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乔楚》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若水乔楚(GL女同小说) 作者: 夏天盛开 在一盏垂得很低的站灯底下,光晕正好打在若水的脸上,乔楚终于清楚的看到了她的五官,多么立体的五官,透着一丝的古典美。她忍不住端详着她,不禁有些走神。 若水,黑胶唱片,老歌,茶。 在接若水回来之前,乔楚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到若水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她长得那么细致好看,那种气质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一个听黑胶唱片,懂得茶艺的女孩,乔楚简直无法把她和IT周临珊这样一个成天把自己浸泡在先进科技代码程序里的女人联想在一起,她们完全是两个不同个性,不同磁场,不同世界的人,这样迥异的两个人,竟然还是好朋友? 那么,乔楚和若水呢?乔楚不也是一个成天浸泡在先进科技代码程序里的女子吗?她们的世界是否能二合为一? ?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若水,乔楚 ┃ 配角:潘立人,周临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若水和乔楚相遇相知相爱的故事 立意:立意待补充 ?? 第一章 若水 ?? ———— 1、第1节 ——乔楚初次见若水—— 周末的下午,雨刚刚下过,太阳稍稍露脸,空气很好。 两点钟的公路并不堵车。 乔楚一路畅行无阻,一下子就把车开到机场的地下库。她不知道自己要接的那个女孩究竟长什么模样。 乔楚只从周临珊那里获知她姓尚,名若水,在日本学动漫的,是她的好朋友。 乔楚问她:“是怎么样的好朋友?” 周临珊说:“就是可以谈很多心事的那种好朋友啊。” 周临珊和乔楚同在RealMccoy企业上班,她是她的组长,乔楚一直叫她Joe,业内的人都叫她Joe,一个接近43岁的女人,IT高材生,毕业后在软件企业做了15年,现在是优秀的软件工程师。很少有女性做这一行,她和乔楚算是业内的例外。 周临珊觉得乔楚很像年轻时候的她,求知欲强有上进心,除了编码能力强,团队意识也强,然而乔楚毕竟还年轻,入行资历浅,目前还在中级的电脑编程范围,周临珊却很看好她,对她总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情结,她积极想栽培她。 对乔楚来说,周临珊也算是她的贵人。入行以来到现在,一直都是她关照着她。所以,她也会把周临珊的事,当成自己的事看待。 现在,她的好朋友远道而来,她自己却在前一天飞去了澳洲,这让乔楚多少觉得匪夷所思。 在接机的大堂,乔楚并没有等很久,班机乘客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她很快在人群中锁定了某个女孩—— 一个头戴贝雷帽的女孩,刚过肩的头发,穿着宽宽大大的白衬衣,胸前有一只绣上去的茶色蝴蝶,非常显眼,下搭宽宽松松的麻棉裤,两个裤管随着走路的步伐一直在随风晃动。 乔楚自认自己的直觉向来是不错的。只是,这个叫若水的女孩跟她想象中的,也太不一样了。 她以为周临珊的好朋友至少也是接近40岁的人了。眼前的女孩显然还很年轻,甚至比她还年轻。 年轻的若水身后拉着一个老大的水银色箱子,看上去沉甸甸的。 她身上背着一个看上去也沉甸甸的爬山背包,左右手都没闲着,都是包包。 她是以搬家的姿态出现的。 乔楚走前去,开门见山的问:“你是若水吗?” 叫若水的女孩看着她,她有一双如水的眼睛,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她说:“我是。” “周临珊让我来接你。” 若水的脸上露出一丝的失望,“她呢?” 乔楚迟疑了一下才说得出口:“她出国去了。” “她什么时候回国?” 乔楚只能老实回答她:“这个不晓得。你不知道她出国吗?” 若水无辜的摇头。 乔楚去接过她身后那个大箱子,微笑,安慰着说:“没事,她应该很快就回国。我叫乔楚。” 若水说:“你好,乔楚。” 她的声音很轻,很单调,很冷。 “我的车在地下停车场,不如你在外面等我,我把车开上来接你上车。” “我们一起下去就好。” 乔楚说:“那,让我替你拎一个包包吧。” 若水很客气,她摇头:“不用。你已经帮我拖一个箱子了。” 乔楚只好去拉一部手推车过来,她把那个大箱子扛上去,然后让若水把手上两个包包也放上去。 两个人等电梯上来的时候,乔楚下意识去看了看若水,若水的眼神却落在落地玻璃窗外的不知哪里,很久很久——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很白,脖子很白,手脚也很白,可是她的脸比起其他部位显得特别白,就像纸张一样白,是缺少了血气的白。 乔楚打破沉默,问她:“你跟周临珊认识很久了?” 若水回过神来,说:“嗯,七年。” “你常飞来这里吗?” 若水摇摇头。 “她说你是读动漫的?” 若水点点头。 乔楚主观认为学动漫设计的人一定是活泼生动又多话的,至少是,见到陌生的人,他们也会东拉西扯不着边际地用声音塞满尴尬的静默,但若水不是,她不爱寒暄,不爱说话,或许更正确的说,她不说多余没有意义的话。 乔楚的手机响了,是周临珊,她打的不是国际漫游,而是Whatsapp。 乔楚用汇报的口吻说:“我接到若水了。” 周临珊低着声音,感激涕零的说:“乔楚,谢谢你啊,一定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她,她肠胃不好,你让她准时吃饭,你看她需要什么,帮她打点一下,回去我会好好报答你,我现在不太方便,先不跟你多说了……” 乔楚忍不住打岔她:“你要不要跟她说两句?她就在我身边……” 周临珊那边却已经断了线。 乔楚看了看若水,她的眼神像是深受了很大的打击,脸色比之前更加的惨白了。 这该死的周临珊! 乔楚有点尴尬,她只能找个借口,说:“周临珊的手机信号不好。她经常都这样,没头没尾的。” 2、第2节 ——偷偷哭泣的女孩—— 一路上,若水很安静,不发一言,看上去像是累,又像有心事。 午间的阳光爬在她的身上,她轻轻闭上了眼睛,把头轻靠车窗上。 乔楚把车开出了市区,她把一片CD放进唱机里,音乐轻轻的响起。 车子开了一段路,乔楚看一眼若水,她问她:“若水,你肚子饿不饿?” 若水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说不饿。 “那我们就直接去你住的地方好吗?” 若水礼貌的点点头,说好。 周临珊安排乔楚把若水接到她近年投资的一个公寓单位去——陶乐园,F座,十二楼。 乔楚是第三次上来这里。 第一次是周临珊为新房子增添家具,让人送来一套沙发,一张床和一个衣柜,那天她不巧有事,让乔楚上来打点; 第二次周临珊让人在厨房装抽油烟机,家里不能没人在,她又让乔楚上来。 第三次,就这一次,周临珊让她「打点」的,是一个人,一个女孩。 周临珊很信任乔楚,这无可置疑,她是公事私事都信任乔楚,乔楚常常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她的私人贴身助理。 乔楚最后一次来,少说也是半年前了,半年,周临珊新公寓的改变挺大的,屋里的家具简直一应俱全,就好像常常有人在这里居住了一样。 乔楚很肯定,周临珊并不住这里,这里也从没有出租给任何人。 刚刚进屋的若水,第一时间是奔到客厅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像是有幽闭空间恐惧症。 楼高,雨后的凉风随着窗户打开立刻灌满了屋,她就那样在窗前站定,一动也不动。 在这样的一个下午,一切像梦一样,若水只是呆呆的望着楼下,那个流线型的蓝色泳池,那些绿油油的草坪。 恍惚之间,有一种窒息的寂寞袭上心头,她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乔楚把若水的大箱子推到主卧房去。 然后,她去测试屋里所有的电灯,最后她发现阳台上的灯坏了,不亮了。 回头,注视若水沉思的背影,乔楚开始有点不安。 “你还适应这里吗?”她问她。 若水没有听见,她依然一动也不动的立在窗前,她的眼泪已经干了,只是乔楚没有发现。 过了一会,她转过身,如梦初醒。 “今天谢谢你,乔楚。” 乔楚比较放心了,她问:“你饿吗?我们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若水说。 乔楚想到周临珊在电话里的嘱咐,她说:“我们还是去吃点什么,现在刚好是下午茶时间。我顺道带你到楼下熟悉环境再买一些你需要的东西好吗?” 若水还是摇头,“不需要的,我现在不饿,谢谢。” 乔楚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了。她似乎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那,我先走了。” 若水点点头,她说:“好。谢谢。” 临走前,乔楚把门卡交给她。 “楼下什么都有,餐厅,便利店,健身房,公园,你自己熟悉一下。” 若水微笑点点头,说:“谢谢。” 乔楚拨了一个电话给她,让她把自己的号码记录下来,“需要我帮忙,随时打电话给我。” 若水送她到门口,乔楚把门掩上,转身往电梯处走去,若水却叫住她。 “门卡我有一张了,这张给你。” 乔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需要门卡。 “你拿着。”她说。语气坚持。 把门卡给她,是否意味着她可以随时上来呢? 既然若水给她,她只好收下,就当是代周临珊收下。 傍晚,乔楚和潘立人一块吃晚饭的时候,却接到了若水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边的若水迟疑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乔楚以为手机信号不好,起身离开饭店到外面接听。 “若水?若水?在吗?” 那边好像断了线。乔楚只好先回到饭店。 电话再度打来时,只听见若水一鼓作气的说:“乔楚,今晚你能不能陪我在这里过一个晚上?” 乔楚又想起周临珊的各种叮咛,她没多思虑就答应了:“没问题。” 若水很感激的说:“谢谢你。” “对了,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潘立人托着头,恶作剧的盯着乔楚的脸看,乔楚别过脸看别处,对着手机说:“我现在跟人谈点事情,事情谈好我回家收拾一下,今晚九点过后才过去找你。” “好。我等你。”若水说。 乔楚收了线,潘立人兀自盯着她,似笑非笑的说:“回家收拾赶着第二场约会?” 乔楚不理他。 “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潘立人好奇得很。 乔楚还是不理他。 潘立人一副知她莫若他的口吻说:“能被乔楚关心的人,都不会是普通朋友,有幸成为乔楚朋友的人,她都愿意为他们两肋插刀。”其实也是在试探。 “潘先生你过奖了,她只是Joe的朋友。” 潘立人当然也认识周临珊,他公司的第一代电脑系统就是由她全权编程的,一直沿用到现在。 如今他需要一套更精密完整的系统软件,任务交给了后起之秀的乔楚去执行。这样一来,他也能常常见到她。 一顿饭吃完,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乔楚招手喊买单,对潘立人说:“今晚我请客。” 潘立人得意的说:“这样就等于给我制造下一次再见你的机会。女人请男人吃饭,男人一定要请回她们。” 买好单,乔楚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出饭店,潘立人尾随在后。 他笑嘻嘻的说:“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呀。” “什么问题?” “刚才打电话给你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两个人来到底楼,乔楚才说:“女的,一个人飞到这里,Joe又不在,我感觉她不是很适应这里的环境。” 潘立人如释重负的笑了,“听到是个女的,我就放心了。” 乔楚没好气,她提醒他:“潘先生,你不要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乔楚习惯了喊他潘先生,或者潘某某,她很难正经八百地喊他的名字。 潘立人一字一句认真的说:“没有忘记,你是不婚主义者,说至少一万次了。我是你的蓝颜知己,这么说你应该很放心吧。” 「蓝颜知己」和「红颜知己」是潘立人自己给他们之间的定位。乔楚倒也不反对,反正,她目前不想谈恋爱。 潘立人其实不仅仅是乔楚的客户,他们也是高中同学,认识至少十三年。 高中会考,乔楚以数理甲等优异的成绩考上了IT大学,潘立人却选读了工商管理,他曾在一间美国外企任职,后来决定自组公司创业。 