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心尖宠》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权臣心尖宠》作者:月影星 文案: 美强惨的深情权臣男主VS只对男主娇软的清冷女主 (一) 江蓠死了。 身为侯府私生女,她卑微隐忍,却还是被最爱的人送上了一杯毒酒, 只因她没有权势,还挡了嫡妹的路。 重活到认父归家的那一日,江蓠发誓, 这辈子,一定要看仇人一个个饱受锥心之痛,倒在自己跟前。 (二) 皇帝一道圣旨,强将江蓠赐婚给当朝国师,侯府的众人幸灾乐祸: 谁人不知国师面美心冷,性情凶残,硬塞给他的女人一定会被狠狠折磨。 然而有一日众人看见,国师小心翼翼搂着新婚妻子,虔诚地亲吻她的额头,道, “我的一切都给你,留在我身边,永远别离开。” 他的夫人信赖地攀着他的手臂,冲他笑得温柔, “我不会离开你。” (三) 江蓠对帝都的一切冷漠以待,唯独一双眼睛,总追随着国师的方向。 上辈子她怕他、怨他,一心嫁了别人,最后她惨死的时候, 却是他抱着她的尸身哭红了眼,脚踩一地血腥为她报仇,为她身死。 这辈子,江蓠认真地告诉他,“你想走怎样的路,我都陪你。” 阅读指南: 1.男女主青梅竹马,上辈子有误会有遗憾,这辈子甜蜜互宠,双初恋双洁。 2.有事业线,男女主一起复仇虐渣。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蓠,清岚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和国师爷甜蜜虐渣的日子 立意:善良不是没有棱角,保持本真,积极沟通,创造美好生活。 第1章 重生 痛。 全身每一寸皮肤,每一处筋脉,每一滴血液,都在剧烈地疼痛,痛得江蓠无力地趴在桌上,身子佝偻着颤抖,痛得她五指冰凉着,一根根僵硬、扭曲。 喉咙有血腥气翻涌,心里却有巨大的惊痛和不甘。江蓠额头沁出冷汗,流进了眼睛里,但她不愿意眨眼,只强撑着、痛苦地昂着头,盯着眼前锦衣玉冠的男子,嘶哑地问,“为……为什么?” 男子仿佛无法承受她的目光,软了膝盖跪倒在地,低声呜咽,却不肯回答江蓠的问题。 江蓠倔强地看着他,眼神行将涣散,可她不肯闭眼。她看着跪地的男子,男子金贵的膝盖,是她花了两年的时间,研究无数医书,尝试无数草药,费尽心力治好的。 她苦心孤诣帮他站起来,现在,他又软弱而自私地倒在她面前。 一个红衣的艳丽女子大步走了进来,精致的脸上都是怒气,“瑾辰哥哥,你乃堂堂皇子,竟朝她一个贱女下跪,成何体统?” 越瑾辰流着泪摇头,说不出话来,不忍看江蓠痛苦挣扎,眼神却越加绝望。 红衣女子转头看向江蓠,目光变得冷漠,“瑾辰哥哥不愿说,那我便好心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出身低贱,因为你没有一个做长公主的母亲、做将军的亲弟,你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帮助瑾辰哥哥?你什么都没有,却妄图占据瑾辰哥哥妃子的位置,贪心不足,自当付出代价。” 喉头的一口血往外冲,江蓠强将它咽了下去,感觉身体一阵阵发冷。这却抵不过她心里的冷,她仍看着越瑾辰,这个她深深信赖过、爱恋过的男子,“所以你们合谋毒杀我?” 越瑾辰身体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低声哭道,“我不愿意的……我不愿意的…蓠儿,我对不住你……” 红衣女子却痛快承认,“是又如何?!你一个连庶女都算不上的私生女,却妄图爬到我头上,谁给你的胆子?哼,我和谨辰哥哥约好了,除掉你,我与母亲助瑾辰哥哥争太子之位,以后我做太子妃,你就认命去死吧!” 女子的表情越来越刻毒,带着尖酸的笑意,“怎样,瑾辰哥哥亲手端给你的毒,滋味如何呀?” 江蓠呼吸一窒。原来如此,果然与此! 她没有优越的出生,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母族,而红衣女子都有。红衣女子有能力帮助越瑾辰争夺太子之位,条件是必须由越瑾辰亲手除掉她。 由她爱的人,对她许诺过一生一世的人,亲手毒死她。 原来红衣女子——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竟然对她有如此浓烈的恶意。 两年了,七百多个日夜,她对这个骄傲、肆意的妹妹,小心包容,处处忍让,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她越加恶毒的杀意!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江蓠猛地握紧了拳。她拖着残破的身体挣扎,艰难地喘息着,蠕动着,想要抓住一个碗碟做武器,去砸那个狠毒的女人。 身上的冷汗又出了密密一层,但她最终无力地待在了原位,一点也挪不动。 越瑾辰感觉到江蓠的激动,终于看向了江蓠。随着她挣扎,她嘴角沁出更多的血迹。仿佛肝肠寸断,他哭劝,“没用的,蓠儿,这毒又快又烈……放弃吧……” 江蓠终于忍不住,一大口血喷出了喉咙,落在桌案上,殷红的,像一簇一簇的,一朵一朵的,开到极致的梅花。 她眼里终于泛上了水光,看着越瑾辰,一边咳嗽一边指责,字字泣血,“想不到啊越瑾辰,我是如此信任你……” 她会医术,尽心尽力给他治腿;知他处境艰难,明中暗中为他转圜。 最后换来的却是他的一杯毒酒,见血封喉,痛不可当。 想明白了这些,江蓠竟然想笑,然而一笑,却吐出更多的血来。 她不该啊!她就不该离开自己生活的小乡村,来到这帝都的修罗场。更不该,一意孤行选择错的人,还在这修罗场中保持着愚蠢的天真,相信他会与自己一生一世! 她后悔啊!她恨! 假若人生可以重来,她一定,她一定……可是人生能重来吗? 仿佛还嫌不够痛快,红衣女子冷笑道,“你以为谨辰哥哥是真的心悦于你?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简直可笑!谨辰哥哥对你好,不过是看你有几分能力可用罢了,加之后来你坦言与国师爷有旧,瑾辰哥哥想……” “够了!”越瑾辰嘶吼。红衣女子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巴。 意识都疼得有些迷糊了,江蓠终于不再动,心如死灰地瘫在了那里。 “蓠儿……”越瑾辰往前爬了两步,想要去碰一下江蓠,然而一个影子旋风一样冲了进来,一脚将他踹开。 这一脚用了武功,将越瑾辰生生踹得后翻,并撞到了墙上。 红衣女子来不及反应,只能惊叫,“国师爷!” 江蓠眼里撞进了一片红色,那是与红衣女子不同的红色,更深沉一些,更浓烈一些,仿佛沾染了岁月痕迹的血。 这个人,就喜欢穿这样颜色的衣服。江蓠也明白是谁来了,但她的眼睛,已然看不清了。 年轻的国师爷低头,只看了一眼江蓠的惨状,眼睛立即漫上猩红。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跪倒在江蓠面前,有那么一刻,狡猾乖戾的人,竟显得手足无措,只喃喃喊了一声,“蓠儿……” “清岚……”江蓠虚弱地扭头,冲着他的方向,动了动嘴。 “蓠儿!”清岚猛地清醒过来,用力抱紧了江蓠,右手搭住江蓠的手腕,用几近颤抖的声音道,“坚持住,我为你治疗……” 他的语气称得上是哀求,眼睛里也蒙上了水雾,谁也没见过位高权重的国师爷,如此失态的时刻。 然而下一刻他转头,表情森冷如罗刹,眼睛红的仿佛沁出了血,“你们,”他一个个环视过去,仿佛要将凶手的身影印入眼中刻进骨髓,语气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狠决,“如果蓠儿出了事,我让所有人陪葬!” 江蓠如坠冰窖的心脏,缓缓热了一个小角。所有人都希望她死去的最后,仍然是他,与她身心相伴。 她看不清,摸索着拉住他的衣袖,虚弱摇头,“没用的。” “有用!”清岚执拗地否认,又狠狠逼视着越瑾辰,“蓠儿中的什么毒?” 越瑾辰只捂着胸口低低咳嗽,并不说话。 江蓠没有执意说服他,她实在是太痛太虚弱了,只劝,“别为我报仇,不值得。带我……带我走便好……” “蓠儿……”她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滑落自己的脸颊,然后温热的皮肤贴上自己的额头。 “你竟然……”你竟然为我哭了? 江蓠最终没有说完那句话,她感觉自己身体一轻,仿佛一个气泡一样,脱离了肉身的桎梏,飘在了半空中。 她终于能“看”见了。 她看见,原来她的父亲也早已进来了,却不曾出声,为她这个枉死的女儿要个公道。 她看见,清岚抱着自己的尸身,漂亮的下颌紧贴着自己的额头,眼神却空洞,整个人没了生气,仿佛一尊雕塑。 江蓠一震,她忽然前所未有地清楚了一件,自己一直都刻意忽视的事——清岚对她的情意,原来…… 来不及细想,雕塑站了起来,没有一丝表情,却无端地令整个房间充满了杀气。 房间内的所有人,感受到危险来临,全都惊恐起来。 江蓠也感受到了什么,想要拉住清岚,但是碰不到他,想要大声劝阻,但是他听不到自己。 雕塑变成了血色的剑刃,所过之处,血流如注,尸体委顿。 红衣女子被徒手扭断了喉咙,他的父亲抵不过两招,被筷子钉在了墙上,血流如注。越瑾辰因为那一踹,已然受伤了,这下站不起来,只能狼狈地蹭,色厉内荏道,“我乃当朝皇子,你胆敢以下犯上?” 清岚一言不发,隔空扔出一个摔碎的瓷片,瓷片携带凌厉的气劲,割断了越瑾辰的喉咙,顿时血花喷溅——堂堂皇子,死得毫无体面。 江蓠闭上了眼,不是不忍看,而是因为心里涌动着别样的情感——那个宣称有洁癖的清岚,现在为了她,真的染了一身血衣。 一屋子的人,从主子到仆从,全都死个干净。这还没完,清岚施展轻功,飞了出去。江蓠看到,长公主,侯府世子,太子,甚至包括皇帝,都被毫不留情地斩杀。 视线的最后,是羽林卫搭弓上弦,漫天箭雨射向清岚。而清岚脸颊染血,眼睛却亮过星辰,嘴角甚至带笑,“蓠儿,你我的仇都已得报,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不要!”江蓠张开双手冲到他面前,想要挡住他,但是锋利的箭矢透过了她半透明的“身体”,而他的血亦穿过她的“身体”,溅在金灿灿的琉璃瓦上…… …… “清岚!”郊外某处的马车里,江蓠低叫着醒了过来。 第2章 回府 江蓠第一感觉,仍然是冷,后背有细密的汗,濡湿了衣衫。她的情绪仍停留在清岚那悲情的一笑里,忍不住急喘。 马车另一边坐着个梳丫鬟髻的少女,少女被江蓠的那一声唤惊醒,揉着眼睛,圆圆的脸上有两分不耐烦,“怎么了,大姑娘?” 江蓠转头望过去,不由心惊。那是她的婢女春杏,确切地说,是面容更加稚嫩的春杏。 她分明已经死了,春杏也早已另投他处,为何现在,她却和春杏一起,坐在了马车里? 江蓠拧了拧秀丽的眉心,没有回答春杏的话,转头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凛冽的寒风顿时夹裹着玉白的碎雪灌入。 春杏不耐地大叫,“我的姑奶奶,寒冬腊月,又下着雪,你开车帘作什么?” 江蓠的思绪猛地回到了两年前。两年前的那个雪天,她由春杏接着,从遥远的乡下,来到了纸醉金迷的帝都。当时的春杏也是这般姿态,不甘不愿,满心不耐。 江蓠掐了掐手心,痛感袭来——所以,这不是做梦? 春杏见自己问了几句,江蓠就是不吭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嘀咕,“上不了台面!”嘀咕完,她又心疼起自己来。这数九寒冬的时节,她被分配去接威远侯爷的女儿,当真是命苦。 若这女儿是个有身份的也便罢了,偏偏是侯爷早年跟随圣上打天下时,与乡间女子私下所生,没名没分地长在乡间,也无财无势。春杏觉得自己跟着这个乡野丫头,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江蓠沉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顾不得她,犹疑半晌,问,“如今是元隆哪一年?” 春杏的神情更轻蔑了些,只觉得果然乡下丫头粗鄙无知,轻慢答道,“元隆十一年。” 江蓠瞳孔一颤,紧接着身子松软下来,靠在了车壁上,眼里涌出了热泪。 临死前她还想过,可惜人生无法重来,她绝望,她死心,她以为一切已成了定局。可老天,竟然把她送回了两年前,这是要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若是,那她绝不死心,绝不认命! 重来一次,她必然不让自己所托非人,白白付出,白白死去。重来一次,她必然不再忍让,不再怯懦,而要敢爱敢恨,让胆敢欺负她的人,付出代价。 重来一次,她不要清岚为了她,以那样的方式结局! 重来一次,她甚至可以有更大的布局,让她和清岚,成为最后的赢家! 春杏见江蓠不是不理人,就是莫名其妙地哭,眼中嫌弃更甚,低骂,“晦气!” 江蓠整理好情绪,擦去眼角泪痕,转头看向春杏。明明是青春年少女子的眼睛,明净如三月的春水,秀美如三月的桃花,却偏偏有着不属于青春年少女子的冰冷,冰冷而冷静,令春杏心里一个咯噔。 江蓠便用那冰冷而冷静的姿态问,“你一个下人,如何进了马车与主人同乘?” 春杏心里一虚,但这一路行来,江蓠从不摆小姐的架子,反而待她带着三分讨好的意味,仿佛想透过她,了解并逐步融入威远侯府。 想到江蓠有求于自己,春杏心里又踏实了些,理所当然回答,“外面雪下得紧呢,我冻得慌,就进马车来避一避,也没挤着大姑娘你。” 江蓠沉静道,“挤着我了,出去。”语气并不严厉,却别有一股威仪。 春杏一愣,惊疑地上下打量着江蓠,江蓠就那样沉静地同她对视。 意识到江蓠不是玩笑,春杏急了,“外边这么冷,他们大男人都受不住,姑娘你怎么忍心让我……” 江蓠打断她,“忍心。” 春杏的尾音含在舌头上,目瞪口呆,一时显得有些滑稽。呆了半刻,她头一扭,气汹汹地钻出了马车,坐在车辕上,同赶车的马夫抱怨,“这个乡下来的大小姐,不得了呢!” 江蓠从马车隔板下拿出一盒冻得发硬的糕点,从中拿出一颗,用力对着春杏的方向砸了过去。 春杏只觉得肩膀被砸,意识到江蓠动真格了。一个动起手来毫不犹豫的主子…… 江蓠淡声警告,“再敢放肆,舌头就别要了。” 春杏终于被这一番敲打镇住了,不敢再说什么,缩着脖子状如鹌鹑。江蓠耳边清净了,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了过往。她的娘亲是翰州西南的一个乡下女子,独自一人将她养到八岁,然后溘然长逝。逝去之前,她把年幼的江蓠送到了附近的山上,恳求山上的老大夫收养。 都说医者仁心,老大夫果然答应。然后一年后,她见到了清岚。 那也是个雪天,山上白茫茫一片。风雪中,师父访友回来,身边跟着个男童。 八.九岁的男童,身形瘦弱,小脸是苍白的,眼神却轻佻,放肆地打量着她的同时,见她的第一句话是,“不错,是个小美人,看在这份上,我便勉为其难留下了。” 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语气。 当时江蓠便有些怵他,后来……后来更是发现他一身的毛病,装腔作势,华而不实,表里不一,阴晴不定,心狠手辣…… 却也是这样一个一身毛病的他,明里暗里护着她,从生,到死。 其实最后他本可以不用死的。清岚天资极高,身上又带着不知从哪来的本子。每日清晨,她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练八段锦的时候,他却拿着木剑对着本子比比划划。 不过几年时间,少年已是武艺超群。他可以有无数的办法来报仇,然后全身而退,可他选了最惨烈的一种方式。 他最后的眼神告诉她,他不愿意苟活在没有她的世界。 江蓠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样深重的情意,这样情深似海的他。 她不知道他入山前的经历,不知是何原因养成了他那样的性格,既然可以重来,这辈子她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他。 睁开眼,江蓠再度掀开车帘,透过白茫茫的风雪,她隐约看到了帝都鳞次栉比的屋檐。 离帝都越来越近,江蓠有些迫不及待。那段血色记忆的最后,是清岚身中数箭,血流披衣,倒在夕阳里。即便现在已经重生,时间都不一样了,江蓠仍然想去看一看,确认清岚是不是安好无事。 马车的速度实在太慢了。江蓠正心里急躁,忽然想到了红衣女子那句未说完的话: “加之后来你坦言与国师爷有旧,瑾辰哥哥想……”越瑾辰想什么?想利用她和清岚的关系,牵制清岚,还是拉拢清岚? 帝都形势复杂,清岚游走在各方势力当中,着实危险,说不定时刻被人盯着。现在,她和清岚的关系无人知道,倒是可以顺势隐瞒下来,做一张底牌,方便以后布局。 事宜缓不宜急。江蓠重新坐定。 雪越下越大。玉白的碎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整个帝都都笼罩在了清洌洌又白茫茫的境地。 马车车轮骨碌碌转着,碾过一地雪白,最后在威严的威远侯府门前停下。江蓠微微起身,伸手掀开了车帘。 先下马车的春杏伸出手来扶她,“雪天路滑,大姑娘当心。”非是她殷勤,而是做做样子罢了。 江蓠瞥瞥她冻红的脸,也伸出了手。那手不似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那般柔嫩,却也白皙莹润,竟将洁白的雪光也压了下去。 江蓠没有去就春杏的手,而是微微一提裙摆,抬脚,自行轻轻跳下。动作并不粗鲁,反而有一股灵动好看的味道。 春杏被她无视,一时有些尴尬,也不知心里又骂了什么。 江蓠没理会这个小喽啰,径直朝府门走去。威远侯爷江宏由几个下人陪着,早已等在了府门前,见江蓠过来,激动地走上前,“蓠儿,父亲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江宏看着江蓠。他是第一次见这个女儿,但看着女儿与自己颇为相像的面貌,一股深厚的血脉亲情涌出心头。 江蓠亦看着江宏。江宏不惑之年,容貌周正,昂藏身材,一身英武之气,的确有几分让当年的母亲飞蛾扑火的资本。 江宏不似文人那般注重繁文缛节,激动之下就要去拉江蓠的手,江蓠不着痕迹地避开,表情淡淡的,“父亲。” 江宏也没细想,只当她认生,想着她这么多年都在乡下吃苦,十分心疼,“蓠儿不必怕生,以后这威远侯府就是你的家。可惜父亲没有早早找到你将你接回,还有你娘亲……都怪为父事务繁忙……” 提到江蓠的娘亲,江宏一时有些哽咽。当年情投意合,奈何打仗多有不便,只能约定日后重聚。他告别伊人时并不知她有了身孕,此后两年血里来火里闯,终于换得天下一统,然而百废待兴,再半年后又受到皇帝赐婚,然后便是嫡女出世…… 事情一桩又一桩,他终究是耽搁了,后来再去,已经物是人非。 江蓠在江宏看不见的地方,浅浅勾出一个冷笑。何必装出情深义重的样子,若心里真有她娘亲,又怎会真的忙到抽不出一点时间?若心里真有她娘亲,为何还要娶了公主? 甚至,他在她被另一个女儿毒死的时候,一言不发的样子,她还记得呢。 重来一次,她不会再期待这座侯府,任何一个人的,一丝一毫的情义。 江宏领着江蓠往内宅走,“外面冷,你快随为父进屋暖暖。” 转头又呵斥,“你们这些蠢奴才,怎么连个手炉都不知道给姑娘拿?” 春杏欺软怕硬,被江宏骂的脸色发白。江蓠冷眼旁观。 进得大堂,江蓠一眼看见了,高坐主座的长公主越英,和站在她身后的侯府嫡女,上辈子执意置她于死地的妹妹,江敏。 第3章 下马威 外面大雪纷飞一片严寒,内堂却温暖如春,四角火炉烧得正旺,瑞脑馥郁的香气弥漫,烟雾袅袅娜娜。 江蓠神色冷淡,低垂着眼,在袅袅烟雾里不紧不慢地朝前走,走向高坐的人。 长公主越英年少时不过一个普通的官家女子,后来兄长起兵一统天下,她一跃成为尊贵的公主殿下,奢侈作风与脾气一齐水涨船高。 此时越英正襟危坐着,脸色阴沉,一身珠光宝气,衬得她越发盛气凌人。她冷冷地打量着江蓠,江蓠五官清丽,举止沉静,挑不出毛病,但她就是极为不喜江蓠。 当年她满心爱慕下嫁威远侯,谁知后来得知,在她之前,夫君还有一段风流韵事,甚至弄了个女儿出来。虽说斯人已逝,但她心里就是有一处不痛快,这份不痛快,现在落到了江蓠头上。 江敏也在审视江蓠。她是侯府嫡女,亦是长公主与威远侯唯一的掌上明珠,现在江蓠来到,生生把她的“唯一”打破,令她变成了“次”女。虽说江蓠的卑微出身,对她造不成什么实质的威胁,但她仍然觉得有两分尴尬与恼怒。 何况这个私生女姐姐,长了一双娇美如桃花般的眼睛,鼻梁挺而精致,樱唇饱满粉嫩,虽然不笑,却也是个实打实的美人,清水芙蓉一般。这下只怕会分走不少贵公子的目光罢? 江敏越看江蓠越是恼怒,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江蓠自然感受到了,不过她并不在乎。那一对母女冷,她便比她们更冷。重来一世,她无比清楚,那一对母女不会停止对她的恶意,而她,亦不会再轻易饶过她们。 江宏亦感受到了妻女的敌意,此时他真心希望江蓠能够被这个家接纳。不敢支使长公主,他殷殷教导着江蓠,“蓠儿,这是你母亲与妹妹,快快见礼。” 一直低垂眉眼的江蓠终于微微抬头,先是看了越英一眼,然后目光落到了江敏身上。 隔了前世今生,江敏依旧是那般肆意张扬的模样。十六七岁的少女风华正茂,白皙的鹅蛋脸上满是鲜活的怒气,配着一身红衣,很有几分明艳动人的风采。殊不知,那风采之下,却有一颗肮脏丑陋的心灵。 见礼么?你们可配?你们可知道,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江敏被看得不快,却又被江蓠那种奇特的沉冷气场镇住。 越英见她不仅没有依言见礼,反而放肆地直视她们,越加不快,傲然一挑眉,道,“怎么,我堂堂长公主,不配让你见礼?” 岂知她能坐在这里面见这个低贱的私生女,便已经是她大度,给侯爷面子了。 江蓠闻言,又冷漠地看回了越英。那一眼让越英心里一跳,她无法具体指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眼神,只觉得江蓠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江蓠静静跪拜下去,“江蓠见过长公主殿下,郡主。” 越英手持锦帕,按了按紊乱的心口,她也不知一个乡下的野丫头,为何会有那样令她心惊的眼神,兴许是自己看错了? 稳了稳心神,越英又有些恼,还要继续为难江蓠,也不叫她起身,故意道,“不肯叫母亲与妹妹,可是对我们心存芥蒂?” 江敏丝毫不愿与江蓠姐妹相称,却也乐意看母亲给江蓠教训。 江蓠低着头,嘴角勾起浅浅的冷笑,上辈子她叫了母亲和妹妹,换来的不过也是一阵呵斥与奚落。越英就是变着花样折腾她。 江蓠冷冷而笑,故意放低了声音,“只是因初来乍到,不敢放肆。” 她有一把好嗓子,清,柔,动听,这样放低了声音与姿态,越发让人觉得无害,且惹人怜爱。 越英见她低声服软,心情舒爽了些,又问,“今年多少岁了?” “虚岁二十一。” “二十一?”越英皱眉道,“年岁不小了,在乡下可有婚配?若有,还是断了好,可别给侯府招来乱七八糟的亲戚。” 江敏也嗤笑道,“都是老姑娘了,可别嫁不出去。” 江蓠冷漠以待。今日你们高堂巧笑,但愿来日,不会在污泥里痛哭。 她低声道,“婚姻大事,但凭父母做主。” 江宏如何看不出来越英是故意刁难,又看江蓠如此乖巧,一直跪着,还害怕得不敢抬头,当即对江蓠更加歉疚、怜爱,对越英越加不满,主动道,“婚姻大事也急不得,既已见过礼,蓠儿便起来罢。” 越英也挑不出江蓠的错处,坐着默不吭声。 “谢父亲。”江蓠再拜,起身时故意跄踉了一下。 江宏扶了她一把,知道她是跪久了腿麻,对越英的抱怨又多了一分。 江敏嘲笑道,“就这么一会儿腿就不行了?不是说乡下姑娘皮糙肉厚么,别是装的罢?” 江宏训斥她,“如何与姐姐说话的?放肆!” 江宏虽已卸甲多年,但身上杀伐之气仍在,江敏有几分怕他,不敢再说,只噘嘴,不满,“哼!” 江蓠冷眼旁观,平静道,“早年上山采草药伤了腿,所以不便久跪,是我失仪。” 江宏见江蓠气质娴静,礼仪周全,愈加对她另眼相待,又听她说伤了腿,心下愈加痛惜,下决心以后要好好弥补江蓠。 “既然腿受伤不便,日后便免了大礼,”他还注意到了江蓠话里的另一点,“你曾上山采草药?” “正是,”江蓠点头,“从八岁起,我便跟随一个老大夫学医。” 因为此前打听过江蓠的基本情况,所以这件事江宏已经知晓。作为天子脚下位高权重的侯爷,江宏也有自己的成见,并不信任乡野村医,也并不把江蓠的医术放在心上。 江蓠也知这一点,所以故意提起,好让他多记一遍。不止他,江蓠也希望更多的人记住这一点。毕竟日后,她可是要靠自己的医术,重新布局改写人生。 江宏随口道,“蓠儿这一身本事,当得起我的女儿。” 江蓠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皮毛功夫而已,谢父亲夸奖。” 江敏在一旁冷哼,越英的眉头拧出了深深的纹路。江蓠眼角瞥见二人不快,笑容这才真心了几分。 江宏又解释,“你还有一个弟弟瑞儿,因在城北大营中历练,未有回来见你。” 江瑞么?江蓠心里掠过些许想法,面上淡淡点头,“弟弟着实辛苦。” 江宏也不指望越英出面,亲自向江蓠介绍府中下人。重生的江蓠自然认识,反应冷淡。 随后江宏送江蓠回房安顿。住了长公主的侯府巍峨奢华,处处雕梁画栋,回廊曲折蜿蜒,廊檐下的琉璃宫灯在凌冽的风里,摇晃出小片潋滟的光泽。 江蓠隔了一层生死与一段时光,再故地重游,难免有新的感慨,听着护花铃的声音出神。 “你娘将你教的很好。”江宏在她旁边先是一通夸,然后道,“敏儿被她娘宠坏了,你是姐姐,多担待,莫要与她计较。” 江蓠没往心里去,仍看着廊外的雪,只觉得纷纷扬扬似老家山上的梨花。她把江宏视为空气,却静静应道,“妹妹也是真性情,倒也直爽可爱。” 江宏欣慰而笑,“你能如此想真是太好了。”他现下觉得这个女儿哪里都好,性子虽然偏冷,但身为女子,恬静一些未尝不好。 江宏给江蓠安排了一个单独的住所,面靠花园,宽敞明亮,环境雅致。除了春杏,还给她派了一个伶俐的小厮,叫做江五。 他倒是想多给江蓠派两个伺候的人,只是一则担心越英与江敏不喜,二则江蓠确实是个庶女,待遇不可太过。 江宏吩咐春杏与江五好生照顾江蓠,便准备离去,江蓠喊住了他,“父亲,我有一事相告。” 第4章 惩罚 江宏正是最疼爱江蓠的时候,闻言停下脚步,温声问,“何事?” “这个春杏,”江蓠冷淡地瞥了一眼春杏,“我用不了。” 不说这个春杏对她全无尊敬,后来更是时常在江敏那里透露自己的消息,如此品性让江蓠觉得难忍,如此行径也让江蓠觉得是个祸端,不如尽早除去。 春杏完全没想到初见时笑容柔善的人,竟会变得如此严酷无情,立时慌了,跪了下去,“大姑娘,我哪里做得不好您告诉我,求求您别让我离开。” 这人还装无辜。江蓠也不急,冷静道,“这一路行来,你不仅没有照料我,还多次对我出言不逊,骂我是乡野村姑粗鄙晦气,是也不是?” 江宏经过之前的事,对江蓠的品性已有认识,何况江蓠说这番话从容不乱,自然真实可信。江宏惊诧,瞪视春杏,“竟有此事?” 春杏连连磕头,“奴婢没有,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兴许,兴许是大姑娘误会了……” 江蓠打断她的话,“我何必污蔑一个下人。”语气里故意带了两分轻慢,将春杏之前的不屑,还了些许回去。 江宏自然相信江蓠,江蓠通情达理谈吐不凡,怎么会随随便便误会一个下人。他怒道,“大胆奴才,竟然欺侮到主人头上,今日我若饶你,岂不是让侯府蒙羞?来人啊,将她打二十大板,扔出府去!” 春杏泪如雨下,“侯爷,这寒冬腊月,奴婢挨了板子又被扔出府,这就没有活路了呀,侯爷饶了我罢!” 她又跪爬过来,去拉江蓠的衣角,“大姑娘,您饶了我罢,离开侯府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啊!我再也不敢了,以后我一定好好伺候您,您饶了我罢!” 江蓠不为所动。她想起当初,春杏添油加醋地给江敏讲,她和越瑾辰相处的细节,让江敏恨她更甚。那个时候,春杏怎么就不想想,她有没有活路呢? 曾经她也对人真心善意,换来的,却从来不是相同的东西。 江宏不耐,“够了,废话少说,拖走!” 春杏额头都要磕出血来,最终被人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江宏余怒未消,脸色还有些不好,转头问江蓠,“那为父再给你派个婢女?” 他有些犹豫,府里的下人受越英管治,或者惧怕于她,或者谄媚于她,只怕会欺负江蓠,那么…… 江宏指了个自己书房的婢女,“以后你伺候大姑娘。” “不必了,”江蓠淡淡拒绝,“父亲想必用惯了她,蓠儿怎好让父亲割爱。府里去了一个奴婢,又多了一个我,总归是要添置仆从的,不如稍后我去外城转转,挑个合眼缘的丫头,这是最省事的法子了。” 江宏见江蓠处处为自己考虑,为侯府省事,不由十分欣慰,笑道,“也好,让江五带你去熟悉熟悉都城。天冷,待雪停了再去。” “好。”江蓠静静应声。她完全不是为江宏或者侯府考虑,只是想自己选一个可靠的婢女罢了。 江宏走后,这里顿时安静下来。江五才十二三岁的年纪,经过刚才的阵仗,现在是大气也不敢出。 江蓠淡淡看向江五,“你好生做事,我自然不会挑剔于你,你若害怕,心生去意,我也不会反对。” 江五扑通一声跪下,“小的自然尽心照顾姑娘。” 江蓠点头,“你若真心,我当也不会苛待,起来罢。”这个江五是个老实的,江蓠还算放心。 江五惴惴不安地归置着江蓠的行李,江蓠也没闲着,一样一样细心整理。 江五忙活了一阵,见江蓠神情恬淡,不仅亲自动手操劳,也确实丝毫没有挑剔于他,顿时松了口气,只觉得这位姑娘冷归冷,性子大抵不坏。 另一边,越英与江敏步入内室整理。江敏满脸不悦,“江蓠这个混账,竟让我在父亲跟前挨骂!” 越英到底阅历丰富些,皱眉道,“这个江蓠,只怕并不简单。” 江敏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咽了一口,嗤笑道,“不过一个乡野村姑,能有什么能耐。也就父亲宠着她,离了父亲,只怕要四处闹笑话。母亲可别高估了她。” 越英转念一想,兴许江蓠读过几本书,略知几分事,但毕竟生活在乡野,与村夫白丁来往,能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见识?一个没有母族依傍的贱女,在侯府还不是任自己拿捏?于是颔首道,“也是。” 母女两将江蓠嘲笑一番,怒气一扫而空,这时下人禀报,“公主殿下,您要的那批云锦到了。” 江敏闻言得意一笑,“江蓠再得宠又如何,不还是一个庶女?皇姥姥的寿宴,可没她的份!” 越英见女儿高兴,自也是高兴的,笑道,“走,随母亲去看看布料,给你裁一身新衣,光鲜地去你皇姥姥的寿宴。” 江敏便高高兴兴地掺着越英的手臂,走了两步,又担心,“寿宴那天可别下雪才好。” 越英却并不担忧,道,“清岚国师推算过,寿宴那日必定天晴气朗,祥云环绕。” 明白母亲对清岚国师的推崇信任,江敏没再开口,转而想到清岚国师的绝顶姿容,蓦地俊脸一红。 母女两正赏玩着布料,忽然听得外面高声喧哗,越英一问下人,才知道江宏在处置前去迎接江蓠的那个婢女,原因是婢女对江蓠不敬。 越英面露不喜,“这个江蓠,倒是个会惹事的。” 江敏见江宏如此维护江蓠,气哼哼道,“也不知有什么能耐,让父亲如此护着她。” 越英拧了拧眉,又看了看手中布料,便道,“罢了,犯不着为一个贱女败坏心情,先选布料,日后碍了我们的眼,再教训她不迟。” 江敏便冷哼了一声,作罢。 晚间,江宏在正院花厅备了接风宴,越英与江敏看在江宏的面子到场,江蓠初来乍到,人单势薄,也不得不参与。 几人围着黄花梨木圆桌坐下,越英、江敏身旁都有婢女布菜,江蓠却没有。 越英一想,指了个自己的婢女,对江蓠道,“听说你没了婢女,别说我这个主母怠慢,这便给你分派一个。” 江蓠静静坐在最次的席位上,看了看她指的人。那婢女忽然被指,还有些纳闷。 越英朝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想起越英背后对江蓠的态度,便懂了笑得不怀好意,对江蓠行礼道,“奴婢红樱,愿为大姑娘效劳。” 江蓠知道越英不可能这样好心,多半是想让这个婢女看着自己,遂淡淡一笑,笑意疏离,“谢谢母亲。” 她想着,去一个春杏,又来一个红樱,再在婢女这事上费神,只怕浪费。既然如此,不妨把这婢女反过来当做自己利用的工具。 江敏也猜到了越英的打算,幸灾乐祸的模样。江蓠不理。 越英吃了一会儿,又想起江蓠的年纪,不耐烦地对江宏说道,“侯爷,不是我催,这江蓠年纪确实大了,还是应当早早寻一门亲事,可别耽搁了敏儿。” 江蓠停下了筷子。 江宏略一想,也是,长幼有序,若江蓠不嫁出去,敏儿也不好嫁,现在,敏儿也快十七了。而江蓠二十,换做别的人家,早火急火燎了。 这件事越英只怕懒得费心,于是他转向江蓠,问,“蓠儿对未来夫君,有何想法?” 第5章 配不上国师 上辈子,江宏也曾私下问过江蓠这个问题,当时江蓠是如何回答的? 清岚装腔作势,她便回了“要彬彬有礼”;清岚华而不实,她便回了“要质朴踏实”;清岚表里不一,她便回了“要表里如一”;清岚阴晴不定,她便回了“要稳重从容”;清岚心狠手辣,她便回了“要宽厚仁善”。 后来,她选了越瑾辰,他是她心中温润如玉的君子。最后却是这个君子为了权势一杯酒杀了她,而她满心抵触的清岚,奋不顾身为她报仇。 其实换个角度去想,上辈子她那样抵触清岚,也意味着,清岚对她影响极大,在她心中分量极重。 这辈子,她要把所有的抵触,全换成坚实的分量。 江蓠垂下眼睛,低声道,“我希望那是一个,能和我一道探讨医术的人。” 清岚身世成谜,帝都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来历,她最好不要轻易暴露他,所以,也不能随便承认与他交情匪浅。但清岚确实会医术,甚至还十分高明,这回答,也并非撒谎。 江宏没想到江蓠的要求如此的“朴素”,哈哈一笑,道,“会医术也是一门本事,好,为父便去太医院那边瞧瞧,为你寻一个青年才俊。” 江敏自己是必然要嫁给位高权重的男人的,当下便有些看不起江蓠,轻嗤了一声,“在太医院找找也好,国师爷那般权势的,就别妄图高攀了,你是配不上他的!” 江蓠淡淡冷笑,江宏怒道,“怎么与你姐姐说话的?!” 江敏不服,“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江宏一噎,越英不悦地一看他,“敏儿说的原本就是实话,你吼他作什么?” 江宏只得吸了两口气,道,“国师爷官场名声虽盛,却是毁誉参半,私底下为人也是阴狠放肆,你们姐妹两都不要想!” 想起清岚的姿容和行事风格,他心里嘀咕,一个大男人,长得比女人还美,邪里邪气的,分明是配不上他们侯府。 江敏脸一红,“我本来就没想,我是要嫁入宫中的。” 江宏道,“你一个姑娘家的,动不动把嫁挂嘴上,不知羞!” 越英,“你怎么又骂她,有了新女儿便不认旧女儿是也不是?” “公主,你怎么能如此想我,我是那样的人么?” 一家三口又吵闹起来,江蓠只默默想着,清岚外在人看来,确实阴狠放肆,喜怒无常,但凡不那么糊涂的,或者不是利欲熏心的父亲,都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听江宏这话,倒像个对她不错的好父亲,可前提是,她没有和侯府的利益产生冲突。 江蓠如今已看得很透,所以心情仍然是无动于衷的。唯一的一点温热,给了那个“阴狠放肆”的人。 她的婚事,她会自己做主。 吃过晚宴,江蓠带红樱回房。 江五从偏房过来听候差遣,红樱自作主张,不客气道,“江五,你去厨房给大姑娘打水。” 江五纳闷地看向江蓠,江蓠淡淡点头,江五便离开了。 红樱瘦长个子,颧骨很高,眼神飘来转去,给人狡诈之感。她在江蓠跟前站定,故意摆出倨傲的模样,干巴巴道,“大姑娘,奴婢以后跟了您,便与您说句真心话。这府里公主最大,以后你可得对她与郡主更尊敬些。” 江蓠淡淡瞥了一眼红樱,这人气质实在算不上好,越英也未多喜欢她——真正喜欢的、用得顺手的,越英也舍不得给江蓠。 红樱一心想在越英跟前立功,这样狐假虎威、趋炎附势的小人,却也最好利用。 “你说得对,公主郡主自当尊敬。”江蓠在方桌前坐下,定睛看向红樱,眼神变冷,“可你既然跟了我,是我的奴婢,为何不跪下向我磕头见礼?” 红樱一愣。 “跪下。”江蓠一动眉梢,无言的威严,从那秀美的脸、玲珑的身体里散发出来。 红樱心里一跳,手心发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俯首道,“奴婢红樱,见过大姑娘,以后愿为大姑娘当牛做马。” 江蓠想着红樱喜欢仗越英的势,她便将越英的手段还给了她,也不叫她起来,淡声问,“懂医术么?” 江蓠谈及自己医术时,红樱不在大堂,所以现在也不知江蓠为何这样问,只茫然回答,“奴婢不懂。” 江蓠略一点头,“那便多在外间侯着,我喜静,没叫你你便不要进我房间。” 红樱这才醒悟江蓠是个戒备心强的,并没有如何信任她,心下便打定主意要做好表面功夫,取得江蓠的信任,了解她的一举一动,方便以后向公主告密。 江蓠懒得自降身份去猜一个婢女的想法,只道,“明白了那便去帮江五打水罢。” 红樱装作殷勤地起身去了。 第二日风停雪歇,江蓠穿了藕色小袄,披着银绣容边斗篷,怀着揣着个暖乎乎的小手炉,带着江五,坐着马车,慢悠悠出了侯府。 “大姑娘,我们直接去外城么?”江五年岁虽小,驾车的技术却很娴熟,裹得圆头圆脑的,手里握着马缰询问江蓠。 他们早间说了要去买奴婢,理当是去外城的集市的,但是江蓠回道,“不急,我想熟悉熟悉都城。” “好勒。”江五便随意挑了个方向,慢悠悠地赶车,转悠了一大圈,最终来到外城。 大邺朝的帝都分三城,内城是皇宫,中城是文武百官、王侯富商的居所,外城则生活着市井百姓。 不愧是天子脚下,即便是雪后天冷时节,外城也有几分喧闹,行商走贩往来穿梭,行人车马熙熙攘攘。 江蓠掀开马车窗帘一角,看着外面的俗世繁华,想起某一个七夕夜,她和越瑾辰一道出来游玩。良宵佳人,良辰美景,当时是何等的柔情蜜意,如今再看,却只是一个可笑的噩梦。 所幸,梦已醒了。 江蓠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她已死心过,此后,她再也不会在意分毫。 她正想着,马车忽然猛地一顿,江蓠不由得往前一倾,猛地扶住了车厢壁。 “怎么了?”江蓠掀开车帘查看状况。 江五哭丧着脸,回头,“大姑娘,我们撞到国师爷的轿子了。” 江蓠脸色一顿,抬头,看向对面那座,朱锦红梁,奢华无比的轿子。 第6章 调戏 当今圣上熙宁帝一统江山,成就皇图霸业,年华渐去之后却开始追求长生,好求仙问道之事,是以建晔王朝怪力乱神之说十分兴盛,而从事此类的人也非常之多。 年轻的国师爷便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出现在皇帝身边并崭露头角。因他能推算,善医术,会炼药,巧舌如簧,会讨人欢心,加之长相俊美,姿态风流,短短一段时间便声名鹊起,成为炙手可热的国师爷。 当然也会有正直之辈骂他一声奸臣、佞臣,却于他的地位丝毫无碍。 眼下,这位国师爷的轿子,便在江蓠眼前。四人抬的大轿,做工精细,装饰奢华,用色张扬艳丽,大轿两边还各有一个姿容清秀的婢女。 国师爷还未露面,但江蓠已然不由自主攥紧了手指,心尖的热流一阵又一阵,最后这激动全数化作了唇边一点轻柔与熟稔的笑意。 这人,还是一副华而不实的做派。 按照清岚那边的时间,自二人从山上分别,也有三年未见了罢。 婢女伸出纤纤玉手,掀开了轿帘,露出一角红衣,接着红衣闪动,里面的男子潇洒地整了整衣服,举步跨出。 江五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他听说国师爷有令人心惊的容貌,只觉得果然不假:只见国师爷那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似仙似妖,清丽出尘,却又风流天成;本是比女子还美的眉目,但那挺拔的鼻,线条硬朗的下颚,又将他趁得英气无比。那一身浓烈的红衣,穿在他身上,好似一抹流丽的红云。 一句话,美则美矣,却让他幼小的心灵有两分害怕,不如他家大姑娘,美得让人赏心悦目。 江蓠微微叹气:容貌只是皮相,这人的气质,却是谁也学不来的。 她方才之所以让江五慢赶着马车四处转悠,就是觉着,清岚神通广大,消息网密布,必然知道她来帝都了,便会想办法与她见上一面。 清岚果然与她极有默契,这便来了——上辈子也是这样,清岚很快就找她确认,不过当时他是夜闯她闺房的,着实把她又气了一遍。 清岚乍看到江蓠的那一刻,眼里有震惊和怀念闪过,下一秒真实情绪消失无形。红衣的国师爷上前一步,看着江蓠,笑道,“听闻江宏那个糟老头迎回了一个庶女,想不到是如此清丽绝伦的美人儿。” 见他言行轻佻,江五有些恼怒,但国师爷势大,一身邪气,他敢怒不敢言。 江蓠也不恼,经过上一世,她已然知道,她这个师弟表里不一到了极致,外表的轻浮放肆,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内里的深情与敏感。 江蓠仍在马车里,掀着车帘,露出半张精致秀美的脸。清岚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半张脸,唇角笑意加深,“今日冲撞了我,小姐打算如何补偿?” 江五到底年幼,忍不住朝江蓠委屈道,“我本想避开,是国师爷的轿夫撞上来的。”想想之前江蓠对春杏的严厉,又恳切地补了一句,“大姑娘你相信我。” 江蓠心里有数,清楚是清岚得知江宏从翰州乡下迎回了一个女儿,从各种消息里看出这个女儿是她,因此趁着偶遇,故意撞上来一探究竟。 江蓠马车上挂着一块小牌,上面是一个个遒劲的江字,要认出这是侯府马车并不难。而堂堂侯府,出行只一个小厮陪伴,如此排场自然最可能是她这个庶女。 江蓠冲江五点头,“你放心。” 清岚并不将江五看在眼里,只对江蓠笑道,“恰好我未婚小姐未嫁,不如以身相许?” 江五倒抽一口凉气,想不到国师爷居然无礼至此孟浪至此。 江蓠终于回应了他,“不要胡闹。”声音清淡到有些柔和,全无在侯府的冰冷,反而满含包容之意,配着她那清甜的嗓子,十足动听。 “小女子要去集市选个婢女,烦请国师爷让路。” 清岚一时怔了怔,竟然真的乖乖往一旁让了让。 江五立刻驾起马车,逃也似的离去。去的时候江蓠仍然没有放下车帘,反而对清岚道,“国师爷若当真对江蓠有意,不妨带上媒妁与礼物,上侯府与我父亲细说。” 仿佛一颗石子轻飘飘抛下,却在清岚心尖引起轩然大波。清岚愣愣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瞳孔微颤:一向对自己冷漠、抗拒的人,竟然让自己上门提亲?她当真愿意,嫁给一身毛病的自己? 江蓠放下车帘,又想起上辈子清岚血流披衣时的悲情一笑,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只要他来提亲,她愿意的。只恐怕,他不会来。 江五心有余悸,出口提醒,“大姑娘,你约莫是不知道这位爷。他又好色又狠毒,府上听说好几十的美人,隔天能死一个——你怎么应承他的荒唐话?” 江蓠生平第一次,听到如此的流言,偏偏江五还说得如此认真。她忍俊不禁道,“我觉着,他不是个坏人。”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呢,世上最了解他的,恐怕就是她了。 江五叹气,“姑娘你刚来,不晓得他,以后见着他,避着走才好。” “好。”江蓠淡笑应声。 此时正是腊月,临近年关。往往这个时节,正是穷苦人家过不下去,而大户人家需要用人的时候。因此即便天寒地冻,西市这个街口,也有不少等着主人的卖.身人。 江蓠本不欲选婢女的,今天出门,也只是为了尝试和清岚见上一面,现在目的已达到。 她本身自己动手惯了,不喜被人盯着伺候,何况身边已有了红樱与江五。但既然已经说了要选婢女的话,至少要给江五和江宏一个交代。 于是江蓠带着江五转了一圈,谁也没选上,最后空手打道回府。 回程的时候,江蓠让江五在药房门口停车,自己下了。 江五纳闷,“姑娘要买药材?” “嗯。”江蓠淡淡应声。她记得江五手指生了冻疮,看起来又红又肿,胡萝卜一般。 江蓠母亲勤劳善良,又只全心养育江蓠一个,并不曾让她过得太苦。后来拜了师父,师父为人看诊,还会下山卖草药,因此也不曾让江蓠缺衣少食。但江蓠是见过穷苦人的生活的。 虽然死过一遭,并不打算与人赔付感情,但江蓠仍然动了恻隐之心。 “劳烦掌柜,红花、芍药、通草各一两,桂枝、附片、炙甘草二两。”江蓠淡然而又熟练地报出一个个草药名。 那掌柜的扶着胡子笑道,“这是治疗冻疮的罢,姑娘也是同行?” “略知一二,前辈见笑。”江蓠淡淡一笑,也不与那个掌柜多说,拿了药包转身交给。 将药包递给江五,江蓠淡声吩咐,“回去后每日取十分之一,熬成汤汁涂于手上,一日三次。” 江五顿时感动,他被侯府的三个主子打骂惯了,头一次被人这样关心,眼睛都红了,“大姑娘,这……” “拿着罢,手治好了才能好好做事。”江蓠仍是淡淡的,率先走回马车。 江五收好药包,吸吸鼻子,快步走在江蓠身边,惊奇道,“大姑娘竟然懂得医术?” 江蓠也未谦虚,略一点头,“以后若有些小病小伤,可以找我来看。”治病医人是她的本行,若是能通过江五把名声传出去,于她也算好事一桩。 江五的感动又多了几分。 另一边,天寒地冻的日子,江敏起得很晚。她是侯府的嫡女,受人谄媚的郡主,越英偏爱她,省了她早上的问安。于是江敏收拾停当后,拿了练武的长鞭,便直奔江蓠的住所,想看看昨日红樱和江蓠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令她开心的事情。 第7章 交锋 江蓠早已离府,江敏便扑了个空,只看到在厅房卖力擦花瓶的红樱。 “那个贱女去哪了?”江敏皱眉问道。 江蓠未曾和红樱交代,却也未有刻意避着红樱。红樱远远听见江蓠和江五的对话,才知晓他们去集市买婢女,于是谄媚道,“那个贱女去集市买婢女了,她暂时还不信任奴婢,不过郡主放心,奴婢必会早日争取她的信任,有任何事情都会及时向您禀报!” 江敏很满意她的重心,笑道,“如此便好,日后必有重赏。”心下却又有些鄙夷她的奉承劲。 “敢瞒着母亲选婢女,我可算抓到你的把柄了!”江敏冷笑着一甩马鞭,举步朝府门走去。 红樱想到昨日被江蓠勒令下跪,心里很有两分解气,兴冲冲跟着,亦步亦趋。 二人来到府门前,等了许久,江蓠都未回来,江敏觉得冷,又不耐烦,转头瞧见红樱傻站在那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鞭抽了过去,“蠢东西,不知道给本郡主拿个暖炉么?” 红樱平日是有些眼力劲的,只是此刻满心想看江蓠倒霉,自然难以注意到别的,当下被江敏抽得一愣,身上小袄都绽开了棉花,皮肉也是一阵疼痛。 红缨回过神来,连忙下跪,“奴婢的错,郡主恕罪,奴婢这就去拿。”磕完头后她立即起身,匆匆寻了一个暖炉过来,江敏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江蓠终于回来,江敏顿时换了阴沉表情,盯着江蓠的方向。 江五停下马车,看到江敏来者不善地站在朱漆大门下,有些不知所措,“大姑娘,郡主在门口,好像十分生气……” “不慌。”江蓠淡淡回应。 她沉静而安稳的语调,让江五神奇地觉得自己安定下来。 江五跳下马车,为江蓠撑着车帘,等她出来后,又伸手要扶她。 江蓠没有拒绝,亦没有多说什么。 江敏等了许久,没等到红樱口中的婢女,冷冷问道,“你不是去买婢女了么?怎么,缺钱?” 江蓠也不理她,只专心就着江五的手,不紧不慢地下车。 江敏气得甩了一下鞭子,“我问你话呢,你聋了?!” 江蓠这才抬头看她,淡声问,“你是和我说话?” 江敏怒道,“不是你还有谁?” 江敏怒不可遏,江蓠却八风不动,依然冷漠,“你未曾称呼,我如何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江敏气得甩了一下鞭子,“我问你话呢,你聋了?!” 江蓠这才抬头看她,淡声问,“你是和我说话?” 江敏怒道,“不是你还有谁?” 江敏怒不可遏,江蓠却八风不动,依然冷漠,“你未曾称呼,我如何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反问的语气,带着隐约的讥诮,江敏更气了,“我看你是故意的!” 江蓠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瞥,让江敏觉得,对方仿佛是在看胡搅蛮缠的蠢货。江敏气得心肝都疼了。 江蓠冷漠。气吗?以后还有更让你气的。万劫不复的滋味,这次会还你来尝。 她看够了江敏气急败坏的表情,才淡然否认,“并不是。” 江敏怒火中烧,偏偏看进了江蓠的那一瞥。她不愿做胡搅蛮缠的蠢货,只得强压怒,毫不客气地拿着长鞭指着忍冬,“我问你,你买的婢女呢?” 江蓠淡声道,“我并没有买婢女的打算,若需要婢女,自然会向母亲请示。”她话是对江敏说的,却不正眼看她。 早在今早出门的时候,她便已想到了这一步,当真是从容不乱。 江五看着姐妹两人,只觉得江敏红衣张扬,盛气凌人;自家姑娘虽然依旧是沉稳冷静的模样,气势却丝毫不输于江敏。 江敏一听,眉梢吊了起来,转头对着红樱又是狠狠一鞭,“你骗我?” 红樱吓得跪倒,“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欺骗郡主啊!她早上当真是这样说的!” “那婢女呢?”江敏怒问。红樱支支吾吾的,也回答不出来。 江蓠无视她们女仆两的一地鸡毛,这时,恰好管家服侍着江宏下朝归来。 今日天冷,江宏没有骑马,而是坐了马车。临到侯府门口,他那边拉车的马,忽然不知何故受惊,高声嘶叫着,马蹄乱踏,一时弄得门口的几人都心惊不已。 江宏的马车,因着受惊的马而上下颠簸。此时驾车的正是管家江福,他满面焦急,扯紧缰绳,竭力想要稳住马匹。 但那骏马依然惊惶不安,狂躁乱踏,带动马车左摇右摆,还将车辕上的江福甩下了马车,之后嘶叫着往前狂奔。 江宏到底是武将出身,稳住身子,从狂颠的马车里摇晃着踏出,双手紧紧抓住车门。眼见惊马笔直朝江蓠的马车冲去,担心两个女儿受伤,他吼道,“让开!” 江敏突遇意外,一脸受惊地后退,又有几分担心江宏。江蓠却处变不惊,依然是沉静如画的样子,鸦羽似的长睫自然地挺立着,眼神淡淡地看着江宏。 那一身素白衣裳、立于纯白雪地的模样,在一众兵荒马乱中,有一股别样的静美——紧要关头,也无人注意便是了。 惊马持续狂奔到底不妥,江宏一咬牙,一手抓紧车门,放开另一手去拉马缰,他力气不可谓不大,但是却依然止不住奔马。 江宏眼中杀气一盛,松开缰绳与车门,在车辕上一踏,飞身骑到马上,拔下束发的金簪,俯身猛地扎进骏马的脖子。 他一连扎了两次,血液如箭喷到雪地,连绵十几尺,在白雪上面异常刺眼。红樱与江五骇然低叫,江敏也皱紧了眉,眼露嫌弃与恶心。 江蓠也微微拧眉,为这骏马感到可惜。她在山野生活了十多年,与不少飞鸟走兽打过交道,有时候,动物反而比人纯良无害,知恩图报。 惊马终于跄踉着脚步,轰然倒地。江宏已提前下了马,见马终于不动了,长舒一口气,这才转身去看,被摔下马车的江福。 江福抱着自己的右腿惨叫,满头都是冷汗。 第8章 展身手 江福在府中效力多年,江宏十分信赖他,大步流星走了过去,问,“你如何了?” 江福依然惨叫着,“啊,我的腿,我的腿!侯爷……” 意识到他的腿多半是摔折了,江宏立即转头吩咐红樱,“去请大夫!” 红樱也顾不得自己的狼狈,连忙去了。 江敏被江福看着长大,江福疼她,她对下人们严苛,对江福却是尊敬的,连忙踱步过去,担忧道,“福伯……” 江蓠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淡然挤开了挡在江福身前碍事的江敏,蹲下.身,伸手在江福的断掉的小腿上利落地捏了一番。 江福惨叫声更甚,江敏怒斥,“你做什么!” 江蓠冷淡回应,“看不懂么,我在找断骨的位置,好帮他正骨。”语气并不冲,却让江敏觉得堵得慌。 “大……大姑娘,使不得……使不得……”江福吓得够呛。昨日他在大堂,也听到江蓠说自己会医术,但穷乡僻壤来的女大夫,只怕孤陋寡闻、技艺不精,万一不会接骨,叫他白白受痛呢?万一接骨接歪了,还得打碎重接,岂不是更加凄惨? 江蓠知道江福和江宏此时都并不相信自己,也不多说,只淡淡回应,“父亲放心,必定给他接好。” 她打定主意不对府中人动感情,现下也并非以德报怨,江福也好,江宏也罢,此时在她眼中,都是工具而已。 如果她记得不错,今天的事情做好了,过几日,应该会有一个进宫的机会,来到她面前。进了宫,更方便向前世的仇人讨债。 她说话的的功夫,双手毫不温柔,配合着一动一扭,只听江福一声剧烈的惨叫,断掉的腿骨已然复了位。 江蓠起身,淡淡吩咐,“不要碰他的断腿,将他抬进房间,我要替他施针止痛。江五,去替我拿银针过来,在梳妆台下的抽屉里。” 江五麻利地应声,去了。 江宏见江蓠说话有条不紊,语气充满自信,将信将疑。江福也不知自己骨头接正了没有,见江宏不再反对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口中叫痛,心里叫苦。 几个男丁围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江福抬入他房间,江宏江敏一起跟了进去。冬日衣服穿得厚,不方便施针,江蓠命人拿剪刀剪开了江福断腿的棉裤裤管。 江宏见她做事细心,有理有据,心里又相信了一层。江敏自然是了解自己父亲的,见江宏神色,便忍不住低骂江蓠,“装模作样!” 江蓠懒得理她,只在心里的账本记下了。她有更大更远的目标,当那个目标达成了,再报复于江敏,事倍功半。 不多时江五到了,手里拿着江蓠的一套银针。江蓠接过,眼神有了温度,爱惜地展开包银针的锦缎,从中抽出细长的一根,扎进江福的腿部穴位。 江福已痛得麻木,心里也是万般绝望,只觉得要在江蓠手中遭罪。然而随着江蓠银针越扎越多,他竟然察觉疼痛正逐渐减轻。 江宏见江福脸上的痛色去了不少,便知道江蓠做对了。 又快又准地扎完十几根银针,江蓠起身,淡淡吩咐,“保持一刻钟,之后取针。拿纸笔来,我开一个消炎止痛的方子。另外,再寻一块平整木板来。” 很快她需要的东西便来了。江蓠执笔写字。江宏挪过去观看,只见宣纸上一个个小字娟秀工整,煞是好看。 江宏老怀甚慰,只觉得自己的女儿甚是知书达理。江敏也在看,她被越英宠坏了,字写得不如何,审美却是有的,当即妒火又多了一分。但眼下没有发作的机会。 江蓠开完方子,恰好红樱带着大夫来了。大夫比不上太医院的大夫,医术却也是不错的。江蓠对同行心存敬意,谦逊地将方子递了过去,请前辈指点一二。 那大夫摸着山羊须,审视着药房,一会儿点头,一会儿疑惑地询问江蓠为何开这味药材,江蓠一一答了。 最后老大夫眼睛越来越亮,喜笑颜开,赞道,“妙啊,妙啊!姑娘当真是后生可畏!” 江蓠淡淡一笑,“老先生谬赞。” 江宏与有荣焉,笑道,“蓠儿不愧是我的女儿!” 江五也是满面笑容,对江蓠的崇拜又多了许多。 江敏原本以为江蓠装模作样,听了老大夫的话,知道江蓠确实帮了福伯,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听江宏如此夸江蓠,顿时气得差点哽住了。 一个贱女,有什么好! 一屋人各有各的心思,江蓠仍然宠辱不惊,不紧不慢地给江福取了针,又上了夹板,尽责嘱咐,“好生休养,不可妄动。” 江福心中不是滋味,不曾想自己被看不上的人帮了。 江蓠并不在意江福是否对她改观,毕竟展示自己的能力、为日后铺路才是她的目的。江蓠从容地收了自己的银针,朝江宏淡道,“这里事了,我这便回房了。” 江宏笑得慈爱,“好,好。” 江蓠带江五、红樱回自己的院子,才进厅房,红樱猛地跪下了。 第9章 撒娇 红樱跪在江蓠面前,满心满眼的急迫,恨不得去拉江蓠的裙角,“大姑娘,不是奴婢有心出卖您,是郡主逼我,我不得不从啊!” 江蓠静静抬眸审视着她,红樱心中一突,只觉江蓠那眼神,如清秋的冷月,又如明净的初雪,让人心生凉意,不敢放肆。她心虚得差点要求饶了。 她也不知为何江蓠说了要买婢女却没有买,但现在,积极认错哭惨是必要的。 江蓠也只是吓吓她,没有计较的意思,毕竟江敏已经教训过她了——那一左一右两道鞭痕,实在是狼狈。 何况日后气江敏,还有用得着红樱的地方。江蓠淡漠道,“既决定听我的,那便一直听下去,规规矩矩做事,我不会为难你。” 红樱心中一松,如蒙大赦,磕头道,“多谢大姑娘,大姑娘宽宏大量!” 江蓠不再多说,只让红樱下去收拾自己。 另一边江敏心中有气,跑去向越英倾诉。恰巧江宏来到,听到母女二人的话,把小鸡肚肠的江敏训了一通,惹到越英不快,又向她赔罪,好说歹说,哄好了母女两个,江福的事,便暂且揭过了。 晚间,江蓠看了会儿医书便歇下了。夜半时分,万籁俱寂,江蓠被一阵轻微的开窗声惊醒,当即从枕下摸出一个发簪,紧紧握在手中,呵斥,“谁!” 下一刻,低沉带笑的声音响起,“蓠儿仍旧警醒,当真让我欣慰。” 听出来人的声音,江蓠放松下来。她自小用好养着,耳聪目明,何况窗外还有微弱的雪光透入,江蓠看清了清岚挺拔的轮廓。 这人还是如上辈子一般,选择了夜闯她的闺房,但江蓠已不像上辈子那般,不管不顾地生气。她发现了许多不曾发现的细节。 比如说,清岚一直站在屏风之外,规规矩矩,未曾朝内多看一眼。 但那人却依然用轻浮的语气伪装自己,浮夸地深吸一口房内空气,孟浪道,“蓠儿用什么什么香料,当真迷人。” 江蓠一直是个正经人,即便已知清岚的真实心意,此时仍然有些不惯。这人一如既往,喜欢捉弄、调笑自己,那时自己脸皮薄易羞恼,他却反而得趣似的变本加厉。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所以不会羞恼埋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披衣起床。 她有些担心外间的红樱。清岚半夜来访,只怕不会让红樱清醒地发现他。她不担心红樱受伤,倒是担心清岚下手没个轻重,给她惹来怀疑——毕竟她这个青梅竹马,着实心狠手辣了些。 清岚一直站在屏风外,见江蓠出来,朝外间走,只当他的蓠儿一向纯善,便道,“放心,只是点了她的穴道让她昏睡而已。” 江蓠便站住了,转头隔了几尺的距离,看向清岚。寒冬腊月,这人依然轻袍缓带,丝毫不怕冷似的。 她放柔了声音,有些无奈,“侯府戒备森严,你就这样来了?” 清岚却笑,“你所谓的戒备森严,于我不过儿戏罢了,天下哪里拦得住我?” 这样的狂傲,这样的清岚。 江蓠神色又温柔了两分,认同了他的话,转而问道,“这个时候来找我,什么事?” 清岚忽然发作,快步上前,箍紧了她的手腕,声音都阴沉了几分,“为何要来帝都?知不知道这里尔虞我诈,吃人不吐骨头?!” 练武之人手劲大,江蓠微微拧了秀眉,道,“疼。”语气轻软,听起来还有两分撒娇的意味。 清岚一怔,放开了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本正经的江蓠,竟然会撒娇,竟然会朝他撒骄?她不是最讨厌他了么? 但她说疼,清岚有些慌了,又欲去拉她的手,“当真疼了?我瞧瞧?” 江蓠便乖乖任他拉着手。堂堂国师爷夜视能力比江蓠更好,奈何毕竟是黑夜,不可能如白天那样看清细节。 清岚只见江蓠手腕纤细娇美,看不清手腕是否有青紫,便又后悔没有带伤药过来。 两人熟识已久,江蓠轻易看穿他的心情,软声道,“不碍事,我没受伤。” 清岚还是忍不住埋怨自己。 江蓠抽回自己的手,这才轻轻道,“我是江宏的女儿,自然要回这里。” 清岚沉默片刻,竟有些颓然,低声道,“做侯门贵女,未必比做江湖游医好。越英刻薄善妒,江敏飞扬跋扈,她们未必容得下你。日后你说亲,嫁入别的高门,不过亦是勾心斗角、踩低捧高。” 上辈子他们也为这个问题争吵过,不过当时江蓠不懂他的苦心,也没这么好的态度,清岚亦是遇强则强的脾气,两人吵得一塌糊涂。 但是这辈子,不会了。 听出他话里的关心,江蓠浅笑,“血缘只是其一,第二个缘由,我是为你而来。” 清岚心一颤,不由自主蜷紧了手指,又是片刻后才自嘲地一笑,“担心我闯祸,所以特意来看管我?蓠儿当真是尽心竭力。” 江蓠叹气。她以往是对他多不好,才让他这样误解自己的意思? 她温柔摇头,“不是的,不是看管,而是支持。” 清岚这次立即嗤笑出声,“支持?若我想将这皇宫、这朝堂搅得腥风血雨,你也支持?” 江蓠认真问道,“有何不可?” 上辈子,他也不是没将这皇宫与朝堂搅得腥风血雨。 而这人也是因为,担心自己搅起腥风血雨时,会误伤到自己,才竭力让她离开。但他那张嘴,偏偏不会好好解释。 曾经她以为清岚阴晴不定、心狠手辣,如今她知道,清岚行事,有他自己的缘由。 也许他不是个好人,但这世间,好与坏从来不是能简单定义的。她已决定这辈子去到他身边,便不会后悔。 江蓠神态笃定,清岚不笑了,微眯了眼,沉沉看着江蓠的眼睛。 旁人见他这种神色,只怕要吓得发抖,江蓠却不怕,“还有,你好好与我说话,阴阳怪气的,我会生气。” 语气乖软,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撒娇。第二次撒娇。 清岚不知道说什么好,呆了半晌,丢下一句“胡言乱语”,而后又轻巧地从雕花窗户飞身离去。 江蓠又叹了口气。清岚心思敏感,而她突然改变对他的态度,清岚一时无法接受也情有可原,一步一步来罢。 她走到窗边,外面黑暗寂静,只有枝头的残雪簌簌下落的声音。转头看向碎玉山的方向,江蓠最终冲那里俯首致歉。 师父曾说过,学医是为了救人。而她,却终究要用来伤“人”了。须知有的人,不配为人。 而屋外的清岚如同一片飘飞的红雾,在侯府的树梢几个起落,很快便离开了侯府。 他在寂静的雪地站定,抬起右手轻轻吻了吻,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腕的余温。 她说,会无条件支持他。 他认识的江蓠,单纯善良,有时秉持道德到了固执的地步。她干净如山间的清溪,纯良如林间的幼鹿,与冷酷阴暗的他,从来不是一路人。 所以她说会支持他,是真的么?为何他不敢相信? 江蓠在侯府待了几日,她性子静,也不怎么出门,只待在房内看书,偶尔会出去查看江福的恢复情况。 而越英与江敏忙着准备出席太后的寿宴,也未曾生事——她们觉得自己能去太后寿宴,而江蓠一介贱女,万万是没有资格前去的,这一点已足够她们得意,也犯不着与江蓠生事。 安宁了几日,就在太后寿宴的前一日,江宏犹豫地来到江蓠住所。 江蓠当时正在厅房看医书,见江宏前来,正要基于基本礼节站起,江宏却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江蓠便不动了。 江宏坐到江蓠对面,迟疑道,“蓠儿,有件事,父亲需你商议。” 江蓠放下手中医书,坐直了身体。 第10章 入宫 江宏犹豫半晌,才道,“你应当还不知道,宫里的贵妃娘娘,是为父的远房表妹。” 江蓠不动声色。她当然知道。当今圣上年轻时壮志雄心,年老后好求仙问道,并不如何亲近女色,是以后宫萧条,子息单薄。贵妃娘娘是多少年来难得受宠的一位。 