:狱寺隼人,主题:修学旅行到了横滨。 他一眼扫过主题内容,就有点不太想看邮件正文了。 因为他为即将到来的更多的出乎意料的麻烦事感到胃部翻滚。 特别是当他看到这封邮件不可思议的字数的时候。 从主题的这几个词就可以推测出很多信息。 一般情况下,高校的修学旅行会选择在暑假结束后进行,而现在正值春假,不可能是他们学校组织的修学旅行。 那么,只可能是那位Reborn先生个人独断专权发起的彭格列式修学旅行了。 而地点之一选择是众所周知的日本黑帮大本营,横滨。没错,之一。 估计是参观见学之类的破理由吧。 而根据他对狱寺隼人的了解,会私下给他发邮件专门说这件事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 这个未解之谜狂热爱好者又开始了! 他肯定是对当地和别的地区完全不同的荒霸吐传说和目击证言感兴趣! 明音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因为突如其来的事件而焦虑起来的心情。 犹豫了一会,他点开了邮件。 先是冗长而正式的问候,以及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写个邮件跟讲究的书信似的。接着,写了一大段距离上次发邮件为止,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修学旅行的前几个行程去了哪里。当然,其实基本上都是在说十代目的事。 对于这些内容,明音一目十行地大致扫过,记住一些关键词,就直接滑到了重点部分。 大致是说,彭格列十世家族的核心层,包括Reborn先生,已经到达横滨。 行程安排上非常丧心病狂,但狱寺听说自己正好也在这边旅游,问他能不能在时间方便的时候见一面。 最好是能一起去探查不可思议地点之类的。 好啊,明天擂钵街见。 他这么发送了回复。 他和狱寺隼人姑且算是老交情吧,认识了3年左右。 最初是因为某未解之谜论坛上的一个贴子,刚刚来到日本不久的狱寺隼人发贴咨询当地有没有什么可信度比较高的都市传说、灵能现象之类的。 当时,明音正在一边用安全别针穿耳朵尖上的第二个耳洞,一边刷着手机,看到这个非常质朴的提问贴,陷入了沉思,纠结该怎么回贴,因此,刚穿过软骨的别针停住了,手指捏着尾端往下垂,新鲜的创口被牵扯着,一点点渗出细小鲜红的血珠,沿着耳廓和别针往下慢慢地滑落,沾到了苍白的指尖。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单手打字。 57楼 坠落(固马):众所周知,都市传说都是真的,只要你愿意相信。毕竟科学的解释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怎么知道现在被大部分学者所接受的观点是不是正确的呢?当然,如果别人不信,也不能强迫对方相信。 然后那个楼主就像是被戳中了兴奋点一样,突然开始和他在这个贴子里聊了起来,一时间,整个贴子完全没有其他ID回复,变成了他们的私聊现场。 【明音君,我洗完了,你去洗澡吧……呜哇!你在干什么?!】四月一日本来还拿着毛巾擦头发,一看他手上的血,丢下毛巾冲了过来。 【嗯……?】明音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还没把别针取出来。 【哈……?打耳洞?别吓我啊……】年轻的店主松了一口气,【这个,是不是粘住了?】 明音闻言,试着转动了一下别针,感到了阻塞。 【好像是的。】他试着轻轻转动,但密密麻麻的痛感让他眼角泛酸,很快就放弃了。 【别放弃啊,我看看……】 两个人外加之后参与进来的摩可拿、小全小多一起折腾了半天,终于把别针取了出来。 从那以后,四月一日看他的目光总是带着老母亲一般的担忧。 这都是后话了。 从此以后,狱寺隼人时不时就会发布一些咨询贴或是讨论贴,专门@他来参与,久而久之,他们熟悉了起来,交换了Lime账号,并在现实中见面了。 是狱寺那边先提出来的,理由明音大概也知道,见面后更是确信了这点。 明音深知,那家伙对自己的态度这么热情与尊敬,纯粹是因为,他不是人类。 字面意思上。 那么,现在他们算是什么关系呢? 大概是熟人以上朋友未满吧。 很快,狱寺又发来了一封邮件,秒回。 狱寺隼人:Reborn先生举行了“寻找荒神大赛”,明天开始,比试谁能第一个找到最接近荒神传说正体的线索,邀请您一起参加。 明音看到这条消息,陷入了沉思。 第十二章 擂钵街,废弃军事实验基地。 “教授,已经是午饭时间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吗……”民俗学家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停下了记录手稿和查看个人电脑的动作。 几个人就坐在这个废弃实验室的残垣断壁上,吃着带来的便当或开袋即食食品。 “中也君,怎么了吗?”小羽看向导先生手里拿着三明治,撕开一角包装后就再无动作,抬头问询。 “…不,没什么,只是在想本职工作上的一件事……”中也不太习惯被刚认识不久的人直接叫名字,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约11年前,一场不明原因的大爆炸以这个军事实验基地为中心,席卷了整个租界。 世界变成了火海。 不似人间物质的黑红火焰安静地燃烧着,炽热到以人类的力量完全无法抵抗,把一切吞噬殆尽,融解在那个平平无奇的一天里。 等到火焰平息下来,租界的边界处焦黑一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陨坑,只剩下了灰白空洞的废墟。 因这场噩梦失去一切的人们徘徊在这附近,最终还是无处可去,聚集在了曾经的家园上,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街道,擂钵街。 关于这场爆炸的原因,官方说法并不被众人相信,越来越多在爆炸时正好处于租界内的幸存者声称,自己看到了神明。 在他们的描述中,祂是黑红的流焰,是孩童,是老者,是花束,是凛风…… 那是一种不拘泥于任何形态的、绝对冰冷的力量。 目击了摧毁一切的那个景象后,大部分人的内心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但在创伤之中,却又不可思议地升起了对于“祂”的崇拜,与对那场灾难的病态安心感,扎根在擂钵街,无法离去。 那么,神明的名字究竟是什么呢? 说法众多。而在以讹传讹之下,人们逐渐把“祂”与一个古老的神明“荒霸吐”联系在一起,称其为“荒神”。 “荒霸吐本是日本成为统一国家之前,邪马台国的土著居民所信奉的神明。” “根据传说,荒神寄宿于一柄神枪之中,从这点看来应当是与部族争斗有关的武神。” “邪马台被神武天皇灭国后,邪马台国王与其兄长逃亡至现在的津轻县,与当地土著居民结成荒吐族,继续供奉荒霸吐神。” “有种说法是,当初荒霸吐神在全国都具有很强的影响力,只是在荒吐族战败之后,被贬为了戎神,渐渐变为了一个名不经传的神明。”① “有意思的是,因为11年前的那场大爆炸,反而让荒神传说复苏了。” “为什么偏偏是荒神呢?深究这一点的话,可以挖掘出很多因为史料不足而难以研究的人口迁移、文化融合、社会生活变迁等等问题。” 仿佛坐在教室里一般,教授对着一同前来的两个学生侃侃而谈起来。 “为什么您会认为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而不是有人在刻意引导呢?毕竟租界爆炸的原因,现在仍然存在争议。” 这是日本异能力者的聚集地,每天都有太多需要掩盖的东西。 教授哈哈笑了起来,“我虽然并不知道引发爆炸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一般民众也同我一样不知道,就算荒神的说法只是政.府为了掩盖什么的幌子,那也正说明了“荒霸吐”是根植在当地人的文化基因里的存在,这样才会让人信服。” “我作为民俗学家,只是想要通过种种的文化现象,挖掘出那根深于代代相传之中的脉络罢了。” “当然,那些不可思议的传说与文物也已经足够吸引我了。” “你是怎么想的呢,五月七日君?” “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想法。” 小羽微微笑着,羽睫投下波光。 百目鬼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嚼着便当。 谈话间,中原中也出去接了一通电话。 “是的,首领,并无异状。” “…?不需要时刻盯着吗…不,我没有异议,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后,正要把折叠机塞入怀中,返回已经几乎露天的基地内,就迎面撞上了一个怪人。 来者一头发尾外翘的过耳银发,眼瞳碧绿,穿着一身夸张的登山装,防风镜拉到额头,脖子上挂着个闪灵系列的神奇照相机,背上的双肩包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还装了什么充满槽点的东西。 中原中也在下班的时候,是个普通的良民,会扶行动不便的老人过马路的那种,除了收集美酒和帽子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因此,当他此时此刻看见这人如同文化冲击一般的打扮时,不禁一时忘记了言语,嘴巴微张,突然说不出话,不经意般后退了半步。 狱寺隼人,彭格列十世家族的岚之守护者,用不那么中二的说法,也就是家族干部之一,核心层成员,此刻莫名其妙地因为对方后退半步的动作感到了不爽。 “喂,你是港口Mafia的重力使吧……我是彭格列家族的狱寺隼人,你应该听说过,有话直说。” 他手掌捂住打火机的火苗,点了一根烟,用手指夹着,并不叼进嘴里,而是任由火星一点点攀上,烟雾在初春的微风中缭绕,飘向灰蒙蒙的天空。 “不,并没有…请自便……我只是因为首领吩咐的一个工作恰巧出现在这里而已。”中也望向另一边,示意他看那三人。 “嗯……?”狱寺蹙眉,良好的双眼视力让他在远处就能看清他们的面容。 然后,他就在中原中也有些懵的表情下,完全换了副面孔,径直走去搭话了。 “五月七日小姐!好巧啊,居然在这里碰上了……”他的面上带着可疑的红晕,眼里闪着光,“我就知道,果然这里的传闻是真的吗?” “隼人君,”小羽浅浅地笑了,“的确有某种特殊的存在出现过,但是我想,用这个相机大概是拍不到的吧,防护服也不太有针对性。” “可恶!我应该再谨慎一点的!”狱寺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百目鬼用眼神在问,这人谁啊? “明音的朋友,”小羽解释道,“教授,这是我哥哥的朋友,刚好在这边旅行。” “是吗是吗,真是巧遇啊哈哈哈。”教授一副欣赏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样子,乐呵呵地笑了。 “隼人君热衷于各种各样的未解之谜,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是吗。”百目鬼把稻禾寿司咽下,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 “说不定在下太阳雨的时候可以照到……”狱寺还不肯接受现实,摆弄着他的相机,嘀嘀咕咕。 平日里超越常人的头脑此时竟派不上一点用场。 “你不待在纲吉君身边可以吗?” “是的,虽然我也很想一直守在十代目身边,但这是个提前探查的好机会!” 说到这个,狱寺就来劲了。 “Reborn先生举办了一场比赛,比谁能先找出最接近荒神传说正体的线索,也邀请了明音大人,他们似乎明天正好也是计划要来这边的。” “荒神吗……”小羽嘴里念着这个词,音调有些奇特,好似从远古传来的回响,眼睛不经意般瞥向了另一边。 一旁,中也拿起之前搭在充当座椅的石块上的外套,拍了拍灰,又披在了肩上。 “怎么了吗?”他心里微妙地有些慌。 “不,只是在想,谁能先找到呢?大家对神话传说什么的似乎也都没什么研究,隼人君你也只是喜欢超自然现象之类的吧?” “当然是十代目!”狱寺平日里总是对他亲爱的十代目抱有近乎信徒一般的崇拜。 “啊啾——!!”另一边,泽田纲吉心有所感般打了个喷嚏。 “初春还是要注意保暖啊,这个时期感冒挺难痊愈的。” 明音双手捧着热饮,靠在自动贩卖机一旁的墙上,嘴里呼出一口白雾。 年轻的彭格列十代目食指指节揉了揉鼻尖,摇着头,“不,估计是狱寺君又在念叨我了。” “是吗……”明音喝了一口小豆年糕汤,嚼吧了几下,吞咽下去,“为什么您要特意来找我呢,隼人应该和您说过我明天会去的吧?” “五月七日前辈一直直接称他为隼人呢,这样还不算朋友吗?”泽田纲吉并没有回答明音的问题,反而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习惯…?”明音想了想,歪着头回答了,“好像是有点不太礼貌,我会习惯对熟人直呼其名。” “但对我就不是这样?” 泽田纲吉侧头看他,棕发与同色的双眸都是柔软得过分的颜色,配上高中制服的针织背心,就像个好脾气的普通学生一样。 但他是意大利黑手党的权威,彭格列家族的首领。自从1年前正式举行了继位仪式后,西西里系黑手党家族的秩序,迎来了一次大洗牌。 果决而富有远见。分明是温和的鸽派,却在继位初端展现出了鹰的锋锐。 “…我和您并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哦,只是在和隼人碰面时偶尔说过几句话。” 明音每天都为人际关系愁秃头,有自己的一套亲密度体系。 对方听了这话,突然笑了起来。 “那么,五月七日前辈……我记得你是在泽田家光还是门外顾问首领的时候加入的门外顾问组织吧?现在那个位置暂时空缺了……” “你有没有兴趣坐上去呢?” 第十三章 “你有没有兴趣坐上去呢?” 这是如同闲聊一般说出的话,不知道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开玩笑。 但明音最先在意的,却是他称自己父亲为“泽田家光”这件事。 关系还是没能修复的样子。 泽田家光绝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比起作为父亲的陪伴与关爱,工作更加优先得多。 这是没办法的事,谁也不能说他做错了,也不会说他做对了。 泽田纲吉也说不上是因此讨厌自己的父亲,他随着年龄的增长,是能够理解的。但绝对谈不上有多喜欢他就是了。 要不是母亲成天一副乐呵呵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矛盾只会更深。 隔阂早就在童年时期扎根了,拔除不掉。 “家光先生已经退位了吗……” “退居二线了,基本上不管事,只是因为还没找到合适的继承人,明面上还是在职。” 明音思忖着,还是不太明白对方突然跟他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 门外顾问组织虽说是彭格列的一部分,但实际上是高度独立的,平时几乎不参与家族事务。 只是,最高长官在彭格列首领出现意外的时候,将拥有与其同等的最高权限,带领家族渡过危机。 同时,门外顾问首领与彭格列首领拥有同等的继承人决定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于是副首领的地位。 而五月七日明音此人会加入门外顾问组织,完全是个意外,甚至录用理由也超普通,并不是被看中了什么特殊之处。 门外顾问组织平时是个松散的部门,聚集了很多拥有特殊专长的人才,比如,可以随时随地进入假死模式,黑.客,透视眼等等。 但那里有没有超越者这种级别的异能力者,就不得而知了。 明音是作为在意大利本土很少见的灵能力者被吸纳进去的。 他在6年前帮还在读小学的泽田纲吉解决掉了附着在身上的妖魔,然后就被负责保护泽田家的彭格列成员关注,劝诱加入门外顾问组织。 他一开始并不想答应的,感觉会摊上麻烦事。 但对方开出的月薪,实在是太多了。 就算他带着小羽离家出走,也可以衣食无忧。 然后,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加入了门外顾问,并且,奇怪的是,6年来几乎就没有接到过上头委派下来的工作,仿佛只是挂了个名。 平白无故地领着工资。 他在良心有些受伤的同时,挺开心的。 对于这种状况,他认为是因为自己并不太被组织看中,只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打个比方,大概和港口Mafia大楼底下看大门的那些穿着黑西装的普通成员没什么区别。 那么,为什么泽田纲吉会对他说出这种话?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那种担任重职的才能,同时,就算只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试探。 “……感谢您的看好,但我大概不行的吧…”明音晃了晃喝光了的易拉罐,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我自己也知道,我不是身居高位的料。” “是吗……”泽田纲吉浅笑着,“也许你过段时间就不这么想了。” “……?” 彭格列首领解释道:“我刚刚的邀请是认真的,并且随时有效,改主意了就联系我吧。” “五月七日前辈。” * 不对劲。 这不对劲。 明音想,那个人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他本该知道但却不知道的事情。 情报上不对等。 但无论怎么回想这堪堪6年多的人生,都找不到什么疑点。 壹原侑子曾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① 最近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生活的精彩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自从他踏入了这个名为横滨的土地。 若说这一切都是“必然”的话,那么其根源,以及将会导向的结果,就值得深思了。 他深陷于漩涡中心,但却不知晓原因。 要弄清楚吗?还是说,一如既往地放弃思考,随机应变呢? 【明音君真是一个怪人啊。】 他的室友这么感叹道。 “你最没资格这么说我了,先生。” 【哈哈,不是指这个,】再奇怪不过的幽灵解释了一遍自己的意思,【你不太像是人类呢。】 【拥有与人类无异的外表,内心却是空缺的。】 【我想,你很容易被幽灵什么的附身,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一点呢?】 【因为我现在就寄宿在你的心里,所以能感觉得到一些你自己可能都从未察觉过的事情。】 【你一直拒绝着把“自己”视为这具身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那么,像我这样的外来者,等于是经过了你这个主人的许可,进出自如。】 【而且,我想,现在这个身体里的住民,大概不只你和我吧。】 “……?” 【你看,你不止被我附身过吧?至今为止有过无数灵魂在你体内居留过……似乎还有位房客没有离开呢。】 “你怎么知道的?” 【我能感觉到哦,有谁在。】 【最开始,因为存在感实在是太微弱了,我也以为只是错觉。但就在刚刚,你和彭格列对话的时候,气息突然增强了一点。】 【会是谁呢?希望是个美丽的小姐啊。】 “……不,等等等等,让我先冷静一下!” 明音满脑子都是问号。 他的体内现在,除了自己和室友先生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这不应当。 在他的记忆中,曾经附身在他身上的幽灵,全都一一成佛了。 若说是被什么他所不知道的某人附身,时机只有他与小羽相遇的那一天。 他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 小羽曾经,即便只是透过影像,也能够通过录制在画面里的一角,看到整个空间里的所有灵体。若说他的体内一开始就有两个人存在,小羽应该是知道的。 要问问小羽吗? 他不想问。 他至今仍在回避着,一直以来刻意忽视的、隐藏在内心里的某个东西。 只想保持现状。 “和美丽的小姐共处一室的话,感觉有点别扭啊。” 【那要看是怎样的一位小姐了。】 第二天,擂钵街。 “Ciao’su。”一个考古学者打扮的小男孩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开始宣读游戏规则。 “我是民俗学家里包包,今天受风纪财团资助,在此举行第一届擂钵街寻宝大赛,目标是找出11年前出现过的荒神的正体。” “不管是证实只是错觉,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遗迹,第一个找到的人为胜者,可以得到神秘大奖哦。” “那么,现在开始!” “居然是那个世界著名的民俗学家,里包包先生!”狱寺眼里闪着光,激动地对泽田纲吉说道。 “没想到居然会在日本见到他本人!” “我好像之前也在电视上看到过呢,里包包先生,就是之前发现了蛇神遗迹的那个人对吧?” “什么嘛,棒球笨蛋!原来你也没那么蠢啊。” “哈哈哈哈,不过云雀那家伙,明明投资了,自己却没来啊。” “好耶!极限地寻找荒神!不过总感觉,里包包先生和泡泡师傅长得有点像啊……” 泽田纲吉的嘴角麻木地抽动了一下。 不,说真的,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大家都识破不了Reborn的伪装呢?明明真的就只是换了身衣服而已啊! “真的假的,里包包先生,没想到居然会亲眼见到维基百科上的大人物。” 御子柴用手机搜出了那个页面,展示给大家看。 “哦哦,真的是本人诶!”佐仓也激动了,“没想到尤里酱你居然认识这种级别的大人物!” “啊,真的,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织田作也这么认为。 “请问,可以合影留念吗?”野崎走上前,询问里包包先生能不能和他一起拍张照。 “当然没问题,年轻人。” 野崎顿时开心了起来,身旁冒起了小碎花。 “尤里酱,帮我拍张合照。” 明音接过相机,麻木而僵硬地按下了快门。 不,第一次见到Reborn的野崎他们也就算了,为什么狱寺他们也认不出来啊。 “我慢慢闲逛就好,你们加油!”明音消极怠工,不太想参与这种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寻宝活动。 “讨厌啦,尤里酱,一般这种比赛都是嘴上说着这种话的人最容易找到的。”佐仓摆着手,从嘴里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flag。 “怎么可能,我运气超差的。” 这边也立了一个不得了的flag。 明音真的就在这11年来依旧破破烂烂的稍微休整过的街道上散步,织田作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谢谢你特意抽出时间,但好像演变成比预期当中要更加大型的团体活动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没什么,倒是你,不去参加比赛吗?” “我很讨厌啊,那种梦想被科学什么的打破的那一瞬间的感觉,至少不想直面……嘶,好凉——!” 脚踝处有什么冰凉滑腻的触感攀了上来。 就在他发出惊呼的一瞬间,织田作把缠绕在他脚踝上的某个东西掐住七寸,抓了起来。 那是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蛇。 眼瞳宛如熟透的浆果一般,流动着赤色的光泽。 另一边,熊本县八原。 “…蛇……”夏目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吐露出了这么一个词。 “嗯?哪里有蛇?”猫咪老师转动着它几乎与身躯融为一体的脖子张望。 “不,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以前一直记不清的一件事。” “我小学的时候,曾经在东京的亲戚家里寄宿过1个月,他们提到我老家的房子要变卖后,我在晚上不顾一切地凭着模糊的记忆想要跑回家里看一眼。” “在半路上就没体力了,失去了意识,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亲戚家的。” “但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了,是一条巨大的蛇把我送了回去。” “那是一条有着浆果般熟红眼瞳的白蛇。” 第十四章 “啊,是蛇。”织田作才看清了被他抓住的绳状物体是什么。 被瞬间掐住的白蛇反应过来后,放弃了挣扎,把全身的重量放在了手指上,瘫了下去,假装自己是一个稍微逼真点的恶作剧玩具。 “不是普通的蛇,大概。”明音用食指指尖戳了戳白蛇的小脑阔,戳得祂合上了眼膜,头顶冒出青筋。 “是妖怪。” 听到这话,白蛇的怒气值逐渐攀升,开始口吐人言。 “你这没礼貌的臭小鬼!本大爷可是高贵的蛇神大人!” “…神?”明音歪了歪头,对此感到很困惑。 在他的判断中,这条小蛇估计是某位高天原神明的使从之后。 在这个世界上,妖怪也是有血统之分的。 最初的神使的后裔就是天生起点高的那种。 而洁白的生物,一般多多少少都会和神明有些关系。 从祂身上,可以感知到清澈的“气”,这是拥有神性的特征之一。 但是太微弱了。 虚弱不堪。 即便是单纯地作为妖怪来看待,也是那种弱小得一只手就能捏死的类型。 也许是占据了无主神祠,偶然得到了供奉,才会像这样自称神明。 而现在,这位“蛇神大人”因为明音那句疑问,感觉自己受到了嘲讽。 “本大爷是货真价实的!” “是是,我知道了,”明音敷衍地哄着祂,“请问蛇神大人是有什么事吗?毕竟您刚刚目标精准地缠上了我。” 这条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小蛇意外地非常好哄,只因为这一句“蛇神大人”的称呼就舒坦了。 祂明明还被人掐住身体拎在半空中,却得意地甩了甩尾巴,覆盖着细小鳞片的蛇尾轻轻地缠绕上明音的食指指尖。 “你的妖力不是很强吗?或者说是灵力?嘛,怎样都好,你听说过友人帐吗?听周边的小妖怪在传,友人帐被夏目玲子的外孙继承了,但本大爷却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真头疼啊。” “…友人帐是什么?” “收集了妖怪名字的册子,拥有它就可以统领名册上的所有妖怪。” “所以,‘蛇神大人’的名字也在上面吗?” “……啧,当年一时大意。” 明音两指捏着下巴,“你去问问那些小妖怪不就好了,传言是它们扩散开的吧?” “……” “……” 糟糕,一副完全没有人愿意理祂,一个朋友也没有的样子。 明音凝视着在他的右手食指上缠绕了一圈的细小蛇尾,宛如一个银白色的尾戒,散发着隐隐约约的白光,浅淡的黑色雾气主动避了开来。 这是一条漂亮的小蛇,熟红的眼睛像流出甘美汁液的浆果一样。没什么攻击性,很弱的样子,又很好哄。 嗯?这不是和他柔弱的舍友先生很像吗? 虽然舍友先生并不好哄。 “五月七日,你是想养蛇神大人吗?”织田作看明音一直看着小蛇,莫名想起来趴在玩具店橱窗上的小孩。 “……欸,可以养的吗?”明音有点懵,一下子拓宽了思路。 “哈——?不可以!”白蛇没好气地反对。 但祂转而又说:“但本大爷倒是不介意养你。” 静默。 “那就请多指教了,蛇神大人。”明音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反正已经养了一只了。养一只是养,养两只也是一样养。 某幽灵舍友:??? “要一直叫蛇神大人吗?有没有什么稍微朴素一点的名字呢?”织田作觉得蛇神大人这个称呼稍微有点冗长。 小蛇闻言,正要一脸骄傲地报上自己的大名,但在说出口之前就被打断了。 “对于能够解读的人来说,从名字上就可以解读出很多信息,对于人类而言,通过真名可以解读出未来,而对于他们这样来自彼岸的存在来说,不管是真名也好,假名也罢,本身就是一种“咒”,不可能轻易就告诉我们的。” “…是、的…嗯,没错,就是这样!” 啊,糟糕,一副本来很想说的样子。 与此同时,友人帐持有者那边。 “巨大的红眼白蛇,这个特征可不多见……”猫咪老师眯起了自己的三白眼,圆乎乎的大脸上眉头一皱,“不会是那家伙吧。” “猫咪老师的熟人?” “嘛,也算不上有多熟,只是曾经有过多次冲突……那家伙曾经是山神,但失去信仰之后就陨落为妖,我也很久没见过祂了……” 三花猫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显得瞳仁更小了。 “喂,夏目,你见到祂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几年前?”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6年前左右吧。” “你现在能回忆起祂的样子吗?” “嗯……”夏目大概知道猫咪老师是想做什么,于是从包里拿出了友人帐。 通过在脑海里浮现出妖怪的样子,寻找到写有其名字的那一页。 纸页自动翻飞着,最终停在了某一页,静止在中央后又软化而落。 “是这个。” 夏目用手指轻轻地抚上那一页,习惯性地用指腹摩挲纸页,等这一页纸的全貌完全映入眼帘之时,口中发出吞咽回了喉咙里强行抑制住的惊呼。 理应是写有白蛇名字的那一页纸被褐红的干涸血迹遮掩得完全看不清字迹。 血迹隐约可以看出有一部分是手指的形状,似乎是因为抓住了册子印上去的,同时血液一直顺着指缝往下淌,浸染了整张纸。 “猫咪老师,这是……?”夏目缓了好久,回过了神来。 “不知道。” “哈——?” “冷静点,呆子,”肥胖却灵活的三花猫短腿一蹬,跳上了放置着友人帐的桌子,鼻尖耸动,嗅了嗅气味,“我只是猜,那家伙当时会找上你,是不是因为祂的名字也在友人帐上,而你是玲子唯一的后人呢?” “那么,的确是在友人帐上。”夏目接着说了下去。 “那家伙就只是把你送回了亲戚家?没有做别的什么事吗?” “……当时已经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我能记的祂的样子也是因为被吓到了。” “啧,真是脆弱的身体啊。” “虽然不知道祂当时是什么目的,但既然友人帐现在在你手上了,那么祂一定还会再找上门来。” “这个血迹,有玲子的气味。” 第十五章 “嘛,虽然不可以告诉你本大爷的真名,但你可以称我为‘灯果’(Hika)。” “光(Hika)?” “不不不,是写作‘灯火一样的果实’。” “奇怪的名字…嘶——!” 白蛇顺着手指,在明音反应过来之前,钻进了袖口,一路游走到他的脖颈,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好地方一样,安心地盘住了,远看就像是一个造型别致的颈饰。 “别…别这么突然,我拜托您了……”明音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冰凉的鳞片触感还残留在皮肤上,明音自己的正常体温本就是偏低的,但作为变温动物的蛇类却更加冰冷。 令他想起冰冷的死亡。 小蛇舒了一口气,像是泡温泉的老爷爷一样发出谓叹。 “果然还是这个位置最安全舒适啊。” 而织田作总是会有一些和常人不太一样的想法,并且在奇怪的时机说出来。 “灯火一样的果实吗……是指你的眼睛?” “没错!你很有眼光嘛,人类。” 小蛇眨了眨眼,瞬膜包裹住透红的虹膜,遮盖住尖锐醒目的竖瞳,又缩回去。 “你自己起的名字吗…不,应该是谁给你起的吧。” “嗯,是别人起的,一个人类的孩子。不过那个人很早以前就死掉了。” 说着这话的灯果,与初印象不同,仿佛是从非常古老的过去投影在此刻的虚像。 也是,祂本来就应该是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岁月的。 因为这条蛇不管是说话方式还是外表,都充斥着幼稚的嚣张感,所以明音完全没有“这是个活了很久的妖怪”的实感,只觉得是个很好哄的幼稚鬼。 “虽然人类的一生对我而言本来就是转瞬即逝的,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是呢,那孩子的人生在我看来实在是太过短暂了…可能是因为结束得太过突然了吧。” “突然到,我过了将近十年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那孩子已经死掉了啊。” 祂的自称突然变成了“我”。 白蛇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在感慨一个逝去的朋友,带着对于时间差异的无奈与怀念。 但明音想,大概不是这样的。 祂口中所说的这件事对祂的影响,比祂表现出来的要大得多。 深刻到,无论重复多少次惊蛰与霜降,这个他人为自己起的假名,总是会比真名先一步浮上心头。 友人帐的持有者,可以统领名册上的所有妖怪。 明音知道这种咒术。据他所知,这个术法对灵力强大的人而言使用起来并不困难,但也正因如此,很容易被怀有恶意的家伙利用,酿成大祸,因而被咒术师群体立为禁术。 受到这个咒术制约的妖怪,妖力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约束,无法使用出全力。 那么,这条自称蛇神大人的弱小白蛇,是不是只是一层薄薄的假象呢? 也许祂真正的样子并非是现在这样柔柔弱弱的。 而祂找上自己是因为,想要打探友人帐的消息。 至少祂是这么说的。 一般而言,从正常的逻辑上去想,应该是想要把自己的名字要回来,解除契约,或者是干脆想要抢夺友人帐,占为己有,才会想要去往友人帐的持有者那里。 但灯果却并没有说,是要去索要回名字,或者抢夺,只是说了想要去友人帐持有者的所在地,具体目的尚且未知。 夏目玲子。 友人帐最初的制作者。 大概,是跟这个人有关。 可是,为什么是找他? 为什么祂会认为,自己一定会帮祂,而不是对身为异族的祂进行攻击呢? 换句话说,这会不会也是那“漩涡”的一环呢? 明音一直抗拒于去思考这件事,但接二连三发生的不同寻常的事情却像是刻意在推着他去思考一样,不完全受自己意志的控制。 这种无法掌握自己状况的感觉并不好,但目前,作为当事人的明音还是觉得,等待。 等待关键的、可以连接起一切的那个线索浮出水面,然后,到时候再思考,到底是紧紧地抓住还是放手。 然后,想到这一步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真的是一直活得不明不白的。 并非是因为从来没有想过要活得明白,而是刻意不想去思考一些就贴在他脚后跟上的东西。 他知道那些是什么了。 比如,身后退半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悬崖。 “你应该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吧?”明音用食指指腹摸了摸小蛇的脑袋。 “什么?你在怀疑本大爷吗?都跟你说了,本大爷可是非常高贵的……” “是是,我知道了。” 也许真的就只是他多想了呢。 但是,他也知道,人类划定的善行与恶行对灯果这样的存在没有意义。 妖怪们总是活得随心所欲,是比人类更接近大自然得多的存在。 就像是风,就像是花,就像是静静流淌漫山遍野的溪流。 祂们的行为是没有任何所谓的“道理”可言的,只是奉行自己的准则。 织田作倒觉得,这件事恐怕并没有多复杂,也并没有什么层层伪装之下的恶意,反而非常单纯。 浅色头发的少年肤色苍白的脖颈上,盘绕着一只莹白的小蛇,在食指指腹轻轻地磨蹭祂脑袋上的鳞片时,爬行类带着凉意的眼瞳眯了起来,就好像是熟透的甘美果实流出的汁液,伴着浓稠的夜色中,燃烧着的火堆。 小蛇自己的身躯非常的纤细,鳞片也并不坚硬锐利,但缠绕在少年的脖子上的动作,却刻意松松垮垮的,并没有很贴近,隔着一层距离在汲取体温。 织田作想,如果这条白蛇有着庞大的身躯,大概也会用这个姿势,把祂看中的这个人类一圈一圈地包围在安全区内,环着温暖的火堆入睡吧。 虽然只是毫无来由的直觉,但他此刻站在这里,就是可以感受到一种静静流淌、蔓延开来的情愫,如同漫长时光中的惊鸿一瞥,不知不觉、又那么突然地撕裂了沉睡于地底度过的凛冬,地面上已是初春。 蛇神大人大概,只是来见五月七日的,仅此而已。 友人帐什么的,大概是因为不想把必须保持沉默的秘密宣之于口,而说出的借口罢了。 知道很多事,但也不知道很多事的红发男人用自己的一套处事逻辑思考着非同常理的事物,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和那浆果一般熟红的眼睛对上了。 我会保密的。 他做出了这样的口型。 第十六章 “十代目,怎么了吗?”狱寺习惯性地比泽田纲吉落后一步,跟在他身旁。 年轻的家族首领原本慢悠悠地闲逛着,时不时观察一下有着斑驳印痕的建筑,偶尔走过街头的住民,突然一脸懊恼地双手抱头,原地蹲了下来。 “没关系的,十代目,”狱寺也蹲了下来,一脸灿烂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用您无敌的超直感想想办法就好了,反正我看其他人也根本没有在认真找。” “不,不是这样的,狱寺君,”泽田纲吉一脸胃疼地扶额,“是别的事情。” 狱寺闻言,放平了嘴角。 碧绿的双眸沉静下来,是和发色同样的冷调。 “和明音先生有关吗。” 并不是疑问,而是已然确定了一般的陈述。 “…那个啊,以前就觉得了,十代目你和明音先生是在我和他面基之前就认识了吧?” 狱寺一脸纠结,食指挠着下巴,说起了一个以前虽然就察觉到,但一直没有时机问询的事情。 “是…这样没错,”中间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不过我想,他大概已经不记得那件事了吧。” “对于每个人而言,即便是同一件事,记忆的分量也都会有所不同。我认知中的,逆转了什么的重要的一瞬间,对另一个当事人而言,未必是需要记住的事情。” “大概就像是,随手摸了摸路过的亲人猫咪的脑袋一样吧。” “啊,不过,当时见过我这件事他还是记得的。” 那一天,明明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管是差劲的小测验成绩,还是同学的无视、无恶意的嘲笑、被强塞的值日,都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在学校里时的心情也是,只是觉得,啊,又来了,又是这样,仅此而已。 但是,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一切变得不一样了。 开始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只会越变越糟,不管怎么努力,自己终究只会一无是处,不断给他人添麻烦,被排挤,就这样度过一生。