潘立人追了乔楚很多年都没追成,乔楚并不排斥把他当好朋友,但从没进一步接受他。 她的理由是:时间不对,感觉也不对。 眼看一年一度同学聚会上脱单的人数已经快剩下他们这一对,好心的同学们开始鼓噪起哄忙着撮合,最后搞到乔楚都不敢出席同学会了。 潘立人不是不曾放弃过乔楚,他也交过一两个女朋友——外企的女同事,甚至是facebook上认识的女网友,遗憾最后都没修成正果,不了了之。 本来,潘立人也想借着自己交女朋友的事来刺激刺激一下乔楚,兴许还会有奇迹出现,不料乔楚是打从心底不想耽误他,她还充当起他的军师,常常好意从旁提点。 兜兜转转,潘立人最倾心的始终是乔楚。 用他自己的话来诠释就是:倾心于她的独立自主不依赖甚至是不依不饶。 在他眼里,乔楚最有个性,最漂亮,最有味道,也最有吸引力。 潘立人陪着乔楚到停车场取车。乔楚上了车,他说:“不要每天跟代码为伍,多接触接触人。” 乔楚也知道潘立人是真的关心她,她说:“知道了,谢谢关心。” “还有,上次我送你的衣服你怎么都不穿?多花点时间给自己啊,你很久没往衣柜的深处挖了吧?穿来穿去就几件旧衣服。” 乔楚白他一眼,要关车门:“说完了吗?说完了再见。” 潘立人一副讨打的笑脸,还用手抵住车门不让她关。 “对了,Joe的那个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若水。” “Joe是大忙人,现在又出国了,她一个人为什么还飞到这里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乔楚打了个激灵。是啊,她为什么目的而来呢? 若水那沉重的行李告诉她,她不像是来游玩的。那么,她应该会在这里定居才对。 乔楚其实也想知道,可是她没问人家。 3、第3节 ——画里走出来的女孩—— 这一晚,乔楚提早到了陶乐园。 她把车停好,突然想起阳台上那个已经不亮的灯泡,便先到便利店买好灯泡才上楼去。 若水刚刚在厨房烧开了水,正在客厅的小几上泡茶。 显然她下午是出去过的,乔楚看见白天空无一物的餐桌上多了几个硕大油亮的牛油果,餐桌还铺上了红白格子的桌布,上面放着一个正冒着烟的白色加湿器和一束新鲜百合花。 乔楚环顾四周,偌大的房子似乎已经被收拾得有条有理。 乔楚最感意外的,是客厅的角落竟然放着一个古朴老旧的唱机,上面的黑胶唱片正哔卟作响,像是油锅里掉进了水花,空气里隐约回荡着一支很老很老的歌,老到乔楚都有些怅惘了。 [不知道是早晨不知道是黄昏看不到天上的云见不到街边的灯; 黑漆漆阴沉沉你让我在这里痴痴的等; 想的是你的爱想的是你的吻流不尽相思的泪熬不完离别的恨; 梦悠悠 昏沉沉你让我在这里痴痴的等; 也曾听到走近的足声撩起我多少兴奋; 也曾低呼你的名字盼着你向我飞奔 看清楚掠过的影子才知道是一个陌生的人; 会不会你再来要 不要我再等一遍遍我自己想一声声我自己问; 爱越深恨越深你让我在这里痴痴的等我还是在这里痴痴的等……] 这不是周临珊的唱机,乔楚认识的的周临珊,从不怀旧,也不接触怀旧唱机。 若水连唱机都自己带来了,难怪她的行李那么多,那么重。 悠悠远远的,乔楚仿佛掉进时光隧道。 多么老的歌,让她想起自己去世的双亲,那是她父母年代才听的歌。 若水换了一套衣服,依然是白衬衣,这次是白裤子,一派恭敬地跪坐在茶几前。 乔楚缓缓走到若水跟前,低下头去看她沏茶的样子。 手起手落,轻巧娴熟,她的手指细细的,她用的茶具也很精致,肯定也是她自己带来的。 那么好的雅兴,乔楚也被感染了,她笑了,说:“晚上喝茶,你不怕睡不着吗?” 若水抬起眼睛看她一眼,说:“喝不喝茶,我都睡不着。” 乔楚下意识皱了眉头。 “乔楚,今晚烦到你,不好意思。”若水一边把茶递给乔楚,一边说。 乔楚盘着腿,在她对面坐下来,接过她的茶。 在一盏垂得很低的站灯底下,光晕正好打在若水的脸上,乔楚终于清楚的看到了她的五官,多么立体的五官,透着一丝的古典美。她忍不住端详着她,不禁有些走神。 若水,黑胶唱片,老歌,茶。 在接若水回来之前,乔楚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到若水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她长得那么细致好看,那种气质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若水问乔楚,“其实,你爱喝茶吗?” 乔楚说:“我比较爱喝咖啡。” 若水说:“以后我会做现磨咖啡给你喝。” 乔楚笑了,她品了一口茶,味道甚是清香,她问:“这是什么茶?” “是黄玫瑰。” 一个听黑胶唱片,懂得茶艺的女孩,乔楚简直无法把她和IT周临珊这样一个成天把自己浸泡在先进科技代码程序里的女人联想在一起,她们完全是两个不同个性,不同磁场,不同世界的人,这样迥异的两个人,竟然还是好朋友? 茶喝完,乔楚走到窗台上坐,望着对面人家厨房里晃动的人影和灯火。回头,只见若水正在细心的收拾茶具。 乔楚去储藏间找到了梯子,她把梯子搬到阳台上去,准备爬高换灯泡。 天花板并不低,那是整间房里最高的天花板。 若水看见乔楚一步一步的攀高,连忙走去扶住梯子,深怕她不小心掉下来似的。 “你要小心。”她说。 “我会小心。”乔楚答应着。 若水动情的说:“我对愿意换灯泡的女生深深的景仰。” 乔楚低下头去看若水,这大概是她初次听见若水用感情说出的第一句话。 若水仰着她那好看的脸注视着乔楚,眼神交接的瞬间,乔楚笑了,说:“现在,你真的景仰着我呢……” 若水说:“我对愿意干像换灯泡这样的事的女人深深景仰,和我对不愿意动手做点家务事的女人深深鄙视是一样的。” 乔楚马上想到周临珊做不做家务这件事来。还好,家务事她还是会做的,只是不很仔细。 周临珊的儿子都17岁了,这个已经结婚快廿年的女人,若一点家务事也不干,那根本说不过去。 乔楚也是后来才知道,周临珊这次去澳洲,是为了看儿子,他年初刚考进澳洲墨尔本大学。 乔楚把灯泡锁好,吩咐若水去开灯。 灯光大亮的一刻,若水笑了,乔楚也笑了。 乔楚从梯子上跳下来。若水说:“谢谢你,乔楚。” 乔楚皱着眉头说:“今天你已经说了一百遍谢谢了。”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乔楚微微一怔,然后她含蓄的笑了笑。 那一刻她好像也只能想起潘立人。潘立人从来没说过她温柔,他应该也不觉得她温柔。 若水说:“其实,我认识你很久了。” 乔楚又是一怔。 “她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乔楚。所以,我是认识你的,感觉认识了很久。” 她,说的无疑就是周临珊了。 乔楚真没想到周临珊会在她面前提起她。 周临珊会在若水面前提起她,可是周临珊却从没在她面前提起过若水。 若水对乔楚,真的完全陌生。 乔楚笑说:“我希望她没有把我说得太坏。” 若水说:“不,她很喜欢你的。她说你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乔楚要把梯子搬回到储藏室去,若水帮忙扶着梯尾,和她一起搬。她说:“我曾经很嫉妒你。” 乔楚很是诧异,然后她说:“我有什么好妒忌的?” 储藏室没开灯,一团乌黑,若水却不说话了。 乔楚把梯子放好,回头发现若水已经不知所踪。 夜里两个人躺在主卧房里那唯一的双人床上。这张床,就是当天乔楚首次上来打点的家私之一。 她想也没想过自己要睡到另外一间房去,因为另外那间房没有床。 灯光灭后,一室的黑暗,只有投射在窗帘外隐约的月光。 若水对乔楚说:“在任何陌生的环境,我害怕要独自过第一夜,只要第一夜平安无事的度过,我就能适应下来。” 乔楚说:“你很特别。” “你是想说我怪吗?” 乔楚体谅的说:“不是。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 沉静了很久,若水突然很轻的吐出一句话:“你让我感觉很熟悉。” 乔楚还来不及问下一句,若水说:“就像亲人一样的熟悉,我想,是像我的姐姐……” 乔楚是家中的独生女,她没有妹妹,也没有姐姐,她从来不知道有一个姐妹是什么感觉。 也许,如果她有妹妹,她就会待她如待若水那样吧?她无从知道。 乔楚莞尔一笑,她说:“睡吧。” 若水翻一个身,乖巧的答应着:“好。” 4、第4节 ——逃避的周临珊—— 三天后,RealMccoy企业。 周临珊总算风尘仆仆赶回来了,却是一脸的倦容。乔楚第一时间把陶乐园公寓的门卡交还给她。 “她还好吗?”周临珊问,问的自然是若水。 “你还没见到她?”乔楚很难相信。 周临珊一边开电脑一边收拾凌乱的桌面。除了疲倦,她看上去还有几分烦躁。 “昨晚回来已经太迟了,还没有到过陶乐园,电话是打过的……”她说。 乔楚提醒她:“她应该想尽快见到你。” 周临珊好像很吃惊乔楚会说出这句话,她瞪大了眼睛,问:“什么意思?” 乔楚没好气:“她是你的朋友,在这里应该也只有你这个朋友吧?她不想见你想见谁呢?” 周临珊好像松了一口气,心不在焉的说,“嗯,对,你说得对,你看,时差还把我搞得头昏脑涨的。” 这个上午,一组人依然风风火火忙着目前最棘手StarHub的项目。 午休的时候,周临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张门卡放到乔楚的外套口袋中去。 乔楚把门卡掏出来,满脸疑惑,“这是干嘛?” 周临珊说:“今晚还是去不了。你带着就好。” “若水到底还是不是你的朋友?”乔楚已经看不下去了。 周临珊哀求她,“乔楚,再帮我一个忙。” “JOE,在工作上我也能帮你,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样才能稍微把时间挪出来?”乔楚说。 “这回真的不行,StarHub那个难搞的罗密欧你又不是不认识,他要的东西我们都改十次八次了还不满意,没理由我让你去跟他沟通,当初让小扬去做架构已经是一个错误,下午我要跟他开个会,他的东西我必须亲手修改,重新架构,这很伤脑筋。 从现在开始到傍晚,我都不会离开电脑,今晚我会在家继续工作,后天我们如期交货。” 乔楚很无奈。周临珊已经一头栽进她的各种代码各种数据里去了。 这就是她最熟悉的周临珊,永远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周临珊,她知道就算没有罗密欧的难题,她也会有另外的理由推脱她工作以外的所有事情,她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在她的生活里,工作之后,勉强就把家庭排在第二,至于朋友,乔楚认为是没有排名。 再至于,身为同事兼朋友的她,恐怕勉为其难是包含在她的工作范围之内才受到重视。 乔楚还站在她边上,冷静的说:“你亲口跟你朋友解释。” “这几天你带她去了哪里?”周临珊一边敲打键盘一边问。 “哪里都没去。我只陪她在你的公寓过了一晚上。陌生环境,她不敢自己过第一晚,后来的两天,没有见她。” “你怎么都不带她去走走?”周临珊抬头看着她,她竟然怪起她。 “大姐,你只让我接机,然后给她打点她需要的,你没让我带她走走。” “难怪人家说干我们这行的人很机械化。” 乔楚怒目相向,周临珊倒是很懂得安排,她提议:“今晚你陪她去看一场电影好吗?你手上除了小潘那个项目,其他的别人都可以代替你去做。” 乔楚错愕的瞪着周临珊,她却用近乎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我刚才网上查过了,今晚星光影院七点上映的那部片子,是若水一直想看的。” “是哪一部?” 周临珊喊不出名字,“总之,我没有骗你。” 如意算盘打得果然很响,她说:“你跟她年纪差不多,应该会合得来,有没有很合得来?” 乔楚说:“她始终是你的朋友,我们不熟。” 周临珊连钱都塞给她了,“看戏吃饭所有的娱乐费,都我请客,就今天,今天之后,我就free了。” 乔楚把钱塞还给她,周临珊困惑的盯着她,叹了一口气,“你不帮我?” 其实,乔楚只是想起了若水说的那句话,说她带给了她熟悉如亲人的感觉。她是个容易动真格的人。 她跟周临珊说:“我只是不想当成任务去完成,你明白吗?” 周临珊明白了,她由衷的说:“谢谢你乔楚,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乔楚语重心长的说:“你没有接她飞机,她已经很失望了,你可知道?” 周临珊简直垂头丧气,“我知道,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真的忙得顾不了她,她来之前,我已经告诉她,这段日子我会很忙很忙,可她还是坚持来了。” “可是,你没有告诉她你去澳洲的事。” 周临珊心虚的不敢直视她。 乔楚忍不住问:“她是来玩还是有其他目的?” 周临珊一怔,结巴了起来,“那……肯定是玩啊。” “她在这里只有你一个朋友?” “是吧。” “那她是专程来找你的喽?” “是吧。” 乔楚还想继续发问,周临珊送瘟神一样起身推走她,“现在这里不需要你了,你赶快离开我的视线吧。” 周临珊就是这样,一旦让她代理私人事,就好像可以全盘忽略她也有工作在身似的。 乔楚折回头去拿自己的手提电脑。她无法拒绝她,只能盘算着到若水的公寓去上班。 