江宏妻子是长公主,女儿是郡主,表妹是宠妃,本人亦是战功赫赫、爵位加身,未免权高震主,他早已将兵权交了大半——确实是个聪明人,聪明到当嫡女和庶女产生生死冲突时,最终选择了漠视庶女的死亡。 眼下,这个聪明人斟酌道,“这几日,贵妃娘娘病了,太医院治了许久并无好转,就连国师爷也束手无策。” 江蓠前几天的筹谋,就是为了这件事,淡然接口道,“父亲想让我去给贵妃娘娘瞧瞧?” 江宏迟疑着点头。他昨日已见过江蓠的能力,只是才见过一次,生病的又是千金之躯的贵妃娘娘,轻易得罪不得。 但能给宫中贵人看病的机会,对江蓠来说,又实属难得。若蓠儿能治好贵妃,自然是大功一件,此后受王公贵族青睐,侯府与他也能风光无限;若是没能治好,贵妃娘娘是他表妹,与他交好,只要不闯大祸,应该会有转圜的余地。 因着这两方面的考虑,江宏便有些举棋不定,与江蓠商议,也是希望江蓠能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江蓠站起了身,看定江宏,“好,什么时候动身?” 上一世,她希望能融入这个新家,处处小心,步步低调,唯恐多做多错惹人反感。得知贵妃生病的时候,她选择了沉默。 这一世,她必然要去。江敏与越瑾辰联手毒杀她的时候,不是嫌她没有权势么?那她便靠近权利中心,一步步让自己站上去罢! 而只要她站上去了,也能有足够的资格,去匹配、帮助清岚。 上辈子她差不多半年后才认识越瑾辰,这辈子,他一定想不到,自己竟然这么早,就去向他讨债了。 江宏见江蓠从容果决,心下安定不少,展露笑容,“不急,今日我先派人与娘娘知会一声,明日再带你去。” 江蓠淡然道,“一切听父亲安排。” 第二日,整个帝都都喧嚣起来。侯府也是早早地陷入了忙碌。 越英与江敏一早便入了宫,提前与太后团聚。午后时分,日光和煦,江宏终于带着江蓠,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马车驶进高高的宫墙,江蓠掀开车帘,只见巷道长长,那一头,是一幢又一幢的巍峨宫殿,仿佛重峦叠嶂,威严而华丽。 她看向了最高的那一处黄色屋顶,阳光下,屋脊兽栩栩如生,琉璃瓦发出灿灿的金光。上一世,清岚便是死在那里,隔着茫茫的时光,她仿佛还能看见惨烈的血迹。 江蓠轻阖了长睫,她想,这一世,她必然不会再让两人陷入那样的境地。 马车往宫内行了一会儿,江宏示意江蓠下车。 已有一位蓝袄的公公侯在那里,一见江宏二人便陪着笑,“侯爷,姑娘,可算等到你们了。” 江宏嘱咐江蓠,“我不便往里走,你随这位公公前去。” 江蓠知道江宏必然要去与越英会和,向太后祝寿,也不多说,只淡淡应是,然后随蓝袄公公走。 今日太后大寿,在庆霞宫接受子孙后代、百官命妇朝贺。贵妃娘娘身带病气,不适宜前往,仍在自己的寝宫。 江蓠被带进内室,因她是女眷,贵妃娘娘也未太过避讳,升起了帐幔,露出自己的病容。 贵妃姓萧,三十上下,即便是在病中,也能看出是个美人。 上辈子贵妃娘娘早逝,与自己并无恩怨,所以江蓠规矩地行了个礼。 萧贵妃病恹恹的,拥着被子,有气无力道,“起身吧,不必多礼。” 江蓠便也不多说,拿出脉诊,“江蓠逾越,请娘娘伸手。” 萧贵妃将手搁了过去,江蓠手指搭上脉搏,听了一会儿脉象,又仔细问了和病情有关的几项信息,心里便有数了。 并不是难治的绝症,清岚说束手无策,只怕是懒得管。 萧贵妃病弱之中,只见江蓠面色冷静,不似太医一般神色凝重,几欲叹息,心中升起一分希望,问道,“情况如何?” 江蓠道,“娘娘脉象细滑,气血两虚,脾胃受损,当真需要好好调理。” 萧贵妃面露失望,“太医也是如此说。”可按照他们的治法,并无效果。 江蓠点头,“此其一,其二,许多病情与人之情志息息相关。贵妃娘娘当忌忧思劳顿,保持心境开朗。” 萧贵妃一愣,若之前她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见江蓠,此刻倒是有些信服了。 江蓠也不知萧贵妃有什么伤心事导致她早逝,也不便打探,说明缘由后,便看了太医的方子,调整了其中两味药。 “贵妃娘娘若愿意,我再为娘娘施针通经脉。” 萧贵妃略一沉吟,“好罢。” 一番针灸完毕,江蓠爱惜地收起银针,道,“银针需连施三日,见效后娘娘若愿意,还可继续进行。” 萧贵妃觉得身体略舒爽了些,精神头也好了两分,这才有闲暇打量江蓠,只觉得这侄女恬静守礼,容貌也秀美可人,倒比她那嚣张高调的妹妹强上一些。 江敏出身尊贵,满心满口地看不起下等人,萧贵妃自己便是下等人出身,自然不喜这一点;而那长公主的嫂嫂也是盛气凌人。萧贵妃表面对她们母女和气,心下却总有隔膜,如今看江蓠,倒是有几分喜欢。 她神情温柔了些许,道,“也好,侯爷事务繁忙,不便日日送你,给你一块令牌,你可自行入宫。” 江蓠行礼,“谢娘娘。” 告别萧贵妃后,江蓠由那蓝袄太监陪着往外走。才出的殿门,一个婢女追出来,“姑娘,请留步。” 江蓠回头,那婢女走到跟前,道,“娘娘方才想起,侯爷如她的亲兄长一般,姑娘便是她的亲侄女,见面礼不可少。” 婢女递过来一个鸭蛋青的和田玉镯,玉镯色泽均匀,细腻温润,十分贵重。 江蓠不卑不亢,接过戴于腕上,淡淡一笑,“替我谢过娘娘。” “姑娘慢走。” 蓝袄太监送江蓠去往侯府马车所在,江蓠不紧不慢地走着,手指摸索着腰间的令牌。她想,自己进入权利中心的第一步,还算顺利,希望接下来,也能一切顺利。 两人途径御花园,意料之中,又不期然地,与一个人狭路相逢。 第11章 维护 御花园中奇花宝树错落有致,不同品种的梅花竞相开放,开出一树一树的美丽与幽香。 然这并不能让江蓠心情愉悦。 隔了一杯毒酒的距离,再见越瑾辰,江蓠心中仍是起了小小波澜,不过那波澜很快便消弭无踪了。 越瑾辰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脸色苍白,清瘦而虚弱,看人的眼神却是清亮的,头发和衣服也精心地打理过,一丝不乱。即便残疾,这位华贵的青年也是淡定从容的,气质风华不可小觑。 也是这样的外表,欺骗了她。 那这辈子,她不妨也顺势欺骗一下他罢。杀人诛心,她不是不会。江蓠褪去了一身冷漠,安静行礼,“臣女见过大皇子殿下。” 越瑾辰审视了她一眼,温淡一笑,“你是哪家姑娘,倒是面生得紧。” 江蓠低眉顺眼答道,“臣女之父乃威远侯爷。” “哦?”越瑾辰眼中露出两分得宜的热度来,“听说姑丈接回了流落在外的女儿,原来是你。” “正是。” 越瑾辰看了看庆霞宫的方向,那里丝竹之声缥缈不绝。越瑾辰又看向江蓠,温声问,“可是来给太后娘娘贺寿的?” 她一个庶女,与太后也非亲非故,如何有资格?越瑾辰这样问,无非是打听江蓠的来意罢了。这位皇子看起来温润无害,其实心里警醒得很,对宫里任何一点异常的变化都十足警惕。 上辈子,她是如何被他骗的那样深的?江蓠淡淡自嘲,“臣女是来,给贵妃娘娘看诊的。” 其实仔细想想,越瑾辰的野心也非无迹可寻。 这位皇子原本是皇帝的嫡长子,皇帝初定江山,选了都城,接安置在别处的元妻与嫡子过来团聚时,那队车马受到了前朝余孽强悍的攻击。 攻击的结果,是元妻身死,越瑾辰中毒,那毒一直没有治好,不仅导致他身虚体弱、双腿瘫痪,更是断了他的前程——没人能接受一个瘫痪病弱的太子。 当今圣上虽然心痛,却也只能新立皇后与太子,于是越瑾辰在宫中的地位便尴尬起来。 这样的落差,越瑾辰意难平,也是理所当然。 可他不该骗她,不该受了江敏的条件亲手杀她,然后再摆出一副情深义重、迫不得已的样子——若他真的情深义重、迫不得已,假死、强硬交涉,哪个办法不可以想一想呢? 越瑾辰怕与江敏、越英,乃至江宏的合作出意外,根本没给她争取活路。甚至也没有阻止江敏来侮辱将死的她。 他越瑾辰身世是凄惨,可她江蓠,又何其无辜。 曾经她以为他们俱是尴尬的身份,同病相怜又志趣相投,如今再看,原来是一个笑话。 越瑾辰也不知江蓠为何浅笑,只是那笑出现在江蓠清丽的脸庞上,倒是相得益彰。他来了些真心实意的兴趣,问,“你会医术?” 江蓠淡道,“略知一二。” 越瑾辰打量着她,杏色衣衫的姑娘微低着头,进退知礼,言语谦逊,遂微笑道,“你谦虚了,若只是略知一二,如何敢为贵妃娘娘看诊。” 江蓠淡笑,笑意不达眼底,“殿下过誉,臣女惭愧。”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突兀的尖利女声刺了进来,“你为何在这里?!” 江蓠抬头,只见江敏正一脸愤恨地盯着这里,旁边是同样面色不佳的清岚,和饶有兴致看戏的太子殿下。 江敏一身胭脂红的正装,头上缀着金步摇,额心贴着花钿,唇色娇艳,很有几分美丽,只是脸上倨傲不甘的表情,十分破坏美感。 “我问你,你为何在这里?!”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气势汹汹地质问。 原本江敏以为,江蓠身份低贱,粗鄙浅陋,上不得台面入不了宫。之前还嘲笑太后寿宴却无她的份,不曾料今日便在宫中和她相遇,并且她还在和大皇子殿下、自己最喜爱的表哥言笑晏晏,这叫江敏心中如何平衡?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江蓠转身,漠然地看着她。 江敏越发被激怒,正要厉声大骂,清岚已扯了笑容开了口,“郡主,美人生多了气,有碍容貌啊!” 江敏的话便消失在了唇间,想到他说的“美人”一词,脸色又有些发红。她转身面对清岚,想要拿捏身份,又有些羞涩,别别扭扭道,“不是我要生气,你不知这个贱女,她太能生事。” “是么?看来是我轻率了。”清岚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漾出一个酒窝,越发让江敏心跳加速。 江蓠却知道,清岚那样的表情,意味着他已然动了大怒。这人报复心极强,之后肯定会有动作,那她便不费心了,饶了江敏这一次罢,被人代劳也挺好的。 江蓠心中因清岚的维护之意而变得柔软温暖。 越瑾辰十分了解他那个被宠坏了的表妹,原本见姐妹两针锋相对起来,便想劝架,不料被清岚抢了先,这会儿才找到机会说话,道,“江姑娘是来给贵妃娘娘看诊的。敏儿,她是你姐姐,你莫要疾言厉色。” 与江宏不客气的教训不同,清岚和言细语,温柔规劝,让江敏气不起来。她从小便听自己这位表哥的话,虽仍心有不甘,但到底安静下来。 然而下一刻,她无意间看到了江蓠手腕的碧玉镯。那上好的成色,细腻的质地,似曾相识的模样,无疑,就是她姑妈手里的东西。 江敏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你手上的镯子,哪来的,是不是偷的?!” 所有人看向江蓠的左手。冬日衣服穿得多,看不到手腕,但是那镯子尺寸偏大,垂落到了腕关节之下。 碧玉的镯子衬着的,是莹润如雪的肌肤,手指如葱根,关节纤细惹人怜。 江蓠接受这镯子那一刻,便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甚至她立即戴上镯子,也有故意的成分在。她这妹妹,果然是不叫她失望,发怒得毫无智慧与风度可言。 看江敏气急败坏,未尝不是一桩乐事。江蓠平静问,“你莫非是不知道,‘含血喷人’四个字如何写?” 江敏大怒,“不然你是哪儿来的?别说是贵妃娘娘给你的!” 江蓠不说话了,这种事实,根本不需要她辩驳。江敏叫的越大声,越显得她可笑。 清岚笑得眯起了眼,已然是动了杀心。太子也依然笑着看戏。 越瑾辰劝道,“你姐姐不是这样的人,敏儿,冷静些。” 江敏委屈,不管不顾地抱怨,“你才认识她多久,就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了?” 越瑾辰被劈头盖脸地指责,也不说话了。他毕竟是皇子,甚至曾经是嫡长子,有自己的尊严在,当即觉得有些不悦。 他这个表妹,骄纵起来是真骄纵,除了父皇与姑丈,谁也不怕。 之前跟着江蓠的蓝衣太监,给各位主子们行了礼便站在一边默不吭声,这会儿终于觉得该说话了,哈着腰迎着怒火,愁眉苦脸道,“郡主,这镯子,的确是贵妃娘娘给姑娘的见面礼。” 江敏的话语终于梗在了喉中,一时目瞪口呆,下不来台。 江蓠问,“可要向我道歉?” 江敏又想发火,却知道自己理屈了。 越瑾辰心中叹息,淡淡一笑,替她解围,“近日觉得身体不适,恰好遇到国师,便请给我瞧一瞧罢。” 江蓠淡淡冷笑。越瑾辰当真贴心。江敏不道歉便不道歉罢,清岚不会放过她的。 江敏听了越瑾辰的话,顺坡下驴,将江蓠抛到脑后,紧张地看向越瑾辰,“瑾辰哥哥,可是旧伤复发了?” 越瑾辰淡然道,“老毛病了,无大碍,不必担心。” 江敏严肃地嘱咐清岚,“那你可要好好替瑾辰哥哥瞧瞧,这么多年了,怎么如何治也不好?” 越瑾辰劝她,“病了这么久,诊治起来当是要费一些功夫的,你别着急。”顿了顿又淡然加了句,“更何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必强求。” 说这些话的时候,越瑾辰表情宁静淡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颓败。 江蓠默默看着这二人一搭一唱。曾经她无比相信越瑾辰,并被他这样豁达的境界和温润的灵魂折服,现在看看,当真是假得离谱。 清岚也不想看越瑾辰高谈阔论,笑着向前,“容微臣先为殿下把脉。” 越瑾辰微笑着伸出手。 清岚上前仔细听了一番,道,“看殿下这脉象,确实是旧伤复查。恕微臣直言,殿下体虚多时,气血凝滞,经脉僵硬,要痊愈恐怕非几日之功。还须按照太医院的方子,仔细调养。” 越瑾辰也不失望,点点头,淡然道,“也好。” 另一个高个子太监过来,“二位殿下,郡主,国师爷,你们都在这里呢,庆霞宫快要开始了!” 人多眼杂,江蓠不便和清岚相认,也不想再理会越瑾辰和江敏,便行礼道,“臣女告退。” 和蓝袄公公继续前行,见到江府马车,那车夫道,“大姑娘,侯爷吩咐,让小的先送您回府。” 江蓠淡道,“好。” 只是未曾想到,又遇到了清岚。 第12章 吃醋 江蓠先遇到的,不是清岚,而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另一位太监。 那太监气喘吁吁地追出宫门,大叫,“江姑娘,请留步!” 冬日路面冷滑,车夫赶车并不快,这会子听到声音,勒停了马。 江蓠拎着小手炉下了马车,看那位太监快步过来,静静问道,“公公还有何事?” 那太监先顺了一下胸口,这才回答,“姑娘给娘娘换的两味药,其中一味乌山莲,太医院中并没有,这如何是好?” “乌山莲确实不是常见的药材,这倒是我疏忽了,”江蓠略一沉吟,“我来想法子。” “姑娘打算如何做?何时能有答复?”那太监又追问一句,“劳请给个准信,奴才也好给娘娘复命。” 江蓠觉得这太监性子妥帖,也未不耐烦,温声答,“听闻国师爷善医术,还会炼药,府上当有不少药材,我这就前往拜访。” “也好,静候姑娘佳音。”那太监施了一礼便告退,江蓠还礼。 赶车的车夫是江宏惯用的,三十多岁的年纪,倒是比江五很稳许多,迟疑问,“姑娘当真要拜访国师爷?” 江蓠想起江五的那一番传言,唇角笑意一闪而逝,淡然问,“正是,有何不妥么?” “姑娘大概不知道,这国师爷……不大像个好人。”车夫说得委婉,只觉得正经姑娘,都不应该靠近那位爷的。 江蓠又想笑,只觉得清岚当真是名声在外。 她努力敛住表情,淡道,“我只是求一味药,不惹他便是。看贵妃娘娘和侯府的面子,他应当不会为难我。” 车夫皱皱眉,心想着这姑娘果然是乡野来的,说好听点是单纯无畏,说难听点,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江蓠不管他,上了马车,道,“走罢。” 车夫便重新干起了马车,另选了一个方向,朝国师府行去。 约莫行了一刻钟,另一个路口忽然过来一顶用色靡丽的轿子,与马车并驾齐驱。 清岚自轿中掀开侧边小帘,笑道,“原来是江家小姐,我们好生有缘。” 江蓠奇怪,这人不是在庆霞宫给太后祝寿么,遂也掀开侧边窗帘,问,“国师爷怎地这么快回来了?” 清岚看她怕冷小动物似的,穿得毛茸茸,越发衬得小脸精致,眼睛湿润澄净,浮现清晰的疑惑,眼里的调笑意味便加深,“大抵是冥冥之中,感受到了缘分的安排,前来与小姐相聚。” 江蓠牙酸。幸而这人是清岚,还长得好看,换了旁人,她兴许会给他下巴豆。 饶是如此,江蓠仍然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放下车帘,道,“还请国师爷好好说话。” 清岚被她那一眼瞪得心花怒放,笑道,“是我冒犯,还请小姐原谅。” 江蓠未应声。清岚便轻咳了一声,严肃了腔调,问,“这不是回侯府的路,不知小姐前去哪里?”嘴角却仍然带着笑。 江蓠见他正经下来,复又掀开窗帘,“之前为贵妃娘娘看诊,缺一味乌山莲,听闻国师爷府上有不少药材,不知可有这一味?” “有是有,”清岚低头摩挲了一下手指的碧玉扳指,状似漫不经心,“不知小姐拿什么来换?” 又来了,这人就喜欢这样为难她。上辈子她觉得他性子坏,故意欺负自己。这辈子…… 江蓠包容地浅笑,柔声问,“你想要什么?” 清岚一噎,他习惯性地如往常一般调戏于她,却忘了蓠儿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模样了。现在她如此柔软配合,他反倒一时无措。 愣了片刻,清岚道,“罢了,看小姐与我投缘,送你好了。” 江蓠微笑起来。她确认了,清岚果然不是真心欺负她。 江府的车夫十分诧异:十分不像好人的国师爷,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马车在国师府停下,清岚的婢女温柔小意地上前搀扶江蓠。 “多谢。”江蓠道谢。 “你在这里等着,小姐随我来。”清岚从大轿下来,散漫地吩咐,语气却不容置喙。 车夫担心江蓠出事自己无法交代,江蓠却已经放心地跟着清岚进了府门。 上辈子江蓠与清岚重逢后的关系着实不好,两人即便心底互相牵挂,面上也是时常闹得不欢而散。那时江蓠很少来国师府,这辈子再来,心里颇多怀念。 清岚的华而不实体现在衣食住行方方便便,这府邸,也据说是满朝文武中最奢华的,不仅面积广阔,还用料奢侈。 外面是严冬酷寒,屋内却温暖如春,脚踩在地面,脚心暖暖的,是因为底下导了温泉进来吧? 一整套的金丝楠木家具,各式色彩妍丽、价值不菲的花瓶,天下第一窑烧出的极品青花茶具,南海织绡金丝绣屏风,东溪产的珍贵珍珠坠成的帘子……就连案上的棋子,都是和田玉的。 金兽里燃着上好的檀香木,袅袅绕绕的烟雾使得整个屋子里香气馥郁。 江蓠不适地皱了皱眉,这种燃香总让她觉得头晕,她更宁愿去闻那淡雅的梅香。 “将这个熄了移走。”清岚指了指香炉,立即有婢女乖顺地上前。 江蓠打量了一下府中的婢女,不仅数目众多,还或清秀,或妩媚,各有各的养眼——清岚风流好色的名声,不是没有缘由。 不过江蓠心里有数,这多半和好色无关——清岚喜欢收集华美的东西,包括美人,看起来能赏心悦目。 虽然心里有数,但江蓠心里仍有点不舒服,上辈子就算了,这辈子,他这性子大约是要磨一磨。 香雾渐渐散去,清岚遣退下人看了眼她手上的镯子,道,“什么破镯子,还要惹你挨骂,若你需要首饰,我这府中多得是。” 堂堂贵妃赐的珍贵和田玉镯,到他这里成了“破镯子”,江蓠浅笑,“总归是长辈送的礼物。” 想到江敏对江蓠的态度,清岚脸色阴沉下来,“她敢这样对你,我看是找死。” 果然动了杀心,江蓠轻声道,“你莫要伤她性命。” 清岚不喜她心慈手软,挑眉看她,“你心软,她只怕变本加厉。” “不是,”江蓠唇边漾起笑意,温柔道,“她背后到底是侯府和皇族,追究起来麻烦。最重要的,留她性命,日后慢慢报仇。” 上辈子两年的时间,江敏处处欺她、辱她,最后杀她,让她一无所有。这辈子,她兴许也可以让江敏,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清岚意外,打量着江蓠,只觉得她当真变化颇大。可她方才放下车帘和他生气的模样,又分明与以往一样。 江蓠坦然地任他看着,眼中温柔含笑,“我变了,可惜么?” 清岚伸手一弹她额头,“开窍了,挺好。” 江蓠摸着额头,着恼,清岚却又变了脸色,警告道,“越瑾辰远不是表面那般温润无害,你别与他走得太近。” 上辈子他也说了类似的话,江蓠只当他自己多疑才看谁都像坏人,根本不愿听他的。现在她知道了,曾经是她错的离谱。 江蓠浅笑,软声问,“我不过与他说了几句话,你这样严肃,吃醋了?” 清岚没想到她如此轻易看穿了自己,看穿也就罢了,还敢大胆地问出来,一时愣住了。 江蓠见他样子,便笃定自己说对了,想起方才在皇宫,他与江敏说的话,心里头反而委屈起来,嗔道,“若要吃醋,也应当是我,你这一口一个美人,京中闺秀,是不是都被你调戏了遍?” 清岚敛眉看她,只见一双娇美的眼睛含了幽怨,给主人平添了几分媚意,动人且惑人。 清岚感觉自己躁了起来。 第13章 撩拨 清岚感觉自己躁了起来,又或者不是躁,而是燥。 他抿紧了唇,握住了江蓠的手腕,一个用力,将她抵在了绣金玉屏风上,嗓子微哑,“蓠儿,须知男人是不能随意撩拨的。” 江蓠心一跳。往日两人朝夕相处时俱是少年,后来重聚吵架得多、相处得少——这还是第一次,清岚以成熟男人的姿态,与她正面相对。 他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要多,高大的身体压迫过来,靠得那样近,惑人的凤目乌沉沉地盯着她。虽未贴着,但她仿佛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能闻到淡淡的佛手药香,竟觉得烫,难以呼吸。 江蓠一时心颤,耳根不自觉漫上绯红,不敢看他,低头否认,“我没有。” 又觉得他过分,着恼道,“你退开。”因为心还颤着,所以嗓音听起来一时有些娇嗔。 清岚依言退开,松开了手。他并非有意轻薄,只是想吓吓她,让她心生惧意,不要再随随便便,往他身边凑。须知他身边,极有可能是地狱。 何况江蓠在山间长大,那般单纯烂漫,又为人看诊抛头露面,自是不像闺阁女子般拘谨。清岚真担心,不好好提点提点,她会轻看了男女大防。 江蓠气恼归气恼,理智还在,知道他是老毛病又犯了,要赶自己离开。 理了理微微弄皱的衣袖,江蓠气道,“所以,你到底去不去侯府提亲?江宏说我年岁大了,急着给我说亲。” 清岚一顿,怔怔道,“我以为,你上次是说笑。” 江蓠,“我何时与你说笑过?” 清岚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实,江蓠最是一本正经,从不说笑。 可这,不对劲。 “那你为何想要我去提亲,你不是讨厌我么?” 江蓠安静下来,认真地看着清岚,眼带歉意,“我不讨厌你。” 相反,我心系于你。但这句话太过羞涩,她说不出来。 清岚心脏狂跳起来,喜悦与忐忑在心湖间激荡。他强行压抑,沉默片刻,又问,“为何不给自己操持一门亲事?” 她十七岁时老大夫去世,无法为她主持,她为何也不自己想办法托媒人相看? 江蓠坦然道,“我想着,至少不能找一个比你差的。” 其实她也未曾认真寻找。她在山上为人看诊,生活得自在充实,并不急着嫁人。何况见过清岚这样的人——虽然他性子差,但也确实生得好,聪慧,天资卓越,能力出众,见过这样的人,又怎么轻易看得上普通男子。 后来她终于看中了越瑾辰,觉得他处处都比清岚好。只可惜事实证明,她看错了。 清岚闻言一震,深深看向江蓠。三年前他狠心离开,未曾想,某种程度上,竟是耽搁了他的蓠儿。 心脏酸软成团,成乱麻,清岚叹道,“蓠儿,我不是个好人。这满朝文武,一半的人骂我是佞臣,剩下的一半,在心里骂我是佞臣。我手上染了多少鲜血,你未必清楚知道。” 江蓠却神情笃定,满满都是对他的信任,“你是什么人,我知道。”而她也不是没有经受过,鲜血的洗礼。 清岚望定了她,说不出话来。微阖了一下眼睛,他终于坚定道,“蓠儿,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考虑,到时一定给你答复。” 江蓠已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找借口已显得矫情。答应或者拒绝,接受了之后如何保护她,拒绝了之后如何面对她,这是他这一个月内,需要考虑清楚,并做下布置的。 江蓠重生才几日,对清岚转变态度也只这几日,她知道清岚需要时间来接受,也笃定清岚最后一定会答应,遂轻柔浅笑,“好,我等你。” 清岚命婢女将乌山莲装于锦盒内,递给了江蓠。 江蓠还要回宫复命,也不多停留,转身欲走,又想起一个问题,转身,“你到底为何这么早回来?” 因为,我吃醋啊!清岚低笑,“不告诉你。” 因为吃醋,所以连太后的寿宴也敷衍不下去,想找这个始作俑者算账,结果一打听,发现江蓠要去往国师府,也是凑巧。 江蓠睁大了乌黑而亮的眼睛,幽怨瞪他一眼:这人好生狡猾! 清岚愉快大笑。 这次她转身就走,出了府门,心头真实的情绪散去,她又成为了冷漠的江蓠。 车夫见江蓠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担心她出事不好交代,忙问,“大姑娘,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国师爷没为难您罢?” 江蓠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国师爷……是个很好的人。” 车夫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来,江蓠也不理他,径直上了马车,吩咐道,“去宫里。” 将草药送到贵妃娘娘后,江蓠便回侯府了,一路无话。 回到自己的小院,红樱尽心履行着取得江蓠信任的职责,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甜羹,殷勤问道,“姑娘今日可还顺利?” 江蓠坐到桌边,淡淡瞥她一眼,“还算顺利。”她拿瓷勺舀了一口甜羹,细嚼慢咽吞下,才道,“明日,你随我一道进宫。” 红樱顿时惊喜,笑容掩都掩不住,“好,奴婢一定好好服侍姑娘!” 以前她在越英身边时,不受重用,根本没机会入宫,见到那些真正尊贵无匹的人。没想到跟了江蓠之后,机会来得这样快! 这样看来,江蓠是她的贵人啊!红樱看江蓠的目光,顿时又热络了几分。 用过晚膳,看了会儿书,江蓠早早睡下了,三更时分,她听到院外吵闹,知道是参加晚宴的侯府主人回来了。 不知道清岚,到底会如何对付江敏?想着这个问题,江蓠再度睡去。 国师府内,烛火炎炎,亮如白昼。清岚坐于案前,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自己与自己下棋。 曾经替他掀轿帘的婢女进来,跪在他身前,道,“主人,消息来报,郡主明日将与大将军家的二小姐一道出行,去五祖寺祈姻缘,二人约好在城西碰面。” “是么。”清岚放下右手的白子,将黑子困成死局,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 江敏,敢侮辱蓠儿,你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第二日休沐,不必上朝。江蓠晨起练起了八段锦的时候,清岚已换上一身冷凝肃杀的黑衣,改头换面,从府中密道离开,快马去到了城西,等在了一片树林里。 第14章 想念 江敏坐在宽敞的马车里,身下是柔软的坐垫,身旁是温暖的火盆,左手边是最贴心的婢女,右手边是最信任的奶娘, 江敏浅呷了一口暖茶,奶娘又递上了温软的点心。 江敏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饿,奶娘便将点心放在炉火边温着。 婢女陪伴江敏多年,与她情意不一般,打趣道,“郡主这一路可想好了,待会儿要怎么和菩萨说?” 江敏脸颊泛红,佯怒瞪了婢女一眼,“话这么多,回头卖进青楼。” 婢女笑嘻嘻道,“郡主才舍不得。” 江敏没再理她,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她确实还没想好,怎么和菩萨说。她自己是身份尊贵的郡主,想嫁什么样的人都是可以的。只是,她还未想好,到底嫁给谁。 国师长得那么好看,嘴巴又会哄人,才华也是有的,但是出身不够高贵;谨辰哥哥温柔体贴,学识渊博,文质彬彬,但是身体不好;太子哥哥倒是没什么缺点,但她偏偏不喜欢。 所以,选谁呢? 奶娘见她愁眉不展,哄道,“郡主身份尊贵,菩萨定会保佑你得一门好姻缘。公主与侯爷宠爱你,到时候您的婚事一定羡煞旁人。” 听奶娘提到江宏,江敏不乐意了,噘嘴道,“父亲近日忙着宠爱那个贱女呢!” 奶娘自然懂她的心思,宽慰道,“侯爷只是一时对她觉得心有愧疚罢了,心里最宠爱的,必然还是郡主你。” “哼,”江敏心里愉快了点,又嘲讽道,“也不知父亲给那个贱女寻到了姻缘没有,以她的身份,能嫁给六品太医已是菩萨保佑了。” “那是当然,”婢女也笑道,“那个贱女连郡主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 说话间马车到达约定地点,大将军家的二小姐却还没来,江敏沉着脸抱怨了两句,只能在马车上等待。 清岚从树上下来,冲着江敏飞身过去。 “什么人!”四个侍卫见来者黑衣蒙面,立刻警惕起来,抽刀拦到前面。 清岚手里亦拿着唐刀。他好奇心强,学得杂,惯常使剑,别的兵器也会一两分,只是从不在人前露身手,甚至连手上因为练武而来的薄茧,都被细心刮去。 而现在,他刀未出鞘,却已经一刀一个,转瞬就将四个侍卫狠狠拍倒在地,口鼻流血,站不起来。 车内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错愕和惊疑。 江敏长到这般大,从来顺风顺水,受尽宠爱,没遇到过危险,胆子也大。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心下一怒,便要出去质问来人。 奶娘一把拉住她,“郡主千万不要出去,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奶娘下去,很快也没了动静。江敏握紧了手中的长鞭,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害怕。 清岚拔刀,砍断了车辕,马匹受惊狂奔而去,江敏和婢女则骨碌碌地从前翻的马车里滚了出来,摔在了地面。 江敏来不及呼痛,连忙直起上身,戒备地看向面前的黑衣蒙面人,那人的一双眼睛,如同雪狼的眼,充满了冷酷,令人心底发寒。 一掌打晕碍事的婢女,清岚高高举起了泛着寒光的刀。 “你……大胆贼人,可知我爹是威远侯爷,我娘是当今皇上亲姐!”江敏色厉内荏道。 清岚冷冷的,没有说话,蓠儿不让他伤她性命,又一向不喜他心狠手辣,实在是限制他的发挥。 清岚狠狠地用刀背上拍在了江敏小腿上,霎时森森白骨支棱出了皮肉,鲜血淋漓,很快染红了她的衣裙。 江敏满头冷汗,惨呼一声,痛晕了过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让她痛一百天,已是他最轻的手段了。清岚冷漠地收刀入鞘,从一众晕倒的人中淡定走过,很快消息不见。 江蓠带着红樱去到贵妃宫中,给贵妃娘娘诊治一翻,又吃了午饭。午后回到府中,见府里兵荒马乱,才知道江敏“果然”出事了。 尊贵的郡主右腿被人为折断,伤口惨烈,带去的下人也各有负伤。偏偏那害人的凶手,却黑衣蒙面,来去无踪,查不到蛛丝马迹。 江宏和越英又心疼又生气,食不下咽,围在江敏房中,看两个太医为他诊治。江宏脸色阴沉,越英更是落下泪来。 江蓠得知消息后,便转了方向,朝江敏的院落中走,然后在大门外便被拦住——江敏讨厌、看不起江蓠,身边的婢女都知道,自然也不肯轻易让这个庶女进门。 “大姑娘稍等,容我禀报公主。”婢女用词还算恭敬,但态度却十足冷淡。 江蓠也不恼,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心想清岚还是听进了自己的话的,这一番操作,在他的角度,当真是心慈手软。 此时江敏已经痛醒过来,听婢女禀报江蓠前来探望,气道,“肯定是来看我狼狈的,让她滚!” 江宏面露为难,越英厉声道,“敏儿已经成了这样,你当真还要让那个贱女来添堵?” 江宏便叹了口气,道,“那便不见蓠儿便是。” 越英冷哼一声,看向江敏的惨状,又开始抹泪,咬牙切齿,“侯爷你一定要尽快查出这个恶徒,敢伤我敏儿,我一定要让他碎尸万段!” 江宏也发誓道,“公主放心,我一定为咱们的女儿讨回公道!” 婢女回来回复江蓠,“大姑娘,郡主不愿意见你,你走罢。” 江蓠受了冷遇,但丝毫没有不悦,相反心情恬淡,静静地便往回走。她原本就是做做样子,江敏不见,她自然乐得轻松,否则江宏让她给江敏看诊,岂不麻烦? 何况她的一点冷遇,与江敏的凄惨相比,实在不足一提。 她正往回走,迎面便遇到了,被太监推过来的越瑾辰。 越瑾辰一身华服,颜色却淡雅,衬着他温和的面目,整个人看起来高洁温润。只是此刻的他,脸上有一丝凝重。 江蓠往路边站了两步,福身行礼,“臣女见过大皇子殿下。” 越瑾辰点头致意,问,“敏儿现下如何了?” 江蓠心知他是听到江敏的消息,过来探望她的,面露犹豫,片刻后叹息道,“我不知道,她……不肯见我。” 想到之前江敏对江蓠蛮横的态度,越瑾辰对江蓠多了两分不忍,温声道,“敏儿年纪小,不懂事,你莫见怪。” 江蓠垂下眼睫,低声叹道,仿佛自语,“我一个身世尴尬的庶女,又能怎样。” 越瑾辰不说话了,看着江蓠,只觉得她纤细脆弱,十足无奈。这个样子,倒和自己,有些许同病相怜的感觉。 江蓠出神半晌,才想起来似的,连忙冲越瑾辰赔礼,“臣女失状,请殿下恕罪。” 越瑾辰温和道,“无妨。听闻你今日又去为贵妃诊治了,那便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敏儿。” “谢殿下。”江蓠等越瑾辰走过,这才继续自己的路程,脸上露出一点浅淡的笑容来。 一天未见,她就有些,想念清岚了。 下午的威远侯爷,喧哗无比,先是太子殿下来探望,紧接着太后、皇帝、皇后一并来了。江蓠在自己的小院,都能听到喧嚣的声音。 九五至尊的人来到,江蓠自然得出去拜见,跟在众人身后,跪在很后的位置。 低头的罅隙,看到清岚站在皇帝身后,不动声色地朝自己看了一眼。 江蓠感觉心里有了清甜的味道。 “英儿,怎会如此?”太后着急看自己的宝贝外孙,拉着越英,也没空理会侯府的一干人等,带着儿子和儿媳,女儿和女婿,以及清岚,就往江敏院中去。 江蓠便默默回了自己的院中。她倒没怎么担心清岚的安危,这人能力出众,又是暗中行事,不留痕迹地对付一个疏于防范的江敏,不在话下。 她想起清岚身上淡淡的佛手香气,低头从柜子里拿出一匹布,选了一个倩红的颜色,绣起了香囊。 傍晚时分,又一个人,到了威远侯府。 第15章 饶不了你 傍晚时分,江瑞得知府中出事的消息,快马加鞭从城北大营回来。 正院中又是一阵喧闹。江蓠猜测着这个时候来到的,还能是谁,放下手中医书,问在一旁擦桌的红樱,“这又是谁来了?” 红樱正觉得这边冷清得有些难受,便自告奋勇道,“姑娘等着,我这便去打探。” 她出得门去,很快又回来,欣喜道,“是世子爷回来了。” 果然是江瑞。昨天太后寿宴,她未曾遇见他,这次倒是有机会见到了。 江蓠心里有数,淡淡点头,依然看书。 红樱见江蓠不快点去攀关系,还在这看书,便有些不喜。江蓠不理她。 第二日一早,江宏那边的婢女过来,给江蓠行礼道,“大姑娘,少爷回来了,侯爷让您去正院花厅用膳,与少爷见礼。” “好。”江蓠淡淡应声,待换下了晨练的衣服,整理了仪容,这才不紧不慢地去正院。 江敏和越英都不在。江敏动弹不得,也不愿见江蓠,越英自然陪着。于是这里只有江宏、江瑞与将江蓠三个。 江宏昨日忙碌了一天,疏忽了江蓠,心下正有些歉疚,温声对江蓠道,“蓠儿,这是你弟弟瑞儿。” 又对江瑞道,“瑞儿,这是你的长姐蓠儿。” 江瑞年方十五,正是抽条的年纪,身姿瘦削颀长,脸庞还有三分稚气,因为在军营历练,皮肤晒得很黑,衬着表情,更显得凶。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脾气比江敏还盛,满脸不耐烦,冷冷地瞥一眼江蓠,道,“我只有一个姐姐。” 江宏脸色一沉,江瑞丝毫不惧,也不看满桌的佳肴,只对江宏厉声道,“你让我来见这个野丫头,我见了。如今姐姐变成这幅模样,你却只想着这个贱女。你要是不想替姐姐追查凶手,我查!” “混账,我怎么没替你姐姐追查凶手了?!”江宏气得脸色铁青,江瑞却不管不顾地转身走了。 江宏看着江瑞的背影,气了半晌,深吸一口气,再回过头来,脸色有些尴尬,“蓠儿,这……你弟弟他……” 江蓠浅浅勾唇,眼睛却是冷的,“我理解的,父亲不必在意。” 论立场,江瑞自然是站在越英和江敏那一边,对自己这个外来的庶女并无好感。论感情,只怕昨日江瑞回来后,江敏添油加醋地冲他说了许多自己的不是,江瑞自然替姐姐打抱不平。 上辈子,后来的江瑞,冲江蓠说过更多伤人的恶语。 江蓠犯不着为这样的人生气,只不过,她下定了决心让江敏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那么,从这个自以为是的弟弟开始着手,倒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一会儿还要入宫去给贵妃娘娘看诊,这一桌早餐不可浪费。江蓠坐下默默开吃。 江宏见江蓠如此宽容大度,心里愧疚更甚,替她夹菜,“蓠儿多吃点,你在乡下受苦了。” 江蓠想想自己在乡下的生活,认真辩驳,“娘亲和师父都对我很好,我并不曾受苦。” 让我受苦的,分明是你们这冷酷残忍的一家人。 江宏自然不知道这些,只更加认为江蓠纯善懂事,知道感恩,是个好孩子。 江蓠用膳完毕,和江宏告辞,回到自己房中,收拾了银针,便带着红樱出门。 即将进入前厅的时候,迎面遇到了江瑞。江瑞想着昨夜江敏房中的对话。 江敏自受伤,情绪极端不稳,江瑞安慰了她一番,问道,“听说父亲从乡下接了个女儿回来,那是个什么人物?” 江敏登时又激动起来,“那个叫做江蓠的贱女,心思歹毒得很,说不定我这受伤就是她心底诅咒的!她还敢假惺惺地来看我,我真是恨不得抽她一顿!” 江瑞十分惊诧,“当真?” 江敏瞪他,“我难道还会骗你?自从她入府,处处与我作对,一个贱女竟妄图爬到我头上来,还让我在瑾辰哥哥面前丢脸!长得便是一副狐媚子模样,四处蛊惑人心,太不是个东西!” 江瑞不想刺激她,连忙道,“我怎么会不相信姐姐,你先冷静下来,小心腿。”心里头却是听进了江敏的话。 于是现在,江瑞冷冷看着江蓠,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少爷。”红樱殷勤地行礼,江蓠却是不想理,低头让步到一边。 江瑞故意不走,只居高临下地瞪着江蓠,江蓠等了片刻,举步前行,江瑞却堵到了江蓠面前。 “我警告你,”江瑞冷冷看着她,“不过是一个野种,认清自己的身份,少在侯府生事,不然我饶不了你!” 江蓠的心刺痛了一下。越英和江敏侮辱她,她尚且可以冷静,江瑞却是连她的娘亲一并侮辱了进去。 江蓠迎着他冷笑,“堂堂侯府世子爷,也太没教养。” 江瑞脸色一黑,“你说什么?” 江蓠看着他,一字一顿,“我说,堂堂世子爷,也太没教养。” 江瑞脸色红白交加,正要发作,江蓠冷道,“我正要去为贵妃娘娘看诊,误了时辰,就算你是世子爷,也担待不起,让开!” 江瑞一愣,又为江蓠义正辞严的气势所惊。江蓠直接用力挤开他,冷脸从他身边经过,红樱匆匆行了一礼,跟上江蓠。 徒留江瑞在远处纳闷:什么为贵妃娘娘看诊? 江蓠待上了马车,心气才渐渐平顺下来,想着江瑞如此过分,那她更不需要心慈手软了。 江瑞的把柄她不是没有,只不过上辈子卑微地把他们当家人,又不想有违善良的本性,所以没有说出来罢了。这辈子,她不会傻乎乎地以德报怨。 报复江瑞,打击江敏和越英,她势在必行。 把自己的计划又想了一遍,江蓠冷静下来。红樱在旁边心情惊诧,想着江蓠这性子着实大胆,竟敢这样的罪世子爷。江蓠并不管她,留着她也不过是因为这个棋子有用罢了。 待到萧贵妃寝宫,江蓠又为她扎了一遍针。接连三日施诊,又口服江蓠调整的药方,萧贵妃气色已是好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些笑意。 “既然方法奏效,娘娘可愿继续施针?”江蓠问道。 她语调沉静,不卑不亢的模样,让萧贵妃十分欣赏。 萧贵妃打量着她,越看越喜欢,道,“也好。”又道,“我这里有上次皇上赏的一匹云锦,你拿去做衣服罢。” 江蓠也不推辞,低头行礼道,“谢贵妃娘娘。” 重生后江蓠习惯了态度疏离,萧贵妃却以为她是胆小谨慎,这模样,像极了当初自己刚刚进宫的样子。萧贵妃越发起了怜爱的心思,慈爱道,“叫我一声姑姑也是可以的。” 江蓠顿了一下,道,“多谢姑姑。” 同昨日一样,江蓠在贵妃寝殿吃了午饭才离开,走出不远,便迎面遇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越瑾辰。 她有预感,越瑾辰是特意在这里等她的。 第16章 醋坛子 越瑾辰坐在一株腊梅树下。那腊梅开得正好,一簇簇浅黄的花朵,淡雅玲珑,幽幽的馨香在微冷的空气里飘荡。 而越瑾辰静静坐着,似是在赏梅,又似在出神。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为他添了几丝别样的神采。 听到脚步声,越瑾辰率先转过头来,冲江蓠淡淡一笑,“江姑娘。” 江蓠敛眉,走过去,福身行礼,淡然道,“见过大殿下。” 越瑾辰温声道,“又是从贵妃娘娘那边过来的?” 江蓠想着他当真是明知故问,面上从容达答道,“正是。” 越瑾辰口气熟稔了几分,“今日宫中都在传,说贵妃娘娘病体大好,竟然已能出门赏花;说姑娘你妙手回春,医术令人赞叹。” 往日江蓠总觉得越瑾辰文质彬彬,今日倒是觉得他甚是拐弯抹角。而且什么“宫中都在传”,分明是越瑾辰的眼线密报。江蓠浅浅一笑,“大殿下谬赞了。” 越瑾辰道,“姑娘当得起。”他犹豫了片刻,江蓠也不催,最后他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江蓠淡道,“殿下请讲。” 越瑾辰脸上便露出一分苦涩与无奈来,“我的情况,姑娘也大约知道一点。太医院与国师爷都毫无办法,姑娘既然医术如此高明,能否为我诊治?” 江蓠知道他会如此讲。一个心有不甘的人,又怎么会放弃痊愈的机会? 江蓠毫不意外,甚至听到这句话,想的是,清岚不是毫无办法,而是懒得为你费心思罢了。 越瑾辰见江蓠不做声,叹道,“我不良于行已久,实在想做一个健康人。姑娘莫怕,你只需尝试一二便行,即便治不好,那也是我运气不佳,不关姑娘的事。” 江蓠这才淡淡道,“那我便斗胆为殿下一试。” 她为何不为越瑾辰诊治呢?上辈子她已经治过一遍,如今再要治疗,已经是轻而易举。只需要轻而易举的动作,便可以将越瑾辰拿捏到手里,让江敏爱而不得,这不是很好的报复方式吗? 从上辈子她临死的情形来看,除开权势,越瑾辰应该是喜爱她这个人的。这辈子,她还要越瑾辰喜爱上她,然后,尝遍痛楚。 江蓠掩去眼中情绪,低头上前,“容我为殿下听脉。” 她不想与越瑾辰有一丝一毫的接触,拿出一方素花帕子,盖在越瑾辰手腕,这才手指贴了上去。 越瑾辰的脉象,与上一世并无不同。江蓠很快开出了治疗的法子,口服药剂,泡药浴,外加针灸。 随着她靠近,越瑾辰闻到了淡淡的香气。为人看诊时的江蓠是极为认真的,精致的五官在日光下越看越美丽。 “臣女不便为殿下针灸,殿下可唤太医前往,主要灸这些穴位。”江蓠退开,一一说道。上辈子是她亲自为越瑾辰针灸的,这辈子她不会再做这等差事,一则心下厌恶,二则,也不想让那个醋坛子再次被打翻。 想到清岚吃醋的模样,江蓠忍不住微微一笑。 越瑾辰看她笑,容貌甚美的女子,这一笑,有如海棠花开。越瑾辰手指动了动,温声问,“江姑娘为何忽然笑了,可是有什么开心事?” 清岚的事,自然是不能说的。江蓠敛了笑容,沉静道,“只是想到日后殿下能站立行走,便感到高兴,因此一时失态,殿下勿怪。” 原来是为了自己。越瑾辰微微一笑,“江姑娘医者仁心,患者之福,我如何能怪。” 红樱跟在一旁暗暗咋舌。她没想到江蓠竟然有这个本事,获得大殿下的青睐。这等消息,得赶紧告诉公主和郡主才行。 “殿下大度,”江蓠不想再与他多说,正欲躬身行礼,不料想什么来什么,眼角觑到一片红影,她抬头,正好看到清岚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清岚旁边站着上次看戏的太子爷,越谨宇。 越谨宇年过弱冠,一身明黄,器宇轩昂,眉梢眼角都是志得意满,笑道,“今日我观大哥这气色,实在是好。” 越瑾辰比越谨宇还要大上两岁,原本应当开牙建府,只是皇上怜悯他体弱,也没个一妃半子,便准他在宫中养病,因此越瑾辰便一直留在了宫中。 见越谨宇来到,越瑾辰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厉色,快得仿佛从未出现,他温和笑道,“我一个病弱之人,皇弟便莫要调侃我了。” 越谨宇便笑,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他看了看江蓠,又问越瑾辰,“这便是姑丈家会医术的丫头,我看大哥对她有些不一般啊!” 他又冲身旁的清岚调侃道,“我瞧着我这大哥,只怕是红鸾星要动。” “是么,那倒是要恭喜大殿下了。”清岚笑得眯起了眼,当真令江蓠心惊。 越瑾辰无奈,“只不过与江姑娘略聊了两句,你可别胡乱玩笑,坏了江姑娘的名节。” 越谨宇这才冲江蓠做赔礼状,“我与皇兄玩笑呢,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江蓠不想说话。越谨宇也未在意,又转头冲越瑾辰道,“近日番邦进贡了一批舞姬,听说舞姿别具一格,我与国师正要去看,大哥可要一起前往?” 江蓠便幽幽看了清岚一眼,清岚转开了眼睛。 越瑾辰淡然而笑,“我这病体不便久行,着实拖累,便不扫你的兴了。” 越谨宇便叹道,“皇兄便是太正经,适当放松心情,也有助于病情恢复啊!” 越瑾辰浅笑不语。越谨宇又看了江蓠一眼,道,“也好,那我便不打扰大哥与江姑娘了,这便走了。” 江蓠听着,只觉得他这话说得着实暧昧。坊间传言,太子行为不检,风流放浪,也不是没道理。 难怪能时常和清岚凑做一堆——江蓠又凉凉看着清岚一眼。 清岚转头冲越谨宇一拱手,“太子恕罪,微臣观这天象,再过一个时辰恐怕会下雪。微臣院子里还晒着草药,恐怕得回府去收一收。” 越谨宇转头看天,只见万里无云,不以为意道,“区区草药,让你府上的美婢们收一收不就好了?” 清岚道,“那是为皇上炼药准备的,微臣自当慎重以待。” 越谨宇便笑,“清岚如此衷心,难怪父皇赏识你。” “皇上与殿下抬爱。”清岚也笑。 江蓠打断他们,“国师爷,小女子正有事要找你。” 啧,算账的来了。清岚看向她,笑道,“美人找我何事啊?” 江蓠不管他的调笑,只认真说,“上次从你那里拿的草药,贵妃娘娘那边所剩无几了,能否再请国师爷割爱。” 清岚便笑道,“既然是贵妃娘娘,谈何割爱,刚好我要回府,你便随我来罢。” 江蓠便朝两位殿下告别,越瑾辰看看江蓠,又看看清岚,笑道,“江姑娘慢走。” 依然是清岚坐轿,江蓠坐车,两人一同朝国师府行去。到了国师府,清岚让红樱与车夫留在府门外,自己带了江蓠朝里走。 “不是让你不要接近越瑾辰,为何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清岚在前方带路,也不回头,语调有几分严厉。 第17章 口干舌燥 见清岚果然生气,江蓠也不慌,低声问,“番邦舞姬?” 位高权重的国师爷顿时心虚,道,“陪太子做戏罢了。” “哦,”江蓠轻轻应声,仿佛接受了他的解释,又问,“番邦女子我还未曾见过,是不是如传闻一般,美貌别具一格?” 清岚敏锐地察觉出这个问题包含陷阱,冷汗都快下来了。又觉得现在的江蓠果然变得不一般了,聪慧了些,也……更加惹人怜爱。 虽然还未答应江蓠,但清岚也不敢让她受这种气,连忙道,“番邦女子如何与我无关,我也没仔细看过。” 江蓠终于满意了,浅浅笑了起来,柔声道,“我也不过是,和大殿下聊了几句他的病情而已。” 清岚见她向自己解释,模样那般温柔乖巧,心里顿时愉悦起来,忍不住想笑。 江蓠想起自己的来意,敛了笑,闷闷道,“昨日江瑞回来,今日遇见,把我骂了一顿。”她在侯府的每一天都是糟心事,唯有在清岚面前,才能流露出一丝委屈来。 清岚顿时危险地眯起了眼,冷冷道,“威远侯府,一个个果真厉害。” 江蓠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仰脸看他,软声问,“我不打算忍气吞声,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清岚低头,看着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那手比自己小得多,柔弱无骨,白皙莹润。 这样特意的亲近,几乎从来没有过,何况他毕竟还没有答应她。清岚下意识地就想扯回袖子,奈何江蓠加了力道,他便舍不得用力了。 罢了,随她。 清岚抬眼看向江蓠,“你想我怎么做?”他没说出口的是,别说帮忙,把命给她,都是可以的。 “江敏不会让我替她诊治,却会让你来,我想让你帮忙制造一个滴血认亲的机会,证明——”江蓠娇软的声音些微下沉,“江瑞不是江宏嫡子,他是越英抱养来的。” 清岚眼神一震,没想到侯府竟然有这样的秘辛,而他的消息网竟然没有查到,蓠儿却知道了。“竟有这种事?” 江蓠轻轻点头,“我也是无意中得知的。当年越英生下江敏时伤了身体,无法再怀孕。后来她趁江宏离府镇守边境之时,谎称有孕,然后从乡下抱养养来了江瑞。”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便贵为长公主,既然嫁为人妇,就得受这样的世俗法则约束。而那个时候,越英又爱江宏甚深,不想让江宏失望,影响夫妻感情,她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上辈子江蓠不忍伤害江宏的感情,破坏完整的家庭,故而选择了沉默。这辈子,她只认定清岚一个家人。 她被毒害时,江敏不是还得意于自己有一个将军弟弟么?那便让江敏没有了。 “好,”清岚略一沉吟,便想到了法子,“太后与皇上命我注意照看江敏,我明日便去为江敏诊治。” “好,我等你的消息。”江蓠就知道清岚会答应,而清岚一旦答应,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江蓠看着他,露出柔软浅笑来。 清岚,真的对她很好,很好。 清岚看着江蓠,那眼睛娇美如桃花,又如昔时的林间幼鹿,泛着水润的光泽,令他心跳加速。她离得近,扯着他的衣袖,身上的馨香直往他鼻子里钻。 “你,”清岚觉得不太自在,往后退了一步,扯出自己的衣袖,轻声道,“离我远点。” 江蓠已经十分清楚清岚拒绝背后的真正意思,眼里笑意又深了两分,复又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袖,“我不。” 清岚如临大敌,“再这样,我就轻薄你了!” 江蓠笃定笑道,“你不会。”重活一世她再明白不过,清岚不会真的伤害她。 然而这样情境下的笑,看在清岚眼里,成了恃宠生娇的挑衅。清岚只觉得心一跳,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抓住江蓠,将她扯了过来,摔在了自己身上。 身下的男子躯体那样坚硬,那样紧绷,还那样滚烫,江蓠一怔,懵了,终于不敢再放肆。 而清岚只觉得怀里的娇躯那样柔软香甜,令他心猿意马,口干舌燥。 “清岚……”江蓠心慌意乱,按着清岚的胸膛推开他。 位高权重的国师爷费了好大的定力才配合地往后,挪开视线不看她,道,“知道怕了,以后便不要胡闹。”嗓音有点哑。 江蓠低着头,“我的草药……” 清岚便走到门边,唤外间的婢女为江蓠捧来装着药草的锦盒。 江蓠拿着锦盒出了府门,红樱已经伸着脖子等了许久,见江蓠终于出来,连忙问道,“大姑娘你终于出来了,国师爷没有为难你罢?” 她的眼睛往府门瞟了又瞟,十足好奇。国师爷声名在外,一个是好色,一个是狠辣,江蓠进去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江蓠恢复了冷淡,上了马车,才道,“没有。” 红樱便有些失望。 回到侯府,江蓠午睡,江五在待弄盆栽。红樱左右瞧了瞧,趁江五不注意,悄悄出了院子,去往江敏的宅院。 她曾以为江蓠是她的的贵人,能带她入宫。但是入了宫她发现,风头尽被江蓠占了,她的处境毫无变化,便又决定,还是好好执行长公主与郡主交代的任务罢。 郡主江敏正在发热,受伤的腿肿痛得很厉害,且有往身上蔓延的趋势。她昏昏沉沉睡着。 越英在一边守着她,脸色十足憔悴。 红樱走进去磕头,道,“奴婢有消息来报。” 越英头有些疼,精神不好,冷淡道,“说罢。” “奴婢这几日跟着那个贱女,发现那个贱女竟然有意接近大殿下,朝大殿下花言巧语,大殿下居然信了。”红樱添油加醋道,“而且那个贱女似乎还和国师爷走得很近,简直不知检点。” 半睡半醒的江敏听到这番话,登时激动起来,一激动便岔了气,猛烈咳嗽。 “哎,敏儿!”越英连忙坐到她身边,抚着她胸口替她顺气。 江敏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虽然人还是有气无力,骂人的气势却很凶,“江蓠这个贱女……谨辰哥……谨辰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那个贱女勾引他……还有清岚,他那么聪明,才不会被这个贱女迷惑……” “对,对,”越英顺着她,“那个贱女不过是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几日,你莫动怒,动怒伤身。” “娘,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教训那个贱女……”江敏说半句便喘一口气,表情扭曲。 “好,娘答应你。”越英只想哄着。等哄着江敏迷迷糊糊睡去,越英冷道,“来人,将那个贱女,拖到这边院子里来!” 第18章 怜惜 越英的两个贴身婢女便前去江蓠的院子抓人。 江五见来者不善,迎上前来阻拦,“几位姐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有话好好说!”却被人推开。 红樱当然知道是什么事,假装拦了两下,便躲到众人身后去了。 江蓠正对着镜子梳头,才将如瀑的黑发扎成发髻,两个婢女便踢门进来,扬声道,“公主有令,将大姑娘拖到正院中受罚!” 言罢便要上前来抓江蓠。江蓠不慌不忙站了起来。她知道会有这一步,看越英的阵仗,只怕母女二人气得够呛。 她们气得够呛,便是对她的告慰。 江蓠冷冷看着她们,神色凛然,“我犯了什么错你们要抓我受罚?可有证据?” “证据?”婢女一冷冷一笑,“在这府中,公主的话便是证据。” “是么?”江蓠亦冷冷一笑,“在这府中公主如此行事,那侯爷算什么?” 两个婢女俱是一愣。江蓠将越英与江宏在这府中地位问题提了出来,成功将两个婢女思绪带偏了。 从地位来看,威远侯的确不如尊贵的长公主。但是越英是下嫁,下嫁也是嫁,所谓出嫁从夫,夫为妻纲,江宏的爵位也不低,还有赫赫战功,是这侯府当之无愧的主人。 而这个主人,还相当维护江蓠。 江蓠也不指望一个问题便能拿捏住两个婢女,趁她们愣神的功夫从容走出,“我自行与公主解释。” 江五焦急地要跟上,江蓠冲他摇了摇头。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低头跟在了江蓠身后。 天气渐渐阴了,竟然真的如清岚所说,即将下雪。 江蓠走向江敏的房间,又两个婢女拦住她,眼神轻蔑,“大姑娘,公主和郡主正在休息,只怕不方便见你。” 江蓠便提高了声音,“江蓠逾越,敢问母亲,江蓠犯了什么错,劳动母亲如此大动干戈?” 越英没休息好,见了声音更加头疼。她倒是很想痛快淋漓地教训江蓠一顿,但这侯府毕竟是江宏的侯府,她要教训庶女,总该给个理由。 于是她沉着脸,由婢女扶着,走了出去,站在廊上居高临下看着江蓠,“在府中大吵大闹,成何体统?你既然要理由,我便给你个理由。你身为大家闺秀,行为不检,抛头露面,勾搭男子,你说我罚不罚你?来人啊……” 她呼喊着,正打算打江蓠二十大板,江蓠打断她的话,皱眉问道,“你说的男子,是不是大殿下?我只是见他不良于行,本着治病救人的医者之心,为他诊治而已。” 越英一愣,“你是为谨辰诊治?”江蓠点头。 越英再问,“你能治好谨辰?” 江蓠毫不犹豫道,“正是。” 越英见她十足自信,陷入了沉思。江敏快十七了,婚事却一直未曾定下,原因之一便是,皇室两个适龄皇子,江敏更倾向于越瑾辰一些,但是越瑾辰却体弱残疾,于是越英和江宏便多有迟疑,想等一段时间,看看江敏是否会回心转意。 但是现在,江蓠说她能治好越瑾辰。如果越瑾辰当真能好,以他的才能,又如何配不上江敏呢?再如果自己和侯爷支持越瑾辰,以后的太子之位谁来坐,还说不准。 越英将信将疑,问,“你当真只是为了给大殿下治病?” 江蓠自然明白她的想法,伸出了手指,严肃道,“我发誓,只是为了给大殿下治病,绝无任何贪图。” 越英见她都对天发誓了,便相信了她的想法,松了一口气,又威胁道,“倘若不安分,本宫必定饶不了你!” “是。”江蓠心里冷笑。她当然对越瑾辰绝无贪图,只想让他进深渊而已。越英以为自己占据上风,不过都是在自己的操控里走罢了。 “行了,回去罢,好好思考一下,大殿下的腿要如何治。”越英倨傲地吩咐了一声,挥手让江蓠退下。 一场危险就此消弭,江蓠回房静静看书。江五松了一口气。 红樱本来跟着江蓠,打算看公主发威的,没想到被江蓠化解,此刻一声不敢吭,担心江蓠找自己算账。但江蓠只默默看书,并不理她,红樱松了口气。 一夜无事,第二日,外面纷纷扬扬下着碎雪,天地一片洁白。 江蓠又穿得厚了,裹着素色的刺绣小袄,厚厚的绒边披风,手里提了小暖炉,由红樱陪着,进宫为贵妃娘娘施针。 正踩着马凳欲登上马车的时候,恰好清岚的轿子到了。 江蓠又下来,等在一旁,待清岚出轿子,福身行礼,“小女子见过国师爷,多谢国师爷赠药。” 清岚从轿中出来,旁边的婢女自动为他撑开十六骨的红油纸伞。清岚看了江蓠一眼,接过婢女手中的伞,移到江蓠头上,笑道,“侯府千金冒雪出行,居然一把伞都没有,当真让我心生怜惜。” 江蓠幽幽看他一眼:这人又来了。心下却又为清岚话下的关心,而感到温暖。 这雪下得不大,一时半会也化不了,江蓠便没特意让红樱为自己遮了。而侯府的不少下人见越英与江敏不喜欢她,江宏此刻又不在府中,便只表面恭敬,并不会主动为江蓠撑伞。 听清岚这么说,不想丢了侯府的脸面,一旁的一个下人连忙过来,要为江蓠撑伞,赔笑道,“是小人失职,令国师爷见笑了。” “不必了,”清岚抬手制止了那个下人,调笑道,“我既花名在外,遇到这种情况,总要多为小姐撑一会儿伞的。” 这行为于理不合,但国师爷势大,连侯爷面上都要让三分,下人怔在当地。 “小姐,请。”清岚风度翩翩地一伸手,江蓠忍笑致意,“多谢国师爷。” 清岚细心为江蓠撑着伞,将她遮得严严实实,自己却落了一身的雪花。 红樱看得咋舌。传说这位国师爷风流时是真温柔,翻起脸却又比翻书还快。红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能看到他翻脸? 待到马车边,清岚又伸出了手,“小姐小心。” 江蓠撑着他的手腕上了马车,回身深深看了清岚一眼,再次道谢,“多谢国师。” 清岚笑道,“为美人撑伞,是我的福气。” 江蓠便不说什么了,进入马车,红樱跟着进入,放下了车帘。 江蓠离开,清岚走进了江敏的闺房。婢女打下了帐幔,聊做遮挡,又为江敏的手腕盖上帕子。 清岚在床边坐下,静静把脉。 第19章 暴露 江敏仍在发烧,且全身肿痛,精神萎靡,见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国师爷,也不想说话。 越英紧张地看着清岚,她相信清岚的能力。这人当初出现没多久,便治好了太后的病;后来炼制的健体丸、驻颜丹,无一不是疗效备至,受人追捧。 至于为什么治不好越瑾辰和箫贵妃,应当是他们病得太重,加运气不好罢?自己的敏儿肯定不会这样的。 清岚移开手,看向越英,“公主殿下,恕微臣直言,郡主这病情,变得凶险了。” 越英一听,几乎落下泪来,“哪个为非作歹的混账,伤了我的敏儿……带抓到他,我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为非作歹的混账”清岚坐在她面前,脸带虚假的笑容,“殿下,我有一个方子,只是恐怕会伤害小世子的贵体。” 越英虽然和江瑞也有感情,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犹豫多久便道,“什么方子?” 清岚道,“消炎化瘀的草药,辅以吊命的雪参,再以郡主至亲之人的血做药引,可扭转郡主的病情。” 越英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因为心虚语气也有些吞吐,“非要……小世子的血么?我或者侯爷的可否?” 清岚只当看不到她的脸色,悠然道,“世子爷如旭日东升,年轻气盛,他的血也有效用最强的。” “这……”越英是万万不敢答应的,毕竟这一答应,江瑞不是江宏的儿子一事,便极大可能会暴露,可不答应,又让敏儿伤心。 清岚心想,果然如此,又道,“公主放心,只需要少许血,不会伤了世子爷的健康。” 越英骑虎难下。恰好这时,原本在调查伤害江敏凶手的江宏,听闻国师爷来为江敏诊治,立即带着江瑞回来了。 越英顿时如坐针毡。 清岚与江宏、江瑞见礼,目光定定落在了江瑞身上——就是这个人,让他的蓠儿受委屈。 江宏询问,“情况如何了?” 清岚道,“刚才已为郡主把脉了,正和公主……” “国师!”越英厉声打断清岚的话,“此事万不可行,你切勿再提。” 江敏难受得不行,又听越英这样讲,又气又委屈,虚弱道,“娘,你为何觉得不行,国师说了,只需一点血,不会伤害瑞儿的健康。” 越英语塞。 江瑞闻言,问道,“何事需要我的血?” 清岚答,“我有一个为郡主治病的法子,需要用到世子爷的少许血。公主殿下大约是担心伤到世子爷,故此反对。” 江瑞立即就要撸袖子,“只要能帮姐姐,出点血没什么不可以。” 越英实在是心乱如麻,呵斥道,“失血伤身,瑞儿需要胡说!”又不忍见江敏失望,转头问清岚,“瑞儿毕竟年幼,能否用我或者侯爷的血,或者……” 她慌乱中想到什么,声音顿时激昂了,“对了,还有南院那个贱女,她和敏儿年纪相仿,她的血一定可以!” 清岚眼里寒芒闪过,似笑非笑道,“公主殿下,贵府大姑娘毕竟和郡主只是同父异母,远不如一母同胞的世子爷的血来得有效。” 越英没办法了,急得大脑一片空白。 江宏最后拍板道,“那便用瑞儿的血罢,男子汉大丈夫,放点血不过小事。” 越英坐着,手用力绞着,想着只能等药方不起效,把问题全推到清岚的医术上面。 清岚先命下人熬了草药,切了千年雪参进去,然后命下人拿了瓷碗、匕首和烛台过来 他拿了匕首,在火上烤了烤。 江瑞毕竟是在军营里历练的人,胆子是大的,麻利地伸了手过来。 清岚轻轻在他大拇指根一划,接了少许血放到一边,又给江瑞伤口敷了药。 “世子爷的血热,性阳,需调和之后再入郡主贵体。”清岚说着,端着装了血的碗,转身便拉了江敏的手过来一划。 越英只顾着想若东窗事发之后该怎么做,全没防备清岚这么做,一时阻拦不及。 