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应该在这里。 【那么,要离开吗?】 尖锐的耳语,并非是特定的某人所言,可以是任何人,任何物,或许甚至是自己。 离开可以吗? 【可以的,可以的。】 那就离开吧。 【没错,没错,就应该这样。】 可是离开之后,要去哪里呢? 【没有地点,没有目标,只是离开而已,只要离开就好。】 没错,并不是想去往“某处”,只是想要离开“这里”。 在声音的诱导之下,想通了这一点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返回了学校,通过了本来应该是上锁了的门扉,来到了天台。 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违反校规的事情,本来应该胆怯惶恐的,但当时却淡然地,闲庭信步一般,用他那小短腿和只有2的体育成绩印证的平衡感跃过栏杆,翻了过去。 站稳之后,只感到一阵凉意透过高处的凛风,透过衣物,从皮肤一直渗透进五脏六腑,深入骨髓。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好了,一切令人烦恼的事情就会消失不见。】 而就在他真的抬起一只脚,要踩向空无一物的空中时,一边的胳膊被紧紧拽住了,连带着,整个人都踉跄之下,往后靠在了栏杆上。 “啊,果然没看错,黏在了肩膀上……” 头发颜色很浅的男孩子一手拽着他的胳膊,手肘撑在护栏上,一手伸向他的肩膀,两指拎起了什么一般,提在半空,轻轻一弹,吹走灰尘一般呼了一口气。 那是非常怪异的景象,但奇怪的是,原本莫名沉重的肩膀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并且,很快地,对于自己置身于天台栏杆外这件事升起了恐惧。 “呜哇——什么时候?!”他眼角溢出泪花,手忙脚乱地紧紧抓住了身后人的衣袖,一手死死握住栏杆,不敢放手。 对方突然笑了起来,一开始还憋着,结果越笑越大声。 “你刚刚是怎么翻过去的啊?” 等到他双腿发抖地回到栏杆内的安全区,已然是黄昏之时。 “……现在还想往下跳吗?” 他皱着眉摇了摇头,一脸抗拒。 然后,很快地,舒了一口气之后,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泪腺里分泌了出来,聚集在眼角,汇成大颗的泪珠后,不停地往下掉。 接着,在还有人在的学校天台上,哭出了声,把所有的委屈与不甘心倾泄而出一般,嘶吼着,震动了胸腔与头颅,哭到难以发出声音了为止,打起了嗝,停不下来。 那个古怪的男孩子就蹲坐在一旁,安静地等他哭完。 然后,给了他一个并不温暖的拥抱。 “并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哦。” “是给你灌输了不好的事情的那些家伙的错。” “还好你没有真的跳下去。” 那个人这么说。 这些话语仿佛是在说,“不要离开,留在这里”一样。 令人觉得自己真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傻瓜。 不禁又落下泪来。 泪眼模糊之中,只记住了那颜色浅淡的头发,和嘴角的黑痣。 之后,再次遇到那个人,是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 狱寺君兴奋地说要和超自然专家的前辈面基,担心不已的他在Reborn的高压威慑下,选择了和山本一起尾随。 该说是气场呢,还是气质呢?总之,给人的感觉和初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了。 丧丧的。 但泽田纲吉一眼就知道了,是当时的那个人没错。 所以,最后跟踪的事情暴露后,对方的反应让他稍微有点失落。 似乎不把那件事当回事一样。 只是,这是没办法的事,他直到现在依旧这么认为。 “那么,十代目你之前提到的,想让明音先生当这一代的门外顾问首领,是因为这件事吗?” “…不是哦,”泽田纲吉露出一个苦笑,“是别的原因。” 这么说着,他慢慢抬起头,直视着前方。 风吹拂着这个无色的陨坑,穿过这个巨大的设施遗迹,风速加快,发出声响。 “这里是军事实验基地的旧址,我昨天还在这里见到了明音先生的妹妹。” 无色的废弃建筑物里,实际上还残留着一些生活痕迹。比如,破旧的沙发、老旧的床垫、氧化的塑料碗碟。 在这些灰白的遗留物之间,伫立着一抹夺目的赭红。 “啊……”泽田纲吉睁大了眼,口中发出无意识的气音,“…狱寺君,我知道了。” “…欸?” 另一边,明音他们和野崎君一行撞上了。 “呜哇,蛇——?”佐仓有些生理性恐惧。 “很乖的,你可以试着摸摸看。” 灯果闻言,发出了不屑的冷哼。 佐仓试探着摸了摸小蛇的头,“真的,冰冰凉凉,很光滑,奇妙的感觉,这就是爬行类的魅力吗!” “虽然听说爬宠近几年来有流行的趋势,甚至还有爬行类咖啡厅什么的,但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啊。” 御子柴手指捏着下巴,额角挂着一滴汗,上半身诚实地往后仰,表现出了他的抗拒。 “可以拍照吗?我不太擅长画动物啊,也许可以当作紧急遇险素材。”野崎拿出了照相机。 “你拍吧。” 灯果摆出了自认为帅气的姿势,缠在明音手腕上,任凭野崎360度无死角拍摄。 这时,手机接到了发送给全员的信息。 【通知:优胜者已出现,请大家到出发地汇合。】 众人四目相对,心中不约而同地这么想: 太快了吧?! 东京,夏目家旧宅。 “结果到最后也没卖出去啊,嘛,倒是方便了我行动。” 夜斗一边没脱鞋就从庭院踩进了室内的榻榻米,一边嘴角勾起坏笑。 雪音一脸无语地站在庭院里,嘴角抽搐地看着这个不靠谱神明,双手插着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门。 “我说啊,夜斗,”雪音撇了撇嘴,观察起这个闲置已久的房屋,“你突然跑来这里做什么?明明没有委托啊。” “嗯?”夜斗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榻榻米上,一侧耳朵紧贴在地,用手背敲击,倾听回声,“……私事。” “哈——?”雪音一脸不可置信。 “有了有了,就是这里。”夜斗用宛如一个考古学家的谨慎戴上手套,小心地把这块榻榻米掀开,扇走灰尘,把榻榻米放在一边靠着墙。 然后,脸色一变,冰蓝的眼睛微怔。 雪音凑上前,歪了歪头,“怎么了吗?这么严肃,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夜斗咧着嘴角,表情古怪,“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不妙到家了。” 他把头钻了进去,不信邪地用手摸索了半天,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 “糟糕了啊,按理来说不会有人去翻榻榻米才对……” 夜斗自言自语着,突然恍然大悟,砸了一下舌。 “啧,那条臭蛇,嗅觉还真是灵敏啊。” 靠在墙上的那张榻榻米投下的阴影覆盖的墙壁上,是一处墙漆剥落的儿童涂鸦。 第十七章 “所以,到底是谁赢了?” 明音想,除了彭格列家族一系,其他参赛者之前都和他们在一起,那么,获胜者必然是泽田纲吉他们的其中之一。 自称民俗学家里包包先生的世界第一杀.手站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的高台上,嘴角勾起坏笑,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 “优胜者是——”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在泽田纲吉的身上停顿了1秒,但随即又离开了。 “是我。” 现场静默了3秒。 接着,除了泽田纲吉和明音之外,所有人都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 “欸——?!” 其中,御子柴一手拿着一个造型简陋的土偶,跪在地上,以手抢地,“可恶——!!!那个老伯果然是在骗我吗,呜,我的预算……” 明音:不,虽然你好像认真地找过了,但从一开始就发生了根本性错误啊!!! Reborn眉头一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怎么了?我没说过我不是参赛选手之一吧。” 狱寺对此最不服,“可是,里包包先生,明明是十代目……” “别着急啊,年轻人,”他做作地推了一下用来cosplay的眼镜,“我这不正要说明获胜原因吗?” 狱寺闻言,仿佛醍醐灌顶,双手紧贴裤缝鞠了一躬。 “是我太欠考虑了,不愧是里包包先生。” 不,狱寺君,那是Reborn啊! 泽田纲吉在心里吐槽道。 Reborn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 “泽田纲吉先生提出了‘荒霸吐的真身为实验室因实验失误造成的巨大爆炸,在极度恐慌之下对火焰产生的幻觉’这一设想。” “证据为……”Reborn展示了一下手机上废弃实验室的内部照片和11年前的相关新闻报道,“从残留的痕迹来看,爆炸的中心很可能就是这个实验室,而当时官方对位于租界的这个实验基地的事绝口不提,仿佛它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这一点十分可疑。” “这已经很接近真相了,但还不够充分,”Reborn这么说着,把手机收了回去,“接下来是我这边的看法。” “上接泽田先生的推论,根据我的实地考察和对当地住民的询问,发现这里其实长期以来就存在着对荒霸吐的古老崇拜,这可以追溯到日本成型之前的土著文化时期……” “…生活长期高速化……战后阴影……特殊地带……信仰重塑…………” “巧合的是,随着神话传说长期以来的发展变化,在当地,荒霸吐往往被与火焰这样根植于原始基因里、恐惧与希望并存的元素联系在一起。” “这或许是因为最初的神话赋予荒神‘击退野兽、守护族地’的事迹,让人逐渐为其加上“火焰”、“火球”、“太阳”之类的强大属性,目前为止,这是学界比较赞同的说法。” “然后呢,因为那场让人类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的大爆炸,摧毁了建筑,也摧毁了当地人原本构筑起来的观念,从而往回追溯到荒神崇拜上。” Reborn说着,往一旁移动了一步,露出之前一直在他身后待机的特别顾问。 “经过我们特别聘请的专家鉴定,我这边的解释更加接近真相。” 特别顾问先生一手扶着帽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被强行赶鸭子上架还不好拒绝的无奈。 他接过话筒,一手手肘曲着,挂着脱下来的外套,试了一下音后,一脸正经严肃。 “是的,我作为专…家……”后面这个词他说得非常艰难羞耻,但还是成功地说完了,“认为里包包先生的答案更加接近真相。” 明音在台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对这个所谓的“特别顾问先生”充满了同情与怜爱之心。 这个人,就是“荒霸吐”的本体吧?身上散发着与人类不同的黑红色的“气”。 他转头看向了泽田纲吉,视线对上了。 他们仿佛一瞬间对上了脑电波,一起做了个把嘴巴上的拉链拉上的动作。 “那么,这个奖品就是属于我的了。” Reborn向大家展示一直放在旁边的包装得异常华丽的礼盒。 “锵锵锵锵——” 硕大的礼盒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票状纸片。 上面写着“中华料理畅吃券”,翻过来,反面备注着“此券的使用者将享受到泽田纲吉请客畅吃横滨中华街料理”。 Reborn大方地说:“我一个人吃独食也不太好,大家一起去吧。” “欸,我们也算吗?”佐仓左看右看,一脸兴奋又不安。 “是吧,他说大家。”御子柴不确定地说。 “那也就是说,小笼包随便吃?!”野崎非常激动,握拳示意。 “哦哦,极限地小笼包畅吃啊!” “哈哈,没想到阿纲居然要请客,是想作为惊喜吗?”山本拍了拍泽田纲吉的肩膀,露出爽朗的笑容。 “喂,你们!这可是十代目请客啊,给我稍微客气一点!” 泽田纲吉一脸麻木地被山本拍得一晃一晃,终于忍不住了,吐槽出声。 “不不不!先不提为什么你们会认为中华料理等于小笼包畅吃,Reborn你这根本就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让我请客啊!不管是谁答对反正最后都会变成你胜出吧?!还有…” 他深吸一口气,怒吼出声。 “明明一开始就说了风纪财团赞助,为什么最后变成我出钱了?他到底赞助了什么?这个临时搭建的台子吗?!” 说完,仿佛耗尽了一年份的精力,他捂着嗓子干咳了几声,原地喘气。 野崎、佐仓和御子柴观赏了泽田纲吉铿锵有力的吐槽后,顿时惊为天人,不约而同地一齐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啊……”织田作完全置身于事外,突然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叹。 “怎么了吗?”一旁的明音抬头看他。 “不,这个人……”织田作以眼神示意,“是港口Mafia的干部候补,大概近期内就会正式成为干部。” “也就是说,高层吗……”明音又一想,不对,“你是他那一系的下属吗?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我底层得不能再底层了,平时几乎是没什么机会见到这种级别的角色的,完全没有关系……”他哪怕是在说这种是,语气都是淡淡的,只是陈述事实,“他是我朋友的搭档。” “……?” “那天你见过的,太宰。” 啊。 织田作这么一说,明音就想起来了。 想起来一件明明挺重要但放着不管也没事,所以一直搁置着,以至于完全忘记了的事情。 太宰治和太宰治。 以及,这边这个太宰治为什么之前会一副对他感兴趣的样子。 趁着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特别顾问中原中也先生向Reborn打了个招呼后跳下了台子,走向了另一边。 他看到前面黑漆漆的人影后,不快地啧了一声,快步走上前。 “喂——!你之前去哪了啊?突然失联!”中也皱着眉,没好气地问。 “哈——?我留纸条了哦,明明是你自己粗心大意没看见吧!” 太宰治反过来恶人先告状。 “啊?”老实人中也很困惑,但还是在身上摸了一圈,最后还真的在脱下来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一张字条。 【有点私事,工作和报告都拜托你啦。】 看清之后,怒气值飙升。 明音捂住耳朵,把那边太宰治的狂笑和中原中也气急败坏的怒吼阻隔在外,只感到了比较后才知道好。 室友先生:??? 中华街,在吃空泽田纲吉的钱包之后,众人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 “多谢照顾。” 织田作礼貌的感谢和让一个未成年人请客的不太好意思是泽田纲吉为数不多的慰藉。 虽然他还打包了好几盒要带回家。 走到中华街的入口处时,明音接了一通电话。 是四月一日君寻打来的。 “喂,我是明音。” 【明音君你之前说过打算买房改装成工作室,搬出去住对吧?】 “是,毕竟平时住在店里的话,跟助手和编辑交流都会有些不方便。” 【这样的话,你去这个地址看看……我想,那里对你来说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好的。” 第二天,参观了四月一日介绍的房源之后,觉得没什么问题,和楼下的未来邻居也打好了招呼的明音,莫名其妙地又坐在了Lupin酒吧里的同一个位置上。 右手边分别是织田作、太宰治、坂口安吾。 但这次,真心话大冒险游戏的转盘指向了织田作之助。 “真心话吧。”织田作果断地说。 “哈哈,织田作可是个老实人,尤里君应该有很多想问的事吧?来,我们把这个机会交给你,快问吧。对吧,安吾?” “是的……”坂口安吾无奈地推了推眼镜。 明音吞咽了口唾沫,缓解内心的紧张。 “那个……”他试探道,“织田作先生那天为什么会说出,‘我会接住你’这样的回答呢?我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织田作闻言,陷入了回忆。 “我只是想,那大概是对你而言,表示‘同意’的答复。” 第十八章 “我想,那大概是对你而言,表示“同意”的答复。” 明音听完,先是囫囵地把这段语音从右耳到左耳过了一遍,完全没有处理信息,脑子里是空白的,再回想了一遍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陷入了久违的迷茫。 欸? 虽然他知道,织田作之助在说这种话的时候是非常单纯的,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 大概吧。 毕竟是他完全不擅长应付的天然系。 这个人就像透明的蓝色湖水一样,通透见底。但若是因此判断错了深浅,一脚踏入的话,只会在惊慌无措之下任由透明的湖水淹没过头顶,扬起发丝,在水流顺着口鼻侵入体内引发的排异反应吐出的气泡中,被投映在水中的炫目光线透过不规则的上蹿气泡渐渐夺去心魄。 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是沉在深深的、深深的湖底了。 但非常抱歉,思想早就和单纯之类的词汇毫无关系的他,此时产生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织田作之助在明音看来,一直是一个奇怪的好人。在是个好人之前,首先是个奇怪的人。 虽然一旁的太宰治也是当之无愧的怪人,但对五月七日明音而言,织田作先生要奇怪得多。 要去怀疑一个人是非常容易的事情,无论是谁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而与之相反,信任他人很困难。 去帮助他人很困难。 但织田作之助却可以很普通地做到这些困难的事情。 明音认为,很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他自己所能做到的,只是紧紧攀住悬崖的石块而已。 【我会接住你的。】 这个人真的会这么做。 那么,要试试吗? 答案是理所当然的否定。 换句话说,他并不认为自己值得这样的承诺。 “也就是说,上次你提到的,尤里酱的爱情表现吗?”太宰右手握拳敲击左手掌心,做了一个夸张且做作的恍然大悟表情。 “差不多吧。”织田作两指托着下巴,思考着。 太宰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哼,两手握住座椅的两侧,上半身向后倾倒,脸朝着天花板,单边的鸢色眼瞳中倒映着酒吧的暖橙灯光。 他就着这个姿势,仰着脖颈,脸侧向另一边,从织田作遮挡住的空隙中看向明音。 “尤里酱是个有趣的人呢。” “……你在骂我?” “没有哦,这是夸奖。” 太宰趴回了桌面,脑袋枕在手肘上,一边食指指一下一下地戳着酒杯里的球型冰块。 “比起无趣,当然是有趣更让人开心啊。” “尤里酱你应该很清楚这点吧?毕竟漫画就是靠有趣来卖钱的。” “哈……” “说起来,尤里酱,”听他语气好像真的就只是“说起来”一样,“你有逛你自己的作品论坛的习惯吗?” “偶尔吧。” “我之前在上面看到了一个有趣的贴子,”他嘴角勾起,眼眸半阖,忽而又睁大,“你好奇的话可以自己去看看。” 有趣的贴子? 听他特意提起这个之后,明音突然就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他所说的那个有趣的贴子到底有趣在哪里,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与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浓厚兴趣有关。 他在诱导自己往他期待的线路走去,引发某种事态。 他不会特意去看的。 除非偶然看到。 织田作又是一路送明音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大路上。 “这个游戏里所谓的‘真心话’,就算说谎也是谁都不知道吧?为什么五月七日你之前不选更加轻松的这边呢?” “不,不是这个问题……”明音摆了摆手,“是因为……” ……? 是因为什么? “……”织田作看起来什么都没在想地若有所思,“不,没事,我也并不是非要问出个答案。” 明音嘴巴张开又合上,终究还是放弃了挣扎,另找了个话题,“我决定搬到横滨来了,平时会住在这里。” “但是要先回东京一趟……下次再一起去吃咖喱吧。” 织田作平静祥和的蓝眼睛视线向下,看着他。 “好。” 在明音的挎包里睡着的白蛇,突然吐了吐蛇信,睁开熟红的双眼。 当晚,明音和野崎他们一起收拾着行李。 他一手拿着手机,和小羽打电话,眼角的余光瞟到了御子柴行李箱里,埋在角落里的那个土偶。 啊,居然要带回去吗。 “那里交通挺方便的,就是楼下开了家侦探社,希望不会哪天突然来个大爆炸……那位社长好像以前和侑子小姐有过交易……” 说着,他缓缓转过头,注意到某个穿着运动服的神明又贴在了窗户上敲窗。 “抱歉,之后再聊,东京见。” 他挂断电话之后,披上披肩,把圈在脖子上的小蛇捂在厚实的布料里,走出旅馆外见人。 “您知道现在几点吗?是不可以用一封邮件解决的事情吗?”明音用眼睛说着嫌弃。 “不可以!”夜斗表示拒绝。 “你,最近小心点,不要接近蛇,会带来霉运的。” 他说得煞有其事,仿佛晨间占卜节目的主持人。 “我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会失联,你最好不要离开你的监护人太远。” 监护人? 大概是指君寻吧。 “你说的失联是…因为野良小姐吗?”明音一手攥着披肩,一手食指缓缓伸出,指向夜斗的身后。 “啧,来得真快。” 头戴天冠的少女面上挂着无慈悲的笑容,在那静静地等候着。 露在衣物外的皮肤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名字”。 神明赐予死灵假名,作为契约,让其为自己所驱使,这个假名会作为契约的刻印显现在神器的身上。 若是神器想要跳槽去别的神明座下工作,必须先由现主把名字抹消,再在新的主人那边获得名字。 否则,在已被命名的情况下再度被命名的话,就等于是背叛了前主,同时拥有多个契约。 这种神器,被称为“野良”。 “夜斗。”少女向夜斗伸出了手。 夜斗明显是不情愿的,但还是敛去了脸上的表情,跟上了少女。 转头,依旧是那句叮嘱。 “小心点。” 随机,两人一起在原地消失不见。 夜斗之前也会时不时地像这样被野良带走,一连失踪好几天,然后又突然出现,一如既往地干着些不靠谱的事。 而从来没有哪一次让明音感到如此的揣揣不安。 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问过他,你去做什么了呢? 一般,就算只是出于礼节,也应该客气地过问一下才是,对方愿不愿意实话实说则另当别论。 为什么从来没有在意过呢? 第二天,坐上新干线,在差点睡着的情况下被野崎、佐仓、御子柴接龙掐醒。 “我直接去转地铁了,之后见。” 和朋友们告别后,明音脖子上戴着个可以听到鼾声的蛇形颈饰,地铁转步行,又回到了熟悉的街道。 “你要的菜,我买回来了。”明音在玄关一边单脚站着脱鞋,一边把装着四月一日委托的跑腿清单递给他。 “嗯,欢迎回来,明音君。”四月一日叼着烟管,接过了满满的塑料袋。 “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 小全和小多齐声道,然后一起把黑色的摩可拿捧了起来。 “哟,好久不见了,明音。” “好久不见,摩可拿,”明音笑了笑,穿上拖鞋,“小全小多也是,好久不见了……给,土特产。” 肤色青白的两个女孩笑着接过了礼盒,发出“哇”地感叹。 “是和果子!” “是和果子!” “要放在冰箱里~” 她们一唱一和地,一起捧着盒子,挪向了厨房。 顺便把跳到盒子上的摩可拿放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到一边。 “啊,真是的,踩到怎么办……”四月一日挠了挠头,和服下摆拖到了地上,和光裸的双足一起蹭过地上的摩可拿,“明音君,收拾好之后帮我来剥一下毛豆吧。” “好啊。” 摩可拿在地上翻了个身,原地跳起,一蹦一蹦地跟去了走廊。 “你是要养他们吗?”四月一日换了身浴衣,盘腿坐在靠着院子的回廊上,剥着晚饭要吃的毛豆。 “总之先试着养养看吧。”明音坐在他对面,三粒豆子从指尖滚落进碗里,顺便一记手刀敲在了偷他那份和果子的摩可拿头上。 庭院里,黑衣的灵体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半蹲着,戳来戳去地逗蛇玩。 “小拇指感觉如何?” “能动了,但是……”明音尝试着动弹了一下右手小指,“这个东西还在。” 浅淡的黑雾仍然缠绕在小指上。 四月一日用纸巾,擦了擦手,一手在木制的一旁地面上摸索着,摸了半天,摸到了之前被放在一边的烟斗。 他把烟斗就那样夹在手上,没再动作了。 “这并不是应该由我告诉你的事情,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 “你想怎么做,全权由你自己来决定,我想这样会比较好。” 在四月一日做好晚餐之前,明音趴在房间的榻榻米上用手机刷论坛,刷到自己的漫画论坛。 这个论坛主要是《现坠》的粉丝在讨论作品相关话题。 一个标题为“赤根老师是个魔鬼”的贴子被顶到了最上面,后面还有个“hot”标志。 明音好奇地点了进去。 第十九章 《现在是下坠时间》,简称《现坠》,是由赤根尤里(赤根ゆり)老师,本名五月七日明音,从3年前开始在少女漫画杂志《月刊少女》上的连载作品。 坑品良好,从未开过天窗,至今已有46话。 女主角是一个现役女子高中生,高二年级,17岁,名为日暮绪千流。这是一个明音当时一拍脑门,很随便地想出来的名字。 绪千流(おちる)的发音为“ochiru”,与“坠落(坠ちる)”、“落下(落ちる)”同音,都是“ochiru”。与姓氏“日暮”合在一起就是,“于日暮时分下坠”,这样的意思。 这一方面是指女主角每天一到日暮时分,心情就会变得忧郁,另一方面是照应了男主角,生,会每天准时准点地于18:00失去自主意识,从学校天台上跳下去。 毕竟是少女漫画,主要目标群体是处于青少年时期的女性,大致为13——19岁的未成年人,不能出现过于猎奇的画面,所以明音并没有画出男主角坠楼后血肉模糊的画面,至于到底有没有死相回放也从来没有明确说过。 这是一个决定了这个故事最终是大团圆结局还是带有些缺憾的大团圆结局的伏笔。 明音表示,其实这两种都是好结局,都没差,但他也知道,当然,读者肯定不会这么想。 不过,说实话,他也根本没想好要走哪种路线。 原先预定计划是不完美的结局,但现在,他有点犹豫了。 【我会接住你的。】 时不时地会想起这句话。 实际上,最开始,他就把这句话写进了漫画台词,不管是把台词贴上去的时候,还是收到样书,自己读一遍的时候,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现实中听到了与由自己创作的虚构作品里的台词一模一样的话语时,他先是感到心下一慌,紧接着是没来由的羞耻感,在羞耻感中,又升起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当时,在Lupin酒吧里,那个为了成为小说家而不再杀人的男人一字一句、认真地对着室友先生说出这句话时,身处于空无一物的、漫无边际的宽广虚无之中的他,突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最开始很微弱,频率稳定,却在短短几秒间,逐渐加快,从仿佛错觉一般的轻微律动,扑通——扑通——一下接一下地放大,声音仿佛在头脑内震颤,震动了全身。 并非是正在使用他的身体的那个人的情绪,而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就像是在经历过一场大火,被烧得空无一物的荒芜原野,那样突兀却又理所当然的,在第二年的春天,冒出了嫩绿的草芽。 《现坠》前期的剧情,几乎由一话到两话一个小故事的单元剧构成,讲述绪千流在生坏心眼的劝诱和引导下,与学校里各种各样的问题儿童成为朋友的小故事,接着,则是和朋友们一起调查校园不可思议事件的小长篇,很刺激的那种。 期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绪千流对生的调查,一步步接近日暮时分的坠楼真相。 不使用中二的语气就无法和他人交流的一年级少女,音无一纱。 傲娇之后会立马陷入消沉,久久不能恢复的学生会会长,四宫凛子。 总是被附近不良少年找茬并狠狠回击,被认为是危险人物,实际上却又怂又喜欢毛茸茸的同级男生,三轮悠。 成天面无表情,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只能通过文字用单身16年的码字速度与他人交流的一年级男生,梦野六太。 他们的小故事要么先是一开始因为人设导致的笑料,接着急转直下,被突如其来的黑泥糊了一脸,连续负能了大半章,然后把之前的所有伏笔回收,来个舒爽无比的正向回馈;要么是一路沙雕,但笑着笑着却细思极虐,到结尾突然哭出声。 体验极其复杂。 绪千流在生的带领下,虽然还是个一如既往思想消极,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非常阴郁的孩子,总是会因为太过顾及他人而陷入自责、焦虑,但却开始学着与他人交流,尝试着做一些任性的事,去帮助别人,依赖他人,交到了第一次的朋友。 原本觉得可有可无的灰白校园生活,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色彩,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发现自己也已经改变了。 这都是生带来的,好的变化。 虽然他坏心眼,喜欢捉弄她,嘴上总是花花公子一般随口就能说出一些让少女脸红心跳的话,又矛盾地恪守着微妙的距离感,不越过半步,但是,他在帮助她。 她知道他只是单纯地在帮助她而已。 但最开始说出,绝对会帮助他成佛的自己,进展却格外缓慢。 目前已知情报为: 第一,生在每日的18:00整,会在失去自主意识的情况下,原地消失,出现在天台上,准时往下跳,落地之后会双眼空洞地怔愣6分钟左右,才能恢复正常。 不管在18:00来临之前,他在哪里做什么,说什么,都会演变成如上局面。 第二,生无法离开这个学校。最远的距离只到校园的围墙,就像被无形的结界阻隔一般,无法离开。 第三,平时可以像普通人类一样触碰到物体,但不能进食,而在坠楼状态下无法触碰到任何物体。 第四,他像灵异题材里的幽灵一样,可以附身。 绪千流向朋友们说明了生的事情,大家很乐意一起帮忙,生偶尔会借用绪千流的身体和大家交流。 同时,因为偶然被普通学生目击绪千流(生)的行为举止,莫名其妙的,让绪千流在女性学生中突然有了超高的人气。 情人节时甚至会收到本命巧克力。 【真是群奇怪的家伙啊。】 少年说着好像在抱怨一样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却是开心的,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嘴角一直挂着笑。 绪千流觉得,这大概才是他真正的笑容。 希望他的脸上今后能一直是这样的表情。在这么想的同时,一些疑点却令人越发不安。 绪千流推测,生应该曾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他身上的制服款式,已于10年前废弃,所以,只要查找10年前往前的学生名册,或者在那之前的关于高校生坠楼自杀之类的相关新闻报道,应该就能查明生的身份以及死亡原因。 但是没有。 无论是先前她独自一人在学生会资料存放处、查找旧报纸,还是之后发动朋友们一起调查,都没有调查到任何情报。 而生自己是不记得任何生前的事情的。 这就头疼了。 正在这陷入僵局之时,校园类漫画必定出现的套路剧情,转校生,为此带来了转机。 转校生名为七海瞳,是个转校经验丰富的灵感少女。 历经一番波折,和她成为朋友后,七海在避开生,和绪千流独处时,说了这样的话。 【那个人的周身,缠绕着令人不舒服的怨气。】 【抱歉,我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坏人,但真的是生理性不适,我没办法和他好好相处。】 怨气? 最开始是天台上的远景,绪千流位于画面正中央,黑发飘飞,下一格是她的面部特写,瞪大了黑漆漆的双眼。 以上是到第45话为止的剧情。 明音在去横滨旅游之前就交稿的第46话,告诉编辑宫前剑,自己准备进入完结篇之后,从原先逐渐积极明快的画风急转直下。 校园参观日,绪千流这边是由休假的舅舅来参加的,父母一如既往地在海外忙碌于事业。 舅舅是个看起来比30岁的实际年龄要年长得多的颓废大叔,在这群问题青少年的文化冲击之下,不断地耷拉着死鱼眼吐槽。 但他又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像是个成熟的大人,但有时又觉得完全是个小孩,有着自己的一套人生哲学。 【一直以来让我如此苦恼的,原来只是自己的偏见。】 【是我擅自在心中画下了一条线。】 【但其实,根本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世界是混杂在一起的灰色,而非黑白分明。】 原本是个欢乐的校园日常,顺便出场个之前只是偶尔会在台词里被提及的新角色,揭开一直未提的女主家庭状况的一角,然后灌几口心灵鸡汤。 本来大家是这么觉得的。 直到在操场上,生原本还在因为接收到了绪千流的眼神示意,别和她说话,用动作表示自己会闭嘴。 但当他把视线转向一旁,看见了绪千流的舅舅,朝日奈葵的时候,气氛突然就变了。 长画面里,两人位于长格的两端,舅舅还在和绪千流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另一边,生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下一格,特写了生的面部表情,紧接着,是一连串的连续动作,垂头在看着什么,表情有些惊异,下一格,说明他在看的是自己的手,手指透明了一瞬间,指尖逐渐分解。 他茫然失措地抬起头,冲着绪千流的方向,恍惚地用口型说,再见。 然后就像每一个接近18:00的傍晚一样,原地消失了。 绪千流似有所感,缓缓转头,就看见生原本所在的地方空无一物。 她立刻确认了一下时间,17:58,跟舅舅说了一声抱歉,突然有急事后,以平生最快地速度冲往教学楼天台,完全不顾身后舅舅的尔康手。 气喘吁吁地跑到天台后,她踉跄一下,用手撑住地面又站起,跌跌撞撞地跑向背对着她的生那里,跌坐在地上,从背后抱住了他。 ……? 触碰得到了。 正当她惊讶于这点时,生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翻过栏杆,而是把她的手轻轻拂开,转过身,缓缓蹲下来。 绪千流睁大了眼,抬起头,却被生握住搭在地面上的一只手,并被另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捂住了双眼。 【不要看。】 握住绪千流的手的食指指尖,宛如风化的纸屑一样,破碎了。 第46话,就结束在了这最后一格的手部特写。 然后,读者们被发刀发的措不及防的怨愤,都发泄在了网上。 热帖:赤根老师是个魔鬼吗? 1l:lz 大家看了第46话吗?我恨!我就不该手贱在杂志上看,而是等单行版! 2l:匿名 lz自信点,把“吗”和问号去掉,谢谢。 3l:匿名 呜呜呜还以为终于可以开始甜甜甜,顶多是查明一下怨气的原因,没想到啊! 4l:lz 接受了2l的建议,标题已改。 …… 关于这种“赤根老师没有心”或者“求求您做个人吧”之类的说法,先前已经看过无数次了,明音完全不为所动。 他往下一滑,看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标题。 非引战,有没有人和我一样觉得赤根老师的风格和Zero老师的《坠落》很相似? 1l:lz 是个18年前发布在《月刊少女》杂志上的短篇,获得了那一期的新人奖,但因为作者没有连载意愿,并没有继续连载,而且也再没有投稿过任何作品,就没有后续了。 我是很早以前,第一次接触少女漫画时,翻看我姐姐的旧杂志时看到的这个短篇。 画风虽然挺古早的,和现在的主流风格完全不同,但我姐姐说在当时算是很潮的画风。 是一个人类少女坠崖时被长有羽翼的妖怪所救的故事,结尾很悲情,年幼的我当时哭成了狗。 然后,我前些日子怀旧重看的时候,发现赤根老师的分镜习惯和Zero老师很相似,是一种逻辑和特写角度习惯上的相似。 甚至,经过多次比对,虽然画风不一样,但在一些细节处,画法是一样的。 所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或是师承关系呢? 2l:匿名 我没看过这个短篇,但同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官方情报明确说了,赤根老师今年是18岁。 3l:匿名 18年前,是真的很古早了,lz是真爱啊。 …… 因为看过《坠落》的人很少,或者说,当年阅读过这部作品的读者不会逛这个论坛,或是早就忘了,所以这个贴子的讨论度不高。 关注点也基本上是在,“我有个朋友快死了,死之前她想看看这篇漫画”之类的上面,氛围格外友好。 但明音的心情就没有这么欢快了。 他莫名其妙地感到了心悸。 第二十章 明音刚好看过《坠落》。 大概3年多前。 是在书店的二手杂志里翻到的。 当时,他正处于国中三年级的暑假,与小羽在不同的学校。 每天都与周围紧张压抑的升学氛围格格不入,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吃饭,没有想去的学校,也没有未来的理想。 仅仅只是因为还在呼吸,所以继续呼吸罢了。 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但到底还是感到了无聊。 那么,做点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吧。 他在书店的职业杂志那边查看觉得自己能做到的工作,找了一圈,在旧书区里翻到了一本将近20年前的漫画杂志。 非常“偶然”地,是刊载了《坠落》的那一期。 非常“偶然”地,一翻就翻到了那一页。 读完整个故事后,他觉得,自己被这个故事打动了。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人类与妖怪坠入爱河的故事。 