反正,只要有网络,有wifi,有电脑,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投入工作。 她不知道若水是否会独自出去走走,如果她在家,如果她需要陪伴。或许,能留在她身边也是不错的选择。 乔楚临走前,周临珊又走到她身边,没头没脑的说:“你开我的车,我开你的车。”她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她。 乔楚一下就看穿她用意,她说:“不要。” “你的车没有我的车好。” “你最俗气,你以为你把最好的都给她,她会很感动?没有真心的陪伴,做什么都是假的。”乔楚吐糟她。 一句话切中要害,周临珊变了脸色,乔楚不理她,走了。 ?? 第二章 陪伴 ?? ———— 5、第1节 ——曾经和她相识过—— 乔楚已经把车开到了陶乐园附近,在一个交通圈上转了三圈,最后她几乎是硬着头皮冲上楼去的。 其实,她已经不敢再去见若水,因为她的出现正意味着周临珊又缺席了!而最令她不忍面对的,还是若水那受伤的眼神。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无法违背周临珊的意愿。她不是一直苦苦哀求她吗? 乔楚最恨自己心肠软! 若水正好在厨房烧一壶开水,听到走廊有脚步声,也没等外面的人叫门,她就赶着去把门打开了。 乔楚料的没错,若水看到门外的人是她,有那么一刹那,她脸上的神情是非常落寞的。然后,她才勉强地挤出笑容。 “乔楚……”她说。 乔楚只能拍拍自己身上的手提电脑,故作轻松的说:“来借用你的WIFI。” 这么说,好像颇受用的,若水重新有了笑容,她说:“好呢,我正闷着,你来的正好,我做现磨咖啡给你提神吧。” 乔楚说:“那太好了!我正困着。” 若水没问起周临珊,她径自到厨房去了。 乔楚把电脑放下来,走到厨房看她。 若水从柜子里取出两包咖啡豆,回过头问乔楚:“乔楚,你爱喝偏苦还是偏酸的咖啡?” 乔楚二选一,说:“偏苦的。” “好。” “原来,除了茶,你真的也研究咖啡。” “嗯,也不算研究,但我曾经想过开一家茶坊或者一家café,我更想开的,是二合一的,叫什么才正确呢……” 乔楚想了一想,说:“就是一个喝东西的若水店?” 若水听到这古怪的名字,倒是少有的哈哈笑。 然后,乔楚看见若水小心翼翼地把咖啡豆倒入一个专磨咖啡的器皿中,再拼命的磨呀磨的。 室内飘着咖啡香的时候,乔楚已经坐下来打开电脑。 若水说:“乔楚,咖啡加奶吗?” 乔楚说:“不加。” 她把咖啡端到她的电脑边上。 “谢谢。”乔楚抬头看了看若水,因为距离比较近了,她才发现若水的精神不太好,眼睛好像有点肿。 乔楚说:“昨晚睡得好吗?” 若水已经去鼓捣她的唱机。没一会,一支老歌又唱了起来。 乔楚停下手上的工作,远远的注视着若水。她突然觉得她真的很寂寞。 她是来找周临珊的,现在几天都过去了,她却天天被困在这个公寓里。 乔楚心里想,其实,她真的应该带她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吹吹风。 才这么想着,她已经把电脑盖上站起来说:“若水,我们出去吧。” 若水错愕的看着她:“我们去哪里?” “反正,不要留在这里。” 若水虽然不再拒绝,但乔楚看得出,她还是有一丝的落寞。 终于,在车上,她问了:“她今天很忙吗?” 她,周临珊。那个工作狂。 乔楚只能硬着头皮,说是。 若水说:“做你们这个行业的人都那么忙吗?” 乔楚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才是。 “乔楚,谢谢你。”若水突然没由来的说。 乔楚不安的看她一眼。若水说:“总是让你来这里陪着我……” 乔楚带若水去逛一条很老的街道,那里有很多外观和室内都设计的精巧有风味的茶坊和咖啡座,她觉得若水会喜欢。 若水却被一只像是被冷落在沟渠边的小猫吸引住。她蹲下身,在小猫的头来来回回的抚摸着,然后对乔楚说:“我想带她回去……” 乔楚不能说好,又不能说不好。周临珊的公寓能不能养猫呢? 得不到乔楚的认可,若水只能打消念头,她对那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小猫说:“猫咪猫咪,你肯定是太愚痴了才会投生到畜生道来的,要知道,如果你是有福报的,你不会是一只猫,一只在沟渠边的猫。所以,这一生走完,你不要再来了好吗?” 乔楚看着若水,有些动容,她也蹲下身,看着猫咪,对若水说:“你真的想把它带回去?”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在喊,“咪咪咪——”显然是在叫这只猫。它是有主人的。 她们往一条长街走去的时候,若水说:“其实,我是没有勇气养小动物的。” 乔楚问:“为什么?” “我怕跟小动物结下不解之缘。” “不解之缘?”乔楚从来未曾听过有人这么说。 若水说:“除非,我有把握让它们脱离轮回,我才愿意当它们的女主人。” 乔楚不很理解,但她十分愿意往下听。 “人跟小动物,也是被缘分牵引着才会在一起的。既然一切都是缘分的安排,那么就该随缘,若不是缘分,就不能刻意去攀缘。” 乔楚觉得这话好像有些道理,她点点头说是。 若水幽幽的说:“我是一个自身难保的人,我必须先把自己活清楚了再说其他……” 乔楚凄楚的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其实,她认识若水有多深呢? 但奇怪的是,有许许多多短促的瞬间,她会觉得自己曾经和她是相识过的。 6、第2节 ——伤害至深的人—— 太阳下山后,乔楚决定陪若水去看周临珊所说的那部影片。 她查询过了,片子叫《光影》,是一部充满禅意有宗教味道的影片。 乔楚下午听了若水很有深意的一番话,她觉得,她应该会有共鸣。而且,周临珊也说了,这片子是若水一直想看的。 这一晚,潘立人也加入她们来了。 她们先回去陶乐园休息,正巧潘立人打电话约乔楚吃饭,于是,就约在一块了。 乔楚,若水和潘立人,这绝对是最奇怪的组合。潘立人对若水而言是陌生人,乔楚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个还陌生着的新朋友。 车是潘立人在开,不停说说笑笑制造气氛的人也是他。 初见气质逼人,眼波流转的若水,他甚为愣神,却故作镇静,说:“之前听小乔提过你的大名了,弱水弱水,弱水三千那个弱?” 乔楚明知他是故意的,还是一脸见怪,纠正他,“上善若水的若水。” 潘立人到底本性难移,又开始胡乱开起人家的玩笑:“你读书的时候,有没有老师错喊你「苦水苦水」?” 若水被他逗笑了,乔楚却丝毫不给他面子,“你的笑话,不好笑。” 潘立人的声调总是愉快又开朗的,让人很难拒绝不给任何反应。 若水偶尔也会搭上一两句话。乔楚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但她看得出,若水并没有被感染到,出于礼貌,她只是努力的陪着笑,努力在应酬着。或许,她的心事真的太重了。真难为了她。 电影散场后,乔楚提议去吃宵夜。 她问若水想吃什么,车子刚好经过一条闹市的街道,若水透过车窗看见了馄饨摊子,她说:“想吃馄饨。” 乔楚说:“那我们就吃馄饨。” 潘立人像孩子一样欢呼着说:“很久没吃馄饨啦。” 卖馄饨的摊子坐满了人。他们只能先在路边等位子。 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马路边,乔楚和若水肩并肩站着,潘立人就站在她们对面,路灯下的一道光圈里弥漫着四面八方热锅里飘过来的白烟。 突然之间,乔楚发现若水的鞋带松脱了,等到若水自己也发现到,乔楚已经蹲下身去替她系好,抬头时却发现若水红了脸。那是乔楚第一次看见她的脸有了点血色。 若水轻声说:“谢谢。” 潘立人恶作剧的把脚举起来,提高音量说:“我的鞋带也脱了。” 乔楚干脆作势踢他一脚,潘立人故意雪雪声喊疼,然后看着若水,满腹委屈的投诉起乔楚:“同人不同命,相信我,当她的女朋友,永远好过当她的男朋友。不对,是蓝颜知己!” 若水含羞一笑,指着前方某个桌位,说:“我们有位坐了。” 三个人围着小圆桌坐下,三碗热腾腾的馄饨很快送上桌,潘立人还给自己叫了一瓶啤酒。 几杯下肚后,他的态度开始放肆,突然就对乔楚说:“小乔你发现了吗,若水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喔。”像是纯粹在夸她,又像另有看法。 乔楚以为他仅仅是在欣赏美丽的女生,也就点头微笑表示认同。 不料潘立人却说:“水汪汪的眼睛看上去是迷人,但这就是人们说的桃花眼,桃花眼从另一个角度看,不是好命的眼睛……” 乔楚下意识在桌底踩他一脚,潘立人却在话兴头上,根本停不下,他看了看乔楚,又看了看若水,最后竟然命令起若水,说:“若水,你现在看着小乔的眼睛!” 若水只好接受指令去看着乔楚。 潘立人像专家一样继续对若水发表言论:“你的眼神要像她那样,要坚定一点,锐利一点,这样才没有人敢欺负你,人的眼睛是灵魂之窗,它会出卖你……” 然后转过头去对乔楚说:“小乔,从来没有人说你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对吧?这样的眼睛不好,不值得你羡慕的,哈哈哈。” 乔楚开始觉得尴尬,她只想他快点闭嘴,“你少说两句,馄饨还吃不吃啦。” 若水无奈的笑笑,像这样的话,其实她也没少听过。 潘立人终于闭嘴后,三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若水其实也不放在心上。26岁的她,一直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她是真的没有很好,至少在感情际遇这方面,她就不好。 她沉默,只是想起了三年前周临珊常常飞到她居住的城市去看她。 那时候,她会亲手做馄饨给她吃,她会为她下厨做各种好吃的东西。 那时候,她是愿意为她腾出时间的,她们也有不少欢聚的时光,一点也不像如今。 回去的时候,乔楚因为电脑还留在周临珊的公寓,所以就跟若水一块上楼了。 在电梯里的时候,乔楚发现若水的脸色不太好看。她说:“不要介意潘某某今晚说的那些话。” 若水说:“我没有介意的。” 乔楚放心了。 若水问:“潘立人是你的蓝颜知己?” 乔楚笑,“别听他胡说八道的。” 若水有几分困惑,她问:“那,他是你男朋友?” 乔楚说:“也对的,是男性朋友……” 若水笑了,说:“你迟早会接受他的。” “迟早?”乔楚忍不住笑了,说出这句话时的若水显得那么笃定,仿佛是未卜先知。 若水进一步说:“你们很登对,看得出他很喜欢你,你的蓝颜知己。” 乔楚只是苦笑。 到了家,乔楚到客厅去取过电脑,准备离开,若水一直站在门口,她说:“乔楚,今晚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乔楚好像哪里被点了穴道。她总是很难拒绝若水的要求,尤其是这个要求。 她下意识看了一下腕表,然后说:“那,我打个电话给潘某某,让他先走。”潘立人在楼下等她。 若水感激的点点头。 乔楚的睡衣那天已经带回去了,若水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她更换。 那是一套白色的睡衣。乔楚发现她真的很喜欢白色,她几乎满柜子的衣服都是白色的。 那晚乔楚洗澡后,很快就上床睡着了。 可是,若水却失眠,整夜翻来覆去的她,伴随着呻?吟声,终于把乔楚弄醒了。 “若水,怎么了?啊?不能睡?” 乔楚清楚的在黑暗中听见她在齿缝间挤出两个字:“胃疼……” 乔楚连忙起身,开了床头灯,只见若水额头都是汗。 她想起周临珊曾经告诉过她,若水肠胃不好的事。“怎么办好?你的胃药有没有带来?” 若水在床上挣扎着,抓住一个枕头垫在肚子上,可是这样却无法抵消她的疼痛。 “有带……”若水痛得无法起身,乔楚阻止她,“你躺着别动,告诉我药放哪里,我去拿。” “好像在厨房,但忘了放哪里了,应该塞在哪个抽屉里……” 乔楚飞奔去厨房,她拉开所有的抽屉,找到了唯一装在白色袋子里的药物。她倒了一杯温水,奔回房间。 若水服了药,并没有很快得到改善。 乔楚用纸巾给她擦去额头上的汗,她又不安了,问:“怎么会突然胃疼?” 若水说:“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其实,只要情绪一旦低落到一个冰点,她的肠胃自然就会出现痉挛的现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只是那时候的乔楚还不知情。 就这样,两个人折腾到凌晨时分。 乔楚暗中给周临珊的Whatsapp发去了一个信息,说了若水胃痉挛的事。 周临珊这个夜猫子,一个尚算有点良心的夜猫子,一接到她消息,电话倒是飞速拨了过来,是拨给了若水。 若水握住手机,没说两句话,眼泪就哗啦啦掉下来,像是忍了很久,受了莫大的委屈。 乔楚只是呆呆的看着她哭。 周临珊也不晓得都说了些什么,让她越发哭的委屈和凄凉,也忘了身边还有人。 或许,若水是真的太想见到她了。前后一个星期了,这个姓周的女人还没现身过…… 乔楚越发感到疑惑,一时间也理不清楚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开始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才是。 