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不要我了》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夫人她不要我了》作者:茶瓶花 简介: 宴府大公子宴烽在沣京城颇具美名,受到不少闺阁女子的追捧,然而他面上温文尔雅,实则一肚子坏水。 他看上了黎府黎文漪顽固不肯低头的有趣模样,他就想玩玩而已,谁知他玩过了头,不仅玩到成亲,还把自己的心给玩进去了。 为了维持他看似幸福其实危机四伏的夫妻生活,宴烽开始疯狂掩埋自己曾经的黑历史。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黎文漪还是把和离书拍到了他跟前…… 作死作到半路想把自己捞出来的坏坯男主vs心善固执又坚强的女主 ----- 预收文《公主她总想和离》,求求收藏一下呀~ 男主版: 聂怀嵘凯旋回朝,被云素公主看上,百般纠缠,后来皇上下旨赐婚,君命不可违,他娶了公主。 新婚之夜,他以为会看到她得意又高傲的讨人厌的模样,谁知喜帕下是一张哭的双眼通红的脸。 聂怀嵘不悦,纠缠的是她,要赐婚的也是她,现在成亲了,她反倒是不愿意。 不仅在新婚之夜哭,还对他的家人不敬,成天嚷嚷着要和离,可恶至极,然而她却在睡梦里叫着他的名字流眼泪,搅得他睡不得一个好觉。 呵,和离,见鬼的和离,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就想脚底抹油溜走? 休想,嫁给了他,一辈子都是他的人。 女主版: 上辈子为了聂怀嵘,席云素学会贤淑,学会了忍让,学会了委曲求全,可到头来,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他的将士比她重要,他刻薄的家人比她重要,连一个寄住在他家的孤女都比她重要,她算什么呢? 因为他,她从一个骄纵的公主殿下,成了后宅的怨妇,抹去了棱角和傲气,在难产临终之际,都见不到他一面。 重生之时,晚了一步,已经是在嫁给他的花轿之上。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机会,她要重新做回当初那个骄傲的公主殿下,先从和离开始。 然而不管她怎么作,怎么闹,他却死活不肯和离。 哼,不和离,她就休夫。 结果聂怀嵘说,你写,写多少张休书撕多少,他有的是力气。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破镜重圆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宴烽,黎文漪┃配角:徐漠,苏溪亭┃其它: 一句话简介:坏坯作死之路 立意:积恶有余殃,悔过应趁早 第一章 春风一夜到沣京,日晴风暖烟淡,凭阑远望,梅花已残,薄衣初试。 山色返青,人事却无常,冷宫里死了一个女人,掀起了沣京城里的暗涌。 “你们听说了吗,卫尉寺少卿宴烽为了给死去的夏昭仪翻案得罪了皇上,还差点被皇上给贬官了。” “这事我知道,夏昭仪的父亲对宴少卿有半师之谊,他是个知恩图报的,拼着乌纱帽不要,非得还人一个清白。” “宴少卿真是个厚道人啊。” 握瑜茶楼一楼大堂的议论声顺着半掩的窗户,传入二楼的雅间内,屋内黎文漪正好奇地听着这位追寻真相不惜得罪皇帝的人物之事迹。 她对宴烽略有了解,他是京兆尹宴涯长子,说是长子也不完全是,宴烽是晏家旁支过继给宴涯的,据说宴涯身体有异,难有子嗣,为了后继有人,便从旁支过继了一个来,过继没两年,宴涯的旧疾被治好了,宴夫人便孕有一子,宴涯看重宴烽,有了亲生儿子也没有将人退回家去。 “看来宴少卿是个好官。” 夏昭仪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后妃,多年前因她宫中婢女与外男私通而贬入冷宫,是非真假黎文漪不清楚,宴少卿为了半师之谊惹怒皇上也丝毫不动摇,身居高位不畏强权能为弱者出头,黎文漪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宴烽印象不错,就像她大哥,不为名利所动,一心为百姓。 听了黎文漪的感慨,她的贴身丫鬟青萝笑道:“他可不单是个好官,还是个俊朗公子,人品能力相貌都是上上乘的,是世家夫人贵女们眼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青萝曾在街上见过宴少卿,丰神如玉的年轻官员骑马经过,马蹄扬尘,落在了不少姑娘家的心上,道路上的姑娘们红了脸,街道两侧的高楼上,窗户都开了,羞涩的,躲在未开一侧的窗户后偷偷打量着他,胆大的,探出身来,朝宴烽挥手,她是头一回见到那种情景。 青萝跟黎文漪描述着她所见过的场面,让黎文漪对宴烽此人多了几分兴趣,主仆二人说着话,忽闻窗口有动静,黎文漪抬头看去,一手执长剑,身上带伤的人翻窗而入,他进入屋内后迅速将窗户关死,面色阴沉地盯着黎文漪二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黎文漪,她本能地想要尖叫,却生生地被眼前滴着血珠的剑给卡在了喉咙里,她鼓起勇气抬头,入眼的就是男人杀气十足的眸子,眸中有血丝,愈发可怕。 “谁敢叫一句,就割破谁的喉咙。”男人压低着声音,语气里是刺骨的寒意。 黎文漪用自己发抖的手将青萝护在身后,轻咬着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时候不能慌,闯进来的男子神色紧张,又是青天白日悄无声息来的,后头大抵是有官兵在追他,雅间外又有黎府的下人在,她和青萝只要拉开跟着人的距离,然后引起外头的人注意,她们就能安全。 她镇定下来,拉着青萝,借着木桌的遮掩,往门口后撤了一步,谁知她这一动,长剑就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你想试试是你跑得快,还是我的剑快吗?”男子面容憔悴,眼神很是锋利,威胁黎文漪的同时还关注着外头的响动。 冒着寒光的长剑散发着强烈的危险气息,好似只要她一动就会让她身首异处,黎文漪僵着身子,不再轻举妄动了,可她想不通,为何在京城里还有如此猖狂的人存在。 然而在有性命之忧时该识时务,黎文漪收回了脚并松开了青萝的手,他一个人只会抓她一个,青萝一个小丫头对他没什么用,如果官兵追了上来,青萝至少可以没事,就怕官兵找不到这儿来,这男人知道自己能逃脱后,极有可能会杀她们灭口的。 外头街道上有些嘈杂,黎文漪心里有了些期盼,她对男人说道:“我家下人就在门口,一旦我们出了事,阁下的行踪就曝光了。”她想转移男人的注意力,然后找寻可趁之机。 “闭嘴!” 男人并没有上当,相当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黎文漪不敢再说话,以免激怒了这人,再另想其他法子吧,黎文漪微微低头,眼尖地瞟见他腰间的腰牌,心下一惊,他居然是金吾卫? 金吾卫,天子近卫,基本上是世家子弟,他们大多相貌端正,出身不俗,又有本事傍身,在京中颇受追捧,他如何落到被官兵追赶挟持无辜百姓的地步的?她也没听到父兄说起金吾卫有任何变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隐隐透露着怪异,黎文漪想不通也猜不透缘故为何,她有些绝望,要从一个犯过罪的金吾卫手里逃脱,对于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说,着实太过困难,而且她还不能提自己的家世,她父兄皆在御史台为官,这些年,惩治和得罪的权贵不在少数,不知这犯事的金吾卫有没有被她父兄弹劾过,说了反倒是更糟了。 外头的嘈杂声渐渐消失,追着男人的官兵可能走了,黎文漪的额角冒出了冷汗,他不会真的要,杀人灭口吧?她听到了自己心口猛烈跳动的声音,要不要赌一把,大声呼救,这样至少青萝能多一线生机。 黎文漪正犹豫不决,一小队人破门而入,动静之小,速度之快,连一直关注着外头动静的犯了罪的金吾卫男子都没有察觉。 这队人里领头的是一个面容白皙,眉眼温和的年轻官员,身姿挺拔,宛如不屈青松,他见到黎文漪主仆二人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这屋里还有女眷在,他抬手示意,他身后锦袍金甲的卫兵关了房门,将外头想要看热闹的视线挡在门外。 “崔安成,你莫要一错再错了,及早束手就擒,本官会为你求情的。”声音威严又温润,像初春的风,夹杂着冷冽又不失暖意。 架在黎文漪脖子上的长剑逼近了一分,冰冷的剑贴着她的皮肤,身后之人朝年轻官员道:“宴少卿,废话不必多说,我不会相信你们的敷衍之词的,想要这位小姐活命,就放我离开,否则……”他的话没有说完,未尽之意却十分明显。 被人称呼宴少卿的正是黎文漪方才跟青萝谈论的宴烽,他的目光在被挟持的黎文漪身上停留了一瞬,做出了决策,“好,本官放你走,但是你万万不可伤及你手里的小姐半分。” 说完,宴烽和他所带着的金吾卫给崔安成让出了一条道来,崔安成挟持着黎文漪就往门口走。 黎文漪松了半口气,不管她的处境如何,青萝总算是安全了,是她一时兴起想给母亲买这家茶楼的点心的,她带着人出门就要负责才行,走到半道,黎文漪颈上的长剑向下滑落,一股大力将她拉离了崔安成,撞入一人怀中,她无措地抬头,与宴烽的眼神正对上。 他慌乱地躲开视线,似乎是知道自己失礼了,黎文漪也赶紧移开目光,方才那一眼,宴少卿那双顶好看的丹凤眼便印入了她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抓着她的手,修长又白皙,指尖的温热顺着衣裳蔓延到皮肤上,黎文漪不太自在,想远离宴烽的影响,还没等她迈出步子,腰上一紧,整个人被宴烽抱住,他的气息完全包围了她,鼻息间萦绕的全是淡雅的沉香气味,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此失礼之举,一向好脾气的黎文漪都愠怒了,她丹唇轻启,刚要生气,就听到青萝的一声惊呼,她定神一看,才发现宴烽的左臂受伤了。 原来是为了救她才会如此的,被金吾卫的袖箭所伤而走脱了人质的崔安成怒而奋起,提剑要伤她,宴烽为了护她被崔安成所伤。 崔安成已经被宴烽带来的金吾卫扣押住了,箍在黎文漪腰间的手松开了,宴烽连退几步,顾不得手臂的伤,拱手赔礼道:“一时情急,唐突了小姐,是在下之过,无礼之处,小姐若是介意,在下会携礼到府上拜访。” 他的手还在流血,最先顾忌的却是她的感受,她若在意,这人也真会如他所说,上门提亲的,黎文漪为自己方才误解了他而惭愧,宴烽宴少卿,是个真君子,“宴大人不必在意,上门拜访属实折煞我了,是我该感念宴大人的相救之恩才是,宴大人先处理伤口吧。”宴烽救了她,她怎么能以此要挟他娶她。 从他手臂上滴落的血,一滴一滴的,都滴在了黎文漪的心上,愧疚、感恩和欣赏交织在一起,让宴烽这两个字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 金吾卫替宴烽粗略地包扎了一下,宴烽动了动受伤的手,见其不流血了,对黎文漪说道:“小姐明情理晓大义,在下敬佩。”他听明白了黎文漪不需要他对此负责的话中之意,嘴角微微上扬。 而后宴烽转身,对屋内的金吾卫命令道:“方才之事,不许往外透露半句,如若小姐将来名声有损,本官唯你们是问。” “是。”众金吾卫应下。 宴烽放了心,带着被抓获的崔安成就要离开,离开前,他还叮嘱黎文漪:“我等走了之后,小姐稍待一刻钟再离开,以免落人口舌,在下会让茶楼掌柜配合的,小姐尽可安心。” “多谢宴大人。”黎文漪跟他道谢,今日是多亏他了,他办事办的滴水不露,品性又好,她是知道了为何宴少卿会如此受京中贵女的欢喜了。 * 金吾狱中,宴烽屏退左右,睥睨着牢里因疼痛而弯着腰的崔安成。 崔安成靠着大牢的墙壁,对眼前之人很是警惕,他很不安,手习惯性地搭上腰间,摸了个空,他的长剑已经被卸下了,他垂丧着脸道:“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你当真能保我一命?” 作者有话说: --- 预收文《公主她总想和离》,求求收藏一下呀~ 男主版: 聂怀嵘凯旋回朝,被云素公主看上,百般纠缠,后来皇上下旨赐婚,君命不可违,他娶了公主。 新婚之夜,他以为会看到她得意又高傲的讨人厌的模样,谁知喜帕下是一张哭的双眼通红的脸。 聂怀嵘不悦,纠缠的是她,要赐婚的也是她,现在成亲了,她反倒是不愿意。 不仅在新婚之夜哭,还对他的家人不敬,成天嚷嚷着要和离,可恶至极,然而她却在睡梦里叫着他的名字流眼泪,搅得他睡不得一个好觉。 呵,和离,见鬼的和离,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就想脚底抹油溜走? 休想,嫁给了他,一辈子都是他的人。 女主版: 上辈子为了聂怀嵘,席云素学会贤淑,学会了忍让,学会了委曲求全,可到头来,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他的将士比她重要,他刻薄的家人比她重要,连一个寄住在他家的孤女都比她重要,她算什么呢? 因为他,她从一个骄纵的公主殿下,成了后宅的怨妇,抹去了棱角和傲气,在难产临终之际,都见不到他一面。 重生之时,晚了一步,已经是在嫁给他的花轿之上。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机会,她要重新做回当初那个骄傲的公主殿下,先从和离开始。 然而不管她怎么作,怎么闹,他却死活不肯和离。 哼,不和离,她就休夫。 结果聂怀嵘说,你写,写多少张休书撕多少,他有的是力气。 第二章 胳臂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了,伤口处的衣袖染红了一圈,崔安成下手有分寸,伤口并不深,宴烽是个文官,这点皮外伤他也是不在意的。 他端坐在牢门前,用的是梨花木的椅子,手边放着的是金吾卫离开前特意备好的碧螺春,面朝着牢里的犯人,宴烽的一言一行依旧端正的、贵气的。 “隐瞒真相的需要杀人灭口,揭露真相的会想尽办法保证犯人及证人的安全,你不必担心。”宴烽轻呷了一口茶,给崔安成解释。 宴烽的话并没有让崔安成放心,看着儒雅随和的人,细长的凤眼里蕴藏着的全是他看不懂的东西,无法探知深浅的人是最危险的,崔安成低沉地问道:“落到你手里,我能无恙,那你为什么要指使我去吓唬黎小姐?她跟夏昭仪没有任何关系。” 宴烽淡然地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从金吾卫到阶下囚,你一点教训都没有吸取,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得好,能活得长久些。” 黎文漪确实跟夏昭仪没有关系,正是因为没有关系,才不会让人生疑,这是宴烽第二次见到黎文漪,跟第一次比,她还是同样的有趣,唯一不同的,是他这次注意到黎文漪眼睛很纯粹,似林间清澈凉爽的小溪,上头有透过树梢漂浮而下的细碎的光影闪耀着。 美好不凡的,才值得他花心思下手笔。 得不到答案,崔安成疲惫地闭上眼休息,他知道的早就已经告诉宴烽了,不该他知道的,他何必多心去问,如今的下场,不正是因为他知道太多了吗?明天能不能活还不知道,还关心其他人的好坏做什么。 宴烽不着痕迹地敲打了崔安成一番,目的已达成了,他起身离开,走出了牢狱,大牢门口,金吾卫长史徐漠正等着他出来。 徐漠跟他相识多年,交情不浅,特意来这等他,徐漠在想什么,宴烽已经猜到了,爱凑热闹的人哪都少不了他,他顶着徐漠打趣的目光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回不回答就看他的心情了。 徐漠绕着宴烽端详了一圈,拎起宴烽左手的袖子,指着上头的血迹,啧啧两声:“不近女色的宴少卿什么时候改了性子了,为了得到黎小姐芳心,竟是连苦肉计都用上了,她当真如此有趣?” 他记得很清楚,以前宴烽一副柳下惠的样子对他说,与权势利益相比,女色带来的欢愉只九年一毛,近女色徒留把柄,弊大于益,徐漠本以为宴烽是不会为女人花心思的,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了。 “有趣是有趣,单是有趣,还不值得我出手,有利可图,方值得下本。”亏本的事,谁会去做,宴烽微撩前袍,步履稳健地外走。 徐漠大步跟上了宴烽,两人并肩而行,他偏头疑惑道:“利在何处?” 宴烽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微微眯起的双眼阖起了谦逊,露出丝丝野心和桀骜来,“我需要一个‘弱点’,一个有趣又不会轻易屈服的‘弱点’。” 宴烽回想起两次见黎文漪,她不光固执,还有些小聪明,眼下这个程度是远远不够的,他要她动情,要她动心,如此隐藏着身后的耳目才会相信她确确实实是他的‘弱点’,宴烽莞尔而笑,往后的乐子还有得是。 “弱点是展现给上头的,还是敌对的?”徐漠伸手向上指了指天,又指了另一个方向,宴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前几天因夏昭仪一事被皇上当庭斥责,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了,这个节骨眼,徐漠也有点摸不清宴烽的想法。 “物尽其用,浅显之理,不用我说,你该懂的。”凤眼里闪着算计的光,一举多得,岂不乐哉。 徐漠颔首思考片刻,后搭上宴烽的右肩,语气里皆是揶揄,“黎彦谦相当宠爱他的妹妹,你动了人家,不怕御史台的铁面侍御史抓住你的狐狸尾巴弹劾你?” “福祸相依,利弊相生,牵扯黎彦谦,用手段利用他发挥其用处,用感情左右他减少损失,真正的高手,要懂得如何权衡取舍,你要看得远看得深,别因为一时之弊错失了良机。”宴烽说话间,步子未停,脊背笔直,文人的傲气一览无余,若此刻有眼力出众的人在,还能看出他傲气为表象下的掩盖不住的霸气。 徐漠撒开手,拉开两步远的距离,捂着心口装模作样地道:“好可怕,好可怕,这就是众人口中‘质朴厚道’的宴少卿吗?沣京城里的人被骗惨了!” 宴烽早习惯了徐漠时不时的玩笑话,他回道:“别贫了,该做正事了。” 两人到了金吾右仗院大厅中,宴烽和徐漠在商谈下一步的打算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忠来了,皇帝要召见宴烽。 皇帝召见,自是不敢怠慢的,宴烽换了身衣服,随着王忠来到紫宸殿,皇帝办事和召见臣子的宫殿,紫宸殿里,元朔帝正在批阅奏折,时不时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元朔帝四十来岁的年纪,面带病容,削弱了脸上的刚毅冷硬的气质,他坐在上首,眉头微皱,不怒自威。 “臣恭请皇上圣安。”宴烽上前叩见元朔帝。 元朔帝从奏折中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起来吧。”然后收回目光,将手中的奏折合上,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谢皇上。”宴烽起身,恭顺地站在一侧低着头,等着元朔帝问话。 “咳咳。”又是两声轻咳,王忠王公公立马上前给皇帝呈上了银耳莲子汤,元朔帝喝了两口就放下了,目光如炬地审视着宴烽,“听说你把崔安成抓了,可审出什么来了?” 宴烽回话:“尚未,崔安成嘴严又性子倔,不肯对臣直言,臣尚需些时日才能审出结果来。” 当年被当场抓住,据说是和夏昭仪宫中宫女私通的侍卫,就是崔安成将人给放进去了,此案是皇后审理,宴烽翻阅了案宗,此案草草结案,各种细节都语焉不详,宫里的人各怀心思,真相对他们来说不重要,也没有人想去追究。 如今夏昭仪死了,跟她相关的一切都会变得重要起来,这等契机,宴烽怎会放过。 元朔帝靠着着椅背,厉声道:“在朝堂上,跟朕信誓旦旦保证要翻案的是你,如今毫无进展的也是你,宴烽,你办事不力,可知罪吗?” 宴烽当即请罪道:“臣知罪,自当领罚,只是当年之事确实有蹊跷,夏文恒夏大人对臣有半师之谊,臣竭尽全力也要为夏大人之女查明真相,还人一个清白名声。” “放肆,你的意思是朕不明是非,误判了善良?”元朔帝严肃的声音里包含着其他说不清道不清的情绪,又引发了几声咳嗽。 大太监王忠担忧元朔帝的龙体,想要上前却被元朔帝抬手阻止了。 皇帝发怒,宴烽并无惧意,他说道:“臣并无此意,十二年前的事并非皇上主持审理,底下人设计构陷,欺上罔下,污了皇上名声,臣此举也是为了替皇上扫除国之蠹虫。” “巧舌如簧!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你找不足证据,就去大理寺当个七品主簿,好好学学怎么办事。”元朔地给宴烽下了最后的通牒,他敢掺和进来,就要有能力和胆子承担后果。 宴烽一口应下:“臣领命,一个月后必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宴烽离开紫宸殿后,元朔帝晦暗不明地盯着冷宫的方向,究竟是对还是错,他已经分不清楚了,唯有一事,元朔帝无比清晰,那就是他很遗憾很懊恼,若是先遇上她的人是他该有多好,若是……元朔帝猛烈咳嗽起来,捂着嘴的帕子里沾上了血迹,擦拭干净后,元朔帝将帕子扔到火炉中焚烧掉,还不是时候,眼下还不行。 * 宴烽前脚刚出了皇宫,后脚消息就传到了皇后宫中,要说最讨厌宴烽的人莫过于陶皇后了,她的儿子大皇子是嫡长子,她父亲是当朝丞相,梁家是关中贵族,元朔帝又身子骨不怎么好,以上随便挑出一条来,她儿子都应该稳坐太子之位的,谁知皇上不知为了什么,迟迟不肯立下太子。 太子一日不立,陶皇后的心里一日不得安宁,如今宴烽大张旗鼓地为冷宫的那个女人翻案,真要是让他做成了,陶皇后的名声有损不说,死去的那个女人的儿子也会被推到台面上来。 皇上曾经对那个女人的情意让她嫉妒,人死了就容易勾出往事来,万一皇上将他的愧疚补偿到那个女人的儿子身上来,岂不是会威胁她儿子的地位。 陶皇后捏紧了手里的帕子问道:“皇上召见宴烽是为了什么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限令宴烽一个月内查明真相,否则就将他贬官。”皇后的心腹说明了情况。 宴烽此人二十来岁就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虽有其父宴涯在背后支持,但是一个非亲生的过继子能做到这个份上,足以说明此人不容小觑,陶皇后绝不容许有任何人来阻挡她儿子,她吩咐道:“派人给本宫盯紧了宴烽,他有任何异动都要向本宫汇报,还有,去查一查,宴烽有什么看重的东西或者人。” 如果宴烽是个不识抬举的,那就毁了他所珍视的,她要宴烽知道跟她作对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质朴厚道”宴少卿 “虚假弱点”黎小姐 温馨提示:宴烽的话,不要轻信哦~ 第三章 宴烽回到宴府时,天色已晚,晏府里灯火通明,已是过了晚膳的时辰了,也没有人等着他回府,宴烽吩咐厨房随意做些饭菜,他还有公文没有处理完。 不多时,他身边的小厮将饭菜端上来,宴烽拿起筷子,还没吃一口热饭,宴夫人江氏就着人来找他了。 江氏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世人重孝,明面上是怠慢不得的,宴烽放下筷子,就去见了江氏。 江氏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美妇人,宴烽对她行礼,她淡淡地应了,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过继子,她懒得应付,直奔主题道:“后日我要去普昌寺进香,你父亲官府事忙,没有闲暇陪我同去,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毫不客气的命令,宴烽心里不愉,面上丝毫不显,江氏刻意为难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要不是宴涯,他名义上的父亲,江氏这个蠢女人有多少条命都不够他算计的。 “皇上让我办一件事,抽不出空来,我去请堂哥陪同母亲去上香如何?”他轻松答应,江氏反而不会开心,既然不能动她,就顺了她的意,省下多余的事。 不出宴烽所料,江氏正等着借着他的推托发难,“又不是让你天天去,能耽误你多少功夫,你父亲这么提拔你,怎么这点子孝心都没有?那些世家夫人们真是瞎了眼了,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依我看,就是虚有其名罢了。” 沣京城里一提到京兆尹宴涯之子,所有人想到的都是他宴烽,还有谁知道她的儿子? 江氏儿子现今十岁了,她每每跟京中的世家夫人们聚会,被明里暗里问及的全是宴烽,没一个关心她儿子的,她的儿子才是亲生的,宴烽不过是个穷亲戚家的庶长子,他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是她儿子的。 宴烽“为难”地应下了,江氏心里才稍微舒坦了些,又说了些训斥的话,宴烽也得受着,再年少出名又怎样,有孝道在,宴烽在她跟前永远都得低一头。 从江氏的院子里回来,饭菜已经全凉了,宴烽唤人热一热,草草地用了晚膳,就开始处理积压的公文了。 到了江氏上香的日子,宴烽诸事准备妥当,跟着一起到了普昌寺。 普昌寺是沣京城最大的寺庙,香烟缭绕,幽静安宁,很受达官贵人们的青睐。 宴烽刚到普昌寺就得了消息,黎文漪也来了,正在普贤殿听和尚讲佛经。 黎文漪爱听佛理这事他知道,据他所知,黎文漪以前是住在叫依翠庵的寺庙里的,最近两年才接回黎家的,按照黎家人的说辞,是她从小身体不好,需要在依翠庵养着,养了好些年才逐渐好了起来。 一个男子去接近一个女子,要做的不动声色,合情合理,意图过于明显容易招致怀疑,会事倍功半的,宴烽微眯着眼,想起山门口严家的马车,心里有了一计,他提步往严家人所在的天王殿走去。 琉璃瓦朱红墙,走过清幽的长廊,便是有十来座宝相庄严佛像的天王殿,佛音缭绕,是个世外清修之地,宴烽放缓了脚步,没走多久,他要等的人就主动出现在了他面前。 严家二小姐严玉笙,对他有爱慕之意,她的兄长严思德强抢民女不成,恼羞成怒害了人家女子的性命,被黎彦谦弹劾,刺配边疆,她是绝妙的人选。 “宴少卿,好巧啊,你也来上香?” 严玉笙微微喘着气,额角有晶莹的小汗珠,她一听说宴烽来了,就不管不顾地急忙忙跑出来了,能偶遇上宴少卿是她一直期盼的。 她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宴烽的脸,在触及宴烽的目光时,害羞地低下了头,耳尖染上了绯红。 而宴烽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他跟严玉笙的距离,回道:“严二小姐有礼,本官陪母亲前来上香,过会要到普贤殿听大师讲佛法。” “你喜欢佛法?”严玉笙打探着宴烽的喜好,他是天子近臣,她曾在皇宫里见过宴烽,器宇轩昂地年轻官员面带微笑地将一群老大臣驳得说不出话来,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从此便留在了她的心里。 “佛法真如,修身养性。”有用之时,自是喜欢的。 严玉笙还想说些什么,宴烽没给她机会,“母亲要等得急了,恕本官不能作陪,先行告辞了。” 宴烽转身离开,身后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凤眼含笑,他就喜欢主动送上门来给他利用的蠢人,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能省下不少时间和精力。 * 出了普贤殿,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菩提树,枝繁叶茂,其状似伞,菩提树旁有一处假山,怪石嶙峋的,黎文漪听完佛理后,就来这静心。 然而今日普昌有点热闹,来的人多,她要静心其他人未必肯如她的愿,就想眼下,严玉笙怒气冲冲地来到了她跟前。 因严思德一事,每次严玉笙都会刻意针对她,黎文漪看到她就头疼。 “佛门清净之地,望严小姐遵守庙中规定。” “哼,对本小姐说教,凭你也配?”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谁还管什么规定?黎彦谦的妹妹跟黎彦谦一样讨厌,一想到自小疼爱她的大哥在边疆受苦,严玉笙气性上来了,连自己来这里的原本目的也给忘了,就想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严玉笙趁黎文漪没防备,猛地一推,还特意把她往怪石上推,后头是凹凸不平的石头,严玉笙阴暗地想要是黎文漪撞上去把脸磕坏了,那就太好了。 黎彦谦毁了她哥哥,她就毁掉他妹妹,叫黎文漪一辈子嫁不出去。 黎文漪在严玉笙接近自己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劲了,但是严玉笙动作太突然,她来不及防备,只能在往后倒的时候挥动着手,手臂撞上怪石,传来一阵刺骨疼意,好在有手臂的支撑,没有撞到别的地方,也没有如严玉笙的意。 “小姐你没事吧。”青萝上前扶住黎文漪,却见黎文漪右边衣袖被石头划破,白玉般的手臂上留下几道狰狞的血痕。 青萝心疼地红了眼,怒气冲冲:“你做什么推我家小姐?” “谁推她了,我就是轻轻碰了她一下,她自己没站稳怪谁?”没伤到她的脸,严玉笙有些遗憾,不过黎文漪受了疼,她心里就畅快。 黎文漪是不想理会严玉笙,可她几次三番跟她过不去,实属烦人,“严玉笙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兄长是自作自受,与他人无关,如今你恶意推我,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不要以为你的小心思能逃过大家的眼睛。” “那就传出去啊,最好要你大哥去审我,两个女子打架闹到御史台,我倒要看看谁家更丢脸?” 越说越气人,严玉笙恶向胆边生,推一回是推,推两回也是推,女人的事闹不到御史台,不如趁此坏了黎文漪的脸,等人问起来,就说是不小心的就好了,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严玉笙和她的丫鬟打了个眼色,她的丫鬟明了意思,一把拉开青萝,严玉笙伸手就要去再推一把黎文漪,叫他们黎家也尝尝亲人被伤害的滋味,她的手刚要触及黎文漪的肩膀,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她的主意落空了。 黎文漪被这么一打岔,意识到了她的意图,她再想推就不能够了,严玉笙抬头,想要狠狠地骂一顿坏她好事的人,却在见到那人的脸时,整个人都慌了。 “宴,宴少卿,你怎么……” “严二小姐,你怎么能做如此害人之事,本官原以为你是个好姑娘,却不想你是此等心肠,本官对你很失望。” 她爱慕的、一向温文尔雅的宴少卿,此刻正痛心疾首地将她的手甩开,严玉笙像是吃了一记闷拳,心里堵得难受,她无措地解释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是,是黎家先害的我兄长的。” 宴烽摇头,长叹一声道:“国有国法,令兄违法在先,你不反思他的行为,反是报私仇伤及无辜,唉,本官最不愿同你这种人相识了。” 宴烽的话像一碰冷水,将严玉笙浇了个透心凉,被自己爱慕的人当面讨厌了,严玉笙难受的想哭,解释又没什么可解释的,她喜欢的那双凤眼里如今全是对他的厌恶,她的心都要碎了,最后失魂落魄地被丫鬟拉着离开了普贤殿。 严玉笙走了,黎文漪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疼了,疼得她轻吸了一声,而她身旁的宴烽似乎比青萝还着急,她看到宴烽紧张地想要检查她的伤口,在还未碰及她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撤回了手。 “在下认识普昌寺的一位大师,他会些医术,小姐要是不介意,在下带小姐前去看看如何?”说完,又怕她误会,多解释了一句,“普昌寺地处偏僻,一时不好找大夫,延误时辰,小姐伤势变严重了也不好。” 对着严玉笙一口一个本官,对着她却是左一个在下右一个在下的,黎文漪有些触动,点了点头。 第四章 宴烽在前头领路,黎文漪和青萝跟在他身后,他配合着她们的步伐,保持在合适的距离,不太近也不太远,只是偶尔黎文漪能踩到宴烽留在地上的影子。 “两次与小姐巧遇,在下还未介绍自己,属实失礼了。” 声音清润优雅,令人心生好感,黎文漪抬眸看向身前的宴烽,而宴烽正巧回头,和她的眼神撞在了一起,这一回宴烽不是上次的慌张,而是牢牢地锁住她的目光。 “在下姓宴,单名一个烽字,依方才严家二小姐所言,妄加猜测,小姐莫非是黎彦谦黎侍御史的家人?” 黎文漪点点头回道:“正是,他是我兄长。”两次被他所救,黎文漪不疑有他,自报了家门。 “黎侍御史铁面无私,为人清正,是百官楷模,怪不得黎小姐给在下一种熟悉感,原来是黎侍御史的妹妹。”宴烽言语里对黎彦谦评价很高。 有人夸她兄长,黎文漪心里挺高兴,在这沣京城里骂她兄长的比夸他的不知道多了多少倍,她是清楚的,尸位素餐且心怀不轨的官员是讨厌她兄长的,而赞同他的多是清流官员,立场决定了他们的想法。 难得碰上一个认同自家兄长的人,黎文漪就打开了话匣子,跟宴烽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发现他对佛法理解很是透彻,黎文漪像是找到了知己,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宴烽的距离越来越近,已是并肩而行的状态了,连到了地方也丝毫未有察觉。 宴烽很有耐心地听着黎文漪说话,等她说完,才轻笑一声道:“到了,我来介绍一下,门口那位就是玄能大师,他医术不错。” 黎文漪这才注意到,她已经来到了普昌寺的药堂,她不好意思地上前见礼:“玄能大师,仓促前来,叨扰了。” “施主客气了,里面请。” 进了药堂,宴烽就跟玄能大师说明了情况,完全不用黎文漪主仆出面。 玄能大师了解情况后,从药柜里拿出一瓶伤药,交到青萝手里道:“这是贫僧所制的创伤药,每天上一次药,不消几日便能痊愈,你带着小姐到内室去上药吧。” 等她二人进去之后,玄能大师给宴烽倒了一杯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不急不缓地说道:“宴施主,贫僧记得你一向不喜佛法,说它是什么镜中花水中月,是蒙蔽世人的障眼法,一段时间不见,施主改了想法了?” 宴烽打量了一眼黎文漪所在的方位,知道她们听不到这里谈话声,收起了嘴角的笑容,“非也,改的不是想法,是待人处世的技巧,人生百态,自是需要灵活应对。” 玄能大师认识宴烽有些年头了,好心劝道:“你隐藏真心,以面具示人,迟早有一天会被反噬,宴施主,人之相处,真心换真心,吸引她的是那副面具的心,她想要换的真心不是你的,若要将来不会后悔,你如今就该以真心待她。” 宴烽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他不以为意地说道:“大师,沾染凡尘之事,就是沾染因果,小心成不了佛。”他的事,就不劳玄能费心了。 出家之人,不了解俗世的复杂,只要能吸引到黎文漪,用什么假象都可以,他要的就是“吸引”,至于将来,谁会为了一个已经没有用处的人后悔呢? 玄能大师叹了一口气,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执迷不悟,他也无可奈何了。 一室安宁,宴烽品着茶,对玄能大师方才的话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黎文漪处理好了伤口,看到的就是两人相对而坐,氛围有些微妙。 玄能大师坐着没动,闭着眼念经,宴烽没有解释什么,起身走到黎文漪身侧,关心道:“好些了吗,伤口可还疼?” “好多了,大师的药很好,多谢大师了。”黎文漪同玄能大师道谢。 玄能睁开眼,打量着黎文漪,然后说道:“黎施主,眼见不一定为实,莫要被表象所欺骗。” 黎文漪不知道玄能大师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说这个,总归是为她着想的,就应了下来。 出了药堂,黎文漪主仆和宴烽顺着原路返回,路过一个园子时,宴烽停下了脚步,黎文漪好奇道:“宴大人,怎么了?” 宴烽凝视着园子,感叹道:“没什么,不过有些可惜罢了。” 园子的墙很高,看不到里头是个什么景象,这倒是让黎文漪更加不解了,“可是有什么缘故?” 宴烽用遗憾的语气说道:“百花争艳之际,此地桃花开得正好,却无人赏玩,春天一过,零落成泥,冷寂自赏,难道不可惜吗?” 说完,眼含期待地望着黎文漪,他的眼睛本就十分好看,黎文漪拒绝不了他那样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我们去赏花吧。” 说完,黎文漪就有点后悔了,邀请男子同游赏花这种事,怎么都有点不太合适,而且不是宴少卿想要赏花吗,怎么她倒成了邀请的那一方了? “好。”宴烽答应得很快,没有给黎文漪反悔的机会。 桃花灼灼,娇嫩动人,微风拂过,落花纷纷,飘落的花瓣落到宴烽的肩头,满园的花海也压不住他的风姿卓然,黎文漪这才注意到,宴烽的俊朗是浓烈的,之前因为他身上的文人谦逊的气质弱化了这份浓烈,如今有了花海做陪衬,就变得明显起来了。 黎文漪轻笑一声,君子也是不一样的,兄长如火,宴烽似木,却是一样的令人舒适。 “心情好些了?”宴烽笑意盈盈地对黎文漪说道。 “好多了。”看到这么美的桃花,心情自然会好,黎文漪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该不会是为了让她开心,才故意说那些话,让她来这里赏花的吧,“宴大人,你……” 到了嘴边的话,黎文漪又吞了回去,她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要他真是故意的,那宴少卿不就是,不就是在哄她开心吗?他为什么这么做? 在黎文漪看来,她和宴烽之间是君子之交,交情不深但惺惺相惜,可眼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她怎么觉得宴少卿对她有好感,不是君子之间的那种好感,倒像是男女之间的好感。 想到这,黎文漪的脸悄悄地红了,事情超出了她的理解,心开始乱了,她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宴烽,只好慌张地拉着青萝,急匆匆地跟宴烽告别了。 黎文漪落荒而逃的身影逗乐了宴烽,他捂着嘴笑了两声,心情相当的好。 君子?那可不够,他就是要让黎文漪意识到,他可是男人。 第五章 金吾右仗院前,一匹黑色骏马受其主人之羁勒,止步于此,宴烽翻身下马,不急不缓地迈入金吾右仗院内,里头徐漠已经在等候多时了。 徐漠身后跟着金吾卫,宴烽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视而过,微微颔首,朗声道:“有劳诸位,随本官前去办事,事成之后,本官请二位喝酒。” “宴大人客气了,我等但凭大人吩咐。”两位便装的金吾卫拱手说道。 徐漠将宴烽的言行看在眼里,他就是佩服宴烽的面面俱到,不管什么职位的人,他都以礼相待,把内里的野心藏着一丝不漏。 右金吾卫上将军跟京兆尹宴涯是好友,宴烽只要一声令下,右金吾卫们上赶着给他办事,可他依旧和和气气地来请人,若不是知道这家伙的真面目,徐漠都要被他骗过去了。 一行四人进了街巷寻人,街巷里没什么人,徐漠终于忍不住他的好奇心了,压着声音问宴烽道:“听说你在普昌寺遇上她了,可是如意了?”就宴烽这种什么都不用做都能讨小姑娘喜欢的人,问题应该不大。 “还早得很。”宴烽细细回味着,太过简单反倒是无趣了,她的大用处还没到用得上的时候,在这段期间里,他就先玩玩,权当是寻个乐子了。 徐漠惊讶了,他本以为宴烽一两回就能将小姑娘骗得团团转了,没想到那黎小姐还能在宴烽手上支撑几个回合,难不成…… 他看好戏似的问道:“莫非人家姑娘心有所属,算无遗漏的宴少卿找错人下手了?”他挺有兴致想看宴烽失手的样子,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想必相当有意思。 宴烽瞥了徐漠一眼,微微摇头,别以为他没看到徐漠眼里的幸灾乐祸,“她若心有所属,我就不会找她了。” 传出个夺人所爱的名声来,可不值当,而且还会沾染上其他男人的麻烦事,弊大于益,黎文漪是个清醒的女子,将来脱身时,有骨气的女子不会胡搅蛮缠,就算万一脱不了身,娶了她便是,御史中丞的女儿勉强算可以了,可进可退,都留有余地。 “那是为何说还早,该不会是你不会追姑娘吧?”说来,一向都是姑娘们追着宴烽跑,还没见他讨好过哪个姑娘,徐漠心想着,难不成宴烽不会跟姑娘相处? 宴烽敛了笑意,他想做的事没有不会的,“猎人要有足够的耐心,看着猎物一步步走向设定好的陷阱,难道不是一种享受吗?一下就到手的,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徐漠摊手,他就知道宴烽心眼多了去了,他都有点同情那位黎小姐了,运气真差,撞上了宴烽这么个人。 徐漠还想说些什么,身后有异动,他警惕地察觉到了,立即对手下另外两位金吾卫命令道:“有两个人跟踪我们,你们去处理一下,抓到之后堵嘴绑手,别让人自裁了。” 跟随的两个金吾卫冲出去抓人了,而徐漠则是留在了宴烽身边保护他,宴烽是文官不会武功,容不得半点闪失,他可是他们的保障。 等了半刻钟,金吾卫五花大绑地抓了一个人回来,他们不说二话就跟徐漠请罪道:“属下无能,跑了一个,请长史降罪。” 宴烽给了徐漠一个眼色,徐漠点头,后对金吾卫说道:“回去后自己去领罚,先把抓到的人提过来,让我看看,你们先退开。” 金吾卫将人提溜到宴烽和徐漠跟前,然后一前一后在巷头和巷尾警戒,方便他们问话。 被抓住的人堵了嘴巴,说不了话,他狼狈地爬起来,狠狠地瞪着宴烽,眼神轻蔑,意思很明显,他不会泄露任何秘密的。 宴烽紧抿着嘴,凤眼里是一团深不见底的黑雾,半饷后恢复了笑容,声音再是温柔不过地说道:“本官讨厌你此时的眼神,再瞪一次挖一只,本官知道你们死士不畏死,但是有得是手段让人生不如死。” 明明是温和语调,却如寒冰一样刺人,死士对危险的气味很敏感,被抓的死士已经感受到了自己被一股无形的黑雾给遏制住了,眼中不再是张狂而是惧意了。 宴烽把玩着腰间的暖玉,脸上的笑越来越深,徐漠见他将暖玉抓在手里,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徐漠上前两步,一脚踢在死士的膝盖上,迫使他跪倒在宴烽跟前,狠揍了死士一顿,让其一身悲惨地扑在地上,宴烽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暖玉,徐漠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自从宴烽当上卫尉寺少卿后,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已经没有人敢当面用轻蔑的眼神看他了,徐漠都快要忘了,宴烽真正生气的样子了。 宴烽有个臭毛病,就是生气起来,自己不好过,定叫其他的人也不好过,他还记得宴烽是卫尉寺寺丞时,掌管守宫署,负责祭祀、朝会和王公婚礼的一些用具供给,抚阳世子也曾是用轻蔑的眼神待他,还说他土鸡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 结果那年皇帝祭天时,状况百出,不少官员被降职,最惨的就是抚阳王,用了僭越之物被皇上褫夺了爵位,听说后来抚阳王一家都过得惨兮兮的,而负责祭祀的宴烽不仅一点事没有,还升了官。 徐漠如今还清楚地记得宴烽当时握着暖玉的手青筋毕露,脸上却是恭敬无比的笑容,等他背对抚阳世子后,那个危险的笑,徐漠现在想起来都背脊发凉。 多事之秋,徐漠可不希望宴烽闹出什么大事来。 徐漠又对地上趴下的人补了一脚,好端端的,去惹宴烽做什么,嫌活的太好了吗?好在没事,不然后续可不好收场了。 徐漠才放松下来,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女声。 “宴大人,你在这里做什么,地上怎么趴着个人?” 徐漠回头,哦豁,是黎文漪,这可真是太巧了。 宴烽很淡定,从容不迫地对从马车上下来的黎文漪说道:“是个小偷,被金吾卫追着的时候,从墙上摔下来了,黎小姐你呢,怎么从这儿过?” 第六章 “我和兄长见完故交,路过此地。” 黎文漪说完后,她身后的马车上又下来一人,青色长衫,面容刚毅,是宴烽和徐漠认识的人,也是黎文漪的兄长,黎彦谦。 徐漠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说起来,他们金吾卫跟黎彦谦有些小过节。 去年,黎彦谦他弹劾过金吾卫,说什么金吾卫奢靡,在南衙十六卫中每年消耗的银子最多,比其他各卫的支出的所有银子还要多。 他那一弹劾,把徐漠给弄无语了,他们金吾卫用钱用的多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金吾卫是皇帝的门面,要扈从天子出行的,花在他们身上的钱就是花给皇上的排场的。 就算他弹劾有效了,户部削减了金吾卫明面上的开支,还不是要找各种由头贴补回来。节俭谁都节俭不到皇上身上去,这么简单的道理,徐漠不信黎彦谦不懂,他真不知道黎彦谦是针对他们还是针对皇上。 难怪没人拦着黎家的马车,他手下的人还算机灵,让他们进来了,黎彦谦是御史台的官员,有监察百官之责,遮遮掩掩是会让人起疑的,让御史台那帮一个个固执的跟牛一样的人盯上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又不是什么私密的事,坦坦荡荡让黎彦谦看反而更好。 趁着黎家兄妹没注意,徐漠一脚踢晕了地上的死士,他不愿意和爱管闲事的人多纠缠。 三人互相见了礼,黎彦谦跟宴烽、徐漠二人虽同朝为官,但是并不相熟,他是听过黎文漪说起过宴烽,却惊讶于自家妹妹和宴烽的熟稔程度,君子之交淡淡如水,他们明明只见过一两回而已。 “后面躺着的小偷没事吗,看着伤得不轻?”黎彦谦看了看两侧的墙壁,又打量了地上的人一眼,伤口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人打的。 金吾卫办差,本不该他插手,眼前的事和宴烽的说辞不太统一,他免不了多问了一句。 宴烽脸上无一丝波澜,还是保持着方才温和的样子,回答道:“确实伤得不轻,已经昏迷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宴烽解释道:“我们方才进来这条小巷时,此小偷正在别人家的屋顶上,金吾卫的兄弟们是管理京城治安的,便上前去捉拿他,谁知此人有些本事,和金吾卫厮打起来,好不容易抓住了,又发现他嘴里藏着毒,因而把嘴绑住了,被绑之后,原以为他会老实,不想他剧烈防抗,企图翻墙逃走,不慎从墙上摔下来晕倒了。” 宴烽让开路,让黎彦谦将地上的人看了个仔细,黎彦谦的官比他小,他如此客气,是想给黎彦谦和他身后的黎文漪一个好印象,这俩兄妹都是有用之人,客气些也值得。 黎彦谦得了宴烽的许可,才上前检查地上的人,衣物和使用的兵器都是相当普通,很难追溯源头的,以宴烽的描述,此人多半是个死士,如今人晕了,尚不知是否是冲着宴烽来的。 “并无特殊之处,背后之人相当谨慎。”黎彦谦转身对宴烽说道,如果此人是针对宴烽来的,他大抵有些头绪。 宴烽自嘲一笑道:“大抵是冲着本官来的,本官今日与徐长史来此是为了当年在夏昭仪宫中当差的,后来年纪大了被放出来的宫女。” 黎彦谦拱手行礼回道:“宴少卿大义,下官也认为当年之事有蹊跷,此事若用得上下官的地方,下官自当尽力。” 夏昭仪之事,黎彦谦早就想查了,可碍于后宫权势,他无力插手,眼下说不准是个机会。 “有劳黎侍御史了。”说完,宴烽将视线转移到他身后的黎文漪,关切道:“黎小姐,伤势可好了。” 在一旁和徐漠一样当背景,不打扰他们谈正事的黎文漪突然被点名,茫然道:“好,好多了。” “那在下就安心了。” 宴烽朝黎文漪一笑,凤眼弯弯,里头闪着光,让黎文漪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微微低下了头,心口跳动得似乎比寻常快了一些。 她心里想不明白,宴少卿还是宴少卿,言行举止和之前所见并无两样,依旧是温文尔雅的好官,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宴少卿变得更加俊朗了,连声音都比之前好听了? 而一旁的黎彦谦听到宴烽嘴里的“在下”二字后,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妹妹跟皇上身边的红人扯上关系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回到黎文漪身边,将黎文漪挡在身后,顺带将宴烽的目光给挡住了。 “宴大人帮了舍妹,下官不日将替舍妹上门道谢。”所以别指望挟恩图报,把注意打到他妹妹身上来,黎彦谦暗搓搓地警告宴烽。 黎彦谦保护黎文漪的姿态昭然若揭,宴烽当然明白黎彦谦要他和黎文漪保持距离的意思,他又怎会让人如意,“黎侍御史客气了,黎小姐已经谢过我了,再说我只做了分内之事,担不起黎侍御史如此郑重的谢意。” 谢完了不就扯平了吗,那可不行,他得让黎文漪欠着他,记着他。 宴烽和徐漠是出来办事的,黎彦谦不好打扰他们,就先告辞了,心里想着回头还是要给宴烽送上谢礼,他不想黎文漪跟宴烽扯上关系。 黎彦谦走后,一直没说话的徐漠开口了,“他为何也对夏昭仪一案有兴趣?” “尚不清楚,不过黎彦谦好像之前就打听过这事。”宴烽望着黎家兄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人还继续找吗?”徐漠问道。 “今日先回去,既然黎彦谦愿意帮忙,我们要加快进程了,黎文漪那边,不能慢慢来了。”宴烽眯着眼,要尽快拿下黎文漪了,如此他就可以尽情使用了黎彦谦这把刀了,因为名为黎文漪的刀鞘即将握在他的手里,不用担心被黎彦谦反噬。 第七章 天朗气清,晏府前门庭若市,来往马车络绎不绝,今日是晏家老夫人六十岁的大寿,不少达官贵人来此贺寿。 黎家的马车进入宴府后,黎文漪跟着她母亲林氏进了宴府后院,而黎彦谦则去了前院。 比起黎府的朴素,宴府就富丽堂皇多了,一同由黎家下人引着往后院去的还有不少的世家夫人们,她们中有相熟的就互相寒暄起来,而黎家母子并没有什么相熟的人家,略有些孤单。 林氏喜静不爱热闹,加之黎家在沣京城并不受欢迎,少有交际,黎文漪自小是在寺里长大的,跟沣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并来往不多,她们来宴府祝寿一是因为宴烽对黎文漪有恩,二来黎文漪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该出来走动走动了。 黎家母子默默地跟在众人后头,没想引人注目,其他夫人小姐们也没把注意力放到她们身上,直到一声带着期待与欢喜的清朗的声音响起。 “晚辈宴烽见过黎夫人。” 儒雅贵气的世家公子从她们身后走来,恭敬有礼,一下子所有人得到目光都集中到这里来了而宴烽在跟黎夫人见礼之后好似才意识到黎家母子前头还有各家夫人在,便又行了一礼,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各位夫人安好,莅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 安南侯的女儿薛齐歌见到了宴烽,心下高兴,就想凑到人跟前去,被安南侯夫人拉住了,女孩子家要稳重点,安南侯夫人瞟了一眼黎家母子后微微颔首道:“宴少卿客气了,常听侯爷称赞宴少卿年少有才,果真是龙章凤姿,说起来你我两家有些交情,以后要常来常往。” “侯夫人说的是,我母亲这会定是等着盼着侯夫人。”说出来的话客气得很,宴烽人却还停留在黎家母子身边,丝毫没有要和安南侯夫人一同走的意思。 薛齐歌偷偷地拉了拉安南侯夫人的衣袖,不满地嘟着嘴,不讨喜的黎夫人林氏身后可是有个年轻女子的,相貌挺标致的,万一那女子入了宴少卿的眼可怎么办,他对林氏的态度明显跟其他夫人的态度不一样。 安南侯夫人也没有办法,宴烽都明说了宴夫人在等着她,待着不走岂不是拂了晏家女主人的面子,无奈拉着不情不愿的薛齐歌去了后院,临走时薛齐歌背着人狠狠地瞪了黎文漪一眼,让黎文漪很是费解。 各家夫人找不到好的由头跟宴烽说话,只好跟着安南侯夫人一道走了。 人走了后,林氏摸不清宴烽的意思,她是头一回见他,林氏看了看身后的黎文漪,谨慎地说道:“多谢宴少卿前一阵帮了我女儿,这份恩情我们家记在心里。” “分内之事,夫人客气了,晚辈因夏昭仪一事被皇上斥责,黎侍御史不惜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也要帮晚辈的忙,患难之情,要谢也是晚辈谢黎家才是。” 宴烽一脸诚恳,林氏心头的紧张消了大半了,原来是因为自家儿子,宴烽才会特意来跟她说话的,还好不是因为她女儿,不然也太突兀了。 林氏回道:“不用,不用,彦谦的脾气我知道,那孩子只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他与你共事,那必然是宴少卿所行之举是好事,彦谦自来对事不对人,就算是换了其他人,他也会这么做的,宴少卿不必如此。” 宴烽看到林氏身后的黎文漪听了这话,悄悄地点头认同,那副小模样还挺招人的,笑意更深了,“黎侍御史大义,可恩情归恩情,晚辈自当铭记于心,” 她们站的这地方,人来人往的,每每有夫人小姐们经过,都会打量她们,林氏不太自在,没跟宴烽说几句,就带着黎文漪走了。 全程宴烽没有跟黎文漪说得上一句话,眼神也只偶尔碰上,他也不急。 黎文漪跟着林氏到了宴府后院,和其他人一样,向宴老夫人贺寿,她不熟悉这些,见别人做什么自己也跟着做什么。 各家夫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小姐们年少性子活泼,就到了宴府花园玩乐。 黎文漪安安静静地赏着花,自己一个人还没待多久,好几个世家小姐面色不善地朝她走来了,这其中还有她之前见过的严玉笙和薛齐歌。 薛齐歌领头,气势汹汹地堵住黎文漪的去路,她抬着下巴,轻蔑地打量着黎文漪,问她道:“你跟宴少卿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单独跟你们打招呼?” 她们来者不善,如果好意来问,黎文漪是愿意回答的,但是如此态度,黎文漪就没有必要跟她们好生说话了,“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黎家什么人还是晏家的什么人,以何种身份来打听黎宴两家的私事?” “我……”薛齐歌被黎文漪噎住了,看着老实的人,没成想是个牙尖嘴利的,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严玉笙没想到薛齐歌一句话就被人给堵得说不出话来了,只会耍小脾气的侯府千金真是没用,她岔开话题道:“宴少卿在普昌寺帮了你,你是不是借此攀上他,老实交代,你耍了什么手段让宴少卿对你另眼相看的?” 严玉笙挺后悔的,上次看到黎文漪怒火上头就冲动了,明明她早就知道宴少卿是会到普贤殿去的,全赖黎彦谦,要不是他,她也不会失了分寸,眼下她在宴少卿眼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要挽回可不容易了。 “宴少卿还帮过你?”没等黎文漪说话,薛齐歌的反应是相当的大,她嫉妒地盯着黎文漪,咬牙切齿,要知道宴少卿是君子作风,对任何女子都是有礼相待,一视同仁,从不会有任何超出礼节之外的动作,一个不出名的黎文漪,何德何能得到宴少卿的特殊对待? 不光薛齐歌,其他贵女们对黎文漪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黎文漪不惧她们,硬气地对严玉笙说:“不是因为你,他才帮我的吗?你不要再这里混淆事实。” 薛齐歌转向严玉笙,厉声道:“严玉笙,给个解释。” 严玉笙软了脾气,心里恨死了黎文漪,她父亲是太史令,职位比黎文漪的父亲低一头,更不用和安南侯女儿相比了,她好声好气地跟薛齐歌说:“薛小姐,你可千万不能信她,黎文漪能说会道的,连宴少卿都能瞒过去,何况你我,这种人,就该给她点颜色瞧瞧,她才会说实话。” 薛齐歌信了严玉笙的话,毕竟她可是亲眼所见宴烽对林氏的态度,安南侯跟宴府多有来往,宴少卿都没有如此待过她母亲。 薛齐歌逼近黎文漪,压着怒意道:“快说,你是怎么勾引宴少卿的,不然,本小姐要你好看!” 黎文漪不曾想这些人如此蛮不讲理,在别人家里赴宴都敢如此嚣张,也有了脾气:“薛小姐,今日是宴老夫人的寿辰,你若真心为宴少卿着想就不该在此时闹事。” “本小姐闹事?”薛齐歌被气笑了,这小贱人以为自己是谁,教训起她来了,她扬起手,就要给黎文漪一巴掌,要叫黎文漪这张气人的嘴说不出话来。 扬起的巴掌还没有碰到黎文漪就叫人给拦住了,薛齐歌一看,竟然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叶以霏来坏她的事,“叶以霏,没你什么事,你来凑什么热闹。” 叶以霏撒开薛齐歌的手,挡在黎文漪身前,傲气地道:“你们以多欺少,本小姐看不惯,自然就关本小姐的事了。” 突然来了个搅局的,薛齐歌脸都黑了,她这边人多是多,可叶以霏有些功夫,她不敢跟叶以霏硬碰硬,说又说不过黎文漪,薛齐歌没有其他法子,朝黎文漪放了一句狠话,“黎文漪,你给本小姐等着,迟早要你好看。”然后带着她身后的人走掉了。 花园的一墙之隔外,宴烽和徐漠将方才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不去帮黎小姐,这不正是一个很好的献殷勤的机会吗?”徐漠原以为薛齐歌动手的时候,宴烽会去帮忙,谁知这家伙不动如山,静静地看好戏,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宴烽负手而立,抬头看向上头广阔的天空说道:“徐徐图之,我会出手相帮,但是要短时间内达成目的,就不能出手。” “这又有什么说法?”徐漠不解其意。 “让她喜,让她忧,让她委屈,情绪波动越大,她越是能深刻地记着我,事后去安慰她,当着她的面为她出气,先苦后甜,分明是一样的,却能够更甜。”凤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算计。 “真是一辈子都不想跟你这样的人为敌。”徐漠感慨着。 第八章 薛齐歌失了面子,沉着脸气呼呼地坐在宴府凉亭里,严玉笙想说些好话,讨好她,也被薛齐歌瞪了回去。 她算是回过味来了,严玉笙是想拿她当刀使,在宴府跟黎文漪过不去,这事不久定会传到宴少卿耳中,说不准还会被宴少卿讨厌的,她怎么就信了严玉笙这个小人的拾掇。 薛齐歌暗恼着,宴府的婢女来找她了,“薛小姐,令尊有话托烽少爷转达,请小姐移步到园外相见。” 烽少爷?那不就是宴少卿吗?薛齐歌又喜又忧,喜的是他主动来找她,忧的是找她怕是为了她跟黎文漪的恩怨,不管原因是什么,薛齐歌都不能在她身边这群贵女中丢份,她理了理衣裳,故作镇静道:“知道了,前头领路。” 薛齐歌跟着人到了花园外一石凳处,宴烽正立在石凳旁等着她,长身玉立,品貌非凡,不管见过多少次,总叫她移不开眼。 薛齐歌快步走到宴烽跟前,手指不安地搅弄着手帕,心虚地问道:“我爹要你跟我说什么?” 宴烽没有绕弯子,直言道:“侯爷让本官告诉薛小姐,要薛小姐去跟黎文漪黎小姐道歉。” 虽然薛齐歌早有准备宴烽来找她就是说这事的,可等他真只说了这个,其余半点不多说时,薛齐歌不高兴了,她到底是因为谁才会跟黎文漪过不去啊,他还对黎家人的态度那么好,黎文漪哪里就比她好了。 薛齐歌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她拉着脸道:“我看不是我爹想要我去道歉,而是你想要我去道歉,所以故意跟我爹说起此事的吧。” 宴烽平静地回道:“正是如此。” “你……”薛齐歌被气到了,就算真是这样,他也不该说的如此直白,哪怕哄一哄她也是好的,她是不该在宴老夫人的寿辰惹事,可宴烽的态度让她下不来台,她偏过头不爽道:“我才不去给黎文漪道歉,你休想用我来讨好她。” 宴烽轻叹了一口气,“本官从未有如此想法。” “那你叫我去道歉?”薛齐歌因宴烽的态度有所软化,愈发觉得委屈了,她认识宴烽很多年了,在宴烽眼里,她跟其他的贵女们没有任何区别,她那么积极地讨好宴夫人,也没能得到过他的一丝一毫的另眼相看。 薛齐歌的神情,宴烽看在眼里,他好心解释道:“本官这么做是为了安南侯府好,年前大雪,陇右受灾,负责赈灾的观察使贪墨赈灾银,被御史台弹劾,已被处斩,但有一部分赃银去处尚未查明,据本官所知,侯爷跟这事有关联,而御史台的黎彦谦对令尊有所怀疑,严思德的例子在前,本官才建议侯爷暂且避其锋芒,不要和黎彦谦对上。” 倘若是别人跟她说这些,薛齐歌是听不进去的,但是说着话的事宴烽,她听了,还沉思了一会。 被处斩的观察使确实来过她家拜访,她想明白了宴烽的话中之意,他是真心为薛家着想的,宴少卿没有帮着黎彦谦而是想着她们家,他也许根本就没有看上黎文漪,这个认知让薛齐歌消了气,她轻声道:“好,我听你的,去给黎文漪道歉,不是我们家怕了黎家人,而是看在宴老夫人的面子上,才去做的。” * 黎文漪来宴府祝寿,交到了一个朋友,实属意外之喜,叶以霏是个直率又乐于助人的姑娘,相处起来很愉快。 “姑娘家就该学点武艺傍身,你看你,说得过她们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欺负,对待恃强凌弱的小人,就得在武力上制服她们。”叶以霏拉着黎文漪,传授自己的经验,她自小就向往话本里锄强扶弱的侠女。 黎文漪没见过叶以霏武艺,听她所说,就知道她是有些功夫的,她很是佩服,“你真厉害,我们家一个会武的都没有。” “那可不,”叶以霏很是自傲,她们家是武将世家,都有一身好功夫。 叶以霏跟黎文漪聊得投机,聊到一半,叶夫人有事找她,她跟黎文漪约好下次相见后,就跟着叶家的婢女离开了叶以霏走后不久,宴烽领着薛齐歌来了,薛齐歌到了黎文漪跟前,扭捏了起来,半饷都不愿意开口。 宴烽跟黎文漪打过招呼后,见薛齐歌犹豫不决,他催促道:“薛小姐,别忘了本官方才说的话。” 薛齐歌这才不情不愿地给黎文漪道歉:“黎文漪,对不住了。”语气生硬,没有半点诚意。 黎文漪没有应下,显然是不认同薛齐歌敷衍了事的道歉。 宴烽走到了黎文漪身侧,安抚了她一眼,然后对薛齐歌说道:“薛小姐,知错能改,能既往不咎,但毫无诚意的道歉,会让你错上加错的。” 薛齐歌想起严思德的下场,扁了扁嘴,就如了黎文漪一回意好了,等她父亲把赈灾银那事扫除干净了,她再来跟黎文漪算账,黎彦谦也是个不懂事的,哪个官员还没点不清不楚的事情,就他拎不清,非死揪着不放。 “黎小姐,我为方才不当的言行向你道歉,是我错了,希望你能原谅我。”薛齐歌捏着鼻子认了,心里相当地憋屈。 黎文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薛齐歌的道歉。 薛齐歌道完歉,自觉脸上无光,也不想跟黎文漪待在一起,自顾自地走掉了。 黎文漪将目光放到宴烽身上,笑问他道:“你跟薛齐歌说了什么,她怎么愿意来跟我道歉了?” 她又不是没有眼力的人,以薛家小姐之前的嚣张样子,她不是个轻易低头的,这其中必是宴烽说了什么,她才这么快就来跟她道歉的。 也不知道宴烽是如何得知的,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周到,悄无声息地替她把里子和面子都找了回来,薛齐歌道歉时,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黎文漪之前被人针对的不愉快和委屈,在宴烽这么一化解下,散去了大半了,她又恍然察觉,好似最近遇到的困难事,都是宴烽出面帮她解决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宴烽细长的眼梢将凤眼中的沉稳和柔情衬托得淋漓尽致,谁若是与那样的眼睛对视,便极易沉溺其中,他就用那样的眼睛注视着黎文漪,直到她耳尖泛起红晕后,宴烽才开口说话:“以理服人,她无理在先,在下晓之以理,她自然来跟你赔礼道歉了。” “我可不信,薛小姐一看就是冲着你的面子来跟我道歉的。”黎文漪早听过青萝说沣京城里不少的贵女倾慕宴少卿,当时她是随意听听的,如今亲眼所见了,便有了几分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的酸涩之情。 不光薛齐歌、严玉笙,从宴烽一进到这花园里,就有不少的贵女在看着他了,如此俊朗又年少有为的公子哥,到了哪里都是受欢迎的,黎文漪也不是不能理解贵女们的想法。 “可我只在乎你的面子。”宴烽脱口而出,说完,他又像是掩耳盗铃一般,支支吾吾地补了一句,“不是,在下的意思是,你在宴家受了委屈,是在下招待不周,自该负全部责任。” 那一句“我只在乎你的面子”,说得又快又轻,除了跟宴烽离得近的黎文漪,其余人都不听到,也就是这么一句轻到不能再轻的话,让黎文漪的不愉快彻底消除了。 宴老夫人的寿宴,男子们都在前院里应酬交际,可宴烽却在她和薛齐歌闹了矛盾不久后,就让薛齐歌来给她道歉了,这种女孩家之间的争斗,连世家夫人们都不一定会理会,他却如此地上心,黎文漪不由觉得有一丝甜意在她的身边蔓延。 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让黎文漪恍恍惚惚地觉着,在宴烽的心里,她好似是特殊的存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时候,她好像在那双顶顶好看的凤眼里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思及至此,黎文漪不好意思地微低着头,语气软软地道:“宴大人客气了,你几次相帮,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才是。” 宴烽轻笑一声,笑声中有几分轻快之意,“你总说我客气了,你又何尝不是?这样谢来谢去的,倒叫我有事相求也不敢开口了。” “宴大人只管说,我尽全力相帮的。”黎文漪一口应下了,受了他那么多的恩情,她也希望能还上几分。 宴烽略略侧开身子,让出路来,对黎文漪说道:“个人私事,不便宣之于众,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九章 黎文漪在宴烽的指引下,经过蜿蜒的长廊来到一水榭,水榭上有一匾,题为清荷榭,清荷榭三面临水,倚杆赏景,碧波微漾,柳絮飘飘,令人心旷神怡。 “宴大人是有何难事?”黎文漪没有因为眼前之景而忘了正事。 宴烽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来,荷包从中间位置裂成了两半,颜色很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坏成这样,不知道能不能修补,这荷包对我意义非凡,在下不曾认识缝补手艺好的,荷包乃贴身之物,也不知该怎么跟他人说起此事,思来想去,就只有黎小姐能帮在下的忙了。” 宴烽小心翼翼地将荷包交给黎文漪,低垂的眼眸中隐隐透出些悲伤来。 黎文漪接过荷包,绣着兰花的荷包从中间拦腰被裁开,花与叶分离,像是用剪刀之类的利器割开的,怎么看都是被人故意弄成这副样子的。 既然荷包对宴烽很重要,他该是小心保管才是,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黎文漪不想宴烽期待过高日后失望,直言道:“缝补勉强可行,可荷包成了两半,缝补的痕迹会相当明显的,它将不复原先的样子了。” 宴烽略显失望,他沉默很久后,轻叹一声道:“有劳黎小姐缝补一番了,回不去当初就回不去了,丝线断分离苦,总得叫花和叶相连才好。” 他的话里似乎藏着其他的意思,黎文漪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也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些苦意来,她握在手心里的荷包重了起来,就如同他的那一声轻叹,重重地落到了她的心里。 “恕我冒昧一问,荷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看得出来,宴大人很爱惜它。” 本是完美无瑕的美玉,她窥见了玉中不一样的一面,忍不住深究下去。 宴烽嘴角微微朝下,眉眼里透出哀伤来,“是我的弟弟们,以前的弟弟们弄坏的。” 黎文漪不知所措了,她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宴烽,以往的他是温和的、能干的、光芒四射的,她从未想过那样处在云端的贵公子还有这副样子,连那双好看的凤眼也被悲伤所浸染,整个人有了一股颓丧之感。 她记得他是被过继的,他原是晏家旁支出身的,黎文漪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想,她轻轻抚摸着手里的荷包,哑声道:“你以前过得不好吗?” 他的只言片语,就已经说明了很多的问题了,她的心开始不受控地心疼这个人了。 宴烽背靠着圆木柱,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回忆道:“我亲生母亲是个出身低微的渔家女,家贫难以求生,便许给当地大户宴家做妾,我娘不得宠,又因我天资比弟弟们好,做事也比他们勤快些,一直不被他们喜欢,他们时常欺辱于我,还将我娘留给我的遗物给弄坏了。” 平平淡淡的语气诉说过往,不仔细听都听不出他压抑的情绪,黎文漪只觉难受到不行,她的声音颤抖着,里头是满满地怒气:“遗物?他们怎么能坏成这样,你是他们的兄长,是有多没有礼义廉耻的人才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坏吗?这还不是最坏的。”宴烽闭上着眼,周身笼罩着一层阴霾,让黎文漪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黎文漪不可思议,眼眶都不自觉地湿了,“还,还有什么?”她无法想象他之前过得是怎样的生活。 “那年春天,我娘病重,夫人不愿意给我娘请大夫,我没有办法,拿着因为作诗做得好当地县令赏给我的暖玉,想把它当了给我娘请大夫,结果被我的弟弟们拦住了,他们好玩似的抢走了我的玉,还把我的暖玉丢到池塘里了,我在冰冷的水里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最后因没钱找大夫,我娘她就那么走了。” 微微发颤的声音落到黎文漪的心里,像一根根尖刺,让她疼得厉害,原来光风霁月的宴少卿还有如此悲惨的过去,黎文漪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擦都擦不尽。 她想说些什么安慰宴烽,喉咙里却堵得难受,一开口便是细细的抽噎声。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触碰到她的脸颊,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水,用一如既往的温柔的声音安抚她道:“都过去了,我现在也过得好好的,你哭的这样难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黎文漪原本要止住的泪水因宴烽的安慰又开始泛滥了,宴大人怎么如此让人心疼,她哽咽着说道:“我一定替你缝好,宴大人的娘亲在天之灵会同这个荷包一样,一直陪伴着你的。” “我就全依仗小姐你了。” 宴烽给黎文漪擦了泪水,湿润的帕子握在手心了,不知为何,他没有将帕子收起来,就那么一直握着,让那份湿意留在了手心里。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黎文漪的心情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平复了之后,她红着脸,很是不好意思,让他想起了悲伤的过往,最后还得要他哄着自己,越是跟宴大人走得近,越是被他的气度和品性所吸引。 不久,青萝来了,林氏正在找她,黎文漪就跟宴烽告辞,临走时,她竟不舍了,在她还没有足够的时候理一理她和宴烽的关系时,宴烽就已经在她的心里开始变得重要起来了,太快了,快到黎文漪来不及反应。 而留在清荷榭的宴烽,在黎文漪走后,周身萦绕的忧伤情绪褪得干干净净,立马恢复了他儒雅贵气的样子。 他的目的快要达成了,黎文漪已经开始对他动情了,之后只要在人多的地方跟黎文漪多相处几回,沣京城里的人很快会知道他跟黎文漪两情相悦了,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清风吹过宴烽的衣角,绿柳花红,春色如此怡人,可宴烽的眼里看到的只有通往权势的坦途。 在前院办完事的徐漠快步走过游廊,来到水榭之中,他也不客气,径直坐到石凳上,还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悠悠然地喝完茶之后,徐漠才说道:“你可真是会使唤人,明知道我们金吾卫不喜欢黎彦谦,你还叫我去跟他接触,自己却来跟女子幽会,太不够意思了。” “慎言,别说习惯了,在人前坏了小姐的名声。”宴烽伸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徐漠被宴烽的话呛住了,他指了指宴烽,又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说道:“这话,你这个骗人感情的,也好意思来说我?” 宴烽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意味深长地笑了,“论迹不论心,我可没有做过半点逾越之事。” “罢了,我不跟你争,耍嘴皮子可不是你的对手,我们说正事。” 徐漠认真起来,跟宴烽谈论起他们眼下正在处理的事情。 之前,宴烽在皇上那里做了保证,说要在一个月内查明夏昭仪当年被贬冷宫一事的真相,细算起来,剩余的时间已经不足二十天了,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以前在夏昭仪宫中当差,后来外放出宫的宫女已经找到了,她跟私会侍卫被杖毙的宫女交情很好,她知道一些事情。 宴烽找到了她,接下来就能通过她牵扯出十二年前的真相来,他白玉般地手指轻轻叩击这石桌,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引导棋局的走向。 “这个叫慧珠的女人,要把她安排在何处?”徐漠问道,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如何做能有最大的好处,仍需斟酌。 宴烽心里早已有了计较,“寻一处繁华地段的宅子,把人安置进去,再派一些金吾卫去保护她,安置好了之后,你我就去见她。” 徐漠犹豫着,拿不定主意,“这会不会太张扬了?” “无碍,你们金吾卫本就是张扬的,没必要躲躲闪闪的。” 宴烽成竹在胸,后宫里的皇后娘娘该是会有所动作了,他正等着她出招。 “黎彦谦那边怎么样了?”他让徐漠去而不是自己去,不光是因为要和黎文漪相处,也是要黎彦谦跟金吾卫扯上关联,他非要为夏昭仪翻案,可不是为了皇上的后宫,而是为了朝堂的变化。 说到这个,要不是黎彦谦用处大,徐漠真不想跟他打交道,他不擅长应对这种一板一眼的人,“除了本长史听了一些不中听的话,其余一切顺利,明天就让黎彦谦去见一见金吾狱内的崔安成。” 宴烽点头,然后多嘱咐了一句:“你今天去敲打一下崔安成,要他只跟黎彦谦说宫女私会侍卫之事,别的不要多嘴,有些事不能让黎彦谦知道。” “我知道了。”徐漠应下了。 正事说完了,徐漠忍了很久了,有一件事情,他跟宴烽谈事的时候就挺好奇的,这会忍不住了,就兴致盎然地问宴烽:“我看你没有着凉,怎么手里一直握着块帕子?黎小姐送的?这也不像是姑娘家用的款式啊。” 宴烽若无其事地将帕子收入衣袖中,淡定地说道:“不是,这是我的帕子,一直跟你谈事,忘了收起来了。” 是吗?徐漠分辨不了宴烽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可他的记性不错,他分明记得他进这水榭前,那条帕子,宴烽就已经拿在手心里了。 第十章 黎彦谦顺着金吾狱的台阶往下走,厚实的墙壁,窗子又小又窄,只透过几束光线,整个牢房中都显得阴暗。 他跟着徐漠往前走,崔安成被关在最里头的牢房里,人没什么精神,身上并没有受刑的痕迹。 黎彦谦走到了牢门前,徐漠着人搬来了一张掉漆的木椅。 “黎大人,请恕我们招待不周了,户部削减了金吾卫的开支,没银子拾掇监狱了,黎大人不要介意啊。” 徐漠阴阳怪气着,眼下他们是和黎彦谦共事了,不代表往常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砍金吾卫的银子,茶水都不会给他黎彦谦来一杯的。 