人类少女因为天生就能看见妖怪,被村里的人们恐惧、排挤、欺负,终于有一天,她因为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闯进了被说是“绝对不能接近”的包围村子的森林,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悬崖边。 再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了。 好想变成独自一人。 如果实现不了的话,那么,只要我消失不见就好了。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眺望着远方的苍穹,跳下了悬崖。 接着,戏剧性地,被背上长有羽翼的妖怪青年接住了,漂浮在空中。 这里先是特写了宽大的黑色羽翼,接着是尖锐的鸟喙,但羽翼却在空中逐渐散去,鸟喙也逐渐消失,等到来者的样貌映入少女的眼帘之时,已经变成了人类的外形。 【人类可是飞不起来的。】 【你在眺望着什么地方?是想去往哪里呢?】 从头到尾都没有名字的人类少女不知何时眼角溢出了泪花。 【只是,想要离开这里。】 少女的世界只有这狭小的村子。 【天空的另一边有什么呢?真羡慕你啊,有翅膀的话,一定,能去往任何地方吧。】 她幼时抚摸着被自己救下的,翅膀受伤的乌鸦的小脑袋,自言自语着。 乌鸦伤口痊愈后,去往了各种各样的地方,所以,他很确信。 【世界是很广大的。】 他这么对怀里的女孩说。 【所以,我来接你了。】 接下来,他们一起去往了各种各样的地方旅行。 有排斥他们的地方,有接纳他们的地方;有温柔的人,有残酷的人;有温暖的土地,有寒冷的雪域。 学习,工作,结交朋友,少女变得越来越自信开朗。 正当读者以为,这是个治愈系的励志故事时,画风突然一转。 【我的年纪,很快就会超过你了吧。】 少女随口一提般,这样苦笑着感慨道。 但出乎少女、也出乎读者意料地,对方竟浅浅地笑了。 【不会的。】 【……我只是随口一提啦,不过,如果你如果永远不会先我而去的话也挺好的……】少女说着说着,才反应过来这人实际上说了什么,【……欸?】 【不会的。】他仍然是一如既往地浅笑,又说了一遍,一只手轻抚上少女的脸颊。 【不会哦。】 乌鸦本来只是个普通的弱小妖怪,连化作人形都做不到。但是,为了能够陪伴在少女身边,想要以人类的面貌与她说话,与神明以将来的寿命为代价,交换了人类的外形,并且再也无法变回去。 【我大概快要消失了吧,寿命到头了。】 【你是我的恩人……我明明还什么都没能回报你……】 【不,这一切,本来就只是我的报恩而已啊。】 因为翅膀受伤,脱离鸟群,孤零零地落在了一个封闭的人类村庄,在被一群熊孩子欺负的时候,被好心人救了。 他从天空、从群体中脱离,坠落在了这个充满着不讲理事情的山村。 同时,在被女孩护在怀里时,心也坠落在了这里。 【不对……】少女总感觉还有什么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咬了咬牙,双手按住青年的肩膀。 【再去一次,那个悬崖!】 他们来到了那个悬崖。 【飞起来。】 【欸?】 在青年错愕之下,少女扑进他怀里,在重力之下,两个人一起摔下了悬崖。 他失去了翅膀。 飞不起来。 就像无能为力的那一天,脱离族群的那一天一样。 只是不停地在往下坠而已。 【快点!】 蛮不讲理的要求。 不懂她此刻在想什么。 已经拥有了人类的身躯,但却还是无法理解她的心。 快要坠落地面之时,青年用自己的身躯和双手护住了少女的脖颈和头颅。 黑暗中,传来了破空声。 一群巨大的乌鸦叼住了他们的衣服。 【果然,你是那天的乌鸦啊。】 少女哭了。 【祂们一直在这个森林里徘徊着,所以这片森林才禁止入内。我刚刚才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原来是在找你啊。】 【坠落肯定,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就像我遇到了你一样。】 听到这话,在少女的笑容之下,鸟群的包围之下,青年心中一直刻意用报恩的执念忽视的怨愤与悲伤都已经微不可闻了。 【应该是我遇到了你才对。】 说罢,便化作光点,消失不见了。 是个稍微有点意识流的故事。主线应该是双向救赎,却刻意忽视了那些阴暗的地方,重点放大了细腻的情感变化与表象内在的反差。 给人的感觉非常温柔,但又很悲伤。 明音觉得。 这种的,我也能画。 于是就创作了《现在是下坠时间》。 当然,风格完全不一样。 他是彻彻底底的邪道派。 但他对这个故事的关注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今天看到这个贴子才知道,原来这个作者在这个短篇获奖后就再没有继续创作了。 嘛,大概也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吧。 他这么想。 刻意忽视了心里不妙的感觉。 “明音君——!” 室友先生在房门外冲着他喊。 “这条蛇一直吵着要你去帮祂打听友人帐的情报,吵死了,”他拎着灯果,一脸嫌弃,“要不做成蛇羹吧。” “哈?混账!你最好对本大爷放尊重点……” “好好好,明天就去,行了吗?”明音揉着太阳穴,翻了身爬起来。 第二天。 “那个……你们有听说过友人帐吗?” 明音一路逮到一只小妖怪就问,得到的结果全都是茫然的摇头,或是受到惊吓后拔腿就跑。 直到盘问到一个看上去稍微高级一点的穿着和服的中级妖怪,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哦呀,这不是玲子吗?好久不见了。” 第二十一章 “哦呀,这不是玲子吗?好久不见了啊。” 从祂口中,听到“玲子”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这个发音,以及说话者寄托在这个名字上的悠长浅淡的感情,在怔愣间流淌过了心中平静的湖面,吹起轻柔的波纹,慢慢扩散开,又归为宁静。 但却并不是回归了无痕,而是在内心世界留下了细微却萦绕不散的震颤。 玲子。 是指夏目玲子,最开始制作了友人帐的那个人。 一瞬间想通这点之后,明音就无法理解中级妖怪的话了。 “不不不,你认错人了,我叫五月七日。” “嗯?”对方眉头一皱,凑近了些,仔细闻了闻,“好像是有点不一样……有两个人。” 妖怪认人一般并不会从外貌上来辨认,因为在祂们看来,人类大体上是长得差不多的。 因此,不管是对同族还是人类的识别,往往是通过气息。 气息不会骗人。 “你们这边的消息也太滞后了吧。玲子早就死了。” 灯果烦躁地啧了一声。 不,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嫌弃人家消息滞后。 明音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自己不是弄了半天都没打听到友人帐现在到底在哪里吗。 “啊啦,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不是灯果老爷吗。”中级妖怪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瞪大了一边小眼睛。 “哈哈哈,您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居然变成这么一副、这么一副娇小纤弱的样子给人当挂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等灯果气急败坏地想要大吼着回击,就被中级妖怪完全换了副口气的感慨打断了。 “这样啊,早就死了吗……夏目玲子,夏目……” 祂耷拉着眼皮,呢喃着,小眼睛更加叫人看不清楚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了。 “关于友人帐被人继承了这件事,我这边还并没有收到消息,你们如果着急的话,不妨去八原打听打听。” “玲子以前在那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正是最调皮的时期,有很多熟识她的妖怪。” 总算是得到了一个稍微有用的情报,明音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两个人。 室友先生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除了他之外,这个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外来者。 中级妖怪刚刚,把他误认为了玲子。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是属于夏目玲子的呢? 如果,暂且只是如果,事实真的如此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夏目玲子的灵魂会附在他身上,同时,他从一开始就毫无所觉。 而且…… 中级妖怪称灯果为“灯果老爷”。 据灯果自己所说,“灯果”并非祂的本名,而是他人为自己所取,并且那个人很多年前去世了。 至少去世了十年以上。 中级妖怪知道这个名字,也就是说,祂们是在灯果被取名为“灯果”后接触的。 对方认识夏目玲子,灯果的名字也在友人帐上…… …… 明音猜,为灯果起名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夏目玲子。 那么,这样一来,灯果之前有些奇怪的举止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祂很有可能是知道玲子死去之时的事情。 而此事对祂造成的影响正是祂时隔多年想要去找寻玲子后人的原因之一。 如果弄清楚这一点,也须就能知道玲子的灵魂会附身在自己体内的原因。 直接问的话,大概是行不通的。 也不知道祂的真实目的为何。 明音手指捏着下巴,思来想去觉得果然还是只能先找到夏目玲子的外孙,友人帐现在的持有者。 “八原是指,熊本县的八原吧……”明音思索着预定中的日程安排,“等我先在横滨那边安顿下来,再带你一起去,这样可以吗?” “本大爷同意了。” 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明音还以为灯果肯定会耍赖着让他明天就出发。 “多谢你的情报。” “不,好久没见过灯果老爷了,我也是挺开心的,以前在这一带……哎呀,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祝你们好运。” 明音并没有在意中级妖怪未完的话。 大概是在说灯果的事。 在明音安抚性质地摸着小蛇的脑袋,慢慢往回走后,那个中级妖怪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一怒之下要把我吃掉了,真是摸不清那位的脾气啊……” 警告来得很突然。 先是祂玩笑性质地说出了“玲子”这个名字之时,可以感觉到,被巨蛇盯上了。 蹿上脊背的凉意让祂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吞吃入腹。 所以不再提及玲子。 但令祂没想到的是,居然连过去灯果还久居此地时的事情都不能说。 还以为会被直接绞死。 “大概是心情不好吧。吵架了吗?” 另一头,灯果赌气似的钻进了明音的衣服里,一路窜到脚踝。 “嘶——你怎么跟君寻的管狐一个德行,你们真应该认识一下。” 在意识世界深处,空无一物的地方,一个身穿水手服的浅发少女侧卧着,紧闭着双眸,长发铺散在似乎是地面的地方,不知道像这样沉睡了多久。 突然,以她为中心,空间与时间的概念都完全不存在的世界里,染上了夺目的蓝。水面升起,直到她的脸颊,荡漾着波纹,扩散开。 在透明的水归为平静之时,她睁开了眼。 少女的双眸也是浅色的,瞳孔近似非人的竖瞳。 她面色平静,凝望着这个透明的世界。 “不妙啊。” 但她却笑了。 与此同时,“店”里。 “你很闲吗?”四月一日坐在回廊上,双手捧着茶杯,对着一旁看着远处发呆的灵体这样说。 “……是啊,和明音君待在一起要有意思多了。” “是吗……” 一杯茶饮尽,四月一日拨弄起装在烟斗里的烟草,用打火机点燃。 浅淡的烟雾往天上飘,直到在空气中消散。 “这是女式烟斗吧。” “嗯,是啊,”四月一日笑着,“侑子小姐的东西,我擅自拿来用而已……明音君在的时候我也不好抽烟。” “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四月一日呼出一口烟圈,转过头对着他这样说。 “你还活着哦。” 闻言,鸢色的双眸仍然是暗沉的波澜不惊。 静默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只有烟斗的火星与烟草的气息流动,在记录时间的流逝。 “你并不惊讶,”四月一日拿着烟斗,对着他比划,“是早就知道了还是…太宰先生不相信我说的话呢?” 对方默认下了“太宰先生”这个称呼。 “不,我只是觉得,怎样都好啦。”他打破了严肃的气氛,长叹一口气,往后躺倒。 “四月一日先生告诉我这件事是有什么目的呢?和明音君有关?” “没错,是关于明音君的事。” 四月一日咬着烟斗,异色的双眸在烟雾下若影若现。 “我刚刚告诉你的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取决于你,作为情报的交换,请注视着他吧,很快,就要迎来变化了。” “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之后,还请告知我你的答案。”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幽灵感觉自己被强买强卖了。 “我可没有提出要和你交易。” “哈哈哈,”四月一日笑着,一不小心被烟呛出了泪,“这家店只有有愿望的人才可以进入。” 烟雾缭绕在这个空间里,青年仰躺在地上,看不太清对方的脸。 “那是靠自己无法实现的愿望。” 在老家赖了好几天,和回来的小羽、百目鬼聚了几次,介绍了一下室友先生和灯果,明音感觉差不多可以搬家了。 “路上小心。” 小羽、四月一日、小全、小多还有摩可拿在玄关处向他道别。 “时不时会回来的。”他揉了揉小羽的头。 行李是托搬家公司搬运,明音自己就只带上了随身的挎包、灯果和室友先生,坐了半小时新干线,时隔多日又来到了横滨。 整理了一天.行李,采购完生活必需品后,明音瘫在了沙发上。 他给编辑发送了新的住址信息后,翻了个身,差点就这么睡着。 下一秒,突然睁开了眼。 “要和楼下的邻居打声招呼……”他一看窗外,已经傍晚了,“算了,还是明天吧。” 他看了一眼在用竹篮和软布组成的小窝里睡得正香的灯果,叹了口气,顶着眼底的黑眼圈,准备去外面吃饭。 【去上次的咖喱店吧,织田作可能也在,打个招呼吧。】 室友先生此刻宛若一个提醒任务的新手引导NPC。 “他也不是每天都会去的啊。” 话是这么说,但明音还是走到了那家西餐屋。 “织田酱吗,他最近好像很忙,本来一周至少要来吃三次的……” “这样啊。” 明音吃着甜口咖喱,思索着最近横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之后,明音在逐渐适应了横滨的生活后,和楼下的侦探社混了个脸熟,时不时去西餐屋吃饭,顺便和楼上的小孩玩打架游戏。 但好巧不巧,一次都没有再碰见织田作。 “不太想去那家酒吧啊……”那里承载了太多过于羞耻的记忆。 老板一如既往地拿着锅铲翻炒着咖喱佐料,扑鼻的香气蔓延在了小小的店面里。 “嗯?”明音转头,只见一排黑漆漆的枪口。 和几个披着长袍,兜帽遮脸的可疑人物。 在老板惊慌的表情还没摆好的时候,他们同时扣下了板机。 第二十二章 那一刻,在明音的感知中,时间被无限地放慢了。 子弹的破空声,鼻尖还萦绕着的香料的气息,混杂着火.药味,窗外的碎光被黑影遮挡住,反而迷晕了眼。 意识仿佛沉下去了。 但脖颈上流动的凉意却又让他清醒了过来。 原本盘在他颈上的灯果在他转头的一瞬间蹿了出去,头上浮现出了暗红的纹样,或许是什么古老的文字,但明音对此没什么研究,也无暇顾及。 暗纹发出微光,投射在半空中放大,紧接着,灯果的周围凭空升起烟雾,一个比店门还要大的蛇头从雾中钻了出来,张开巨口,把那些危险分子一嘴叼了起来,撞破店门,冲了出去。 明音等灯果全身都脱离了这个小屋后,跟出去一看,在这个庞然大物跟前愣了神。 巨蛇身体的全长大概有地标大楼的主楼那么长,此刻一部分盘在地面上,做了个夸张的向后仰的蓄力动作,嫌弃地往一旁的空地上呸了一口,把那几个生死不明的危险分子和管制枪械从半空中呸到了地上。 “啧。” 还咂舌。 莹白的大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巨大的体型和冰冷的兽类眼瞳很轻易地就能让人产生无法反抗的压迫感、无力感和本能的恐惧,那是凭借个体力量永远也无法匹敌的绝对的力量差距。 但明音此刻却只觉得,真漂亮啊。 因怔愣和与平时耷拉着眼皮不同,纯黑的眼瞳里投下了细碎的银光,耳边的碎发被微风拂过,露出左耳的黑色耳饰。 也不知是因为光线的刺激,还是受到惊吓后的应激反应,竟是落下了泪来。 明音缓缓地把头低回到正常角度,一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在察觉有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时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 “你…原来可以变大的吗?”明音麻木地问。 “还可以更大,本大爷的本体比这大多了……但仅此一次而已,再想变大还要休息好久储存妖力。” “那么,能不能趁你的妖力还撑得住的时候,把孩子们和老板送去工作室那边呢?” “这大概是一次,有针对性的袭击。” 巨大的白蛇垂下头颅,眨了眨瞬膜,熟红的眼瞳里有着流动的灯火。 祂的蛇吻正对着明音的身体,吐了吐鲜红的蛇信,差一点要触碰到他身上,却又没有,就这样保持着最近、却又最微妙的距离。 “好啊。” 灯果一直都意外地好说话。 如果灯果愿意让人类看到的话,没有灵感的人也能够看到祂。 明音和老板说明情况后,安抚好下来查看情况的孩子们,帮助他们爬上蛇头。 “没事的,会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织田作先生之后会去接你们的。” “那明音酱呢?”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大蛇缓慢平稳地抬起脑袋,舒展了一下身体,准备飞往空中,却被叫住了。 “谢谢你,灯果。” 这是明音第一次以这个名字称呼祂。 蛇神大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飞向了远处。 明音目送他们远去后,听到了皮靴触及地面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 “那么,老大就是你吗。” “计划有变……吗……”来自战场的幽灵,悠悠一笑,锐利的眼睛染着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宽大的斗篷下,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的一瞬间,脑海里响起了声音。 就像是雨水滴落在湖面上,荡漾开波纹一般。 【明音君!】 顷刻间,身体的操控者交换,在枪声炸开之时,踉跄地侧过身,子弹击中了耳尖旁的耳扣,擦着划过,留下血痕,堪堪躲过了这一枪。 他翻滚着转移进了店内,坐靠在墙上,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瞳孔震颤间又被明音强行切换了回来。 【明音君——?】 “不,只是……就算你有些实战小技巧,我这身体素质也发挥不出来啊。” 明音的体力是职业漫画家的平均水平。 另一边,灯果把五个小孩和西餐屋老板送到了明音工作室所在的那栋楼房楼下。 白蛇一边缓缓地在烟雾中变小,一边口吐人言。 “去找楼上的侦探社,说自己是五月七日的熟人就好。” “嗯,大叔,我们走吧。” 大家牵牵扯扯着,握着手,拽着老板的围裙,往楼梯间走去。 老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感慨着横滨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你快去接明音酱回来吧。”幸介向小蛇挥了挥手道别。 “哈——?少命令本大爷啊,臭小鬼!” 暂且处于虚弱状态的小蛇不爽极了,蛇尾拍打着地面。 那小鬼估计根本不打算回来了。 虽然他自己恐怕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在“寻死”。 灯果烦躁地吐着蛇信,顺着风中细微的气味找了过去。 西餐屋内。 【你会没命的哦。】 “看样子似乎是这样……?” 【我这边也真是左右为难啊……】 “……?”明音很困惑,“我死掉的话,你就去投靠君寻吧,看在我们同居多年的情分上他会收留你打杂的。” 【不,不是这个问题啦……】室友先生的语气有些虚弱。 意识世界里,黑衣的青年随意地两腿张开,瘫坐在地上,两手屈着搭在腿间。 他的衬衫领口被人用力拽着提起来,上半身也迁就着这力度微微向前倾。 手的主人是一个少女样貌的美人,浅色的长发,水手服配上制服裙,垂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浅色的清澈双眼对着暗沉的鸢眸,嘴上挂着实际上大概并没有在笑的浅笑。 长长的侧发几乎垂到了青年的脸上。 “你是谁?” 明音看不到室友先生那边的水深火热。 毕竟他甚至从来不曾自诩房东,而是把对方摆在了和自己同等的地位,称他为室友。 因此,有些对方不想让他听到的“声音”,明音是听不到的。 他此刻听到的,是来自荒唐的现实之中的,危险之音。 靴子的踏地声扬起灰尘,一步一步接近。 视线中掠过的,是灰暗的衣角,听到了布料的摩擦声,和从喉咙里泄出的轻笑。 银发的雇佣兵站立在明音的跟前,举起枪,对准了他因仰视自己露出的额头。 “虽然不知道你是哪位,不过,永别了。” 第二十三章 “虽然不知道你是哪位, 不过,永别了。” 明音仰着头,透黑的眼睛里闪烁着什么。 又来了, 感觉意识在下沉。 枪口那样近地对着额头, 毫无疑问是九死一生的极度困境, 但明音却并没有在寻找那一线生机, 或是放弃思考地直接逃跑。 就像是, 发呆时一样, 发生了解离。 身体与意识逐渐脱离,没有自己身处于此的实感。 “真是…令人不快的眼神。” 如同死者一样。 与他们一样。 就在纪德要扣下扳机的时候,枪膛被来自不速之客的子弹命中,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脱了手, 掉落在地面上。 并不是要取他性命的攻击, “窄门”没有发动。 他在似疯非疯的精神状态下兴奋了起来,立刻知道了来者何人—— 织田作之助。 那个与他拥有相同异能力的男人。 但在他立刻本能地抽出备用的枪以应对接下来的攻击之前,却被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寒芒贴上了脖颈, 直抵颈动脉的位置,条件反射地后退着躲开。 是一把美工刀。 少年单膝撑在地上,见刚刚的奇袭被躲开后, 侧晃着身体站了起来,拇指推动卡钮, 让刀片又伸长了一点。 他脸上挂着很自然的浅笑,感觉就像是在严肃的会议上突然跳起舞蹈,或是在热闹的宴会上沉默不语一样。 完全变了一个人。 “正当防卫,对吧?” 怪异感带着直戳脊背的凉意而来。 纪德摸上自己的颈侧。 表皮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渗了出来。 但是,异能力却没有发动。 完全是凭借着积累的经验与本能反应躲过去的。 “窄门”对这个小鬼无效吗。 但无效化的异能力者, 特征又和他对不上。 就在纪德差点要开始陷入对人生的怀疑之时,对面的那个令人感觉不舒服的小鬼有了动静。 他双眼突然变得空洞,接着,眼神又变回了原来那副暗沉的样子,显得完全没睡醒。 “欸、什么时候……?!”他奇怪自己手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美工刀。 “先生,你刚刚从包里拿出来的吗?总感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是啊,好歹算是个武器。】 “……”明音对此不置可否。 他本来还想吐槽一句,这连削铅笔有时候都不太好使的老旧美工刀能顶什么用,但却因为他们之前突然增大了的距离感而沉默了。 刚刚短暂地失去意识时候,和之前被室友先生强行交换身体主导权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会是……另一个人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先生默认了就只能说明一点,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有种微妙的,被朋友疏远了的寂寞感。 虽然他们也根本算不上是朋友。 而在纪德看来,他就是突然又变了回去,并且开始自言自语。 似乎是在和什么自己看不见的存在说话。 幽灵吗。 这可真是有趣到令人发笑。 “五月七日——!” 织田作之助双手握着枪冲进了屋内,几步过去挡在明音前面,银白的小蛇从他的领口里钻出来,转移阵地,缠上了明音的手腕,在他一激灵的颤抖下,蹿到了脖颈上的老位置盘好。 明音比织田作矮一个头多,被他挡着,看不太见前面,只看得到好久不见的沙色外套和那头红褐色的短发。 熟悉的气息。 有种身处于充满烟火气息的小房间里,浸泡在恰到好处的温水中一样的感觉。 故乡一般的安心感。 仿佛是回到了来处。 明音甩了甩脑袋,把奇怪的念头抛出去。 小蛇稍微圈紧了一些,防止自己被甩出去。 “孩子们和老板已经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不用担心,织田作先生。” 红发男人侧头看他,漂亮的蓝眼睛里微光流动,竟是用平淡的口吻说出了听起来像是在埋怨一样的话。 “我是在担心你。” “五月七日。” “你能明白吗?” 东京的某区的某个钉子户宅邸。 “真的是随叫随到呢,夜斗先生。终于回来了?” 四月一日笑眯眯的,配上那副圆框眼镜,怎么看怎么像库洛里多。 像是个阴险的四眼仔。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五月七日小羽。” 小羽上半身微屈,行了个简单的礼节。 “百目鬼静。”百目鬼拇指和食指捏着茶杯,啜了一口,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声线低沉。 夜斗一手插腰,一手搭在后颈上,揉了揉颈椎,叹了一口气,脱了鞋踩上木质的回廊,在三人给他留的空位上盘腿坐下。 “这里也变热闹了啊。”他脸色平静,转头望着庭院,这么感慨道。 “在你看来是这样吗?”四月一日反而提出了疑问。 “是啊……”他嘴角勾起,接过摩可拿头顶着给他递过来的茶杯,“…啊,谢了。” 摩可拿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小羽和四月一日之间,一屁股坐在软垫上,喝着玻璃杯里似乎是烧酒的无色透明液体,脸上升起可疑的红晕。 “那条蛇,果然是和尤里酱在一起吗……这里有残留的气息。” “是这样没错,但我想,那位大人大概是没有要做些什么的意思的。” 夜斗蹙着眉,陷入了烦躁。 “就算祂什么都不做……光只是和尤里酱待在一起就已经是个随时都可能会爆炸的不稳定因素了。” “我倒是觉得,不一定会是坏事。” 夜斗沉默了。 “是你的占卜结果吗。” “不,我并不擅长占卜,只是……那孩子现在仍然是混沌的状态,暧昧不清,我们所担心的那件事会导向的结果,也是有各种各样的可能的。” “所以,夜斗先生,”小羽歪了歪头,“那个啊,明音的真名,是只有你才知道的秘密。” “现在,这个秘密,您愿意告诉我们了吗?” 普通的神器,有两个名字,真名与假名。 真名是活着的时候被作为本名所起的名字,假名是其追随的神明为其所取。 神器忘却了活着的过去,凭借着被赋予的假名“活着”,作为“人类”。 但一旦被以真名呼唤,神器与神明的契约就会被污染,回想起死前的记忆,染上安无,在根本来不及做什么挽回的侵蚀速度下,堕转为妖魔,失去原本的人格和理性。 目前为止,并没有解决方法。 一旦发生上述情况,只能在神明也受到不可挽回的影响之前,除名并抹杀。 夜斗把视线瞥向了一边,静默着,开口发出声音,像是被塞住了一样,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那个时候,我本来以为没事的,不可能会被叫出来,那家伙也是难得那么开心,就放任不管了。” “但现实就是这样,不希望发生的、觉得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就那样突然发生了。” “在6年前的,那一天。” 第二十四章 “伤口是在耳朵上吗……吓我一跳。” 织田作挑开他耳旁沾着血渍的碎发, 抹掉一直顺着脸侧流下的血。 “抱歉……” 明音有些无措,只是因为觉得对方因为自己有些不快,本能地先道歉。 “之后再谈,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织田作望着正对着他伫立着的男人。 他们之前对上过一次。 效果相同的异能力产生了“奇点”。 织田作自己是不再想惹上这个麻烦了, 毕竟他不杀人。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纪德原先应该是想通过杀死西餐屋老板和孩子们来逼他去和自己战斗, 杀死他。 …… 还好五月七日刚好就在这里。 不, 也不能说还好。 “谢谢。” “…不, 没关系。” “你们谈完了吗?” 被忽视的那边意外地超有耐心。 “谈完了,”织田作举着枪,居然还真的回答了他,“都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 我不杀人。” “那么, 虽然和预计中的人选不一样,但如果我杀掉你身后的那个小鬼呢?” “…不会怎么样,因为你做不到。” 异能力——“天衣无缝”。 织田作扑开明音躲过致命的枪击, 喊道:“跑!没问题的,直接跑到外面去。” 明音自觉完全就是个拖后腿的,以手撑地站起来后, 趁着纪德应付织田作的攻击,踉跄着向门外跑去。 心跳好快。 还从来没这么快过。 【那个人身上透着“寻死”的味道。】 “他想找织田作先生协助自.杀?” 【不, 不一样。他来自战场。】 聪明过分的室友先生缓缓道出他的心理剖析。 【他和他的手下们,是被抛弃的士兵,除了被背叛的愤怒与不甘外,更严重的是长期生活在战场上留下的心理创伤。】 【只剩下战斗了,除了那硝烟弥漫的地方,世上再无归处。】 【至少最后, 战场的幽灵想要像个士兵一样堂堂正正地在战斗中死去。】 【嘛,不过在我看来还真是可笑至极啊,用卑鄙的手段去逼迫他人为自己上演一场华丽的谢幕,太奢侈了。】 “……” 明音若有所思,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脖子上的伤口,是被美工刀划伤的吧?” 【没错。】 纪德的异能力和织田作先生相同。 那个伤口的位置,如果切得深一点,是有可能割断颈动脉的,怎么想都是有会危及生命的风险。 按理来说,在刀锋接近他之前就能够预知到这一点,躲开才对。 但事实上却是,他没有。 虽然避免了被切断动脉,但还是被划到了。 为什么呢? …… 明音决定赌一把。 他超擅长豪赌。 就像那一天,跳入海中一样。 他手指一勾,捡起了一把之前被灯果呸到地上的枪。 五月七日明音这个人,很少会生气。 他认为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的,生气也没用,只是平添不快,甚至还会影响判断。 但怒火这个东西,对他而言并非是瞬间喷发的岩浆,而是静静燃烧着的幽冷火焰。 此刻也是,一直一直在燃烧着,甚至自己都没有发现。 不管是差一点就逝去的生命,还是对方对织田作蛮不讲理的纠缠,都让他觉得脑子里的某根弦,快要断了。 绝对不能让织田作先生杀人。 心里只有这么一个不知为何产生的执念。 人生是由数不清的连锁组成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复杂的因果编织成网络,无法计数。 因此,终结一个人的人生,会背负上沉重的业果。 而知晓夺取他人生命的这一危害性的人,是不会去杀人的。 毕竟完全没有好处,还会惹上一身的麻烦。 明音知道这完全是一件弊大于利的事情。 他摸了摸在枪声四起的情况下还累得睡着了的小蛇的脑袋,双手握住枪,举起来,食指虚虚地扣住扳机。 一种可能,纪德的异能力因为灵体的特殊磁场无法发挥作用。 另一种可能,是因为羽毛构筑的身体很不稳定,有时会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导致预知能力无法发动。 不管是哪种,条件现在都满足了。 * 另一边。 “那家伙的感情表现是非常沉重的,特别是“爱”的那一边。” 夜斗一手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腮,描述着自己记忆中的明音。 “自己也感觉很冷的情况下,把本来一起盖着的唯一一件保暖用的外套全包在了我身上。” “半夜三更突然爬起来写传单,一直写了个通宵。” “虽然冷不死吧,但他曾经在雪地里找我弄丢的一枚5元硬币找了整整一晚上,冷不死也不能这样,你们说对吧?” “总之,以上的这类事情其实还算好啦,真正让我觉得这孩子脑子可能有点问题是那一次——” “我时不时地会被‘父亲’叫去做一些需要杀人的委托。” “那是我遇到他以后第一次被野良叫去。” “当时,他说,使用他就可以了。” “那你用了吗?”小羽问了个关键性的问题。 “……嗯,”夜斗冰蓝的眼睛半阖着,声音轻轻的,尾音有些哑,“用了。” * 异能力奇点又一次被触发了。 在旁观者看来,就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纪德一个后撤,退到了门外。 明音等待着那一个时机,预判着准心,完全不带任何杀意地,稳住双手,扣下了扳机。 【明音君?等…!】 伴随着让明音往后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上的后坐力,子弹顺着弹轨射出。 悄无声息地,不带任何警示地,在来自战场的幽灵警觉听到枪响,躲开之前,射穿了他的后心。 纪德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想说什么,定在了那里一瞬间,向前倾倒,倒下了。 以一种他不希望的方式死去了。 织田作愣住了。 他的视线掠过纪德的尸体,定格在了那个浅发少年身上。 回过神来后,他小跑着走上前。 【明明让我来就好了。】 “我并没有希望让别人替我做这种事……” 明音喘着气,在等过度紧绷的肌肉放松。 “五月七日,你……”织田作一时也想不到要说什么。 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还是责怪他太冲动呢? 那些大概都并非正解。 所以,织田作之助只是蹲下来,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你的手还好吗?” 明音愣住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终于感到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双手都完全动不了。 “大概不好……”他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什么,眼睛里浮着一层水膜,“脱臼了。” 第二十五章 “织田作!” 太宰披着那件一如既往的黑大衣, 在警笛声交错中跑到织田作旁边来,喘着气。 织田作之助好像知道他会过来一样,语气平淡, “太宰。” “看来, 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转机啊。” 一旁的明音正在活动着被织田作暂时接好的手臂, 太宰就这样嘴角勾着笑, 注视着他。 “呐, 尤里君, 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织田作沉声打断了。 “太宰,抱歉,我这边有话要先跟你说。” 黑衣鸢眸的少年愣了一下,然后, 发出了轻得如同错觉一样的笑声, 尾音暗哑。 “好。” “没事了,已经结束了……你现在要做的,只是回到自己家里, 喝一杯热饮,好好休息…虽然我是想这么说,”织田作的双手轻轻搭在明音的肩上, “可能要麻烦你照顾一下孩子们,我晚些时候再去你那边接他们。” “好的, 你放心。” 明音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地笑了一下。 他回到自己家楼下,恍若隔世一般,闻到了漩涡咖啡馆里飘来的香气。 回过神来后,他先是去了一趟侦探社。 “打扰了。”他伸手打了个招呼。 “……五月七日,”国木田推了推眼镜,“作为社会人, 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会‘报告、联络、管理’,你明白的吧?” 他一只鞋尖啪嗒啪嗒地反复踏地,脸上写满了暴躁。 “他们很担心你啊。” 明音的目光顺着他,看向了在沙发上东到西歪、挤在一起睡着的小孩,大脑延迟了好几秒,才开始运作,开起了反省大会。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就当作是一次委托吧。”他在身上的口袋和挎包里摸来摸去,摸出了钱包,数了几张万元钞票。 还有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纸条。 “不用了,”乱步一身标准的侦探打扮,怀中抱着装满了零食的纸袋,用脚勾开了门,“因为与谢野一直对你很感兴趣,给她当一次试验品就好了。” “反正你的手刚好也受伤了。” 五月七日明音,18岁,此刻大脑在颤抖。 他坐在手术台边上,打开了先前一直因为电量不足进入关机模式的手机,一开机,就是铺天盖地的未接电话提示。 侦探社。 织田作之助。 侦探社。 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 …… 啊。 糟糕,负罪感好重。 配上这室内诡异的空气,他突然有点想吐。 老板先前就被警方通知去做笔录了。 他虽然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但可擅长这些了。 想着这些,明音听到从一旁传来的电锯声,浑身一激灵。 配上与谢野小姐那诡异的笑声,他莫名其妙地也开始紧张了。 “事先再确认一下,我的异能力的确是可以对你起效的吧?” 与谢野手上的电锯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歪了歪头。 “嗯……在我现在这种情绪激烈的情况下是可以的。” 明音声音有些抖。 6年前,明音刚刚诞生的时候,因为羽毛构筑出的“存在”很不稳定,他很容易会像无名神和神器一样,被人忽视。 最近几年基本不会了。 但是,经过之前的测试,在“解离”的状态下,他是接近“不存在”的,自然也就不会被异能力识别。 所谓解离,是指发呆时的那种状态。意识和身体是分离的,甚至会失去自己身处于此的实感。 俗称的多重人格,正式学名就是“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哦?很好——根据我的经验,接下来你最好咬紧牙关。” 【放心地尖叫出来吧,我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我不需要你的这种体贴,真的。】 3秒后,从与谢野医生专用的医务室兼实验室里,传来了在短暂的一个音节之后变成了气音,逐渐消失的尖叫。 会客厅里,坐在窗前的桌子前吃粗点心的乱步嘴里不为所动地继续嘎吱嘎吱,国木田手上拿着茶绿的笔记本,查阅着今日预定,皱着眉叹了口气。 幸介惊了一下,用袖口擦了擦不小心从嘴角流出的液体,醒了过来。 “啊,明音酱回来了。” 接着,那几个小孩一个个地全醒了。 明音虚弱地走了出来,瘫在对面的沙发上。 “织田作先生有点事要处理,晚些时候来接你们……”他又想了想,改了主意,“不,你们干脆住我家吧,老板那边暂时不能住人,我之后跟他们说一下。” “好!第一次去明音酱家呢。” “晚饭吃什么,明音酱做吗?” “感觉像是外出旅行一样,有点兴奋起来了。” “幸介晚上打呼噜好吵,记得把他隔开。” “哈——?是你打呼噜吧。” 不是普通小孩的反应,这让明音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擅长安慰人。 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明音又再一次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些孩子的心中,有着在战后的废墟中扎根而生的东西。 是这样生存下来,凝聚在一起,慢慢成长起来的。 既坚韧,又纤弱得惹人怜惜。 “不过啊,明音酱,”克巳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前倾,挪动了一下,“织田作到底去哪了啊?” “……?”明音歪了歪头,推测着,“去Lupin酒吧了吧。” 深夜,Lupin酒吧。 “呀,尤里酱。”太宰治坐在吧台前,转过头冲他打招呼。 明音手指夹着先前被太宰放入自己口袋里的纸条,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旁边。 “太宰君特意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想要确认一件事……”他面前的玻璃杯中,酒液早就饮尽,只余下未完全融化完的冰块和透明的水。 “你知道我查过你的吧?当时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6年前,你曾经有过一次精神病院的诊断和入院记录,确诊为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但很快又出院了。” “之后再也没有‘发病’的症状。” “然后呢,因为你的漫画,我去查了一下读者论坛,有一个有趣的发现。你被人指出,作画习惯和主题与《坠落》有着相似之处,简直就像是精神续作一样。” “我又顺着这件事,去调查了那个笔名为‘Zero’的家伙……于18年前失踪,11年前失踪期满7年杳无音讯,在法律意义上确认死亡了。” “并且,那个人在幼时有着与你一模一样的症状。时常会完全变了一个人,歇斯底里地发狂,引起骚动,气质会变得完全不同。” “我原本是猜测,你可能是那位Zero老师的异能具现化之类的东西,但之前触碰了你之后,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不是这样呢。” “你就像是死过一次一样。” “人类畏惧着死亡,却又总是被死亡所吸引。” “所以呢,继续白天时没说完的问题……当时开枪的,是谁?” 明音听着他讲完,放平了嘴角。 啊,麻烦的家伙。 “是我。”他这么回答。 明音其实一直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得到。 他大概曾经死过。 不止一次。 羽毛只是赋予了他躯壳而已。 但他对这件事漠不关心,并且,生活上一直以来也没有发生什么让他必须去顾虑这件事的事情。 此刻,他却不得不去思考了。 “果然尤里君很有趣啊……”对方弹了一下酒杯,笑眯眯的,“我没有奇怪的意思啦,只是想加入你和织田作的生活,所以诚恳地推心置腹而已。” “哈——?” “你是打算把织田作推荐去武装侦探社吧?毕竟他再待在港口Mafia,在短暂的嘉奖后,处境只会越来越不妙……” “所以,顺便预留一个我的位置吧,大概最多2年后吧。” 明音傻了。 只有满脑子问号。 第二十六章 太宰治似乎打算叛逃。 明音从他的迷惑发言中提取出了这么一个有效信息。 【去救人的那一边, 他这么建议了。】 【我想,那就试试看吧。反正无论哪边对我来说都一样。】 那个人在Lupin酒吧投射的暖橙灯光下说着这话,浅浅地笑了。隽秀的面容在昏暗的环境与头顶的光亮下显得有些失真。 明音只是在对方说出了这话的时候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世界之外有无数的其他世界, 在这些世界中, 会有与自己拥有同样的灵魂、相同的面孔的人。 但他们基本上和自己是不同的人, 差异大的, 甚至性格会截然相反。 因为经历与环境不一样, 塑成了不同的人格。 太宰治和室友先生差不多就是这种状况。 室友先生比太宰君要年长, 大概是20代前半。 这说明两个世界的时间线存在差异。 如果按照太宰君现在想要洗白的状态,他几年后必然不可能会变成那种德行。 至少不可能从港口Mafia主楼上跳下去。 大概吧。 那么,他们在经历上的差异是什么呢? 织田作先生在这次事件中,如果不是他恰巧就在老板那里吃饭, 大概会因为老板和孩子们的死, 前去和纪德对战。 而他一定会死在那场战斗中。 虽然不知道室友先生在那个世界里,和织田作先生是什么关系,但从他出现在酒吧门口这件事来看, Lupin酒吧这个地点,一定是关键。 那里据他所知,是太宰治、坂口安吾和织田作时不时小聚一下的地方。 他们是朋友。 那么, 会不会是一个织田作先生死在了这件事中的世界呢? …… 线索还是太少。 室友先生虽然说了,想要就这样附身于他, 既不想要找寻过去,也不想回去原来的世界。 但是,明音觉得,他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明音想,他大概就像是《小王子》中的那只狐狸一样, 被驯化了。 他与室友先生之间产生了联系,早上醒来会去确认他在哪里,会问他想吃什么,喜欢什么,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有些漫画上的新点子也会告诉他。 总之就是,有了感情。 会希望他能开心,不那么孤独,可以得到渴望的东西,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保持现状虽然暂时很安全,但绝非长久之计。 指不定哪天会出事。 至少需要知道,他会来到这个世界的确切原因。 以及,他的生死。 明音在记梗小本子上记录着要做的事情,回头看了一眼躺在书柜旁的沙发上看漫画杂志的室友先生。 灯果对他发出了一连串的挑衅,但他完全不为所动。 灯果。 明音思忖着,这个月的原稿已经完成了,就只剩下和编辑那边的台词校对。 是时候带灯果去八原看看了。 织田作在他的推荐下,接受了侦探社的入社考试,很普通地通过了。 他不像太宰,干了一大堆不能够出现在和谐的绿色文学网站的事情,档案没什么问题,直接就辞职跳槽了。 太宰和织田作隐瞒了明音的事情,在报告上,纪德是被织田作射杀的。 据说港口Mafia首领森鸥外本来因为织田作可以杀人了,还想着就算已经闹得很不愉快,还是要物尽其用到底,但织田作坚持不干了,领了奖金就跑。 底层职员的辞职手续还是挺容易的。 他现在租了个离侦探社很近的独栋房,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 而在织田作辞职后的第2周,太宰也跟着跑了。 顺便炸掉了搭档的爱车。 据织田作所说,他那段时间偶尔还会看到太宰的那个直属部下疯狂地到处找人。 太惨了。 明音只有这个想法。 还是他的室友比较可爱。 真的是比较了才知道好。 春假已经结束了,没有升学的明音时间安排上倒是方便了很多。 他乘坐新干线去了熊本县,再转巴士前往八原。 一路上,灯果反常地没有吵吵闹闹,非常安静。 明音本来是想找个小妖怪打听一下夏目玲子的事情。 虽然本来就是这么计划的,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好找。 两个中级妖怪,一个牛头,一个独眼,兴高采烈地用树叶盛着一堆浆果,高举过头,小跑着,嘴里念叨着什么,“去送给夏目大人!” 夏目…… “你们,打扰一下!”明音冲他们喊道。 中级们闻言,定住了,抖了一下。 “你刚刚有没有感受到一个强大的妖力。” “有的有的。” “而且总感觉……和夏目大人很像。” “很像很像。” 他们把头凑到一起,小声地嘀咕着。 明音几步小跑了上来。 “你们说的夏目……”他超没用地在喘气,平复了一下呼吸,“是夏目玲子女士的什么人吗?” “这位大人,您找夏目大人有什么事吗?”独眼的中级妖怪把浆果递给了他的同伴拿着,搓了搓小手。 “……”明音挣扎了一下,半真半假地撒谎了,“听说玲子的友人帐被她的外孙继承了,我想去找他要回名字。” 中级们似乎误以为自己是妖怪,那就先顺着这一点进行对话吧。 那两个思想单纯的家伙对视着,眨眨眼。 “好嘞,那我们带您去夏目大人的家那边吧,他现在还在上学,您可以在那附近等。” “是的是的。” 他们嘴上这样说着,心里默契地脑电波交流。 应该没事吧,不像是要找麻烦的样子。 说得没错。 反正就算出事了,斑大人会解决的。 斑大人会解决的。 交流完毕,他们非常热情好客地给明音领起了路。 “来,就是这里。”中级们敞开手臂,展示着这个家。 门牌上写着“藤原”。 而不是夏目。 “我们要把这个送给夏目大人,原本是想直接放在门口的,但既然您要在这里等他,那我们就一起等吧。” 他们把浆果放在围墙上,揣着手,靠着门牌旁站着。 明音看了他们一眼,也学着一起站在了另一边。 “啊啦,你是要找贵志君吗?” 从耳边传来了一阵温柔的询问,明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她。 是一个看起来超级和善温柔的中年女性。 “我刚刚出来收衣服,结果就看到门边好像有片衣角……很少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上门呢,你是贵志君的朋友吗?” “不……我……”明音有些紧张,一时不知道找什么借口,“以前在东京那边的同学,听说他搬来了八原……” 似乎是藤原夫人的女性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那就进来等吧,贵志君没有参加社团,很快也就回来了。” “你喜欢吃鲷鱼烧吗?” “嗯……喜欢。”明音脸上泛起了一丝羞赧的红,捂着嘴,声音闷闷的。 转头只见,中级妖怪们一手握拳敲击掌心,一副恍然大悟了的样子。 “可以看见。” “可以看见。” “是一位强大的大人呢。” 感谢八原住民的心思淳朴。 ……嗯? 明音在玄关拖鞋的时候,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灯果不见了。 另一边,夏目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书包里,猫咪老师探出了脑袋。 “好重啊,老师!自己走如何?”夏目一脸嫌弃。 “哼。”猫咪老师表示拒绝。 夏目叹了一口气,从包里取出了友人帐,翻到被血迹染得完全看不清的那一页。 “…我突然想到,玲子外婆的遗物中会不会有什么关于这个的线索呢?” “你从亲戚那里收到的那箱东西吗?除了友人帐之外都是些没有的杂物吧。” “不,肯定有线索,之前不是还翻到了车票吗?” “你这么好奇的话,去找就好了,虽然我并不认为真的能找到。” 说罢,还打了个哈欠。 藤原家,夏目的房间里,一条银白的小蛇钻进了衣柜里的一个小箱子,翻找着什么。 第二十七章 织田作之助换了个工作之后, 依旧是按照自己不紧不慢的步调生活。 有工作就去完成,没工作的时候,陪小孩玩耍、去书店淘书、在酒吧喝酒或是坐在书桌前, 绞尽脑汁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构思小说, 废稿总是比满意的多。 进度缓慢, 产量极低。 【你的小说什么时候能完成呢?请务必让我第一个欣赏!】太宰最近忙于和异能特务科的一些交易, 只能偶尔在Lupin酒吧见到他。 【……我也不清楚, 总之还是慢慢写吧。】织田作挠了挠头, 啜了一口酒,义正言辞地发表鸽子宣言。 【哈哈哈,我会等的。】 这天,他手指夹着钢笔, 托腮思考时, 非常迟钝地想起来了一件事。 五月七日说,他明天要去一趟八原。 之前,蛇神大人找到正在往西餐屋那边去看望孩子们的他, 叫他赶紧加快速度去救人的时候,路上,提起了这么一件事。 【之后, 如果他带上我一起去八原的话,你最好也后一步跟上去, 不然那家伙可能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是指…?】 【就像他6年前离开横滨时一样。】 【……】 【你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他吗?还是说,像之前那样遗忘呢?】 【……我并不希望是后者。】 【那就去吧。】 因此,第二天,他在去侦探社那边确认明音已经出发后,乘坐下一班干线,也前往了熊本县。 熊本县, 八原,藤原家。 “塔子阿姨,我回来了。”夏目一边拖鞋,一边说着现在已经很熟练了的“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贵志君,”塔子笑着探出半边身子,“有客人哦,从东京过来找你的。和你年纪差不多大。” 夏目动作一顿。 东京? 他回想起了并没有任何不自由,也没有过分的欺凌,但也谈不上多么愉快的童年。 在那个时期认识的同龄人吗…… 但夏目不想让好不容易拥有的家人为他担心,笑着回道:“真的吗?我这就过来。” 走进客厅,就看到塔子阿姨口中的客人坐在餐桌旁,位置上放着一份吃了一半的鲷鱼烧。 而当他的视线从鲷鱼烧转移到人的身上时,愣住了。 浅色的头发,在脑后用暗红的绳结扎了个小揪,面容明艳,但又因为面无表情和苍白的肤色,透着空灵的非人气,像人偶一样。 似是注意到了他,放下茶杯,转过了头,就那样浅浅地笑了。 像是竹林里吹过的微风,带来了人间烟火的气息,但却又是位于远离世俗喧嚣的山间神社。 夏目在这一瞬间,把这位客人的样子和记忆中的玲子外婆重叠了。 他一边想着,这可真是太失礼了,一边甩甩头,把这个念头抛开。 “那个……”夏目对这位似乎是小学时在东京认识的同学一点印象都没有,想着先打个客套的招呼,却因为对方的口型被打断了。 对方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友人帐。 夏目怔愣了一下。 又是来要回名字的妖怪吗? 他直到现在都不太能分得清人形妖怪与人类的区别。 有点小失落。 不过,如果是能够让身为普通人的塔子阿姨看见、并且进入这个据说被猫咪老师设下了结界的家的妖怪的话,应该是很强大的存在。 虽然有点小失落,但他还是善解人意地跟塔子阿姨说:“塔子阿姨,我带他去我房间玩。” “好呀,你们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聊吧,五月七日君要留下来吃饭吗?喜欢什么阿姨给你做。”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已经和别的朋友约好了。”明音笑着婉拒。 当然,这是谎言。 他只是不想打扰这一家人的晚餐时间而已。 “啊啦,这样吗……也好,希望你们能玩得开心。” 温暖的笑容,以及,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的温柔语气,令明音想到了这样一个完全在他的记忆中不存在的词汇——母亲。 要是小羽的母亲,也是这样一个温柔坚韧的人就好了。 他知道,这是无法强求的事。 他只是如此希望罢了。 跟着夏目贵志上楼,进入他的房间后,明音乖巧而拘谨地在榻榻米上正坐。 夏目把装在包里的猫咪老师丢出来,拿出中级送的浆果,小心地放在了书桌上,不经意地笑了一下。 明音见了,想到了中级们傻乎乎的样子,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喂,夏目!不要再让友人帐变薄了,这样我拿到的时候不就什么都不剩了?!” 夏目完全无视了猫咪老师几乎每一次归还名字时都要说一遍地台词,自顾自地取出了友人帐,放在面前摊开。 “那个…五月七日先生?” “叫我五月七日就好。” “好的,嗯,那我开始了。” 说着,夏目就要开始念咒语了。 “等等,不是的!”明音双臂交叉,阻止了夏目继续,“不是我。” “啊,不过跟我一起来的那家伙不见了,是一条这么细的、银白的小蛇,眼睛是像熟透的浆果一样的红色。” 听了前面的话,夏目先是为自己误会了感到有些羞耻,但紧接着,就警觉了起来。 他和同样警觉起来了的猫咪老师对视了一眼。 肥硕的三花猫迈着小短腿,走到衣柜前嗅了嗅,鼻翼翕动。 “果然……先前本以为只是神经紧张下的错觉,但这么一看果然如此吗……” 祂的三白眼变得犀利起来。 “喂,你还要躲多久,给我从我的地盘上滚出来!”祂的声音突然变得浑厚低沉,深厚的妖力溢出,盘踞在身周。 静默了3秒,柜门被从里侧推开,一只小蛇嘴里衔着一张照片钻了出来。 祂呸了一口,把照片正面着地,呸在了榻榻米上。 “等等!你之前到底去哪了?又是擅闯私宅又是随意乱动他人财物的……!” 在明音把话说完之前,灯果窜上前,用细小的身躯缠住了他的头,遮住双眼。 “???怎么了,你被欺负了吗?”明音把脸转向了猫咪老师那边,这小小的动作,写满了怀疑。 “哈——?本大爷可是什么都没做!”猫咪老师气死了,不仅私人领域被擅闯,还要承受莫须有的指责。 当然,夏目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吐槽,这里是他的房间才对。 然而此时,夏目贵志被灯果的突然出现吓到了,他看着小蛇那莹白的身躯、熟红的眼瞳,回想起了6年的那条巨大的白蛇。 那一天,他伏趴在大蛇冰凉的鳞片上,背上刮过高空的凛风,差点冷得命都没了。 现在想想,没冻出什么大毛病来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陷入了回忆,回过神来后,单膝半跪着,拾起地面上的那张照片。 这应当是一件属于玲子外婆的遗物,放在箱子里的。 但之前他自己翻找的时候从来没有找到过相片。 可能是被外婆随便夹在哪本早就过了归还的最低期限的图书馆藏书里了吧。 夏目这么想着,把照片翻了过来。 映入震颤着的眼瞳的,是一个三人的合照。 两名男性,一名女性。 置于正中央的那个少年,有着与五月七日先生一模一样的容貌。 只是留着短发,耳朵上没有戴着耳饰而已。 而他和最右边的少年,面容相似极了。 夏目的脑中一时之间突然想到了很多,但又正因为一下子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反而完全无法思考。 早已几乎淡忘的,父母的面容,逐渐清晰了起来。 一左一右的这两个人,大概是他的双亲高中时期的样子。 照片下方的白边处,写了一句话。 他匆匆扫过,在极度紧张之下,大脑并没有处理信息,只是被一个名字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名空。 “Na……ku……?”并没有注音,但夏目却正确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喂!夏目家的小鬼,你……!” 灯果振声大喊,但夏目因为过度的专注,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他双眼失去了焦距,回想着什么,嘴里喃喃念出了一个名字。 “夏目…名空。” 这是他理应从来都没有见过,11年前在法律上确认死亡了的舅舅的名字。 听到这个发音的一瞬间,明音整个人都定住了。 好像过去了漫长的光阴,又只是一瞬间。 黑暗的视野中,是不属于现实世界的暗红色。 痛到连说话和呼吸都费力极了的痛楚,刺骨的寒意,从嘴角流出的鲜血,沾满自己血液的手中紧紧握着什么。 身后是云雾缭绕的悬崖。 【名空——!!!】 耳边回荡着不知是属于谁的撕心裂肺的呼唤。 啊,原来如此。 他在此刻理解了一切。 右手小指上缠绕着的黑色雾气突然变得浓稠,逐渐膨胀,黑色的安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光洁的小指开始扩散,污染了整只手,甚至还在继续向上扩散。 “灯果,不要碰我!”他用左手把缠在他眼前的小蛇拿开,扔去远处。 在有意识的排斥下,幽灵先生脱离了他的身体,被弹了出来。 “明音君!”他慌了,但随即又冷静下来,握紧了拳头。 这应该是夏目女士预料到了的事情。 明音没管身后的人们都是什么反应,他只想在意识还清醒的时候,赶紧去往一个空无一人的地方。 衣物的遮蔽下,原本光洁的右侧腰腹处,浮现出了暗红的纹路。 ——那是用古老文字写就的“明”。 夜斗落下雪音,跳着房子,寻找明音的踪迹。 “喂——!夜斗,你突然怎么了?”已经是祝器了的雪音茫然地跟在后面,但根本追不上。 “别跟过来!私事!” 夜斗咂了一下舌,不顾身后的神器充满困惑的一声“哈——?”,一手遮住脸,顺着契约的联系,赶着路。 他自己的半边脸也染上了安无,并且在肉眼可见地扩散。 超痛的。 可恶!拜托了,一定要赶上! 【给予流离失所,归去无定的你归去之地。】 早知道就应该直接找上门把那条蛇绑架。 【吾名夜斗。】 那家伙的话,没错,自我一定不会立刻就被吞噬。 【获持讳名,止于此地。】 就像那一天一样。 【假名命汝,为吾仆从。】 拜托了,再加油一点,不可以想起来,不可以去那边! 【从此尊名,其皿以音,谨听吾命,化吾神器。】 不要再死去一次了,求你了…… 【名为明(Aka),器为明(Mei)。】 不可以越过那条境界线! 【来吧,明器(Meiki)!】 “明音(Akane)——!!!” 赤色的文字被安无浸染了大半,几乎辨识不出来。 颜色越来越淡。 第二十八章 夏目贵志想起了在遇到白蛇之前的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国小5年级的时候, 在东京的亲戚家寄住过短暂的2个多月,那里离他原本的家挺近的,步行大约只需要1小时。 不管是对真正的家、还是父母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但是, 身体是留有记忆的。 就算大脑忘记, 身体也还会记得。 街道特有的气息在鼻尖萦绕。路口拉面馆飘来的香气, 和果子店里甜甜的糖香, 初春的樱花, 凉薄的春风, 炊烟的暖香,父母与孩子牵在一起的手中,无法让人插足的气氛。 这淡淡的熟悉感令人心情焦躁。 并非是感到悲伤或是痛苦。 早就习惯了不被信任,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称赞, 在一个家总是连3个月都住不满的生活。 只是, 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里,感受到了,从未在意过也从未知晓名称的—— 孤独。 “什么时候才能, 变成孤身一人呢。” “好想快点,一个人生活啊。” 夏目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消磨时光。 他总是这样耗到晚饭时间差不多结束了,再去往亲戚家。 几个同龄小孩在公园里玩着踩影子游戏。 浅发的孩童只是这样轻轻晃着秋千, 脚尖点地,看着他们, 同样浅色的眼里是平静的,没有羡慕也没有悲伤。 这时,一阵带着调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轻轻的,尾音又带着些颓丧的沙哑。 “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声音的主人就坐在一旁的秋千上, 转过头看他,脸上挂着自由肆意的笑,风拂过脑后系着头发的暗红绳结,印在夏目写满了讶异的眼眸里。 什么时候……?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人啊…”浅发的少年忍俊不禁,笑声很轻,手臂伸过去揉了揉夏目的脑袋,“是不可能独自一人活下去的。” “人类是一种社会动物,无法成为孤岛。” “只要你还活着,就必然会与他人产生联系。现代社会是分工明确的,一环扣一环,就算你一个人跑去深山老林里隐居,也是如此。” 夏目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那该怎么办呢……” 那个可疑的大哥哥拍了拍他的头。 “嘛,这不一定是坏事。” “这样一来,你就必须与他人共享一切事物,没有任何东西是完全属于你自己的。” 他纤长苍白的指尖,轻点小孩的心口。 “包括,你的生命。这也不再是只属于你自己一人的东西。” “正因如此,才会有悲伤、欢笑、憎恨、喜悦、幸福……才会对他人,产生怜爱之心。” “幸福的人生就是这样构筑起来的,这样一想的话,也就不是坏事了吧?” 夏目的双唇微张又抿紧,刚想说什么,又被打断了。 “啊啦,这不是夏目君吗?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 定睛一看,是隔壁邻居的阿姨。 她手指遮掩着嘴巴,一脸困惑,同时,还有微不可查的排斥感和嫌恶。 一瞬间,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心跳加快,在为自己又把妖怪错认成人类的失望感下,拼命寻找糊弄过去的对策。 “抱歉抱歉,拉着他聊了会天。最近每天放学后都看他一个人坐在这里,也不和其他小孩一起玩,有点不放心。” “我不是什么坏人啦。” “啊……抱歉,刚刚没注意到你……”她像是才看到一旁还有个大活人一样,面露尴尬,立刻找个借口离开了。 “不要玩得太晚,你叔叔阿姨和妹妹会担心的。” 骗人。 他们并不会担心。 我不会打扰到他们的晚餐时间才比较好。 “抱歉,我刚刚还以为你是……”说到一半,夏目才惊觉不太对,止住了。 对方翘着腿,手肘支在腿上,一手托腮,坏笑道:“以为我是妖怪?” “欸。”夏目怔住了。 “你……也看得见吗?”这是付诸极大勇气的,小心的试探。 “嗯……是不是这样呢?你猜猜看?猜对了的话,我请你吃鲷鱼烧……你喜欢白馅还是黑馅?” “黑馅吧……等…不对!”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耍了。 完全被这个人带着跑。 “我喜欢白馅,但也想吃黑馅呢……你之后分我一口吧。” “……这是默认我会猜对?” “不不不,你猜错的话就两个都归我,你看着我吃。” 奇怪的好胜心产生了。 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了火大。 本来会脱口而出“妖怪”这个词,就和看不见的一般人搭不上边了……但鉴于他喜欢捉弄人的性格,可能只是单纯地随口说的? 搞不明白。 太难懂了。 他本来就很少和他人交流,一下子对上这种级别的人,难度太高了。 “……我想,你是看得见妖怪的。”夏目犹豫着,说出了他认为正确的答案。 不知名的少年打了个响指,“正解。” “不过我事先必须告诉你一件可能会让你失望的事,我并不是人类啦。” 人生的大起大落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妖怪?可是刚刚阿姨可以看到……”他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因为他想到,有一些厉害的妖怪是可以让人类看见自己的。 “不对哦,”少年依旧是笑着,眯起了纯黑的双眼,“我是神器。” “神器?” “第一次听说?” 夏目点点头。 “嗯……该怎么解释呢。”他似乎很苦恼。 但这个人是真的想到一出是一出。 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是明音。” 夏目艰难地接过了新话题,“夏目,夏目贵志(Takashi)” “那么,贵酱(Ta tyann),我去买鲷鱼烧,你稍微等一下。” “嗯……?嗯。” 贵酱? 真是让人害羞的说法。 父母都没这样叫过我。 对了,父母…… 他们一直是直接叫自己“贵志”的。 为什么现在突然想起来了呢,明明那时的记忆,已经暧昧不清好久了。 是因为这个街道的气息太令人怀念了吗。 夏目乖巧地坐在秋千上,握着铁链,等着说好的鲷鱼烧。 “来,还很烫,小心一点。”明音把一份鲷鱼烧递给他,自己拿着另一份在旁边坐下。 “谢谢……” …… “从旁边开始咬不容易漏出来。” “欸,是这样吗…谢谢。” 他们就这样坐在秋千上,一口一口吃着鲷鱼烧,沉默着,直到太阳降落,黄昏到来。 也不是没吃过鲷鱼烧,亲戚也会顺便给自己买一份,但是,总感觉…… 超想哭。 温柔的动作,自然而然的叮咛,抚摸头顶的带着凉意的手掌…… 下一秒,对方破坏气氛的举动,让他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突然整个上半身倾斜过来,头凑到自己手前,把剩下的一口还带着馅料的尾部叼走了。 夏目人傻了。 “果然还是白馅比较好吃……”他咽下去之后,用手指抹掉嘴巴旁边的碎渣,淡淡地评价道。 那你就别吃啊! 夏目很想这样大吼一声,但他忍住了。 “所以,明音先生想好怎么解释了吗,神器。” “嗯?”对方像是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一下子没想起他问的是什么。 “啊,那个啊……我想还是让你亲眼看看比较容易理解吧,毕竟靠近银座这边的繁华地带会比较多……” 他看了看天色,正是白昼与夜晚交接之时。 “应该快来了吧……啊,说到就到……”他从秋千上坐起来,对着远处招手。 “夜斗!” 穿着一整套运动服的蓝眼少年一边逃命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喊: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你会在我拼命工作的时候失联啊!!!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幅一点都不可爱的样子啊!给我把从前可爱的明音还来!” “不不不,你不觉得快要搭档满13年的今天,我还没有跳槽,已经足够可爱了吗?” 夜斗躲开身后青蛙形状妖魔的一击长舌攻击,手伸到一旁,做了个虚握的姿势。 “明器!” 从明音腰腹左侧的位置的半空中,浮现出暗红的文字,接着,整个人化作一道虚光,直直飞往夜斗的手中,具现化为一振直刀。 黑色的刀鞘,刀柄尾端系着暗红的流苏。 夜斗手腕转动,出鞘之后,明亮的锋芒伴着清脆的回响,从中间把那长得一眼难尽的妖魔直直劈开,干脆利落地斩杀了。 他故意用一个帅气的姿势落地后,刀身入鞘,睁开冰蓝的眼睛,沉声道:“明器,显形。” 长刀重新变成人形后,对着一旁的小孩笑道:“很神奇吧?我是武器哦,神明的武器。” “这谁啊?你私生子?”夜斗像是大脑短路了一样语出惊人。 第二十九章 “这谁啊?你私生子?”夜斗微皱着眉, 目光透着莫名其妙的不爽。 明音闻言,脸上就这样保持着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容僵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年龄上来看就对不上吧, 这孩子才大概11岁左右。” “而我成为你的神器, 就已经是12多年前的事了。” 夜斗的目光犀利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你不觉得有点微妙吗?” “不, 不觉得, ”明音对夜斗六分认真四分开玩笑的异想天开坚决否定, “别在小孩子面前开这种玩笑。” “我有六成是认真的。” “居然有六成是认真的吗……”明音扶额。 而一旁的夏目已经想走了。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浑身上下写满了嫌弃和抗拒。 不是很懂他们神经病。 明音走过去,弯下腰,揽着夏目靠在怀里, 凑到他嘴边说悄悄话。 “这是一个落魄的神明大人, 我在他手底下打工。” “神明大人?” “是的,”明音小声地说,“他将来一定, 会成为能为人类带来好运的福神。” 明音知道,夜斗听得到自己的心声,但还是对小孩说着悄悄话, 不想让他听到似的。 但理所当然的,夜斗听到了他心中所想。 与口中所言别无二致。 “小心点啊, 只要那个小鬼报警,你会被当作诱拐犯抓走的,别黏得那么紧啊。” “欸——可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啊,对不对,贵酱?” “嗯、嗯……” 夏目害羞地把脸埋在了对方胸前。 “啧……”夜斗咂了一下舌,眉头放松后又叹了一口气。 “……你从刚刚开始到底在不爽什么啊?我是因为清洗浴缸你一个人就够了才逃班的。” “不, ”夜斗面色归于平静,紧接着,周身冒出漫画特效的小花,比了个大拇指,“你开心就好。” “哈……” 明音虽然觉得,夜斗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但如果夜斗认为,这是自己不需要知道的事情,那他还是不知道好。 他是不会去问的。 直到夜斗自己说出来为止。 尽管,当初的那件事并非如此。 “我送你去你寄宿的地方。”明音待夏目点点头表示同意后,牵起了他的手。 11岁的孩子的手,是这么小的吗。 明音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转过头,对夜斗笑道:“夜斗要一起来吗?或者我之后直接去暂住的天神神社?” “…我就不去了!你自己捡的小鬼自己送回去!我还要抓紧时间多贴点小广告呢。” 说着,就跳上街边的房顶,跑远了。 “神明的武器是什么呢?和付丧神差不多吗?” 付丧神是从被人使用百年后的器物中诞生的神明,位于八百万神明的末席。 “不……”明音脸上挂着浅笑,在暮色中有些恍惚得失真,“神器是死灵。” “是死去的人类的灵魂。” 夏目愣住了,一时失语。 “……抱歉,我……” “不不不,你并没有任何错哦,”明音揉了揉夏目发丝柔软的头顶,“我们并不会记得生前的任何事。” “我的“人生”,相当于是在和夜斗相遇后才开始的。” 另一边,夜斗并没有去到处贴小广告,而是径直去了死皮赖脸暂住的天神神社分社。 他一个翻身,翘着腿,躺在赛钱箱上,屈肘垫在后脑勺下。 气息相近。 是很近的血缘关系者。 嘛,那个小鬼,应该是很早就父母双亡了,应该是不知道那家伙的长相的。 难得表里如一地那么开心,暂时随他吧。 夜斗打了个哈欠,看着四月末的暮色漫天。 如果,明音还活着的话,一定,就会是那个小鬼的监护人了吧。 大概是,全年无休的颓丧漫画家与令人难以置信地懂事能干的小学生的组合。 那样的未来,一定是充满了可以让无法忘却的伤痛一笑而过的温柔吧。 只是个假设罢了。 “…还会再见面吗?”夏目一手拽着双肩包的背带,一手抓着明音的右手小拇指。 “明天我还会去那里见你。约好了。” “拉钩,拉钩,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 “好了,这样就立下约定了。” 夏目垂着头,想了想,“这样不就只是明音先生单方面的约定吗?只有你承担了吞下千根针的风险。” “嗯,是啊。” 他这么说。 夏目本来还以为他会说,因为是很容易就可以兑现的承诺,或是,失约也并不一定真的要吞千根针。 奇怪的人。 但是,从见到的第一眼起,就不自觉地想要亲近,想要依赖。 奇怪的感觉。 却又很怀念。 然后,他们每天都会在那个公园见面。 就算在这里滞留了几天后,明音需要跟着夜斗去往别处也一样。 每天。 每天。 每天。 每次都会约定,明天再见。 “我想,你将来一定,会遇到能够接纳你的一切的,温柔的家人…到了那一天,你现在无法释怀的创伤、孤独,都会化作成长的养料,不会再惧怕它们了。” “因为你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要是真能那样的话就好了。” 夏目手指捏着吸管,喝了一口果汁,脸上微红,眼睛里闪烁着期盼与落寞。 一旁的一生第一次的朋友,只是露出了无奈的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5月7日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 夏目轻轻地推开门,在玄关换上拖鞋时,听到了亲戚的叔叔阿姨在客厅里的谈话声。 “夏目家……旧宅……” “几年前就已经……确认死亡……未成年……” “遗产税……出售……” 他们注意到夏目已经站在门口时,惊了一下,尴尬地笑着,说着客套话。 “啊啦,贵志君你回来了。你现在饿了吗?晚饭热一下再吃吧。” “…那个,”夏目深吸一口气,“我家……要卖掉了吗?” “我们亲戚这边是有这个打算,等到你成年……等等!你要去哪?” 夏目鞋都没来得及换,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个家的门。 过去,像这样狂奔只会是因为遭到了妖怪的追赶,不得不拼了命地逃跑。 但这一次,完全只是出于自身的原因,不顾一切地在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的街头奔跑,伴着惨白的路灯。 明知道会给叔叔阿姨又添麻烦,一直都小心翼翼,只求不要被讨厌,明知道这样的行为只会彻底打破大家都在拼命维系着的脆弱平衡。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冲动地就跑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这里有着与记忆里相似却又相反的街景,可能是因为逐渐回想起了父母还在世时的生活,可能是因为一直压抑着的渴望积累在一起爆发了。 想回家。 突然好想回家。 没错,想起来了,这家店拐过去,那栋大楼,走过那个坡道…… 回忆越来越清晰。 但随着情绪的剧烈起伏,和完全没有准备运动的奔跑,让他体力耗尽了。 夏目脚下一踉跄,正面着地摔在了建筑稀少的住宅区道路上。 