她决定走下床到客厅上待着,好腾出空间给若水。 若水在房里说不到几句话又哭了,说说哭哭,哭哭说说,乔楚去把房门掩上。 等到房里终于没了动静,乔楚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歪在沙发上半睡了过去。 她倒回房里,看见若水的手里还握住自己的手机,可是她人已经睡着了。 她的胃,应该不疼了吧。发挥效力的,也许根本不是那些药物,而是周临珊。 乔楚把她的手机拿开,然后爬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依稀是刚刚才掉进梦乡,周临珊这个女人倒是来了。一大清早的。两个人都还没有睡醒。 周临珊先去唤醒乔楚。乔楚睁眼一看是她,边揉眼睛边说:“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 周临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她们一块转头去看若水。若水折腾到天快亮才睡,此刻睡得很沉。 周临珊和乔楚于是蹑手蹑脚步出房外。 在客厅,周临珊对乔楚说:“乔楚,幸好有你昨晚陪在她身边……” 乔楚一时找不到话说,一个晚上的时间,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看清了事情的眉目。 但她也不动声色,只问周临珊,“你今天,空了?” 周临珊低着声音说:“我都被人批评了,还怎敢不空?” 乔楚沉默转身到浴室去刷牙。 周临珊回到卧房,轻轻在床沿坐下,凝视着熟睡中的若水—— 这是一个她爱的人,可是,这也是一个被她伤害至深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若水翻了一个身,朦胧中看见周临珊坐在那里,她以为自己是在睡梦中——直至周临珊去握住了她的手。 若水哭了,她抓过枕头盖住了自己的脸。 周临珊去拿走她的枕头,伸出手替她擦去眼泪,却无法言语。她想了一想,最后去把房门锁上。 7、第3节 ——乔楚思绪纷乱—— 乔楚漱洗好倒回来,马上就发现房门已经锁着。她识趣的留在外头。她怪自己太迟钝,竟然要到此时此刻才彻底醒悟。 在客厅呆坐了片刻,一心想着等周临珊出来,她就离开。可是房里似乎没有什么动静,她决定给周临珊发一个信息,告诉她自己先行一步。 本来她想换过昨晚那套衣服才离开,偏偏衣服留在卧房,她觉得不好叫门打扰,于是把心一横,干脆穿着若水的睡衣直接离开好了。 来到底楼,她用手机定位叫了一部Uber回家。 说也奇怪,这个早晨特别的冷,已经快早上七点,却还不见太阳升起。也许是衣服太单薄,乔楚竟然有些颤抖。 好不容易,车来了,才刚刚停下,她便迅速钻进车厢,抱着一种逃离的心态。 她觉得自己也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活了将近28年,第一次穿着睡衣去坐车,穿的还是别人的睡衣,乔楚觉得太不可思议,但这一切勉强也算是悲壮的。 她把头枕在车椅背上,脑海一遍一遍过着这些天发生的事—— 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若水和周临珊,周临珊和若水。 周临珊,这个已婚十几将近廿年的女人,她不是有一个挺幸福美满的家庭吗? 她的丈夫吴家湾,乔楚也认识,他和周临珊是大学同学,是提着灯笼也难寻第二人的好好先生,还有他们的儿子吴冲峰。她怎么可以在外有个情人,还是个女孩?! 她的头开始剧烈疼痛。一来是昨天夜里神经绷得太紧,二来是,她睡不到三小时。 乔楚知道,她之所以失眠,是因为大脑受太大刺激了。 和周临珊共事至少也四年,乔楚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发现过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当然也未曾听过她的感情世界里还有个亲密的同性密友。 她甚至连她有个远方的好友知己都不晓得。当然,事到如今,她并不排除是她这个人太迟钝太粗心了。 短短时间内,她觉得自己在别人最神秘最不为人知的世界里肆无忌惮的闯荡了一回。 她的思绪纷乱,非常需要静下来捋一捋。 至于若水,跳到她眼前的,总是她那张苍白的脸,那种像随时都要淌出血受伤的眼神。 乔楚开始觉得,潘立人说的话也不是不藏玄机的,水汪汪的眼睛不是好命的眼睛。 她打开手机,找到图库里若水唯一一张那天在老街她替她拍的照片。 乔楚开始为这个女孩感到心疼! 她看着这个外表有些孱弱却无比美丽的女孩。她还那么年轻,她的人生才开始,她究竟是在什么情境下闯入到周临珊的生命中当了别人的第三者呢?又或者,她们是在什么情况下闯入到彼此的生命中去的? 她能接受若水爱女人,任何女人都行,就不能是周临珊。为什么是周临珊? 乔楚不得不想起若水那天说的——缘分?是缘分! 人跟小动物在一起,是缘分的牵引,人和人要在一起,那当然更是缘分的牵引了! 缘分,难道就真的那么蛮横霸道吗? 乔楚还是理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怎么也料不到,大脑的这种刺激在接下去的日子还会三番几次的逼近自己。 隔了一天的黄昏,乔楚正在下班的路上。鬼使神差的,她特意绕了路,把车子开向陶乐园的方向。那里有一条大道,同样也可以把她带回家。 正逢下班时间,路上大塞车,她的车就堵在周临珊公寓对面的交通灯前。 在日落以前刺目的斜晖中,竟然就让她发现了周临珊和若水。 她们步行在公寓外的人行道上。若水像个孩子似的扣住了周临珊的手臂,另外一只手就忙着比划,说得高兴了,干脆不扣她的手了,而是去抱住她的腰,而周临珊本来就一只手插在口袋,后来也搂住了若水,还不时的东张西望。 她们同样穿着运动服,不同的是,周临珊穿的是运动套装,把自己围得紧紧的,若水却只穿了一身的运动短衣短裤。 认识若水才几天,乔楚总觉得好像已经很久,她还没见过那么快乐活泼的若水。 有了周临珊,一切真的都好了。阴霾驱散后,太阳出来了,小鸟雀跃飞上枝头欢乐的歌唱。 爱情原来很伟大,乔楚不敢再小看它。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懂爱情,也从来不相信爱情,因为不懂,不信,所以她不谈爱情,她以为自己不需要。 红灯终于转绿了,乔楚把车向右边拐去,经过她们的身边,透过倒后镜,她依稀还能看见若水嘴边的笑意。 乔楚猛然想起来了,从陶乐园步行没多远,就有一座山——绕佛山。 傍晚,附近的居民喜欢到那里行山做锻炼,更多的是佛弟子爱到这座山绕佛,因此得此山名。 周临珊肯定和若水去行山。乔楚也曾经和周临珊去过绕佛山。 山路边尽是浓密的丛林,最大的缺点是蚊虫多,周临珊还曾特别嘱咐她要穿长衣长裤避免被叮咬。可是,她怎么就不让若水也这么穿呢? 乔楚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了起来,乔楚乔楚,你未免也操太多心了吧?! 周临珊已经三天没有联系她。电话没有,Whatsapp信息也没有。 去到RealMccoy也不见她踪影。同事们说她请假去了。 她通过同事把一些紧要的工作交代给乔楚,竟也不像往常那样的直接交代她。 乔楚内心虽然因为她和若水的关系起了颇大的激荡,但她还是为此感到有些欣慰,最好她几天几夜都不要再出现在RealMccoy,最好她也不要再联系她。 她无非就是希望若水能快乐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认为这个女孩是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乔楚只是换位思考了这个在她看来颇严重的问题——如果她是若水,在她的位置上,爱上周临珊这样一个女人,她永远都不会快乐! 周临珊有什么资格再去经营她婚姻以外的另外一段感情?她要得来吗?她凭什么要? 乔楚可以接受同性的爱情,但不是周临珊这一种处境的女人—— 乔楚忍不住回想周临珊那些天因为出国因为工作而对见若水一事的诸多推脱,她心里涌现了前所未有异样的感受。 可怜的若水,难怪她会说必须先把自己活清楚。她对着一只小猫,也深深悲叹着它们命运。 一个连小动物生命也悲叹不已的人,可见她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乔楚只希望周临珊能善待她。 她能吗?乔楚竟然对这个女人没有信心。 8、第4节 ——你别管我们的事—— 那天回去,乔楚把若水的睡衣仔仔细细的用手洗干净,然后高高晾在阳台上。 她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上,看着它在墨蓝色的夜空下,随着微风随着不知道从哪里发出若有若无却带着节奏的蝉鸣不停的摇摆。 潘立人发来了一个约她吃宵夜的信息。 这是乔楚生平第一次觉得:她的生活真的太单调,也太寂寞了,如果现在有个人愿意来闹一闹她,制造点什么声音,总是好的。 但她又确实困,力不从心。她跟他说自己困了,今晚要早早就睡。 几乎不失眠的她,还是一如昨晚那样失眠了。明明非常困倦,可是大脑却活跃的停不下来,这让她感到痛苦。 这样风平浪静过了两天。 乔楚以为,周临珊和若水的事,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是一个只有她一个人才知道并且需要密不通风地去守住的秘密,但真相原来是——只有她,一个人,现在才知道! 那个早晨,乔楚和三个同事——张明扬、钟宁、Sophia在公司底楼的餐厅吃早餐。 除了小扬和乔楚同在软件程序编写的部门,其余两人都是前台的职员,而她们三人的共同点是:都比乔楚早到RealMccoy。尤其是Sophia,她几乎跟周临珊是同期的。 乔楚初来报到时,就隐约知道她们当年为了一些半大不小的事结下了梁子,现在只要提到周临珊,Sophia都带着一定的成见。 先提起周临珊的人是钟宁,她对小扬和乔楚说:“Joe不在,你们这几天很忙吧?” 乔楚没回答,小扬就微笑说:“就是呀。从来都没这么忙过呢。” Sophia意味深长的说:“Joe也会放假,真是少见多怪。肯定有事发生喽。” 钟宁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却暧昧的说:“我听说,她的小女友来了。” 乔楚吃了一惊。 显然这件事,Sophia也是知道的,她很快接话,一副八卦口吻问小扬:“她们,旧情复炽啦?” 小扬只是难堪的笑笑,置身事外,她不想在背后道人是非,这个人,还是她的组长,“不知道咧,这种事很难说的。” 乔楚简直郁闷到极点,连小扬好像也是知道内里乾坤的。 Sophia把头扭过去看着乔楚,竟然向她打探起来,“乔楚,你跟Joe走那么近,应该有听闻吧?说来听听嘛。” 乔楚下意识摇头。除了装作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觉得公开谈论别人的隐私很不道德。 钟宁突然好像到此刻才意识到乔楚和周临珊是亲密的工作伙伴,连忙提醒大家:“我们这里说这里散就好哈。” 乔楚真的非常纳闷,为什么呢,公司恐怕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周临珊的事了,唯独她不知道。她反而是跟周临珊最亲近的那一个,事情真的很诡异。 也许,一切都是时机,该你懂的,不该你懂的,都有时机,时机成熟了,这件事就是时候暴露在你面前了。 小扬像是看穿她心事,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说:“乔楚,其实你不知道Joe的事不奇怪,因为你进来没多久,她们的感情就出现问题了。” 乔楚没听懂这句话,这句话,可以有两个意思,她来不及往深处思考,钟宁又说了:“你来之前,Joe对她是很疯狂的,还常常假公济私飞到她那里,一去就是半个月一个月的。” Sophia说:“那时候她好像在那边负责一个什么海外油田的项目。” “后来的几年,已经不见她出门,听说,她们好像感情变淡了,又好像是分开了……”钟宁说。 的确,乔楚在公司几年,真的几乎不见周临珊为公事出门。 她很不愿意从她们那里打听周临珊的事,但她还是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问:“那她和她丈夫是怎么回事?” 钟宁和Sophia两个女人不约而同瞪眼看着乔楚,仿佛她的这个问题非常不合时宜,又或者,没人想过这种问题。 Sophia取笑乔楚:“乔楚,你的人太正派啦。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年代了。Joe那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啦,像她这种人,什么出格的事做不出来?小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她的……” 小圈子又是什么圈子?乔楚很不能理解。 话说到这里,周临珊远远的在门口出现了。 小扬扭过头去看了看,有点心虚的对乔楚说:“我先上去了。” 