徐漠话里的不满让黎彦谦眉头一皱,他懒得跟人枕边,就这这张椅子坐了下去,他不在于椅子旧不旧,能坐就行,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崔安成,黎彦谦端坐在牢门前,开始审问崔安成。 “十二年前,私会宫女的侍卫是你放进去的?”黎彦谦没有多余的闲话。 “是。”崔安成盘腿坐在地上回答,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保住他自己的项上人头了。 “明知违背宫规,你还是做了,理由是什么?” “我收了陶昭仪的银子,银子已经花完了,不过当年给我送前的人是陶昭仪身边的婢女,她还在陶昭仪宫里,我可以和她对峙。” 陶昭仪跟皇后是同族,据闻跟夏昭仪不太对付。 黎彦谦又问了些细节问题,他问什么,崔安成答什么,言辞中没什么漏洞,崔安成说的应该是真话。 黎彦谦点头,然后冷不防地问了一句,“十二年前,你是怎么发现韩家的谋反信件的?” 崔安成惊得一下子起来身,神情紧张,支支吾吾回道:“那,那跟这事没关系,我没有必要回答。” “是没有必要回答,还是不敢回答?”黎彦谦死死盯着崔安成,是方才问话时不曾有的严厉。 崔安成看向徐漠,寻求帮忙,他的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痛苦和愧疚,还有更加明显的害怕。 徐漠上前,侧身挡在黎彦谦身前,挡住了崔安成的神色,“黎大人,时间到了,请离开吧,希望黎大人不要让我们难做。” 宴烽预料的不错,黎彦谦心里还有别的打算,幸而他们早有筹划了。 黎彦谦没有强求,理了理衣裳下摆,起身往外走,徐漠的动作很快,但是崔安成脸上的神情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出了金吾狱,外头一片敞亮,黎彦谦的心却沉了下去,他迈出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黎大人还有事?”徐漠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崔安成和韩家有关联。” 徐漠嘴角抽了抽,认死理的人真的好麻烦,跟他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他管这么多闲事做什么。 “十二年前因谋反被诛九族的韩家?此案不是已经结案了吗?这种大案子,我们金吾卫也没有权力管。” 黎彦谦回头看了一眼金吾狱,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 宴烽是皇帝身边的得力助手,时常入宫觐见,他刚面见完皇帝,从紫宸殿里出来,迎面遇上一人。 那人皇后身边的张公公,说是迎面遇上,其实是张公公在这里等候宴烽多时了。 皇后派人来是为了什么,宴烽心里有数,率先跟他打了招呼,“张公公,别来无恙,找本官可有事?” 张公公跟宴烽客套道:“尚可,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咱家跟宴大人认识有些年头了,恰逢得空,想请宴大人小酌一杯,叙叙旧,不知宴大人能否赏脸?” “张公公相邀岂有不应之理。” 宴烽毫不犹豫地应下了,面子上的功夫是要做到位的,哪怕背地里互相捅刀子。 酒香浓烈,宴烽浅饮一口,其味香醇,是九酝酒,宫廷贡酒。 “好酒,张公公为了招待本官可是下了本了。” 宴烽跟张公公寒暄着,等着人沉不住气的时候。 “宴大人自然是配得上最好的酒。”张公公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宴烽温和地笑笑,并不接话,悠悠然地品着酒,反正急的人又不是他。 相比宴烽的淡定,张公公坐不住了,说明了来意,“其实请宴大人来不光为了喝酒,咱家有事想向宴大人打听。” 宴烽放下手中的酒杯,正色道:“但问无妨。” “听闻宴大人找到了夏昭仪宫中的宫女,可查出了什么来?当年这事是皇后娘娘审理的,娘娘见宴大人如此坚持翻案,也担心自己误判了善良。” 张公公是奉皇后的命令来探听宴烽的虚实的,宴烽最近跟御史台的黎彦谦走得近,黎彦谦之前就试图重申此案,如今两人联手,难保不会查出些什么,皇后那边开始不安了。 “已经有头绪了,宫里的用度是有记录的,比如白玉簪之类的。” 话音刚落,宴烽成功看到了张公公脸色微变,看来,做了什么,他们心里是最有数的。 张公公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抬手喝了杯酒,酒是如何美味他完全品尝不到了,全被心里想的事情给分走了神思。 当年陶昭仪打着收买夏昭仪宫里那个叫慧绣宫女的名头将人约出来,然后当场拿慧绣一个私会侍卫的罪名来对付夏昭仪,可她事情办的不谨慎,为了引慧绣上钩,给了她一支白玉簪,而那支白玉簪是那年宫中特制的,送到各个宫里的都是不一样的,要是真有那支簪子,一查就能查出陶昭仪来。 此事是皇后娘娘审查的,就算漏了一支簪子也不是什么大事,谁知当年找遍了慧绣的住处也没能找到簪子的下落,留下不安定。 如今这东西要是落到了宴烽手里,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张公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了。 吓到了张公公,宴烽很是愉悦,他起身告辞,“酒也喝了,话也谈了,本官该走了,跟皇上定下的一月之期没多久了,也该抓紧解决难题了。” 从皇宫里出来,宴烽嘴角上扬,棋局已经准备好了,谁能下赢这局棋就各凭本事了。 * 黎府,宴烽的马车缓缓在此处停下,车里的徐漠没下车,而是跟宴烽抱怨:“你想来黎家自己来就好了,为什么非得拉上我,你分明知道我不想跟黎彦谦打交道。” 宴烽不跟徐漠见外,直言道:“晏家办寿,已经有一部分人知道我对黎文漪的心思了,我若单独来,黎彦谦多半是为防备我的,拉着你一起来,他就会认为我们是来办事的,警惕心便消了一大半了。” 徐漠就是佩服宴烽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的,宴烽的话十句话有九句话是假话,这种事情他是如何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 “心思,什么心思,虚假的心思吧,我觉得总有一天黎彦谦得抄家伙狠揍你一顿的,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啊,你要是因为男女感情之事被人打了,可不在我保护你安全的范畴之内。” 要真有那一天,徐漠想着,他或许可以搬条椅子,坐在一旁看好戏。 宴烽并没有将徐漠的话放在心上,他自信是不会出现那种状况的,“别贫嘴了,下车,有些事我需要跟黎彦谦通个气,以免日后遭致他的不满。” 他要用黎彦谦不止这一回,后面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可用之人,宴烽也不吝啬多给他一点坦诚。 徐漠心里不情不愿,也还是下了车,有时候他是看不懂宴烽,也对宴烽某一些做法有微词,但是他已经绑上了宴烽,不管是交情还是利益都已经密不可分了,他将一切都压在了宴烽身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刚一脚踏进黎府的大门,另一辆马车也停留在了门前。 那辆马车上下来一人,徐漠跟他没有交情,却是认识那人的,本次科举考试的探花郎,顾忱,意气风发的探花郎,上次见他时,他可没有眼下这么风光。 徐漠凑近宴烽,语气里尽是揶揄:“单独来的,你的情敌来了。” 宴烽挑眉,没有反驳徐漠的话,他收回脚,朝顾忱走去。 “你是探花郎顾忱吧,幸会。”宴烽微微颔首,语气和笑容都相当的和蔼,真想不到黎文漪随手救的人还能有这本事。 顾忱在朝堂上见过宴烽一眼,识得此人,便同他见礼道:“下官见过宴少卿。” 宴烽道:“想来探花郎也是来找黎侍御史的,你我不妨同行。” 顾忱自是无不应之理,三人就一同进入黎府,去见黎彦谦。 走在最前头的宴烽笑意消了一半了,科举考试的殿试前几天出了结果,他手头上的事情正忙着,没有去关注此事,不想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这个叫顾忱的,是他第一次见到黎文漪那天,一块见到的人。 * 去岁冬天的一天,大雪之后,宴烽跟徐漠出门,在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间谈事,雅间北侧的窗户正好能将底下一条街巷尽收眼底。 那条巷子里有一棵松树,挺拔又苍翠,层层叠叠的雪压在枝头,都未曾压垮它半分。 宴烽和徐漠在暖炉烧得火旺的温暖的雅间内,喝着小酒,品评着外头的原本该长在山崖此刻却直立在闹市的、突兀的松树。 松树底下靠着一个衣衫单薄,冻得发抖的书生模样的人,此人就是如今中了探花的顾忱,他衣裳也是脏污的,半蹲着身体,活像是个乞丐。 乞丐模样的顾忱,并没有引起宴烽的注意力,他的存在还比不上他身后的那棵树,直到有一顶轿子在顾忱身前停下,宴烽才看到冻到发抖的顾忱。 刚下完雪不久,出来走动的人不多,在较为安静的街巷里,说话的声音也能很清晰地传到酒楼二楼看风景的人耳朵里。 黎文漪从轿子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嘴唇发紫的顾忱,她一下就不忍心了,立马叫青萝从轿子里拿出厚披风来,垫着脚用披风裹住了顾忱。 “你有没有事,要不要去看大夫?”温婉的声音,像涓涓细流,流入了两个男人的耳中。 厚实的披风让顾忱身上有了温度,他缓和了好一会之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多谢小姐赠衣,在下并无大碍了。” 果真是个读书人,黎文漪好奇他为何大冬天的在外头挨冻,就问道:“天如此冷,你为何不回家去?” 顾忱很是低落,他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好歹是个县令家的公子,居然沦落到无处落脚的境地。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不怕小姐笑话,在下身无分文,已经无处可去了。” “我观你言行,是个读书之人,可遇上了什么困难?”大冷天的无家可归,黎文漪没办法放着不管,任其自生自灭。 顾忱便同黎文漪说起了他的遭遇,原来他是来上京赶考的学子,在来沣京城的途中,遭遇了强盗,身边跟着的小厮都遭了强盗的毒手,银钱被抢走了大半,到了京城后,靠替人写信和卖字画,勉强糊口。 然而来年开春,就要进行科举考试了,沣京城里租房子的价格一直在涨,顾忱靠买字画已经付不起租房的银钱了,今日一早,宅子的主人就因为他交不起房租将他赶了出来。 黎文漪听后同情顾忱的遭遇,就掏出十两银子来,塞到顾忱手里,“一点心意,希望能助你度过寒冬。” 手里的银子是温热的,就如同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子,是寒冬里的暖炉,顾忱眼眶有些湿润,哽咽道:“多谢小姐,今日之恩,在下铭记在心,他日会回报小姐的。” 顾忱从小到大都没有缺过银子,他父亲是县令,叔父是个很会做生意的商人,他只需一心读书,从来不需要考虑身外之物,此趟上京,真是遭遇了不少,也涨了不少见识了。 “回报就不必了,他日高中,公子能做个好官,为民谋利,我这点小小的银子就算是结了大大的善缘了。” 黎文漪回了轿,轿子慢悠悠地消失在巷尾。 雅间二楼的宴烽目光还一直在黎文漪刚才停留的地方,呐呐地说了一句,“为什么要救济一个乞丐呢?” 徐漠以为宴烽是跟他说话,回了一句,“还能是什么,爱管闲事呗,黎家人都有这种臭毛病。” “你认识她?” 宴烽有了兴趣,无缘无故帮个没什么用处的乞丐,也不怕被人欺骗了,这种人真是不能理解,尤其是那个女人亲手给人披上披风的动作,一个闺阁娇养的小姐也不担心弄脏了自己的手。 “认识,黎彦谦的妹妹黎文漪,我见过一次。” “黎彦谦。”宴烽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他抬手关上窗户,来回走了几步,心里缓缓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 家里一下子来了三位客人,还都是黎彦谦不怎么了解的人,也不知道这几人扎堆来找他有什么事,黎彦谦把三人都请进了前厅。 吩咐人上了茶之后,黎彦谦问道:“诸位一起上门,有何要事找我?” “本官与探花郎并非同路人,碰巧在门口遇上了,就一同来了。”宴烽解释道,他跟叫顾忱的不是一伙的。 黎彦谦见顾忱点头,知道是自己误解了,来的这三人中,宴烽官最大,按礼节该先招待他,“原是如此,宴少卿,你来此地,可是有紧急公事?” 宴烽安然浅笑,不急不缓道:“并无紧急之事,依本官所见,探花郎莫约是有急事的,不妨让他先说。” 被提及的顾忱略显局促,当着宴烽两人提及黎家小姐,似乎是有些不合适的,可一时半会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又不想给黎彦谦留下个坏印象,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下官前来拜访,是为了感激黎家人在下官穷困潦倒之时,出手相帮,下官如今成就,是受了黎家人的恩惠的。” 宴烽称赞道:“黎侍御史雪中送炭,探花郎知恩图报,如此美谈真让人动容。” 坐在宴烽身侧自顾自的喝茶的徐漠听到宴烽的话,默默地放下了茶盅,在宴烽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不要喝茶了,万一听到宴烽不着边际的假话,呛住了就不好了。 就跟眼前一样,宴烽明知道救顾忱的事黎文漪,还能一脸被触动的样子说出那种话。 黎彦谦想要否认却不能否认,他没兴致去领不属于他的功德,但是他不能说出口,他们家人口简单,就父母和他们兄妹二人,不是他帮的顾忱,深究下去,很容易想到自家妹妹的。 男未婚女未嫁,搭上相救之情,全沣京城的官员,顾忱又只拜访了他们黎家,黎彦谦不希望有任何传言传到黎文漪身上来。 “不,不是,宴少卿误会了。”顾忱否认了宴烽的说法。 黎彦谦不太高兴,不过宴烽只淡然一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没有谈到黎文漪,结果还不算坏。 他是看出来了,顾忱对他妹妹不单只有感激,还存了别的意思的,而另一个人宴烽似乎跟自家妹妹走得有点近,一个两个的,都打着别人家妹妹的主意,还都找上门来了,黎彦谦真想把这些人给扫出去。 “顾探花,你的心意,我代家人心领了,往后做个刚正不阿的好官,就是对我们家的报答了,你带来的回礼就收回去,我们家不收礼。” 黎彦谦早就注意到了顾忱手上的盒子,他特意在顾忱没有送之前,将他的话给堵住了。 时机不太对,顾忱自己也知道,回礼送不出去了,什么也不表示也不行,就回道:“黎大人,回礼可以不收,当日所赠之银钱和物品,下官怎么也该奉还,物品已用,便折合成银子,一共十五两,还请黎大人收下。” 黎彦谦这次没有回绝顾忱,对顾忱的印象也好了一两分,还算是有几分君子作风的。 “探花郎事情办完了?本官和黎侍御史有正事相商。”宴烽开始赶人了,什么物品已用,私藏女子所赠衣物,算什么君子之风。 顾忱不舍地告辞了,原以为能见到她的,他还想亲口告诉她,他中了探花了,眼下却要无奈地抱憾离开了。 黎彦谦把视线放到宴烽和徐漠身上,虽不是很顺利,他是想跟这两人多点交情的,毕竟要从崔安成嘴里挖出点东西,少不了这两人的相助,当然,涉及黎文漪就另当别论了。 “夏昭仪之事是不是有了新的进展了?”黎彦谦也很关心这个。 宴烽点头,“可否换一个地方说话,本官有一个计划,想跟你商量,事关重要,不能被泄露出去。” 于是宴烽、徐漠和黎彦谦便在黎府的书房了谈论了半天的时间。 谈完事之后,黎彦谦还有公务为处理完,就吩咐下人送宴烽二人出府,途中,宴烽碰到了黎文漪,他快步走上前说道:“黎小姐,在下有一事想请小姐帮忙。” 黎文漪望着突然出现的宴烽,愣愣地回道:“要我帮什么?” “天冷受寒,可否赠送在下披风一件?” 徐漠仰头看向天上红彤彤的太阳,宴烽管这叫天冷? 第十一章 阳光明媚的院子里,一时无话,黎文漪呆呆地看向头上的太阳,今日无风,院子里树上新长出绿叶纹丝不动,她方才在自己房中还跟青萝商量着要冬衣拿出来晾晾收存起来,今岁秋天再拿出来,所以宴少卿所说的天冷是什么意思? 许是着凉了也说不准,春日本就容易伤寒,黎文漪本想这么说服自己,可她眼前的宴烽面色红润,无一丝一毫的病态,不像是生病了啊? 黎文漪摸不清楚眼下的境况,也还是吩咐青萝拿了一件全新的薄披风来,她担心宴少卿是真的受寒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青萝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就拿了来,黎文漪双手捧着披风,送到宴烽跟前。 然而宴烽并没有接过去,他倾身上前,弯起了腰,他低着头,在黎文漪伸手可及的地方,黎文漪心中一惊,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像极了要她亲手给他披上的姿势。 她怔了一下,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的,太亲密了,宴少卿从来是君子作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是不会做出逾距之事来的。 可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宴少卿不接她送到眼前的披风,黎文漪抬起头,满眼疑惑地看着宴烽。 那双顶好看的凤眼对上黎文漪的视线,片刻之后,宴烽挺直了身子,恢复了往常的长身玉立的形象,从黎文漪手里接过披风,道了一声谢,“有劳小姐了,真是帮了在下的大忙。” “没什么的,一件披风罢了,又不值当什么钱。”黎文漪有些不好意思了,果然是她胡思乱想了,宴少卿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宴烽慢条斯理地将披风披在身上,一举一动都带着贵气,穿好之后,他的黑眸紧紧盯着黎文漪道:“小姐所赠,千金难买,不像某些人,不识好歹,单以区区五两银子来衡量。” 宴烽的话,黎文漪有一半没听懂,不过他重视她所赠之衣物,她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受了他这么多的恩惠,总算也能回报一二了。 “宴大人客气了。”黎文漪又想了他的荷包,以及那日宴烽伤感的样子,心里有些动容,“荷包尚且需要些时日才能补好,我会尽力的。” “不急,小姐慢慢来就好,它放在小姐这里,我是心安的。”说出来的话诚恳有礼,态度谦逊,任谁看了都挑不出卫尉寺少卿宴烽的任何错处来。 黎文漪点点头,她是佩服宴烽的,有过不好且难熬的过往,见过人心的险恶,他依旧内心澄清,全然不损失他的君子作风,他就是出自污泥的莲花,坚贞清正。 如此赞扬的话,好在黎文漪只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口,不然在一旁看着宴烽演戏的徐漠都要忍不住露馅了,宴烽这个嘴里没几句实话的人,跟外头别人称赞他的话半点挂不上钩,但是他此番争风吃醋的这出戏,应该好像是没有必要的,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好处的样子。 徐漠皱眉,提醒道:“宴少卿,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宴烽没有转身,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就又跟黎文漪说起话来。 “过些天,有个踏青节,沣京城里头的世家公子小姐们会在郊外的乐游苑相聚,那儿依山靠水,景色怡人,赏景作诗,嬉戏打猎都可,你要是不来,那就可惜了。” 宴烽做出了邀请,这不是两人单独相约,并无大碍,沣京城里每年都会举办一次踏青节,为了方便各个家族的交流和通婚,宴烽以前也去过几次。 黎文漪犹豫着,拿不定主意,“我没有参加过这类聚会,也没有认识的人。”连如何参加她都不知道,她不太了解沣京城。 “这正是一个好的机会,能多和沣京城的人来往,只要小姐愿意来,其他的都不是问题,我会邀请令兄的,到时你跟着你兄长一起就可以了。” 在宴烽的劝说和邀请下,黎文漪答应了前往,也不知道上回见过的叶家小姐会不会去,黎文漪对叶以霏印象很好。 在徐漠的第二次催促下,宴烽跟黎文漪告别,离开了黎府。 回程的马车上,宴烽依旧穿在身上的披风,让徐漠有点不安,他难得严肃了起来,问宴烽道:“为什么明里暗里地不爽顾忱,你动了真情了吗?” 宴烽阖上了眼,不消一会,他重新睁开眼睛,里头是徐漠熟悉的傲气和野心,宴烽不再犹豫地解下身上的披风,露出一丝不屑来,“真情?那是什么东西,你难不成认为你我会有那种廉价的感情吗?” 徐漠紧抿着嘴角,想起一些往事来,而后自嘲一笑:“说的也是,是我多虑了。” 感情值几两银子,能升几回官? 第十二章 乐游苑青山相依,碧流环绕,绿柳低垂,百花齐放,正是春游好去处。 宴烽和徐漠一起到来,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想和他们二人打好交情的公子们,也有芳心暗许的贵女们。 宴烽跟和他打招呼的人点头示意,礼貌地回应一两句,就在人群中找寻起黎文漪的身影来,黎家的马车早已经到了,不知他们兄妹二人此时在何处。 薛齐歌仗着和薛宴两家的交情,跟在了宴烽身后不愿意离开,即使宴烽已经表现出来他正在找人了。 “宴少卿,听说你喜欢兰花,乐游苑的花房里养了不少名贵兰花,可要一同前去看看?”薛齐歌想要邀宴烽同游,趁这个机会和他多相处些,薛齐歌有信心,只要宴烽了解她,他肯定会看上她的。 以前她跟宴少卿之间的关系一直没有任何进展,全是因为宴少卿公务繁忙,没有机会发现她的好。 宴烽四顾寻人,听到薛齐歌的话,微微一笑道:“抱歉,本官正在寻人,不能和薛小姐同往了。” 薛齐歌不死心地问道:“找谁,说不准我知道呢?”她要看看是哪个小贱人趁她不注意得了宴少卿的青睐。 “不知薛小姐可有看到黎彦谦黎侍御史?”宴烽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黎家,又是黎家,宴烽每次都对黎家人特殊以待,真不知道是因为黎彦谦在朝堂上支持宴烽所致,还是因为黎文漪那个女人,不管是那种可能,宴烽对黎文漪都是不一样的。 薛齐歌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指甲刺入掌心,泛着疼意,她可以接受宴烽对所有女子一视同仁保持男女之防的距离,可她绝不允许除她以外的女人受到宴烽的优待。 宴烽过继到宴家没多久后,薛齐歌就认识了他,她自诩是最早认识宴少卿也是和宴少卿走得最近的人,在他还没有当官前,她就已经看上了容貌出色、做事认真的宴烽了,是她先来的,不容许任何人来跟她抢。 薛齐歌不怀好意地说道:“见到了,不过他们兄妹正和叫顾忱的探花在一起,那个探花郎还邀请黎文漪游湖,她已经答应了,我想一时半会也不会归岸的,郎情妾意的事情,宴少卿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再说了,玩乐之日也不适合谈政事,还是跟我一起去赏花吧。” 宴烽收敛了笑意,薛齐歌心里得意,黎文漪还算有自知之明,她那样的,就该跟个小小的县令儿子一起,宴少卿可不是她能肖想的。 “多谢薛小姐相邀,无奈政事要紧,请恕本官不能失陪了。”宴烽回绝了薛齐歌,然后吩咐他身旁之人,“徐漠,备船。” 徐漠:…… 他是来乐游苑找乐子的,不是来给他宴烽跑腿的,一天天的净瞎折腾他。 徐漠叹气,抱怨归抱怨,事情他还是要照办的,“知道了。” 上回把顾忱给说走了有什么用,他还不是迟早会找到机会见到黎文漪的,这不,宴烽他自己就主动给人制造了机会,大概是天理循环吧,徐漠心里暗暗说道。 船已备下,宴烽一刻也没有等,就叫人行舟去找黎家兄妹所在的船了。 徐漠看着岸上嬉笑玩耍的人群越来越远,而自己上了宴烽这条船,注定了他想放松玩乐的想法不能实现了。 他支着下巴,百无聊奈,而后又想起了什么,打趣宴烽道:“我记得你说过,若黎文漪心有所属,你便不会出手,眼下的情况,要是黎文漪和顾忱两情相悦了,我们的计划要怎么办?你要不要换一个‘弱点’来获取皇帝的信赖?我看刚才的薛小姐就不错,都不用你去勾引,自动就送上门来了。” 宴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但皇上最信赖的心腹是北衙羽林军的大将军谢涛,要取代谢涛成为皇上身边的第一人,就不能没有弱点,前期他们为了上位,甚少留下把柄,而宴烽又是宴家过继来的,皇上不会相信宴家能成为宴烽的软肋,无法掌控的人不容易被委以重任的。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当他宴烽的‘弱点’的,会拖后腿的尤其不能要。 宴烽蹙着眉,神情不见紧张,“不用,不会有你说的情况的。”黎文漪心里已经有了他了,他岂会让一个曾经流落街头的乞丐模样的小小探花给破坏了计谋,他宴烽从无失手之时。 说话间,他们的船已经找到了黎家的船,宴烽弯身出了船舱,正对上了从黎家兄妹的船舱里听到动静而出来的顾忱。 “顾探花,幸会,我们又遇上了。”宴烽笑着跟人打招呼,心里却是对此人相当不屑,就这样的,有什么本事来破坏他的计划。 他不喜此人,他谦逊和善的表象依旧是要维持的,宴烽心里有了成算,不妨闹一出争风吃醋的戏码来,如此他针对顾忱,在其他人看来是情有可原的,不算是坏了他辛苦多年经营的形象,更重要的是,有什么能比争风吃醋更能体现黎文漪对他的重要性呢? 一举多得,宴烽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凤眼里暗藏的算计也更加汹涌了。 第十三章 顾忱上回拜访黎家就遇上了宴烽,因为有其他男子在,他没能和黎彦谦好好谈一谈,更没有见到黎文漪,亲自向她道谢,顾忱这几天一直在找寻机会,正好就碰上了踏青节。 他一大早就来了,见到黎家兄妹之后,厚着脸皮将人请到了游船,不管怎样,他都是要亲自告诉她的,告诉她救下来的人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冬日里那一场偶遇,是他最大的幸运。 他将人请了来,告诉了她自己中了探花之事,她果然很开心,见到黎文漪因自己而欢喜,顾忱整颗心都暖了,一如冰雪中的那件披风给他带来的温暖。 只是他和黎家兄妹还没有相处多久,外头就有船靠近了,他弯身出船舱,见到的就是上次见过的宴烽,顾忱察觉到这次宴烽的对他的态度很是微妙,是一种他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宴少卿有礼。”顾忱拱手行礼,不管怎样,不能失了礼节。 在他说话间,黎家兄妹也来到了船头,一直关注着黎文漪的顾忱没有错过她眼里闪过的那一丝亮光。 黎小姐和宴少卿早已相识,这个认知让顾忱的警惕性一下子就上来了,上次宴烽以政事为由请他离开,难不成会是故意为之的? 宴烽跟黎家兄妹见过礼之后,也跟他一样心思都放在了黎文漪的身上,而宴烽也注意到了他,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一笑,顾忱确认了,宴烽跟他有同样的心思。 “顾探花,本官邀约在先,你截胡在后,一会不自罚几杯,本官可是不放你的。” 宴烽神色自然,说出来的是玩笑话,顾忱却听到了其中的不满和怪罪之意,终究是黎文漪眼里的那一丝亮光让顾忱难以释怀,他同样以玩笑话回之以真意。 “是该罚,不过如此春光韶华,宴大人要是下回还迟了,在下说不定还会截胡。” 有些人,有些事,是半步都不能退让的,就算宴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顾忱也不会怵他。 宴烽凤眼一沉,笑道:“以顾探花的才能,想必很快会被皇上看上,委以重任,在地方做出一番成就来,而本官在京城,顾探花往后就算是想截本官的胡,可能也是没有机会的。” 顾忱脸色一僵,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宴烽,他绝对是在威胁他,想把他外放到地方为官,以宴烽的地位,此事是不难做到的,真要外放为官,并不是坏事,宴烽要是给他安排个好去处,在其他人看来,他还是要感谢宴烽的。 可是一旦外放了,回不回得了沣京就很难说了,他极有可能跟黎文漪再无关联了,顾忱勉强挤出笑脸来回道:“宴大人这话说的,莫不是怕了下官了,难不成只要下官在沣京就能截胡宴大人了?” 比权势,他是比不过宴烽的,所以顾忱用了激将法,他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就赌他宴烽的自傲,赌他不会输不起。 顾忱的话说完,气氛有了变化,宴烽但笑不语,而他身后的徐漠徐长史上前说了话:“好了好了,要说话进船里说话,都站在船头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再这儿吵架呢。” 众人听了徐漠的话,一起上了宴烽的船,走在最后的黎彦谦,眉头紧锁,别以为他没有听出来宴烽和顾忱借着玩笑话说出来的真实意思,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觊觎他妹妹,他们可真不把他放在眼里。 宴烽邀请他们兄妹前来,黎彦谦本是不愿意来的,宴烽要他妹妹赠衣之事,他听说了,宴烽对自家妹妹是什么心思,黎彦谦心里有数,然而,当黎文漪对踏青欣然向往之时,黎彦谦就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了。 黎文漪自小在寺庙里长大,青灯古佛,多有孤寂,黎彦谦一直都很心疼,最终还是同意了,反正有他这个做兄长的跟在身边,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能看住自家妹妹却看不住这些心怀不轨的男人们,方才船头那一幕,已经被不少因宴烽的出现而靠过来的船只上的人看到了,宴烽和顾忱的话,他能听懂,其他有心之人定是也能听懂了。 黎彦谦头疼了,因为皇上这两年身体不太好了,他们一家人才商量着将黎文漪接回家来,十二年前的事情没有办妥,若是在京城里闹出动静来,引起了一些人对他妹妹的注意,说不准他妹妹是会招致杀身之祸的。 黎彦谦心事重重地看着因踏青而满脸开怀的妹妹,他实在没有办法说出让她重新回到寺庙去的话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希望她永远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不要知道那些不好的难受的事情。 黎彦谦进了船舱,里头主位上原本该是宴烽坐的位置,此时空无一人,而他妹妹身边的位置,正被两个脸上带着假笑的男人争夺着。 “宴少卿相邀,是主人,该坐上座才是,你坐在此处,岂不显得我等不识礼数了。” “顾探花此言差矣,这是徐长史的船,依你之言,他才是主人,最该坐上首,本官坐此处合情合理。” 被人提起的徐漠:…… 徐漠都分不清宴烽到底是不是故意演出来的人,此幼稚之举,像极了因吃醋而失了冷静的男人,虽然宴烽平常就很擅长伪装。 徐漠叹气道:“二位别争了,你们都坐另一侧好了,那个位子是黎小姐兄长的地方。” 这俩就真的一点也没有发现,他们身后的黎彦谦的脸色已经黑成锅底了吗? 徐漠的话让相争的二人不再争了,宴烽淡定地转身对黎彦谦道:“黎兄,失礼了。”然后坐到了另一侧,游赏的船很大,里头的空间很足,相对而坐,距黎文漪就远了。 而非主动坐到首座的徐漠很无语,下头三个男人,各个神情微妙,对着这些人,眼前的酒都不香了,早知道他就不来了,要看宴烽的好戏,果然是不容易的。 气氛沉默且尴尬,黎文漪察觉到了异常,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了,突然大家都不说话了?” 除了她之外,好像所有人都有了心事,而她根本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呢。 第十四章 黎文漪坐在宴烽的斜对面,一脸的疑惑,宴烽轻笑一声,整艘船里也就是她不懂了吧。 “可是无聊了,不如我弹奏一曲,请小姐欣赏如何?” 黎文漪欢喜道:“有劳宴大人了。” 琴声悠悠,如鸣环佩,婉转中不失激昂,抚琴之人神情认真,黎文漪不知自己是听琴入了迷,还是被人迷了眼,目光无法从宴烽身上移开。 宴烽忽然抬头,对上黎文漪的视线,他儒雅一笑,让黎文漪羞得低了头,心情相当愉悦,不管做什么,他都不会失手。 一曲终了,饶是顾忱和宴烽有不对付,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琴艺很好。 宴烽受着众人的称赞,顶着黎彦谦不悦的眼神走到黎文漪面前,抬手给她斟了一杯酒,举着酒杯道:“黎小姐有想听的曲子吗,饮了此杯,多少曲子,我都为小姐弹奏,可好?” 白皙的双手捧着青色的酒杯,有点像玉石和翡翠相结合了,黎文漪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酒杯,果然是不对劲的,跟之前相比,他的态度变亲密了,他对她可能是…… 不能再往下想了,黎文漪平复一下心情,举杯就要饮下杯中的酒,被黎彦谦拦下了。 “兄长?”黎文漪不解地看着黎彦谦。 黎彦谦夺过黎文漪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喝酒伤身,女子少喝为好,这酒为兄代替你喝,以谢宴少卿。” 然后他又转头对宴烽道:“宴少卿琴艺不俗,我等也不敢让宴少卿一人出力,我也会琴,比不了宴少卿,勉强能入耳,献上一曲,各位不要嫌弃才好。” 在整个沣京城里,也没有青年才俊能比得上宴烽,只是他风头太盛,太引人注目,他的妹妹最不能招惹的就是这样的人,韩家的事情没有解决,他妹妹就不能暴露在人前。 黎彦谦拨弄琴弦,带着忧伤的琴声响起,他的妹妹一无所知,他要怎么做才能在解决韩家的事的同时不让自家妹妹察觉呢? 在琴音的悠扬中,时间悄然而逝,船靠了岸,上岸之后,他们就遇上了叶以霏,叶以霏很喜欢黎文漪,就邀请她一起去赏花了。 被留下来的其余几人,心思各异。 有些事情没有解决,黎彦谦的心里就安稳不下来,他对宴烽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有事想和宴少卿相商。” 梨花树下,一簇簇的梨花好似是积压了满树的雪花,洁白无瑕,模糊了时节,好似冬天尚未远去。 黎彦谦也不跟宴烽客套了,说明了他的意思,“我想再见崔安成一次,能请宴大人帮忙吗?” 宴烽正色道:“黎兄该和徐长史商量才是,他才是金吾卫的人。” 黎彦谦想查韩家的案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跟他合作开始,宴烽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可惜,韩家的案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碰的,现在黎彦谦跟他合作了,宴烽也要尽量阻止黎彦谦查此案。 要成为皇上最信任的心腹就不能跟皇上对着干,特别是皇上忌讳的事情。 “我跟徐长史有过节,他想必是不会轻易相帮的,所以想请宴少卿出面说和,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找崔安成问清楚,拜托了。” 黎彦谦朝宴烽行了一个大礼,他知道徐漠和宴烽的关系很好,宴烽要是能为他牵线,他就好找崔安成了解当年的情况,直接去找徐漠,肯定是被徐漠以各种理由推脱的。 宴烽面露难色,犹豫很久才说:“并非我不想帮忙,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皇上限定我一个月内将夏昭仪之事查明清楚,眼下时间已经不多了,崔安成又跟此事干系甚大,黎兄所托之事,只怕是有心无力。” 宴烽所说的,黎彦谦也知道,他跟皇帝的约定是急的,可韩家的事情一日不翻案,他的妹妹就始终处于危险之中,尤其她跟宴烽扯上关系后,受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关注,难保不会被人看出些什么来。 黎彦谦又道:“等夏昭仪一事了结后,能不能请宴少卿再来出手相帮?” 宴烽的事情紧急左右不过半来个月了,略等上一等,也不是不行,黎彦谦退了一步,把希望寄托在宴烽身上。 宴烽思忖片刻,黎彦谦还有用,直白地拒绝了他反倒是坏了交情了,“好,到时候,我为黎兄安排。” “多谢。”黎彦谦感激道,心下稍安,韩家的事情总算是有眉目了,只要从崔安成嘴里找到蛛丝马迹,他就会尽全力还韩家清白的。 黎彦谦走后,徐漠从另一棵梨树后头出来,调侃道:“双刃剑啊,黎彦谦是个认死理的人,轻易糊弄不过去的,你打算怎么办?” 微风拂过,落花纷纷,洁白的梨花掉落泥沼,沾上污渍,宴烽从脏污的梨花上收回目光,永远高洁的,本就是不存在的。 “那本官只好失信于崔安成了。” 淡淡的,没有情绪的话说出口,徐漠已经明白了宴烽的意思,黎彦谦不好处理,那就捡好处理的来办,毕竟知道太多的人,活下去对谁都是一个威胁。 徐漠背靠着梨树,任梨花沾上他的衣襟,梨花的清香四处飘浮,他想起了什么,朝宴烽笑道:“顾忱呢,什么时候把他调走?” “调走?为什么,我跟他又没有仇,何必费心思在他身上。”宴烽垂着眼,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你不是不喜欢他在黎小姐跟前献殷勤吗,难不成你要任他跟你抢人?”徐漠不信宴烽的话,他总觉得在黎文漪这件事上,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宴烽花了太多的心思在这上头了,一个不信感情的人来算计感情,他不怕血本无归吗? 真要是算计成功了,宴烽怎么说服自己不相信感情这种东西呢?徐漠有点想劝宴烽放弃黎文漪了,感情是多变的,但他们的计划是不允许有成功之外的结果的。 宴烽轻蔑一笑,徐漠是不是担心过头了,“我又不是真的心悦黎文漪,你怕什么?一个探花罢了,他要抢也抢不过我,何必花心思在他身上,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再者,动了他,岂不是说明我对黎文漪上了心了?” “你没有吗?”徐漠直视着宴烽,盯着他脸上任何一丝的变化,宴烽想说服的到底是他还是自己? “自然没有。” 第十五章 乐游苑的宜春院内,种了不少名贵兰花,黎文漪对眼前的兰花赞不绝口,跟同行的叶以霏说道:“真没想到,这个时节的兰花还能开得这么好。” 叶以霏回道:“这是沣京城最好的花匠种植出来的,在踏青节前一直养在暖房里的,随便一株就值不少银子的。” 这些只是次好的,那些上好的兰花,要供给皇宫和其他达官贵族们,她的母亲跟风买了些,花掉的白花花的银子把她爹心疼坏了,叶以霏其实也想不明白,不就是几棵花几捆草的,怎么就能卖那么贵。 “这儿的兰花是蕙兰,要夏天才能开花,如今春天就开了,花匠们肯定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我以前也种过兰花,有一两次还种活过很名贵的龙岩素兰花。” 黎文漪以前住在庙里的时候,跟着庙里的师太学着种过兰花,略懂一二,跟种眼前这样种出非时令兰花的花匠比,还差得很远。 叶以霏听了黎文漪的话,弯下身重新打量了眼前的花,也就是花的样子,分不清什么是夏天的兰花什么是春天的兰花。 叶以霏放弃辨认了,她是弄不明白的,而后跟黎文漪开玩笑道:“你以后种了花,告诉我一声,我就直接找你拿,也免得我娘白花了许多银子了。” 黎文漪了笑,她是能种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让叶小姐的娘亲满意了,她刚想说让叶以霏不要对她抱有太大的期待,就被她身后的声音抢了话。 “呵,没见过世面的,这种次品也捧得跟什么似的,叶以霏,我看你还是不要让黎文漪这种乡巴佬给你种花了,以免在各家夫人面前丢脸,说你们家不识货,什么破烂花都拿出来显摆了。” 薛齐歌在两人身后嘲讽她们,这两人,一个舞刀弄枪,一个乡下庙里长大的,没半点世家女该有的样子,特别是黎文漪,穷酸地方长大,一看就带着穷酸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宴少卿就看上了她,薛齐歌相当不是滋味。 叶以霏看不惯薛齐歌的没事找事,回呛道:“干你什么事,要你来多嘴,你放心好了,以后我家下帖子,一定不请你们侯府。” “你……”薛齐歌被气到了,一个个的,都围着黎文漪转,叶以霏是这样,宴少卿也是这样,黎文漪哪里就比她好了。 叶以霏毕竟是兵部尚书的女儿,薛齐歌也不敢太过得罪她了,于是她绕过叶以霏,走到黎文漪跟前,恶狠狠地盯着她道:“以后离宴少卿远一点,他是我先看上的。” 薛齐歌的恶意太过明显,黎文漪想忽视都忽视不了,她是看不明白薛齐歌的,薛齐歌心悦宴大人,来找她的麻烦有什么用,没有了她,宴大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看上薛齐歌的。 黎文漪很是无奈地回道:“感情之事,需要的事两情相悦,而不是先来后到,薛小姐,你不要走进了死胡同了。” “别跟我说这些,你就是要跟我争是吧,好,你等着瞧,本小姐会让你知道跟本小姐作对是什么下场的。” 薛齐歌负气甩袖而走,她说不通黎文漪,那就给她点颜色瞧瞧,不要以为她会一直忌惮黎彦谦。 * 梨花淡白,花深似海,宴烽无心留恋,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花,春季和其他季节并无分别,年年如此,何须在意。 在梨花树中走过,行至半途,隐藏在风声中的刀剑破空声突然而至,徐漠一下就捕捉到了危险,他一把将宴烽挡在身后,拔出随身的佩剑,快速出手,挡住了刺客手中的刀剑。 兵器相接,碰撞在一起的刺耳声在静谧的梨花树群中格外突出,宴烽不会武,后撤至安全地方,观察着正跟徐漠对抗的两名刺客,背后之人又是跟踪又是行刺的,想必是十分忌惮他的。 两名刺客皆以黑布蒙面,其中一个试图牵制徐漠,另一人想绕开徐漠,去对付宴烽,他们的打算并没有得逞,徐漠封住了刺客的去路,两人都摆脱不了徐漠,两名刺客对徐漠一人,没有占到任何优势,还有被徐漠压制的迹象。 倚靠着树干的宴烽没等多久,徐漠已经将两人制服了,此处不是问话的地方,徐漠直接将两名刺客敲晕了。 没了威胁,宴烽上前检查,他捡起刺客使用的刀剑,细细看了一番,看出些门道来,他对徐漠说道:“陶家的人。” 徐漠凑上前,拿起刀端详了一会,刀上头什么都没有,看不出有什么跟陶家相关联的东西,“你猜的?还是这刀有什么名堂?”要来杀他们就,也就那么几家,排除起来应该不难。 “这是龙水镇锻造的刀剑,那里是陶家的地盘,我对兵器的锻造有些了解。”宴烽将他手中的剑交给徐漠,并跟他解释。 沣京城的兵器库归卫尉寺管理,何种类型的兵器出自何地,没有哪件是他不了解的,陶家的人抹了刀剑上的标志,抹不掉刀剑的来源,尤其是有名的大作坊做出来的刀剑。 徐漠将刀剑收起来,又将藏在暗处的护卫叫出来,让他们将两名刺客带走,世家贵族们的踏青节,被破坏了也怪可惜的,至于审讯,金吾狱内有的是手段叫他们开口说话。 收拾好现场后,徐漠好奇问宴烽:“那我们造出来的兵器,也能一眼被其他人看穿吗?”下回他们是不是也要注意些才是,被人看出来,他是无所谓,宴烽的君子形象就保不住了。 “那得看其他人的阵营里,有没有像我这样的人了,而且就算看出来了,事情也不大,有谁知道那间作坊背后的人是你我呢?” 倒不是宴烽自夸,有他这样眼力和能力的人,全天下也挑不出几个来,除了他们卫尉寺,没有其他任何地方能收集全天下的兵器种类了,只要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地方造出来的武器,就没有他不识货的。 徐漠轻松笑道:“那就不必担心了,不说别的地方,就说卫尉寺,也只有你有这个本事了。” 宴烽的本事,徐漠是了解的,就是朝堂里那些老狐狸们,都不一定是宴烽的对手。 他们二人闲庭信步往穿过梨花花海,在即将要走出梨花花海时,宴烽止住了步伐。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对劲吗?” 宴烽突然停下了,徐漠并没有感受到周围有危险,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北他忽略了? “没有,想起一件事来。”宴烽转身看向身后的梨花,梨和黎啊,倒是提醒了他,“你派些人暗中保护黎文漪,皇后和陶家接连失手,下一步,可能就会针对她了。” 徐漠啧啧两声,打趣他道:“不是说没上心吗,好与坏随她去不就好了,怎么还派人专门护着人家呢?” 虽然黎文漪的危险处境全是宴烽一手造成了,但是并不妨碍徐漠调侃宴烽,宴烽一向冷静自持,唯有在黎小姐这儿,有了情感的波动,徐漠分不清宴烽的情绪起伏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感情这种东西是不讲道理的,日子久了,说不定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她还有用,在这时候出了事,之前的付出可就白费了。”黎文漪还没有起作用,宴烽是不会允许她出事的。 徐漠不再多说了,宴烽是铁了心要用黎文漪了,表面上装得再怎么温文尔雅,骨子都是执拗的,他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更改,也是用尽手段要办到的。 徐漠只期待着宴烽以后不会把这份执拗放到他不在乎的感情之上。 第十六章 日暮西垂,各人都踏上了归程,黎家的马车上,赏玩了一整天,心情甚好的黎文漪正和黎彦谦分享她的所见所闻。 “叶小姐真是个有趣的人,她会拳脚功夫,她说要请我去她家里玩,我还见到了安南侯家的薛小姐,可惜她不大好相处。” 黎文漪以往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如今回了家,跟沣京城里的人有了来往,她是欢喜的,清幽静谧的山中寺庙,好是很好,却少了很多烟火气息。 黎彦谦静静地听着黎文漪的话,等她说完了,他才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话:“妹妹,你是怎么看待顾忱和宴烽的?” 一个探花郎,一个卫尉寺少卿,都是前途无量之人,可黎彦谦对这俩人都不是很满意,行事张扬,半点不顾及场合,一点点地将他的妹妹推到了人前,他们大概都是无心的,但是这些无心的举动可能是会要了他妹妹的命的。 黎彦谦有些焦灼,不能让这两人明目张胆地往他妹妹跟前凑了,尤其是宴烽,已经有些闲言闲语在沣京城里流传着了,而且宴烽跟皇帝走得太近,难免不会出什么意外。 黎文漪隐隐猜到了黎彦谦的意思,她避重就轻道:“顾探花才华出众,知恩图报,为人还算不错,至于宴大人,沣京城中有口皆碑,也不必我多做评价了。” 在黎文漪看来,宴烽是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敬佩他为弱小出头的正义心,心疼他不为人知的悲伤过去,感激他多次在遇到难题时慷慨相助,这样清正高洁,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符合了她对君子的所有的期待。 在尼姑奄长大的黎文漪,见到的外男少之又少,她知道的最多的就是书中所描述的正人君子,她这两年遇见的人里,没有谁比宴烽更像书中描述的那样了。 她其实是没有办法去评价宴烽的,因为他那样的君子就是标准,没有其他人或者物能够衡量的。 黎彦谦从黎文漪的话中,捕捉到了她对宴烽的不一般的意味,这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如果为兄不愿意宴少卿跟你来往呢?” 黎文漪疑惑地偏着头问道:“兄长从来不是不讲理的人,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来?总要有一个合理的原因才是。” 明明自家兄长和宴大人在朝堂上共事,一同办理夏昭仪一案,是何种缘故不让宴大人跟她来往?除了今天请她喝一杯酒之外,宴大人并无不合礼节之举,莫非真是那杯酒所导致的? 黎文漪觉得自己猜到了原因,补充道:“今日踏青,宴大人可能一时兴起,才说了那句我喝一杯酒就为我弹琴的话,这顶多是相聚时的玩笑话,当不得真的,而且他之前从无失礼之举,兄长不要误会了他。” 黎文漪的辩解让黎彦谦愈发担忧了,宴烽在他妹妹心中的地位比他想要的还要深,但是黎彦谦挑不出宴烽的错处来,也不能让黎文漪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情,他憋了半天,最后勉强给出一个理由来。 “宴少卿太招蜂引蝶了,我担心他招来的蜜蜂伤到你。” 这种话不该他说,黎彦谦却只能用这个搪塞黎文漪。 噗嗤一声,黎文漪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倒是没错,心悦宴烽的女子真不在少数,可这种话从平常严肃认真的兄长口中说出来,甚是少见,颇为奇特。 她笑道:“这倒没什么好怕的,我知道的,兄长一定会保护我的。” “唉,罢了,为兄不勉强你了。” 她都这样说了,做兄长的怎么忍心拒绝,黎彦谦不想给黎文漪定什么约定,好不容易她能活的畅快些了,他不该扫自家妹妹的兴,大不了他多拦着些宴烽就好了,她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无论如何他都要护好她。 * 金吾狱内,凄厉的惨叫声随着吊在刑木架上的人的昏迷而停止了,宴烽悠然自若地品着茶,连半点眼神都没给受刑之人。 徐漠甩了甩手中已经签字画押的证词,等墨水干了,交给宴烽过目。 “陶家的死士有点毅力,能撑上半天才开口,就是吵了点,吓到了狱里的其他犯人,要是以后里头的犯人们被吓得没上刑就招了,金吾狱就不热闹了。” 宴烽粗略看了一眼,而后对徐漠说道:“用刑这种事情,少做为妙,容易被人借题发挥,攻心才是上策,不过,对于私养的死士,可以另当别论。” 宴烽将证词收好,只要对手忌惮他,就会不断出招,然后送给他更多的把柄。 “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徐漠应下了。 谈完了正事,徐漠又说起他最近打听道的消息来,“顾忱这几天往黎府跑的勤快,但是每每都被黎彦谦给拦下了,你说你要是上黎家,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待遇?” 踏青节那日,黎彦谦难看的脸色,徐漠还记着。 “不会,我跟顾忱不一样,黎彦谦有求于我,怎会怠慢于我。” 信心满满的宴烽还不知道,他很快也会体会到顾忱的心情了。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七章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被拦在门口的宴烽脸上的温和的笑意差点没能维持住,这就是黎彦谦的待客之道?这就是有求于人的态度? 他忙完了手里的公事,驾车来到黎府,没想到门口的下人不仅不好生招待他,居然还让他在门口等着黎彦谦出来,他堂堂卫尉寺少卿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了一个闭门羹? 有意思,敢这么下他面子的,沣京城里也没几个人了,他倒要看看黎彦谦会给出什么理由来让他消气。 宴烽并没有等多久,黎彦谦很快就从府里出来了。 黎彦谦行了一礼,跟宴烽道歉:“府中正在修葺,杂乱无章,不便待客,怠慢之处,请宴少卿见谅。” 修葺是假,不让宴烽入府是真,宴烽比顾忱危险了不是一点半点,黎彦谦不愿意拘束黎文漪,就只好从源头入手,不让宴烽靠近黎文漪了。 宴烽凤眼一沉,嘴角收敛了假装的笑意,黎彦谦的话说得谦逊有礼,身体却是挡在他的跟前,不让一步,是绝对不会邀请他进入黎府的意思。 “我的为人,黎兄是知道了,若逢知己好友,粗茶淡水,茅屋草舍,亦是怡然自得,你我之交,何必计较外物,更何况,公事要紧,不是吗?” 他本来来此,目的是为了份黎彦谦谈公事的,在哪里谈都是可以的,而黎彦谦越是拦着他,他越想进黎府,谈谈公事之外的事情了。 黎彦谦不慌不忙,双方的意图都明显,但是谁也不会戳破,宴烽能说出场面话来,他也能,“君子之交,不容轻慢,宴少卿大度不介意,我更不能因此招待不周,不如这样,我请宴少卿道沣京城最好的茶楼怀瑾阁商谈,烦请宴少卿移步。” 上回在他们黎家,他人在府里,宴烽就敢找借口让他妹妹赠衣,黎彦谦怎么能再放人进来,要谈公事去别处谈,大不了多花些银钱,想借机靠近他妹妹?那是想到不要想的事情,只要他愿意,黎府需要“修葺”多久就可以“修葺”多久。 黎彦谦的意思,宴烽明白了,这个人是死活不让他进门的,黎彦谦对他的态度居然跟对顾忱的态度是一样的,黎彦谦到底还记不记得他还需要自己的帮助? 宴烽觉得自己是小瞧了黎彦谦,以往就听人说过,他固执不好相处,如今亲眼所见,果真是和传闻的一样。 不过,反过来想,他能让黎彦谦如临大敌,冒着得罪他的风险,且有可能失去他帮忙的机会,也要阻止他见到黎文漪,已经说明在黎文漪的心里,他已经占了很大的分量,大到能让她身边的人看出端倪来了,这么一想,倒有些慰藉。 在黎彦谦的坚持下,宴烽跟他来到了怀瑾阁,寻了一处安静的雅间,谈起正事来。 茶过三巡,其余事宜商谈完后,宴烽对黎彦谦道:“时机差不多了,后日你们御史台派人来接慧珠的宫女,最好是黎兄你亲自来,夏昭仪一案该有个了结了。” “好,此事交于我。”黎彦谦一口应下了,有人被冤枉,他希望能还人清白,但是他更希望的是能早日再见到崔安成。 “那崔安成之事?” 宴烽安抚一笑道:“黎兄放心,他也是夏昭仪一案的证人,等这事过了风头后,我会亲自去拜托徐长史的。” 宴烽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可以去跟徐漠说,但是夏昭仪一案完结后,崔安成何去何从,是死是活,不由他决定,黎彦谦见不到人,到那时也是怪不到他的身上来的。 黎彦谦如此重视韩家之事,大抵是因为黎家和韩家交情不错,可与皇帝明面上对着干,会影响皇上对他的信任的事,宴烽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揣摩圣意,投其所好,是能最快的掌握权势的法子。 “有劳了。”黎彦谦想着,等到韩家沉冤得雪的那一天,她妹妹心里仍惦记着宴烽,他就不阻止了,要到那一天来临才行。 事毕,宴烽和黎彦谦各自回程,在马车驶回宴府的途中,宴烽端详着手中的帕子,那块曾经为黎文漪擦拭眼泪的帕子,黎彦谦要是不拦着他,他这些天忙得都快忘了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黎文漪了。 他宴烽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想见到人也必须要见到,有黎彦谦在,他确实是不能擅闯黎府,他不好进去,里头的人确实好出来的。 有了成算,宴烽就开始行动,他从马车的暗格中拿出笔墨,潇洒落笔,写了一份信,写完后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护卫叫进来。 “后日,待黎彦谦出门后,着人将此信交给黎家小姐。”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八章 鸟鸣啭啭,琴声扬扬,黎彦谦有公事出门去办,黎文漪闲来无事,抚琴静心。 一曲刚完,青萝手中拿着信,从外头进来了。 “小姐,外头有一个是宴少卿下属的人,送来了一封信,请小姐过目。” 黎文漪接过信,认真的看完了信,信上所说,宴少卿询问前一阵托付给她缝补的荷包是否已缝补好了,还说珍重之物,久不在身侧,心中挂念,并邀请她三日后于握瑜茶楼一聚。 黎文漪拿出已经缝补好的荷包,她用和荷包截断处相同颜色的丝线,将其缝补好了,荷包上兰花的花和叶重逢了,但是宴烽的荷包有些年头了,丝线早已褪色,黎文漪将新线做旧,仍然还是能看出较为明显的缝补痕迹。 黎文漪想到这是宴烽母亲的遗物,她不能将荷包修复得不漏痕迹,心里对宴烽的托付是存了愧疚的。 因而黎文漪毫不犹豫地决定了,三日后要赴宴烽的约,黎文漪轻轻抚摸着荷包上缝补的地方,期待着这连接起来的断裂丝线,能多多少少给宴少卿带来些安慰。 她将荷包仔细收好,等着见面之时,交还给宴烽,慰藉他对亲人的思念之情。 不多时,有下人急匆匆地跑进来,神色焦急地对黎文漪道:“小姐,大少爷他,他受伤了。” 黎文漪听后立马就慌了,提步往外跑,好好地办个公事,怎么就受伤了?以往得罪那么多人,都没见自家兄长受过伤。 越想心里越是不安,她暗暗祈祷着,兄长可千万不要有事。 黎文漪一路跑到前厅,正好碰上了从外面回家的黎彦谦,她快步走到黎彦谦的身边,将他周身都检查了一遍,确认黎彦谦只有左胳膊上有一道浅伤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伤口疼不疼,发生什么事情了,是谁伤了你,在何处受的伤?” 黎文漪一下问了好几个问题,声音都有些发颤,她兄长一介文人,脾气有时候是大了些,可到底也只是嘴上功夫厉害,动起手来完全是会吃亏的人。 黎彦谦摸了摸黎文漪的头,安抚她道:“我没事,太医已经帮我上了药,伤口不怎么疼了,受伤是在将证人带往御史台的路上,有坏人来抢证人,周围有金吾卫相随,我本来是不会受伤了,为了证人不被抢走,一时情急,不慎被伤到了,妹妹你别担心,为兄保证下次一定注意,不会再受伤了。” 黎文漪的慌乱和关心,黎彦谦都看在眼里,他将前因后果都告诉她,免得她胡思乱想了,他可不能出事,他的妹妹还需要他来保护。 “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就一定要做到,下次不能这样了。”黎文漪软和了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兄长是真的吓到她了。 黎彦谦笑着保证:“好。” * 三日后,黎文漪乘车来了握瑜茶楼,她到二楼的雅间时,宴烽已经在此等候她多时了。 黎文漪一进门,宴烽就起了身,亲自将人迎了进来。 “唐突相邀,在下以茶代酒,自罚一杯,还请小姐见谅。”宴烽举杯一饮而尽,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黎文漪将荷包还给宴烽,他寓情于物,他的心情她是懂的,并没有怪他贸然送信相约,“宴大人客气了,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宴大人心里焦灼是人之常情,只是我缝补得不好,痕迹还是明显。” 宴烽手指摩挲着缝补之处,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细看是发现不了缝补的痕迹的,可见她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哪里的话,小姐太谦虚了,它坏得那样厉害,本来我就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小姐能缝补得如此好,它现在的样子,几乎就是没有被人剪断的样子了。” 宴烽面上又是感激又是赞扬黎文漪,就好像真的是弥补了他对此物损坏的遗憾了,全了他对亡母的思念了。 但其实,宴烽早就已经忘记了他那个整日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亲生母亲的模样了,儿时,他被欺负被人打骂,那个女人只会缩成一团,躲在角落不敢做声,为了救她,他在冰冷的水中找了一天的暖玉,病到浑身发冷,他拖着病体求到县令跟前,终于说动了县令帮忙,结果他带着大夫回来时,那个女人却已经上吊自杀了。 他很少从那个女人身上感受到温情,也没有受过她的庇护,而她的死,让宴烽怒不可遏,不被信任,被人轻看,让他引以为傲的自信和本事遭受打击,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气愤的了。 这个荷包并不是他那个所谓的亲生母亲绣给他的,而是宴烽自己买的,只因那时他的一个同窗跟他炫耀母亲亲手做的荷包,他为了面子自己给自己买了一个,充当母亲做的。 如今这荷包被修复好了,往事也没有什么值得回首的,眼前才是紧要的,宴烽拿出一个锦盒,送到黎文漪跟前。 “有劳小姐了,这是我的谢礼,小小心意,小姐不要推脱才是。” “宴大人多次相帮,而我不过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宴大人收回去吧。”黎文漪知道宴少卿是好意,可这礼是不能收的。 宴烽打开锦盒,里头是一个金鹿,金子做的,巴掌大小,做的栩栩如生,他是特意挑选过的。 “小姐女红出色,我若请其他人来做,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多少力气,如今一个小小的金鹿,小姐都不肯收,莫非是嫌弃在下的礼不够贵重?” 男女之间,礼不能随便送,要想送礼又免去麻烦,真金白银是最合适的礼物了,唯一不足就是太过俗气,不能讨人欢心,所以宴烽就命人做成金鹿,即使是真金白银也不会单调。 黎文漪忙解释:“不是,我并无此意,只是……” 宴烽打断了她,“我知小姐的顾虑,那只把此物当做是我付给小姐的工钱,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十九章 宴烽百般说服,黎文漪推脱不了,只好收下了那只金鹿。 黎文漪收下了,宴烽心情颇好,不管是何事,他从无失手之时。 “听说令兄受伤了,严重吗?” 宴烽面上很关心的样子,实际上,他早已熟知黎彦谦的现状,连将人转交御史台的过程中会有人来抢人,他也早就预料到了。 不过黎彦谦会受伤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他早已跟黎彦谦说过了,安全为上,有人来劫人,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哪知道黎彦谦一个文官,非得前去凑热闹,好在伤势并不深。 黎文漪微微蹙眉回道:“多谢宴大人挂念,伤势不严重,我以前竟不知道,沣京城里如此不太平,光天化日之下,都有人敢刺伤朝廷命官。” 上回她来握瑜茶楼就被人挟持,差点遇险,月余不到,她兄长就又受伤了,天子脚下,未免太过不安宁了。 “令兄受伤全因与在下合作所致,小姐放心,在下很快会为黎兄讨回公道的。”宴烽信誓旦旦地跟黎文漪保证,虽然黎彦谦受伤是他计划之外的,但是受伤这件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能利用的借口就更多了。 至于黎文漪所说的沣京城不太平,宴烽未做评价,金吾卫也负责京城治安,有他和徐漠在,沣京城不会不太平,而黎家遇上的不太平,皆和他有关,也可以说是他故意为之的,当然,这些话宴烽是不可能告诉黎文漪的。 宴烽又说道:“而且此事已经快要了结了,黎兄往后不会再受此事的牵连了,小姐不必忧心,有我在,我会让沣京城太平下来的。” 黎文漪听了,心中稍安,她是相信宴少卿的,不管是他的人品还是他的本事,都有口皆碑,跟宴少卿共事的兄长也是认同他的。 “我是信你的,要是沣京城多几个像宴大人和兄长这样的官员,就好了。” 宴烽谦逊地笑笑,心中想的却是多几个他和黎彦谦这样的,沣京城怕不是要翻了天去,他转移话题道:“这家茶楼近来新添了几种甜点,小姐尝尝,看合不合胃口,要是喜欢,一会我让他们多做些,送到府上去,让黎兄也尝尝,聊表歉意。” 宴烽还记得上次在握瑜茶楼见到黎文漪时,她所在的雅间桌上就摆放了不少点心,他猜测,黎文漪应该是喜欢甜食的。 店里的小二很快就上了不少点心,黎文漪尝了尝,确实味道不错,她对宴烽的体贴有了新的认识,和他相处很轻松,宴少卿的言行都很周到。 黎文漪尝了好几块点心,宴烽一点也没动,只喝着茶,黎文漪好奇问他:“宴大人不爱吃甜食?”不爱吃却因为她上了不少的点心,黎文漪有所触动。 宴烽放下手中的茶盏,嘴角含笑,也没说爱不爱吃,他凝视着黎文漪道:“平常吃得少,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不如小姐推荐一番,如何?” 黎文漪从桌上的点心中挑出一个不太甜的递给了宴烽,宴烽神色自然地吃了,黎文漪也摸不准他到底爱不爱吃,就又给送了几块点心到宴烽跟前,然后黎文漪就发现了,宴烽只吃她送到他身前的,不是她递过去的,他绝不主动去吃。 这,宴少卿或许是不喜欢甜食,只因是她递过去的,为了不伤她的面子,所以才吃的吗? 黎文漪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真相,因为她不给宴少卿递点心之后,他就再也不吃了,只一个劲地喝着茶。 不知怎的,黎文漪觉得这样默默喝着茶的宴少卿有几分孩子气,她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了。 跟宴烽相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要归家的时候了,宴烽以担心幕后之人可能会针对她的理由,亲自护送黎文漪回家。 到了黎府门口,临别前,宴烽低垂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黎文漪道:“日后,握瑜茶楼再出了新式点心,我能邀请小姐去尝尝吗?” 他明明是不爱甜食的,那他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黎文漪红着脸,小幅度地点点头。 等黎文漪进去黎府了,宴烽对跟在他身边的下属吩咐道:“去把握瑜茶楼买下来。” * 皇后宫中,陶皇后躺在软塌之上,半眯着眼,问她身边的梁嬷嬷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梁嬷嬷给皇后端来一碗莲子羹,回道:“陶昭仪的兄长已经差人将那个叫慧珠的宫女给抓住了,宴烽手里已经没有了人证,至于被宴烽抓住的暗卫,他也正在处理,很快就能将那几个被抓的人痕迹抹掉,当做是别人诬陷陶家所为。” 陶皇后满意了,喝了几口莲子羹,一月之期马上就到了,到那时宴烽拿不出证据,惹恼了皇上,他们陶家再借机参他一本,让宴烽再无跟他们作对的可能。 陶皇后刚放下心,就有人急忙忙地来找她了。 她的心腹太监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喘着气道:“不好了,皇后娘娘,不好了,陶昭仪的兄长陶少府被金吾卫抓了。” 梁嬷嬷忙问道:“怎么回事,金吾卫什么时候管到少府监来了,他们凭什么拿人?” “是徐漠,他以刺伤朝廷命官和强抢民女的罪名抓了陶少府。” “证据呢,没证据他们怎么敢抓人?还有强抢民女是怎么回事?”梁嬷嬷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就算的确是他们动手劫了人,以陶少府的本事也不至于留了证据,再者就算被人知道名叫绣珠的宫女落到了他们手上,他们也可以说是为了重查当年之事,为宴烽怀疑皇后娘娘徇私而正名的。 于情于理,金吾卫都不能抓陶少府的。 心腹太监解释道:“那个慧珠根本就不是当年出宫的那个宫女,真正的慧珠早几年就已经死了,这全是宴烽那个奸诈小人弄出来骗咱们的,那假绣珠的丈夫已经告到大理寺了,告陶少府强抢民女,大理寺联合金吾卫把陶少府给抓了,皇上也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啪地一声,陶皇后摔碎了手中的瓷碗,莲子羹撒了一地,她怒道:“都是没用的东西,快去叫我父亲入宫,就说本宫有要事找他商量。” 陶昭仪的兄长根本靠不住,人到了宴烽手里,陶皇后担心那个废物陶少府会把他们已经做得事情都给抖出来,到时候她极有可能会威胁她儿子的。 第二十章 紫宸殿中,除了宴烽陈述案情的声音外,偶有几声咳嗽声夹杂在里头。 元朔帝静静地听完了宴烽说话,不发一言,让人看不出喜怒来。 “陶少府已经招供,当年陶昭仪用金钱收买夏昭仪宫中的宫女,将名为慧绣的宫女诱骗至御花园中,在她与崔安成私自放进后宫的侍卫见面后,夏昭仪着人当场捉奸,诬陷慧绣与侍卫私通,而慧绣与那名侍卫从未见过,也不曾有染,夏昭仪约束宫人不当,属实冤枉。” 宴烽将崔安成和陶少府的供词呈上,另外说明了陶少府见事情败漏,刺伤黎彦谦一事。 宴烽呈上来的证词,元朔帝一眼都没有看,他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宴烽道:“依你所见,此事该怎么办?” “臣为夏昭仪平冤,是皇上督促臣完成的,如今已经还夏昭仪清白,为了昭显陛下圣明,臣以为应当补偿夏昭仪母子,以皇贵妃之尊厚葬夏昭仪,并重赏七皇子。” 宴烽抬头,望向窗边的元朔帝,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皇上看的方向是冷宫的方向,皇上的心里放不下夏昭仪,这也就是为什么他非得要为夏昭仪申冤的理由。 揣摩圣意,投其所好,就是如此。 话又说回来了,宴烽确实认识夏昭仪的父亲,在他没有过继给宴涯前,夏昭仪是他家的邻居,他跟着夏昭仪的父亲学过几天字,说半师之谊并没有骗人,但是他跟夏昭仪的父亲没有太多的交情,他是跟着他以前的嫡出的弟弟们去夏昭仪家学字,他那些弟弟们才是被郑重托付给夏昭仪父亲的,他不过是顺带的而已。 元朔帝单手撑在窗台上,紧紧抓住窗沿边上,手背上的青筋毕露,眼眸里全是悲伤,申不申冤,清不清白,她应该是都不在乎的,她巴不得离他离得远远的。 元朔帝对夏昭仪心存愧疚,然而他也不高兴她和韩家那个小子在黄泉欢喜相会,所以就算是死,她也必须深深地打下他的烙印,碧落黄泉,他都不愿意放手。 “朕准了,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元朔帝回身,已经恢复了寻常模样,眼中的情绪均以收敛。 宴烽应下,后又犹豫地说道:“此事牵扯后宫,臣不敢不好继续深究,皇后和陶昭仪那边……” 已经将人得罪了,往后基本上是会走上对立了,此时不削弱对手更待何时,宴烽提醒元朔帝,而且皇上早就对陶家不满了,他正好给皇上递送一个能敲打陶家的机会。 “朕自有主张,不会轻饶陷害之人。” 元朔帝对宴烽的举动很满意,嘉赏了他、徐漠和黎彦谦三人,尤其是宴烽,元朔帝更为看重他了。 出了紫宸殿,宴烽就往金吾右仗院去了,崔安成不能再留在他手里了。 到了金吾狱,徐漠见宴烽急匆匆要将崔安成转移,不解其意,问他道:“夏昭仪的事情才刚了结,你着什么急啊,我们金吾卫又不是养不起区区一个犯人。” 宴烽命令金吾卫立即将崔安成交给皇上,刻不容缓,交代完之后,他才跟徐漠解释:“崔安成知道皇上的私隐,继续留在我手里,就相当于我也会知道皇上的私隐了,这种危险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再说崔安成到了皇上手里,黎彦谦想找我要人,我也是‘无能为力’的,他便不能将韩家之事扯到我身上来了。” 什么事情能碰,什么事情不能碰,宴烽心里有数。 徐漠沉思片刻,宴烽说的也不无道理,他们可不是黎彦谦那样不识时务的人,该退的时候就要毫不犹豫地退。 “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皇上对夏昭仪的感情不一般的?”都十多年了,前朝后宫的人基本上都已经遗忘了这个人了,宴烽他怎么就知道皇上对夏昭仪余情未了呢?徐漠挺好奇的。 宴烽嘴角上扬,自信一笑道:“我看过内侍监的账册,冷宫里夏昭仪的用度比宫中其他昭仪的用度还要多,便使了些法子,从冷宫和夏昭仪之前被贬前的宫人口中打听到了不少事,稍微整理一下各人的说辞,当年发生了什么,基本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他甚至知道夏昭仪是主动前往冷宫的,不过是她宫里的宫女出了事,皇上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追究,是夏昭仪自己主动出来承担罪名,然后搬到冷宫去的。 “任何与常理不符合的地方,都隐藏着蛛丝马迹。” 宴烽神采奕奕,徐漠本不想打扰他的兴致,但是不合常理之处,已经出现了,此时不说,以后不知来不来得及。 “黎文漪应该早就对你有意了,你想要的都达成了,可你并未顺其自然了,而是为了黎文漪把握瑜茶楼买下来了,你难道不觉得这不符合你以往的性格,不符合我们的常理吗?” 不知道为什么,徐漠总觉得,宴烽跟黎文漪的相处中,陷进去的不止黎文漪一人。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一章 宴烽颔首沉思,徐漠说他对黎文漪上了心,说过不是一次两次了,徐漠往常总开些小玩笑,可同一个玩笑话,以徐漠很识趣的性格来说,不会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起。 多次提及,必有端倪,难不成他对黎文漪的举动真的跟他的初衷背离的吗? 宴烽回想了这月余来,他跟黎文漪相处的情景,从握瑜茶楼,不,从第一次见黎文漪救了顾忱开始,他对黎文漪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月余内他跟黎文漪接触不少,黎文漪心里已经有了他的存在,他的计划很成功,鉴于徐漠的疑问,宴烽理了理问题所在,有两个关键的地方需要他做出选择,一个是他选择黎文漪作为‘弱点’来迷惑他人,主动留一个把柄给皇上,让皇帝进一步信任他,他做了这个决策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黎文漪是黎彦谦的妹妹还是黎文漪亲手救济街头乞丐的举动? 其二,如果眼下有一个比黎文漪更合适,更有利用价值,风险更小的女人出现,他能不能立马放弃黎文漪? 宴烽越思量,眉头皱的越紧,两个问题,他一个也做不出选择,在他明知道哪种选择益处更大的时候。 犹豫本身已经可以说明不少问题了,宴烽沉着脸,不再逼自己选择了。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对黎文漪很不一般?”宴烽问他身边的徐漠,当局者迷,旁观者说不准能看到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宴烽脸上有疑惑之意,徐漠很少看到这样的宴烽,他向来都是自满自傲的,从不认为自己又解决不了的事情,宴烽如此模样,徐漠顿感不妙。 “你不会真的……”心悦黎文漪吧,后半截的话,徐漠没有说出口,他跟宴烽本不该是被感情左右的人。 假的真不了,吸引黎文漪的是宴烽装出来的表象,不是真正的他,这以后要是暴露了,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徐漠倒不是担心宴烽将来会被黎文漪嫌弃,他是担心宴烽受了刺激发起疯来,谁都收不了场。 宴烽原生家庭那一出,至今都是令人胆战心惊的悬案,知晓真相的徐漠真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场景了,宴烽就维持着他如今这副儒雅仁善的假模假样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把他的疯狂放在追名逐利上,对谁都好,若宴烽把精力放在其他地方,徐漠还真得放不下心来。 宴烽不承认,动心意味着谋算失败,而他不可能一开始就失败了,“不是,你多次说起此事,我想知道何处做得好,何处做得不好,知道那些举动会让人误以为我心悦黎文漪,也可省下不少事。” 区区一个黎文漪,又不是不可替代,他不至于栽在这上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可能不被情感驱使,可能是头一回用此等计谋,他不够熟练,多少受了影响,才会误导他的判断。 徐漠半信半疑,给出了他的看法:“你看着黎文漪的眼神,我以前从未见过,你是否上心,我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我能确定,黎文漪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对你我而言,特别或许意味着危险。” “眼神吗?”宴烽喃喃自语着,为了吸引黎文漪,他做了很多的准备和谋算,一言一行都尽量贴合黎文漪的喜好,而且利用其他女人来调动和控制黎文漪的情绪,这些他都做的很好,唯有他的眼神,不在他的算计之中。 是他入戏了,还是如徐漠所言,黎文漪成了特殊的存在? 他不允许他谋算的事情有任何失败,一旦黎文漪成了他的特殊,不仅事就不成了,他还亲自给自己弄出个真弱点来,此等不划算之事,愚蠢之人才会去做。 “把跟在黎文漪身边保护的人和打探她行踪的人都撤回来,皇后一党弃车保帅,将所有事情都推给了陶昭仪兄妹,皇上顾忌陶家,不会再深查了,黎家兄妹不会有危险了。” 