他发热的头脑稍微冷却了一点。 于是,手掌撑在地上,晃着身体准备站起来。 回去之后好好道个歉吧。 这么想着,一抬头,却对上了那双纯黑的眼睛。 明音蹲在他面前,歪了歪头。 “你喜欢跑步吗?” 他咧着嘴笑着。 “这么晚了还在努力着,中学以后要不要考虑加入田径社?说不定会一下子受欢迎起来呢。” “不,我这种随时会转学的生活状态,参加不了社团活动的。” 夏目维持着还半趴在地上的姿势回复道。 对方拉着他站了起来,捧着他的手,观察了一下膝盖。 “擦伤了……还好创面不大,我之后帮你清洗一下消个毒就没事了,记得暂时不要沾到水。” 夏目突然又有点想哭。 这次他没有忍住。 第三十章 夏目哭了, 小声地啜泣,只是眼尾和鼻间泛红,但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一旁的年长者把外套脱下来, 罩在了他身上, 遮住半张脸, 半蹲着, 抬着头看他, 等他哭完。 本就很小的哭声逐渐完全消失了, 静默了一会,在清晰的风声中穿透出了带着鼻音的一句“…谢……谢。” “呀,我也没做什么啦。”明音笑得眯起了眼。 夏目认识了他一段时间,直觉这大概不是真心的笑。 紧接着, 那人又接着发问了, 带着轻笑声。 “能不能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呢?我送你回去。” 夏目一愣。 明音先生是知道他现在寄人篱下的亲戚家的地址的,甚至不止一次地送他回去过。 所以,马上他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心中酸酸涩涩的感觉蔓延开来, 在夜色中荡开涟漪,轻轻的,化开在心间。 “记不太清了, 但是,我大概知道要怎么走到家的位置。” “嗯, 那你就带我去看看吧。” 这一次,夏目理了理过大的薄外套,手臂套进去,把袖口叠起来,主动牵上了明音的手。 先是只虚捏着小指,犹豫了一下, 握上了手掌,形成一个小小的半圆。 夏目大概就到明音的肩膀下面一点,两人牵着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刻意踏着一样的步伐,领路人稍微走在更前面半步。 总觉得,要是这条路一直走不完就好了。 夏目贵志无端地升起了少女漫画经典场景中的想法。 当然,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的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一般被称为,不妙的预感。 * “就是这里吗,名牌还没有拆啊……” 明音手指摩挲着门口名牌上写着的“夏目”二字,食指顺着笔画一路往下,在最后一笔的末端停顿了几秒,也不收回去,只是半阖着眼,敛去了表情。 “怎么了吗?” “不……没事,”明音笑了笑,“可能是有无家可归的妖怪住在里面,感觉到了一股妖力。” “很强吗?” “只能说,目前并不难对付吧……”明音先把没有钥匙的夏目举起来,让他踩着翻过栏杆,再翻过去。 “从院子里可以进去。”夏目指了指大门旁的小院子,那里是一个回廊。 小孩犹豫了一下,“要不还是回去吧,看了一眼外观,说实话已经满足了。” “嗯?来都来了……真的只是个小妖怪而已,不会有事的。”明音安抚道。 他脱下鞋,只穿着袜子踩上了木质的回廊,“打扰了。” 夏目也把鞋放在回廊下,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然后集体被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 一走进去就是会客室,屋内空荡荡的,家具早就被收走了,只剩下了对面应该是固定在墙面上的橱柜、榻榻米和墙壁上残留下来的蜡笔画。 “欸,这是贵酱小时候画的吗,真可爱啊,像个小孩子。” 明音几步走到了涂鸦跟前,蹲下来,侧身指给夏目看。 “啊,好怀念……是以前爸爸还在的时候画的……”夏目不自知地笑了起来,手指轻轻在画的边上摩挲,“我不像个小孩吗?” “嗯,怎么说呢,的确不管是身体年龄还是心智发育程度都还是个小孩,但贵酱你过于懂事了一点……”明音摸了摸小孩的头,“要是今后,能遇到可以让你任性的对象就好了。” 夏目眨了眨眼,说出了以往他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 “明音先生,不可以吗?” 中间卡顿了一下,但还是努力开了这个话头。 “任性的对象是明音先生,这样不行吗?” 明音并没有立刻回话。 这就让夏目很慌,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在对方已经把假设置于未来的情况下,还不会看气氛地问出这种话。 “嗯,这个嘛……”明音手指捏着下巴,双眸凝视着远处的不知何物,“抱歉,我大概不行。”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你的记忆中突然消失。” “欸?” “对人类而言,我们的存在是不稳定的。只要一段时间不见,就会完全忘记。” 他右手食指轻点了一下夏目的额头。 “虽然没试验过对像你这样天生就能‘看见’的人类来说是什么情况,但大概也会如此吧。” “你现在一直记得我,只是因为我们有过太多接触,并且每天都会见面而已。” “不过,”他又突然轻笑出声,换了个口吻,“你会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已经开始学会如何去‘任性’了。” “这是一个好的转变。” 夏目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害羞地抿住了唇。 突然,榻榻米低下有什么动静。 像是老鼠在四处乱窜。 “好像不小心吵醒了。” 明音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接着,他弯下腰,作势要把那块榻榻米掀开。 夏目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掀开一条缝的那一瞬间,一个白色的绳状物在夏目反应过来之前猛地窜了出来,却又立刻把头颅定在了明音的面前,吐着鲜红的蛇信,几乎要伸到明音的鼻尖。 “晚上好。”明音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小蛇不说话,只是睁着熟红的眼睛,定在那里,时不时吐出蛇信,几乎就是个雕塑。 “我们无意打扰啦,只是想看看这个房子……”明音一遍说着,一遍环绕四周,然后看到了一个对这个几乎空荡荡的房间而言,略微有些突兀的东西。 一个放在固定在另一头的橱柜中间台面上的香火炉和两个空无一物的相框。 原本应该还放着照片,是小家庭中常见的祭奠亲人用的物品。 但按理来说,相框应该是会连同照片一起转交给夏目的,或是直接丢掉,不会就这样留在这里。 “你有自己家人的照片吗?”明音转头问。 夏目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就有点奇怪了。 然后明音就怀疑起了可疑地恰巧住在这里的蛇妖。 “你……”明音刚说了第一个字,就被夏目打断了。 “有了有了,可能是这个!在这个榻榻米下面……啊,好像不是,这是张合照……” 夏目从被掀开的榻榻米下面找出了一张照片,拿给明音一起看。 “……?”明音和白蛇一起,把头凑了过来。 “总感觉……好像就是爸爸和妈妈吧,看到照片就想起来了……”夏目看着照片中一左一右的两个穿着高中制服的男女,目光转向中间的人。 “欸。” 夏目瞪大了眼睛,缓缓转头,看着一旁的明音。 中间的那个人,和明音长得一模一样。 同时,夏目现在才发现,明音其实和少女时期的母亲,样貌相似。 而此时,明音并没有听到夏目说了什么。 他被这张照片和照片下方白边上写着的文字夺去了全部注意力。 【把恋人介绍给了名空认识,能愉快相处真是太好啦!他果然对这种类型没辙。】 名空。 なくう(Nakuu)。 从头脑中,从心灵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的眼神忽明忽暗的,不自觉地转向了旁边的夏目。 夏目名空。 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时,头像是要炸开一样,一瞬间蜂拥而入了过多的情报。 腰部的契约印记上,晕染开黑色的痕迹。 他努力控制着意识不要下沉,冲一旁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开始绕着他上下转的小蛇压制着音量说话。 “灯果,把这孩子带走,拜托了。” “带去他亲戚家,顺着气味就可以找过去,路上的痕迹还没消散。”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再帮我一次吧,这次一定是最后了。” 一直连嘶嘶声都从来没有发出过的白蛇“啧”了一声,在身躯变得庞大的瞬间,咬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夏目的衣领,一边飞向门外,一边把小孩抛到身上,腾入空中。 这就是夏目恢复完整了的记忆中,与明音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发烧了一整天,一动不能动,也无法去学校,更无法去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约定”是不是还在进行。 等到又过去了一天,烧退之后,“明音”这个存在就从他的记忆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 夏目回神后,入目的就是明音从窗口翻过,踩着瓦片跑向屋檐,一跃而下后翻飞的外套后摆。 以及浅色的软发和露出的后颈上如同胎记一般的黑痕。 “…明…” “明音先生——!” * 另一边,凭直觉赶路中的织田作。 按照他对五月七日明音这个人的了解,如果自己受了重伤或是患上绝症,大概会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前往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就像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的家猫一般。 然后,果然,织田作还真的就在后山森林中的某个废弃神社的鸟居前,找到了一个人伫立在暗红之下,仰头看着什么的那个人。 “五月七日。” 他这么语气平淡地呼唤着,就像是普通的打招呼。 闻言,明音缓缓侧身,脸颊处已经攀上安无的脸偏过来,露出一个“五月七日”不会露出的笑容。 “织田作。” 他这么说道。 第三十一章 织田作之助14岁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顶尖级别的自由杀手了, 委托完成率几乎100%。 唯一的滑铁卢是被那位保镖送进了派出所。 但好在,他很快就出来了。 因为各种有保密义务的原因。 这样的他生活刺激却平淡,经常奔赴各地完成委托, 工作结束后, 洗洗手, 就去附近的咖喱店吃个饭, 或是到书店里去淘书。 他的人生目前为止基本是这么度过的。 从没想过有什么不好, 也并没有任何的不愉快。 毕竟咖喱很好吃, 小说也很好看。 但是,却在距今大约8年前的那一天,发生了转机。 他的任务目标还有3天才会到达横滨,提前来这里踩点的他, 无所事事地在书店里找没看过的小说。 一找就找到了一系列。 但是, 应当是有上中下三卷的,他找了半天却只找到了前两卷,询问店员也说已经没货了, 出版社那边也已经早就不再版。 红发的少年人当时不紧不慢地想,那就先读完这两本,之后慢慢去别处的店找吧, 总能找到的。 走出店门时,一只三花猫从他脚边跑了过去。 结果却发生了一连串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在他不管怎样都找不到下卷时, 有人把下卷送给了他,却撕毁了结局的最后一页。 这个故事的结局由他来书写,这是让这部作品保持完美的唯一手段。① 于是,他想,那就试试吧。 但是,该怎么开始呢? 真的能做到吗。 他考虑了很久, 直到在枪口对准了任务目标的后脑勺时,仍然不自觉地思考起了这件事。 也正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失神,子弹被人在命中之前砍成了两半,掉落在地。 那是非常清脆的声音。 连同那个持刀者手中的长刀一般,清澈透亮,似乎发出了阵阵嗡鸣。 主人嘿嘿一笑,抹了下鼻子。 “不错嘛,明音(Akane),不愧是我的神器。” 给刀起名字? 织田作之助没有多想,保持着良好的习惯,沉默寡言,只保持着“杀死任务目标”这一想法再次行动。 “我可不能让你杀死我的委托人,难得的工作,我这边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啊!” 织田哪里管他那么多,异能辅助下,躲开斩下的刀后,在往后撤的同时,下压重心,翻滚绕到了后方,起身的同时,正要扣下扳机。 不知身份但可以肯定是目标的保护者的少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跳到他跟前,长刀横过,刀面上映照出了他平静无波的蓝眼睛。 像是古井一般,因为投下的光线,眼底升起隐隐绰绰的碎光。 他怔愣了一下,上半身往后凹,躲了过去。 “喂喂,这也太难缠了吧。” 织田也这么觉得。 他才刚从警.局出来不久,上一次让他觉得恐怕搞不定的人还是那位福泽谕吉。 面前的这个人,或许也是异能力者。 但他直觉不是。 和异能力者不太一样。 风险完全大过回报了,性价比超级低。 在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之时,他如福灵心至般想到了这么一个好主意。 一个隐隐约约察觉但一直找不到可定性的话语的念头。 夺取他人人生的人是没有资格去书写人生的,那么,为了书写小说,他不应当再继续杀人。② 那么,这个委托就到此为止吧。 让它彻彻底底地失败吧。 穿着运动服的少年见眼前这个杀手莫名其妙地突然失去了战意,也没多想,而是趁机带着委托人跑路了。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他挠了挠头,思考了一瞬间自己今后该怎么办,就不去想了。 还是先去吃晚饭吧。 * 他坐在餐厅的吧台前,正要开始吃刚做好的咖喱定食时,被坐在一旁的少年搭话了。 织田其实是觉得有些奇怪的,毕竟之前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有人。 “你好。”浅发的少年年纪大概比他年长一些,眯起纯黑的眼瞳,偏着头向他打了个招呼。 织田作点点头致意,“你好。” 他拿着的勺子上已经盛了一口咖喱饭,但还是等着对方说他可能想说的事。 那人见状,摆摆手,笑道:“抱歉抱歉,你先吃吧,我不急的。” 听他这么说,织田也就继续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有些古怪的少年人就这样在旁边拖着下巴看他吃,面前连一杯免费提供的冰水都没有。 店员大概是没注意到他吧。 织田作之助一边咀嚼着,一边这么想。 “我是明音(Akane),你叫什么名字?”他突兀地这么问。 “……?”织田虽然很困惑,但还是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回答了,“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明音向后仰倒,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又突然起身,打了个响指,“那就叫你织田作好啦。” “哈……请随意。”织田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过,あかね(Akane)…… 似乎不久前就听过这个名字。 他罕见地想到什么就说了。 “你是那把刀吗?” “答对了!”他又打了个响指。 这大概是从上司那里学来的习惯。 “你还真是个怪人啊,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个方面吧。”明音目视远方,感慨着。 “……只是这么感觉。”最后一滴咖喱吃完了,织田作擦了擦嘴。 “……这么感觉吗……” “那个……”织田作看向他,“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回过神来,想起什么一般,“啊,对了对了,虽然姑且算是正常的业内竞争,但也的确因此让你无法完成委托,所以来给你提个新工作的建议。” “要不要试试换个工作?也许会比现在更开心也说不定。” 他托着腮,笑着这么说。 织田作思索了一下,“本来就有想换工作的打算,不会再继续当杀手了……” “欸……介意说来听听吗?” 然后织田作就实诚地说了他想写小说的事。 “嗯……想尝试的话就试试看吧。”明音语气轻飘飘的,是事不关己的口吻。 “可是……该怎么做起呢……”织田作挠了挠头,组织着语言,“我一直以来就只做过杀手的工作,也只会这个。” 明音静静地望着他,听他言简意赅地诉说自己的烦恼。 啊,这就是青春期的小烦恼吗。 于是,他就来当这狗头军师了。 “你还这么年轻,如果有上学的话,也才不过中学一年级或二年级,这是一个人生根本还没有真正开始的年纪,”他晃了晃食指,“此时,人格的塑造正是一个关键的时期,你将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还是一个完全空白的未知数。” “如果你没有金盆洗手,去写小说的自信的话,那就不妨把标准稍微定高一点。” “不只是‘不再杀人’,而是在不杀人的同时,去救助他人,去救人的那一边,这样如何?” “试试看吧。” “刚刚,你就没有继续坚持完成工作,杀死那个人,不是吗?” 织田作面无表情地仔细考虑了很久,终于有了反应。 但却不是赞同,或是反对,而是先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的名字,是写作什么呢?” “嗯……?”没料到会问这个问题,但对于不会咒术的人而言,知道也无妨,“写作‘明亮的声音’。” “像是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帅气的名字。” 红发少年露出了难得的浅笑。 “我就试试看吧。”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织田作觉得,那大概就是自己人生的开端吧。 第三十二章 织田作在那不久之后, 加入了当地的一个组织,港口Mafia。 他长期在黑色的那一边生存,陡然换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也只会适得其反, 想来想去也还是只能暂且在这边尝试新生活。 然后, 总有一天, 可以在能够看到大海的房间里, 靠写作维生。 目前的工作内容为, 打杂。 基本什么事都干, 尤其是那些上层人士完全不愿意去管的闲杂琐事。 时薪是固定的,不高不低,和普通白领或是便利店员工差不了多少,或者说, 因为他并不打算晋升, 从长远来看甚至更低。 不过,满足日常开销和房租是没有问题的,甚至算上写作用的工具材料和参考书的话也还好。 适应了新工作后, 他拿着账本算了一下一个月以来的收支情况,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欸,你是在算账吗?” 耳边感受到了带着些许温度的吐息。 微偏过头, 明音微躬着背,从他头颈间探出头, 看书桌上摆着的账本。 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 是的,一切都刚刚好。 织田作眨了眨眼,回了一句“晚上好”。 接着,他发出了衷心的疑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 “嗯?”明音比了比房门外,“你会客室的窗户是开着的。” “这样吗……”红发的年轻人挠了挠头。 他的常识果然还是太过浅薄了。 “嘿嘿,”明音手一撑, 坐在了书桌上,“给你礼物。” 他递给了织田作一袋东西。 “是生八桥…你去京都了吗?”少年把盒子取了出来,发现是京都的土特产。 “嗯,刚刚回来。” 他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肩膀,嘴里嘀嘀咕咕。 “好累啊,夜斗那家伙,也不可以去劳动者协会告他……” 织田作若有所思。 “那要直接在我这里住下吗?有备用的被褥。” 明音愣一了下,眨眨眼,笑了一声。 “不用啦,我独自在你这里打扰良心会稍微有些不安……” “……在朋友家借宿没什么的吧?跟那位夜斗先生商量一下怎么样?” 明明自己一直以来也完全没朋友,口气却是理所当然。 明音没有回话,就像是电脑死机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啊、抱歉,我不知道……”他用手捂住鼻子以下的部分,声音闷闷的,“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吗。” 织田作歪了一下头。 “大概?” 听到这回答,另一个完全没朋友的人笑了出来。 “那我就狡猾地当作是这样吧。” 明音掏出用了好几年的翻盖机,啪啪啪地发着邮件。 然后,秒回。 【夜斗:哈?你忍心留我一个人在户外吹冷风吗?!妈妈我不记得有养出过你这样的孩子!】 明音眼神麻木地快速回复。 【就是这样,晚安。】 然后,关机,世界一片宁静祥和。 * 明音和织田作把两床被褥拼在一起,刚好铺满整个房间,织田作那边抵著书桌,明音那边抵着衣柜。 织田作正面朝上躺着,双手搭在被子上,交握在胸前,要不是还睁着眼,就可以缓缓打出“安祥”二字了。 他偏过头,一旁的明音背对着他,侧躺着,被子盖过肩膀,只看得见毛茸茸的浅色软发。 “明音。”织田作把头转过来,又变回了那副超无趣的睡姿。 “嗯……?”声音透着被子传出来,音色有些失真。 “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没机会说出来,该说一直没找对时机吗……”织田作眨吧了一下眼睛,“明音你到底是什么呢?刀?还是人?或者是人形异能呢?” 耳边传来了强忍着但完全忍不住的笑声。 被子也跟着身体的颤动一耸一耸的。 “哈……”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你居然现在才问?抱着这样的疑问也还真亏你可以像之前那样自然而然地和我说话。” “因为还挺聊得来的,就自然而然的……” 然后明音被这句话逗得又笑了起来。 织田作安静地等他笑完。 “……抱歉,因为真的、你太奇怪了……”他还在笑。 除了搞不清楚他的笑点之外,织田作觉得,明音真的没有资格说他“奇怪”。 “我很普通吧。” “不不不,你绝对不普通……啊,倒不如说,像你这样的‘普通’反而很异常。” 明音翻了个身,侧着朝向织田作那边。 “你说的那些选项都不对,”他纯黑的眼睛里透着点异样的兴奋,咧着嘴角,“我是神器。” “字面上理解,就是神明的武器,原本是普通的死灵,被神明赐名后就会成为其眷属,可以化为武器的形态,为神明所用。” “就像你那天看到的那样。” 织田作理解完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词后,眨了一下眼睛以示惊讶。 “这样吗,原来如此……”他顺着明音的话想了想,继而又发出了另外的疑问,“你侍奉的神明就是那天那位‘夜斗先生’吗?” “没错,是不是和想象中的神明完全不一样?但你放心,那家伙也是神明中少有的异类。” “不,只是觉得,比想象中要普通……”织田作描述着自己的观感,“为什么我可以看得见你们呢?” “我们并非是无法被看见,只是存在感稀薄。只要被注意到了,自然而然就能看见了。” “不过也正因为存在感稀薄,我先前还担心你会不会已经忘了我呢。” 他翻了个身,又翻了回去,背对着织田作。 “还好没有。” 虽然很小声,但织田作听见了。 “是啊。” 还好没有。 * 一个新习惯的养成只需要15天。 有时是走在路上,突然发现明音和他并排走着。 有时是在被争吵中的上司夫妇泼了一脸红酒的时候,刚好被明音递上一盒纸巾。 有时是在商场里挑过季的打折衣服时,突然被明音拿着一件上衣对着比划。 …… 织田作习惯了明音会突然地、却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身边。 他偶尔会遇见夜斗,但次数不多,甚至没说上过几句话。 因为对方似乎很不喜欢他。 但夜斗也从来没有干涉过他们的来往,甚至没说过什么评价性话语,织田作也就不在意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当红发少年的身高变得和明音差不多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了一个一直以来被忽视的问题。 “明音大概是什么年纪呢?” “嗯?我吗?”明音指了指自己,捏着下巴思考着,“大概18岁左右?我很早之前翻看过书店里的习题集,差不多就是高中三年级的知识水平。” 织田作停住不走了。 因为他震惊了。 “……我还以为顶多15、16岁这样。” “是吗?可能是因为个子比较矮吧。”明音满不在乎似的。 明音的身高不可能会再增长了。 年龄也是。 永远停在了死去的那个时候。 织田作想了想,看着他,感慨着,“我的身高很快就会超过你了吧。” 再过几年,连同年龄也是。 “是啊。” 明音笑着回道。 第三十三章 “你在临死前会想什么呢?” 临别前, 已经踏入彼岸多年的死灵这样笑着问他。 而织田作之助没能在此时给出一个答案。 他没能说出口。 如果说出来的话,会怎么样呢? * 6年前的5月7日,横滨, 游乐园。 “这就是吉事果吗?我还是第一次吃。” 明音手上拿着一根刚出炉的巧克力味吉事果, 咬下来一段, 脆脆的。 而织田作的是和他本人画风不太相符的草莓味, 嘴边还粘着碎渣, 发顶上夹着个小鸡仔的发夹, 毛茸茸的,配上他那带着点冷漠意味的脸,超级反差萌。 “这和中华城那边卖的油条区别不是很大吗?为什么都叫油条?”织田作指“西班牙油条”这个名称。 “不知道。” 明音咽下去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微抬起头, 看向已经比他高了一些红发少年的脸。 这人面色平淡地伸出大拇指,把对方嘴角边不小心粘上碎渣抹掉,粘到了自己手指上, 移到嘴前,伸出舌尖舔着勾进了嘴里。 还吧唧了一下嘴。 接着,又意犹未尽般舔了一下手指。 舌头衬着过白的肤色, 显得更红。 织田作人傻了。 他还以为自己对明音偶尔会做出的古怪言行举止已经适应了。 是他还太年轻。 他看了一下自己还剩三分之一的吉事果,犹豫了一下, 往明音那边递去,欲言又止。 “你还要吗?剩下的给你好了。” “……?”明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愣了一下,“不,我尝一点就行了…我吃不来太甜的。” “不过也不喜欢太苦的,像巧克力这样的就比较合适。” 织田作记住了这个新情报。 难得明音会谈起自己的喜好。 走到临近海洋的这一边,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起了这个摩天轮。 “我们就差这个没玩过了……去坐这个吧。”明音确认着地图。 织田作并没有任何意见,就这样被明音拉着,走进了座舱。 明音像个第一次坐电车的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半跪在座位上,双手贴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 织田作虽然也不像是会自己来游乐园玩的那种人,但他对此完全没有那种新奇感。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游乐园,但却是第一次乘坐游乐设施,感觉挺奇妙的。” 他转过身,在座位上坐好,看着对面窗户外苍蓝的天空。 “前些天我去了一躺熊本,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小朋友,他天生拥有强大的灵力,可以看见妖怪。” “……我只在电视节目里见过这种人,灵媒师什么的……比如最近的那位五月七日小姐,好像被叫作‘少女除灵师’,在各种节目里都会看到她。” “啊,那孩子吗……希望她不要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才好,她的力量太过特殊,又没有靠谱的大人能给予庇护。” “不,应该是说,已经遇到了。” 明音纠正了自己的措辞。 “灵能力者,特别是那种降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庭的,各有各的不幸,很容易产生各种各样的心理扭曲。” “不过,我遇到的那个孩子,还有五月七日小羽,大概都是比较特殊的类型。” “他们认为自己遇到的,都是温柔的人。” 明音偏过头,笑了起来,“不觉得让人很有保护欲吗?” 织田作想了想,“你是想为你刚刚说的那个孩子做什么吗?” “嗯……大概是想做什么的吧…”他抬头,看着暗色的厢顶,又瘫在了座椅靠背上,闭上了眼,“但我不行的。” “不应该由我来。” “这样会比较好。” 敛去了笑容的脸,让纯黑的眼瞳看起来有些冷。 织田作此时,觉得自己,稍微看到了一点,明音的真面目。 他想,那么,就干脆趁胜追击吧。 “没必要全都放在心里,丧气话这种东西,你愿意的话,全部说给我听吧。” 明音看向他,因惊讶瞪大了眼睛。 世界静止了一般,只有摩天轮向上运转的机械声。 “刚刚一瞬间,感觉你有点像夜斗,”他笑了一下,“夜斗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那个人本来就大致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不太一样。” 明音的眼睛直视着织田作的。 静默间,一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几欲浮出水面,但又被强行按了下去,只吐出咕噜咕噜的气泡。 “你是在夸我吗?” “是啊,接受这个夸奖吧。” 织田作蔚蓝的眼里映照着苍蓝的天色,薄云流动。 他想了很多。 明音的事情,自己的事情。 终究是得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只是贪恋着片刻的时间,保持着沉默。 他大概,还完全不了解明音。 就如同他还完全不了解自己一样。 在他们的这个座舱即将转到顶端之时,明音的声音又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今天是我成为神器的纪念日,第13周年……”他咧着嘴笑了,半阖着眼,“有点私事要处理,大概过几天才能回来…到时候再跟你聊聊吧,我的丧气话。” “好。” 但织田作觉得,这大概是拒绝的意思。 等下了摩天轮后,明音想找个人帮他们拍张合照。 “就交给我吧!”一个带着鸭舌帽、口罩、墨镜的运动服男自告奋勇地竖起了大拇指。 “你跟踪我?” “不不不,没有的事,我就是个路人。” “少来了,你是夜斗吧。乔装也请稍微认真一点啊。” “哈?我才不叫这么帅气高雅的名字呢,那边的小兄弟,你觉得呢?” 织田作昧着良心地点点头。 最终,还是由否认自己是夜斗的路人先生帮他们拍照了。 明音强行拽着织田作的手,比了个V字。 “我看很多人都是这样照的。” “是吗。” 织田作很轻易地就相信了这个过时的拍照用姿势是当下流行。 拍照用的是织田作的手机。 他琢磨着之后去店里导到电脑上洗出来。 “对了对了,差点忘记了,有一件事,想听听看你的真心话。” 就像是普通的闲聊一样,在和织田作一起走回他家的路上,明音自己开启了一个话题。 “你不是经常可以通过异能力,看到自己的各种死法吗?关于这一点,我有件好奇了很久的事……” “你在临死前会想什么呢?” 走到织田作住的公寓的正门口了。 “是觉得‘啊,这次没躲过去’还是说……” 他在楼梯前站定,笑了起来。 “会觉得,‘这一天终于真的到来了’呢?” 织田作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曾经听过这么一个说法,人是为了给自己寻求救赎而活的,在临死之前大概就能明白这一点了。① 他一路踏着自己的尸体走来,只是呼吸着,得过且过,从未对这样的生存状态有过不满和思考。 现在,织田作觉得,那些日子里,他恐怕并没有活着。 直到那一天。 他的人生才真正开始了。 现在仍然在进行中。 在此时此刻,在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向前踏步中。 在他注意到明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附近的时候。 他从来没有真的死过,并不太丰富的想象力也难以让他模拟出各种各样的场景,来推测自己的心情。 但如果,他突然在此时此刻死去了的话,大概会首先感到后悔。 后悔自己没能把那句心里话说出来。 “你不想说也没事的,只是随便问问,也并不是非要得出个答案。” “嗯,抱歉。” 他选择了暂且保持沉默。 “不,是我说了奇怪的事情……”明音转了个身,与织田作擦肩而过。 “之后见。” “之后见。” 第三十四章 “之后见。” “之后见。” 明音的嘴角还习惯性地勾着, 往前走了几步时,突然打了个喷嚏。 在场的另一个人见了,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你冷吗?” 明音本来想说不用了, 但犹豫了一下, 还是接过了外套。 “谢谢, 之后还你。” “不用还也行。” 织田作觉得, 如果明音不想再看见他的话, 那么不用勉强也可以。 但对方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让我还你吧, 不然心理压力会增大的。” *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明音如同织田作预料中的那样并没有再出现过。 这些天里,织田作新发现了一个咖喱地点。 就如同预示着什么一样, 存放着照片的钱包粘到了酱汁, 只好先把零钱和照片都取出来。 不知道是第几次习惯性地四处留意明音的行踪了。 相遇时候,改变之后,有了联系之后, 会比孤身一人时更加寂寞。 现在他知晓这一点了。 “下次遇到的话,再请他吃吧。” 这么想着,把照片放入了抽屉, 打算第二天钱包清洗干净后再放进去。 然后,等他再度想起这回事时, 已经是6年后了。 * 八原后山,某已停用多年的神社。 织田作很早以前就见过安无。 在明音身上。 当时,是右手手背不小心沾到了,因为触碰到了妖魔。 据织田作所知,平时,明音会在妖魔近身前划出“一线”, 把妖魔和自己这边隔绝开。 但那一天,他先是恍神一般愣了一下,接着凭空做了一个甩手的动作。 大概是想把什么粘在手上不方的东西甩开。 织田作这么猜测。 接着,他肤色苍白的手背上,就染上了黑色的痕迹。 【嘘。】 明音竖起左手食指,露出浅笑。 【别告诉夜斗。】 当时的解决方法是,用洁净的泉水冲刷被安无污染的皮肤,伴随着“滋滋”的细微声响和灼伤般的刺痛,惹眼的黑色痕迹很快就消退了。 【一般再干净的泉水对我而言都不会这么有效,可能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缘故……】明音估摸着安无这次很快就消退了的原因,【你身上的“气”非常清澈。】 虽然织田作本身不是很懂他所谓的“气”是指什么,不过,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不管是洁净的水还是清澈的气估计都是没用的。 现场的气氛透露出这一信息。 “啊,我现在想起来了,”明音右手握拳击中左手掌心,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状,“你当时的那件外套,我借给一个小朋友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没事的,本来就是,如果你愿意穿着就穿,不愿意穿就扔掉或是转送给别人也没有问题的,选择权在你。” 接下来还说什么话,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口气,都非常关键。 这将改变一切。 但织田作思来想去,还是没能让自己严肃激昂起来,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口气问了一个问题。 “五月七日,不管是现在的你还是我之前认识的‘明音’,我大概还完全不了解,但是即便如此,我们那个时候的约定还是奏效的,我这么认为。” “你现在愿意和我说吗?你的丧气话。” 这大概是不能说的事情。 简单来讲,就是雷区。 织田作在说出口之前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了。 所以,当他面前的少年人被环绕着周身的黑雾包裹住,浓雾翻滚膨胀,变形成了一个凝聚起实体的巨大狐狸模样的怪物,用大概是毛茸茸的九条尾巴把他缠住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惊讶。 他只是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了一件事。 那是和明音认识不久时,他翻看着那本家喻户晓的《小王子》,那个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觉得狐狸与小王子的联系不管对哪方而言都不是好的结果,但对主动被驯养的狐狸来说,大概是甘之如饴的。】 “五月七日。” 他的声音带着缺水的嘶哑。 “选择权在你。” “你现在是谁,今后将要成为谁,都还是未知数,还有各种各样的可能。” “全部告诉我吧。” “我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些,才来到这里的。” * 夜斗远远地望见了飘向空中的黑雾。 因为他正好仰着头,所以,被从身后袭来的一个圆滚滚的、有弹性的不明物体击中了后脑勺。 他一个急刹车啊,因为惯性,向前栽倒在地。 突然好累。 不想动。 身上好痛。 糟糕,再这样下去,雪音也会受影响的。 他挣扎着站起来,揉了揉后脑勺,明亮的蓝眸往后瞟,看到了那个不明物体。 一个像黑馒头一样的活物。 好像是叫摩可拿。 “摩可拿是摩可拿!”黑馒头一个翻身,跳到了夜斗的头顶上。 “只是想打个顺风车,抱歉抱歉。” * 和明音的相遇,是在18年前。 就在似乎是死亡现场的一处悬崖底下,裸露的地皮上还有没清理干净的干涸血迹。 