钟宁和Sophia面面相觑,Sophia扮了个鬼脸,两人也相续散去。 留下乔楚一个人。她把最后一口咖啡喝掉,下意识扭过身往周临珊那一头看过去。 对周临珊,乔楚真的不能不重新估计。 周临珊的头发剪短了,一如既往,她习惯上班前先到餐厅柜台买咖啡,明明已经发现到角落的乔楚,却没上前跟她打招呼。 除了工作上的杰出表现,乔楚从来没有特别觉得周临珊有什么其他过人之处,她并不特别漂亮,但也有几分姿色,性格上她是比较耿直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不懂的修饰,容易得罪人。 她喜欢烫着卷卷的头发,一大把一大把的披在肩膀上,像云一样,她曾经风骚的告诉乔楚:我老公喜欢!这样的她,看上去真的很有一点女人味。忙碌的时候,她就扎着马尾,衣着也没有特别讲究,有时候甚至一连两天穿同一件衣服来上班,干她们这一行,忙起来根本无暇打理自己,整个就叫做不修边幅。 因为若水,乔楚也开始下意识去细细的留意起她。她很好奇的想知道,若水究竟爱上她什么? 如果要说她性格上有什么吸引人的,那就是爽快、大方,不拘小节。 本以为再见周临珊,至少她也该是满面春风的,不料却是相反,她两眼空洞,目无表情,就像刚刚经历过什么很令她痛苦的事一样。 乔楚只是觉得,如果能从周临珊脸上看见哪怕一点点的愉悦,她也会直觉地主观地认为,她和若水这几天的相处还不错。 偏偏她就像具丧尸!乔楚真的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她。于是她也没兴致主动跟她打招呼。 更重要的因素是——她的大脑又再度受到了刺激,她又有纷乱的思绪需要捋捋。 这一天,她们在工作上也没有交集,乔楚有东西想请教她,也暂时拖住了。 一直到午休时间,周临珊才走到乔楚桌前,叩了一下她桌面,问:“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以前,她们都很有默契,根本不必特地来约,必然是一起吃午饭的。 乔楚抬头看她一眼,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老地方》饭店。 这是她们隔三差五就会来光顾的店。饭店靠近公司,菜品选择多,美味,经济实惠。 以前,屁股还没坐下的两个人简直是从办公室就开始畅聊到饭店,今天她们都沉默了。 周临珊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叫了一桌子菜,有乔楚平常爱吃的脆皮豆腐,芦笋抄扇贝,红烧茄子,花椒蒸鲫鱼…… 她看着服务生上完一道又一道的菜,问周临珊:“两个人吃饭,要叫那么多菜?” 周临珊却不客气的说:“又不是叫给你的,我肚子饿。” 用这种态度说话,乔楚也不屑理会她,尽管她知道她心里肯定有事。 她自顾自吃饭,但就只夹自己眼前的两道菜,没一会,她就吃饱了,然后端起饮料,脚一翘,头一歪,看出饭店的玻璃墙外。 天气好得不得了,是夏天了,门口有一棵无论什么时候看去都那么茁壮的大树,那些枝桠好像特别的奋发,每天都在向天空伸展着,现在枝头开满了白色的小花,那些花在阳光下闪闪生辉,非常好看。 乔楚把手机拿出来,朝着那棵大树拍了几张,回头看一眼周临珊,她正在努力的要把自己盘里的饭吃完。 周临珊根本不饿,又或者胃口不好,满桌子的菜,她根本吃不动。 两个人,从头到尾没有话题,陷入可怕的沉默中,没有人提到若水。 乔楚不想主动问起若水。她不愿意从周临珊的嘴巴再听到一些她不想再听到的话。 基于她对她的了解,加上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乔楚觉得自己再笨,也几乎可以总结了一件事——周临珊早已经对若水感到厌倦。 但她心里仍抱着一线的希望——希望那仅仅是人们捕风抓影,是谣言,是中伤,不是事实! 周临珊看上去越发的烦躁不安,她点燃一根香烟,终于按耐不住,问:“乔楚,你现在是不是很不妥我?” 乔楚却请求她:“能不能别抽烟?这里不是抽烟区!” “对不起,我忘了你讨厌吸二手烟。”她说着,有些不情不愿的想熄了烟头,又找不到烟灰缸,她负气的把香烟扔到地板上,很快用脚踩灭了。 乔楚有些厌恶的看她一眼,说:“还有没有公德心的你?” 周临珊又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这种人?” 乔楚明白她的意思,然而又对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意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她才说:“你言重了。” 周临珊沉不住气的说:“乔楚,你直说好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这种人?” 乔楚站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来这个反应,她只是觉得,自己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谈论这个问题,也不想继续待在她面前。 周临珊露出一丝的怒意,说:“其实,你管我怎样呢。你在你原来的位置上就好了。” 乔楚有点动气了,却重新坐下,说:“谁管你了?你看到我管你了吗?我管我自己都来不及了。你管你自己吧。” 周临珊突然气冲冲的说,“你别管我们的事啊。” 我们,指的当然就是她和若水了。 乔楚觉得莫名气恼,她说:“我什么时候管你们的事了,我管得来吗?” 真的,她什么时候「管」了?管这个字未免说得太严重。这件事仅仅在她的心里翻江倒海,翻了几天几夜始终还翻不过来。 她都还弄不清楚来龙去脉,又怎么管呢?周临珊的反应只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她对这样的周临珊感到有点失望。她的感情生活都左右逢源了,她还想怎样呢? 为什么还要板着脸孔像是谁欠了她似的?她板着脸孔给谁看了? 乔楚越想越觉得生气。难道,有谁用枪威胁她去要了些她不想要的吗?不可理喻。 周临珊突然对她说:“我希望,我和你,我们能像以前那样,一切不要改变……” 她说完就气冲冲去买单了,走到柜台处,又折回头,手里拿了张纸巾,把刚才扔在脚下的香烟用纸巾捻了起来,再扔进不远的垃圾箱,买好单后的她几乎是拂袖而去的。 乔楚呆在原处,搞不清楚什么状况。 周临珊走没多远,就放慢了脚步,有意无意等乔楚赶上来。 乔楚知道她闹情绪,也不想跟她周旋,她索性去上洗手间,刻意避开她。周临珊等等不见她来,就自己先回公司了。 一顿饭吃到不欢而散,还是她们的第一次。 下班以前,让乔楚感到意外的是,周临珊竟然主动前来跟她道歉。 她有点困难的组织句子,“中午,对不起,是我自己心情欠佳,你……不要放心上……” 乔楚抬起头看着她,心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周临珊比她年长,无论在生活还是在工作,她的经验肯定都比她丰富。 一直以来,她对她的尊重不仅仅是她对一个组长的尊重,而是带着几分对长辈的尊重,整个RealMccoy的人都晓得,她们是忘年之交。 她未曾想过,现在为了另外一个人,她的态度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一个下午的时间,她也反省了自己,觉得自己不该在周临珊个人的感情上过于较真,说得更明确点,是她和若水的感情上! “别这么说,我没有放在心上了。”乔楚诚恳的说。 周临珊勉强笑了笑,心平气和说:“这个周末我和若水打算出海去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我刚才问过小潘,他说,只要你去,他一定去。” 乔楚没考虑太久就答应了。她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但,那即将又是多么奇怪的两个组合。 乔楚都不敢再去想了。她也不理了,反正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坐游艇出海,在周临珊的生活里是常有的休闲活动,游艇是她自己的,拥有至少有好些年了。 乔楚曾听同事说,周临珊刚刚把游艇买过来的时候非常拉风,同事们个个都闹着要坐船出海,后来有不少的同事聚会就选择在她的游艇上。 去年,乔楚的27生日,周临珊也带领着大伙在她游艇上为她庆祝。 游艇的名号只有两个英文字母:RS。 乔楚的脑门像被人重重一击。 RS?RS不就是若水英文名字的缩写吗?现在她总算知道了它的源头。 ?? 第三章 天涯 ?? ———— 9、第1节 ——再见若水—— 再见若水,乔楚觉得她的气色显然比之前好得多。 她仍然穿白色的衣裳,一件很飘逸的、轻轻薄薄的连身裙子,它经不住上午阳光的穿透力,整个人的青春曲线都显露在乔楚的眼底。 她戴着宽边帽,强劲的海风迫使她一手扶着帽边,一手扶着裙摆。 码头,阳光,海风,若水,裙摆摇摇,让她像在一幅构图精密的水彩画中。 没见才短短几天,乔楚觉得仿佛过了半个世纪,原来她比自己想象中还想再见若水。 若水笑脸盈盈的迎接她,说:“乔楚,见到你真好,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呢。” 乔楚看着她,微笑说:“怎么会。我也很久没度假了,难得可以出海去。” 若水说:“她说,两个人出海不安全,如果你愿意来,我们多一个人,也会玩得比较安心。” 乔楚一呆。这个周临珊。借口多,还牵强。她思索了一下若水担心背后的意思,无非就是她很渴望出海,但如果乔楚不来,她出海的愿望可能就泡汤了。 这个可怜的女孩。周临珊也许只是不想单独和她出海。她果真没有善待她。 乔楚做了一个晚上的思想调整工作,瞬息间好像又回到之前的状态,她又不由自主地对周临珊有些意见了。 “那天,你怎么就走了呢?你都没有跟我说一声再见就走啊。”若水孩子气的埋怨她。 乔楚怔怔的,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情景,她只能说:“那个早上我有点事,所以走得有点急。” 她突然想起了若水的睡衣,一拍额头,抱歉的说:“你的衣服还在我家里,我忘了带来。” “没事。”若水宽容的笑,“我有很多套同样的睡衣。” 游艇刚刚离开码头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周临珊就在房间里睡的不省人事,她事前已经跟大伙表示自己昨晚没睡好,很需要借着出海补眠。 乔楚多少觉得她扫兴,也真心服了她,但难得若水好像并不在意,她体贴的替周临珊说话:“她昨晚开夜车到凌晨,没睡够呢。” 乔楚心底却掠过一种前所未有的心酸。 潘立人带来了一个保温箱。里面冰镇着各种海鲜。他兴致高昂地想弄海鲜大餐给大家吃。 刚刚上船的时候,周临珊问他怎么不现场钓鱼,他说他一个大男人万一钓不到会在三个女人面前丢脸,所以宁可自己带来,这叫有备无患。 周临珊房里酣然大睡,潘立人厨房捣鼓着海鲜,游艇小小的客厅里只有若水乔楚相对着。 乔楚问她:“肠胃还有不舒服吗?” 若水天真的说:“好啦。” 乔楚取过两瓶饮料,是她自己带备的草莓酸奶,她把密封盖子打开后,插进吸水管递给若水一个,说:“乳酸奶,适合肠胃不好的人喝。” 若水接过,马上深吸一口,说:“真好喝。”然后一口气吸完了。 她圆睁着自己那一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有些调皮又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指指上空,问乔楚:“我们,要不要现在就上去?” 乔楚当然知道她想上去的地方是游艇的露天望台。那是出海最好玩的地方。 一条有点弯曲的楼梯,乔楚让她走前,她走后。若水简直迫不及待想直接就飞上去,因此脚下打了滑,滑退到乔楚的身上。 乔楚顺势扶住她,像是把她抱住了一样。若水使不上力再往上爬,乔楚就先走上去牵住她。 到了甲板,她关切的问她:“脚没事吧?” 若水尝试踱了两步,笑眯眯的说:“好好的,没事了。” 那之后,若水竟然也不放手,一直就牵住乔楚的手,不松不紧的,一下把她拉到船头去看看那边的海,一下又把她带到船尾去望望那边的浪,十分雀跃。 有那么一瞬间,乔楚感觉到自己的心竟然是一通的乱跳。 乔楚看得出,若水是非常熟悉这个游艇的。她喜欢出海,大海仿佛是她的家,而她就是海的女儿。 这趟的旅游让她分外的雀跃,她的话显然也比之前多了一倍。 乔楚坚信,在她认识周临珊之前,在她知道有若水这个女孩以前,她们肯定常常相伴出海。 突然,若水抬起了手臂,指向远方,跟乔楚说:“小乔,你看那边。” 乔楚眯起眼睛望过去,那是渔船,很多很多的渔船,距离很远,渔船小小的,就像色彩浓重的油画上加上许多的小点,今天的浪不小,渔船点点正随风浪晃动着。 终于,若水松开了她的手,像孩子一样奔到对面的栏杆前,她用双手围在自己的嘴巴两旁,在狂啸不已的风中朝着大海叫喊着:“我——来——啦!我——是——若——水。” 然后,她稍停片刻,又接下去喊着:“她——也——来——啦——她——是——乔——楚!” 喊完她转过身,逆着风向,面向乔楚。就在这时,她的头发顷刻间全扑到自己的脸庞上,一下把她整个小小的脸包围着。 