皇上的目的是为了厚葬夏昭仪,为其正名,陶家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事情已毕,他正好可借此机会,拉开和黎文漪的距离,一来证明黎文漪没有什么特殊的,二来欲擒故纵也是不错的法子,得让黎文漪多挂心他,万一将来他跟黎彦谦有了分歧,黎文漪能够站在他这一边,让黎彦谦投鼠忌器。 “好,我一会就去办。”徐漠安心不少,宴烽做出了决策,表明了态度,可能真的是他多想了,宴烽对黎文漪只是逢场作戏,事情没有他想象中的麻烦。 办完公事回到宴府的宴烽,屏退左右,从衣袖中掏出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帕子,那块曾经为黎文漪拭去泪水的帕子,他提着帕子的一角,放置于微黄的烛火之上,烛火晃动,火星爬上了帕子,一点点地吞噬掉宴烽的帕子,最后化作一捧灰。 帕子也罢,人也罢,想要丢弃,他随时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二章 皇宫中,宴烽忙于夏昭仪的丧葬的各种事项,力求将丧事帮的体面、隆重,人已经死了,成了不可替代的,夏昭仪只会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越来越深,排场再大也不为过。 十二年了,跟夏昭仪有关的人已经没几个了,夏昭仪的灵堂却并不冷清,这场大办的葬礼,足够让众人意识到夏昭仪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了,一些后妃也不介意来拜一拜一个死去的女人以此来获取皇帝的好感。 皇后同样来过一次,她来时,宴烽正忙于其他事情,听下头的人汇报,陶皇后还阴阳怪气地为难了卫尉寺的官员,她的心情,宴烽也不是不能理解,跟夏昭仪相关的人和事,陶家是最禁不起查的。 日落西陲,晚霞红遍,灵堂恢复了宁静,宴烽立站在在灵堂内,看着一直跪在夏昭仪牌位前,为她已经守灵好几日的七皇子,嘴角微微上扬。 比起死后被封为贵妃的夏昭仪,这位七皇子,对宴烽而言,更为重要。 一小太监从外头匆匆跑来,在宴烽耳边低语了几句,宴烽听后,笑意更深,时机相当的好,不知道他看上的七皇子够不够聪明了宴烽估摸着时间,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才走到七皇子身边劝说他道:“殿下连日守灵,孝心可鉴,但是也要注意身体,殿下要是病倒了,贵妃娘娘在天之灵也难安息,微臣斗胆,恳请殿下回宫休息。” 七皇子年仅十四,稚嫩的面孔,黝黑的眸子,对上宴烽的视线后,沉默良久,而后低垂着头哽咽道:“我自小与母妃聚少离多,不能经常在母亲跟前侍奉,已属不孝,在这深宫中,母亲只有我一个亲人,本殿不守在这里,就没有人守在这里了,宴少卿不必再劝,本殿不会离开母亲一步的。” 七皇子常恒言辞恳切,心里却又另一番计较,在他母亲死后,灵堂就设立了,宴烽为他母亲昭雪之后,葬礼才大办的,灵堂设立的当天,他就来了,在那天他就见过宴烽,此后他每天都来,偶尔遇上宴烽,宴烽也只是远远地跟他行礼,从未多言。 眼下他突然关切,势必有蹊跷,常恒就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果不其然,在宴烽开口前,灵堂外有人进来了。 “什么叫她只有你一个亲人,朕不是吗?” 元朔帝改完奏折之后,便来了此处,听到这个被自己忽视的儿子说出这种话来,元朔帝有几分愧疚又有几分欣慰,即使是她百般厌恶的儿子,也还是像她,像她一样仁善。 元朔帝将跪在地上的七皇子拉了起来,如果不是韩家那事,日子久了,她兴许会喜欢他的儿子的,她的心那么良善。 然而,她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他,这就是他不愿意帮韩家的原因,也是他多年来耿耿于怀的心结,元朔帝胸口发疼,咳嗽了几声。 忽视常恒,多少是元朔帝在赌气,常恒不仅是他的儿子,也是她的啊,他只是没想到,她对他的恨意漫天,所有跟他相关的,她一概不要,哪怕是她的亲生儿子。 元朔帝口中泛苦,将一个心软到对犯错的宫女都不忍心说重话的人逼到这种境地,他是不是真的错了? 看着眼前这张带着他和她的影子的面孔,一向威严的帝王都红了眼,如果先遇上她的是他,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拍了拍常恒的肩膀道:“回去休息吧,你还小,经不起劳累的,这里有朕守着。” “父皇的龙体欠安,还是儿臣……” 元朔帝摆手,叹了一声道:“去吧,回去吧。” 常恒便不再坚持,“是,儿臣这就回去了。” 然后他走到宴烽身前,放低姿态道:“本殿今日不留下了,父皇就烦请宴少卿照看了。” “微臣谨遵殿下吩咐。” 宴烽和常恒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得到回复,长久以来,他们要等的已经出现了。 * 天朗气清,黎文漪听青萝说握瑜茶楼新请了说书人,很会讲故事,常常是满堂喝彩,她有了兴致,好奇想去听听。 她和青萝乘坐马车出门,马车刚出了黎府,就遇上了有好一阵不见的顾忱顾探花了。 顾忱原本是来找黎彦谦的,他没有别的心思,前几次来黎家都被黎彦谦给挡在门外了,他是没有抱着能见到黎小姐的希望的,但是,他的运气非常不错,连黎府的门都不用进,他就见到了人。 顾忱顿时就把要找黎彦谦谈的公事扔到了脑后,心情颇佳地跟黎文漪见礼,并打探道:“小姐出门,所谓何事,不知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黎文漪温和地回道:“没什么麻烦事,我是想和青萝去握瑜茶楼听书,顾大人呢,是来找我兄长的吗?” 顾忱紧张地背着手,支吾道:“不,不是,我,我路过,正巧也要去茶楼喝杯茶,公事办完了,休息一会。” 对黎小姐说了谎,顾忱很心虚,可他也没有办法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见面的机会,怎么也要把握住,要在黎彦谦的百般阻拦下,见到人,属实不易。 顾忱微红着脸,不好意思道:“既然同路,小姐,要不要,要不要同往?”说完,十分期待地等着黎文漪的回答。 “好,有劳顾大人照看了。”想着沣京城里不怎么太平的黎文漪,没有拒绝顾忱,正好顺路,顾忱人也很不错,就一同前往了。 到了握瑜茶楼,雅间内黎文漪听书听得入迷,偶尔有些地方用语或者她没有听过的民间说辞和典故,见多识广的顾忱就耐心给她解释,说书人说完了,黎文漪都意犹未尽。 她见得少听得也少,眼前这些市井的、热闹的场合,对黎文漪来说都是新奇的,有时候她也觉得,见识过沣京城的繁华与热闹后,如果有一天她要重新回到寺庙去,她大概是会感到孤寂的。 “黎小姐喜欢市井的故事?”她听的认真,顾忱好奇问道。 黎文漪点头,“很有趣,有很多都是我以前从来都没听过,也没见过的。” 顾忱一下就想到了关于黎文漪的传闻,听说她以前身体不好,是在庙里养大的,那样的生活大抵是清苦又无趣的,他心疼了,心疼她年幼远离了家人,心疼她不能肆意生活。 “说书,我也会,我给小姐讲讲市井趣闻吧。” 顾忱此时很庆幸,庆幸自己看的杂书多,也庆幸自己跟着叔父见过不少世面,眼下能说出不少趣闻乐事来逗她开心。 黎小姐脸上的笑意,是对他最大的肯定,也是让他最开心的,从冰天雪地里,她出现在他眼前,给他带来了温暖的那一刻起,顾忱就想对黎文漪好,让她永远像今日这般开心。 绘声绘色地说故事的声音和轻松的笑声融合在一起,让雅间内的气氛十分地和谐和欢乐,而在黎文漪隔壁的一间雅间内,气氛沉闷不已。 宴烽和徐漠因夏昭仪葬礼一事忙得不可开交,终于在事情办的差不多的时候,来宴烽新买下的茶楼里喝茶休憩一会,却在无意中得知黎文漪来了茶楼,还是跟顾忱一起来的。 宴烽阴着脸,连虚假的笑容都消失了,看得徐漠叹气,他真的不该信宴烽的话的,这家伙说不准是连自己都骗的人。 “你想去便去,就在隔壁,走两步就行了,别这副表情了,连累得酒都不好喝了。”他忙了这些天,就想痛痛快快喝个酒而已,宴烽这时候能不能不要添堵了。 宴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了一杯,冷笑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去,一个小小探花,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不是我的对手,黎文漪又不会跑,何必多跑一趟。” 他是掌控者,是他在利用和控制黎文漪,不是他被人掌控,他急什么,紧张什么,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顾忱都比不上他。 “好好好,你不在意,是我多嘴了,那你能不能不要自己闷头喝酒了,虽然你我多年的交情了,但是你邀请我来,多少得顾及我的感受,喝闷酒不符合相邀之礼。” 喝闷酒就算了,还板着脸,世人称赞的温文尔雅世家公子的宴少卿去哪了?不是很会装吗,倒是在他面前也装一装啊,这副样子,叫他怎么畅快喝酒。 徐漠不想管了,他自己媳妇都没影,就得给宴烽瞎操心,要不是担心宴烽闹出大事来,他真想待在一旁看好戏,还有什么会比看从来胸有成竹的宴少卿吃瘪更有趣的事情,当然,看戏的前提是宴烽不会做疯事。 一向戴着温和面具的人,面具被撕破会后会露出怎样的獠牙来,真是说不准的事情,为了防止那种情况,徐漠才会操心操到心累。 宴烽没有理会徐漠,自顾自地喝着酒,动作并不急促,但是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徐漠明知道宴烽酒量很好,再来一坛,宴烽都喝得下,然而宴烽心情不好,卫尉寺、金吾卫、甚至其他毫不相关的官府,可能都没有安宁日子过,宴烽有的是手段不着痕迹地给人找麻烦。 为了他自己和他手下的兄弟们不会被宴烽给坑了,徐漠认命了,他心里暗骂一声,起身往隔壁雅间走去,早知道他不跟宴烽来这里了,他们金吾卫一大帮子兄弟,找谁喝酒不比找宴烽好。 徐漠来到隔壁雅间的门口,隐约还能听到里头的笑声,宴烽没听到,说不准还是一件好事。 徐漠敲开了雅间的门,是黎文漪的丫鬟青萝开的,他一进去,顾忱和黎文漪都面带疑惑地看着他,他们的疑惑,徐漠是理解的,因为宴烽没有跟他一起来,而且他跟黎文漪、顾忱的交情都很一般,仅仅是认识而已。 被人打扰到的顾忱微微皱眉,尤其打扰的人还是跟宴烽交情很好的徐漠,不知他来有什么企图,“徐长史,是为何事前来?” “打扰二位的雅兴了,本官前来,是有事要找黎小姐,不知黎小姐可方便否?”他们金吾卫跟顾忱扯不上什么关系,要分开这两人,让宴烽心里好受些,就只能从黎文漪着手了。 黎文漪还没回答,顾忱先一步挡在黎文漪身前,很不放心地看着徐漠:“黎小姐是女子,很多事,多有不便,若非紧急之事,还请徐长史跟黎小姐的兄长黎侍御史商量。” 当着他的面就要带人走,徐漠未免太不把他顾忱放在眼里了。 徐漠嗤笑一声,双手抱胸,很是不屑,“我没有问你,你又不是黎家人,怎么着都轮不上你替黎小姐说话吧。” 徐漠很烦顾忱,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要不是他大意被劫匪抢了钱,就不会没钱大冷天流落街头,也就不会有黎文漪救助他的那一幕,宴烽也不会对黎文漪起了心思,这些麻烦事全都得赖顾忱这个倒霉鬼。 顾忱不甘示弱道:“我是黎小姐的朋友,不会让她跟不相熟的人走。” 徐漠没了耐心,轻轻一推就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顾忱,要跟他对抗也的认清形势,顾忱这种文官,来十个都禁不起他的三拳两脚。 徐漠径直走到黎文漪身前解释道:“是这样的,黎小姐,之前在握瑜茶楼抓住的崔安成,皇上要亲自审问他,当日捉拿他的详情,还请黎小姐随本官到金吾右仗院留一份供词,以便皇上知晓详情。” 黎文漪想起那名挟持她的人,好似也是金吾卫,天子近卫,也不知是惹了什么事了,既然跟皇上相关,也不容她拒绝了,“好,我跟你去。” “慢着,我也去。”顾忱不放心。 “你当我们金吾卫右仗院是茶楼吗,你想来就来?”顾忱要跟来了,黎文漪去了不是跟没去一样了吗,供词不供词的,有宴烽在,还能差黎文漪这一份,他就是找个借口不让这两人待在一块罢了。 顾忱没有办法,只能让徐漠带走了黎文漪。 徐漠骑马在前头,把黎文漪的马车护送回了黎府,马车停了,黎文漪掀开车帘的一角,发现徐漠居然把她送回了家。 黎文漪不解又有些生气道:“徐长史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拿我寻开心吗?”说什么要她的供词,却莫名其妙地回了黎府,这人是在想什么? 徐漠翻身下马,安抚黎文漪:“黎小姐误会了,本官并无此意,宴少卿曾吩咐金吾卫那日之事,不能影响黎小姐,若本官将黎小姐带回金吾卫,恐有伤小姐名声,供词在哪里都能写,在黎府写也是一样的,而且黎小姐可安心,小姐的证词只会呈给相关查此案的官员看,不会泄露半点的。” 为了宴烽,徐漠拿出了他最有礼的态度了,证词不证词的,都是糊弄一下黎文漪,回去他就烧了,留着也用不上。 得知自己误会徐漠了,黎文漪心怀愧疚,给徐漠道歉:“误会了徐长史,是我的不是,多谢徐长史和宴大人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到了。” “不关黎小姐的事,是本官没有事先说清楚。” 真觉得抱歉,以后最好就离顾忱远一点,对大家都好,徐漠腹诽着,面上却不敢得罪黎文漪,宴烽对黎文漪的兴致不知道何时才会消退,目前看来是还早得很,以后免不了他会要跟黎文漪打交道,把人得罪了,以后宴烽给金吾卫找事的时候,他就不好来拜托黎文漪了。 第二十三章 宴烽因办理夏贵妃葬礼一事有功,被元朔帝当朝嘉奖,还赏赐了不少东西,下了朝,宴烽和徐漠一同离开,路上黎彦谦正在等着宴烽。 同行的徐漠知道这肯定不是来找他的,他跟黎彦谦没多少交流,且他不擅长和不喜欢和黎彦谦这类人打交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等等,你先别急着走,也与你相关。” 宴烽叫住了徐漠,黎彦谦找他的目的为何,他不用猜都知道。 徐漠留下来了,黎彦谦看到了些许曙光,之前宴烽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他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来商量,可是从自家妹妹口中得知皇上要审问崔安成时,黎彦谦就沉不住气了,人到了皇帝手里,他还能再见到吗? “宴少卿,先前所托之事,不知可有难处?” 他等了不少日子了,宴烽这头一直没有回信。 宴烽面有难色,惭愧说道:“受人之托,本该终人之事,无奈皇上得知崔安成和夏贵妃一案有牵连,非要亲自审问,人是徐长史押送到皇上跟前的,但是案件已结,却不见皇上将人押回金吾狱,我跟徐长史也正纳闷这件事,真不知那崔安成还惹上了什么官司,竟让皇上不愿放人。” 黎彦谦听后,不禁紧握了双拳,他本以为皇上是被下面的人蒙骗才会让韩家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然而皇上将崔安成私下收押这一举动,让黎彦谦的心寒了半截了,皇帝是知道的,知道韩家是冤枉的,明知事有蹊跷,却不重新审查,这就是他该忠心侍奉的君王吗? “斗胆一问,宴少卿可知崔安成现今被关押在何处?”黎彦谦强装镇定,额角的青筋和咬牙低沉的声音已经泄露了他的愤怒。 宴烽遗憾说道:“抱歉,本官也曾问及皇上崔安成的去处,但是皇上并未透露给我,我不得而知。” 眼见黎彦谦眼中的失望愈发深了,他又问徐漠道:“徐长史,此事你可有头绪?” 徐漠会意,正色道:“我倒是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不过不太好办就是了。” “还请徐长史之指点一二,我感激不尽。”黎彦谦给徐漠行了一礼,韩家本和他们黎家交情不错,昔日故交含冤莫白,他岂能不尽力为之,且韩家之冤一日不昭雪,他的妹妹就一日不能光明正大地肆意生活。 “客气了。”徐漠漫不经心地说道,借此事卖黎彦谦一份人情倒也可以,他们金吾卫从来行事张扬,能少被御史台那帮人盯着是件好事。 “皇上的亲卫羽林军,其大将军谢涛是最受皇上信赖的。”徐漠暗示黎彦谦,根据他的消息,崔安成还活着,至于黎彦谦能不能见到活着的崔安成,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了,十多年前的案子,还牵扯进了皇上,他是没有兴趣去掺和的。 “多谢徐长史。”得了消息的黎彦谦跟宴烽、徐漠二人道别,行迹匆匆,他也是明白崔安成非早点见到不可的。 黎彦谦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徐漠才问宴烽:“这就是你建议皇上将崔安成弄到羽林军去的原因?” 宴烽眯着眼笑道:“我想试试黎彦谦这把刀有多锋利。” 皇帝的心腹,一个就够了,多了就拥挤了,尤其是谢涛从少年时期开始就跟在元朔帝身边了,要取而代之,并非易事。 * 春光易逝,初夏已至,窗外榴花似火,艳绝晚霞。 黎文漪静静地欣赏着美艳的石榴花,想起了受众人称赞和追捧的宴少卿,她似乎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 他的消息,黎文漪是经常听到的,作为皇上身边的红人,沣京城各处谈论宴烽的不在少数,听的如此频繁,却大半个月都未见到真人了。 “小姐,这花当真这么好看?你已经快看了半个时辰了。” 黎文漪视线一直在石榴花之上,青萝忍不住了,她觉得自家小姐似乎是有心事了。 黎文漪收回目光,有些低落地说道:“不是,我是在想事情。” “小姐想什么呢,不如跟我说说,我兴许还能出些主意。” “也没什么,最近朝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情啊?我见兄长每日都很忙,听说宴少卿最近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她兄长几番想找宴少卿谈事都找不到人,也不知道他事情忙完了没有。 “朝堂上的事,一般人是没办法知道的。” 青萝一顿,想起今早出门的时候听到的一些传闻,跟小姐嘴里说的宴少卿有关联,就跟黎文漪分享了:“朝堂上的事,咱们管不着,市井见闻,我听得多,关于宴少卿的,我听说安南侯有意将女儿嫁给宴少卿,安南侯夫人和宴夫人最近正来往密切呢。” 听完,黎文漪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四章 握瑜茶楼内,宴烽约了黎文漪,好些日子不见了,再久下去就不合适了,毕竟她身边还有个叫顾忱的人在虎视眈眈着。 按说小别情更亲切,坐在他对面的黎文漪却没有他想象中重逢的喜悦,反而眉宇间有些忧虑。 宴烽指节分明的手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指尖泛白,失算,就意味着事情会脱离他的控制,黎文漪久未见他,居然不是高兴而是略微带着忧愁,这不合理。 莫非顾忱那小子做了什么?黎文漪移情别恋了?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人的感情从来都是不靠谱的东西。 宴烽有些后悔了,不应该太早把人撤回来的,在多变之事上更要费心思,但是重新将人调回去打探黎文漪,他又很犹豫,算无遗策的他在黎文漪身上,手段如此反复,不是什么好现象,区区一个御史中丞之女,还能让他乱了方寸不成? 宴烽毫无心思地品着茶,喝到嘴里的茶是好是坏,他没有心思去分辨了,柔和了语气对黎文漪说道:“多日不见,小姐近来可好?” 眼前的桌上摆了不少新式的点心,黎文漪一点尝试的心思都没有,淡淡地回道:“尚可,宴大人事务繁忙,我多有叨扰,着实过意不去,往后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就不劳烦宴大人了。” 黎文漪问过黎彦谦了,她兄长说晏家和侯府门当户对,双方父母也彼此有意,是一门好亲事,他若是和薛齐歌定亲了,她就该避嫌,黎文漪心里很清楚,但是她也暗暗觉得委屈,宴少卿与他人有意,何必来招惹她。 她不是绝顶聪明之人,可宴少卿对她的言行,分明是存了心思的,莫非是她误会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宴少卿没有做过越线之事。 黎文漪动摇了,瓜田李下,君子慎重,真是她误会了,那宴少卿所行之事真的是君子作风吗?且不管宴少卿是不是真君子,一旦他定亲了,她就不该私下再见宴少卿,横刀夺爱不是君子所为,她不屑为之。 “啪嗒”,茶杯掉落,滴落的茶水打湿了宴烽长衫,宴烽掏出帕子将擦干水渍,对黎文漪抱歉一笑:“失礼了,小姐见谅。” 黎文漪秀气的眉头紧皱,她是不是说话太过直白,伤及宴大人的面子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虽然对宴大人存了仰慕的意思,但是原则问题不能退让,也是为了以后宴大人和她各自安好,她是盼着宴大人过得顺遂安好的。 宴烽整理好了长衫,很不确定地问道:“在下做了何事,惹小姐不高兴了,常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小姐只管提出来,在下一定改。” 宴烽不由惊了一下,欲情故纵,不该有错,可是人怎么真的要跑了?他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各个节点,是否有遗漏的地方。 “没有,宴大人青年才俊,面面俱到,并无不妥之处,只是男女有别,不敢耽误宴大人的家国大事。” 黎文漪没有指明是何事,宴烽和薛齐歌的亲事并没有定下来,大抵是在商量的阶段,她不好非议,以免坏了他人名声。 宴烽敏锐地抓住了黎文漪所说的字眼,‘男女有别’和‘他的大事’,突然会说起这个,必然是和他有关的男女感情,他回想了一下这几天关于跟他有关的女子,很快想起来了,宴夫人,他名义上的母亲,前些天曾说过几句夸赞安南侯家薛齐歌的话,还有意让他亲近安南侯,黎文漪在意的是薛齐歌跟他的关系? 明白了理由的宴烽,心中安定,他差点以为事情脱离控制,黎文漪要跟顾忱定亲,她才会说出那些话来,不是那种情况,就很好办了。 宴烽低垂着眼,伤心说道:“小姐话中之意,在下已经明了,在下以拳拳之心待小姐,一意交好,不能被小姐视为知己,是在下无能无德之过。” 低落的语气,悲伤的眸子,和哀叹的话语,让黎文漪觉得她好像对宴烽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她手足无措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宴大人你很好。” 宴烽面上强颜欢笑,“小姐不必说了,我知小姐崇尚君子,想来定是我做了什么并非君子之为的事情,让小姐失望了,竟然让小姐如此厌恶我,厌恶到不愿意告诉在下缘由,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在下的地步。” 黎文漪:…… 怎么办,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她丝毫没有批评和嫌弃宴烽的意思,可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宴烽和薛齐歌没有定亲之实,她贸然说出口,不仅是影响宴烽对薛齐歌的看法,还好像是她在吃醋一样,男女情感之事,本就敏感,她岂能随意说出口,可不说,又让宴烽伤心了。 黎文漪左右为难,最终选了一个委婉的说辞,“宴大人真的误会了,我并非厌恶宴大人,不过是宴大人正值成家立业的年纪,尤其是成家,男女有别,我担心给宴大人造成困扰,才会说出方才那番话来。” 宴烽缓和的神情,露出了笑意,“原来是这样,小姐多虑了,在下尚无成亲的打算,就算是要成亲,小姐也不会给在下造成困扰的。” 他态度谦逊,心里却相当得意,果然,他是不会轻易失手的,黎文漪心里是有他的,她这种遇事毫不纠缠的态度也正是他需要的,往后可省去不少麻烦,真是最好的棋子。 第二十五章 黎文漪低着头,依旧没有动,宴烽说他没有成亲的打算,就是说薛齐歌要和他定亲之事,不过是谣言而已,她应该放心才是,可她没有,还有事情,她没有想通。 宴烽轻叹一声,将一碟水晶糕送到黎文漪的身前,问道:“小姐不信我?” 自小在寺庙长大,不谙世事,但是比起其他女人,她的防备心更重,也更谨慎,宴烽挺好奇的,什么样的寺庙能养出黎文漪这样的人,善良纯洁中带着倔强,还是他们黎家人一向如此,顽固是本性。 黎文漪摇头,以宴少卿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只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的兄长经常跟她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谨言慎行对自己对其他人都是好的,她如今来见宴少卿,是否会造成困扰?男女有别,这几个字不是字面上的那么简单。 “君子坦荡,何必在乎他人猜忌?更何况,有我在,不会让小姐的名声半点有损,如若不信,以我项上人头作保,可好?” 黎彦谦是软硬不吃的,黎文漪比黎彦谦少了锋利,多了良善,她这样的,多半是吃软不吃硬的。 “不,不用,宴大人千万别说这种话,我信就是了。” 哪里就值得他用性命来担保了,黎文漪心里乱糟糟的,宴少卿对她似乎是很重视的,他对自己的看法跟她想的是一个意思吗?黎文漪想要求证,又不敢问出口。 她是知道宴少卿在沣京城有多受欢迎的,薛小姐和宴少卿的事,多少让她急躁了,以后真发生了此类事情,她那时该如此自处,等感情一日日的深了,她还能想现在这样冷静地说出往后不要轻易相见的事情吗? 黎文漪不知道,宴少卿在她的心里越来越清晰,同时也越来越模糊了,清晰是因为她越来越了解宴少卿,模糊是因为她对他的看法愈发带有情感了,有了感情就有了偏颇,她的心在慢慢偏向了他,远离了理智。 初见宴少卿,他是温和的水,平静又令人舒心,等她走近了,却发现那是一团温暖的火,暖心得让人舍不得离开,让她一点点地被火焰吞噬。 桌上水晶糕半点没动,宴烽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眼中的兴致更浓了,他差点忘记了,不会过于纠缠的人,是原则很强的人,她会对他上心,却不会为了他失去心。 也就是说,即使黎文漪心悦他,嫉妒薛齐歌,她也不会失态,不会跟薛齐歌争,更不会主动去招惹薛齐歌。 这岂不就没有意思了,比起没有她纠缠这点小小的益处,让她一步步为自己沦陷,为他改变原则,不是更好玩? 宴烽的嘴角上扬,撼动他人地位容易,撼动他人品性可不容易,让这个处处向往君子品性的官家小姐为了他嫉妒,为了他冲动,为了他从那座名为仁义和高尚的高山走向虚伪及卑劣的深渊,跟他一起在深渊沉沦,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了。 宴烽起身,从黎文漪的对面,坐到了黎文漪的身侧,在黎文漪尚未适应他的靠近时,抢先说了话:“《止学》有言,谤言无惧,强者不纵,堪验其德焉。不畏惧小人诽谤之言,是检验君子品德的考验,小姐怕了吗?” “我才不怕,黎家人从不怕那些小人的闲言碎语。”她的父兄在御史台仗义执言,不畏强权,她岂会畏畏缩缩,丢了黎家人的脸。 “那就没什么好忧心的了。” 宴烽又将水晶糕往黎文漪跟前推了推,见她这回没有拒绝,小口小口品尝着,眼睛里还有亮光,看起来有些可爱,他也尝了一个,甜腻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腻到想吐,但是他还是神色自然的吃完了。 在黎文漪因为他的靠近,心神不宁,借着吃糕点掩饰慌乱掩饰不自在时,宴烽又将手伸向了水晶糕的碟子,只不过这次,他的目的不是碟子中的糕点,而是正在拿糕点的黎文漪的手。 温热的触感,惊得黎文漪失了方寸,她慌张地站起来,跟宴烽拉开了距离,“宴少卿,你,你……” 于礼不合,举止孟浪,她该狠狠地斥责他一番才是,可黎文漪看到宴烽那双含着情意,映着她的身影的顶好看的凤眼时,那些斥责的话都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宴烽随即也起了身,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黎文漪道:“唐突了小姐,小姐勿怪,全因在下心里有气,才会一时冲动。” “你气什么?”该生气的难道不该是她吗? “我的心意如此明显,小姐不仅一无所知,还想要弃我而去,因此生气。” 说是生气,凤眼里却全是笑意,黎文漪恼了,瞪了宴烽一眼,落荒而逃了,什么心意,她才不知道,直到上了回程的马车,黎文漪脸上的红晕都没有消退。 而二楼的宴烽目送着黎家的马车渐行渐远,消失不见,然后从方才那碟水晶糕中又拿了一个尝了,还是一样腻到恶心的味道,偶尔尝尝,也别有些滋味。 * 回了宴府,宴烽先往江氏的院子去,他是讨厌江氏不假,但她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不能动她,也不能留下把柄,让别人抓住话柄说他不孝。 刚一进江氏的院子,最先见到的却是薛齐歌,她兴冲冲朝他而来,薛齐歌跑到他身前,靠的很近,宴烽心里不悦,他讨厌别人不经允许而近身,表面上却是一贯的温和笑意。 “薛小姐好,本官要去给母亲请安,恕不能相陪了。” 薛齐歌没有让开的意思,她依旧挡在宴烽身前,微微行了一礼道:“宴少卿有礼,我有话要跟你说,宴夫人知道我来了,你稍等一会再去见宴夫人,她不会怪你的。” 薛齐歌知道宴烽是要躲着她,她认识他很多年了,他都是用最温和最有礼的态度拒绝女子的靠近,她认为他这样很好,只是拒绝的人不能够是她。 她跟其他那些肤浅的女人不一样,她们是看上他的年少有为,看上他如今的地位和权势,而她则是在他什么都还不是,什么权势都没有的时候就看上了他的。 那时候,宴烽穿着破旧的衣服,弯着好看的凤眼,笑得令人移不开眼,薛齐歌第一次知道,有些人即使穿着粗布短衣,也照样能发着光。 自小相识,又一路见证了他从战战兢兢的过继子到如今风光无比的宴少卿,按理说她应该在宴烽心里占有特别的位置才行,可宴烽对待她却与其他女人别无二致,她如何能甘心? 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齐了,却一无所获,薛齐歌怎么也想不通。 门口,跟着江氏身边的大丫鬟朝宴烽点点头,宴烽才回道:“薛小姐跟本官到花园的凉亭去,希望薛小姐长话短说,免得母亲久等。” 到了凉亭之中,薛齐歌就这宴烽方才的话问他:“你有孝心,那父母之命,你从是不从?” “有理自当听从。”薛齐歌要说什么,宴烽已经知道了。 “那他们要你娶我呢?” 薛齐歌紧张又期待着盯着宴烽,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宴烽遗憾说道:“婚姻之事,薛小姐不要妄言,恐有伤及薛小姐的名声,本官尚未听父母说过此事,卫尉寺诸事繁忙,本官并无成亲的打算,而且本官父母都是讲理之人,不会耽误本官的家国大事。” 薛齐歌眼神暗淡了下去,扁了扁嘴很是委屈,语气里全是失落:“你不愿意?” “国事要紧。” 左一个繁忙,右一个国事的,说得那么好听,其实就是不想娶她,她究竟哪里不好了,哪里配不上他了,认识这么多年,他就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薛齐歌绞着手里帕子,咬牙问道:“如果是黎文漪,你也是这种说辞吗?” 宴烽沉默了,没有回薛齐歌的话。 他的沉默无疑是火上浇油,薛齐歌就知道,只有那个女人是不同的,宴烽待她是不一样的,他对那个女人半点敷衍的话都不会说。 薛齐歌妒火中烧,凭什么,凭什么黎文漪是不同的,宴烽是她的,他不想娶也得娶。 “父母之命,你不得不从,违逆父母,就是不孝,就算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不孝的罪名,你也担当不起的。” 宴烽严肃了神情,一派正义凛然,“大丈夫顶天立地,求一个无愧于心,岂能轻易受他人辖制。” “好一个无愧于心,你就等着后悔的那一天吧。”薛齐歌双眼通红地朝宴烽吼道,只特殊对待黎文漪是吧,那她就除了黎文漪,她绝不允许除她以外的人受到宴烽的青睐。 薛齐歌气跑了之后,宴烽倚着凉亭,轻笑了一声,他期待着,期待着将来的某一天黎文漪也会如此,她那张仁慈的、高洁的脸上染上妒意,染上凶狠,不染俗尘的莲花被污泥染黑,想必是相当有意思的画面。 他在污泥深处等着她坠落。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六章 卫尉寺中,宴烽勾检完新入京师的兵器,他不是武将,不会舞刀弄枪,对武器依旧是相当有兴趣的。 不管是兵器的锻造过程,还是它使用的过程都很有意思,在烈火中锻造,在冷水中淬炼,千锤百炼,只为饮血,君子的血,小人的血,它都不挑,好人的驱使,坏人的驱使,它都听从。 纯粹又残忍,宴烽很喜欢。 兵器入库,静待出鞘之日,宴烽从军器库出来就遇上了来找他的徐漠,两人一同入了内室。 宴烽坐于案前,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敲着桌案,听着徐漠给他汇报最近的情况。 “黎彦谦被谢涛拒绝几次了?”手上的动作停了,宴烽听完徐漠的汇报后问道。 坐在下首的徐漠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道:“已经三次了,他一点都真不会看人脸色,如今谢涛一见到黎彦谦就黑着一张脸,那样子你真该去看看,可有意思了。” 看热闹哪里嫌事大,尤其处于热闹中的两方都不是他喜欢的,北衙羽林军是皇帝禁军,最受皇上信任,还承担保护皇上的责任,和他们护卫皇帝出行的金吾卫多少是有些冲突和矛盾的,互相看不顺眼也是常有的事。 宴烽思索了一下,两方僵持下去没什么意思,就给他们找个破局的点吧,他看向徐漠,笑道:“前年,安州水灾,安南侯奉旨治河赈灾,却遇到灾民造反,是羽林军将军谢涛平叛的,这件事情,黎彦谦知道吗?” 徐漠会意,想了一会回道:“怕是不知道的,安州造反的灾民多是安陆县的,安陆县县令因煽动灾民造反已被处斩,安南侯因此才没有被追究赈灾不力的罪名。” “安陆县的县丞不是还活着吗,你派人把他弄到沣京来。” “你想对付谢涛?可这事过去两年了,皇帝身体又不大好,定然是会保住谢涛的,咱们不就做了多余的事了吗,说不准还会把黎彦谦这颗棋子给搭进去。” 徐漠不知道宴烽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谢涛是皇帝的心腹,动了他被皇上发现,那他们就不妙了,更何况谢涛也不是什么能轻松扳倒的人。 “不是对付,是给他找点麻烦。”要对付他,时机还不成熟,他得先一点点瓦解皇帝对谢涛的信任,才好下手。 徐漠:…… 徐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最近没有见过安南侯吧,他怎么得罪你了,还是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谢涛,那就是安南侯了,好端端的,跟安南侯过不去做什么,晏家跟安南侯府怎么说都是有些交情的,宴烽就不担心惊动他那个当京兆尹的父亲? 宴烽意味深长一笑,“一张纯白的纸,总让人忍不住有要将其染黑的想法,不是吗?” 徐漠嘴角抽了抽,呵,他没有,只有宴烽这家伙才会有这种兴致。 “黎彦谦的安危呢?”徐漠虽不喜欢黎彦谦,但是同时得罪安南侯和羽林军将军谢涛,他怕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宴烽淡然地喝着茶,凤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冷漠,“正义是如此的珍贵,为正义献身,不是君子所追求的吗?” 他这是成全黎彦谦,给了他机会去争取他要的正义,至于黎彦谦的安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所谓正义,自来就是危险的,就像刀剑,激烈的对决,总是会有缺口和断裂的情况存在,在对抗中留存下来的,才会有机会成为有名的兵器。 徐漠:……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一直拦着其他人得罪宴烽的原因,笑得最温柔的家伙,会悄无声息地绕到别人背后,捅上最狠的一刀,而他还得跟在宴烽后面收拾烂摊子,保护宴烽以免将来事情败露的那一天宴烽不会被人给打死。 * 马车慢慢驶过林荫小道,郁郁葱葱的树林,鸟鸣声不停。 沣京郊外的寂悠庵每月有一次布施,黎文漪每个月都会来帮忙,她以前虽然不是住在这家寺庙里,但是这家寂悠庵的主持和她以前那家寺庙的师傅有交情,且寂悠庵的主持是很很不错的人。 马车行至半途,道路两侧突然窜出一行人,拦住了去路,马儿受惊,马车晃动,吓到了马车内的黎文漪和青萝。 “发生什么事了?”黎文漪在马车内有些焦急地问外头的家丁。 跟着黎文漪一起去寂悠庵的家丁有十来人,距离马车最近的家丁回道:“小姐千万别出来,我们遇上麻烦了。” 拦住黎文漪马车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他们手里都得握着兵器,领头的是个左眼有伤痕的络腮胡大汉,他听到马车内的声音,咧嘴一笑,“哟,还是位小姐呢,老子可赚大发了,我那寨子里刚巧还少一位压寨夫人了,车里头的小姐,我看这是天赐的姻缘,你就跟着大爷我好了。” 络腮胡周围的人跟着起哄,把黎文漪和黎府的家丁们气得不轻。 “大胆狂徒,还不让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黎府家丁怒道。 “大爷我还真想看看是谁不客气,里头的小姐,等着老子带你回家。” 话音刚落,两方人马就打起来了,马车里的黎文漪和青萝听到外头的刀剑相交声和惨叫声,腿都软了。 黎文漪抓住自己颤抖的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要先看看外头情况才能找到脱身的机会,她刚掀开车帘,车夫就被人砍倒了,温热的血液浸湿了她的鞋面,血腥味在她的鼻尖蔓延,吓得她缩回了手,重新躲回了马车之内。 车夫死前狰狞的面容在黎文漪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整张脸都白了,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止不住的颤抖和害怕,让她的冷静一点点流失。 外头打斗声更加激烈了,黎文漪紧紧抓着青萝的手,两个小姑娘害怕地团成了一团,她们不敢想象要是自家人输了会是怎样的下场。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动静终于小了,一只手拨开了车帘,黎文漪抱着青萝,压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外头的人是谁。 “没事了,小姐,你别害怕,是我。” 温润如泉水般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黎文漪缓缓抬起头,看清楚来人的面貌之后,眼泪就止不住了,她哽咽着道:“宴少卿……” 见到宴烽那一刻起,黎文漪心里满满地委屈,她也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只是见了他,她就觉得委屈不已了。 “我在,我送你回家。”宴烽上了马车,用身体挡住住马车外头的景象,进入马车后,就立即将车帘放下,将外头的一切盖严实了。 他走到黎文漪身边,背着左手,右手用帕子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用轻柔又令人安心的声音说道:“我们回家,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没发生。” 黎文漪止住了泪水,声音还发着抖:“我们,我们家的家丁呢?” “别想那么多了,我会好好安顿他们的,都放心交给我,好不好?”宴烽哄着黎文漪。 黎文漪摇头,红着眼道:“我想看看他们。” 在黎文漪的坚持下,宴烽也只好让她出马车看看外头的样子,黎文漪这才知道,她们家的家丁已经死伤大半,暗红的血和血肉模糊的伤口刺伤了黎文漪的眼,她心里一阵阵刺痛,朗朗乾坤之下,为何会发生这种惨剧。 她在外头待了很久,直到黎家的家丁不管死伤还是无恙的,都被宴烽带来的人安置好了之后,她才沉默不语地回到马车之上。 不算宽敞的马车内坐了三个人,黎文漪心情低落,一直不曾言语,那股血腥味却一直在鼻尖萦绕,久久都不曾散去,她想了什么,猛然抬头,才发现宴烽一直将他的左手背在身后,不让她瞧见。 黎文漪移动到宴烽身边,二话不说地检查宴烽的左手,果然,他的左手受伤了,被白布粗略地包扎了一下,白布上头还浸出血迹来。 黎文漪的泪水不受控地往下流,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宴烽,“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热的手指触及黎文漪的脸颊,她听到宴烽说:“我担心你会哭,我不希望看到你流泪的样子。” 黎文漪哭得更凶了,这是她第二次还宴少卿受伤了,他为了她而涉险,这个人究竟要让她有多放不下他才甘心,他一点点地将她的心给占满了,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她。 “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受伤的样子,以后,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会难过的。”他舍不得她流泪,她又怎么舍得他受伤呢。 宴烽笑了笑,“那我可不能保证了,因为就算你难过,我也不能让你受伤。” 不可名状的氛围萦绕在两人身边,不远处的青萝轻咳一声,才把黎文漪的心思给拉了回来。 黎文漪面带红晕地坐回青萝身边,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道:“那群贼匪为何如此嚣张,这可是京师附近,他们怎敢光天化日来作恶?” “因为他们是受安南侯指使的。”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七章 “安南侯?为什么?” 安南侯府与黎家井水不犯河水,她的兄长也跟侯府没有恩怨,安南侯府为什么要使出如此下作狠辣的手段来对付她?黎文漪想不明白。 宴烽面露惭愧,语气中尽是无奈,“抱歉,安南侯府的人针对你可能是因我而起的,前几日安南侯府有人跟我提及安南侯府欲和宴府结两姓之好,我以国事为重推脱了亲事,他们恼羞成怒便做出这等事情来。” 黎文漪柳眉轻轻蹙起,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那他们为何做出对黎家做出罪不可恕的事情来?” 她想不通,且不说宴少卿拒绝亲事跟黎家无关,就算有关,事情并没有流传出来,没有伤及安南侯府的脸面,安南侯府为何要做出伤人性命的事情来? 杀人偿命,安南侯府杀伤了黎家家丁,便是犯了人命官司了,无论如何也得叫安南侯府为死者负责。 宴烽一顿,只见黎文漪神情无比严肃,并无半点其他心思,他竟不好顺着原本准备的话说下去了,他方才以为黎文漪会从他的话里听出其他人都知道他对她怀有心思的意味来,谁知她却在纠结安南侯府的罪行。 不愧是黎彦谦的妹妹,在某些方面还是很认死理的,宴烽也不介意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 “权贵人家,嚣张惯了,不肯将他人性命放在眼里,不知道人命之重重于泰山。”黎文漪想听什么样的话,喜欢什么样的人,宴烽早已摸清楚了。 黎文漪沉默了,她以前是觉得沣京城繁荣平和的,而当她慢慢开始了解这里后,却发现天子脚下,黑暗依旧如影随形。 宴烽将黎文漪送回了黎府,她的心情依旧低落,他又说了些宽慰的话,用处也不大。 等宴烽回了卫尉寺之后,徐漠正在等着他。 宴烽并没有笑,徐漠却知道他的心情很好,多年的交情,他看不穿宴烽的心思,但是能感受到他心情的好坏。 这个人心情好的时候通常就会有人遭殃,徐漠想了一下,想起宴烽今日是去英雄救美了,他们监视薛齐歌的人得知薛齐歌找了一伙土匪来对付黎文漪,宴烽得知这一消息后,已经推断出那伙土匪会何时何地动手,他就带着人掐准时机去救人了。 徐漠想打探发生了什么,眼角瞟到宴烽被包扎起来的左手,拉高了声音道:“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而已。”宴烽毫不在意。 徐漠不可思议,受伤了还这么开心,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宴烽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那发生了什么让你高兴的事情?” 宴烽眯着眼笑了笑道:“黎文漪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有道德心,一个坚守道义的良善之人一步步走向混乱,你不觉得会是相当有趣的事情吗?” 黎文漪比黎彦谦还要天真,没见过这世间的恶,以为道德法律能制裁一切,她不知道,很多人的命并非重于泰山,而是轻于鸿毛,是时候让她见识一下真实的世间了,那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想必会非常有意思。 徐漠木着脸,他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宴烽,你还记得你本来的目的吗?你是要让黎文漪成为你虚假的弱点,让皇上以为有了你的把柄而更加信任你,让你的敌人将精力分散到黎彦谦身上去,让黎彦谦为我们扫除政敌的。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一门心思放到黎文漪身上去了,到底是黎文漪在走向混乱,还是你自己在走向混乱,你搞清楚了没有?” 黎文漪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个不足为重的棋子罢了,不是用她来决定胜负的,黎彦谦的重要性都比她重,她也已经早就对宴烽动了心,眼下他们的精力根本就不应该花在她身上。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过是找个乐子,不会影响我们的大事的,你不必担心。”宴烽不以为意,事情要做,乐趣也不能少,小小乐趣又不耽误他的大事。 宴烽他知道个鬼,徐漠腹诽着,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知道收敛的人,“我可以不担心,你要找乐子,我不拦着你,只有一条,你必须要做到。” 宴烽不悦,他不喜欢有人干涉他,看在他跟徐漠认识多年的份上,他勉强听进去了,“说来听听。” “你绝不可以对黎文漪动真情。”动了真情,以后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好收场了,徐漠一点也不想将来宴烽为了黎文漪闹出大事来。 “我说过不止一次了,你还不放心?” 徐漠决定说得再明白些:“问题不在于你动不动真情,而在于黎家人都是固执得跟石头一样,黎文漪是不会喜欢真实的你,永远都不会,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他跟黎彦谦打过几回交道了,也见过黎文漪了,他们兄妹是一样的人,徐漠看得很清楚。 宴烽瞬间沉了脸,手里紧握着他腰间那块暖玉,再无半点温文尔雅的样子。 第二十八章 徐漠的话,宴烽不爱听,心中不畅快了,他沉默不语,眼眸深沉地盯着徐漠。 徐漠很快注意到了宴烽的视线,当他看到宴烽手里的暖玉时,知道自己说了多余的话,立马闭了嘴,可不能再刺激他了。 “我们金吾卫今日还有事,我就先走了,你交代的事情,我会给你办好的。” 徐漠脚底抹油,就想要溜走,他可不想对上心情不好的宴烽,要遭殃也不要落到他头上来,先走了再说。 宴烽不让徐漠如意,他轻轻抬手,就有人窜出来拦住了徐漠的去处,徐漠识趣的留了下来,要真动手,他不是打不过,但是打过了,以宴烽记仇的性子,不知道出了这扇门,会被宴烽坑成什么样子,他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宴烽冷笑道:“沣京城有贼匪,我看你们金吾卫要加强京师及京师周围的警戒了,从今日起,加派人手,沣京城郊外也要日夜巡察,等什么时候沣京安宁了,你们什么时候郊外警戒的人撤回来。” 徐漠苦着一张脸,他做什么多嘴,黎家人怎么样本就与他无关,城外巡逻就是个苦差事,他手下的兄弟们还不给他怨声载道啊,再说了沣京城附近能有什么大事,这可是戒备最严的地方,有贼匪出现还不是背后有人。 鬼知道宴烽会记仇多久,派出去的人又没有额外的补贴,这种一点好处都没有的苦力活,显然就是宴烽在公报私仇。 徐漠是很识时务的,他立马给宴烽道歉:“宴大人,我刚才说的都是个人猜测,纯属愚见,就凭你在沣京城的声望,黎家小姐肯定早已芳心暗许,就算将来她知道你的真实性格,也早就离不开你了,更何况以你的聪明才智,让黎小姐改变心意,肯定是轻而易举的。” 先把人安抚住,不管真假,先捡好听的说,徐漠真不想跑到城外去巡逻,待在沣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多舒心,往城外去就只能吃灰了,而且那也不是他们金吾卫该管的。 宴烽挑眉,徐漠见势继续说了下去:“黎家小姐遇袭一事,我们金吾卫一定全力追查,让黎小姐知道你对此事的看重,至于城外巡逻这事,要不等把袭击黎小姐的贼匪查明清楚之后,再做商量?” 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手底下的兄弟们,徐漠豁出去了,去城外吃灰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让其他人去做好了。 宴烽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漠,将手中的玉放了下来,看到别人不高兴时,他的心情就平复多了,但是他也承认徐漠说的并非全无道理,黎文漪心悦的是他可以营造出来的君子形象,对于真正的他,以黎文漪的性格大概是会讨厌的。 胸口有些堵,宴烽压下心里的不悦,他是掌控者,不仅是其他人的掌控者,也是他自己的掌控者,除了他自己,他不允许有其他人能左右他的情绪。 黎文漪对他的影响已经超出了他的计划,可他不会收手,他决定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即使黎文漪对他或多或少产生了影响,他决定相信这点小问题不会对他的计划造成什么困扰的。 “以后类似的话,不要再说了,我的回答和先前一样,不会有半点动摇,再有下次,就不是城外巡逻这么简单了。” 宴烽背着手,难得严肃了神情,黎文漪喜不喜欢真实的他,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只有在她毫无用处的时候,她才能见识到真正的他是何种模样的,而且他若是愿意,他可以保证黎文漪一辈子都见识不到。 徐漠立马接了话:“是,我下回再不说了,那巡逻这事?” 又不是他媳妇,他担心个什么劲,到时候宴烽真闹出事来,大不了祸水东引,让他去祸害其他人,他只要确保火不烧到金吾卫就万事大吉了。 “一个月,从今天开始。” 徐漠拉着脸,果然还是没能逃过,他就知道,他跟姓黎的犯冲,就不该管黎家人的破事。 * 又过几日,宴烽亲上黎府拜会,因他救了黎文漪,黎彦谦这会也就没有把人拦在门外,让他进了府。 黎文漪听闻宴烽来了,她关心之前遇袭一事,这事牵扯了她家好几位家丁的性命,与她有关,她坚持要见宴烽,黎彦谦也拦不住她。 面对黎家兄妹,宴烽一进来就辑首行了个大礼给他们赔罪,语气里都是自责和遗憾:“我有负黎兄和黎小姐重托,特来负荆请罪。” “发生什么了?”黎文漪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能让宴少卿都棘手,事情想来是不容易了。 宴烽回道:“袭击小姐的贼匪前几日被羽林军的人带走了,谢将军说会严查此事,他与我共事有些年头了,我也信得过他,谁知昨日那伙贼匪的头领莫名其妙自尽了,我找谢将军要个说法,他却说此事不属于卫尉寺管辖范围,不肯对我直言,唉,有负重托,寝食难安,是在是无颜面见二位了。” 宴烽话音刚落,黎彦谦很快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故,羽林军将军谢涛和安南侯关系一向不错,他前几日得知消息,前年安州水灾激起民变就跟这两人脱不了干系,这必然是谢涛为了保安南侯而做的。 这事他绝不会坐视不管的,不过在这之前黎彦谦要安抚住身边神情忧虑的黎文漪,“阿漪,有为兄在,你不要担心,你先回自己院子去,我跟宴少卿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黎文漪不放心,跟着她出门的人出了事,她怎么能坐得住,她恳切地看着黎彦谦:“兄长,我不能听吗?” 自家妹妹的请求,黎彦谦基本上是不会拒绝的,可是这些不好的事情,他真的不希望她过多的接触,见多了阴私并不是一件好事。 黎文漪没有放弃,目光哀求地看着黎彦谦,黎彦谦根本挡不住,最后败下阵来,让黎文漪留下来了。 黎家兄妹的相处让宴烽眉头一皱,黎彦谦在黎文漪心中的地位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他不免有些好奇,若是让黎文漪在他跟黎彦谦之间做出选择,她会选谁? 一向自信满满地宴少卿犹豫了,眼下的情景,他的胜算似乎是没有黎彦谦的大,这可真让人伤脑筋。 宴烽不爽,面上却和善地跟黎彦谦商量着:“据我得到的消息,那伙贼匪里除了头领,其他人似乎对此事都不知情,再追究下去,也很难查出什么真相了。” 黎彦谦沉思了一会,问出了一个他一直很好奇的事情:“恕我冒昧,宴少卿是怎么知道那伙贼人跟安南侯府有关的?” 倒不是他怀疑宴烽,黎彦谦是想能不能从宴烽这里找到突破口,死无对证,是很棘手的。 宴烽非常淡定,黎彦谦比黎文漪难糊弄多了,他是早有准备的,“黎兄是知道的,我的记性很好,我曾经见过那贼首和安南侯在一家酒楼的雅间相聚,他们二人看起来很熟稔,加之事发前几日,我拒接了安南侯府的亲事,安南候府有人对我大发厥词,说要让我认识的人不得安生,因而我确定此事是安南侯所为。” “找不到其他证据了吗?”空口无凭是不能治罪安南侯的。 宴烽摇头,“那伙贼窝已经让羽林军给端了,金吾卫赶到的时候,贼窝已经都烧了,看来是他们有意毁尸灭迹,让我们无从查起,等羽林军将剩下的贼匪治罪,此事就结了,你我也无能为力了。” 黎彦谦紧握双拳,额角青筋都露出来了,天子脚下如此猖狂,不管是前年的水灾还是眼前的勾结贼匪,那些人半点都没有将百姓性命和律法道德放在眼里,决不能放任他们继续为祸百姓了。 “如果能提审安南侯府中的人呢?” 黎彦谦话里的意思,正是宴烽要的,他回道:“大户人家阴私不少,是经不起查的,不知黎兄有什么办法能审问安南侯府的人?” 黎彦谦跟宴烽已经合作过一次了,他怀着试探的心思想再合作一回,这个跟自家妹妹走得很近的男人,他有必要多了解的,“我已经有了头绪,到时候希望宴少卿能相助。” 宴烽毫无犹豫地应下了:“黎家的事就是我的事,黎兄不必客气。” 谈完正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宴烽避开黎彦谦打量了黎文漪一眼,在触及黎文漪的眼神时,放心地舒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出去时,宴烽放缓了脚步,计算着黎文漪追上来的时间,在他即将走到黎府大门的时候,黎文漪如他所料地追了上来。 “宴大人,请留步。” 黎文漪匆匆而来,她有问题想不通,她的兄长不希望她接触官场的东西,一直护着她不让她见识过多的阴暗,她明白兄长保护她的一番好意,但是这件事跟她有很大的干系,她无法坐视不管。 宴烽回身,担忧地看着黎文漪道:“小姐没被惊吓,我就放心了,小姐要问的事情,我知道,但是令兄说的没错,小姐不要忧心这些事情,也不该牵扯进来,你的安全是最要紧的。” “宴大人误会了,我的能力我自己清楚,我不是要给你和兄长添乱的,只想知道整件事要怎么解决,所以当事情有了进展之后,能不能麻烦宴大人告知于我?” 她是女子,没有什么能力助兄长和宴大人一臂之力,可她想让无辜枉死之人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能够亲口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好,不过小姐不要有太大的期待,当正义碰上权势时,不一定总会胜利的,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会伤心。” 宴烽的担心溢于言表,黎文漪心怀感念,她当然知道世道并非她想象中的那样美好,但是有她兄长和宴大人这样的人在,她依旧坚信世道会是光明的。 “有宴大人和兄长在,定是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黎文漪天真的话,宴烽听了不做评价,他特意等着黎文漪是有另一件事情要说,他想要的乐趣很快就会从黎文漪身上的得到了,也算是这么些日子来,他一直哄着黎文漪的小小回报了。 宴烽正色道:“安南侯府的人不会轻易罢手,我担心薛齐歌之后还会对你不利,刚巧我有认识一个会武的女子,她家原是开武馆的,后来因路见不平得罪了当地的权贵,武馆也开不下去了,她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我想着小姐身边缺个保护的人,一直不放心,便和她商量了一下,她很乐意来黎家,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宴烽推荐的人,黎文漪自然是放心的,也就应承下来了,“有劳宴大人了。” 踏出黎府后,宴烽嘲讽一笑,那一天很快就会到了,在好处面前,信任不值一提。 他没有告诉黎家兄妹,谢涛来要人时,他没有半点阻拦就让谢涛把人带走了,因此谢涛还欠了他一个大的人情,对付一个人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先和他成为朋友。 宴烽很乐意见到黎彦谦和谢涛之间的对立,再加上一个安南侯府,黎文漪应该很快就会知道权势到底意味着什么,等将来她一点点融入到沣京,一点点成为沣京里的尔虞我诈的一部分时,她就没有资格站在道德高峰,更没有资格嫌弃真实的他了。 宴烽嘴角上扬,徐漠说黎文漪永远不会喜欢真正的他,呵,在他这里,没有永远,人是会变的,黎文漪也不例外,现在的黎文漪不回喜欢真实的他,那他就改变如今的她,她不可能会逃出他的掌心的。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九章 多日事忙,宴烽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回宴府了,他寻了个空闲时间,抽空回去了一趟,场面上该做的事情,半点都不能敷衍的。 他回到宴府时,宴涯和江氏都在家,宴烽拒接安南侯家的亲事,江氏不大乐意,安南侯夫人之前百般奉承她,她还挺高兴的来着,结果宴烽转头就把人给拒了,安南侯夫人老大不乐意了,最近对她的态度都不好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倒好,说拒绝安南侯府就拒绝,一点也不跟我和你父亲商量,到底不是亲生的,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对于宴烽,江氏是越来越不喜欢他了,在她夫君旧疾未愈,难有子嗣前,江氏是有想过把宴烽当做自己亲生儿子看待的,毕竟宴烽聪明又上进,可当她夫君病好了之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宴烽的聪明和才能就成了阻碍她自己儿子的绊脚石了。 除此之外,更让江氏不安的事宴涯的态度,当年她生了儿子之后,是想要把宴烽给送回去的,但是她夫君留下了宴烽,并一手栽培了他,将来宴府继承人的位子,这个过继来的宴烽未必没有机会争取的,而她的儿子很可能不会是宴烽的对手,所以江氏一直对宴烽放不下心来。 宴烽态度恭敬,在“孝道”上可不能让人挑出问题来,他低首回道:“两家并未正式提起亲事,恐伤及薛家小姐颜面,不敢张扬,还请母亲见谅。” 既然提及女子名声,江氏不好跟宴烽继续纠缠下去了,她是看不懂的,薛家小姐急匆匆地跟宴烽说这个做什么,这种事情多由家中长辈出面,她一个女孩子家自己谈亲事,诸多不便,也不好收场。 不过说回来,宴烽不和安南侯结亲也是好事,以宴烽现在的势头再加上安南侯府的辅助,就更加没有她儿子的位置了,江氏其实是暗自高兴的。 一旁的宴涯跟江氏悄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对宴烽说道:“跟我来书房,我有事要跟你说。” 宴烽跟着宴涯来了书房,宴涯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天空,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安南侯府跟宴府的亲事,我乐见其成,你去跟薛家小姐道歉,然后将婚事应下来。” 宴烽要娶谁,宴涯不在乎,他要求宴烽和安南侯定下亲事,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宴烽不能再接近黎文漪了,宴涯不想韩家的人再牵扯进各种是非里了,被无辜牵连这种事情,他不希望发生第二次了。 没了外人在场,宴烽不会维持他孝顺恭敬的态度了,“父亲这是在命令我?这可不在我们约定的范围内,没有合适的理由,我恐怕不能从命了。” “就是在命令你,别以为翅膀硬了,就能单独飞了,我能助你爬上现在的位置,同样也能把你拉下来。”宴涯眼神锋利,神情相当严肃。 宴烽嘲讽道:“那你就试试,现在把我弄下来,你的目的就达不成了,皇上也好陶家也罢,没了我,你指望黎彦谦那个认死理又常得罪人的御史使?父亲大人,不要坏了约定,你的把柄不比我少。” 打从一开始,宴涯要他过继到宴府,就是为了将来某一天能用他达成目的的,他以前的确是需要仰仗宴涯,而如今他已有了与宴涯相当的实力,是地位对等的交易,不再是一边倒的交易了。 名义上的父子俩之间的氛围紧张起来,谁都不肯轻易退让一步,但是进一步的敌对,对双方是没有好处的,宴涯培养宴烽多年,正是要用他的时候,而宴烽虽说能勉强能和宴涯为敌,可真要对立起来,很可能会两败俱伤,这不是宴烽想要的结果。 最终还是宴涯先叹了气,他筹谋多年,不能功亏一篑,便软和了语气道:“安南侯府的亲事,你要不要愿意,我不勉强,只是你也不小了,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也该认真对待感情,要想想终身大事了。” 有了台阶,宴烽不介意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来,“父亲说的是,我会好好考虑的。” 从宴涯的书房里出来,还没走几步,宴烽就意识到问题了,宴涯从不管他的私事,跟安南侯府定亲好处并不大,那他为何提及此事,难不成是想要他早点成家?他跟宴涯之间的父子情还不足以让宴涯还操心他的成家之事。 莫非跟他的感情有关?宴烽沉思了一会,如今跟他有关系又动静不小的,唯有黎文漪了,黎文漪身上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吗? 飞到手心里的鸟儿,得查清楚明白了才是,万不能让她有飞走的意外。 第三十章 黎府,黎文漪因上回遇袭之事,黎彦谦一直没让她出门,宴烽介绍来的女子名叫唐月璇,这些天一直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她。 黎文漪和唐月璇相处算是愉快,唐月璇以前家中是开武馆了,有不少的见识,黎文漪很是喜欢听她讲那些市井小事。 “真是多亏了宴大人,我才能认识你,听到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 唐月璇恭敬地回道:“能让小姐开心是我的荣幸,多亏了小姐,我有了个落脚之地。” 黎文漪这才想起,市井生活有有趣的一部分,也有艰难求生的一部分,她常听兄长说民生艰难,细细想来她或许是被家人保护的太好了,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她看不到的。 “听说你是多了好事得罪了人,武馆开不下去才四处漂泊的?”黎文漪同情唐月璇的经历,她在寺庙中是见过的,有些无处可去的女子会到寺庙出家为尼,并非所有的女子都能去,当尼姑是要有度牒的,不仅要花上十来两银子办度牒,还要跟官府有来往才行。 她长大的那所寺庙,庙里的师傅很少对她将庙中的事务,她是偶尔听其他人说的,她住在寺中的时候很少遇到过什么为难的事情,她父兄为她打点好了一切,家里人一有空就会去看她,黎文漪在庙中过得还算轻松,可她还是能从其他女尼脸上看出生活的艰辛来。 唐月璇听了一愣,武馆,什么武馆?她是宴烽培养的暗卫,什么时候开过武馆了?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了,这定然是主子找的托词,唐月璇顺着话编了下去:“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跟着小姐,有了归宿就不用再漂泊了。” 多说多错,唐月璇尽可能的含糊其辞,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主子跟黎小姐说了什么,事前一点都没有告诉她,这倒是不符合主子一贯谨慎的作风。 唐月璇这样说了,黎文漪也不会去提起人家的伤心事了,两人又聊了些寻常小事。 青萝急匆匆从外头进来院子,神色紧张地跑到黎文漪跟前说道:“不好了,大少爷受了重伤,被人抬回来了。” 黎文漪惊得立马起身就往黎彦谦的院子里跑,到了黎彦谦的院子,黎文漪眼里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只一个劲地往黎彦谦的卧室闯,却被一人给拦住了。 黎文漪抬头,眼里含泪,控诉着在紧急时刻拦着她的人,谁知那人竟然是宴烽。 宴烽安抚黎文漪:“我已经请了太医来了,太医正在里头救治黎兄,贸然闯进去,可能会耽误太医治疗的,小姐不要急,苏太医是太医院最年少有为的太医,令兄一定会没事。” “当真?”黎文漪心里非常不安,她极其渴望听到肯定的回复,屋里情况不明的是她最仰慕也是最疼她的兄长,万一兄长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才好,她知道兄长最近一直在调查安南侯和羽林军的谢涛,他们两个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她兄长在这种时候受这么大的伤肯定跟他们脱不了干系的。 黎文漪一脸焦急,通红着双眼,活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宴烽眼神一沉,嘴上说出话是无比轻柔的:“当真,令兄一定会没事的,小姐可以相信我。” 黎彦谦的伤势得如何,宴烽看了一眼后心里大概有数了,黎彦谦伤势较重,但是有苏溪亭救治,应该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有了宴烽的保证,黎文漪逐渐冷静下来了,她相信宴大人,也相信宴大人的能力,他说兄长没事,那就是信得过的话。 不多久,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位太医,正是宴烽所说的苏溪亭苏太医,长身玉立,和宴烽年纪相仿,面带倦容,紧抿嘴略微朝下弯着,带着清冷的气息,一看就是不怎么好说话的人。 黎文漪管不得苏太医是个什么人,大步走到苏太医跟前,忙问道:“太医,我兄长怎么样了?” 苏溪亭不喜他人近身,他皱着眉,冷冷说道:“伤得很重,没有……” 在他的视线触及黎文漪的面容时,口中的话截然而止,他怔怔地望着黎文漪,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她还活着,之前有人跟他说她还活着的时候,苏溪亭是不太信的,如今亲眼所见,苏溪亭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苏溪亭说了半截的话,和他突然激动的情绪,吓坏了黎文漪,“太医,我兄长他,他不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吧,黎文漪只觉浑身冰凉,仿若置身冰窖。 “不是,他没有性命之忧,黎大人伤势不轻,需要好好养伤,我会经常来检查伤势的,你别担心。” 黎文漪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差点被这位太医给吓死了。 而从来待人冷冰冰的苏溪亭突然缓和了态度,宴烽很快就捕捉到了苏溪亭的变化,他注意到苏溪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黎文漪身上,便上前一步,挡在了黎文漪的身前。 宴烽扯出一抹假笑来,眼里还有其他人看上他的猎物的不满的情绪,“有劳苏太医了,我送你。”他请来的,也该由他送走了。 苏溪亭没有理会宴烽,他绕过宴烽走到黎文漪面前,解下他的腰牌,塞到黎文漪手里道:“我是太医院的苏溪亭,凭此物到太医院找我,无论有什么事,我都会来。” 不等黎文漪说话,苏溪亭就往外走,走的时候还不忘叫上宴烽,“宴少卿,有劳。” 出了黎府,宴烽和苏溪亭一起上了马车,宴烽放下君子的伪装,面色不善地打量着苏溪亭,嘲讽道:“本官竟不知苏太医何时变得如此好心了?” “我也不知道宴少卿何时变得如何爱管别人的闲事了。”早已熟知宴烽本性的苏溪亭毫不客气,他做事还轮不上宴烽来说三道四。 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苏溪亭,虽是同一阵营的,宴烽睥睨了苏溪亭一眼,凤眼里满是警告,“本官好意提醒你一句,别人的东西不要轻易觊觎,不然小心惹祸上身。” 苏溪亭回以同样不屑的眼神,冷哼道:“原话奉还,还有,离她远一点。” 宴烽他才是那个试图抢别人东西的人,虽然苏溪亭也没指望宴烽能有什么操守,可他熟悉宴烽,知道此人是万不可信的。 狭小的马车内,敌意相当明显,两人谁都不想输了气势,直到马车停在了太医院门前。 到了地方,苏溪亭没跟宴烽打招呼,直接就下去了,他跟宴烽没什么好说的。 留在马车内的宴烽沉思着,苏溪亭对黎文漪的态度很奇怪,他和黎文漪看不来不像是认识的样子,为什么那个平常冷着一张脸的苏溪亭会莫名其妙的来跟他抢? 看起来,他需要调查的事情还不少。 * 又过了些日子,黎彦谦的伤势好转,人已经没什么事了,宴烽合计着,也该是时候了。 于是,宴烽私下使用了些手段,让宴夫人宴请沣京中的世家夫人小姐们,黎文漪和薛齐歌都在邀请名单之列。 女眷们在宴府后院相聚,宴烽和徐漠在宴烽的院子里下棋,比起下棋,宴烽在等的其实是后院那边的消息。 徐漠输了好几局了,下棋的心思逐渐熄了,他跟一个心不在焉的人下棋都赢不了,着实是没有意思的,在徐漠耐心终于快要告罄的时候,有人来汇报消息了。 “启禀主子,失败了。” 宴烽放下手中的棋子,望着桌上的棋局,沉默不语。 徐漠还挺幸灾乐祸的,他笑道:“找乐子没找成,是不是该收手了?” 宴烽少折腾一些,他还能省不少事。 宴烽压根没有理会徐漠说什么,按说他的计划失败了,他该不爽才是,如今这兴奋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宴烽想起以前徐漠跟他说过的话,还有最近调查的一些事情,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说了一句让徐漠差点从石凳上掉下去的话。 他说:“我决定去黎府提亲。” 作者有话说: 本文将从明天(12月12日周日入V),届时有肥章掉落~~ ------ 预收文《公主她总想和离》,文案如下,感兴趣的小天使,球球收藏一下呀~ 男主版: 聂怀嵘凯旋回朝,被云素公主看上,百般纠缠,后来皇上下旨赐婚,君命不可违,他娶了公主。 新婚之夜,他以为会看到她得意又高傲的讨人厌的模样,谁知喜帕下是一张哭的双眼通红的脸。 聂怀嵘不悦,纠缠的是她,要赐婚的也是她,现在成亲了,她反倒是不愿意。 不仅在新婚之夜哭,还对他的家人不敬,成天嚷嚷着要和离,可恶至极,然而她却在睡梦里叫着他的名字流眼泪,搅得他睡不得一个好觉。 呵,和离,见鬼的和离,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就想脚底抹油溜走? 休想,嫁给了他,一辈子都是他的人。 女主版: 上辈子为了聂怀嵘,席云素学会贤淑,学会了忍让,学会了委曲求全,可到头来,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他的将士比她重要,他刻薄的家人比她重要,连一个寄住在他家的孤女都比她重要,她算什么呢? 因为他,她从一个骄纵的公主殿下,成了后宅的怨妇,抹去了棱角和傲气,在难产临终之际,都见不到他一面。 重生之时,晚了一步,已经是在嫁给他的花轿之上。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机会,她要重新做回当初那个骄傲的公主殿下,先从和离开始。 然而不管她怎么作,怎么闹,他却死活不肯和离。 哼,不和离,她就休夫。 结果聂怀嵘说,你写,写多少张休书撕多少,他有的是力气。 第三十一章 黎文漪应邀来宴府赴会,她相熟的人不多,唐月璇对宴府了解比黎文漪多,便建议她到明秀阁赏景。 宴府的明秀阁位于花园北面,从明秀阁的二楼可以俯瞰整个花园,花园处的曲廊邻近明秀阁,在明秀阁的二楼甚至可以听到曲廊中来往的行人说话的声音。 黎文漪来到明秀阁时,阁中只有一位小丫鬟,见黎文漪和青萝、唐月璇三人来赏景,就将她们领上了二楼。 二楼的窗户都是镂空的,园中美景一览无余,小丫鬟给她们三人端上了茶水点心,招待她们。 “怎么都没有人来此处赏景?”黎文漪挺好奇的,此处赏景最好,除了她其余人竟是一个也看不到,要不是有丫鬟来招待,她就要以为这里是不许外人进来的。 小丫鬟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 这让黎文漪有些不安了,在别人家里做客,躲到这清幽的地方来,周围又没有其他人,是不是不太妥,她犹豫了,“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唐月璇很是积极,劝慰黎文漪:“小姐跟薛齐歌有过节,避开她也好,若是寻常人,有我在,定是不会让人伤了小姐,可那些出身权贵的,我身份低微,不好跟她们动手,刚巧此处无人,小姐权当躲个清净吧。” “就是,小姐就听月璇的吧。”青萝在一旁应和,上回遭遇贼匪把她吓坏了,她不希望小姐再对上薛齐歌那样目中无法的人,她担心黎文漪吃亏。 她们二人相劝,黎文漪最终还是应下来了。 唐月璇靠着窗户,眼尖地看到了下头的人,她压低着声音提醒黎文漪:“小姐,是薛齐歌。” 一听是薛齐歌,黎文漪也走到窗户边上,打探下方的动静,因为她对薛齐歌是有恨意的,不管是派贼匪袭击她导致黎家家丁殒命和宴少卿保护她受伤,还是安南侯和羽林军谢涛联合暗算了她兄长,她和她在乎的人都因安南侯府受了不少的罪。 黎文漪能清楚地看到回廊处的薛齐歌,听到她说的话。 “那个姓黎的小贱人真有手段,把宴少卿迷得团团转,宴少卿近来总往黎府跑,还为了她受伤了,真是个狐媚子。” “可不是,他们黎家人全部都是些不讨喜的。” “看来是我们侯府给他们兄妹俩的教训还不够,他们才会如此张狂,等着吧,本小姐总有一天会要黎文漪好看的。” 下头的话越传越远,黎文漪紧抿着嘴,脸上怒容尽显,如此蛮不讲理、无视法度的人,着实可恨,她恨不得将人扭送大理寺,依法惩处这些逍遥法外的坏人们。 薛齐歌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了,人也走了好一会了,唐月璇好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连忙告诉黎文漪:“小姐,薛齐歌身上的玉掉在那里了。” 黎文漪顺着唐月璇指着的地方看,那是薛齐歌方才经过的地方,确实是有一块玉静卧在地上,墨色的和田青玉在偏白色的大理石回廊上十分显眼。 “你怎么知道那是薛齐歌的玉石?”黎文漪不确定地问道。 “方才她经过时,我见到那块玉是系在她腰间的,是她的玉没错。”唐月璇很笃定。 黎文漪低头沉思了一会,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下面有一个衣着华丽且獐头鼠脑的公子哥打下头路过,捡起了地上的那块玉,仔细端详了一会后,不怀好意地一笑,将玉收入了怀中。 