江敏的血入了碗中,竟然浮于上方,与江瑞的血全不相溶。 “咦,”清岚看向瓷碗,作出惊讶的样子,“这血……” 越英这才反应过来,猛地过去打翻了清岚手里的碗。 但清岚的余音已经缓缓出口了,“……竟不相溶?公主您这是——” 殷红的血尽数泼到了江敏的帐幔,还有少许溅到了清岚的手上,清岚眼里的嫌恶一闪而过。 整个房间都静了一下,气氛窒闷难耐。只有清岚好整以暇地擦去手上的血迹。 江宏短暂的怔忡之后,大脑猛地一热。他走南闯北,见识广博,自然知道“姐弟之间血不相溶”意味着什么,但他不敢置信。 他猛地站起,看向清岚,“你方才说什么?” 第20章 后悔 江宏霍然起身,质问清岚,“你方才说什么?” 心里冷笑着看戏,清岚面上却绷住表情,只默默看着江宏,并不说话。 江宏从他的表情看出,方才自己并没有幻听,又转头看向越英,满脸都是惊怒,几近咬牙切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敏儿与瑞儿的血不相溶?他们不是姐弟么?” 往日他让着越英,一则是越英身份高贵,二则有多年的夫妻情分在。但他毕竟也是战功赫赫的武将、一等侯爵,有自己的骄傲,涉及到骨血之事,自然容不得他人如此欺骗。 回想那时,他去了边关侯府才来越英怀孕的喜讯,到他归家时江瑞早已生下。他没有亲眼看过那个过程。如果江瑞是越英不安于室生下的,那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越英已然是六神无主,不敢看江宏的脸,眼神乱转,绞着手帕,“候……侯爷……夫君……我……” 江敏与江瑞也是一时被这变故惊在了当地,说不出话来。 江宏上前一步,怒不可遏,额角的青筋都要冒出来,武将的凶狠气势尽显,“为何不做声,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越英被逼得后退,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没有开口。 一家四口情势混乱,倒是清岚看足了戏,慢条斯理地理理袖子,站起身,“依下官看,侯爷的家务事不妨随后处理,眼下先治了郡主的伤才是要紧。” 江宏这才想起来,还有外人在场,此等耻辱至极之事,确实不该当着外人的面拉扯。深吸几口气,江宏强行压制自己的情绪,却仍是面色铁青,语气生硬,“也好,那便用我的血罢。” 江敏是他亲眼看着越英十月怀胎生下的,身世应当做不得假,是以江宏十分干脆地坐下,拉起袖子便把手伸到了清岚跟前。 清岚也不留情,同样干脆地割了一刀,放了些血,又照旧挤了两滴江敏的血。父女两的血很快互相渗透。 下人将煎好的药汁端了过来,清岚将血混入,又命下人将药喂给江敏喝下。江敏全程呆愣愣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待江敏喝完药,清岚道,“明日我再来看看郡主,今日便先告辞了。” 发生这等事,侯府几位主人也没心思和清岚客套。江宏心不在焉,“国师爷慢走不送。” 清岚似笑非笑,“侯爷保重。” 江宏被他这表情刺了一下,知道今日已经沦为了他眼里的笑话。但国师爷原本就不是个好人,一身邪气,这样的反应也不意外,江宏只能默默忍受。 待清岚离开,江宏站了起来,转身冷冷逼视着越英,“现在,你该给我一个解释了。” 江瑞与江敏一齐情绪复杂地看了过去。 该来的逃不掉,越英急得流下了眼泪,“侯爷,你听我说,我……我没有恶意的!” 江宏不为所动,语调依然冷冷,“你说。” 片刻之后,越英终于哭着讲完了原委,上前哀求地看着江宏,满脸是泪,“侯爷,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太在乎你……你别生气……” 江宏却勃然大怒,“你在乎我所以便如此欺骗我,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今已有外人知道此事,很快我就会变成满朝文武之间的笑话,你开心了?!” 害他没有子嗣已十分严重,竟还敢将他蒙在鼓里,让他十多年愚不可及地给别人养孩子,让他变成一个笑话!江宏如何不恨? 越英哭着摇头,“我没有,侯爷……” 江宏满眼都是血丝,如同看仇人一般狠狠瞪了越英一眼,转头便要拂袖而去。 江瑞一瞬间从贵不可言的侯府世子爷、长公主嫡子,变成身世不明的乡野贱民之后,整个人如蒙大棒,又极度心慌意乱,见江宏转身,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将失去了,下意识地上前拉住他,哀叫,“爹……” 江宏如今再看这少年,不仅不是自己的嫡亲儿子,反而是自己被人欺骗玩弄的见证,自然异常厌恶他,又想起之前这人还辱骂江蓠,嚣张地忤逆自己,心中怒火更盛,一甩胳膊,怒骂,“贱种,以后不许再叫我爹!” 江瑞被甩在地,不可置信地发着抖,心如死灰。可笑他之前骂别人野种,如今自己却被骂“贱种”。 越英也瘫坐在椅子上,公主的骄傲让她说不出更多哀求的话,但心里却已经是颓丧万分。江敏本就是脆弱的时候,遭此巨变,心烦意乱,又急又气,哭了起来。 江宏转身摔门而去。 江蓠替萧贵妃针灸完毕,在她寝宫了用了午膳,慢悠悠回到侯府,侯府已然变了天。 下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不务正业;几个院子全都门窗紧闭,异常沉闷;厨房里烟消火冷,一副没有生气的模样。 江蓠冷眼看着一切,默默回到自己的院子,在正厅坐下,唤来了江五,“上午府中发生了什么事么?” 江五上午在花园里摘梅花,红梅、白梅各摘了些许,用来插在花瓶装饰房屋,顺便也听了一耳朵的闲话。 听江蓠这样问,压抑着自己的满腔感叹,老实回道,“我听说,上午国师爷给郡主诊治,发现……世子爷,不是公主和侯爷亲生的。” 后一句话,几乎是压着嗓子说出来的。 “什么?!”红樱大叫出声,瞠目结舌。 江蓠倒是十足淡定,甚至忍不住想要露出一个浅淡微笑来。她就知道,但凡清岚答应,必定能很快将事情做好。 掩住笑意,江蓠沉静问,“怎会如此?” 江五便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听说当年公主生下郡主伤了身体,无法再生育。公主怕侯爷失望,嫌弃她,就从乡下抱养来了世子爷。” 江蓠点点头,“原来如此。” 若是当年的越英,好声好气和江宏商量一番,从族里抱养一个同姓子孙过来,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她偏偏选择了欺骗。江宏这样建功立业的骄傲之人,只怕容不得欺骗。 红樱一脸复杂,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进行自己的任务了。主子们自顾不暇,只怕暂时不会愿意听江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是否该闭嘴一段时间? 江五已完全心向着江蓠了,这段时间与江蓠相处,感情自然是越处越深。 他大着胆子抱怨道,“现在世子爷知道了真相,连午饭也未吃。侯爷和公主大吵一架,摔门出去了,郡主发脾气了摔了东西,气昏过去,把那边的姐姐们吓了个半死——谁让公主平日老……” 眼见着江五一个“欺负你”即将出口,这话若是传到越英耳朵里,江蓠怕护不住他,于是忙打断了他,“江五,你手上的冻疮全好了么?” 江五年纪小,不疑有他,被移开了注意力,举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兴冲冲笑道,“好多了,大姑娘真是医术高超。” “那便好。”江蓠也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意,一瞬即逝,“你下去罢,我还是那句话,老实做事,少说话。红樱,你也下去。” 她淡淡看了红樱一眼。江五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方才的危险,连忙道,“我知道了。” 江五和红樱各自退下,江蓠进入卧房,安心地小憩。 第二日,江蓠一早便坐了马车入宫。如今清岚刚暗中帮了他,为防有人怀疑,自然该避嫌。 于是兴致勃勃的国师爷来到侯府时,并未见到口中的“美人”江大姑娘,不由得在心中幽幽抱怨:用完就丢,小没良心的。 此后几日,越英忙着修复与江宏、江瑞的关系,江敏与江瑞则愁着自己的家事与身世,都没有闲暇来找江蓠的麻烦,倒是江宏来了。 这一日晚间,摔门出去的江宏来到了江蓠的小院,脸上满是疲惫与感慨,看着江蓠的眼神都悲情了几分,“蓠儿,你回家这些时日,为父甚少陪你用膳罢?” 江蓠面上默认,心下想着,倒也不必。 “红樱,去让厨房做几个你们姑娘爱吃的菜,今晚我在这边吃。”江宏自顾自吩咐了一番,转身坐到了江蓠对面,深沉地看着她。 江蓠低头,知道他有话要说,心下冷冷。 江宏苦叹一声,“你这样貌,像你娘亲多过像我。” 江蓠默不作声。 江宏仿佛陷入了往事,低声道,“这几日,我时常想起你的娘亲,她是个单纯真挚的好姑娘,是我辜负了她……” 江蓠听了这话淡淡冷笑。如今越英那边犯错,这才知道辜负她娘亲了?事情已经发生,伤害已经存在,迟来的后悔与深情,都不再有价值。 江宏也好,越瑾辰也罢,她不会给他们一丝一毫的原谅与机会。 因为江蓠十足冷淡,江宏费心讨好了也没见江蓠热络几分,便有些悻悻然,离开了江蓠这里。 而正是因为江蓠对自己冷淡,更让江宏觉得心中愧疚,一想起越英这边的糟心事,也更加气血上涌,看江瑞愈加不顺眼。可若要对江瑞大动干戈,不说越英与江敏要生麻烦,便是满朝文武,只怕也要笑得他抬不起头来。 江宏是真的烦不胜烦,而这一切,都要怪越英作妖! 江宏迟迟没有做出对江瑞的处理,江蓠也不着急,毕竟拖得一时,拖不得一世。她依然按着自己的步调,给萧贵妃针灸。 以及,按照计划,去“照看”越瑾辰。 第21章 可爱 从萧贵妃寝宫出来,江蓠踏着冬日金灿灿的日光,去往越瑾辰的舜华宫。 舜华宫环境雅致到有些冷清,连宫女太监走路都轻轻的,听不到声响。江蓠被太监领进的时候,越瑾辰正着一身素色锦袍,坐在轮椅上,给花园中的几盆富贵兰浇水。那宁静又矜贵的姿态,让人很难和上辈子跪于地上痛哭的男子联系起来。 换言之,这人太能伪装,太能忍辱负重了,所以也格外狠得下心。 “臣女见过大殿下。”江蓠褪去冷漠,安静地行礼。 越瑾辰放下手中水壶,抬头淡淡一笑,笑容中却多了两分温柔,“你来了。” “嗯,”江蓠避开他的视线,低头靠近,放轻了声音,“我来看看殿下。殿下治疗这几日,可感觉好些了?” 越瑾辰只觉得那声音甚是好听,如同春风拂过自己手下的兰花,便忍不住笑,“近两日觉得双膝偶有刺痛,倒是有知觉了。” 这位侯府庶女,医术当真不错。 江蓠毫不意外,宁静道,“容我为殿下把脉。” 越瑾辰便配合地伸出了手。江蓠依然拿一方素帕隔开他的手腕,静静地听了片刻,道,“大殿下脉象实了些许,脸色也好了两分,确实在好转。今日我为殿下微调药方,可继续辅以针灸与药浴。” 江蓠诊脉的时候,越瑾辰也在打量她,只觉得这姑娘恬静的气度,天然去雕饰的气质,是京中女子少有的,更是比那刁蛮的江敏,好了不知多少倍。 而且她还有出众的医术。若是能将她留在身边,不仅赏心悦目,还能为自己诊治…… 这念头一闪而过,越瑾辰抿了抿唇,眼里漾出笑,温声道,“听姑娘的。以后我这病体,便要托付给姑娘了。” 虽带了玩笑的意味,但越瑾辰文质彬彬,丝毫没有冒犯之意。江蓠却只觉得他装,安静答道,“能为殿下效劳,是臣女之幸。” 下人拿纸笔过来,江蓠在园中的圆桌边坐下,不紧不慢地写着药方。 “话虽如此,但人也该心怀感恩。”越瑾辰微笑道,“不知江姑娘,可想要什么赏赐?” 江蓠心中哂笑。心怀感恩,所以给了她一杯见血封喉的毒酒么?面上她认真道,“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臣女并无所求。” 越瑾辰见她语调真诚,荣辱不惊的模样,心下越发赞赏她,笑道,“那我便自行赏赐了?” 江蓠略一沉默,低声道,“这样罢,臣女自入帝都,便再也没能听到乡音。听说殿下善音律,早前也在翰州一带待过,所以,能否为臣女吹一曲《紫竹调》?” 越瑾辰一愣,没想到江蓠的愿望,竟是这样。那双沉静美丽的眸子里,多了两分黯然,是想念家乡和娘亲了罢? 夜深人静之时,他也这样想念过他早逝的母亲。 越瑾辰心中酸软,转头吩咐婢女,“拿我的萧过来。” 便有下人拿了萧过来,越瑾辰竖在唇边,静静吹出了悠扬的音调。 江蓠低头,作出认真倾听的样子,但她着实不想听,只默默想着,当初的清岚,哪怕是拿一片简单的树叶,也能吹出婉转的曲调。 那时她年幼,尚有纯真的好奇心,问清岚是怎么吹出来的。 那人却轻佻惫懒地调笑,“你说几句好话哄哄我,或者叫我一声哥哥,我便教你。” 江蓠便不理他了。后来她已淡忘此事,清岚却忽然送她一支竹笛,还主动提出教她,她却怕他再行戏弄,不肯接受。 上辈子的事,如今隔了一层生死再去看,已有了不同的看法。她觉得清岚欺负她,原来那只是一个别扭的少年,无法说出口的喜欢。 江蓠正慢悠悠想着往事,冷不丁听到正想着的人带笑的声音,“今日殿下好雅兴。” 江蓠抬头,果然看到清岚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眼睛从自己身上扫过。一身红衣与园中的红梅相映衬,不知谁更糜艳一些。 越瑾辰放下手中萧,淡然微笑,“聊做消遣罢了。” 江蓠起身,冲清岚行礼,“国师爷。” 清岚偏头看她,笑得不怀好意,若是手中有扇子,此刻只怕已经慢条斯理地扇了起来,“江姑娘也在此处?看见你我倒是想起一桩事。听闻令弟非侯爷亲生,今日我与皇上闲话,不小心说漏了嘴,还望姑娘勿怪。” 江蓠差点忍不住笑。上辈子她厌恶他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煽风点火的坏,如今再看,这坏中倒是透出一分可爱来。 何况对于这件事,清岚并不只是看笑话,而是真心实意地心疼她、帮助她。 江蓠努力绷住表情,秀眉蹙起,“国师爷,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如何到处宣扬?” “嗯?”清岚笑道,“美人这顶帽子,让我好生惶恐。陪皇上闲聊,是为尽忠,向姑娘道歉,是为尽义,姑娘怎么还这样指责我,当真令我伤心。” 江蓠本应该“生气”的,但她没有他那等演戏的功夫,一时竟有些无语,“你……”国师爷巧舌如簧的功夫,当着令人讶异。 好在她只说了一个字,算不得露馅。 越瑾辰蹙起了眉头,看着清岚,“你说什么,世子爷不是侯爷亲生?” 清岚转头冲越瑾辰拱拱手,告饶道,“微臣也是见江姑娘在此才说了一句,只怕美人着恼,殿下便当没听见罢。” 这种大事怎么能当没听到?但清岚显然不是很好的讨论对象。越瑾辰放弃了追问的打算。 他实在厌恶清岚的做派,但清岚极受皇上的宠信,又与太子关系亲密,称得上权势滔天,甚至一句话能定朝臣的去留与生死,即便是他,也少不得礼让有加,小心笼络。 越瑾辰换了个问题,“国师今日怎么来了?” 方才还告饶的人,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意,笑道,“皇上挂念殿下,让微臣来看看殿下。” 越瑾辰微笑地看了江蓠一眼,“还请国师替我谢过父皇。不过江姑娘已经为我看诊过,便不劳烦国师爷了。” “哦?”清岚眼含森森笑意,瞥一眼江蓠,“原来江姑娘不仅人美心善,还医术高明。” 江蓠装作着急的样子,不理他,朝越瑾辰行礼,“殿下,臣女还有事情,这便告退了。” 越瑾辰十分理解,毕竟世子爷不是侯爷亲生的事已宣之于众,的确值得着急。他点点头,“你先回府,别慌。” 清岚的笑意又冷了一分。江蓠只冲越瑾辰道谢,然后转身,带着红樱匆匆离去。 “既然江姑娘已经为殿下看诊过,那微臣便也告退了。”清岚慢条斯理地行礼。 “国师慢走。”越瑾辰淡淡说着,待他走远,吩咐道,“推我回房。” 便有贴身大宫女推他回房。将下人全部摒退,只留最为信任的婢女,越瑾辰的脸色阴沉下来,思索威远侯府之事,对局势的影响。 婢女大气也不敢出。人人都道越瑾辰文质彬彬,温润和煦,但只有贴身之人才知道,越瑾辰喜怒无常,脸色阴沉下来时,有多么可怕。 江蓠如今已对皇宫很熟了,无需太监引路,她自行带了红樱前行,特意挑了一条偏僻少人的路线,走到弯弯绕绕的假山群中,果然清岚追了过来。 第22章 甜到心里 清岚人前的表情总带了三分调笑的意味,“江姑娘。” 江蓠想着红樱还在身边,少不得继续做戏,便没有理他,只顾继续前行。 清岚快步走到她身边,左右一看四处无人,便拉着江蓠往假山后走,姿态相当明目张胆。 “哎!”红樱当下大叫,要追过去,清岚转身,厌烦地扔出一粒药丸,正正落入红樱张开的嘴中,被她囫囵吞了下去。 红樱面有菜色,传闻无比狠辣的国师爷的东西,她怎么敢乱吃,奈何已经吞下,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你给我吃的什么?!”她惊骇地大叫。 清岚冷冷一挑眉,“毒药。”又对江蓠道,“我看你这婢女,不顺眼很久了。” 红樱更加害怕,瑟瑟发起抖来,“国师爷饶命,我……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您……” 奈何两人都没理她,江蓠放柔了声音,叹息道,“处理了她,回头越英还要给我塞婢女。” “所以我的毒药不会立即要她性命,只要她听话,我会半个月给一次解药,不然,就等着肠穿肚烂而死。” 清岚冷冷瞥一眼红樱,说完,以为江蓠又要说他手段阴狠,却不料江蓠微微笑了起来,柔声道,“这个办法,很好。” 清岚一怔,继而心尖发热,只觉得现在的江蓠宛如裹了蜜的果糖,让人甜到心里。 红樱大吃一惊,瞠目结舌,“大姑娘,你,你……” 她着实没想到,江蓠竟然是这样的人。而且她和国师爷的语气,着实熟稔了些,让人惊诧。 江蓠淡淡瞥她一眼,懒得理。清岚却想起自己的来意,脸色沉下来,泛着酸意,“你上次与我说,你‘只是’和越瑾辰聊了几句他的病情,如今却聊到他宫里去了?” 江蓠含笑看他,“吃醋了?” 清岚俊美的眉峰拢起,“不许笑。我早说了,与越瑾辰走得近,小心伤了自己。” 江蓠却反而笑得更甜,低头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香囊,送到清岚面前,软声哄,“我知道,别气了,送你的,我亲手做的。” 清岚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江蓠,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又犹豫不定,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江蓠柔声哄劝,“虽你还未答应我,但你我好歹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一场,你受着也无妨。” 清岚便怔怔地接过。 江蓠笑弯了眼睛,“谢谢你以前为我做的一切,我都懂了。等你的消息。” 她转身带红樱离开。红樱已然明白江蓠个清岚关系不简单,只觉得自己知道了这样的惊天大秘密,活命的机会只怕更渺茫,脚步虚浮地跟在江蓠身后,亦步亦趋。 一直到江蓠走出老远,清岚才回过神来,握紧了手中的香囊。之前犹豫不定的问题,现在都有了答案。这样好的江蓠,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他会好好珍惜她,好好爱护她,直到永远。之前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怎样都好,如今,却要开始为两个人的以后谋划了。 江蓠坐上了马车回府,行到半路,遇到侯府的另一辆,豪华得多的大马车,赶车的是越英惯用的那个马夫。 那马夫驾着马车,目不转睛地快速从她身边经过,去往宫里。江蓠猜测,多半是因为江瑞的事,皇上或者太后,叫越英过去了解情况。 有皇帝太后搅和,江宏只怕没办法再拖下去,不得不处理江瑞了。江蓠心里有了计较,淡定地放下了车帘。 回到侯府,越英果然不在,江宏也不知道去向,江敏在养病,江瑞依然闭门不出。让江五去厨房给自己取一份甜羹来,江蓠回到自己的房间,只见红樱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如丧考妣。 江蓠在方桌主座坐下,冷淡开口,“红樱,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红樱身躯一震,觉得将功补过的机会到了,又有了生的希望,跪在地上殷殷问,“大姑娘,您说,我一定办到!” “我要你,去告诉江敏,我与大殿下相谈甚欢,我为大殿下治病,大殿下对我柔声细语。”江蓠语调沉冷。 红樱又是一惊。上次她也这样向江敏告密,原来正合了江蓠的意。江敏正在养病,江蓠这样,是想做什么,气死江敏么? 她看着江蓠,只觉得异常恐慌,后背出了冷汗。她曾以为,江蓠沉默寡言,低贱可欺,如今才知道,这个庶女是多厉害的人。 而这个厉害的人,背后还有更可怕的国师爷。红樱再也不敢生出任何心思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去往江敏院中。 有国师爷的调养,江敏终于不发热了,躺在华贵繁复的帐幔中,精气神却很差,整个人恹恹的,模样也难看了好几分。 红樱给她磕头,装作告密的样子,按照江蓠的吩咐,丝毫不敢出错的,将江蓠的话,复述给了江敏。 江敏气得呛咳起来,挣扎着坐起,将手头能够到的一切东西,劈头盖脸砸向了地面,也不管会不会砸到红樱,口里更是气急败坏地大骂,“可恶,可恶!贱人!贱人!” 她大叫,“来人啊,将那个贱女拖过来,抽一百鞭子!我要亲手抽!!” 婢女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奶娘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我的郡主啊,如今公主和侯爷关系紧张,侯爷正在气头上,这个紧要关头,咱们还是不要生事了,你听奶娘一句劝啊。” 江敏揪着床面,用力捶床,“我不管,我就要你们去把那贱女拖来!” 婢女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动,奶娘大惊着上前,按住江敏,“我的小心肝,你别乱动,又伤了骨头,到时候可就不好恢复了!” 江敏见无人听自己的,又急又气,扑倒在床上哭了起来。 红樱这会儿明白,只怕江敏的种种反应,江蓠都已经算到了。她心事重重地回到江蓠院中,江蓠在静静地看书,也没有询问她的意思。 红樱不敢吭声,默默地开始打扫厅房。 晚间,江蓠即将沉入梦乡的时候,隐约听到江宏院落那边嘈杂的声响,似乎有谁在吵架。 第23章 有趣 江宏是与越英一道从宫中回府的。今日皇上与太后将他召入宫中讨论江瑞的事,明面上是宽慰他,实际不过是为越英开脱,甚至以权势压迫他,要他必须原谅越英。 这一压迫,反而激起了江宏的骄傲与逆反心。 他这一生,为越氏江山尽心尽力,劳苦功高;因为越英善妒,他甚至没有纳一门妾氏,也没有享受过多子多福的日子。这样的他,没想到人过中年,却遭遇越家人如此对待。 江宏越想越不平,看越英与江瑞便越不顺眼,于是冷冷对越英道,“要我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也可以,但是那个贱种,必不能留。” 越英受了江宏好些天的冷脸,此刻也是没有好脸色。何况处置江瑞,不说十五年的感情,心有不舍,况且江瑞一直心向着她与江敏,不像江宏,满心向着那个贱女。 夫妻两个于是吵了起来,许久之后才彼此妥协,达成一致:可以处置江瑞,但必须留存越英的名声。 第二日江蓠用早膳时,江瑞已经被江宏的亲信守卫“送”走了,对外宣称是世子爷突染恶疾,送去山上养病,至于哪个山,那是谁也不告诉的。 目的达成,江蓠也没有喜形于色,依然每天按照固有步调,给贵妃娘娘诊治,而后便在自己房中看书。 这一日,替萧贵妃针灸完毕,江蓠发自内心地微微一笑,“贵妃娘娘已大好,日后便不必再针灸服药了。不过仍需保持心情愉悦,少劳思伤神。” 为人医者,看到自己的病人痊愈,当然是幸事。 萧贵妃瞧着江蓠,仍然是一声“贵妃娘娘”,从不刻意喊“姑妈”来拉拢关系,虽有时略显疏离,但也显得正直,尤其是那一抹笑,静美真诚,叫人心下喜欢。 何况她听说,这孩子很小便没了娘,当真令人怜惜。 萧贵妃慈爱笑道,“好,我听你的。今日日头好,你给我梳个好看的发式,一会儿我们去花园走走,解解闷。” 江蓠一时怔愣。她从未给人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萧贵妃姿态里,分明表示着亲昵。 江蓠沉默片刻,淡淡一笑,“好。” 江蓠却是从未坐过这样的事情,何况对方还是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起初她有些僵硬,然而萧贵妃脸上一直带笑,温柔慈祥,江蓠便渐渐放松下来,很快给萧贵妃梳好了头发,在婢女的帮助下,给她插好了华美的发饰。 萧贵妃夸她,“不愧是施针的手,着实灵巧。” 江蓠微赧,“娘娘过誉了。” 萧贵妃浅笑,而后抹胭脂,涂口脂。 盛装打扮的萧贵妃,一时容色动人,一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脉脉含情,五官精致,搭配在一起,当真是妩媚美艳。 江蓠一时看得出神。 萧贵妃执了江蓠的手,“走罢,陪我去御花园。” 感受到了珍重,江蓠亦珍而重之地搀住了萧贵妃的手臂。 两人沿着开满梅花的曲径缓慢向前,边赏花边聊着家常,不期然和太子越谨宇碰了个正着。 “贵妃娘娘好兴致。”越谨宇依然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率先给萧贵妃施礼。 他身旁站着一个蓝色宮装的纤美女子,十多岁的年纪,正是他的太子妃。 “见过太子、太子妃殿下。”江蓠也给他们行礼。 越谨宇与萧贵妃聊了几句,转头看向江蓠,笑道,“都说姑娘医术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我那个老实皇兄,都对姑娘赞不绝口。” 江蓠的气息冷了下来,淡然回应,“太子谬赞了,臣女也不过略知皮毛。” 越谨宇喜欢看戏,自然懂得观察,他明显感觉到,在萧贵妃面前言笑晏晏的江蓠,一面对自己,便冷淡疏离起来。又想起那日,她面对江敏的胡搅蛮缠,凛然亦傲然,如枝头傲雪的白梅。 皇宫之中,乃至宫外的皇亲国戚,除却江敏这等愚昧的,谁不把自己揉捏圆滑,趋炎附势,假意逢迎。这姑娘,倒是个有趣的。 越谨宇慨然笑道,“太过谦虚,便是虚伪了。” 江蓠便不做声了,只微低了头,站在那里。她心下明白,帮助越瑾辰,惹起越谨宇的关注,是必然的事情。何况这一世,她比上辈子要高调得多。 “母后有头痛的毛病,江姑娘若有闲暇,不妨也去坤宁宫走走。”越谨宇道。 这话说得客气得十足虚假了。江蓠知道,皇后娘娘有清岚和最好的太医亲自照料,但这话若说,只怕会显得她对宫中局势太过了解,遂淡然道,“皇后娘娘与殿下若用得着,臣女必当竭尽全力。” 江蓠冷淡,萧贵妃显然也不是话多的主,很快越谨宇便带着太子妃告辞了。 萧贵妃看了看越谨宇与太子妃的背影,回头握住了江蓠的手,“蓠儿,姑妈还未曾问你,可有婚配?” 江蓠有些无奈。这年纪到了,人人都要问一句婚事。“父亲还在给我相看。” 萧贵妃看着江蓠,一时显得有些严肃,“蓠儿,听姑妈一句,嫁谁也不要嫁入这宫中。” 江蓠也回看她,一时有些感慨。萧贵妃的心疾果然与这深宫相关。难得她有与自己相同的体悟。 江蓠低声叹道,“姑妈,我知道了,我会听您的。” 萧贵妃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嫁一个疼你护你、知冷知热的夫君,比什么权势富贵都好。” 江蓠轻轻点头。她原本就没嫁入宫中的打算,就是不知道,那个口是心非的人,什么时候松口娶她。 另一边,越谨宇来到了皇后寝宫。 皇后娘娘正在礼佛,衣着富贵庄重的妇人跪在蒲团之上,垂眉顺目,双手拨着佛珠,口中念着佛经。 越谨宇皱眉道,“母后,那个瘸子快要站起来了。” 皇后娘娘没有回应,依然庄严地闭目念经。 越谨宇又道,“若他当真康复,只怕更会明目张胆地与我抢夺太子之位。” 皇后娘娘终于念完了佛经,睁开眼,神情威严地站了起来,“是江府的那个庶女诊治的罢?” 越谨宇点头。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冷锐的精光,“那便把那个庶女,拿捏过来。” 江蓠对这母子二人的对话并无所知,陪萧贵妃用完午膳后,不紧不慢地去往舜华宫。 第24章 荒唐 因为近年关,有官员献礼,和太后皇帝赏赐之类,舜华宫热闹不少,太监宫女们来来往往,面有喜色。 越瑾辰依然在殿外的小院中,拿一柄小铲,处理着花盆中的残花落叶,见江蓠过来,他率先淡淡一笑,“你来了。” 江蓠躬身行礼,“大殿下。” 越瑾辰温润的眼望定她,唇角带着和煦的浅笑,“外面风大,你推我进去罢。” 他有太监宫女服侍,却特意让自己推他进屋。江蓠感觉到了他的亲近之意。无论是真心或假意,这都表明,越瑾辰开始对她有所图了,或者图她这个人,或者图她的身份和能力,或者兼而有之。 凶手一步步走进她的计划,那她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江蓠恬静垂眉,走到越瑾辰身后,推动轮椅转了个弯,朝殿内走去。 “敏儿这几日怎样了?”越瑾辰柔声问。 江蓠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将声音放得轻软,“有国师爷调理,已经好了很多,只是心情一直不大好——我也是听下人说的,她仍是不肯见我。” 越瑾辰陷入自己的思绪,眼神冷漠下去,想着江敏骨头断得彻底,只怕治好了,也不良于行走了,腿上还会留下可怕的伤疤。 一个身份尊贵、刁蛮任性、且没有兄弟扶持的瘸子,对他而言,有多大用处? 一个身份低贱、温柔知礼、还有能力傍身的庶女,对他而言,又有多大用处? 人前出神并不好,越瑾辰又将自己的神思抽回,转到江蓠身上,想到刚才她的述说,语调平和轻柔,并不强调自己的委屈,抱怨江敏的蛮横。 越瑾辰心软了两分,温淡一笑,“日久见人心,假以时日,她会知道你的好的。” 这话有些暧昧。若是从前的江蓠,只怕会因为越瑾辰的体贴看重而感动,为他营造的暧昧而心动,但现在的江蓠,却懂了他的心机。 越瑾辰回头,宽慰地看着江蓠,江蓠浅浅一笑,“我看看殿下的病情。” 她在越瑾辰跟前微微下蹲,手微微用力,按了按他的风市穴,抬眼专注地看着他,“有感觉么?” 按住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压迫力,越瑾辰感觉了一下,迎着她清澈温柔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江蓠低头,手往下移,又按了按他的足三里,“这里,有感觉么?” 越瑾辰静静感受了片刻,摇了摇头。 江蓠站起身,欣慰地看着他,微微一笑,“起码有了成效,再坚持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这次我会再给你微调药方,连服十日,十日后我再来。” 越瑾辰看着她微笑的脸庞,感觉心里有一处缓缓发热,也淡淡一笑,“我相信你。” 江蓠回到侯府中,侯府依然因为江瑞的事,而显得沉闷,越英与江敏甚少出来走动,也没有找江蓠的茬。江蓠以为能安心待上一段时日,默默等清岚前来提亲,不曾料,先等来了皇后的召见。 这一日,陈皇后命身边的大太监来到,江宏命人前来请江蓠过去。江蓠放下手中的书,来到前厅,认出是只有过一两面之缘的坤宁宫太监,十足纳闷。 江宏也不知这没什么往来的皇后娘娘为何召见江蓠,先介绍太监的身份,“蓠儿,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福公公,你快见礼。” 江蓠依言见礼。 江宏一脸狐疑地问那太监,“不知皇后娘娘召见小女,是有什么事?” 那太监嗓音尖细,满脸是笑,“喜事,天下的喜事,侯爷便等着好消息罢。” 江宏更疑惑了,看向江蓠,江蓠也是一头雾水。父女两面面相觑。 “江姑娘便别发愣了,快随咱家走罢,皇后娘娘等着呢!”那太监催道。 江蓠只能跟他走了,心里浮现不好的预感。 到了坤宁宫,陈皇后正躺在软椅上闭目眼神,身边大宫女不缓不慢给她垂着肩。 “江蓠见过皇后娘娘。”江蓠掩去眼中的怀疑,低头恭谨地行了个礼。 陈皇后没动,仿佛没听到一样。 江蓠又提高声音说了一遍。 陈皇后依旧闭着眼,睡着了一般。 于是江蓠便不再做声了,静静地跪着,想看看她这下马威,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上辈子她极为低调,也不受江宏提携,极少与越瑾辰以外的宫中贵人照面,虽猜到多半是因为她给越瑾辰诊治的事惊动了皇后,却不知皇后会如何对待自己。 不过,无论陈皇后如何对付她,她都不怕,毕竟她已不是那个单纯而不经世事的傻姑娘,何况,清岚永远是她的后盾。 半晌,捶肩的婢女轻声提醒,“娘娘,江蓠姑娘来了了呢。” 陈皇后这才动了动,睁开眼,笑了笑,“呀,江蓠你来了,怎么不做声呢,跪了多久了?” 江蓠低眉道,“臣女也是刚来,禀报了,因为怕吵到娘娘,便只用了很小的声音。” “看我,究竟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陈皇后和蔼地笑着,“地上凉,你快起来罢。” “谢娘娘。”江蓠这才恭谨地起身。 “听说威远侯迎回了个蕙质兰心的女儿,今日看着,果然不错。”陈皇后笑着打量她,“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看。” 江蓠默默抬起脸,低垂着眼睛。 陈皇后笑眯眯地审视她一番,点头笑道,“不错不错,瞧瞧这小脸,这身段,当真漂亮。” 江蓠渐渐琢磨些滋味出来,只觉得陈皇后这副模样,仿佛是在给太子殿下选秀女。但她帮越瑾辰诊治,威胁太子地位,不应当是他们的敌人么? 便又听陈皇后道,“近几日我那皇儿时常念叨你。知儿莫若母,我瞧着,他着实中意你,不如让你跟了太子如何?你虽是个庶女,还在乡间长大,但威远侯府高门大户,你父亲亦战功赫赫,让你封个良媛还是可以的。” 江蓠千算万算,没算到陈皇后会说出这番话来,只觉得十分荒唐。这时有太监禀报,“太子殿下来了。” 江蓠便听到一声肆意潇洒的嗓音,“儿臣给母后请安。” 第25章 求娶 江蓠转头,看到越谨宇气宇轩昂地走进,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还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 “皇儿,你来了。”陈皇后慈爱地同他笑道,“我正和江姑娘说到让她做良媛的事情呢。 越谨宇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笑看一眼江蓠,与陈皇后玩笑道,“多谢母后成全。” 原本陈皇后说要把江蓠拿捏过来,越谨宇不知为何,着实不想对这位美人下狠手,与陈皇后商量一番之后,陈皇后便说不妨将她纳做妾氏,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不准她抛头露面,又不会得罪威远侯。越谨宇一想,觉得确实是个好办法,便欣然应允。 江蓠却越加觉得荒唐,越谨宇才见了她几面,便想纳她做妾?但她很快又想通,越谨宇贵为储君,念头一起,想要什么人不行,根本无需慎重,偌大的东宫,加她一个也不多。 “怎样,你可愿意?”陈皇后笑问江蓠。 江蓠心思陡转如电。陈皇后身份如此之高,叫她来,绝不是为了询问她的意愿,而是为了敲打她,恐怕容不得她拒绝。 如果她说已与国师爷私定终生,只怕有暴露清岚来历的危险。若她说在乡下已有婚配,又与对越英说的话相悖,到时落个犯上的罪名…… 江蓠微垂眼睫,掩去眼里的思虑,从容回应,“能服侍太子,是臣女的福分。” 陈皇后满意点头,“这便好,接下来你便好好准备。除夕夜宴,你随你父亲一道来,让皇上也看看你。” 江蓠盈盈行礼,“臣女遵命。” “对了,既要嫁入东宫,便要时刻以东宫为重,谨记自己的身份,安心待嫁,不要再抛头露面了。”陈皇后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一番,仿佛一个威严又不失关爱的长辈。 江蓠低头称是。 “等见过父皇,让国师推算个好日子,我便将你接过来。”越谨宇柔声交代,潇洒又多情的模样,仿佛真的对她一见倾心。 “谢殿下恩典。”江蓠再度谢恩。既然要让清岚选日子,那这件事是决计成不了的。 回到侯府,江宏正在前厅等着她,“怎样,皇后召见你,为的什么事?” 江蓠不太想理他,冷淡回道,“皇后娘娘说,太子殿下中意我,想让我做良媛。” 江宏皱起了眉,不大高兴,“我堂堂威远侯的女儿,竟然只配做个四品良媛?” 原本当初太子选妃,江敏因为年纪尚小,又不喜欢越谨宇,所以没能做成太子妃。江宏与越英许诺,只要她回心转意,一定确保她做最尊贵的正妃。只是不曾料没等到江敏回心转意,先等来了江敏的厄运。 现在,另一个女儿成亲,居然只能做一个四品的良媛? 谁不想权势显赫,笑傲群臣?江宏实在没想到,侯府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亏那个太监还说天大的喜事,简直是笑话。 江蓠不想理会他的郁闷,淡道,“皇后娘娘让你除夕夜宴,带我一同前往。” “好。”江宏心不在焉回道,思考接下来还能如何扭转局面。 “那女儿先行告退。”江蓠默默回到了自己房中。 陈皇后与江蓠“商议”妥当之后,便把这件事告诉了皇帝。太子选妃是大事,太子纳妾,还是一个四品良媛,便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皇帝并没有如何犹豫,也不甚关心,便点头应允。 然后第二天,越瑾辰便得知了此时此事。那一刻,华贵的青年咬住了齿列,眼神冰冷一片,手掌更是狠狠握住轮椅,用力到掌心发疼,过了片刻,他狠狠将手头的花瓶砸了出去。 舜华宫的下人们,一个个屏住了呼吸,默默趴过去处理花瓶的碎片。 片刻之后,越瑾辰松懈下来,沉冷道,“推我去承香殿。” 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推着他出了门。 皇帝正在承香殿看戏,真正的戏。高高的戏台搭起,台上的花旦小生身段妖娆,戏腔婉转,唱的都是寻仙问道的戏码,前朝天子与仙女的奇遇良缘。 国师爷清岚坐在皇帝身侧,百无聊赖地陪心宽体胖的老皇帝一道看戏。他姿态慵懒,风流天成,眼波流转间,便有宫女羞红了脸。 太监总管弯腰轻轻走进,在皇帝耳边轻声道,“圣上,大殿下来了。” 皇帝恋恋不舍地将浑浊的眼从戏台上转开,“让他过来。” 不多时,太监总管亲自推着越瑾辰过来。越瑾辰低头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清岚振振衣衫,也慢条斯理地行礼,“大殿下。” 皇帝看这个儿子,总觉得有遗憾,眼神慈爱了两分,“谨辰啊,今天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 越瑾辰保持了低头的姿势,恳切道,“父皇,儿臣前来,确实有要事。” 皇帝坐直了身体,“你说。” 越瑾辰恭谨道,“父皇,您知道,儿臣一直未曾娶妻,一则是身体不便,不忍耽误他人,二则,是没有遇到合意的姑娘。” 清岚不由得也站直了身体,隐约已猜到他要说什么,眼神缓缓幽暗下来。 越瑾辰继续道,“如今,我已遇到合意的姑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皇帝顿时十分欣慰,“好啊,你终于想开了。是哪家的姑娘?” 越瑾辰缓缓道,“威远侯府的长女,江蓠。” 皇帝的笑容渐渐收敛,看着越瑾辰,皱起了眉。清岚的眼神也是冰冷一片,笑得十足危险。 这时候太监总管语气复杂地提醒,“圣上,太子殿下也来了。” 所有人转头。越谨宇走进,含笑给皇帝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面无表情,语气淡淡,“你又为什么来啊,谨宇。” 越谨宇含笑看了一眼清岚,笑道,“儿臣来看看父皇,又听说国师在此陪父皇看戏,顺便请他给我挑个喜庆的日子,看何时适合迎江蓠入东宫。” 越瑾辰脸上带着谦和的笑意,看向越谨宇,“我竟然不知道,皇弟也对江姑娘有心?” 越谨宇眼露疑惑,“也?莫非皇兄也中意江蓠?” 越瑾辰微笑叹道,“你我不愧是兄弟,眼光也相同。不过你已有太子妃悉心相伴,我却是茕茕独立、形影相吊,不如请皇弟暂退一步?” 越谨宇也无奈叹道,“弟弟我也心疼皇兄,只是心上之人,却不敢随意相让。” “好了!”皇帝冷冷打断了交锋的兄弟二人,“你们堂堂帝王之子,竟然大庭广众之下,为一个女子争来争去,成何体统!” 他着实没有耐心去细细解决这等事情,只粗暴道,“依朕看,你们谁也不必挂念她了,安心做好自己的本分!” 皇帝早年金戈铁马,即便现在已经老态龙钟,真正发怒的时候,也余威甚重。越瑾辰与越谨宇一起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越瑾辰面露哀戚,恳求道,“父皇,儿臣半生病弱,苦闷难解,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才有了贴心之人,求父皇垂怜。” 皇帝皱眉。近些年他一心求仙问道,无心理会朝政,遇事多依赖国师。但事关皇室和平、皇位千秋万代的事,他却也不得不关心。 他不会容忍一个女子,破坏他两个儿子的关系。答应越瑾辰,越谨宇必定心里不痛快,为日后留下祸根。若不答应,可眼下这个儿子,着实可怜。越瑾辰一直深入简出,从不向他索取什么、抱怨什么…… 皇帝转头看向清岚,“江宏家的那个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竟不知何时这个女子得了他两个儿子的看重。 清岚露出一贯的笑意,“容貌么,称得上是国色天姿,可惜来自穷乡僻壤,木讷少言,着实无趣。” 皇帝一听便觉得这女子难登大雅之堂,眉头拧出了深深的沟壑。 越瑾辰觉得不妥,正要反驳,清岚眼角看到,含笑截住他,“而且,依微臣之见,这个庶女不适宜进入皇宫。” “哦,国师何出此言?”顿时警惕起来,清岚的话,他一向十分信任。 清岚笑着信口胡掐,“依臣观察,此女子命格与皇室相冲,恐怕两位殿下都要失望了。” “国师好意提醒,只是我并不在乎这些言论。”越瑾辰认真回道,心里却有些焦急。他以为他可以慢慢来,仔细思考在江敏和江蓠之间的取舍,没想到越谨宇忽如其来的行为,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无论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还是情感,他都不能容许,江蓠成了越谨宇的女人。 “谨辰,”皇帝严肃地唤了一声,“国师所言,向来精准,你还是听取的好,还有谨宇也是。” “若江蓠的命格真与皇室相冲,儿臣可以搬出居住。”越瑾辰道。 越谨宇好一会儿没开口,听着几人的对话,只觉得如果不彻底堵住越瑾辰的心思,阻住江蓠和越瑾辰的来往,当真后患无穷。 他正要开口说话,皇帝一瞥他,只觉得他还未放弃江蓠。兄弟两若都不放弃,只怕越闹越僵。所以,现在就该快刀斩乱麻。 最好的办法,是给那个江蓠指一门婚事,让她远离自己两个儿子。 清岚笑道,“大殿下,微臣说的,是与皇室相冲,不是单单与皇宫相冲。” “确实如此。”皇帝不看自己两个儿子,不容置喙问道,“毕竟是江宏的女儿,虽不能嫁入皇宫,婚事却也不能委屈了她。国师,若给她指一门婚事,你觉得满朝文武,世家公子,谁合适?” 所有人都看向清岚,想听他如何回答。 越谨宇心提了起来,如果清岚说的人选,是自己的人,那他也算将江蓠拿捏在了手心,但若不是,事情只怕破要费些力气解决。 越瑾辰悄悄握紧了拳。他痛恨这种事情不受自己控制,有心却无力的感觉。 清岚受众人注视,一时沉默。 第26章 居心不良 皇帝看着清岚,等着他的答案。清岚一时沉吟不语,皇帝却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问道,“国师,你尚未娶妻罢?” 意思再明显不过。 清岚一怔,继而笑了起来,“回陛下,微臣确实未曾娶妻。” 虽然从他的角度,最近确实要去向他的蓠儿求亲,若得了皇帝的赐婚,也算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的好事。不过方才他已说了“木讷少言、着实无趣”,老东西还把江蓠“指婚”给她,简直是居心不良。 皇帝确实居心不良。江蓠惹得他两个儿子这样闹一场,他心里着实不喜。刚好传闻里清岚私德有亏,既风流多情,又翻脸无情,听说曾经有个受宠的婢女不小心弄坏了他的一件饰物,便被他下令打了个半死。这样一个人,只怕不会喜欢赐婚强塞的女人。 何况他方才已说了“木讷少言、着实无趣”,对江蓠的不喜溢于言表,这样等江蓠入了国师府,少不得一番磋磨,也算泄了自己心头之愤。 皇帝虚胖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冷笑,“如此,将这侯府千金指给你,如何?”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清岚啊,你一向深得朕心,既然那女子国色天姿,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清岚听懂了他的暗示:你一定要好好折磨她。同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他拱手道,“微臣谨遵圣恩。” 心下却想,看来有人活得不耐烦了。 皇帝十分满意,只觉得清岚果然深得己心,懂得替自己排忧解难。 “除夕夜她会来,届时朕会亲自赐婚。” “多谢皇上。” 越谨宇放下心来。他与清岚算得上交好,回头嘱咐清岚一番,也算能间接控制住江蓠。只可惜按清岚的性子,美人怕是要遭殃。 越瑾辰眸光一片森寒。这满朝文武,天潢贵胄,若说谁最深不可测,谁最让他觉得不可控,必然是清岚。如果江蓠真的嫁给清岚,让清岚和侯府搭上,还不知会给局势带来怎样的变化。 况且,依清岚的性子,以后多半不再允许她抛头露面,入宫行走…… 依清岚的性子,只怕江蓠会受苦…… 越瑾辰掩去眼里的寒冷,着急道,“父皇,儿臣……” “好了,此事朕已决议,不必再说。你们兄弟两都退下。”皇帝冷冷打断了他,视线又回到了如梦似幻的戏台。 当夜,承香殿发生的事,传到了越英耳中。 “这个贱女,好大的本事!” 自己的女儿缠绵病榻饱受痛苦,那个狐狸精的女儿,却水涨船高,让两个皇子争相出手,这还如何了得! 越英气得摔了手头的斗彩玲珑茶盏。 她之前便得知消息,江蓠将被太子纳做妾氏,本来有些嫉恨,好在只是一个小小的良媛,也就算了。没想到今日便又得知天翻地覆的消息。 “公主莫气,”禀报的婢女劝道,“听说皇上最后将那个贱女赐给了国师爷,国师爷啊,您还能不知道么?” “此话当真?”越英的愤怒顿时消了不少。嫁给清岚那个人,不等于活受罪吗? “自然不敢欺骗公主,”那婢女笑道,“公主就等着看好戏罢。” 越英抚了抚心口,顺了心气,冷笑道,“看这个贱女能兴风作浪到几时!” 主仆几人幸灾乐祸地笑了一番,越英道,“此事先瞒着公主,让她静心养病。” 婢女们纷纷称是。 又一日后,江五从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听说了这件事,大惊失色,火急火燎地跑回了江蓠的小院。 江蓠正在卧房外间看书,看江五面色焦急地进来,放下书本从容问道,“怎么了?” 江五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我听说……我听说皇上将大姑娘您赐……赐婚给了国师爷!” 江蓠一愣,她还以为要等到一月之期,才能等到清岚来提亲,没想到婚讯提前来了? 旁边擦桌子的红樱却是一抖,一听到国师爷这个称呼就害怕。 江五急得六神无主,“听说是大殿下和太子殿下争着要姑娘,皇上一怒之下才将姑娘许配给国师。这可怎么办?不能嫁给国师爷啊,嫁给国师爷姑娘这辈子就毁了!” 江蓠嘴角的浅笑一闪而逝,淡然开口,“小五,你给我请个好裁缝来。” 江五目瞪口呆,“裁……裁缝?”说完又急了起来,“姑娘,这么大的事,你怎地一点都不着急?” 还有闲心请裁缝? 江蓠淡笑,“着急也于事无补,先裁身好衣裳,准备除夕夜宴才是。” 主子不急,江五一个小小奴才,再急也没有办法,只能呆楞楞地转身走了。 江蓠复又拿起了书,脸对着书,视线却未聚集在上,嘴角含着浅笑,心想,她就知道,有清岚在,和越谨宇的婚事成不了。清岚果然不会让她失望。 又想到最大的心愿就要实现,又觉得心里有丝丝的甜。 笑了半晌,江蓠收敛表情,转头看向红樱,淡淡唤她。 红英一抖,僵硬地转身,低着头,不敢看江蓠,忐忑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江蓠眼神冷漠下去,“我要你,把这件事,告诉江敏。” 红樱后背发冷,不敢违抗,“奴婢这就去。” 江敏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身体已有了好转。原本上次她受江蓠刺激,想要找江蓠麻烦,奈何没有人听自己的。她痛苦过后,反而想开了,觉得自己只有赶紧好起来,才能阻止那个庶女,因此这些天喝药都积极不少,人也看起来有了劲头。 红樱对着床榻跪拜下去,硬着头皮道,“郡主,奴婢得知消息,前两天大殿下和太子殿下为了那个……庶女争风吃醋,争着要皇上赐婚,但是最后皇上将那个庶女指给了国师爷。” “什么?”江敏顿时气得心头血都要呕出来,挣起身子“你说什么?” “奴婢……奴婢……”红樱眼看情况要糟,哪还敢复述一遍。 江敏脸孔扭曲,气急败坏,挣着掀开被子,“拿我的轮椅过来,我今日要是忍那个贱女,我就不是江敏!” 凭什么,这个贱女不仅让她的两个人中之龙的表哥看上,居然还能嫁给国师爷?国师爷那么好看,说话那么动听,还那么有才华,江蓠那个贱女,凭什么?! 江敏气得伤口疼,胸口也疼。 婢女们害怕坏事,不敢应声,求救地看向江敏的奶娘。 奶娘皱起了眉头,心下思量了一番。 江瑞的事情已告一段落,侯爷和公主的关系有所好转。郡主受痛已久,又被江蓠刺激,若是三番四次压抑,只怕伤害身体,让她发泄一番也有必要。 这毕竟是侯爷的嫡女,侯爷应该也不会真的生她的气。 于是奶娘道,“推郡主的轮椅过来,我们去会会那个贱女。” 婢女们很快将轮椅推了过来,奶娘将江敏抱了上去,搭好毯子,推她出去。 “等等,我的鞭子。”江敏狠狠道。很快又有人把她的鞭子递给了她。 有奶娘带头,婢女们的气势都足了起来。红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避去花园。 江敏几人来到江蓠的宅院,将不大的厅房挤了个满满当当。 “江蓠,你给我滚出来!”江敏手持着鞭子,指着卧房,气势汹汹。 江蓠缓缓站了起来,走进了几步,脸色淡淡的,“不知郡主到访,有何指教?” “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还敢问我为什么来?”江敏狠狠地一抽鞭子,“勾引我两个哥哥不算,居然还勾引国师爷?你怎么那么恬不知耻?” 江蓠算准了距离,江敏那一鞭子,十足凶狠,却完全抽不到江蓠身上。而且江蓠被骂了,神情依然淡淡,丝毫不受影响。 吵架这等事情,骂得狠不见得赢,谁更生气谁吃亏。 江敏见江蓠没被自己抽到,还丝毫不动怒,顿时更气了,又要破口大骂,江蓠却开口了。 “我觉得,你最好冷静下来,毕竟我现在是你的贵人。” 江蓠的表情冷淡,却又透出丝丝缕缕的傲然。声音不大,却别有一股威严。 她站着,江敏坐着,那居高临下的姿态,硬生生让江敏觉得仿佛自己才是卑贱的那一个。 “什么贵人,你别给自己长脸!”江敏骂道。 “我已经将越瑾辰治好了一半。”江蓠淡漠说道,成功将江敏弄愣了。 “你说……你将谨辰哥哥治好了一半?” “你想清楚,”江蓠冷淡地看着她,眼神落在她的断腿上,透出一点冷嘲来,“如今大殿下是你最好的出路。” 江蓠的眼神让江敏极端不快,她的话,却又引起了江敏的思考。连带她的奶娘婢女们,也陷入了思考。 确实,现在她伤成了这样,即便治好了,只怕这腿也无法恢复如初,当太子妃已不可能。国师爷也已经被赐婚,不可能抗旨,即便后来把江蓠折磨死了,她也不可能屈尊做继室。 她最好的出路,的确就是越瑾辰——能够被治好的越瑾辰。 这件事情,是江敏之前没有想过的,此刻她却仿佛被江蓠指了明路似的,找到了方向。 江敏气泄了,发作不出来,却又有些不甘,最后恶狠狠地看着江蓠,“你最好,快些将谨辰哥哥治好,不然我饶不了你!” 江蓠淡淡冷笑,“好。” 只怕你,这辈子都嫁不了越瑾辰。 江敏气势汹汹而来,偃旗息鼓而去,江蓠依然平静看书,过不多时,裁缝来了。 江蓠让裁缝给她量了身,然后拿出一匹萧贵妃赐的上好布匹来。那布匹是海棠红的颜色,妩媚娇艳,让江五直夸,“大姑娘,这颜色真漂亮。往日你总穿着素淡,这次穿这个颜色,一定让贵公子们挪不开眼睛。” 江蓠淡淡一笑。她只是,穿给那个人看得罢了。 “明日我们上街,去挑些胭脂水粉。” 三日后,江蓠盛装打扮,随江宏一道,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第27章 赐婚 这次侯府备了两辆马车,江宏与越英在前头一辆,江蓠坐在后头那辆之上。江敏身体不便,没有前来。 临上车时见到越英,盛气凌人的公主冷冷瞪视了江蓠一眼,脸露幸灾乐祸的微笑,接着便视她于无物。 江蓠大约也知道她在幸灾乐祸些什么,一笑置之。 这还是江蓠第一次入庆霞宫。大殿内已燃起了数十支两人高的玉兰花灯,明烛炎炎;整齐排列的方形火炉内炭火旺盛,让殿内温暖无比;人声鼎沸,各种颜色的锦缎华服在烛火下流光溢彩,正是一番盛世繁华的景象。 越英和江宏身份尊贵,进大殿时便有太监扯着嗓子喊道,“长公主驾到,威远侯到。” 江蓠跟着二人进入,第一眼看到了被众人围着的清岚。 这位行事难以捉摸的国师爷往日都来得迟,退得早,这次却来得这般早。如今他权势滔天,随便一句话便能影响皇上,自然是人人争相讨好的存在。 他长得高,又喜欢用华丽的高官束发,面容俊俏得独一无二,站在人群里宛如被众星拱月一般,又如鹤立鸡群,实在醒目。 江蓠忍不住浅浅一笑,解开自己的披风,转身交给红樱。 听到太监的声音,大臣命妇们连忙过去,给越英和江宏见礼。 百无聊奈的清岚抬眼,看到了越英身后的江蓠,一时愣住。 今晚的江蓠,格外不一样,穿着一袭海棠色的长裙,颜色娇艳,刺绣雅致,脸庞灿若桃李,唇瓣如即将绽放的月季花苞一样饱满诱人。 甚至她如瀑的黑发上,也插了少许妍丽的珠花与玉钗。 而那一双水润清澈的杏儿眸,隔着重重人海看着自己,露出娇柔笑意来。 清岚感觉自己的心口跳动得厉害。 不光是清岚,群臣也有不少被江蓠的美貌惊住,“这位是?” 江宏也看到了清岚,想起得知的皇帝赐婚的消息,顿时脸色铁青,不太耐烦地回答道,“我的长女。” 早知道他就不要挑挑拣拣,嫌这嫌那,早日给江蓠订个婚事了。 江蓠淡淡行礼,“江蓠见过各位大人、夫人。” 大臣命妇们面面相觑,江宏的长女,不是庶女么,也能带到这种场合来? 皇命不可违。江宏深吸一口气,强压愤怒,道,“皇上特命我将小女带来。” 群臣命妇们连忙七嘴八舌夸道,“令嫒果真是玉骨冰肌,花容月貌。”又见越英不大高兴,讪讪地住了嘴,问起了江敏的近况。 “太子殿下驾到,大皇子殿下驾到。”太监又喊,于是众人又换了包围的目标。 越谨宇竟是亲手推了越瑾辰进来。越谨宇乍看到江蓠,愣了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越瑾辰的目光也落在江蓠身上,一时晦涩。江蓠静静低下了头。 好在群臣很快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清岚走了过来,笑着给公主皇子行礼,群臣自动让开路,让顶级权贵们交流。 不多时静鞭声响,皇帝带着太后、皇后来到。群臣山呼万岁、千岁。 江蓠默默看了一眼皇帝,跟着众人行礼。 当年如日中天的皇帝,如今,无可避免地,老了,身材有些发福,脸上是有些病态的青色,眼神也有些浑浊。 万岁是不可能的,寿终正寝都只怕是奢求。 太后年轻时受了些苦,如今年纪大了,满头白发,脸皱如菊,相比威严的太后,更像一个普通老妪。 江蓠想起来,因为疼爱越英与江敏,太后上辈子便不喜欢自己,如今仍是不喜欢。不过她很快就会辞世,倒也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皇帝与太后、皇后坐定,群臣命妇站于大殿两侧,太监开始宣读名册,令大臣们各自携带家眷,给皇帝、太后与皇后跪拜新年。 威远侯与长公主身份高,自然排在前头。江宏带着越英与江蓠跪拜,口中念着贺词。 皇帝笑道,“好,赏。”便有太监端着早已备好的赏赐,递给江宏与越英。 赏赐完毕,皇帝的目光落在江蓠身上,笑道,“爱卿啊,后头可是你的长女?” 江宏便知道这赐婚果然要来了,无奈道,“回陛下,正是小女江蓠。” “江蓠,古书中的香草,好名字。”皇帝颔首笑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江蓠淡淡抬头,低垂着眼睛。 皇帝见她五官精美,身段窈窕,确实当得起“国色天姿”四个字,难怪能让他两个儿子相争。 这样看来,早早把她指给国师的策略,果然是是对的。 “果然是个标致人儿,配得上这个名字,随你父亲、母亲退下罢。” “谢皇上。”江宏带着妻女退到一边。 跪拜贺喜仍在进行,皇帝却渐渐心不在焉,记挂着他昨日看的戏,强撑到贺喜结束,宴席终于开始了。 男臣与女眷分坐在大殿的两侧。这次晚宴,只有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命妇才有资格携嫡子女前来,江蓠的身份实在不高,故而被安排坐在几个三品大员的女儿身边。 江蓠自入帝都,从未曾参加贵女们的聚会,是以还不被人熟识。同桌的几位千金对她有些许好奇,但江蓠始终神色冷淡疏离,话也不多,她们便渐渐不关注她了。 江蓠乐得清静,默默等着皇帝的赐婚。 皇帝坐于御座之上,两旁是太后与皇后,更远一些是两位皇子。萧贵妃喜静,没有前来。 御座之下的二十级台阶分了两层,两层之间有一稍宽的平台。清岚便坐在这平台之上,对面是并排而坐的越英与江宏。能与长公主、威远侯平起平坐,可见国师爷当真是权势煊赫。 宴席临近尾声,皇帝终于说道,“清岚啊,如今你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朕有意给你指一门亲事,你看如何?” 清岚起身,闲闲一拱手,“但凭皇上做主。” “如此甚好。今日看江爱卿家的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年纪也与你相当,正是良配。朕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你了。” 清岚脸上依然是那不知真假的笑容,扫了一眼江蓠,再拱手,“谢主隆恩。” “江爱卿,你意下如何?”皇帝又转头看向江宏。 江宏起身,朝皇帝行礼,“谢陛下恩典。”他心下一百个不愿意,但皇帝铁了心,他不愿意也没用。 江蓠接到了清岚的那个眼风,心下想笑,但大庭广众,人多眼杂,并不能真情流露。 同桌的几位千金又朝她投来或探究或嫉妒、或幸灾乐祸的笑容,江蓠只是不理。 赐婚完毕,太后乏了,起身离开。太后一走,皇帝更坐不住,也起身离开,令群臣继续,皇后也随他一道离去。过了片刻,越瑾辰也借故离开。 令人拘谨的人都走了,只剩一个随和的越谨宇,大殿里气氛顿时热闹随意了不少。 不少官员起身,举着酒杯朝江宏与清岚贺喜,就连太子也打着趣道喜。清岚满脸是笑,江宏却是笑容僵硬,心里骂翻了天。 原本江蓠做个良媛,虽是四品,日后得了太子欢心,再生下一儿半子,总会有升品级的机会,入主中宫也并非不可能。如今嫁给一个邪里邪气、心狠手辣的浪荡子,还不知日后怎样。 他明明劳苦功高,怎么这皇帝一次次害他? 江蓠只默默吃菜。这时有一宫女上前,俯身在江蓠耳边道,“江姑娘,贵妃娘娘请您一见。” 江蓠从容点头,对同桌的几位贵女道,“江蓠仪容有失,容我告退整理。” 清岚漫不经心地与群臣说笑,眼角看到江蓠起身,随一个宫女离开。认出那是萧贵妃宫里的,他慢慢转了转手中琉璃盏,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第28章 心狠手辣的国师爷 江蓠让红樱给自己披上了桃花粉的绒边披风,又让宫女去和江宏交代自己的去处,这才有条不紊地到了萧贵妃的寝宫。 萧贵妃粉黛未施,一脸愁容地坐于贵妃椅上,见江蓠过来,朝她伸出手,“蓠儿,过来。” “姑母。”江蓠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手,坐在她身边。 萧贵妃愁眉不展,问道,“今日皇上是不是将你赐婚给了国师?” 江蓠轻轻点头。萧贵妃叹气道,“这可如何是好?原本前几日我得知消息,便去找皇上,恳请他收回成命,奈何皇上不肯答应。你初来帝都,恐怕不知道,国师那个人……” 她说不下去,担心吓着江蓠。 清岚国师的确容貌昳丽令人惊艳,风流天成令人心折,这京中贵女,有不少少不经事或者自视甚高的,心系于他。可稍有阅历的便知道,那人看似多情实则无情,逢场作戏,心狠手辣,着实不是良配。 江蓠懂了她的意思,柔声问道,“姑母可是担心他会伤害我?” 萧贵妃并未直接回应,只望着荧荧的烛火,黯然叹道,“女子这一生,最怕所托非人。” 江蓠观她神色,知她恐怕是想起自己多年来的遭遇,便握紧了她的手,“姑母,要保重身体,切记不要劳神伤心。” 萧贵妃回过神来,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明明是我要宽慰你的,怎变成了你宽慰我?” 江蓠轻轻一笑,认真道,“姑母放心,我懂得保护自己。而且我与国师爷来往过几次,觉得他也没有传闻中那样坏。” 萧贵妃叹道,“只是这人翻脸无情,你小心些。回头找个机会,我也会敲打他两句。”希望他能看在自己和威远侯的面子上,好生对待江蓠。 实在不行,她去哭求皇上,跪上一两个时辰,大抵能换得皇帝心软。 “我记下了,多谢姑母。”江蓠温顺应声。她八岁丧母,如今却从萧贵妃身上,感觉到了些许母亲的温柔来。 告别萧贵妃,江蓠踏着弥漫的夜色,去往庆霞宫的方向。只是才走了没多远,一个太监急急冲过来,道,“姑娘,你总算出来了!” 江蓠借着琉璃宫灯的光芒看过去,认出来这是舜华宫的太监。 那太监道,“我们殿下请姑娘到殿中一叙。” 江蓠略一沉吟,道,“好。” 太监约莫是怕越瑾辰等的心急,脚步飞快地在前领路。