她朝着和她遥遥相对的乔楚大声喊去:“我——在——天——之——涯,你——在——海——之——角。” 乔楚安静的笑着,兀自凝望着她。她仿佛闻到了海风里渗透着一种叫罗曼蒂克的气息,一种很甜的气息,这种气息正从四面八方的涌向她,尽情忘我的拥抱着她。 看见若水那么兴奋,乔楚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比她还要高兴。 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奇异到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来的心情和感受。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处,望着若水,望着她背后那一大片汪洋大海。 有那么一刻,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舒舒坦坦地呼吸着四周围的甜蜜空气。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整个身躯正摇摇欲坠,是船在随波荡漾着。 她感觉自己就像躺在一个幸福的摇篮里,可是这种幸福却又不属于她。 她突然听见若水说:“小乔,你站在那里别动,别动,别动啊。” 狂风在乔楚的耳边怒号,隔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但她依然清楚听见了若水的话,她让她别动,别动,她明明让她别动,自己却又从梯口走了下去。 乔楚努力的维持着原来的姿态,连表情也尽可能没改变过,可是风太强劲了,在若水回来之前,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她麻木又僵硬的在风中稳住自己,只因为,若水让她别动! 若水兴冲冲的终于把照相机带上来,发现乔楚真的像个蜡像一动也不动,她一下笑到腰都弯了。 丝毫不敢动的乔楚无辜的问她:“你不会是在耍我吧?” 若水一边大笑一边把相机挂到自己的脖子上。她在镜头里清楚的捕捉到了她喜欢的构图—— 美丽的乔楚,她与海与天连到一块去了。她要为乔楚拍照,就她现在这个姿态,就她现在这个表情,就她现在这个和景色融为一体的样子。 乔楚觉得自己的表情都僵化了,若水还迟迟不按下快门。 若水说:“别动哦,别动,一,二,三!” 照片总算定格了,乔楚也解脱了,她小跑过去,把若水的照相机接过来,说:“你喜欢海,我替你跟海一起拍吧。” 这一天,乔楚才知道,若水是那种非常习惯面对镜头的女孩,她可以对着镜头作出各种表情。 喜的,怒的,哀的,乐的。她也是上镜的,只要乔楚一举相机,她就能立刻全情投入。 乔楚非常非常的意外。初见的若水,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初见的她,是多么的冰冷,连话也不愿意多说一句。 这样你拍我,我拍你的,两个人都热出了一身一脸的汗。当若水用手指替乔楚轻轻拭去她鼻翼上的汗珠时,乔楚出于她的不适应,本能拉住她的手,像是想阻止她,又像只是想握住她的手。 若水看着她,说:“你脸很红呀。” 乔楚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她的确觉得有点脸部发烫。一下竟不知道是太阳晒的红,还是另外一种红。 若水嘴边掠过一丝调皮的笑意,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防晒油,小小黄色罐装的,她把它握在手心,拼命的去摇晃它。 然后,她拧开盖子,在自己手心挤出一个小铜钱的乳液量,不由分说地就涂到乔楚的面颊去。 她的这个动作,就像顽皮的小孩偷偷拧开了大人的护肤品,抱着跃跃一试的心理,然后也不理三七廿一的,很是热情的一把往人家脸上涂抹了去。 乔楚忍不住觉得好笑,她说:“我自己来就好……” 她想了几天几夜想不出若水爱上了周临珊什么,但她却隐隐洞悉了周临珊爱上若水什么。若水是一个让人打从心底想去疼惜的女孩。 若水好像对自己带来的防晒油胸有成竹,她得意的说:“SPF50 plus plus,够你在阳光下暴晒久久。” 乔楚说要看刚才拍的照片,若水说:“哈哈,不能看,那是用菲林相机拍的。” 乔楚恍然大悟,无怪乎她使用起相机显得特别笨拙,她说:“糟糕,我刚才对着你狂拍啊,你怎么不早点说啊?” 若水又得意的说:“不怕,我还有两卷菲林。” 这个年代,竟然还有人愿意用照相机拍照片,用的还是胶卷。 乔楚觉得若水就是与众不同。她像是活在上个世纪的人,可是她分明又是廿一世纪的年轻人。 有了照相机,若水很忙,跟着,她开始不停的使唤着乔楚,一下让她这里站站,一下让她那里站站,站好了,又让她摆出各种非常离奇古怪的姿势,乔楚倒也很愿意配合她,任由她摆布。 她由衷的说:“小乔,你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有个性的人,我要替你拍一集写真,如果我有机会开那间你说的若水店,我就把你的这些照片统统挂到墙壁上作装饰,你说好不好?” 乔楚也由衷的点点头,“好哇,当然好。” 可是,得意的话才说到这里,若水突然捧着照相机惊声尖叫起来。 “怎么啦?”乔楚好奇的看着她。 “你要答应我,我说了你不能打我。”若水要求。 “快说!”乔楚急了。 “可是,你还没有答应我。” “答应答应,快说!” 若水带着胆怯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我忘记在照相机里装上菲林……”说了非常内疚的吐吐舌头。 乔楚快晕了,她当然想追着若水来打。枉费她刚才还被设计着大摆各种姿势! 若水觉得又好笑又内疚,太阳底下,两个人都为这件事笑到透不过气来。 然后,若水把自己放在一边的相机包拉到面前,她蹲在甲板上,从相机包前面的袋子把一盒Kodak的胶卷取出来,小小的盒子失去重量,一下翻飞到另外一边,乔楚飞赶过去,一把抓住。 时近中午了,火热的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上了,乔楚多次望向梯口,竟然还不见周临珊上来。 她要睡到什么时候呢?她该不是出海来睡觉的吧? 也许她已经起来了,只是不上露台来?乔楚看着细心把菲林装进相机的若水,心里有点难受。 阳光不再暖和,落在肌肤上,隐隐一阵灼痛。乔楚缓缓走近若水,她把自己的风衣脱下,向上空敞开,她要隔开热辣阳光对她的直射。风力支撑着这件风衣,让它很快在天空挺立成了一只伞。 若水抬起脸默默的看着乔楚,她的脸汗涔涔的,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谢谢你,小乔。” 乔楚不知道,她的这个举动就这样烙印在若水的心上,让她在往后的回忆中,总是深深的被触动,也让她在无数被思念翻腾到无法成眠的夜晚,一次又一次的泣不成声…… 10、第2节 ——借酒发疯—— 中午温热的风不断的扑打在脸,乔楚开始觉得一脸的麻痹和油腻。 她认为她和若水应该下到游艇里去避暑了,可是若水说她还想继续待多一会,让乔楚自己先下去。 乔楚把自己的风衣披在她身上,说:“人白不怕晒,也不能晒中午的毒太阳。” 若水又说谢谢了,她把风衣穿上,然后往船尾的深处走去了。 周临珊早就醒了,她竟然一个人在唱卡拉ok,喝着威士忌烈酒。 她的歌喉在RealMccoy是出名的悦耳,有「Mccoy歌后」之称,同事聚会时就靠她的歌声来娱众了,她正在唱时下流行的一支歌:《她说》---我们爱得没有错,只是美丽的独秀,太折磨她说无所谓,只要能在夜里翻来覆去的时候有寄托—— 乔楚总算想到周临珊的过人之处了——她有一把非常非常性感磁性动听的声音! 这是一首有点难度的情歌,平常她都唱得十拿九稳,可是这回实在不行。 乔楚虽然不会唱歌,也晓得她完全不在拍子上,她状态不对。 看见乔楚来了,周临珊突然不唱了,而是对着麦克风大声的说:“你怎么来啦?你不是在上面玩得很开心吗?”说了把麦克风扔去一旁。 她的声音在房间里起了一阵回音,这声音刚消失,她就抓起旁边的酒瓶,灌下一大口酒。 乔楚皱起眉头看着她,“这种时间喝酒?” 周临珊扶着自己的额头,像是头疼,她说:“你接下去会说:空腹喝酒会伤胃,对不对?对不对?”说了她竟然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乔楚坐下来,很郁闷,最近的周临珊太古怪。她对她突然感到非常的陌生。 周临珊说:“乔楚,我真的受不了你,年纪轻轻的,说话做事老是老气横秋正经八百的。” 她说了又狂笑一番,好像这件事,她在心里强忍了很久,借着一些酒意就趁机发作。 乔楚说:“我跟你比,虽然不至于用一把年纪来形容自己,但我好命的话,也可以当人家的妈了。” 周临珊指着她说:“对了对了,你就这样,就这样,你就这风格。你呀,你比我还要老。” 周临珊说的时候,已经站起来,有点摇晃地走向乔楚,然后重重把自己摔到她身边。 乔楚马上闻到她身上独特的香水味,还混着浓烈的酒味。周临珊一把抱住她的胳膊,轻轻的摇晃着她,说:“乔楚,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乔楚很不习惯她这样,她从来都没跟周临珊像此刻那么靠近过。 周临珊说:“你就像人家贴在门板上的那张符,知道吗,符,鬼画符的符,符贴上去后,鬼都不敢接近。” 乔楚简直哭笑不得。 她又说了:“受不了你,你这个人总是让别人那么难堪,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进你的世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又从哪里结束。” 乔楚完全不懂她胡言乱语都在说什么,直到她说了下一句:“潘立人这小子不是喜欢你很久了吗?那到底是怎样啊?怎么都不开始?你别让人家等你呀,你老大不小了。” 乔楚拿掉她手上的酒瓶,不是开玩笑,满满的一支威士忌,她喝了二分一。 周临珊任由她把酒拿走,也不抢回去,只是自顾自的说:“真受不了你,老是那么一本正经的,等下我就去问问那个傻小子,问他究竟喜欢你什么?” 一本正经也是错?难道不正经就对了? 乔楚从来都不知道周临珊对她会有那么多意见,那么多看法,而且尽是负面的。 人家说,酒后吐真言看来是真的。也许,她是应该好好检讨自己的。 周临珊突然夸张的半喊起来:“你知道吗,小潘比我老公帅多了,他有腹肌,我老公只有肚腩,我老公傻,他又不傻,他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不要?” 乔楚瞪着周临珊,不错,她还记得自己有老公。她确定周临珊醉了,她站起来,说:“不跟你说了,我上去让若水下来。” 周临珊在她身后说:“乔楚,我告诉你,若水不会喜欢你那样的,她喜欢我这样的。”说完她又开始放肆的笑,笑到停不下来。 明知道她醉了,正在发酒疯,胡言乱语,乔楚还是为她这句话有些莫名的受打击,但她仍然平静的说:“你知道就好了,她只喜欢你,那么的喜欢你,为什么你不能对她好一点呢?” “你看,你又来了,又来了,我的乔楚,你怎么就这样呢!” 就在这时,潘立人走进来了,看见眼前的两个女人,一个歪在沙发上喃喃自语,一个呆若木鸡站在一旁。 “怎么啦?”他看着乔楚。 乔楚回过神来,对他说:“Joe醉了,鬼话连篇,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虽是鬼话连篇,但乔楚多少还是被她肆无忌惮的批评而感到有些受伤。 潘立人半真半假,一副江湖骗子的口吻,说:“把她交给我,我有办法。” 乔楚认为他又在开玩笑,果然,他嘿嘿声的笑,不怀好意的说:“对付这种酒品差的人,直接扇她两个巴掌她肯定醒过来。” 乔楚到厨房,好不容易找到了茶包,那是潘立人带来的,她冲了一杯茶准备让周临珊喝了解酒。 再回到卡拉OK房的时候,她看见若水已经坐在周临珊身边。或许是这个原因,她也安静下来了。 那个中午,吃了潘立人诚意拳拳做的香辣螃蟹后,周临珊也随三人在露天望台坐了一会子,她酒未全醒,目光呆滞,四个人随意的闲聊了一会,她闹头痛,又去睡了。 若水重新把照相机挂到脖子上,走到上午她兴奋朝大海呼叫的船中央去,她默默的靠在栏杆上,仰着头注视着天空。 上午替乔楚拍的那些照片都遗憾的打了水漂,但她并不想重新再拍过。她知道,重新再做一遍的事,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潘立人换了泳裤准备下水游泳,午后傲阳似火,乔楚把自己的防晒油交给他,他却像个孩子似的央求她替他涂。 全拜周临珊刚才说的那番话来刺激,乔楚真的顺了他意,替他涂抹了。 潘立人暴露在阳光下的肌肤都留下了乔楚手里的余温,他很是满足的笑了,然后高高兴兴的跳进水里。 乔楚把鞋子脱了,在船边坐下,她把脚穿过栏杆浸泡到海里去,海水竟然有些凉,很舒服。 这时候的风依然很强劲,乔楚扭过身去搜索若水的身影,只见她正高举着相机,像是在对远景聚焦。 乔楚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若水的镜头三百六十度的在转动,最后她对焦了乔楚。 