唐月璇嗤笑一声,颇有幸灾乐祸的样子,“这下薛齐歌惨了,捡玉的那个,叫姜明,是沣京有名的纨绔,沉迷酒色,为人卑鄙狡诈,现在他捡到了薛齐歌的玉,以他不要脸的程度,沾上了他,估计薛齐歌名声也就差不多要完蛋了。” 黎文漪秀气的眉头蹙起,终是叹了一口气道:“月璇,有劳你去从姜明手里将玉拿回来了。” “拿回来?”唐月璇不可置信,薛齐歌可是她的仇人,看着仇人遭报应不是一件好事吗,黎家小姐是不是好心过了头了,唐月璇不大情愿:“小姐,管这么多做什么,你不去趁机踩薛齐歌一脚已经是很善良了,何必为了这种人做好事,她又根本不会领情的。” 眼看着园中姜明的身影要走远了,黎文漪也来不及解释,严肃地问了唐月璇一句:“我可以命令你吗?” 唐月璇跟在黎文漪身边好些天了,头一回见她严厉的态度,没有再多做争辩,“是,我这就去。” 不多时,唐月璇就将玉拿了回来,她将玉交给黎文漪,心里还是不能明白,黎家跟安南侯府已经是有仇了,对仇人心软就将会是给自己人带来灾难,唐月璇早有耳闻黎家人多少都有些固执,可眼下这种事情真不应该的。 “小姐心善,我自是知道的,但是世间上有些事情,是需要以恶治恶的,太过拘泥于良善,造成的后果有可能是更严重的。” 黎文漪看了看手里的和田青玉,上头刻着一个小小的薛字,还真是薛齐歌的玉,唐月璇在她身边好言相劝的话,她听进去了,可她不能按照她说的去做。 “月璇,我从来不反对以恶治恶,以恶治恶需要惩治邪恶的人有绝不动摇的毅力,那样的人才不会再黑暗中迷失自己,而我有自知之明,我不是那样的人,一旦放任了自己,从冷眼旁观他人作恶开始,以前坚守的君子操守就会一点点崩坏,人变坏起来是很容易的。” 她何尝不想薛齐歌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只是她还是想通过正当的方法来处置薛齐歌,谨慎的、不违背她的原则的,她自认是一个平凡的人,能做唯有时时勤拂拭,莫使她那颗君子之心有尘埃。 她看不起薛齐歌下作的手段,也不能亲眼见其他人有不轨举动而无动于衷。 任务失败的唐月璇望着黎文漪坚定的神情,心里五味陈杂,任务失败意味着她会受到主子的责罚,同时她又对单纯的黎文漪能坚守自己的德行,不落入主子的算计中,有了些许佩服,她从未见到主子的谋算失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 “这玉,小姐打算怎么办,不会要还给薛齐歌吧?”以黎文漪的好心,说不准还真会那样。 黎文漪摇头,“不了,她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她,就不去让双方都不开心了,这玉你替我销毁处理掉吧。” * 徐漠听完宴烽下属的汇报,他拿起那块刻有“薛”字的和田青玉,啧啧两声:“失败了就娶人家,可不像是你的作风,你不是从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吗?” 老实说,宴烽的性格是在太过恶劣了,人家姑娘又没有得罪他,骗了人不说,还想引诱人家姑娘步入他设好的陷阱,让一个善良的小姑娘逐渐变坏。 好在黎文漪坚守住了,她要是今日中了宴烽的计谋,后续就还会有同样的事情等着她,先是旁观恶人陷害同为恶人的她的仇人,然后再会让设计黎文漪无意间害了薛齐歌,反正薛齐歌不是什么好人,可以让人找一堆的借口来为自己害了她开脱,再接下去,就是从无意变成有意,将一张纯白的纸逐渐染黑。 徐漠跟宴烽认识太久了,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宴烽心里那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心思了。 对于徐漠的看好戏的心态,宴烽并没有生气,他将棋局中的棋子一个个地收起来,棋面上一个棋子都没有了,再无一丁点黑白棋子厮杀的痕迹,然而宴烽的心情却激动到不能平静下来了。 他捂着心口,那处剧烈跳动着,他的心好似是重新活了一样。 他大笑了两声,神情激动:“徐漠,这太有趣了,还没开始,我就已经失败了,我可从来没有这么失手过,黎文漪,不,阿漪她太有意思了,我要得到她,绝对要得到她。” 他不是罢休了,他是改了目的了,改完之后,才是不得手绝不罢休。 徐漠僵着脸,勉强扯出一丝笑来,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就知道宴烽对黎文漪是不一样的,这下好了,宴烽认真了,事情棘手了。 徐漠不愿意就这么让宴烽闹下去,平常伪装成君子的宴烽已经是很麻烦的了,他要是暴露出本性,简直就没有比这更愁人了,徐漠试图挽救一下,把宴烽对黎文漪的兴致给拉回来。 “你想清楚点,这下黎家小姐就成了你真正的弱点了,回头别人用她来威胁你,你该怎么办?”快想起来他们最初的目的啊。 宴烽不以为意:“我正想见识一下,是什么人有本事动我的人,威胁我,他有几条命?” 完了,这家伙基本上是拉不回来了,徐漠不死心,接着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一直在骗黎文漪,将来被拆穿了怎么办,你要骗一辈子吗?” “骗一辈子,很难吗?”只要他宴烽想骗,谁能轻易拆穿他,心口依旧强烈的跳动着,凤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奋和欲望。 作者有话说: 剩下的两更会合在一起,大概要今天晚上(12日)才能写完~~ 第三十二章 黎彦谦的伤势已经快好得差不多了,他又开始调查安南侯府贪墨赈灾款项一事,黎文漪想拦没有拦住,好在太医院的苏太医每隔两日就会上门来为她兄长诊断伤势病情,伤口也一直在好转,没有复发。 黎文漪很是感激苏太医,他话不多,对人很冷淡,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她问什么他都会详细地给她解释,没有半分不耐烦,明明是太医院里的有名的太医,却是相当的负责,都不用她去请,自己就很主动地来黎府为她兄长疗伤了。 就像现在,苏溪亭苏太医正认真地给黎彦谦换药,黎文漪是有点想不明白的,这种小事他随便打发个人来换就行,为什么要亲自来呢?还是说医者仁心,苏太医是个对病人极其上心之人? 黎文漪盯着苏溪亭换药的手发呆,处理伤口娴熟又稳当,有这样的大夫在,真的很让伤者和伤者家属放心。 “伤口已结痂,再养日子就会痊愈了,黎大人要处理公务没问题,切记不要太过劳累了。”苏溪亭叮嘱了一句。 他这一句让跟在他身边的药童丁枫很是吃惊,让他惊讶的还不止这个,他家主子每隔两日就会来黎府为黎彦谦查看伤势和换药,他完全不能想象自家主子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 要知道他家主子是太医院最炙手可热的太医,主子的师父是太医院的太医令,他自己是皇上最信任的太医,后宫嫔妃和达官贵人想请主子都不一定请得动,除了皇上,他从来没见过主子对哪位病人如此上心过。 不过当丁枫注意到苏溪亭有意或无意地观察黎文漪的神态时,他算是猜到了自家主子如此殷勤的原因了。 苏溪亭起身,丁枫很有眼见力地给他端来水,让他净手。 苏溪亭接过丁枫递过来的帕子,将手上的水擦净之后,转身对黎文漪说道:“黎小姐,令兄一心国事,我担心他劳累而不自知,还请黎小姐监督一番。” “好,我记下了,我会看好兄长的。”黎文漪立马应下了,她没有兄长的胸襟,比起国事,她更希望兄长平安无事。 黎彦谦轻咳一声,不自在地说道:“多谢苏太医了,我会注意的,阿漪你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黎文漪嘟囔着:“兄长能有什么数,每日看卷宗看到半夜,要不是苏太医的悉心照料,能好这么快?” 黎文漪的话传入在场众人的耳中,被当众拆穿的黎彦谦心虚了,苏溪亭欣慰一笑,他看得出来,黎家人对她很好,冲着这份情义,他对黎彦谦再认真恭敬都是值得的。 “那不如我来帮黎大人的忙如何,我虽不才,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顾忱从屋外进来,听到了黎文漪忧心黎彦谦的话。 因顾忱对黎文漪的小心思,黎彦谦是防着他的,他受伤这些日子,拦不住人,顾忱是经常来上门拜访的,有时顾忱来时,他正在办公,顾忱会主动地给他帮忙,黎彦谦对顾忱有些小不满,但也承认顾忱的能力,而现在的他确实也需要人帮忙。 黎彦谦回道:“那就有劳顾探花了,这份人情记在我身上,日后必会还你的。”欠人情的是他,顾忱是别想把这事跟他妹妹挂上钩。 顾忱笑道:“黎大人客气了,我欠黎家的人情都未曾还清,黎大人何须同我客气。” 说完,顾忱又朝黎文漪行了一礼,“小姐有礼了,以后会多有打扰,还请小姐见谅了。” “谈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是我该感谢顾探花愿意帮忙才是。”有了顾忱的帮忙,黎文漪的担忧少了不少,有人愿意帮忙,她兄长也能更快些好起来了。 一旁的苏溪亭听得直皱眉,向来不喜人情来往的他走到顾忱面前,主动跟他打招呼:“阁下就是黎小姐跟我说过的顾探花,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才,我是太医院的苏溪亭,幸会了。” 顾忱脸上的笑顿了一下,而后重新恢复了笑意,回敬道:“幸会了,苏太医,我来沣京不久,京中的人大都不认识,也没听黎小姐说起过苏太医,故而方才不曾同苏太医见礼,苏太医勿要怪我失礼才好。” 什么黎小姐说过的顾探花,顾忱一听就知道苏溪亭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明里暗里地彰显他跟黎小姐关系比他亲近,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太医是什么心意,顾忱已经明白了。 苏溪亭冷笑一声,没听说过?只要是知道太医院的,就没有不知道他苏溪亭的,顾忱就是故意的,他话中的意思就是他苏溪亭不重要,没有被阿漪提起的必要。 苏溪亭和顾忱两人互相警惕对方,也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若有若无的敌意。 氛围有些奇怪,正在这时,宴烽也来了,他只消一眼,就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他笑道:“我来得可真巧了,大家都在啊。” 宴烽也不管众人的反应,径直走到了黎文漪身侧,笑容是最温柔和善不过的,眼神却是含情且具有攻击性的,他的话说完之后,他的视线直白地对上黎文漪的眼睛,大大方方丝毫不顾及其他人的看法。 今日的宴烽跟往日有些不同,不似之前的内敛,黎文漪看到了他脸上更深的笑意和外放的情绪,颇有些不知所措,当那双好看的凤眼望向她时,她甚至从宴烽的眼里看到毫不避讳的情意,宴烽离她的距离很近,越过了应当保持的距离。 他的眼神让黎文漪有些慌,她心虚地躲开了视线,不自觉地低了头,耳尖染上了一抹红,太过了,不管是宴大人离她的距离还是他的眼神,今日的宴大人像一团热烈的火,让本来就有心思的黎文漪有点遭不住了。 宴烽和黎文漪一句话都没有说,可他们俩之间的无声的交流,成功让在场的另外三个男人黑了脸。 黎彦谦直接从床上起身,将黎文漪从宴烽身边拉到自己身后,狠狠地瞪了宴烽一眼,回头后收起了不满的情绪,很平和地跟黎文漪商量道:“阿漪,为兄跟他们几位有些公务要谈,你先回自己院子,好不好?” 黎文漪点点头,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耳尖的热意并没有消退,她还是先避开为好,她被宴烽的眼神弄得有些心乱了。 黎文漪离开房间后,黎彦谦面向这三位惦记他妹妹的家伙,想着要不要把后院里的亭子给推倒重新修葺,然后借此为由,声称黎府近来不方便待客了,前一回这个借口用了,宴烽和顾忱趁着他受伤上门,肯定已经知道家中没有修葺,这次他就坐实这个借口,反正他妹妹本来就不太喜欢那座亭子。 “我伤势已经快痊愈了,多谢三位经常来看望我,不过家中有女眷,往后只能在前厅招待各位了。”别总往他家后院跑,一个个的,打得什么主意,以为他不知道吗?他明天,不今天,就在前院和和后院的隔开的那扇门处多安排些家丁,没他的许可,不许放这些外男进来。 顾忱和苏溪亭自知过火了,当着人家兄长的面,针锋相对,确实不是个事,黎彦谦的话,他们反驳不了,就老实的应下了。 而宴烽不退反进,并不顾忌在场的顾忱和苏溪亭,或者说他是故意让这两人知道的他的意思的,他对黎彦谦态度恭敬,说出来的话却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他说:“恐怕我无法做到了,黎兄,请恕我斗胆直言,我想和黎家结秦晋之好,今日来就是想和黎兄商量此事的,若黎兄对我并无厌恶之意,不日将请我父母上门提亲,不怕黎兄笑话,我是特意来跟你通气的。” 正式上门提亲前,双方都是会事先商量的,都是沣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可能在提亲之日,当着所有人的面下不来台。 宴烽明知婚姻大事该私下商量,可他就是要当着顾忱和苏溪亭的面说起此事,他要这两人知道黎文漪心里装着的人是谁,先来后到的是谁,他们那些不应该存在的心思,他要趁早都给掐灭了,他看上的,不允许有其他人来觊觎。 “不行。”顾忱和苏溪亭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又气又急,苏溪亭都快要失去往日冷清的气质了,他慌张到声音都破音了。 苏溪亭直冲到黎彦谦跟前,眼中已有了哀求的意思:“黎大人,此事绝不可以,阿,黎小姐不可嫁给其他人。” “不可?”宴烽讥笑一声,苏溪亭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了黎文漪,他查了许久也没查出来,真是个隐患,宴烽眯着眼,毫不客气道:“苏太医,这是我跟黎家的事,无关人等请不要随便干涉,你又不是黎家的什么人。” 苏溪亭额角青筋毕露,他咬牙道:“宴烽,你别逼我跟你为敌。” “苏太医言过了,我并无敌对之意,我跟黎兄有私事相商,你们二位按理该回避的,结果你非但不避讳,还言语威胁,我竟不知苏太医是此等心思不纯之人。” 在黎彦谦面前,宴烽没打算给苏溪亭留好印象,比起初入沣京受过黎文漪恩惠、行事还很稚嫩的顾忱,这位一直卧薪尝胆的苏溪亭才是宴烽忌惮的对象。 黎彦谦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管他愿不愿意跟宴家结亲,另外两个有同样心思的人确实不适合继续掺和进去了,不然一会这三人控制不住,起了争执了,事情闹大了,传出什么流言来就不好收拾了。 黎彦谦压着火气,对苏溪亭和顾忱说道:“二位,我有私事要办,多有不便,不能招待二位了。” 苏溪亭不放心,可他不能继续下去了,惹恼了黎彦谦,往后会更加难办,黎彦谦逐客令都下了,他再不甘心,也只能跟着顾忱一同离开黎府了。 跟此事无关的人走了之后,黎彦谦心里的火压不住了,他怒道:“宴烽,你是故意的,耍这种手段,你还想娶我妹妹?” 黎彦谦不信宴烽此等谨慎之人,不知道提亲这种话要避开顾忱和苏溪亭的,他们二人之前的剑拔弩张,宴烽分明是看在眼里的。 宴烽赔礼道歉:“抱歉,我确实是故意的,他们二人之前的话,让我失了分寸了,可我想结亲之心,一片赤忱,无半点弄虚作假之意,我有任何让黎兄顾忌或不满之处,黎兄尽可以提出来,我都能做到,我对黎家的承诺,永远都有效,若有违誓约,天打雷劈。” 脸上是真诚恳切无比,心里想的就不一定了,誓约,可操作的余地太大了,不是条条框框都钉死的誓约,他就能找到漏洞钻空子,宴烽早就多番了解过黎家兄妹,看似固执不留情面,实则心软得很。 黎彦谦想都不用想就拒绝了:“我不同意。” 他不放心将自家妹妹交到别人手上去,她的罪臣之后的身世是要命的,她是从本该处死的名单里逃出来的,此事一旦暴露,以皇上当年对待韩家的毫不留情的态度,她是活不了的,不仅如此,黎家藏了她这么多年,也是逃不开处置的。 黎彦谦跟宴烽共事有些日子了,宴烽有能力人还算过得去,但是他是皇帝的左膀右臂,皇上身边的红人,黎彦谦怎么也不能同意这亲事。 黎彦谦会拒绝,宴烽也料想过会有这种情况,黎彦谦之前拦着他见黎文漪的事,他可都没忘,宴烽不着急,他缓缓说道:“婚姻大事,虽由长辈做主,可也不能完全不顾要谈婚论嫁之人的心意,君子之品行,从不强人所难,黎小姐若亲口对我说,她不愿意,此事就当我从未提起过,可若是黎小姐看得起我,不管是谁来阻拦,我绝不退缩半步,哪怕是皇上,也不行。” 宴烽目光灼灼,让黎彦谦一时语塞,什么斥责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黎彦谦不得不承认,宴烽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 他希望的妹婿是能爱他妹妹至极,能护他妹妹永世,宴烽不能说完全符合,至少是符合一半的,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就是他妹妹的心意,他不可能枉顾她的心意的,那是他最在乎的妹妹,黎彦谦半点都舍不得她不高兴。 黎彦谦软和了态度,不再跟方才一样强硬了,他叹气道:“此事我不能轻易做主,等我跟家人商量之后,再做决断。” 宴烽从来都是得寸进尺的人,他才不在乎黎彦谦的纠结,话他能说得很漂亮,事情他也可以做的很漂亮,如果有人来挡他的路,他会让那人不得不让他将事情办的漂亮。 “三日后,我会再来,希望那时黎兄不要拦着我见到黎小姐。” “来人,送客。”黎彦谦没好气地说道,这些看上他妹妹的人,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送走宴烽后,黎彦谦满怀心事地来到黎文漪的院子,今天这一出,让他意识到,他不可能永远将妹妹留在身边,她迟早会嫁作他人妇,他总放心不下。 不管什么时候,黎文漪见到黎彦谦都是高兴的,以前她住在寺庙里时,兄长总是隔三差五的来看她,小时候,为了来陪她,每天下学后,兄长都会特意从学馆绕远路来寺里,就为了跟她说说话,看她过得好不好,那时候她最期待的就是学馆下学的时辰了,后来兄长考了功名,空闲就少了,他也还是会挤出时间来看她。 在黎文漪的心里,兄长是排第一位的。 面对自家妹妹的笑脸,黎彦谦试探地问道:“阿漪,你认为宴烽这个人怎么样?” “兄长怎么又问这个,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是个君子,也是个好官,要是以兄长为标准的话,宴大人大概只差兄长一点点。”黎文漪用手比了个很短的距离,除开兄长以外,宴少卿是最特别的,他救了她好几回,也帮了她不少,和他相处也很轻松,黎文漪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仰慕君子,而宴少卿让她设想过的君子成了现实里活生生的人,可以靠近,可以交流,在跟宴少卿的相处中,她想象中处于云端的君子,一点点的有了烟火气,宴少卿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出色的君子。 这样的人,她没有理由不心动的。 黎彦谦来之前就有了准备,等从黎文漪口中得知她对宴烽的看重时,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他庇佑的妹妹,最疼爱的妹妹,终归还是让宴烽给得手了。 黎文漪心中最看重的是他,黎彦谦心里是高兴的,但是这点高兴完全低不了黎文漪说起宴烽时,两眼发光的高兴给他带来的冲击。 呵,就算宴烽入了他妹妹的眼,他也不会让宴烽轻易娶到他妹妹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为难宴烽的,不让他吃些苦头,他就不会明白,他抢走的是他黎彦谦有多么珍贵的宝物。 * 徐漠单知道宴烽要去黎家提亲,但怎么也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这才几天,他就敢跑到黎彦谦跟前去说要娶他妹妹? 徐漠觉得他可能误解黎彦谦了,这个人可能没有他想的那般脾气不好,不然黎彦谦怎么会不揍宴烽一顿,而是让宴烽毫发无损地回来。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三男争一女这种好戏,他居然错过了,太可惜了。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种事情怎么不叫上我。”徐漠还真想见识一下,宴烽是怎么说动黎彦谦的,他要是也有这本事,当初就不会让黎彦谦砍他们金吾卫的银子了。 宴烽眼神都懒得抬,“叫你做什么,当打手吗?” 徐漠本就跟黎彦谦有过节,让他去,不是添乱就是看好戏的,他可没闲到自找麻烦的地步。 徐漠调侃道:“也行啊,苏溪亭也好,顾忱也罢,你开口了,我就替你去揍他们一顿,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再聪明也抵不住本长史的拳头。” 同样属于徐漠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宴烽:…… “你很闲吗?” “再忙也不能错过我们宴大人的终生大事啊。”从宴烽打定主意要娶黎文漪的时候起,徐漠就放弃了,劝不动就来看戏好了,真要出了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倒霉,总归一群人陪着,这么想着,他也就看开了。 宴烽放下手里的公文,看向徐漠,明白他是因为他临时改了计划,心里有气,便好生说道:“问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徐漠收起了脸上的调笑,严肃起来,他跟宴烽自小认识,一个被众人排斥的过继子,一个被家人厌恶的庶子,他们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宴烽很厉害是没错,他从来没有质疑过这一点,但是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是不可能为所欲为的。 能得到如今这样的地位,是多年的心血凝聚而成的,他能接受宴烽的任性和胡作非为,可他绝不能接受宴烽为了一时兴起,毁了他们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 “为什么要招惹苏溪亭,比起你,他才是你父亲最信赖的,宴涯跟皇帝、皇后一派的人不一样,他清楚你是什么人,也很清楚我们的势力,这种时候,你想跟宴涯决裂,让他跟我们两败俱伤吗?” 对付其他人这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宴涯,并不是他们能轻易赢得了的,而且他们根本没有必要与宴涯为敌。 宴烽很淡定地回道:“不会,比起我,我父亲才是更怕决裂的人,他们等了十来年了,跟我为敌,就意味着他们所有的准备都付诸东流了,相信我,即使再过分一点,他们也会咬着牙跟我合作的,我向你保证。” 就是因为互相了解,会更加投鼠忌器,而他的那位父亲顾虑的明显比他要多,宴烽承认自己对黎文漪起了很大的兴致,他的兴致是让他更愉悦的,而不是让他失去理智的。 “你说的话,我认同一大半,宴涯老谋深算,有顾忌我认同,可苏溪亭与你我年纪相仿,年轻难免气盛,你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冲动坏了我们的计划?” 徐漠没有安心,他们做的事情,一旦暴露,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走上了这条路,徐漠从不畏死,但他不想死的没有价值。 宴烽起身,走到徐漠身边,拍了拍徐漠的肩膀道:“所以这件事我正要托你去办,你抽出些人手,去查一查苏溪亭和黎文漪曾经有过什么联系,最好是将这两人从头到尾重新查一遍,我有一种感觉,黎文漪身上藏着很重要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对我们会很有用。” 宴烽以前是不相信什么缘分的,现在有了黎文漪,他觉得缘分这东西,多少还是有一点的,不然怎么会有一个这么符合他的利益又这么符合他的口味的黎文漪出现,有种命中注定的那个意味了。 “好,我照你说的去办。”宴烽没有因为对黎文漪的兴致失了判断,徐漠多少是有些安慰的,儿女情长总是误事了,就像当今皇上,他跟宴烽能有如今的成就,大部分的原因都是皇上多余的感情所致。 徐漠气消了大半了,宴烽重新坐回去,拿起了他的公文,好笑地问他:“还有想问的吗,没有就不要在这里碍事,耽误我的正事了。” 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徐漠没打算走,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回是真的来看好戏了,“有,黎彦谦不是回绝了吗,你下次打算用什么手段让他同意你的提亲呢?” 说起此事,宴烽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的手不自觉的摩挲着手里的公文,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什么手段都不用,等着就好了,他一定会答应的。” “你凭借什么这么笃定的?” “凭黎彦谦舍不得让阿漪伤心。” * 第二日,黎彦谦自觉伤口不影响行动了,就要去御史台当差,刚出门,就被苏溪亭拦下了。 “苏太医,我有公事要办,若无紧要之事,等我回来再说。” 苏溪亭没有让开,他压低着声音:“非常紧要之事,我不会耽误太久,还请黎大人给我点时间。” 黎彦谦没办法,只好将人请了进来,挡在他跟前的苏溪亭没有半点要让开的样子,不让他说,恐怕是出不了门的。 进了府内,苏溪亭看向周围的下人不肯说话,黎彦谦无奈挥退了众人,“没有其他人了,你可以说了。” “黎大人你不能同意宴烽跟黎小姐的亲事。” “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个,我就不能奉陪了,我们黎家的事情还不论上苏太医来指手画脚。” 黎彦谦板起了脸,就算苏溪亭治好了他的伤,对他有恩,也绝不意味着他能利用这份恩情来左右他妹妹,谁敢要挟他妹妹,他就跟谁不客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黎小姐她,她跟我……”苏溪亭说不出口,他也同样不想阿漪知道那些事情,但是他不说出口,就很可能会再次失去她。 “她跟我已经定过亲了!” 第三十三章 宴烽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退,他背着的手紧紧握起,若不是当着黎彦谦的面,他维持的君子面具就要被他的怒意给撕破了。 试问谁兴致正高昂的时候,被人泼了一头冷水,还能保持住不露出真面目来? 宴烽他就能,他手心握着的暖玉因用力过大,在他白皙的掌心留下印痕,带着些许温度的玉让他逐渐冷下来的心有了点温度。 简直该死,他对黎文漪有前所未有的兴趣,一想到能完完全全地占有她,他兴奋到全身战栗,本来他计划好了,定亲之后立马定下亲事,成亲了他就能品尝到胜利的滋味。 眼下这股兴奋,被人生生掐断了,这种憋屈感,宴烽已经好多年没有遭受过了,这会他没有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已经是相当的有控制力了。 “黎兄,以这等理由搪塞我,是看不起我吗?” 宴烽言语中咬牙切齿的意思,黎彦谦听出来了,可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如果前天苏溪亭没有来找他,他今日是会答应宴烽来提亲的要求的,他最多也就是在日后正式定亲和娶亲的时候尽量多为难些宴烽罢了。 他家阿漪的心思在谁身上,做为最爱她的兄长,黎彦谦不可能看不出来,然而现在,事情变复杂了,他需要给苏溪亭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需要时间。 为了自家妹妹,得罪人的事情他该做还是要做的,黎彦谦跟宴烽解释道:“宴少卿,我并未轻视与你,宴少卿也知道,阿漪自小她身体不好,有得道高僧说过要在寺庙里养十来年,才能痊愈,他说的话,也确实信得过,阿漪在庙中养了那么多年后,如今身体已和常人无异了。” 宴烽没有打断黎彦谦,等着他继续编下去。 黎彦谦从宴烽的眼神里就看得出来他并不相信他说的话,虽然也确实是假话,可这假话,硬着头皮,黎彦谦还是要编下去。 “关于阿漪的亲事,我父母特意去问了高僧了,他说阿漪今岁命中犯冲,不适合谈婚论嫁,要我们家等到来年再考虑此事,为了阿漪的安康,我们家决意等个一年半载再说,还请宴少卿体谅。” 黎文漪曾经和苏溪亭定过亲的事情是不能暴露的,无论如何黎彦谦也不能让黎文漪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些尘封在过去的记忆,丢了就丢了,想起来只会伤害他的妹妹。 因而,黎彦谦跟苏溪亭做了约定,黎文漪和苏溪亭曾经定过的亲事作废,来换取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内,黎家会挡掉所有黎文漪的亲事,给苏溪亭提供便利,而苏溪亭在这一年内,要是不能让黎文漪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他就得对黎文漪放手。 为了这个约定,黎彦谦跟苏溪亭争吵了一天,说起这个,黎彦谦都想叹气了,苏溪亭那个人说什么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结果那天除了跟他争,什么事都没做成。 说实话,黎彦谦并不看好苏溪亭,跟韩家有关的任何人和事,他一丁点也不想让黎文漪接触,她已经姓黎了,就是黎家人,她是黎家人才能活的安全。 然而约定就是约定,即使他妹妹不姓韩了,她跟苏溪亭是交换过信物,通过正式的流程定过亲的,就算他妹妹早已忘记并不知情了,他也不能陷她于不信不义。 一年而已,阿漪要是移情于苏溪亭,他就祝福,要是不能,他也可按约定要回阿漪的信物,一切的风风雨雨由他这个做兄长的来挡,他的阿漪只要当个幸福的小姑娘就好。 “不适合谈婚论嫁是什么意思,定亲也不可以?” 宴烽面无表情,内心已是汹涌翻腾了,不过三天,黎彦谦的态度变得如此坚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这三天内,唯一来过黎府的可疑之人就是苏溪亭了,苏溪亭手中定然掌握了一些他尚不知情的东西。 韩家吗?宴烽想起了黎彦谦对韩家一事格外上心,而苏溪亭能瞒过他的耳目,跟黎彦谦达成某种交易,也就这件事情了。 绕来绕去,事情又回到了韩家,宴烽眼眸一沉,御史中丞家的小姐身体不好,不请太医院和天下名医相看,而是听一个和尚的鬼话,将人送到庙里去,究竟是身体真的不好,还是她不能轻易见人? 思及至此,宴烽心头的邪火缓缓熄灭了,如若是不能轻易见人,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她长得像某个人,而那个人要么是身份尊贵的,要么就是犯了牵连家族大罪的犯人了。 他拿到了最好的筹码了,宴烽看向神情为难地拒绝他的黎彦谦,放下了一直握着的暖玉。 “宴大人,依高僧所言,定亲也不可。” “无碍,黎小姐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不过一年时间,我可以等,即使只有很小的可能,我也不能让黎小姐深陷险境。” 宴烽的怒意消退了,暂且放过御史台和太医院,等他得到黎文漪之后,有空再拿这两处地方打发时间。 黎彦谦显然没想到宴烽这么好说话,他的神情也不似作假,宴烽也许当真很在乎他妹妹,黎彦谦别开视线,心虚说道:“宴少卿明事理,无愧为君子之称。” 宴烽挑眉,君子?这俩兄妹还真是一个喜好,倒是很好应付就是了,“黎兄,我能见一见黎小姐吗?” 先前拒绝了宴烽的定亲,宴烽也没有生气,黎彦谦也不好再说出回绝的话,就让人进了后院,阿漪的归宿,真让他纠结,黎彦谦真想永远将妹妹留在黎家,其他别的地方,哪一处他都不放心。 宴烽见到了黎文漪,她在艳丽的榴花之下,笑得格外动人,宴烽加快了脚步,走向了黎文漪。 “多日不见了,黎府的花依旧这么好看,我惦记这花惦记了几天了,小姐可否赠我一朵?” 说是惦记花,宴烽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黎文漪的眼睛,一丝一毫的心思都没给黎文漪身后火红热烈的榴花。 黎文漪看到那双凤眼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哪里有赏花的意思,她羞恼地转过身,寻了一朵最大最红的花送给了宴烽。 赤焰般的花配上宴烽白皙修长的手,让黎文漪有些移不开目光,他的狭长的凤眼好看,手更好看,黎文漪愈发觉得,这个人身上真是挑不出一点不好的地方来。 “礼尚往来,小姐赠花,我若以花回赠,不知小姐可否会嫌弃我的回礼不够有诚心?”宴烽嘴角含笑,这种感觉可真奇妙,见到了黎文漪,他的心情不自觉的好起来了,见不到人时兴奋,见到了人又无比安心,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心口弥漫着暖意,宴烽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黎文漪以为宴烽是要将手里的花再送回给她,就点了点头,也是,宴少卿好歹是个从四品的大官了,在人前拿着朵大红花也是不太像样子的。 于是黎文漪伸出手,想要去接那朵红艳艳的花,谁知手里接到的却是一支玛瑙镶金莲花簪,也不知宴烽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回礼收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黎文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呐呐地回道:“这根本不是花。” 宴烽轻笑一声,打趣她道:“莲花何时不是花了?小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好的不会嫌弃,就一定要收下。” 黎文漪不服气,“你是故意的。”这簪子收了,是不是要算私相授受了。 宴烽大大方方地认了,“是,我是故意的,我想确认一下,小姐是不是厌弃了我。” 这让黎文漪费解了,她什么时候厌弃过他,宴少卿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一向是很钦佩他的,“宴大人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未有过那种想法。” 宴烽像是松了一口气,欣慰地回道:“那就好,我还以为黎兄用随意的理由拒绝了我跟小姐定亲,是因为小姐厌恶了我,才会如此敷衍我的。” 定亲?黎文漪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怎么当着她的面就说出来了,兄长是跟她提起过的,不过兄长说她自小在庙里长大,想留她在黎家多待些日子,当时兄长隐隐透着恳求之意,黎文漪不忍心,就应下了。 如今听到宴烽的话,黎文漪觉得兄长昨天可能是故意说那些话,哄着她答应的,一边是敬爱的兄长,一边是仰慕的宴大人,黎文漪权衡一番后,偏向了黎彦谦。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兄长也不是在敷衍宴大人,兄长有他的难处,宴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才是,簪子我收下了,多谢宴大人了。” 为了安抚宴烽,即使不怎么合理,黎文漪还是收下了簪子,她不想宴大人对她兄长有什么成见,兄长一向讲信义,不会故意为难人的,这其中肯定是有隐情的。 宴烽簪子送出去了,目的也达成了,按说他该洋洋自得,心生愉悦才是,可他没有,不仅没有,心口还酸酸的,难不成是因为挑拨黎家兄妹不成功? 看着黎文漪明显想为黎彦谦找理由的模样,宴烽明白了,他的确是不开心的,要是他的猜想没错,那么黎彦谦其实跟苏溪亭和顾忱是一样的,一样是碍事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四章 卫尉寺中,宴烽处理完手里的公文,一抬头就看到了书案上插在白色瓷瓶中的石榴花,花瓣逐渐枯萎,花枝上的叶子已泛黄,无往日之鲜艳,余下花叶之凋零。 毫无疑问,这朵是难看的,因为宴烽,卫尉寺种了不少奇珍异草,随便拿出来一株,都能比这株廉价的花要赏心悦目不知道多少倍,然而能端上宴少卿的书案的,唯有它。 徐漠来时,显然也注意到这朵突兀的花了,他早就听卫尉寺的人说过了,前两天,众人眼中冰清玉粹的宴少卿拿着朵榴花招摇过市,大家都在猜测是哪位佳人所赠,才让宴少卿如此小心翼翼对待一支随处可见的石榴花。 徐漠不用猜也知道,定然是跟黎家小姐有关的,他当初就不该信宴烽的鬼话,说什么不动心,说什么黎文漪对他有用,事一半都还没成,心就丢了,宴烽他是骗着骗着把自己给骗进去了吧。 徐漠指着桌上焉了吧唧的榴花,无奈道:“你是想继续盯着这花,还是想听我说调查的结果?” 得到调查的结果后,徐漠还是很佩服宴烽的,不过一些蛛丝马迹,他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宴烽收回视线,抬手示意徐漠坐下说,“说吧,我听着。” 徐漠不同他客气,坐下后喝了口茶,才不急不缓地说道:“你猜的很对,黎文漪确实是幽州韩行怿之女,当年韩家被满门抄斩,是黎彦谦的父亲暗中保下了黎文漪,而黎家人让黎文漪在寺庙中待了将近十年,是因为她的长相跟某人有六七分相像,那人是谁,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 “韩行昭。” 果然如此,宴烽是明白了当初他跟顾忱为什么会被黎彦谦千方百计的拦在门外了,黎文漪的身世一旦被发现,皇上怕是不会留她的。 幽州刺史韩秉戍,幽州望族,有二子一女,大儿子韩行怿,二儿子韩行昭,韩行昭和书香世家的夏家千金夏素衣定有亲事,后夏素衣随父母上京给她父亲的老师拜寿,被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皇上给看上了。 不久,先皇病逝,当今皇上荣登大位,以势压人,破坏了韩夏两家的亲事,将夏素衣纳入后宫,夏素衣含恨入宫,心里惦记的始终都是在幽州的韩行昭,后因陶家弹劾韩家谋反,并截获韩秉戍和突厥往来书信,坐实了韩家有二心,皇帝盛怒,以谋逆之罪处斩韩家满门。 皇帝、夏素衣、韩行昭三人的恩怨纠葛,宴烽早先就查清楚了,不然他也不会多费功夫替夏素衣平反,即使夏素衣本人至死也没想过要从冷宫里出来,他只是没料想到黎文漪会跟这件事有牵扯,兴许当初他派出崔安成的时候,冥冥之中就有种莫名的缘分在牵引着。 宴烽轻扣着桌面,眉尖染上烦躁之意,语气里都透着冷意了,“徐漠,别卖关子了,我就问你,苏溪亭是不是跟黎文漪定过亲了?” 黎彦谦受伤那天,苏溪亭见到黎文漪的神情不对劲,他是认出她来了。 苏溪亭之母是被韩家人养大的,苏溪亭的祖父是幽州校尉,抗击突厥殒命,苏溪亭之母被韩秉戍接到韩家抚养成人。 苏溪亭和黎文漪之间有着韩家的往事,而从黎文漪对韩家之事一无所知的状态,宴烽知道黎彦谦肯定不愿意她接触那些往事,自然是会不待见苏溪亭的,而作为往事里的人,苏溪亭不仅十分紧张黎文漪的亲事,还能跟黎彦谦达成某种一年期限的交易,那极有可能就是他曾经跟黎文漪定过亲了。 徐漠摊手,漫不经心地回道:“宴少卿果真聪慧过人,这都让你猜到了,我看你不如放手,让人家苦命鸳鸯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好吗?” 苏溪亭跟黎文漪多相配啊,自小定亲,遭难分离,又忍辱负重且处心积虑为未过门的妻子大仇谋算,最后来个大团圆结局,这搁话本里,说不得还会流传百年呢? 宴烽就不要去祸祸人家姑娘了,黎文漪的身世已经挺惨的了。 宴烽嘲讽道:“跟着苏溪亭当苦命鸳鸯,如何比得了当晏家夫人的荣华富贵与平安喜乐?我看黎彦谦所谓的一年之期,不过是为了让黎文漪跟苏溪亭划清界限罢了。” 黎彦谦若没有私心,就不会不拦着他去见黎文漪了,在黎家兄妹那儿,他宴烽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一年太久,他没有这么好的耐心等。 “你确定当晏家夫人能平安喜乐?”宴烽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不清楚吗?一不留神就胡来的人,到底哪有脸说他能给黎文漪平安喜乐? 徐漠叹气,他们和苏溪亭私下做的事情都是要命的,结果一个个的都感情用事,要内讧也给他等到事成之后再内讧啊。 宴烽没有回复徐漠,能不能平安喜乐,得等他把人弄到手再说,苏溪亭想要一年的时间,他偏不给他,黎文漪的身世是最大的隐患,一旦有暴露的风险,以黎家和苏溪亭的本事,都不能够护住人,更不用提顾忱那个在沣京城说不上话的探花了。 他会让黎彦谦和苏溪亭心甘情愿地放手,要知道从来只有别人等他宴烽,没有他等人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五章 黎彦谦忙于弹劾安南侯贪墨一事,这日,黎府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黎彦谦见到了来人,一时摸不清楚他来此的目的为何,堂堂兵部尚书为何为屈尊来黎府拜会他这个小辈,此不符合常理。 “叶大人来此,鄙府蓬荜生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不管其来意为何,总归是长辈,好生招呼也就是了,黎彦谦想着这人可能有什么要事要找他,不然也不会在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来上门拜访,善意还是恶意,先观望着。 兵部尚书叶世集收起了官场上的架子,同黎彦谦好生说道:“贤侄客气了,盛情相待,怎会有不周之处。” 叶世集不直说,黎彦谦也不问,亲自上门,叶世集迟早会说明来意,急的不是他。 黎彦谦吩咐人上了茶,跟叶世集闲谈了好一会。 叶世集早听闻黎彦谦不是简单的人,就不跟他卖关子了,“贤侄可知,老夫当年也曾北拒突厥,在幽州之地待了不少时日,老夫家的小女跟令妹相处甚欢,老夫也曾远远地瞧过令妹一眼,不知贤侄可知,令妹与老夫一故友竟有五六分相像。” “哐当”,黎彦谦手边的茶盏因他未拿稳摔落在地,茶盏的碎片四散,甚至有一片落到了叶世集的鞋面之上,叶世集也不在意,就等着黎彦谦的回应。 黎彦谦强行镇定下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天地之广,偶有长相相似之人不足为奇。” 叶世集悠闲地喝着茶,笑道:“老夫的故人与令妹只五六分相似,故人的侄女倒是跟令妹倒有九成像了,十多年前那个九成相像的小姑娘要是长大了,跟令妹的年纪差不多大,更有意思的是那个小姑娘也叫文漪,世间竟是有如此巧合之事,老夫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对上叶世集的意味深长的笑,黎彦谦手脚发凉,他尽全力瞒着的事情,还是被人发现了,不过是姑娘家之间的来往,谁能料想到会让身为兵部尚书的叶世集给注意到,黎彦谦更不知道叶世集曾经还跟韩家有过来往。 不,冷静下来,叶世集是自己一个人上门来的,身边也没带着官兵,说明此事很可能有回旋的余地。 黎彦谦故作镇定道:“叶大人,这确实是巧合,不知大人要如何才能相信?” “以贤侄的人品,老夫自然是信你说的话的,老夫今日前来,不是为了令妹,而是有其他要事想要和贤侄相商。” 狐狸尾巴终于漏出来了,黎彦谦清楚叶世集是想以她妹妹的身世为要挟,要求他办事的,他思索了片刻,决意先听听是什么条件。 “叶大人不妨直言,在晚辈能力范围之内,一定相助。” 叶世集点头,说明了来意:“实不相瞒,老夫是受人之托的,安南侯跟老夫有些交情,如今他跟贤侄之间有误会,便委托老夫上门说和,都是为朝廷办事,还望贤侄念在同僚之情,不要跟安南侯计较才是。” 然后叶世集担心黎彦谦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贤侄放心,令妹之事只是巧合,老夫未曾跟任何人提起过。” 叶世集话语间给足了黎彦谦面子,但是黎彦谦却听得怒火中烧,“安州数万人的生计,安陆县千余口冤魂,被大人一句误会给打发了,我倒想问问,成千上万的人命,是大人你托得起的吗?” 叶世集无一丝动摇,尸山血海都见过了,他还会在乎这个?他劝说黎彦谦:“人死已然不能复生,安南侯既然已经知错,又何必再添杀伐,再说了,哪有天灾不死人的。” “天灾还是人祸,大人心里没有数吗?知错不是口头上的敷衍之词,受罚才能洗罪,才是知错,御史台弹劾安南侯不是添杀伐,是正我朝之法,警告宵小,慰藉亡者之灵,此事御史台绝不让步。” “哪怕赔上你的妹妹?”叶世集不跟黎彦谦争辩,两难之选,总要给人一点时间的,“贤侄不必忙着决定,老夫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想一想,希望你不会让老夫失望。” 叶世集走后,黎彦谦踉跄地跌回椅子上,脸色一片惨白。 * 怀瑾阁,黎彦谦和苏溪亭邀请宴烽来此一聚。 黎彦谦面色沉重,苏溪亭更是黑着脸,宴烽明知他们此时的境遇,装作不知道,疑惑问道:“二位这是怎么了,如此凝重,可是发生了什么?” 黎彦谦便将跟叶世集见面一事详细地告诉了宴烽。 他在叶世集走后不久,就急匆匆地找了苏溪亭,事情已然败露,黎彦谦的本意是让苏溪亭带着黎文漪逃走,走得远远地,最好是跑到其他国家去,隐姓埋名,安然度过余生,而他自己则是为了安州的百姓,跟安南侯死斗到底。 然而苏溪亭不愿意,他说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能离开沣京,而且他认为以阿漪的性格,绝对不会放着兄长不管,自己远走他乡的。 黎彦谦跟苏溪亭争执良久,最后苏溪亭说此事只能找宴烽了,因为宴烽跟兵部尚书交情不一般,可能有回旋的余地。 宴烽听完黎彦谦的话,一脸为难:“我与叶大人的确有交情不浅,我若因为和黎兄的交情,坏了叶大人的事,他岂不是对你我都有怨气了,再者就算我这次劝止了叶大人,下一回他又故技重施,黎兄又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置黎小姐于危险之中吧。” 苏溪亭紧握双拳,手指嵌进掌心,掌心的刺痛让他狠下决心,仇未报他走不了,他更不能用阿漪的性命做赌,只要,只要她活的好,过去和痛苦他一人背负,她过得幸福比什么都重要,比他的命都重要。 “宴大人的意思是?”苏溪亭明知宴烽的意图,却不得不配合他。 宴烽心里暗笑一声,面上却不显,“我毕竟曾经救过叶大人一命,有救命之恩在,他怎么也不会害我的家人,所以黎兄,恕我斗胆,请将黎小姐嫁给我,我向你保证,就算上天说她今年不适合谈婚论嫁,我也会与天为敌,护她永世周全的。” 黎彦谦阖上眼,将满眼的怒气挡下,不让愤怒外泄,坏了大事,再睁眼时,已经敛去了大半的怒气,“我要阿漪的身世永不泄露,你能做到吗?” “自然可以,我若做不到,随时恭候二位上门来教训我。”能不能教训得到,就看他们二位的本事了。 “好,我同意你跟阿漪的亲事了,叶世集那边你去处理,宴烽,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黎彦谦说完,甩袖离开,着实被气得不轻。 留下的苏溪亭趁着宴烽不注意,提起一拳揍在了宴烽的俊脸之上,若不是突然冲出来的徐漠,宴烽还得被苏溪亭多揍几拳。 被揍的偏过头的宴烽,舔了舔嘴里的血腥之气,朝拉住苏溪亭的徐漠说道:“徐漠,你是来看好戏的吗?” 徐漠只按住苏溪亭并没有其他举动,“别这么小气啊,我们的宴大人了,你都抢人家未过门的媳妇了,挨一拳算什么。” 要不是宴烽是个文官,不禁打,徐漠还想等他被人结实打一段再出手的,他就是太心软了。 “抢?我不抢,他能护得住吗?黎小姐跟你苏溪亭在一起有什么好,一旦她因你而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她会有多痛苦。我抢是为了让她过得幸福,我不忍见黎小姐流泪,更无法忍受她处于危险之中,我却因为跟黎小姐毫无关系而受制,不能全力相助,苏溪亭,我告诉你,为了黎小姐的将来,哪怕是和你这个多年之交撕破脸,我也在所不惜。” 宴烽义正言辞,好一个深情的模样。 苏溪亭停止了挣脱徐漠的动作,灰败着脸,他再怎么恨,再怎么生气,也得承认宴烽说得在理,阿漪跟在他身边,就有了恢复记忆的契机,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就会被想起,更不要说,比起他,宴烽更有本事保护阿漪。 “宴烽,我能相信你吗?” 宴烽理了理衣襟,正色道:“娶了黎小姐,我头上就悬着一把要命的剑,但是即使那把剑刺下来,我可以保证,我也会护她平安的。” 苏溪亭轻轻点了一下头,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人都走完了,戏也演完了,徐漠拍着宴烽的肩膀道:“怎么样,我方才演的不错吧,怪不得你要经常演得像个君子,看别人被耍得团团转,的确有意思。” 宴烽笑道:“更有意思的是,你骗了他们,他们还得感激你,不过黎彦谦和苏溪亭也应当知足,毕竟嫁给了我,没有人能动阿漪半分。” “宴大人真可怕,真不知道黎家小姐嫁给你是福还是祸了。” 苏溪亭听过宴烽方才那番话,以徐漠虽苏溪亭的了解,苏溪亭是不会跟宴烽相争,而是会配合宴烽,完成他们的大事了,不影响计划,徐漠也不计较宴烽想娶谁。 宴烽信誓旦旦说会保护黎文漪的话,徐漠嗤之以鼻,要不是宴烽在这中间瞎搅和,恐怕黎家小姐根本不会被众人关注,也就没有所谓的危险一说了,当然,作为自己人,徐漠是不会拆宴烽的台。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六章 苏溪亭那一拳揍在了宴烽的脸上,让他两日没能出门,苏溪亭是个太医,力道算不得多大,但也也小,宴烽擦了两日的药,才让脸上消了肿。 徐漠因这伤笑了他两天了,宴烽并不生气,比起他得到的,这点小伤是相当值了。 宴烽自己也没有料到,他对黎文漪的欲求如此强烈,每一天的等待都是漫长无比的,他迫切地想要拥有她,拥有这个对他而言的特殊的存在。 宴烽明知道自己被反噬了,以往都是他引着别人一步步迈入他设计好的陷阱,现在他却在不知不觉中被黎文漪引诱,背离了初衷,陷入温柔乡而不能自拔。 他自诩有很好的意志和毅力,凡俗不能乱他之心,而今,心乱了,虚假的弱点成了真实的弱点,他非但不恼,还甘之若饴。 想要,就要得到,用尽一切手段都在所不惜,他不喜欢忍耐,即使忍耐,也是为了更好的得到。 为了心心念念的人,宴烽敲开了宴涯的书房,儿女亲事需要长辈出面,他来,就是为了要他的父亲去黎家提亲,不是定亲,是提亲,黄道吉日他都选好了,就在下个月,仓促是仓促了些,但以他的本事,会让婚事办的风风光光的。 宴烽说明了来意,宴涯听完,眉头越皱越紧,这个他当年选中的小孩,越来越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了。 宴涯不谈婚事,而是问起宴烽另一件事来:“安南侯被大理寺的缉拿了,以御史台的手段,远做不到这种程度,是你出手了?” “是我做的,安南侯不仅贪墨了赈灾款项,也贪了皇上建造陵寝的款项,此等不忠不仁之人,我自该给皇上铲奸,为百姓除恶。” 宴烽义正言辞,面不改色,不知情的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夸他一句忠善。 可宴涯是相当清楚宴烽的本性的,他这个过继来的儿子,恭顺下藏着反叛,温柔下藏着狠辣,仁善下藏着奸伪,一开始,宴涯是看上了他表象之下的那些特质,而当宴烽成长速度远远超出他的预估时,宴涯偶尔也会后悔,他培养了一个恶鬼,却没有造出镇压他的桃木剑。 不能任他为所欲为,宴涯厉声道:“你只做这一件事,当得起忠义仁善,可你只用此事作为筹码,来让黎彦谦松口,答应你和黎文漪的亲事,其心不纯,其意可诛,我不能违心害了一个姑娘家。” 宴涯的一番话,听得宴烽不仅不生气,反而想笑,如果当年不是宴涯看上了他,他要到达今日之地位,需要多花十来年甚至二十来年的时间,宴涯一手促成了今日的局面,有何颜面来指责他不仁不义。 不过,那些话,宴烽一句都没有说出口,他既然有求于宴涯,需要他一同去黎家提亲,就没有必要拆台,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宴烽淡然道:“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对黎家小姐的情意绝不作假,父亲你是了解我的,这么多年来,我只对黎小姐一个姑娘耍了这么多的花招,我急着娶她,更不是什么见色起意,而是能护她周全的,只有我们宴家。” 苏溪亭知道了,他父亲不可能不知道,他也早已说过,这些人没有选择,他宴烽是阿漪最好的归宿,也是唯一的归宿。 宴烽的言下之意,宴涯何尝不知,以黎文漪的身世,出现在沣京城就是一种危险,可黎文漪要是进了宴府,在他和宴烽的庇护在,是很难被人察觉她的身世的,就算万一有人知道了,也多多少少会看在他宴涯的面子上,不予追究,这么多年毫不动摇的京兆尹的位置,他不是白待的。 韩家就剩黎文漪一个了,宴涯想要她好好活下去,宴烽说的没错,宴家是黎文漪最好的去处,比待在黎家安全太多了。 宴涯不由叹气,黎彦谦会同意,说明黎文漪对宴烽是有情意的,或许她在晏家会幸福的,宴涯警告宴烽:“你若让她难过,我定不饶你。” 得逞了的宴烽会心一笑:“父亲多虑了,她嫁给我,就是我夫人,我爱她护她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让她伤心。” 越是珍贵的越要小心呵护,如此才能长长久久的拥有下去,宴烽深知此理。 “何时去黎家提亲?” “五日后。” 宴烽定在五日后是有原因的,他得在提亲前见她一面,事前没有解释,直接上门提亲了,阿漪可能会不知所措,他要给她一颗定心丸,让她心无烦忧地嫁给他。 * 握瑜茶楼之内,黎文漪来到的时候,宴烽已经等候多时了。 宴烽一如既往地准备了很多黎文漪喜欢的小点心,黎文漪的心思却丝毫不在这些东西身上,她一进雅间,就很急切地问宴烽她在兄长那里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有问出来的问题。 “为什么兄长几番改了说辞,你要来提亲是怎么回事,兄长之前不是要多留我在家里待些时日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文漪一下子问了好几个问题,果然是被惊到了,他确实是该提前来见她一面的。 宴烽领着黎文漪坐在椅子上,宽慰道:“小姐别急,我会都跟你说清楚的,来,先喝杯茶,静静心。” 宴烽亲手给黎文漪端茶倒水,先把人安抚住了,接下来也好商量了。 “是这样的,安南侯贪墨一案,大理寺已经着手在办理了,但是跟安南侯暗中有过来往的御林军谢涛将军因皇上庇佑,未能将他治罪,亲事如此仓促,我和黎兄是考虑不够周到,但黎兄他也是担心小姐的安危,我们宴府戒备森严,又遇金吾卫来往密切,谢涛不敢轻举妄动,小姐安危有了保障。” 黎彦谦不愿意说出实情,宴烽知道黎文漪心思细腻,不是合理的理由,恐怕她是不会信的,至于原本的真相,有关黎文漪的身世,黎彦谦不会提及,他自然也不会,他的人,他是舍不得她难过的。 “那兄长呢,他的安危怎么办?”她不安全了,她的兄长能安全到哪里去,黎文漪可没有忘记上次兄长身受重伤的模样。 宴烽心中一酸,又是黎彦谦,分明成亲一事更重要,她最先想到的却是黎彦谦,她那个名义上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哼,没关系的,不过十来年的兄妹之情,他跟阿漪可是有一辈子的,黎彦谦算什么,迟早有一天,黎文漪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是他宴烽。 心中再不爽黎彦谦,宴烽也丝毫不会表现出来,“你放心,我已经和金吾卫的徐长史商量过了,他会派人护着黎兄的,再者黎兄怎么也是朝廷命官,那些人也是有多顾忌的。” 黎文漪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想起兄长所说的成亲一事,犹豫道:“那亲事……” “小姐支吾未曾明言,是觉得亲事太过仓促了,还是此事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小姐可以直言,我绝对不会勉强小姐,就算小姐瞧不上我,我也会尽力护小姐周全的。” 宴烽坐在黎文漪的身旁,眼眸低垂,黎文漪还隐隐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些委屈的意思来。 “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明明之前大家的意思都是一年后再说,现在突然就要谈婚论嫁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决定了。” 她没有任何瞧不上宴烽的意思,他那样好,瞧不上他的,整个沣京城也找不去几个人来,不过变化太快,黎文漪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兄长他好像瞒着她一些事情,她有一种预感,兄长瞒着的事跟她有关。 “小姐讨厌我吗?”宴烽轻声问她。 黎文漪摇头,宴烽接着又说道:“那就不用担心了,黎府和宴府离得并不远,我和黎兄也经常有公事要谈,小姐嫁给了我,可以随时回黎府,我也可以陪着你经常回黎府,小姐不用不安,跟我成亲只是多了一个家而已,和以前没有区别的。” 黎文漪心里放心不下黎彦谦,这个认知让宴烽心中不快,可为了黎文漪能安心嫁他,他有耐心徐徐图之,他要困住的不是她的自由,而是她的心。 宴烽的保证,让黎文漪心里踏实了不少,她不排斥和宴烽成亲,甚至是高兴和他成亲的,可她放不下黎家,放不下兄长,放不下就会踌躇,就会心慌。 好在宴少卿是个相当体贴的人,黎文漪没了顾虑,应道:“嗯。” 宴烽乘胜追击,说道:“三日后,我会跟父亲一起到黎家提亲,你觉得这个日子好不好?” 黎文漪脸红红的,声音小到不仔细听就听不出来的程度,“你选的日子,肯定是好日子。” 宴烽笑了,不是温柔的笑,而是一种爽朗的、畅快的笑,黎文漪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笑容,她的心口不受控地跳动着。 眼下的宴少卿很好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那双凤眼弯弯,少了以往的距离和朦胧之感,黎文漪更喜欢他这副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七章 正如宴烽所说,宴家如期来黎家提亲了,一切都很顺利,亲事就定在下个月,饶是黎文漪心中有了准备,也没想到婚事会这么快。 流程都没有问题,黎文漪总觉得有些违和,至于是哪里违和了,她也说不上来。 定亲后,黎文漪邀请叶以霏来家里做过一次客,兄长不太高兴,他似乎是对叶以霏有成见,分明之前兄长还挺高兴她交到了朋友的。 不仅是兄长奇怪,连之前见过的苏太医也很奇怪,苏太医特意来家里见她,见到了人,苏太医又不说话了,默默地叹气,又给她送了不少礼,她推脱都推脱不了,连兄长也说服她收下。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她的兄长是基本不受礼的人,而且苏太医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认识了许久又感情深厚之人,而她分明才认识苏太医不久。 她和宴少卿的婚事应该算是一桩好事了吧,为什么除了她跟宴少卿之外,其余的人都好像不怎么高兴,黎文漪想不明白,大家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她。 所以当顾忱顾探花差人偷偷送信给她,邀请她见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时,黎文漪去见了顾忱。 见到顾探花时,他愁容满面,看起来是有什么难解的心事。 “顾探花,你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黎文漪来见他,想着他约她前来,要么是来告诉她有关于她的而她不知情的事情,要么就是遇到什么难处需要她帮忙了。 知道黎文漪已经跟宴烽定下了亲事,顾忱心里是难受的,他念念不忘的人即将成为别的男人的夫人了,最心酸的莫过于此。 他比不过宴烽,黎小姐看宴烽的眼神跟看向他的不一样,他们两情相悦,他本该要祝福黎小姐的,然而宴烽那个备受沣京城众人推崇和赞扬的人,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他担心黎小姐,想来提醒她。 顾忱略显紧张地说道:“我是黎小姐的朋友,有些话可能会让你不开心,可在朋友的立场,我不得不说,我不想你今后过得不开心。” 不开心?指的是什么,顾探花提及以后,不会是想说她嫁给宴少卿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吧,黎文漪疑惑回道:“顾探花直言便是,苦口之药也会是良药。” 有了黎文漪这话,顾忱没了后顾之忧,“宴少卿他可能与传言不符,安南侯贪了皇上造陵寝的款项一事,他可能早就知道了,以前故意不说,有意纵容,到了如今才特意揭露出来,其目的为何,我不得而知,但是他肯定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完美。” 黎文漪不太高兴,背后说人坏话,说的还是她未来的夫君,她不能认同顾探花的做法,黎文漪问顾忱道:“顾探花可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污人清白,毁人名声,非君子所为。” 顾忱想过黎文漪会不相信,等她真的不相信了,他心里嘴里都是苦涩,在黎小姐的心里,他比不上宴烽,也不如宴烽受她信赖。 他低落地说道:“皇上陵寝的石料是从我叔父铺子买的,卫尉寺的人曾经问过价钱,他们早就知道价格和安南侯上报的差了十多倍,我家中的账本还在,黎小姐若是怀疑我的话,我可以写信给叔父让他差人将账本送来,而这等事卫尉寺的少卿不可能不知道,他没有声张,要么是收了安南侯的好处,要么就是打算以此为把柄,好将来要挟安南侯的。” 黎文漪呼吸一窒,一股凉意从心底缓缓涌上来了,不可能的,宴少卿不是那样的人,“不会的,卫尉寺诸事繁忙,说不准底下的人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也可能是他忙忘了,最近才被人提醒的,也还有可能是以前有什么顾忌不好弹劾安南侯,才等到现在的。” 顾忱的心一点点下沉,黎小姐比他预想的还要在乎宴烽,他嫉妒又羡慕宴烽,羡慕他能在黎小姐心中占有如此重的分量。 “你只信他,不肯信我半分吗?事关皇帝陵寝,没有小事,宴少卿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要顾及什么,不都是其他人巴结他吗?” 黎文漪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宴少卿是别有用心的人,她认识他这么久,他一直是一个品行端正的君子,不会耍这些小手段的,“不是我不愿意相信,只是口说无凭,你说他另有心思,这是论心,若无确切凭证,我不会怀疑宴大人的。” “好,我叫我叔父将物证和见过卫尉寺的人证都送到沣京城来,我会让他们快马加鞭,赶在黎小姐成亲之前到达,我也会去工部和户部核实,一定能证明宴少卿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他有意隐瞒说不准就是在等如今的局面,那他也绝非他表现出来的仁义,黎小姐定要留心才是。” 顾忱信誓旦旦,黎文漪多少有些动摇,她身边认识的人最近的确都有点怪怪的,会跟这些事情有关系吗?她所熟知的宴少卿,是不会隐瞒或者包庇奸逆之官员的,更不会坐视他人贪腐而不管,他不是那样的人,她相信她亲眼见到,接触良久的宴少卿。 “好,我等着顾探花的证据。” 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的,等有了顾探花说的证据后,她会亲自去问宴少卿的,到那时,误会自然会解除的,顾探花也不会再怀疑宴少卿的为人了,宴少卿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 * 宴府,夜已深,无月的晚上,外头黑漆漆的一片,宴烽的书房灯火已经通明,伏案处理公文的宴烽还没有休息。 唐月璇经过通传之后进入宴烽的书房,一进来就跪下报告黎文漪的行程了。 “主子,黎小姐今日见了顾忱,属下跟随前往,在门外听不真切,依稀听到了些‘陵寝的石料’、‘到沣京’,以及主子跟传言不符的话。” 从唐月璇亲自前来而不是用信件传言,宴烽就料到发生了算是严重的事情了,顾忱,提供石料的商人也姓顾,是顾忱的亲戚? 安南侯一开始贪钱的时候,他确实知道,这是卫尉寺特意查过的,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若让黎家兄妹知道了,那他经营的君子形象就损失不少了,尤其是黎彦谦还因为安南侯受了重伤,如果让阿漪知道他隐瞒不说,难保她不会因为黎彦谦之前的受伤而迁怒于他。 “此重要之事,未及时汇报给本官,你自己去领罚,还有日后,顾忱再来见黎家小姐,要及时让我得知,谨慎打探他们的说话内容,一字不漏告诉于我,下次再办事不力,后果你是知道的。” “是,属下领命。” 唐月璇退出去之后,宴烽就在思考怎么对付顾忱了,他早该听徐漠的话,把人给调走,也好过他在他婚事临近时,来给他找麻烦。 她应该会相信他的,即使不信,他也有办法让她相信他的,马上要得手的,怎么可能会任她飞走。 第三十八章 亲事临近,顾忱没了回信,黎文漪也不知道该放心还是担心,直至亲事前三天,顾忱终于来找她了。 顾忱面带倦容,语气里有些许颓丧之感,他避开黎文漪的视线,目光在黎文漪身后的唐月璇身上停留了一瞬,后低着头,看着桌上的茶水,低声道:“是我误会了宴少卿了,我叔父说曾经来询价的不是卫尉寺的人,是我记错了。” 顾忱将不甘心嚼碎了咽进肚子,权势的差距在这一刻格外的明显,他原本是看不上那些汲汲营营追求名利之人的,然而当他被权势所压制时,他才有些体会到那些人的心情。 他无法跟黎小姐说出真相,无法让黎小姐知道宴烽是个两面三刀的人,叔父一家的生意就在宴烽的一念之间,他父亲的仕途也掌握在京城这些人的手里,他无法不顾忌。 顾忱不敢去看黎文漪,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的懦弱与退怯,明明是想要守护她的,却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入宴烽的陷阱。 “那就好,宴大人果然不是那样的人。”黎文漪这些天一直紧绷着的心放松了下来,她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宴大人和她兄长一样,不是心思狡诈之人,即使有时候会使用些手段,那也都是为了百姓、为了朝廷好。 顾忱越发不是滋味,他提醒道:“以后我的公务也多了,不能常和黎小姐说话了,小姐要多留心,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多留个心眼。” 说道此处,顾忱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黎文漪身后的唐月璇正警告地看着他,有些事情他不能明说,只希望黎小姐多注意才是,千万不要被宴烽给骗了。 “好,多谢你关心了。”误会解除了,黎文漪想着顾探花和宴少卿往后同朝为官,相处也能和睦了。 两人说了好一会话,临别时,顾忱叫住了黎文漪,他跟她无缘,但是顾忱是希望黎文漪日后幸福美满的,“将来黎小姐有想不通的事情,记得多跟黎大人商量,如果我有空,你也可以来找我,千万不要只听一个人的片面之词。” 顾忱的话中似乎有别的意思,黎文漪一时也不清楚他到底是要表达什么,只好先应下来,之后再慢慢想。 * 五月初二,宜嫁娶,在沣京众多贵女的羡慕和苏、顾二人的失落中,热热闹闹的晏、黎二家的结亲的婚礼开始了。 起了个大早,在一堆繁文缛节的折腾下,在兄长依依不舍、眼含热泪的祝福下,黎文漪坐上红彤彤的八台大轿,由轿子前意气风发又丰神俊朗的宴烽的迎娶,缓缓迈入了宴府的大门。 大堂之上,礼毕之后,一只白皙又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黎文漪的小手,连她手中握着的红绸也一并握住了,盖着喜帕的黎文漪看不到宴烽的脸,她只能看到握着她半分也不愿意放开的修长的手。 她听到了旁人打趣宴少卿的话,也听到了起哄的声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宴烽握得很紧,纹丝不动,她根本收不回手。 往日里温柔好说话的宴少卿也有如此热烈而强势的时候,黎文漪新奇不已,她被牵着,心思全放在了他的手上,被人牵着走进了喜房也毫无察觉。 她坐到了喜床之后,宴少卿就出去应酬宾客了,黎文漪身边的婆子和丫鬟们,忙忙碌碌的,还左一句叮嘱右一句注意的,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心里想的全是宴烽。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一个个地走了,留她一个人在喜房里,没等多久,房门被推开了,黎文漪从喜帕的下头看着宴烽慢慢走向了她。 她屏着呼吸,他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了她的心上,让她的心也跟着他的步伐跳动着,他停了下来,黎文漪闻到清爽的气息,一丝一毫的酒气也没有,喜帕一角被挑起,暖暖的烛光一点点透进来,黎文漪目光由下及上,撞入那双含情脉脉的凤眼。 黎文漪只觉心都漏了一拍,宴少卿竟是如此地适合红衣,往日里见他都是一身素雅的装扮,而今一袭红衣的他,神秘又透着几分霸气,比之前的柔和气质更让人不容忽视,黎文漪看着宴烽,移不开目光。 这样的宴少卿,熟悉又陌生,她也注意到了,在红衣衬托下,更加艳丽的凤眼里,满眼满眼的,都是她。 他就如一团温暖的火,一点点地将她吞噬,等她有所察觉时,那团烧得满室热烈的火已经完全将她包围,她逃不出也舍不得逃,只能任由沉沦。 青丝缠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解都解不开,黎文漪咬着牙,暗恼着,她错看了他了,他并非一直都是君子的,至少今晚他绝不是,绝对不是。 第三十九章 翌日,宴烽醒来时,怀中拥着的是温热的娇躯,黎文漪的小脑袋枕在他的臂弯里,如羽毛般轻柔的呼吸略过他的胸膛,看着熟睡的面容,他生出一股满足感来,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从不受宠的庶子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名利、权势、地位,慢慢到手,他像个饕餮一样,永远不知餍足,想要的永远是更多更多,永远没有饱食的那一天。 饥饿和空虚驱使他不停地算计,只为获取功成时片刻的欢愉,短暂的欢愉之后,又是无尽的渴望。 宴烽收紧了手臂,在黎文漪的额上印下一吻,餍足的喟叹一声,溢出心口的欢愉和满足,足以让他明白,怀中的这个人对他意味着什么。 自他提亲以来,徐漠时常笑话他,说他精明一世也有出昏招的时候,把他的心都赔进去了,此时的宴烽才确定了,接近黎文漪是他做的最划算最正确的一件事。 昨日,他穿着大红的喜服到黎府迎娶,黎彦谦的不舍,苏溪亭和顾忱的黯然神伤,他没有心思去关注,也没有心思去享受胜利的喜悦,天地间,能入他眼的就只有同样一袭红衣的黎文漪。 他想象着红盖头下她娇羞的神情,不自觉的笑出了声,不是算计的笑,不是敷衍的笑,而是发自内心愉悦的笑,他坐在高头大马上,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将人一步步拉入他的生活,拜堂完成的那一刻起,她属于他,一生一世。 婚宴上挡酒的事,宴烽一概扔给了徐漠和他带来的金吾卫,铜墙铁壁般的护卫,他终是做到滴酒未沾,宴烽不想自己的喜服上沾上任何阿漪不喜欢的味道。 他摆脱了宾客,喜房里喜帕被挑起,喜帕下含笑的面容,让宴烽压抑许久的渴求倾倒了出来,从最开始的一时兴起,到后来慢慢地了解,被引诱的人不仅是阿漪,还有他自己。 如今躺在他臂弯里的人,已经是他的夫人了,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 外头天已经亮了,向来早起的宴烽静静地看着黎文漪的睡容,舍不得起来,只一个劲地盯着人看,永远都看不够。 黎文漪悠悠转醒,一睁眼就对上了宴烽眼神,她想起这人昨晚过分的举动,羞恼地转过身,小声说道:“别看了,该起了。” “劳累夫人了,为夫替夫人更衣?” 明显带着调笑的话语,让黎文漪更加不好意思,“别说了,我自己来。” 两人换好衣裳,黎文漪对镜梳妆,宴烽走到她的身后,伸手拿过梳妆盒中的青黛,“我替夫人画眉如何?” 宴烽蠢蠢欲试,黎文漪笑道:“夫君会画眉吗?” “夫君”二字,听得宴烽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阿漪不仅是他的夫人也是他的亲人了,家,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一个家吗? “不会,但是我书画尚且不错,此事该不难。” 黎文漪半信半疑,也还是让宴烽帮她画了眉,宴烽手执青黛,认真且专注地帮她画眉,那模样就好像他真的在作一副绝世好画一样。 “好了,夫人看看满不满意。”宴烽将镜子端到黎文漪身前说道。 黎文漪左右端详了一下,画得真不错,这样的手艺都不像是第一次画的了,“早听闻宴大人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了。” “夫人过奖了,能入夫人的眼,是为夫的荣幸。” 整理好了之后,宴烽带着黎文漪去见了父母,宴涯对黎文漪的很好,江氏虽有怨言,但是有宴涯提前跟她通过气,她也没有为难黎文漪,可也不亲近就是了。 新婚燕尔,日子过得蜜里调油,等宴烽开始会卫尉寺办差了,身边少了宴烽,黎文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而宴烽也跟以前不一样了,没成亲前,他每天处理公文到很晚,有时甚至直接住在卫尉寺,连宴府都不回,成亲之后,宴烽基本是到时辰就走,没处理完的公文就叫人搬回宴府去,总之不在卫尉寺多待一刻了。 卫尉寺中的人,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反倒是徐漠,认为宴烽每日准时回宴府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了,他跟宴烽有很多事情要商量,往日在卫尉寺直接谈好了,现在他必须得跑到宴府去找宴烽,才找得到人,还得注意着不要打扰人家新婚夫妻。 这一折腾,绕了远路不说,他一个没娶媳妇的看人夫妻和睦,相处愉悦,一对比自己,心里可不是滋味了,他累死累活地替宴烽办事,宴烽贤妻在侧,红袖添香,过得好不滋润,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朋友的。 宴烽的书房内,屏退众人之后,徐漠无视宴烽的好心情,跟他谈起正事来,“安南侯一事牵扯出谢涛,皇上虽保了他,多少对他还是有成见的,为你如今备受皇上信赖,还跟七皇子相处不错,谢涛多少也琢磨出来我们的意图了,下一步该怎么走?” 宴烽笑道:“刚出了事,谢涛不会轻举妄动,所以逼一逼他,把人往绝路上赶,他自然会做出不可原谅的事情来。” 他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推开了,端着莲子羹的黎文漪愣愣地站在门外,她依稀听到了一两句话,是她不能理解的话,“把人往绝路上赶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章 宴烽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信件放下,压到他身前这堆公文的底下,开始编借口了:“说的是谢涛和安南侯,他们贪污赈灾款项,把灾民们往绝路上赶,那些可怜的百姓们才会做出不可原谅的事情来。” 黎文漪点头,端着莲子羹进了书房,他方才说的那句话真的是这个意思吗?可除了这个,总不可能有其他的意思,她的夫君又不会做这种事情。 