江蓠却不紧不慢,那太监不得不得不回头等她。 等到了舜华宫,越瑾辰正手持玉白的棋子,自己与自己下棋。 越瑾辰已经下了几局,今日他心浮气躁,棋局也是异常难看。见江蓠过来,他强压心头感受,脸上扯出一抹略带感伤的温柔笑意,“江姑娘。” 江蓠静静行礼,“殿下。” “今日父皇为你赐婚,恭喜。”越瑾辰笑容苍白,语调艰涩,深深看着她的脸。 烛火下的江蓠,更是肤色莹润,又被烛光映上了浅浅的薄红,娇艳万分,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这样且静且美的江蓠,却将要嫁给别人了。 江蓠只微微低头,静默半晌,凄然叹道,“身不由己罢了,何来喜之一字。” 越瑾辰见她神情凄楚,心中越发起了怜爱之意,又见她并不愿意嫁给清岚,心中又多了一丝泛苦的喜悦,“原来你……” 陛下赐婚,她却敢说“身不由己”这样近似大逆不道的话,原来江蓠,这般信任他。 他收了话头,整理了激动的情绪,低沉叹道,“你可知,国师爷是怎样的人?” 江蓠黯然道,“听说是个风流多情,心狠手辣的坏人。” “是啊,”越瑾辰无奈道,“听说他曾有一个宠爱的侍妾,不过是无意中弄坏了他的一件小饰物,便被他下令打个半死。还有一次,谢将军家的大姑娘,不过是无奈之下想与他同骑,便被他打落马下,昏睡了半月之久。” 江蓠轻轻拧起了秀眉。若是上辈子,江蓠只怕会立即相信越瑾辰,对清岚的反感又多了一点。这一世,她却要掂量几分。 越瑾辰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用意为何? “江蓠,”越瑾辰直呼了她的名字,语调里充满了痛心无奈与深厚情意,“我不是要吓你,只是实在不忍,看你跳进火坑。” 江蓠掐掐手指,想着上一世,清岚为她血流披衣的模样,脸上凄楚更甚,抬头看向越瑾辰,“殿下,我明白。” 越瑾辰看到了江蓠的眼睛,清澈,娇美,凄惶,含着水光,心中顿时一震,几乎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直到江蓠低下头,不肯让人看见自己的脆弱模样,越瑾辰才回过神,痛心道,“我与太子、父皇抗争过,可我无能,未能帮你挽回。” 越瑾辰的想法很简单,他自己没办法违抗圣旨,只能寄希望于江蓠这边,她背后有威远侯和萧贵妃,告诉她清岚的种种劣迹,推动她去抗婚,兴许事情会有转机。 江蓠低着头摇了摇,“我懂殿下的难处,多谢殿下。” 越瑾辰黯然,一时没有说话,身边的太监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恐怕侯爷要着急。” 越瑾辰闭了闭眼,收敛了外放的情绪,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润的青年,只是嗓音有些哑,神情也隐约苍白,“是了,你回去罢。” 江蓠拜别,凄然而又决然道,“无论如何,殿下,我一定会帮你治好。” 越瑾辰一时又是一震,为她话里的坚决与勇气。直到江蓠转身离开,他仍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离开舜华宫,江蓠的脸色复又变得冷冷。越瑾辰这等人,着实不应该被她记在心里,江蓠将他抛在脑后,想到今日先是定了合意的婚事,又得了萧贵妃的关心,嘴角便漾起了浅浅的笑容。 庆霞宫热闹非常,这里便十分静谧。琉璃宫灯静静地散发着幽辉,一寸一寸摇曳着,西风吹来一阵阵寒意。 江蓠轻轻搓了搓双手,又对着手心呵了一口热气,离开长廊,走进清幽的梅林。 清岚懒懒靠着一棵白梅,发上沾了些许花瓣,手中把玩着江蓠送的那个香囊,似笑非笑道,“我竟不知,我未过门的妻子如此受人欢迎。” 萧贵妃也就算了,居然连越瑾辰也来凑热闹,当真是贼心不死。 第29章 我好看么 这里算不得偏僻,还有些宫人或者侍卫往来。江蓠盈盈行礼,“国师爷。” 清岚站直身体,“不知大殿下深夜找你,所为何事。” 江蓠转头往庆霞宫走,借着夜色的遮掩,嘴角含笑,柔声道,“只是谈了几句殿下的病情,顺便,聊了几句国师爷。” 清岚转身跟在她身后,饶有兴致问道,“哦,说了我什么?” 江蓠忍笑,“说国师爷您翻脸无情,心狠手辣,是个实打实的坏人。” 清岚笑道,“我本就是个坏人,这话不假。” 江蓠语塞,一时没有接话,清岚快走两步,塞了一颗蛋黄般大小的珠子到她手里。 那珠子也不知是何质地,温润洁白,微微泛光,握在手中散发出融融的暖意。 “手这么凉,也不多穿些。”清岚低声道。 江蓠同样压低了嗓音,浅笑问,“今晚我好看么?” 清岚不说话了,一时间呼吸都屏住,幽暗的眼眸盯着江蓠瞧。 江蓠话说出口才觉得有些羞涩,又下意识觉得清岚目光着实有些危险,退后两步,继续朝庆霞宫走,口中道,“日后成了亲,还请国师爷高抬贵手。” 清岚恢复过来,笑道,“我既是个坏人,是否高抬贵手,还得看心情。” 这人当真是将他的装腔作势、阴晴不定表演了个彻底。江蓠幽幽瞥他一眼,不说话了,默默朝前走,嘴角却又漾出笑来。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庆霞宫外,清岚站住。 江蓠回头,“国师爷不进去么?” 清岚笑道,“我本是要回府的,只不过一时好奇我未过门的妻子,这才饶了路。” 江蓠明白了,他是见自己久久不归,故意告辞,然后特意去接她。她屈膝行礼,“多谢国师爷,江蓠告退。” 清岚点点头,转身离去。 江蓠回到庆霞宫,恰好江宏也准备回府了。他低声问江蓠,“贵妃娘娘找你去做什么?” 江蓠淡淡答道,“贵妃娘娘与我聊了几句国师爷,嘱咐了我几句。” “贵妃娘娘有心了,”江宏叹息道,“日后你嫁入国师府,确实要小心谨慎,不要惹怒了他。” “是。”江蓠淡漠应声。 回到侯府便是守岁,第二日一早,侯府诸位主人坐到一起,一起用辞旧迎新的早膳。 江敏之前得了江蓠的指点,心中有了希望,这几日精气神更好,今日被推出来,很有几分容光焕发。 如今她见江蓠,已与越英态度一致,表面冷漠,心中等着看江蓠倒霉。 她想,国师爷那般人中之龙,便是要配,也应当是配自己这样的天子骄女,如何看得上低贱卑微的江蓠?何况是圣旨塞过去的女人,只怕更容易惹他反感。 她才不管江蓠如何受折磨,只要江蓠能治好她的瑾辰哥哥。 江蓠看懂了她的神色,只做不理。 早膳后又是祭祖,又是打赏下人,待到忙完,已是下午。 江蓠来到前厅寻找江宏,低眉淡道,“父亲,昨晚大殿下也找过我。” 江宏正在查看自己所有田地的租金账本,闻言疑惑道,“大殿下找你有什么事?” 江蓠道,“殿下想让我继续入宫为他诊治。” 江宏皱起了眉头,犹疑道,“如今你已定亲,不如以前自由,恐怕少不得避嫌。” 江蓠道,“女儿是大夫,在我眼里,大殿下只是病人。若担心我的行为有损国师爷,那我亲自向国师爷请示。” “这……”江宏犹豫。治好了越瑾辰,的确是大功一件,只不过不知国师爷是否会介意,然后翻脸无情。 “父亲放心,我有分寸。”江蓠从容,江宏便答应了。 江蓠坐了马车来到国师府,很快婢女通报,将她迎进了门。 国师府内比平日更华丽了些许。府门上是琉璃红灯笼,烫金红对联,府内更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江蓠浅笑,跟着领路的婢女前行。 “姑娘,今日主人,心情不大好。”领路的婢女低声说道。 江蓠微微转头,认出是曾经替清岚掀轿帘的婢女。听她称呼清岚为主人,而清岚也确实十分信赖她。看来她是清岚的自己人。 江蓠略一点头,“我知道了。” 婢女竟将江蓠带到了清岚的卧房门口,好在是在外间,不然江蓠只怕还不敢进。 婢女在门外站住,低声道,“主人早上用了膳,沐浴过后便躺在那椅上喝酒,一直到现在也未起身,也未曾吃东西。” 江蓠点点头,那婢女便低头行礼告退。江蓠走入房间,果然见清岚躺在了奢华的贵妃椅上,一手撑头,另一手中拿了个白玉酒壶,边看着对面的青花瓷缸,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 知道江蓠进来,他也未曾起身,或者转头。 江蓠顺着看了过去,那青花瓷缸出自上好的官窑,里头种着不知什么品种的睡莲,大冬天竟然开出了莲花,花瓣层层叠叠,颜色娇艳,十足漂亮;而清澈的水中,还有红色锦鲤游来游去,自在成趣。 江蓠又收回视线。显然是沐浴过后,只随意地在雪白里衣外头套了件袍子,华而不实的国师爷衣衫不整,头发也只用一根发带草草绑了,放浪形骸得令人没眼看。况且即便国师府温暖,这衣衫也过于单薄了。 江蓠转身,从衣架上寻了一件他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将他遮得密密实实,放柔了声音,“又心情不好了?” 清岚原本却是心情不好,但是却被江蓠这欲盖弥彰的动作,弄得生出了些别的心思。他扯下江蓠披上的衣服,坐起了身。 江蓠和清岚在山中长大,曾经也两小无猜,对世俗的诸多讲究不是十分在意,但男女有别却是懂的。所以江蓠立即转身过去。 清岚挑眉,要笑不笑回答道,“本来是心情不好,但见蓠儿如此关心我的身体,便又好了。” 他这话语中有浓浓的调侃味道,江蓠耳根泛红,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轻咳了两声,片刻后低声问,“你衣服穿好了么?” 清岚压根儿没有整理自己的衣裳,反倒含笑道,“今日我好看么?”竟是将她昨夜的问话,毫不含糊还了回来。 江蓠脖颈与脸颊都红了,道,“不要胡闹,听说你早膳之后便没有吃东西,我去给你拿些过来。” 江蓠快步走出,听到清岚愉快的笑声。她含羞带恼拧拧眉,一时忘了现在的自己不应对国师府熟悉,竟然笔直奔厨房而去,走了十多步才醒悟过来,连忙找下人问路。 灶上还温着鸡汤与菜品。江蓠默默地盛了一碗,细心地除去面上的油荤,又拿了两样色香味俱佳的小菜。 她知道清岚是真心情不好。这人阴晴不定,但每年有两个时候,他是固定心情不好的,一个是举家团圆的日子,一个是他爹娘的祭日。 端了托盘回房,清岚已穿好了衣服,手里拿着鱼食,慢条斯理地喂着缸中鲤鱼。只是一头乌发仍没有束好,就那样随意绑着,垂在肩头,给他增添了几许别样的慵懒风流。 见江蓠回来,清岚含笑问她,“可知我这几条鲤鱼叫什么名字?” 明知这人惯会叫人招架不住,江蓠仍然问,“叫什么名字?” “这只叫做红叶,这只叫做南儿,这只最漂亮的,叫做鲤儿。”清岚看着她的眼睛,含笑回答。 江蓠刚刚恢复瓷白的脸庞,再度漫上绯红。她就知道清岚不是个老实人。 她名唤江蓠,小名囡囡。南儿,鲤儿,都合了她的名字。 江蓠被戏弄了几次,终于彻底羞恼,将盛着鸡汤的碗塞进他手中,幽怨道,“饿了许久了还有力气胡说八道。” 那娇软含嗔的声音,直说到清岚心坎上。清岚温柔笑道,“它们真叫这名字,不骗你。” 江蓠没有说话,幽幽看了他一眼,心里的一点气恼却渐渐散了,嘴角慢慢漾开笑意。 清岚坐到一边,拿起汤匙默默喝汤。 清岚的房间放着不少书本。清岚用膳的时候,江蓠便走了过去,细细翻看。 清岚自小看书就十分之杂,天文地理,农业医术,武功秘籍,传奇异闻……江蓠从不看轻自己,却也不得不佩服清岚,不知道他是如何能做到杂而精的。 江蓠找了一本医书,细细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清岚吃完过来,站在了她身后,与她一起看书。 江蓠看到书上投射的影子,转头,微笑看他,“吃完了?” “嗯。”清岚温柔应声。江蓠合上书本,笑道,“昨夜越瑾辰与我说了两件你的传闻。” 关于他的传闻,没几件是好的。清岚仔细看江蓠的神色,心下明白,只怕又是来算账的。 清岚收敛了神色,老老实实道,“你说。” 第30章 你不一样 见清岚如此老实,江蓠才发现,这人原来这么识时务,只要顺毛哄,他当真乖得很。当初那些争吵、抗拒,实在错得离谱。 但既然是来算账的,微笑是不行的。江蓠绷住了表情,幽幽看他,“第一件,听说你曾有一个十分宠爱的侍妾,不过是无意中弄坏了你的一件小饰物,便被你下令打个半死。” 清岚眉头皱了起来,“越瑾辰是这样说的?” 江蓠点头,“正是。” 清岚目光转冷,低眉冷哼道,“这越瑾辰当真会挑拨。” 江蓠不做声,默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清岚果然抬起头来,认真地看向江蓠,“我没有侍妾,那不过是越谨宇送的一个婢女罢了。他是太子,我总归要给他面子,便夸了那个婢女几次,仅此而已。至于他说的小饰物……” 清岚伸手,拉过江蓠,带她朝里间走去。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如此亲密地牵手,江蓠有些羞涩,挣了挣,却没有挣开。两人还未成亲,这样入一个男子的卧房总归不妥,但江蓠相信,清岚会护着她。 清岚拉她走到里间的一个小柜旁边,弯腰打开柜门,从柜内拿出一个锦盒,又打开锦盒,从里面露出的,是一只草编小鹿。 那小鹿早已枯败泛黄,有一处甚至断掉,却又被细心补好。江蓠鼻子猛地一酸,认出来,这是从前她编的小鹿。 当时清岚戏弄她,“这小鹿当真灵动可爱,像你一样。”江蓠气红了脸,扔下小鹿便跑了。却不想,这被她丢弃的小鹿,被当初那个别扭的少年捡起,细心珍藏了这么多年。 过去的她,从不曾知道,清岚对她的情意有多深。 清岚道,“我不否认对那个婢女下了狠手,我本就不是好人。谁若损我分毫,我必定十倍百倍报之。” 江蓠眼里泛起水光,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摇了摇头。这世上有人气他、伤他,他却从来没有报复过一分一毫,那个人,就是她。 江蓠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靠上了他胸膛。清岚愣住,好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才轻轻回抱住江蓠,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低声问,“第二件呢?” “第二件,”江蓠轻轻吸了吸鼻子,整理好情绪,“听说谢将军家的大姑娘,不过是无奈之下想与你同骑,便被你打落马下,昏睡了半月之久。” 其实她也并不是特意质问清岚,心底她是信任清岚的,之所以问了出来,大概是想和他撒个娇罢。 “这件,”清岚道,“我不喜人触碰,那姑娘自以为是跑来纠缠我,还贸然扯我衣袖,我不过是甩开了袖子,已是留情。她自己跌到了脑袋,怪不得我。” 江蓠想起来,清岚的确极为不喜欢他人的触碰。所以哪怕外界传闻他如何风流多情,哪怕他府中美女如云,江蓠其实并未真的怀疑他。 江蓠轻声问道,“那你为何从不甩开我?”问完才意识到,其实不必问的。 清岚放在她发上的手一顿,轻声说,“你不一样。” 江蓠红了耳根,从他怀里退出来,道,“我想继续给越瑾辰诊治,今日来与你说一声。” 清岚拧眉,“为何还要为他诊治?” 江蓠轻轻一笑,“日后你就明白了。”把越瑾辰治好了,取得他的信任,再给予致命一击,让他从高处跌落,甚至把他纳为自己和清岚的棋子,不是很好的报仇方式么? 清岚皱眉不语。江蓠转身将手中的书还回原处,回身轻轻一笑,“你把红樱的解药给我,我已待了许久,这便回去了。” 清岚便将解药给了她,江蓠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果然看到清岚留恋的目光。笑了笑,她又道,“对了,以后你不可再和别的女子言辞轻浮,不然,我会生气。” 模样竟有两分别样的娇俏。 清岚眼睛微微眯起,盯紧了她,舌尖缓缓舔过齿列,微哑了声,问,“那可能与你言辞轻浮?” 江蓠耳根一红,恼道,“我也不行。”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岚看着她渐行渐远。 江蓠回到侯府,与江宏说了清岚的同意,然后便回了自己房中,红樱眼巴巴地看着她,“大姑娘……” 江蓠遣开江五,将手中瓷瓶给她,淡漠道,“只是这一次的,若想活命,日后还要听我的命令。” 红樱抖着手将瓷瓶接过,“我一定听您和国师爷的,一定……” 她哆哆嗦嗦将解药服下,又狂喝了一大碗水,这才一擦嘴巴,对江蓠道,“大姑娘,你走后,我听说公主和郡主商量,要替郡主向大殿下说亲。” 江蓠并不喜欢红樱这告密的模样,若是被迫的也便罢了,她这分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主动告密。 不过重生后她种种手段,也不能算好人了。所以江蓠没说什么,只低眉沉思。 越英和江敏会这样做,实属在江蓠的意料之中。江敏最好的出路就是越瑾辰,说亲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否则越瑾辰真的痊愈了,只怕看不上江敏。所以她定下婚事的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红樱满以为会立功,没想到江蓠十足平淡。她忐忑地问,“姑娘您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江蓠淡淡看她一眼,“小事罢了,无需我在意。”言罢,她又找了一本书来看。 红樱只得默默住了嘴。 第二日,江蓠早早起床,照常做了一遍八段锦,吃过早饭后,便吩咐江五去给自己准备马车。 十日之期已到,她要去宫中为越瑾辰诊治了。 江五交代好了出行的马车,回来后禀报江蓠道,“大姑娘,我方才看见公主的马车离府,听说也是去大殿下那边。” 江蓠没想到养尊处优的越英,也能起这么早,看来果然十分心疼江敏,为江敏的未来着急。 点点头,她淡然道,“我知道了。” 江五心中感叹,他家大姑娘,是个沉得住气的,这般从容又大度,聪慧又善良的女子,为何要嫁给国师爷那个坏人,白白受人糟蹋? 天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都要觉得五雷轰顶了! 江五想着想着,几乎要哭出来。江蓠收拾了自己出了卧房,便见江五在那里抹眼睛,诧异道,“小五,你怎么了?” 江五原本还憋着,这下彻底哭出来,“我为姑娘觉得委屈,国师爷那样的人,嫁不得啊!” 江蓠想笑,又有些感动,放柔了声音,“你别怕,事情并不如你想的那般糟。” 身边的红樱恍惚地想,可不是么,真嫁入了国师府,江蓠还不知道会被国师爷怎么宠,自己还不知道会遭遇哪些磨难。 有些事不好和江五明说,江蓠又安慰了他几句,带着红樱坐上了马车。 第31章 选择 越英下了马车,便直奔舜华宫。 越瑾辰谦逊地将越英请到上座,亲自给她奉茶,又说了些恭贺新禧的动听话。 越英心事重重地喝了口茶,看向越瑾辰,道,“谨辰,姑母不与你见外,真心问你一句,你之前,为何向皇上求娶江蓠?” 越瑾辰眼中冷光一闪而逝,他极为厌恶这种,人人都来过问他,都来插手他的事,令他无法自主的感受。 但他很好地将冷意压了下去。他知道一个怎样的答案能令越英满意,遂无奈叹道,“江蓠能为我医治,我便想把她留在身边,这样治病方便。之前也不是求娶,而是想封江蓠做个侧妃罢了,毕竟江蓠只是庶女。” 越英果然十分满意这个答案,心中疑窦尽皆放下,笑道,“我还以为,你当真十分喜爱那个贱女,原来只是为了治病。” 越瑾辰袖中的手猛地握紧,用力到指节泛白,可他最终没有说话。 越英笑道,“姑母记得,你一直和敏儿要好。你疼爱敏儿,敏儿一直也黏你。” 越瑾辰已然知道她的来意,强笑道,“敏儿活泼率真,我这个兄长,自然也该照顾她。” 越英越加高兴,“如今江蓠亲事已定,敏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们既然彼此要好,不如也定下来,也算亲上加亲的好事。” 那一刻,越瑾辰心中的戾气几乎压不住,全靠刺破自己的掌心,才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他心中在怒吼,在冷笑。从前他医治无望,越英从不曾流露结亲的意愿,如今江敏遭逢变故,她却巴巴地来说亲。她当他越瑾辰是什么?难道他越瑾辰,只配得上一个骄纵跋扈的瘸子么? 愤怒的岩浆找不到出口,在越瑾辰心中,变成压抑与冰冷。是拒绝越英,等江蓠抗婚成功,带给他江宏与萧贵妃的助力,还是答应越英,娶了江敏,获得越英与江宏的助力,是他眼下,需要作出的选择。 江敏那般敌视江蓠,不能和江蓠和平共处,他只能,选一个。 越瑾辰掌心蜿蜒流出血迹,深吸一口气,他淡淡一笑,“承蒙姑母厚爱。” 越英十足自信,毫不怀疑越瑾辰会做他想,笑道,“你愿意就好,一会儿我与皇上一说,再令国师选个好日子。” 越瑾辰淡笑道,“听姑母的。” “好,”越英放下手中茶杯,兴致勃勃站起身,“我这便去与你父皇说,你好生养病。” “姑母慢走。”越瑾辰淡淡点头致意,等越英走出老远,忽然狠狠一巴掌拍向自己轮椅的扶手,一时血流更快。 “殿下!”看到扶手上沾着的血迹,有婢女喊着,过来给他处理伤口。 越英出了舜华宫,在门口遇到江蓠。越英眉头一拧,盛气凌人道,“你来做什么?” “母亲。”江蓠行礼,淡然道,“我来给殿下诊治。” 越英脸色和缓了些,想了想,又警告道,“那便好好治病,若是生些不好的心思,我饶不了你!” “我知道。”江蓠始终低着头,不愿多看她一眼,回应亦是淡漠的。 待越英离开,舜华宫的太监将江蓠请进了门。 大宫女正为越瑾辰的手掌包扎,见江蓠进来,越瑾辰惨淡一笑,“你来了。” 江蓠走进,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看向越瑾辰的手掌,她轻声问,“你受伤了?” 越瑾辰放下绑好的手掌,强颜欢笑道,“小伤,不碍事。方才你应当遇到了姑母了?” 江蓠轻轻点头。 越瑾辰看着江蓠,表情充满苦涩与无奈,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模样,仿佛背负着千钧的压力与忧愁。半晌,他才艰涩地开口,“方才,姑母逼我娶敏儿。” 上辈子越瑾辰答应娶江敏,已是将近两年之后,这辈子却来得这样早。江蓠算算时间,她重生不过两月,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江蓠并未被越瑾辰的心酸模样打动。越瑾辰身份尊贵,能被逼迫,也是因为他心有图谋。所谓逼迫,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何况人生在世,每个人都难免遇到无奈之处,上辈子的越瑾辰,却是喊着自己的无奈,为着自己的图谋,而亲手杀害了无辜的她。 虽未被打动,做戏却是必须的。江蓠静默,好似无限心事与苦楚都在这静默中发酵,片刻后她才低声问道,“你答应了?” 越瑾辰感觉到了她的伤心,觉得难以面对,只低头看着自己包扎起来的手掌,叹息道,“父皇向着她,又喜爱敏儿,我不答应,又能如何?” 江蓠不大相信他这话。以她的了解,皇帝对越瑾辰十分不错,从不曾逼迫他娶妻生子,也不曾把他当做联姻的工具。虽然越瑾辰冷清,皇帝却从不曾忘记了他,逢年多节,即便不能亲自探望,也总是与他诸多赏赐和问候。 这样的皇帝,若是越瑾辰态度坚决,他当真会为了越英与江敏,逼迫自己疼爱的儿子? 不过相不相信,也并无大碍。江蓠又是静默半晌,想着昨日在清岚面前的心疼,酝酿了情绪,凄然一笑,“我明白的,容我为殿下把脉。” 越瑾辰心头一窒,江蓠明明伤心,却仍故作坚强,还记着给他看病。这种表现刺痛了他。 越瑾辰握紧了拳,克制着种种翻涌的情绪,痛惜地看向江蓠,“如今你已定亲,再要入宫为我诊治,只怕会伤及国师的颜面。国师那个人,私下里睚眦必报,日后兴许会对你……” 江蓠缓缓摇头,又是凄然一笑,“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你是我的病人,又那般信任我,我不能放下你不管。” 越瑾辰心神俱震,一时说不出话来。江蓠轻轻走近,拉过他的衣袖,照旧在他腕上搭了帕子,凝神听脉。 越瑾辰怔怔看着她的脸,待江蓠直起身体,抽手离开时,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江蓠一瞬间有些反胃。好在今日她衣服穿得多,袖口长而紧,越瑾辰触到的皮肤并不多。 江蓠调整情绪,缓缓摇了摇头,抽手,凄然道,“殿下。” 越瑾辰心中大恸,懂了她的意思,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触碰她的资格,颓然松开了手。 江蓠又询问了越瑾辰的病情,越瑾辰第一次失态到了不言不语的地步,贴身的大宫女只得替他回话。 之后江蓠又替越瑾辰略微调整了药方,说自己十日后再来,而后躬身行礼。 她转身欲走,越瑾辰喊住了她,“江蓠。” 她回身,越瑾辰却只愣愣看着她,眼中写满了情绪,口中却并不言语。 江蓠无奈叹道,“我走了,殿下,你……多保重。”言罢,她不紧不慢地离开,不曾回头。 离开舜华宫,江蓠哂笑。越瑾辰口中说担心清岚为难她,最终却也没有反对她前来为他诊治。 这个人,口中说的,与手中做的,果然从不曾一致。 江蓠加快了步伐,她想赶紧回府中洗手。 回到府中,江蓠发现前厅人声鼎沸、格外热闹,一问人,才知道是清岚派了媒人过来,询问她的名字与生辰八字,江宏正在接待。 其实这些清岚都知道,不过却不能言明,派媒人来走个过场也好。 这些事情自有长辈料理,无需她出面。江蓠往后头走,回自己的屋子,刚用过午膳,江宏却带人来了。 第32章 试探 “蓠儿。”江宏步入房间。 “父亲。”江蓠站起身,屈膝行礼。 江宏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自行在桌边坐下,叹了一口气,道,“蓠儿,为父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是皇上已当众赐婚,事情再无法转圜。” 江蓠低眉,轻声道,“女儿明白。” 江宏又默默苦恼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指着他身后的一个老妇人道,“你娘不在了,成亲这些事,总需有人来教。这是瑞……那个混账的奶娘,以后便跟了你。” 这些事原本是该越英操心的,但她显然不会管,江宏只得亲自来。 “见过大姑娘,大姑娘唤我秦嬷嬷便好。”那老妇人堆起了慈祥的笑,和善地给江蓠行礼。 江蓠默默看了看秦嬷嬷,视线又转回到江宏身上,沉默半晌,江蓠轻声道,“父亲,其实,我很害怕。” 江宏一愣,眉头皱了起来。他心疼女儿,却又毫无办法。 而且不仅清岚这个人恶名在外令人害怕,还有一件事,他怕江蓠忧心,未告诉江蓠。那便是大殿下与太子争相求着讨要江蓠,未得皇上准许,清岚被迫娶了江蓠,只怕会得罪两位殿下,万一他把这一点算在江蓠头上…… 江蓠先让秦嬷嬷和红樱退下,这才继续低声道,“我曾在古书上看过,有一种假死药,能让人暂时呈现死亡的状态,两天后可自行恢复。我将这种药制出,然后服下,逃过这一劫,可好?” 江宏的心狂跳起来,“当真有这种药?可这……是不是十分冒险?” 江蓠笃定点头,“有。” 江宏却没有看她,只低着头陷入自己凌乱的思绪里,“若真假死逃婚,以后你再不能在帝都停留……若是被人发现,这可是欺君犯上之罪!” 欺君犯上,那可是足够抄家、杀头的大罪! 江蓠静静看着他,“我知这是欺君之罪,为了女儿的幸福,父亲可敢冒险?” 江宏闻言抬眼,看向江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江蓠明白了。他不敢。 江宏这一生稳妥,因为不想功高震主,所以交出大半兵权;因为不想得罪越英与背后的皇室,这一生未曾纳妾;心里对皇帝有所不满,却从不表现出来——除了江瑞的事事关他的底线,这辈子他从来都懂得如何趋利避害。 这样的他,不敢冒险欺君。他舍不得这稳妥日子、荣华富贵。 上辈子江蓠中毒时,他不曾尝试救她;这辈子她即将踏入火坑时,他也不敢冒险救她。即便她只是“可能”被人发现,而不是“必定”被人发现,他也不敢。 所谓的疼爱,是真是假,是深是浅,一试便知。 片刻后江宏纠结道,“你不知国师的性子,这人行事乖张,不可以常理揣度。即便你假死成功,一旦他心生怀疑,只怕会闹得天翻地覆……还有……唉,算了,此事关系重大,你容父亲仔细想一想。” 江蓠浅笑,“方才女儿只是与父亲开一个玩笑罢了,还请父亲勿要放在心上,女儿明白父亲的难处。” 所谓假死药,不过是她胡掐的。而江宏,一言以蔽之,他怕,怕麻烦,怕冒险,怕得罪清岚,更怕得罪皇帝,所以一丝一毫的冒险,哪怕只是初步尝试,都不肯。 听江蓠如此说,江宏一时有些愧疚,但江蓠的话又给了他台阶,有台阶便下罢,愧疚总比冒险要好。 他长出一口气,道,“如今亲事已定,你便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准备婚事。你是我江宏的女儿,背后又有贵妃娘娘,国师未必敢真的欺负你。若当真……在国师府受了委屈,只管回来与为父说,为父必定为你讨回公道。” 江蓠淡淡应声,“女儿知道了。”心下却知道,江宏必然敢和清岚硬碰硬。 待江宏离去,江蓠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这是她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试探他了。今后,她不会再有丝毫的心软。 幸好她和清岚的关系,不是外人看的那样,否则,自己只怕真的要深陷苦境了。 想到清岚,江蓠嘴边漾开清浅笑意。 秦嬷嬷从外进来,又给江蓠行了个礼,“大姑娘,这终身大事马虎不得,许多东西都要准备,有些还需要姑娘亲自动手。” 她小心翼翼问道,“姑娘可会女红?” 江蓠点点头,“只会最简单的针法。” 江瑞被赶出府,秦嬷嬷也算经了大难,为人和善了些许,并不看轻江蓠,也知道这喜事着实不太欢喜,笑容并不合适,便小心道,“那我们便从刺绣开始罢,绣一对锦绣鸳鸯枕,兴许新姑爷会喜欢。” 江蓠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十日,江蓠便待在房中,跟着秦嬷嬷学刺绣,她心灵手巧,很快学会了更好看的针法,把一对鸳鸯枕绣得活灵活现。 十日后,江蓠再度入宫,给越瑾辰诊治。为了避嫌,也为了不再费劲演戏,她先去了萧贵妃的寝宫,从她那里要了一个太监,陪自己去舜华宫。 因为有外人在场,加之越瑾辰已整理好了情绪,这次他未曾失态,谦和有礼,从容有度地接受了江蓠的诊治。 只是眼神中总有一股隐约的、欲说还休的凄苦。 不用应付越瑾辰,江蓠便甚少说话,也不看他,只在沉默的表情中添一点微弱的哀,便轻松地过关。 “药方已经写下,这次连服二十日。药浴针灸不可落下。二十日后,臣女再来,期间若有变故,殿下可派人去侯府找我。”江蓠一条一条,细心交代。 “好。”越瑾辰沉默一瞬,微微一笑。 “臣女告退。”江蓠行礼。 回到威远侯府,前厅里又是热闹非凡。家仆婢女们或肩抬,或手捧,红色的箱子、锦盒,一直从前厅排到了院中。 见江蓠进来,曾被江蓠治过断腿的管家江福慢慢踱步过来,给江蓠行礼,“大姑娘,今日国师爷亲自来下聘了。” 江蓠淡淡看他。同是断腿,但这人情况比江敏轻得多,恢复得也快些。 虽然很想见一见清岚,但是明面上她和清岚并不相熟,而且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她这个姑娘家,不好出面。江蓠便只点了点头。 又看了一眼这华丽盛大的排场,江蓠忍住笑意,转身朝后头走,想要回屋。 走到花园,却看到江敏正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鞭子,周围的花叶枝条,零落了一地——显然都是被江敏的鞭子糟蹋的。 江蓠不想理她,装作没看见,继续前行,却被江敏喊住。 第33章 冲突 江蓠回过身来,看着江敏。 江敏虽然希望江蓠治好越瑾辰,但是今日看清岚带着贵重的礼物,笑着来下聘,便觉得受了刺激。接着她又想起两位表哥争着要江蓠、江蓠还被指给清岚这件事,心里的气怎么也忍不下来。 江敏怨毒地盯着她,冷道,“清岚是不会喜欢你的。他都说了,你不过是个低贱的乡野村姑,木讷寡言,刻板无趣,上不了台面。” 她说的话,江蓠一个字都不信,倒是有些难以理解,江敏到底怎么想的,真心喜欢谁。 不过这与自己无关。江蓠冷傲瞥她,“他喜不喜欢我,与你何干?你便是这样,对你的贵人的?” 江敏受不了江蓠傲然的姿态,言语的刺激,顿时又一鞭子朝她抽去,“谁说你是贵人?” 这一次江蓠仍站得远,却不够远,鞭尾甩到了江蓠肩头,素白披风上的绒毛都被抽飞,皮肤也是火辣辣的疼。 往日江蓠冷漠筹谋,这次却是真的动了怒,目光冷锐森寒,直直盯着江敏。 自她入府,这母女两个,你方唱罢我登场,轮流着想要教训她,让她受皮肉之苦、精神之辱,虽说有她故意刺激的缘故在,但被越瑾辰亲近与喜欢,她有什么错?被越谨宇看中,她有什么错?被赐给清岚,她又有什么错? 这两个心肠歹毒的人,看不得她好,一次次变本加厉,当真可恨! 江敏竟被江蓠森冷目光吓住了,色厉内荏道,“你……你瞪什么瞪?谁让你先辱我。” 江蓠气笑了,“你说谁先辱谁?你这么会血口喷人,父亲知道么?” 这时越英从另一个院门进来,看到江蓠的脸色,听到江蓠的话,脸色顿时铁青,“好你个伶牙俐齿的贱丫头,郡主岂是是你能侮辱的,给我掌嘴!” 江瑞的事情已经过去,江敏和越瑾辰的婚事私下也已定下,越英有闲心了,又与江宏关系好转,不再担心惹江宏不快,因此对江蓠格外不客气。 听到命令,她身边的仆妇立即过来,走到江蓠身边,抬手就要打。 那仆妇膀大腰圆,若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只怕立即要被她打倒在地。但江蓠不一样,她从小练八段锦,又上山采药、上树摘花,身体康健,力气自然比深闺女子强。 她用力抓住了仆妇的手,冷冷瞪视着她,“你敢动手试试?” 那眼神竟让仆妇害怕。 江蓠虽傲然与仆妇对峙,心下也知道,越英势大,逞一时孤勇并不好。眼角看到江五,她冲江五使了个眼色。 “你竟还敢反抗?”越英怒不可遏,又要呼喊仆人帮忙。 “敢问母亲,我哪一句是侮辱妹妹了?”江蓠冷问,语调沉缓,凌然却也从容。 越英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但她是公主,要教训江蓠,想找理由多得是。等下个月江蓠嫁了,便教训不着了,所以还得抓紧机会。 越英傲慢道,“你一个庶女,竟敢如此无礼瞪视郡主,还对郡主大呼小叫,当真是忘了尊卑。不教训你,如何让你长记性?” 另一边,江五要冲进前厅,管家拦住他,“这里有贵客,你怎么毛毛躁躁乱闯?” 江五急道,“公主和郡主正在花园中,要打大姑娘!” 江福受了江蓠的恩,犹豫了一瞬,又去前厅,悄悄将此事禀报给了江宏。 清岚闲闲笑着,看江宏和人咬耳朵。 江宏听了禀报,眉头皱起来,朝清岚道,“府中有事,恕我失陪片刻。” 江宏留管家招待清岚,自己转身就要走,清岚立即前跨一步,伸出手臂拦住他,笑道,“不知何事这么着急?” 江宏知道这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眉头皱得更深,道,“家中私事,请恕无法告知。” 清岚笑道,“如今聘礼已下,婚期已定,我们就算一家人了,什么事不能让我知晓呢?” 江宏转念一想,让清岚看看江蓠在府中受人欺负,兴许能消他的气,到了国师府能略微善待江蓠。于是便默认了清岚跟随。 二人带着几个下人,到了园中,正看到江蓠和仆妇对峙。 清岚看到仆妇举掌欲打江蓠,又见江蓠衣衫残破,显然是江敏手中鞭子抽的,眼中顿时杀气一盛。 江蓠转头,冲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江宏皱眉道,“你们做什么?” 越英冷哼道,“你这个女儿好生了得,竟敢辱骂敏儿,若我再不加管教,日后还不知要如何翻天。” 江蓠冷道,“郡主辱骂诽谤我在先,我不过是指出她的无礼之处,若这是辱骂,只怕要六月飞雪。” 越英怒道,“你!” 江宏当然相信江蓠,但越英可是长公主,不是江蓠能轻易得罪的人,他皱眉道,“蓠儿你少说两句。” 江蓠凛然道,“父亲有命,女儿本该听从。可妹妹仗着身负武艺鞭打我,辱我是低贱之人,父亲为何不为我主持公道?” 江宏自然也看到了江蓠披风的破损,江敏从小不如意就抽人,且口无遮拦,天不怕地不怕,他是见惯了,因此并不如何震惊,只想着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教训江敏。现在被江蓠这样当面质问,倒觉得被拂了颜面,一时有些微不悦。 江蓠并不管他如何。她既决心不再有丝毫心软,自然也不会期待江宏主持公道,如此质问不过是据理力争,让旁人知道真相罢了。 清岚围观了许久,笑道,“原来威远侯府,竟是这样对待自己府中千金的。” 众人不解他这话是打抱不平,还是纯粹看戏,一时怔愣。 江敏一见清岚那张脸,便忍不住脸红,撒娇道,“你不知道她的为人,这人粗鄙得很,不懂规矩……” 清岚打断她的话,笑道,“哦,我见过她两次,对她的印象倒是与郡主相悖,只觉得她便是太懂规矩,所以着实无趣。” 江敏一愣,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思,对江蓠是夸是贬了。 府中众人齐齐一阵静默,暗叹国师爷果然观念不同寻常,太守规矩在他那里竟也成了缺点。 江蓠却明白清岚的用意。从清岚的角度,他不能明着维护自己,否则有可能暴露两人的关系,打乱自己的计划;他也不能贬低自己,来让越英和江敏消气罢手,否则传出去,自己会成为京中笑柄。 唯有这样似是而非,才能转移人的注意力。果然,因着清岚这番话,越英和江敏沉默起来了。 江宏看向越英,皱眉叹气道,“蓠儿若有错,回头我会教训她。今日的事便先算了罢。” 越英脸色不善,清岚转身朝她拱手,“公主,今日见你气色不是很好,微臣正带了养颜丹来。” 越英终于消停了,道,“呈上来罢。” 江敏道,“我也要。” 江蓠知道清岚已经为自己解了围,草草冲众人方向略施了一礼,“女儿告退。”便回了自己住处。 此后江宏并未来教训江蓠。夜间,江蓠醒来喝水,刚灭了蜡烛准备入睡,又听到窗户响动。 第34章 印下一吻 江蓠嘴角轻轻扬起。清岚这人受不得气,今日看她被这样对待,只怕气得睡不着,来找她夜聊,也不奇怪。 起身拿过衣架上的斗篷披好,将自己遮了个严实,江蓠绕出了屏风。 红樱仍在外间的小榻上,不过她现在受清岚摆布,清岚根本懒得料理她。 眼睛已渐渐习惯了黑暗,视线逐渐清晰。江蓠看到了倚在窗边的人,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花,在鼻尖轻嗅着。 江蓠轻笑,柔声问,“睡不着么?” “对啊,想你想得睡不着。”清岚道。 虽仍是轻佻的话语,但江蓠仍听出了不同,这次他语调淡淡的,嗓音也低沉了几分,全然不是一贯带笑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气狠了,为了她。 江蓠走近了两步,语调更柔了些,“冷不冷?” 清岚见江蓠受了那般大的委屈,还丝毫不怒,只觉得江蓠宽容仁善过了头,是个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小傻子,顿时更生气了。 转身将手中花枝插到一旁的花瓶中,位高权重的国师爷森冷道,“今晚我便去杀了她们母女两!” 语气干脆得仿佛要杀的不是当朝长公主和郡主,而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 红樱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上辈子江蓠不喜清岚的狂妄放肆,如今却觉得可爱。她又走近两步,伸出手扯扯他的袖子,柔声哄,“你若真杀了她们,我还得守孝,这样便嫁不了你了。” 清岚一怔,这才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气昏头了。 低头看向江蓠,回想她方才嗓音温柔带笑,听到自己说要杀人,也没有丝毫害怕,清岚又想起之前江蓠说要揭发越英和江瑞的模样。 他的蓠儿早已不是当初那没有心机、以德报怨的小傻子,是他关心则乱了——而且他的蓠儿还这样想嫁给他。 清岚放下心来,又被江蓠的温柔小意一哄,怒气去了大半,喜悦与甜蜜占据了心头,却又夹着不甘,种种复杂情绪下来,最后他小声哼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嗯,”江蓠宠溺地笑道,“不晚。” 有江蓠顺着哄着,清岚感受极好,又道,“等娶你进门,我便料理了她们。” 江蓠敛去了笑意,陷入了沉吟。清岚不会骗她,说婚后处理越英与江敏,那就必然会做到。 原本江敏断腿、江瑞被赶,江蓠想至少隔一段时间再对付越英,以免侯府接连出事惹人怀疑,但今天那对母女实在太过分,江蓠也忍不住对越英动了杀心。 只是眼下,确实不是报仇的好时机,她也没想到极好的办法。不过先立了目标、下定决心是必要的,余下的,便是找个机会,想个万全的办法,然后,一击,必杀。 江蓠抬眼看向清岚,认真道,“此事须从长计议,你不要冒险。” 清岚不以为然道,“你未免太小看我。” 江蓠柔声道,“不是小看,是担心。” 江敏断腿、江瑞被赶的事都有清岚参与,甚至全是由他出面行动的。行动得越多,暴露的危险越大。 何况越英与江敏不同,越英出行的阵仗极大,对付起来也更加困难。江蓠并不想让清岚冒太多险。 一句“担心”,让清岚心中一甜,嘴角便弯出了弧度,默认了江蓠的“从长计议”的提议,开口说了另一个话题,“今日那恶女可伤着你了?” “没有。”江蓠柔声回应。江敏那一鞭着实凶狠,好在冬日衣服穿得厚,江蓠只是肩头稍有红肿罢了。 清岚约摸着江蓠应当没有骗他,即便骗了,他也无法验证——他私心里倒是想瞧一瞧,但只怕江蓠会狠心把他打出门去。 他只得又换一个问题,“江宏那老匹夫与你说了婚期了么?” 江蓠见他一口一个“糟老头”“老匹夫”,有些好笑,“没有。” 清岚轻笑道,“原本想将婚事准备得细致些,定在二月十四正好,但想到江府一个个都不是善茬,还是早娶早放心,便改到了二月初二花朝节。” 已经只有二十天了。江蓠终于心生了些紧张与羞涩感,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嗯。” 清岚知她害羞了,心情更好,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低声笑问,“‘嗯’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二月十四好,还是二月初二好?” 江蓠也知他询问是假,逗弄是真,幽幽看他一眼,拉下他的手,“我觉得,你该走了。” 江蓠拉下他的手腕便准备松开,清岚却顺势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力道不大不小,恰好令江蓠挣不开——不过江蓠也未真的使劲去挣罢了。 “赶我走?这么翻脸无情?”清岚轻笑,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背细嫩的皮肤,那柔滑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心下他却觉得不太妙,原本只是想逗弄一下江蓠,现在他当真不想走了。这是她的闺房,有着令人口干舌燥的香气,此时又是夜深人静——红樱在他眼里已是死人,算不得数。 天时,地利,人和,自己一样不占,只怕要溃不成军。 江蓠不知他所想,只忍不住笑。这些天她已不知听了多少遍国师爷喜好翻脸无情,这人倒好,反过来按在她头上。 “好了,”江蓠轻笑道,“快走罢,我要休息了。” 清岚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心下多想放肆,无论嘴上如何孟浪,行动上,他却当真不敢对江蓠如何狎昵。 他意欲松手,松到一半却实在忍不住,抓着她的手拉到唇边,用力在手背印下一吻。 江蓠感觉到手背一热,仿佛被火烫到一般,立即抽手,这回很轻易便抽回了。她握着自己右手的手腕,只觉得那烫从手背蔓延到了自己脸上。 江蓠猝不及防被亲,羞臊慌乱,“你……胡闹!” 清岚却是解了一时半会的渴,心情十分之好,低笑问,“元宵夜你可要陪我看花灯?” 江蓠正羞恼,这人还敢若无其事地提问,她当真服了他了,伸手推他,“不去,你走。” 清岚任她推着,低声笑,“我在城东的桃花树下等你。” 江蓠道,“不去。” 清岚轻轻一笑,转身轻灵地钻过窗户,终于走了。 江蓠脱下斗篷,躺回床上,心境难平,倒也不是十分生气——毕竟清岚就是个不守规矩的性子,而她在山间长大,也有真性情的一面。她只是仍然觉得羞臊难当、心跳狂乱,上辈子即便是和越瑾辰那不堪回首的一段,也只不过是牵牵手摸摸脸罢了…… 嗯,摸脸……江蓠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更睡不着了。起床拿过面架上的帕子,她使劲地擦了几遍脸,再次回床,才终于安心睡下。 第二日上午,江宏来到了江蓠这里,心事重重地坐在了主座。 江蓠也不多话,默默让红樱奉茶。 江宏喝了一口茶,吐出一口气,这才道,“蓠儿,昨日的事,我已训过敏儿,再替敏儿与你说声对不起,你是姐姐,稳重、懂事,敏儿却还是小孩子心性,你莫与她计较。” 江蓠闻言浅笑,笑里透着淡淡的嘲讽,“我知道了。” 小孩子心性。哪家的小孩子想着毒杀人呢?江宏这不痛不痒的道歉,她也并不稀罕。 江宏又说了些好听话,还送了礼物,嘱咐江蓠注意身体之后,便离开了。 江蓠跟着秦嬷嬷学腰带刺绣的花样,过了片刻,找了个由头遣走了秦嬷嬷,留下了红缨。 红樱想到昨晚听到的要闻,大气也不敢出。 江蓠淡声吩咐道,“这两日,若是越英与江敏问你侯爷可曾教训我,你便说侯爷严厉训过我了,知道么?” 红樱点头如捣蒜,“奴婢知道了,一定按您说的回答。” “你退下罢。”江蓠安排完毕,依然默默绣着给清岚的腰带。非是她怕了那母女两,实在是这几日她有更重要的事做,懒得理会她们罢了。 便暂时让她们在谎言里得意一阵,日后再让她们偿还。 正月十五这一天,吃过晚膳,江蓠带着红樱出了府门。 第35章 喜欢你 这几日天气颇为晴朗,白天里风清日暖,到了晚间却仍有寒意。江蓠出门时带了一件藕色披风,捧了清岚给她的那颗珠子。 江五驾驶着马车,踏着日落后绯色的余光,慢悠悠往城东去。 上元节的夜,自然是热闹非凡。皎洁的月光下,是宝马香车,花灯如昼;微凉的夜色里,是笑语盈盈,凤箫声动。 江蓠掀开车帘,看着这一幕幕,想到即将见到的人,嘴角弯出了弧度。 离约定的地点还有一个街口,江蓠带着红樱下车,与江五分离之后,没入了如织的行人里。 街市上商贩林立,胭脂水粉,风筝花灯,不一而足。江蓠带着红樱,随意地四处转着,然后来到一家铺子前。铺子门口的木架上挂着各式纸鸢与花灯,江蓠的目光却落在一排面具上。 那面具有人形、有兽形,大多凶神恶煞,于女子而言,着实不太好看。 老板娘夸着江蓠如花美貌,积极推销着自己的商品,江蓠却只是笑,拿了两个不那么凶恶的面具,给了一个红樱。 两人戴着面具又在人群中逛了一会儿,江蓠确认不再有被认出的风险,便嘱咐红樱不必再跟着,自行去四处转转。 红樱自然知道江蓠是要与清岚见面,不敢异议,忙不迭地应声,然后离开了。 江蓠转身朝约定之处走去,很快看到了清岚口中的那棵桃花。 此时因着天气转暖,千家万户的杨柳被东风染上了绿意,而那一颗桃树,也开出了一树缤纷娇艳的花朵,粉嫩嫩的,煞是好看。 清岚便站在那桃树下,形象与平常大相径庭。脸上同样带着一个兽形面具,身穿黑色暗纹的锦袍,皮革束袖,一身利落,仿佛谁家玉树临风的小将军。 江蓠眼里漾开了笑意。 在江蓠看到清岚的那一刻,清岚同样隔着茫茫人海看到了江蓠,眼神温柔开来,嘴角轻轻翘起。 江蓠迎着清岚专注的视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到他身边,低笑,“清岚。”只一声名字,便觉得心情格外飞扬。 清岚拉住了她的手,亦是低笑,问,“不是说不来么?” 这人得了便宜还明知故问。江蓠幽幽看他一眼,抽手,“路过。” 清岚将她的手又抓紧了一些,低头凑近,轻笑道,“我错了,你别生气。” 江蓠轻咳了一声,勉强原谅了他,更压低了声音,道,“以后不许再随意……亲我。” “嗯,不许随意亲,那可否问了再亲?”国师爷嗓音里满是低沉笑意。 江蓠一恼,那人又问,“成亲之后也不许亲?” 这人当真惫懒。江蓠不想理他了,手既然抽不出来,索性也不抽,兀自朝前走。清岚勾着唇跟在她身后,道,“真生气了?送你一盏灯笼赔罪可好?” 江蓠不做声,清岚拉着她停在一个规模颇大的摊前,故意挑了一盏画满花花绿绿颜色的六面嵌丝流苏灯,递到江蓠面前,引她说话,“这盏如何?” 这么浮夸的,又怎会是江蓠的审美。江蓠知他故意,却也不舍得继续生气,只幽幽看了他一眼,自行挑了一盏朴素可爱的兔子灯,道,“我喜欢这盏。” 清岚便笑着递回手里那盏,痛快地扔出一粒碎银。 江蓠提着兔子灯往前走,手指摸了摸惟妙惟肖的兔耳。清岚看见,低笑道,“我想起以前,在山里那些年,你一直挺喜欢这些小动物。” 江蓠也想起了在山中无忧无虑的岁月,曾经清岚对她的“欺负”,如今再看,也是珍贵的温柔回忆。她柔声应道,“是啊,这些动物可爱。” 清岚道,“小动物便也算了,什么狼啊豹啊,竟然也敢去亲近,全然不知道危险。”说着说着,语气里竟带上了幽怨与无奈之意。 江蓠辩驳道,“师父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过是见它们受伤了,所以略加诊治罢了。狼啊豹啊也通人性,知恩图报,我有分寸,不会胡来。” 清岚道,“你有分寸,我却吓个半死。” 江蓠心里一动,转头看向清岚,见他脸上确实写满了后怕,遂微微一笑,拉拉他衣袖,放软了声音,“我这不好好的么。” 清岚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暗想,幸好她好好的,不然只怕那座山要被他夷为平地。 两人又转了会儿,清岚想给江蓠买胭脂水粉,但江蓠之前已买过,并不想要。清岚便带她进了珠宝首饰店。 那掌柜见两人气质不凡,衣着打扮虽简单,但是用料华贵,自然十足殷勤,拿了上等的好货出来。 清岚从托盘里拿出一支白玉兰花样式的玉簪,眼露追忆的神思,道,“我想起来,曾经我送你这样一支,你不要也就罢了,居然还将它摔碎。将它摔碎也就罢了,居然还冤枉我戏弄你。” 江蓠也想起这么一件事来,那几日有一位员外家的小姐前来看诊,头上便插了这么一只发簪,江蓠瞧着喜欢,多看了几眼。第二日,清岚便将这支发簪送到她面前。 听清岚的话,江蓠一时有些羞愧,却又忍不住小声嗔道,“你从别的女子那里甜言蜜语哄来的,我为何要接受?摔了它是我不对,但我并非故意,只是不小心。” 清岚静默了。江蓠在这静默中,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大为不妥,耳根有些发热。 清岚定定看着她,缓缓道,“那是我下山买的,原来你以为,我是从别人那里哄来的。” 江蓠转身欲走,清岚一把拉住她,“我确实靠近过那位小姐,只不过是想打听,她这玉簪是何处来的。” 江蓠脸上烫得厉害,低声匆匆道,“我知道了,我们走罢。” 清岚却笑起来,“你方才那语气着实泛酸,可是吃醋了?我竟不知,原来你很早之前,便喜欢我。” 江蓠脸色绯红,不敢抬头,恼道,“没有!” “好,”清岚笑道,“你没有,是我很早之前,便喜欢你。” 江蓠恨不得把脸埋进袖子里。那掌柜听了二人一番言论,暗暗咋舌这年轻男人的大胆,面上轻咳了一声,“敢问这位公子爷,这玉簪还买么?” “不买!”江蓠用力抽手,转身就走。怪就怪清岚这人一向轻佻不着调,才让她误会,当真恼人。 清岚心情大好,转身冲掌柜拿出一锭黄金,笑道,“买。” 江蓠在街上站了一会儿,被冷风吹了半晌,脸色才恢复白皙。 清岚满脸是笑地出来,虽被面具遮着,那春风得意仍从眼睛里透出来。江蓠脸色又红了。 月上中天,明净光芒如水一般倾泻,游人渐渐少了。 经历这么一茬,江蓠已不想再逛,只想回到房中,把自己埋进被窝里。清岚却正相反,两人刚刚互通心意,他不想让人走了。 第36章 能亲你么 江蓠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我该走了。” 清岚执起她的手,江蓠瑟缩了一下,他复又抓紧,轻轻摩挲了两下,低声哄,“再多陪我一会儿,可好?” 江蓠好不容易慢下来的心跳,又因为清岚的动作与话语,慌乱起来。她仍不敢去看清岚。 两辈子加起来,保守了近十年的秘密,就这样被揭露开,她当真无法坦然。 是的,即便上辈子她后来选择了越瑾辰,但她心里清楚,令她情窦初开的人,从来都是清岚。 这个人一身毛病,但那么优秀出众,所以她懵懂着喜欢;这人优秀出众,却又一身毛病,所以她从不曾流露,然后决然地离开。 最后的最后,却是清岚,用死亡告诉她,隐藏在一身毛病背后的情深不悔,也让她知道,谁才是该选择的那个人。 现在,她保守了近十年的秘密,第一次暴露,居然就被暴露给了当事之人,江蓠羞窘难当,回答道,“不好,我要走了。” 清岚凑近,压低了声音,拉长了调子恳求她,“蓠儿。” 江蓠心软了,“那……只陪一会儿。” “好。”清岚满意地微笑,牵着她疾走到僻静处,下一刻却搂住江蓠的腰,带着她拔地而起。 江蓠猝然离地,低呼一声,立即抱紧了清岚。清岚身轻如燕,足尖在树梢一点,转了方向,居然带着江蓠穿过二楼的窗户,落在一个雅致的房间,放她坐在一宽敞雅座上。 “你……”江蓠惊魂未定。这人翻窗户翻上瘾了么? 清岚安慰道,“这是我的产业,不必担心。” 江蓠放下心来,略带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问道,“既然是你的产业,为何不走正门?” “这个,”清岚微微一笑,“走窗户不会被人看见。” 江蓠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他们两人私下相会,确实越少人看见越好。 她正判断出这是一座茶楼,清岚却接下二人的面具,镇定自若地挤坐在江蓠身侧。 不寻常的亲密让江蓠心下一紧,转头看向清岚,强自镇定问,“这么多椅子,你怎么偏生要与我挤?” 清岚笑道,“自然是舍不得与蓠儿分开。” 江蓠皱眉,“你正经一点。” “好。”清岚乖乖应声,拉起她的手,表情已全数变作了认真与深情,他低声问,“我能亲你么?” 江蓠脸又红了。这人之前问“可否问了再亲”,现在果然身体力行。 但是这种问题,哪有问人的。江蓠羞恼道,“不能。” 清岚便又压低了声音,拉长了调子唤她,“蓠儿。” 江蓠不应,他的声音又可怜了两分,头凑近,眼睛里是期盼的光芒,“蓠儿。” 江蓠无法,也不知道这大男人怎么惯会撒娇,做起来还如此自然。她眨眨眼,狠狠心,想起之前夜里起来擦脸,便微露了侧脸出来,道,“只许亲脸。” 说完了,心跳更乱了。 “那你闭眼。”清岚请求达成,呼吸都轻了,哑声提醒江蓠。 江蓠蝶翼般的睫毛扇了扇,慢慢闭上,感觉到温热的气息一点点靠近。 清岚看着她烛光下莹润的脸,羞涩却温顺的神情。这脸,这神情,是自己无数次午夜梦中的念想,现在终于成真。 他一个没忍住,直冲她樱红的唇而去。 江蓠感觉柔软的触感落在唇上,一愣之下睁眼,“你……”怎么耍赖? 她的话没法出口,唇舌已然被占据。清岚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强迫她闭眼、专心。 江蓠从未感受过如此心慌意乱,大脑仿佛成了一团浆糊,唯有唇齿间的炙热如此清晰,而那炙热之中,还有甜蜜。 最后江蓠被抵在了椅背上,清岚低头贴着她的额心平复呼吸,低声道,“再来。” 江蓠,“……” 一遍遍再来,直到江蓠终于恼了,清岚才不舍地停下,转身去喝凉水冷静。 待他回来,江蓠亦平静下来。 清岚不再与她挤着,拉过一个独凳,坐到江蓠对面,执起她的手亲了亲,柔声道,“前日老皇帝问我,江敏的腿是否能恢复如初。看他的意思,应当在考虑给越瑾辰与江敏赐婚。” 江蓠温柔地听他叙说,轻声问,“你如何说的?” 清岚笑道,“我自然乐得看他们互相祸害,当然是极力促成。” 这人惯会使坏,江蓠忍不住一笑,“若是皇帝让你选婚期,你选个远些的日子。”她决定过,不会让江敏如愿嫁给越瑾辰,自然需要时间筹谋。 现在给江敏嫁的希望,日后一步步地让她绝望,不是很好的报仇方式么? 关于越瑾辰,江蓠总是有秘密的样子。但是清岚却没有追问,只看她一眼,顺从道,“好。” 江蓠浅笑,清岚又道,“越谨宇怂恿老皇帝办一次春猎,老皇帝让我选个日子。你既喜欢山野风景,那我便带你去看看可好?” 江蓠心一动,坐直了些,看向清岚,“春猎?” “嗯,”清岚道,“你喜欢几月的风物?” “你决定便好。”江蓠低下头,陷入了思考。她想,她大约找到办法,除掉越英了。 回去的路上,江蓠面色静默,一言不发,红樱跟着也大气不敢出。 回到房中,洗漱过后,江蓠看向窗边高几上的花瓶。那晚清岚带来的,是一只晚开的红梅,用水养了两日,仍不可避免地零落了。江蓠十分可惜。 红樱见她看着花枝出神,小心问,“大姑娘,这花枝……” “先留着。”想到清岚,江蓠的声音柔和了些,伸手细心地将凋落的花瓣收起,装入她日常携带的香囊中。 一场倒春寒,天气又冷了,如絮般的碎雪纷纷扬扬,将桃红柳绿近皆掩盖。既然下雪,江蓠便彻底不出门了,安心准备婚典。 嫁衣与凤冠的样式要选,刺绣的花样要选,婚典时的礼仪要学,秦嬷嬷甚至带了一本神秘小册子来,讲解洞房花烛夜时的种种,直把江蓠听得面皮发红。 期间皇帝终于下了圣旨,将越瑾辰封为顺亲王,江敏封为顺亲王妃,择日成亲。 越英喜气洋洋,不过两日,又因为江蓠嫁妆的事,与江宏闹了矛盾。江蓠并不在意江宏给多少嫁妆,毕竟她已得到世间最宝贵之人。 更何况,威远侯府迟早要垮掉的。 正月二十九,婚前三日,江蓠带了红樱,来到了顺亲王府。 第37章 心如刀绞 上辈子,直到毒杀江蓠,越瑾辰的婚事明面上也未曾定下,这一世倒是早早地封王立妃了。 顺亲王府离国师府不远,环境一如舜华宫清幽雅冷。 江蓠本来想带红樱进入前院,但是王府管家只让红樱在外等候,江蓠便自行提了礼篮进去。 礼篮侍卫与管家都检查过,里面只是两包茶叶。管家想要接过礼篮,江蓠轻声道,“我想亲手送给王爷,可否?” 管家原本觉得不妥,但越瑾辰的贴身婢女知道江蓠的为人,及她与越瑾辰的关系,劝了管家,管家便答应了。 那婢女看着江蓠的背影,只觉得江蓠对这个礼物如此郑重,当真十分在意王爷。可他们却有缘无分…… 婢女觉得心情沉重,又想着,只怕越瑾辰更不好受,便沉沉地叹息一声。 江蓠进时,越瑾辰既没有浇花,亦没有下棋,而是默默坐于轮椅,定定看着她,眼中是无限欲说还休的情绪。 江蓠低眉行礼,“臣女见过王爷。” 越瑾辰没有做声,江蓠自行起身,轻声道,“原本该三日后再来,不想撞了婚期,只得提前来了。” 婚期二字,让越瑾辰眼中一痛。 江蓠轻轻走到越瑾辰身侧,将手里的篮子放于桌上,从中拿出两包茶叶来,越发放低了声音,“恭喜王爷乔迁新居,这两包君山新绿,我觉得,兴许王爷会喜欢。” 这茶是江蓠特意选的,认识一年半,亲密相处一年,她自然知道越瑾辰喜欢什么。 君山新绿,确实是越瑾辰最爱的茶。越瑾辰呼吸一窒,内心愈加翻江倒海,他未曾想,原来江蓠竟如此与他心意相投。可这样温柔知心的江蓠,他就要失去了。是他亲口选了一个骄纵跋扈的瘸子…… 激烈的情绪使然,越瑾辰伸手,抓住了江蓠的衣袖,悲怆道,“江蓠。” 江蓠摇头,坚定地抽出自己的衣袖,低声道,“王爷,我只是来,为您看诊的。” 她一句相关越瑾辰婚事的话都不说,一点明显的情绪都不流露,却更让越瑾辰心如刀绞。 江蓠低头,依然拿了帕子盖在他手腕,听了他的脉象,又询问了几句,便重写了药方,“王爷体内余毒已清,筋脉亦通畅不少,只要坚持下去,必定能恢复如初。” 越瑾辰仍是凄怆的一声,“江蓠。” 江蓠抬头,凄然笑道,“这个药方可一直使用下去。我也不知下次能何时再为王爷看诊,王爷,请多保重。” “江蓠……”越瑾辰痛不可抑,江蓠拜别而去。 看着江蓠越走越远,仿佛要再也不见,越瑾辰刺破了掌心,最终忍不住,撑着轮椅扶手站了起来,仿佛想要追出去,却又很快跌倒在了地上,“江蓠……” “王爷!”下人们见越瑾辰能站起,又惊又喜又担心,七手八脚地上去扶他。 江蓠对身后的一切只做不知,心里冷冷的。越瑾辰便是这样,表现得再喜爱她又如何,他是能为了太子之位、皇帝之位,亲手杀了她的人,这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见到红樱,江蓠表情已恢复了冷淡,红樱什么也不敢问。 江蓠心下思索着,越瑾辰这边计划已完成大半,可以暂停,接下来,便是安心待嫁,再然后,就是除掉越英了。 二人没有耽搁,回转威远侯府,却在前院遇到了江敏,正与另一绿衣女子说话。 江敏如今已能下地行走了,但她伤了元气,又怕痛,不愿多走,便还是坐于轮椅中。看见江蓠,她脸色极为阴沉。 今日听下人说,江蓠一早便去顺亲王府,为越瑾辰诊治,江敏原本应当为越瑾辰高兴,但一想到江蓠这个狐狸精能与她的瑾辰哥哥见面相处,瑾辰哥哥曾经还那样维护过江蓠,江敏心中便极为不忿,盯着江蓠的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 江敏不高兴,对江蓠来说便是高兴的事,江蓠也不想理会她,从大门另一边进入。 江敏怒道,“你一个庶女,见了本郡主为何不行礼?” 再过三天就要嫁了,江蓠懒得再针锋相对。何况她们母女,一个公主一个郡主,身份尊贵且都不讲道理不要脸面,硬碰恐怕还是自己吃亏。江蓠不理会,径自走了。 江敏气得差点跳脚,“喂,你!”江蓠走远了。红樱亦小心翼翼跟着跑了。 江敏气得对着婢女骂了半晌,最后恶毒道,“贱女,以后让清岚折磨死你!” 旁边的绿衣女子劝道,“郡主,你莫动气,小心身体。” 江蓠往自己的院子走,想了想方才的绿衣女子,觉得有些面熟,遂问红樱,“刚才那绿衣女子是……” 红樱连忙接过话头,“是谢大将军家的二姑娘,郡主的手帕交。” 当朝只有一个大将军,那便是骁骑大将军谢峰。谢峰的嫡次女,确实在除夕夜宴时见过。 江蓠沉默了一阵,问,“谢大将军,比之前大将军叶筠如何?” 红樱吓得白了脸色,四处一看,压低声音道,“大姑娘,你……你千万莫要替他,叶……那个人,可是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 江蓠淡淡勾唇,不再应声,默默回房。 因着成亲事多,江宏又派了一个婢女过来帮忙。二月初二凌晨,江蓠起身,焚香沐浴过后,换上了大红的嫁衣。 第38章 成亲 威远侯府权势煊赫,何况江蓠又是皇帝亲口御赐的婚事,因此即便时间紧迫,江蓠的一身嫁衣,依然十足繁复华美。 两个婢女服侍着江蓠穿上,又扶江蓠坐在梳妆镜前,秦嬷嬷给她梳头绾发。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听着秦嬷嬷口中念叨的吉祥话,江蓠浅浅而笑。上一世的遗憾与后悔,仿佛尽皆散去。 秦嬷嬷瞧着江蓠娇美可人,那笑容也温柔动人,心中起了怜惜之意。可怜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自小没了娘,与父亲相聚不到三个月,便要去嫁给一个翻脸无情的浪荡子。 红樱捧着凤冠站在一旁,心中却全是恐惧。江蓠愿意带她陪嫁,她这身上的毒便不至于没人管,可想到要与可怕的国师爷共处一个屋檐下,她又觉得两股战战。 