潘立人并没有游得太远,她就在乔楚视线范围内不断的游来游去,像是独家表演给她一个人欣赏,好几次他出其不意的在海底伸手去抓住她的脚,终于吓得乔楚大声的叫,他自己就得意洋洋的从一大片水花中冒出头脸来哈哈声的笑。 潘立人从来没有牵过乔楚的手,倒是牵过了她的脚,因此他乐此不疲的玩了又玩。 这样一连玩了三次,乔楚也知道了,她捉紧机会在每次潘立人游近时就把脚抬高,让他再也抓不到她的脚。 若水被潘立人的朗朗的笑声给吸引了,她的目光落在他和乔楚身上,脸上的笑意终于又一点一点的回来了。她举起相机,拍下那样惬意玩耍中的他们。 潘立人在水里浮着,轻佻的朝乔楚吹了一声口哨,说:“美女美女下来一起游啊,come on babe。” 乔楚脚下踢水,那些水花不断的踢到潘立人脸上,他却嬉皮笑脸的说:“这么好的天气不游泳,你是不是有大姨妈到?” 乔楚把水踢得更高更狠了,潘立人早就敏捷的躲了开去,他潜到海底去。 潘立人那张讨打的脸再度冒出水面的时候,好奇的问:“为什么叫大姨妈?不叫大姑妈?叫白雪公主或灰姑娘会不会比较浪漫一点?” 才说到这里,他陷入了一片狼藉中,左闪右避早已避不开被劈头盖脸泼来的水花。 终于,他投降了,从水花里重新冒出来时,他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女人呀。” 乔楚忍不住放声笑了,为自己如此的欺负潘立人。 也许周临珊说得对,潘立人那么喜欢她,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呢? 他是个质朴善良的男人,相识于微时的两个人,总让乔楚对他有一种坚不可摧的信任感。 她明白潘立人对她的情意,他不是泛泛之辈,假如换了别人,早早就舍她而去了,可是他一直愿意留在她身边。 乔楚不经意的又想起周临珊和若水了。男女之间的爱情,她不懂,女女之间的,她也不懂。 就在乔楚陷入沉思的时候,若水已经悄悄坐到她身边。她也脱了鞋,也把脚伸到水里,也在踢着水玩,完全学着乔楚。 乔楚回过神,看着她笑了。她现在希望潘立人可以倒回头来招惹她,那么她和若水就可以并肩作战一起去攻击他。 11、第3节 ——无常是一种常态—— 夜里的海风带着咸咸的味道。乔楚倚窗而坐,看着最后一抹斜阳慢慢沉到海里,那些霞光就像饱含在画笔尖端上的颜料,在铺着水的画纸上一笔挥下,然后随风幻化成预想不到各种色彩和形状。 周临珊又在唱歌了。她好像恢复了常态,歌声绕梁。还是那首「她说」。 不同的是,潘立人加入了她,他拿起了另外一支麦克风,和她对唱起来,形成了一种很不协调又有点诙谐的曲风。 乔楚从客厅找到K歌房,却找不到若水。 她走到甲板上,抬眼一看,转眼间竟然已经漫天星斗,而若水就坐在甲板的另外一端,看着星星。 她突然听见周临珊用她极其磁性又带着几分夸张和煽情的声调透过麦克风缓缓在说:“乔楚,我的乔楚,回来,回到我的怀抱!” 她的声音,在风中若有若无,隐隐约约的,一下子就消失,但乔楚还是听见了。 乔楚却走向若水,像被一块磁铁吸引住。 若水身上还穿着她的那件风衣,她把帽子套在头上,只剩下一张小小的脸。 她环抱住自己的腿,让自己变成一张摇椅,她不停的轻轻前后的晃动着自己。那个姿势,就是自我拥抱的姿势。 乔楚坐到她身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乔楚突然躺到甲板上去。 那样的仰躺望着着夜空,在她生命中,真的是第一回。她不曾想,此刻和她一起望着星星的,会是一个她才认识没多久的女孩。像是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 若水扭过头去看了看她,她把两腿伸直,没一下也躺了下来。 乔楚转过脸去看她,若水也适时的转过脸与她相对着。甲板上有些暗,但乔楚依稀能看见若水的眼眸里发出的光,那是一波水在月色下荡漾出来的光。她的目光有些情不自禁的停在那里,直到若水说话。 “小乔,你为什么不陪他们唱歌?” 乔楚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不喜欢唱歌。”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反而像两个老人?” 乔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的。周临珊和潘立人此刻肯定陶醉在自己的歌声中,他们享受着年轻人才能投入的欢腾氛围,而她和若水呢,她们躺在甲板上,望着星星,享受着夜晚的静谧,就像退休廿载的老年人。 若水说:“我想过,老了我要住在一个很宁静的地方。白天劳作,晚上就这样,看着星星,直到那么一天,老到走不动了,能无病的往生。你呢乔楚?” 乔楚很少会去想自己老了要怎样。她是一个只想五年到十年事的实际派。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若水:“我不知道未来我会怎么样,又会在哪里,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不停的装备自己,让自己能足够的强大,只有这样,我才有条件去选择我以后要过的生活。” 若水听了,精神为之一振,像是被什么牵动着,她说:“乔楚翘楚,你的名字已经暗示着你会是你行业内的翘楚。” 乔楚谦虚的笑了,类似的一句话,周临珊也说过。她说:“但愿如此。” 若水接之前的话题,她说:“我喜欢唱歌,但我不喜欢KTV这个地方。” “为什么呢?”乔楚依然看着她。如果不是夜有点黑,她肯定不好意思一直这样看着她。 若水说:“因为去KTV的人都只想抢麦克风,不管唱得好不好,他们眼里只有自己。一个喜欢唱歌的人去那种地方是没有意思的。 既然人们都不愿意听别人唱歌,只想自己唱歌,那么又何必一群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互相折磨呢。” 乔楚笑说:“很多人习惯了互相折磨。” “音乐是那么美好的东西。” 乔楚问若水:“你会不会唱歌?” “每个人都会唱歌,唱得好和唱得不好而已。” 乔楚问:“那你唱得好不好?” 若水说:“不好。” 乔楚说:“要不,你唱给我听,让我听听是好还是不好。” 若水淘气的用手捂住自己两只眼睛,这个表情在Emoji里有,小猴子非礼勿视。乔楚笑了,她知道这是表示她害羞,不好意思唱。 她鼓励着她。“来嘛,现在就唱两句。” 若水指着天边的某颗星星,说:“以后,以后我一定会唱给你听。” “以后,是什么时候?” “我很愿意唱歌给我喜欢的人听。”她说。 喜欢的人?现在不唱,乔楚你还不是若水喜欢的人。乔楚好像也只能这么想。 以后?以后也许才有机会成为她喜欢的人?想到这里,乔楚不禁笑了,笑自己的傻气。 若水突然翻过身,支着下巴,看着乔楚,她本来想到一些话要说,可是她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于是她就定格在那个姿态中,久久不动。 乔楚看见她一绺头发垂在眼前,她下意识去帮她理好,若水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乔楚看着她手里的自己的手,心里又是上午的一通乱跳,若水很自然的轻轻晃了一下,说:“以前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女孩子,一个在我眼里很神的女孩,她教会我很多稀奇古怪看人的方法,其中之一,就是看手。” 乔楚的心跳不是一般的快。 “那个女孩说,现在没有人愿意给别人多一点时间,如果你要很快的了解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你只需要看他们的手,这是不需要花时间的。” 乔楚本以为若水会大大的研究她的手一番,她竟然为此产生了一丝的期待,不料还没到戏肉,这戏就完结了,若水已经轻轻放下了她手。 那个调皮的笑容又回到她脸上来了。她重新躺下去,若无其事的说:“我已经看过你的手了。” “你看了?”乔楚简直不敢相信,就她刚才那样匆匆一瞥也叫看了? 若水好像听见她内心的声音,她说:“出于一种我想快速去了解一个人的本能,我早就看了。” 乔楚明白了,她的脸不自觉地发烫了起来,她听见自己结巴的声音在问:“那,那,是怎样哈?” 若水哈哈笑起来。但她好像还不打算告诉她。乔楚只好说:“教我几招从手看人啊。以免我会遇人不淑,吃大亏。”她用手指点点她的胳膊央求着。 若水垂着脸看着她,只说:“小乔,你是一个好女人。” 乔楚感觉自己心里某个部分像被人撞了一下,很轻很轻,却又一下把她撞上了云霄。 “以后我会以你的手作为规范。如果我遇见的人,她们的手跟你不一样,那么我就会知道,她们的内里,跟你肯定是不一样的。” 乔楚好奇死了,她追问:“那到底是怎样?” 若水说:“以后再告诉你。” 又是以后? 有意思,乔楚活了廿几年,头一次听见这种「快速阅人法」。 她于是乐乎乎地把自己的手伸到上空想要细看。夜是越来越黑了,根本看不清。 她突然想到她要去看看周临珊的手。当这个念头一出现,她自己就先笑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若水好像又读到她内心的声音了,她说:“她的手跟你是很不一样的。” 乔楚还来不及说话,若水说了一句令她很是诧异的话:“小乔,其实,我跟她已经分开了。” 这是若水头一回主动告诉她,她跟周临珊的事。然而,事发突然,这样的一句话,让乔楚有些措手不及。 若水接下去说:“其实,我们分开也快要3年了……”她的语气是非常平静的,这出乎乔楚的意料。 乔楚没办法躺着了,她坐了起来,凉飕飕的海风从她背脊吹上来,一下把她头发吹乱,她拢了拢头发,就像那个清晨从陶乐园周临珊的公寓下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又有些颤抖了。 她想快速的整理好思绪,却是枉然,她只听见自己模糊的声音还留在自己的喉咙里,问:“为什么会这样呢?” 若水却自顾自的说:“分开之后,是我自己一直放不下她,是我……总以为,有一天,我们可以回到过去那样。”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脸是带着一些笑意的,一种卑微嘲笑着自己的笑意。 “她不再去看我,所以我来了。以前我很少来,是因为她会去看我,我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来的心情是那么沉重。对我,她已经尽力了,我知道……” 乔楚只是紧蹙眉心注视着她,无法言语的她才陷入沉思,只听见若水突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因为她爱上了你,小乔。” 像是一个可怕雷鸣,乔楚为这句话震惊不已。 “谁?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她不可能!”她本能激动的吐出了这句话。 “小乔,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若水宽容的说。 周临珊爱她?这怎么可能?她像听到一个非常荒谬的故事,可是它却又那么的真实的从那个令她心疼到几乎不能自已的女孩口中道出。 乔楚的情绪纷乱如麻,这让她几乎陷入到一种前所未有,近乎于叫做恐慌的情绪之中。 她把头深深埋进自己的两腿中,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若水却把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反而像在安慰她。 她听见若水的声音还维持在刚才那个频率上,她说:“所以,小乔,不要怪她……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隐瞒我,也没有欺骗我,她说,是她自己变了心,感情不能等有了回酬率才去肯定它的价值,她已经回不到以前……” “今天美丽的花朵,两天后就要凋谢,这就是无常。你没办法让一朵花不凋谢,你也无法控制另外一个人的心不变,人是无法解释无常的,只能接受无常。无常,反而是一种常态。” 乔楚缓缓抬起头,却是一脸的泪。 那晚,比起之前的几次,乔楚的大脑受到的刺激更加的壮烈了,她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 她不由自主地掉入了时光隧道,时光快速地把她带回到四年前! RealMccoy,周临珊是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她一边带领她到她现在的座位上,一边告诉她,她叫Joe Zhou。 那天,为了乔楚的加入,周临珊动员部门十几个同事一起吃饭,她豪气的说:“今天我请客!” 就这样,乔楚坐在周临珊旁边,大家围着她,就像她是一个明日之星,非常闪耀的明日之星。作为一个新人,她有些腼腆,态度毕恭毕敬。 周临珊介绍她给大伙认识时,是隆而重之的:“乔楚,公司的新人,IT大学毕业,成绩杰出,以后大家要照顾新人。” 周临珊一开始跟她说的是英语。IT人,英语能力都很强,否则不能在这一行生存。 