当时,夜斗的上一名神器刚刚临时辞职不久,到处都找不到合适的死灵的他,准备来深山老林里碰碰运气。 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那是一个圆球形的,颜色极浅极浅的淡白色的灵魂。 “哈,不愧曾经是山神的领地,在清澈的气的保护下,让我捡了个便宜。” 不过年龄稍微有些微妙,青少年和成年早期的过渡阶段,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心理问题…… 但毕竟要工作的,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夜斗呼出一口气,以指为笔,在半空中写下决定好了的名字,一边写一边念出契约咒文。 “给予流离失所,归去无定的你归去之地。” “吾名夜斗。获持讳名,止于此地。” “假名命汝,为吾仆从。” “从此尊名,其皿以音,谨听吾命,化吾神器。” “名为明(aka),器为明(mei),来吧,明器(mei ki)!”① 随着契约写成,暗红的纹样往小球的方向逐渐逼近,在一片光芒中,小球在半空中变化着形态,飞入了夜斗手中,凝聚成了武器。 那是一柄无鞘的直刀,光秃秃的,没有刀镡,接口处缠绕着洁白的绷带。 但胜在足够锋利。 “长度正好合适。” 夜斗两指并拢,抚过刀身,一路到刀尖。 似乎听到了一阵嗡鸣。 刀身反光,清澈明净的刀面上,映照出了夜斗瞪大了眼睛,怔愣间眼里流出一行泪的样子。 “喂喂,为什么不可以事先在前面立个警示牌,这是个麻烦得不得了的小鬼啊。” 嘴上这么说,但夜斗自己其实也搞不明白。 到底是他捡到了明音,还是明音捡到了他。 第三十五章 “明器, 显形。” 夜斗手中的长刀失去了器物的形状,在一旁凝聚成人形。 新来的神器是个比夜斗矮一截的少年人,头发和皮肤的颜色都很浅, 衬着一身纯白的左衽和服, 看上去真的就像是先前颜色白到几乎透明的小毛球一样。 只有双眸是几乎看不清瞳仁的纯黑, 硬是在极浅的整体上点上了一抹暗色。 被命名为“明音”的死灵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愣了好久, 接着, 僵硬地扭着脖子,看向一旁的地面上干涸的血迹。 他呼出一口气,就像是第一次呼吸一般。 “血的气味。” 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识别到的气味。 夜斗在一旁耐心地等他适应,憋了好久, 总算等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他做作地咳嗽了两声, 等对方注意到后转头看过来。 “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神器了。要叫我夜斗大人, 明白了吗?” 一穷二白的神明大人仗着眼前的神器还什么都不懂,得意洋洋地鼻孔朝天,一手叉腰, 大拇指比着脸。 明音依旧是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有着人偶般的无机质感, 听了夜斗的发言,只是歪了歪头。 “夜斗。” “是夜斗大人。” “夜斗。” “是夜斗大人。” 夜斗向前踏了一步,弓着腿,重心下移,脸凑上去,又一字一句地教了一遍。 “夜—斗—大—人——” 但明音还是一脸茫然。 “啊, 算了,”夜斗放弃了,他两手交叠于脑后,“跟上来,我带你去找几件衣服。” “山上好冷啊,明明已经是夏天了。” 今天是5月7日,已是初夏。 明音配合地打了个极小声的喷嚏,像小奶猫一样。 “啧。” 夜斗把他的外套拉链拉开,脱下来,往后一扔,刚好落在明音头上,往下垂,把他的视线完全罩住了。 “先穿上吧。” 明音一边动作僵硬地把衣服往身上穿,一遍鼻尖耸动,嗅了嗅。 “喂,别这样,才没有味道吧!夜斗大人我啊,手汗虽然的确很严重,但身上是没有味道的!没有没有!” 结果那孩子脚步一顿,加快了穿外套的动作,好像在掩饰什么。 “诶?” 夜斗眼角抽了抽。 “不是吧?真的有味道?” 夜斗抬起胳膊,在自己身上到处闻。 明音把拉链拉到顶,双手插进口袋里,不回话。 “…你倒是应一声啊!” “…欸?”像是才回归到现实世界一样,明音想了想,“别介意。” 夜斗心碎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伤人。 * 夜斗上半身探进衣物回收箱里翻找着,挑出了一套里衬、针织开衫和收脚长裤,又翻了半天,找到了一双尺码合适的高帮板鞋。 “你试试看。” 明音盯着他,没有动作。 到处打零工的卑微神明就像个女儿长到10岁之后的老父亲一般,叹了口气,摆摆手。 “行行行,我闭眼、转身!你快换。” 布料摩挲的声音停下后,夜斗才转过身。 裤子和外套过长了,被折起来了一节,因为肩膀过于瘦削,针织衫的一边要掉不掉地往下滑。 “…啊,之后有条件了再给你换身合适的,先忍耐一下吧。” 他视线瞥过明音刘海下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一切都是浅淡沉静的,像是透明的湖水,清澈见底,却又什么都没有。 但夜斗大致可以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人也好过头了吧。” 夜斗又拍了拍明音的脑袋。 “我们今天就先去天神老头那里蹭一晚上!” 夜晚,他们两个靠在赛钱箱旁边挤在一起睡,身上裹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一件棉花漏出来的棉袄。 夜斗在靠外面的位置,明音被挡在里侧。 下一秒,像人偶一样的神器真的像日式恐怖电影中的娃娃一样突然睁开了无机质的黑眼睛。 明音看了一眼一旁的神明大人,小心翼翼地把棉袄全都包到他身上,往旁边的空地缓缓躺下,脸贴在木质的地板上,阖上了眼。 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夜斗一开始还真没被吵醒。 他会醒来是因为被脑内传过来的密密麻麻的情绪碎片惊到了。 挣扎着撑开眼,看了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罪魁祸首,感到前路艰难。 * 第二天,明音第一次见到妖魔的时候,发生了夜斗意想不到的事。 在夜斗呼唤契约之前,明音差点被一个长得一言难尽的妖魔扑到时,他瞪大了眼睛,两指并拢,往身前一划,画出了一条光线。 妖魔那侧与明音这侧被一道发着强光的线分割开,无法交汇。 夜斗傻了。 这是神器的独有技能,“一线”。 但夜斗可以肯定,自己还根本没来得及教他,他自己也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从哪里听说一线的使用方法。 而且,还一次就成功了。 “这是“一线”,可以构造出简易的境界,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还没有教过你。” “……?”明音很困惑,“刚刚,总感觉应该这样做……本能?” 夜斗闻言,眨了眨眼,心中疯狂“好耶”。 他似乎白捡到了一个资质极佳的神器。 “你还真是厉害啊,不愧是明音!”夜斗揽过明音的肩,笑开了花。 “……“ “好了,停下停下,想点开心的事。” “……” 明音愣住了。 “夜斗原来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的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话。 “嗯?”夜斗嘴里叼着一根草,“不,只能大概感知到,你具体在想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这样吗。” 夜斗歪了歪头,把嘴里的那根草呸到了地上。 “我的包容力比你想象中要强得多,因为我和人类的思考方式不一样,”夜斗缓缓道,“就算你刺伤了我,我也可以像个老父亲一样笑着原谅你。” “……?” “啊,‘刺伤’就是……” * 第一次的被雪覆盖的冬日,夜斗躺在赛钱箱上睁开眼,发现明音不见了。 “……?” 正当夜斗准备去找人时,他远远地看到明音手插在兜里,一步一步慢慢地挪过来。 “明音,你这么早是去哪了?” 等白围巾裹住半张脸的少年走到身前时,夜斗翘着腿,微抬起头,只见对方一手握拳,手掌往上翻,两指夹着一枚5元硬币。 “昨天不是丢在公园那了吗?我就去找回来了。” 手指关节都冻红了,有些破皮。 “……” 夜斗翻了个白眼。 “你是不是傻啊。” “下次别这样了。” “…我不是在批评你。” 明音把围巾拉下来了一点,露出口鼻,白雾氤氲了眉眼,和浅咖色的软发混合在一起,松软的白雪覆盖的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我知道。” * “…夜斗,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要不还是算了,干脆除名吧。” “哈——?”夜斗皱着眉转过头,“这么突然?能不能稍微铺垫一下让我有个准备?” “准备?” “是啊!”夜斗像是累积了数年的苦水,一股脑倒出来,“你知道我因为神器的突然辞职导致的空窗期,至今为止吃了多少苦头吗?!” “不,就是……”明音有些困扰,“我不认为你在可以大致知道我的想法的情况下,可以像这样一直相安无事下去。” “…迟早有一天,会出问题吧。” “关于这一点,我也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吧……”夜斗感到了头大,“不要擅自瞎想,直接跟我说就好。” “我会听的,你想告诉我的话,我都会听的。” “但如果,你不想继续跟着我干了的话,要提前一个月跟我说……”他又强调了一遍,“一定要至少提前一个月!” “…嗯。”明音恍惚地点点头。 见这个开始合作半年多的神器还是一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样子,夜斗不由得抓了抓后脑勺。 “所以说……你真的想走吗?” “……大概、是、不想的。” 明音抬眼看着他,说着说着又垂下了头,语气像是在审视剖析着自己的内心一般,机械地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 无名的神明冰蓝的双眸就像雪亮的刀锋一般,明净冷澈,半掩着,敛去了一些非人的冷漠感,脸上挂起轻浮的笑。 “那么,在对彼此感到厌倦之前,就继续和我在一起吧。” 他拍了拍明音的头,按下去揉了揉,继续往前赶路,小声地补了一句,声线微哑。 “你是由我选中,由我命名的,放心吧。” 明音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没回过神,暗沉的眼睛撇开视线,理了理被弄乱的发型,发觉夜斗已经走远后,小跑着跟了上去。 * 野良在晚上找上来了。 就是如此地突然,但算算时间其实也差不多,算是有规律可循。 明音还在睡。 心中的焦躁感在攀升,不甘心的反抗意识和长久习惯下的安心感交织在一起,分不出胜负。 夜斗走到远处的池塘边,和野良说着话。 “我知道了。” 夜斗刚刚应下,就听到了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心下一惊。 他看向声源处。 是明音。 出乎意料,但又只可能是他。 “晚上好。” 明音看向陌生的少女,眼神沉静地问了声好,语调平稳,带着点刚睡醒的软糯感。 “晚上好,”野良脸上保持着无悲无喜的笑容,“你就是夜斗现在的神器。” 听了这话,明音面无表情地看向夜斗,眼里写满了狐疑与指责。 “被你始乱终弃的前女友?” 夜斗傻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才不是!!!” 第三十六章 “她是野良, 简而言之就是,拥有1个以上名字的神器。”夜斗皱着眉解释着,不太愿意多提的样子。 “好过分啊, 夜斗。”野良虽然这么说着, 但是表情却一点没变。 她伸出素白的手, 裸露在宽大衣袖外的皮肤上, 全是不同的名字。 “用那个名字呼唤我啊, 像小时候那样。” 夜斗没有回话, 但那个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的少女也丝毫没有感到尴尬,只是那样僵持着。 明音见状,望向夜斗。 “所以,果然还是前女……” “不是!真是的……”夜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看向野良,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但是, 在那之前,我有事要先跟这家伙谈一谈。” 这是赶人的意思了。 野良把手收了回去,无法理解地歪了歪头。 “为什么?你以前都是自顾自地失踪, 为什么这一次不能那么做呢?这种小鬼,丢下就好的吧……” “野良!” 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少女脸上还是完全不变的微笑。 “我知道了……”她微颌首, 侧身消失不见了,“我等着你。” 夜斗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只见明音用那双黑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挺瘆人的,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 “啊,总而言之……”夜斗随性地在池塘边的石板上坐下, “我时不时会被那家伙叫去做一些委托。” “委托?” “……杀人的委托。” 这个总是不着调的家伙,在不嬉皮笑脸的时候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的。 像神一样。 明音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这上下文的逻辑,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做,但又因为什么原因必须去做吗?” 夜斗没想到他首先会问这个,眨巴了一下眼睛。 “大概吧…我其实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和“樱”永别的那一天,至今仍然如同昨日一般。 “我可能只是想要,以‘夜斗’这个名字,被世人记住吧。” 呼出的热气化成白雾,在夜色中氤氲开,往更高的方向飘散,消失不见。 “不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拒绝。” “不,应该是说,我无法拒绝,”夜斗纠正道,“那是“父亲”的命令。” 本不应该,说到这一步的。 “我暂时,无法脱离他的掌控。” 是因为他正好听到了刚才的事吗? “我是因为他的愿望诞生的。” 还是说,因为觉得明音是特别的呢? 明音听完夜斗的解释后,也原地坐了下来,看着没有星星,只有皎洁的月亮悬挂着的天空,思考着。 “谢谢你愿意对我解释这些,夜斗。” 他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我并不知晓你的过去,你因何诞生,经历过什么,和野良小姐还有你口中的‘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曾经有过怎样的想法,怀抱着怎样的心情,下了怎样的决心,你不告诉我的话,我永远不可能知道。” “因为,我只认识现在的你。” “但这样就好。” “保持这样就好。” “而根据我残留的社会常识和本能,我是这样认为的。” “你现在还没办法摆脱‘父亲’的控制,没有关系。” “对于小孩而言,父母就是一切,是无法违抗的,也不会有违抗的意识,这很正常。” “等你心里属于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多,变成了完整的独立个体之时,那些原本以为绝对无法摆脱的东西,也就不足为惧了。” “至少心理层面上是这样的。” “……你笑得好假。”夜斗的嘴巴一张一合了半天,只吐槽出了这么一句话。 “真的吗?” “真的。” “嗯……”明音侧着头,“我也没办法,只能多加练习了。” “不过啊,夜斗,你做和杀人有关的委托时,是会使用那位野良小姐吧?作为神器。” “……嘛,是这样没错,怎么了?” “…我是这样设想的,作为独立的第一步,使用我吧。” “……欸?” “使用我吧。” “使用我就好。” “不需要分场合,使用不同的神器,只使用我就好。” 夜斗惊到了。 他虽然一开始就觉得这孩子脑子有点问题,但还是被惊到了。 “喂,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 明音被说笑得很假后,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个晚上发生了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 先是明音被吵醒,跟过来听到了他和野良的谈话。 不,他应该是一开始就醒着。 接着,自己居然把从来没有跟音字一族神器说过的事情告诉了他。 然后,得到了从来没有预料到的回复。 无数个细小的非日常叠加在一起,会让人产生一种命中注定的宿命感。 现在,夜斗就被这异样的感觉冲击得选择了一个往常的他绝对不会选的选项。 本来应该珍惜他的。 本来不应该让他去做那边的工作的。 不然自己当初毁掉神社,以“夜斗”之名到处打工就没有意义了。 本来应该否决的。 但本来一直生活的安全区被摧毁后,那种冲破了一切,可以去往任何地方的狂热感让他在异常的一切中无法使用惯常的判断标准。 所以,他选择了同意。 “现在收回之前的话还来得及,当个好孩子,乖乖在这边等我回来就好。” “才不要。” * 明净清澈的的刀刃沾上人类的血液的样子,有种异样的美丽。 就像在透明的水中,滴下浓墨,呈絮状晕染扩散开一样。 特别是当刀光一现,映照出夜斗自己的眼睛时的样子。 一半被没有流尽的血遮盖住了。 是一把锋利的好刀。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夜斗眼中,明音总是喜欢做一些,会伤害的自己的事。 仿佛是以此作为赎罪一般,或者是有着那方面的癖好。 他对这种残留在灵魂上的本能一般的习惯,并不想纠正什么,也不回避,只是当作性格一般接受。 这次的事情,现在想想,估计也是这么一回事吧。 但是,有点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 “你要走了吗?夜斗。” 野良两手交叠于身前,在屋内看着背对着他,推开拉门的和服少年。 他的手中还握着那振自己带来的刀。 好像是叫明音? 希望不要干预到父亲大人才好。 “嗯。”夜斗回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往台阶下一跳,瞬移到了别处。 第三十七章 “夜斗, 你一直在说,想要一个神社对吧?” “是啊。” “一定要是人类建的?” “是的,必须由信徒为我建造, 这样才有意义, 或者说, 这种神社才会被高天原承认。” “欸……”明音脚步一顿, “那算了, 这个我还是扔了吧。” 不属于信徒范畴的神器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的, 用硬纸板镶嵌而成的超小型神社,赛钱箱,纸铃铛什么的一应俱全,鸟居上用油性记号笔写着“夜斗”(夜卜)的名字。 “等等等等等等!”夜斗连忙阻止, 接过来一看。 他上上下下自己端详了一遍, “你手可真巧啊,用瓦楞纸做的?” “涂了一层胶防水。” 明音想了想,解释道, “因为你整天嚎着要存钱建神社,我就想,神社也不一定非要那种大型气派的吧?小的也可以。” “就试着做了一个。” “我还以为你是在做什么手工补贴家用。” “不过, 神社的确是信徒建造的才有意义,这种也没办法在高天原登记……把名字去掉卖了吧, 说不定会有人想要。” “不要!” 夜斗一把护住这个手工制品。 “你本来就是要送我的吧,那它现在就是我的了,要扔要留应该我来决定。” “……你这么喜欢吗。” 明音感慨道。 明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 “夜斗。” “怎么了?你终于愿意跟我谈心了吗?” “不……”他露出一个练习了很久的浅笑,“夜斗是最重要的。” “…干什么呢,突然说这种话。” “夜斗一定会成为福神的,能够为信徒带来好运, 祓除灾祸。” “因为你可以做到。”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亲眼见证那一天。” “来拉钩吧,这是约定。” 明音用右手小拇指勾起了夜斗的。 “ 拉钩,拉钩,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 夜斗微愣,继而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这是诅咒吧。” “不,”明音摇摇头,“是祝福哦。” 接着,在说出这话的一瞬间,明音的身上发生了夜斗的经验中,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异变。 在光芒中,明音柔软的碎发向上飘起几缕,从苍白的指尖开始,身体开始分解成光点,并逐渐加速。 有点像是变换成刀的过程。 他睁大了眼睛,看向夜斗。 夜斗很快反应了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一边想着不会吧,一边被戏剧化的现实印证了猜想。 碎光在他手中凝聚成型,化作成了一振直刀。 和先前光秃秃的样子不同,肉眼可见地变得精致了起来。 黑色的刀鞘,刀柄尾端系着暗红的流苏,垂坠着。 出鞘之后,伴有清脆的回响,锋芒锐利清亮。 夜斗一手拿着刀鞘,一手举着刀身,先是完全愣住了,不敢置信,接着,很快,双颊泛起激动的红晕,完全被感动和喜悦包裹住了。 “明音!” 他的眼里久违地真的闪着光。 “是祝器啊!” 几乎语无伦次了。 “你为我,成为了祝器!” 他其实应该先解释一下祝器是什么的。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明音有些懵。 意识空间里,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在脑后被暗红色的绳结扎成了一个小揪。 “你开心就好。” 他耐心地等待夜斗的情绪稳定下来。 * 10年后,横滨。 明音最近有了一个朋友。 迄今为止,明音别说是朋友了,除了他之外,甚至连个熟人都没有。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有了一个朋友。 而且还是有时间差异的人类。 会不会是因为他觉得反正只要几天不见,那人就会忘记他,所以才无所畏惧啊。 啧,好渣啊。 我可不记得有养出过这样的孩子。 不过,因为明音很开心,他也很开心,但另一方面,正因如此,担心得不得了。 以上,因为这种心情,夜斗总是会在明音说要去找“织田作”玩之后,悄咪咪地跟踪。 这一跟踪就不得了。 他们这是…在谈恋爱吧? 没错。 在夜斗看来,他们就是在谈恋爱。 一起回家,留宿过夜,一起逛街,推荐衣服,看电影,散步,读书会,玩小孩子才会玩的跳房字、踩白线游戏…… 这些事情随便单独拎出来哪个,都并不会很奇怪,并不会让人觉得他们两个的关系超过了朋友的界线。 但合在一起看就不对劲了! 怎么看都不对劲! 就算这两个人都没什么常识,也不对劲。 但当事人却并不这么觉得。 这可愁死夜斗这个家属了。 夜斗纠结了半天,写作“旁敲侧击”、读作“直截了当”地试探了几次。 “明音,你对那个叫‘织田作之助’的人类到底是怎么看的?你想持续现在这样的状态到什么时候?” “嗯……?”明音正在用油性笔手写著名片,抬头看他,笑了一下。 “…和他待在一起时,感觉很舒服,聊天也很开心,不会感到任何不适或者尴尬。” “只是这样而已。” 明音仰起了头,把一叠还没写的空白名片放在一边,手撑在大腿旁。 “……” “抱歉,骗人的。” “我大概是,不知不觉,身处于爱河之中了。” 夜斗托着下巴,蓝得通透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的侧脸。 “那个人知道吗?” 明音回望过来,又偏过头,好像在思考。 “我觉得他是知道的。” “因为,他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 “嗯~”夜斗的视线移到前方,发出意义不明的轻哼。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 正处于初恋之中的少年只是脸上挂着笑,看着他。 “不怎么办。” 他咧着嘴,半敛起双眸。 “我不打算做任何事。” “想法就只是想法而已,不付诸行动的话,就没有效力。” “不付诸行动在很多时候,反而是好事呀。” 夜斗打了个响指。 “那你还邀请他去游乐园?” “你跟踪我。” “没有。” “你跟踪我。” “都说了没有。” “……不是那么一回事,”明音侧靠在公园的长椅扶手上,“只是想留个纪念。” “因为我还从来没有去游乐园玩过嘛。” * 最近明音总是很开心,会很少见地露出真心的笑容。 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恋爱中,一个是因为一个感兴趣的小朋友。 其实说真的,他和织田作之助之间的事情并不算什么风险,反而是那个新认识的、叫作夏目贵志的小朋友风险比较大。 明音自己因为很少照镜子,所以没有发现,他们的样貌有着些许相似。 这还不算什么,毕竟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多了去的,总会有一些巧合。 但这次情况有些不一样。 气息也是相近的。 这是近亲的证明。 明音自己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夜斗一看就知道了。 而且,非常不妙的一件事是,夜斗觉得,那家伙是故意没察觉到的。 根据夜斗的调查,夏目贵志年幼丧母,父亲前些年也意外去世后,在没有什么亲戚的情况下,一直在父亲的远房亲戚家里辗转。 手头上连一张父母的照片都没有。 那么,他应该也不可能会记得明音真正的名字,也不至于会把明音和自己母亲的兄长联系在一起。 嗯,应该是安全的。 “有种不可思议的保护欲。” 明音提起这事时,脸上是夜斗以前从未见过的表情。 所以,他暂且放任不管了。 但那一年的5月7日,在这样一个有着些许特殊之处的日子,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出事了。 * “明音——!”夜斗冲进室内,双手按住他的肩膀。 “等等…坚持住,不要让意识下沉,我会想办法的……!” 但在他说完之前,就被无形的墙弹开了,完全触碰不到。 “一线。” 他和明音之间,被境界隔开了。 “夜、斗……”明音撑开一只眼睛,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神明大人,从牙缝里挤出了话语,“趁现在、把我除名吧……你会染上安无的……” “死掉了、的话,一切、就玩完了。” “……不要。”夜斗颤着牙齿,吐出了一个词。 “不能放弃,一定有什么办法……你现在不是就并没有转换吗?一定有什么挽回的办法的……” “明音你…是我的……” 话还没有说完,又被打断了。 “没有啊!” 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嘶吼。 “没有啊…” “现在我还能和你这样对话已经是极限、了……呜……” 说着,就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抱着头,眼神忽明忽暗的。 趁着因为施术者精神不稳定,屏障衰退,夜斗跑上前把明音背了起来,朝着他之前听说过的那个地方跑去。 身体接触的地方,瞬间染上了大片的黑色印记。 可恶,这也太痛了,比刺伤痛多了。 【你一定会成为福神的。】 还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当初的预感果然没错。 【你可以做到。】 …名字还没有被彻底污染,还来得及。 【哈?赌上名字和生命保护你?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加油啊,明音。 再坚持一下。 不可以去那边! 【大概只是因为对我来说,生命中只有你一个人吧。】 好不容易,有了其他重要的人。 好不容易,世界变得广阔了。 好不容易,学会怎么自然地笑了。 不要以这种糟透了的方式离开我。 明音缓缓地睁开了一下眼。 眼前是如电影镜头一般、恍恍惚惚地一上一下抖动,脸颊触碰到了柔软的布料。 围巾吗。 有种奇怪的安心感。 这么想着,意识逐渐沉了下去。 “除名……” “哈……?”夜斗听到了这么一句呢喃,差点气得一个踉跄,“你在我这么努力的时候说些什么呢。” “啊,到了。” “次元魔女的“店”。” * “哦呀,还真是少见的客人,真正的神明。” 身材高挑的和服美女手指夹着烟斗,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救救他!这个世上不存在挽回的方法,那么,别的世界或许会有……所以…!” “可以哦,不过,我也只是能够让他活下来而已……” 她伸出食指,轻点夜斗的心口。 “由我来实现的话,代价过重了一些,如果要彻底把这个转换逆转的话……” “他与生日是同一天的那孩子有缘,可以用羽毛的力量为他塑造一个近似人类的身体,以新的身份生活。” “而与此相对,作为代价的一部分,你们之间的“联系”会完全消失,契约不复存在,以“明音”这个名字存在于世时的事情,只有许愿的你会记得。” “这样一来,也就不存在堕转为妖魔的问题了。” “不过,这样人为构建出的存在十分脆弱,如果再一次“想起来”的话,就会崩溃。你最好注意一下这一点。” “没问题。” 夜斗把怀里的明音小心地放在地上。 “你说是代价的一部分,那剩余的呢?” “重要的东西……”她捏着下巴,指着夜斗怀里的某物,“把这个给我。” 夜斗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他小心翼翼维护修缮了将近13年的小神社交了出来。 “拜托你了,次元魔女。” 有着一些自己的小心思的魔女红唇勾起。 “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 2年后。 夜斗偶然在人群中看到了明音。 比和他一起生活了将近13年的那个人看起来年纪要小很多,令他感到了些许违和。 身体在大脑思考之前就行动了。 “…喂,明音……!”叫出来的一瞬间,马上意识到了不对,正在他想要找什么借口时,被他握住手腕的那个孩子回话了。 “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您认识我吗?” 有着柔软的浅色头发的少年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脑后过长的头发被暗红色绳结扎成一个小揪。 “你……、你叫“明音”吗?” 明音困惑地歪了歪头,“是这样没错,但是是您先叫住我的吧?为什么还……” 他不说话了。 因为对面的人突然就这样维持着惊讶的表情,落下了泪来。 完蛋。 被碰瓷了。 * 熊本县,八原,现年17岁的夏目贵志正面临人生中的大危机。 他有点被急转直下的现状搞得摸不清头脑了。 “喂,夏目家的小鬼。” “啊,是!” “先把名字还我,快点!” 小蛇用尾巴拍打着地面。 “那个果然是你的名字吗,臭蛇,你可真是堕落了啊。” “哈——?你这头猪妖有什么资格说我——、啧,根本不是这种时候,快一点!” “好、好的!” 夏目本能地觉得小蛇大概是善意的,所以,先按祂说的去做。 “护吾之人,显其名。”① 夏目撕下被血迹浸染的那一页。 说起来,这张纸后面就已经没有写著名字了,只是几张剩余的白纸。 最后一个被收录的名字吗。 他战胜了抵触心理,把纸页衔在口中,双手用力击掌,缓缓吐气。 第三十八章 摩可拿趴在夜斗头上, 皱着并不存在的眉毛。 “四月一日那边先前接到了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委托,内容为寻人。” “找是找到了,但因为这件事跟明音有点关系, 需要他在场进行对接才行。” 夜斗听了摩可拿的解释, 转动着因为疼痛有些迟钝的思维, “啊, 我知道了, 是那个男人吗。” “没错没错, 就是你想到的那个男人。” “那为什么那家伙也必须在场?没必要吧?” 摩可拿沉默了,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明、顾忌着什么一样。 “哈?是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商业运作机密吗?” “那倒不是,”摩可拿突然睁眼了,显得有些吓人, 但好在也根本没人看到, “只是因为‘找到他’这个愿望,就是那个世界的明音许下的。” * 明音此刻处于一个奇妙的“世界”。 什么都没有。 宛如传说中世界初始的状态一样,混沌一片, 什么都不存在,又什么都存在。 唯一清晰的感觉是,自己正在缓缓下坠, 飘飘忽忽的,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跌下去了, 也不知道距离地面还有多少距离。 在这样奇妙的状态中,外界的声音逐渐模糊不清。 他干脆阖上了双眼。 * “‘空’这个字有代表‘一切存在的东西都因缘而起,没有独立不变的实体’这样的意思,好像是佛教用语?嘛,这些先不管。” “至于被以空命名的你,我希望你能够一直记住这件事。” “世界是靠联系的丝线组成的, 你不可能孤身一人地活下去哦。” * 夏目名空幼年时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 未婚先孕的母亲与和他样貌相似的同胞妹妹,这两个人构筑起了他的整个世界。 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凭借着演技,完美地在外人面前遮掩着自己可以看得见魑魅魍魉的事实。 这样既可以融入人群,又不会总是让看不见那些的妹妹为自己担心。 所以,从他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的异变爆发的那天起,每天都在思考一件事。 有没有什么不会给他人添麻烦的死法呢? * 那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的、非常普通的一天。 他和妹妹在学校附近的河边打水漂玩。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身体像是穿过了冰凉的水面一般,直泛冷意,接着,意识逐渐下沉了。 【好痛苦……】 【救命…!】 【为什么没人来救我……】 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口鼻灌入大量的河水、无法呼吸、任何挣扎都没有用处的痛苦钻入了脑海。 恢复意识的时候,脑门上残留着痛感,估计起包了。 眼前,他的双手还掐着妹妹细嫩的脖颈。 名空连忙松开。 妹妹坐了起来,不住地咳嗽。她一手本能地置于脖子前虚掩着,从指缝间透出青色的淤痕。 怔愣中,他视线上移,刚刚狠狠地揍了他一拳的夏目玲子掐着下巴。 “嗯,这边赶走了。” 接着,她蹲下来查看另一个孩子的情况。 “怎么样……?” “咳……、咳咳!” “嗯,还好气管没有受损。” 赶走了。 按这个说法,他刚刚估计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万一妈妈没有赶过来救人…… 一种比河水冰凉得多的冷意瞬间浸透了他的全身。 世界即将崩塌一般。 “对不……!” 在道歉的话语说出口之前,就被温暖的躯体拥抱住了。 “不是…咳、名空的问题!” 她还没从刚刚窒息的恐惧和痛楚中恢复过来,发声都还不是很顺畅,就慌乱地、用笃定的口吻一字一句地不停重申着。 “不是、名空的问题。” “不是的……呜……” 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强调着,泪珠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然而被紧紧抱住的那个人,反而眼泪掉得更厉害。 玲子一记手刀敲在名空的脑袋上。 “为什么你也哭了啊,真是的。” 之后,两个小孩才听说了关于2年前有人在这里溺水而亡的事情。 “估计是最近水位上涨,才让她得以爬上来了吧。” 她摸了摸孩子们的头,“没事的,妈妈已经把她赶跑了!” 母亲很强。 不管是作为一个人、作为母亲还是作为灵能力者,都很强大。 但名空却还是觉得很不安。 “名空,你记得吗?其实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只是因为当时并没有他人在场,我就直接暴力驱逐了。” “……欸?” “所以呢,妈妈觉得,你大概就是这种体质,当作天生就如同烧糊的锅底般的眼睛一样来接受吧。” “不可以吧?不可以就这样接受吧!” 他噎住了,想起妹妹被“他”掐住脖颈的样子,从喉咙里把声音挤出来。 “万一、再发生那种事……” 玲子靠在回廊边的墙上,一把把名空用手臂捞过来,头砸在了她的大腿上。 “少去人群密集和不久前有人因事故死亡或自杀的地方……这些场所容易聚集不干净的东西。” “但防不胜防……妈妈我要赚钱养家,不可能一直看着你啊…所以决定了,周末就去帮你找个保镖!”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是挂着清浅的笑,浅色的长发从脸旁拂过,飘到脑后。 自信从容,哪怕是这样的自己也能如此笑着接受。 妹妹也是,明明很害怕,却颤抖着叫他不需要害怕。 他想,自己怕不是把今生全部的运气都花在降生于这个家庭中了。 * 名空被玲子牵着手,带进了后山里。 玲子的手上拿着一个小册子,封面上写着“友人帐”。 友人帐里收集了母亲在调皮的年纪打败的妖怪的名字。 拥有这些名字,就可以统领那些妖怪。 不过印象中母亲一次都没有用过就是了。 “到了到了。”她脸上带着笑意,站定在一处没有被植被覆盖的空地上。 可能是原有的建筑物不久前刚被拆除。 “还真是变得越来越虚弱了啊,蛇神大人。” 话音刚落,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浮现出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莹白的长发,白到透明的皮肤,同样是雪白无暇的繁复衣袍。 只有那双竖瞳,是宛如熟透的浆果一般的深红。 仿佛浓稠墨染得深夜里,指引前路的灯火一般。 “这与汝无关吧。” 被称为“蛇神”的存在面容沉静,不像是鲜活的生命,而是与草木风霜更为接近的事物。 