江蓠不知两人所想,只细致地抹了胭脂,涂了口脂,越发脸庞娇艳,颜色动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嬷嬷替她盖好盖头,嘱咐,“姑娘便好生等着新姑爷来罢。” “嗯。”江蓠轻轻应声,端坐在床上,握着手中红色的喜帕,眼睛里满是温柔笑意。 前院满是喧哗,江蓠只静静等着,没有丝毫不耐。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媒婆过来请人,将江蓠背起,出了侯府,坐上了花轿。 她戴着红艳艳的盖头,看不清情况,却仍能想象,按照那人的风格,只怕今日这迎亲的队伍,排场得叫满京城的百姓看个稀奇。 一路吹吹打打,江蓠被抬入皇宫,又被太监背入了庆霞宫。等脚终于落到红毯上,红绣球便被塞进了手里,那一头,被一只修长的手接过。 江蓠随着往前,站在御阶之下,听太监总管拉长了声音叫: “一拜天地——” “二拜圣上——” “夫妻对拜——” 最后一拜,江蓠格外虔诚。 拜堂完成,江蓠一手牵着绣球,另一手被红樱扶着,出庆霞宫大殿。 因新娘过门前脚不能沾地,又有太监要来背她,只是太监还未上前,江蓠已冷不防被人抱起。 一被抱住,江蓠便知道是谁了。 即便是成亲,众目睽睽之下搂抱也并不适合,何况这场合,还有崇敬礼法的文官大儒看着。但是抱着她的那双手臂,很稳,很有力,没有丝毫犹豫。 江蓠听到旁人吸气的声音,知道这国师爷又举动惊人。她轻轻笑了起来,顺从了清岚的动作,依赖地抓住了他肩头的衣料。 台阶下完,清岚也未放手,而是一路抱着她,从庆霞宫,一直过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宫殿楼阁,直到将她送进了花轿。 一路又是吹吹打打,终于到了国师府,被送入洞房。 清岚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去应付宾客,你且等一等。” 江蓠温软应声,“好。” 兴许宾客有些难缠,清岚许久未归,江蓠耐心等待。 宾客确实有些难缠,因为越谨宇和越瑾辰都来了。越瑾辰令清岚生厌,越谨宇却令他心烦。 因为表面交好,越谨宇调笑要闹洞房,清岚如何能让他去闹江蓠,自然不同意,只假意周旋。 越谨宇笑问,“今日你在庆霞宫的举动,是何意?” 清岚漫不经心笑道,“就是殿下看到的意思。” 越谨宇头一次感觉到,清岚有些不好控制,面上却仍笑着,“听闻与你订婚之后,她仍时常去越瑾辰那里,竟是不顾及你的颜面,你为何不敲打敲打她?” 清岚道,“我敲打了,可她却是个胆大的,竟然不听。不过她也只去了三次,算不上经常罢。” 越谨宇脸色沉了下来,“清岚,你当知道,如果皇兄被治好了,会有什么纷争。” 清岚不以为意,“放心,王爷没那么容易治好,以后我也不会再让她去为王爷诊治。” 越谨宇仍十分严肃,“如此便好。女色虽好,可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清岚笑道,“殿下还不知我的为人?” 越谨宇便也笑了,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那我便不打扰你的洞房花烛夜了。” “殿下好走。” 越谨宇看了一眼洞房所在的方向,转身离开。 清岚看着他的背影,脸色转冷。还好越谨宇对江蓠没有动杀心,否则,他在自己这里的罪状,恐怕又要加一条。 送走几个位高权重的和真心交好的宾客,余下的文武官员清岚懒得理会,只让府上下人招待,自己转身进了新房。 江蓠感觉到,有淡淡的酒气靠近,隐隐有些紧张。 喜婆躬身行礼道,将喜称递上,“恭喜国师爷,贺喜国师爷,请国师爷揭盖头。” 清岚接过,见江蓠温顺地坐在喜床上,嘴角忍不住翘起,往前走了几步,轻轻挑开了红盖头,看到一张娇艳动人的脸。 往日国师爷各种逗弄的话张口就来,如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道,“蓠儿。” 江蓠耳根泛红,低下了头。 喜婆眉开眼笑,又说了些吉祥话,请他们喝交杯酒。 江蓠脸色绯红,不敢看他的眼睛,勾着他的手,将合欢酒一饮而尽。 然后是解缨结发。清岚解开她发上的红樱,又亲手剪下二人的一束黑发,用红樱牢牢束在一起。喜婆捧着锦囊,让他放进去,然后收入柜中。 因为清岚父母皆无,接下来不再有别的环节,喜婆道,“恭喜国师爷与夫人礼成。时候不早了,还请早些歇息。” 红樱并清岚的两个婢女便要来伺候他们宽衣,清岚摆摆手,“不必了,你们都下去。” 下人们鱼贯退下,一时房内只有红烛高烧,并他们两个深深相对。江蓠原本的隐约紧张,变成了十分紧张。 清岚坐在她身侧,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问,“前两日你去了顺亲王府,还送了他礼物?”语气有些泛酸。 江蓠的紧张顿时去了不少,轻笑道,“我不过送了他一点茶叶,却送了你亲手缝的香囊。” 清岚道,“虽不知你到底有个什么计划,但我确实不大痛快。”言下之意,还要她哄。 江蓠笑道,“日后我只送礼物给你,全心全意只为你,可好?” 清岚挑眉道,“勉强相信你。” 江蓠被他逗笑了,那笑看在清岚眼里,有如千树万树桃花盛开,美不胜收。 清岚抬手,一步一步,褪去她的凤冠与发饰,如瀑的青丝散了下来。 第39章 令人心痒 青丝散下,红烛下的美人更添妩媚。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江蓠羞涩难当,眼神躲闪,看在清岚眼里,仿佛是火上浇油。 没有丝毫停顿,清岚一步步去解她的外袍,裙上的禁步,腰间的绣带…… 江蓠忍不住,去推他的手,窘迫道,“我自己来。” 清岚却道,“夫人的事,我乐意效劳。”语义带着调笑,语气却丝毫不轻松,仿佛在辛苦按捺。 这种仿佛拆最珍贵礼物的心情,他的蓠儿大约不会懂,但他十分坚决。 江蓠完全招架不住,只能闭眼,在他掌下轻颤,任皮肤漫上绯红与热度。 第二日,习惯使然,江蓠早早醒了。国师爷因为新婚,不必上朝,也无需领着新妇给谁敬茶,便明目张胆赖床,还拘着江蓠,不许她起身。 江蓠无奈极了,只能妥协地躺着。 清岚懒散地拉过她的一缕秀发把玩,低笑道,“须知人生难得是享受,在高床软枕里不好么,偏要去寒风里练那招式丑得要死的八段锦。” 也曾见过清岚在漫天大雪的清晨辛勤练武,所以江蓠并没有在意他的歪理邪说,倒是有些介意他的后一句话,蹙蹙眉,轻声问,“我练八段锦很难看么?” 其实清岚说的是招式丑,而不是江蓠练的姿势丑,不料江蓠误解了。见江蓠蹙眉的模样,他有意逗她,忍笑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气音来,“嗯。” 江蓠便有些苦恼。她自小被师父教着练八段锦,用以强身健体,与叛逆的清岚不同,她素来听话,每次都认认真真练了。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丑,并且是她真心喜欢的人。 那她不是曾经的许多天,都在清岚面前丢脸了? 眼见江蓠陷入懊恼,清岚终于愉快地笑出声,点点她的鼻子,“丑的是八段锦,怎么会是蓠儿呢,我的蓠儿,天下第一好看。” 他见过女子练舞练琴,练气功的,大约只江蓠独一份。偏她一招一式极为认真,白嫩的小脸在晨风里微微发红,像苹果一样让人想咬一口;湿润的眼睛在晨光里也是熠熠生辉,像美丽的宝石一般。 故而年少的清岚每每在心里吐槽着真丑,偏偏看得挪不开眼。 听了清岚的话,江蓠终于知道这人故意逗弄自己,一时羞恼,顺势拍了他点自己鼻头的手,怨道,“讨厌!” 娇嗔之语和动作皆令人心痒,清岚附身压了过去,低声问,“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江蓠这才醒悟鸳鸯被里的国师爷惹不得,连忙挡住他的脸,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我真要起身晨练了。” 清岚轻笑着将她的手扯开,“故人确实说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古人也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江蓠拿他没有办法。 待到终于起床,已然是日上三竿。两人洗漱过后,清岚坐到梳妆镜前,又笑着要求江蓠给他束发。 江蓠拿着木梳,站在清岚身后,想起记在心里许久的一件事来。 “怎么了?”清岚对她的情绪变化十分敏锐,抬眼透过铜镜看她。 江蓠没有回话,只伸手向他的鬓边。 清岚没有动,任她摸到自己的鬓发,那里,藏着一道伤疤。 那道疤痕早已变淡,但江蓠把脉施针的手,仍摸得分明,一时有些心疼,低声问,“为何改变容貌?” 清岚握住她的手,不再让她乱动,只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江蓠道,“想问,只是怕你不开心。” 她看着铜镜里,清岚那一双邪气横生的凤眼,和略显凌厉的眉峰,心里一阵阵发疼。人人都说国师爷美貌惊人,却不知他从前更昳丽到令人惊为天人。 那时他有一双漂亮多情的桃花眼,和线条温柔的眉骨,眼尾与眉骨之间一颗朱砂色的小痣,整个五官精致到男女老少都要多看几眼。 可他却在分别的三年间,抛弃了这样的容貌,当初削骨易容的时候,肯定很疼。 江蓠略一犹豫,轻声道,“其实,我听师父说过几句,你的身世……”这是一句假话,关于清岚的身世,其实是上辈子死后跟着清岚乱飘的时候,听他自己说的。不过这句话的真假,并不重要。 清岚脸色一沉,立即就要起身。江蓠按住他的肩,“我不说了,你别生气。”她就知道,清岚的身世,就是他的逆鳞。 清岚默了片刻,沉沉叹出一口气,伸手将江蓠扯进自己怀中,轻轻抱住,低声道,“抱歉。” 江蓠有些羞窘,软声道,“没关系,你让我起来,我给你梳头。” 等束好发,清岚又恢复了懒散惫懒模样,又是要给江蓠描眉,又是要给她插发簪。江蓠才见他难受一场,自然什么都应着。 这次陪嫁的人,除了红樱,江蓠还带了一个江五——她担心他在侯府受苦。不过清岚醋劲大,以江五年纪见长为由,不让他在江蓠身边伺候,只打发了他去喂马。 江五还当是国师爷心术不正,故意遣开自己,好欺负他的大姑娘,心中气恼,想方设法地监督国师爷的动静,结果发现国师爷和自家大姑娘恩爱得好似神仙眷侣。 江五一头雾水,红樱知道真相,却苦不能言。 又过了一日,到了江蓠回门的日子。 清晨,江蓠坚决推开又欲胡作非为的清岚,掀被下床,转头看着一脸不满的人,好笑道,“今日要回门,你快些起来。” 怀里少了温香软玉,清岚着实可惜,懒洋洋往床上一躺,道,“你既已成功嫁我,他们便该死了。与死人有什么好虚与委蛇的。” 原来是还记着之前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听这语气,心里还气着。江蓠弯了弯眼睛,软声道,“报仇的事先不急,你不要为我涉险。” 清岚神情却严肃,“涉险倒不至于,你是我最珍视的人,从前我便看不得你受委屈,现在嫁了我,我更不能放过伤害你的人。” 江蓠心头一软,解开矛盾之后,清岚坦诚得让人心动。 清岚观她神色,眯了眯眼,作势要扯她,“你这样看我,我便不客气了。” 江蓠连忙后退一步,道,“我说真的,报仇的事先不急。回门是大事,面上总要装一装,你快起来。” 清岚便懒洋洋起来了,亲手给江蓠挑了一身华美的服饰,画了娇艳逼人的妆容。 江蓠知道他有意显示对自己的宠爱,好让幸灾乐祸的人脸上无光,自然含笑配合,最后被他扶着,上了那奢华的马车。 第40章 气哭 江敏一早便十分兴奋,等不及要看江蓠憔悴心伤、强颜欢笑的模样。若非她自持身份,只怕要跑到府门口去等。 越英冷淡地喝茶。在她心里,江蓠嫁了清岚,约莫等于将死之人,当真令她解恨。 只有江宏愁眉不展,愧疚、担忧、侥幸,心中五味陈杂。 将近午时,国师府的马车才慢悠悠到了,两个仆人手里各拿一个锦盒,说是回门带来的礼物,寒碜得让江福十分诧异。 与少得可怜的礼物相比,亲自被国师爷扶下的江府大姑娘倒是富贵逼人。 “姑娘,姑爷,侯爷与公主已等候多时。”江福恭敬地将人领了进去。 国师爷与自己的夫人并肩而行,遇到台阶门槛便要扶上一扶、温声嘱咐,体贴入微的模样,让侯府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肆意妄为的国师爷被人附身了。 待到正厅,江蓠给江宏和越英行礼。清岚连皇上都不必行大礼的,对江宏夫妇的礼自然也是随意,并不称江宏一声岳父。 江宏习惯了清岚的为人,又忌惮他的权势,因此并不计较,反观江蓠衣衫华贵,首饰齐全,知道清岚并没有薄待她,心里松了口气,让江蓠起身。 他道,“这几日还顺利罢?” 江蓠低着头,并不愿意看他,只淡道,“多谢父亲关心,女儿一切都好。” 越英想到前几日,江宏竟然意图给那么多嫁妆江蓠,心里便有一口气,倨傲道,“前些日子秦嬷嬷教你的那些规矩还记着罢?出嫁后好好服侍夫君,可别丢了我侯府脸面。” 清岚闻言笑道,“如今蓠儿已是我的人,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对,竟劳烦公主当着我的面,如此脸色教训她?” 江蓠侧目,只觉得清岚长身玉立,异常好看。 越英不曾想清岚竟会出言维护江蓠,一时愣住了。站在他身后的江敏却已经气红了脸。 江宏便是看不惯越英这找事的毛病,皱了皱眉,道,“你二人车马劳顿,坐下歇息罢。” 清岚便将江蓠扶到一边,等她坐下了,自己才坐。 江宏与他们夫妻话起家常来。 越英在一边回过味来,清岚这人好面子,风流多情,一时维护江蓠也正常,日后有的是对江蓠翻脸无情的时候。清岚一向对皇室尽心,越英便决定暂时给他面子,不再开口为难江蓠。 倒是江敏越看清岚体贴江蓠便越生气,都快绞烂了自己的衣袖。她知道清岚多情,但他从来没有,对人有像对江蓠这样好过。 聊了一会儿之后,午膳备好了,江宏与越英回房整理。江敏阴沉着脸看着清岚,命令道,“清岚,本郡主有话要问你。” 清岚转头温声嘱咐江蓠,“我暂离片刻。” 江蓠微笑点头,她知道江敏会说什么,也知道,清岚必不会让她好过。 清岚回江蓠以一笑。那笑容又刺痛了江敏。 江敏满心怒火和伤心,转身朝花园走去,清岚看着她不便的腿,微微冷笑。 到了花园,江敏转身,又是愤怒伤心的一声,“清岚。” 清岚仿佛看不出她的情绪,微笑,“如今郡主,该叫我一声姐夫才对。” 江敏又气又难过,质问道,“你明明说过,她不过是个木讷无趣的人。” “是么?”清岚笑道,“看来当时我着实有眼无珠,不识人间珍宝。” 清岚那张嘴,甜起来是真甜。但江敏完全不想,这甜是为了江蓠。 江敏知道,清岚名声在外,多情也无情,只是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特别的那一个,别的人都活该且必然被清岚磋磨辜负,但她万万没想到,清岚居然会看中江蓠,这个她最讨厌的人。 清岚竟然还为了捧江蓠,而贬低自己,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一时不仅情感受到伤害,骄傲也受到了打击。江敏不甘地问,“那个贱女有什么好?” 清岚的笑容危险起来,“郡主,你口中的人,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在一日,恐怕便一日不容别人辱她。” “你……”江敏没想到清岚维护江蓠到了这个地步,震惊得吸了一口气。 清岚似笑非笑地警告,“我敬郡主身份尊贵,只是理之一字,到了皇上面前,也是一样的。” 江敏更没想到清岚居然为了江蓠威胁她,顿时脸色乍红乍白,眼眶都气红了。清岚受皇帝宠信,若真闹到皇帝面前,只怕她皇舅伯未必偏袒自己。 周围还有下人在探头探脑,江敏凶狠地瞪了过去,“看什么看,小心你们的狗命!” 下人顿时作鸟兽散。 清岚冷笑旁观,而后道,“我那夫人胆小,离不得我。郡主若没有别的事,我这便走了。” 他随意地一拱手,留下江敏在那落泪,转身走了。 越英听下人悄悄禀报此事,有意向江敏询问情况,但碍于江宏在一旁,且午膳即将入席,便决定之后再问。 江宏催了好几次,江敏才姗姗来到饭厅,来时眼眶还是红的。 江蓠见了,转头看了清岚一眼。她知道清岚会让江敏不好过,不曾想他居然能将江敏气哭。 清岚冲她挑了挑眉。江蓠莞尔。 江宏也猜到江敏多半是为清岚而哭,一早他就警告过江敏,不许对清岚所有幻想,这个女儿性子骄纵,就是不听。 而另一个女儿,乖巧听话,却偏偏被指给了清岚。这都什么糟心事。 江宏皱了皱眉,道,“开饭罢。” 清岚一向不拘礼,当即给江蓠布菜,看得江敏又是悲愤交加。 越英皱眉,也给江敏夹菜。 用过午膳,清岚与江蓠并不停留,很快告辞,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江宏午后小休,越英终于有机会询问江敏。江敏有了母亲疼爱,心中委屈,哭着将与清岚的对话说了出来。 越英虽然也见不得江蓠得意,但是她比江敏冷静些,劝道,“清岚一时被那贱女美色所迷,加之又极好面子,所以出言维护她,也是情理之中。他这人风流惯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厌倦,到时那贱女自然下场凄惨。你不必动怒。” “我不!”江敏倔强道,“那个贱女有什么好,凭什么春风得意,而我却在这里哭!我就是看不得她笑,狐狸精,贱人!” 越英一向娇惯这个女儿,听她这样哭,也不知道如何劝了。 江敏擦擦眼泪,“对,你说得对,清岚是一时被她美色所迷,那我就要让她没了美色!” 越英心一动,“你想怎么做?” 江敏恨恨道,“春猎的时候,我要她好看!” 第41章 软肋 回去的路上,江蓠坐于清岚对面,轻声问,“你和江敏说了什么,将她气成那样?” 清岚懒洋洋靠着车壁,道,“她既得罪我,自然是怎么伤人怎么说了——你坐得那样远,当不当我是你的夫君?” 江蓠看了看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本正经道,“我觉得,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否则谁知道肆意妄为的国师爷又有什么让人难以招架的举动。 清岚挑眉,直起身,一把将江蓠扯过,差点将江蓠扯摔进他怀里。 江蓠忙不迭坐好,怨道,“这是马车上,你不要胡闹。” “哦?”清岚凑近,暧昧低笑问,“若是在家里,便可以胡闹了?” “你……”江蓠语结。清岚大笑,觉得江蓠怎么看怎么可爱。 算了,看他这么开心,就不计较了。江蓠暗暗叹气。 国师爷受倚重,九五至尊的皇帝离不得他,隔日便让清岚去上朝,又两日后,春猎的日子终于定了,且消息正式宣告开来。 江宏回到府中,询问江敏是否要一同去南郊猎场散心,江敏满口答应,心中知道,自己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江蓠正微笑着喂清岚的鲤鱼的时候,听到红樱禀报,说江敏前来探望她。 江蓠目光冷冷,她等的鱼儿,终于自己撞进了她手上。 将手里的鱼食全部喂完,江蓠才出门去接江敏。 江敏一见江蓠,有了罕见的姿态,甚至脸上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来,口里喊着姐姐,仿佛真是她的好妹妹,“父亲叫我来看看你。” 她的演技分明这样拙劣,上辈子自己是怎么被骗到的?江蓠暗想,面上轻笑道,“欢迎。” 将她请进正厅,又让人奉了茶,江蓠等着江敏开口。 江敏夸了一番国师府的茶叶,终于道,“姐姐,父亲说你我毕竟是一家人,没什么深仇大恨,我也觉得如此。过些时日有一次春猎,父亲让我去散散心,你便陪我一道去罢?那里风景美,姐姐也可一饱眼福。” 上辈子也有一次春猎,不过是在一年之后,当时她与越瑾辰已经互诉心意,而越瑾辰的腿也基本康复。那一次春猎之前,江敏也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的江蓠,真心以为江敏是要与自己化干戈为玉帛,满心感动,后来却在猎场遭遇意外。如今再想这件事,既然江敏一直恨她,对她动了杀心,只怕那一次,也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江敏蓄意为之。并且多半越英也参与其中。 原来这对母女早就想杀她,当真是其心可诛。 江蓠扯出一个笑容,笑意不达眼底,“父亲说的对,我很高兴妹妹这样想。” 江敏喜形于色,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小算盘,“那你答应要去春猎了?” “是。”江蓠答得干脆。不去又怎么将计就计,除掉越英,让你饱受失去之痛? “那便这样说定了。”江敏高兴地站起来,“到时候我让马车来接你。” “不必了,”江蓠淡淡拒绝,“到时清岚肯定要去的,我与他一起便行。” 江敏眼里一时闪过嫉恨,下一刻又勉强笑出来,“也好,到时候你可要好好陪陪我。” “一定。”江蓠冷笑。到时候她确实要好好在她身边,看看她痛哭流涕的模样。 午后清岚回来,手里拿着一束桃花,饶有兴致地插进房中花瓶,还冲她道,“从前我便觉得,若是在你梳妆镜旁配上几束花枝,一定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景。” 江蓠忍不住笑,从前清岚便喜欢给她送花,还要附上几句轻佻话语,那时她只顾气恼他的轻佻,却忽略了他的本心。 “你到底从哪学的这些轻词浮语?” 清岚手一顿,一瞬的沉默后,问,“今日江敏找你了?” 江蓠明白了,恐怕他这轻佻风格的来历,不太开心。她放软了声音,“她让我陪她去春猎,我觉得她不安好心。” “她安好心才怪,你别被她骗了。”清岚将花枝摆好形状,口中冷哼道,“我不去找她,她却来找我们,找死!” 江蓠轻笑,“我觉得可以将计就计,到时候我见机行事。” “不行,”清岚严肃地看向她,“我不会让你涉险。” 江蓠走进几步,扯住他的衣袖,“我知你可以为我摆平一切,但我也不想你为我涉险。” 清岚皱眉。江蓠摇摇手中的袖子,软声央求,“我有分寸,不行的话,你便给我派个暗卫。” 清岚轻轻摩挲她的下巴,“你连暗卫也知道了?” 江蓠坦然道,“我既然决定在你身边,自然不能什么也不懂,我不想成为你的软肋。” 清岚眸光一动,心里酸软,将她揽进怀中,只觉得满腔深情要将自己淹没,“你不是我的软肋。” 如果没有江蓠靠近他、喜爱他,兴许下半辈子,他侥幸不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他曾设想过和江蓠最好的未来,不过是他完成自己的计划,故地重游,看江蓠在别人身边欢笑,为别人生儿育女,与别人白头偕老。 还好上天垂怜,让他可以这样拥着他最爱的人。他已放手过一次,如今她靠过来,他绝不会再放手。 江蓠将手阖在他背后,轻声道,“所以你可以放心一些了么?我可以自己应对江敏的事,你相信我。” 清岚沉默了片刻,道,“我给你派一个暗卫。” 江蓠温柔应声,“好。” 第二日,江蓠入宫见了萧贵妃一面,向她报个平安,以免她为自己担惊受怕。 江敏担心江蓠反悔,隔三差五来探寻一番,还让江宏过来嘱咐江蓠,让江蓠不厌其烦。 终于在三月初,不少世家公子、武将能臣,在越谨宇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去往南郊猎场。 第42章 阴谋 阳春三月,正是烟花浪漫的好时节,处处芳草萋萋、莺歌燕语。 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江蓠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绚烂景象,心生感慨。 上辈子她是随江敏一道去的,当时越瑾辰即将康复,她满心都为他感到高兴,丝毫不知,他背后又有什么自己的盘算。 江蓠想着,兴许是自己的重生和一系列的行动改变了什么,这辈子的春猎竟然提前一年发生。 “在想什么?”清岚凑近问。 “我在想,你当初送了我一支竹笛。”江蓠放下车帘,回头,冲他温柔轻笑。 清岚偏头想了想,也想起这么一回事,“当时你非不要,仿佛我送的是洪水猛兽。” 江蓠莞尔,“我也后悔,为什么当时不接受。” 清岚道,“我再送你一支好的便是。” 江蓠摇头,“我不要。” 清岚十分不解,“为何?”既后悔了,却仍不肯接受,他的蓠儿怎么变得古灵精怪了? 江蓠浅笑道,“我又不会,我要你吹给我听。” “你……”清岚回过味来,捏捏她的耳垂,眼睛里满是温柔笑意,“如今倒懂得压榨我了。” 江蓠偏了偏头,象征性地躲了躲他不甚规矩的举动。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南郊猎场渐渐到了。此次春猎规模很小,不算来去行程,为期两天,需在围场内居住两晚。 清岚着实受倚重,越谨宇给他分了自己宫殿旁的一处阁楼。 此次他们带了两个婢女,一个是红樱,另一个是为清岚掀轿帘的那位姑娘,叫做画屏。江蓠便由红樱与画屏帮着安顿下去,才刚刚安顿好,清岚便被越谨宇的人叫走了。 江蓠休息了一会儿,起身,打算趁天色尚早,看看山野美景。 出了阁楼,迎面碰到一个面庞瘦削的武将,年纪和江宏相差无几,面容和那日见到的谢二姑娘有些相似。 江蓠躬身行礼,“见过谢大将军。” 谢峰板正地回礼,“夫人有礼了。” 两人并不熟识,彼此无话,便各自告别。江蓠不紧不慢地朝前走,想了想,问身后的红樱,“叶大将军,当真是叛乱的贼子?” 红樱顿时吓得脸都白了,紧张地四处看看,压低声音道,“姑娘求求您了,真的不要提他。这都是十多年的事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江蓠便不再说话。上辈子,她也偶尔听说过叶筠。 这位传说中狼子野心的将军,英勇无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把长剑当得过百万雄师……谢峰原本是叶筠的一个部下,但是资质一般,甚至比不上江宏。若不是叶筠出事,只怕这辈子都没有他当大将军的机会。 江蓠正想着,江敏过来了。 她和越英、江宏住在越谨宇另一边的偏殿,与江蓠住处隔了一段距离。这片行宫依山而建,台阶与坡路多,江敏嫌走得累,是坐于轮椅让婢女推过来的。 江敏见到江蓠,从轮椅上起身,走过来热情地挽住她的手臂,笑道,“姐姐,你累么?” 江蓠淡淡摇头,抽出了自己的手。 江敏感受到她的冷淡,心中暗恨,面上笑道道,“我也是,坐这么久的马车,令我感觉浑身不畅快,正想要去走一走,舒展筋骨,姐姐你陪我罢。” 江蓠淡道,“好。” 一切与上辈子分毫不差,江敏为了令她全然信任,来找她一道散心,为的是明天的计划有序进行。 姐妹两离开行宫,拐下一个山坡,沿着一条蜿蜒的河道往前走。 河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河边是青青芳草哦,再远一些是翠绿的树林,其中错落有致地开着各种山花。 江蓠行走在芳草边缘,一边看着景物,一边敷衍着江敏的没话找话。 “姐姐,我看这里风景甚美,出来一趟,果然非常值得……” “姐姐,我这几日去看过瑾辰哥哥,他确实面色好多了,不知什么时候能下地走路……” 江蓠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眼里搜寻着自己的目标,最后终于看见了。 她看到草丛里,躺着一只受伤的小老虎,小老虎玉白可爱,身下却是一滩血——一切确实与上辈子分毫不差。 江蓠从江敏身边走开,快步过去,蹲在了小老虎身侧。 江敏大惊,浑身充满了戒备,下意识就要对付小老虎,但她紧接着想到,江蓠竟然不知死活,自动靠近这伤人的小畜生,若是出了事,岂不是正中了她的心愿? 于是江敏一言不发,只暗自戒备着,冷眼看着江蓠。 小老虎见江蓠靠近,凶狠地龇牙咧嘴,想要露出百兽之王的威风,奈何受伤颇重,声音微弱,一时不显凶恶,倒是楚楚可怜。 江蓠柔声哄,“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江蓠一向亲动物,懂得如何与动物相处——何况这只小动物,上辈子报恩,以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命。 江敏见江蓠在那里对一个畜生温言细语,十分难以理解,又见那畜生居然放松了对江蓠的警惕,还顺从地令江蓠抚摸,又有些失望。 但想到明天的计划,她又在心中幸灾乐祸:等着吧,明日你便笑不出来了! 江蓠从腰间摸了一个瓷瓶出来,给小老虎敷药,又从自己衣摆上,撕了干净的布料,给老虎包扎。 江敏诧异道,“你随身带着伤药?” “以前上山采药难免磕磕碰碰,所以习惯带了。”江蓠淡淡答道。她是骗江敏的,她大约知道这次会发生什么,所以为这只小老虎,带了最好的药。 包扎完毕,江蓠轻轻抱起了小老虎,摸了摸它的额头,打算将它带回房中,让红樱好心照料。 上辈子她包扎后就让小老虎走了,后来又遇着小老虎,小老虎为她挡了一箭。当时她虽心中有所怀疑,但是没有证据,便觉得兴许是打猎场所,所以有人猎中了这只小老虎。 这辈子再看,分明是江敏的恶毒计谋。既然如此,她不妨将计就计,不会再让小老虎或是自己,遭遇伤害。 江蓠手中抱着吃人的畜生,江敏心中觉得畏惧,便不再和江蓠故作亲近了,很快告辞。 江蓠抱着小白虎回来,一路惹来不少人的注意,她也未在意,回到房中,清岚正懒懒坐在廊檐上,手里拿着几支开满红色花朵的枝条,饶有兴致地绕在一起,编一个花冠。 听见脚步声,清岚抬眸看她一眼,也不意外,笑道,“又拣东西回来了?” 那小老虎一见清岚,便嗷呜叫起来,浑身紧绷着发抖。江蓠细声安抚它,有些想笑——清岚这人,一如既往,令动物害怕。 清岚调侃道,“这小东西倒知道我不是个好人。” 江蓠忍不住笑,他又道,“我的蓠儿,却是个活菩萨。” 江蓠莞尔,“活菩萨要去忙了。” 嘱咐红樱给小老虎搭个窝,又备了水,往水里加了点安神止痛的药。小老虎乖乖地喝下去,不多时便睡着了。 江蓠将小老虎交给红樱看顾,也不顾红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自己来到院中,坐到了清岚身边。 清岚将手中花冠戴到了江蓠头上,问道,“江敏找你了?” 江蓠将头上花冠摆正,道,“我大约知道她的想法了。” 第43章 含恨而终 江蓠将清岚领进了屋中,关上了门窗。 清岚满脸古怪,似笑非笑,“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想做些不合礼节的事情。” 江蓠幽幽看她一眼,道,“行宫西面有一条小河,沿着河道下去大约一里的地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嗯。”清岚认真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江蓠严肃了脸色,道,“我已经知晓,她会布下杀手,待明日邀我靠近那片树林,便让杀手射箭杀我。” 清岚危险地眯起了眼,不说话,脸上俱是冰冷杀意。 江蓠道,“她与越英既想杀我,我便不会手软。明日我们不妨先派人去林中,将杀手换下,然后……” 清岚接过话头,“然后,我会让她们,不得好死。” 虽已制定计划,但清岚情绪仍不好,显然是被江敏的恶毒计划气狠了。他面上不想吓着江蓠,心里却已经用各种残酷手法,将江敏与越英杀了好几遍。 江蓠想了想,伸手理了理头上花冠,笑问,“我戴这花冠,好看么?” 清岚抬头看她,视线却未凝聚,仍在生闷气,随口道,“好看。” 江蓠又想了想,红着脸靠近,攀住他的衣袖,在他唇边轻轻一啄,软声道,“好了,别生气了。” 清岚猝不及防被亲,思绪终于从江敏那里抽回,看着江蓠面庞红若桃花,眼神幽暗下来。 江蓠被他眸光看得越加羞涩,强自镇定道,“我去看看小老虎。” 刚刚转身,便被清岚拦腰抱住,按坐在了桌上。摇晃间头上花朵零落,从她脸庞滑下,有一瓣恰好被她惊呼时无意抿住。 那人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含住她唇间花瓣,强势地亲了过来。 半晌,江蓠喘息着停下,避开他又追过来的脸,心跳如擂鼓。 □□,这样不行。眼角觑到那花瓣已碎的不成样子,甚至染红了清岚嘴角,江蓠羞的更加厉害,强自镇定道,“明日……暗卫动手时,须射我一箭。” 清岚气息不稳地追了过来,半垂着眼睛,贴着她唇瓣道,“不行。”他不会容许江蓠受一点伤害。 江蓠道,“她们毕竟身份尊贵,出了事一定会彻查,我若不受点伤,只怕难脱嫌疑。” 清岚没再回答,只偏过她的脸,又深吻了下去。 三月上旬,白日阳光温暖,晚间却着实有些凉。江蓠觉得卧房暖和,想将小老虎带进去,清岚却嫌它碍事,坚决不肯。 江蓠便只能喂了小老虎一些吃食,然后将它交给画屏。 第二日是正式打猎的日子,清岚对打猎没有兴趣,却得在越谨宇面前露个脸,因此早早出去了。 江蓠吃过早膳,嘱咐画屏好生看顾小老虎,不要让它溜走。 画屏是清岚的暗卫之一,胆子大,做事沉着,江蓠十分放心。 交代完毕,江蓠约摸着时间,带着红樱出门。她的住所和江敏的住所之间,有两条路,她知道江敏必定会选好走的一条来邀她,因此特意选了难走的一条,与江敏错开。 快步来到江敏的处所,江宏已经出去,随越谨宇一众人等打猎去了,越英却是刚刚用完早膳。 江蓠放柔了表情,给越英行了一礼。 越英冷冷的,她知道江敏已经布下了埋伏,江蓠即将毁容,因此她再见这个庶女,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冷漠。 江蓠并不知道江敏暂时还不想取她性命,只是想将她毁容,然后看她受清岚厌弃折磨,然而这种心肠之歹毒并不比杀了她轻。 江蓠浅笑道,“母亲,妹妹在么?” “不在。”越英冷傲回答,心中十分轻蔑于江蓠的示好。所谓“一家人”,不过是哄江蓠上当的假话,这贱女还真信了,她配么? 江敏动身去寻江蓠了,准备骗江蓠去埋伏之地。越英倒没想到,她会和江蓠走岔了,不过这也没什么,自己亲自将江蓠引过去,计划也可以照常进行。 江蓠有些可惜,复又柔声道,“今日日头好,女儿想陪母亲走走,顺便说说王爷的病情,可好?” 越英只觉得这是困了有人递枕头的好事,递枕头的还是这个即将被毁容的蠢货,心中得意与轻蔑更甚,傲慢道,“也好,刚好我也想问问谨辰的情况。” 江蓠便搀扶她出门,越英想到接下来的计划,也没有甩开江蓠。人少方便实行计划,越英也没有带婢女。 江蓠引她往河边去,“昨日我与妹妹在这里走过一遍,风景十分好看,便想带母亲来看看。” “确实不错。”越英冷笑道。让江蓠在这种美丽的地方遭殃,算是敏儿的仁慈了。 江蓠自然懂得越英的神色,依然笑着对越英道,“如今母亲与妹妹终于接纳了女儿,女儿十分高兴,我们一家和和睦睦,想必父亲也舒心。” “不错。”越英冷眼看江蓠讨好,心中俱是冷嘲热讽。 “如今我已成亲,不大方便去给王爷看诊,不过我上次见他已经能站起来了,不出两个月,必定能下地行走。” 这次越英倒是真心实意有些高兴,“这便好。”又傲慢地戏弄她道,“日后敏儿成了王妃,必定会照拂你。” “以后都要仰仗母亲与妹妹。”江蓠故作不知,依然笑着说话。 行走间终于到了目的地,江蓠故意站着不动,方便埋伏中树林中的暗卫么样瞄准、动手。 果然,越英见江蓠不动,自己也停了下来,冷笑着等林中的侍卫乔装打扮,出来抓走江蓠。 然而她没能等到侍卫,而是等到一支锋利的箭矢。箭矢当胸射入,正中她心脏。 越英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江蓠冷冷看着,等着暗卫的第二箭,但是没有等到。看来清岚始终没有同意她的苦肉计。 越英嘴角沁出血来,震惊地指着江蓠,“你……你……” 江蓠走过去,在她身前弯下腰,冷道,“死的滋味,如何?” 越英仍是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你……你……”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恨我母亲与我。你以为我愚蠢卑贱,轻易能被你拿捏在手中,须不知,你和江敏,从头开始,便一直在我掌控中。”江蓠冷漠地看着她,一句句细细说给她听。 “江敏的腿,是清岚为我报仇打断的;江瑞的身世,是我拜托清岚揭露的;即便是今日,那树林里的,也是我的人。还有,越瑾辰也是我故意接近的,其实他喜欢的是我,一直非常厌恶江敏。哦,对了,还有红樱,她早已向我投诚……” 随着江蓠的一字一句,越英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终于忍不住大骂出声,“你……你好毒的心肠,贱人……”她挣动着,想疯狂大骂,想用尖利的指甲抓烂江蓠的脸,但她没有力气,反而气得吐出一大口血来。 江蓠没有在意她的辱骂,抬手握住箭尾,用力往下扎,更多的血从伤口流了下来。越英脸色惨白,已然现出临死之状。 “安心去死吧,我会好好‘照顾’你女儿的。”江蓠冷然。 越英满是愤恨不甘,却终于不得不闭上眼睛,咽了气,倒在了狼藉的草地上。江蓠用发簪划破自己上臂的衣袖,又沾了越英的血,涂在扯破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大声喊道,“母亲,你怎么了?来人啊,救命!” 第44章 崩溃 江敏来到江蓠院中,院中只有画屏一个,在照顾小老虎。 江敏倨傲问道,“江蓠呢?” 画屏诧异而又不失恭谨地回答,“夫人去您那里了,郡主不曾遇见她么?” 江敏这才知道走岔了,也不回答画屏,兀自转身。等回到住处,才知道江蓠已经和越英出去了。 知道母亲必然会把江蓠引到埋伏地,江蓠逃不过毁容的结局,江敏恶毒地一笑,“走,我们去看看。” 然而她才走出宫殿群,转下山坡,便听到江蓠微弱的呼喊,“有没有人啊,救命!母亲,你撑住!” 江敏的呼吸猛地一窒,快步超前跑,她腿不便,因为心急,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然而她顾不得,依然超前跑。 婢女们跟着往前跑。待跑到江蓠身边,看到越英胸口中箭,浑身是血,江敏猛地失去力气,摔倒在地,半晌才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娘……” 婢女们面色剧变,大呼小叫,“公主,公主!”“郡主,郡主!” 场面一度混乱,江蓠只站在一边,冷冷看着江敏崩溃。昔日高高在上的郡主,果然在污泥里痛哭。 有了这些婢女们的呼号,动静终于引来了更多的人,半刻钟之后,越谨宇来了。江宏倒是不知道打猎到了何处,还不曾过来。 见太子来到,围在越英身边的人纷纷散开。越谨宇面色一变,快步走到越英身边,蹲下身,“姑母!” 他转头喊,“太医呢!” 此次打猎确实有太医跟随,那太医战战兢兢答道,“公主殿下已……已薨了。” 越谨宇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流露出惨然。 清岚没有兴趣打猎,只在附近骑马,暗中观察情况,这时终于来了,见江蓠衣袖破损,脸色一变,快步走近,“你受伤了?” “好疼,我好怕,夫君。”江蓠微不可查地冲他摇摇头,捂住了自己的手臂。 清岚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裳,披在江蓠身上,以防止有人看出江蓠手臂处的玄机。 越谨宇皱眉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江蓠忍痛道,“我不知道,我和母亲一路走到这里,忽然从树林中射出冷箭……” 越谨宇见她面有痛色,抚着手臂,身上又披着清岚的衣裳,想必划破了衣衫不便被男人看见,又想到她受了惊,一时心软,“你先回去处理伤口。” 方才的情况混乱,众人都忙着看顾越英和江敏,没怎么注意江蓠,只隐约记得,她手臂确实划破了,还流了不少血。因此对越谨宇的命令,皆无异议。 交代完江蓠,越谨宇转身吩咐侍卫去林中探查。江蓠知道,他只能找到一个侍卫的尸体——越英本人的侍卫。 清岚扶江蓠回房,心里仍不放心,要解了她衣衫查看情况。 江蓠拍开他的手,幽幽道,“我又没受伤,不需查看。” 清岚是真着急,皱眉道,“你一向要强,不想给人添麻烦,有也说没有,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江蓠只得松手,朝他露出手臂。清岚将她整个衣袖全撕了,见除了他自己弄下的某些红紫痕迹,确实没有伤口,终于放了心,又细心给她擦去血迹,这才命令红樱与画屏打水来给她沐浴。 沐浴完毕,江蓠抱了小老虎出来,将它放归山林。小老虎依恋地蹭蹭江蓠的手臂,三步一回头,最后投入了自然的怀抱。 江宏毕竟和越英有将近二十年的夫妻恩情,得知越英遇刺身亡,整个人如遭雷击,在越英尸体旁呆坐了半晌,才想到需要照顾两个弱女。 他去看江敏,却发现江敏整个情况都不对,只得耐心陪她,暂时顾不上江蓠。 江敏蜷成一团坐在床上,整个人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成下气。她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是要活捉江蓠的侍卫,为什么射箭杀了她母亲。她只能推测是侍卫本来要伤江蓠,却误杀了越英,后来知道杀错了人,便畏罪自杀。 这件阴谋是她策划的,因此无论江宏怎么询问,她都说不出口,只能绝望地哭。 她没有最爱她的娘了,江宏又偏心江蓠。江敏觉得未来灰暗一片。 长公主遇刺身亡是大事,这春猎也进行不下去了,越谨宇先派了人给宫中送信,然后带着大队人马返回帝都。 得知越英死讯之后,太后便病倒了。皇帝亲自到城墙来迎接越英的灵柩,并嘱咐大理寺彻查。 可埋伏的树林中只有越英侍卫的尸体,那侍卫背着箭筒,筒中的箭矢与越英中的箭模样一样;而他本人亦是被同样的箭刺中胸口,从伤口的力道和角度看,极像自杀。越英一向排场大,此次出行又主动不带婢女,这件事怎么看都是越英这边蹊跷多些。 而江蓠又受了惊吓抱恙在床,还有那么多人见过她受伤的模样,因此江蓠的嫌疑便洗脱了。 这件案子成了悬案。 江蓠在国师府养了两天,“带病”回侯府奔丧。 江瑞被赶走,江敏无法接受是自己害死了母亲,待在床上崩溃着。于是堂堂长公主,竟然一个守灵送终的子女都没有。 江宏觉得面上无光,让江蓠为越英披麻戴孝,下跪守灵。 江蓠自是不愿意,还没想好怎么拒绝,清岚道,“蓠儿怀了身孕,之前又受了惊,胎不稳,只怕不能如此。” 江蓠差点没绷住自己的表情,只觉得这人也太敢撒谎了。 自己即将有外孙,这是喜事,但江宏实在笑不出来,只颓然道,“如此蓠儿便好生安胎。” 恰好越瑾辰正被人推了进来,听到这对话,握紧了拳,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江宏也不敢劳烦位高权重还行为乖张的新姑爷给越英守灵,只让清岚扶江蓠回房休息,然后迎上越瑾辰。 清岚和江蓠各自给越瑾辰行礼,越瑾辰目光落在江蓠身上,满是心事。 清岚握紧了江蓠的手,道,“微臣正要送内子休息,告退。” 越瑾辰心中如针扎一般,痛极,也恨极,江蓠只做看不见,随清岚一道走了。 回到房中,江蓠哭笑不得地问清岚,“你怎么这样说谎?” 清岚不以为意道,“这个最省事。” 江蓠更加无奈,“这话传出去了,我岂不是要日日伪装?” 清岚凑近,低笑道,“我们加把劲,把谎言变作真的,不就行了?” 江蓠哭笑不得地将他脸推开。 另一边,越瑾辰被人推着,去了江敏房中。他已渐渐能起身行走了,却仍然装作不能的模样,想以此放松越谨宇的警惕。 越瑾辰眼神森冷,心烦意乱,并不想去探望江敏,但江敏是他从小关爱的表妹,亦是他御赐的未婚妻,遭逢大难,他理当探望。 江敏抱膝坐在床上,表情麻木,不吃不喝,直到婢女禀报越瑾辰来了,她才慢慢转动眼珠,有了几许生气。 婢女放下帐幔避嫌,越瑾辰从外进入,脸上已是温柔痛惜的表情,“敏儿,你还好么?” 江敏心中一酸,想起越瑾辰从小到大对她的好,感觉找到了依靠,眼泪再度汹涌而出,竟是不顾礼仪,从床帐中钻出,扑倒在越瑾辰怀中,“瑾辰哥哥……” 越瑾辰眼中的不悦一闪而逝。 他对江敏并无男女之情,自然不想和她有亲密接触。何况,她定亲后纠缠清岚的事,当他不知道么? 借着将江敏拉起的动作,越瑾辰推开她,悲悯道,“敏儿,你受苦了。” 江敏哭得不能自抑,又想往他身上扑,越瑾辰对她的婢女道,“郡主正是伤怀体弱的时候,要多休息,你们还不扶她?” 两个婢女便又将江敏送入床榻,盖好锦被,理好了帐帘。 越瑾辰温柔嘱咐了几句便推脱事务繁忙,提出告辞。 江敏正是悲痛难当的时候,把越瑾辰当做自己最大的依靠,只感动于他的温柔,并不怀疑其他。 越瑾辰令人推着他往外,遇到江敏的奶娘端着清甜可口的粥进来,细声嘱咐道,“好生照顾郡主。” 奶娘连忙应了,心下却是愁苦一片。嫡亲母去世,哪怕以后有再多的恩典与机会,江敏也至少得守孝一年,她与越瑾辰的婚事必然推迟,然而迟则生变。越瑾辰年纪大了,只怕未必愿意等她。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奶娘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越瑾辰被人推着往外走,面上依然是温润气质,袖中拇指却反复摩挲着食指与中指,心中冷冷思量着:一个不再有长公主势力,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的、张扬骄纵的瘸子,对他还有多大益处? 第45章 温柔 越英下葬之后,江宏在府中将侍卫一查,得知那侍卫这些时日只被越英与江敏召见过,没见过旁人。又想到这些时日越英与江敏对江蓠十分热情。原本他以为这娘儿两是真的想开了,如今倒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是母女两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 江宏心中已有了判断,但是斯人已逝,死者为大,江宏没有声张,大理寺调查时,亦只说越英的好话。 昔日如日中天的威远侯府,半年内接连遭遇重大变故,江宏愁苦不堪,加之中年丧妻,仿佛老了十岁。 江蓠不理会这些,因为需要“养病”,每日只在房中转悠,看清岚收藏的各种书籍,喂清岚珍视的那三条小鲤鱼。 清岚从宫中回来,江蓠接着他,给他倒了一杯茶,问,“太后如何了?” 清岚闻着茶香,漫不经心道,“活不了几天,懒得管她。” 江蓠宠溺地笑,心中明白,越英与太后一死,江敏不仅失了一大依仗,而且还得守孝,越瑾辰那边只怕更不如意。他们不如意,自己和清岚却越过越好,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么? 又给缸中鱼儿喂了一点鱼食,江蓠伸出手逗了逗那只最大的鲤鱼,柔声道,“我看这红叶十分可爱。” 清岚沉默一瞬,已然知道,江蓠必然是知道了“红叶”这名字的来处。她说过知道他的身世,还小心地借鲤鱼来安慰他、哄他。 心中一时十分酸软熨帖,清岚低声道,“我倒觉得,鲤儿和南儿更为可爱。” 江蓠浅笑,趁着气氛正好,柔声问,“你真名叫什么?” 山中初见时,师父向她介绍,说他叫做清岚。此后她时常觉得这个名字奇怪,毕竟哪里有“清”这个姓氏。清岚二字,相比姓名,倒像个号。 也是很久的后来,她渐渐醒悟,恐怕是师父根据她的名字,临时给清岚取了个称呼。江蓠,清岚,她是水畔的香草,他是山间的云雾。 清岚又是沉默,而后才低声道,“叶旭之。” 见自己慢慢打开了清岚的心防,江蓠心中安慰,一字一字柔声念叨,“叶,旭,之,好听的名字。” 清岚听着她念出自己的名字,觉得最真实的自己,慢慢从她口中活了过来。 两人正是情意涌动的时候,画屏进来禀报,“爷,夫人,贵妃娘娘那边的太监来了。” 江蓠出来见那太监,只见那太监愁眉不展,顿时有些担忧,“娘娘叫你来,有何事?” 她想起上辈子萧贵妃早逝,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太监忧愁道,“娘娘病了,又不肯宣太医,只说想见见姑娘。” 江蓠没有耽搁,立即随太监出门。那太监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道,“娘娘前些日子,见了陛下寝宫中的一幅画,回去后便不大开心,郁郁寡欢了几日,终于病倒了,却又不肯宣太医,不肯喝药……” 江蓠隐约猜到了事实,加快脚步,坐上马车,入了萧贵妃寝宫。 萧贵妃坐在床上,神色恹恹,太监婢女们亦是一脸愁容小心翼翼,不想惊着她,连脚步都是轻的。 江蓠进去,见卧房里窗户大敞,春末夏初的风一阵阵吹来,便率先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低声问道,“娘娘生病,你们怎么还开着窗户令她吹风?” 奴婢欲言又止,萧贵妃恹恹道,“不怪她们,我想吹吹风。” 江蓠走到床边,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姑母,你这是怎么了?” 萧贵妃不看江蓠,只看着床帐的某一角,兀自念叨,语调极为幽怨,“女子这一生,最怕所托非人。” 江蓠心中一酸,“姑母。” 萧贵妃转过头来,看向江蓠,摸摸自己的脸庞,惨淡笑道,“我好看么?” 江蓠忍着心中酸意,笑道,“好看,姑母世间第一等好看。” 萧贵妃一笑,又转为惨然,“再好看又如何,不过是别人的影子。” 江蓠心中涩然,又劝道,“姑母,越是负心人,越不值得伤心。你当保重身体才是。” 萧贵妃不应她这句话,倒是换了个话题,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我之前敲打过清岚,让他好生待你。他同我保证会照顾你一生一世,永不相负。我阅人无数,能看出他说的不是假话,日后你便好好和他过日子。” 这样的话,结合现在的情况,倒像在交代遗言。上一次萧贵妃尚有求医的心,这一次却全然放弃了。 江蓠酸楚道,“姑母,人生尚有许多趣事,你不必把心思都放在那伤心处。你若愿意,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出宫,此后天高任鸟飞。” 萧贵妃面色一动,捏紧她的手,“孩子啊,有些话,不能乱说。” 江蓠知道,皇帝乃天下至尊之人,除非他休弃后妃,决计没有后妃逃离皇宫的道理,但她仍倔强着沉默,并不觉得帮萧贵妃出宫有什么不对。 萧贵妃见江蓠不再说大逆不道的话,笑了笑,缓缓道,“我在这宫中多年,这里是我的家,我能去哪呢。” 江蓠说不出话,只觉得伤心。饱受经年折磨而心存死志之人,再厉害的医者也治不好,再有道理的话语也劝不回。 萧贵妃本来是想让江蓠来陪自己说说话,不想弄得江蓠都快哭了。她拍拍江蓠的手,笑道,“罢了,你回去罢,有空便来瞧瞧我,没空便不必来。也不必想着劝我,我有自己的主意。” 江蓠如何能安心离去,坐在那里不肯动。萧贵妃推了推她,“我很好,想吃点桂花羹,你回去罢。” 又让太监过来拉江蓠,态度十分坚决。江蓠只得先行离开,暗自琢磨下次该怎么劝导。 心事重重地回到国师府,清岚正等着她一道吃完饭,见江蓠愁眉不展,问道,“怎么了?” 江蓠沉沉叹出一口气,坐到桌前,酸楚道,“萧贵妃她,不大好。” 清岚一时没有作声。 江蓠难过道,“我也不知怎么劝她。” 清岚只无言地握住她的手。 江蓠也不再说贵妃的事了,低落地把额头贴在清岚肩侧,“为什么这世间,有这么多负心人。” 越瑾辰也好,皇帝也罢,都是为着自己的私心,肆意伤害别的女子。 清岚将脸颊贴在发顶,安抚地顺着她脊背,柔声道,“不管这世间有多少负心人,我必然不会负你。” 江蓠心中又酸又软,低低道,“嗯,我知道。” 她不仅相信,还确认着这样一个事实。她知道,在清岚心中,自己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第46章 心疼你 原本江蓠想等萧贵妃心情好些再行探望,谁料再去宫中,萧贵妃竟提前安排好,命守宫门的侍卫没收了她手中令牌,不准她进入。 江蓠心中担忧更甚,却又苦于连入宫都不行,更不用说见到萧贵妃。 无论与侍卫如何说,侍卫都不松口,江蓠站了一会儿,只得无奈回转。 清岚下午回来,见江蓠闷闷不乐,略一沉默,低声问,“怎么了?” 江蓠蹙眉,忧心道,“今日我去宫中,萧贵妃不愿见我,我感觉,很不妙。” 清岚沉默,江蓠抬眼看他,张了张嘴,想问他能否帮忙,却又说不出口,于是又低下头来,兀自伤感烦忧。 清岚对这宫中多有仇恨,唯一讨厌的,并且极为讨厌的,便是萧贵妃。江蓠不想他为难,违心帮助萧贵妃。 清岚并没有沉默多久,看着她,低声道,“明日上朝时,我带你入宫。” 江蓠鼻子一酸,不曾想清岚竟然为了她,违背自己内心的本意。 得到清岚的许诺,江蓠心中稍定,只待第二天快来。 不料晚间,她和清岚已睡下多时,画屏忽然在外间禀报,“爷,夫人,皇上身边的万公公来了,让爷即刻进宫。” 江蓠心中顿时浮现不好的预感,忙同清岚一道起来,去见万公公。 那万公公一见清岚,急忙道,“国师爷您可来了,贵妃娘娘不好了,皇上让您赶紧去瞧瞧!” 江蓠心中一突,清岚握住她的手,“你随我一道去。” 万公公犹豫道,“这……”皇上只召了国师,没有召见国师夫人啊。 清岚挑眉,“我夫人乃是贵妃娘娘的侄女,如何见不得。” 万公公一想,国师爷受宠信,连皇上都对他言听计从,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谁死谁便不能活着,自己又何必不识趣,便道,“国师爷快请罢!” 三人朝外走的时候,江蓠问,“公公,可知贵妃娘娘怎么了,为何情况忽然如此紧急?” “这……”万公公犹豫了一瞬,道,“贵妃娘娘一贯温柔,万事顺着皇上,今日不知为何,竟然顶撞了皇上。皇上震怒,拂袖而去,听说后来贵妃娘娘默默哭了一阵,然后吐出血来……” 江蓠抿紧了唇。清岚看她一眼,低声道,“别担心,有我在。” 江蓠心中酸楚。 二人顺利来到宫中,入了萧贵妃寝宫,正见皇帝眉头深皱地坐着。 江蓠和清岚行礼,皇帝对江蓠的无召入宫并未在意,只对清岚道,“你去看看贵妃。” 清岚称是,却没有走,而是道,“皇上今日脸色欠佳,微臣带了药丸来,望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点头,太监将装着药丸的锦盒呈上。 江蓠看了一眼那锦盒,恭敬道,“皇上,臣妇能否入内看看贵妃娘娘?” 皇帝原本不满江蓠,不怀好意地将她赐给清岚,想令她受清岚折磨;后来得知清岚颇为宠爱她,倒也不觉得失望。 他关心的事向来不多,一个女人罢了,清岚喜欢便随他去。 皇帝道,“你去罢。” “谢皇上。”江蓠与清岚连忙入内,萧贵妃卧房外间,已有几个太医在,表情是一致的为难,低声商量着治疗办法。 恐怕他们也知道,难的不是治病开药,而是病人并不想活。 进入内间,婢女见人来了,擦擦眼泪,隔着帐幔禀报道,“娘娘,国师爷和大姑娘来了。” 清岚敛了外人面前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肃目道,“容我为娘娘把脉。” 帐幔内传来了无生趣的萧瑟声音,“不必了,太医已经看过,你退下,蓠儿,过来。” 清岚看了一眼江蓠,转身出去。江蓠眼眶泛红,走近。 婢女挂起帐幔,露出萧贵妃苍白的面容。见江蓠过来,萧贵妃也不打算坐起,只对她惨淡地笑了笑。 江蓠握住她的手,忍着眼眶的泪意,“姑母,我为你诊治……” “不必了,我的情况我知道。”萧贵妃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帐幔的一个角落,又喃喃道,“我做了十来年的影子,终于,可以去做我自己了……” 江蓠到底没忍住,眼泪顺着瓷白脸庞滑落。 萧贵妃道,“听说你有孕了,回家休息罢,别让我的病气冲撞了你腹中胎儿。” 江蓠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泪落如雨。 萧贵妃抬高了音量,吩咐婢女,“去将国师请来,让他送大姑娘回家。” 便有一个婢女出去了。 “姑母,你还年轻,我们可以治好你,然后陪你出宫散心。”江蓠努力劝道,萧贵妃却只是摇头,坚定地挣开江蓠的手。 清岚过来,略带强制性地,半扶半抱着江蓠离开,江蓠哭着喊姑母,萧贵妃却在床幔中不予回应。 清岚扶江蓠来到皇帝面前,道,“皇上,我已与太医商议出了药方,臣妻身体不适,微臣便送她回家了。” 皇帝约莫也知道萧贵妃的问题在哪里,并不非要众人拿出个必然治好的保证,只面色烦闷,点了点头。 “微臣告退。”清岚扶着江蓠出了寝宫,抬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再哭,我心都要碎了。” 江蓠不说话,只默默落泪,清岚弯腰抱起了她。 待上了马车,清岚将江蓠抱坐到自己腿上,依然拥着她,任她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衫。 江蓠靠着他哭了许久,累了,低声道,“我讨厌这个皇帝。” 清岚低头吻吻她的额侧,亦道,“嗯,我也讨厌他。” 江蓠轻轻拉住他胸前的衣服,听着他安稳有力的心跳,道,“我会帮你报仇。” 清岚略一沉默,轻轻顺着她柔顺的黑发,低声道,“好。” 回到府中,二人清洗一番,又躺回了床上。江蓠躺着不动,在黑暗中却大睁着眼睛,睡不着。 清岚附身过来,低问,“睡不着。” 江蓠低低叹气。清岚轻吻她的眼睛和鼻子,“累了,便睡得着了。” 江蓠知道他今天恐怕也是情绪起伏,并不比自己好过,同样需要柔情安慰,便轻轻抱住了他的脖子。 无言的允许让清岚激动起来,伸手扯开了她的衣带,深深吻了下去。 七日后,宫中果然传来萧贵妃薨逝的消息。太后原本在病中,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悲苦,又得知温婉听话的萧贵妃去了,一时伤心,病情加重,不消两日,也跟着去了。 宫中接连大丧,百官命妇忙得脚不沾地,清岚也是早出晚归。唯有江蓠,因为没有诰命在身,不必入宫拜哭、守灵送葬,反而成了最清闲的那一个。 等到事情彻底忙完,江蓠心情恢复平静,已到了五月下旬。这一日,江蓠早早起来,惯常懒散的国师爷竟然已经不在房中。 第47章 因为是你 江蓠被红樱服侍着洗漱完毕,问过画屏,才知道清岚在药房。 江蓠默默走了过去,进门时清岚手里正拿着个小秤,井井有条地称量药材。他做这些的时候并不笑,倒显得认真,侧脸看起来别有一股英气。 清岚的药房颇大,人高的柜子上是一个个精致的小抽屉,桌上亦不少瓶瓶罐罐。整间屋子都是弥漫的草药香气。 江蓠微微一笑,“准备制药丸么,我帮你。” 清岚淡淡看她一眼,道,“不是什么好事,不要脏了手。” 江蓠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他要做的成药必然不是什么救人的玩意,所以不想让她的手沾上血腥。难怪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想必做这样的事情心情是不大愉快的。 想想他惯常自我调侃不是什么好人,江蓠弯了弯唇,柔声道,“好与坏并不是简单就能定义。因为是你的事,我愿意为你去做。” 清岚抬眸定定看她,而她只是温柔含笑,眼神清澈坦然,甜美得仿佛一支美人蕉。 原本江蓠说要帮他报仇,他不过是顺口答应。江蓠有这份心意,他已经十分满足,并不真的想让江蓠做什么——他怕江蓠遭遇危险,也怕那么纯净美丽的江蓠染上脏污。但是现在,他舍不得拒绝她——这样坚定而情意深重的她。 她这么好。而他还能怎么更爱她? 大约只剩,把命也给她这一条路了。 清岚暗叹一声,轻轻笑了,将手中秤递了过去,道,“我抓药,你来称。” 江蓠进来之前,清岚心情确实不大愉快,想的都是如何设计杀人,以及从前的种种仇恨。但现在,他觉得心里充满了小安定与欣喜,满得快要溢出来。 上天还是仁慈的,夺走他的一切之后,又将江蓠送到他身边,此后,他的人生不再荒芜。 两人相识多年,极有默契,一样一样的药材流畅地称了出来。 江蓠从容地做着手头的事情,心中思量着,既然现在已经打开了清岚的心防,也说过会帮他报仇,倒是可以说说自己的计划,以免与他的相冲。 称量完毕,清岚拿了干净的帕子,将自己的手擦了,又换了新帕子,亲自给江蓠擦手。 他低着头,模样温柔而专注,仿佛在擦的不是一双手,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江蓠温顺地任他擦着,看着低垂的眉眼,软声开口,“你曾问我,为何要替越瑾辰诊治。” “嗯。”清岚配合地应声,等着她的下文。他对旁人总是漫不经心虚与委蛇,对待江蓠却是真诚耐心极了。 江蓠浅笑,“你不是想报仇么,我想的是,取得他的信任,然后控制住他,把他做成一个棋子送给你,可好?” 她这话当中多有隐瞒,但是上辈子的那些糟心事,并不需要让清岚知道,这辈子他们过得幸福,这便够了。 清岚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皱起了眉。江蓠愿意如此为他付出,他固然高兴,但以他的了解,江蓠本质善良,并不是无缘无故做绝的人。他问道,“你和越瑾辰,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江蓠的从前与后来他都知道,且深深参与其中,唯独那分别的三年,他一无所知。是不是在这三年,发生了什么? 江蓠浅笑摇头,“只是看他不顺眼罢了。” 这是一句假话,却表明了江蓠不愿说明的态度。清岚沉默。 江蓠玩笑道,“你看,与你一样,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清岚没想到江蓠还能这么变着法儿哄他,暗示和他般配,遂笑了起来,放下手帕,亲昵地一勾她的下巴,“不是什么好人,却是我最欢喜的人。” 江蓠羞涩,幽幽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么?” 清岚道,“先不急着料理他,日后再看。” 江蓠点头,清岚在这里筹谋许久,计划必然比自己周密,自然应该听他的。 现在江敏和越瑾辰都需要守孝,江敏由天之骄女变成了鸡肋,越瑾辰需要在守孝期内好好谋划自己的婚姻和各项利益,只怕有的心烦,那就让他烦去罢。 清岚大大方方地牵着江蓠出去饭厅,吃过早膳,画屏禀报,说是江宏来了。 清岚满脸嫌弃。做皇帝面前的红人有好处也有坏处,本朝官员有固定休沐日,但老皇帝总要他这个红人伴驾,他当真是好不容易有闲暇,只想和江蓠相处,十分不乐意被打扰。 江蓠瞧着,忍不住笑。江宏是她父亲,还是威远侯爷,少不得做做面子,江蓠亲自去前院迎接,清岚满面不悦地跟着。 待到见到江宏,清岚又恢复成了满面假笑的惯常模样。 江宏异常憔悴。他不仅中年丧妻,而且小女儿先是失去母亲,接着失去外祖母,伤心得厉害,他也跟着神伤,当真仿佛老了十岁。 不过威远侯爷的沉稳与威严尚在。江宏瞧了瞧清岚,清岚朝他随意地拱拱手,“侯爷。” 江宏恍惚间记起,这位名声在外的国师爷,已经很久没有风流轶事的传闻了,坊间只说他对新夫人如何地宠,羡煞一干人等。 江宏觉得心里安慰了些,暗自期盼清岚就此转性,千万不要对江蓠翻脸无情。 