她将莲子羹放到宴烽的书案上,见他跟前小山堆似的公文和坐在一旁脸上带着些许揶揄意味的徐漠,不安问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的正事了?” 书房外头没有人,她未嫁人之前,是可以随意出入兄长的书房的,所以黎文漪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不会给宴烽带来麻烦,不过眼下看来,好像也不尽然,因为徐漠的笑容中还有她看不懂的东西,说不准她坏了宴烽办公事的规矩? 宴烽对黎文漪安抚一笑,回道:“无碍,夫人若是有兴趣,大可留下来旁听,大丈夫行事磊落光明,没有不能对人言的。” 宴烽态度真诚又大方,让黎文漪方才那点子怀疑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她就知道,她的夫君是正人君子,断不会见不得人的事情。 唉,就是不知为何顾探花对她夫君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消失,大抵是接触得少了,等以后有机会他们一同共事了,顾探花就会知道宴少卿的为人了,到那时,顾探花也不会再明里暗里地提醒她,要她小心她的夫君了。 “徐长史有要事跟你商量,我就不来耽误你们的正事了,听跟着你的人说,你今日午膳用得少,我特意做了莲子羹,你吃了它,再来关心家国大事。” 就算是她有兴趣听也不能留下,徐漠也在,可不能让办正经事的人感到不自在,黎文漪见宴烽端起碗老老实实地将莲子羹吃完了,便对徐漠说道:“徐长史也辛苦了,我让他们给你也送一份来。” 徐漠起身答道:“多谢嫂夫人的好意,我就不用了,我来之前刚用过些吃食,尚且不饿。” 他巴不得黎文漪赶紧离开,以他对宴烽的了解,黎文漪真要留下来了,他还得配合宴烽说瞎话,虽算不上什么难事,可宴烽的家务事,他才不想沾上,平常给这个任性的家伙办事已经够麻烦了,他没兴趣再自找麻烦。 黎文漪没再耽误他们,收拾好空碗,就出去了,出门时还给他们把门带上了。 听觉向来灵敏的徐漠,直到听到黎文漪的脚步声走远了,才摊手笑道:“向来谨慎的宴大人也有让人随意闯进书房的时候?为什么不让人盯着她,或者派人提前知会我们一声?咱们的嫂夫人要是哪天听到些什么,你的后院可要着火了。” 宴烽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重新将压在最底下的信件拿出来,“不能拦着她,上回顾忱那事,她并没有完全消除对我的怀疑,越是躲躲藏藏越是会让她怀疑的,你且放心,下次不会如此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来知会他们,全是因为宴少卿沉溺于温柔乡,从来小心行事的他,忘记了在宴府也要派人盯着黎文漪的行踪了,所以她今日突然进入,他和徐漠才会毫无准备。 徐漠叹气,他怎么放得下心,黎文漪对宴烽的影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也是他们的宴大人脸皮厚,当初说的多么自信满满,绝不对黎文漪动心,结果到头来沦陷得比谁都快,宴烽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就好似当初说那些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可放不了心,跟我保证不上心的是你,还说什么瞒一辈子也不是难事,我看你啊,迟早得栽到黎文漪手上,等到那时,被人逮住了狐狸尾巴,人家不要你了,你可不许给我胡来。” 徐漠不信宴烽的这些话,要瞒着骗着一个人,就不能跟她走得太近,距离才是最好的掩护,离得近了,再好的伪装也会让人看出端倪来,就宴烽现在这个回宴府的殷勤劲,宴烽再怎么聪明再怎么会迷惑人,也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徐漠就盼着这一天晚点来,最好是他们的大事已成,闹起来也好收场,等到了那一天,宴烽要是被黎彦谦给打了,他决计是不会出手帮忙的。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宴烽坚定地说道,他到手了的东西不可能放手,宴府里到处是他的眼线,夫人身边跟着的也有他的人,他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他会在有苗头之前就将事情掐掉的,就如顾忱一样。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真的很抱歉,只能写这么点字,我尽量日更,但每天更新量不能保证,也确实是没办法了,我得要在这家钱少事多加薪无望的公司混到年终奖到手,让各位小天使不愉快真的很对不住了,实在不行,养肥弃文都可以,我可能要到过年的时候才会有充足的时间,过完年就辞职,明年时间会充足很多的~~ 第四十一章 黎彦谦生辰之日,一大早宴烽跟黎文漪一同回黎府祝贺,见到妹妹,黎彦谦是相当高兴的,细细打量着她,确认她并没有忧愁的情绪后,才勉强朝宴烽挤出一个笑脸来。 黎彦谦暗地里的成见,宴烽不能不在意,他知道黎文漪偏向黎彦谦,他就的跟黎彦谦处好关系,因而今日来不仅是为了黎彦谦的生辰,也是为了缓和关系而来。 要把自家夫人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抢回来,先得跟黎彦谦好好相处,降低阿漪的防备,让她知道他跟黎彦谦的关系不错,如此在他减少黎彦谦对阿漪的影响时,阿漪才不会反感。 宴烽便笑着对黎彦谦道:“兄长是不知道,阿漪她惦记着你,你爱吃阿漪做的长寿面,她就特意早点回来,亲自做给你吃,还说今日要在家里陪兄长,就在家里住一晚。” 嘴上恭敬无比,其实宴烽心里老不愿意了,长寿面,他都没有吃过自家夫人亲手做的,黎彦谦这个非血缘的假兄长倒是吃过不少年了。 黎彦谦当下也顾不得对宴烽的不满了,乐道:“妹妹你回来我就高兴了,长寿面倒是次要的,你的房间每日都有人打扫,在家想住多久就行。” 黎文漪挽着黎彦谦的手臂,撒娇道:“兄长真好,我和夫君给兄长带了礼物来,都是兄长喜欢的书籍和砚台,有一方端石松皮砚,是夫君的藏品,他听说兄长喜爱砚台,想送给兄长做生辰之日。” 端砚是四大名砚之首,端石松皮砚是名品,价值在万钱以上,黎彦谦自然是不肯收的,“你和宴,妹夫的心意,为兄心领了,如此贵重之礼,我不能收。” 黎彦谦做了决定的事情,基本很难更改了,黎文漪看向宴烽,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而宴烽盯着挽着黎彦谦胳臂的手,越盯着心中越不爽,男女授受不亲,他们又不是亲兄妹,做什么靠的这么近,这些话,他又不能当着自家夫人的面说,因为她还不知道黎彦谦不是她的亲兄长,且宴烽不太敢戳穿这一事情。 他受到自家夫人的示意,心有不甘,还是劝说黎彦谦:“兄长何必客气,你我都是一家人,家人之间送礼又不是什么人情世故,这砚台锁在我的库房里无人欣赏,岂不糟蹋了它,送了兄长,正好发挥它的用处。” “是啊,兄长就收下吧。”兄长喜欢砚台,黎文漪希望他能如愿。 但是最终黎彦谦还是没有收,他妹妹只知端砚是好砚,却不知宴烽送的这方砚台价值一万两银子,宴烽定是故意不告诉他妹妹实情的,如此珍贵的砚台,不是他能消受得起的,他喜欢砚台是没错,可也不能轻易受此等礼物。 黎彦谦坚持,黎文漪也只好放弃了,以前她送个几两银子的砚台,兄长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她夫君送个一百两银子的砚台,兄长说什么都不愿意收,唉,她的兄长有气节是很好,有时候也未免刻板了些,一百两的砚台贵是贵重了些,应该也不算太出格吧? 这点小插曲没有让黎文漪纠结太久,兄长不愿意就不愿意,他生辰自是他说了算,黎文漪往后厨去,她要给兄长做一桌好菜,来弥补他不愿收她夫君砚台的遗憾。 留下的宴烽和黎彦谦二人,气氛颇有些尴尬,黎彦谦轻咳一声道:“你带这么珍贵的砚台来讨好我,就想要我不计较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了?” 宴烽轻叹一声,一脸为难道:“黎兄,让阿漪嫁我一事,我的确耍了心机了,但是也希望黎兄你能谅解,待人处事是该以君子品性行事,可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阿漪要嫁给其他人,我如何能保持君子作为?我知道自己所为卑鄙了,再来一次,我依旧会如此,为了阿漪,我只能卑鄙下去。” “我从未说过要将阿漪嫁给其他人。”黎彦谦凝视着宴烽的眼神,企图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来。 宴烽伪装本事极好,这么多年,除了跟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其他人基本很难看出他用忠义仁善的面具下包藏着怎样的祸心,黎彦谦自然也不能看出他的话有多少不可信,又有多少是真话。 论口才,卫尉寺少卿不输给任何人,宴烽辩解道:“可苏太医跟阿漪确实有婚约不是吗?和黎兄认识这么久了,黎兄的为人我清楚,是重诺重情之人,是一定会遵守婚约的,可阿漪不能嫁给苏太医,她的身世不能见于世,苏太医保护不了她,所以我担着不信不义的罪名,也要护她周全,更不要说,阿漪心里的人是我而不是苏太医,如论如何,我都不能放手,我不求黎兄能原谅我,但是希望黎兄在阿漪面前千万不要提及此事,我舍不得她伤心。” 黎彦谦看到了宴烽眼中的哀求之意,终有不忍,也罢,过去的就不要计较,苏溪亭本来也不是他钟意的人选,为了妹妹,他已经失信苏溪亭一回了,欠他苏溪亭的,他来还,他妹妹只要幸福就好了。 “我若有跟阿漪提及此事的意思,她就不会嫁给你了。” 他妥协不是因为宴烽,而是因为他的妹妹,不开心的事情他做兄长的来应付就好了,他妹妹本就不该知道这些。 意图达成,安心了的宴烽给黎彦谦行了一礼道:“多谢兄长,这份情我记下了,至于苏太医那边,我会尽量补偿他的。” 苏溪亭没什么要紧,黎彦谦在阿漪心中的地位太重要,他的话对阿漪的作用很大,安抚住了他,那些不得见人的手段就翻篇了。 基本将黎文漪身边出现过的男人处理妥当之后,宴烽自以为高枕无忧了,而他此时尚不知道,他自以为搞定了的顾忱,托了他老师的关系,进了工部为官,正在跟他们卫尉寺经常打交道的工部里调查他的过往。 第四十二章 因黎文漪在黎府留宿,宴烽自然也是留下来了,黎文漪的闺房正如其人一样,清雅朴素。 宴烽微微皱眉,黎家素来节俭,他是知道的,可这满屋子的家当加起来都不值他送给阿漪的一支簪子?,黎彦谦未免小家子气了。 他的阿漪在寺庙里长大,不识人间富贵,以黎彦谦的倔脾气,是没有什么财力能让阿漪挥霍的。 宴烽拉着黎文漪的小手,她那双有细碎星光闪耀的眸子里全是他的身影,宴烽那空虚荒芜的心田如被春雨滋润,驱散寒冰,百花绽放。 “夫人今年的生辰已过,我一时疏忽,未曾赠礼,还请夫人给一个弥补机会,告诉我,你想要我送什么?” 想要知道一个人的喜好并不难,此时此刻,宴烽想要听黎文漪亲口说,他想要她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近到可以随意对他任性和撒娇的距离。 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开口了,没有他宴烽弄不到的东西。 黎文漪低头看着紧紧握着的,她夫君温暖白皙的手,鼓起勇气说道:“我能要夫君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吗?” 宴烽的笑意僵在嘴角,心口一紧,回道:“自然可以,你问,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她要了个不得了的东西,他什么都能给她,唯独这个给不了,如实相告,怎样的如实相告?如实二字是一把利剑,能斩断他和阿漪之间的关系,他是不会给的,永远不会给的。 “那砚台分明值一万两银子,为什么跟我说只值一百两?为什么要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这么贵重的东西是哪里来的?” 问出了憋了一下午的问题,黎文漪心里松快了许多,她并不是怀疑宴烽,他这么做是有他的理由的,只是她想不通,想不通原因。 她回到沣京总不过一两年的时间,沣京里头的规矩,大多数她都不明白,以前是无所谓的,她也不喜欢跟那些人来往,现在却不一样了,她是宴少卿的夫人,她要去了解那些规矩,去配合她的夫君,至少不能因为一无所知而给夫君添麻烦。 没有生气,没有质问,单纯地好奇,宴烽反而多添了一丝不安,将情绪发泄出来的事情就过去了,没有发泄出来的,事情就没有过去,被人骗了之后,怎会不怨,又怎会不气呢? 怨和气,可以隐藏,但不会消失,宴烽手中用力,握紧了黎文漪的手,没关系的,只要他不暴露,隐藏和掩埋起来的情绪就不会被勾起,过不去的是能被遗忘的。 “瞒着你,是担心你不同意,送珍贵的礼,是因为我抢走了黎兄最珍视的妹妹,我想补偿,砚台是我成年行冠礼时,父亲送的,它不及夫人半分,但也是我珍视的宝物。” 宴烽半真半假的说着,他行冠礼时,宴涯确实送了砚台,不过不是这方砚台罢了,他的私库里,价值不菲的砚台不少,要找出当年他父亲送的那方,还得费些功夫。 黎文漪点点头,他的顾虑也没错,要知道砚台那么贵,她是不会同意他送的,就算她勉强同意送了,兄长也是决计不肯收的。 “下回先和我商量,好不好,我并非泥古不化之人。”跟她夫君有关的事情,从第三人口中得知,倒觉着生分了夫妻情份。 “好。” 宴烽口头上答应了,他还是小瞧了黎彦谦,他不过是在黎彦谦吃长寿面时,装可怜说了句他生日时从未吃过长寿面,让阿漪心疼了,黎彦谦就将砚台的价格透露给阿漪了,说什么不计较了,黎彦谦分明是记着仇的。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了坦白的余地,他只能一直一直欺骗下去。 宴烽揽过黎文漪,她顺势靠在他的胸膛,佳人已入怀,心却实难安,他轻声问道:“如果我做坏事,也能跟你商量吗?” 回应他的是黎文漪充满信任的笑脸,她说:“你不会做坏事,我知道你的为人,也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宴烽低垂着眼,藏住眼中的不安,既然她相信,那他会让她继续相信下去的。 * 再一次被宴烽爽约了的徐漠心情相当不好,说好了有要事相商,结果宴烽跑到黎府给黎彦谦过生辰去了,正儿八经的大事反而丢到了一边,美色误人这话一点都没有说错,从遇上黎文漪开始,宴烽就无视他们之前定好的计划了,偏偏事情又少不了他宴烽,徐漠叹气的次数都变多了。 在宴府扑了个空,徐漠烦躁地在街巷巡逻,这事本用不着他来做,他就是心里烦,权当散心了。 谁知偏有不识相的来拦路,孟凡,跟他的嫡长兄关系不错的纨绔子弟,正拦在他跟前挑衅他。 “呦,这不是徐家那个扫把星吗,如今跟着宴大人出息了,见到我这个老朋友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了?” “滚!”徐漠不客气回道。 孟凡像是没看到徐漠脸色发黑,他一把拍上徐漠的肩膀,嘲讽道:“你可小心点,仔细你这个不详之人给宴少卿带去灾难,到时候惹恼了宴家,你现在的权势地位可都会保不住了。” 孟凡得意地看着徐漠被他气到面容狰狞的样子,一个曾经任他欺负的徐家庶子,如今竟然爬到他们头上去了,他徐漠有什么能耐,还不是靠着宴烽,徐漠迟早会有被他们重新踩在脚下的一天。 孟凡还没得意多久,一股大力直接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然后他就被盛怒的徐漠拖进了巷子里,他身边的护卫也都全被金吾卫拦下了。 “不详”二字,在徐漠这,是禁词,谁说了他饶不了谁。 孟凡被人拖着走,接触到地面的身体部位火辣辣地疼,徐漠一言不发,劈头就是一顿猛揍,打得孟凡痛苦地呻|吟着,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住手,朗朗乾坤之下,肆意殴打他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清脆带着怒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徐漠置若罔闻,一脚踢在倒地捂着头的人身上,怒容未消,他可不像宴烽,有人挑衅时,能不动声色维持形象,背后再整死人的那种,他没那么好的耐心,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 叶以霏呵止不住徐漠,脾性也上来了,再让他打下去,就可能出人命了,她挥出鞭子,直袭徐漠,长鞭挥空,背对着她的徐漠闪身躲过了她的攻击。 被人打断及其不爽的徐漠阴沉着脸,盯着坏他好事的人,“叶家大小姐,金吾卫办事,闲人回避。” “要办事就回你的金吾右仗院去办,在这种人迹稀少的巷子里打人,你在办什么事,你心里没数吗?” 敷衍之词,叶以霏根本不信,要不是她贪玩误了回家的时辰而抄小路,恐怕是没人能发现徐漠的恶行的。 徐漠对着叶以霏挑衅一笑,然后当着她的面,飞起一脚,地上躺着的孟凡被踢到墙壁上,撞到墙然后摔回到地上,孟凡凄厉地叫了几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徐漠双手抱胸,神情桀骜,来管他的闲事,也得有本事才行,不然是害人害己的。 “你,你……”叶以霏紧握长鞭,指节发白,指着徐漠的手微微颤抖,被气得整个人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简直是小人得志,小人嘴脸。 叶以霏拿着鞭子就冲向了徐漠,三五招后,就被徐漠夺了鞭子,压在墙上了,她随身的侍卫甚至没来得及上前帮忙。 叶以霏被压制住了,叶家侍卫自是急着救人的,徐漠冷眼扫过众人,轻蔑说道:“你家小姐在我手上,动一个试试。” “混账,还不快放开本小姐,我要去告你,要我爹去弹劾你,这事本小姐跟你没完了。”叶以霏气狠了。 “弹劾我,弹劾什么,弹劾我打人,还是弹劾我,……跟你有了肌肤之亲了?” 肌肤之亲四个字被徐漠说得很轻,几乎是贴着叶以霏的耳侧说的,只他们二人能听清楚。 叶以霏脸都气红了,她奋力挣扎,都被徐漠轻轻松松给按住了,徐漠等她挣扎到没力气了,才轻笑一声,“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管闲事?本长史就让大小姐涨涨见识,这世道究竟是什么样的。” 说完,徐漠松开了叶以霏,他走到孟凡前,将人一把拎起来,低声跟孟凡说了几句话,后冷笑道:“本长史打了你,人证物证都在,你就跟着叶家小姐去府衙告我,如何?” 孟凡已经被徐漠方才低声说的话给吓住了,脸白得跟纸一样,颤着声道:“不,不敢,跟徐大人无关,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本长史打你了吗?” 孟凡立马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是我没长眼,自己撞的。” “滚吧。” 孟凡如释重负,立马一瘸一拐地走了,要是早知道徐漠手里有他的把柄,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会去嘴贱挑事的。 徐漠得意地走到叶以霏身前,将她的鞭子奉还,笑道:“被打的苦主没了,大小姐要告的,就剩一件了,你要告吗?” 耳畔有细微的风动,徐漠知道那是什么,他并没有躲开,生生受了叶以霏的一巴掌。 叶以霏一把拿回鞭子,骂道:“小人,登徒子,你别得意,天理昭昭,总有治你的时候。” 叶以霏被气走后,徐漠的舌尖抵着口腔右侧,被扇巴掌的那边,有点刺痛但没有血腥味。 “啧,轻薄一回挨一巴掌,扯平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三章 从黎府回来之后,宴烽办起了正事,和徐漠一起去见了苏溪亭,他们暂时是合作的,目的却不一样,苏溪亭希望的是扳倒陶家,而宴烽想要的是顶替谢涛在皇帝身边的位置。 各有所图,也是各取所需,谈完了正事,苏溪亭终究是没能忍住,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事情来,“宴少卿,她开心吗?” 明知道宴烽是怎样的人,苏溪亭根本无法不去关注这个问题,遗憾也好,怨恨也罢,至少她要过得好才行,她过得开心,他的放弃才值得。 宴烽当即沉了脸,不虞道:“别人家的家事,不要瞎掺和,万一我让自家夫人伤心了,该来找我算账的也是黎彦谦,怎么也轮不上你的。” 宴烽看不惯黎彦谦在黎文漪心中的地位,可黎彦谦终究是黎文漪的兄长,是娘家人,而从他的阿漪开始姓黎的那一天起,苏溪亭就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什么幼年定过亲的,早就被人遗忘了,他要减轻黎彦谦对黎文漪的影响就是一件难事了,宴烽可不想在自家夫人的心中还有其他或特殊或印象深刻的男人存在。 苏溪亭愤愤不平,天意弄人,奈何有缘无分,他咬牙回道:“要不是十二年前的惨案,你才是那个外人,你不过是运气比我好,若公平相争,心思诡谲手段毒辣的你是入不了阿漪的眼的,你这个人跟君子半点不沾边。” “你该称呼宴夫人,阿漪不是你能叫的。”宴烽不喜苏溪亭亲昵地称呼他的夫人,更不喜苏溪亭说出的话,哪怕那些话是有几分符合实情的。 宴烽自己比谁都清楚了,黎文漪对他的感情是他骗来的,还是不怀好意地骗来的。 宴烽和苏溪亭争执不下,一旁的徐漠只好上前来阻止他们,都是同一阵营的,自己斗来斗去的,要是被别人钻了空子就得不偿失了,没遇到黎文漪前,这俩原本是一心都扑在他们的大计之上的,现在一个个的,心思全歪掉了。 徐漠劝道:“你们能不能消停点,别争风吃醋了,就算不看在我们的计划上,好歹也看在黎家小姐的安危上,好吗?咱们早一天成事,黎小姐的身份就早一天安全了,这总比你们的意气之争重要了吧。” 一个沉溺于温柔乡,一个伤春悲秋,办实事的就剩他了,现在盯着他们的人不少,他一个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应付得过来。 徐漠的这一番话,总算是让宴烽和苏溪亭认真了起来,不再相争了,苏溪亭也没再跟宴烽多待,就去办他的事情了。 他们跟苏溪亭合作不假,没有摆上明面的谋算也是不少的,徐漠正色道:“你最近频繁派人接近七皇子,金吾卫这边可是被人针对得很厉害,动作会不会太大了?” “不会,站队就要站彻底一点,不然别人怎么上套。”宴烽笑道,他是贪恋和阿漪相处的时光,但是这不代表他以前追求的他会放手,愉悦的事情,他是永远不嫌多的。 宴烽恢复了正常的,他所熟悉的样子,徐漠的心落到了实处,宴烽很冷静也花了心思在这上头,那问题就不会太大了,宴烽的手段如何,徐漠是最了解不过的。 不过,徐漠还是有一事想不明白,他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皇上属意的是七皇子?” 宴烽眯着眼,凤眼里有精光闪过,“除开皇上对夏昭仪的感情,七皇子是所有皇子里最有资质的,他没有外戚,但是跟我,也就是相当于跟宴家交情不浅,更重要的是,皇上以为他还有时间,能将七皇子培养起来。” 夏昭仪一死,皇上对她的感情不仅不会消亡,反而会愈加深厚,失去的才是最重要的,而七皇子是夏昭仪的儿子,皇上对夏昭仪的深爱和愧疚都会弥补到七皇子身上,而那个十来岁心思同样不浅的七皇子自然会把握住这个机会的。 “你不会很早之前就已经看上七皇子了吧?”徐漠隐隐觉得,兴许在夏昭仪还活着,不,在宴烽得知夏昭仪和皇帝之间的情感纠葛时,他就已经有了谋算了。 宴烽高深莫测笑了笑,没有回答徐漠的问题,而是跟他解释了七皇子的重要性,“我父亲和苏溪亭想要的是报仇,我们可不是他们报仇的工具,你我所求的是无上的权势和富贵,要他们和我们的目的不冲突,甚至为我所用,你不觉得七皇子是绝佳的选择吗?” 他父亲将他过继过来,是有什么企图,宴烽了然于胸,他并不在乎宴涯的利用,更贴切的说,他乐意被宴涯利用,只不过这种利用是相互的,他能得到的益处是比他父亲多得多。 徐漠挑眉,那确实是,只要不是跟黎文漪相关的事情,宴烽向来是说道做到的,而跟黎家相关的,不提也罢,都是反复无常,宴烽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情可不少了,要不是担心宴烽的小心眼,徐漠还真想笑话他当时信誓旦旦说不会对人家姑娘动心的那副样子。 * 宴烽在卫尉寺忙了好几日的公务,等到了休沐那日,打发下人,一律不见官场的同僚,就在家里陪着黎文漪吟诗作画,公事什么的,一概不管。 然而防住了公事,私事一时大意,没能挡住,沣京商人,宴烽和徐漠共同的好友,路君平上门来拜访了。 路君平是商人,之前忙着在各地做生意,近两日才回了沣京,宴烽不想见,可黎文漪听说来人是宴烽的好友,就唤人去招待客人了。 夫妻俩一起来见了路君平,没有事先跟路君平打过招呼,宴烽是不愿意他见阿漪的,但是宴烽又不想让黎文漪失望,在黎文漪明显想要了解他,了解他的交友时,拒绝的话,宴烽就说不出来了,也罢,见机行事好了,路君平又不是徐漠,不清楚他的实情。 路君平见到宴烽和黎文漪,带着热情和讨好的意思,在宴烽还没来得及开口前,就先送上了礼物,“没能赶上宴少卿成亲,是我的疏忽,这都的怨淮州发了大水耽误了行程,误了归期,这点小小心意,送给宴夫人,补上我的祝贺之礼。” 路君平的礼是一个锦盒,宴烽一看那大小就知道不太妙了,他成亲时收到的礼都是价值不菲的,以他的身份地位,上不了台面的礼就到不了他跟前,这倒没什么,但是他的阿漪不知道啊,就黎家那个样子,是从来不收礼的,他当着阿漪的面收了贵重的礼,岂不是落了黎彦谦的下乘? 更要命的是,路君平找什么借口不好,要说什么淮州发大水,百姓遭殃,他若无其事地收重礼,他的君子形象还要不要了? 宴烽抢在锦盒打开前正义凛然地说道:“路兄心意,我们夫妻二人心领了,既然淮州受灾,路兄不妨把这礼捐赠给受灾的百姓,百姓少受些苦,就是对我们最好的贺礼了。” 宴烽尽可能地往大义上扯,希望路君平能够会意。 然而宴烽的希望落空了,路君平见多了这种说辞,以为宴烽只是客气客气,稍作推诿,让大家面上都好看,就自作聪明地对黎文漪说道:“宴少卿体恤民众,着实让人动容,路某会以大人的名义给灾民捐银子的,可眼下这礼啊,却不是单送给宴少卿的,路某是为夫人准备的,这是一盒上好的珍珠,还请夫人笑纳。” 路君平打开锦盒,里头是满满一盒珍珠,每颗珍珠龙眼大小,色泽分明,饱满莹润,一看就是上上品。 饶是黎文漪再不懂这些,也明白眼前之礼很贵重,“如此厚礼,是不敢当,路公子收回去吧。” “厚礼?这跟我以前送的……” 路君平话未说完,就被宴烽凌厉的眼神震住,剩下的话咽回了喉咙,他好像好心办了坏事了?不就送个礼,以前送的也不少了,怎么今日?路君平忽然想起宴夫人是黎彦谦的妹妹,那个不近人情憎恶送礼的黎彦谦,呃,不会黎彦谦的妹妹也跟黎彦谦一个品性吧? 宴烽没想到路君平会这样不靠谱,他头皮都开始发麻了,收礼的事还能糊弄,这人最不该提的事淮州洪灾一事,他就担心阿漪会多想,现在说他跟路君平不熟还来得及吗? 第四十四章 “以前送的,你经常给夫君送礼吗?” 黎文漪敏锐地抓住了路君平的话,她是不想去怀疑宴烽的,可若是路君平真的经常给宴烽送礼的话,或许会有什么隐情,但是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官商勾结。 不怪黎文漪会这么想,黎彦谦是御史台的官员,弹劾的官员不在少数,官商勾结的情况,黎文漪也是听过不少的。 卫尉寺掌管武库署、武器署和守宫署,前两个暂且不论,守宫署是供应和掌管皇家和朝堂的各种祭祀、朝会、巡幸、宫廷陈设、宴会等各种事务的,供应王公贵族和百官的物品,涉及朝堂规制,从来都是花销不小的,这其中若有什么猫腻,牵扯的银钱绝不在少数。 黎文漪掌心有冷汗沁出,兄长说过,朝廷百官,经得起细查的没几个人,那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呢?是否如她印象中的那般,是公德与私德都无亏损之人。 她原是信誓旦旦地相信宴烽的,眼下这个叫路君平的人的到来,让她心中完美无缺的夫君有了一丝裂缝,黎文漪尚且不知这一丝的裂缝是她眼花的错觉,还是坍塌的前兆。 短短的一瞬,黎文漪心思百转,有一种恐慌在心头蔓延,她的夫君分明已经得到了她和她兄长的认可,按说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可恐慌的情愫半分也未曾消散。 宴烽暗道不妙,他抢在了路君平之前说了话,“路公子的确经常给我带些小礼物,路公子游南闯北,我对各地的民土风情很有兴致,因而常拜托路公子回京之时,带些各地的特产给我,有助于了解各地的物价和情况,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会回赠相当的礼物给路公子。” 宴烽可不敢让路君平随意说下去了,他的阿漪虽常年不在沣京,人却是聪明的,她身后又有黎彦谦,万一抓住些蛛丝马迹,就不敢保证黎彦谦能查出些什么来了。 宴烽忌讳黎彦谦,不单单是因为他是黎文漪的兄长,更是因为他是御史台铁面无私又能力出众的官员,以往他毫不顾忌地接近黎彦谦,是源于他能用黎文漪牵制黎彦谦,但是现在宴烽对黎文漪动了真情,宴烽有了十分珍惜的黎文漪,他和黎彦谦谁牵制谁,已经说不准了。 在黎文漪看不到的地方,路君平收到了宴烽的暗示,他立即配合道:“是,本来这次也是要给宴少卿带来淮州特产了,途中出了意外,丢了货物,恰逢宴少卿新婚,在下一时迷了心窍,忘了宴少卿不收黄白之物,送了不合时宜的礼物来,还望宴夫人不要怪罪才是。” 路君平存了好意来的,精心准备了上好的珍珠,来讨黎文漪的欢心,谁知这位宴夫人不同一般女子,是最难应付的那类人。 宴烽话中的意思,路君平是听出来了,宴少卿不想让宴夫人知道他们私底下这些事情,更不想让宴夫人的兄长黎侍御史知道这里头的门道,所以他开始尽全力配合宴烽,他的生意可是跟宴少卿息息相关的。 黎文漪板起了脸,整个人严肃无比,正色道:“往后不要送这种礼来了,朋友之间心意到了就好,我家夫君是正人君子,办事也是按朝廷律法规定行事,不能留下为他人诟病的话柄。” “是是是,宴夫人说的极是,在下往后一定注意。”路君平连声应道,宴少卿是不是正人君子,他也不敢说,但是他知道,连宴少卿都要哄着的宴夫人,他是绝对不违抗和得罪的。 黎文漪的面色缓和了,宴烽松了一口气,最近太过松懈了,今后跟他有来往的人,在见阿漪之前,一定要先敲打一番才行,路君平这种行径,再出现一次,当真就不妙了,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阿漪对他有任何的失望。 为了挽回形象,宴烽就和路君平谈论起了淮州水灾,路君平会意,也没有再说出任何让黎文漪不适的话来了,最后宴烽和路君平当着黎文漪的面,各自出了一万两银子,捐赠给淮州的灾民。 打发走了路君平,宴烽发现黎文漪还是有心事,他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方才路君平和他的说辞,让阿漪没有完全放下心来,这可不行,疑虑不立马打消掉,就会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决不可留下任何破绽来。 宴烽想了想,很快有了主意,他对黎文漪说道:“跟夫人成亲以来,生活太过美好,飘飘然而忘了正事了,我们院子里的开销是单独算的,不由府里管,我竟忘了将咱们院里的账本和我自己私库的账本以及钥匙交给夫人了,该罚,真该罚,请夫人降罪。” 宴烽有模有样地给黎文漪行了个大礼,把还在想事的黎文漪给逗乐了,笼罩在心头的乌云瞬间就消散了,她不该怀疑她的夫君的,看看,他就是坦坦荡荡的君子,账本这种极其隐蔽的东西,立马就交出来了,都不用她开口。 连私库的账本都毫不犹豫地给了,那就不可能会有什么问题了,黎文漪开始内疚了,她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夫君呢,那是沣京城里人人称赞的好官啊。 黎文漪一笑,危机就解除了,凤眼中才真正有了笑意,宴烽乘势又说道:“我朝中事忙,账本又不少,我让底下的人整理好,后日就交到夫人手里,往后啊,我主外,里头的事就全仰赖夫人了。” 两天的时间,足够他弄出没有破绽的账本了,再多调用一些暗卫,也能够弄出一个不会引起怀疑的私库来了,倒不是宴烽不愿意给黎文漪展示他真正的财力,而是他不能,哪怕他只展示十分之一,也能吓坏甚至吓跑黎文漪。 他要慎之又慎,不能露出马脚来,阿漪是他输不起也绝对不能输的存在。 “夫君就放心好了,我会尽全力做好的。”黎文漪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她还是见识少了些,他的夫君再怎么样也是京兆尹宴涯宴大人的儿子,比黎家的家底厚实多了,有不少家产也是正常的,她也要扭转心态才行,不能总因为夫君花银子比黎家多而心存疑虑的。 路君平来访得到小插曲应付过去了,宴烽跟黎文漪关系又拉近了不少,时间很多,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能成为阿漪心中最重要的人,能一点点挤掉黎彦谦的位置。 休沐日结束后的第一天,宴烽就私底下见了路君平,合作多年来,他头一回冲路君平发了火,最后还是徐漠给拉住了,平息了宴烽的怒气,而宴烽也开始将某些不能让黎文漪知道的人和事情转移到更加隐秘的场所去办。 今后所有出现在黎文漪跟前的,都必须是合理合法的,任何有损他形象的,一概都不许在他的阿漪跟前出现,宴烽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只余徐漠和宴烽两人单独相处了,徐漠又忍不住多管闲事了,“能一直瞒下去吗?嫂夫人身后可还有一个黎彦谦,他那边能搪塞过去吗?我觉得你是不是该慢慢地一点点给嫂夫人透露,让她接受真实的你,也好过你时时防备。” 不管宴烽是不行的,黎文漪是他的枕边人,饶是他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到滴水不露的,就照宴烽现在对黎文漪的这股在乎的劲,往后出了问题了,宴烽他铁定会闹得沸沸扬扬的,徐漠现在都已经快拦不住他了,一想到今后会出现的麻烦事,徐漠就头疼。 “不能说,我不能接受阿漪对我的失望。”从他以君子形象接近阿漪开始,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了,宴烽只能顺着这条道一直走下去,没有其他的选择。 遇事他是不肯轻易收手的,而他的阿漪,看着是温温和和的一人,其实骨子里固执到不行,这一点跟那个碍眼的黎彦谦一样,他早就没了选择了。 徐漠摊手,得,这可比他想的还要麻烦,只能再收敛些了,他大不了以后对黎彦谦客气些,能不跟他对着干就不跟他对着干,总之不要招惹黎家兄妹。 又过了一日,宴烽将处理妥当的假账本和新弄出来的私库钥匙交到了黎文漪的手上,他院子里的人也做了一番大的调动,调派到黎文漪身边的丫鬟多了一倍,其中不少还是他暗中培养的暗卫。 宴烽花费了不少心思,为的就是保证出现在黎文漪身边的人不会脱离他的掌控,他不允许有破坏他们夫妻感情的人或事的存在。 安置妥当了一切,这日,宴烽从卫尉寺处理完公务,一出卫尉寺,就让人给拦住了。 宴烽摆出一贯的温和态度,注视着眼前这位憔悴不堪的侯府千金,柔声道:“薛小姐遇到麻烦了?本官母亲跟薛家交情不浅,本官即刻派人送薛小姐去见我母亲。” 薛齐歌眼中泛着红丝,咬牙道:“我是来找你的。” “本官与本官夫人感情深厚,而薛小姐尚未成亲,单独相会,不合礼节,请容本官拒绝。” 薛齐歌不跟宴烽客气了,直接说道:“我来跟你谈晏家的事,不是沣京的宴家,是你出生的那个晏家。” 宴烽凤眼一沉,半阖着眼,掩盖住了眼底的杀意。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五章 宴烽在卫尉寺的议事厅内招待了薛齐歌,他温和的神情让薛齐歌逐渐放下了戒备。 薛齐歌略显紧张地拨弄着手里的茶盏,她父亲在大理寺受审,府里的日子不好过,以前上赶着来巴结她的人,如今一个个的,都躲得远远的。 她受够了这种鬼日子,迫切地想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去,她在大理寺的监狱里见过她父亲了,她来见宴烽也是她父亲的意思。 “宴少卿,你我相识都快十年了,我以前的确有任性的时候,但请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帮帮我父亲。”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是有恨过宴烽,可眼下只有这个人能救她们家了,她父亲贪墨皇上造陵寝的款项,皇上震怒,是不肯轻饶的,羽林军将军谢涛急着跟他们侯府撇清关系,就只剩宴烽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了。 宴烽叹气,他想见识一下,薛家手中握住了他的什么把柄,能让薛齐歌敢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原生的家庭。 “非是我不愿,而是此事已经由大理寺和御史台会同审理,我们卫尉寺无权干涉,薛小姐找本官也无济于事。” 既然薛齐歌见过安南侯了,她不可能不知道安南侯此等下场有他的推波助澜。 “哐当”,薛齐歌摔掉了手中的茶盏,指着宴烽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果然如她父亲所说的那般,是个无情无义的伪君子,温和的假象下全是狠辣,可笑她倾心他长达数年,竟一点也没看出他隐藏在骨子里的冷漠。 “宴烽,我们两家这样的交情,你算计我爹,你还是人不是人!” 宴烽面不改色,淡定地喝着茶,“这从何说起,薛小姐可不要血口喷人,安南侯贪墨不是本官指使的,本官也没收安南侯一分钱,要怪也怪不到本官头上来。” “我爹办理修陵墓一事时,你分明在场,当时你默不作声,事后你又跟黎彦谦揭露,好人全让你当了,名声也都让你得了,结果我父亲却身陷囫囵,你还敢说与你无关?” 她父亲跟她说的时候,她还不信来着,现在她明白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凤眼少年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不单是能力出众,更是心机出众,她看走了眼,以为他是一个有情义之人。 不,或许她早该明白的,薛齐歌暗恨着,她这么多年的接近和讨好,宴烽待她和待其他女子都是一样的态度,她就该明白,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把那些交情放在眼里的,她早该知道这个人是无心之人的。 薛齐歌愤恨的目光,伤不到宴烽一星半点,他没有必要去在乎一个已经衰败的安南侯府了,大理寺是按照流程审理安南侯,可不管大理寺的审查结果是如何的,安南侯府都注定要被抄家了,动谁的钱也不能动皇上的钱,尤其是皇上造陵寝的钱。 “幽州晏家,也就是生你的宴家,是怎么被灭家的,你不会以为没人知道真相吧。” 既然宴烽不留情面,那也别怪她不客气了,他宴烽对安南侯府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父亲手里也不是没有宴烽的把柄的。 薛齐歌从安南侯口中得知此幽州晏家被灭家的惨案时,心都惊了,也是听到这事后,她才彻底凉了对宴烽的心思。 宴烽嘴角的笑意未消,反而笑的愈加深了,他轻扣着椅子的扶手,说道:“薛小姐想救父亲的焦急心态,本官能谅解,但是如此胡言乱语,妄加诋毁,企图以散播谣言之法逼迫本官出手,实在令人失望,这种毫无根据和证据的谎言,难以取信,不攻自破,本官根本无须在意。” 当时到底年幼,做事不够谨慎,走漏了些许风声,才会让安南侯威胁上门来了,不过宴烽也不担心,都过去那么久了,即使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出来指证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倒打一耙,说他们是受安南侯指使来报复他的就可以了,毕竟谁会相信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筹划灭掉一个在幽州扎根几十年的宴家旁支。 薛齐歌愣住了,她没料到宴烽根本不在意,气急败坏道:“你别得意,我们手里有一个人证还有物证,你可别忘了,你收买那伙贼匪用的财物上可是还有宴家的标记的。” “晏家送出去得到礼一样有标记,本官若是没有记错,当年安南侯府和幽州宴家来往密切,有几件晏家标记的礼物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十一年前,宴烽得到宴涯的青睐之后,因为跟当地县令关系不错,通过县衙的人找到了隐藏在幽州附近劫掠的一窝贼匪,这是一窝朝廷屡次派人剿匪都没能铲除的土匪,宴烽便以晏家为诱饵,引这伙贼匪出山,利用贼匪灭掉晏家,然后再引着当年的幽州节度使也就是如今的兵部尚书叶世集一举歼灭了贼匪。 到底是十二三岁时做的事,地位权势都不够,无法对节度使直接下令,才会有漏网之鱼跑掉,漏网的小虾米,不老老实实地偏居一隅,谋求苟活,居然千里迢迢跑来送死,宴烽想不成全这种人也不行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安南侯府陷害你?”薛齐歌尖锐地吼道,宴烽怎么能厚脸皮到这种地步,人证物证都俱全了,他不仅无动于衷,还敢回过头来将事情推到他们安南侯府头上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好,我斗不过你,我认输,但是想必沣京城里那个极爱管闲事的黎彦谦肯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你娶的那个女人应该也会感兴趣的,你不是不怕吗,本小姐找他们说去,不要以为只有你能利用御史台的人。” 薛齐歌极其不喜欢黎家兄妹,可这种时候,黎家人却是最能派上用场的,最不讨人喜欢的一家人,是陷于危机时让人最先想到的,不得不说,当真讽刺极了。 宴烽终于动了,连虚假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他得承认,徐漠说的没错,阿漪成了他真正的弱点了,这么多年的算计,少有失手,如今自己却亲手将自己算计进去了,亲手给自己找了一个弱点,他竟是一点也不懊恼和后悔。 “你想要我怎么做?” 宴烽不说废话了,明白问薛齐歌,他没有耐心跟她周旋了,要了解的已经都了解的,薛齐歌的筹谋他都知道了,且让他看看薛齐歌打算用她的筹码来换什么,虽然他根本就没有要跟她交易的意思。 “我要你休了黎文漪,然后娶我。” 薛齐歌放下了对宴烽的感情,但是她信不过宴烽,谁知道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事后会不会再对付她们安南侯府,所以她要把宴烽跟安南侯府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也看出来了,以宴烽的手段,以后铁定是会飞黄腾达的,嫁给了他,以后她有的是荣华富贵。 宴烽沉思一会道:“我刚成亲不久,此事需要细细筹划,三日后,我给你一个妥善的法子,如何?” 三日不算久,在她能够接受的范围了,薛齐歌答应了,“我等着你风风光光地来娶我。” 得罪了皇上,她的婚事早就不好找了,有宴烽来娶她,她很快就会回到以前的日子去,她要叫那些轻视她的人好看。 薛齐歌离开卫尉寺后,宴烽当即黑了脸,拿他的夫人来威胁他,薛家人是活的不耐烦了,他将心腹唤进来,吩咐道:“处理掉两个人,本官要他们活不到明天。” 宴烽很少用简单粗暴的手段对付人,可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就要快刀斩乱麻了,他的夫人认为他是一个正人君子,那他就是,其他认为他不是或者试图证明他不是的人,就不该存在于沣京城里。 翌日,沣京城发生了两件跟安南侯府相关的大事,一件是大理寺监狱中的安南侯畏罪自杀了,另一件是安南侯府中的一个下人失足跌入池塘淹死了,另外还有一件安南侯府的小事,安南侯府的千金因父亲过世悲伤过度,一夜失声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安南侯一死,皇帝抄了安南侯的家,抄家抄出四百万两银子出来,皇上盛怒,将安南侯府一家罪名重的处斩罪名轻的流放边疆,至此,安南侯贪墨一案结案。 然而案子结了,不代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总有些实心眼的人不愿意轻率了事,想要清清楚楚地了解整个事件的脉络。 因此,黎彦谦亲自来了宴府,想要将心中的疑问弄明白。 为了黎文漪,宴烽在明面上对黎彦谦都是客客气气的,鉴于上回砚台一事,这次招待黎彦谦,宴烽谨慎地不用他平时喝的茶来招待黎彦谦,而是选择价值适当的茶叶来招待这个他并不想招待的客人。 “兄长前来,可有要事?” 黎彦谦喝了一口茶后说道:“安南侯一案已经了结,多亏了宴少卿,我是来替安州和安陆县的百姓来感谢宴少卿的大义的。” 宴烽回道:“分内之事,是我该做的,当不得兄长这一声谢。” 黎彦谦笑了笑,颇有些欣慰的意思,接着说道:“薛家小姐明日就要押送出京了,我听说她跟你有些交情,安南侯已伏诛,朝廷争斗跟她一个女子扯不上关系,你若想见她最后一面,我可以跟大理寺的人说说,毕竟此事是大理寺和御史台协同办理的。” “不必了,都是父辈的交情,男女大防,我跟薛借小姐并无私情。”宴烽连忙否认,以阿漪对黎彦谦的在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跑到前厅来见黎彦谦,他可不能留下任何话柄。 “哦,不熟啊,既然不熟,那安南侯死的前一天,薛齐歌为什么会去卫尉寺见你?” 这才是黎彦谦来找宴烽的原因,他不相信安南侯那种自私自利,视百姓如草芥的人会做出畏罪自杀的事情来。 宴烽:…… 大意了,被黎彦谦先头假惺惺的感谢给迷惑了,黎彦谦果然是极令人生厌之人。 第四十六章 黎彦谦是来套他的话的,这种无论以感情还是以金钱权势都无法稳住的人,着实让人伤脑筋,宴烽一开始接近黎彦谦是因为有了黎文漪作为保障,如今他的夫人倒成了黎彦谦随时来调查或怀疑他的保障了。 在原本设计好的一连串的谋算中,因为他对自家夫人动了真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宴烽不禁感叹,好好的一把带着刀鞘的剑,真成了一把双刃剑了。 “薛家小姐来找我,是从小……” 宴烽收住了话,他本意是想忽悠黎彦谦自己跟薛齐歌自幼相识,多少有些交情,薛齐歌才会上门来跟他求助,黎彦谦虽不一定会信,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说了谎。 然而黎文漪从外头进来了,宴烽认真起来,将显而易见的敷衍之词咽了下去,当着其他人的面,鬼话连篇都无所谓,只有在她面前,需要慎之又慎,连谎言也不能留下怀疑的种子来。 “是从小相识,她想利用我的把柄来威胁我为她父亲求情,我拒绝了她,她便怒气冲冲从卫尉寺走了。” 宴烽看向门口的黎文漪,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张了张嘴想对她说些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将目光重新放回了黎彦谦的身上,等着他的继续询问。 黎文漪轻轻走了进来,坐到了宴烽的身侧,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跟他一起等待黎彦谦的开口,因为她相信她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就算是把柄也是无伤大雅的,若是当真有过,她陪着他一起受罚补过就是了。 “什么把柄?” 黎彦谦咬牙问道,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妹妹毫不犹豫就走到宴烽那边去了,他好似是个外人,如果宴烽是个品性高洁的,他忍忍就过去了,但是越跟宴烽走得近,越发现此人不简单,隔着肚皮的那颗心,是红还是黑,黎彦谦拿不准了。 万一,那是颗黑心,他就要将自己妹妹从宴烽这潭泥沼中拉回来。 “当年徐漠要进金吾卫,被徐家人搅黄了,我去找了金吾卫上将军,希望他能再给徐漠一次考核的机会,结果安南侯误会了,以为我贿赂了上将军,上门那日,我确实是带了礼的,不过那礼物是我父亲从幽州带来的特产,托我给他的好友带点家乡的名产,以解乡愁,并非黄白之物。” 金吾卫上将军跟京兆尹宴涯是同乡,众所皆知,宴烽此番话也不算作假,经得起黎彦谦查核的。 至于把柄,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的把柄被他人所掌握,宴烽转向黎文漪,她满眼满眼的信赖和爱意,是他想永远留住的,把柄,是不可能存在的。 黎彦谦并未全信,是非真假,一查便知,他从宴府离开前,拉着黎文漪说了几句话,宴烽未曾听到黎彦谦说了什么,不过他大概能猜出来,无非就是要他的夫人多留意他,不要太过信他。 出现在他夫人身边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千方百计来破坏他们夫妻感情的,只是他们小瞧他宴烽了,待在阿漪身边的人是他,能动摇她心意的也是他。 宴烽笑意盈盈地跟在黎文漪身后送走了黎彦谦,回到院子后,他拉着黎文漪的手,温柔小意地问道:“兄长跟夫人说了什么悄悄话?可否说与为夫听?” 黎文漪不知如何说才好,一边是敬爱的兄长,一边是爱慕的夫君,最不希望他们之间有成见的就是她了,兄长叮嘱她要注意她夫君的话,黎文漪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又不擅长说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黎文漪的样子证实了宴烽的猜想,他撩起黎文漪耳边的碎发,安抚她道:“夫人的为难之处,我自是懂得,这不怪兄长,他是御史台的官员,纠察弹劾官员是他的职责,我为朝廷官员,受兄长监督是理所当然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夫人不必忧心。” 十多年的兄妹之情,不是他能轻易动摇的,宴烽不会在黎文漪面前诋毁黎彦谦,他会“深明大义”,甚至“受委屈”,在言语和行动上退一步,实际上是在他夫人的心里进了一步的,一步步的前进,让阿漪的心里全都是他,一丁点的位置,他都不想留给其他人。 果然,黎文漪心疼地握着宴烽的手,兄长没有做错,她的夫君也没有做错,大家都没有错的情况下,总需要有人退一步的,如果没有她,夫君会因为被质疑而和兄长据理力争甚至两人大吵一场的,可是有了她,夫君顾忌她的立场,不光非常配合兄长的问话,还反过来安慰她,黎文漪触动非常。 “辛苦夫君了,我会一直相信你的。” 凤眼弯弯,溢出了深情,隐藏了偏执和黑暗。 宴烽靠在黎文漪的肩头,轻笑道:“我做的这么好,能不能得夫人的赏?” “夫君想要什么?” 宴烽贴近黎文漪的耳侧,低语了几句,而后看着黎文漪耳尖的绯红蔓延到脸上,煞是好看。 黎文漪娇嗔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同意了宴烽想要的赏。 宴烽双臂收紧,将人揽入怀中,畅快地笑出了声,羞得怀中人用粉拳轻锤了他一下,才让宴烽有所收敛。 他陷入了温柔乡之中,每一天都比前一天陷得更深,他想永远留在其中,又害怕这份独属于他的温柔乡,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离他而去。 宴烽想要困住黎文漪,又不能让黎文漪察觉自己被困住了,要用足够大的地方和足够谨慎的心,一点点编织成网,将她一辈子都困在他的身边。 * 大理寺的监牢中,血腥味和汗臭味混合,人在这里待上一会,便会被这股腐臭的味道沾染,久久不散。 薛齐歌已经在牢里待了不少日子了,来这里看她的,除了她一直要对付的黎文漪的兄长,再无其他人前来。 墙倒众人推,安南侯府落到如今,已无东山再起的机会了,风光无二的生活和荣耀的地位,与她再无相干。 薛齐歌难受地蜷缩在角落里,话也说不出来了,再无以往的盛气凌人,她低垂着头,全是懊恼和恨意,她恨,恨自己愚蠢,恨宴烽心狠手辣,她的一生都毁了,她也不会让宴烽好过,等过会黎彦谦来牢里,她要将她父亲告知她的一切都说给黎彦谦知道。 她要活下去,活下去看黎彦谦大义灭亲,宴烽夫妻反目以及他身败名裂,这是她唯一的动力了。 一双狱卒的靴子停在薛齐歌的跟前,她嗓子坏了,说不出话来,随手抓了一颗石子,扔向来人,要将人赶走,她不想理会这种小喽啰。 石子丢出去,人并没有走,反而蹲下身来,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是熟悉到她化成灰也忘不了的声音,薛齐歌猛然抬头,见到了狱卒打扮的宴烽,薛齐歌只道不妙,将牢门拉的哐哐作响,企图唤起其他狱卒的注意。 宴烽不拦着她,任她拉扯着铁锁,直到薛齐歌耗尽力气,无人理睬,自动放弃,他才不急不缓地说道:“牢头是我的人,我不让他放人进来,任你闹腾也不会有人来。” 薛齐歌贴着墙根,惊慌失措的样子显然取悦了宴烽,他继续说道:“黎彦谦现在没功夫,要晚上才会来监牢,反正时间还早,不如你先同我聊聊?” 宴烽脸上的笑意,让薛齐歌更加害怕,她知道他做的坏事,他来这里无非是警告或者杀人灭口,薛齐歌恨不得有多远离他多远。 “别怕,我来,是跟你聊聊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能和谈是最好的了。” 薛齐歌别过脸,不想理会宴烽,血海深仇,哪有什么和谈。 “薛小姐刚烈,孑然一身,已然不惧一切,但本官仍然希望薛小姐好好考虑一下,要知道,不管流放路上,还是流放的目的地,都有本官的人,本官若不让你死,你就能长命百岁,受尽苦难的长命百岁。” “受尽苦难”二字,宴烽咬的十分重,在薛齐歌惊恐地看向他时,宴烽背着狭窄的监牢窗口,挡住了光,他的影子照在薛齐歌身上,逆着光的人,温和的笑,凤眼里却是化不去的寒冰,很是渗人。 薛齐歌不想跟这人同处一室,可她逃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像魔鬼一样,想要吞噬她的一切。 “这儿处处是本官的人,你写了什么话给黎彦谦,本官都能知道,薛小姐如若想漫漫余生没有双手的话,大可向黎彦谦知无不言。” 薛齐歌闻言扑上前,想要跟宴烽同归于尽,还未碰到宴烽的衣角,被黑影处出现的暗卫给拦住了,她目眦尽裂,却又无可奈何。 宴烽挥退了暗卫,俯视着薛齐歌,“该如何做,你该有数了。” 说完,宴烽就离开了大理寺的牢狱,黎彦谦护不住她,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宴烽从大理寺的后门离开,离开时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人在角落处注视着他的举动,等宴烽走远了,角落里的那人才朝探花府的方向走去。 第四十七章 黎文漪嫁入宴府已经快两个月了,宴府的生活比她预想中的舒适,宴府中除了宴夫人之外,其他人都对她很和气,宴夫人偶尔也会为难她,但是事情很快就会被摆平,根据黎文漪的观察,阻止宴夫人故意针对她的,不仅有她夫君的帮助,还有她的公公,宴涯宴大人。 黎文漪也注意到了,宴烽和晏家的关系并不如传闻中的和谐,他们之间的相处不像亲人,她有想过兴许是她夫君是过继来的,他和晏家众人之间有隔阂。 不过,宴涯宴大人待她的态度比待她夫君还亲近,让她很是费解,黎文漪想不出原由,只能认为是宴涯宴大人不善处理父子关系,其实是很关心她夫君,所以才会待她好的。 如今的生活很幸福,幸福得像是虚幻一样,黎文漪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黎文漪放下手中的账本,那是她夫君私库的账本,她揉了揉额角,不知道其他人家过继的儿子和长辈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她家夫君和宴府的关系到底正不正常? 明明是住在同一座府邸里,她们院子里的用度全是从她夫君的私库出的,这就好比她们和晏家人是住在宴府的两家人似的。 她将账本阖上,夫君是信赖她,她问了一句,账本和私库钥匙就送来了,底下人做事都很踏实,她夫君私库中的物品和账本都能对上,一丝纰漏也没有,其他的私产也都对得上,从她接手管理宴烽的私产之后,底下人没有一个阳奉阴违或欺负她年轻不知事的,并不说这不好,这很好,太好了,好过了头,她嫁入宴府,一件关于宴府的烦心事都没有,好到让黎文漪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一场美梦了。 窗外阳光正好,外头院子里是忙碌着的下人们,黎文漪随意看了几眼,心生疑惑,她将青萝唤了进来。 “院子里换了人了?我记得刚嫁进来之时,见到的不是这些人?” 说起这个,她才恍然意识到,她身边的下人们好像跟她刚进入宴家见到的人大有出入,也没听到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换了不少人了? “我问过管家了,他说是咱们家宴少卿换的,宴少卿说了,以前那些人是按照宴府的规矩培养了,不适合伺候小姐,就换了一批合适的人来。” 青萝是替自家小姐高兴了,她们家宴少卿是极好的人,处处为小姐着想,又体贴又温柔,怪不得以前那么多的世家小姐想要嫁给他。 “那也不必连扫地的人都换了。”黎文漪记性不错,见过几次的人就算过了一两个月了,要记住还是轻而易举的,现在院子里做杂扫的,不是之前的人了。 青萝没多想,随口回道:“或许是扫地的人调去做别的了,又或许是不在宴府干了,这些小事,管家都会处理好的,小姐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是担心,是好奇罢了。” 府里一切都顺意,没有到需要担心的地步,黎文漪是看到换人了,多加留意了几分。 主仆二人说着话,管家来报,叶家叶以霏来拜访她了。 因宴烽忙于公事,暂未归家,唐月璇便按照命令寸步不离地跟着黎文漪。 叶以霏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一进来就拉着黎文漪打量,看样子是过不得错,笑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以前就听说宴夫人不好相处,还担心你会受欺负。” 相见好友,黎文漪很高兴,她在沣京城里就这么一个好友,“宴家人都很好相处,你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很好,你呢,最近好吗?” 叶以霏大大咧咧地坐下了,她皱着眉,叹气回道:“不太好,遇上了一个小人,我还总斗不过他,可憋屈了。” “什么人如此可恶,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就是那个金吾卫的徐漠,说起来,你应该也认识,他跟你家宴少卿关系很不错,你可要小心点,别让徐漠带坏了你家宴少卿。” 说起这个,叶以霏就气得牙痒痒的,她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洋洋得意的小人,不讲道理又打他不过,只能任他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她如今一见到徐漠,心里就不爽。 黎文漪认识徐漠有些日子了,金吾卫的长史怎么也不像是叶以霏说的那样,莫非是有什么误会?她总归不相信跟自家夫君来往密切的人会是坏人。 “我见过徐长史多次了,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或者你和徐长史之间有误解?” “什么误解,我亲眼看见……唉,算了,算了,不说他了,你往后多留个心眼就是了。” 叶以霏本来想把之前徐漠当着她的面打人还轻薄人的坏事都说给黎文漪听,可这事她吃了大亏了,说出来面上无光,而且宴烽跟徐漠称兄道弟的,那天的事除了她家下人,也没有别的证据了,万一这事闹得人家夫妻不和也不好。 其实她后来也跟她爹爹说起过此事,她爹要她不要管这些闲事,就不了了之,叶以霏就越发对徐漠生气了,更不要说她后来找人去调查徐漠,手下人全被徐漠亲自送回来,他还在自己面前炫耀的事情了。 那股得意的劲,想想就让人生气,叶以霏今日来,目的就是为了提醒黎文漪,让她不要被人骗了,然而到底是她冲动了,手头上没有证据,怎么说都不太合适了,且文漪嫁进宴府也不久,为了外人的事跟宴少卿吵起来了,也不是个事。 黎文漪笑了笑,亲手给叶以霏上了茶,宽慰她道:“我知你是为我好,以后我留心就是来,来,喝茶,喝完茶就不气了,气坏了岂不是便宜了徐长史了。” 这话在理,她越生气,徐漠定然更得意,叶以霏接过茶盏,她才不要为了徐漠那种小人气坏了她自己。 叶以霏轻抿了一口茶,咦了一声:“这不是蒙顶贡茶吗?前一阵皇后娘娘设宴,就是以此茶待客,听闻今岁收成不好,皇后娘娘都只得了半斤,你居然用此茶招待我,真是有心了。” 叶以霏乐呵呵地喝着茶,却不知道她说出的话怎样震撼到了黎文漪,黎文漪想起之前宴烽轻描淡写地将那一大包茶叶交给她,还说那茶不错,若是她喜欢往后便再带些回来,而他带回来的那包怎么看也不止半斤。 黎文漪怔楞着,半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当真是贡茶,你没有弄错了?” “你不知道?”这下轮到叶以霏疑惑了,就算黎文漪之前不在沣京,不认识这茶,可宴少卿肯定认识,他什么都不说就将别人千金难得的茶交给文漪了,还任她祸祸? “你家宴少卿对你真不错,这么名贵的茶说给你就给你了。” 叶以霏望向着黎文漪,然后又发现了新奇玩意,她绕着黎文漪走了几圈,还啧啧了好几声,把黎文漪都弄糊涂了。 “以霏,这又是怎么了,我哪里不对吗?” “倒没有哪里不对,只是感慨宴少卿真舍得为你花银子,你头上这套点翠海棠花头面少说都要好几万两银子了,看来你的确在晏府过得不错。” 沣京城人人皆知黎家父子清廉,以黎家的家底是用不起这么珍贵的首饰的,叶以霏清楚这是宴少卿为黎文漪置办的。 黎文漪闻言,脸色一白,她最先想到的不是宴烽多么舍得为她花银子,而是这些东西,不管是贡茶还是她的头面,账本上都没有记账,以往她以为这些东西不值多少银子没放在心上,但是价值几万两银子的物品在账本上没有记录,那她的夫君交给她的所谓的账本和能对上帐的私库是怎么回事? 有些事不能细想,一细想会惊出人一声冷汗来,黎文漪慌到不行,顾不得其他,重新拿起账本开始对账了。 * 卫尉寺中,宴烽正和徐漠议事,他们的人刚“无意”中透露给羽林军谢涛两个消息,一个是皇帝身体快不行了,二是皇帝属意七皇子,而七皇子信赖宴烽,谢涛与宴烽面和心不和,以此诱导谢涛的下一步动作。 宴烽正和徐漠商讨他们的计划,宴府的暗卫匆匆赶来,将叶以霏和黎文漪的对话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宴烽听。 宴烽听完之后,推迟了和徐漠的议事,沉着脸就要往外走,徐漠抢先一步拦住了宴烽。 “你这是何意?”宴烽不悦地看着徐漠。 徐漠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好生跟他商量:“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叶大小姐一般计较了,她又不是故意的。” 对上黎小姐,宴烽总会有办法应付过去的,徐漠就担心宴烽会迁怒叶以霏,叶家大小姐凶巴巴的,但也有趣得紧,他一个人欺负就够了。 凤眼紧盯着徐漠,良久之后宴烽才回道:“管好她,下不为例。” 说完,他急匆匆地赶回家去了,他是不会让他的夫人对他失望的。 第四十八章 宴烽急匆匆赶至家中,到家时,叶以霏已经离开了,他心中不安,收敛了神色,将焦急和慌张用微笑掩盖,缓步朝他们的院子而去。 一进内室,就见黎文漪呆坐在桌子旁,桌上摆放着他送的首饰和之前交给她的账本。 宴烽摆手制止了青萝提醒黎文漪,自己悄声走到黎文漪身后。 “夫人整日里盯着这些个账本的,倒是冷落了我,为夫可要吃味了。” 宴烽轻揽着黎文漪,轻声低语,不见一丝慌乱与心虚,好似他没有看到摆在桌上的那一堆首饰和账本,又好似他分明看见了却没有当做一回事。 黎文漪抬头,黑眸凝视着凤眼,良久后,轻叹一声,每每当她要怀疑自家夫君时,他总是坦坦荡荡地出现在她面前,如此地神色自若,把她衬托得像个无理取闹之人一般。 “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夫君清楚吗?” 有怀疑总是要问清楚的,他既然坦坦荡荡,应该也是不惧她刨根问底的。 揽着黎文漪的手微微用力,宴烽面不改色,笑道:“夫人说笑了,经我之手送给夫人的,岂有不清楚之理。” 含笑的镇定面容,黎文漪从宴烽身上感受不到谎言被拆穿的窘迫,她甚至迟疑了,迟疑要不要继续再追问下去,可她还是坚决地问了下去,试图消除心中的异样。 “为何账本中没有记录,你送给我的大部分的穿戴用品都没有记录在账本里,我还能相信你交到我手里的账本吗?” 黑眸死死盯着宴烽,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的情绪变动。 宴烽松开手,坐到黎文漪的身侧,不答反问道:“夫人不信我?” “非是不信,而是不和常理之处,夫君总要给个解释。” “我若解释了,你是否全然信任?” “符合常理,我自是信的。” 黎文漪愿意相信宴烽,然而心中萦绕的那股说不出的违和的情绪,促使她追根究底,哪怕会让她的夫君心生不满,她也只能追问下去。 凤眼里含着笑,宴烽的心却是一点点地下沉,从来傲气十足的他终于愿意承认自己失策了,他一开始就不该用欺骗的手段去接近她,本来有更好更稳当的办法的,可他为了尽早辖制住黎彦谦,做出了眼下看来是下下策的方法。 不明智的手段换来了如今无法再回头的局面,他能感知到,黎文漪对他的信任产生了动摇,而他也深知,一旦裂痕变多,再好的缝补手段,也终有超过缝补界限的时候,到那时,他该怎么办? 未来令人忧心不安,目下又丞待解决,宴烽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从一开始就是空中楼阁,便再无落入踏实的土地的机会了。 “未入我的私账的原因,是因为夫人身上的用度和皇上赏赐下来的东西是入府中的帐的,所以在我们这没有记录,在府里的公账里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夫人若是对我生疑,着人将管家叫来,一问便知。” 宴烽一回府就知会了宴府管家,不怕黎文漪问。 黎文漪不解:“为何我的用度走府里的公账?” 分明院中的一切都是她夫君自己掏银子的,为何会特殊对待于她?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宴烽半真半假地回道:“你我本是宴家人,有例银可领,父亲他又很欣赏你,因这两个缘由,我父子二人商议,我们院中的例银每月不再支取,换取由府里提供夫人的一切用度。” 宴烽的解释让黎文漪更加迷惑了,她因何受公公如此厚待,情理之上,无法说通,然而公公待她确实是不错的,夫君的说法有据可循。 她继续问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做此决定?公公他似乎对我太好了?” “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 “谁?” “父亲的挚爱。”宴烽凝视着黎文漪的面容,思绪有些漂离。 原来如此,宴夫人跟她可没有相似之处,那便是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了,公公带着这份遗憾,才会想弥补到她身上,以寻慰藉吗? 不知那位与她长相相似的女子,如今在何处,黎文漪不禁好奇道:“公公与那女子因何不能圆满?” “那女子家因获重罪而被满门抄斩。” 黎文漪唏嘘不已:“真是可怜人。”不管那家人所犯何罪,祸及家中无辜子女,总让黎文漪觉得,朝廷法度有不完善之处。 宴烽一直注意着黎文漪,见她只是伤感,并未意识到什么,才松了一口气,被她遗忘的过往,愿她永远没有想起来的那一天。 要不是叶以霏的多嘴,逼他至此,他根本就不愿意谈及任何有关韩家之事。 宴烽紧握着黎文漪的手,用极其严肃认真的语气说道:“如若是我,用尽手段,定护你周全。” 以往到手的权势名利,欢愉只存片刻,如今手中紧握之人,能带给他永恒的满足,他绝无放手的可能,谁若来夺,谁来灭谁,哪怕是至高无上的天子。 郑重的话,认真的人,黎文漪怔住了,她第一次从那双凤眼里看到了深沉,看到了不符合他君子之风的眼神,即使只存了一瞬,也足够在她的心里烙上痕迹,让她无暇再关注什么账本了。 她伸出手,抚上宴烽的眼睛,这双顶顶好看的凤眼,从看到的第一眼起,便叫她忘不了了,她仔细端详着,恢复清澈明亮的眼,已无深沉,却让她越来越看不明白,也摸不清深浅了,难不成是她对宴烽的感情太深,沉溺其中而无法判断了吗? “怎么了,我有何不妥之处,让夫人一脸疑惑?” 黎文漪摇头,挥散了杂乱纷扰的思绪,回道:“没有,我不过是觉得夫君的眼睛生的极好,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 宴烽拉住黎文漪将要收回的手,他手下用力,将黎文漪整个人拥入怀中,凤眼弯弯,低哑着嗓音,诱惑道:“靠近些看,是不是更好看了?” 没有女子能抗拒这样的宴少卿,黎文漪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 第二日,徐漠见到了神清气爽的宴烽,他用手肘戳了戳宴烽,揶揄道:“不愧是宴少卿,危机一下就化解了,得心应手,不费吹灰之力,要不也教教我,说不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宴烽不耐烦地推开了往他身边凑的徐漠,冷笑道:“想学?你有夫人吗?怎么,你打算到叶家去提亲?” 叶以霏给他惹了大麻烦,碍于徐漠,他的气都没撒出去。 徐漠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我是开玩笑的,我对叶家大小姐没有那种想法,莫坏了人家的清誉。”他不过是担心宴烽下手没有轻重罢了。 “那我就毋须客气了。” “别。”徐漠急道,“你好歹看在嫂夫人和叶大人的面子上,放过叶小姐一回吧,她只是一时失言而已。” 宴烽不客气地回敬徐漠:“这就是你说的不感兴趣?” 徐漠只好承认:“好,我有兴趣,有很大的兴趣,别揪着这事不放了,我们谈正事,谈正事。” 窘迫的徐漠完全忘了,是谁挑的头,谈起风花雪月之事来的。 二人这才收起了玩笑话,回到正事上来,他们和苏溪亭的合作很顺利,已经成功放出了皇帝病重命不久矣的消息出来,宴烽和七皇子常恒愈发受皇帝的宠信,某些人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要咬住鱼钩了。 宴烽眯着眼,盘算着他们的行动,“算算日子,谢涛应该跟陶家人接触过了。” “没错,据探子回报,他们前日已有会面。”徐漠翘着二郎腿,喝着上好的茶,笑道:“谢涛以为他做的隐秘,殊不知他的御林军并非铁桶一块,皇帝的亲信和有资格竞选太子的皇子会面,一旦被皇上知道了,那就惨咯。” 徐漠幸灾乐祸,能和他们金吾卫一比的,唯有羽林军,而羽林军是隶属于皇帝的,因而总是压金吾卫一头,他看羽林军不顺眼很久了。 徐漠心情甚好,问道:“你是怎么预料到,谢涛听到皇帝病危的消息就会去找陶家人的?” “他需要退路。”共事多年,宴烽早就看穿了谢涛,谢涛能多年被皇上信任,无非就是他的谨慎和听话,这么多年来,他替皇帝干过无数的脏活,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即使谢涛本人不怕,可他家中还有一大家子人,他能不顾及吗? “皇上一旦殁了,有能力争取大位的,唯有皇后的大皇子和我们支持的七皇子,我跟谢涛一直明争暗斗,面和心不和,继位人若是七皇子,谢涛知道我不会放过他的,而大皇子那边,虽然他也得罪过,但是他手里还有个可以用来谈判的崔安成,说不准能保住他现在所有的一切,当然,前提是皇帝真的病重了。” 除掉了谢涛,他宴烽就是皇帝身边最受信赖的,一步步筹谋下去,要不了多久了,他心爱的女人就再也不用处于危险之中了,而他也将手握权势,呼风唤雨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九章 不日,朝堂上就有了动作,羽林军大将军谢涛因病免去官职,皇后的父亲陶丞相告老还乡,大皇子因沉迷酒色被皇帝训斥,朝野一时默然,谁也不敢对此事妄加多嘴。 羽林军的统帅换了人之后,宴烽春风得意,皇帝身边最受信赖的亲信是他了,沣京城里上赶着来巴结他的人不少,他却一改之前和善待人、从不轻易下人面子的态度,上门来送礼的,宴烽一个都没见。 一来是发生过路君平送礼被黎文漪抓个正着的事,宴烽还记着,这些来巴结的人一个都不能出现在黎文漪面前,不然不知道要捅出他多少黑历史来,二来他是明确支持七皇子的,刚出了大皇子结党营私一事,太过张扬难保不会引起皇帝的多想。 众人眼中低调谦和的卫尉寺少卿,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每日除了在卫尉寺办差就是回府,多余的人情来往一概没有,倒让不少人心中不安。 宴烽按兵不动,徐漠坐不住了,底下好多人可都是在等着他们的宴少卿表态,此等境遇,可正是七皇子发挥的好时机。 “什么都不做,真不像你的作风,还是说你心里又有了什么谋算不成?” 徐漠沉不住气了,此消彼长,大皇子一派削弱,正是他们崛起的好时候,不趁此招揽人心,更待何时? 宴烽放下手中的公文,自信一笑说道:“急什么,七皇子尚且年幼,皇上也还有些日子,让失去陶丞相这个主心骨的大皇子一派而急中生乱,跟皇上的势力相互损耗,我们坐收渔利不好吗?” 徐漠并不太同意宴烽的说法:“大皇子他们乱起来,对付的不是皇上,对付的是我们,转攻为守,陷入被动,你以往从不是这种行事风格的。” 宴烽没有回答,只重新拿起了公文,徐漠好似想到了些什么,他撇了撇嘴,无奈道:“你该不会是怕我们动作被嫂夫人知悉吧?” 宴烽从公文中抬眼,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徐漠已经明白了,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按兵不动的,娘的,他就知道,黎文漪对宴烽的影响过大了,大到影响了他们的大业了。 “宴烽你清醒点,我们上面下面,都有一帮子人跟着你干,根本不可能收得了手的,一旦败了,别说你我,连嫂夫人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开玩笑,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不漏风的墙,他们以前做的那些事之所以没有被揭露出来,是因为知情人都绑上了他们这艘大船,他们手中的权势要是不在了,以往的桩桩件件都会被抖出来的,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你过于忧心了,又不是放弃了,只不过是用更稳妥低调的办法罢了,君心不可测,我们占优即可,优势过大,就是在步大皇子的后尘,你且安心,也让其他人安心,相信我,他们该得的一分也不会少。” 要缓时还是该缓,更不要说宴烽不想在没有万全之策之前,惊扰到御史台,若是让他夫人听到什么风声,对他生厌了,他才是血本无亏了。 徐漠勉强接受了宴烽的说法,他从不怀疑宴烽的能力,可有了黎文漪这么大的一个弱点,万一被其他人抓住了,他都不敢想会发生些什么,宴烽要是闹气脾气来,怎么都不会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要不还是多派些金吾卫去保护黎文漪好了,谁出事她都不能出事,不然真的可能他们这么多年来的谋划功亏一篑的。 徐漠心里腹诽着,宴烽最开始还说什么虚假的弱点,这他娘的是已经不是弱点,而是死穴是逆鳞了,当初就不该信宴烽的鬼话,见鬼的不动心,宴烽的心都挂在人家身上了,他真傻,当时他就该制止的,悔不当初啊。 徐漠不痛快,气道:“我劝你趁早跟嫂夫人坦白,不然那些原本送给你的礼,就要在我府上堆一辈子,我有言在先,你如果长时间不来取,我可就自用了。” “可以,都送你了也无妨。” 宴烽毫不在意,他不缺钱,前两天的账本那事才刚过去,再凭空出现些价值不菲的东西,他都不好编借口了,索性都送给徐漠省事,好歹让这风波早日平静。 徐漠阴阳怪气地回道:“那本长史发财了,宴少卿一辈子不坦白,本长史就可以平白无故地收一辈子礼了,几百辈子不愁吃穿了。” 宴烽真要一辈子骗下去,他以后的麻烦事还多得是,关于黎文漪,宴烽说的任何事,都不怎么靠谱了,说什么骗一辈子不难,徐漠嗤之以鼻,就宴烽这缝缝补补的劲,露馅是迟早的事,等黎文漪自己发现了,事情就过不去了。 