真的就像是传说中的神明一般。 “为什么固执地留在这里?不再是山神的话,找个更加安适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吾对此地留有眷恋,再者……”祂半阖着双眼,银白的羽睫投下阴影,“吾之身躯过于庞大,难以移动分毫。” “这么说,你并非是不想离开?” “……” “你把名字交出来的话,你的力量会受到这个咒缚的约束,身体必然会缩小……” “反正也不再是神了,不如比试一下,如果你输了,就把名字交出来,当我家孩子的保镖,一般幽灵根本不敢靠近你。” “……保镖…?”祂的脸上微妙地浮现出了表情。 蛇神大人飘过来,在半空中弯下腰,凑近端详名空的脸,熟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冰凉的侧发扫过他的脸,衣袂在身后飘飞,仿佛缓缓降下的雪。 “……该体质并非是身体的缺损,而是心的缺损,只得交给时间慢慢填补……” “也好,就当无聊打发时间吧。” 见祂同意了这场比试,玲子笑着拍了拍手。 “好嘞,石头剪刀布一局定胜负,开始吧!” “……?” “……?” “我没说过吗?是你们两个比试哦。” 紧张的赛局开始了。 蛇神大人出了剪刀而名空出了布。 名空看起来快输了…! 就在这时,一旁担任裁判的玲子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棒球棒,一棍砸在了蛇神大人头上。 “好耶!是名空赢了。” 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玲子拉着获胜者的手举起来,宣告胜利。 蛇神大人却奇怪地完全没生气,只是揉着头,喃喃道:“一如既往地不讲理……” 祂把写有自己名字的纸页递到了名空手上。 是不认识的文字,但名空却能够理解。 但是…… “我是名空,夏目名空。” 他自我介绍道。 “我以后称你为‘灯果’(Hika),写作“灯火一样的果实”的灯果,这样可以吗?” “假名吗……”是与只能让人联想到冰冷的祂完全相反的,温暖的名字,“无所谓,汝喜欢的话这样叫也罢。” 契约结下之时,灯果的身躯逐渐缩小变化,变成了一条莹白色的小蛇。 祂用尾巴勾著名空的右手小拇指,就这样和他对视了一眼,钻入袖中,一路窜上去,最终选择了稳定的脖颈作为安家处,盘了下来。 “居然变得这么小了……”玲子一脸惊奇。 “原本很大吗?” “很大哦,比你想象中还要大,”玲子抬着头,回想着什么一样,笑容清浅,“祂几乎与这座山融为一体了。” * 而就在生活逐渐走上正轨时,不幸就那样突然发生了。 夏目玲子死了。 因为一场毫无道理可言的交通事故。 第三十九章 名空坐在教室这层的楼道台阶上, 打开了便当盒,把熟软的牛肉块用勺子割成小块,夹起来, 被小蛇一口叼走。 这个国小一年级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调整了一下角度, 把肉块一口直接咽下去的蛇形生物, 发出了由衷的困惑。 “你的性格是不是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该说是变得活泼了呢?还是说更狂妄了?总之就是完全是两条蛇。 莹白的小蛇打了个饱嗝, 眨巴了一下瞬膜, 蛇信吞吐, 但却没有发出蛇类特有的嘶嘶声。 “身体的不同形态,会影响性格,这在人类世界中也是常识吧?” “哈……”名空不置可否,用筷子夹着肉粒逗蛇玩, “好像也的确是这样。” 他坐在高处, 透过楼梯的拐角,视线一路往下,望向蜿蜒而下的台阶螺旋。 “谢谢你, 灯果。” “这些天的确没有再被魑魅魍魉缠上了,也没有被附身。” “嗯嗯,所以要对本大爷再尊敬一点, 知道吗?” “…还不够尊敬吗?” “你怎么跟玲子一个德行。” “欸?会吗……”名空歪了歪头,“经常有人说我和妈妈一点也不像呢, 除了样貌。” 接着,他话音一转,“头朝下地掉下去的话,会死掉吧。” “…话题是怎么跳到这一步的?” “小孩子的特点之一就是一向想到什么说什么。” 灯果缠绕上他的脖颈,虚圈着,像是一个颈饰。 “反正…在那之前我会拉着你飘起来的, ”熟红的眼里仿佛有甘美的汁液在流动,“你就不要想了。” “……” 名空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延展下去,而是笑着闭口不谈了。但也不是因为尴尬或心虚,只是觉得继续下去没意义了。 “你是怎么和妈妈认识的呢?” “嗯…?” 灯果晃着尾巴尖,细软的鳞片扫过名空的脖子,痒痒的。 “突然出现的,自说自话地扯上了关系,大概就是这样。” “妈妈从以前起就是那样的吗…虽然我也只见过她作为‘母亲’这个角色的一面罢了。” “你不好奇过去的事吗?” “不好奇,”不久前刚说自己还是个小孩的小鬼完全没有孩童应有的刨根问底的好奇心,“那是与我无关的回忆,我本来就不需要知道。” 小蛇感到了不爽。 但祂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不爽,只是幼稚地生气了闷气。 “灯果会这样和我在一起多久呢?” 被称为“灯果”的介于神明与妖怪之间的存在眨了眨眼,头颅抬起,注视着打发时间照顾着的小孩的脸。 对方露出一个敷衍老师用的乖巧的笑容。 “本大爷……” 因为迟疑了一下,这个话题就这样被打断了。 “名空,抱歉,之前被同学拖住了。” 长发及肩的小女孩小跑着到了名空旁边,一手压过裙摆,贴着他坐下。 “他们凑过来问我脖子怎么了,而且一个接一个的,好不容易才全部糊弄过去,耽误了不少时间……” “他们也是在关心你啊,不然不会问。” “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占比才是最大的吧,大家都还是以自我为中心生存的年纪。” “明明和名空待在一起才比较有趣啊。” 名空噗嗤一声笑了,“也就只有你会说我有趣了。” 他看着妹妹鼓起腮帮,像是松鼠之类的小动物一样,嚼吧着嘴里的食物。 他们从出生之前开始,就一直在一起了,目前还从来没有分开过半天以上。 但是…… “但偶尔和朋友一起吃午餐也很好啊,聊一聊班上的事情,兴趣爱好什么的。” 人际关系在学校里是很重要的东西。 虽然名空自己在这方面一直是消极的态度,但妹妹不一样。 她是会在学生时代受欢迎的类型。 “因为……”她用食指指腹摩挲了一下缠绕在脖颈上遮掩掐痕的绷带,“名空重要多了啊。” “比起任何人。” 名空听了这话,一瞬间感觉头脑一片空白。 他的视线从妹妹浅色的软发移到了与他面容相似的脸上,再到仍然缠绕着绷带的脖颈。 那天他的手指留下的伤痕,仍未消去。 对他这个“施暴者”而言,心脏虽然和以前相比,别无二致地跳动着,却已然被啃噬殆尽了一小部分。 一边唾弃着自己身为加害的那一方反而受了伤这一怪事,一边汩汩地流着黑色的血。 小心翼翼地把这一切都包裹起来,不想让本就已经受到伤害的人反过来为自己担心,维系着表面上的云淡风轻。 但在这么做的同时,他很快就知道了,对方也抱着和自己同样的想法。 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恐惧和无措。 “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笑着回话。 “嗯。” 妹妹似有所觉,把手掌覆在了名空搭在腿旁台阶上的那只手上,手指指节轻轻地往里侧扣住。 “…是啊。” 她把吃光了的便当盒盖上盖子,把卡扣扣上。 “放学后,谁先到校门口就在那里等,我先回班上了。” 名空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放松了嘴角。 “我笑得很假吗?” “在她看来很假。” 小蛇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 “之前那个问题……” 在灯果说着的同时,午休时间结束、下午第一节 课开始的预备铃回响了起来,混在一起。 “一开始就只是因为玲子才照顾你的,所以,直到那个女人死掉为止,这个约定一直有效。” 名空歪了歪头。 “我知道了。” 他收拾好餐具,坐了起来。 “第一节 是国文吗……” 嘴里嘟囔着什么意义都没有的话语。 灯果见状,把头缩了回去,闭目养神。 啧,不会撒娇的小鬼。 * 3年后,和往常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一个上午,不幸降临了。 夏目玲子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名空他们还在教室里上课。 是两人的班主任分别接到医院的电话后,直接把他们叫出去告知的。 是卡车司机因为疲劳驾驶引发的交通事故,当今很常见。 是的,很常见,但也没有常见到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足为奇的地步。 更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在夏目玲子的身上。 并没有当场死亡,而是送去了医院抢救。 但等兄妹二人赶到急救室的时候,却还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名空抱住妹妹,眼睛直直地注视着那具被白布遮盖的肉块。 倒也没有悲痛到反应迟钝之类的。 只是因为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完全没有实感罢了。 虽然无论是从残留的气息、还是确认身份的逻辑上来说,那的确是曾经名为“夏目玲子”的人没错。 “如果你不是跟着我、而是在妈妈身边的话……” 她是不是就会依然活着,仍然会一边伸着懒腰,抱怨着真是累死了,一边笑着推开家门呢? 小蛇不置可否,只是说,“这个假设没有意义。” 确认遗体后的各项事宜,由母亲那边的远亲代理。 他们暂时仍在原本东京偏远地区的那个家里住了两天。 感想就是,完全不觉得那个人已经死了。 毕竟她本来就很忙,晚饭时间才会回家,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也实属正常。 葬礼那天,他们一起抱着遗像,坐在一群大人的包围中,被各种嫌恶、推脱的窃窃私语包围。 没办法,父亲不明,母亲那边又没有什么亲人的情况也就是这样了。 他捂住了妹妹的眼睛和耳朵。 “名空……?” 名空。 这个世界上,现在会这样称呼他的人,只有妹妹了。 所以…… 一定要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来,拉钩。” 他放下手,右手小拇指勾起了妹妹的。 “我来守护你,直到你不需要我了为止,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 拉钩,拉钩,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 妹妹抿着唇,用发颤的声音开口道:“呐,名空。” “嗯?” 她抱住了哥哥,声音闷住了,带着压抑的哭腔。 “对不起……我其实一直、一直很害怕你……!” “但也很喜欢你……可是,即便如此、还是很害怕……” “明明根本不是名空的问题,是用你的身体做坏事的家伙不好,本就触碰不到的妖怪,也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可是……” “就是很害怕,所以,骗自己不要害怕,骗自己是纯粹地爱着你的……明明你是这样关切我,我却是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态……” “对不起……因为、很想见妈妈,还想再和她说话,太难过了,所以,说了本来不该说的话……” “不用定下这种约定,”她的双臂环绕得紧了些,“是我一直在依赖着你活着啊。” 名空犹豫了一下,回抱了上去,“那就当作,是我的自作主张吧。” “不找个理由的话,我无法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 丧服口袋里的小蛇眨了眨眼睛,换了个姿势盘者。 啊啊,又来了。 小鬼的坏习惯。 这就是那个体质的根源。 如果不是靠自己察觉到的话,就无法“痊愈”。 * 远房亲戚们商讨出的结果是,由他们轮流负责照顾。 本来有对没有自己孩子的夫妻,是想要直接领养妹妹的,但因为她坚持要和名空在一起,不愿意分开,就不了了之了。 葬礼之后,无奈转学,前往亲戚家附近的学校的那一天晚上,名空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穿着蓝色水手服的长发少女,和巨大的白蛇。 第二天,因为这个梦,名空破天荒地和灯果大吵了一架。 第四十章 这里是梦境。 有点类似当初在被那个溺水而亡的怨灵占据了身体的控制权时所看、所听、所感的朦胧的记忆片段, 但却要更加清晰。 就连春季的细雨过后,草芽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和潮湿的空气都真实可感。 但名空知道自己实际上并不处于这个情景之中,而是以一种“第三方”的视角在睡梦中窥伺到了某人记忆的一角。 大概是高中生年纪的少女, 穿着蓝白水手服样式的学生制服, 裙摆和浅色的长发随风向身后飘飞, 脸侧的发丝交织着半遮着眉眼, 看不太清样貌。 突然, 瞳孔近似兽类的眼眸往“他所在的位置”一瞥。 ……? 这个人刚刚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在感到了诡异的同时, 记忆在“继续”。 “我是夏目玲子。” 少女的面容从她张口说话时开始变得视觉意义上地模糊不清,像是老旧的天线电视信号不好时屏幕上闪回出现的雪花噪点一样,连声线都一卡一卡地逐渐失真。 “要不要和我比赛,蛇神大人?” 古旧的祭坛上爬满了青苔和草木扎根冒芽而生的裂痕, 人造之物如不加以修补, 在极短的时间里就会被自然生灵破坏取代。 神灵似乎也是如此。 那里的确有什么存在,但却没有回应。 但那个似乎是少女时期的夏目玲子的人类笑容不变,也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转身摆了摆手, 就这样回去了。 从那以后,隔三岔五地,脚踩着季节的回环往复, 从青色的草芽、星星点点的野花、赤色的落叶和缀着枯枝的松软雪地,夏目玲子已经不再穿着那身学生制服的时候, 那位一直不曾露面的蛇神大人,坐在沉甸甸地盛着一捧落雪的枝头,往树下探出头。 白到有些透明的长发垂下来,如同熟透的浆果一般的深红双眸流动着白雪反射而上的亮光,就这样如同呼吸一般自然而然地,视线和树下的那个人在似有所觉般缓缓抬头、搭在肩上的软发滑落而下时对上了。 玲子抬起手, 摸了一把那缕发丝,试了试手感,然后,猝不及防地狠狠一拽。 …… “…吾曾听闻过友人帐一事,”即便遭受如此对待,面上也没什么表情的蛇神大人拍了拍头顶上没有融化的雪花,“而亦知晓,汝近年来收敛不少,为何仍然前来此地?” 而且每次还都恰好是在,自己觉得她大概已经放弃了的时候,又那样自说自话地出现。 周而复始,形成了一种危险的习惯。 祂逐渐开始有一点理解,在山林中生长本不应该知晓的孤独了。 所以,在好奇的同时,产生了回避欲。 “啊?不是啦不是啦,”夏目玲子笑了起来,无奈道,“好早之前就放弃了,几年前开始定居在了这附近,偶尔想起来了就会过来而已。” “因为,想要看看你的样子。” 她后退几步,背着手,抬头向上望,口中呼出一口白雾。 “还真是,非常漂亮的颜色啊。” 整座山都被半透明的无色巨蛇之躯缠绕着,圈在了一个安全地带。 繁华城市滋生膨胀的时化无法污染山里清澈的“气”。 “那么,留于此处如何?” 祂可以养得起。 人类的住所也好,生活用品也好,娱乐产品也好,都有渠道获得。 祂可以一直照顾这个人直到寿终正寝。 玲子一愣,还真的考虑了一下。 “无论是妖怪的世界,还是人类社会,汝都无所适从,不是吗?” 她蹙着眉笑了。 “不行的不行的……”她转过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回程的方向走去,“我有家人了,这是生活馈赠的奇迹,我要好好珍惜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才行。” “因为,他们和我不一样,▇▇▇▇▇▇▇▇▇▇▇。” 后半句话像是被强行消去了一样模糊不清。 奋力地想要听清,却反而因此挣扎着醒了过来。 名空喘着气,平复着呼吸,侧过身看了一眼睡在屏风另一边的妹妹的情况,松了一口气。 他这才感觉有什么液体状的的东西流了下来,抬起手一模,伸出舌头舔了舔,确定是泪水。 那个时候的妈妈长什么样来着? 梦醒之后就完全记不清了。 只记得在灯果的记忆中,现在还残留在自己心底的传导而来的感情。 平和、喜悦、期盼、惶恐,以及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到此时此刻,被推上了极端的—— 荒原一般的死寂和孤独。 是他的问题。 名空这样想。 虽然灯果嘴上说“照顾他到玲子死去为止”,但这显然并不是约定的真正期限。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约定束缚住了灯果的话,也许不会演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说到底,都是他的问题。 第四十一章 名空第二天早上睡醒后, 可以说是完全不讲道理地冲灯果发了火,灯果本就脾气变化极端一点就炸,然后就吵了起来。 那种莫名其妙的火气上头的感觉是真的很奇怪。 名空本来是几乎不会生气的。 所以, 等他冷静下来之后, 很快就明白了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他先是震惊于自己居然这么完全不考虑情况地无理取闹, 然后愧疚羞耻得连门都不想出。 【你对我是怎么看的?为什么现在还一直留在这里?如果一看到我就只会想起沉重的东西的话, 离开就好了吧?】 【哈?谁都没有这么说过吧?】 【……可你的确是这么想的。】 【……你看到了什么?】 【……】 在发出了蛇类一般不可能发得出的“啧”声后, 灯果就不见了。 灯果一般就算不盘在他身上也不会离他太远, 是一眼就能看到的距离。 而现在,无论哪里都找不到。 不管是外套的口袋里还是平时睡的竹篮软窝里都没有。 但又的确是还在附近。 * “是这里吗?” 午夜,名空在那棵已经过了花季却仍然盛开着的樱花树下一步一步地踩过泥土,试探性地跳了几下。 似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他笑了笑, 拿出背包里的工具,开始挖土。 …… 月色下,一截雪白的骨头露了出来。 是人类的指骨。 他知道在还没挖开的土层之下, 是一具完整的遗骸。 于是,他用自己的手指勾住了属于暂居在他体内的“室友”的,像是拉钩一样摇了摇。 “好了, 我直接报警了……借口?就说我觉得这里的土壤一定很肥沃,想挖点自己种花……” “不用谢不用谢, 我也是为了让你尽早离开。” 他脸上挂着笑,看向空无一物的半空,“再见。” 这具遗骸牵扯到的案件,就是警察的事情了。 因为名空还是个小孩,惊慌的演技又丝毫没有破绽,警方那边也只是做了个笔录, 在他坚称可以独自回去的情况下,就放他走了。 把自己绕在树枝上的小蛇,凝视著名空离去的背影,熟红的眼瞳中,映下了樱树凋零枯萎的终焉之景,眨了眨眼睛。 * 名空现在大致掌握了幽灵附身的规律。 如果不是怨气很强的那种,他有把握不会被抢夺走身体的控制权,且可以和那些幽灵进行沟通。 只要能沟通,问题多半可以解决,只是时间问题。 那样的灵体没什么危害性。 难搞的是那种怨灵。 或者是复数灵体一拥而上。 但就像母亲过去说过的那样,不去那种人群密集的场所或是灵异地点就好了。 同时,他不知道如果出了事,灯果是会帮助他还是放着不管,只能小心一点。 但再怎么小心,也还是会给别人添麻烦。 要是能够变成孤身一人就好了。 虽然这大概不可能做到。 除非可以跑到宇宙里自生自灭。 但该怎么去宇宙呢? …… 正当他走在去亲戚家的路上,想着些有的没的的时候,身侧开过了一辆灵车。 瞳孔紧缩间,意识缓缓下沉了。 * 他似乎在寄宿家庭里发狂了。 混乱间,他自己的意识回来时,妹妹拉住他的手臂,摇晃着,大喊着他的名字。 在耳边断断续续的交谈和争吵声中,他大致听出了这么几个关键字。 “多重人格”、“精神疾病”、“虐待”…… 他们打听到了自己的这种症状在母亲还在世时也出现过,有点像是多重人格。 而多重人格常见的发病根源为4岁左右遭受的虐待及之后遭受的外部环境的刺激。 “万一传出去了,不知道会被怎么说闲话……本来一下子收留两个负担就很重了,那个哥哥性格本就阴郁,现在还有这种病……这我怎么受的了?!” “那总之先瞒住…!” “这怎么瞒?万一在学校……而且你也看到刚刚发生什么了吧?太可怕了,万一……就当是花钱消灾,疗养院……” 商量的最终结果是,强行在周末带他去看精神科的医生。 多重人格,即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是一种很难确诊的精神疾病。 医生也只是根据“症状”和名空的“口述”,判断为有可能是,建议回家观察。 但在亲戚夫妇强烈的抗拒下,最终决定留院观察。 名空听到这个决定的那一刻,心想完蛋了。 医院对他而言是个危险的地方。 本来就是各种负面情绪的聚集地,再加上幽灵盘旋,如果可以的话,他平时是根本不会靠近的。 但事已至此,根本没办法反抗,也只能暂时留在医院。 逃跑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听着亲戚对他不敢进行任何肢体接触的口头安抚,他对着一同来的妹妹笑了笑,表示自己没问题。 * 在午夜浑身是汗地惊醒的时候,单人隔离病房里,他正拿着一把塑料餐刀划着自己的手腕。 大概是反复切了好几遍,划出了一道血痕。 看了看钟表,距离他失去意识过去了大约3小时。 虽然根本没用,但他还是按下了呼叫铃,以免医院那边之后再对他采取什么强制措施。 …… 意识一直时有时无,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天,手腕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不止一个幽灵在他的体内。 但却完全无法沟通,也不知道上身的规律。 一边用演技对付医生和护士,一边焦虑地思考摆脱这种状况的方法,逐渐地,他开始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自己割破自己的手腕来发泄压力。 餐具全都被收走,甚至是会割破皮肤的纸张也都没有。 于是就开始用牙齿咬。 真的咬断了血管的话,会怎么样呢? 真的咬断了的话…… 恍恍惚惚间,唇齿感受到了血液特有的铁锈味。 正当他想继续咬下去的时候,额头贴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在外来的力量下,他的头颅被某人的手指推着向后仰,大拇指伸进口中,抵住了犬齿,覆着层层叠叠伤口的手腕也被死死地握住。 名空愣住了。 被冷汗浸湿的侧发贴在脸侧,漆黑的双眼显得皮肤更加苍白,像是幽灵一样。 他对上了一双好久不见的,燃烧着灯火的明亮眼瞳。 “看,这就是你的‘坏习惯’。” 白发红瞳的蛇神大人凭空出现在了眼前,白发和同样雪白的衣袂飘飞,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切都如同发色和肤色一样,浅浅淡淡的。 只有那双眼睛,是暗沉夜色中的火光。 而且,不知为何,用词习惯变了。 “你现在知道它是什么了吗?” 名空一脸茫然。 或者说,他不太想思考这件事。 白色的蛇神把拇指从他口中拿出来,叹了口气,变回了小蛇的样子,缠在他满是伤口的手腕上,遮住那些红色。 伤口在愈合。 “你还真是一没本大爷看住就会死掉啊。” “不,也不至于‘死掉’的程度。” “闭嘴——!” 然后名空就真的闭嘴了。 “……你怎么还真的闭嘴了?!” “……?” “好好好,本大爷已经确确实实地知道你蠢到什么地步了,有些话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你根本不会懂,或者说察觉到了也不会信。” “所以,避免误会,本大爷就明说了——” 祂深吸了一口气,整条蛇向后仰蓄力,极力战胜自己的自尊心和羞耻心。 “本大爷已经决定要养你一辈子了,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依赖本大爷、叫本大爷帮忙就行了!听到了吗?” “可是……” “没有可是!” …… 在沉默中,灯果重新爬到了名空的脖子上盘住,绕了一个圈,打了个呵欠。 祂感受到了这个小孩声带的颤动。 名空突然笑了。 以一种先前人生中从未有过的音量和奇怪的笑法,大笑了起来,差点没惊动值班人员。 “谢谢。” 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个词。 第四十二章 “像本大爷这样的存在是很长情的, 你要稍微注意一点别因为自己作死而死掉啊,知道了吗,小鬼?” 名空点了点头。 但灯果觉得, 他大概并没有往心里去。 这件事已经在灯果主动妥协的情况下解决了, 但根源性的问题却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而根据灯果的经验, 改变只能够是因为“相遇”。 这需要时间。 所以自诩饲养者的祂, 选择了静候等待。 因为蛇神的庇护(灯果自称), 没有幽灵敢接近他, 医生判断为其他人格消失或潜伏,没有危险性,可出院。 接着,很快, 兄妹二人又带着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家族合照、友人帐的简单行李搬去了另一个远亲家。 因为又回到了不需要担心幽灵附身的状态, 明音的学业和生活都逐渐步入了一个稳定期。 他找到了一个更加安全安稳的发泄压力的方式——画画。 有时是用铅笔胡乱地随便在纸上涂抹出什么,有时会随意地对目光可及的东西速写。 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可以长期持续的解压方法后,他开始每天看一点参考书, 更专业一点地学习画画。 虽然他在这个业余爱好上花了挺多心思,但在学校的美术课上,关于“自画像”、“原生风景”之类的主题, 他还是什么都画不出来。 不,与其说是画不出来, 不如说是只草草画了个轮廓后,就烦躁地全部用杂乱的线条和暗色的块面涂黑,扭曲了形状。 顺带一提,那些画在学校的小画展上得奖了。 他真的不是很懂艺术。 等到初中毕业之后,他和妹妹开始到处打工存钱,等到可以维持日常开销和公立校的学杂费后, 他们从亲戚家搬了出来,在外面租了间两室一厅的公寓,独立生活。 名空本来连高中都不打算继续念的,这样能有更多的打工时间。 但因为妹妹以要是他不继续读高中她也不读了威胁,他没办法,只好继续念书。 “高中可是青春的最后了啊,至少把高中好好读完吧。” 但他们两个是在不同的学校。 妹妹的那所学校偏差值很高,为了保证偏差值,学业上要求比较严格。 他要考也考得上,但因为本就不打算升学,只要能毕业就行,也没必要挤占课余时间,就去了氛围更轻松的高中。 虽然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有时会在打工的途中不期而遇。 “我可不想怀着对你的愧疚心活一辈子,至少这点生活负担就让我分担一下吧,我们一直是一半对分的。” 不过,这样的妹妹最近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不,也不能算是小秘密。 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了。 “游乐园?” 名空嘴里咬着刚烤好的吐司,歪了歪头。 “嗯,这周末去。要我给你带照片回来吗?” 妹妹一边往自己的方面包上抹家里自制的橘子酱,一边站起来,往名空还没吃进嘴里的吐司上抹。 名空自己是从来没去过游乐园的。 工作日没时间,休假日时又根本不愿意靠近。 虽然是游乐场所,但休假日时,这种人群基数大又密集、所有人各怀心思的地方,容易聚集不干净的东西。 比如妖魔、魑魅魍魉之类的,偶尔也会有游荡的灵体。 只要置身于这样的人群中,就会有点想吐。 “不,不用,你自己玩得开心就好。” 他盖上果酱的盖子,扎好装着剩下的方面包的包装袋,查看起了书包。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 “和谁?” 妹妹还和小时候一样,鼓着腮帮嚼着面包,闻言,硬是直接咽了下去,“……嗯?” 名空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和谁一起去的?” “……同班的男生……”她喝了口茶,想了想,又做了个补充,“目前正处于暧昧期,互有好感吧,但也不一定,如果正式交往了再带回家给你看看。” “欸……”名空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发出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感叹词。 恋爱吗。 她也到这个年纪了吗。 不,其实高三应该算是比较晚的? 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有人会往喜欢的人的鞋柜里塞情书了。 要说原因的话,以前那种寄人篱下的状态,也不可能有心思去过多关注他人。 “名空一直对这些事情不太感兴趣呢,”妹妹扣上了书包的扣子,把包挎在了肩上,“我到现在甚至都不知道你喜欢女性还是男性。” “无所谓吧,我浑身上下都是麻烦,不可能谈恋爱也更不可能结婚。” 他坐在玄关穿鞋,转过头跟走过来的妹妹说话。 等到妹妹也坐下来穿鞋的时候,他在对方将否定的话语说出口之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之前说的到处都买不到的那册单行本,我之前在一家店里看到了。” “真的?哪家店?” “虽说是“店”,但看起来只是个装修风格和周围不太一样的民宅……”名空回想着,“店主当时在院子里清点杂物,我刚好路过,不知怎的就走了进去,刚好看到了你要的那本书。” “他们的标语好像是什么‘能够实现愿望,只要是店主能做到的且付出相应的代价’,大概就是以物换物的店吧,不一定要金钱。” “现在居然还有这种店吗,现代社会。” “是啊。” “那换那本书需要什么呢?” “我昨天问了,说是把第一本画完的速写本给她就行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我有在画画……” 他们一起走到公寓楼底。 “晚上见,我打工结束后再去那家店一趟。” * 用素描本换了那册一直找不到的单行本后,名空还有点心里发虚。 “用这个交换就可以了吗,您这样真的不会亏本吗?” 店主穿着一身红底蝶纹的和服,坐在回廊的躺椅上吸着烟斗,如瀑的黑色长发散落在了地上,打着回旋。 她呼出一口烟雾,红眸瞥过来,唇角勾起。 “这是等价的,不多也不少,刚刚好……”她解释道,“不然我这边也是会受伤的。” “不过,”她话音一转,“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名空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了,“夏目,夏目名空。” “诞生日呢?” “5月7日。” “喂,不要随便把真名和生日告诉别人!”小蛇从口袋里探出头,大吼着。 “哦呀哦呀,这不是蛇神大人吗?真可爱呀。” “壹原侑子……啧。” 假名为壹原侑子的店主解释道:“对于掌握解读方法的人而言,知道真名即可知晓过去,知道生日即可知晓未来。” 她对著名空的脸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被小蛇一脸嫌弃地用尾巴甩开。 “你,面露死相哦。” “哈……” 这是什么新型的占卜方式吗? 但这个人和灯果认识,所以,可信度应该很高? “那么,请把你身上的那把美工刀给我。” 侑子小姐突然用故作可爱的营业式语调开始收费。 “欸?刚刚那个是收费项目吗。” “当然是啊,快给我。” 还招了招手。 美工刀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承载着什么特别的回忆,她想要也就给了。 他反而是因为这个东西居然和刚刚的占卜等价,开始怀疑起了占卜的可信度。 “这些全都是今后会派上用场的东西。” 她目光瞥向还没收回仓库的一地杂物。 * “名空,你干脆试试看去画漫画如何?尝试一下新的工作吧?说不定可以成为漫画家呢。” 妹妹看着他换来的那册单行本,突然提了这么个意见。 “……漫画家并不是说当就能当的吧,而且漫画什么的……” 他虽然平时会看漫画,但从没试过自己去画。 “试试看吧,高中最后的暑假快到了,你可以赶上这期新人赏。” “……”名空凑过去看了看这本书的出版社和所属部门,“啊,是少女漫画。”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画少女漫画?” “因为,你给我一种能画的感觉,心思细腻啊之类的。” 她把摊开的漫画盖在了脸上,“你不是挺喜欢通过画来发泄什么吗?也许能一下子找到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也说不定。” 开心的事情。 名空知道妹妹大概是想让他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目标之类的东西。 而对之前一直忙碌于生存问题的他而言,首先要多尝试。 虽然他自己并不是很想事到如今再找什么理想啊之类的东西,但他不希望妹妹为他担心。 于是,只好妥协了。 “那我就试试看吧。” 第四十三章 名空在研究出怎样用最低的预算画漫画、短篇参赛作品的大致规范和漫画的完成步骤后, 于暑假开始动工了。 首先是要画什么样的故事? 他想起了友人帐,想起了夏目玲子。 于是,敲定了要创作一个人类与妖怪的故事。 然后, 就是随心所欲, 自由发挥, 定了一个自己爽了的“写作BE, 读作HE”的结局。 什么?主角二人全都解开了心结, 实现了自我的成长, 难道不是HE吗? “欸?这才不是HE。” 妹妹无情地吐槽道。 “现在,大众意义上的HE指的是,完美的大团圆结局,顶多带有一点点小缺憾, 且这个小缺憾不能和主人公有直接关系。” “可是, ”名空有点不解,“把美好的东西摧毁才比较容易打动人心吧?故事不就是这样的吗?” “但这是少女漫画哦,”妹妹拍了拍桌子, “少女漫画,是爱与梦想的载体,大家看这种漫画, 目的之一就是暂时忘却现实中的烦心事,不管过程怎样, 结局肯定是要甜蜜美满的。” “欸……” 名空表面上听进去了,但还是打算按自己的想法来。 把这个故事命名为“坠落”。 他想试着表达出,在主人公的眼中,并非时她自己在坠落,而是整个世界都是在不停地下坠的,这样的感觉。 断断续续地画了一整个暑假, 再加上开学之后打工剩下的时间,完成了一部总计64页的短篇。 “你想好笔名了吗?虽然你的名字本来就很像笔名了。” 名空点点头,在笔名那栏填上了“Zero”。 “‘零’吗?为什么?” “从零开始的意思。”名空笑着说。 然而实际上,他觉得,占更大比例的恐怕是,心中一无所有、一直处于零点的意思。 投稿之后,在等待结果的期间里,妹妹把她的男朋友带到了家里玩,介绍给了名空认识。 是个脸上一直带着笑的、看起来性格温和的人。 但名空没来由地觉得,这还真是一个如同冬日一般的男人。 他是透明的。 而且不会吐槽。 秋季渐凉,灯果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窝在祂小窝的小被子里吐着鼻涕泡睡觉。 名空拿着果汁回到会客室时,就看到妹妹的男朋友盯着那只已经提早进入半冬眠状态的蛇形生物发呆。 “名空,你有看到我的发绳吗?” “是不是放在厨房了?” “啊,真的。” 妹妹去煮咖喱(速食食品)了,他目前只能跟她男朋友单独相处。 好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脸上有什么吗?”名空见这人的目光从灯果转移到了他身上,有些不自在。 “不,不是的,”他急忙解释道,“只是觉得你们长得真像啊。” “确实,异卵双生其实就是普通的兄弟姐妹,长相相似到我们这个程度的确挺罕见的。” 对方竟是笑了一下。 “她最开始和我聊天的时候,大部分话题都是关于她的哥哥。” “哈……” 真的假的。 女子高中生诶。 “她提起你时,总是说‘我哥哥’的,所以,听她直接用名字称呼你时,我有点惊讶。” “所以你刚刚才一直在发呆?” “……不,我只是单纯地一直在看祂睡觉。” 名空被逗笑了。 一开始还强行忍着,最后干脆直接笑了出来。 “抱歉……但是、太好笑了……” 小蛇的鼻涕泡破了。 祂吐了吐蛇信,把脑袋也钻进了小被子里,盘成一团。 被笑的那个男子高中生满脸问号。 在这样的满脸问号中,他们进入了晚餐时间。 而在不管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都会照常迎来的日落时分,妹妹提议,拍张纪念照。 名空不喜欢拍照。 确切来说,他不喜欢自己的样子被以影像的形式记录下来。 但今天他突然觉得,以照片的形式记录下自己此时的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一起拍了张合照。 用手臂加拍立得。 他被两人夹在了中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 “我以后一定要把我们原本的家再买下来,”妹妹手上拿着还是漆黑一片的相片,对着即将死去的太阳,“然后永远给你留着你的房间。” “那倒也不必。” 他自己并不是很想继续生活在那个每一个脚步都充满了如今欠缺了一人的回忆的地方。 那会让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此处呼吸。 从那以后,名空晚上回到家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妹妹的男朋友也在。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而当他这么问的时候,总会得到一些奇怪的回答。 “名空基本上是像空气一样的存在啦,没事的。” “你是指我存在感很弱吗?” “不,”他们两人异口同声,“是指没有了的话会缺氧而死。” 而每当他们说了这样的话时,名空就没办法了。 因为生活发生了一些小变化,当名空收到出版社的邮件回复时,甚至都已经忘记了那件事,反应了足足3分钟。 他获得了新人奖。 * “诶?不去和编辑见个面聊一聊吗?这学期结束我们就要毕业了,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看的。” “不了,”名空笑了笑,“毕竟也没有特别想要争取的东西,大概也适应不了工作强度和竞争压力。” 