江宏不敢也不乐意将清岚当做自家晚辈来看,仍当他是位高权重的国师爷,与他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暗示江蓠自己有话要私下和她讲。 江蓠找了个理由遣开清岚,清岚倒也配合,留江蓠和江宏私下说话。 江宏皱眉,忧心忡忡道,“敏儿这些天很不好。” 江蓠平淡道,“母亲和太后去世,她受苦了。” 江宏也知道江敏对江蓠做的那些糟心事,说不出让江蓠回去探望江敏的话,只道,“你不要再去为王爷看病了。现在若他完全好了,对敏儿来说是坏事。” 江蓠知道确实如此,越瑾辰若是完全好了,江敏便配不上越瑾辰了。不过其实越瑾辰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却仍然装模作样,江宏竟然相信了。 她点头,“父亲放心,我知道其中利害。” 江宏松了口气,这才问,“你在府中可好?他有没有为难你。” 江蓠淡然回应,“女儿一切都好。” 江宏觉得江蓠态度疏离,不和自己说真话,有些无奈。但他也没有江蓠不好的证据,何况若江蓠当真受清岚苛待,他也毫无办法,江蓠这样说,倒是省了他为难。 于是江宏的语气又歉疚了些,说了许多关爱江蓠的好话,江蓠仍然淡淡的。 等到江宏决定告辞了,又瞧了瞧江蓠,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早觉得不对劲的问题,“蓠儿,你不是有了身孕,怎么……反倒瘦了?” 第48章 爱极了 江宏毕竟也是当过爹的人,对这些事也有一定了解。他默默在心里算了算,清岚说江蓠有孕是三月,现在是五月中,江蓠这月份少说也有三个月了,怎么妊娠反应一概没有,还体态轻盈浑若无事? 谎言面临拆穿,江蓠并不慌张,只道,“哦,那是国师爷说的谎话。” 江宏一脸不可置信,“怎么还能拿这种事说谎?”但紧接着他醒悟过来,撇开公事上不谈,清岚私下里确实行为乖张,做什么都有可能,他居然傻乎乎地相信了? “女儿不知。”江蓠看江宏脸色变换来去,并不在意。只要她与清岚过得好便行了,旁人的看法,与她何干? 江宏郁闷半晌,问,“他撒谎,你怎么不拆穿?”居然还配合着,不给越英守灵,对侯府的兵荒马乱不闻不问。 江蓠理所当然回道,“你们都说他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女儿害怕啊。” 江宏竟然无言以待。追根溯源,这竟是他的错? 江宏更郁闷了,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沉着脸,道,“你且休息,为父这便走了。” 江蓠着人去请清岚出来送客,江宏走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 清岚诧异道,“你做了什么,令他这般生气?” “他问我怀孕的事,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江蓠莞尔,转头看清岚,“他这般生气,你心情好些了罢?” 言下之意,竟然是特意为他的不悦而报仇。 清岚爱极了她这娇俏狡黠的模样,只觉得那眸子发亮,像山间的晚星;那唇角微弯,像钩子一般勾得人心里发痒。 江蓠被清岚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羞赧,转开脸,轻咳了一声。 清岚瞧着,觉得可爱,轻笑,道,“趁今日有空,我陪你出去逛逛,可好?” 江蓠不怎么喜欢闲逛的,但想着有清岚作伴,出去走走也好,遂点头。 清岚便吩咐下人们准备动身。夫妻二人上了马车,悠悠然往城东去了。 国师府受到的赏赐颇多,上好的布匹、稀世的珠宝、珍贵的人参之类多到几乎用不完。而国师爷更是早在婚前便已给江蓠定做了不少金钗玉坠。因此夫妻两也没甚可买的,只逛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待到中午,清岚带江蓠进了一座茶楼。 是上一次的那一座茶楼。江蓠想起那次的事,面上便有些发烫。 清岚看她脸色绯红,心里愉快,施施然带她从正门进入,要了二楼的雅间。 这次的雅间虽不是上次那间,却布局一样。江蓠越加局促,清岚却慢条斯理地给她倒茶,笑道,“蓠儿,这三伏天还未到,你就这般怕热了。” 江蓠知他故意,幽幽瞪他一眼,强行驱除杂念,正襟危坐地喝茶。 清岚更加愉悦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清岚说了些这座茶楼的特色,画屏禀报道,“爷,陆将军到了。” 清岚道,“让他进来。” 江蓠明白了,原来今日出来,是他有事要谈,之前四处闲逛,只怕也是掩人耳目。 因为是武将出身,江宏府上来往的也是武将多些,江蓠想起来,这朝中姓陆的将军,应该是三品归德将军陆从定。 很快有一个身姿魁梧、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进来,叫了一声“公……”见到江蓠坐在一侧,又怔愣地闭上了嘴巴。 清岚诚恳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在意。” 陆从定便收回了落在江蓠身上的目光,单膝点地朝清岚行礼,“公子。” 清岚站起来扶他,“陆叔,说过几次了,你是长辈,不必朝我行礼。” 陆从定却是一脸坚决,炯炯的眼睛里流露出悔恨,“我对不起大将军,理当下跪。” 清岚叹了口气,“当年情况危急,怪不得叔父。” 陆从定不说话了,只是面色沉痛,眼神恍惚,已然陷进了往事里。 清岚扶他坐在一侧,道,“按照计划,这几日谢峰会被查处,到时候我会保叔父登上大将军之位。” 陆从定涩然道,“这大将军之位,除了将军,还有谁配呢?” 清岚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陆从定又喃喃道,“大将军辛苦打下这江山,盼的不过是国泰民安。可皇上却陷害忠良,不理朝政,沉迷声色犬马……” “叔父,”清岚打断了他,严肃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坚定地要报仇。跟随我,叔父可后悔?” 陆从定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震衣下跪,掷地有声道,“当年背弃大将军已是我此生最悔恨之事,我发誓愿为公子肝脑涂地,绝不后悔!” “好。”清岚点头,再度扶起他,“如此以后劳烦叔父配合了。” “任凭公子吩咐。” 送走陆从定,清岚目光转冷,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蓠拉了拉清岚的衣袖,“他可信么?” 清岚还未从方才的情绪里转出来,回答江蓠的语气仍是冷的,“七分可信罢,你放心,我不会把全部的身家性命堵在他身上。” 江蓠点点头,清岚转身过来环住她,“这世上,除了你,我谁也不会信十分。” 江蓠心中感动,又觉得清岚的遭遇令她心疼,一时不再说话,只搂住他的腰,依偎着他。 她没问,清岚却轻轻解释,“谢峰和陆从定原本都是我父亲的部下,当年老皇帝让谢峰构陷我父亲谋反,谢峰为了权势答应了。陆从定看救我父亲无望,选择了明哲保身,这些年一直在自责。” 江蓠轻轻点头,“叶将军是个好人,老皇帝太坏。” 清岚见江蓠贴着自己胸口缓缓点头,乖巧得像只猫儿,心软成一团。 江蓠又道,“你还有我。” 清岚心一动,将江蓠抱得更紧,“嗯,我还有你。” 江蓠趁清岚情绪正软,问道,“能和我说说,你进山以前的事么?” 上一次她一提清岚的身世,他就翻脸。可有些事,放在心里不愿说,会憋成内伤,愿意说出来,才代表真的过去了。 清岚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也没甚么好说的,父亲被害后,皇帝下令满门抄斩,我开始流亡,当过乞丐,住过破庙,待过青楼,直到后来遇到父亲江湖上的朋友,再然后,遇到了你。” 江蓠听着这一句句,鼻子酸了起来,手指揪紧了他的衣服。那时候清岚不过七八岁,她设想过他会有什么遭遇,但真正听他说出来,还是心脏揪疼。清岚越是轻描淡写,她越是心疼到无法呼吸。 清岚抚了抚她的头发,“傻丫头,哭什么,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无能,护不好你。” 江蓠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摇头,“不会。” 在她心目中,他永远不会无能。 清岚不再说话。两人安静半晌,江蓠终于收拾好了情绪,仰头问,“你可知近段时日越瑾辰的动向?我想见一见他。” 清岚微微挑起了眉。 第49章 “欺负” 虽然知道江蓠对越瑾辰只有厌恶,厌恶到想拿他做棋子的地步,但清岚仍然有些介意。毕竟撇开立场来看,越瑾辰是足够优秀的青年男子,看江蓠的目光也并不单纯。 清岚道,“你见他做什么?” 江蓠见他面色古怪,知道他醋劲犯了,轻笑道,“要全然取得他的信任,我得添砖加瓦啊。” 她如今已成婚,再要单独去王府见越瑾辰并不妥当;萧贵妃故去,她也没理由入宫。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宫外的偶遇。而要“偶遇”,还真得清岚提供她信息。 她下定决心,要看江敏一无所有,看越瑾辰从高处坠落,计划实行了一大半,不该放弃。 江敏觉得奔溃,越瑾辰觉得心烦,可这才到哪啊,怎么能跟她上辈子的遭遇比? 清岚低眉不语,江蓠扯扯他的衣袖,放软了声音,“只做偶遇,说两句话罢了,我有分寸,你便松口,好么?” 顿了顿,她又补一句,“何况还有暗卫跟着,你便答应我,可好?” 清岚被她扯袖子的动作弄得心神摇曳,拿她没办法,道,“行罢,我应你这一次,没有下次了。” 江蓠展露笑颜,“好,我记下了。” 两人在有名的酒楼用了午膳,回去的时候清风徐徐,阳光正好。 马车上江蓠有些犯困,清岚将她抱过来,令她靠着自己,亲亲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睡一会儿,到家了我唤你。” 江蓠十足放心,安然睡了过去。 几日后的一个早晨,清岚果然告知了信息。 礼部尚书爱莲,院子里种了一大片品种各异的莲花,如今正值盛夏,是莲花竞相开放的时节。礼部尚书并夫人便发了拜帖,上至太子与太子妃,下至与他交好的小官,都将收到邀请——越瑾辰也在受邀之列。 清岚说完消息,转过身,施施然将自己的那一缸莲花和鲤鱼搬出去晒太阳。 江蓠站在原地略一想,越瑾辰以温润低调有才华出名,这等风雅事应该会参加。何况如今他身体状况大为好转,正是要大振旗鼓招揽追随者的时候,去这官员会集的场合,不是很合适? 难怪清岚扔了一个没有下文的消息便走,原来是成竹在胸。 江蓠莞尔,走到院中,清岚正饶有兴致地逗弄鲤鱼。灿烂的阳光洒在他含笑的脸上,越加显得他风流蕴藉、意气风发。 “那你去不去?”江蓠轻声问。 “蓠儿去哪,我自然要去哪。”清岚抬眸看她,嘴角噙着戏谑的笑意。 江蓠幽幽看他一眼,却也忍不住笑起来,走过去同他一起喂鱼。 一个时辰后,画屏果然将一份拜帖呈了上来。清岚看都不愿看,漫不经心地吩咐画屏代笔回帖。 还是江蓠将拜帖拿了过来,仔细一看,确实是礼部尚书夫妻邀请他们夫妻去赏荷。 江蓠命人拿了笔墨和帖子过来,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写回帖。 清岚看着她宁静认真的侧脸,不知不觉入了神。 江蓠写完回帖,抬头看向清岚,不期然和他的沉迷的眼神对上。调戏她从不脸红的国师爷竟然立即慌乱地移开了视线,半刻后又醒悟过来,转回眼,正大光明地盯着江蓠瞧。 表情是理直气壮的,心却快要跳出来。 江蓠忍不住笑,“我回好帖了,你着人送过去。” 清岚接过帖子,转手交给画屏,幽幽问她,“你笑什么?” 江蓠更是忍俊不禁,“没笑什么。” 画屏已经出去办事了。清岚转头冷冷看一眼待命的红樱,红樱立即吓得一抖,躬身行了一礼后匆匆落荒而逃,还下意识地带上了门。 清岚走上前,从凳上提起江蓠,将她按坐在方才写帖子的桌上,头凑近,“笑话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江蓠又好笑又羞赧,推他、躲他,“我没有,你别胡闹。” 推他是怎么也推不动的,拿各种礼仪圣贤语来讲道理他也是不会听的,认错也没有作用。江蓠只能被肆意欺负。 好半晌,画屏在外道,“爷,皇上召您入宫。” 她语气听起来一如往常,却让江蓠脸红得仿佛晚霞。 清岚气息不稳地停下,江蓠连忙推他,脱离他的桎梏,快步走到安全的距离,心里幽幽埋怨:她喜欢的这个人,果然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的清岚整了整弄皱的衣衫,转头看江蓠,表情已经是正经无比,“多半是谢峰的事,我去去就回。” 江蓠皱皱脸,不想理他,兀自整理衣服。 清岚笑了,“等我回来,乖。” 江蓠仍是没有作声。 御书房内,皇帝处理完了谢峰的事,遣退了几个官员,只留清岚在侧。 皇帝如今已经老了,心思也不在朝政上,处理一个谢峰,便仿佛让他十分疲倦。他靠在龙椅上,望着虚空中的一点,脸上是病态的倦容,喃喃道,“清岚啊,朕这些时日,时常梦见她。” 第50章 “哥哥” 清岚脸上的笑意染上了隐约的嘲弄,嘴里却是十足关心的语气,“贵妃娘娘么?” 皇帝保持着那个仰望的姿势,缓缓摇头,“不是,是‘她’。” 清岚广袖里的手蓦地攥紧,咬紧了后槽牙。片刻后他缓缓笑了,“皇上忧思劳顿,微臣再给您拿些药丸。” 皇帝道,“不知什么时候,我能再见到她。”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 清岚笑道,“快了罢,蓬莱瑶山、碧落黄泉,总能再见到的。” 皇帝终于坐直身体,看向他,道,“清岚,只有你一人是真的关心朕。” 清岚不想看他,低眉拱手行礼,“微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皇帝欣慰地笑了,“不枉朕看重你。”他转过脸,吩咐身边服侍的公公,“把那幅画拿过来。” 那个太监应声后去了。清岚眼里闪过冷光,再度行礼,“谢峰的处置已完毕,微臣家中尚有事,请皇上容臣告退。” 皇帝来了一些兴趣,“可是挂念江氏?” 清岚默认。 皇帝笑道,“你与朕年轻时一模一样。”说完,又陷入了回忆里,神思逐渐恍惚起来。 他曾以为天下女子不过尔尔,却终究陷入了一个人的眼神里。 清岚是万万不想和他一样的,忍住心里极度的反感,催促一声,“皇上?” 皇帝回过神来,挥挥手,“去罢。” 太监将画拿了过来,皇帝小心翼翼地接过,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 清岚低头退了出来,用一贯的虚假笑容来伪装自己,走在威严华丽却又冰冷的皇宫。一直到坐进了自己的轿子,他的脸色才极端冰冷起来。 江蓠用过午膳,在小榻上安静午睡,迷迷糊糊中感觉身后有动静,醒了过来。 清岚和衣躺在她身侧,伸手搂住她的腰,低声道,“是我。” 江蓠安定下来,回头见他脸色不好,转身面对他,柔声问,“怎么了?” 清岚把江蓠收进自己怀里,眼睛却一直未曾看她,只道,“没什么。” 江蓠于是不再追问,只拉过他的手握住,道,“我记得小时候,我让你教我用叶子吹曲,你非要我说好话哄你,或者叫你一声哥哥。” 清岚终于垂下眼睛看她,江蓠仰头迎向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漆黑如深潭,却又那么亮,倒映着全是江蓠的影子。她浅浅一笑,“当时我不肯,现在,如果你肯对我笑一笑,我便叫你。” 清岚眼睫一颤,冰冷的心脏热了起来,想笑却又眼眶发酸,“你……”他的蓠儿,怎么这般好? 江蓠见他唇角扯起,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清岚觉得只这一声自己就要入魔了,俯身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吻住她的朱唇。 这一次江蓠柔顺地配合。 赏花的时间,是在七月中的休沐日。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不过国师爷一向懂得让自己舒适,房内用了不少冰块降温。所以除非上朝,清岚惯常懒散赖床。 但这一日,因为怕出门晚了热着江蓠,清岚早早起了。 吃过早膳,他带着江蓠,坐马车出门。 到了礼部尚书府,尚书大人和夫人热情地上来见礼,清岚十足散漫,倒是江蓠认真地还了礼。 然后男眷与女眷分开行动,尚书夫人领着江蓠往后院去。穿过几道月亮门,江蓠眼前一亮,现出一大片田田的荷叶来,黄的、白的、粉的、紫的荷花错落其中,分外好看,空气中满是藕荷的清香。 据说尚书大人专门辟出一个院子,什么花花草草也不种,专门用来蓄水种莲,果然不假。江蓠看这荷塘的规模,虽比不上御花园,却也是京中一绝了。 尚书夫人将江蓠请进一个凉亭,已有不少夫人小姐在那边休息、喝茶。 没想到江敏竟然也在。她盛装打扮了一番,坐在凉亭最中间的位置,面色冷傲,旁边围着好几个夫人、小姐,众星拱月一般。 如今江敏势不如前,她的手帕交谢二小姐,也因为谢峰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一事,而被发配边疆。江蓠只约略一想,不知道众星拱月的有几个是真心,便淡淡地转开了眼,不想看江敏在眼里。 江敏却是面色剧变,她从前性子便跋扈,如今遭逢几度剧变,更是敏感且极端。她痛恨江蓠,又反感她蔑视自己,遂恼怒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江蓠冷漠地看向她,“我如何不能在这里?” 尚书夫人脸色急了起来,暗叫糟糕。她曾经听闻威远侯府的两位小姐互相不待见,可是后来不是和好了么,怎么今日又这般针尖对麦芒? 虽然长公主意外死亡,但是威远侯府根基尚在,江宏和江敏的身份在那里。所以她让自己的嫡女请江敏过来,没想到居然坏了事。 江敏看江蓠脸色,觉得受了侮辱,顿时更气了。 第51章 挨打 从三月到现在,整整四个半月,江敏落落寡欢、形销骨立。江宏实在怕这个女儿闷出个好歹,便趁礼部尚书府的邀约,让江敏出来散散心。 以往国师爷跟太子爷混,哪里歌舞动人往哪里去,这种风雅场合是不来的。江宏实在没料到,他会带江蓠赴约,早知道他就让两个女儿错开了。 然而现在,威远侯府的嫡女与庶女,确实对峙在了一块。 江敏害江蓠不成,反而让越英莫名其妙死亡,悲痛无法发泄,她把这算到了江蓠头上,如今再看她,只恨不得她去死。 现在又被江蓠顶撞,江敏心中戾气大盛。今日没带鞭子,她抓起手头的雨霁天青茶杯就往江蓠脸上砸去,“你这个贱女,凭什么在这里!” 江蓠从容地避开,冷眼看着江敏,“我劝你清醒一点。虽你是郡主,我也是国师夫人,并非能容你肆意打骂的人。” “国师夫人”四个字仿佛生了刺,严重刺激了江敏的神经,她恨到额头青筋都显露出来了,面色极度狰狞。 眼看情况就要无法收拾,尚书夫人只能硬着头皮当和事佬,“郡主,您消消气,这……夫人是我请来的,我们看莲花喝茶,不要伤了和气……” 她也知道江敏脾气暴躁,而能说得上话的太子妃又没来,此时无论是自己或者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只怕都劝不动江敏,遂转头吩咐婢女去请那边能主事的老爷们来。 江敏果然不将她放在眼里,尖声对江蓠骂道,“国师夫人又如何,谁知道你用什么不要脸的手段当上的,贱人就是贱人!” 她几个月都抑郁卧床,身体大不如从前,加上激动,骂完一句有些喘,歇了一口气,又急急骂,“国师夫人又怎样,我还是未来的顺亲王妃,你见了我还不得照样下跪,贱人!” 这人翻来覆去就只会骂这些,嚣张又智短。江蓠冷眼看她,倒是被她提醒了。 原本江蓠只是想见见越瑾辰,说些话分化越瑾辰和江敏。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江敏,这人自己跳起来作死,倒是有助于江蓠的目的了。 江蓠轻轻一笑,语带嘲弄,“如今你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只怕不大好进顺亲王府。” 江蓠这话一出口,旁边围观江敏撒泼都快看傻的人,纷纷有些尴尬,心里却又很认同江蓠的话。 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不顾场合,不给主人面子,当众污言碎语辱骂亲姐已经很难看了,还不知羞耻,以“顺亲王妃”自居,着实有些丢脸。 江敏却觉得江蓠的话语与表情都诛心,只恨到快要吐血,再也忍不住,粗暴地推开身边人,冲上前去,“你敢说我是笑话,我要杀了你!” 礼部尚书满脸谄媚,和清岚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才将他领到荷塘的另一边。清岚看到江宏,眉头皱了起来, 江宏一个武将,对这种场合也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担心江敏,所以一同前来。看到清岚,他也有些意外,顿了瞬间,担忧问,“蓠儿也来了?” 清岚没有回答,转身便走,走了十来步,迎面遇到正被人推过来的越瑾辰。 越瑾辰见清岚脸色发沉,有些诧异,正要开口,一个婢女急匆匆过来,隔了一段距离便喊,“老爷,郡主和国师夫人吵起来了!” 清岚直接从越瑾辰身边快步走过,往女眷那一边去。他最先到,到的时候,江敏正将意图劝架的尚书夫人推倒在地,然后伸手扯住江蓠的衣襟。 那一刻,清岚浑身的杀气都冒了出来,怎样都无法消弭。 江蓠原本只有五分紧张。江敏都快瘦脱相了,身体不好,旁边这么多人,未必真能拿自己怎么样。 但她看到清岚眼睛冰冷,浑身都是煞气,顿时紧张变成了十分。她怕清岚情急之下露出一身武功来。 清岚苦心掩藏了这么多年,连手上练武而来的茧都仔细刮去了,一定不能因为她而功亏一篑。 江蓠扯住江敏的手,看着清岚喊了一声,“清岚!” 清岚只想快点到江蓠身边,确实差点运起轻功,江蓠的一声让他醒悟过来。他改为迈步,紧抿了薄唇,大步流星过去。 江敏听到喊声,跟着回头,她看到了清岚,也看到了随后而来的江宏和越瑾辰,心里顿时一酸。一声“瑾辰哥哥”还没出口,清岚已来到她身边,用力扯开了她的手,力道之大,恨不得捏断她骨头。紧接着他顺势一掌打到了她脸上。 这一掌没有带上武功,但是成年男子的力气不可小觑,何况清岚还满心杀气,毫不留情。江敏被打倒在地,脸颊顿时肿了,嘴角流出血来。 她被打蒙了,捂着脸,好半天没有反应。 清岚目光森冷,并不看她,只转身帮江蓠整理好衣服,低声问,“怎样,有没有受伤?” 江蓠轻轻摇头。 江宏这时也已跑到江敏身边,扶她坐起,急忙问,“敏儿,你怎么样了?” 江敏回过神来,捂着脸哭喊,“爹,他打我,他竟敢打我!” 清岚和江蓠转身看向父女两,江蓠目光冷淡,清岚余怒未消,满目森寒,“打你?打你……” 他想说打她一掌已算轻的,按他的脾气,没把人折磨个半死已算仁慈。然而江蓠扯了扯他的衣袖,对着他摇头。 江宏眉头皱得死紧,也有些来气,“国师爷,我们好歹是一家人,敏儿是蓠儿的妹妹,还是郡主,你怎地这样做?” 越瑾辰这时也已到了江敏的身边,他维持着面上的温润有礼,眼神在看到江蓠和清岚紧密相依时,却转为幽暗。 他坐在轮椅上多有不便,却依然谦逊地低下头,担忧道,“敏儿,你可好?” 江敏扯住他的袖子,扑到他腿上,痛哭出声。 越瑾辰眉头皱了起来。他们虽订婚却未成婚,大庭广众之下,江敏也不知道避嫌。他低垂着手忍耐。 这一边清岚听了江宏的话,冷笑出声,“谁人不知我肆意惯了,侯爷莫不是老糊涂了,竟拿一家人来压我。我与蓠儿成婚半年,知她不是惹事的性子,今日郡主欺负到她头上,我不会善罢甘休,侯爷,我们皇宫见罢。” 冷冷留下一句话,清岚拉着江蓠便走。江蓠十分顺从。 江宏气急,脸色铁青,“你!”然而国师爷已经懒得与他废话,头也不回。 倒是江蓠回过头来,看了看江宏,又看了看江敏,目光不期然和越瑾辰对上。 江宏看她回头,想斥责她为何一言不发,丝毫不维护妹妹和父亲,但他想起那天她的那句,“你们都说他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女儿害怕啊”,最终只能恨恨地闭上了嘴巴。 江蓠平淡地回过头。 越瑾辰脸上是对江敏的关心,心里却冷冷起了算计。 国师爷说得对,江蓠不是惹事的性子,这件事必然是江敏的问题。如今国师爷要把事情闹到父皇面前,兴许,是他解除婚约的好时机。 但愿…… 第52章 告状 清岚和尚书大人告辞的时候,依然是脸若冰霜,吓得圆胖的尚书大人大气也不敢出。 上了马车,他脸色仍是不好。 江蓠扯扯他的衣袖,柔声笑道,“还气呢?我这不没受伤么,倒是江敏,只怕有的疼。” 清岚冷道,“她该庆幸没来得及伤你,不然我当场要她性命!一个小小郡主也来拿乔?” 江蓠如今完全不怕他这满身杀气,反倒柔柔笑开,哄他,“知道你心疼我,不要气了。江敏这样,不需你动手,很快会自取灭亡。” 清岚冷哼了一声,没回话,心情倒是被江蓠哄得好些了。 “你真要去皇宫?”江蓠问。 清岚冷静了些,道,“为何不?即便不能让她获罪,我也要让她丢脸。” “好,听你的。”江蓠软声笑道。 见她这么乖顺,笑得还这么甜,清岚的心情终于彻底好了,亲昵地捏住她的下巴,“你说什么了,惹得那个恶女发疯?” 他想起他下聘那日,江敏和越英、江宏据理力争的模样;还有前些日子,她把江宏气得面色铁青而去的事情。他的蓠儿如今已不是好欺负的了,这张嘴巴也有厉害的时候。 江蓠转开脸,救出自己的下巴,笑道,“实话实说罢了。” 到了皇宫,清岚问清皇帝所在,带江蓠笔直奔去。 老皇帝由太监总管陪着看戏,看的还是去年的陈曲。恰好另一个太监禀报,说国师爷求见,还带着夫人江氏。 老皇帝纳闷,“让他们进来。” 清岚带江蓠进去,夫妻二人行了礼后,清岚便正入主题,义正辞严,“皇上,今日微臣之妻江氏在礼部尚书府赏荷,无缘无故遭永安郡主凶恶打骂,以至于身心受创,惶恐难安。微臣自知人微言轻,不该打扰陛下安宁,然则大丈夫立于世,若连自己的妻都无法保护,又如何辅佐陛下治理天下。还请陛下为微臣与江氏主持公道!” 永安郡主是江敏的封号。 江蓠低头在一边听着,心想自己该怎么表现出一个“身心受创,惶恐难安”来。 皇帝皱起了眉头,“有这等事?” 原本他听到这是女人间的纠纷就该不耐烦,然后丢给陈皇后处理了,但想到清岚对他忠心耿耿,还似他一般是个痴情人,便打消了丢给陈皇后的念头,转头吩咐太监,“召礼部尚书和郡主入宫。” 那太监便去了。 皇帝看了一旁滴漏,已到午时,便道,“清岚啊,你夫妻二人,与朕一道用膳罢。” 江蓠听着这语气随和,没什么架子,看来皇帝是真的非常信赖清岚。然而要取得仇人的信任,这个过程对清岚来讲恐怕是种折磨。 好在,一切都会好转的。 江蓠不能和皇帝同桌,只在偏殿的小桌上,由宫女服侍着食用皇帝赐下的御膳。清岚则亲自陪着皇帝。 另一边,江宏要带江敏回侯府处理伤势,江敏擦擦眼泪,凄楚而又依恋地看着越瑾辰,“瑾辰哥哥,你能不能……陪我回侯府?” 越瑾辰心中不悦,好在江宏还有分寸,知道避嫌,训斥江敏道,“王爷事务繁忙,你不要任性。” 江敏脸色一白,又要哭闹,越瑾辰道,“国师只怕是真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先回去,我入宫看看。” 他神色温柔,语气里都是对自己的关心,江敏被安抚了,点点头。 “王爷,告辞。”江宏便带江敏离开了。 越瑾辰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看向尚书夫人,“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知道江敏和越瑾辰有婚约,尚书夫人不敢说江敏的不是,且江敏的所作所为着实丢越瑾辰的脸,也不好说。但大庭广众,证人这么多,她也不能撒谎,很有些为难。 越瑾辰温声道,“你只管如实说。” 尚书夫人只好如实说了,“回王爷,臣妇本是请郡主和国师夫人来赏莲,谁知郡主见了国师夫人异常生气,质问她为何在此,国师夫人反问为何不能在此。郡主越加生气,拿瓷杯砸国师夫人,还破口大骂……” 越瑾辰问,“骂了些什么?” 尚书夫人神色尴尬,她一个有诰命在身的高门主母,儿女都那般大了,江敏骂人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犹豫半晌,吩咐身边的婢女,“你说。” 那婢女吞吞吐吐道,“骂了贱人……不要脸之类。” 越瑾辰手抓紧了轮椅扶手,“还说了些什么?” 尚书府人被江敏顶撞了面子,又推倒擦伤,心里有气,既然已经开口了,接下来大胆许多——反正只是未婚妻,又不是真的王妃。 “国师夫人说自己是国师夫人,不容人肆意打骂,郡主却说……说……” 越瑾辰眼神转冷,“说什么?” 尚书夫人吸一口气,道,“说她以后是顺亲王妃,哪怕是国师夫人,日后见了她还得下跪。” 越瑾辰脸色难以抑制地阴沉下来,尚书夫人连忙行礼,“臣妇鲁莽,请王爷恕罪。” 越瑾辰缓了缓神色,抬眸看她,“后来呢?怎么打起来了?” 尚书夫人说了这么多,口舌已顺畅许多,“国师夫人不愿白白挨骂,便说郡主……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只怕不好进顺亲王府。郡主便气得说要杀了国师夫人。” 越瑾辰面沉如水,好半晌没有说话,只握紧了拳,在心里冷冷地想:江蓠说得不错,江敏活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他难道,能娶一个笑话、一个瘸子进门? 不该在人前出神,越瑾辰颔首,“本王知道了,这就入宫看看情况,告辞。” 众人行礼,“恭送王爷。” 清岚正陪皇帝喝完第一杯酒的时候,太监禀报说越瑾辰来了,老皇帝宣他进来。 越瑾辰进来,坐在轮椅上行礼。 皇帝对这个儿子倒是比别的子女上心,问道,“谨辰,你这腿治了大半年了罢,怎还未好?” 越瑾辰叹了口气,“本有些好转,前些时日姑母与皇祖母接连去世,儿臣倍感伤心,这便又这样了。” 清岚微笑着看他演戏。 皇帝却有些伤感,“你比你二弟有良心。可曾吃过,来,陪父皇用膳。” 越瑾辰恭谨道,“儿臣遵命。” 他们这边有吃有喝,江宏江敏那边却是饿着肚子、顶着毒辣的太阳入宫,到了皇宫,又被告知等候。 江宏脸色铁青,江敏倒是理直气壮。她觉得越瑾辰会为自己转圜,何况她堂堂郡主,被清岚夫妇打骂,她才是那个该兴师问罪的人。 江宏知道她的性子,皱眉教训道,“一会儿你不要说话,父亲自会为你分辨。” 江敏瘪瘪嘴,不太情愿,但看江宏脸色严厉,只得道,“行罢。” 两人正等着,礼部尚书大人和夫人也来了。 皇帝吃完,又喝了解腻的茶,待膳食撤下,问越瑾辰,“谨辰,你今日进宫,所为何事啊?” 越瑾辰无奈道,“听闻敏儿与庶姐闹了矛盾,她一则是儿臣表妹,二则与儿臣有婚约在,所以儿臣前来看看情况。” 皇帝觉得这个儿子倒是诚恳坦白,点点头,“如此,你与父皇一道看看。” 她宣江宏一行进入,让江蓠、江敏和尚书夫人当庭对质。 第53章 情趣 尚书夫人又如实将情况说了一遍。 清岚听着江敏对江蓠的辱骂,以及喊打喊杀,神色越来越冷。越瑾辰和皇帝也是皱起了眉头。 江敏理直气壮,只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江蓠该死。 尚书夫人说完,清岚朝皇帝拱手,冷道,“皇上,臣妻虽未有诰命在身,却也是朝廷命官的夫人。郡主意图谋害臣妻,视国法于不顾,请皇上严惩。” 江宏见这罪名都扣到杀人夺命上去了,立刻站了出来,他自然知道自己小女儿过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只能维护。他行礼道,“皇上,敏儿年幼单纯,怎么会真意图杀人,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姐。她只不过一时气愤,嘴上说说罢了。倒是国师爷,冲郡主动手,只怕礼法国法皆不符合。” 江蓠听了轻轻冷笑。江敏不会意图杀人?她可是太懂杀人了。 清岚冷笑道,“我打她,是因为她该打。若不是臣妻拦着,只怕她就要如我府中当初的婢女一样。” 见他竟将江敏和一个下贱婢女相提并论,江宏气得脸色发白,怒目而视,“清岚,你欺人太甚!” 清岚立即道,“你不欺人,你倒是替你的大女儿说两句。” 江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乍红乍白,几乎要背过气去。 皇帝不想江宏真的被气死,毕竟是自己的妹夫,也为朝廷立过功。他制止道,“清岚。” 清岚已达到自己的目的,冷笑着住了口。 皇帝对清岚私底下的品性是知道的,见他如此放肆,倒也未动怒,只看向江蓠。 说郡主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这夫妻两个,倒是都很敢说。 皇帝已不愿再听这等无聊且麻烦的事,何况江敏瘦成这样,已经这样惨了。他道,“敏儿毕竟年幼,一时冲动罢了,没什么坏心思。且她已经挨过教训了,这件事便这样算了罢。” 越瑾辰顿时满心失望。江宏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自己没理由再说什么,倒是江敏不甘道,“皇舅父,我不过是反击罢了,江蓠对我不敬,如此辱骂我,清岚打我……” 她看向越瑾辰,希望越瑾辰能为自己说一两句,然而越瑾辰一言不发。 皇帝皱眉,打断她,“朕说算了,你们都退下罢。” 江敏还要再说,江宏黑着脸拉她一下,她便愤愤地住了口。 清岚出了大半恶气,江蓠对下一步心里有数,知道江敏的恶报很快会来,于是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一行人行礼告退,皇帝道,“国师你留下。” 江蓠和清岚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退下,走出大殿,她放慢了脚步。 身后,江敏恋恋不舍,“瑾辰哥哥,接下来你往哪里去?” 越瑾辰温声道,“我去太子那里,你回去罢,好好将脸养一养。” “好罢,瑾辰哥哥,你要记得时常来看我。” 江宏催促,“好了,敏儿,走罢。” 父女两从江蓠身边经过,江敏仇恨地看了江蓠一眼,江宏目光复杂,不知说什么好,最终什么也没对她这个大女儿说。 父女两兀自离开。江蓠不为所动,继续缓缓前行。 越瑾辰略等一会儿,才命人将他推着上前,扬声道,“夫人,请留步。” 江蓠等的便是他这一句,停住脚步,沉静地转身,看向越瑾辰,“王爷。” 越瑾辰注视着她。他已经三个多月未曾见过江蓠了,却感觉仿佛是过了三年多。 知道她怀孕是假时,他心头一喜,然后却又长久的心酸。 江蓠见他一时不说话,便轻声道,“王爷,你清减了些。” 越瑾辰心脏一颤,紧接着如同被攥了起来,生生地疼。从越英出事,他已经愁苦了许久,然而没人问他苦不苦,江敏只会一个劲地索取他,皇帝亦更多地沉迷戏与画。 只有江蓠,一句关心便击溃了他的坚强。可他,却亲手放弃了她。 江蓠继续轻轻道,“我开的方子,王爷用着还好罢?” 越瑾辰强忍心痛,“挺好。” 江蓠点头,“那便好,再过两月,我会最后给王爷诊治一次。” 她抬头默默看了越瑾辰一眼,低眉行礼道,“王爷,请多保重,臣妇告退。” 越瑾辰没有作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手渐渐握成拳。 江蓠那般好。江蓠越好,越衬托出了江敏的恶毒与愚蠢。他不会娶一个恶毒的女人、一个笑话,他的雄心也不容许身边有一个愚蠢、且不再有显赫权势的王妃。 父皇不收回赐婚,那么…… 江蓠坐马车回到国师府,派了一顶轿子去宫中留待他回来时用。略微清洗了一番,她躺在小榻上午睡。昨日被清岚闹得有些晚了,早上又早起,她这一觉睡得有些长。 清岚回时,江蓠仍睡得沉,一张脸娇美宁静,睫毛如扇,在鼻梁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清岚轻笑,给她拉好已悄悄下滑的薄毯,低头在她额头吻了吻。而后他轻轻退开,拿了一个篮子,出门。 江蓠醒时,日已西斜。她走出卧房,来到花园,看到清岚在背阴的地方,闲闲地摘凤仙花。 园中凤仙花有各种颜色,粉的、紫的、红的,相映成趣,他却只摘那粉色的。 江蓠走过去,问道,“摘花做什么,制药?” 清岚含笑看她一眼,“给你染指甲。” 江蓠抬起自己的手仔细打量,只见手指白皙纤长,指甲是健康自然的粉色,修剪得整整齐齐。 江蓠道,“这样做事不方便。” 清岚笑道,“蓠儿,须知生活要有情趣。且我的蓠儿貌美如花,自然需要好颜色装点。” 这人无论是调笑还是认真,情话都是张嘴就来。江蓠耳根泛红,幽幽看他一眼,倒是不再反对了,反而过来同他一道摘花。 江蓠随口问道,“皇上留你做什么?” 清岚面露嫌弃,“看戏罢了,无聊得很。” 江蓠浅笑,“下次请戏班子来,我陪你看,便不无聊了。” 清岚一时心动,也不管左右是否无人,拉过江蓠的手,便亲了一口。 江蓠一看两个婢女背过身去,着恼,瞪了清岚一眼,转身进屋。清岚也不着急,依然笑着摘花。 江蓠拿了书坐在桌前,红樱上前小心问道,“大姑娘,绿豆羹煮好了,要端上来么?” 江蓠闷闷应声,“嗯。” “那……要给国师爷准备一碗么?” 江蓠仍闷闷的,“不管他。”说完,她的气便消了。 清岚摘完花进来,含笑看了江蓠一眼,走到她身边。他放一个褐色的厚重瓷盆在桌上,将粉嫩的凤仙花倒入,又慢条斯理地撒了些盐进去,然后不紧不慢地拿了杵捣弄起来。 江蓠轻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却被他的好心情影响,唇角也勾了起来。 红樱将解暑的绿豆羹端了过来,江蓠放下书,拿起汤匙喝汤。 清岚笑着弯腰,凑过头来,“甜么?” 江蓠轻轻应声,“嗯。” 清岚头又低了一些,满含期待的模样,“我喝一口。” 江蓠看他一手扶盆一手拿杵,没有要接过勺子的意思,明白他的想法,无奈地笑了笑,乖乖舀了一勺甜汤,送到他唇边。 清岚就着她的手喝下,看着江蓠,缓缓舔唇,笑道,“滋味确实不错。” 江蓠莫名觉得他说的不是什么正经话,却又拿不出证据,只红着耳根默默看他一眼,站起身,“我去给你拿一碗。” 清岚惯会捣药,捣起花瓣来也得心应手,一盆凤仙花很快弄好,静置到一边。 晚间他二人沐浴完毕准备入睡时,清岚牵江蓠坐到桌边,开始帮她倒弄指甲。 细心地将粉嫩花汁覆盖到她指甲盖上,清岚又将她手指头用叶子小心地包好。 江蓠配合他的动作,将信将疑,“当真能弄好?” 她从前只见乡里爱俏的小姐姐弄过,自己却从来没有,有些新奇,还有些疑虑。 清岚手上动作不乱,嘴角笑出一颗盈盈酒窝来,“放心。” 能为自己喜欢的人做这等事,他当真又愉快又安然。 江蓠便真的放下心来。晚间入睡时,江蓠小心地护好手指,不让包扎松动。 第二日一早,清岚起来上朝,江蓠也醒了。 国师爷丝毫不急,慢条斯理地给江蓠解开手指上的线与叶,露出白皙柔嫩的指尖,指尖上的指甲已染得均匀齐整,颜色靓丽又娇美,与江蓠一张芙蓉面相得益彰。 江蓠反复看了看,清岚轻笑道,“怎样,我不曾骗你罢?” 其实江蓠对打扮自己之类,并无特别爱好,但清岚却格外热衷打扮她,且每每都心情愉快。 江蓠微笑,“嗯。” 清岚凑过来亲她,她伸手抵住他胸膛,“快更衣,别误了上朝的时辰。” 清岚轻咬了一口她挺翘的鼻头,低笑道,“你越正经,我越心潮澎湃。” 江蓠哭笑不得,还有些羞赧,从床上下去,无奈道,“好了,别闹。” 清岚这才悠悠然起身。 国师爷技艺高超,给江蓠染的指甲毫不褪色,加上江蓠仔细养护,一直到了八月,指甲仍然鲜丽如初。 皇帝最近精神不济,没心思办中秋夜宴,只召了清岚入宫伴驾。 而江蓠则琢磨着,一个月快过去了,怎么越瑾辰还未动手?难道他愿意娶江敏? 不可能的,江敏只会拖累他。 落魄郡主恶名在外,他若娶了江敏,不说江敏会将王府弄得乱七八糟,日后恐怕也没哪个权势煊赫的官员敢把受宠的女儿嫁给他做妾。这大不利于他的计划。 所以越瑾辰为何还不动手?她这一点消息都未有…… 江蓠这边疑惑,另一边,夜深人静,江敏闺房,一个人影在悄悄靠近。 第54章 死不瞑目·娇软 自从越英辞世,江敏脾气越发暴躁而古怪了,听不得一点响动,容不得下人一点失误。特别是晚间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更是恨不得将所有下人都打骂出去。 于是这一晚,她房内只有外间睡着一个服饰的贴身婢女,那婢女曾附和江敏骂过江蓠,名字叫做红乔。 红乔静卧在外间的小榻上,听着里面江敏的响动。 今日中秋,皇帝未曾设宴,百官各自在家团聚。顺亲王爷特地来侯府探望过,于是今晚江敏难得睡得很沉。 当然,这也跟红乔在江敏临睡前,给她的汤药里加了点料的行为有关。 红乔轻轻起身,拿过早已准备好的丝绸。那丝绸是陈皇后赏给江敏的,质地轻薄,却也柔韧结实,有一丈长。 侯府最近愁云惨淡,好不容易在这节日有了些欢笑,包括江宏在内,几乎所有人都饮了酒,沉沉睡了。此时这里万籁俱寂,只有秋日草虫的低鸣。 红乔在这虫鸣声中,轻轻走到了江敏的床边,掀开了帐幔。 江敏睡得很香,嘴角甚至有一丝笑容。可她瘦的厉害,脸颊凹陷进去,下巴尖利,更显得面相刻薄。 红乔握着丝绸,眼神由冷静渐渐变得疯狂起来,脑海也逐渐喧嚣,心跳得仿佛要突破喉咙。 江敏最最信任的奶娘回乡探亲,这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醒着。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最终红乔一咬牙,屏住呼吸,用丝绸套住了江敏的脖子,狠心收紧。 江敏很快醒了过来,察觉自己的处境,脸色顿时变得惊恐。她想挣扎,却发现使不出一丝力气,她想喊叫,但是喉咙被勒住,只能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了。红乔咬着牙,手上越来越使劲,又压低了声音,狂乱道,“郡主,您别怪我,要怪就怪王爷……他说若是事情成功,就让我跟着他……” 江敏尽全力抬起了手,扯着丝绸挣扎,在听到红乔的话时,眼睛猛地瞪大,种种情绪汹涌而来,不可置信,痛恨交加……因为缺氧,她的脸逐渐变得青紫,下意识地蹬着腿,床铺一片凌乱。 红乔眼神疯狂,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手上的力气毫不放松,“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哪怕是当王爷的侍妾,那也比当郡主的婢女好得多,何况你还总是苛待我们……我也不敢违背他,知道了他的秘密,拒绝只能是死路一条,我没有办法……” 江敏肺腑之间,炸开一般疼痛,可这比不上她心里的疼。万念俱灰、心神俱焚亦不过如此。 过往的种种走马灯一般从她脑海闪过:被陌生人袭击断腿,弟弟被发配,母亲惨死,现在,她最爱恋的人,亲手设计杀她…… 原来这大半年来,她过的这样苦。可江蓠那个贱女,却越过越好,越过越好。 江敏陡然挣扎起来,想起江蓠曾说,“你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不,她不是笑话,她不是笑话! 江敏不甘,但是她挣不开脖子的束缚。空气在一点点地减少。她渐渐松开了手,身体变软倒了下去,眼睛却越瞪越大,不肯闭上,眼角流出了眼泪。 她好不甘啊! 红乔也不知自己勒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松开时,双手仿佛瘫痪,窒息的仿佛是自己。 她揪着自己的衣领,惊恐地大口呼吸。 事情还未结束。 红乔呼吸完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握着丝绸一端,在床上站起,将丝绸绕过大床顶端的横栏,然后狠狠打了一个死结。 蹲下身,她将江敏用力提了起来。她是服侍人的,力气还算大,而江敏瘦得厉害,体重大为减轻。要想把江敏抬高套到丝绸上有些困难,但并非不可完成。 红乔静悄悄地努力着。 出了一身汗,她终于完成了目标,整理了下床铺,又在床边歪倒着放了一个小凳。最后,她将一封“遗书”放在了江敏床头。 “遗书”是越瑾辰模仿江敏的笔记写的。他看着这个表妹长大,太了解她了,不仅字迹,连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做完这一切,红乔终于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呼喊着出了房门,奔向江宏的正院,“侯爷,不好啦!郡主她……” 清岚陪老皇帝看戏、用膳,絮絮叨叨了许久,终于在午夜时分,躺进了鸳鸯被里。 江蓠已入睡多时,又被他的动静吵醒,睡意朦胧地问,“回来了?” “嗯。”清岚觉得她半睡半醒时分外可爱,凑过去亲她。他洗浴过了,但身上仍有淡淡的酒气,混着点皂香,在午夜时分,有些惑人。 江蓠长指,抓住了他的一缕发丝,柔顺地配合。清岚的手则慢慢陷入衣内。 正是动情的时候,红樱忽然在门外战战兢兢道,“国……国师爷,姑娘,你……你们睡了么?侯府来人了,说……侯府出事了。” 江蓠冷静下来,约摸着越瑾辰终于动手了。 清岚却是大为不悦,转身气冲冲道,“死人了么?没死人别来打扰我们!” 红樱吓得一抖,都快哭了,嘴上更是结结巴巴,“死……死了,郡主……死了,侯爷……晕了。” 清岚脸色转变,缓缓挑起了眉。 江蓠坐起身,整理好衣服,道,“估计是越瑾辰做的。” 清岚转头看她,面色古怪,“你怎么知道?” “越瑾辰想当太子,江敏如今是他的阻碍。”江蓠淡然解释,伸手推清岚,催他起床,“这么大的事,我们面上总要去看看。” 清岚又一把将她按倒,用力亲了一口,抵着她,危险道,“下次我再狠狠料理你。” 江蓠羞得满面通红,伸出手推开他的头,“别闹,快起开。” 夫妻二人起床,略做梳洗,便快步去了前院。 是江宏惯用的马夫来通知的,一见江蓠便愁苦道,“大姑娘,今日中秋,大好日子,怎么料得到郡主竟然想不开上吊,侯爷急火攻心,倒地不醒,这可如何是好?” 江蓠和清岚交换了一个眼神,回头冷静道,“别慌,回去看看再说。” 两人坐上马车,奔侯府而去。 侯府一片马乱兵荒、愁云惨淡。江福前来迎接江蓠夫妇,江蓠也不多说,先去看江宏。 江宏躺在床上,面色青白,双目紧闭,一夜之间,鬓边竟然多了不少白发。有大夫守在一侧。 清岚面色静默,上前搭上江宏手腕,听了一会儿脉,看向江蓠,“急火攻心,气血逆乱,脉象忽快忽慢,恐怕……” 江蓠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从江敏断腿开始,江宏饱受打击,大悲大怒,情志受损,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属正常。 如今江敏也死了,江宏身体垮掉,她不需要再伪装了。 曾经江宏对她的死默不吭声,如今她也对他的病况无动于衷,未尝不是一种业报。江蓠淡声嘱咐大夫和婢女,“你们好生照顾侯爷,我去看看郡主。” 清岚起身,走到江蓠身侧,二人一道去了江敏房间,江福作陪。 江敏已经被放了下来,穿好了衣服,安置在床上,脸上呈现窒息而亡的那种灰败色彩,眼睛仍挣得大大的,看起来有些骇人。 几个婢女围着她哭,却又害怕地不敢看她。 江蓠抬头,挂在床顶横栏上的丝绸在风里轻轻飘摇,上面有血迹,大约是江敏挣扎时划破掌心留下的——看来她死的不怎么轻松。 江福将江敏的“遗书”递到江蓠跟前,愁苦道,“这是郡主床头发现的。” 江蓠快速扫了一眼,遗书里大约是说,江敏饱受断腿折磨,心中本就悲苦抑郁,半年来又饱受亲人离去之痛,更是难以承受。恰逢中秋团圆之夜,触景伤情,悲难自抑,遂决定追随母亲而去,望父亲珍重。 江蓠并不相信。一个之前叫嚣着是“未来的顺亲王妃”的人,怎么会突然自戕。 她又仔细看了字迹,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看出一点越瑾辰的痕迹来——上辈子那亲密的两年,使得她太过了解越瑾辰。他骗得过别人,骗不过她。 果然是越瑾辰做的。上辈子江敏逼她最爱的人亲手杀了她,如今江敏也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她决心要让江敏一无所有,她做到了。 那么,越瑾辰是指使什么人杀了江敏的?江蓠抬眼扫视着围哭的众人。 江蓠进房来之后的表现太过冷静。红乔心虚,被江蓠仿佛看穿一切的沉冷眸子一扫,难以自控地一抖。 江蓠瞧着,心里有数了。越瑾辰一直都给自己树立温和知礼、宅心仁厚的形象,这个代表他污点的女子,只怕也活不长久,无需她在意。 将遗书还给江福,江蓠上前,想要阖上江敏的眼睛,清岚却拉住她,用眼神示意,“不要沾染那个死人的晦气”。 清岚自行上前,阖上了江敏暴睁的眼睛。 江福心中充满了疑窦。江蓠从进入府门一直到现在,表现未免太过冷静,甚至是冷漠了。和妹妹有嫌隙,见她死去不悲也便罢了,怎么见到父亲急症昏迷也毫不动情的? 可现在,她是侯府唯一的血脉,侯府只能由她主持了。想到侯府这大半年来的惨剧,江福悲从中来,哽咽道,“那大姑娘,姑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江蓠想着,上辈子到这辈子,这侯府肮脏的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淡淡看了一眼江福,道,“明早宫门一开,第一时间禀报皇上,其余亲友,一一通知。给郡主准备丧葬品。” 江福默默听着,没听到更多的话,姑爷也不开口,他疑问道,“就这?” “更多细节,你看着办罢。”江蓠淡道。 江福只得放下手中遗书,转头一一吩咐起来,买棺木的,置丧服的,布灵堂的……越英丧事才过不久,他非常有经验。 “我去休息片刻,有事情令红樱禀报我。”江蓠吩咐了江福,转身同清岚并肩离开这里,去往自己的旧时庭院。 进入卧房,江蓠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清岚观她神色,低声问,“你当真不伤心。” 江蓠摇摇头,“当真不伤心,只是略有些感慨罢了。” 清岚审视着她,虽以往他从江蓠的言行中略微可以看出,江蓠对江宏感情并不深,但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这感情到底是何模样。 江蓠抬眸冲他微微一笑,“我真不伤心。从始至终,真心关爱我的,只有娘亲、师父,和你罢了。江宏对娘亲与我好得十分有限,我也不必真情实感。” 不直接针对江宏报仇,让江宏安心养病,已是她最大的孝心了。 清岚心疼,轻轻叹气,伸手揽住她。江蓠回抱,靠着他胸前,轻声问,“不让我沾染江敏的晦气,怎地你却要去沾染?” 清岚轻笑,“我煞气重,不怕。” 江蓠也低笑,悄悄亲他的衣襟,娇软道,“清岚,有你真好。” 清岚道,“我也如此觉得。” 江蓠心情飞扬起来,笑道,“厚脸皮。” 清岚弯腰将她抱起,绕过屏风,往床边走,语气里是忍不住的笑意,“虽是厚脸皮,但我知你喜爱我。” 江蓠见他动作,想起他之前宣誓的“狠狠料理”,脸一红,抵住他,“不行。” 清岚故作不作,将她放在床上,凑近,似笑非笑问,“什么不行?” 江蓠羞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手却坚定地推拒着他。 清岚愉快地笑出声,拉下她的手亲了亲,道,“我怎么会那般没眼色,这种时刻胡来?你好好睡一觉,明日有的你忙。” 江蓠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脸更红,拉过被子将自己密密盖住。 清岚忍不住笑,将被子拉开一些,“这么厚的冬被,你不热么?” 江蓠强自镇定,揪紧被子,摇头。 清岚站起了身,他怕江蓠再这么可爱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 按照礼法,出嫁的女儿女婿回娘家不可同房而住,虽清岚为人肆意,但他也不想给江蓠带来不好的名声,遂亲昵地轻拍拍她的脸,“你睡罢,我去客房。” 第二日果然十分繁忙。虽在侯府不必伪装,在越瑾辰、越谨宇这些人面前,却还得装一装,于是江蓠早早起了,穿上了红樱给她备好的丧服。 去了前院,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江敏也被移到了棺木中。清岚一身素缟,正和江福说着什么。 江蓠正要过去,身后一个下人匆匆过来,哭道,“侯爷……他醒了,但是……但是动不了了。” 江蓠并不意外,只和清岚互看了一眼,转身往江宏那边去。 江宏躺在床上,身边一堆人哭。他五官轻微歪斜,眼睛瞪得老大,手指扭曲地抓着床褥,拼命想坐起来,但是力不从心,唯有眼泪簌簌从眼角落下。 江蓠十分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最痛。江敏从小由他养大,自然感情深厚,她这个半道回家的女儿又与江宏背道而驰,江敏便是他心里唯一的寄托。现在这个寄托自杀身亡了,江宏自然痛不可当。 然而理解归理解,江蓠并不动情,仍然冷淡着,走过去,弯腰低声对江宏叹道,“父亲,事已至此,好好养病罢。” 见江蓠态度如此疏离,江宏彻底心冷下去,瘫倒在床。 清岚走过去,为江宏把脉,又看了大夫开的药方,道,“就用这个药方,好好给侯爷养着。” 下人称是。 江蓠对江宏施了一礼,“父亲,我还要去操办妹妹的丧事,先行告退,你好好休息。” 江宏说不出话来,眼泪流得更多。昔日烜赫一时的威远侯,如今狼狈得令人感叹。 江蓠同清岚往外走,到达灵堂,各路宾客先后来了。 皇帝最近精神不济,得知外甥女自戕而亡,再想到莫名惨死的妹妹,一时心伤,病了,派越谨宇代表他前来凭吊。 越谨宇之后,越瑾辰也来了,他仍在轮椅上,表情沉痛,仿佛真的为了表妹的死亡,而心痛万分。 江蓠冷眼看他演戏。 她曾以为越瑾辰至少会留江敏一条性命,把她弄疯或者失踪之类,但越瑾辰果然冷酷无情,容不得丝毫变故,一来就是杀手。如同上辈子一样。 清岚轻轻拉了她一把,示意她该适当演戏。江蓠低眸,掩去眼里的冷意,在自己静默的脸上装出一点哀愁来——她只能演到这个地步了。 论演技还是清岚与越瑾辰好,一个登峰造极,一个超群绝伦。即便是越谨宇,那也是炉火纯青。 江蓠只能拜服。 上完香之后,越瑾辰转向江蓠,倒真有些凄楚了,但他很好地掩饰住,只叹道,“夫人,节哀。” 侯府一夜之间彻底垮了,江敏也便罢了,江宏病倒,她会伤心的罢? 江蓠并不伤心,低头还礼,装作凄然道,“多谢王爷。” 如今他们已陌路,众目睽睽之下,越瑾辰只能道,“请多保重,我去看看姑丈。” 转过身,越谨宇等在那里,假意关心道,“皇兄,你这腿,治了快一年了,怎么还未好?” 越瑾辰叹息,仍是那一套说辞,“本有些好转,前些时日姑母与皇祖母接连去世,我一时伤心,这便又这样了。” 越谨宇便也叹道,“世事难料,但皇兄也要保重身体啊。” 兄弟两逢场作戏一番,一道去探望江宏。 之后并无特别的事情。时值中秋,白天仍然很热,灵柩不能停放许久,两日之后江蓠下令送葬。 送葬之前,江宏被人用轮椅推过来,在江敏棺木前又大哭一场,哭得再度晕了过去,再醒来,身体更不好了。 江敏下葬之后,江蓠仍在侯府主持后续事宜,清岚还要上朝,先回了国师府。 江福最初的伤心过去,倒是冷静了一些,询问道,“姑娘,当初世子爷……那个假冒之人被赶走之后,侯爷一度想在同族过继来一个子嗣,但因为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未能成行。如今……您看要不要?” 江蓠略一思索,淡道,“不必了。” 江福惊诧,“若没有子嗣传承,待侯爷……百年之后,爵位便会被收回,到时候,威远侯府就彻底垮了!” 江蓠冷静道,“以父亲如今的情况,即便过继了,也不能教养。若那孩子不能成才,只怕败坏父亲的名声。何况妹妹得父亲宠爱,九泉之下也未必愿再添一个弟弟。” 威远侯府垮了便垮了,她并不心痛。过不了多时,这帝都都要风云色变,何必再添无辜幼子到这里来蹚浑水。 “这……”江福犹豫不定,江蓠却已下定决心,“此事不必再议,侯府众多下人,你遣散一些,剩下的,好生照料父亲。” 江福对这侯府感情深厚,此时已是心痛难当,却只得答应。他也生不出什么忤逆的心思,毕竟大姑娘不可怕,大姑娘背后的国师爷太可怕。 江宏重病,江蓠面上总得装一装,又在侯府“陪”了江宏几日。清岚问过几次,最红终于忍耐不住,一脸坚决地催她回家。 将江蓠扶上马车,清岚随后上来,满身怨气压不住。 江蓠莞尔,“怎么就这么大脾气了?” 清岚幽幽瞥她一眼,伸手将她扯过去,箍紧她的腰,眸色转深,低声道,“蓠儿可知,有一个词,叫做孤枕难眠?” 江蓠略算了算,忍笑道,“不过十日罢了。” 清岚挑眉,“十日你还觉得短了?” 心知若自己再笑,清岚只怕要气急胡闹,江蓠连忙道,“不短,不短,你受苦了。” 清岚按着她的后脑贴近自己,额头相触,嗓音透出一股别样的低哑,“既知道我受苦了,今晚须得好好补偿我。” 江蓠红了耳根,转头,按着他的脸将他推开。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不应声便不会发生。晚间,江蓠深刻理解了何为“狠狠料理”,第二日早晨,更是深刻体会了何为“腰酸背痛”。 这一日休沐,不必上朝,有的是时间。国师爷仍不餍足,还想拉着腰酸背痛的江蓠胡闹,却听门外画屏平稳无波地禀报,“爷,夫人,皇后娘娘身边的福公公来了,说要召见夫人。” 第55章 危机 江蓠从清岚臂弯钻出来,坐起身,理好衣服,诧异道,“皇后娘娘召见我?” 清岚也面露疑虑,略一沉吟,道,“去看看再说。” 夫妻二人起床梳洗,一道去了前院。 上次江蓠见福公公,还是陈皇后商议要将她收做太子良媛的时候。 福公公依然是满脸带笑的模样,殷勤地对着清岚与江蓠施了一礼,嗓音尖细地道,“国师爷,夫人,可让咱家好等。” 清岚与他虚与委蛇了几句,还打点了银两,而后笑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召见臣妻,所为何事?” 福公公叹道,“这不郡主辞世、侯爷病重么,皇后娘娘伤心啊,可精神不济又不便出行,便想请夫人去叙叙话,毕竟夫人是郡主的姐姐、侯爷的长女。” 陈皇后是江敏的舅母、江宏与越英的皇嫂,这沾亲带故的,要与她叙话,也算是有理有据。 江蓠看向清岚,见他眼里并没有反对,便道,“有劳皇后娘娘挂念了,容我略作收拾,这便前往。” 福公公先行回转,江蓠换了一身适宜入宫的衣服,出来时清岚已经备好马车。 扶江蓠上去,清岚随后进去,道,“我陪你去。” 江蓠想到上次见陈皇后时,她的那一番心机,遂点点头,“好。” 马车驶入宫门不久后便停下了,已不能再代步。清岚将江蓠扶下,低着头看她,柔声嘱咐,“我在这里等你。” 江蓠安心不少,微微一笑,“好。” 江蓠来到坤宁宫,却并未见到陈皇后的面。福公公将她请进偏侧的房间,关上了门。 江蓠的脸色由恭谨转为了沉静,默默看着福公公。 福公公笑道,“夫人,我与你见过多次,老熟人了,便不兜圈子啦。咱家也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行事,还请夫人据实回答接下来的问题。” 原来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可这人连面都不露,好大的排场。江蓠默不作声,等着他的下文。 便听福公公笑道,“长久以来,夫人一直为顺亲王治病。不知王爷是否真能全然康复,眼下,他好转到了什么地步?” 果然如此。江蓠静道,“我已大半年未曾替王爷诊治了,公公的问题,我亦不知答案。” 她不能明显欺骗陈皇后,也不能出卖越瑾辰,否则得罪谁,接下来都为难。 福公公逼视着江蓠,笑意加深,“夫人是个聪明的,何必对皇后撒谎?七月中你还与王爷见过面。” 七月中和越瑾辰见面,便是清岚在皇上面前状告江敏打骂她的那次罢?她不过是在殿外与越瑾辰顺便一见,总共只说了三句话,这也被眼线盯上了? 不过也是,想想清岚也有自己的消息网。在这宫中,到处都是眼线也不稀奇。 江蓠这沉吟的功夫,福公公又笑道,“夫人便老实回答了罢,不然惹怒了皇后娘娘,怎么还有你的活路?如今侯府已经没落,国师爷又是个翻脸无情的主,若知道你与王爷私相授受,只怕不仅不救你,还要火上添油。到时候若是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便不好了。” 被如此威胁,江蓠倒也不慌,只想着清岚既然有自己的眼线,应当很快会来救她。而陈皇后之所以来逼问自己,兴许是陈皇后安在越瑾辰身边的眼线,已被越瑾辰铲除了,以至于得不到确切消息。 江蓠冷静道,“七月那次不过偶然见面依礼问候罢了,公公说的‘私相授受’,只怕我承担不起。自成婚以后,我确实未曾为王爷诊治过。王爷好转多少,我真不知。我只能说,若严格按照我的治疗方法来做,假以时日,王爷的确能全然康复。” 福公公皱眉,显然对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假以时日是多久?若不严格按照你的治疗方法来做,又当如何?娘娘想要确切的答案,不想要种种假设或条件。” 江蓠不以为然道,“我们为人医者,如何能脱离病人胡说?自正月以后,我确实未曾为王爷诊治过,也不知王爷是否遵医嘱,如何能空口说白话?” 顿了顿,她疑惑问道,“皇后娘娘想知晓王爷的病情,为何不请王爷过来,让我亲自诊断,然后再做回答?” 福公公语塞,打量江蓠,见她满脸无辜与纳闷,仿佛真的不知道这些皇室之间的尔虞我诈。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江蓠转头,发现是越谨宇,这人也是假笑高手,今日却不笑了,只面色沉静地看着江蓠。 掩下眼里的思绪,江蓠静静行礼,“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越谨宇挥手让福公公出去,又负手打量了她片刻,只觉得初见面那清丽傲然如白梅的姑娘,如今倒是多了些少妇的妩媚,别样动人。 他道,“你方才说的,我已听见了。当初皇兄一心想娶你,你又尽心为他诊治。我知你们关系不一般。” 江蓠秉持着礼节,略低了头,不卑不亢道,“为病人诊治是我职责所在。如今臣妇已为人.妻,一心服侍夫君,只怕当不起太子这番话。” 越谨宇走近了一些,“你不要撒谎。我了解皇兄,也见过你们如何相处。何况后来,你们又藕断丝连。” 江蓠:“……”以往和越瑾辰相处,她确实所有表演,希望迷惑越瑾辰,没想到却令越谨宇误会了。 她只能坚定道,“臣妇并未撒谎,也当不起‘藕断丝连’四个字。臣妇言行举止皆恪守礼法,女子的名节万分重要,请殿下不要随意给臣妇定罪!” 越谨宇沉默,又走近两步,抬手伸向江蓠的下巴。江蓠一愣,连忙躲开,眼神充满了戒备。 越谨宇也未强求,放下手,盯着她道,“你很美,身世也令人同情。” 江蓠不做声,只依然警惕地看着他。 越谨宇绕过她,走向房中的方桌,“可我不信你。” 方桌上亦有一套茶具,越谨宇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背对她道,“最重要的是,我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冒险。