不过很明显,宴烽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坦白是不会坦白的了,徐漠只盼着黎文漪晚点发现,至少要等到他们成功的时候再发现。 * 夜深人静,谢府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谢涛惊慌又恭敬地秘密会见了这位宫里头来的贵客。 灯火通明的室内,谢涛看着客人所带来的御酒,仿若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他一脸绝望,面色惨白地望向来人,哆嗦着声音道:“这,这是圣上的意思?” “谢将军多年来劳苦功高,陛下让咱家转达圣意,陛下记着将军的功劳,定会厚待将军的家人。” 闻言,谢涛脸上再无一丝血色,他知道的太多了,也为皇上做过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了,不再被信任,他就没了活路,他早就知道了,不过是心存一点侥幸,期盼着皇帝等记着少年时的情谊,能记着他几十年以来的忠心不二。 可他终究是失望了,谢涛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杯小小的御酒,为了家人,至少家人能好生活下去,酒杯碰到嘴角,谢涛停下了动作,他太不甘心了,既然非死不可,他总要留下些麻烦,才好消去点怨气。 “臣蒙天恩,感激不尽,临终有一事,还请公公转达给陛下。” “将军请说。” 谢涛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说道:“宴少卿的夫人贤良淑德,堪为世家夫人的典范,陛下不妨一见。” 说完,谢涛将手中的御酒一饮而尽,他死了,也是不会让皇上和宴烽好受的,无论他们谁输谁赢,黄泉路,总要有人来陪他。 第五十章 紫宸殿内,龙涎香中夹杂着药香,间或传来几声轻咳,宴烽低垂着眼,缓步进入,尽显恭敬之态。 “臣恭请圣安。” 上头唯有奏折翻阅之声,对宴烽的请安置若罔闻,宴烽微低着头,屈膝而跪,皇帝在警告他,他恭顺的外表藏住了翻涌而上的凶狠。 昨日皇后设宴邀请京中权贵人家的贵妇们,他以黎文漪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皇后的邀请,当年韩家之事,陶家是主谋,他是不可能让皇后见到自家夫人的。 本以为发难的是皇后,没想到竟是皇帝的主意,一旦皇帝对他失去了信任,他就是下一个谢涛,七皇子和他身后那些人都会被牵连进来。 措手不及的意外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危机正在逼近,宴烽享受着这种刺激的感觉,越是超出计划外的难题越让他兴奋,但是比起以前的兴奋,这次他多了担心,更不可思议的是担心居然占了他大部分的神思。 他担心黎文漪的安危,担心失去,一向以掠夺为乐的人,终于体会到了被掠夺者的心慌和担忧。 上头的元朔帝将宴烽晾了好几炷香的功夫,跪在下头的人纹丝不动,元朔帝目光如炬,他一手提报上来的人,恭顺的外表下是否有一颗忠心? “起来吧。” 元朔帝漫不经心地让跪了良久的宴烽起身,深沉的目光中有恨意闪现,多年的爱而不得与不足为外人道的挫败感都化作了对韩行昭的恨意,尤其是想到九泉之下他所爱之人与韩行昭相逢,他就恨不得把韩行昭从土里再挖出来。 元朔帝是对夏素衣有愧,内疚他曾逼迫过她,懊悔他让她痛苦和难受,但是对韩行昭,唯有恨。 九五之尊,他无上的荣华富贵以及愿意放下身姿的刻意讨好和宠爱,都不比上韩行昭的一句话、一封信,那个该死的男人夺走了她所有的爱意,一丝一毫都没有留给他,他如何能不恨?他恨不得所有跟韩行昭相关的人和事都不存于世。 元朔帝想见见,那个跟韩行昭有长相相似的女人到底有多像他。 “宴卿成亲有好几月了吧,朕听皇后说你夫人身体不好,不常出来走动,连皇后设宴也请不动她?” 宴烽不急不缓地回话:“皇后相邀,是臣和臣的夫人的荣幸,然臣的夫人病体未愈,恐失敬于皇后,坏了皇后的雅兴,等臣的夫人病愈之后,臣定携夫人入宫,叩谢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天恩。” 心虚是不可能心虚的,宴烽主动提出带黎文漪入宫,不仅见皇后,还特意提出来见皇帝,坦坦荡荡,让元朔帝对他的怀疑消了一半了。 宴烽离开紫宸殿时,元朔帝还赏了不少名贵药材,说是给黎文漪补身体的,言外之意,宴烽清楚,这是催着他带黎文漪入宫拜见。 出了宫,宴烽一刻不歇,隐秘地跟苏溪亭见面。 会面的地点是在徐漠的府邸里,徐漠因跟徐家关系不好,很早之前就在外头置了院子,初一十五以及逢年过节回徐家一趟,其余的时间都是他自己的宅子住的。 苏溪亭对着宴烽没什么好脸色,冷冰冰地说道:“有事快说,太医院事多。” 宴烽不跟苏溪亭说多余的话,他没兴趣跟看不顺眼的人谈交情套近乎,便直说了:“计划提前,十日内,你要动手。” 皇帝要见黎文漪,能拖延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天了,再怎么借用生病的借口,皇帝都不可能有太大的耐心,要不是刚没了谢涛,皇帝不能一下子把自己的左右手都换掉,一天拖延起来都够呛。 宴烽话音刚落,苏溪亭还来不及询问缘由,徐漠就抢先开口了:“提前?这又不是儿戏,发生了什么你要做这种冒险的事情,不会是又跟黎文漪有关吧?” 开什么玩笑,提前了很多计划就要改了,而且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会正面对上皇上和大皇子一派的以陶家人为中心的党羽们,风险不知道大了多少倍了。 宴烽没说话,只看着徐漠,徐漠立马就懂了,还真是因为黎文漪,“不行,我不同意,你不能总因为黎文漪任性,一回两回我就忍了,这次绝对不行,这他娘的掉脑袋的事情说提前就提前了吗?” 徐漠是真的生气了,事情一旦败露,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活不了。 宴烽也不急,用他一直以来极具欺骗力的温和沉稳的形象,宽慰徐漠:“你先别急着生气,从我们指定计划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了,富贵险中求,不是我们一贯的做法吗?” “你别混淆话题,这是两回事,我们本可以更加安全平稳的达到目的的。” 宴烽笑了笑回道:“世上本无万全之策,意外随时会到来,这点觉悟,你我都该有之才是。” 当然,宴烽并没有告诉徐漠,他其实是很喜欢意外的,意外代表着新的乐子来临,不过唯有一点,是现在的他不能接受的,那就是把黎文漪的安危卷入到意外之中来。 徐漠狠狠地瞪着宴烽,咬牙切齿说:“你往日里肆无忌惮,我都不跟你计较,可有关黎文漪的,你自己惹出来的自己收场,别把一船人都捎带上去。” 好歹认识多年了,宴烽耐着性子跟徐漠解释:“皇上跟韩行昭之间的恩怨,注定了韩家人的事从来不是小事,现在皇上有所察觉,我们犹犹豫豫不动手,下场只会更惨,眼下的局势,除了先动手为强,我们别无选择,你可以问一旁的苏太医,他肯定也会是这么想的。” 那还用说,他肯定会这么想,谁不知道那家伙对黎文漪一片痴心,徐漠气恼地一脚踢在茶几上,二对一,不对,是三对一,京兆尹宴涯宴大人肯定也是站在他们那边的,他也是不会允许韩家唯一的血脉出事的。 怎么就这么凑巧,宴烽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韩家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真是孽缘。 随后徐漠一言不发,抬腿就往外走了,苏溪亭对这两人之间的争吵无感,计划提不提前无所谓,他从来没想过全身而退,他只想要皇帝和陶家人付出代价,血债血偿,但是涉及黎文漪的安危,他又放不下心来,便问了一句:“他这么走了没关系?” 宴烽淡淡地看了苏溪亭一眼,面无表情地回道:“能有什么问题,他是去和南衙十二卫中关系亲密的诸卫接触去了,皇帝一死,沣京可不能乱,我们总不能为其他人做了嫁衣,所以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我们所有人都在等你先出手。” 苏溪亭冷哼一声道:“不劳挂心,这种事情我做了好几年了。” 从他进入太医院后,在皇帝的药材上一点点一点点的动手脚,有宴涯在他身后打通关系,太医院也没什么人会去调查他,皇帝的龙体不好,都是他算计的,韩家上下几百口人命,总要以命来偿还。 苏溪亭起身也要离开,刚走到门口,他停住了脚步,也没回头,给宴烽留了一句话,他说:“要是你护不住阿漪,我不会放过你。” 而宴烽则对苏溪亭的警告嗤之以鼻,他的人何须毫无关联的人来关心?他珍视的,是不会给其他人来夺的机会的。 * 风和日丽,分明一切都和寻常没什么两样,黎文漪却总觉得周围的氛围都变得变得严肃紧张起来了,应该也不是她的错觉吧。 宴烽一眼就注意到黎文漪的异常,他轻声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有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说不准我能给你拿主意。” 黎文漪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这几天,她莫名的心慌,她的夫君也不像之前每日按时到家了,昨日更是过了三更才到家,不对劲的地方不少,她捡了最近的问:“咱们院子里怎么又换人了?以前那批护院呢?” 新换的这一批护院,个个人高马大,腰背笔直,气势也不凡,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护院,反而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黎文漪有问,宴烽是必答的,至于答的内容真假与否,也就只有宴烽自己心里有数了。 “有几个庄子缺人手就暂时将他们调了去,现在咱们院子里帮忙的是徐漠手下的金吾卫,近来京中安定,他们事少,就请他们来照看几天,等庄子上的事情忙完了,他们也就回去了。” “请金吾卫看院子,这是不是……”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黎文漪还是有点不放心,而且,这到底算不算是以权谋私?她也不太清楚朝廷的规章制度,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黎文漪在想什么,宴烽总能猜个四五分,侍御史的妹妹,免不了会沾上些御史台那帮人的品性,便补充道:“我跟金吾卫共事多年,是自己兄弟了,他们也是在休沐时,主动愿意来帮忙的,夫人尽可安心,为夫知道分寸的。” “那……” 黎文漪还想说些什么,外头有人匆匆进来,低声跟宴烽说了些话,隔得有点远,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只见那人说完话后,宴烽神色未变,走到她身边,柔声道:“夫人,有紧急公务要办,要晚点回来,你好好休息,别像昨天那样等我等到那么晚。” 宴烽脚步加快地走了,黎文漪看着天上的日头,都快到午时了,马上就要用午膳了,她的夫君就出门了,还要像昨晚一样晚归,到底是什么事呢?今日不是他休沐吗? 她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第五十一章 黎文漪心中不安,等着宴烽回家,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五天。 几日里,她本想出门去问问的,但是身边的人和院子里护卫的金吾卫都拦着她,她派人给兄长送信,兄长只是让人捎了口信来,让她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外头现在不安稳。 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态等回了她的夫君之后,沣京的天都变了。 短短几天内,皇帝病逝,七皇子荣登大位,她的夫君升官,擢升中书侍郎。 中书侍郎协助中书令管理中书省事务,因前中书令,也就是陶皇后的父亲,陶丞相告老还乡,中书令暂且空缺,由宴烽接管中书省一切公务,这也就意味着宴烽虽无丞相之职,却有丞相之权能。 宴烽到家时,一脸倦容,可心疼坏了黎文漪,连忙搀扶着他,伺候他休息去了。 等人醒了, 第一件事,就是将黎文漪抱了个满怀。 虽不能说出口,宴烽亦想和黎文漪分享他的愉悦和兴奋,叱咤风云又老谋深算的元朔帝再厉害,还不是败于他手了,为了将至高无上的皇帝拉下马,他可是精心布置了好多年了,若非时宜不对,他都想跟自家夫人炫耀,并告诉她,她的一半的仇,是他策划的。 同时,皇帝一死,悬在自家夫人头上的利剑就没了,从此再无人可以威胁她的性命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席沣京中的任何宴会,再不必躲着任何人了。 然以上种种皆不能说出口,他只好紧紧地拥抱着她,身体力行地传达他的兴奋。 他一直闹腾到夜幕降临,在黎文漪恼羞成怒的警告下,方才收了手。 宴烽兴致过于高昂,以致于一整天未进食都不觉得腹中饥饿,此刻的他,像是一只餍足的狮子,懒洋洋地倚在卧榻之上,回味着由身到心的满足和愉悦。 “用膳了。” 黎文漪唤了一声,身后却没有任何动静,她疑惑地转身,见宴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凤眼泛红,散开的发丝有些许落在微敞的白皙的胸膛之上,加之嘴角略带魅惑的笑意,黎文漪当即就呆住了。 她兰芝玉树、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般的夫君,怎么会有如此……如此的华艳绮靡之态! 同一个人,同一张面容,往日温和贵气的人,不知为何,眼下黎文漪总觉得自己从她的夫君身上看到了邪魅,对,邪魅,这分明是跟他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的词,却能精准无比的描绘她此刻的感受。 黎文漪抬手覆上双眼,遮挡眼前所见,而后转过身去,叮嘱宴烽:“吃饭吧,辛苦好些天了,得好好补补。” 她还未坐下,身后一双手环住了她的腰,带着痒意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为何不看我了?” “我有些累了,想用完膳,早点休息。” 黎文漪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累了,累到产生错觉了,她怎么会觉得自家夫君邪魅呢?那是她最喜欢的温婉君子的夫君。 她也不是认为邪魅不好,只不过那就不是她所熟知的夫君了。 宴烽心情相当好,就没有多想,也早早地歇息了,第二天,步履轻快地上任了。 新官上任,忙碌非常,黎文漪自然能谅解。 这日,黎文漪前往寂悠庵上香,礼佛之时,一位师太背着她的丫鬟和侍卫们,偷偷往她手心了塞了东西,她疑惑着正要开口,师太就转身不见了人影。 在寂悠庵的厢房休息之时,黎文漪借口小憩一会,屏退了身边的人。 她拿出不认识的师太交到她手里的东西,是一块腰牌和一封信,她仔细端详了腰牌,腰牌是顾忱顾探花的,腰牌是官员身份象征,借用和擅取都是要论罪的,她又看了信封上的字迹,是顾探花的字迹无疑。 这就奇怪了,好端端的把腰牌交给她做什么?黎文漪犹豫地看着信封,心都提起来了,这种情形,不会是顾探花遇险了吧,难不成是来向她求救? 她又将视线转移到腰牌之上,想着莫非信不是交给她的,而是交给她夫君的?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腰牌是朝廷官员身份的象征。 她要不要先跟夫君商量一下?可她夫君近来诸事繁忙,要是顾探花不是那个意思,她岂不是把两人的正事都耽误了吗? 思量再三,黎文漪决心先打开看看里头的内容,看完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信,顾忱说她的夫君心机深沉,手段毒辣,怎么可能,他绝无可能是那样的人,虽然他确实是聪慧,但是怎么都跟心机、毒辣这类的描述扯不上关系。 顾忱还说希望单独跟她谈谈,谈谈就谈谈,黎文漪想着她要好好跟顾忱说说,怎么能恶意诽谤人,把她的夫君描述成一个不择手段的奸臣,背后中伤实属小人行径。 但是信中有一点,黎文漪不能无法信心十足地说顾忱是捏造的,顾忱说她身边都是宴烽安排的人,她的一举一动,宴烽都能知道,顾忱希望她只带自己信得过的下人和他见面,跟宴烽有任何关系的,一个也不要跟着去。 这一点,黎文漪平常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院子里,尤其是她身边伺候的人,更换得频繁,有一回她随口跟身边的唐月璇说了一句,奉茶的小丫鬟对宴烽过于勤快了些,第二天,奉茶的丫鬟就换了人,之后那个小丫鬟,她便再没有见到过。 不管是顾忱送来的腰牌还是信,都让黎文漪棘手不已,腰牌肯定是要还给顾忱的,光明正大地还肯定不行,被人知道了随便就能治顾忱一个借用腰牌之罪,即使她根本就没有用过,就只能私下里给人送回去,可这面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呢?她拿不准主意。 黎文漪想了许久,依旧纠结不已,她是相信自家夫君的,没必要听其他的人挑唆之言,可话又说回来,她既然信他,又何必逃避他人的挑拨,君子行端坐正,经得起考验,顾忱无端诽谤,她该严厉指正,不应当坐视不管。 黎文漪左思右想,还是下不了决定,她将信和腰牌贴身收好,在她未想好之前,还是先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在厢房纠结许久,黎文漪心中烦扰,想在寂悠庵四处走走散心,她一出了厢房,唐月璇和青萝便跟了上来,不知怎的,黎文漪又想到了信中所说,宴烽在她身边布满了眼线的话。 “青萝跟着我就好了。”黎文漪心乱地让唐月璇别着来。 “新皇刚继位,京中仍不安宁,还是让我跟着夫人吧。” “无碍,我不走远,就在附近转转,有事便叫你。” 唐月璇皱眉,她也做不了主,主子的命令是随时都要跟着,出了任何意外,她小命都不保了,连忙说道:“我会武艺,万一有人不留神冲撞了夫人,有我在,能更好的保护夫人。” 黎文漪不悦,她不想见到顾忱信中所说的任何一点事,在她的生活里找到端倪,“我的命令,你不听?” 唐月璇一下就跪在了黎文漪的身前,请罪道:“夫人的命令自当听从,但夫人的安危更为重要,请夫人降罪。” 黎文漪心里有气,却也舍不得罚她,冷言道:“起来吧,要跟就跟着吧。” 唐月璇效忠之人是她,还是她的夫君呢? 黎文漪闷闷不乐地四处走着,迎面遇上了久久未曾见过的苏溪亭了。 “阿,宴夫人安好。”苏溪亭将脱口而出的阿漪咽了回去,她已成亲,他就该断了念想了,宴烽说得对,她不需要已经成为过去的悲伤的回忆了,而他这个只存在在被遗忘的回忆中的人,不能将回忆中的悲伤和惨痛带给她。 “苏太医安好,你来这上香?” “我来祈福。”苏溪亭知道她经常来这里上香,因而来这里祈福,希望这儿供奉的神灵将福气赐予她。 黎文漪和苏溪亭聊了些寻常的话,聊着聊着,她突然问了苏溪亭一个问题:“在苏太医眼中,我家夫君是怎样的人?” 苏溪亭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是那个极善伪装的伪君子宴烽露出马脚了吗?那种家伙当真靠不住,他定了定神,柔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是宴烽做了什么事吗?” “不是,我与夫君感情甚好,我想听听他的同僚们是怎样看待他的。” 一句感情甚好,让苏溪亭苦涩不已,命运弄人,原本跟她感情甚好的是他才是,他艰难地开口答道:“运筹帷幄,卓越不凡,精明能干,年轻有为……” “可堪君子之称?”黎文漪插话道。 “咳咳……君子?谁?宴烽?”黎文漪的话直接将苏溪亭敷衍的赞美之词都给堵没了,震惊得一时都缓过神来,还君子?就宴烽那样的,奸佞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他。 然而黎文漪的神情相当严肃,苏溪亭再怎么看透了宴烽,也说不出宴烽的坏话来,昧着良心,支吾道:“也,也算的上‘君子’了。”伪君子的那种君子。 苏溪亭的不自在,黎文漪敏锐地感受到了,她辞别了苏溪亭,下定了主意了,她要亲自去见见顾忱,她要一一驳斥他,再证明给顾忱看,他信中所说的,全是胡说八道的! 第五十二章 黎府,黎文漪支走了唐月璇和宴府的一干护卫,在自家的凉亭中约见了顾忱。 她按照顾忱的要求做了,她要听听顾探花要在她跟前嚼什么舌根。 顾忱早早地来了,他手里端着一个木盒,见到黎文漪时,她板着脸,对他没有好脸色,他苦笑一声,也是,在她面前说她丈夫的坏话,任谁都会不高兴的。 但是为了不让黎小姐被宴烽欺骗,他还是要说出去他查到的结果,即使他也因此被黎小姐讨厌也无所谓了,宴烽哪种欺世盗名之辈,他担心将来有一天宴烽会为了利益伤害到黎小姐。 “黎小姐,久违了,我……” “先把你的腰牌拿回去,我不知你此举是何意,这于礼于法都不合,你是读圣贤书的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要有数才行。” 因他的信,黎文漪忿忿不平,实不知他说的捕风捉影的言辞是有何种目的,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回也跟她说过宴烽的坏话,澄清之后,他又行此举,顾忱究竟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来挑拨离间的? 直白不留情的话,一字就是一根针,针针刺痛他的心,顾忱伸手接回他的腰牌,他是故意被腰牌连同信一起交给黎小姐的,为了让她更相信他说的话,也为了能让答应自己的邀约。 被心悦之人不喜,个中滋味顾忱也只能独自咽下,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信中所言皆是实话,若有一字虚言,我自己去大理寺领诽谤非议朝廷重臣之罪。” 掷地有声又坚定不已的话语,黎文漪当即黑了脸,她要听的不是这个,“好,你非要污人清白,那我一件件问,你一件件的把证据拿来我看,我决不许你空口无凭,诋毁于他。” 顾忱将木盒置于石桌之上,将木盒打开,坚定的回道:“黎小姐随意问,证据我已带来,问哪件,我就找出相关的证据给你看。” 他不是光凭臆测来定宴烽的罪的,他是有真凭实据的。 看着敞开的木盒和毫无心虚的顾忱,黎文漪生出怯意来,此时此刻,她最先闪现的念头是逃避,是不追究,然而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逃,她是黎彦谦的妹妹,她家是御史台的支柱之一,她以她的父兄为骄傲,她也相信她的夫君,不能逃,她要仔细看着顾忱能拿出的证据是什么? “你说他设计引贼匪灭生他之晏家,证据何在,你又如何能得知?” 无稽之谈,那会他才十二三岁,怎么可能有那种本事。 顾忱不慌不忙地找出供词,放到黎文漪身前道:“这事是我从薛齐歌口中所知,当时安南侯已死,薛齐歌因雇凶杀你入狱,因她知晓宴烽过去的恶行,被他毒哑和威胁,我派人偷偷接触她才得知此事,这里有她的画押证词,同时因薛齐歌手中的证人被宴烽所害,我亲自派人去幽州核实,有晏家下人中幸存之人和当地县令前门客的画押证词。” 黎文漪默不作声地看完了证词,捏着证词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喉咙堵得难受,哑着声道:“人证,我要亲自见他们。” “幽州两人都在我府上,而薛齐歌被流放,尚在宴烽的威胁之中,我尚未将其救出,她的证词现今不能透给第三人知道,以免宴烽杀人灭口……” “别说了,人我会去见,说下一件,官商勾结是怎么回事?” 黎文漪不想听下去了,灭家?杀人?怎么可能,哪里来的证词,哪里来的证人,顾忱构陷人为什么要做的这么逼真,就好像他说的是真的一样?怎么可能啊,那可是沣京城中人人称赞的宴烽,是无数贵女们倾心的青年才俊,是她行事坦荡的君子般的夫君啊! 怎么可能呢,绝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就像她以前也会误会宴烽一样,宴烽说明白了就能还他清白了。 等等,误会?若那些怀疑不是误会呢?顿时,一股凉意窜上她的心间,仿若将她整个人置身于寒冬腊月之中。 黎文漪的面前,顾忱拿出了工部的账本和一些证词,滔滔不绝地说着令她心碎的话。 “路君平成为皇商是宴烽一手提拔的,无论是先帝修避暑宫殿还是宫中寻常用度的提供,宴烽行事谨慎,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但是经过我多番查证,终于找到三年前,先帝修避暑宫殿时,路君平提供金琉璃瓦时,有宴烽签名的公文,路君平提供的那批琉璃瓦的价格高于市价一倍,不仅如此,我用重金探听到了一个消息,路君平名下有私铁矿,位置已查明,但是我尚不敢打草惊蛇。” “住嘴,不许再说了,我自己看,你一个字也都不要说。” 黎文漪泪流满面,苍白的脸色,颤抖的身体,要不是一手支撑着石桌,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到了,她紧咬着下唇,另一只一把夺过木盒,一张证词都未看完,眼中的泪已经模糊了视线,她毫不在乎形象地用衣袖擦泪,可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尽,明明只有一张纸,她怎么都看不完。 黎文漪一落泪,顾忱就慌了,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又找不出话来,只手忙脚乱地,好半天才找出一块帕子来,递到黎文漪跟前。 “抱歉,是我不对,我不该……” 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要伤害黎文漪,他只是希望她不要被骗而已,可眼下,他还是伤到了他最想要爱护想要珍惜的人,那一滴滴的泪将他要把宴烽的虚假面目撕下来的雄心壮志浇凉了,他要的不是这个,他要的是她幸福,是她安康。 “你,你没错。”黎文漪哽咽着,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未了解事情原由就责问你,是我,是我错了。” 可是,是从哪里开始错的呢?宴烽多次救她,没错,宴烽和兄长为夏昭仪平反,没错,宴烽和兄长揭发安南侯,也没错,那错在哪?错在她动心吗? 那是她最喜爱的刚正不阿,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谦逊温柔的君子,她怎么能不动心,怎么能算错事? 眼前这堆证词中描述的宴烽是真的宴烽吗,还是说那不过是个同名同姓之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夫君?一定是了,世间怎么能有同一个人有两种迥然不同面目的人,君子和恶人能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是,那还算什么君子? “在朝官员中名为‘宴烽’的有多少人?” 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她枕边的人,她怎会不了解。 顾忱将黎文漪手中的证词和木盒抢回来,对她这副样子心疼不已,他真没想到她会如此伤心和难受,连忙安慰道:“有很多,天下这么大,同名同姓的多得是,想来是我一时情急,弄错了人也说不准,你别哭了,我重新去查,肯定是弄错了人了。” “官职为卫尉寺少卿的‘宴烽’也有很多个吗?” 不管错在哪里,做出这些事情的,是宴烽,是卫尉寺少卿宴烽,是她的夫君宴烽,再难受,再无法接受,她总要去面对的。 “这……”顾忱也接不下去了,他已心生悔意,太冲动了,要是他能多为她想想,不这么直接地将事情捅穿,换一些委婉的说辞提醒她,会不会更好?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怎么办才好。 黎文漪用衣袖擦净了眼中泪,直直地看着顾忱,坚定说道:“再过半个时辰,我兄长就回来了,你将你手中的木盒和刚才跟我所说的话,一字不改说与兄长听,方才我不愿意听下去的,也请你说给兄长听。” 现实摆在眼前,自欺欺人有什么用,他宴烽是她的夫君,成过亲拜过堂已入户籍的,她赖不掉,错了便受罚,宴烽受律法的制裁,该连坐她的罪,她也受罚就是。 说完,黎文漪挺直了背脊,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顾忱楞在原地,看着她不稳的身形却一直笔挺的瘦削的背影,情不自禁地问道:“你去哪里?” “回家,回宴府。” 错而伏罪,受刑补过,那她还认他,认他是她的夫君,认他是君子。 回到宴府后,黎文漪就坐在正厅里,哪也不去,她等宴烽,等他办完公事回家。 宴烽回府时,夜色已深,一回来就看到了正在等着他的黎文漪。 暖暖的烛火之下,她在等他归来,温馨到不行,白天的勾心斗角,晚上的温馨暖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刺激、兴奋、满足和平静,绝佳且完美,是无上的愉悦。 他快步奔向黎文漪,走近了才发现,她面色苍白,似乎是不舒服,宴烽立马就急了,心疼不已,“夫人不舒服?我去叫太医来,来人啊!” 黎文漪拉住宴烽,“不用了,我没事,真的。” 宴烽还是不太放心,可黎文漪坚持不请太医来,他只好作罢,“往后别等我等这么晚了,唉,都是我的不是,以后再也不晚归了。” 从明日起,他就在中书省颁一道命令,增派人手,提早上差时辰,务必在白天将公务处理完,延误他回府的,按办事不力治罪。 黎文漪目光不离宴烽,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观察了许久许久。 宴烽也不动作,任她打量,自傲如他,经得起她的审查。 “夫君,你可曾骗过我?” “不曾,我对夫人的情意,一片冰心在玉壶。” 黎文漪不再问了,口中泛苦,心中尽是悲凉。 她就这么等着,等着审判的那天,等着宴烽被治罪的那天,然而,她煎熬地等啊等,等了一个月,半点治罪宴烽的消息也没有,反而她等到了御史台的官员大换血。 黎文漪的心凉了,情熄了,她麻木地拿起笔,写了一封和离书,写完后,拿着和离书,敲响了宴烽的书房门。 第五十三章 宴烽从满桌的公文中抽身去开门,会来敲门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他的夫人,其他人是不敢用这种方式来打断他的办公的。 “夫人请进!”宴烽很高兴,他欢喜她来粘着他。 成功算计了元朔帝和在朝堂呼风唤雨所带来的欢愉暂未消退,他正处于对眼下生活自得意满的状态,被胜利和权势冲昏了头脑的宴烽并没有注意到这一个月来黎文漪越发沉默的样子,后院起火这种事根本就没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即使御史台上下官员上了不少奏折弹劾他,那也不过是增加趣味的余兴罢了,他一手遮天,新上任的小皇帝也要靠他稳定朝局,御史台的老顽固们就算把罪证摆到小皇帝案前,也如同废纸一般。 因而此刻,他依旧笑意盈盈,并没有把黎文漪来找他这事放在心上,只当是寻常的夫妻相处。 黎文漪跟着宴烽身后,捏紧了手中的和离书,却不知从何开口,御史台中跟着她兄长一起弹劾的人都被调职了,兄长却还在御史台,周围换来的官员都是一群曲意逢迎之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兄长早就跟宴烽撕破脸了。 同床共枕的夫君陌生得像个从未认识过的人,她是该质问他的表里不一,还是指责他的装模作样,亦或是呵斥他的为非作歹? 黎文漪的心乱成一团,好几次想要张口说话,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自家夫人说话的宴烽,看着她低着头,指节发白地捏着一张纸,素白柔软的纸被弄皱了,他从愉悦中清醒过来,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 “是给我的吗,写了什么?” 宴烽伸手去拿黎文漪手中的纸张,黎文漪没有抗拒也没有闪躲地让他拿到了,宴烽上扬的带着笑意的嘴角看到纸上“和离”二字后,嘴角顿时下弯,温文尔雅的气质一下子褪个干净,整个人冒着阴沉之气,如黑雾一样让人战栗。 纸上的其他内容,他也不看了,他将和离书扔到砚台纸上,砚台上的墨汁快速地晕染上了纸张,“和离”二字成了一团漆黑。 “啊,手滑了,都怨夫人,怎么开起这等玩笑来了,下次不许这样了。” “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我要和……呜……” 黎文漪话未说完就被宴烽捂住了嘴,她狠狠地瞪着宴烽,却被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凶狠和疯狂吓住了,她从未想到过,那双顶顶好看的凤眼也会有如此狰狞之态,泛着红丝的眼眸,猩红且可怖,被这样的凤眼盯上,惊得她动弹不得了。 他不是,果然他不是…… “乖一点,不要说惹我不高兴的词,夫妻之间要相互体贴,不是吗?” 宴烽咬破了舌尖,将心中暴虐和破坏的情绪狠狠压住,口中的血腥味让他的理智回笼了一二分,这一二分的清醒,唤醒了他的爱意,在他的心底一遍遍的强调着,别吓着她,别肆无忌惮,别做无法挽回的事。 他阖了阖眼,将眼中的疯狂死命藏住,试图找回伪装的温柔,轻声道:“夫人若是不满,我们慢慢商量,可好?” 未全部收回的狰狞和假装露出的温柔,别扭得不成样子,黎文漪只觉眼前这个人越发陌生了,她嘶哑着声音道:“你做过多少坏事,又隐瞒了我多少事,你会把所有的都告诉我吗?” “是谁在夫人面前搬弄是非,让夫人如此误会于我?” 告诉,如何告诉,他太明白自家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了,和盘托出,她会更加迫不及待地离开他的,毕竟他从最开始就是居心不良的,他做过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她所不容的。 他分明瞒得很好了,也严防死守各个会来戳穿他营造的假象的人了,是谁,是谁在背后阴了他,他要找出那个人,毫不手软地折磨他,让其生不如死,拆人姻缘者,本就该如十八层地狱,不是吗? 黎文漪失望不已,宴烽不敢直面她的问题,反而对揭发他之人耿耿于怀,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她枕边的人,她所熟知的关于宴烽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她倾心爱慕的夫君根本就不存在,那就是个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是他处心积虑的骗局。 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黎文漪惨笑一声道:“误会,证据确凿的误会吗?你要戏弄我,欺骗我到何种地步你才甘心?你这个让人失望透顶的人。” 毫无愧意,死不悔改,这才是真实的宴烽,黎文漪的心在滴血,她多想揪着这人的衣襟,恳求他,把她的夫君还给她,把她高风亮节的君子般的夫君还给她。 然而面对眼前这个只有狠意并无半点悔意的人,黎文漪不愿意自取其辱了,他根本不会把她的夫君还给她,一切都不过是他的算计罢了,她想要的夫君根本从未存在过,也更加无法回来了。 她好希望这一个月的时光只是一个梦,梦醒之后,她所嫁之人仍旧是人人称赞的好官,是光明磊落的好人。 “哐当”一声,书案倒下,公文散落了一地,又噼里啪啦的,整个书房都被砸了,除了黎文漪的周围,再无一处干净的地方。 失望?从她踏进这张门后,说出来的字没有一个是他爱听的,也没有一处是不让他生气的,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往日的能说会道,都气没了,汹涌而上的暴虐之意已经无法拦住了。 白皙的双手被鲜血染红,宴烽全然不在意,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吓呆了的黎文漪跟前,语调平淡地不像话:“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是你伤害了我,我不会动你一分一毫,只能拿这些死物发泄,我确实隐瞒了你不少事情,但我对你的情意,一丝都未作假,夫人,不要离开我,我恳求你。” 黎文漪哆嗦着望向宴烽,宴烽的脸面无血色,眼神空洞得找不到生气,可那双无神的凤眼却流下了一行清泪,她无法形容眼前所见的人是何种模样,她的心疼的厉害,为宴烽而疼,也为自己而疼。 “我想回家,你让我走。” 她不想再待下去了,这样窒息又绝望的地方,折磨着宴烽,也煎熬着她,错了,是真的错了,他和她的相遇就是错的,欺骗的开始,就什么都错了。 “什么时候回来?” 宴烽拦着黎文漪的去路,固执的想要个明确的归期,他流血她不在意,他流泪她也不在意,她只想走,只想离开他,她太绝情了,绝情到他忍不住将人绑在身边,不许她离开半步。 泪眼相对,满室的狼藉,就如同他和她之间的关系,碎到无法再修补了,黎文漪苦涩回道:“不回来了,这里不是我的归宿。” 宴烽红着眼,伤心到不知所措,二十多年来,他头一遭体会到心胆俱裂是什么感受,也是头一回体会到眼泪不受控制,原来人的心真的会痛,原来他也有被人三言两语就击败得体无完肤的时候,原来他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如果你只能归宿到我这里呢?” “你想关我一辈子吗?” 黎文漪踉跄着绕过宴烽,往外头走去,她要离开这块伤心地,离开这个处处是她夫君的影子但她的夫君从未存在过的地方。 开了一小半的书房门,她的手还未触及,便被背后伸出来的带着血迹的手将门关个结实,她整个人也被禁锢在宴烽的双臂之间。 “放我走!” 没有宴烽的许可,她怕是出不了院子的,这里都是他的人,明面上听从她的号令,其实效忠的只有宴烽一人,就像唐月璇,她根本命令不了那些人。 “十天,我允许你在娘家待十天,夫人可趁这段时间冷静一下,过了期限,你就要回来,好不好?” 黎文漪扭过头,不看他,他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半点也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一个人自说自话,根本不顾她的意思。 宴烽轻轻捏着黎文漪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回答我,说‘好’,不然,十天后会发生什么,我也没办法控制了。” “你威胁我?”黎文漪伤心不已,他的獠牙会有对准她的那一天吗? “不,是哀求,是惶恐,是绝不放手。” 黎文漪犟着不肯答话,宴烽叹气,他放下手,将书房门打开,他望着黎文漪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直到背影消失也不曾回头看一眼,苦苦侯在原地的他,剩余的一二分理智逐渐被疯狂替代。 十天,一定要回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他一定会让她在期限内回家的,世上不可能有他宴烽做不到的事情。 第五十四章 已上任右金吾卫将军的徐漠近来春风得意,升官发财的好处自是不必多说,徐家以前那些看不起他,甚至因他不详之说远离他的人,都一个劲地凑上来讨好他,昔日在他跟前趾高气扬之人如今低声下气的,他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又因他跟宴烽的交情,朝中不少想结交宴烽的官员来走他的门道,谁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的,除了那个有些小任性的叶家大小姐,左一句“小人”,右一句“坏人”的骂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半分面子都不给他留,简直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偏他好脾气地受着,不舍得为难她。 眼下更是气冲冲地找上门来,劈头盖脸地对着他一通骂。 “我就知道,跟你这种坏人处在一起的,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个什么宴烽,他就是个混蛋、骗子,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叶以霏气呼呼的,脸颊红晕,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一路跑来给累的,不过倒是怪好看的。 在演武场练拳的徐漠一见她来就收了拳,她咋咋呼呼的,不小心磕着碰着了也不好,他就老实地站在原地,等她骂完了,摊手回道:“你骂宴烽就骂宴烽,何必非要捎上我,又不是我把黎小姐给气回家的。” 黎文漪自己一个人跑回娘家的事,徐漠一早就知道了,但是他才没有心思去关注宴烽的感情,上次因黎文漪的关系提早了计划,把他累得够呛,弑君这种要命的事,说提前就提前,就为了一个黎文漪,把他们一船人的性命就给赌上了,他还介意着呢。 宴烽和黎文漪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好了,反正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们夫妻之间的闹腾又烧不到金吾卫,他才懒得管那些破事。 徐漠毫不在意的态度,叶以霏更气了,“你果然是个无情的人,平常对着阿漪一口一个嫂夫人,可殷勤了,现在宴烽把阿漪骗得那样惨,每日以泪洗面,你就一点行动也没有?宴烽不是你的好兄弟吗?” “宴烽骗她什么了?”徐漠有了兴致了,算无遗漏的宴大人也有翻车的一天?他还挺想知道,宴烽在哪里绊了跟头了,回头好去看笑话。 叶以霏嘟着嘴,不满道:“我要是知道还来找你?阿漪只说宴烽骗了他,其余的什么也不肯说了,毫无疑问,肯定是宴烽做了对不起阿漪的事情,你去找宴烽问清楚,我也好对症下药。” “我帮你问了,我有什么好处?” 别人的事尽跟着瞎胡闹,宴烽那种家伙的闲事也管乱管,徐漠想着,要不是有他,这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吃了亏都不知道。 叶以霏不可置信,这点小事他都要报酬,名利之徒,小气的坏蛋,可她又担心这几天一直很悲伤的黎文漪,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你想要多少好处,五十两够不够?” 徐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是个小笨蛋,别人上门来见他,五十两都不够打发他的下人的,他心情很好地说道:“五十两就想指挥金吾卫将军为你办事?叶小姐不会是看不起我吧?” “那你要多少?”叶以霏盘算着自己手里的银子,她就五十多两,再多她就要想法子凑银子了,要不变卖一两件首饰? “不要银子,你给我做一顿饭好了,要你亲手做,不准别人帮忙。” 徐漠目光灼灼,宠溺又温柔地望着叶以霏,如果是为了她,多管闲事也未尝不可。 “就这?好啊!” 叶以霏立马就应下了,她做一顿饭可不值五十两,而且只说亲手做,没说要好不好吃,那可太划算了,她竟不知徐漠还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叶大小姐亲手下厨,黄金万两也不换,我现在就去找宴烽。” 徐漠一点也没拖延,即刻动身前往宴府了。 而留在原地的叶以霏喃喃自语着:“黄金万两也不换吗?”什么嘛,原来徐漠身上还是有优点的,虽然只有一点点,也让她蛮开心的。 * 徐漠来到宴府时,宴烽正在喝酒,一个人一杯接一杯喝,是徐漠从未见过的颓丧,没错,那个从来不可一世的宴烽居然也有颓丧的一天,真叫人意外。 徐漠上前一把夺过他的酒杯,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至于吗,不就是小夫妻吵个架,多大点事,哦,不对,宴烽以前干的那些事,要是哪件暴露了,都不会是小事了,他就知道,宴烽和黎文漪,迟早得出事。 “你不用管,小酌几杯罢了。” 没了酒杯,宴烽直接拿起酒壶,将酒灌入口中,一下倒得急了,酒顺着他精致的下巴流入衣襟之内,他亦不管不顾,心里难受,不喝酒还能喝什么。 徐漠看不下去了,把酒壶也抢了来,气道:“小酌?满屋的酒气,一桌的酒壶,这叫小酌?回回遇上黎文漪的事,你都胡来,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你做的那些事哪件让她发现了?” 宴烽:…… 不说话,似乎有点严重啊,徐漠惦记着叶以霏的那顿饭,想着要是能哄着宴烽和黎文漪和好了,叶大小姐不得好好感激他。 于是徐漠坐到宴烽身旁,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这样吧,一万两,你被发现的那事,我给你背锅怎么样?” 事成之后,他再给叶以霏解释,也好卖个惨。 宴烽冷笑着说道:“三百万两,你去把黎彦谦和顾忱手里的证据毁掉,然后替我背锅怎么样?” 徐漠即刻松了手,拉开了和宴烽的距离,惊讶不已,“不是,你老底被人家掀了?你怎么会犯这种错?” 完了,不仅那顿饭没了,以后麻烦事也要不断了,徐漠把酒杯推到宴烽跟前,还是让他喝酒吧,总比放他出去惹事好,反正宴烽酒量好,也喝不出事来。 宴烽还没说话,管家就来了,管家犹豫着,在宴烽的示意下,说明了来意,“大人,工部尚书来访,正在前厅等候。” “不见,就说我病了,病好前不见客。” 管家带着话下去了,室内恢复了安静, 徐漠叹气,真是不消停啊,“你对工部尚书做了什么,人家也一大把年纪了,你为难他做什么?” 宴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苦酒入愁肠,更为不爽,“没什么,只不过把他最看重的嫡长孙送到大理寺的牢房去了而已,谁让他御下无方,让一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管别人家的闲事来。” 这才刚开始而已,他才不屑跟顾忱那种小角色直接动手,他就从顾忱的顶头上司开始对付,什么时候工部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结果,他什么时候收手,他就等着顾忱孤立无援,等着底下的人自动把事情做好。 如今黎文漪跟他闹成这样,他不可能再弄脏自己的手了,走正当合法的途径,他也有一百种办法让顾忱生不如死。 “就算现在朝堂上我们的人占多数,也不必为了黎文漪闹这么大的动静吧,新皇刚继位,你这么搞得人心惶惶的,万一闹出大事来,怎么收场?” 徐漠真的心累了,宴烽这家伙,就不能让跟着他的这些人过几天好日子吗,见天的折腾,他究竟知不知道,他以前精心策划的那些好名声快要被他自己败坏完了?前一阵子是御史台,现在轮到工部,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有人骂他“奸佞”的,虽然他本来就是,可名声这种东西,有的话还是好办事的多。 宴烽微眯着凤眼,难掩其中的哀伤,他苦笑道:“还有比现在更大的大事吗,谁管怎么收场,要是夫人她不肯跟我和好如初,六部闹没了都无所谓。” 一向对他爱慕在心,信任不已的夫人居然说他是个让人失望透顶的人,她怎么能说出这种狠话来,她骂他,怨他,打他都无所谓,就是不能对他失望啊。 宴烽早就心知肚明,黎文漪的爱意是他处心积虑骗来的,失望所代表的含义,是她不认可他了,不认可他的真面目,不认可他们之间的感情了。 他和黎文漪之间的问题远比表现出来的更为严重,他就算是把人弄回家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能不能消除,尚没有定论。 他的阿漪是个原则极强的人,当初他使了手段未能将她拉入深渊,他就知道,她是不肯跟深渊为伴的,更加不会愿意原谅已经与深渊融于一体的他。 以前的他在她眼里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不堪,宴烽想不出能让固守善良的黎文漪与黑暗为伴的法子,他只能现将人弄回来,人在身边,他慢慢尝试,尚有补救之机会,人不在身边,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宴烽捂着眼,慌到不知所措,她喜欢的,他一件都没有,她讨厌的,他快占全了,他该用什么样的说辞和借口为自己开脱呢,她还会信他的话吗? 他只能期盼着,期盼着她还能给他一丝希望,让他看到重归于好的可能,别逼急了他。 第五十五章 黎文漪回家的第四天,宴烽已经坐不住了,哪怕他知道黎文漪肯定还没有消气,他还是巴巴地跑到了黎家去见人,等待太煎熬了,他受不住的。 意料之中的,宴烽被拦在大门口了。 “宴大人,请回吧,我家少爷吩咐了,今日不见客。” 黎府的下人一脸为难地拦着宴烽,眼前是沣京城里谁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人,可自家少爷的话他又不能不听,只能自认倒霉在他当值的时候,宴烽上门来了。 宴烽心里再不爽黎彦谦,这种有求于人的时候,他也不敢太给人摆脸色了,要早知道黎文漪会发现他的真面目,他当初就不会对御史台动手动得那么快了。 兄妹俩都不待见他了,他心里窝着火,也只得脸上扯出几分笑意来,“有劳你替本官传个话,天气转凉了,我担心夫人受凉,亲自送了些厚衣裳和吃食来,望夫人见我一见。” 听徐漠说,她这几天过得不好,宴烽放心不下,迫切地想见见她。 那小厮飞快地跑进去了,不多久就出来了,他带回了黎彦谦的答复。 “宴大人见谅,我家少爷说了,黎府并不缺衣少食,请宴大人将东西带回去,少爷他还说……还说……” 小厮说不下去了,宴烽的脸是越来越黑,后面可不是什么好话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把气撒到他身上来。 “说下去!”宴烽咬牙问道,什么难听的话他不曾听过,若骂他几句能让他见到人,忍就忍了。 小厮打量了一眼宴烽,见他是真心要听,便磕磕绊绊地说了下去:“少爷说,说他不收来历不清白的东西,宴大人送来的,少爷说他怕,怕污了我家小姐。” “黎彦谦!” 宴烽一把推开小厮,就往里头闯,他知道黎彦谦那张嘴气人,没成想能这么气人,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嫌弃他还能活的好好的。 失了冷静的宴烽也不在乎什么礼节形象了,他或许不该放她回来的,有黎彦谦那种人在她身边拾掇着,他担心着,将来有一天,这种话也会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一想到黎文漪厌恶嫌弃他,宴烽愈发焦虑起来。 宴烽冲在前头,宴府的人和黎府的人就在黎府门口推搡起来,引得不少人围观,黎彦谦不待见宴烽,又烦他在自家门口闹,便出来见了他。 黎彦谦冷眼看着台阶上的宴烽,讽刺道:“私闯他人府邸,宴大人真是好修养啊!” 是他瞎了眼,早知宴烽是这等小人,当初他说什么都是不会把妹妹嫁给他的,可恨这阴险之辈,装模作样地把他们都给骗了,如今宴烽他大权在握,不堪的真面目才漏了出来,真叫人气愤难忍。 可恨,太可恨了,他妹妹本就身世坎坷,又遇上个这么狼子野心的人,黎彦谦心疼到不行,他没有当街狠揍宴烽一顿,已经是他极好的教养了。 宴烽也不退让,反唇相讥,“棒打鸳鸯,阻碍别人夫妻相见,你也不遑多让啊。” “呵,夫妻。”黎彦谦怒气更甚,还夫妻,想得可真美,把他们兄妹俩骗的团团转,还想做夫妻?做他的大美梦去吧! 黎彦谦中袖中拿出一封和离书来,扔到宴烽身上,“我妹妹不会再见你了,识相的,就快签了它,从此你爱使什么下作的手段使什么,别牵累我妹妹落骂名。” 宴烽将手中的和离书撕个粉碎,怒火中烧,用淬了毒的凶狠眼神瞪着黎彦谦,“和离?休想!黎彦谦,我警告你,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手,你现在能安稳待在御史台,全是仰仗阿漪的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呸,谁稀罕,阿漪是我妹妹,她不要你了,别说外人了,你连个路人的待遇都捞不上,她一眼都不会施舍给你的。” 提起御史台,黎彦谦更气了,该死的奸佞小人,排除异己的事情做得真不留情,让这种人继续掌权下去,这朝堂早晚要乌烟瘴气,宴烽他要烂就烂他自己好了,黎彦谦不许他的恶臭名声熏到自家妹妹。 “你妹妹?她是吗?”宴烽一字一顿地强调着,怒极反笑,他早就看不惯了,看不惯黎文漪对黎彦谦的仰慕和依赖,又没有血缘关系,甚至在他没有暴露之前,他在黎文漪心中的位置也比不上黎彦谦。 他甚至都不敢想,如果有一天黎文漪发现黎彦谦不是她的兄长会怎样,这个在别人眼中顽固不愿世故、不讨人喜欢的黎彦谦,是那么贴合她对君子的期待,或许说她之所以会倾慕什么君子,绝对跟黎彦谦有关的。 从一开始,顾忱也好,苏溪亭也罢,宴烽就没把那两人看在眼里,他们根本就不会是他的对手,他忌惮的,自始至终都是黎彦谦,就算黎彦谦真的只把黎文漪当妹妹看待,他在她心中所在的分量也过重了,重要到宴烽不能忍受的地步。 黎彦谦终于忍不住了,理智在这一刻断裂,他冲向宴烽,抬手就打,宴烽他还该提这茬?当初要不是他用这个威胁,他能把妹妹嫁给他?又用这招威胁他,他揍不死他,等他把宴烽揍个半死,自己再去大理寺领罚。 他再不能把妹妹交到这种人手里了。 徐漠匆匆赶来时,见到的就是黎彦谦和宴烽两个纯文官毫无章法的斗殴,宴家和黎家的下人们,想上前去拉架又不敢,只能眼瞪瞪地在旁边不知所措。 黎府前面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了,徐漠不想管也不能不管了,看吧,他以前就说过,宴烽做的那些事,总会有被黎彦谦揍的那一天,这不报应就来了。 徐漠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无奈地走上前去,一手一个,把打架的两人给隔开了,有够丢人的,他们不想要脸了,他还要呢。 半拖半抱的,徐漠总算把宴烽给弄上了马车,那头黎彦谦也怒冲冲地关上了大门,一场闹剧总算是收场了。 宴烽本就白皙,如今脸上青青紫紫的,看上去伤势更加严重了,徐漠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扔了给他,而后双手抱胸,啧啧两声道:“你俩可真能耐,喜欢打架不如来当武将怎么样,我们金吾卫的大门随时恭候你们二位来。”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在门外头打架,赶明就热闹了,茶楼街巷里,还不津津乐道地传扬,脸都不要了,往日里一个个精明得跟什么似的,怎么能做出这种蠢事来。 “是他先动的手。” 宴烽黑着脸,黎彦谦不多番挑衅于他,他能做出这种事来吗? “要我是黎彦谦,有人这么待我妹妹,我都得打你。” 说实话,徐漠认为这事确实是宴烽做得不厚道,当时怀着算计人的心思接近黎文漪不说,后来对人动了真心了,前头做得那些事不仅不坦白还都瞒着,宴烽他什么都要,什么亏也不肯吃,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他这还只是漏了一点狐狸尾巴,黎文漪那就闹得不可开支了,要是人知道他还算计过人兄长,那还不知道有多恨他呢。 宴烽听了这话,药也不擦了,把金创药扔到一边,不满地等着徐漠,阴沉地说道:“你说,黎彦谦将阿漪护得这么紧,当真只把她看作妹妹吗?” “啊?”徐漠怪异地看着宴烽,他这么想,多少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这干醋吃的太过头了吧,咱就说啊,黎彦谦讨人厌是挺讨人厌的,人品却是没得说的,妥妥的正人君子,怎么会对自己的妹妹有其他想法,哪怕是名义上的,他也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以前是遇到黎文漪的事就冲动,现在好了,一涉及黎文漪,宴烽他连人都变傻了,这要搁一年前,有人跟他说宴烽是个情种,他牙都要笑掉了,然而世间的事太神奇了,冷血阴险之人也有痴心不已的一天。 “你失了智般跟黎彦谦打架,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男人吃起醋来真可怕,不仅脸不要了,脑子也不要了。 “她看重他,比看重我更甚。”宴烽就是不爽黎彦谦在黎文漪心中的地位,更不爽今日黎彦谦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将他隔绝在外,那是他的夫人,用得着黎彦谦这个外人来管闲事,私自拿什么和离书出来? 徐漠木着脸,这家伙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知道黎小姐看重他,你还把人兄长给打了,宴大人啊,你可真行!” 宴烽:…… 娘的,宴烽心里忍不住骂了粗话,他气糊涂了,都怪黎彦谦,说不准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要来拆散他们夫妻的,他竟然着了别人这么简单的道了。 就算是黎彦谦先动的手,夫人正生着他的气,又有前科在,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他居然也有如此愚蠢的一天。 第五十六章 自从宴烽跟黎彦谦当众斗殴之后,黎府便再不理会宴烽了,不管他是亲自上门还是派人送信,都被人打发了出来,宴烽只能在家中等着。 黎文漪离开的第十天,宴烽起了个大早,一直在院中等着,过了午时,他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等的人。 不过,他等回来的人面有怒容,从进门起都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走到如今这地步,是他太不谨慎了,从相识到吵架之前,他的夫人从来都没有给过他脸色看,一直都是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的。 宴烽酸涩不已,如今情形,不知要花多久时间才能重回往日,他好脾气地上前迎接了黎文漪,“夫人,欢迎回家。” 黎文漪别开脸,不想对上宴烽的脸,更不想看到他的眼睛,她就是被那双清亮的眼睛给骗了,看不穿那里头藏着多少算计。 “我不是回来,是有事要问你。” 宴烽勉强一笑,低落地回道:“是问我,还是问罪于我?” 黎文漪当即红了眼,她当真被他骗惨了,竟是一点也不了解这个枕边人,“你既知我会问罪于你,你为何还要做?你要把顾探花外放到岭南蛮荒之地,就因为他拆穿了你的恶行?” “官员外放,是吏部和工部共同商议决定的,夫人为了顾忱,将罪责全部推到我头上,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和夫人才是一家人啊!” 宴烽藏于袖中的拳头紧握,分明是他自己用顾忱逼黎文漪回府的,可当黎文漪真的是为顾忱而来时,他心里又不痛快了,他的夫人为了别的男人来问罪他,是何其的憋屈和难受。 “没有你的指使,工部和吏部会做这种事情吗?我是不懂朝堂,可我还没傻到那种程度。”从得知他的真面目的那一天起到如今,她没有见到过他又任何的悔意,只一次又一次地见到了他的卑劣和不堪。 宴烽自嘲道:“夫人眼里只有跟顾忱有关的人和事,果然不曾在乎我难受与否。” 说完这话,他语气就变了,狠厉着继续说道:“夫人不在乎我,我何必在意别人的死活,是,是我授意的,工部和吏部半分异议也没有,为了巴结我,立马去办了,你看,但凡他们中间有一个君子,这事也不会这么快就定下来了,沣京城从来都是如此,捧高踩低,我今日这样,不过是为了不受他人欺辱罢了,我之艰辛,夫人可有一丝怜惜?” 黎文漪气笑了,君子讲究出淤泥而不染,到了宴烽这,他解决的方式就是融于淤泥,和淤泥成为一体? 她不禁气道:“你被他人所欺,得势之后,不体谅他人之苦,反而为非作歹,欺辱别人,那你跟当初欺你之人有何分别?若人人都如此,那天下还有什么正义公道可言!” 黎文漪生气,宴烽并不恼,他迈向她,将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苦笑道:“别人如何,我不知,可我只能这样,我才能活得好,不如此,我一辈子都要受人欺压。” “你又想骗我?”黎文漪不信宴烽说的话,他如此聪慧能干,走正途也会有敞亮的仕途。 宴烽抓着黎文漪的小手将其放在他的心口之处,摆出了极其严肃认真的神情,凤眸凝视着黎文漪的眼睛,没有丝毫的闪躲。 他沉声道:“我是骗过你,但是接下来的话,我发誓,全是真话,有半个字的虚假,便受九雷轰顶而亡。” 看把人唬住了,宴烽顿了一顿,又可怜兮兮地说:“幽州宴家那事,我认,那是我被逼无奈了,我的本家晏家仗着沣京宴家的势,鱼肉乡里,欺男霸女,本就是惹得民生载道,当地官员根本不敢管,后来宴涯看上了我,想把我过继到他名下,我因此招致家中兄弟的嫉恨,几次三番想置我于死地,如果我不反击,早就没了性命了,此恶行,是他们逼我的,是老天逼我的,我只是想活而已,这也叫有错。” “幽州晏家百余人,都该死吗?”黎文漪避开了宴烽的视线,他可恨又可怜,她心都开始乱了。 宴烽抬起黎文漪的下巴,让她再次与自己对视,“我那时才十三岁。” 黎文漪没有简单被糊弄过去,他的错事,可不止这一件,哪怕勉强是因为当时他年龄小,后来做的那些事情,他可不小了,“其他的呢,你总不会一直都十三岁。” 他就知道她是个刨根问底的人,接着交代:“我的错事不止一件,上天对我的不公也不止一次,宴涯将我过继到名下,并不是喜欢我,他是看上了我的能力,想培养我为他死去的挚爱报仇,御史台参我的官商勾结,我也认,宴涯的仇人权势滔天,我只能如此,才能迅速上位,我要是对宴涯没有用处,早就被讨厌我的宴夫人赶出门去了,哪有今日的地位?至于安南侯府,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我的行为顶多是以恶治恶罢了。” 宴烽的辩解,黎文漪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沉默了许久,才想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她抬眼端详着他,从他的脸上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失望地感叹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全是别人的错,上天的错,你一点都没错,是吗?” 连悔意都没有,她还能指望这个人改过自新吗? 凤眸闪过一丝慌乱,他越发逼近了黎文漪,他双手撑着石桌,将人困在他和石桌之间,他担心她走,担心她不愿意听他说话,如果说话的机会没了,要将人哄回来就困难万分了。 他和她靠的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宴烽喜欢这样的距离,他带着茫然的神色委屈地看着黎文漪,轻声道:“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不知道,没有人教我,我耳濡目染的,只是让自己过得舒心点而已。” 黎文漪试着将人推开些,未果,她本就心软,宴烽又说了许多伤心往事,她便没了一开始的强硬态度,语气也柔和了不少,“教书先生不教你吗?” “在幽州,没人记得给我请先生,是我厚着脸忍着弟弟们的欺负,跟着一起去蹭先生的课听,后来来了京城,宴涯请的先生们,都是教我如何在沣京,在官场立足,只有权衡利弊,手段办法,对错,从未有人教过,我不会。” 宴烽满脸忧郁,他见黎文漪有所松动,乘胜追击,将黎文漪的手置于他的脸上,讨好地说:“夫人教我好不好?你说我做的不对,我就改,你说对付顾忱是我的错,那我就收回外派他的命令,你说官商勾结不对,那我就跟路君平断了联系,你教我,只要你教,我肯定好好学,别放弃我,好不好?” 黎文漪哪里受得了他这样,可怜得跟怕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心也忍不住动摇起来,不知对错,便没有悔意,也说得过去,他这样的态度,好好教,说不准…… 她拿不定主意,不过和离一事倒是可以暂且压一压,本来她是带着和离书上门的,是铁了心不跟他过了,而今听了他一番解释,和离书她拿不出来了。 “要教你也可以,但是有条件,你应下了,我才信你。” 黎文漪被他骗怕了,总要有个保障才肯重新信任他。 “夫人请说,我都答应。” 宴烽立马应承下来了,人他是一定要带回来的,手段办法,他不在乎。 黎文漪定了定神,轻轻推了推宴烽,让他放开自己,没了宴烽气势上的压制,她提出了她的要求:“把御史台的官员重新请回来,让大理寺协同御史台,对你的过失进行审理,判决出来后,我就回家,对了,还有收回府顾探花的外放,今后不可再无故为难他。” 受审补过,她能念在没有人教他是非对错的份上,原谅他这一次。 “可以,我一会就照夫人说的办。” 一点迟疑都没有久应下了,黎文漪放心不少,看来他是真的会改了,她又嘱咐了几句,就回黎府去了,兄长那边,还需她说和,看在她的面子上,希望兄长也能再给宴烽一次机会。 黎文漪走后,宴烽一人待在院中,悬着的心算是落到了实地,他自信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可这次是他最紧张的一次,也是他最害怕失败的一回。 诸多说辞,在等着黎文漪上门前,他已经准备好了,既然老底被人揭了,咬死不认已经没有意义了,只会让她更生气而已,他就另辟蹊径,她心善,她坚守原则,那他就顺着她的善心,顺着她的原则好了。 像她这样择善固执,不肯放弃仁善原则的人,心是最软的,装可怜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捂不住的事情,他认,亏他也吃,至于御史台和大理寺对他的审查,可操作的地方太多了,他只要拉拢半数的人,加上小皇帝的面子,结果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会对他的权势有过多的威胁的。 宴烽有些疲惫地靠着院中的大树,捂不住的,能解决了,那些捂住的,不能再被揭穿了,比如他对黎彦谦的利用,他接近她原始目的,他弑君等等,数不清的,只要有一件泄露出来,都比现在更严重,他再不能被发现了。 第五十七章 宴府书房之内,宴烽奋笔疾书,头也未抬,根本不在意房中徐漠打探好奇的目光,自然也没理会他看好戏的心情。 待宴烽写完,徐漠凑过去,字写得挺好,笔走龙蛇,颇有气势,如果忽略掉纸上“罪己书”三个字的话。 “你写这玩意给谁看的?” 总不可能是给被宴烽请回御史台的诸位官员和大理寺的人看的吧?面子上的戏也不必做的这么足。 宴烽将罪己书检查了一遍,自觉满意之后,才说道:“明日前往黎府请罪,诚意和心意,都不能少。” 徐漠就知道,定是跟黎文漪有干系的,他也认真看了宴烽的罪己书,别说,写得挺好的,又诚恳又认错的,要不是他太了解宴烽是什么人了,他差点就要信了这是宴烽的真心话了。 心思花的足,也怪不得大伙都被他骗,徐漠又问:“闹成那样,黎彦谦还能让你上门?” 又是打架,又是让黎文漪伤心,徐漠不信黎彦谦不记仇。 宴烽淡然自若,不涉及黎文漪,他便还是傲气十足的宴大人,“他会的,这几日,我亲自上门,将之前御史台的官员请了回来,给足了御史台那帮人面子,他再不满,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将我置之门外的。” 本来御史台官员调换,就黎家人没有没事,现在他把人都请回来了,黎彦谦为了御史台,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了他的面子的。 徐漠倚着书案,叹道:“真是什么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啊,老底都快被掀了,你还能力挽狂澜,宴大人真是名不虚传。” 说完,徐漠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他看向似笑非笑的宴烽,好奇心一下就上来了,“这么说来,黎文漪完全是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你为什么还没有腻?我没记错的话,你向来不是喜新厌旧的吗?得手的,三五天就没了兴致了,这都快一年了,怎么还兴趣十足?” 黎家人看上去都挺乏味的,固执不通人情,宴烽他怎么还没腻味? 宴烽将罪己书仔细收好,脏了一点都会让他的诚意打了折扣,至于徐漠问的,他没法解释,遇上黎文漪,所有的一切就不能再以他的常理判断了。 “不会有腻的那一天,她是不一样的。” 她是特殊的,是让他这个以贪念、欲望和刺激为食的饕餮,能感受到饱腹之感的灵丹妙药,她是唯一的药,他得到了,知道那是怎样的满足和愉悦,怎会有厌烦的那一天,又怎么可能忍受失去她的苦楚! 徐漠理解不了宴烽突如其来的执着,老实说,他并不认为这种执着是什么好事,在宴烽和黎文漪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充满算计的情况下,开始就是错的,宴烽的执着成了将错就错,徐漠不看好他们的未来。 他故作轻松,以开玩笑的语气劝道:“有什么不一样,黎小姐这样性格的,天下多得是,要不我替你找几个相似的性格来,你尝尝别的味?” 宴烽轻敲这书桌,笑得愈发灿烂了,“好啊,我看叶家的叶以霏就很合适,就她好了。” 徐漠神情一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带着讨好意味说道:“我错了,我收回方才的话,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任性妄为,只图自己高兴,徐漠暗恼着,他做什么多管闲事,引火烧身不说,还有碰一鼻子灰,宴烽真要听得进去,也不会沦落到写罪己书的地步来。 算了,他不管了,宴烽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就在一旁看好戏,徐漠料想着,就宴烽做的那些事,罪己书,以后他还有的写。 翌日,宴烽装扮齐整地去黎府请罪,看看他的夫人状态如何了,他迫切地想将人接回来,不过他也清楚,这事急不得。 如他所料,看门的小厮没有刻意阻拦,他很顺利地进了黎府大门。 黎彦谦对宴烽没什么好脸色,要不是一旁的黎文漪偷偷地请求,他连茶都不想给宴烽上,就指望着宴烽赶紧说完,赶紧走,别在他妹妹跟前晃悠。 “兄长,先前行事不周,做了不少错事,失礼于兄长,失礼于御史台诸位同僚,更失礼于百官和天下百姓,我已知错,愿意受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审查,今日上门,特为两件事而来,一件是我已写下罪己书,交代我的过失,并恳切认错,二来,是为了夫人,夫人因我伤心受累,我忧心难安,备了些补品膳食,给夫人调养身体,还请兄长和夫人收下我的这一点点的心意。” 宴烽行礼作揖,后双手呈上他的罪己书,谦虚客气到不行,跟前几天和黎彦谦吵架斗殴的判若两人。 宴烽都这么说了,黎彦谦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在宴烽主动认错时,他当着自家妹妹的面冷嘲热讽吧,虽然他确实想这么做。 罪己书,他仔细看了,纸上写的,坦白交代,情真意切,可他不信,御史台、大理寺的罪犯,他见得多了,知错就改的没几个,绝大多数人错都认,事照犯,哪怕是真心实意的认错,也抵不住长久的诱惑,重走旧路。 至于宴烽送的东西,黎彦谦不想收,他的妹妹,他养得起,也能养得好,然而身后那只瞧瞧拉着他衣角的手,让他无法说出赶人的话,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黎彦谦的忍让,宴烽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他从来都是得寸进尺的人,适可而止也不是他这时候要用的,他笑意盈盈地对着面色不善的黎彦谦,毫不顾忌黎彦谦的不欢迎他的态度,对着黎彦谦身后的黎文漪道:“我与夫人多日未见,不知……” “不行,她现在不会跟你回去。” 黎彦谦当即打断了宴烽,大理寺和御史台对宴烽的判决结果未出之前,他绝不会让自家妹妹回宴府的,宴烽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信之说了,更何况,他要防着宴烽,防着他伤害阿漪。 宴烽苦涩一笑,哀伤又可怜地看着黎文漪,回道:“兄长误会了,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而且这里也是夫人的家,夫人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我绝无二话,我只是有些体己话想跟夫人单独说,还请兄长成全。” 黎彦谦面无表情,对宴烽的伏低做小和花言巧语不为所动,宴烽以前既能骗过他和天下人,那宴烽的言行便不能以外表展现出来的做判断,善于伪装之人,真心本就存疑。 “半个时辰,宴大人有公务在身,还请不要在舍下耽搁太久。” 不让单独见是说不过去的,黎彦谦只能不让宴烽久留,他妹妹心善又单纯,岂会是宴烽的对手,他能多护一点就多护一点。 得了准许的宴烽,心中很不快,面上仍是感激地道谢,等终于只剩下他和黎文漪了,他的郁闷之气才消了一些。 “夫人,我这么做,对不对?” 宴烽立马就跟黎文漪邀功了,对与错,他根本不看重,他之举动,从来是用利弊二字权衡,于他有利,他汲汲营营,于他有弊,他及时停手,而能让黎文漪永久地留在他的身边,是最大的利,万般诸事都得为其让行。 “你做得很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官者,就是该先正己身,而后平天下。” 黎文漪倍感欣慰,多日来的烦忧消退不少,他听进去了她的话,不再顽固不灵,开始走上正路了,即使只是刚刚开始,可从他方才的举动来看,她对他有了信心。 “都仰仗夫人教得好。”宴烽笑了,真心实意地笑了,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笑得最舒心,最真诚的了,他又问黎文漪道:“夫人能否看在我今日的表现上,给我一个小小的奖励。” “你想要什么?” 压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黎文漪轻松不少,也愿意给他甜头,希望他走回正途,这种因道不同而无法同行的难受,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夫妻,是要携手走一辈子,是必须走在同一条道上的,不然,就只能分道扬镳了,而她的内心深处,并不喜欢和宴烽分开。 “夫人抱一抱我,好不好?” 宴烽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她主动环住了他的腰身,怀中满满当当的充实感,他竟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他收紧了双臂,将人死死抱住,这份温暖,这份满足感,是他至高的追求,也是他每日担心受怕,害怕失去的存在。 抱住了,他就不能撒手,这是他的,无论使用什么手段,也不管搭上多大的代价,他都不能失去,这是他唯一的归宿,除了她的怀抱,天地之大,没有他的心安之处了。 第五十八章 天气转凉,外放命令已经被取消的顾忱,放心不下黎文漪,便前来黎府拜会。 如今他还在工部上任,先前为难他的官员们不再故意给他找麻烦了,在工部的日子还算顺利,宴烽主动向大理寺和御史台领罚的消息,经过他的打听,也了解了不少。 此事,因小皇上的命令,只在大理寺和御史台办理,不许传扬开来,但是他还是有自己的办法知悉的。 黎府的花园中,他见到了黎文漪,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他宽心不少,然而从她的神情,顾忱既喜又忧,他略显落寞地问道:“你原谅他了?” 黎文漪毫无犹豫地点了点头,她看到了宴烽的诚意,“他已经知错了,所做的错事,他在一一改正,也正在接受审查,人非圣贤,有错便改,这就够了。” 说起宴烽时,黎文漪的眼神总是闪着光的,顾忱只觉心中酸涩不已,他羡慕,羡慕在未有证据之前,黎文漪对宴烽绝对的信任,他嫉妒,嫉妒黎文漪在宴烽犯了大错之后仍旧愿意给他机会,就连她眼中的那份光,也从不属于他。 相救之恩,以身相许,话本中常见的桥段,却没有办法发生在他身上。 “宴烽能信得过吗?”顾忱心有不甘,是他先遇上她的,为何上天眷顾的总是宴烽呢?他急迫地又说道:“皇上会想尽办法从轻发落宴烽的,御史台和大理寺也有不少人为他求情,他不会受到重罚的,这公平吗?” 