当然,此为谎言。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 实际上,最根本的原因是,自从他们搬出来住之后,友人帐在夏目玲子的孩子手上的事情,在这一带传开了。 被找麻烦的间隔越来越短,他开始有了更多担心的事情。 他和妹妹在气息上都与母亲接近。 虽然妹妹并没有妖力,那些觊觎友人帐的妖怪多半都是头脑简单地直接冲着拥有妖力的他来,但万一有谁就去找妹妹麻烦了呢? 她看不见属于彼岸的事物。 因此,按理说,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也不应该牵扯到她。 他自己在灯果的指导下学会了一些术式,再加上本就强大的妖力,平时自保是没问题的,一般那些不自量力找上门的妖怪,他一拳就是一个。 但如果妹妹那边出了问题,他就算立刻接到消息,也很难及时赶到。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妙招。 拜托灯果在工作日时当妹妹的保镖。 灯果很好说话,或许也是因为冬季的困倦,很轻易地就答应了。 * 总体和平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他们高中毕业的春季。 妹妹和她男朋友考入了同一所大学,名空按照最初的计划,并没有升学,而是继续打工。 大学开学以后,妹妹平时坐电车往返于学校和家里,灯果基本上是跟着一起两边跑,在黄昏之前会回到名空身边看着。 这样的策略一直都没有出问题。 直到宛如注定的flag一般的,新生活开始后的第一个生日的那一天,5月7日。 名空的体力很差劲。 所以,没跑一会,他就已经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气了。 追着他的那个大家伙很不妙。 浑身上下散发着瘴气,所经过的山林中的土地都被染成上了黑色的雾气,草芽腐化殆尽。 感觉上是魑魅魍魉的汇聚物,并非是冲着友人帐而来,但也不知为何会找上他。 对他而言,靠得太近就会受影响,根本无法对其进行攻击。 这座山原本一直受蛇神的庇护,在现代保有着难得的清澈的“气”。 名空在对灯果感到抱歉的同时,想起了壹原侑子那天说过的话。 【你,面露死相哦。】 而正当他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这条路的前方是一处悬崖。 正常人在逃跑的途中,就会拿出手机求助,让可以解决问题的保镖来救自己。 但名空并不是什么正常人。 字面意思。 他似乎是完全忘记了还有求救这么一个选项,只想着至少要把这个怪物引到没人的地方。 而当他背对着悬崖转过身时,恍恍惚惚地想起了那个获奖短篇的开场和结局画面。 也是在这样的悬崖。 他怔愣间,有了闲暇看清那个“怪物”的样子。 像是一条巨大的黑蛇。 * 电车上,妹妹突然感到了心悸。 像是心缺失了一半一样。 “灯果,名空出事了!” * 灯果的本名并非是灯果。 至于祂究竟叫什么,这是只有祂自己和夏目名空知道的秘密。 祂原本是山神。 并非是被供奉成神的蛇妖之流,而是与山林共生共死的精灵,在长年累月的祭祀下,有了具体的形态和意志。 所以,在信仰流失的临界点,祂失去了神格,堕为妖怪。 在转化之后,通常情况下性格上会有很大变化。 比如,充满怨恨和戾气。 但灯果爱着山和信徒。 虽然也并不是说没有负面情绪,但那些都远没有爱的比重高。 所以,那些情绪和妖力的垃圾在转换的时候,从祂身上分离了出去。 * “原来……如此……咳…!” 从喉咙里涌上了腥甜的铁锈味。 他被黑蛇死死缠住,举到半空,尖锐的蛇尾贯穿了胸口,不停搅动。 对疼痛的感知在一瞬间达到了最高峰,反而因为保护机制一下子失去了痛觉,只能感觉到血液流失的冰冷。 第一反应,他判断出这件事大概是灯果对他抱有的负面情绪反馈到了黑蛇的身上,被放大到了对他产生攻击性的地步。 第二反应…… 他拼尽全力,在身体已经不太好使唤的情况下,从包里拿出了友人帐。 动起来、快点! 必须赶上才行! 直接用手指翻开了名册的最后一面。 鲜血沾了满手,不可避免地染红了写着灯果真名的纸张。 “啊…抱歉……” 他动作迟缓地想要抬起手,撕下这张纸,但怎么也撕不下来。 至少在动不了了之前,要把名字还给祂。 因为失血过多而模糊变暗的视线中,闪回了一抹白色。 耳侧传来了嗡鸣。 妹妹有了别的重要的人,不管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大概都没问题了。 那么,唯一有点不妙的遗留问题是—— 他唇齿微颤,发出了不成声的气音。 “抱歉,灯果。” 他知道自己的坏习惯是什么了。 但他从来都不愿意改。 哪怕是在这人生完结话的终焉之时。 * 灯果第一次喊了自己养了很多年的那个小鬼的名字。 “名空——!!!” 然后,祂看到,名空哭了。 从小开始就漆黑得跟烧糊了的锅底一样的双瞳中,晕开了水汽,半阖着,没有焦距,透明的水液顺着脸颊混着血液往下滑落。 “抱歉,灯果。” 然后,身体从漆黑蛇尾的桎梏中脱落,掉下了悬崖。 就在那一瞬间,灯果失去了意识。 等回过神来,祂已经把那条黑蛇吞噬掉了。 第一时间,祂窜到了悬崖底下,在那具摔得骨头都破开了肌肉的尸体上盘旋了好久,没管流了一地的血液脑浆组织液什么的混合物,绕着圈了起来。 然后,等到理智回归的时候,才赶紧把尸体转移到了别处埋掉,尽可能找了个人类难以搜寻到的地方,以制造只是“下落不明”的假象。 处理完这些,灯果变回了小蛇的体型,凭借记忆回到了位于东京的夏目家旧宅,掀开一块榻榻米的缝钻了进去,进入了漫长的冬眠。 醒来的时候,这个闲置已久的屋子又有人住了进来。 是熟悉的气息。 祂在迷迷糊糊中,悄悄地顺走了一张照片,藏回了榻榻米底下,盘住,又继续睡了下去。 * 明音在缓慢的下坠中睁开了双眼,慢慢落在了大概是地平面的地方。 一片漆黑。 什么都没有。 就连自己的双手都看不见。 但一直留在原地也很无趣,所以就试着走了起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这样一个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没有的虚无之地,他感觉身后有谁在靠近。 回过头,瞥见了一缕浅色的长发,和蓝色的水手服。 愣神了那么一瞬。 而就在这转头的一瞬间,被拽住了手腕。 差点没被这力道拽得跌倒。 等完全转过身,眼前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很眼熟的美少女。 大概是高校生的年纪。 啊。 是夏目玲子。 他反应了过来。 同时,他发现自己能看到自己的手了。 夏目玲子轻笑了一声。 “要是你能够凭借这幅姿态一下子判断出我是夏目玲子的话,我大概就拉不住你了。” 她闭着眼睛,把飘到眼前的侧发拢到耳后。 “因为你习惯于回避喜欢的人。” 怔愣间,名空被这人一记手刀敲在了脑门上。 “但好在,因为你一瞬的迟疑,我拉住你了。” 第四十四章 “但好在, 因为你一瞬间的迟疑,我拉住你了。” 夏目玲子原本拽着明音的手腕,但在说这这话时, 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手松开移了下位置, 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在话音落地后, 双方沉默的那一瞬间, 什么都没有的虚无中, 两人脚踩着的、大概是“地面”的东西上,突然晕开了水光。 玲子笑道:“我的灵魂并非是凭依在你的身上。” 她侧头望去,长发随着这个动作飘荡。 “这里是梦。” “也就是你的潜意识世界。” “我只是以这个姿态进入了你的梦里而已。” “外面现在发生了一些不太妙的事情,而我认为的解决方法是需要你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你是谁?” * 明音认为, 记忆塑造人格。 一个人的人格是在从出生开始的身体记忆与精神记忆的共同作用下, 被不断塑造而成的。 所以,他才一直抗拒去思考关于自己“本身”的事情。 因为,“五月七日明音”所拥有的, 只是那短暂的6年光阴。 在那之前呢的记忆呢?恐怕比这6年漫长多了。 如果,想起来了的话,他必定不可能是成为五月七日明音之前的那个自己, 因为,那个自己早就在五月七日明音诞生的那一刻死去了。 但同时, 在记忆复苏的那一刻,自己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自己,而是在曾经失去的记忆和现在所拥有的记忆的作用下,变成另外一个目前尚且未知的“他人”。 如此一来,现在存在于此的“这个东西”,又是谁呢? * 距今约6年前的那个5月7日的傍晚, 明音在与夏目贵志的接触下,察觉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气息。 在街道前方的某处。 他的心中是空荡荡的虚无,无论把什么样的善良、爱、责任放进去,都是无法填补的空洞。 那个地方或许可以找到什么东西填上那个缺漏。 所以,想要去那个方向看一看。 结果路上遇到了贵酱。 优先顺序变更,先满足贵酱的愿望。 但巧合的是,在被贵酱牵着前往的那个宅邸,似乎正是他本来要找的地方。 而事与愿违,这样做只是让自己更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无药可救这个事实而已。 * 在明音、或者说最初的那个存在于这个身体里的人,夏目名空看来,自己一直处于一种坠落的状态。 但实际上,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发现,其实整个世界都在坠落,自己只是下坠的速度稍微快一点而已。 夏目名空把这样的心情描绘进了《下坠》里,而五月七日明音同样地,把这些其实暧昧不清的念头也全都倾注到了《现坠》里。 在搬家到横滨之后,带着小蛇去八原找人之前的两个多月里,已经印刷出版的47话和48话,讲述了男主角回想起来的,在变成这副姿态之前的记忆。 日暮绪千流的舅舅,朝日奈葵,在46话的正式出场之前,一直活在女主角绪千流的台词里,大致定位是那种《名侦探柯【哗——】》里的夏威夷和百目鬼静的爷爷之类的存在。 同时,他也是绪千流就读的这所高中的毕业生。 绪千流在被生捂住眼睛时,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同时,那句“别看”指的是什么,她也理解了。 生是舅舅的朋友,高一时认识的。 而他们成为朋友的契机也很简单,生在因为出身和性格遭遇校园霸凌时,葵没有加入,甚至偶尔会和他说上几句话而已。 仅此而已。 所以,在葵面临“如果不加入欺凌者的那一方,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的这个威胁时,在他自己还没有做出抉择的时候,生先一步做了决定。 【在学校里,不要跟我说话了。】 生云淡风轻地笑着,说了这样的话。 而葵也答应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缺口不断被凿开,扩大,生的心理问题严重到无法继续上学,在家修养了几天后,班主任就告知了全班同学他转学的消息。 但大概,实际上是辍学了。 生之前偶尔会去葵家里玩。 【没事的,在新学校肯定会受欢迎的,毕竟我是个帅哥。】 他坏笑着,说了这样的话。 但葵知道,他只是表面在笑而已。 他其实在面对身为“同龄人”的自己时,只是在勉强进行对话。 只有在面对小动物和小孩时,不会抱有强烈的抵触心。 在所谓的“转学”之后,朝日奈葵一直没有再见过这个朋友,社交账号也完全没有回应,直到距今13年前,他17岁的那年高二的春天。 葵因为当初没能鼓起勇气为朋友做些什么而心怀强烈的罪恶感,这份罪恶感影响了他的学业、社交,以至于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某一天达到了顶峰。 那一天傍晚,在连社团活动的学生们都零零散散地离校时,他独自来到了本来禁止入内的天台。 另一边,生正站在日暮家的门前。 在犹豫要不要按下门铃时,在院子里一个人玩手鞠的绪千流小跑着到了门前的栅栏那里,抬着头看着这个陌生人和舅舅一样的校服,歪了歪头。 【葵哥哥的话,还没回来哦。】 【应该是在学校。】 【妈妈也说很奇怪,早该回来了才对。】 生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 此时是17:40。 他本来想道声谢,但只是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冲那个年幼的小女孩点了点头,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跑。 赶到天台的时候,葵已经越过了栏杆,踏出去一步就会直接掉下去。 生因为很久没怎么说过话,做不到大声喊叫,就直接上前拽住了他的手,接着反手拽起了他的衣领。 【我本来就没有期待过你做什么…早就说过了吧,你只要待在那里就好了。】 【你现在做这种事,是想之后我会有什么反应?】 葵愣住了,甚至忘记了眨眼。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劣。 不管是对生,还是对自身。 但同时,他也对事到如今擅自出现在他面前的生,产生了久违的怒火。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会遇到来学校找我。】 【哈——?】 生发出了不解般的嗤笑,松开了对方的衣领,脱掉了违规穿入教学楼内的室外鞋,放在脚边,一手撑着栏杆,跨了过去。 【当然是来跟你道个别的。】 他站稳之后,手肘搭在栏杆上,侧着头向一脸惊愕的好友看过去,过长的刘海被风吹起,嘴角勾了起来。 【本来是不想在学校里的,会给校方添麻烦的……但现在也无所谓啦。】 【看好了,跳楼自尽的标准仪式,是像这样的……】 说着,就一脚屈起,另一只脚点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地面跳了下去。 葵一手紧握着栏杆,一手在他跳下去的一瞬伸出去想要抓住他的手。 但在即将抓住的一瞬间,生自己把手指屈起,躲开了。 最后,定格在了朝日奈葵的眼睛里的是,生因为敞开而向上翻起的校服外套的衣角。 他奋力伸出的手腕上戴着的手表显示,此时是18:00。 48话到此结束。 原定的路线是,生的怨气并非针对任何人,甚至也不是针对葵的,而是针对自己。 而他的执念,只是希望能够确认朝日奈葵安稳地度过了高中三年的青春,成为大人了而已。 所以,在看到现在30岁的葵的时候,他作为幽灵的身衣开始瓦解。 虽然原计划是这样的,但因为前面并没有任何一处明确说明了生的死亡,他还存在“未死”的可能性,可操作空间还很大。 而这,也是论坛上很多大喊着“赤根老师求求您做个人吧”之类的话的读者们,猜测得最多的一个方向。 明音本来是完全不管读者想要什么结局,只想按照一开始就定好的计划来的。 但不久之前,他开始有点犹豫了。 因为那个人的那句话。 【我会接住你的。】 * 因为记忆复苏的冲击,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事故冲击之类的东西才会记不清的,但那的确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将近6年前,五月七日明音还在读国小六年级的时候,因为四月一日君寻的坠楼“事故”,第二天因为过于代入,恍恍惚惚地在靠在学校走廊的窗边上时,整个人摔了下去。 的确是摔、或者说自己跳了下去。 而不是之后他声称的“差点跳下去”。 至于为什么他当时甚至连一点伤都没受,是因为有人接住了他。 逐渐变暗的视线中,他只能看到那一头红发。 同时。想起这件事的那一瞬间,明音听到了“声音”。 有谁在叫他。 叫的方式是,“五月七日”。 只有织田作先生会这样称呼他。 * “5年多前是不是去过一次■■小学?” “……的确去过。” “我刚刚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我们当时见过,但你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存在还不稳定所以忘记了。” “之前的确是忘记了,但当我想起你的时候也想起这件事了。” “…为什么?” “因为一些杂物工作进入了学校里,正好看到有个学生从窗户掉下来了,6楼,我第一反应当然是去救人。” “明知道会骨折?” “明知道会骨折。” “而且你是个黑手党。” “虽然现在也还是黑手党。” “……” “……” “为什么?” “那个时候,我没能回答你的问题,这就是我的答案了……” “我死去之时,大概会明白,我对于‘不杀人’的执着并非只是为了成为小说家这个表面上的目的,更多地是在为自己寻求救赎。” “而与此同时,我会想到你,五月七日。” “我会接住你。” “这句话是对你说的。” “我?” “你。” 【你是谁?】 “说起来,之前你的朋友给我打电话了,说是让我劝你做个人。” “…哈?现在说这个?”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啊、就是野崎、佐仓和御子柴,我不知道他们说的’做个人‘是什么意思,但总之是关于你的漫画结局的问题。” “我觉得,男主人公还活着只是一直处于昏迷、最后苏醒的梦幻一般的大团圆结局挺不错的。” “可是,如果设定成还活着的话,就会引导读者去思考年龄差距、伤病、经济压力、社会脱节等各种现实问题。” “相反,按照我的想法,男主角死在13年前,最后作为幽灵了却了生前的执念,度过了向往的高中时光,在获得救赎时消失,更加浪漫不是吗?” “我并没有资格对你的创作进行干预,只是作为读者提议,这种’现实感‘真的是完全不好的东西吗?” “……” “我觉得,你自己也并不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如果是这样,五月七日你一开始就会完全切断后路,直说男主人公的确已经死了。” “为…什么?” “因为我认识的你会这样做。” 【你是谁?】 “五月七日,你当时说,我正处于人格的塑成阶段,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根本还没有确定,人生也才刚刚开始,那么,为什么你认为我是这样的,却不认为自己也是这样的呢?” 【你是谁?】 为什么我不认为自己也是这样的? 【你是谁?】 我经常觉得,自己要是从一开始就没出生就好了。 这样一来,母亲也好,妹妹也好,都不会那么辛苦。 【你是谁?】 所以,否定了“自我”。 我不认为自己是这个身体的主人,不认为自己应该处于此处。 【你是谁?】 因此,才会变成这种容易被外来者夺走身体的体质。 【你是谁?】 而随着自我的缓慢成长,这个体质也逐渐变得能够控制。 【你是谁?】 …… 【你是谁?】 意识世界中,明音松开了捂住耳朵的双手,缓缓放下,睁开了双眸。 从他脚下开始,漆黑一片的虚无染上了透明的蓝色,荡开水波,水面一直涨到了□□的脚踝。 “我是五月七日明音。” 那只大狐狸化作黑色的雾气散去,留下了内里作为核心的那个少年。 他把头枕在被他拥抱住的这个男人肩上,这样说道。 “《现坠》的结局一定会是一个圆满的好结局,请帮我这样转告野崎他们。” “…本人告知会更有信服力吧。” “说的也是,我之后自己告诉他们。” 他抬眸,从垂落的雪白长发上移,对上了那双如同熟透的浆果一般的眼眸。 被归还了名字的蛇神大人双脚离地,飘在半空中,只把头垂下,注视着明音的眼睛。 明音笑了笑,“谢谢你,灯果。” 第四十五章 总而言之, 现在的明音是不会再发生任何向着不好的方向转变的问题了。 “大概吧。” 明音对织田作这么说。 “那就好。” 织田作觉得,总体情况是比从前好了很多倍的,那也就算是没问题了。 蛇神大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奇异地浮现出了吐槽欲, 但祂忍住了。 祂变成了小蛇的样子, 重新盘在了明音的脖上。 “还是这个位置舒服, ”祂眨了眨眼, “夏目家的小鬼还在后面, 估计快到了。” “……你还真是命大啊。” 夜斗, 一个在尘埃落定后才赶到了现场的前任监护人,头上顶着个黑馒头。 “哟。” 摩可拿在夜斗的头顶上蹦了一下,一脚把他脑袋往下压,跳到了明音怀里。 “摩可拿,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明音。” 夜斗感到了不爽,撇着嘴,“你啊, 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明音盯着夜斗的脸,思考了一瞬,拿出手机以一种常人做不到的速度编辑起了邮件。 “你在干什么呢……!”夜斗正要把头凑过来看他写了什么, 自己的手机就发出了收到邮件的提示音。 他翻开一看,是辞职信。 夜斗愣了一下, 冰蓝的眼瞳颤动。 他故意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你无故从夜斗大人的神器转职为人类漫画家这么多年,这才想到要提交辞呈吗?早就说过了想辞职的话至少要提前一个月吧。” “欸,看在13年的雇佣关系的份上,就让我事后弥补一下吧。” 但对方完全没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而且你这辞呈也太随意了……”他手指指着行文, “不光是格式应付了事,还是电子邮件,至少要用手写的书面文件……” 他口中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 接着,话音一转。 “但是,因为夜斗大人非常宽宏大量,所以就原谅你了。” 这个落魄神明双手叉腰,鼻孔朝天。 “要对我心怀感恩哦,知道吗!” 还特意强调了一遍。 “知道的。” 明音有些无奈地笑着。 他抱着摩可拿,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夏目贵志。 “贵酱。” 他笑着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 “贵酱不需要为我的事情感到任何自责或是悲伤,”明音双手覆在夏目的手上面,捧起来,“一方面是因为,说实话,全都是我自己下意识自找的,贵酱你只是单纯地被我拖累了,另一方面……” “这正说明了你对我而言是特别的人……对你而言呢?” 夏目听了这个解释,心中微动。 有什么东西从那么近又如此遥远的过往牵引出了一条丝线,和自己如今的心灵连接在了一起,注入了曾经缺失了的某种物质。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笑了起来,眯起眼睛,不太适应地双颊微红。 * “明音,明音!说完了吗?”一直安静得像个毛绒玩具的摩可拿突然扭动起了身子。 “说完了。你来这里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错,是先前四月一日接到的一个愿望,代价已经支付过了……你们也一起来吧,是你们都见过的人。” 在在场的所有人都凑了过来时,摩可拿张大嘴巴,投射出了目前处于另一个世界的摩可拿传过来的实时影像。 画面中心是一个一身黑衣的成年男性,脖上挂着个和整体服饰风格非常不搭的红围巾,双目紧闭地仰躺在榻榻米上,双手合十置于胸前。 织田作恍然大悟,“这不是五月七日你的那个室友吗?说起来他现在在这里吗?” “不,之前在贵酱家里把他落下了。” 正当明音想询问一下在他跑路之后,那边发生了什么时,实时影像那边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总而言之,在路边捡到了这个,”和明音有着一模一样长相的“另一个人”用手指比了比躺在地上的青年,“能不能麻烦你们那边把灵魂送过来一下。” * 某平行世界,1小时前。 “喂,明音,都说了这种人想死的话让他死就好了,就算你救了他的命也没用的。” “可是……之前刚好差点砸在我头顶上了啊。” 明音比了比自己的头顶。 他蹲下来,戳了戳躺在地上睡着了的黑衣青年的脸颊。 “好像是灵魂出窍了,身体完全睡着了,该怎么办呢……喂,夜斗!” “谁管他啊,扔在这就行了吧,让认识他的人捡回去。” “呀,抱歉抱歉,是我们这边的问题。” 一旁的金发高挑青年双手合十地道歉。 他似乎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社交小技巧,即便这种时候还是笑咪咪的。 “刚刚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似乎不小心把这个人的灵魂卷入了时空隧道。” 他手上捧着一个长耳朵的白色馒头般的不明生物。 “这个世界?” “我们是旅行者。我是法伊,这是小狼,然后呢,这边这位是黑嘭~” “喂!你故意的吧!都说了这个梗重复了这么多次已经不好笑了!我是黑钢!”一边身材高大的黑发男性大吼着纠正。 而另一个穿着斗篷的少年看起来是个正经人。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很对不起!” “不,不会,反正我们很闲。” 明音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 “明音!” 他完全不顾自己上司的不情愿,望见不远处的黑西装,“总之,先搬到小福大人那里吧,有人要过来了。” “切。” 贫乏神(艺名为惠比寿小福)家。 “呜哇,这什么情况,夜斗搞出人命了?”雪音从楼上下来,就见那两人一边抬头一边抬脚地在搬运一具“尸体”,吓了一跳。 “才不是啊!为什么你第一反应是我杀的?” 回答他的是雪音嫌弃的眼神,并且后退了两步。 等雪音听完了夜斗的解释后,恍然大悟,捏着下巴思考一阵,接着,几步上前,把那个不知名的青年摆成了一个安详的姿势。 看起来随时都能直接下葬。 “看,这样就完美了!” 他的眼睛里冒出了星星。 “完美个鬼啊!你有在认真听吗?” 夜斗反手就用拳头在雪音脑袋上敲出了个包。 在这期间,明音和大黑给客人上好了茶。 “啊,真的不必如此费心。”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三人加一只还是喝了起来。 * “正想着织田作和尤里君都外出了,超无聊,干脆去找他们好了,就发生了灵异事件……” 太宰看着凭空出现在了《完全自.杀手册》扉页上的字迹,嘴角勾起。 第四十六章 “你那边是这样的吗……真好啊, 辞职了,不用跟着这个废柴神明一起过连住宿都是寄人篱下的穷酸日子。” 夜斗正好路过会客室门口,打了个喷嚏。 “说起来, 称呼……”盘腿坐在白色的摩可拿旁边的明音手指捏着下巴, 眼珠转动。 他十指指腹相贴, 置于脸前。 “我叫你‘五月七日’, 这样可以吗?” 五月七日明音笑了笑, “可以。” 他望画面的另一端的那边的明音身后探头看了看。 “原来如此, 那个少年就是‘小狼’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说得跟第一次见到了什么珍稀动物一样。 “你知道他。” “嗯,是啊,”五月七日托着下巴, “他是‘另一个’四月一日。” “四月一日先生吗。那还真是不可思议。” 四月一日君寻平日里使用“四月一日”作为假名。 不过其实, 世界上会直接叫他后面的名字的人本就只占少数。 明音算一个,然后是小羽和这个作为本体的“小狼”。 过去,小狼的某个改变了世界因果的行为导致这个世界产生扭曲, 被开出了一个缺口。 而世界为了自我修复,填补这个缺口,四月一日君寻诞生了。 现在的状况是, 作为代价,小狼无法停留, 不停地在各个世界旅行;而四月一日无法离开,只能停留在店里等待。 这是与这场旅行相关联的所有人共同选择的结果。 而“另一个自己”这个说法,对明音而言有两种指向。 一个是字面意思,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 就好比他和室友先生那个世界的明音、太宰治和舍友先生、四月一日和小狼这样的情况。 另一种,是很主观的、情感上的判定。 或许是性格、或许是坚持的某种主义、或许是处境,有着冥冥中注定了一样的共鸣。 在某一天, 与某人相遇的那一刻,会听到自己的内心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是另一个“我”。 “我当时向四月一日先生求助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还以为至少要费几天功夫呢。” 另一个世界的明音说起了那位差点砸到自己的陌生人的事情。 闻言,明音好奇了,“你为什么会多管闲事呢?完全没有利害关系吧,反而可能会惹上麻烦。” “我才是很好奇呢,”对方用问题回答了这个问题,“这边到底是人类之躯,再麻烦也麻烦不到哪里去,但你那边的灵魂就不一样了。” …… 明音不自觉地回想起了他与舍友先生相遇之时的事情。 就在几个月前,来到横滨的第一个晚上,他走出Lupin酒吧的门,垂头丧气,抬起头想要呼吸一下室外的新鲜空气时,在招牌暖色的灯光洒下的之处、连空气中的漂浮着的点点尘埃都被悉数点亮的地方,眼角的余光瞟到了隐隐绰绰的一道黑影。 而当他把头偏过去,倏然惊鸿一瞥时,黑漆漆的眼里映下了一个黑色的幽灵。 视线对上了。 那一瞬间体感上非常漫长,但明音其实也什么都没想,只是看着那个人而已。 终于,他反应了过来,开口搭话了。 【你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呢?】 人生而孤独,却又无法真的变得独身一人。 而室友先生在这个异世里孑然一身。 就像是想要证明“人不可能真的孑然一身”一样,明音主动与他建立了“关联”。 若是由此而衍生出的无数丝线,能够令他与“某物”紧紧相连就好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想要发声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样。 倏然间,身后因为各种原因聚在了一起的人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停止了,同时,头顶处被投下一道阴影。 他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漂亮的鸢色眼眸。 “好久不见,尤里君。” 太宰治笑着,弯下腰对盘腿坐在地上的明音打招呼。 他穿着一身怎么看怎么眼熟的沙色风衣。 明音:好家伙,你怎么穿着织田作的衣服? “我之前拿着织田作的小说初稿对这这家伙炫耀,但他居然不听不看不说的,真无趣。” 太宰露出了一个夸张的嫌弃表情。 “哈?为什么他会去你那……” 但太宰没给他说完的机会,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然后我就带着他来找你啦,刚好是有害垃圾回收日不是吗。” 织田作提醒道:“太宰,现在不同以往了。我想,你说话还是不要这么没礼貌比较好。” “是是。” 想也知道根本就是知道错误,死不悔改。 而当明音看向在太宰身后站着的室友先生的时候,那个人也看向了他,突然垮起了脸。 “那种东西,我可以自己去找我那边的织田作看,你在这里得意什么啊……对吧?明音君。” 明音听了这话,睁大了眼睛,黑眸晕开了一抹水光。 “总感觉很相似,没办法放下不管,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对面的明音这么说。 明音移开先前本能地轻点在喉结上的指尖,嘴角慢动作地扯开一个笑。 “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人都是会变的嘛……” 对方蛮不在乎地这样说,却可疑地停顿了一下。 “想要去旅行。” “……哈?” “在原本的世界里无论怎样都找不到的东西,或许在别的世界里就可以找到了,我发现了这件事。” 他张开双臂,露出了一个听说明天就要去郊游的小学生一样的表情。 “有趣的人太少了,织田作是一个,然后,我在这里遇到了明音君。” “明音君你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明音歪着头迟疑了一下,“多谢夸奖…?” “是夸奖没错,不如说,我觉得没有比这更棒的夸奖了。” “然后,总有一天……” 他话止于此,但明音帮他接了下去。 “能够第一个读到织田作的小说、一起尝试硬豆腐和活力清炖鸡?” “……虽然你是从那家伙那里类推到了我身上,这点让我很不爽,但的确是这样。” “但是,该怎么过去呢?打开通道要另外支付代价的吧。那边的我的愿望只是找到他。” 黑色的摩可拿闭上嘴,关闭通讯投影,原地跳了起来,耳朵抖了抖。 “现在时间刚刚好,那边在18:00整打开风穴的话,两个世界有很大的概率会被连通,赌一把就是了。” “要赌的吗?” “只能赌了,这样比较划算嘛。” 这不难办到。 明音想。 他擅长豪赌的。 于是,在傍晚6点整的逢魔之时,在这个废弃神社前的土地上,真的原地冒出了一个风穴。 “不一定会通往原来的世界哦,风穴的出口不止一个,也可能是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也不错,怎样都不是差劲的结果。” 风穴的吸力吸引着一切,同时在另一边,大概是在不停地放出时化。 没时间磨蹭。 “那么,下次再见,太宰。” 那人一愣,很轻地笑了一下,几乎微不可查。 “下次再见,明音君。” * 虽然不知道那个世界在打开风穴后发生了什么,但明音直到回到了自己的快乐小屋才想起来了一件事。 “织田作先生,怎么办,我忘记了一件麻烦事。” “什么事?” “他说想要去旅行,不会是想加入那个三口之家的意思吧。” 这是一个陈述句。 没头没脑的,但织田作知道他在讲什么。 “啊……”织田作想了想,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某异世界。 “黑钢先生,不好了,太宰先生的身体又双叒叕不知道落在哪里了!” 小狼突然发现太宰背后多了一条尾巴。 那是连接生灵与身体的绪。 这是本来就已经支付了的代价。 “哈?又来?干脆别找了吧,也不是很碍事。” 黑钢扶额,不是很想管了。 “可是,身体死掉的话就麻烦了,这个尾巴也很碍事~” 法伊看起来很正经地提了个靠谱意见。 太宰举手,“落在湖里了,路过的时候不小心脱落了。” “别说得跟丢了零钱一样,你倒是在发现掉了的时候就赶紧捡起来啊!!!” * 《现坠》完结了。 生在坠楼的时候,对友人并没有丝毫的怨恨和指责,他之前的行为只是想保护他,或者说,保护自己的内心。 只是希望这个在高中时代唯一的朋友能够顺利地长大成人,开心的事情比痛苦的事情多。 所以,在见到朝日奈葵的那一刻,这个日暮时分的奇迹就宣告了终结。 他在与绪千流第一次的拥抱中消失了。 而在所有人的共同作证下,听完了这个故事的舅舅叹了口气。 【他救了我,在13年前的那一天。】 他食指指尖轻触绪千流的心口。 【而你救了他。】 下一格是绪千流的侧脸特写,接连的神态变化。 她先是表情空白,接着,想到了什么,有些不知所措地微垂下头,一手捂住嘴。 脑海中闪回了生每次都不太一样的笑容。 【别这种表情啦,人还没死呢。】 这人蛮不在乎地放出了一个惊天爆料。 但大起大落。 【虽然在我看来和死了也没差太多。】 在被几个高中生集体围殴了一通后,这个成年人狼狈地坐在地上开始了解释。 当时,生提前叫了消防队和救护车前往学校。 而因为他们之间的争执,拖延了时间,楼下的气垫已经准备好了。 【但因为冲击到了脑部,至今昏迷不醒。】 【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也说不定,直到心脏停止跳动,大脑、小脑、脑干全部停止运作。】 【你们、不,应该说,你想怎么办?绪千流。】 是个长镜头,少年少女们与这个看起来不太行的大叔分别位于两端。 【当然是要去探望他,毕竟是第一个朋友。】 【诶?只是朋友?……痛痛痛!别踩了、别踩了!你劲怎么这么大?】 接下来是大片的留白,连上了一组想象画面。 如果,我当时的校园生活是与你们一起度过的话…… 一定会更加开心。 和你也就不必躲着旁人的视线聊天、牵手了吧? 最后的画面是病房中的一角。 扎着输液管的手臂、插着新鲜花束的花瓶、堆满了小礼物和留言卡的桌子。 紧贴着的是一小格特写,那置于床单上的苍白细瘦的手指动了一下。 最终话完结。 之后等着出版就好了。 收到了一堆恭喜完结的贺电和邮件后,明音接到了最啰嗦的野崎的电话。 他们一边扯这些有的没的,正在野崎家里帮忙涂黑的佐仓利用特权,看起了这个月的更新稿。 这次是配角的故事。 栗花落和那个被她称为“咲”(Saku)的少年在交还了外套后,为了打发时间,一起去了游乐园玩。 期间是各种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的氛围,但就是因为性格别扭和各种不可抗力,甚至在告白Flag已经插满了的摩天轮顶端都仍然没有丝毫进展。 【多谢你陪我,我送你回家。】 栗花落没觉得这句话由她来说有什么不对,另一位男士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两人并排走着,离得很近,垂在身侧的手稍微一抬就能触碰到,但谁也没有真的越过那条线。 直到分别的时候。 【下次见。】 【下次见。】 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咲转过身,拉住了栗花落的手腕。 对方讶异地回头,看着他。 但这人其实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 他灵机一动。 【下次……】 但没想到,他们同时开口了。 【下次,再一起去游乐园玩吧,摩天轮啊什么……挑一个温暖的好天气。】 栗花落红着脸,捂着嘴,看着对方。 而对方此时也说完了这番话,看着她,露出一个微笑。 【你原来会笑吗。】 【普通人都会的吧。】 此话到此结束。 佐仓激动地说:“恋情大进展啊!后续会怎么样啊?告白?交往?” 谁知野崎一脸苦恼和沉痛。 “我不知道。” “诶?” “你去问尤里酱吧。” “诶?” * 明音和织田作挑了个晴天一起去游乐园玩。 不带那些小朋友,就他们两个一起去。 在摩天轮的座舱里,他们玩起了参与者只有两人的真心话大冒险。 17:58:59。 摩天轮缓缓转动,他们所在的座舱上移到了10点钟位置。 “啊,这次是我。” 明音陈述着这个事实。 17:59:05。 “该怎么办呢。” 17:59:12。 “按你喜欢的来就好了吧。” 织田作建议。 17:59:17。 他仔细地考虑着。 座舱升高到了11点钟位置。 17:59:46。 “决定了,真心话吧。” 17:59:50。 “织田作先生你来提问。” 17:59:54。 “…五月七日,你现在想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18:00:00。 座舱移动到了摩天轮的最高点。 “我想吻你,并且不想征得你的同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