红颜祸水,如今清岚也被你迷得团团转,偏偏你心向皇兄。留下你着实是我们的祸患。” 他能感觉到,越瑾辰已渐渐强硬起来,与他的斗争日趋激烈。清岚也对他若即若离。情况太不安稳,他不能再放任江蓠去将越瑾辰完全治好。 江蓠感觉到越谨宇动了杀心,嘴里焦急道,“殿下,臣妇当真一心向着国师爷,您误会了!”心下却想,清岚怎么还未来,看来还得努力拖延时间。 越谨宇手持着茶杯,沉默片刻,道,“今日你到这坤宁宫,我母后随便编了罪名便能处置你,你……” 他心里有些矛盾。虽他一向自诩怜香惜玉,但也分得清轻重,怎么这次事关重要,他一时竟狠不下心? 江蓠听了这话,连忙急道,“殿下,臣妇好歹也是朝廷要员的夫人,你们不能如此对我,我要面见皇上!” 越谨宇笑了,转过身看着江蓠,语带轻嘲,仿佛压抑着陈年怒火,“父皇满心只有那个死了很久的女人,连母后与我都不在乎,会在乎一个小小的你?” 江蓠正待说什么,门外传来了福公公的声音,“太子殿下,国师爷来了,说来接夫人回家。” 越谨宇刚才的种种情绪一扫而空,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江蓠,笑道,“也好,顺势考验考验他。” 第56章 “我受不住” 吩咐福公公让清岚进来,越谨宇转向江蓠,“你随我出去。” 江蓠大约知道越谨宇会怎么考验清岚,皱起了眉头。虽然相信清岚的能力,但是关心则乱,江蓠还是忍不住担忧。 出了侧门,来到正厅。越谨宇随性地坐下,含笑等清岚进来。 清岚很快来到。江蓠难掩忧色地行礼,“夫君。” 清岚淡淡看了一眼江蓠,朝越谨宇拱手笑道,“我以为和我夫人叙话的乃是皇后娘娘,不曾想竟是殿下。” 越谨宇含笑指了一个位置,“坐下说话。” 清岚也不推辞,慢条斯理地坐下。越谨宇让人给他奉茶。 等茶喝上,越谨宇调侃道,“不过请她来坤宁宫说几句话,你便急不可耐地要来接人了,这么离不得?” 清岚笑得意味深长,“殿下懂的。” 越谨宇便也露出一个男人之间心领神会的笑容来,“这倒也是。不过——” 他话锋一转,面色冷了两分,“早提醒过你了,女色虽好,可不能被牵着鼻子走。你可知道,她与皇兄私下还有往来。” “哦?”清岚一顿,看向江蓠,似笑非笑,“有这等事?” 江蓠脸上扯出三分急迫,“国师爷,我没有!自成婚以来,我一直恪守本分,兢兢业业,除了侯府,哪里也不曾去过,不信你可以问问府里的下人!” 越谨宇也不多说,只悠然喝茶。 清岚朝江蓠招招手,“隔那么远说话,我如何听得清?” 江蓠便走近了些,清岚伸手将她用力一扯,扯得江蓠趴在了他腿上。 江蓠受惊,才抬起头,便被清岚捏住了下巴。他姿态看似粗暴,手上用力却很小心。 清岚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居高临下逼视着她的眼睛,笑道,“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冤枉你?” 越谨宇眼角看到清岚辣手摧花,转开了视线,道,“上个月她还和皇兄私下交谈过,就在父皇殿外。你知道的,皇兄曾经明着和我抢人,他们原本就不是什么医者与病人的关系。你也见过他们相处。” 江蓠急忙辩解道,“我不知王爷心思如何,但我的确只把他当病人看待,那次只是……” 清岚皱眉,冷冷打断她,警告道,“你要知道,我最讨厌聒噪的女人。” 见清岚连话都不让江蓠说完,知道清岚全然相信了自己并且动了怒,越谨宇放下心来,暗道清岚果然还是那个清岚,紧接着他又觉得十分可惜。 再美丽出尘的女人,到了这个翻脸无情的人手上,只怕也没有好下场。 江蓠看着清岚冰冷的眸子,心里一遍遍想着上辈子清岚惨死的模样,眼睛逐渐发红,“夫君……” 越谨宇的视线从江蓠脸上一晃而过,只觉得江蓠的表情绝望凄楚得让人心酸。他强压心里的不忍,看着清岚,道,“不管她和越瑾辰到底是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让越瑾辰有与我一争的能力,他不能站起来。” “我知道。”清岚从腰带里摸出一根银针,利落地在江蓠脖子上的某个穴道一扎,江蓠便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 清岚冷冷推开了她。 越谨宇看清岚出手毫不留情,就这样剥夺了江蓠挣扎求救的机会,更信了他一些。 清岚是一把好刀,锋利强劲,用起来事半功倍,暂时还得紧握在手里。虽有割伤自己的危险,待他登基了再除掉也不迟。越谨宇想了一番,道,“原本以为你被她迷住狠不下心,想在这里帮你处置她的。” 清岚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服,道,“那倒不必,背叛我的女人,我自己有的是办法对付。” 越谨宇严肃嘱咐,“不要手软。” “放心,”清岚冷冷一笑,“保准她连房门都踏不出。” 越谨宇估计清岚暂时还未厌倦江蓠的美色,过一段时间厌倦了,只怕江蓠下场惨不忍睹。 他略一沉默,道,“行。” 清岚拱手,“微臣告退。” 江蓠怔怔看着清岚,清岚拉住她的手腕,冷冷一笑,“走罢,国师夫人。” 清岚扶着江蓠朝前走,江蓠被动地迈步,一直走到府里的马车旁,清岚弯腰,将江蓠抱了上去。 放江蓠坐好,清岚抬手在她之前被扎的穴道上一按,江蓠感觉身体的自主权回来了。 她刚要开口说话,清岚已经捧住她的后脑,深吻了下来。江蓠一惊,还好马车行驶的声音掩盖了他们的动静。 知道这里是皇宫里、马车上,不能放肆,清岚只吻了极短的片刻便放开了。 “怎么了?”江蓠纳闷,好端端地就这般激动? 清岚贴着她的额头,低声道,“你方才看着我哭的模样,太真了,我受不住。”虽知道只是演戏,那一刻他还是心痛得要绞起来。 江蓠心软,柔声安慰道,“我只是配合你演戏。” 清岚轻轻点头。 马车缓缓驶去宫门,江蓠轻声道,“他说要考验你,我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害你露馅。” “考验我?”清岚冷笑,“是我演的太好,让他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还说要替我处置你,活得不耐烦了。” 江蓠知道他是真为自己生气,抬手扯扯他的衣袖,哄道,“不气了。” 清岚冷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一直到回了国师府,确认到了足够安全的地方,江蓠软声问,“那接下来怎么做?真的不让我出门?” 清岚略一思索,坦诚道,“原本我就是要报仇的,越谨宇对你动杀心,我更不会放过他。与太子、皇后相斗,着实危险一些。这些日子你好好待在府中,暗卫们会保护你。” 江蓠眉头蹙了起来,“那你呢,这么危险,你……” 清岚亲昵地揉了揉她的手指,柔声道,“不用担心我。不只是离开你的那三年,更早以前,我便已开始布置了,我的势力,比你看到的大得多。大将军都在我手下。” 江蓠仍有些担心,犹豫道,“我能帮你做什么?” 清岚微微一笑,“你要帮我,好好照顾我的珍宝。” 他语带调笑,意有所指,江蓠耳根缓缓红了,又有些感动与甜蜜。 “等太子落败,越瑾辰必定大展拳脚,到时候,你再帮我控制住他。”清岚又补充道。 虽他自己有许多种办法拿捏住越瑾辰,但江蓠似乎更想亲自动手。既然她想做,便让她做罢,有他宠着、护着,应当是没什么危险的。 于是这些天,江蓠待在府中不再出门,而清岚则越发忙碌了,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半夜江蓠醒来,还不见清岚的身影。 这一日,清岚难得搂着江蓠早早睡下,画屏在门外禀报,嗓音凝重,“爷,皇上身边的万公公来了,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第57章 哪里比不上他 江蓠脸色一凛,正要起身,清岚将她按住,又细心给她盖好锦被,低头看她的眼睛被烛光映照得格外温柔,“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不必担心。” 明白自己暂时的确没有能帮到他的地方,不添乱就已最好,江蓠轻轻点头,“你要小心。” “嗯。”清岚低头,虔诚地在她额心印下一吻,然后起身穿衣,利落地离去。 万公公手拿拂尘,正急得不停徘徊迈步,转头见到清岚出来,连忙道,“国师爷,皇上他……怒火攻心,吐血了,您快去看看!” 清岚毫不意外,只转身朝外走,“公公与我一道坐马车罢。” 在车上,万公公愁眉苦脸地说了事情的缘由,“皇上不是有一幅格外真爱的画么,今晚就寝前想看一看,结果发现不见了,最后在东宫搜到。太子身边的太监说,是太子早看那画不顺眼了,所以命他拿走毁掉。皇后娘娘身边的福公公也作证,说太子早对皇上珍爱画中女子一事不满……皇上多爱那幅画啊,自然是大怒。他原本这些日子便龙体有恙,这不,一怒便吐血了……” 清岚面色冷静地听着,问道,“太子如何了?” 万公公忧道,“太子殿下拒不承认,皇上在气头上,下令罢黜他的太子之位,将他禁足东宫中,连皇后娘娘也被牵连了……皇上多爱那幅画啊,太……二殿下当真糊涂……” 清岚沉吟道,“我知道了。” 一路马不停蹄赶到皇帝的寝殿,皇帝正躺在龙床之上,双目紧闭,额头敷着帕子,旁边跪了好几个太医。 皇帝吐得血已被清理干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掺杂在龙涎馥郁的香气中。 桌案之上,一副残破的画卷正无声躺着,画中的女子被剪刀画的凌乱,却依然可见,那杨柳眉柔婉无比,桃花眼脉脉含情,粉嫩的唇瓣带笑,仿佛就要从画中活过来一般。又仿佛九天的仙女下凡,倾城色令人见之难忘。 与萧贵妃三分像,与从前的清岚,五分像。 太监总管看到清岚,仿佛剪刀救星一般,连忙迎上来,“国师爷,你可来了,快替皇上看看!” 原本皇帝十分信任清岚,他的身体一直由清岚看顾,这次事发突然,才先请了就在宫中的太医来看。然而几个太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皇帝脉象着实混乱,让人抓不住头绪。 清岚略一点头,大步流星走到龙床边,搭手给皇帝探脉,又朝太监总管询问了几句皇帝的症状,而后很快开出了药方,又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倒出几个药丸,喂给皇帝吃下了。 太监拿着药方,小跑去太医院抓药,才刚刚回来,皇帝便已经悠悠转醒,一双眼睛由昏聩到清明,先哀愁地叫了一声,“清岚。” 清岚松了一口气,站到一边施礼,“皇上,您可算醒过来了。” 太医们松了一口气,跟着跪拜,又低声互相感叹着国师爷医术高超。 这时万公公禀报,“皇上,王爷来看您了。” 珍爱的画卷被毁损,对皇帝的打击着实大。皇帝脸色灰败,面容哀戚,更显得老态龙钟、有气无力。他被太监总管扶着坐起,恹恹道,“让他进来吧。” 越瑾辰被人从外推着进入,到了内间,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跄踉着往前走了两步,半摔半跪在地上,悲痛道,“儿臣见过父皇,请父皇保重龙体。” 旁边几个有眼色的太监连忙扶起越瑾辰。 皇帝脸上漾开疲倦的笑容,“谨辰,你的腿好些了?” 越瑾辰悲道,“儿臣宁愿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也不愿看到父皇受苦。” 皇帝点点头,“你有这份孝心,父皇很高兴,夜寒风冷,你身体也不好,去舜华宫休息罢。” “儿臣不守着父皇,心下难安。”越瑾辰满脸痛心与担忧,尝试着往前迈步。 皇帝脸上的疲倦更甚,恹恹摆了摆手,“不必了,有清岚陪着便好。” 越瑾辰维持着脸色,看向清岚,心下却发冷,没想到这么一个急迫的时候,自己的父皇,宁愿宠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自己陪伴。 皇帝明显倦了,再坚持只怕引起反感,越瑾辰只能跪下拜别,无奈道,“那儿臣,在舜华宫为父皇祈福。” 他又嘱咐清岚,“国师,你一定要尽心照顾父皇。” 清岚垂手行礼,“微臣必不辱命。” 越瑾辰离去,皇帝遣退了太监和大部分的宫人,脸色疲倦而哀戚,让太监总管拿了几个枕头垫在自己身后,他缓缓地半靠,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絮絮叨叨地说话。 “清岚,你说,朕怎么就留不住呢?当年我许给她无上的尊荣,她却不屑一顾,宁愿撞柱也要追随一个死人而去。现在,朕连她的一幅画也留不住……” 皇帝老了,病了,憋闷久了,思绪乱了,说个不停,却又语句混乱,一会儿“朕”,一会儿“我”,也不管清岚听不听得懂,是否会回应,只兀自说个不停。 “我还记着她满脸是血倒在朕身边的模样,她怎么不怕痛呢?明明是那么娇弱的人……” “同样是胜仗无数的武将,我有哪里比不上他;朕是皇帝,哪里比不过他……” 清岚脸上维持虚假的笑意,如同塑了形的面具,好长时间表情不变,眼神却冰冷一片。 过了许久,太监总管幽幽叹了口气,劝道,“皇上,您累了,休息会儿罢。” 小太监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按照流程驶过毒,然后清岚接过,恭谨地递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抬头,看到清岚眼底的青黑,叹道,“清岚,你是真心实意为朕的。” 清岚垂下眼睛,口中道,“这是微臣应当做的。” 皇帝喝过药,由清岚守着,缓缓睡去,但是睡不太安稳,一直蹙着眉,偶尔还会露出痛楚之意。 清岚一夜未归,江蓠夜里醒醒睡睡,难消担忧。第二日早上也是茶饭不思,画屏劝道,“夫人,想必是皇上病重,主人留在宫中照看了。您不必担心。” 江蓠幽幽叹了口气,即便不担心清岚的安危,守在仇人身边,他心里想必也是苦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清岚终于回了,脸上有倦容,身姿却依然笔挺,甚至与以往风流懒散的姿态不同,整个人多了一股英气与利落,仿佛一柄亟待出鞘的利剑 这大约代表着,他的计划实施得算是顺利。 江蓠拉他坐下,轻轻给他按摩起了额头的穴位,柔声问道,“情况如何了?” 清岚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江蓠舒缓的动作,轻轻道,“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老皇帝吃了许久我制的毒药了,活不了多久。越谨宇被废除太子之位,越瑾辰装了许久的瘸子,终于看准时机站起了。接下来,想必他们兄弟两个要激烈地斗起来。便让他们斗罢,待他们把彼此的势力消耗完,剩下的,就都是我的势力了。” 不错,那幅画——他母亲的画,是他授意太监拿走,嫁祸给了越谨宇。福公公作证,也是他授意的。两个太监根本就是他的人。 皇帝老糊涂了,被他骗得团团转,丝毫分不清真相,就罢黜了太子,拘禁了皇后。而越谨宇,还以为这件事是越瑾辰做的。 在这京中,若说有谁最恨那幅画,不是越瑾辰,也不是越谨宇或者皇后,甚至也不是做了许多年替身的萧贵妃,而是他,叶旭之。 哪个为人子者,受得了自己的母亲被另一个男人绑架、幽禁、逼死,死后仍被天长日久地觊觎? 江蓠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若是心里难受,就和我说。” 清岚转身,握住她的指尖,将她牵到自己身前,搂她于腿上坐下,轻声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不会难受。” 朝中局势明显动荡起来,清岚不见人影的日子更多了,江蓠倒是越加悠闲起来。 这一日大雪,大地一片洁白,江蓠由红樱陪着,在园中摘梅花。忽然院墙之外,一阵沉沉的脚步声经过,夹杂着奔走时铠甲震动、碰撞的声音。 第58章 生几个? 江蓠纳闷,走去前厅,正见一个军士进来,给江蓠行了一个礼,“夫人,京中戒严。奉皇上与国师爷之命,前来护卫国师府。夫人不必紧张,在府内安心生活便是,府中众人衣食所需,在下会办妥。” 这人说话条理清晰,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江蓠心中安定不少,暗想清岚派来的人,果然是牢靠的。她道,“京中为何戒严?” “这……”那军士略一犹豫,仍是如实告知道,“二殿下意图谋反。” 虽想到最终难免会这样,江蓠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惊,只希望清岚能早日平定这一切。 晚上江蓠睡不着,在灯下摘抄医书。临近子时清岚才回来,带着屋外夜雪的寒气。 江蓠站起身,吩咐下人们准备热水,让清岚洗个暖融融的澡,好安心入睡。 清岚繁忙许久,竟然不觉得累,还有心调笑,“你与我一起。” 江蓠脸颊霎时红了,幽怨地瞪他一眼,“我早已洗过。” 清岚笑道,“再洗一次,咱们府中不缺水。” 江蓠羞恼道,“不要。” 清岚却强行牵着她往浴房走去,边走边笑,“我看你这么晚了还未睡下,想必是胡思乱想睡不着。累了,便睡得着了。” 江蓠张张嘴,竟然无法反驳他的歪理。后来一次沐浴费了半个时辰,江蓠累及,被清岚抱到床上,果然很快睡着了,临睡着时,总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忘了问。 第二日难得清岚没有一大早没人叫走。江蓠懒懒醒来,略想了想,终于记起什么问题没问了。 她动了动,清岚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又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搂了搂,闭上了眼。 江蓠轻声问,“越谨宇谋反,是不是要打仗?” 清岚仍闭着眼,嗓音慵懒低沉,“打不起来,他刚计划起兵,便被发现了,现在是在搜捕他的党羽,防止有人趁乱胡来。” 江蓠安心了,忍不住轻轻一笑,“不打仗便好。”她实在不想无辜百姓伤亡。 清岚避着眼睛也能感觉到江蓠轻轻舒了一口气,嘴角便勾了起来。他的蓠儿果然一直是菩萨心肠,善良得近乎可爱。 江蓠想起床,然而清岚依然拘着她、不让她起。两人你来我往嘴上交锋一番,难得一个早晨如此闲适,就听宫内报丧的钟声响起了。 江蓠一愣,侧耳听着钟声,数了数钟声的次数,道,“是陈皇后薨逝了。” 清岚皱眉,不悦于难得悠闲的好时光没有了。 江蓠纳闷,“她不是一直身体很好么?” 清岚冷哼道,“多半是自戕的,想以自己的死亡换得皇帝的心软,好饶过越谨宇一命。” 江蓠心下恻然,虽她觉得陈皇后心机深沉,对她并无好感,但这一份慈母之爱,却是令人动容的。 清岚慢悠悠起床,“我得去宫中一趟,你乖乖等我回来。” 江蓠温顺地点头,“你要小心安全。” “放心,”清岚轻笑,“你的清岚哥哥厉害着。” 江蓠的脸再度红了,粉嫩如三月的樱花。“哥哥”这个称呼,她叫了一次便羞耻得不行,日后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叫,不曾想今日又被清岚调笑着说了出来。 她将脸埋进被子,恼道,“你快走。” 京中紧张的气氛,因为皇后的薨逝而暂缓。文武百官都忙着给皇后哭灵守丧。越谨宇的被侍卫押着,去皇后灵柩前哭了两天两夜。而他的党羽,也因为群龙无首而投降的投降,被抓的被抓,倒是没起什么大乱子。 因此几日之后,国师府外的侍卫便被撤了。 时间倏忽到了除夕,因为皇后新丧、皇帝病重,宫中未曾举办夜宴。江蓠便在府中操办一番,还给了下人许多打赏,以至于府中的下人纷纷称赞江蓠仁厚,连红樱都有些被感动了。 想到她身上仍有国师爷种下的毒药,红樱捧着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哭了。 除夕一过,皇帝下令将越谨宇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后续她没有询问清岚,只在外出买胭脂的时候,无意间听人私下说起,越谨宇发配途中意外身亡了。 江蓠略一想,便不觉得意外了,以越瑾辰的性子,如何能放任越谨宇这么一个隐患活着,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只是可惜了越谨宇的几位妻妾,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随着越谨宇发配、越谨宇余党的肃清,清岚的日子,渐渐又悠闲起来,这一日,竟然饶有兴致地在园中堆雪人,自己堆不算,还要拉江蓠一起堆。 清岚想堆个憨态可掬的年画女娃娃,江蓠却想堆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两人意见相左,僵持了一阵。江蓠纳闷,“你为何想堆个年画娃娃?” 清岚看着她,低声笑道,“堆个可爱的女娃娃,兴许你今年便能为我生一个。” 江蓠反应过来,红扑扑的颜色一直从耳根蔓延到了脖颈。原本清岚觉得大仇未报,结局未定,不想冒险,让江蓠怀着孕担惊受苦。如今他们成婚快一年,清岚终还是忍不住,想要一个两人爱意的结晶。 眼见江蓠脸红成一片,清岚心情大好,更是忍不住逗弄她,“你想堆个小将军,难不成想生一对龙凤胎?” 江蓠羞恼,瞪他,“不是。”她只是想,让清岚从这个小将军的雪人身上,找一找当年的自己,聊做安慰。 清岚自然知道她的用意,眼见她恼了,笑着哄道,“我不逗你了,你别生气,你说堆什么,就堆什么。” 夫妻二人合伙堆成了一个小将军,身高不到江蓠腰间,小胳膊小腿,却一脸严肃,故作威严,矜持地拿着一把清岚用木头削成的短剑。 江蓠看着雪人,十分满意,不由得笑了。清岚过来摸摸她的手。 清岚是练武的身体,穿得不厚,手倒是热的,江蓠的手却冷冰冰一片。清岚用双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搓了搓,又拂去她肩头的雪花,微微一笑,温柔道,“进去罢,别冻着了。” 江蓠点头,温顺地被他牵着,进了室内。 第二日皇帝带病上朝。清岚回时,告知了江蓠两个消息。 第59章 恃宠生娇 担心江蓠手凉,清岚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习惯性地摸了摸江蓠的手,见是温热柔软的,遂放了心。 “老皇帝今日下旨,将越瑾辰封为储君,我看越瑾辰就差把‘称心如意’四个字挂在脸上。”清岚哂笑。 江蓠也不意外,从红樱端来的托盘上捧过茶杯,递到清岚手中,淡然笑道,“他也如意不了多久。” 清岚也觉得如此,换了一个话头,“后日元宵,许是考虑到一年来大丧不断、士气低迷,皇帝便想趁着良宵佳节大宴群臣,讨个好兆头,你好好准备,到时与我同去。” 江蓠自然没有异议。 到了元宵这一天,清岚亲自动手,将江蓠打扮得艳丽又富贵,几乎都要闪闪发光。江蓠哭笑不得,他还理直气壮道,“我的蓠儿自然值得最好的,满朝女子皆比不过你。” 江蓠只得由他。好在清岚追求华贵,眼光也不差,江蓠这一身打扮,倒真的是贵不可言,也艳丽动人。 夫妻二人坐马车入宫,直往庆霞宫去,先向皇帝谢恩。 皇帝一直病着,虽并不紧急,但精神一直不大好,所以谢恩环节未曾出面,越瑾辰坐在龙椅旁边,代为主持。 已经半年未曾见过了,越瑾辰当真变了模样,往日的从容淡然,变成了春风得意、意气风发,一股积极向上的力量从他康复的身体里散发出来,让这个青年更加俊秀出众。 然而也只是看起来。 太监总管按官员的尊卑,一个接一个地喊着名字与爵位、官职,听到名字的官员有序地带着家眷跪拜谢恩。 威远侯府无人能来。百官中有人在低声感慨。 轮到清岚和江蓠。清岚仍只行拱手礼,江蓠假装看不到越瑾辰落在自己身上的复杂视线,低头跪拜。 越瑾辰也已半年未曾见过江蓠了,忙碌的日子让他顾不得想些庞杂的事,今日一见,才发现对江蓠的想念并未减少。 今日她格外的美,妆容艳丽,一身华贵与这艳丽面容相得益彰,满殿的女子都被压了下去。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失态并不合适,越瑾辰微微一笑,“平身罢,我这里,还有一份父皇的圣旨。” 他站起身,从一旁的太监手里拿过圣旨,展开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师之妻江氏,端庄淑睿,柔靓成仪,奉先贵妃以纯孝,辅今太子以修能,攻成大德,特授端宁国夫人,钦此。” 江蓠听明白了,这是夸她诊治先贵妃和越瑾辰有大功,所以直接封了她做一品诰命夫人。清岚已给了她无上的宠爱,所以她对这个册封并无惊喜,平淡地跪拜谢恩。 越瑾辰将圣旨交给太监送下去,眼睛一直专注地看着俯身的江蓠。这个册封是他特意为江蓠求来的。 是江蓠将饱受病痛折磨的他治好的。没有江蓠,就没有他越瑾辰的今时今日。江蓠是他的恩人,也是他喜爱的女子,即便已经成了别人的妻,他仍想给予自己能给予的。 以后她成了国夫人,不仅有了俸禄,还有至高的身份,再也没有谁,敢随随便便欺负她。 清岚含笑看江蓠接过圣旨,心里默默冷笑。越瑾辰当真好不要脸的心思,与他那过河拆桥的爹一个样。 两人谢恩完毕,退回人群中。周围的人纷纷朝清岚与江蓠贺喜。江蓠仍淡淡的,荣辱不惊的模样。 待所有人都谢恩之后,皇帝终于姗姗而来。许久未见,皇帝苍老得更为厉害,虽然身姿还未显佝偻,但脚步虚浮无力,面色灰败,发染霜华,眼睛浑浊,整个人仿佛已经没有了精气神,满脸的疲倦与萎靡。 但毕竟是鼓舞士气的晚宴,皇帝强打起精神,说了些应景的吉祥话,然后宣布宴席开始。 晚宴伊始,先要祝酒,皇帝草草喝了两杯,结束了祝酒环节,让百官命妇尽情吃喝,自己又由太监搀扶着离开。 江蓠想起清岚说的话,觉得这老皇帝,真的活不了多久了。构陷忠臣,强占臣妻,满门抄斩,此等耸人听闻的恶事,老皇帝死的不冤枉。 清岚依然坐在那代表荣宠的台阶之上,这次,江蓠坐在了他身侧。 两人都能感觉越瑾辰有意无意落在江蓠身上的目光,江蓠转头,眼见着清岚笑容越来越假,乖乖替他夹菜。 清岚低头笑道,“算你有良心。” 江蓠又给他舀了一点汤品,哄道,“不要生气,气坏了不划算,过几天他便得意不起来了。” 两人坐在两层台阶之间的平台上,与上面的皇族、下方的官员命妇都有一定距离,宴席上气氛热闹,盖过了两人的声音,刚好适合他们说悄悄话。 清岚低头将汤喝完,又把碗推到江蓠跟前,道,“再给我盛一点。” 国师爷恃宠生娇的姿态太娴熟,江蓠哭笑不得,乖乖地又给他盛了半碗,道,“多吃菜,少喝酒。” 越瑾辰高坐在龙椅侧旁,看着两人亲密的互动,脸上仍是温润表情,心里已经揪成一片,握着酒杯的手,快要用力到将酒杯捏碎。 清岚喝完江蓠盛的汤,吃完江蓠夹的菜,用筷子示意了人群中一名湖蓝裙子的女子,道,“那是越瑾辰新选的太子妃,镇北侯的嫡妹。” 江蓠转头看去,只见那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还有些稚嫩,笑容十分腼腆。 镇北侯权势比不上昔日的威远侯,而跟随皇帝打天下的老镇北侯业已去世,现在的镇北侯是承袭的爵位。越瑾辰无法娶权势最盛的江敏,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江蓠有些可惜,“越瑾辰的心思,当真深沉。”算计了一个又一个。 清岚道,“人为财死罢了。”见江蓠有些失落,便安慰道,“只是私下说过,赐婚的圣旨还未下,还有转圜的余地。” 江蓠便安心了一些,又有些感动于清岚的细心。这个人总是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妥善照顾她的情绪。 又过了半晌,越瑾辰起身离去,大殿上的气氛更加活络,不少上了年纪的官员一边喝酒一边扯着嗓子说话,还有人走动着敬酒。 权势煊赫的清岚和刚被册封的江蓠首当其冲。清岚以往任性行事,对一些谄媚的官员是说不理便不理,这次居然好耐性地喝了几杯,也未替江蓠拦着,真的让她也喝了两杯——也仅仅只两杯。 江蓠从前是滴酒不沾的,后来参加过除夕夜宴,也是不喝酒的。今日这两杯酒下肚,脸颊很快就红了。 清岚便含笑告辞,打算扶江蓠离开。 这时一个太监到清岚身侧,低声道,“国师爷,太子殿下请您和夫人前去东宫,有事相询。” 第60章 醉酒·唇上的牙印 江蓠眼角绯红,直直看着清岚,几乎是太监话音刚落,便直率地道,“是因我上次说要为他最后诊治一次么?那他找我便可以,为什么要找你?” 清岚将修长指尖抵住唇瓣,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柔道,“安静。” 江蓠噘噘嘴,又乖乖地,“哦。” 清岚转头面向太监,笑道,“如你所见,国夫人不胜酒力,恐怕不能应召。” 那太监犹豫片刻,道,“容我禀报太子殿下。” 太监快步离去,清岚带江蓠离开大殿,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等待太监的回话。 为什么要去僻静的地方?实在是江蓠眼角绯红,眼神渐趋迷离的样子太过妩媚,殿内灯火太盛,一切美丽无所遁形。他不想让旁人看见,只能带江蓠离开。 江蓠原本还能直着走路,这会儿酒意上头,浑身感觉不对劲,扒着清岚,委屈道,“清岚,我好晕啊。” 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娇滴滴,惯会演戏的国师爷听了也把持不住。 他还未想好如何回话,江蓠又道,“清岚,你的手真好看。” 清岚嘴角的笑,是忍也忍不住,只觉得这酒果然有妙处,他不替江蓠挡酒的决定,果然没有做错。 “嗯,回家去让你看个仔细。”他低声道,“你先安静一会儿。” 毕竟是宫里,有外人在,不好让别人见着江蓠的醉态。 江蓠又乖乖地,“哦。”低头静静揉着自己的额头。 清岚莞尔,揉揉她的头顶,“乖。” 很快太监回来,说越瑾辰让他们赶快回家休息,明日进宫不迟,还赐下了解酒的参汤。 清岚将参汤接过,麻利地一口气喝光。 太监目瞪口呆,清岚疑惑道,“有什么问题?” 太监只能支支吾吾,“没……没有。”他只是一时疏忽,没有说清这参汤是赐给江蓠的,可刚刚不是说不胜酒力的是江蓠么,正常人都应该默认解酒汤是赐给醉酒人的,国师爷怎么回事? 腹诽归腹诽,太监万万不敢让人知道自己办砸了事情,只催道,“国师爷,天寒风冷,您速速待夫人归家罢,莫着了风寒。” 清岚点头,“说的事,我这边走了,替我谢过殿下。” 清岚挑了僻静的路线,带江蓠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马车骨碌碌走在清冷的夜里,一盏小灯挂在车厢内壁。 江蓠脸色更加嫣红了,眼睛里满是迷离的风情,坐也坐不好,皱着眉,搂着清岚的脖子撒娇,“清岚,我好晕。” 清岚心生旖旎,但这毕竟是外面,不好放肆。清岚嗓子发痒发哑,道,“我给你按按头。” 他抬手要按,不料江蓠拉下他的手,一鼓作气跨坐到了他腿上,面对着他。 “!”饶是见惯波澜的国师爷也忍不住吃了一惊,下意识扶住她的腰,以免她摔倒。 江蓠眼神迷离,狗崽崽一般凑近,在清岚脖颈间嗅了嗅,于交缠的酒气里嗅到了熟悉的佛手香,安下心来。 清岚整个身子僵住,血流加速,只能强行压制身体的蠢蠢欲动,暗叹醉酒的江蓠,胆大得让他头皮发麻。 江蓠又直起身子,抬起手,温软的指尖落在清岚眉峰上,直勾勾地看着清岚。 清岚努力维持自己的表情不要太露骨,被她盯得有些难受,眨眨眼睛。 江蓠缓缓地,用指尖摩挲过他的剑眉、凤眼、鼻梁、薄唇,又从薄唇一路往上摸,仿佛要确认他的真实一般。 清岚只觉得遭受了酷刑一般,血气涌动,承受不住,正要按住她的手,江蓠终于停下,头靠进他的胸膛,听着他安稳的心跳,软道,“清岚,你是我的清岚。” 活生生的,安然无恙的,温热的,带笑的,清岚。 清岚箍紧了她的腰,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对,我是你的清岚。” 江蓠又喃喃道,“我好喜欢你呀,清岚。” 这次清岚没有回答她,而是扬声吩咐马夫,快马加鞭往国师府赶。 江蓠软绵绵伏在他身上,身体密密相贴,又委屈道,“清岚,我口渴。” “好,回家去喝。”清岚道。 江蓠安静了好一会儿,清岚正以为酷刑过去了,结果江蓠又抬起了头,直勾勾盯着清岚,道,“清岚,我想亲你。” 国师爷用尽全身的力气来自控,几乎是咬着牙道,“不行。” 江蓠蹙眉噘嘴,委屈得不得了,瞪着清岚,清岚并不松口。 结果江蓠不管不顾地亲了下去。说是亲不太确切,倒像是负了气地咬。 清岚嘴唇被咬住,轻嘶了一声,唇上的痛感太明显,但另一双唇的触感那么温热柔软。 国师爷的心头火都烧到大脑了,几乎要不管不顾狠狠亲回去,然而仅有的一丝理智劝阻了他。他捏紧自己的拳头,屏住呼吸等江蓠松口。 很快,江蓠不仅松了口,还头一歪,靠着他的肩头,睡了过去。 这就样,睡了过去…… 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就这样,睡了过去! 到了府门口,国师爷唇上带着新鲜的牙印,面色铁青地从马车里抱出了新封的国夫人,气势汹汹往后院走。浑身的怒气仿佛要刺伤人,任谁都要退避三舍。 第二日日上三竿,江蓠幽幽转醒,头有些疼,她伸手揉了揉。 记忆回笼,她昨日喝了酒,但现在身上没有酒气,衣服也已换过,想必是清岚吩咐下人帮她沐了浴。 江蓠缓缓转头,结果便看到国师爷幽怨地睁着一双眼睛,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阴影,唇上还有结了痂的伤痕。 江蓠纳闷,下意识问,“你嘴巴怎么了?夜里没睡好?” 国师爷缓缓笑了,几乎是咬着牙问,“你——说——呢?” 江蓠有些心虚,还有些茫然。身为医者,她一眼能看出,国师爷嘴上的伤口是被咬出来的,再看清岚的态度,只怕这伤口还是自己造成的。 可自己是怎么造成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看国师爷的姿态,只怕马上要算账,江蓠想要用正事转开他的注意力,问道,“我记得越瑾辰说要见我们,后来怎么了?” 国师爷的脸色立时又冷了两分,笑得更加迷人,“还敢提,越瑾辰?” 江蓠没想到提正事更触了霉头,连忙道,“我要起床去练八段锦了。”说着便要起身,不想给国师爷发难的机会。 然而清岚并不给丝毫面子,立时便将江蓠扯倒,压住,挑眉,而后似笑非笑道,“你想走,我却要一桩一桩数给你听。” “我嘴上的伤,是你亲口咬的;我睡不好,是因为你没良心,大胆撩拨了我就自顾自睡了,不管我死活;我身心皆受重创,你是不是该补偿我?” 江蓠手抵在清岚胸前,被清岚温热的呼吸扰乱得不成章法,而他的言辞又那样让人惊诧。 咬人?大胆撩拨?她不大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偏偏记忆断片,拿不出清岚说谎的证据,而清岚又实打实地受创了。一时间她情绪极为复杂,不服气,心虚,茫然,疑惑,种种思绪混杂在一起,只能下意识道,“不可能罢?” 清岚似笑非笑道,“那你是觉得,我骗你?你倒是说说,我嘴上的伤口怎么来的。” 江蓠盯着他嘴上的牙印,说不出话。 清岚挑眉笑道,“你自己比一比,看是不是你的牙印。” 江蓠自然不会去比,看清岚如此笃定,倒是信了他的话,一时更为心虚,也更为苦恼:所以昨晚,她为什么要咬清岚? 清岚见她心虚了,心情好了一些,俯下头,几乎是贴着她的唇,暧昧低哑而又坚决地道,“你不仅要补偿我,还要用昨晚的姿势,好—好—补偿我。” 什……什么?江蓠还来不及说话,已被清岚抱着坐起了身。今日不必上朝,有的是时间。 夫妻两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辰时过了,才吃上早饭。吃完早饭,清岚慢条斯理道,“越瑾辰说了,让我们今天进宫见他。” 江蓠吃了一惊,“你不早说?” 她看看清岚唇上的牙印,又想了想自己一身青紫、腰酸背痛的状态,窘迫极了。 第61章 不甘 清岚唇上的牙印,是明显到府内下人都要低头假装没看见的程度,自然不可能去见越瑾辰。 江蓠一个诰命夫人,与越瑾辰男女有别、非亲非故,当然也不能独自去见。 清岚将自己的令牌扔给了画屏,话是对画屏说的,眼睛却看着江蓠,满含戏谑的意味,道,“你去宫中,告诉太子殿下,就说夫人酒醉不适,而我也于昨晚被家养的兔子抓伤,不便前去,让他再等两天。嗯……” 他沉吟片刻,又补了一句,“再去皇上那里,说我明日也不能去上朝了。” 画屏面色平稳,领命而去。江蓠已是恼羞成怒,红着脸颊瞪着清岚,说不出话来。 清岚好心情地去捏她的下巴,江蓠羞恼地躲开,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作乱的手。 夫妻两人悠闲地度过了两日。清岚体质好,伤口好得快,第三日已经几乎看不出牙印了。 早间江蓠特意早早起来,帮清岚做上朝的准备。待清岚梳洗一新,江蓠问,“今日该去见越瑾辰了罢?” 清岚慢条斯理地穿好外袍,轻声道,“等下朝之后,我派人来接你。” 江蓠略一低眉,再抬头时,问,“可有什么适合控制越瑾辰的毒药?” 红樱身子一抖,更想哭了,她这跟的都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主子? 清岚却是宠溺地笑了笑,牵起江蓠,“你随我来。” 他牵江蓠去了药方,拿起一个绿色瓶子,递给江蓠,“里面有十颗药,你让越瑾辰一天一颗。潜伏期一个月,期间即便是太医,也察觉不出。” 江蓠接过瓶子握在手心,微微一笑,“好。” 她略想了想,又道,“待见了越瑾辰,你需找个理由离开片刻。不然,我怕他信不过我们。” 越瑾辰应该是信任她的,但是未必信任清岚。若清岚在一旁看着,脸上挂着那一贯不像好人的笑容,越瑾辰兴许会怀疑清岚胁迫自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最自然的方式,让清岚离开片刻。 清岚挑眉,显而易见不太愿意。 这人醋劲着实大。江蓠赔笑哄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清岚被哄得舒心了两分,勉为其难道,“行罢,答应你这一回。”又强调道,“最后一回。” “好。”江蓠得偿所愿,喜笑颜开。清岚看着她那笑,心下发痒,忍不住逗弄起她来。 两人笑闹片刻,清岚认真下来,握住她的双手,郑重道,“前些日子越瑾辰和越谨宇激烈争斗,已消耗了不少自己的势力,剩下的小半部分我会陆续解决。等老皇帝和他都死了,我就让你,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江蓠心尖一动,“你是说?”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还能是什么? 清岚微微一笑,一点她的鼻尖,“你值得最好的。” 清岚离开后,江蓠还在微微发怔。她长自山间,虽然自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侯爷,且从不妄自菲薄,但也没想过,有一天,能够触碰那个最高的位置。 即便是上辈子,她心目中也更多在乎的是越瑾辰这个人,不曾考虑过王妃的位置。 现在,清岚说,要给她最好的。 江蓠想着想着,笑了起来。这果然是清岚的作风。她的清岚。只要清岚愿意,她便愿意。 待她吃过午膳,清岚果然从宫中派人来接她了。江蓠仔细地将小绿瓶放入袖袋,然后又认真地压了压袖子。姿态十分虔诚,如同在给前世的自己交代。 坐上马车,江蓠缓缓朝皇宫而去,然后在宫门附近和清岚会和了,两人一道去了东宫。 越瑾辰这几天时不时会思索,国师爷说自己被兔子抓伤了,到底是个什么伤法,以至于不能来上朝。等到他看到清岚,国师爷风采依旧,看不出什么伤。 清岚和江蓠并肩行礼。越瑾辰看着江蓠。如今他春风得意,前途辉煌,江蓠却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太子殿下。”身边的婢女提醒他。 越瑾辰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不必多礼。国师说元宵那日受了伤,可好些了?” 清岚脸上也挂着假笑,听着问题,故意暧昧地看一眼江蓠。 江蓠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他满含调侃意味的视线,心下不由得又羞又恼又无奈,想瞪他却又不能。她还未让越瑾辰吃下报仇的毒药,暂时还得装一装,只能低着头强行绷住表情。 清岚这才笑道,“承蒙殿下挂念,已完全好了。” 越瑾辰看着清岚的小动作,也懂了,哪有什么兔子,只怕是……他握紧了拳,一时觉得清岚格外可恶。 江蓠何其美丽纯洁,却陷于清岚这么轻浮的人,而他居然还敢放肆地宣扬。 越瑾辰心中暗恨,面上却仍旧笑着,“那便好。这次叫你们前来,是因为去年国夫人说,会最后为我诊治一次,不知现在是否到了诊治的时间?” 江蓠点头,“容我为殿下把脉。” 越瑾辰坐在书桌前,将手搁于桌面,江蓠走近,依然拿帕子盖了他的手腕,然后静静听了一会儿。 脉沉而稳,除了肝气隐隐郁结,算得上康健有力。 越瑾辰知道自己该避讳,但仍忍不住,看向江蓠静美的侧脸。 江蓠放下手,收起手帕,又仔细问了他几个问题,得到回复后遂轻轻笑道,“如我所料,殿下确实已大好……” 这时皇帝身边的万公公进入殿中,先朝越瑾辰施了一礼,而后转向清岚,“国师爷,可算找到您啦,皇上召您去呢!” “这……”清岚面上露出迟疑,看向江蓠,似乎不知怎么安排她。 万公公催道,“国师爷,还请勿要耽搁,皇上等着着急呢!” 清岚便朝江蓠道,“我去去便回,你先为太子殿下诊治。” 江蓠轻轻点头,心中暗想着,看来万公公也是清岚的人? 清岚向越瑾辰告辞之后,转身随万公公走了。 待清岚离开,江蓠不想听越瑾辰说些无聊话,故意抢先道,“殿下已如我所料大好了,只需再巩固一番,便可痊愈,日后不会再反复。” 越瑾辰闻言悲欣交集,他受困于病痛已快十五年,如今终于拨云见月。可他却又有了新的折磨。 江蓠低头站在那里,公事公办的模样,说着越瑾辰的病情,但嗓音轻轻的,听着总有一股萧瑟伤心之感。 便是这种感觉,让越瑾辰也心酸。他看着江蓠,在漫无边际的心酸里缓缓想着,越是得不到,越觉得不甘。往日他自顾不暇,如今,是不是可以…… 可那样,是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落入了和他父皇一样的境? 越瑾辰情绪复杂,江蓠只是不看他,从袖中拿出小绿瓶,轻道,“这是我根据殿下的情况研制的,每日一颗,连服十天。汤药不必再喝了,药浴若是方便,还可继续进行。” 越瑾辰看着江蓠,眼神似喜还悲,轻道,“好。” 身边的宫女将瓷瓶接了过去。仿佛是为了表示对江蓠的信任,让江蓠开心。越瑾辰当即服下了第一颗药丸。 江蓠后退两步,躬身行礼,“身体于人最为宝贵,健康无价。殿下需保重身体。臣妇职责已成,容臣妇告退。” 职责已成,再无见面的需要。一句话让越瑾辰心中大恸。 “你……”他想说些什么,但是江蓠已直起身,转身走了。 越瑾辰只能强忍心痛,看着江蓠渐渐走远。 出了东宫,江蓠径直往马车停放处走,在马车上等清岚。很快清岚便也上了马车。坐定后他低声笑道,“越瑾辰觉得你医术高明,却从不说让你替老皇帝看看,当真是一个‘孝子’。” 江蓠想了想,越瑾辰对亲生父亲都如此虚伪无情,那毒杀她,也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皇上既然身体不便,为何不让位?”江蓠轻声疑道。 清岚又是讥诮一笑,冷道,“他那样的人,即便是死,也想穿着龙袍升天罢。不过只怕他上不了天,只能下地狱。” 江蓠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而后温柔笑道,“你说得对。”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江蓠抬眸微笑看他,“我们下午做些什么?” 清岚略一思考,也笑了起来,“你不是曾说,想听我吹曲?” “好。”两人兴致昂扬地回了国师府。 江蓠琢磨着,皇帝大约是真的身体不行了,因为清岚又忙碌了起来,甚至有时彻夜不归。 又是一年春好处,杨柳依依、千里莺啼。江蓠在这烂漫的春光里,等着皇帝驾崩的消息。 这一日,曾经在萧贵妃寝殿服侍的太监,来了国师府,面见江蓠。 自贵妃去世,江蓠去宫中去得少,也不知这位太监如今调去了哪个宫当差。 如今她虽已是国夫人,却也没什么架子,依旧谦逊地和太监问礼。 那太监连忙道,“夫人使不得,如今您已是一品诰命夫人了。” 江蓠不似清岚,无心于这些宫中的人情往来,只道,“不知公公前来找我,所为何事?” 太监面上露出一些哀愁来,“皇上病体沉重,淑妃娘娘下令五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入宫为皇上吃斋祈福。” 江蓠静默,原本她没有诰命在身,落个清闲,如今倒是要受苦了。 大约是两任皇后先后惨死,皇帝心有哀戚,加上太后和萧贵妃接连去世,他便彻底没了打理后宫的心思。如今宫中品级最大的,便是低调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淑妃了。 江蓠道,“公公先行,我稍作整理便去。” 她换了一套庄重肃穆的宫裙,将清岚给的那颗珠子藏在腰带里,不施粉黛,坐了马车入宫,来到专用来祈福、祭祀的祈天殿。 淑妃娘娘带头,宫中的命妇和官员的诰命夫人于她身后,按照自己的排位站好,一齐跪下,默默向天祈福。 江蓠品极高,跪的位置靠前。虽她不信这些,也不喜皇帝,更不想为他祈福,但也只能老实跪好。 这一跪,便是跪了一个时辰。此时二月初,春寒料峭。而祈福是万万不可享受的,因此祈天殿没有一点炭火。江蓠手心冰凉,膝盖也有些发麻,唯有腰间那一颗珠子,融融地散发着暖意。 她尚且如此,其他身体不如她的,只怕更呛。 起身吃了些没什么滋味的斋饭,淑妃娘娘命众人休息片刻,而后继续跪拜祈福。 江蓠暗暗琢磨着,以后如果真的清岚和自己登位,一定要废除这种劳民伤财、且没什么用处的仪式。 她正不想跪,越瑾辰身边的宫女过来,和淑妃说了什么,淑妃点头之后,宫女便向江蓠走来。 那宫女行了一礼,道,“夫人,太子殿下服用药丸后身体略有不适,还请您前去看看。” 江蓠眉头蹙了起来,心生担忧,难道是这药出了什么意外,清岚不是说潜伏期一个月,太医也诊不出来么? 江蓠心事重重地跟着宫女去了东宫,越瑾辰正在书房伏案写字,不知写的什么。 江蓠看过去,只见他侧脸白皙,眼睛清明,精神良好,不像身体不适的模样。她狐疑地行了一礼。 越瑾辰放下手中狼毫,转头看向江蓠,微笑道,“你来了。”语气别有一股亲昵。 江蓠没理会他的语气,只疑惑道,“听说殿下身体不适?” 越瑾辰轻轻叹出一口气,“也还好,只是想与你叙叙旧罢了。”他转头吩咐,让宫女拿一个小火炉给江蓠。 江蓠一点也不想与他叙旧。他都到了用欺骗的手段了,是想做什么? 越瑾辰专注地看着她,“他待你可好?” 江蓠耐着性子,低着头不看他,双手拿着小火炉,倒确实暖和了些,她回道,“国师爷待我很好。” “啊……”越瑾辰低低感叹了一声,沉默了。过了片刻才道,“然则他声名在外,我实在为你担心。” 若他真的待她好,又怎会一年了,还未有孕? 越瑾辰一贯冷静,唯独碰到江蓠的事,脑海中难免会有些杂乱的想法。他顿了顿,又道,“他为人太轻佻了……配不上你。” 江蓠低着头,面色静默,轻轻问了另一个问题,“殿下,我给你的药丸,你都吃了么?” 想到药丸,那是江蓠尽心为他制出的,代表着江蓠对他的关怀。越瑾辰心酸地笑了笑,“自然都吃完了,我这么……信赖你。” 吃完了,那就太好了。江蓠脸色转冷,义正辞严道,“殿下,您身体好转,臣妇为您感到开心。可国师爷现在毕竟是臣妇的夫君,殿下当着臣妇的面这样说他,只怕不太合适。” 江蓠罕见地强势,令越瑾辰一怔,“你……” 江蓠福身施了一礼,道,“臣妇还需为陛下祈福,若没有重要的事,臣妇告退。” 越瑾辰心中一痛。他和她的事,不算重要的事么?是不是他们真的错过了? 江蓠转身要走,越瑾辰连忙站起来,快步走了过去,“等等。” 他毕竟是太子,身份高人一等,江蓠只得站住。越瑾辰走过来,伸手要拉她的手,江蓠冷漠地往旁边一避。 越瑾辰心酸,“你……你喜欢上他了?” 江蓠依然低头不看他,坚定回道,“他是我的夫君。” 越瑾辰心脏揪痛,连嗓音几乎都要发抖,“那我呢?” 江蓠面沉如水,闭口不答。 越瑾辰看着她的发顶,抬手又想拉她,用他那几乎要发抖的嗓音道,“我是太子,以后……以后会是皇帝,你……不要害怕。” 江蓠看着他伸手的动作,只觉得满心厌恶。这人不顾身份,强行轻薄她也就算了,居然还暗示他是皇帝可以为所欲为,能有办法拆散她和清岚,扫平世间的非议。 幸好她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江蓠顺势将小火炉挂到了他手上,严肃道,“殿下,我知您是太子,而我,是国师之妻。”她不再多说,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越瑾辰看着她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小手炉,手指用力到泛白,青筋一寸寸冒了出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江蓠……江蓠! 江蓠回去祈天殿,心里感叹着只怕又要受苦,不曾想半路遇到皇帝身边的万公公。 那万公公急忙迎上来,道,“夫人,可算找到你了,国师爷说您医术高明,可协助他为皇上诊治,特请您过去。” 江蓠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笑,只觉得清岚当真十分体贴,救她于水火。 面上她平静道,“好。” 去了皇帝寝宫,万公公将她带进皇帝卧房外间。那里也没什么太医,只有两个太监候命。 万公公道,“皇上,国师爷,国夫人到了。” 皇帝恹恹道,“进来罢。” 江蓠进去,先和清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而后给皇帝行礼、把脉。 清岚说的不错,皇帝活不了多久了,也就半个月的时间,倒和越瑾辰发作的时间相差无几。 清岚待她把完脉,道,“皇上喜静,你随我出去说。” 他将江离带到偏侧的一个小房间内,让服侍的公公去给江蓠拿一些果腹的糕点来。 公公离去,这里便只剩她和清岚两个人。 清岚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半蹲在她身前,低声道,“刚才见你转动脚踝,可是腿跪麻了?” 江蓠先是诧异,紧接轻轻笑了起来。她转动脚踝的动作微乎其微,而且那时清岚正在与公公说话,这都能发现她腿脚不舒服,果然对她细心得很。 她温软道,“也还好。” 清岚轻轻给了按起了膝盖,很快江蓠便觉得膝盖温暖舒适起来。 清岚边按边微笑道,“你看皇上情况如何?” 似乎真要和她讨论皇帝的病情,已假装他真的是让江蓠来帮忙的;又或者,是兴致来了,想考考江蓠。 江蓠便认真地和清岚讨论起来,直到清岚的手按着按着,变了味,隔着衣服逗弄起了她软乎乎的腿肉。 江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江蓠拍开了他的手。 清岚含笑起身,恰好太监推门进来,将一盘香甜软糯的糕点放到了江蓠面前。 清岚对那太监道,“你去伺候皇上罢,不必侯在这里。” 那太监转身离去,清岚用帕子给江蓠擦了手,江蓠拈起一粒糕点,正咬了一口咀嚼的时候,清岚忽然含笑低声问,“听说太子殿下请你去了他寝宫,一个人?” 江蓠口中的糕点,吃不下去了。 第62章 血债血偿 算上路途上用的时间,她去越瑾辰那里,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清岚就知道了。国师爷果然好大的权势。 江蓠将口中糕点吞下,也压低了声音,道,“他说吃下药丸身体不适,我才被骗的。” “哦,”清岚满脸是笑,“那你们说了些什么?” 这人醋劲大,一个不好,虽不会这样伤害她的身体,但是会那样“伤害”她的身体。 江蓠斟酌道,“也没什么,就是说了说他的病情罢了。” 清岚了解江蓠,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有所隐瞒。不过他信得过江蓠,只拂袖冷笑道,“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江蓠当然知道不是说的她,放软了声音,“你说的,将死之人罢了,不必理会。” 清岚不想发火牵连江蓠,只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江蓠低眉顺眼,乖乖吃糕。 淑妃下令一共要跪足三日。清岚索性让江蓠不再去祈天殿,只跟在他身边辅佐诊治老皇帝。于是当别的贵妇人跪拜祈福直到晕倒的时候,江蓠只需在火旁照看煎药的坛子,不受冻,不挨饿,也无需受苦。 三日之后,祈福结束,江蓠又可在家中悠闲度日。清岚则继续早出晚归,甚至整夜不归——祈福并没有用处,老皇帝的身体,依然日渐沉重。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只怕改朝换代就在这些时日了。 二月十五这一天,清岚清晨回来,来不及休息便又要出门。 事情到了紧要关头,虽清岚说他筹谋已久、势力不可小觑,江蓠仍有些紧张。 清岚宽慰地捏捏她的手指,“不必担心。皇帝就在这两日,我已计划好了。你在家里,乖乖等我的消息。” 江蓠蹙眉,仍把担心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她想起上辈子清岚死于羽林卫之手,道,“宫中还有羽林卫……” 清岚轻笑,揉揉她的额心,“宫外我有陆从定,宫内羽林卫亦有我的人。我的身手你知道,兵权和越瑾辰的性命都在我手中,你还担心什么。” 眼下他已经是胜券在握了,无非就是杀不杀人,杀多少人的问题。这些血腥之事,倒不好叫江蓠知道。 江蓠轻轻舒出一口气来,清岚都说了已计划好,她一而再、再而三纠结,只怕影响他。江蓠抬起头,万分认真地嘱咐,“我知道你身手,但再厉害的高手,也无法抵挡密集的弓箭,你要小心弓箭手……” 清岚的手顺势从她额头落下,细细绾好她鬓边的青丝,笑道,“嗯,我的蓠儿懂得真多。我记下了。” 什么时候了还玩笑。江蓠幽幽看他一眼,“你真记住了?” 清岚的回答,是猝不及防地咬了一口她鼻尖,然后笑着离去。 清岚去了自己所有的那座茶楼,笔直上二楼的雅座,已经有好几人等在那里,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行礼,“国师爷。” 清岚脸上没什么表情,在主位上坐下,依次环视过去。 在这里坐的,有因为叶筠而忠于他的,有因为受他提拔而追随他的,有谋求富贵而攀附他的,也有因为对皇帝不满而选择他的……每一个人,有怎样的特点,该信任几分、如何运用,他都心里有数。 清岚一一将自己的安排交代下去,想到江蓠的嘱咐,他又特意交代了羽林卫副统领,要他小心安排宫内的弓箭手,对方严肃领命。 清岚看着窗外渐明的阳光,站起了身。一切,只等后天见分晓了。 接连两天,清岚未曾回府。第三天天将破晓之时,国师府外忽然多了很多动静——有很多官员奔忙进宫。 江蓠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她也该准备了。 宫内,皇帝寝殿。老皇帝吊着最后一口气,浑浊的目光望着帐顶,喉咙里是嘶嘶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话。 此时百官未到,越瑾辰连同另几个不成气候的宫妃、皇子、公主,都被清岚利用借口挡在了门外。皇帝身旁,只有清岚、太监总管、万公公,并一个宫女,一个福公公——自称陈皇后去世之后,通过清岚的暗中操作,福公公就在皇帝身边伺候了。 太监总管道,“国师爷,您说现在天降瑞祥,要助皇上登仙,怎还不开始?” 清岚看着他微微一笑,“开始,自然要开始。” 殿内明烛煌煌,烛火下的国师爷笑容一时竟让太监总管有些害怕。 清岚坐到皇帝床边,笑看着他还含着一丝期待的眼睛,感叹道,“世上竟真有如此愚蠢之人。” 一句话已是大不敬,不敬得让人怀疑自己听错了,太监总管皱眉道,“国师爷,您在说什么?” 清岚慢悠悠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一根银针来。太监总管以为国师爷终于要助皇帝登仙了,岂料那根银针冲自己而来,扎进了脖颈间的一个穴位,他顿时不能说话了。 那根银针仿佛就是信号,就见福公公、万公公二人联手,用白绫套住了太监总管的脖子。那宫女虽害怕地后退一步,却也并未声张。 皇帝见突然起了变故,挣扎起来,但却有心无力,只能胡乱转着浑浊的眼睛,手指乱挥,却抬不起手臂,也发不出丝毫声音。 清岚转头看他,冷笑道,“你一定不知道,往日你吃下我的每一粒药丸,里面都混了毒。你妄想去仙山,其实只配下地狱。” 老皇帝惊愕地一顿,随即更猛烈地挣动起来。 “还有,江敏的腿,是我打断的;越英,是我命人杀的;越谨宇,也是被我嫁祸的。” “他们都瞒着你,你一定还不知道,越谨宇已经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是越瑾辰杀的,不过也只是我给机会让他下手罢了。” “你杀我满门,我却只杀你几个亲人,你该感谢我。” 随着清岚的一字一句,皇帝的挣扎越来越剧烈,全身都在抖动,却在某一个瞬间后,整个瘫软下来,怔怔地看着清岚,眼睛落下泪来。 “你想问我是谁?”清岚的冷笑逐渐掩去,变成深沉的恨意,“你辱杀我父亲,逼死我母亲,残害我满门,血债,就要血来偿!” 老皇帝闭上了眼睛,艰难地转开了头。 “你是不是在想,你还有越瑾辰可以依仗?”清岚冷哼道,“放心,他早中了毒了,很快便会去陪你们。” 就见老皇帝抽动几下,忽然偏头吐出一大口血来。清岚眼疾手快地避开。 那一边太监总管早已委顿在地,双眼圆瞪,没了气息。万公公和福公公,并那一个宫女,倾身将血迹清理干净。 “安心上路罢,”清岚讥诮道,“我父亲打下的这大好河山,我就笑纳了,而你,该去向我叶家忏悔。” 意识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老皇帝面露惊恐,浑身颤动,如同垂死的鱼一般往后蹭,挣扎的模样万分狼狈。 清岚伸手在他某个穴位用力一捏,皇帝身子一绷,而后手垂了下去,头软软偏到了一边。金戈铁马的皇帝,死得凄惨无比。 越瑾辰站在殿内,面色沉静。清岚正在房中,做什么助他父皇登仙的事,不让人打扰。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清岚这个人,实在有些邪乎,以前是他顾不过来,以后等他登位了,第一件事一定是要除掉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越瑾辰的大脑越加紧绷,不详的预感越加强烈。抿抿唇,他吩咐自己身边的宫女,“让我的亲兵,去将国师夫人‘请’来。就说国师爷让她来。” 江蓠现在对与他私下接触的事只怕心有抵触,他只能想个谎言。 “记住,一定要将她带来,不能让她与国师见面,也不能让别人将她带走。” “是,殿下。”那宫女很快去了。 做下了这个决定,越瑾辰安心了些,又想到传位的圣旨已经写下了,便冷静地把最近的事情一条条都理了一遍。 越瑾辰的亲兵,快马加鞭,火速赶到国师府。 这一夜江蓠彻夜未眠,正等清岚的消息,很快出来见他们。 只见两个军士身穿铠甲,身姿魁梧,一身正派。 其中一个亲兵道,“夫人,国师爷令我们来接你入宫。” 江蓠冷静地打量了他们,点点头,“稍等片刻,我给国师爷拿件衣服。” 她回到卧房,将清岚偶然几次穿过的,那一套黑色的劲装,叠好,装起来,而后转身出了房间。 “情况紧急,还请夫人加快赶路。”亲兵催促道。 江蓠点头,转身去往侧门乘坐马车,两个亲兵一左一右跟着她。 晨曦微露,晓星渐渐沉了,东方的天空慢慢现出了鱼肚白。 越瑾辰正等在宫门,万公公从门内出来,道,“太子殿下,皇上让您进去。” 越瑾辰四处看了一眼,见有羽林卫护卫在殿门旁边,心安了一些,迈入卧室内。 卧室还分内间和外间,俱是静悄悄的,越瑾辰打起十二分的警惕,迈入内间,想先仔细观察一番,结果就见清岚坐于椅上,慢条斯理地擦手。 越瑾辰立即感觉到了冒犯,这人看见太子,竟然不起身?然而他不待质问,便看见皇帝瘫软在龙床上,面色呈现一种死人才有的灰败。他顿时心一惊,大步上前,拉住了皇帝的手。 那双手,仍是温热的,但是他的父皇,已经没了声息、不会动了。越瑾辰抿紧了唇,意识过来,是清岚假意让万公公宣他进来的。 他转头质问道,“父皇已经殡天,你为何不通知外面,不让后妃哭丧,还假意让我进来,你想做什么?” 清岚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越瑾辰。越瑾辰心头疑窦越来越多,又被清岚的眼神盯得后背渐渐起了凉意。 越瑾辰正待再开口呵斥,清岚忽而一笑,“你有没有觉得,身体不太舒适?” 身体?越瑾辰下意识地便去感觉自己的身体,觉得并无不妥,紧接着意识到自己竟被清岚牵着鼻子走,正要指责他故弄玄虚、欺君罔上,忽然一阵剧痛从心口袭来,痛得他站不稳。 越瑾辰身体一晃,单膝跪在地上,手指死死抓着心口,粗重地喘息着。 清岚笑道,“哎,看来殿下旧疾复发了,真是不妙,这病怎么就治不好呢?” 不可能。 越瑾辰心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他明明好了那么久了,连江蓠都说他康复了。难道是中毒?可他自小时候的变故之后,变得十分谨慎,入口的东西都要试毒,怎么可能中毒? 唯一没有试毒的,是……不可能! 他死死盯着清岚,喝问,“你做了什么?” 清岚轻轻一笑,“我劝你小声点,不然我可能忍不住改主意,现在就杀了你。” 越瑾辰悚然一惊,大声道,“羽林……”然而一个卫字还未出口,清岚已经快如鬼魅地闪了过来,单手用力掐紧了他的喉咙。 手上是令人胆寒的杀意,国师爷面上仍轻笑着,“都说了,让你小声点。”虽他并不惧怕——也并不觉得危险,但是并不想太过麻烦。 人杀多了,蓠儿会不高兴的。 越瑾辰喉间剧痛,感觉到了窒息,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与脖颈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努力挣扎,想要开口说话,然后终于看到了,角落里太监总管的尸体。 后背出了汗,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冷的。 清岚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与多费唇舌,你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 他略松开了些手上的力道。 