是啊,这不公平,无论是朝堂争斗,还是他和宴烽在她心里的地位,成功都未曾偏向过他,他跟宴烽相比,真就相差如此巨大吗? 黎文漪闻言一怔,显然是从来没有考虑过顾忱所说的情况的,兄长最近心情不佳,也没有跟她提起过这些事,大理寺和御史台联合审查宴烽的现状如何了,她其实是不太清楚的。 半饷,她才找回思绪,呐呐地回道:“可是,我兄长在御史台啊,如果你说有我兄长在的地方都没法保证公平,那这沣京城还有别处能主持公道吗?” 顾忱被她问住了,她说的没错,有黎彦谦的御史台联合大理寺都治不了的罪,就已经没有任何其他办法了,他早该意识到的,这权贵聚集的沣京城充满了无能为力。 坐在皇位上还未成年的十来岁的小皇帝,他没有母族,先皇病逝又突然,没有给小皇帝留下足够的势力,所以小皇帝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宴烽,宴烽在,小皇帝皇位稳当,宴烽不在,元气大伤的大皇子和其他觊觎皇位的皇子便会反扑,因此朝中所有想要朝局稳定的大臣,都会支持宴烽。 顾忱此刻才明白其中的原由,大理寺和御史台对宴烽的审查,朝中大臣们不是不知道,而是装不知道,本就是无解之事,他所做的事情都是徒劳无功的。 在黎文漪疑惑的视线下,顾忱落荒而逃,昔日风光无比的探花郎,如今像是霜打的茄子,整个人焉焉的,他失魂落魄地走着,已经不知道脚下这条路通向何方了,前方一片渺茫。 顾忱也不知怎么出的黎府,出来后乘着自家的马车回了府,刚到门口,居然正巧碰上了宴烽的马车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府邸的门口。 从马车上下来的宴烽一脸和气,跟他打招呼,“此前多有得罪,今上门拜访探花郎,聊表歉意。” 顾忱怎么也没想到宴烽会有亲自来找他道歉的一天,他将人请了进门,还不确定似的,偷偷瞟了好几眼,宴烽的态度怎么看都是谦逊有礼的,他心里怪异的很,不太能理解宴烽此举的目的。 入了正厅,宴烽叫人奉上礼单,礼节十足地朝他作揖,很有歉意地说道:“此前因在下之过失,害的顾探花受苦了,工部和吏部,在下已经去解释了,他们往后不会再因此事为难于你了,在下略备薄礼,稍作补偿,得罪之处,还望顾探花包涵。” 顾忱没想到宴烽居然是真的来道歉的,那个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宴烽会一口一个在下,伏低做小地请他原谅,他心里五味杂陈,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宴烽这番举动,他又刚在黎文漪跟前说过此人不可信,这一对比,多少有点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嫉妒宴烽了,所以对宴烽存了偏见,总而言之,顾忱心里不是滋味。 最终,他也只憋出了一句话,“你是真心悔改的吗?” 他倒不在乎宴烽跟不跟他道歉,他只关心这个人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宴烽若不是,迟早会再次伤害黎小姐的,他希望她那双明亮的黑眸见到的都是光明,不要被世间的浑浊污了眼,留下伤心的泪水来。 “我若说我是真心的,顾探花未必会信,可我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时间自会证明,顾探花尽可探查我日后的举动,真的是假不了的。” 宴烽微微笑着,柔和谦卑,极具欺骗力。 顾忱暗自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他无能为力了,不妨先观看一阵子好了,谁让黎小姐心里装着的是宴烽呢。 他收下了礼单,多说了一句,“请你说到做到,不要再让黎小姐难过了,再有下一次,我虽不是你的对手,拼死也会跟你抢的。” 话中之意,顾忱想要抢的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宴烽背在身后的手,青筋毕露,他尽力维持嘴角和善的微笑,口中挤出几个字来,“在下一定会的。” 办完了事,辞别顾忱,等宴烽出了探花府,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终于忍不住火气,顺手就把马车内的香炉给砸了,吓得赶车的马夫加快了行驶的速度。 面对顾忱,宴烽自觉他没有那么沉得住气了,刚才在顾忱面前,他差点就要露出本性了,这个一直觊觎他夫人的顾忱,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其实,从顾忱的马车从黎府出来时,宴烽就一直跟着了,他一路黑着脸,直到抵达探花府,才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容来。 他亲自给顾忱道歉,一方面是做给黎文漪看,另一方面是想暂且安抚住顾忱,他知道顾忱并没有死心,依旧想要调查他,所以宴烽才想着先安抚住,多争取些时间来处理干净以前留的尾巴,更重要的事,他不能放任顾忱在黎文漪跟前多嘴。 不肯否认,顾忱几分能力,可到底年轻,为官经验不足,糊弄起来较为容易,他姿态放低些,顾忱就信了七八分了,若是换了经验丰富的老狐狸官员来,那些人可不会信表面上的东西,利弊才是准则。 顾忱给他惹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宴烽都记在心里,他都忍着,等这件事平息了,再来慢慢跟顾忱算账,眼下最重要的是挽回黎文漪,要重获她的信任,宴烽把戏都做足了。 阴谋诡计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洞察他人心中所想,宴烽十分擅长,现今更是把这份能力在黎文漪的身上用了个十成十,但凡是黎文漪想要看见的,他就去做,实在不方便的,他至少也会让表面上看起来是那么一回事的。 他给顾忱道歉一事,想必不用多久就会传到黎文漪的耳朵里了,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审查也接近尾声了,再过几日,他就能将他的夫人接回家了,再如何不爽,他暂且不计较了,来日方长,帐他都一笔笔记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九章 黎府,宴烽亲自上门来迎接黎文漪回家,御史台对他的惩处结果已经下来了,也就罚了他二十万两银子和一年的俸禄,意料之中的结果,对宴烽而言不痛不痒,跟不受处置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这种结果不是所有人都满意的,至少在他面前一直没有好脸色的黎彦谦就是不满意的,不光不满意,黎彦谦甚至不希望黎文漪跟宴烽回去。 “妹妹,不如在家多待几日,我看宴大人事忙,别耽搁了他才好。” 都到这一步了,宴烽怎会让黎彦谦阻拦,他委屈巴巴地看着黎文漪,不甘心又为难地道:“一切以夫人的意愿为主,不过夫人不在,我好些日子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人他今天是一定要带回家的,他费了如此多的心思,岂能让黎彦谦三言两语给破坏掉,宴烽其实恨不得黎文漪和黎彦谦不要在接触的好,他的种种表面功夫,骗过了其他人,却没有真正让黎彦谦相信,他的夫人在黎彦谦身边待得越久就越容易节外生枝。 宴烽以往就对黎彦谦就成见,如今成见更深了,奈何他是黎文漪的兄长,在她的心里占据了很重的位置,轻易动他不得,只得暂且忍着。 这下黎文漪犯难了,手心手背都是肉,驳了谁都不好,便小心翼翼地跟黎彦谦说:“我已经答应了夫君,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黎彦谦没有同往常一样,尽量满足黎文漪,他仍认为宴烽不简单,宴烽做的那些事情也不简单,他现在已经有了头绪了,把妹妹留在家里,是最稳妥的了。 “有人想为我牵线,相看姑娘,我担心唐突了人家,妹妹暂且留下来,相看那日,也好替为兄做个参谋,可好。” 并没有什么相看姑娘的事,黎彦谦没有其他的借口了,临时编了一个,他绝不相信宴烽私底下没做过谋算,更不要说御史台某些曾经跟他同一立场的官员,这次居然会为宴烽求情,宴烽对御史台的折腾,又是调职又是请回的,弄散了原本齐心一力的御史台,这个人,甚是可怕。 “兄长相看那日,我和夫人再回来就好了,两府距离并不远,来回一趟不麻烦。” 宴烽抢在了黎文漪之前说话,不给她有动摇的机会,忌惮不是单方面的,他和黎彦谦是相互厌弃对方的。 黎文漪看了看宴烽,又看了看黎彦谦,双方都是放心不下的,她担心黎彦谦的终生大事,她都成亲了,兄长还没有个着落,不关心是不可能的,但是宴烽同样让她担心,改过自新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不盯着,就怕别人拾掇,宴烽再犯。 思量再三后,她认同了宴烽的说法,如此一来,两边都能顾及。 黎彦谦一时没了其他借口,他又不能直接说宴烽的不是,毕竟这个人明面上的功夫都做到位了,他说得过了,自家妹妹反而会更相信宴烽,得不偿失了。 黎彦谦没有非要留下黎文漪的借口了,可他并非什么准备都没有,这次跟着黎文漪回宴府的,还有不少黎家的人,都是他特意让黎文漪带着的,都是选的机灵的,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他能得知宴府的情况,也不至于他的妹妹孤立无援。 能瞒过众人耳目,又能毫无挣扎的悔过之人,其真心尚待商榷,忠君爱国能装,深情款款未必不能。 黎彦谦看着自家妹妹坐着宴府的马车消失在街角,他的心情如同今日的天气,阴郁烦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另一头,宴烽的心情是相当的不错,没有比人回到他的身边更令他满足的了。 回到他们的院子,宴烽便从黎文漪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的细腰,下巴搁在黎文漪的肩膀上,怀中的暖意安抚了他这一段时间来一直积压在心中的凶横和烦躁,也让从来享受权力争夺和阴谋诡计的他,对这些东西有了一丝倦意。 他以前虽然也瞒过黎文漪不少事情,然而这一次,他要用自己惯用又得意的手段才能将人夺回来时,他突然觉得那些让他引以为傲的本事变得不堪了起来。 每每得手或事情进展如他所预料时,他会愉悦,会情绪高涨,会觉得乏味的生活总算是有了乐趣了,但是这一次,除了黎文漪回到他身边的高兴和满足外,他更多的是觉得心酸和哀伤。 宴烽清晰无比地认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需要假象才能留下她,他需要算计才能让她回来,如果没有那些,只单单他这个人,她不会为他停留,他只要泄露一点点的真面目,她便会被吓跑了。 她心悦仰慕的不是他,是他用算计、用手段虚构出来的人,真是残忍,残忍到他已经开始嫉妒他自己亲手编织出来的那个宴烽了。 可他生性如此啊,自私薄凉,阴狠又野心勃勃,他跟她想要的那个宴烽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不爱天下,不信仰什么仁善公平,就算他能装得十成十的像,真实的他还是成不了她想要的人,真实的他还是不会被她所喜欢的。 宴烽心痛得不行,愈发抱紧了黎文漪,恨不得就这样抱一辈子,永远都不要撒手。 “夫君,你怎么了,累了吗?”黎文漪察觉到宴烽的异样,关心道。 宴烽闷声道:“嗯,是累了,夫人不在,我做什么都不对劲了,心里好累,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别在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受着家了,你不在,家都是不是家了。” 他从小有家相当于无家,他从未在乎过,也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有家,那些在常人看来温情脉脉的家人之间的相处,他只觉无趣极了,可若是有他的夫人在,他才能勉强理解别人口中家的含义。 黎文漪被宴烽的黏糊劲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静静地支撑着身后的人,柔声道:“我在,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没有得到一辈子不离开的准确的回答,宴烽更加焦虑急躁了,心口一揪一揪的,难受得厉害,“你真的很讨厌之前瞒着你做了那些事情的我吗,是讨厌我瞒着你,还是讨厌那样的我?” 黎文漪转头看向埋在她肩颈之处的宴烽,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不安和紧张,她不愿意糊弄他,夫妻之间要坦诚的,她便将自己心中所想直说了出来。 “都不喜欢,更不喜欢的是做那些坏事的你,那是不对的,是不符合律法道德的,行为端正的人,他的脊梁是笔直笔直的,那样的人才是值得信赖值得托付又值得众人仰望的。” 而举止不端的小人,左右逢源,曲意逢迎,是不会有人愿意把自己,把重担和希望,托付给这种人的。 宴烽紧抿着嘴角,沉默不语,他知道的,早就猜到了会是这种结果,他不过是不死心想要问一次而已,直到答案让他鲜血淋漓,他才会放弃那一丝丝的希望。 “夫君?” “怎么了?”一声轻呼引起宴烽注意。 “力气轻一点,有点痛。” 宴烽恍然自己太用力了,他放松了力道,却依旧没有松手,他不敢松手,也害怕松手,他总觉得他松手了,人就会跑了,因为她的心不属于他,不属于天性卑劣的他。 在黎文漪看不到的地方,宴烽苦涩一笑。 他想着,要是你能喜欢上真实的我,该有多好,如果能在你面前能释放我的本性而不必担惊受怕,那又该是何种美妙的滋味,但是所有所有的美好的希冀和盼望,都无法实现,都只能存在于他的梦中,他的妄想中。 人生的第一次,宴烽才惊觉自己走在了一条没有出路、又回不了头的绝望之路上。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章 宴府书房之内,宴烽特意在书房内备好了一张软塌,他在家处理公务时,就哄着黎文漪坐在软塌之上陪着他,等他手里的事情做完了,他就会拿着公文也坐到了软塌之上,汇报他办的于民有利的政务,然后跟她邀赏。 “江淮之地,历年水患不断,我特意派了一位钦差水务大臣前往江淮之地主持修建水利,人你也认识,就是顾忱,他以前的治水的奏章我看了,言论精辟,才干不凡,兴修水利的款项也已拨了,准备在当地最大的景棠湖,筑堰治水,建桥定闸,用以调控湖水,减轻旱涝之灾,而且我也会在京城权利支持他,绝不会让他的行动受制约。” 说完,宴烽期待地看着黎文漪,凤眼里紧张和不安隐隐浮现。 黎文漪哪里受得了他这样,像个求表扬的小孩一样,凤眼放着光的看着她,她的心软的不成样子了。 她轻靠在宴烽的怀中,双手抱着他,鼓励道:“夫君做的极好,这就是对的事情了,居庙堂之高,就得为民着想,夫君将来一定能成为名扬千古的名臣的。” 她知道宴烽在不安,她来书房陪着他,是他的要求,黎文漪看到了他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改好的决心和行动,她已经相信他了。 本来她早几天就想跟宴烽说,以后他办公的时候,她就不来烦扰他了,可触及他眼底的不安时,话就没能说出口,所以她毫不吝啬地称赞宴烽,就是希望他能才她的言语和行动中得到安抚,得到安心。 宴烽低垂着眼,单手拥住了她,试探道:“如果我做了错事,没办法改正又无处补过的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黎文漪沉思了一会回道:“朝堂的事,太复杂了,我不怎么懂,可我见过兄长的为人处世,知道因为会有无能为力或者力不从心的时候,这没关系的,人不是圣人,总会犯错不是吗?只要你不是成心的,不是知错犯错,那就没关系,夫君,你不用压力太大了,我们慢慢学着做对的事情,我是信你的。” 她有点心疼了,心疼这么战战兢兢的他,他再变好,那她是不会离开他的。 宴烽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成心啊,他瞒下的那些事全是成心的,没有一件是无辜的。 他现在做的事情里,也有成心的部分在,顾忱有治水能力不假,可他最大的目的是将人调离京城,什么为国为民,不过是附带的而已。 他并不喜欢做这种忧国忧民的事情,这些事得到的顶多是一个好名声,官升得慢,利益丝毫无所获,还得赔进去大量的心力,既不刺激也不有趣,只得几句毫无相关他又漠不关心的人群的一句称赞。 他不在乎是名垂千古还是遗臭万年,后世之事与他何干,他只想今生顺意,只图此生欢愉。 可是她喜欢,他就去做了,为了得到她的称赞和认同,他能忍着无趣去做那些她希望他做的事情。 在黎文漪看不到的地方,凤眼里含着哀求和威胁,哀求她不离开,也威胁着她不能离开,他能为了讨好她顺带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所谓的对的事情,但是她若离开了他,他会用“错”的事情,加倍讨回来的。 俩人相依,岁月静好,宴烽极其想要留住这份美好,他打发了顾忱,也暂且不计较顾忱做的那些损害他们夫妻感情的事,在朝上,也尽量支持御史台,以期用良好的态度和忧国忧民的假象麻痹黎彦谦,不再对他穷追不舍。 他把所有可能的隐患都偷偷处理好,所求的不过是眼下这般,每天都能将她拥入怀中,每天都能看到她的笑脸罢了。 * 因为宴烽要讨好黎文漪,好多事情不方便做或者不能做了,而作为宴烽的左膀右臂,这些麻烦事全落到徐漠头上来了,这给他气的,已经在背后对着宴烽骂骂咧咧好些天了。 他这些天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金吾卫本身就有一堆事要他去处理,现在他还接受了宴烽以前的一些事,而宴烽干的,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就如同眼下,他已经不知道赶走了多少访客了,尤其是路君平,每天都来,来个屁,来了也没用,宴烽死活都是不会见他了,路君平要识相,就先老实一阵子,他日后自会找他的,眼下这个节点,添什么乱。 “将军,有人来访,是……” 徐漠头都没抬,直接对管家说道:“不见,爷没空,都给我轰走。” 该死的宴烽,就会折腾他。 他没得到管家的回话,倒是听到了熟悉又清脆的声音。 “不愧是金吾卫的将军,架子挺大的嘛。”叶以霏不满地嘟囔着,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现在官大了,连她都想直接轰走。 徐漠立马停下手中的话,讪笑道:“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那些烦人的找我办事的人,要早知道是叶大小姐来了,我还不得亲自出门迎接,哪里敢摆架子。” “就光会嘴上说得好听。”叶以霏小声嘀咕了一句,她又不是主动想来的,不过是还欠他一件事,一直记挂在心里,憋得慌,索性前来把事情做了,她也不用成天想着了。 她扭扭捏捏地说道:“前一阵不是承诺过你一件事了吗,今日我来兑现了。” 徐漠很快明白过来叶以霏说的是什么事情了,不期待是骗人的,但是无功不受禄,不是他的功劳他领不着,“我其实什么也没过,是宴烽自己处理好的,你要我帮你了解事情原委,我不是最终也没告诉你吗?” 不告诉她是为她好,别跟宴烽有牵扯,那个人的心眼比针还心,又很记仇。 “他们夫妻不是和好了嘛,就当是庆祝了,我亲自给你下一回厨。”是他说的,她亲手下厨,黄金万两也不换的。 徐漠灿然一笑,“好啊,有劳叶大小姐了。”他等着她亲手做的饭。 然后,徐漠就等了一个半时辰,菜上齐了之后,午膳时间早就过去了。 桌上的菜,色香味,一样都没有,徐漠嘴角含笑地将叶以霏做的菜一样一样地品尝过去,尝一了道菜后还不忘夸赞叶以霏厨艺不错,做得很好吃。 这倒是把叶以霏给夸迷糊了,她自小舞刀弄枪的,一点也不擅长这个,这几天跟家里的厨娘学下厨,最后学的厨娘直摇头,她原意是做个普通的就行,也不要求多好吃,能吃就行,可徐漠这样子,难不成她今日发挥极好? 叶以霏疑惑地拿起筷子,就近尝了一道菜,刚嚼了一下,就把菜吐了出来,盐放太多了,苦咸苦咸的,她猛灌了好几口茶,才将嘴巴里味道冲淡了。 “哪里好吃了,你是故意的,故意讽刺我的?” 分明就不好吃,徐漠不会是想要看她笑话的吧,但是看笑话至于吃这么多难吃的饭菜吗,他都已经吃光好几个菜了。 “没有,我是真的喜欢吃,我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主动给我做菜,而不是因为工钱,也是头一次有人会记得给我做饭。” 说完,徐漠又吃了一大口菜,这些一点都不难吃,反而美味得要死,他眼眶湿湿的。 从他出身起,家里人就没有一个人喜欢他的,他的父亲、生母都将他视作灾星,是不详之人。 他的生母是嫡母的陪嫁丫鬟,后勾引了他的父亲,极得宠爱,不久就有了身孕,也就是他,可谁料想,生他之日,是恶月恶日,不仅家中走火,他父亲还被贬了官,众人都将他视作扫把星,他生母也因此失宠。 他生母厌弃他害她克了他,一直对他不管不顾,根本不会等他吃饭也不会在乎他有没有吃饭,更不用说亲手为他下厨了。 后来他生母再次有孕,生了一子,长相酷似他父亲,重获宠爱,她的生活变好了,可他的日子更加难过了,有了值得指望的儿子,他这个“不详”的儿子再没了用处,他连上饭桌跟生母同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了。 从来不曾有人不为了钱,为他耗费这么长的时间,做这么大一桌饭菜了,这是长这么大以来,吃过的最好吃、为暖心的饭菜了。 徐漠看叶以霏似乎是有些窘迫地想要将饭菜撤下,他立马阻止了她,用请求的语气道:“这是你做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了,你不能动了,知道了吗?” 叶以霏摇头,还他的东西,这可是她亲手做的,好吗?“你别吃了,一会吃出病来,你又得怪我了,而且这么难吃的,我也不好意思拿出手,这样吧,我回去再学几天,等我学好了,重新给你做。” 徐漠依旧护着食,得寸进尺道:“重新做归重新做,这份你也不能动。” 徐漠眼神亮闪闪的,有下一次啊,真好,不止黄金万两,多少钱都比不上她亲手做的饭。 两人都心情愉悦地斗嘴争抢时,有暗卫急匆匆地跑进来,在徐漠耳边低语了几句,徐漠当即脸色一变。 “来人,将桌上饭菜保存起来,爷晚上再吃。” 又对叶以霏嘱咐着:“我有要事要办,我让人送你回家,最近不要来我家了。” “为什么,你要去做什么?” “做你讨厌的事情。” 能得到她如此对待,他已经满足了,他本来就是她眼里的坏人,他一个跟家族交恶的庶子也不该肖想出身名门的兵书尚书家的嫡女。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宴烽得知到消息后,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宴烽最想瞒着的事情,要瞒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一章 厚实又陈旧的墙壁,是土黄土黄的,黎彦谦每次见他都是在简陋的环境之中,只不过这一次,窗户比上一次的大,阳光也比上一次的足。 不再是阴暗潮湿,此处向阳,有温暖和煦的暖阳洒下,简陋却也适合病人修养,这次见他,可比上回惨太多了。 他的身上全是受刑的痕迹,全身上下没几块好肉,黎彦谦给人请了大夫,昨晚又让人给他喝了安神汤,他才睡了一个好觉。 休息了一晚,他脸上总算有了一点人气,只不过要恢复起来,还需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 黎彦谦今日就来了,他是想给他多一点修养的时间的,可时间不在他这一边,拖得越久,变故越多,对手心机深沉,不得不防,因而黎彦谦只能在他身体还很虚弱的时候,先来问问他。 从上回的谈话,他肯定是知晓很多事情的,黎彦谦是做足了心里准备来审问的,他身体差,黎彦谦也没想一次全部问清,便捡了一些常规的问题来问,可谁知常规的问话才问了一半,黎彦谦就问不下去了。 因为黎彦谦从这些话中,已经怒不可遏了,黎彦谦怎么也想不到,某人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了,算计他也就罢了,居然算计他的妹妹,将他的妹妹置于危险的境地。 某人居然可以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黎彦谦恨极了,恨某人的卑劣,恨他自己识人不清,恨他自己有眼无珠,把自家妹妹送到了火坑之中。 黎彦谦一拳砸在灰墙之上,鲜血混杂着灰尘滴落,每一滴都灼伤了黎彦谦的心,滚烫的情绪坚定了黎彦谦的内心。 黎彦谦发誓,他一定会保护好他妹妹的,她的身世,她的过去已经够悲惨的了,他绝不允许她的未来同样陷入黑暗,他要戳穿某人的真面目,让他妹妹看清楚,然后从泥沼中抽身出来。 * 徐漠赶到宴府时,宴烽不在府中,他今日休沐,陪着黎文漪往郊外的别院赏菊去了。 徐漠气笑了,宴烽丢了一大堆破事给他处理,自己却悠闲地跑去赏菊,娘的,他还有闲心赏菊,媳妇都快要没了。 唉,他就是命苦,自己媳妇都没有着落,一天天地尽关心宴烽夫妻的麻烦事,不管又不行,徐漠认命地上马,往郊外别院飞奔而去。 没办法,谁叫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遇上了宴烽了呢,他已经绑死在宴烽这条船上了。 一路赶到宴烽的别院,徐漠不等人通报,自己直接就进去了,进去之后,宴烽和黎文漪正在花园中赏菊,园中白的、黄的、粉红的菊花都有,占地超大的成片成片的菊花,说是菊海也不为过。 看自然是好看的,置办这个别院的价格更好看,得亏黎文漪不知道这别院花了多少银子建成的,不然宴烽还能这么肆意地陪人看花? 到了地方,也见到了人了,徐漠反倒是不急了,他也不上前,就靠在花园的石拱门处等着,宴烽自会看到他,而且还能不惊扰到黎文漪,引起她的怀疑。 不出他所料,没等多久,宴烽就来了,宴烽引着徐漠到了一处楼阁之上,楼阁正对着花园,能从上头俯窥整个花海,也能注视道花海中笑得温柔的黎文漪。 “发生什么事了?” 宴烽神情严肃,能让徐漠这么急着赶来打扰他的,一定不是小事。 事情紧急,徐漠也不卖关子了,“崔安成被御史台的人带走了。” “你怎么办的事?崔安成怎么还活着?”宴烽当即就怒了,崔安成落在谁手里也决不能落在黎彦谦手里,一旦他利用崔安成接近黎文漪的事情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宴烽的指责,徐漠实在是委屈,崔安成是交给他管没错,可他被宴烽不按计划来的举动给乱了手脚,早就忘记这号人物了。 “忙忘了,当时谢涛死了没多久,黎小姐的身份就有曝光的危险,我们忙着对付皇帝,后来又忙着小皇帝继位以及你跟黎小姐的吵架,根本就无暇顾及崔安成,新换上来的羽林军的将军根本不知道崔安成的重要性,而且你前一阵子又极力捧着御史台,御史台仗着你的面子,黎彦谦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给领走了,我哪里知道黎小姐都安全了,黎彦谦还记挂着韩家的事情,明明连苏溪亭都放下了。” 徐漠承认自己有责任,可眼下这样,宴烽自己也有不少问题,要不是他为了讨好黎文漪,对御史台礼遇有加,羽林军能轻易将他这个金吾卫将军亲自送到羽林军大牢的人让黎彦谦给带走吗? 宴烽黑着脸,眼神凶狠地能杀人了,他气急了,将一直带着的那块暖玉给摔碎了,恨恨地怒道:“把最精锐的暗卫都派出去,我要让崔安成活不过今晚。” 徐漠皱眉,宴烽现在已经在失控的边缘了,他不得不多提醒一句:“黎彦谦虽顽固不良,但其实是很有手段的一个人,他既能如此迅速将人带走,肯定也防着我们杀人灭口,不会让我们轻易得手的,所以你这法子会不会太急了?” 宴烽踩在碎成碎块的暖玉之上,急,他怎么不急?黎彦谦是他夫人的兄长,说是她最信赖的人也不为过,一旦他图谋不轨接近黎文漪的事情败露,那他利用黎彦谦,差点让黎彦谦被安南侯和谢涛派出去的人刺杀也瞒不住了。 崔安成绝不能活,他涉及太广了,他活着就是铁证如山的人证,那宴烽早已知晓韩家被冤枉,刻意阻碍黎彦谦调查真相的算计,也会被黎文漪知道,如此下去,不仅他这段日子以来做的一切全白费了,还会让黎文漪彻底对他失望,那时,再要挽回她,就比登天还难了。 凤眼里闪过猩红之光,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展成那样,他无法忍受黎文漪离开他,他发了狠了,谁来破坏他们夫妻感情,他就灭了谁。 “今晚,兵分两路,解决不了崔安成,就给我解决掉黎彦谦,他们二人不能全活下来。” 人证和审判官要么死一个,要么全…… 徐漠慌了,他就知道宴烽要疯,这种事一旦做了,是没有退路的。 “那可是黎文漪最在乎的兄长,动他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宴烽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你一向聪明,咱没必要做这种极端的事情,你再考虑考虑,大不了,我这几天先帮你拦住御史台的人,绝不让他们又动作,你看这样行不?” 可经不起这种折腾,御史台的官员已经有过一次调职一次官复原职了,这要是黎彦谦再出个什么意外,御史台真就会被宴烽给祸祸了,而且目前尚且不知道御史台的知情官员有多少,万一牵着甚广,那不流足够的血,宴烽是不会收场了,他得阻止宴烽这冒进的手段。 宴烽深沉地不见底的凤眸盯着徐漠,话语里是刺骨的冷意,“就因为他是她的兄长,更不能放任他了,他在,我的夫人迟早会离开我,隐患就要除掉,徐漠,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命令,完不成,我要你好看。” 宴烽整个人处于一种爆发的边缘,周身萦绕着阴沉,这个样子的宴烽,比以往徐漠任何一次看到的都要可怕,如同恶鬼现世一般,这么多年的交情,徐漠终究是放不下,咬牙多嘴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都快为了黎文漪变成疯子了。” “与常人相比,我本来就是疯子。” 宴烽冷笑着,他本性就是如此,不过是为了乐趣,为了瞒过众人,才学会寻常人的温良恭顺,有礼有节。 疯狂是他的本色,他能为了黎文漪变色,融于寻常人的生活,自然也能为了她,尽显本色,成魔成圣,只要能留下她的人,留下她的心,他无所谓,更不在乎。 第六十二章 当晚,黎彦谦处理完公务,准备熄灭烛火就寝,偶见窗户之上竹影摇曳,夜间无风,树影忽动,他当即留了个心眼,这么多年得罪的权贵不在少数,谨慎些总是没错。 睡下之后,黎彦谦并无困意,他心系还在宴府的黎文漪,心里盘算着如何让她看清楚真相,同时受到的伤害能尽量减小。 她已经被宴烽伤过一次了,没过去多久,又得将她尚未愈合的伤口重新伤一遍,黎彦谦多少是于心不忍的,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必须要狠下心来,长痛不如短痛,早日离开宴烽才是正道。 黎彦谦思绪万千,他抬眸凝视着床顶,眼角瞟见有有人影接近床幔,来人速度很快,床幔被人拉开,冒着寒光的刀直冲黎彦谦的心窝而来,他不及多想,随即用枕头挡住了攻击,锋利的长刀划破枕头,落在黎彦谦的左肩之上。 好在有枕头缓解了刀势,砍在左肩上的上不太深,黎彦谦还有力气从床尾翻下去,大喊着:“来人,有刺客!” 见他喊叫起来,刺客并没有被吓跑,反而是紧追着黎彦谦而来。 这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了,刺客在赌是他的刀快,还是黎府下人来得更快,黎彦谦抓起床边的熏香的香炉砸向刺客,飞扬的香料迷了刺客的眼,黎彦谦趁势打开书案后头的暗门,闪身躲了进去,从里头反锁住暗门。 左肩上的鲜血已经将他的中衣染红了,黎彦谦咬着牙,从暗室里翻出金创药,粗略地给自己包扎了一下,总算是止住了血。 外头噼里啪啦地打斗声还在继续,黎彦谦忧心有危险,没敢出去,他就干坐着,等外头天大亮了,他才从暗室内出去。 他的卧室和外头院子里都有不少的血迹,正如同他料想的,刺客不止一人,除了杀入室内的,外头还有给刺客盯梢和阻止下人来救的刺客。 黎府管家一直在黎彦谦的房门口候着了,见自家少爷受了伤,他急着差人去请太医来,昨晚真是惊心动魄了,刺客被赶出去吼,他没在卧房内看到少爷的身影,他才放心了些。 “黎伯,我没大碍,崔安成呢?” 黎彦谦首先关心的就是崔安成的安危,谁会做这种事情,他心里有数。 管家回道:“他没事,正如少爷所料,有人要取他的性命,还好我们早前就把人藏好了,大牢里假扮崔安成的人只受了伤,没有性命之忧,可惜那伙刺客太厉害了,御史台布置的陷阱竟是一个也没抓到,全让他们跑了。” 黎彦谦放了心,事情没有变遭,“人没事就好,跑了就跑了,做出此等下作之事来,跑得了初一也跑不了十五。” * “失败了?你们都是废物吗!” 徐漠府上,书房里传来宴烽严厉的斥骂声,花了这么多银子养起来的人,办一两件小事都办不好,留他们何用。 徐漠见势不妙,赶紧对跪着的几个暗卫说道:“还不快滚下去领罚!” 他真担心宴烽火气上来了,将这几人够给弄死了,培养一批精锐暗卫可不单是钱的问题,眼下形势,是不能善了的。 “你真的要冷静下来了,你是多聪明一人,以你的本事,黎彦谦根本不会是你的对手,你要是因为黎文漪继续乱来,不仅解决不了黎彦谦,还会把你媳妇搭进去。” 徐漠苦口婆心地劝着,宴烽以前是多精明能干一人,谁玩心眼能玩得过他,自从他遇上黎文漪之后,就开始冲动了,尤其是成了亲之后,人都变傻了五六分了,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宴烽脸色黑得吓人,但总算因为徐漠的劝解,冷静了不少,生气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还是得尽快解决黎彦谦,不然这就是随时会导致黎文漪离开他的引火索。 宴烽饮了一口茶,降了降心中的火气,开始重新布局,“做两件事,第一我们要找到黎彦谦藏起来的崔安成,活捉崔安成,他还能派上用场。” “去哪里找?黎彦谦藏得隐秘,他名下的地产之类的都已经查过了,人不在,沣京城这么大,没有头绪就是大海捞针,找起来耗时又耗力。” 宴烽被徐漠打断,眉头一皱,很是不悦,他压了压情绪,吩咐道:“黎家不富,就那么几处产业有什么好查的,去查他以前救过的人和沣京城里跟黎彦谦关系较好的大夫,他直臣一个,在朝中好友不多,就算有也没几个敢跟我作对,所以他能藏又信得过的,就是他曾经帮过的人,另外崔安成在羽林军的大牢里呆的时日很长了,伤势严重,以黎彦谦的人品,会给崔安成找一个好大夫的,你让刚才那帮废物按这两个方向去找,再找不到,让他们提头来见。” “好,那第二呢?”宴烽正常些了,徐漠安心不少,宴烽不乱来,还是有机会稳住的。 宴烽凤眸微阖,深沉的眼中暗藏着危险,“给御史台,尤其是和黎彦谦关系近的人施压,并派人监视黎彦谦的一举一动。” 如果他因为黎彦谦不好过,那就让别人也因为黎彦谦不好过,君不杀伯仁,伯仁因君而死,让他赌赌看,黎彦谦的良心能忍受到什么时候去。 屋内,宴烽跟徐漠商量着具体的事项,屋外,厚厚的云层遮挡了太阳,逐渐变冷的天气,用寒意肆虐着人间,徐府的管家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扣响了房门,“将军,黎府差人送了一封信来,说是给宴大人的。” 屋内沉默了片刻,才有徐漠的声音传出来,“把信送进来。” 管家将信呈给宴烽,宴烽看完后,随手交给了徐漠,宴烽正好奇着黎彦谦想干什么,细看了信,上头写着邀宴烽和他三日后跟黎彦谦在雁回楼一聚,有要事相商。 “去吗?”徐漠挥了挥手中的信,他若没猜错,黎彦谦明面上说是一聚,实际上是想追问他们并且套他们的话,这是御史台常用的手段。 “当然要去,不过得先把筹码准备好,限那帮废物两日内找到崔安成,你盯着点,这事要再办不好,我唯你是问。” 御史台那边,宴烽自己出手,上回将御史台那帮人请回来时,他可做了不少调查,也掌握了不少把柄和软肋,黎彦谦想谈,不管其目的是为了什么,但是道理万古不变,谁筹码多谁就占上风。 * 宴府,黎文漪处理完账本,她支着下巴,望着窗外院子里的来来往往的下人们,有种不好的感觉在心底滋生。 院子里的护卫又增多了,原本黎文漪跟宴烽和好之后,院中的护卫撤掉了许多,这两天,护卫又多了起来。 黎文漪从来没有跟宴烽说过,她其实注意到了院中下人们的变动,她说过信他,就是真的信他。 不远处的香案上,缕缕熏香浮动,黎文漪分明有让青萝添加安神香的,轻盈的香气四散,她的心绪确实如何也安宁不下来。 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已经发生了什么? 黎文漪隐隐有着预感,这几日,宴烽不太对劲,她问起来,他也只是敷衍着糊弄过去了,可黎文漪还是感受到了宴烽的焦虑与紧张。 为什么不跟她商量一下呢,她是不懂朝堂上的争斗,但是他可以跟她抱怨一下,或者倾诉一下啊,她是他的夫人,也让她来分担一下,哪怕只有一点点。 说起来,宴烽好像很少跟她商量什么,黎文漪回想以往,她的夫君好像总是事先就把事情安排好了,然后自己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了,再来跟她邀功。 他能提前洞察她的心思,黎文漪是很高兴的,可是,偶尔也一起来共同商量对策,不是很好吗? 黎文漪正想着要如何从宴烽口中探听他这次遇到的危机时,青萝将屋内伺候的下人们挥退,走到黎文漪身边,将一个小小的字条交给了她。 “这是我们前一阵从黎府带回来的下人偷偷塞给我的,她说是少爷让交给小姐你的,还说此事隐秘,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黎文漪疑惑地接过字条,兄长为什么做这种事情,此番躲躲藏藏的样子,他是在防着宴烽吗? 她将字条上的内容看了又看,终究是想不出原因,她最近也没听到发生什么大事,那夫君和兄长之间是有了什么矛盾? 既然想不明白,就先照着字条上的嘱咐做好了,兄长他总是不会害她的,黎文漪叫青萝拿来了火折子,将字条焚毁。 阅后即焚,火星一点点吞噬字条,黎文漪的心也跟着字条的灰烬不断下沉,她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想,夫君他故态复萌,又做了坏事,被兄长抓住了,一个想瞒着,一个想揭穿,就有了现在这出。 种种不利的迹象都似乎在显现,夫君他又骗了她什么事,黎文漪对宴烽的信任开始产生了动摇。 三日后,黎文漪在从黎府带回宴府的下人的掩护下,跟青萝换了装扮,偷偷从宴府出来,来到了雁回楼黎彦谦指定的雅间内。 黎文漪来得很早,她等了快一个时辰,整个雁回楼的三楼都安静得很,连来招待她的小二都没有,黎文漪虽满脑子疑惑,可这是黎彦谦嘱咐的,她总归是相信黎彦谦的,就一直安安静静地等着。 终于,外头有了动静了,黎文漪刚要高兴地去开门,谁知却是隔壁房间的,她还来不及出去问问,就有声音从隔壁传来了,还是宴烽、徐漠和黎彦谦的声音。 黎文漪被弄得莫名其妙,先不说雁回楼这出名的茶楼,为什么隔音做的如此之差,只说她兄长玩的这一手,他是在诱骗宴烽说出真相让她听到吗? 用上了这招,说明兄长没有证据,这是诈供还是诱供? 黎文漪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是一家人,他们怎么还斗上了。 她又气又恼,抬手又要去开门,她要去隔壁把他们两个都骂一顿,一个个的都心思不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商量的,非得耍手段。 她的手刚触及到房门,就被隔壁的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整个人如五雷轰顶般地呆住了。 “敢暗中派人来刺杀我这个朝廷官员,宴大人真是只手通天啊!” 第六十三章 “知道本官只手通天,黎侍御史还故意敌对,更是勇气可嘉。” 宴烽反唇相讥,他的人已经在半个时辰前,不让任何人出入雁回楼了,连掌柜和小二都暂时赶走了,没了顾忌,他便不用维持什么礼节了。 宴烽只觉围在黎文漪身边的男人们,一个一个全是些不识时务、不自量力的人,别人夫妻之间的事情,总要来多管闲事。 宴烽和黎彦谦互相看不顺眼对方,黎彦谦冷哼一声,怒视着宴烽和徐漠道:“哪里比得上宴大人的勇气,杀我不成,就将人给劫走了,崔安成呢,还活着吗?” 落到他们手里,黎彦谦担心他凶多吉少,真没想到宴烽动作这么快,才两天就将人给劫走了。 宴烽施施然入座,慢条斯理地品茗,而后说道:“他活不活,全在黎大人的一念之间,啊,你那些同僚们的命运,也同样掌握在你的手里。” 黎彦谦捏紧了拳头,要不是徐漠这个金吾卫将军在场,他正想一拳揍在宴烽那张奸笑着的脸上,“欺世盗名,威逼利诱,小人行径,你样样占全了,你以为威胁我了,你所做的那些事情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你以为你权势滔天,真相就会被掩埋了吗?” “难道不是吗?”宴烽理所当然,名利场从来如此,谁强谁就能为所欲为。 黎彦谦气到快要冒火了,宴烽悠悠地给他斟了一杯茶,黎彦谦毕竟是黎文漪的兄长,没能暗中杀死他,也就只能拉拢了,正面对上黎彦谦一定会惊动黎文漪的,那是宴烽不想看到的场面。 打一棒子也该给个甜枣了,眼下无法解决的人,不妨先拉拢。 “我随夫人,仍叫你兄长,人是要会变通的,只要兄长答应我一个条件,崔安成,我能放了他,也会协助兄长给韩家翻案,还他们清白,同时兄长的同僚们,我今后也绝不再为难他们,如何,这比交易划算吧?” 宴烽谆谆善诱,他自始至终的诉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让黎文漪离开他,为了他的夫人,他暂时可以当个好人。 “你想要我瞒着我妹妹?” 宴烽笑道:“兄长果真是聪明人,我就这小小的一个要求,夫人她不懂朝政,她又是你我心中最珍视的人,何必让她也来趟这趟浑水?兄长要是有其他的要求,我也会尽量答应,我要的唯有夫妻和睦。” “哈哈。”黎彦谦苦笑两声,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宴烽他究竟有什么脸面来说她是他最珍视的人,“都这个时候了,宴烽你还装什么?还珍视?装得可真行,把我妹妹骗的团团转,让她误以为你对她深情款款,你这个卑鄙小人,从一开始你就是有预谋的接近她,害她差点陷入险境,你还有脸当着我的面说珍视?” 黎彦谦气得捶桌,将宴烽斟的茶给震翻了,茶水顺着桌沿滴落,像是某人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没有停止的尽头。 宴烽懊恼着,他确实不该对黎文漪做那些事情的,可那会他哪里知道她会成为他心里最重要的存在,已经发生的,无论如何也改不了了,后悔也无济于事。 “我对夫人的感情是真的,爱慕之情,无半分作假。”唯有这个,宴烽能问心无愧。 黎彦谦被恶心到了,被宴烽睁眼说瞎话还理直气壮的姿态恶心到了,“你以为我会信?你利用崔安成安排一场英雄救美来接近我妹妹,其实是为了给利用我上一层保障吧,利用我查夏昭仪一案,来吸引火力,你好在先皇面前邀功,利用我对付安南侯和谢涛,你好坐收坐收渔翁之利,如果不是因为你跟我妹妹吵架了,你是不是还想利用我来对付先皇残余的势力?爱慕?你别侮辱这个词了,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妹妹。” 宴烽沉着脸,隐隐有发怒的征兆,他的情意,不容一个外人来质疑,“利用会做到我这地步?真要是利用,我还会跟你好声好气地谈?你就被弄死七八回了,你想怀疑其他,随你怎么揣测,但是我对夫人的感情,不许任何人来说三道四。” “崔安成都告诉我了,你在握瑜茶楼救她,是你事先安排好的,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可你还故意拦着我,不让我跟崔安成了解真相,不要以为你现在还能骗我们兄妹俩,就算你威胁我,我也要将我妹妹带走,我会跟你死磕到底,但是我妹妹,我绝不允许你再欺她骗她利用她。” 黎彦谦下定决心不再受宴烽的威胁了,上一次受宴烽的威胁,他把妹妹送进了火坑,再要受宴烽威胁,黎彦谦担心黎文漪会被宴烽啃得尸骨无存,他藏着护着的妹妹,被人玩弄至此,他的心都在滴血。 “带走”二字,刺激到了宴烽,那是他的禁忌。 “黎彦谦!我叫你一声兄长,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你还真当你是她的亲兄长吗,她跟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也压根不姓黎,你搞清楚,我才是她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宴府才是她家。” 说出了决不能提及的话题,黎彦谦当下就急了,唰的一下站起来,慌乱地反驳:“别胡说八道,她就是我亲妹妹。” “她从来都不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过……” 话说了一半,宴烽意识到不对劲了,这种早已皆知的事情,黎彦谦根本没必要反驳,更不用慌张,他这种反应……遭了,宴烽起身就往外头跑,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隔壁房间,犹豫又颤抖地打开了隔壁雅间的门,门刚开了一条缝,他的呼吸一窒,果然,果然是最坏的情况了。 黎文漪就站在门后,一动不动,不知站了多久,她双目无神,捂着嘴泪流满面。 宴烽喉咙堵得难受,他艰难地开口道:“夫人,你,你听我解释,我……” 黎文漪摇着头,一直后退,看向宴烽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戒备,刺得宴烽抬不起脚。 “妹妹!”黎彦谦也跟着赶来了,他已经很小心不提及韩家的任何事情了,可没想到宴烽还是揪着他们不是亲兄妹的事情不放,这下彻底失控了。 “滚,都滚,我不要见到你们!”黎文漪撕心裂肺地哭吼着,都骗她,都是假的,她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是骗子,假情假意的夫妻,毫无血缘的兄妹,还有比这更可笑,更可悲的了吗? “夫人/妹妹,你听我解释。” 黎彦谦和宴烽异口同声,他们俩现在一个比一个慌,黎彦谦忧心黎文漪得知自己的身世会悲痛欲绝,宴烽忧心黎文漪要离开自己,又担心她得知韩家惨案会伤心过度。 两个男人精心布下的局,一个赢家也没有,谁都输的血本无归。 宴烽和黎彦谦在黎文漪耳边说个不听,可黎文漪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全身冰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从这里逃走,她不要呆在这种地方,不要待在他们的身边,不要在被谎言所围绕。 她一言不发,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拒绝了宴烽和黎彦谦的搀扶和靠近,两人跟着她走,黎文漪走哪,他们跟着到哪,黎文漪也不管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 走到雁回楼的大门处,黎文漪看着门外人来人往的百姓,心完全被掏空了,整个人就剩一副躯壳,天地之大,她该去哪,她没有家了,兄长是假的,丈夫是假意的,娘家婆家都是假的,她该往哪里去?黎家不是她的家,那她的家在哪,她的家人们又在哪? 第六十四章 叶府,叶以霏在家生了好几天的闷气了,徐漠那家伙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吃她做的菜吃得那么感动,转背就说不要她上门了。 莫名其妙,不去就不去,当了将军了不起了,她还不稀罕呢。 叶以霏心里暗暗地骂了徐漠好久,可是她又想起自己在徐府做的苦咸苦咸的菜,她纠结不已,最后还是跑到厨房跟厨娘学做饭了,她才不是为了徐漠,她只是想学好厨艺,做给自己吃罢了。 她一丁点都不同情徐漠那个没有人给他做饭也没有人等他吃饭的人。 她在厨房忙活了一上午,正当她烧焦了第二道菜时,黎文漪来找她了。 叶以霏换了身衣服,高高兴兴地去见黎文漪,却见到了一个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好友。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前几天还好好的,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宴烽又欺负人了?也不是不可能,跟徐漠走得近的,都是不是什么好人。 黎文漪眼中一酸,强忍着泪,苦涩道:“能收留我两天吗,我有点累了。” 叶以霏忙应道:“当然可以,你想在我家住多久都行。” “多谢。” 得了准许,黎文漪强撑着的一口气松下来,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倒下去。 叶以霏眼疾手快接住了人,黎文漪已经晕过去了,她急忙吩咐人去请太医来,头一回见人这样,她也是慌得不行的。 叶以霏焦急地等着太医,太医还没来,她倒是先看到了宴烽、徐漠和黎彦谦三人上门,视线略过徐漠时,她冷哼了一声。 宴烽径直走向叶以霏,面色狰狞地道:“她人呢?” 叶以霏见这架势,认定了宴烽凶了黎文漪了,这人一副坏人脸,有错都是他的错,她刚想好好骂这人一顿的时候,徐漠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抢先说道:“你别吓她,她胆子小,我来问就好了。” 叶以霏不想理徐漠,但是碍于黎彦谦在,她还是说明了黎文漪的情况,总不能让人家哥哥担心。 不久太医就来来,太医说黎文漪受了刺激,这会高烧不退,已经开了退烧安神的,吃了药烧就会退了,还说她需要静养。 期间,宴烽和黎彦谦都静静地听着,谁也没有说话,只目露凶光地瞪着对方。 好生送走了太医之后,宴烽表面在黎彦谦跟前维持着冷静,实际心里已经杀意沸腾了,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了,他越是慌张头脑反而越清醒了,所以他克制住了自己要拿刀砍了黎彦谦的冲动,也克制住了要在叶府大闹的愤懑。 耍狠斗凶是最下之策,他的头脑在剧烈的刺激之下反而无比清醒了,他要在在绝望之中寻求一丝希望,现在的情况有要多糟糕有多糟糕,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的信任轰然坍塌,再想要建起来,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 当虚妄被戳破,所以的都会变得不堪且丑陋。 宴烽一言不发地站在紧闭的房门之外,他的夫人就在房内,开门进去就能见到,但是这么短的距离却尤如天堑,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了,说不准今后也是。 一想到那双看向自己的黑眸中不再有情意和爱恋,宴烽胸中的狠厉之气就翻腾不已,冲击着他的心口,一下又一下的,疼得让他受不了。 他那颗坚硬有冰冷的心,只为她而痛,如果她想要,他可以卑微地双手献上,然而眼下,她非但不会要,还会嫌弃它卑劣吧。 宴烽痴痴地看着那扇门,想着门若是打开了,她见到了他,也会和在雁回楼一样,惊慌悲痛又泪流满面,他害怕,害怕那样的神情对着他,害怕她一步一步地远离他,直到他再也碰触不到的地方。 以前宴烽从来不信什么报应之说,认为那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现在,他有点相信了,他以前有多得意多骄傲,现在就有多懊恼多悔恨。 如果他一开始就认清了自己的心,如果一开始他是真诚的,就不会走到这种地步,也不会战战兢兢地忧心她随时会离开了,只可惜,世间从没有什么如果,也没有什么假设,虚妄终归只是虚妄。 在等着黎文漪退烧的期间了,宴烽想了很多,就在这几个时辰内,他已经想了几百种挽回她的法子了,然而,宴烽实在太了解黎文漪了,只要代入她的举止和想法,所有的办法都将会无疾而终。 宴烽真恨自己此刻的理智,他宁可大醉一场,脑子一片混乱,至少那样,他还能自我安慰,尚有希望,哪怕看起来像他曾经无比看不起的懦弱的弱者一样。 * 黎文漪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睁眼是陌生的床幔,混沌的意识逐渐回笼,她用无力的手臂撑着身体,坐起身来。 “你醒了,别动,我来帮你。” 叶以霏一进来就看到黎文漪在勉强自己,她赶紧上前搭把手。 “什么时辰了?” “早上了,你从昨日晌午昏睡到今天,昨儿还一直高烧,半夜才退烧,你兄长和宴烽都是在你退烧之后才回去的。” 叶以霏大致给黎文漪说明了情况,又叫人将膳食和药端来,亲自盯着人吃完。 她从徐漠那里逼问出了发生的事情,听完后,又心疼又生气,然后她就把徐漠扫地出门了,助纣为虐的坏人,以后都别想登她家的门了。 喝完药,精神好些了的黎文漪低着头,犹豫着问道:“兄长他,他有说什么吗?” 她不是他的亲妹妹这种事说开了之后,他还会把她当做妹妹看待吗?她的身世是怎样的,宴烽说她跟兄长没有血缘关系,那就连亲戚也不是了。 不是家人了,说开了就不是家人了,兄长会不会让她回到她亲生家庭去,然后再也不管她了? 黎文漪忐忑不已,她揣测着黎彦谦的想法,也猜测着自己的身份,她到底是孤儿,还是亲生家庭遭了难不得不送走她,又或者生家庭是单纯的不喜欢她。 有很多不好的猜想困扰着她,至于宴烽,她刻意不去想他,不去想跟他有关的任何事情,黎文漪在逃避,只有逃避才能让她忽略心口的剧痛,也只有逃避才能让她伪装自己还能正常地生活下去。 叶以霏摸了摸黎文漪的头,柔声道:“黎大人说他等你回家,他买了你最爱吃的水晶糕。” 黎文漪鼻头一酸,泪水再也忍不住了,这就是她的兄长啊,她最敬重的兄长从来都没有变,就算不是亲生的,他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宠爱她这个妹妹。 “以霏,我想回家了,兄长在等我。”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急切地想要回家,黎彦谦那句等她回家的话,在黎文漪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她的兄长还承认她是一家人,她的兄长还是兄长,他在等她。 “可你身体还没好,休息几天再回去也来得及。”叶以霏劝道,黎文漪本就病了一场,也才刚刚醒过来,她担心这么一折腾,病情严重了怎么办? “我想即刻就回家,求你了,帮帮我。” 黎文漪哀求着,她要亲耳听到兄长叫她妹妹,她才安心。 黎文漪整个人处于极度不安中,她被骗怕了,也被骗惨了,她好担心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也害怕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黎文漪从记事起就在寺庙里了,尼姑庙里没有跟她同龄的人,她从小就是形单影只的,是黎彦谦记挂着她,陪她玩逗她开心,是她在孤寂的青灯古佛里唯一的期盼,她每天都眼巴巴地在庙门口等着黎彦谦,看到黎彦谦的人影时,那是她一天里最开心最活泼的时刻。 兄长是最美好的词汇,黎文漪读过的书中,形容最美好的人的词语是君子,所以她孺慕君子,把君子的追求当做自己的追求,把君子的原则当做自己的原则,在她的心中兄长是和君子相等的。 可是,她被骗了,被骗着爱上了一个最不君子的人。 第六十五章 秋雨飘零,雨势不大,带着的却是刺骨的凉意,朦胧的雨幕中,长身玉立的宴烽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雨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朱红色大门上头的“黎府”二字。 朱红色的大门时不时地会支开一条缝,有黎府的下人探出头来瞧他一瞧,但谁也没有上前来询问宴烽,更没有人跟宴烽,当宴烽的视线对上时,下人立马缩回头去,一下就把门关结实了。 黎府对他的态度更差了,上回被关在门外,还有下人来问话,现在是黎府中的人谁也不跟他搭话了。 宴烽苦笑一声,他已经在这里淋了半天雨了,宴烽看到了青萝那丫头在大门口探头了,即使只有一瞬,他也看到了,可一上午过去了,半点消息也没有,黎文漪她真的忍心他这么淋下去,她心软得见不得别人受苦,对他,却是硬如磐石。 路过这条街的人,有大胆且心善,见雨中的锦衣公子悲伤地在雨中苦等,心有不忍,想给宴烽送伞的,在十来米外就被突然出现的全身黑衣的人给拦住轰走了。 这些人宴烽的暗卫,也是宴烽吩咐他们这么做的。 在推演了无数种办法都以失败告终之后,宴烽坐不住了,用上了最低级的苦肉计。 宴烽在试探黎文漪的态度,也是抱着能见她一面这种极小的几率来的,眼下最紧要的事情,不是求得黎文漪的原谅,而是要见她一面,谋取说话的机会。 只要说上话,总是会有让黎文漪动摇的办法的,如果话都不让他说了,那便束手无策了。 寒意刺骨的雨飘落在脸上,宴烽恨不得这雨下得再大点,一上午了,他怎么还没有晕,他一个文官,什么时候身体好成这样了? 要是以前他还能装晕,如今却是不能了,也不敢做了,本来欺骗了她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再多加一宗就多了不止一份的危机。 已是午膳时分了,宴烽等不到他要等的人,倒是把看热闹的徐漠给等来了。 徐漠撑着伞,优哉游哉地绕着宴烽转了一圈,摇头道:“不是吧,这种招你都用,显而易见到傻子都不会上当。” 徐漠没给宴烽撑伞,他知道宴烽不需要,不过他前两天天气好的时候不来,专挑今日下雨来,这昭然若揭的算盘,谁都看得出来啊! 徐漠没劝宴烽,他这样挺好,折腾自己,不折腾其他人,也算是造福沣京城了。 “我骗了她太多了,复杂的办法,她别说信了,连理会都不会理会,我想试一试蠢办法。” 蠢是蠢了点,但是没有风险,她至少不会因为这个举动更加讨厌他了,在他没有想好可进可退的办法前,不妨用些单纯的办法。 “啊,是吗?”徐漠敷衍着,他看着宴烽不稳的身形,暗自叹气,就这身板玩什么苦肉计,等真的病出事来,黎文漪怕不是要更嫌弃他了,“我听说过一个词叫负荆请罪,要不我去给你找些荆条来,你背着荆条给黎小姐道歉。” “有劳你了,现在就去吧。”宴烽淡淡地回道,徐漠最好现在就去,别拿着个伞在他周围晃悠,坏了他的请求见面的诚心。 徐漠:…… 他就不该多嘴,宴烽这都开始赶他走了,看这架势,宴烽是不肯轻易离开了,罢了,随他去吧,徐漠转身离开,他要去叫一辆马车到远处候着,一会宴烽晕了,黎府不管,他还要将人给送回家去。 * 雨线密密麻麻地垂落,黎文漪养了两天的身子,又因这场寒秋之雨,虚弱了。 短短的几日,好似比她十来年经历的还要多,还要漫长。 那日她从叶府回来,兄长一听她回来了,亲自到门口接的她,看到兄长的那一瞬间,她委屈到不行,无助到泪水根本控制不住。 兄长哄了她好久,她才冷静下来,黎文漪休息了一天,整理好心情之后,同黎彦谦问起她的身世,黎彦谦欲言又止,只说等她身体好全了,再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一切。 那时,黎文漪从黎彦谦为难地神情中察觉了一丝端倪,她的身世或许会是悲伤又令人难过的。 雨还在下,青萝已经偷偷摸摸地看了她好几回了,黎文漪也不理会,她猜得到青萝要说什么,无非是宴烽还在大门外淋着雨求着要见她。 黎文漪别开脸,将视线留给外头的雨幕,她不会再相信宴烽了,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恶毒的骗子,把她的心割成一片一片的,鲜血淋漓地骗走了,还要杀她最重要的兄长。 要是让宴烽得手了,她的兄长就没了,那是她最重要的兄长,宴烽但凡有一点顾忌她,都不会对她兄长下死手。 他无心无情,却在黎府门外淋着雨,来赌她的情意和不忍,哪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把她的心都给伤透了,还有脸指望她会心疼他吗? 黎文漪不予理会,她兄长已经跟她说好了,他会帮她拿到和离书的,她再也不要见到那个骗子了。 * 头已经开始晕了,天地都在旋转,宴烽终于等到了要晕倒的时候。 他整个人往下栽到,脸贴上冰冷的地方,眼前已经犯黑了,宴烽强行支起眼皮,死盯着黎府的大门,门没开,也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此刻,他的心就跟着冷冰冰的地面一样,凉透了,眼前越来越模糊,宴烽有点后悔了,刚才就不该轻易让徐漠离开的,他应该叫徐漠马上给他准备荆条才是。 负荆请罪,诚意更深,她愿意见他一面的几率是不是会更大? 意识迷离之际,宴烽听到了脚步声,他撑起最后的力气看向黎府的大门,门依旧没开,他失望至极地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之时,宴烽已经回到了宴府。 “她真的没出来看一眼吗?” 宴烽呐呐地问坐在桌边喝着茶的徐漠。 “没有,你被我带走之后,黎文漪也没出来看过一眼。”徐漠放下手中的茶,很认真地回道,他是挺希望宴烽就此放弃的,虽然这不太可能。 宴烽撑起身体,偏头问道:“负荆请罪要背多少荆条才行?” 徐漠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回道:“你背一牛车的荆条,人家也不会见你的,你心里分明有数,何必做无用之事?” “谁让她对我这么狠心,我要是不做这些蠢事,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再做出些让她更加无法原谅的事情来,你也不希望我血洗御史台吧?” “成,我明天就去给你找荆条,要多少我给你找多少来,粗的细的都有。” 那还是让宴烽为难他自己吧,真要这人发起狠来,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徐漠决定随宴烽折腾自己了,他因为他们夫妻的破事,让叶以霏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现在他去叶府跟宴烽去黎府是同一个待遇,这都是些什么烂事。 宴烽醒来不久,刚喝了大夫开得药,黎彦谦就派人送东西来了,送的还是宴烽最不愿意见到的和离书。 宴烽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嘴角往下弯着,凤眼里失去了光彩,苦涩不已道:“我都病了,她还只是想和离,好狠的心。” 徐漠忍了又忍,终归还是多了一句嘴:“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宴烽没心情理会徐漠的挖苦,他抓着手里的和离书,看了又看,忽然灵光一闪,问徐漠道:“你说凭这个能不能让她见我一面?” 徐漠:“啊?什么意思?” “她见我,我就同意和离,这个理由好不好?” 总之要见到人,见到人就有说话的机会,能说上话,他就有挽回的余地。 徐漠:…… 这个人是不是疯了?他不是死活不愿意和离的吗? 第六十六章 半个月后,因为那封和离书,宴烽见到了黎文漪,以及跟在黎文漪身后的尾巴,黎彦谦。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有其他人参与。” 宴烽望向黎彦谦,扬了扬手中的和离书,说明了态度,他依旧不待见黎彦谦,更不希望黎彦谦掺和进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黎彦谦根本懒得理会宴烽,他只关注着黎文漪的态度,在黎文漪眼神示意中,他明白了妹妹的意思,“我在外面等你,有事你就喊一声,为兄就在。” 他忌惮宴烽也信不过他,黎彦谦只想尽早让黎文漪跟宴烽划清关系。 黎彦谦离开房间之后,宴烽脸上不见方才的强硬,他忧心又讨好地关心道:“夫人身体可好了?太医还有什么嘱咐吗?” 黎文漪偏过头不看宴烽,语气强硬地回道:“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我是来和离的。” “除此之外,我们不能谈论其他了吗?” 宴烽巴巴地看着黎文漪,她的神情没有任何一丝的松动,恩爱夫妻成了陌路之人,心酸和害怕失去的情感交织着。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他所有的面具被摘下,露出他原本面目时,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 她心生爱慕的是他装出来的宴烽,不是真实的宴烽,他早就知道了,可当曾经担心的事情一件件化为现实时,这份痛楚远比他预想的还要深。 黎文漪的沉默证实了宴烽的想法,宴烽眼神一沉,说道:“和离书上,我已经签字,但是不能现在给你。” 黎文漪顺着宴烽的示意看去,和离书上,他果然已经签好字了,她放了一半的心,同时心里像是挖空了一大块,空到不成样子,她怅然若失地追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还是说你要提条件用作交换?事先说明,若危及他人,我不会同意的。” “我在你心里已经坏成这样了吗?这么久的夫妻相处,你一点也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也有一点都不相信我愿意为了你当一个真正的君子吗?” “你在我重新信任你之后,要杀我兄长,你居然还来质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你的当?”黎文漪踌躇着,任谁被骗到她这种地步,都不会再信任宴烽了。 “不是,我是怕你离开,一开始我是骗了你,但是后来是真心喜欢的,成亲也是真心实意的,我不是你期待的君子,我担心你知道真相后离开我,所以……” 宴烽试图解释,用处可能不大,但是只要她能听进去一两句也行。 黎文漪没让宴烽如意,她打断了他的话,“怕我离开,所以做我最讨厌的事情?你要是在继续满口谎言下去,我就不听了。” 宴烽凤眸低垂,掩盖住其中的悲伤和懊悔,他说假话时,她句句都信,如今他说真话了,她反而连听都不愿意听下去了。 宴烽想起了他们以前的种种,那时候,他三五两句话就能让他的夫人对他毫不怀疑,如今想来,或许曾经让夫人对他放心的,不是他的骗术有多么高明,而是她那时全心全意地信任过他。 她现在如论如何都不肯信任他了,他有诸多手段,但是在她不信任的前提下,他多少谋算都成了一场空。 人啊,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过多么美好的东西。 如此,他只能说一些她不爱听的话了,要是她还有哪怕一丁点的信任,他大可不必在这种时候再惹她生气了。 “处理犯人时,都是定罪判刑,刑满便可释放,夫人想要和离书,我可以给,但是要等我的刑满之后,我才能给。” 黎文漪不知道宴烽玩什么把戏,还刑满?要是能将他定罪,兄长早就将人压入大牢了,何必如今这般受气,她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罪由你定,刑由你判,等夫人什么时候认为我刑满了,我什么时候把和离书给你。”宴烽逼近一步,缩短了他跟黎文漪的距离,他不喜欢她离太远了。 黎文漪冷笑着道:“杀人劫人威胁人,窃权窃利窃名声,按照律法,死刑不为过。” 冷酷无情的话语让宴烽有一瞬的呆愣,真狠,狠到让人撕心裂肺,可他终究不信,不信他的夫人对他再无一丝情意。 宴烽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扔掉刀鞘,将匕首塞到黎文漪的手里,笑道:“可以,不过要作为判官的夫人亲自执行,若夫人担心杀我惹上官司,我可以立马写遗书,让我的暗卫作证,我是自裁而亡,所以不用顾忌,动手吧,杀了我,我的罪孽了结,夫人也能拿到想要的和离书。” 黎文漪手里被塞了匕首,匕首正对着他的心窝,她震惊不已地看着宴烽,手不自觉地发颤,宴烽感知到了她的慌张,可宴烽握着她的手腕,将匕首一点点一点点的刺向他的心间。 匕首的尖端没入衣裳,黎文漪吓得立马松了手,匕首哐当掉在地上,黎文漪恍然回神,“啪”的一声,扇了宴烽一巴掌。 “够了,不要再跟我玩什么把戏了,和离书你不肯给,我们便公堂上见。” 黎文漪被气到了,手腕残留的宴烽的温度,让她很不舒服,他是个诡计多端的人,说不准就是预料到她不肯做这种事,才故意的,然而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即重又没有半分迟疑,好似他真的要拉着她的手刺入他的心一般。 这个陌生不已,让人完全看不懂他在想什么的男人到底是谁?她没见过这样的宴烽,也不了解这样的他。 宴烽弯身将匕首和刀鞘都捡了起来,他把匕首插入刀鞘,重新交还给黎文漪,“我的命在你手上,你可以随时来取,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反抗。” 匕首重新回到了手上,黎文漪不知所措,而宴烽轻轻撩起她鬓边的一缕散落的头发,提醒她道:“公堂上如果能斗赢我,今天黎彦谦就不会让你来了,夫人,我争名夺利的手段比你想的还要厉害。” “你在威胁我?”黎文漪气道。 “不是,我是想改过自新,如果夫人愿意回到我的身边的话。”宴烽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夫人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等你知道了,我可以还你家人清白,只要夫人回家来见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的。” 第六十七章 从宴府出来后,黎文漪整个人都是懵的,和离书没有要到,要到了一把匕首,这算什么事。 她随着黎彦谦一路回到家,遣退了众人,黎彦谦忍了一路的话,此时才问出了口:“宴烽没给你和离书,只是骗你去?” 不管是在宴府,还是在马车上,总是不方便,万一传出些什么话来,受影响大的总是黎文漪,黎彦谦一路上不得不压住火气。 黎文漪拿出宴烽塞给她的匕首,把方才的对话,告诉了黎彦谦。 黎彦谦听后暗骂了宴烽一声“卑鄙小人”,然后问黎文漪要那柄匕首:“妹妹,匕首给我,我让人送回宴府去,他宴烽再该死,也不能脏了你的手,杀人这种事情万万做不得,和离之事,为兄再想别的办法。” 这么危险的东西,黎彦谦不放心留在黎文漪手里,他预想的没错,宴烽是不会轻易和离的,嘴上说得好听,不过知道自家妹妹心善而已,黎彦谦不想这东西留在黎文漪手里,伤人伤己都不是好事。 至于宴烽说的其他鬼话,黎彦谦一概不理,宴烽的目的就是不和离,任何的花言巧语都不过是为了达成他的目的。 黎文漪想到宴烽抓着她的手刺他自己的样子,回想起来都心悸了,匕首也变得烫手起来,因而她很快地将匕首交给了黎彦谦。 “兄长,我的身世是怎么回事?” 宴烽好似是笃定了她会为了她的身世回去找她,黎文漪将之前可以避开的话题问出了口,她迟早要知道的,不能再躲避下去了。 黎彦谦叹气,被宴烽戳破窗户纸后,终归是瞒不住的,便如实相告:“你是前幽州刺史韩秉戍的孙女,你父亲是韩刺史的长子韩行怿,母亲姓杨,是幽州本地贵族之女,你五岁那年,有人状告韩刺史通敌叛国,先皇震怒,韩家被株连九族,因父亲和你生父交情甚好,暗中保下了你。” 沉重的过去,黎彦谦隐瞒了十多年,他本想瞒一辈子,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黎文漪红着眼,悲痛不已,她虽早有预料她的身世可能不好,只不过真相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哽咽着扫:“他们是冤枉的,是不是?” “据我所调查的,冤枉的可能性极大,只不过……” 黎彦谦欲言又止,她知道了并非是好事,这里头的阴谋算计,不该她来承担,若非宴烽从中作梗,他本可以永远不告诉她,也可以通过崔安成调查出当年的真相,还韩家一个清白的,但是宴烽的干涉,让黎彦谦的计划落了空。 他厌恶宴烽,厌恶这个扰乱他妹妹人生,胡作非为的人。 “证据在宴烽那里。” 黎文漪接过了黎彦谦的话,这就是宴烽所说的,她得知身世后,一定会去找他的原因。 黎文漪心情压抑,喉咙堵得难受,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条被天罗地网网住的鱼,无论怎么挣扎也逃不开宴烽布置下的网,他要算计自己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黎彦谦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宴烽曾是先皇身边的红人,宴烽知道的远比他多,崔安成也说了,宴烽已经知道了证据所在,给韩家翻案,绕不过去宴烽,这个认知着实让人窝火。 “为兄自有主意,妹妹你就不要担心了,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还韩家清白的。” 黎文漪没有答应,转移话题道:“关于我的身世,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有。”黎彦谦想起了苏溪亭,既然妹妹的身世已经曝光,那就不该瞒着苏溪亭的事情了,失信于他,本就让黎彦谦愧疚不已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了,自家妹妹总要跟苏溪亭一个交代。 “苏溪亭是你幼时定亲的对象,他有定亲的信物和文书,当时我本来是想要他跟你接触的,但是宴烽那个小人得知了你的身世,以此相逼,我和苏太医才勉强同意了他跟你的婚事,如今你已经知道了身世,便见他一见吧,总归是我们兄妹欠了苏太医的。” 言而无信、失信于他,黎彦谦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将来如何,尚不得知,可过去的错,总要去面对的。 黎文漪还没从韩家被灭族一事的悲伤中走出来,就听到了这件震惊的事,“苏太医跟我?怎么会?” 她又想起苏溪亭对她的关切,怪不得他会对她好,可惜她已痴心错付,无法回应苏太医的情意了,“终是我负了他,我会去跟他道歉的。” 如果苏太医愿意的话,黎文漪还想问一些关于韩家的事情,若有其他法子能还韩家清白,她就不必非要依仗宴烽了,她不想再落入他的圈套。 * 宴府,宴烽坐在他跟黎文漪的卧房中喝酒,原本温暖又充实的小院,少了一个人,便什么都没了,又重新回到了最开始的冷寂。 房中,精雕玉琢,布置华丽,随便一件东西价格都不菲,宴烽仗着黎文漪不识这些东西价钱,都紧最好的来,但是这屋里没了女主人,再名贵再值钱的东西,都成了一堆死物,一丁点的光芒都没有了。 没有遇上黎文漪之前,争名利,聚金银,他从未感到孤单过,功名利率已经足够让他感受到刺激和充实,可遇上了黎文漪,她又离开了之后,宴烽就算看着库房了满室的金银,心里也是空的。 身边少了她,他就形单影只了,这就是孤单吗,真是难以忍受的体验。 宴烽杯中酒不停,喝了一壶又一壶,心中的空虚与孤寂,不减反增,他又叫下人拿了了一壶酒来,他觉得自己好似醉了又好似没醉。 恍恍惚惚之间,他的手臂一时不慎,将酒壶扫落在地,酒壶碎了一地,酒水四溅,宴烽看着满地的碎片,愣愣出神,黎文漪对他的信任是不是也如着酒壶一样,被他不小心给摔了一个稀碎? 碎了还能拼起来吗?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于是宴烽蹲下了身体,白皙的手指伸向了那一堆碎片。 * 徐漠听闻黎家兄妹去找了宴烽,他有点担心,就来了宴府,看看情况。 到了之后,宴府管家引着他到了宴烽所在的卧房,徐漠推开门,被眼前的宴烽给吓了一跳。 宴烽满身酒气地坐在地上,双手鲜血淋漓地捧着一堆碎片,见徐漠来了,神情茫然地问道:“碎了的,我该怎么粘回去?” 如此宴烽,徐漠还是第一次见,他见过他发疯的样子,见过他不可一世的样子,见过他装模作样的样子,也见过他怒不可遏的样子,唯独没见过他迷惘不清醒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又藐视一切的人,也会如此有脆弱无助的时候。 徐漠咽了咽口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宴烽,你喝醉了。” “是啊,我醉了,醉在了她的温柔乡里,等酒醒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宴烽抬头望着屋顶,凤眼里有了湿意。 第六十八章 宴烽完全是自作自受,徐漠一点也不同情他,早就劝过了,让他不要去招惹黎文漪,他总是不听,现在好了,弄成这个样子。 徐漠索性搬了条凳子,坐在离宴烽不远处,无奈地问道:“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别看人是醉得不行,也丧气十足,可徐漠了解宴烽,如果不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不会老实地待在家里耍酒疯,老实这个词不属于宴烽,他的等待总是为了来更好的成果。 宴烽拨弄着手里的碎瓷片,不回答徐漠的话,只自顾自地说着:“我记得有一种树胶,粘性很好,你说能不能粘好着碎掉的酒壶?” 徐漠双手抱胸,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宴烽,“我不会给你去找什么树胶的,你别转移话题,说说吧,接下来要怎么配合你,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我陪你闹腾就是了。” 中书省、卫尉寺和他们以前手底下的人都有一堆事情要找宴烽,宴烽还有闲心在这里喝闷酒,徐漠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他一个武将,文官的公务都开始要他处理了,徐漠都后悔上宴烽这条贼船了,他这该死的劳苦命。 白皙又修长的手指上,划破地伤口浸上了酒精,疼痛越发明显,宴烽看着指尖冒出的血珠,将其涂抹在雪白的瓷片之上,纯白地沾上血痕,真是好看。 宴烽起身,将那堆全部沾上他的血痕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用手帕装起来,他会把所有的都粘好,拼回去的,不在乎有多痛,也不在意要花多久的时间和精力。 “你倒是给个话啊?”徐漠又追问宴烽,他已经好多天没见到叶以霏了,这破事再继续闹下去,他真要永远见不到人了,也是没办法,谁让全沣京的人都知道,他徐漠跟宴烽都是一丘之貉,是穿同一条裤子的。 宴烽淡淡地看了徐漠一眼,波澜不惊地说出令徐漠迷惑的话,“你不要管了,我自有打算,你去跟叶家小姐表忠心,说你以后会做个让她满意的人,我允许你跟我唱反调。” “啊?” 徐漠这下是真懵了,这又是想干什么,还说什么允许他跟宴烽作对,他手里抓满了宴烽的把柄,当然,宴烽手里也全是他的把柄,宴烽怎么想的,鼓动自己人自相残杀? “你不是喜欢她吗,继续跟着我办事,你是娶不到人的。” 凤眼里流露出几分认真来。 徐漠惊得起了身,他在屋内来回踱步,半饷,才镇定下来,支吾着道:“这,我,说真心话,我是想娶她,可,就算跟你作对,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你确定你不是疯了,想要拿我来开刀?” 嘛,如果给宴烽找点小麻烦,能让他娶到叶以霏,徐漠乐意得很,但他太了解宴烽了,这就不是个会吃亏的主,惹他容易,惹的后果,徐漠不认为自己承担得起。 宴烽转身看向徐漠,凤眼里总算是有了些笑意,“没有,你我多年交情,我不会为难你的,再者,好人怎么会为难好人呢?” “咳咳……” 好人?谁?徐漠被自己的口水给抢到了,他跟宴烽两个谁都跟好人沾不到一点边,他自己还好点,多数情况下是奉宴烽的命行事,也不是疯子,要改邪归正,难是难了点,总归不是不可能的,可宴烽?只有回炉重造才可能当好人的吧。 “我想知道,你是基于什么样的判断,才会认为你自己可以成为好人?” 总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给弄瞎了吧。 宴烽挑眉,回道:“不是有句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只要放下屠刀,停止手上的坏事,不就是好人了吗?” 徐漠:…… 宴烽这种观念是谁教的,宴烽又不傻,怎么就说出这种傻子都不信的话来,不是喝酒给喝傻了吧! * 黎文漪努力地回想,依旧想不起小时候的事情,虽想不起,心中的痛却是真的,韩家含冤而死的都是她的至亲骨肉,她已经无法在父母长辈跟前尽孝了,至少她要还他们清白,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 她又不甘心按照宴烽的想法行动,先前就送了拜帖给苏溪亭,得到了回复之后,黎文漪就前往苏宅拜访了。 苏溪亭住在城东的落英巷的一处宅邸,地处幽静,倒是符合苏溪亭的性子。 青萝敲响了门,立马就有人将黎文漪迎了进去。 一进门,黎文漪就看到了苏溪亭,他就站在正对大门的照壁之后的不远处,他微笑着迎接她,看样子好似是已经等候良久了。 温柔含情的目光一对上,黎文漪不免有些心虚,原本想要问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她光顾着韩家的冤屈了,现在想一想,苏太医是跟她定过亲的,承认她韩家人的身份,也就是承认了他。 “我……” 黎文漪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 苏溪亭引着黎文漪进了大厅,挥退其他人,才说道:“你不用说,我已经明白了,黎大人已经跟我通过气了。” 黎文漪低着头,不自在地道:“抱歉,我失约了。” “不干你的事,都是天意弄人罢了。”苏溪亭摇头,然后拿出一个锦盒,交给黎文漪,“给你,这里是定亲信物和文书。” 一个小小的锦盒,捧在手里有千斤重,黎文漪抬头看向苏溪亭:“为何?” “你已经忘了,已经成为了回忆都算不上的往事,我不会卑鄙到用这个束缚住你,把它还给你,过去了的就让其过去,但如果你真的和离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把目光多放在我身上,看看现在的我,能否有幸让你看的上眼。” 苏溪亭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黎文漪,那样清澈坦荡的目光让黎文漪心中一痛,要是先遇上的是他该多好,要是宴烽二字在她心里没有刻到她无法磨灭的地步该多好。 恨不相逢未嫁时,她和苏溪亭,有份无缘,当真天意弄人。 泪花闪动,黎文漪为他悲,也为己伤,“你值得更好的,我已失约一次,不能再许诺于你了,和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我心里也没数,我根本没有信心能对抗得过宴烽,更何况,我如今无心感情之事了。” 连兄长都束手无策的人,她哪里是对手,她尽全力而为罢了,真要和离不成,等韩家沉冤得雪了,她就回到尼姑奄去,寂静冷清的青灯古佛,她又不是没生活过,怕什么呢? 成一次亲,已经快要磨灭她对世间的好奇心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向往沣京,不该向往繁华的尘俗生活。 苏溪亭苦涩且失落,十多年前已经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上天真是残忍,一丝一毫也不愿眷顾他。 “你不愿,我不会强求,你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不说这个了,你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吧?你小时候叫我一声哥哥,那我就是你哥哥,妹妹有事,哥哥一定会帮忙的。” 苏溪亭不甘心认命又不得不认命,无法永结连理,他至少还能以“哥哥”的身份默默守护着她,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的,今天的,晚上更(大概会是十一点之后)~ 第六十九章 “兄长说韩家是冤枉的,我想让他们沉冤得雪,你有什么线索吗?” 黎文漪期待地看着苏溪亭,这件事情不解决,她的心里就悬着一块大石头。 苏溪亭一顿,放下手中的茶盏,眼中是黎文漪看不懂的情绪。 苏溪亭回道:“韩家的仇,会有人报的,你就不用管这件事情了。” 先皇已经被他们除掉了,宴烽大权在握,京兆尹宴涯正在清算陶家余下的势力,韩家被人陷害谋反,证据他们找不到,仇人一个也逃不掉。 黎文漪不服:“我是韩家人,为什么不归我管,就算是报仇,也该由我去揭露陷害之人,然后把他们都送进监狱去。” 苏溪亭笑了笑,欣慰不已,幸好她是被黎家人救下了,保护得很好,不用知道阴暗的时间和卑劣的人心,所以她才能说出将陷害之人送进监狱这种天真的话来,包庇者是九五之尊,审不得罚不得,但是能杀得。 “已经没有证据了,你是知道黎大人的为人和本事,要是有,黎大人早就找出来了,不过你也别难过,当年陷害韩家的陶家如今正在被大理寺调查,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苏溪亭安慰着黎文漪,仇已经快要报完了,她不必再烦心这个,他们谋划这么多年,一步步接近权力中心,就是为了能将仇人一个个都解决掉。 黎文漪听了,并没有释然,她不安地搅弄着手中的帕子,按照苏溪亭所说,陶家被大理寺调查了,可韩家之事,没有证据,他们定不肯认,韩家还是要背负谋反的罪名,洗刷不掉罪名,永远都会被人污蔑的。 黎彦谦没有办法,苏溪亭也没有办法,黎文漪耳边又响起宴烽说的,他能还她家人清白,只要她回去找他。 怎么躲都躲不开宴烽,最后还是要按照他说的去做,黎文漪狠了很心,决心还是要去找宴烽,韩家的冤屈更重要。 翌日,黎文漪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宴府,除了木着一张脸,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面对宴烽了。 有求于宴烽,总不得摆脸色给他看,可要她笑脸相迎,黎文漪实在做不到。 比起黎文漪不咸不淡的态度,宴烽显然很高兴,他见黎文漪回了家,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黎文漪身边嘘寒问暖,一副好夫君的体贴做派。 宴烽殷勤地给黎文漪奉茶,含笑的凤眼里是溢出了深情和期待,黎文漪只当没看到,低着头接过了茶。 宴烽他太会骗人了,谁知道他此刻是不是也在骗她呢? “你当真能证明韩家的清白?” 她可以答应宴烽提要求,但是她要先确认,宴烽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宴烽早已知晓黎文漪的来意,她不是为了他而回来的,不过没关心,为什么回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回宴府见他就行。 宴烽吩咐了一声,暗卫便呈上来一个锦盒,他带着讨好的意味对黎文漪道:“物证有,人证的证词有,当年参与的此事的崔安成在我手里,人也还活着,只要夫人吩咐,明日我就可以安排三司会审,尽早还韩家清白。” 黎文漪不可置信地看着宴烽手里的东西,让人困扰不堪的事情,怎么到了宴烽手里,就好似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是怎么办到的?”黎文漪看着宴烽手里拿着的锦盒,震惊不已,他说的是真的吗,苏太医不是说找不到证据吗? 宴烽答道:“当年伪造的谋反信,伪造得很好,根本看不出异常来,但是信看不出问题,信封却有问题,用于密封信的火漆印章印错了,跟幽州刺史韩秉戍的印章相似但并非一模一样,谋反信送到先皇手里时,他就注意到的了,可他把信封拿走了,一心要治韩家的罪,先皇殡天后,我找到了信封,同时如今的太后身边的张公公正是负责策划伪造谋反信,人我已经抓了,他也全招了,将信件暗中放到韩府的崔安成也已招供,证据已齐全。” 至于宴烽是怎么在元朔帝的寝宫得到信封,和他是用什么手段让张公公招供的,宴烽就略过不详说了,她没问,他就不说,这总不算是骗她了。 宴烽将锦盒交给黎文漪,得意地邀功:“我说过我很厉害的,夫人这会信了吧。” 黎文漪捧着锦盒,心中难受极了,“你很厉害,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算计,把我耍得团团转,真就那么好玩吗?” 凤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暗淡下去了,宴烽蹲在黎文漪跟前,解释说:“我说过我是在求你,这不是算计,更不是玩弄,是哀求,用尽一切的手段哀求你留在我身边,我对你的爱意没有一丝作假。” 黎文漪惨笑着:“爱意?爱我还是爱你自己,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知道韩家的冤屈,知道证据何在,可你什么都瞒着,甚至还阻扰兄长调查真相,这根本不是什么哀求,这是胁迫,是算计,是恶意满满,恶心透顶。” 每当黎文漪觉得宴烽恶劣时,他总会做出更恶劣的事情来刷新下限,这个人跟恶鬼何异,她当初是有多瞎,才会认为宴烽是君子? “夫人,别这样说我,我是天性卑劣,可我的心也会痛,也会想为了挽留自己最重要的人,对抗自己的天性,想一点点变好起来,你别这么否认我,夫人不是最心善,最爱帮助别人的吗?你也帮帮我,救救我,把我拉到夫人所在的正义的、光明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宴烽拉着黎文漪的一只手,将其置于自己的脸上,痴痴地看着她。 黎文漪猛地抽回手,她别开脸,无力地道:“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救不了你,说吧,你帮韩家洗刷冤屈,要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黎文漪压住心里的难受,假的,都是假的,他之前也可怜巴巴地跟她说要改邪归正,结果转头就要杀她的兄长,装得再可信,说的话再蛊惑人心,都掩饰不了他是个出尔反尔又诡计多端的人。 不要信他,不然,不光是她自己,连她身边的人也会都赔进去的,十个她加起来都不是宴烽的对手。 宴烽怅然若失地看着脸颊上温暖的手抽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说的话,夫人根本不放在心上,我说了,只要你回来见我,我什么都能为你做,我还会提什么条件呢?为了你,我能变好的,夫人就不愿意试一试吗,试一下总不会吃亏。” 黎文漪抓紧了手中的锦盒,半阖着眼,低声道:“你说的回来见你,是指回来多久?” 黎文漪不愿意跟宴烽继续纠缠下去,可为了韩家,她又不能不妥协,如果他非要说一辈子,那她就死心,心死地过一辈子。 宴烽心揪得厉害,她果然不信他了,宴烽叹气道:“我一直说的都是回家见我,重要的是见我,不是强迫你回家,夫人已经完成了为我的要求,答应夫人的,我也会做到。” 第七十章 黎文漪显然没有想到过,宴烽会这么好说话。 只要回来见他,事情就成了?毫无要求,只为了讨好她吗? 讨好她是为了让她回到宴烽的身边,她回去了,于宴烽而言,到底又什么好处? 黎文漪想不明白,她看不懂他,若是真心待她,当初为何要骗她算计她,若不是真心的,如今为何要巴巴地来讨好她,前后矛盾,意图不明。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为什么要装出一脸可怜的样子,哀求着她。 宴烽定定地看着黎文漪,严肃认真地说道:“我想得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信任,得到你的一切。” 黎文漪不想理会宴烽了,她转身就要离开,这个人自私任性,胡作为非,是个只顾自己的混球。 宴烽想要的东西,她早就给了,是他自己故意摔碎了,失去之后,还理直气壮地跟她要,不知悔改,也从没想过为自己的过错负责。 黎文漪对宴烽太失望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能指望什么呢? 宴烽没有错过黎文漪眼中浓烈的失望,他压制的情绪汹涌而出,三步并做两步,赶在黎文漪前头,把门给关了,顺道还把门栓给栓上了。 黎文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退了好几步,再看宴烽堵在门口,阴气沉沉,周身都是危险的气息。 她心道不妙,就想从窗台跑掉,跑了两步,腰际就被环住了,整个人陷入宴烽的桎梏之中,挣脱不得。 双脚离地,黎文漪被宴烽抱着放到了圆桌之上,他抵着黎文漪的肩,护着她的头,整个人欺身而上,将黎文漪按在了圆桌上。 指尖的凉意游离着,黎文漪费力地推宴烽,宴烽的力气大的吓人,她怎么也推不开,耳边灼热的气息,追寻着她的唇角。 黎文漪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水润的眸子里盛满了屈辱和难受。 宴烽这是在折辱她,在践踏她,他口口声声的爱意,果然是骗她的。 当腰带滑落时,黎文漪闭着眼,使不上力气地说道:“宴烽,住手。” 别让她更恨他,更厌恶他了。 黎文漪的话音刚落,宴烽就松开了手,他沉默不语地捡起腰带,帮黎文漪整理好衣裳。 黎文漪偏着头,不愿意看宴烽,也不想再跟他说话了,绝对要和离,宴烽再不许,她就绞了头发,做尼姑去,再不跟他有牵连了。 她正伤心着,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然后宴烽紧握着她的手,刺向了他的左臂,在黎文漪没反应过来时,又被抓着刺向了他的右臂。 手被紧紧握住,怎么也抽不回来,匕首越刺越深,黎文漪的手全被染红了。 “你干什么!” 黎文漪怒了,这个疯子怎么就不肯放过她。 宴烽在黎文漪要他住手的时候,就冷静了下来,他不想让她伤心的,更不想让她对他更加失望。 “夫人说过的,做了错事就要受罚,我听夫人的话,知道错了,甘愿领罚,要是罚的程度不够,你再来几下也可以,罚过了,就原谅我,好不好?” 黎文漪瞪着宴烽,忍不住骂道:“你放开我的手,既然知道是错事,一开始你就不要做。” 匕首已经将宴烽的右臂刺了个对穿,宴烽就是不撒手,“我不是有意的,我受不了夫人对我失望,心痛难忍,才一时冲动做了让夫人不喜的事情,你不怪我了,我就松手。” 黎文漪看出来了,宴烽就是在威胁她,用他自己的安危威胁她,赌她的心软,赌她的不忍,疼的又不是她,这种把戏,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的,他爱怎么伤害自己就怎么伤害,跟她无关。 黎文漪是这么想的,可当宴烽真抓着她的手要再来一下时,她还是钻入了他的圈套。 “和离,和离了,我就原谅你今日无礼的举止。” 宴烽没有放手,他凑近黎文漪笑道:“也就是说,你已经原谅我了。” “我说的是和离!” 见鬼的原谅,都还没和离,她的要求还没有完成。 宴烽松开了黎文漪的手,匕首被拔除,血止不住地往外流,疼得宴烽眉头紧皱,可他还是耐心地给黎文漪解释:“和离书,我已经签字了,那就是和离了。” 宴烽是在耍她,黎文漪气鼓鼓地道:“那你给我。” 她拿不到和离书,也没办法去官府将和离办了,这算什么和离。 宴烽捂着伤口,有些脱力地靠着桌子,“我说过了,在夫人心里,什么时候我刑满释放了,我什么时候把和离书给夫人。” 宴烽脸色发白,黎文漪心有不忍,可他这么戏耍于她,她就就不想管宴烽了,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的,她何必来心疼,心疼了,说不准又被算计了。 “我要回家,不要再拦着我了。” 黎文漪还记着方才宴烽关门的举动。 宴烽撑起身体,踉跄着将房门打开,让出了路来。 他倚在门框上,虚弱地说:“除了把和离书给你,其余的,夫人说什么,我都会照办的。” 黎文漪冷哼一声:“什么照办,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说完,黎文漪也不管宴烽的伤势,提步就离开了。 血流得很多的宴烽眩晕着,捂着眼睛,将狼狈遮掩住。 好人啊,真的不容易当。 他也想对黎文漪不阳奉阴违,可真按照黎文漪的想法去做,他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只能用她不喜欢但还不至讨厌的手段,先一点点地把人拉回他的身边再说,人能回来,又没有对他彻底失望,他就可以慢慢地做一个她期待的君子,然后重新获得她的心。 他不缺耐心,不缺手段,只缺人回到身边。 * 宴烽受了伤,很多事情又推给了徐漠,徐漠记着宴烽说过可以跟他作对的话,把公务推回去了,还上奏参了宴烽一本。 参完之后,徐漠就跑到叶府跟叶以霏邀功去了。 叶以霏狐疑地看着徐漠,问道:“你当真跟宴烽划清界限了?” “当然,要是你想要我揭发宴烽,我也能做到,不过那些事情,我都有份,罪责少不了,更重要的是,皇上和底下很多大臣都会保住宴烽的,揭发他划不来,还会把我自己给搭进去。” 徐漠早就不想给宴烽收拾烂摊子了,他安心当个武将就好了,文官的公文,谁爱处理谁去处理,他不做那个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叶以霏又问:“你这么做,宴烽知道吗?” 徐漠不瞒她,坦诚道:“他知道,就是宴烽自己让我不要跟着他做坏事了,阴谋诡计,我又不是宴烽的对手,没他的许可,哪里敢跟他作对。” “啊?”叶以霏越听越不明白了,怎么还有人主动让别人跟他作对的,这是弄哪一出,“宴烽为什么这么做?” 徐漠面色扭曲,但还是别扭地说出了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宴烽他想当个好人。” 叶以霏:…… 第七十一章 没多久,十二年前,韩家谋反一案被翻案,宴烽信守了他承诺。 黎文漪在祭拜韩家众人之后,压在心中的大事放了下来。 因为宴烽在此事中的积极态度,黎文漪对他也改观了不少。 不过,黎文漪想要的和离书,没有要到,她也一直没有回宴府,黎文漪虽感激宴烽帮了韩家洗清冤屈,可心里仍放不下宴烽对她的戏耍。 宴烽既然说和离书他签了字,就算是和离了,那她就没有必要回去了,拿不到和离书,她也能不算宴家人了。 时间就这么匆匆而过,从韩家沉冤得雪后,又过了三个多月。 这些日子里,黎文漪做的最多的就是看佛经,明佛理,倒不是她一心想礼佛,实在是她被宴烽扰得烦了,想静静心。 就如眼下,青萝又来跟她汇报了。 “小姐,宴大人又送了吃食来,他人就在黎府门外的马车上待着,我听守门的李叔说,咱家少爷不准宴大人进门,他就在马车上一边处理公务,一边耗着,日日如此,天黑了才走。” 青萝说完还打量了一眼黎文漪的神情,见她没有生气,又继续道:“要不,小姐见他一见?这三个月来,小姐和宴大人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什么的都有,再这么让人非议下去也不是个事。” 青萝是看不下去了,沣京城里哪里来的这么多长嘴长舌的人,其中有说黎宴两家闹翻了,结了仇,她家小姐和宴烽有情人被拆散的,也有离谱到没边的,说的是她家小姐移情别恋,宴烽苦苦哀求,宴烽被人玩弄鼓掌都不自知。 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就宴烽宴大人那手段,谁敢玩弄他?她家小姐凭白得了个负心人的骂名。 青萝也想过要把宴烽赶走,可宴烽马车边侍卫不少,她没那个胆子,只能盼着让自家小姐去劝劝宴烽,不要每天来堵门了。 黎文漪摇了摇头,拒绝了青萝的提议,她将手中的佛经扔开,有宴烽在,看佛经一点用也没有。 如果宴烽只是每天来黎府门口求着见她一面,黎文漪顶多不过是置之不理,连有关宴烽的消息都不听,因为她只要不出门,就能眼不见为净。 反而是宴烽其他的举动让黎文漪纠结不已,这三个月来,宴烽一直在朝堂推动改革,推行了不少利国利民的政策,他的口碑也在沣京真正地变好了。 因着这些政策,黎府已经成了宴烽的暗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宴烽所制定的政策,他都会装在一个信封里,派人晚上悄悄送到她的卧房门外,宴烽还附上了说明,严明政策的利弊,要求她回信。 黎文漪没办法不回信,她回信的,政策会推行下去,她不回的,宴烽就不会管这项政策了。 这让黎文漪有了一种错觉,她好像在控制宴烽来干涉朝政,她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 这还不算麻烦的,还有更麻烦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谣言,说要宴烽出手相帮,求宴烽不如来求她,权倾朝野的宴大人什么话都听她的。 因着这些谣言,黎彦谦每天在黎府门口骂人,将那些试图贿赂、讨好的人,骂得狗血淋头,当然也是有真正需要帮忙的人,黎文漪抱着能帮一把是一帮的心态,试着给宴烽传了个信,宴烽还真给解决了。 然后,求上门的人更多了,黎彦谦骂人骂得更狠了,气急了,连同宴烽一起骂。 有时候宴烽也正在黎府门外的马车上,可他愣是不出声,就任那些人在黎府门口舍近求远地来找黎文漪。 黎文漪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说他可恶吧,他又确实是在做好事,但要说他是好的,黎文漪决计是不认同的。 这三个月来,宴烽的言行,烦人到不行,可是并不讨厌,黎文漪是有所动容的,她能看到宴烽改变,也能看到他的诚心,她没有办法去厌恶一个正在努力变好的人。 黎文漪支着下巴,看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发着呆,她的心正如这漂浮的烟,落不到实处。 人们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宴烽能走上正途,将来会是天下苍生之幸,于情,黎文漪认为自己该鼓励的,可是于理,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情,不能就这么翻篇了。 黎文漪心里乱到不行,不算旧账,怎么都说不过去,要算旧账,说不定会让宴烽重归歧路,而且算起旧账来,也治不了宴烽,徒劳无功甚至弊处甚多。 要不,将功补过? 黎文漪好像找到了一些头绪。 翌日,黑云沉沉,从清晨开始,外头就是瓢泼大雨。 到了下午,雨势丝毫未减,稀里哗啦的雨声不绝于耳,黎文漪看着窗外朦胧的雨幕,想着今日宴烽应该不会来了,她也能趁着人不在黎府门外,好好考虑考虑了。 她放下心没多久,青萝就匆匆跑进来了。 “小姐,人又来了。” 黎文漪翻出一把厚伞,三个月来,头一回去黎府门口见宴烽。 黎府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口不远处,被暴雨洗涮的马匹隐隐有失控的态势,马夫和护卫正试图把马和马车分离开来,那辆宽大又奢华的马车因此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会倒下一样。 黎文漪一如既往的心软了,她撑开了手中的伞,正准备踏入这来势汹涌的雨幕之时,宴烽从马车上下来了。 宴烽伞也不撑,冒着雨奔向了黎文漪,黎文漪想去接他,被宴烽喝止了。 “夫人,你别动,我过来,别淋生雨。” 黎文漪看着手中的伞,她有伞,淋不到雨,淋雨的是在雨中瞎跑的宴烽。 黎文漪只在雨幕中走了几步,宴烽已经赶到她身前了,他们一同回道门口处时,宴烽整个都淋透了。 宴烽不管他自己淋得有多狼狈,只盯着黎文漪的鞋面,关切地道:“夫人的鞋湿了,快点去换下来,小心生病了,我都说了我过来,你又何必在雨里走这么一遭。” 黎文漪低着头看向自己的鞋,是弄湿了,也没有宴烽说的那样夸张,哪里就会生病了,她就走了几步而已。 “我没事,会生病的是你,跟我进来吧,换身干净的衣服,喝些姜汤,你带着的人也都叫进来,这么大的雨,淋病了也不好。” 黎文漪想着一会让厨娘再熬些驱寒的,这么大的雨,大夫是不好找的,可别真病了人。 宴烽老实地听话,亦步亦趋地跟在黎文漪身后,走到黎文漪的卧房时,被面色不善地黎彦谦拦住了。 “换衣服去客房,这儿不是你该进的地方。” 黎彦谦记着宴烽干的缺德事,不许宴烽进入黎文漪的闺房。 宴烽打了个喷嚏,冷得双手搓着臂膀,可怜兮兮地望着黎文漪。 青丝胡乱地贴在脸上,嘴唇都发白了,全身上下都滴着水,黎文漪终是动容了,她对黎彦谦说:“兄长,让他进来吧,淋成这样,再折腾下去,病了也麻烦,这种天气不好找大夫的。” 黎文漪都这样说了,黎彦谦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过他也跟着进去了,还狠狠地瞪了宴烽一眼。 在黎文漪看不到的地方,宴烽同样回以挑衅的眼神。 万事开头难,他能进入这里一次,之后的两次,三次,无数次,就都好办了,宴烽想着,他兴许该感谢这场大雨。 进了屋,热水已经备好了,黎彦谦扔了一套干净的衣裳给宴烽,宴烽摸着衣服的料子,就知道这是黎彦谦的。 他虽看不惯黎彦谦,这种时候就勉强将就一下,外头的雨势依旧很大,如此,留宿,也并非不可能了。 宴烽嘴角上扬,心情很好地去换下湿衣服了。 第七十二章 宴烽沐浴后换了干爽的衣服,一出来,黎文漪刚好端着姜汤走到了桌边。 她柔和安静的样子,让宴烽心口发烫,想毫不顾忌地将人锁入他的怀中,又唯恐唐突了她。 宴烽缓步走到桌边坐下,一瞬不瞬地盯着黎文漪,乖巧到不行。 “趁热喝了,别着了凉。” 宴烽伸手去接黎文漪送过来的姜汤,指尖碰到她暖暖的手时,宴烽毫不犹豫地抓住不松手了。 黎文漪手和手里的碗一起被宴烽握住,她不好挣扎,怕撒了汤,嗔道:“你干什么,还不放手。” 宴烽置若罔闻,他凤眸弯弯,愉悦地问她:“如果我病了,夫人会亲自照顾我吗?” “我又不是大夫,你病了,自有大夫照看。” 黎文漪垂了眼,说好已经和离的是宴烽,口口声声称她夫人的也是宴烽,他压根就不打算跟她和离。 宴烽收回了手,姜汤也不接了,笑意也一点点消退了,他闷闷地对黎文漪说:“你不愿意管我了,那姜汤也叫大夫来送好了,毕竟只有大夫才能来照看我的。” 宴烽仗着雨大,黎文漪不会把他扫地出门,言行举止都大胆了起来,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 他闹起了脾气,黎文漪也强硬了起来,一把将姜汤塞到宴烽手里,命令道:“喝了,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 宴烽脸上不甘愿,还是听话地将碗中的姜汤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他将碗一放,一只手摊开伸到黎文漪跟前,问她要东西。 黎文漪不解他的意图,疑惑道:“你想要什么?” 宴烽理直气壮道:“喝完了,不是该有奖励吗,我看别人喝药都有蜜饯或者糕点的,我怎么没有?” 黎文漪:…… 往日里烦人就算了,今日还特别气人,黎文漪拳头都紧了,她好心将人放进来,宴烽却任性得跟个大爷似的,简直欠教训。 黎文漪将手里的空碗放到宴烽伸出来的手上,语气不善:“姜汤不苦,你不要胡搅蛮缠了。” 宴烽把玩着手里的空碗,似笑非笑道:“夫人凶我,喝什么都苦。” 黎文漪这下确认了,宴烽就是来戏耍她的,她就不该心软放人进来,这个人惯会装模作样了。 她转身想走,宴烽拉住了她的衣角。 “夫人不奖励我,我奖励夫人,好不好?” 说完,宴烽掏出一个紫檀木的巴掌大的木盒,打开后,里头放着四块晶莹软糯的水晶糕。 宴烽拉过黎文漪的手,将木盒放在她的手心,浅浅地笑着:“这是宫里头御厨做的,我知道你爱吃,特意央求着做的,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至于为什么分量这么少,那是宴烽故意的,送她喜欢的东西,送的分量少,就能增加送的次数,他想让黎文漪对他的期待能多一点,一丁点也行。 不管是木盒还是糕点,都没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黎文漪神色不明地问他:“你从哪里拿出来的?” 她记得他进来的时候,手上没有拿东西。 宴烽回道:“一直都放在怀里的,我送的东西夫人大多数都不收,我想这个夫人可能会收,就贴身放着了。” 黎文漪看着手心的糕点,想到了她和宴烽的以前,他会把水晶糕不动声色地放到她跟前,他为了她吃不喜欢的甜食,那些过往里,他是不是也存在过真心实意的。 宴烽殷切地看着她,香香甜甜的糕点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黎文漪没有办法完全从过往中走出来,她尝了一个水晶糕,甘美可口,还带着青梅的酸甜。 “很好吃。” 黎文漪低声说着,一块水晶糕,让她有了想落泪的冲动,如果当初的宴烽,和当初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伪装出来的,那该多好。 雨还在下着,像天漏了一个窟窿一样,怎么都停止不下来。 尽管黎彦谦明里暗里地想让宴烽走,但是宴烽还是如愿地留了下来,不过留宿只能留在客房,黎文漪的闺房,他进不去。 下大雨的夜,又黑又吵,夜深之后,宴烽没有睡,他从客房出来,顺着蜿蜒曲折的游廊,来到了黎文漪的卧房前。 屋内,灯已经熄了,宴烽也没有敲门,直接席地而坐,靠在黎文漪的卧房门前。 他这五个月来,每晚都是自己独自一人,他都快想不起来,他跟黎文漪相拥而眠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更不知道下一次相拥要到何年何月。 能这样守在她的门口,他都心生满足了。 宴烽的身影和黑暗融于一体,狼狈与卑微都也隐藏在了这浓郁的黑夜之中。 怪不得任何人,走到如今的地步,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是在第一次见她时,就心生了歹意。 要是他那时候能明白,特殊和兴趣是心动的开始,那该多好。 连绵不断的雨夹杂着寒意,冷风吹动了宴烽的衣角,他毫不在意,只倚着门,不愿意离开。 没多久,雨声中掺杂着其他的声音,宴烽身体往后仰去,他稳了身形,回首一看,漆黑的门内,有他最熟悉最喜欢的人的身影,夜很黑,但黑暗中的轮廓,宴烽知道,自己绝不会看错。 他站起了身,和屋内的人对视着,他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身上的一切,可他仍旧看得痴迷,因为他知道,他一生的挚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进来吧。” 屋内的黎文漪先说了话,她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烛火,然后拿出一床被子,披到宴烽的身上,在看到宴烽手中拿着信封时,眼睛里有星光闪过。 冰凉的身体一点点回暖,宴烽望着灯火的下黎文漪,泪水就这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的心要爱她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又要因她疼到何种地步才肯罢手。 宴烽对世间的其他人和事,都是感情淡薄,在他眼里,所有的一切分成两类,一类是有利可图的,一类是毫不相干的,唯有她,不属于这两类,她是特殊的,她掌控了他的喜怒哀乐,只有对着她的时候,他的感情从不淡薄,反而如山火般炙热。 没了她,他该怎么办? 当那双凤眸里噙满泪水时,黎文漪对宴烽的防备,顷刻间崩塌了。 “夫,夫人怎么知道,知道我在门外的?” 宴烽慌张地擦着泪水,耳尖红透了,如此失态之举,让他羞恼地避开黎文漪的视线,磕磕绊绊着转移黎文漪还未问出口的话题。 黎文漪不自在地绞弄着方才想送出手又没来得及送的手帕,一种奇怪的气氛萦绕在她跟宴烽之间,她脸颊染上了绯红,眼神躲避的宴烽并没有注意到。 黎文漪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气喝下去,总算是平静下来了,才回答:“雨太大了,我想着这种暴雨,可能会有百姓受灾,你会有行动的,而你又恰巧在这儿,我想着,你会不会亲自送信……” “夫人一直在等我?” 这一瞬间,宴烽想着,做个好人,也许真的会令人感到愉悦的。 第七十三章 黑沉沉的夜,有一盏烛火划开了夜幕。 烛火下的人,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叫宴烽的心如白昼般敞亮。 与黑夜并不逊色的凤眸倒映出黎文漪的身影,泪水润过的眸子,里头的深情满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夫人,我能抱一下你吗?外头的雨好冻人,风也是冷的。” 门开了,就是希望,破碎的信任总算是粘起来几片了,少到可怜,但是他找到了粘碎片的树胶。 宴烽心底的贪欲在蠢蠢欲动着,他和黎文漪的关系进了一步,就想迫不及待地再进一步,为了这一点的信任,漫长的三个月中,他都在忍耐。 那些日子里,马车停在门口,他每天看着夕阳的余晖在天际消失,看着万家灯火亮起,来往的行人在自家灯火前松懈了神情,而他想要的那一盏灯火却将他拒之门外。 宴烽本以为自己可以忍耐更久的,可方才门开的那一刻,他的耐心瞬间告罄了。 她信他会来,她信他在变好,只要她信他,就是无上的愉悦。 宴烽炙热的目光黏在了黎文漪的身上,黎文漪人都变得紧张了,“我给你再拿床被子来。” 黎文漪一动,手就被抓住了,宴烽冰凉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并不大,可黎文漪隐隐觉得宴烽死活都不会松手。 “一下,一下就好,我不会做什么的,我是很听夫人的话的。” 别拒绝他,宴烽在心里祈祷着,别在看见希望的时候拒绝他,他在为了她努力做个正常人,不要把他推向疯狂的境地。 黎文漪靠近了宴烽,轻轻地环住了宴烽。 暖意从她身上传来,足够驱散所有的寒意,宴烽随即反抱住了黎文漪,抱住了他的所有。 冷寂的夜,哗啦的雨声听得更加真切了。 良久之后,黎文漪忍不住了,出声道:“一下已经过去了。” 宴烽恋恋不舍地松了手,该适可而止的时候就该适可而止,宴烽虽不愿意,但还是听了黎文漪的话。 所求并非一朝一夕,他要长久,不会被一时的冲动毁了将来。 宴烽说起了正事:“雨太大了,若这雨连续下几日,就危险了,我认为要联合工部和都水监快速了解各地情况,是否受灾,受灾情况如何,开展护堤治水,再与户部和吏部商量,派遣钦差,筹备赈灾款项。” 黎文漪听得认真,宴烽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若雨能早日停,且救援及时,可将损失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若雨不停,早两日就已经在下大雨的黄州,会很惨。” “黄州,为什么,受灾很严重吗?” 宴烽摸了摸鼻子,心虚着,又不敢瞒着黎文漪,弱弱地回道:“说黄州会惨,一半是天灾,一半人会是人祸,雨势过大,黄州极有可能决堤。” 黎文漪意识到不对了,她哆嗦着指着宴烽,不可置信道:“人祸?不会是你吧?” 这可是要命了,宴烽赶紧解释:“不是,责任不在我,我跟此事没有关联,就是知道些内情,夫人,真要发生了什么,可不能怪在我头上,而且这都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跟如今的我没有干系了。” “那你说说有什么内情?” 黎文漪稍稍放下了心来,她这才惊觉,她是真的怕,怕宴烽身上担上一个无法原谅的罪责来。 宴烽定了定神,老实交代:“黄州刺史出身黄州本地世家贵族,此人贪婪暴虐,两年前,黄州河堤因年久失修塌了一部分,好在是冬季,没有造成伤害,于是朝廷拨款,派了工部和都水监的人前往黄州修补河道,我当时在卫尉寺当差,跟派往黄州的工部官员有些交情,得知不少内情,黄州刺史跟派下去的官员贪污了过半的修筑河道的款项,所以黄州的河堤一直是一个隐患。” 方才的温情被宴烽这一说,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黎文漪又气又怒,骂道:“所以你知情不报,甚至同流合污,还包庇他们?” “没有,夫人你冤枉我了,我没有碰过那笔款项中的一文钱,也没有插手过这件事,卫尉寺无权过问河道之事,我只是知情罢了。” 宴烽解释着,他没有骗她,事情也真不干他的事,那时候,他真要插手也能插手,但是到底是别人的利益,他又忙着扩大自己的势力,他还要收买人心呢,是一定不会跟有来往的人争利的。 黎文漪偏过脸,还是气呼呼的,“就算你没参与,你知情不报就是包庇,还说跟你没关系。” 好不容易对宴烽改了观,他又给她来这一套。 宴烽委屈地拉着黎文漪的衣角,黎文漪不理他,宴烽换了个角度,绕到黎文漪偏脸的方向,捧着她的脸,试图挽回:“监察百官是御史台的责任,不在其位就不能谋其政,这是僭越,我是按律法办事的,夫人不能苛求于我啊。” 黎文漪拂开宴烽的手,心里不满,“干坏事不见你讲律法,做好事你就知道律法了?你就是只顾自己,不管他人死活。” 宴烽依旧好声好气地哄着黎文漪:“我知道错了,没有下次了,那都是没遇上夫人之前的老黄历了,那时候不认识夫人,我心里没有感情,做事只讲利益,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夫人,有了寄托,就不会再做那种事情了。” 宴烽其实仍旧不认为他该为毫无干系的人着想,他是因为他的夫人,才愿意将精力分出来,给不能带给他任何回报的平头百姓们带来益处。 他极擅长揣度人心,不管是至尊的皇帝还是低贱的贫民,他都能看透,为了让黎文漪回到他的身边,他揣度人心的能力在黎文漪身上用了个十成十,他用全力在投她所好,做她希望他做的事情,成为她希望他成为的人。 宴烽愿意走黎文漪喜欢的那条路,只要路上有她同行。 以前种种是为了追求刺激和愉悦,有了黎文漪,他也不需要额外的刺激了,她在,已经够他身心愉悦,永不空虚了。 宴烽又再次拉住了黎文漪的手,他真的好想一辈子都拉着,永不放手。 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了黎文漪,她没有挣开,就让他抓着,他的手不冰冷了,已经有了暖意了,黎文漪希望他的心也如此。 “你是不是知道很多阴暗狡诈的事情?” “是。” “你是不是瞒了我很多事?” “是。” 她问了,他都老实回答了。 黎文漪一直以来都有种预感,宴烽是不会放她离开的,她焦急过,对抗过,最后无济于事。 那她要受宴烽的蛊惑吗?相信宴烽说的话,她能引导他走上正途?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可宴烽真的信得过吗,她又真的甘愿吗? 两手相握,心意相通吗? 黎文漪纠结了好一会,问了宴烽一个问题:“你会将你知道的所有阴险的事和你瞒着的事都告诉我吗?” 黎文漪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她只知道坦诚是第一步,第一步走不下去,这条路就该要放弃了。 宴烽拉着黎文漪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之处,认真地道:“我可以,但是,我能不能要求奖励?” 黎文漪感受到了宴烽心口的跳动,平缓又坚定。 “这是你坦诚的要求吗?” “不。”宴烽随即摇头,他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情的,他要她的心甘情愿。 他巧舌如簧地回道:“我说过会听夫人的话,除了和离书,夫人说什么,我做什么,没人任何附加的条件,我是希望着,盼望着,我做得好的时候,能得到夫人的肯定和认可,奖励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只不过没有的话,我会很伤心,很难过,很受伤。” 黎文漪心中一动,他太会说话了,从以前就这样,她总是被他的花言巧语所动容,他就是她的克星,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软了语气,犹豫着说:“要什么奖励,你先说说看。” 宴烽得偿所愿,笑意从嘴角蔓延,凤眼里光彩更甚以往了,“回家住一阵子好不好?” 有被骗的前车之鉴,黎文漪不得不谨慎些,她抓字眼问道:“一阵子是多久?” “夫人给的奖励,由夫人来定义,夫人说一阵子是多久,那就是多久。” 宴烽很有信心,她能回家,他就有能力让她多待些日子,撕开了口子,后面就好办多了。 黎文漪想了想外头的流言和最近堵在黎府门口的访客,权衡之后,同意了,不是要求,是奖励,那可以接受。 黎文漪跟宴烽又谈了些关于他送来的信上的内容,很满意他制定的救援受暴雨影响的百姓们的政策,谈完正事,夜更深了,黎文漪开始赶人了。 宴烽极其不愿意走,也不得不走,还不到时候,他留宿的时机没有到来,再不情愿也只能忍耐。 走到门口时,宴烽想起了什么,回身跟黎文漪说道:“我会将夫人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夫人的,可是,夫人最好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 “有一个词叫罄竹难书,夫人听过吧。”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四章 翌日,雨势变小,宴烽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一大早就跟黎彦谦一起去上朝了。 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能同坐一辆马车上朝,完全是看在这场突如起来的大雨的份上,一路上二人谈论的就是这场大雨,公事公办,暂时放下了双方的成见。 “黄州极有可能会遭水灾,此事当真?” 黎彦谦眉头紧锁,天灾加人祸,百姓必定苦不堪言。 宴烽从公文里抬头,淡淡地说道:“不是可能,是已经遭灾了,今早的急报,黄州沿河堤岸决开了八个堤口,已经淹了四个县了。” 比他预想的要快,也要更严重。 黎彦谦闻言更是忧患,两年前刚修的河堤,一下决了八个口子,隔壁州县雨势同样不小,修筑河堤花费的银两没有黄州的多,河堤却是固若金汤,由此可见,黄州的官场,水有多深。 黎彦谦下了决心,跟宴烽商量:“赈灾的钦差,人选还没定吧,派我去如何?” 一听这话,宴烽眼神复杂地看着黎彦谦,他夫人的性格脾气真是受了黎彦谦太大的影响了,宴烽是想派黎彦谦去的,但是他不能,上回刺杀黎彦谦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没有翻篇,这人要再在他手底下出事,那就真完了。 宴烽轻咳一声,说道:“人选已经有了,工部侍郎朱达,他是科举出身,素有清名,擅于治水,因治理高宝河有功,擢升工部侍郎,总理河务,他比你更合适,你就待在沣京城里监督好各个衙门的官员,别让人给朱达扯后腿,也盯紧户部的人,别少了灾区的银子。” 黎彦谦这种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跑的臭脾气,能活到现在,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了。 黎彦谦想了想宴烽推选的官员,确实是个很合适的人选,比治水,他还真比不上工部侍郎朱达,他还是有点意外的,“以你的才华和能力,不使用卑鄙的手段,达到如今的位置也是迟早的事情吧。” 早上刚得到的消息,人选立马就有了,还合适得很,黎彦谦就算是不喜欢宴烽的行事风格,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能力超群之人。 “应该吧。” 宴烽没兴致跟黎彦谦谈论这个,左不过是些惋惜他走了歪路,劝说他走正路的圣贤之话,除了他的夫人,别人跟他说这些,他只觉得吵闹和烦人。 无他,不过无趣罢了,按部就班地获取权势,对他而言太没有挑战,以小博大才刺激,如果不是因为他遇上了他的夫人,他对做好官,做清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致。 上完朝,宴烽处理了一天的公务,沣京城的雨已经小了,除了很小部分百姓受了灾,其余都还好。 临近黄昏,他没有去黎府门口等着,而是留在了府衙办公,以及将他那些罄竹难书,整理成册,交给黎文漪过目。 宴烽很清楚有些事情说出来,会让黎文漪大发雷霆的,可他也不得不写下来,这是他唯一的坦白所有的机会。 危险肯定是危险的,机遇同样是巨大的,这一关要是能过去,那他就可以切割过去,重新开始了。 因而,比起堆积的公务,这份坦诚的册子,才是宴烽心里的重中之重。 府衙晚上烛火亮了一晚上,宴烽老实地交代了自己所有做过的在黎文漪看来是不合道德律法的事情,遇上情节严重的,宴烽就在后头加上了大篇幅的悔过和自责的话语,盼着多少能够减轻黎文漪的怒火。 日常公务,加黄州水灾,再加上坦诚的册子,宴烽在府衙住了十天了,没回过宴府也没去过黎府。 等将册子整理好后,整整九本册子,摞起来的高度都挺惊人的。 因而,当宴烽捧着九本厚厚的册子见到黎文漪时,黎文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好半晌,她才找回声音,不可置信地问:“这些全是?” 宴烽不自在地解释道:“其实并没有如此多,是因为我在将所犯过错写出来时,意识到了这些是不符合道德律法的,便有感而发,加入了不少反省和感悟,事实上,并没有夫人看到的那样多。” 宴烽不想吓到黎文漪,但是认错的态度要好,九本册子,中间夹杂了三成的反省感悟。 这也是宴烽的小心机,所有的坏事连在一起写,难保黎文漪不会越看越生气,而他将反省的感悟紧跟在坏事之后,既体现了他的诚心,又中断了她怒火越烧越旺的过程,也就是相当于在每一件难以让黎文漪忍受的坏事后给灭一灭火。 黎文漪又问:“全部都交代在这里了?” 宴烽点头,乖巧地回道:“是比照夫人对君子的要求的,所有不符合君子行径的事情,我都记录在册了,我是很认真的想要改,诚心诚意的。” 黎文漪有所触动,随手拿了一本册子,翻了一页,感到不对劲了,“我记得你的字迹不是这样的,怎么回事?” 宴烽眼神飘忽着,顶着黎文漪质问的目光,叹气道:“是我亲手写的,特意寻了一种我以前在公开情况下没使用过的字体写的。” “你防备我?”黎文漪心中一酸,不是滋味。 宴烽哪里受得了黎文漪伤心的神情,赶紧说明:“不是,不是防备夫人,我是不相信黎彦谦会放过我,在夫人心里,他比我重要,如果他要用我交给夫人一个人的东西来对付我,我担心我会发疯的,所有会影响我们夫妻感情的东西,我不能不防一手,望夫人能体谅。” 说出来,宴烽都觉得心酸和委屈,他们夫妻之间为什么总插着一个黎彦谦,更让他醋意大发的还是黎彦谦根本不是他夫人的亲兄长。 就算黎文漪和黎彦谦之间只有兄妹之情,宴烽还是醋得难受,黎彦谦在黎文漪心中的位置比他重,就这一点,宴烽怎么都觉着难受。 黎文漪脸色缓和了几分,她是从来都没想过要利用宴烽的坦诚的,也没想过用这些东西来对付宴烽,她只是想要确认,确认他是真的会改,确认她自己还能相信他。 留后路是人之常情,黎文漪也不打算苛求宴烽,他能将所有的过错坦诚交代,已经是极好的了。 “我会认真仔细看的,你做得很好,看完后,答应你的奖励,也会有的。” 宴烽眼底的青痕和他一脸的疲态,黎文漪还是心软了,她听兄长说了,他这些天一直忙着水灾,待在府衙好多天没回家了,又整理了这些册子,一定是累坏了。 她无法放下宴烽,他的存在太强烈了,在宴烽身上,她也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让一个人变好可能比惩罚他更合适,至于她和宴烽的感情,她还没想好。 她喜欢的是伪装出来的宴烽,对于眼前这个露出过獠牙又为了她愿意收回獠牙的宴烽,她还弄不清楚。 他不是君子,他在努力做一个她想要的君子,那她会重新喜欢上他吗? 黎文漪眼下还给不出答案,她或许可以离近一点去看。 黎文漪收下了宴烽的册子,宴烽突然出声说了一句。 “如果我成为了以前我伪装出来的宴烽,夫人愿意撕毁和离书吗?” 黎文漪低头看着手里捧着的册子,它们承载了过去,沉重不堪,不知道能否有为将来铺路的能力。 “人的喜好不容易改变,我从来都欣赏那个宴烽的。”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五章 黎文漪有了心里准备,宴烽不是个好人,可是真正看到一本本册子时,她才真正知道这个人有多坏。 阴谋算计,争名夺利,结党营私,随意拿出来一件事,都足够气人了。 他后头写的那些悔过之言,根本掩盖不了他的罪责。 当黎文漪看到最后一册弑君之时,心里五味杂陈,因她而起,因韩家而起,更因先帝私心而起,这是大罪,可先帝明知是冤枉还诛杀韩家全族,论起来,宴烽他们是以恶治恶。 对与错,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已经模糊不堪了。 宴烽变成今天这样,跟韩家也有关系。 黎文漪将册子中叙说的当年的事,又重新看了一遍。 十二年前,现京兆尹宴涯在幽州任职,他和幽州刺史韩秉戍之女韩兰淑情投意合,因宴涯在幽州政绩出众,加上沣京宴家的助力,他升迁调回沣京。 宴涯本想回京之后,禀明父母跟韩兰淑定亲,谁知他刚离开幽州,韩家就出事了。 在宴涯还来不及为韩家人彻查此事,韩家已被定罪诛九族了,韩兰淑也因此被杀。 宴涯不信韩家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便一直追查,后来从皇帝身边的一个太监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宴涯就下定决心要为深爱之人报仇雪恨。 宴涯过继宴烽就是看在宴烽心思缜密又毒辣的份上,宴烽会是他最好的报仇的工具,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宴涯又救下了苏溪亭,从此宴涯大力培养两人,把他们都安插在元朔帝身边,实行他的复仇计划。 元朔帝身体一年比一年差,是太医苏溪亭的谋算,而朝堂之上,宴烽的势力一天天排挤陶家人,清算元朔帝亲信,是宴烽的谋算。 这种骇人听闻的复仇计划,黎文漪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因为宴涯他们报复的人,是韩家的仇人,也是她黎文漪的仇人。 错对,黑白,交错模糊起来,黎文漪迷茫了,对她一直坚信的理念迷茫了。 她是韩家人,韩家的仇原是由她来承担的,而京兆尹宴涯,宴烽,苏溪亭,他们都不是韩家人,却做了她应该做的事情,承担了她应该承担的黑暗,那她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宴烽不是好人呢? 什么都没有做过,也从未与黑暗为敌的她,还能够堂而皇之地站在白的那一方,对身处或黑或灰的一方理直气壮地指责吗? 黎文漪陷入了混乱,现实好像给她坚守的信念打了狠狠一巴掌。 黎彦谦办完公务来看望黎文漪时,看到了一个茫然无措的妹妹。 “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很没有精神。” 黎文漪见到了兄长就像见到了主心骨,她哭丧着脸,将册子中记载的宴涯的事情告诉了黎彦谦。 她紧挨着黎彦谦,心里很慌,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兄长,如今世道,当一个真正的君子是不是不可能的?我能纯粹地追求仁善的信念,是不是必须要有人替我承担那份不纯粹?我的坚持是不是,是不是错了?” 黎彦谦心疼地摸着黎文漪的头,那些沉重的东西本就不该她来背负的,拥有善心的人负重前行,邪恶之人肆无忌惮,难免让人愤懑不平。 “仁善没错,纯粹也没错,不可否认,这世间并非是非黑即白的,但是一定要有人坚定不移地站在纯白的一方,才能将占很大一部分的灰色,不至于偏向黑色,也不至于灰得太深,妹妹,君子难得,是因为白色最容易沾染其他颜色,也最难保持本色,你的坚持不比别人做的事情轻松,你的纯粹也是最能让韩家众人在天之灵能安息的。” 黎彦谦安慰着黎文漪,他感激宴涯他们为韩家,为他妹妹做的一切,他没有权利去指责他们,可他还是无法认同他们的做法。 他们有他们的做法,他和他妹妹有自己的坚持。 “妹妹,我们记着他们的人情,记着他们对韩家的恩情,但是他们的做法不是我们应该认同的,我们不能为了恩情模糊了是非,也不能放弃坚守的信念,可以允许灰色存在,而我们始终该站在白色一方。” 黎彦谦眼神坚定,不曾动摇。 黎彦谦的话让黎文漪有了方向了,混乱的思维也有了头绪,世事变化很快,有时候快得让人应接不暇,不该变的还是不能变,不过,她或许不该用排斥和厌弃的态度看待处于黑白之间的灰色。 黎文漪摸着手里的册子,心境有了变化,从头开始,从新的角度重新看待宴烽的册子。 黎文漪前前后后将宴烽送来的册子看了好几遍,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宴烽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但是她也看到了他愿意改正的诚心,宴烽他们成就了她的纯粹,那她愿意用这份纯粹将宴烽尽可能地拉到她这一边来。 于是,黎文漪按照约定,回到宴府给宴烽奖励了。 黎文漪的回府,宴烽是高兴不已的,立马就去门口迎接了。 在自己家里并肩而行,宴烽雀跃不已,好几个月了,她终于愿意回家了,这府邸总算是顺眼了些。 “夫人,家里和以前还是一模一样的,我每日都有叫人打扫,时时盼着你回来。” 黎文漪对宴烽笑了笑,揶揄道:“那书房呢?” 好久没回来了,她还挺好奇的,被宴烽砸个精光的书房如今是何模样了。 宴烽自信一笑道:“自然也跟以前无异,我一直坚信,破碎的,我都能修复好。” 黎文漪听懂了宴烽的言外之意,从京兆尹宴涯过继宴烽开始,冥冥之中,他和她已经有了牵扯,然而,她心里的坎不是那么容易就跨过去的,她需要时间,至少现在是不能的。 “我留在宴府的这段时间,我们该怎么相处?” 黎文漪一问,宴烽就猜到了她的心境和顾虑,他是非常想没错,可也不能太过紧逼她,便温声道:“等在夫人心中,我刑满释放,夫人愿意撕毁曾经亲手写的和离书时,我们再做真正的夫妻,我的物品已经让下人搬到客房去了,夫人且安心住下。” 人回了家,比什么都重要,他又不是贪一时之欢。 其实眼下的进展,比宴烽预想的还有快,还要好,他安心不少,黏在黎文漪身边,公务也不着急了,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不过,宴烽的舒坦日子还没开始,黄州那边就出事了。 宴烽听着下属的报告,脸色沉重起来,黄州灾情加重,又有瘟疫爆发,灾民反叛,钦差朱达被杀。 “黄州刺史派人保护朱达了吗?” “回主子,没有,他甚至还趁机弄走了钦差身边的护卫。” 一旁听着的黎文漪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她的兄长也提及过这事,她问道:“是不是要重新派钦差了?” 宴烽回道:“是,夫人放心,我有打算的。” 黎文漪犹豫了一回,又道:“以兄长的为人,他可能会主动前往,你认为……” “不行,很危险,他不能去。”宴烽随即回绝。 “我知道危险,也舍得不兄长冒险,可是兄长他一定会请求前往的。” 谁能忍心让自己的亲人去涉险呢?那是她最敬仰的兄长,可黎文漪也清楚黎彦谦的为人,兄长坚持的事情,她不能妨碍他。 宴烽走到黎文漪跟前,慎重地说:“我有比黎彦谦更合适的人选。” “是谁?” “我。” 黎文漪怔怔地看着宴烽,说道:“你去也很危险的,而且以你的职位,不应该派你去。” “我曾经想要刺杀黎彦谦,欠他一回,这次我去,算是赔罪。” 宴烽嫉妒黎彦谦在黎文漪心中的位置,同样也清楚黎彦谦对黎文漪的重要性,他不想黎文漪再伤心了,更不想她再失去亲人了。 “可是……” 宴烽抵住了黎文漪的唇,笑道:“夫人给我一个减刑的机会好不好?” 第七十六章 宴烽离开沣京城已有一个月了,黎文漪每天都在关注黄州传来的消息,当他毅然决然地前往黄州时,她就已经开始相信他了,相信他能够成为一个好官。 午膳过后,黎彦谦来到了宴府,宴烽离开沣京城之后,他本来是想将黎文漪接回去住的,可宴烽在他妹妹面前巧舌如簧,说动了她留在宴府,黎彦谦舍不得为难自己妹妹,就只能默许了。 他刚来没说几句话,黎文漪就问起了宴烽的情况,黎彦谦心里不乐意,也如实相告了:“黄州的百姓已经安稳下来,宴烽修堤赈灾平息了反叛,水灾之后的瘟疫也得到了控制,黄州那边已经不用担心了,不过,他受了伤。” “伤得严重吗?是谁伤了他?” 黎文漪急了,赶忙追问着,担心和焦虑一览无余。 黎彦谦眼神沉了沉,淡淡地回道:“无性命之忧,若我猜得没错,是黄州刺史动的手。” 黎文漪惊得起了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呐呐自语着:“那就是伤得很严重了,黄州又发生过瘟疫,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养伤,黄州的大夫够不够?” 伤势不严重,兄长会说并无大碍,没有性命之忧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伤势严重。 她和他隔得那么远,都不知道他在黄州的情况,早知道她就应该顶着宴烽的反对也要跟着去的,也不知道他身边的人有没有照顾好他。 “他会不会还有危险,那个黄州刺史如此张狂,兄长要不要派人去支援他?” 宴烽会亲自跑到黄州那种危险的地方去,都是因为她,宴烽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她还在等着他回来。 黎彦谦安抚黎文漪:“你别担心,宴烽身边又徐将军跟着,金吾卫也去了不少人,宴烽受伤说明了黄州刺史被逼急了,已经没有退路才会冒险刺伤宴烽的,以宴烽的心机,黄州刺史不会有第二次得手的机会了,依我之见,黄州之事已经快要处理完了,等宴烽养好了伤,就会回来了。” 黎彦谦很不是滋味,他从黎文漪的态度里已经看出来了,在将来的不久,他又要将妹妹重新交给他讨厌的那个人了。 这割舍不开的孽缘,希望这一次能有一个好结果。 当然,他依旧不喜宴烽,他是尊重自家妹妹的选择,黎彦谦也很认同宴烽在黄州的办事能力和人品,他也想看看宴烽能改过自新到何种地步。 有了黎彦谦的话,黎文漪安心不少,从宴烽的受伤,她也意识到了,他在她的心里分量是很重的,知晓他受了伤,自己恨不得飞到黄州去才好,在不知不觉中,宴烽已经成了她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了。 这几个月来,她看着宴烽的一举一动,看着他的讨好和改变,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怎么可能不动容呢? 宴烽为了她愿意尽全力去当君子,那她也应该努力去接纳不完全是君子的宴烽,两个人携手共进,不是比一个人更快更好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兄长,如果我想留在这儿,可不可以?” 黎文漪征求黎彦谦的意见,从宴府到黎府再到宴府,来来回回折腾着,弄得沣京城中流言四起,也跟包括她兄长在内的很多人造成了麻烦,她心里是过意不去的。 黎彦谦摸着黎文漪的头,笑道:“可以,为兄也希望你过得肆意点,要是你在宴府住腻了,随时都可以回家,黎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黎文漪扑进黎彦谦的怀中,小声嘟囔着:“和离书都写了,兄长也任我胡闹吗?” “既不危及他人,也不触犯律法,有何不可?再说了,宴烽那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从来就没有将和离书交给你,也没到官府办理,他打一开始就没打算和离,只有你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自己当真了。” 宴烽太过狡猾了,他这次用上了坦白和诚心,又用他的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的改过自新,完完全全的明谋,宴烽光明正大的谋算,黎彦谦勉强认同了。 * 又过了一个半个月,黎文漪想着宴烽伤应该快好了,就开始计算他的归期了。 之前宴烽人在沣京,又天天等在黎府门口,黎文漪还没觉得有什么,等他离了京,还受了伤,她就思念了。 心里怀揣着一个念头,就像是心里压了一个大石头,总是在她心底叫嚣着,她想见他,想见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宴烽。 这日,恰逢十五,一轮圆月高悬,银霜扫了一地,平添了点点哀愁和惊喜。 月圆人未圆,黎文漪心有所感,小酌了几杯,醇香的果酒染红了她的双颊,酒很香,喝下之后,却觉得有一种孤寂之苦了。 黎文漪赏着月,心里想着,也不知宴烽怎么样了,过得好与不好。 醉眼朦胧间,她好像看到了宴烽,看到了应该还在黄州养伤的宴烽。 黎文漪摇了摇头,发现人还在,她失笑着走向他,自言自语道:“我是太想你了,还是喝得太醉了,我的夫君怎么出现在眼前了。” 话音一落,腰间一紧,周身围绕着的全是熟悉的宴烽的味道。 “夫人,你的夫君回来了,我也很想你。” 宴烽此刻只想把人揉进他的怀里,他的心里,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伤痛,在听到她说想他,说他是她的夫君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一股巨大的欢喜和愉悦萦绕着宴烽,再没有比这更让他期待,更让他觉得此行不虚的了。 黎文漪被人抱住,耳边是宴烽兴奋的气息,她的就立马醒了大半了,“你真的回来了,不是说还在养伤吗?” 宴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而后说道:“伤是小事,回来见夫人才是大事。” 模糊的说辞,黎文漪更加担心了,上手检查宴烽的伤势来。 黎文漪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宴烽,正当她伸手去解宴烽的腰带了,宴烽抓住了黎文漪的手,凤眼里全是揶揄,“庭院之中,月光之下,夫人孟浪了。” 黎文漪被他说得脸蛋和耳朵全红了,她恼羞成怒道:“闭嘴,跟我回房去。” 黎文漪拉着人,低着头往屋内走,身后宴烽的闷笑声,脸上的热意更深了。 然而当她看到宴烽腰间的纱布染红了一大片时,脸色一下子就发白了,声音都是颤的,“我去找大夫来。” “别去,我无碍。”宴烽拉住了黎文漪,今夜如此好的氛围,他不愿意其他人来干扰,他知道黎文漪担心他,又说道:“我身上有药,夫人帮我上了药就不会有事的,而且这么晚了,就不要叨扰大夫了,大夫也不容易。” 黎文漪劝说不动,只好依了宴烽,她一边给宴烽上药,一边心疼道:“我答应了你在家里等你回来,是一定会等的,你何必带着伤急着回来,怎么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宴烽低头亲了亲黎文漪的额头,心口暖到不行,“身上的伤可以忍,相见夫人的急迫,忍不了,我一想到夫人在家里等我,我就待不住了。” 没有她的地方,怎么可能留得下他。 宴烽非常庆幸自己回来早,才能听到方才月下的那番话,为了那几句话,别说黄州了,就算是地府,他都要赶回来的。 上完了药,宴烽圈住黎文漪,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夫人,我是不是快要刑满释放了?” “你已经刑满释放了。” 得了这句话,宴烽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抑制不住兴奋之情,在黎文漪的惊呼声中,抱着人来到了床榻之上,他一把扯开了床幔,再次得到了他最重要的人。 撩人的月色之下,人亦团圆。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月未隐退,宴府管家不得不一大早的去请大夫来府上,因为宴烽伤口又裂开了。 看完了大夫,黎文漪送走了人,耳尖红红地嗔怪宴烽道:“都叫你别胡闹了,说好了听我的话,你昨晚根本就没听。” 餍足的宴烽笑得跟个魅惑人的狐狸一样,低声回道:“除了这个,别的都听。” 说完,宴烽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张纸,交到了黎文漪手中,“按照约定,我把它给夫人。” 黎文漪接过来,仔细一看,是和离书,上头有她跟宴烽的名字,拿到了和离书,她的心情很微妙。 她看了看手里的和离书,又看了看宴烽,“你想让我现在撕毁了它?” “夫人把它留着吧。” 宴烽的回答出乎了黎文漪的预料,她还以为他一定会要她当场撕掉的,她好奇问道:“怎么改主意了,你不是一直不想和离吗?” 凤眼凝视着黎文漪,里头有细碎的星光闪耀着,是黎文漪喜欢的眼神。 “我有信心,就算和离书给了夫人,我也会让夫人永远留在我身边的,我把选择留在夫人,但我绝对有能力让夫人只选择我。” 张狂而嚣张的自信,黎文漪心口剧烈跳动着,她仰慕君子,宴烽不是一个合格的君子,可她爱慕的唯有他。 一生一世都无法从他手里逃掉了,她却欢喜得很。 和离书化成碎片,在那双清澈明亮的凤眼的注视之下。 全文完。 第77章 、番外 宴府书房之内,十岁的宴长乐委屈地憋着嘴,而八岁的宴长廉面上乖巧地听黎文漪说话。 “长乐你为什么要把弟弟写的文章给撕了?那是他明日还要交给王夫子的功课。” 黎文漪时常因这两姐弟头疼,三天两头的闹矛盾,她也是没有经验,想来她是跟黎彦谦兄妹关系极好,从小就很少拌过嘴的。 宴长乐瞪着身旁装乖的宴长廉,气还没有消,“娘,是弟弟先挑衅我的,他先说我笨,然后激怒我,说我不敢动他写的文章,我气不过才会撕他的功课的,是他活该,谁叫他总是欺负我。” 黎文漪看着气呼呼的女儿,侧身问一旁低着头的儿子,“她说的是真的吗?” 宴长廉抬头,眼睛红红的,温声温气地对黎文漪道:“娘亲,我知错了。” 然后他又朝向宴长乐,跟她道歉:“姐姐,对不起,我不该说看不懂八岁孩子写的文章的人是笨蛋,也不该说我的文章夫子不喜欢还不如撕了算了,都是我的错,姐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不好,别以为就这么算了,宴长廉,我跟你之间的帐还没……” “宴长乐。”黎文漪打断了宴长乐的话,她揉了揉额角,这俩小家伙真不消停,长乐好歹是姐姐,弟弟都认错了,她还不依不饶的,着实不像话了点。 书案前的宴烽放下手里的公务,来到黎文漪身边,揽住人,柔声说:“夫人,我来处理,你好好休息,不用为这俩小家伙劳神,为夫会好好教导他们的。” 黎文漪被支走了,换了人,宴长乐的嚣张的气焰立马就消除了,乖巧到不行,宴长廉也收起了受气包的神情。 宴烽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小的,把这俩心里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长乐,去院外罚站一个时辰,长廉将方才被撕毁的文章写一百遍,下去吧。” 宴长乐想抗议又不敢,磨磨蹭蹭地一步三回头地罚站去了,而宴长廉则试图为自己辩解:“父亲,我是有错,可文章是被姐姐撕毁的,要罚我写一百遍,是否有失公允?” “两百遍。” 宴烽目光停留在宴长廉那双跟他极其相似的凤眼上,里头藏着的东西还真像小时候的他,真是他亲儿子。 他轻呷了一口茶,对还不能完全隐藏好自己不服气神情的儿子说道:“下次再敢在我夫人跟前玩这种小把戏,就不是这点惩罚了,知道了吗。” 被看穿的宴长廉不敢再狡辩了,很识时务地回道:“知道了,我会好好写完两百遍,然后跟娘亲交代清楚,我是故意设计姐姐,让她挨罚的。” 人在矮檐下,该低头时就低头,他看不惯宴长乐一是因为她笨,二是因为她总是跟他抢娘亲,他不开心,至于一直霸着娘亲的父亲,他斗不过,只好先避其锋芒,暗中提升自己。 宴长廉恭敬地告退,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了宴烽的声音。 “王夫子是有名的儒学大儒,人是泥古不化了些,但该有的尊师重道,还是要有,明白了吗?” 宴长廉背对着宴烽,神情不屑地回道:“是,父亲,我会尊师重道的。” * 宴长乐靠着院墙,时不时地动动脚,都怪宴长廉那个臭弟弟,害她腿都要站麻了。 她心里正骂着宴长廉,忽然有颗青豆打在她头上,宴长乐抬头,怒道:“是谁,快给本小姐出来,不然要你好看。” 院墙之上,徐叶泽探出头来,他一翻身直接坐到院墙上,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道:“是小爷我,小乐啊,你又被宴伯伯罚站了?” “还不是因为宴长廉,上回他弄坏我的簪子的事情我都还没跟他算账,这次他又算计我,这种弟弟,我一点都不想要了。” 宴长乐越说越气,她非要给宴长廉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徐叶泽从墙上翻身下来,好奇道:“你最喜欢的红宝石牡丹簪子?” “嗯。”她可喜欢了。 “小爷给你买一支一模一样的,咱就别去招惹宴长廉了。” 徐叶泽因为宴长乐都在宴长廉手上吃过好几回亏了,就拿上次来讲,宴长廉弄哭了宴长乐,他为了给宴长乐报仇,就堵了宴长廉警告他,宴长廉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回头就到他家里告状,说他揍了他。 天地良心,他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宴长廉,就是口头威胁了几句,结果人宴长廉就脸上带青紫伤痕来他家了,他爹娘一听,一起揍了他一顿,父亲是金吾卫将军,母亲是兵部尚书之女,揍人可疼了,为此他不得不老实了好一阵。 宴长乐嘟着嘴,很不开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咽不下这口气,我非得给臭弟弟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 徐叶泽无奈地耸了耸肩回道:“可咱们不是对手啊。” 宴长乐狡黠一笑,朝徐叶泽招手,“附耳过来,我有一计。” * 翌日,在宴长廉上学的学馆内的一条巷子旁,徐叶泽看着将小巷子覆盖住的大树上的木桶,将手里的绳子紧紧地绑在地上的一块大石头上。 布置好一切后,他凑到宴长乐身边,小声问道:“你这法子靠谱吗?” 宴长乐自信一笑,“绝对靠谱,宴长廉每日都会经过这小巷子的,等人来了,就把绳子一割,铁定淋他一身水,咱们躲在墙后头,他看不见人,就怪不到我们身上来的。” 徐叶泽总觉得不太行,“你确定?” 宴长乐拍着胸脯保证道:“信我,我都打点好了,学馆里的见过咱俩的都给了封口费了,妥妥的。” 说完,宴长乐趴到巷子的墙上,等着宴长廉的出现,等看到宴长廉的出现在巷头了,她立马缩回了头,轻身翻下来,耳朵贴着墙壁,听巷子里的脚步声。 等脚步声快到她布置的陷阱的位置了,她给徐叶泽使了个颜色,徐叶泽随即砍断绳子,水桶中的水倾倒而下,宴长乐听到了有人被水淋湿的动静,心道成了。 在她还来不及高兴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发怒的声音传来了。 “是哪个小兔崽子干的好事,快给本夫子滚出来。” 宴长乐心里咯噔一声,遭了,不是宴长廉,她慌忙之下拉着徐叶泽就跑掉了,心里还疑惑不已,她分明看到了宴长廉走了过来,怎么淋的是别人? 跑出学馆之后,徐叶泽木着脸,又被算计了,刚才的声音是王夫子的,他没记错的话,宴长廉最不喜欢的夫子就是王夫子了,小乐不会看错人的,宴长廉一定是知道他们的计划了,借他们的手戏耍王夫子。 “现在怎么办?” 宴长乐喘了会气,平复下来后才回到:“死不承认,反正那个夫子也不知道是谁,你不说我不说,这事就过去了。” 徐叶泽看着天真的宴长乐直摇头,“你觉得宴长廉会替我们保密吗?” 他会才有鬼,宴长乐巴巴地看着徐叶泽,“那怎么办?” “我们去跟宴伯伯坦白吧,接着再跟王夫子道歉。”徐叶泽给出了建议,由宴伯伯领着他们道歉,比他爹娘好多了,他虽在同龄人中武艺超强,可在他爹面前根本不够看,只有挨揍的份。 宴长乐可怜兮兮地道:“可是罚站很辛苦的。” “小爷陪着你,要是你腿麻了,小爷帮你揉揉,总可以吧。” “那,那好吧。” * 夜晚,黎文漪被宴烽搂在怀里,听他叙述着白天宴长乐和徐叶泽怎么恶作剧夫子,他怎么带着两个小家伙上门给人道歉,以及分析了宴长廉的算计。 黎文漪听到宴长廉的谋算,眉头就紧皱了,“长廉才八岁,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心眼?” 在她面前,明明乖巧得很的,怎么稍微不留神,就跟她夫君以前的样子越来越像了。 “也就一般,跟我八岁相比,差远了。” 黎文漪拍了宴烽一下,嗔道:“得意个什么劲,那些事你还敢提,没一件好事,长廉可不能走你的老路。” 宴烽抓着黎文漪的手,亲了一下,微微眯起的凤眼中全是魅惑之色,“我会让他走在正路的,不过,我想要夫人的奖励。” 宴烽的承诺让黎文漪放心了,她望向宴烽问道:“想要什么?” 宴烽贴近黎文漪的耳侧,低声说了几句,便叫黎文漪耳尖的红晕一点点的蔓延到了脸上,红得比晚霞还要艳丽。 宴府的夜还很长。 * 学馆的王夫子因宴长乐的恶作剧,最近都不怎么管宴长廉了,宴长廉心里舒爽多了,下了学,他和往常一样坐上自家的马车回家,却在马车上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他的父亲宴烽。 “父亲亲自来接我,有何要事?” 宴长廉面上冷静,心里在猜测着是不是他算计王夫子的事情败露了,他父亲来找他算账了,多少有些不安。 宴烽头也没抬,只关注着手里的公文,随性回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宴长廉想继续问,奈何宴烽没理会他,到了地方,宴长廉从马车上下来,才看到目的地的牌匾之上写了“大理寺”三个大字。 心下疑惑,父亲带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