越瑾辰呛咳了几声,嘶哑道,“江蓠在……我手上。” 便见清岚的笑意更加畅快,“越瑾辰,自作聪明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谁说我的蓠儿在你手上?你难道看不出,我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竟敢拿江蓠做人质威胁他,越瑾辰的情意也就二两重,也配和蓠儿见面? 越瑾辰意识到,他说的话是真的,最少后一句是真的。而且他也看出,清岚原来是隐藏的高手。 越瑾辰才智与气度皆过人,唯二不如越谨宇的,一个是身体不便,第二个,便是因身体不便,而无法练武。硬拼是拼不过处心积虑的清岚的,眼下只能先行缓兵之计。 越瑾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你没有立时杀我,应当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确实如此。”清岚笑道,松开了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老东西已经写好了传位昭书,让你做片刻皇帝也无妨。我要你亲手写圣旨,昭告天下,还大将军叶筠满门亲白。” 越瑾辰扶着自己疼痛的脖子,眼神一变,紧盯着他,“你是谁?” “我是谁,”清岚轻笑,“说起来,我们小时候还见过。” 越瑾辰震惊地打量着清岚的脸。他丝毫不像年轻的叶筠,也不像叶夫人明氏,且看起来并未使用□□之类的东西——那种东西不可能天长日久地使用而不被人发现。所以,他是在自己皮肉与骨上动了刀?这人当真狠得下心,比自己更能忍。 清岚转头,吩咐万公公,“看看夫人是否到了。” 万公公应声离去。越瑾辰低下了头,暗自着急,怎么还没有人发现不对? 他悄悄试了试,不幸中的万幸,自己的腿还是健健康康的。但他仍不能妄动,清岚离他太近了。他必须先想办法,远离清岚伸手就能杀他的距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清岚终于不再笑,冷漠地低头看他,如同看地上的蝼蚁,“羽林卫至少有一半听我差遣,陆从定也是我的人。这两年官员更换频繁,你不曾想过为什么么?” 越瑾辰心弦猛颤,眼睛睁大。他不是没想过,他以为,大多数是越谨宇做的手脚,而剩下的少部分,是清岚不满被参而胡乱杀的。 原来竟不是么? 清岚又笑道,“其实,杀了你也未尝不可。你不是还有两个不成器的弟弟么……” 越瑾辰陡然一震,怒视着他,“你不要动他们!” 原本他和越谨宇勾心斗角,和皇帝虚与委蛇,并不注重血脉亲情,但此刻面对共同的敌人,他身为长兄,心里忽然多了一些气性出来。 清岚冷漠道,“那你就老实听我差遣,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千百人要因你而死。” 越瑾辰没有说话,仿佛默认。 沉默间万公公在门外扬声禀报,“皇上,国夫人到了。”他故意喊的“皇上”,是想暂时蒙蔽门外的人,造成皇帝还未死的假象,给清岚争取时间。 越瑾辰身体一僵,转头。原本他还抱着希望,觉得自己出手算及时,兴许能握住江蓠这个凭仗,但现在…… 江蓠从外间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越瑾辰。那目光极其淡漠,仿佛只是扫过了一棵青草。紧接着江蓠的目光落在清岚身上,松了口气,柔柔笑开,“清岚。” 清岚亦露出温柔且真诚的浅笑。 越瑾辰的心顿时又格外痛了起来,“江蓠,你……” 江蓠走到清岚身边,转头看向越瑾辰,目光冷淡疏离,“你派了两个亲兵去骗我出府,已被府中护卫杀了。” 她上辈子和越瑾辰亲密交往那么久,又怎么会不认识他的亲兵。何况清岚已经嘱咐过她,听他安排,不要相信别人。 越瑾辰却是心神陡转。清岚一向华而不实、风流好色,府中都是美人,哪来的护卫?等等,这难道一直是清岚的障眼法?! 越瑾辰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被骗了。不只是自己,包括皇帝、越谨宇,许多人,都被骗了。 狼狈的太子殿下脸色剧变,江蓠并不在意,只道,“你最好听清岚的,你的毒,只有他能解。” 越瑾辰不得不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他是怎么中毒的?“我的毒……” 江蓠毫不犹豫接口道,“我下的,就在那十颗药丸里。” 万箭穿心大约就是如此。越瑾辰一时间极度震惊,又极度心痛,痛得他几乎要坚持不住,倒在地上,“为什么……” 嗓音竟一度有些哽咽。 “我与清岚自幼相识。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想拿你做清岚的棋子罢了。”江蓠淡道。 “自幼相识……”越瑾辰喃喃低语着。难怪。难怪那次父皇赐婚,即便他故意向江蓠抹黑清岚,寄希望于江蓠抗婚,却始终从未曾听过这样的消息。 “还想拿我,做清岚的棋子……”越瑾辰佝偻着身子,沙哑地笑了起来,原来他曾以为的两厢情悦,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原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原来他,被骗了好久好久,好惨好惨…… 越瑾辰失态地笑了半晌,终于停了下来,目光变得森冷起来,充满恨意地盯着江蓠。他曾经有多信任多喜爱,现在就有多恨,“江蓠,你好狠的心!世间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 江蓠冷眼看着越瑾辰怒吼。她种种行为,不过是照越瑾辰学的罢了,而他现在的种种情绪,亦不过是她上辈子泣血尝过的。 “你好好听清岚的安排,兴许他会考虑饶你一命。”她淡淡回应了一句,转身将带来的衣服交给清岚。 越瑾辰哑然。原来不仅是他的信任愿意被践踏,连他的仇恨,都不被在意。十指扭曲地扣紧了地面,他凄然地看着江蓠,“江蓠,你真的不曾喜爱过我,哪怕是一刻么?” 江蓠回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种人,也配说爱?”顿了顿,她又道,“我知道,江敏是你设计杀的。” 越瑾辰身体剧烈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蓠,随即感觉到五内俱焚,整个身体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江蓠说完,又看向清岚,目光与声音,皆是截然不同的温柔,“我们去换衣服罢。” 清岚一直安静地看着江蓠与越瑾辰交流,不曾插话,此时亦只是包容而又宠溺地浅笑道,“好。” 嘱咐福公公看好越瑾辰,清岚带着江蓠绕到屏风后更衣。 江蓠才帮着清岚穿上那一套英姿飒爽的衣服,绑好束袖,卧房外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第63章 吾皇 群臣得了消息,皇帝只怕熬不过今晚,于是陆陆续续赶到宫中,一边跪地哀哭,一边等待消息。 陆从定按照清岚的安排,从国师府接着江蓠,一路护送她入宫,然后便混在群臣之间跪着了。 越瑾辰的亲兵在更远的地方,看起来犹疑不安。陆从定扫了两眼,和站在殿门处的羽林卫副统领交换了一个眼神。 又过了小半刻钟,越瑾辰的一个亲兵,弓着腰快步走到了跪着的镇北侯身边,跪在他身侧,而后侧头与他耳语了两句,说了越瑾辰之前派人去接国师夫人的反常举动,又说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太妙。 镇北侯皱眉,也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太妙。皇帝将要驾崩,拦着诸位皇妃皇子不让进本就蹊跷,越瑾辰进去许久了,也没个动静,实属异常。 如今他就快是越瑾辰的妻舅,未来的国舅,自然替越瑾辰着想,直起身子,扬声问,“国师和皇上在里面已多时了,怎还未有动静?” 羽林卫副统领冷冷瞥他一眼,道,“国师和皇上正是紧要关头,侯爷您如此大声喧哗,也不怕惊扰了圣驾?” 镇北侯心头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正是紧要关头,皇上怎么不召哪个娘娘进去照顾?这也没个公公出来知会个消息?” 太监总管已经很久没露面了,只有万公公出入了一次。 陆从定道,“侯爷,兴许里面正忙,耐心等一等罢。” 镇北侯眉头拧得更深,大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卧室内,福公公听到声音,下意识地转头看门外。 便是此刻,从方才开始便已默默积蓄力量的越瑾辰,忍住身体的不适,忽然猛地跳起,撞向福公公。 他的性格与野心,决定了他便是再伤心也不会失了理智,再身处险境,也不会——更不能绝望放弃。 福公公今日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一直面无表情,与往日长袖善舞、曲意逢迎的模样大相庭径。越瑾辰推测,他应该同清岚一样,有秘密的身份,多半是清岚的下属。 清岚让他看着自己,也就是说,他多半会武功。 这室内的几个人,清岚与江蓠去了角落,距离较远。宫女一直低头默默地,没什么存在感。福公公看着自己,万公公站在两步开外。 听到外间响动,越瑾辰当机立断,运用一时的爆发力,猛地撞向福公公,角度十分巧妙,将福公公撞得往后踉跄,和万公公撞成一团。 福公公失去平衡,又被万公公下意识抓住,一时来不及施展。越瑾辰一击得手,转身朝门口奔去,同时口中大喝,“护驾!” 见局势迅速变遭,江蓠心中的担忧也快速发酵,便要绕出屏风查看情况。 清岚也蹙了眉,道,“真不省心。”他并没有如何着急,眼下的情况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 原本他想擒贼先擒王,控制住越瑾辰,尽量平稳地过渡皇权,尽可能地减少伤亡。但越瑾辰却选择了奋力一搏、困兽犹斗。他毕竟是天潢贵胄,也有自己的傲骨,不会轻易受人控制,可以理解。 何况自古争夺权位,没有不流血的。早晚要打一场,那便打罢。 越瑾辰的真实势力如今也就那么多,他不听自己的,要做困兽之斗,那便斗罢,让他心服口服。 他现在要杀越瑾辰、易如反掌。但他想以最正大光明的方式,还自己父亲的清白。而最正大光明的方式,便是让越家正统的皇弟,宣读圣旨,细数先皇的罪状,厘清父亲的冤屈,昭告天下。所以他暂时仍得留越瑾辰一命。 越瑾辰夺门而出。 清岚拉住江蓠,“你不要出去,就待在这里。若是害怕便待在外间,我让福公公陪你。” 他不太想让江蓠出去,看见外面的杀伐。 江蓠却摇摇头。无论是卧房内的尸体,还是外面的危险,她都不怕,更多的是担心清岚。 清岚只看她的神色便懂了她的想法,扶住她的肩膀,低下头,异常温柔地看着她,“不必担心我,我很快就回来,乖乖等我。” 给了福公公一个眼神,示意他照顾江蓠,清岚转身,昂首肃目地走出了卧房。 江蓠只能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在越瑾辰喊护驾的那一刻,羽林卫副统领便猛地抽出了自己手中长刀。殿中跪拜的妃子皇子顿时尖叫着奔逃,缩到了角落里。 更外一些的臣子们也都连忙起身,纷乱地叫了起来。 越瑾辰奔出门外,冲副统领大喝道,“国师清岚意图不轨,就地格杀!” 越瑾辰的亲兵看他安全出来,一个个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 副统领却只冷眼看着他,一时未动。 镇北侯两步奔到越瑾辰身边,拦到他身前、将他护住,转头急迫地吩咐越瑾辰的一个亲兵,“去通知镇守北门的李大人过来!” 李大人是今晚被调开的羽林卫正统领。镇北侯有些信不过现在的这个副统领。 这时副统领终于动了,他举刀,一刀砍向了镇北侯。 越瑾辰大惊,没想到副统领假装忠心,原来却早已投靠了清岚。 他的亲兵们顿时冲了上来,和驻守此地的羽林卫斗在了一起。 镇北侯将副统领一脚踢开,抢过一个羽林卫的兵器,护着越瑾辰到一边。 越瑾辰被人护着,又冲陆从定喝道,“陆从定,护驾!”陆从定却一言不发,攻向了他的亲兵。 越来越多的武将参与了进来,站在越瑾辰这边的少,站在清岚那边的却多。还有的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越瑾辰此时已是心神俱震,没想到不知不觉中,清岚的势力已然如此庞大。不少他以为忠于自己的人,原来都在和自己做戏! 越瑾辰咬住了牙齿,目眦欲裂。 不会武功的大臣和宫女太监四散躲藏。更多越瑾辰的亲兵赶到,大殿外宽阔的广场上,到处是打斗的身影。巍峨的皇帝寝殿,渐渐弥漫开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然后,清岚在一片刀光剑影中,不紧不慢走了出来。 谁也没见过这样的国师爷,往日的懒散、华丽与邪气尽皆散去,黑衣利落,眉目沉冷,身姿笔挺,昂首阔步,仿佛一柄黑黢黢的冷剑。初升的太阳散发出微红的光芒,笼罩在他身上,使他看起来越加惊心动魄。 越瑾辰眼神一凛,指着他下令道,“诛杀叛逆!” 一个亲兵朝清岚砍来。清岚眼也不眨,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刀,一脚将他踹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脚步与方向都没有丝毫改变。 清岚直往镇北侯去。镇北侯意识到他的目的在自己这里,咬咬牙,大喝着迎了上去,“大胆叛贼,还不投降?” 清岚冷冷一笑,“便是你父亲亲来,也打不过我,何况你?” 手起,刀落,身姿飒然,矫若游龙。只听叮砰几声响,堂堂镇北侯,在清岚手中没有第四次出刀的机会,便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清岚此举,意在杀鸡儆猴,威慑越瑾辰的势力投降,以免造成更多的杀戮。果然,随着镇北侯的惨叫,已有不少人停了下来,被清岚的身手惊得目瞪口呆。 陆从定踹开自己面前的敌人,快步走到清岚身前,单膝跪下,“小将军。” 清岚略一点头。陆从定站起,转身面对人群,曼声道,“此乃叶筠大将军之子,为父伸冤而来,投降不杀!” 叶筠的名字如雷贯耳,谁人没听过这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场面顿时更加为之一惊。 越瑾辰义正言辞道,“一派胡言!清岚弑君犯上,十恶不赦!诛清岚者,赏黄金千两、赐侯爵位,封妻荫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还有愚忠于正统皇室之人。两方人马顿时又混战起来,然而越瑾辰这边实在势不如人,兵力越来越少。 不多时羽林卫李统领带兵赶到,他看着眼前的战局,先是怔愣,而后犹豫。 越瑾辰喝道,“李大人还不护驾!你的下属早就想将你取而代之,你还不战?!” 李统领猛地一震,迅速反应过来。越瑾辰的意思,副统领选择叛乱,是清岚答应了让他取代自己做正统领。被取代?不行,他不能被取代。 李统领立马带领士兵参与了战局。羽林卫内部反目,情况更加复杂,到处混战一片,刀光闪烁、血迹纷飞。 清岚冷冷看了越瑾辰一眼。越瑾辰确实有才,足够与他对峙到现在。 陆从定迈步,打算一会李统领。然而清岚推开了他,自行持刀向前。 李统领迎上前去,只觉得上前来的清岚漆黑冷厉,眼睛直直盯着自己,一步一步,仿佛从地府走来的杀神。他硬着头皮迎上前,很快又败下阵来。 清岚没有杀他,而是将他掼倒在地,用自己的刀尖抵住他领的喉咙,长身而立,冷冷环视着众人,道,“还不投降?”音量不高,却十足有压迫力。 见清岚短短时间连败两员大将,那一身功法快如鬼魅令人畏惧,越瑾辰这边的军士,渐渐萌生了投降之意。 陆从定一个健步,越到越瑾辰身边,将刀横在了他脖颈前。他肃目道,“殿下,不要再负隅顽抗了。” 越瑾辰袖中的手掐紧了手心,咬紧了牙。从陆从定背叛开始,他便知道自己败局已定,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何况他中毒的身体,一直在隐隐作痛。情况真的很糟。 他一时沉默不语,但是士兵们见效忠的对象被擒,一个个的不再犹豫,放下手中兵器,跪在了地上。 清岚看向越瑾辰,冷冷问,“服不服?” 越瑾辰垂下了头。 江蓠站在皇帝卧室内,紧握着双手。她听到了外边兵器碰撞的声音、杂乱呼喊和□□惨叫,心中担心,但她不会武功,出去也于事无补,只能不安地等待。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她转身。 江蓠转身,看到了清岚沉静的脸,心,顿时安了下来。 “情况如何了?”她快步迎上前,拉住了清岚的衣袖,细看了他一番,见他并未受伤,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方才在外时,清岚冷眼冷心,如今见到江蓠温柔的脸庞,他脸上渐渐缓开了笑意,低声道,“都已制服了,不必担心。” 他摸摸江蓠的眼角,“看你有些疲惫,累了便去小睡片刻,再醒来,便是我们的天下了。” “那你呢?”江蓠殷殷问。 清岚坦白道,“我还要看着越瑾辰写圣旨。待我忙完了,便来找你。” 越瑾辰只怕未必会乖乖听话写圣旨,到时候少不得用一些手段,这些手段,不好让江蓠知晓。 江蓠明白清岚有自己的打算,只温顺地点点头。 福公公带江蓠去了旁侧的房间,拿了干净的锦被,让江蓠在小榻上稍作休息。 江蓠默默躺着,虽有些疲累,却也睡不着,只闭目养神。 羽林卫将殿外的尸体与伤员处理妥当,太监们将地上的血迹草草清洗。空气中仍满是灰尘与血腥的味道。 不少的官员与宫人脸上仍是惊惶未定,靠站在殿柱旁边瑟瑟发抖。 宣告皇帝驾崩的钟声终于响了,一切已成了定局。 清岚将越瑾辰带到了御书房,负责审核圣旨并盖章的官员也被召了进来,神色各异地站在一边,等待清岚的命令。 而清岚只是漫不经心地坐在龙椅上,仿佛丝毫不觉得这龙椅代表着何等的尊贵。 万公公拿来御笔和砚台,磨好了墨,将御笔递到了越瑾辰面前。 越瑾辰脸色颓败,默默看着那支笔,并没有动作。 “请罢,殿下。”万公公催促,脸上带着一股成王败寇的轻蔑。 越瑾辰握紧了拳。如今他当真是虎落平阳,竟被一个万公公如此对待。 清岚冷冷看他,“你忘了,你弟妹的命,可都寄于你这双手上。” 越瑾辰心一颤,咬紧了牙,接过了笔。 清岚依然面色沉冷,无视他的纠结,“两道圣旨,第一道,细数先帝罪孽、还我父亲清白,第二道,禅位于我。” 越瑾辰全身都发起抖来,咬牙道,“我不能!” 禅位之事且不论,他与兄弟尔虞我诈,坐看皇帝病重,但不代表,他能不孝至当着全天下的面,辱他父皇名誉。 清岚冷道,“由不得你。”他冷眼看着越瑾辰发抖。 屈辱么?那你们又可知,我父亲死得有多屈辱?我当初四处流亡的时候有多屈辱?我满心仇恨,却要对皇帝曲意逢迎,还要听他辱我母亲时,有多屈辱? 一报还一报罢了。 越瑾辰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仇恨地瞪视着清岚,清岚冷冷地逼视。最终,越瑾辰败下阵来。 是的,由不得他。 他颤抖着手,开始在绢黄的圣旨上落笔,一笔一划,仿佛是在自己的心上凌迟。时间变得无比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两道圣旨写完。几个官员过来,小心翼翼地检查一番,然后盖下了章。 待官员盖章完毕,万公公带着另一个小太监,分别捧出了两方玉印,一方是老皇帝的御印,另一方,是尊贵无匹的传国玉玺。 清岚从御案上拿起了象征着权力更迭的传国玺,于手中把玩了一番,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来,在第二道圣旨上盖下了最后的印章。万公公则帮着用另一方印玺,在第一道圣旨上盖章。 越瑾辰看着传国玉玺盖下,仿佛也盖住了自己最后的希望。他整个身体松软下去,除了站着,再也没有了多余的力气。 万公公捧出了老皇帝生前拟好的传位圣旨,站到了越瑾辰身旁,笑道,“皇上,请罢。” 越瑾辰低哑地笑,这是何等可笑的“皇上”二字啊!最终,他跟着万公公走出了御书房。 住得远的得到消息迟的官员、听到了丧钟的诰命夫人亦陆续赶到,此时大殿之外,密密麻麻地全是人。有的心有成竹、安稳冷静如陆从定,也有的惊惶不安、不知所措。 越瑾辰在巍峨的殿门外站定,万公公展开手中的圣旨,扬声道,“圣旨到!” 人群如同潮水一般陆续下跪,越瑾辰高高站着,听着万公公宣读先皇传位于自己的圣旨,只觉得冷。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陆从定带头,下面的人们陆陆续续发出了声音。 越瑾辰面色冷漠,无动于衷。 江蓠听到呼声,再也躺不住,起身往外走,来到门边,恰好遇见清岚。 清岚微微一笑,笑容在这满殿的锦绣繁华里,竟显得隽永。他伸出了手,无比温柔道,“我来接你。” 江蓠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清岚带江蓠来到了大殿之外,站到了越瑾辰身侧。 一位审核圣旨的官员,双手捧着最新的两道圣旨,弯腰到了越瑾辰跟前。 越瑾辰冷漠地拿起第一道,没有感情地宣读。 “……先帝倒行逆施,枉杀忠良,其德不类,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逐群生之和……先大将军筠,宿卫忠正,宣德明恩……今还大将军之位,追忠义公。叶妻明氏,柔仪嘉慧,兰芳桂郁,淑慎性成,静勇维则,追柔嘉公夫人……” 人群里起了议论声,又很快消弭了下去。 越瑾辰冷冷地扫了一眼,道,“朕还有一道圣旨。”他从官员手中,拿过了第二道圣旨。 “……今朕承大统,欲励精图治,以告社稷,然旧疾复发,无能为此。朕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叶氏。叶氏之子旭之,天诞睿圣,河岳炳灵,宏谋霜照, 表里清夷……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叶氏旭之……” 待越瑾辰念完,清岚从他手中拿过了圣旨,微微举起,由上而下,睥睨着阶下的百官与命妇、宫人与侍卫。 已陆从定和羽林卫副统领为首的官员带头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终于纷纷醒悟,加入了朝贺。万公公、福公公……所有人尽皆跪拜下去,迎合着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越瑾辰终于失去全身的力气,跄踉着后退,靠墙而立。 江蓠侧头看着清岚无限威严的模样,以后,这人就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了。大家都在跪拜,她是不是也该跪拜? 江蓠才弯了膝盖,清岚牵着她一直未曾松开的左手忽然使力,制止了她,拉起了她矮下去的身体。 新任的皇帝侧头默默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质疑她为何要下跪。 江蓠便懂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站在他身侧,同他一起,接受这万人的臣服与跪拜。 众人再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呼声停歇,清岚冷冷扫了一眼越瑾辰,开口,“将越氏皇族暂行在冷宫安置,回头发落。” 越瑾辰捂住胸口,按捺住那一阵一阵的疼,目光从江蓠身上划过,转到清岚脸上,“我已做到我答应的,希望你也言而有信。” 清岚侧眼看他,没有作声。江蓠却是连看都不曾再看他一眼。 越瑾辰缓缓跟着侍卫离去。 清岚又宣布了几项官员罢免的命令,将万公公升为太监总管,羽林卫副统领擢升为正,罢免国师一职,重建钦天监等等。 受命的几人领命谢恩。然后在所有的官员请求指示的目光中,清岚略一偏头,想了想,道,“其他的事,你们先商量,商量妥当了,再来禀告……朕。” 百官哑然。江蓠侧头,看着他这甩手掌柜一般的模样,有些诧异,又忍不住想笑。 “朕相信你们的能力。”清岚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转身拉江蓠去惠妃宫中。 惠妃自去世后,寝宫便空着,虽然殿内因为失去了主人而显得冷情,但时常打扫,仍然十分干净。 洁癖的新皇帝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地方。他揉揉江蓠略显疲态的脸,道,“方才没睡着?” 江蓠默默点头。清岚便笑道,“我陪你睡,总睡得着了?” 江蓠幽幽看他一眼,清岚已笑着转身去洗漱,不多时,便神采奕奕地出来了。 “都成亲这么久了,我的蓠儿还如此羞涩。”他调侃着江蓠,将她拉到卧房外间的小榻上睡着,又搂着她的腰,贴在她身后。 毕竟是不太熟悉的环境,江蓠起初有些紧张,但清岚一动不动,气息安然,怀抱也温暖安全,江蓠渐渐放松下来,最后沉入了梦乡。 待江蓠再醒来时,她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第64章 结局·你的清岚 清岚去了冷宫之中。 越瑾辰坐在破旧的木椅上,静默地看着几个年幼的弟妹哭泣。 “皇上,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淑妃——现在该称为淑太妃了,亦哭着追问越瑾辰。 越瑾辰手握成拳,静默不语。他在等,等自己的亲信来接自己。他不知是否会有这样的一个或者几个人,但他只能等、必须等。 但他先等来了清岚。 清岚站得笔直,双手负于背后,冷眼看着越瑾辰,身后还跟着两个太监。 越瑾辰忍也忍不住满心的仇恨,面上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不知新皇驾到,有何贵干 ?” “我来送你上路。”清岚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说来看看一棵花,一棵草。 越瑾辰悚然一惊,“你堂堂九五至尊,不能言而无信。” 清岚笑了,“我答应什么了?” 越瑾辰语结,冷静地略一回忆,发现清岚居然当真没有明确地给他任何承诺。 他说自己的毒只有他能解,却未曾说过会为自己解。他让自己乖乖听话,说几个弟妹的命寄于他身上,却没有答应,若自己乖乖听话,便会放他们安全离开。 “你真卑鄙!”越瑾辰怒道,“竟无耻地玩这些咬文嚼字的戏码。” “彼此彼此罢了。”清岚笑道,“你父亲便不说了。你在蓠儿面前故意抹黑我,还在蓠儿嫁我之后纠缠她。江敏虽性子跋扈,对你这个表兄倒是真心,你为了自己的利益下毒手杀她。还有越谨宇……这一桩桩的卑鄙之事,还要我细说么?” 越瑾辰咬住了牙,无法反驳。 “能隐忍这么多年,你也算个人物。”清岚走上前,将一个瓷瓶扔到他手中,“我便给你一个好死。这里面的药丸,是你身上之毒的毒引,吃下之后发作快,死得轻松,你自行了断罢,我会留下你弟妹的命。” 正因为越瑾辰算个人物,所以清岚不会留下他的性命来给自己留下隐患。何况越瑾辰纠缠江蓠,对自己有杀心,那便更不能留了,给他一个好死已是自己心慈手软。 越瑾辰手拿着瓷瓶,心跳剧烈,生死存亡之际,脑海里充满了各式澎湃的想法。 清岚却冷眼扫视过了老皇帝的一众妃子和儿女。淑妃见状,哭着跪在地上,哀求道,“国师爷,您饶我们一命罢!” 清岚冷漠道,“看在江蓠的面上,我会留你们性命。也望你们安分守己,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转身,最后留给了越瑾辰一句话,“越瑾辰,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越瑾辰的手,剧烈地抖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人来救他,没有人。 “殿下,还请不要拖延。”清岚留下来盯着他的太监催促道。 越瑾辰看着冷宫的门口,那一刻,他忽然希望,如果江蓠能站在那里对他笑一笑,那该有多好。 可是他的愿望,不会实现了。江蓠说,他这样的人,不配说爱。也许他真的不配罢。 越瑾辰咬了咬牙,猛地揭开瓷瓶,将里面的药丸一股脑喝下。 很快,他感觉身体烧了起来。心脏痛得更加厉害,但是痛过一个极限之后便转为麻木。最后他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识那一刻,他恍惚想着,清岚果然没有骗他,这毒药,死得当真轻松痛快。 “皇上!”“皇兄!”哭喊的声音,离他渐渐远了。 “皇上,他已经服毒了。”清岚站在冷宫门外,负手而立,面色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太监过来小心翼翼地禀报。 清岚点点头。他自己制的毒药自己最清楚,知道越瑾辰当真是死了,遂淡道,“给他一口薄棺罢。” “是。”太监领命。 清岚朝御书房走,新皇登基,还有诸多事等着他。比如,镇北侯的家人如何处置,老皇帝的尸体如何下葬,越氏皇族如何安置,钦天监官员如何任命,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何时举行等等。 他现在,当真是懒散不得了。希望他的臣下们足够聪明能干,能够给他排忧解难。 江蓠醒后,便有宫女给她端来了温软可口的甜羹。宫女小心翼翼解释道,“这是皇上安排的,他担心您饿着。” 江蓠确实从昨晚开始便滴米未进了。如今皇帝大丧,御膳房准备的恐怕都是一些冷食。宫女能端来温暖的食物,想必是清岚特意嘱咐过的。 江蓠浅浅一笑,低头开吃。 知道清岚在忙,江蓠也没有出去寻他。如今他是皇帝,情况只怕不一样了,以后未必是想见就能见。她想起千百人跪拜清岚时,他的模样,那是她从未曾见过的,睥睨众生的威仪。 江蓠有一些低落。但这种怨妇一般的思绪不适合她,她起身去寻书看,福公公自动自发跟在她身后。 江蓠知道乱局刚刚平定,只怕还有安全隐患,所以也默认了福公公的做法。不过她一贯不喜排场,惯用的婢女又不在身边,因此除了福公公,她也没带别的人。 她去的是太医院。 太医们在这次的权利变更中参与最少,面对今天的波澜曲折,一个个惊惶未定、一头雾水。又因为一场战斗,不少人死伤,太医们更有的忙。 于是这里,只有两个官职不高的太医聊做值守。 两个太医一看新皇后来了,越加惊慌,彼此交换疑惧的眼神,跪地行礼。 江蓠依然没什么架子,静道,“我只是来看看医书,你们不必在意我,各行其是罢。” 太医们又彼此面面相觑,惊疑地站起来。 江蓠也知他们紧张,没有多说,转去挑书。 太医院收藏的医书正统而全面,上面还有太医们做的笔记。江蓠心中欢喜,很快挑了一本,不想影响太医们,便转出了太医院。 因为急着看书,她在太医院侧旁的台阶上坐下了。这里安静,鼻尖都是满满的药香,而不是那些熏香的味道。江蓠待得十分舒适。 清岚还是国师爷的时候便行为乖张,心狠手辣,如今当了皇帝,更是令不了解他的官员畏惧。这样也有一个好处,便是处理事情来不会有大臣吵来吵去,效率大为提高。 但是事情确实多,清岚处理完毕,日已西斜。他起身去惠妃寝殿寻江蓠。 他到的时候,江蓠还未回。宫女回答,说江蓠去寻书看了。 江蓠喜爱看的,自然不是什么诸子百家、儒学典籍。清岚没让人跟着,独自往太医院去,然后在太医院侧旁看到安静看书的江蓠。 夕阳照在她脸上,令她的脸颊灿若桃李,而那宁静恬美的模样,又仿佛能洗去旁观者心头所有的悲苦纷扰。 清岚又想起,年少时看着她挪不开眼的日子。 如今他看着她,仍旧挪不开眼。 福公公见他来了,正要行礼,清岚抬手阻住了他。 没人提醒,沉浸在书中的江蓠仍未发现清岚来了。而清岚轻轻走到她面前,低头,无比虔诚地吻在了她的额侧。 江蓠猝不及防被亲,终于从书中的世界惊醒过来,一看是清岚,先是放松,紧接着意识到他于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什么,耳根顿时红了,恼道,“你……你怎么这样?”不分场合就乱亲人。 清岚忍笑道,“我是怎样的人,你一开始不就知道么?” 所以说这还怪她?江蓠更恼了。 清岚握住她的手,牵她起身,哄道,“除了福公公,这里没人的。” 江蓠转头去看,这才发现,虽然是室外,但确实除了背过身去的福公公外,此处没有别人,看来清岚也不是不管不顾胡来。江蓠心中的气,便散了六七分。 “饿不饿?”清岚柔声问着,摩挲着她的手背。 江蓠想想今日除了那甜羹,没再吃别的东西,她确实饿了。 “走罢,我们回去吃晚餐。”清岚柔声道。 江蓠乖乖跟着他走,最后的两三分怒气也没了。 江蓠和清岚回到惠妃寝殿,热腾腾又香喷喷的晚膳已经备好了。 清岚亲自给她布菜,与她说起了一些事情的处理结果,“老皇帝明日便会下葬。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一起举行,钦天监很快会选出日子来。” 江蓠默默点了点头。 清岚觑了她片刻,低笑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江蓠抬头,坦然问道,“如今你是皇帝了,以后我们,会不一样罢?” 原来她想的是这个。清岚伸手弹了她额头一记,“难道我今日当众不让你跪我,还不够说明我的心意?” 江蓠摸着额头,眉心蹙起了,心想这人故态复萌,又欺负她。 清岚笑道,“小傻子,无论我是不是皇帝,我依然是,你的清岚。” “你的清岚”四个字,让江蓠隐约觉得耳熟,更多的感动与欢喜从她心里冒了出来。清岚没有多说,但江蓠已确切懂了。她看着清岚,眼睛里盛放着丝丝缕缕的情意,展颜笑道,“我相信你。” 她也相信,他们余生,必然彼此信任、彼此平等、相亲相爱,携手笑看风云,直至白头偕老。 第65章 番外·厚爱 当晚有清岚命人将惠妃寝殿安排一新,国师府又送了两人的用品过来。夫妻两便在惠妃寝殿歇下。 第二日一早,便有宫人前来,给清岚和江蓠量身,说是要给新皇新后制作新衣。之后老皇帝果然草草下葬,清岚命人修整打扫整个皇宫,便带着江蓠与待处理的事务,回了国师府。 第三日,提前将事务处理完毕的清岚,一大早拉起了江蓠。 “有什么事么?”江蓠疑问道。 “你随我去便知道了。”清岚如此回答。 清岚带江蓠去了西郊,那里有一片蔓延的山脉。 清岚带着江蓠往山脚走。越往里路越不好走,羽林卫在前方开道,清岚护着江蓠,走得很慢。 “我们去哪?”江蓠疑问道。她不是没有走过山路,只不过也未走过如此荒无人烟的,连个路也没有。 清岚小心地牵着她,道,“我带你去见父亲。” 江蓠神色便肃穆下来,温顺地跟着清岚走。 费了不少功夫,清岚才找到那一处荒坟。当初叶筠最忠心的几个亲兵,拼死抢夺他的尸体,然后将叶筠葬在了此处,不敢立碑刻字,只弄了一个无名的木碑。 如今木碑早已腐朽,坟头几经雨水的冲刷变得十分低矮,荒草杂树又长了上去。 清岚看着坟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眼露悲痛,低沉道,“父亲,我带蓠儿来看你了。” 江蓠顿时心酸,跟着清岚喊了一声,“父亲。” 没有让旁人插手,清岚独自一人一棵棵拔掉坟头的荒草与杂木。江蓠心疼,要帮他,清岚道,“小心弄伤手,这等粗活我来做便行。” 江蓠忍着动感与心酸,吸了吸鼻子。这是上辈子她一直未曾知道的,清岚的伤与痛。这辈子,她一定要对清岚更好。 待坟冢清理干净,清岚和江蓠并肩跪下,在坟头缓缓磕了三个头。 “可是要为父亲迁坟?”江蓠问道。 清岚摇了摇头,都说入土为安,何况叶筠下葬时没有条件准备棺木,清岚不打算为父亲迁坟,只命人将坟头仔细打理,修葺墓碑。 碑是双人碑,一个是忠义公叶筠,一个是柔嘉公夫人叶明氏。 清岚主动向江蓠解释,“母亲她……在皇陵,我得为母亲迁坟。” 老皇帝恬不知耻,以丽妃的名义将他母亲葬在皇陵。清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不管,所以他母亲的坟,是非迁不可的。 江蓠没有再问,温柔点头,“好。” 留下部分羽林卫看守坟地,清岚将江蓠带回了国师府,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皇陵。 因为老皇帝还想着死后与明氏合葬,因此明氏的陵墓未曾封死,取出明氏的棺椁便不那么困难。 三日后,清岚回来接江蓠,和江蓠一道,送母亲的灵柩去与父亲合葬。 江蓠看着明氏的棺木。明氏是以皇妃的规格下葬的,棺椁十分华贵。清岚命人将层层的外椁去除,只留下最里面的棺来。 江蓠十分理解清岚的心情,他并非不尊重母亲的尸身,而是知道母亲的遗愿,不想她被老皇帝赋予的华丽棺椁侮辱。这样最简单的一层棺,才是和叶筠最配的。 午后队伍到达,叶筠的坟旁已经新挖了坑。清岚命人将明氏的棺放入,然后和江蓠跪在了墓碑前。 “爹,娘,大仇得报,你们可以安息了。”清岚低声道。 江蓠无言地在一旁,默默烧着纸钱。 晚间两人回到国师府,疲惫的清岚搂着江蓠,终于睡了个好觉。江蓠不忍打扰他,任他搂着。 第二日江蓠猛地惊醒,第一时间感觉到,身旁的躯体烫的不似寻常。扭头一看,这人眼睛紧闭着,眼角都红了。 江蓠连忙伸出手,一探他额头,果然是发热了。以往这人总给她强悍的感觉,处处体贴照顾她,如今连轴转了好些时日,心头重担放下,居然病了。 江蓠立即起身,喊来画屏与红樱,“皇上病了,你们去打水来。”两人迅速去了,江蓠穿好衣服,径直去了药房,给清岚抓药。 伤寒发热如何治疗,她自然娴熟,很快抓好了药,命下人去厨房煎着。 回到房间,水已打来,画屏与红樱却各自站着,未有动作。江蓠诧异道,“怎不给皇上擦脸降温?” 画屏为难道,“主人一向不喜我们近身。” 想想清岚不喜人触碰,往日洗漱都是自己来,婢女们顶多递一递帕子,江蓠默然,走过去绞了帕子,弯下腰,轻轻给清岚擦脸和脖子。 感觉到脸上的触碰,清岚睁开眼睛。 江蓠凑近,低声道,“你病了。” 清岚点点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江蓠。他自然清楚自己生病了,也知道为他擦脸的是江蓠,否则只怕早将人打飞出去。 江蓠看他薄唇干得起皮,又命红樱倒水来,亲手一勺一勺喂给他喝。 新皇帝难得十分配合,一时竟显得乖巧。江蓠莞尔。哪知很快清岚笑了起来,道,“我的蓠儿当真贴心,娶妻当如是。” 嗓子有些沙哑,戏谑的意味倒是很足。可见有些人即便病了,本性亦是不会改的。 江蓠幽幽看他一眼,不做声,继续给他喂水。 万公公抱着一沓奏折进来,道,“皇上,今日的折子……” 清岚揉揉额头,有些无奈,“放着罢,一会儿再处理。” 万公公便小心地将奏折放下,转身出去。 清岚朝江蓠感叹,“这皇帝当真不是好做的——你扶我起来。” “是有些难做,待一切进入正轨,应当会好些。”清岚的辛苦江蓠看在眼里,口中心疼地应着,扶着他手臂,助他起身。清岚眼角瞧着江蓠心疼的模样,忍不住一笑,故意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江蓠身上。 江蓠察觉他的故意,面上幽幽看他一眼,心里却十分包容,任他靠着,用力扶他起身,给他披了一件衣服,又在他身后塞了两个靠枕。 清岚转头看着案头的一大叠奏折,叹气。 江蓠道,“一会儿我读给你听,省得你带病伤神。” 清岚笑道,“我的蓠儿世上一等的好。” 江蓠幽幽看他,看着看着,笑了起来,拿他没办法,转身去给他拿洗漱的工具。 等到用完早膳,熬的汤药也好了,江蓠舀了一勺,轻轻吹凉,送到清岚嘴边。 哪知煞气那么重的一个人,居然喝了一口就不肯再喝,皱眉道,“苦。” 年少时清岚也曾因意外受伤而喝药,那都是面不改色一口喝掉,如今怎么娇气起来。 江蓠无法,只能命人寻来了蜜饯,拈了一粒,喂到他嘴边。 清岚看看蜜饯,又看看江蓠,不吃那粒蜜饯,凑到江蓠耳边,低声道,“你亲亲我,便不苦了。” 江蓠的耳根顿时红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病人滚烫的气息熏的。她下意识地看向待命在一旁的红樱与画屏,回头皱眉道,“不行。” 清岚便道,“那我便不喝了。” 江蓠又羞又气,放下手中蜜饯,“你又不是幼童了,怎么如此耍赖。” 清岚含笑轻飘飘道,“我本就不是好人,耍赖也不意外。”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拿了一本奏折看,竟是真的要将耍赖进行到底。 江蓠气结,放下手中蜜饯,在扭头就走和妥协之间犹豫,最后她悻悻道,“你们两下去罢。” 谁让这人难得病一次呢。 红樱和画屏转身离去,带上了门,清岚微笑着放下了手中奏折,等着江蓠来亲他。 江蓠看清岚得意的模样,想起当初清岚唇上的牙印,一时竟真的恨不得咬他一口,但最终,她只是轻轻地亲向他唇角。 即将亲上的时候,清岚忽然笑着转头,吻上江蓠红唇,还将自己口中苦味,渡到江蓠口中。 江蓠睁大了眼,连忙退开。清岚得了便宜还卖乖,笑道,“夫妻之间正应该同甘共苦。” 江蓠不想理他了,转身便走,清岚叹道,“可怜我身体有恙,还要处理如此多的奏章。” 江蓠又低着头走回来,端起那才喝了一口的药,面无表情地送到清岚唇边。 明白若再得寸进尺,他的蓠儿只怕真要生气,好几天都哄不好的那种。清岚终于不再耍赖,乖乖将药喝完,还一本正经道,“劳烦皇后了。” 江蓠淡淡看他一眼,拿起奏折开始读。等到读完,气终于消了。 夫妻二人合作,江蓠读,清岚口头处理,江蓠代笔批示,间或讨论几句,一天便这样过了。 清岚的热症退了两个时辰,到了晚间,又起了。江蓠皱眉,把担忧写在脸上。 清岚轻柔笑道,“你见过那么多的病人,如今怎么反倒不淡定了?” 江蓠低声道,“你又不是别人。” 清岚心一动,伸手将江蓠扯到自己怀中,搂紧,在她耳边低笑道,“兴许发发汗,便彻底好了。” 怎么个发汗法?新皇帝决定身体力行。 一番胡作非为后,清岚果然发了不少汗,两人又去沐浴,再回到床上,清岚很快睡着了。 江蓠却睡得不甚安稳,隔一会儿便要摸摸清岚的手,探探他的额头。等到下半夜,确认清岚不会再发热,江蓠终于安心睡去。 第二日,清岚起来时,江蓠还未醒。他给江蓠盖好锦被,放轻了动作下床、穿衣。 不多时,羽林卫统领和万公公来了。 羽林卫统领和万公公是来接皇帝皇后入主皇宫的。经过了这些时日,整个皇宫已经休整一新,等待着新主人。 既要离开国师府入主皇宫,那么国师府的一切便该妥善处理一番了。 江蓠出来前厅时,清岚正在打点府中下人。江蓠想了想,也将红樱和江五的卖身契拿了出来,然后坐到了清岚身旁,等他处理完毕了,才开始自己的事情。 江蓠首先处置的是红樱,淡淡看着她道,“虽你过去曾无礼对待过我……” 红樱吓得连连磕头,满脸是泪,“大姑娘……不是,皇后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饶了我罢……” 那涕泪横飞的模样,很有几分可怜。不过江蓠原本也未打算对她如何,只略一沉默,淡道,“看在你后来还算安分尽心的份上,拿了你的卖身契和解药,出府去罢,以后生死与我无尤。” 清岚笑着将装有解药的瓷瓶扔给了她。 红樱吓得飞出去的魂魄顿时归位了,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惊喜,再度连连磕头,哭道,“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开恩!奴婢一定到死都记着你们的好,日日为你们祈福……” “行了,走罢。”江蓠打断她,又看向江五。 红樱拿着自己的卖身契急匆匆走了,江五跪到夫妻二人跟前,也开始掉眼泪,“大姑娘……”他跟了江蓠一年多,如今已逐渐成长为少年,个子高了不少。 江五哭道,“大姑娘,我舍不得您……” 清岚挑眉,似笑非笑道,“那你不如跟我们进宫,做个太监?” 江五顿时觉得身下一紧,吓得瑟瑟发抖起来,“我……我……”国师爷做了皇帝,更可怕了。 “行了,走罢。”清岚不甚耐烦地将他的卖身契扔给他。 江蓠嘱咐道,“如今你仍年少,手头也宽裕,还来得及多读些书,来日考取功名,切不可胡作非为。” 江五没想到自己一个目不识丁的粗人,江蓠竟然这样看得起他,顿时眼泪流得更多。江蓠是个大方的主子,不仅给他们足够多的月钱,逢年过节还有诸多赏赐,他手头确实有些钱财。 江蓠道,“回家去罢。” 江五磕了几个响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府里的事情处置完毕,清岚玩笑道,“走罢,皇后娘娘。” 江蓠略想了想,道,“我想去看看江宏。”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见了,最近又发生这样的大事,合该去看一看。 清岚也不急着回宫,柔声应,“好,我陪你一起去。” 昔日的威远侯府如今人丁寥落,繁华不再,处处透着一股萧瑟之感。 听说新登基的皇帝和皇后娘娘来了,整个侯府倾巢出动,这才显得热闹了几番。 江福推着江宏出来,带着一众下人下跪行礼,“参加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江宏坐在轮椅上,头发已全白了,怔怔看着江蓠落泪。 “平身罢。”清岚对威远侯府无甚好感,不耐烦已摆在了脸上。 江蓠先问江福,“侯爷身体如何了?” 江福见证了威远侯府如日中天,也看着它短短时间零落破败,心酸道,“有太医尽心看着,侯爷已好转不少。” 江蓠淡淡点头,走上前两步,道,“父亲,如今你也算是得偿所愿。” 江宏曾希望江敏做太子妃,然后做皇后,给威远侯府锦上添花,带来更多的荣耀。然而江敏死了,江蓠成了皇后。 江宏听着江蓠的话,未曾感到喜悦,倒是眼泪流得更凶,张嘴说了什么。 因为病症,他这话说得十分含糊,江蓠一时没有听懂,江福拱手道,“皇后娘娘,侯爷说,他想念您,希望您能多来看看他。” 如今江宏经过大起大落,已然明白,什么权势、富贵,处心积虑地你争我夺,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到了他这个地步,只希望唯一的女儿,还能心怀怜悯,多陪陪他。 然而江蓠仍是那淡漠的模样,道,“有时间我会来的。” 江宏泪如雨下,老态龙钟。 看过江宏,江蓠和清岚终于动身回皇宫。临走前清岚吩咐羽林卫统领,“威远侯府的守卫不可松懈。” 自从长公主越英横死,威远侯府的侍卫便离开了一半。后来郡主江敏自戕、江宏重病,府上更是人心动荡。 清岚最后的计划实施之前,便已派了人来护卫威远侯府,免得有不长眼的蠢材拿江宏来威胁江蓠和他。虽他不在意江宏的性命,但却顾忌江蓠和自己的名声。 现在朝中动乱虽平面上平息了,但只怕还有人暗中敌对。所以对威远侯府的护卫仍是必要的。 羽林卫统领领命。 两人回到皇宫,所过之处,人人跪拜,高呼。清岚领着江蓠淡定走过,最后终于来到了皇帝的新寝宫。 江蓠一寸寸打量过去,发现这新寝宫虽仍华贵,但竟然没带着国师府那华丽到炫目的风格,而是低调到有些清新雅致。 清岚看着江蓠,想起一件事来,笑道,“前几日万公公问我,这寝宫如何装饰布置,模样十分战战兢兢。” 江蓠手拂过书柜,感受着鼻尖的书香,也笑道,“想来他也不知道,是按照国师爷的喜好来,还是按照叶小将军的喜好来。”这可完全是两个极端的风格。 清岚兴致盎然问道,“你猜我是如何回答的?” 江蓠随口问,“如何回答的?” 清岚一噎,觉得他的蓠儿有些不解风情,但自己喜爱的人,怎么也得宠着。他道,“我说,按照皇后娘娘的喜好来。” 江蓠道,“哦。” 清岚不由得失望,“你就‘哦’一声?” 江蓠回头看他,淡问,“不然呢?” 清岚语结。江蓠瞧着他一脸郁闷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清岚醒悟过来,挑眉,“你竟然逗弄我?” 江蓠忍笑道,“往日总是你逗弄我,今日我逗弄你一回,有何不可?” 清岚便要去抓她,江蓠后退两步,福身行了一礼,脸上仍在笑,“多谢皇上厚爱。” 万公公在外轻咳了一声,道,“皇上,皇后娘娘,新衣裳到了。” 清岚收敛神色,负手而立,“呈上来。” 很快有两个宫人捧着新做的帝后之衣进来。 新皇登基,整个尚衣库,连同宫外相关的绣庄,紧赶慢赶,才赶制出四套衣裳来,帝后各两套。 清岚是黄黑二色,江蓠的是黄藕二色,上面绣着繁复精美的龙纹与凤纹。这还只是日常穿着,两人的朝服与头冠还在紧急赶制中。 两人分别穿上那一套明黄的。 清岚往日惯常穿得浓烈,今日这一套黄色的上身,贵气之余,倒还素净了不少,竟显得有两分俊秀与书生气。 江蓠笑道,“好看。” 清岚低声笑问,“是人好看,还是衣服好看?” 江蓠幽幽看他一眼,道,“衣服好看。” 清岚深深看着江蓠,满脸是笑,耳语道,“你最好看。”穿着一身黄色的江蓠,鲜妍无比,容色动人,当真是太好看。 百官的奏折一摞摞递上来,日子就在忙碌中度过。江蓠渐渐习惯了宫中的日子。 半个月后,帝后的朝服同时送到,赤红作底、黑色镶边的布料,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山川星辰与花鸟祥云,以及威风凛凛的龙凤,尊贵又美丽。 原本江蓠与清岚都是不惯于人贴身伺候的,但是朝服冠冕繁复笨重,不得不让人帮忙。 众人簇拥着二人换上。 江蓠看向清岚,虽他往日也穿红色,但那样浓烈艳丽的红,与今天这庄重华贵、以黑点缀的红,是完全不一样的。 从未穿过的颜色上身,压住了他平日的懒散浮华,衬得他挺拔英武;十二连旒珠高高垂下,遮住帝王的容颜,衬托出他无上的威仪;红色的主缨垂在耳侧,金色刺绣、镶嵌珠宝的腰封妥贴地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尽管江蓠未曾明着夸过清岚,但她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地想,这个人,是真好看。 清岚亦眉眼带笑打量她,“这身衣服,很趁你。” 凤袍上金色纹路蜿蜒华美,赤红衬得女子越加艳丽逼人。胭脂色的腰封镶着白玉,又绣上了连绵的春睡海棠,勾勒出了江蓠高挑的身材,不盈一握的腰身。 “有些重。”江蓠蓁摆了摆最外一件曳地长袍,微微蹙眉。 清岚亦点头,“确实十分束手束脚。” 万公公一头冷汗,生怕一贯肆意的人会大手一挥,说登基大典不办了。 好在清岚很快打消了他的担心。 “不过就一天,忍一忍。”清岚温柔诱哄着江蓠,亲手替她戴上纯金打造的凤冠,细细摆弄好。 “好罢。”江蓠乖乖配合他的动作,软声答应,露出笑来。 大典这一日,江蓠早早便起了,焚香沐浴之后,在脸上细细涂抹了胭脂,描绘了弯弯的黛眉,镜中的女子,容光焕发、美艳无双。宫女很快为她梳好了发,然后助她穿上华美的凤袍,戴上尊贵的凤冠。 辰时,穿戴一新的清岚来接江蓠,两人同车来到太庙告祭天地,然后折返皇宫,来到庆霞宫,携手登上龙座。 百官命妇盛装而来,在大殿上齐声朝拜。殿外仪仗的卫兵齐齐奏着雄浑的古乐,声音震天,场面蔚为壮观。 不知为何,江蓠竟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向清岚。清岚冲她微微一笑,低声道,“莫怕。” 江蓠看着他,心绪竟真的慢慢平复下来。 清岚执起她的手,面向御阶之下的众人,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众人起身。清岚牵着江蓠,一道坐在了龙椅上。 因着清岚名声在外,再迂腐的官员也不敢惹怒他,登基大典按照清岚的心意,一切从简。之后的登基贺词、新帝祷告天地等繁文缛节能省则省,不能省便匆匆带过。宣布大赦天下之后,清岚便开始一些政令。 老皇帝的皇妃、子女安顿在帝都旁边的一座县城,衣食不受苛待,但出行却受限制。能留他们性命,已是清岚顾忌江蓠的仁慈了。 江蓠轻声问道,“越瑾辰呢?” 清岚瞥她一眼,似笑非笑,“你非要坏我心情。” 江蓠软道,“只是想知道一个结果罢了。” 清岚看向下首,淡道,“我未留他性命。” 江蓠心中未有涟漪,只觉得所有的恩怨彻底消散了,她点头,“嗯,这样也好。” 清岚原还担心江蓠责怪自己心狠手辣,不曾想她竟如此回应。他笑了起来,面对群臣,道,“传朕旨意,今后国内上下,不得大兴迷信,不得大兴土木,不得劳民伤财。百官须廉洁奉公,一心为民,不可耽于享受。” 他挑挑眉,补了一句,“三天两头搭台看戏、饮酒聚餐的奢侈之事,可别让朕知道了。” 百官瑟瑟发抖,跪拜道,“皇上圣明。” 江蓠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笑。 上梁不正下梁歪。搭台看戏、饮酒聚餐、不务正业之类,是老皇帝当政时盛行的风气,清岚有心革除,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而且从清岚的口气中能听出,这人对陪人看戏、喝酒、闲聊之事,当真是深恶痛绝。她又想起当初他嫌弃地说“无聊得很”,竟有些可爱。 尽管一切从简,登基大典仍然耗时颇多。 江蓠顶着一身繁重的行头,回到寝殿时已十分疲累,此时尚是三月的天气,她竟然出了一身汗。 清岚亲自帮她摘下凤冠,脱去外袍,替她擦去额头的汗。 江蓠问道,“接下来可还有什么事?” 清岚轻轻一笑,“如今大事已了,接下来……自然是努力生一对龙凤胎。” 江蓠便想起那一日堆雪人的事,这人还拿“龙凤胎”逗弄她。 江蓠幽幽看他一眼,用眼神谴责他。 清岚笑着将她抱起,走向浴室。江蓠猝然离地,连忙扯住他肩头的衣服,急问,“忙了一天,你不累么?” 清岚低笑道,“我有武功傍身,体力好,不累。” 江蓠道,“可是我累。” 清岚在她耳边低语,“出力的是我,你享受便好。” 耳听得新皇帝说话越来越离谱,江蓠一路从耳根红到了锁骨,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捂眼睛不见人,还是捂耳朵不听胡言乱语。 服侍的宫人们都在暧昧浅笑,纷纷觉得新帝与皇后的感情当真是好。 也确实是好。 第66章 登基大典之后,早朝便正式开了。新帝老老实实上了几次,便不太愿意去了。 他不愿意去也便罢了,还要拘着江蓠,不让她起身。 江蓠十分无奈,“往日在国师府,还要费些时日在路上,上朝须起得更早。如今便利了,你怎反倒不肯了?” 清岚把玩着她的一缕秀发,漫不经心道,“那不一样。” 江蓠无奈而笑,也没问有何不一样。她也明白,那个时候大仇未报,一切都需要筹划,还得和皇帝虚与委蛇,自然与现在不一样。 她只能劝,“一国百姓的命运都寄托在你手中,敷衍不得。” 清岚便是喜欢她这样一本正经的模样,有心逗她多说两句,含笑道,“嗯,还有呢?” 江蓠不察,认真地想了想,“大将军也必然希望你励精图治,造福万民。何况你若如此懒散,只怕有官员要天天揪着你劝谏。” 清岚忍不住,胸腔震颤出笑意。江蓠转头,见他笑得不可自抑,有些疑惑。 清岚仍是笑个不停,江蓠便由疑惑转为恼怒,眉头蹙了起来,娇嗔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清岚手指一划她下巴,戏谑道,“我笑我的蓠儿,过于可爱。” 江蓠也不知自己认认真真说话,到底哪里可爱了,拍拍清岚的手臂,“你还笑!” 清岚忍不住亲她。江蓠挣扎,一时间竟想把他推床底下去。 清岚一亲得手,心情愉快地起身,道,“我去上朝了。” 江蓠瞪他一眼,“快走。” 清岚悠悠然穿好朝服,梳洗完毕之后很快离开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今日的皇帝满心愉悦难掩。 江蓠躺了一会儿,气便消了,也悠悠然起床,练了一遍八段锦。 清岚上朝回来,忽然拿了一件江蓠从前的衣服给她,让她换上。 江蓠接过,诧异问道,“这是做什么?” 清岚唇角一勾,“看戏,让你消气。” 虽然江蓠早已气消,但仍跟着清岚出门了。她起初以为,清岚说的是什么别有深意的“看戏”,后来才发现,竟然是真的看戏。 两人身穿便服,从宫门大摇大摆出去,一路乘马车去了外城,最后来到某个宽阔地带,看到一处戏台。 台上的小生与花旦浓妆艳抹、披风挂绿,咿咿呀呀唱着才子佳人喜结良缘的戏码。 江蓠诧异道,“你不是说看,戏无聊?” 清岚笑道,“你不也说,陪我一起看便不无聊了?” 江蓠略一想,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他想与自己一道看戏,江蓠自然配合,只是又想起清岚曾下的政令,问道,“你不是不准看戏享乐?” 清岚道,“我不是看戏享乐,我看的是国泰民安。” 江蓠便笑了起来,“道理总在你这里。” 清岚牵着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二人并肩坐在长板凳上,安静看起戏来。 戏文唱了些什么,清岚是未曾认真听的,只是十分享受和江蓠待在一起的时刻。江蓠倒看得聚精会神,清岚看着她的侧脸,笑得十分包容。 戏场上有小贩卖着些瓜子水果。清岚买了一串糖葫芦,递到江蓠嘴边。 江蓠仍看着戏台,扫了一眼糖葫芦,张嘴轻轻咬了一口,唇角沾着点蜜色的糖。清岚伸出指尖,笑着给她揩了下去。 江蓠侧头,清岚便含笑看着她,然后将指尖放进自己唇间抿了抿,仿佛在尝那糖的余味。 江蓠耳根红了,不肯再吃糖葫芦,默默看戏。清岚一个人心情愉悦地将糖葫芦吃完,姿态十分悠然。 他们去的晚,戏只剩一半,很快唱完了,众人各自散场。江蓠看看四周繁华的景象,感受着俗世的生机勃勃,露出一个笑来。 “气消了么?”清岚微笑着问她。 江蓠看他一眼,莞尔。清岚便道,“嗯,和你一道看戏,我也开心。” 自江蓠许下诺言,他便一直期待着这一日,可惜后来着实繁忙,直到今日才得偿所愿。 他确实,十分开心。 两人回转宫中,清岚仍对上朝这种事颇有微词,不过也就嘴上说说,倒没有真的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算得上勤恳。 这一日时间过了中午,清岚仍未回来,江蓠早吩咐御膳房做了一道汤品,这便盛了一碗,送去御书房。 清岚吩咐过,若江蓠来,可以直接进去,不必禀告请示。 江蓠跨进外间的门,正欲进入里面,听到有大臣在劝谏,“自古皇后入主中宫,只怕不宜在圣上寝宫中长住。” 清岚抬眸看向那位大臣,似笑非笑道,“朕特意准的,你很不满?” 那大臣面色一变,“臣……臣不敢。” 清岚冷笑道,“公事上也就算了,私事上朕不喜人多费唇舌。希望你记得,前朝一些大臣,是怎么死的。” 那大臣后背顿时出了冷汗,面有菜色。满朝大臣谁不知道,以往的国师爷放肆乖张,行为不检,不知被参了多少本,最后国师爷越来越显赫,参他的人却不少结局凄惨。 那大臣不敢说话了。 江蓠迈步走了进去,低眉顺目道,“皇上。” 便见方才还邪冷的皇帝表情变了,温柔道,“你来了。” 江蓠将参汤放到他面前,静道,“见皇上辛苦,送了汤来。” 清岚便对几位大臣道,“若无重要的事,你们便退下罢。” 几位大臣告退,清岚拿起汤匙,缓缓喝汤。 江蓠沉吟片刻,低声道,“清岚,不然我还是搬去坤宁宫?” 她之前从未想过,原来皇后住在皇帝寝宫中,是大为不妥的。礼教森严,天子礼节更是繁多,但是既已成了天子与皇后,是否还是入乡随俗的好?她不想清岚担上骂名。 清岚抬头看她,低笑道,“当初趁酒咬我胆子大得很,如今却怕了?” 江蓠认真反驳道,“不是怕,只是……”只是什么,她却说不出口,倒觉得点滴委屈漫上心头了。 清岚暗叹一声,将她扯到自己腿上坐下,环住她,低声哄道,“那些糟老头子坏得很,满腔的迂腐心思,你不必在意。” 若不是治理国家确实需要一些文臣,他简直想把那些满口礼仪道德的老家伙扔出朝堂。 他道,“凡事有我担着,他们怕我,今日也是偶然,他不敢再说了。你别往心里去。” 江蓠长长舒出一口气,“好。”清岚如此说了,她便信他。他们苦心经营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不是为了让日子变得糟心的。 清岚点点她的鼻子,“既然说好,那便笑一笑。” 江蓠抬头,冲他露出温软笑颜。 清岚单手抱她,另一手舀了舀参汤,问道,“你饿不饿?” 江蓠看向那汤。参汤是御膳房的厨娘,用上好的羊肉、人参,辅以其他珍贵食材,小小火慢炖了两个时辰才熬好的,端的是色香味俱佳,好喝又补身。 然而江蓠闻着那味,忽然胃里有些翻涌,猛地推开清岚,一时来不及找盆盂,只能扶着墙角干呕了几声。 清岚脸色一变,快步走了过去,拉起她的手,按住脉门,片刻后喜悦一笑,“我们的儿子与女儿,来找我们了。” 这人还不正经。江蓠算算月事,也知道自己确实是有孕了,道,“你又怎知是儿子与女儿。” 清岚笑,“我医术高。” 江蓠不信,自己把了把脉,只觉得孕期太短,听不出什么来。她怀疑地看着清岚,“你故意逗我的罢?” 清岚笑道,“再过几日,便知我此话真假。” 清岚一贯任性,如今就要做爹了,更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更多地将事务交给大臣,然后来陪江蓠。 又过了些时日,江蓠再度给自己把脉,这次脉象分明,竟真的是龙凤胎。 江蓠有些怔怔,没想到当初清岚的玩笑话,竟然是真的。 怀双胎自然比单胎更为辛苦,清岚照顾江蓠无微不至,时刻担心她饿了、冷了、累了、哪里疼了、小家伙调皮了,凡事亲力亲为。几个月下去,江蓠不可避免地胖了,他却瘦了一圈。 这日夜里,江蓠腿肚抽筋疼醒了。清岚一感觉到她的动静,立即睁开了眼,起身查看她的情况,“怎么了?” 江蓠皱眉轻轻挪动了左腿,“抽筋了。” 清岚立即帮她按揉,眉头也皱了起来,十分心疼。 改变姿势之后,抽筋便已好了很多,清岚仍耐心按了许久,又烦心道,“之前未曾考虑太多,这日子没选好。” 江蓠被他按得舒适,昏昏欲睡,“什么日子没选好?” 清岚道,“你怀下身孕的日子。这下生产恰好是最冷的时候,只怕你更要受苦。” 他自责道,“都怪我。” 江蓠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坐起身子,凑近他,微笑道,“我不也没反对么,怎么就怪你了?” 清岚沉默不语,江蓠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一年四季各有各的好。那么多孕妇在冬日生产,我不过是其中之一,没什么特别。” 清岚搂着她躺下,侧脸贴着她额头,“我只怕我对你还不够好。” “清岚,”江蓠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郑重道,“能遇见你,是我三生有幸。” 清岚心中翻涌起巨大的浪涛,强烈的情绪几乎要冲出胸膛,将江蓠更搂紧了些,他道,“遇见你,才是我的三生有幸。” 江蓠没再说话,只是握紧他的手,轻柔道,“睡罢,明日还要上朝。” 清岚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余生他要对江蓠再好一些,再好一些。 恰好,江蓠也是如此认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