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早上,她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这一次,她开始说中文了,她说,“我叫周临珊。注意,是欢迎光临的那个临。” 她脱胎换骨的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一天不知道何以,她特别的明媚动人,嘴唇涂了很鲜艳的口红,那样让她的嘴看上去比平常大出许多,她头发烫了,卷卷的一大把染着棕褐色,非常随意地披在肩膀上。 乔楚一下蒙了,没见过有人自我介绍过一次,还有第二次,还分英文版和中文版,于是她笑了,周临珊也笑了。 接下去,她撩拨了一下自己那如云的秀发,一脸妩媚的问乔楚:“你喜欢我今天这个发型吗?” 乔楚很是诚恳的回答:“很漂亮。” 她竟然说:“我不是问你漂不漂亮,我是问,你喜欢吗?” 乔楚不敢说不喜欢,所以她说喜欢。周临珊满意的笑了,一把拉过她,带她到公司对面的商场。 乔楚傻乎乎的只能跟着走。她给乔楚挑了两件裙子,推她到更衣间试衣。 她热情中带着长者的严肃口吻,说:“你的脸孔,你的体型,穿它们肯定很好看,快去,穿好走出来让我欣赏一下。” 乔楚以为这是「工作配套」,虽然满脑袋浆糊,还是乖乖服从。 周临珊如果要把她活剥生吞,估计在乔楚那个年纪也是有可能的,当然周临珊没有,她做人处事,还是有些分寸的。 后来,周临珊把衣服送给了她。乔楚还傻傻的问:“我要穿来上班?” 她说:“不是,只需要穿给我看就好了。哈哈哈。” 周临珊总是习惯用同一种方式来问她问题,问得直接又露骨,譬如她非常以自己一双又长又直的美腿为傲,她会问乔楚:“你说我这双腿是不是连女人看了也会产生幻想?” 乔楚很正经的回答:“我想应该会。” 她说:“什么应该会,我现在是在问你会不会产生幻想?” 乔楚只好老实作答:“坦白说,不会。” 周临珊气死了,「妖」了一声,骂她:“一点情趣都没有。你要学习一下应答技巧!” 乔楚从来不觉得周临珊问这些问题显得很低俗,她只是觉得她很妖娆,尽管当时周临珊的公然提问让同事取笑她对小女孩「办公室性骚扰」,但大家都以一场哄笑收场,因为她不是别人,而是优秀的IT高材生周临珊! 对于她这种性格性情和自己有着极大反差的女性,乔楚也是能够接受并且觉得有趣好玩的。 有时候她会在心里好笑,但就是不爱买她的账。而乔楚,个性使然,她从来不是一个懂得撒娇,更不是那种娇滴滴会爹声嗲气说话的女孩,虽然和同性友人同事也可以亲密无间的相处,但她不像一些女孩子,总喜欢与人交头接耳,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她不属于这类型。 周临珊保养得不错,当时完全看不出已经39,充其量,只有32岁。 她常常主动提起她的先生,她的儿子,她的家庭。在乔楚眼里,她就是个拥有幸福家庭的女人。 她的家庭聚会,她都会叫上乔楚。她说:“你无亲无故,唯一的叔叔又移民了。以后你就跟我一起过年过节了,不准拒绝。” 那种口吻,完全不是在征求她的同意,而是她必须要答应。 那时候,不妥周临珊的Sophia逮到了个机会给乔楚丢下一句话:“乔楚,小女孩,小心J。”J指的就是周临珊JOE。 乔楚问都不敢问,究竟要小心周临珊什么?为什么要当心她? 周临珊对她那么好,所以这个善意的提醒,她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年轻又有活力并抱着对工作极度热忱的乔楚,就这样闯进了RealMccoy,同时闯进周临珊的生活中去。 两人共事一年后,周临珊不止一次在众同事面前表示她对乔楚的喜欢和器重,有一次在同事聚会上,她激情高涨的牵住她的手,说:“乔楚翘楚,行业内的翘楚!我看好她。” 她们的感情是一日千里的。乔楚承认,自己是属于早熟的女孩子,父母的早逝注定让她从小就非常独立,而且情商高。 所以,她跟周临珊的关系,无论在公在私,很快就处在平等的位置上。 当年只有24岁的她,绝对不是个小女孩需要周临珊处处提点,她也不需要她特意的去呵护。 在工作上,她很快就能独立去完成。反之,周临珊生活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烦恼事,还要询问起她来。 她是她的倾诉对象。紧接着的那些年,周临珊更是开始依赖她,需要她,乔楚的身份又是同事又是朋友又是助理,有时候她身体不舒服,她还会对她撒娇,她喜欢她关心她。 公司的人都把她们当成同龄的人来看待,没有明显年纪上的差距,也没有沟通上的障碍,因为工作她们有共同的语言,她们不像两代人,没有代沟。 在RealMccoy的第二年开始,乔楚发现她总是日以继夜地埋首工作,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中,只要乔楚在,她一定也在。 乔楚觉得自己是新人,所以才分外卖力,现在回想起来,周临珊像是以工作来逃避一些什么,生活中的任何事情她都开始不顾不理了—— 乔楚只能想到一个可能跟事实比较相符的情况是——也许,她不过是第二个若水! 周临珊一开始是不是也这么对若水呢? 不同的是,乔楚并没有爱上她。她甚至忽略她伸出的所有触角! 12、第4节 ——不可能还有以后—— 从海上回来的第二天,乔楚病倒了,高烧快到40度。她请了假去看医生,然后在家睡到天昏地暗。 浑浑噩噩的乱梦中,她依然留在摇晃不定的游艇上,海面刮起了十号风球,船晃得非常剧烈,把她弄得头昏脑涨; 船头卷起的巨浪,就像一个可怖的血盆大口,随时要把整艘船给吞噬掉。 她紧紧牵住若水的手,却眼睁睁看着她们躺着的甲板不断的往一边倾斜。 明明狂风暴雨肆虐中,阳光却诡异的猛烈,把她照射得两眼昏花。 她在一道刺眼的强光中,醒了。 朦胧中她看见周临珊来了,站在窗户前,是她把厚重的窗帘拉开,让原本阴暗的房间遍布阳光。 乔楚翻过身,把被拉高,向着墙壁,一方面躲着阳光,另一方面,是躲着周临珊。 乔楚家的钥匙是以前她主动给周临珊配一套的,她曾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对周临珊说自己是个独居女子,万一有一天她死在家里,至少还有她可以开门进来替她收拾。 这种想法让后来的周临珊常常变得神经质起来,只要乔楚超过半天不出现,她就惊慌失措的想直闯她家。 周临珊走到她床前,凑前去看了看她,关心的问她:“吃了药,你有好点吗?” 乔楚把自己紧紧的裹在被里,更是往墙内缩去。周临珊以为她怕光,只好又走到窗户前把窗帘拉上,还原刚才她走进房间时的样子,她说:“生病要让室内空气流通才对的。”可是,扭过身去,发现乔楚还是不愿意翻过身来向着她。 周临珊想去探一探她的额头,看她到底退了烧没,可是乔楚的是双人床,她又躺在床的深处。 床靠着墙壁,除非周临珊爬上床去,不然她根本碰不到她。 她是故意的,她知道。从昨天开始,她就不愿意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为的是什么事,周临珊当然心中有数,她只是不知道真正的细节和内容是什么,反正肯定跟她和若水的事有关。 她渐渐对自己当天让她去接见若水生起了悔意。然而,除了乔楚,生活里又真的没有其他人能为她做这件事。她觉得无可奈何。 “刚才我去超市逛了一圈,给你买了很多吃的喝的,都放在厨房。”周临珊说。 乔楚依然一动也不动。周临珊拉了房里唯一的椅子到床尾坐下。 这个位置,最靠近乔楚,她可以碰到她的脚。她摇摇她的脚,说:“看样子你明天很难会好起来,我会替你请多两天假,你好好在家休息。” 乔楚这才模糊的说了一声:“谢谢。” 周临珊设法找点话来说:“我们出海的那几天,RealMccoy来了两个程序员,都是小鲜肉,你有新人要带领啦。” 看病恹恹的乔楚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愿,周临珊只好说:“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给你弄。” 乔楚的烧其实并没有因为药物立刻退下来,除了浑身发冷,她还觉得头脑发涨,像随时都会爆裂开来一样。她突然含糊不清的问周临珊:“若水呢?若水在哪?” 周临珊不回答她,只是望着她。乔楚又问:“告诉我,若水在哪里?” 周临珊漫不经心回答了,“去行山了,绕佛山。” “她一个人去行山?” 周临珊说:“我不是来了这里吗?我又不能变成两个我。”说得理直气壮,语气中还怪她明知故问。 “带若水来,带她来我家……”乔楚几乎没有要求过周临珊,这是第一次。 周临珊静了好一会才说:“你在生病,带她来干嘛?你会把病传染给她的。” 乔楚说:“那你是不是也该走了,我同样会把病传染给你。” 周临珊一时无语,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说:“我身体健康!我抵抗力好。” 乔楚虚弱的说:“周临珊,你不是好人……” 周临珊呆了一下,她明明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句话,却还要问:“你说什么呢?” 终于,乔楚说:“你不需要对我那么好。” 周临珊说:“我又不是今天才对你好……” 乔楚气若游丝的说:“你的身边,还有其他的人需要你的关怀。” 周临珊的脸色马上沉下来,每次只要从乔楚那里接收到如此这般的信息,她就不自觉的生气。一开始是失望,再来是气馁,最后变成生气。 乔楚觉得自己没有把上一句话说好,于是她又说:“你应该把你的爱和时间放在你的家庭,而不是其他人身上。” 周临珊有些激动,却又说不出半个字来。她知道乔楚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她所指的「其他人」,含概的其实不仅仅是她自己,也包括了若水。 她把自己和若水摆在一起说,证明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周临珊知道真相迟早会摊在她面前,但她从来没有预设过乔楚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她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 周临珊正迟疑着,乔楚说:“我想一个人静静,可以吗?”这是她今天第二个请求。 周临珊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兀自坐了好一会,直至她看见乔楚在床上好像没了动静以为她睡了才轻轻起身离开,并且轻轻的把房门关上。 周临珊终于离开了之后,乔楚缓缓翻了一个身,眼泪就那样不能控制的涌出,一下把她整个咽喉堵塞着,让她不能正常呼吸。 那晚游艇甲板上短暂的相聚之后,她跟若水再也没有任何交集,第二天的回程中,她们都很沉默,各怀心事,这也包括周临珊。 乔楚独自一人站在栏杆前看海,她的心情,早已经不是她来时的心情。 她任由海风把她的脸吹麻,再把她的头发吹乱,她陷入在一种思想放空的状态中。 乔楚曾经天真的以为,她虽然无法让周临珊和若水的关系逆转,也无法修补若水那颗受伤的心灵,但至少作为周临珊的朋友,在她们已经无法挽救的关系中,她可以给予若水需要的关怀与陪伴,然而经过一整晚的思想挣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那个最不适当的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乔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才是造成别人感情破裂的罪魁祸首。 打从身体深处的寒意不断的袭击着她,这令她不得不使劲的蜷缩着自己身体以抵御那种寒意,她不知道在床上挣扎了多久,依稀是在半梦半醒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她看见若水竟然就坐在她的床畔。 乔楚喜出望外地伸长了自己手,却怎么也触摸不到她。她努力的让自己的身体往外移动着。 然而,就像今天早上她避开周临珊,现在若水同样避开她,不让她碰到她。 她苦涩的问她,什么时候会唱歌给她听? 若水说,以后。她又苦涩的问她,她的手究竟是怎么样的手? 若水说,以后再告诉你。 乔楚凄楚的问了一句:我们还有以后吗?若水沉默了,跟着,她看着若水沉默离去。 她暗示着她,她们已经没有了以后,她们怎么可能还会有以后? 醒过来的时候,乔楚觉得自己的鼻腔和眼睛都是酸楚的。 但原来,那不是梦,若水是真的来了,是周临珊把她带来的。 迷糊中她听见若水很低声的对周临珊说:“等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周临珊冷冷的嗯了一声就开门出去了。离开之前,她似乎凑前来叫了一声乔楚,那个声音非常的清晰贴近她的耳朵,乔楚想答应她,可是没有力气。 若水坐在床尾,扭过身凝视着她。她碰到她隔着一层被单的脚,然后她用手指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脚趾头,说了一句:“我来啦。” 她的声音是高昂又活泼的,像是有意要用这样的声调去跟乔楚打招呼,作为一个让大家都感觉比较好的开场白。 乔楚很感动,躲在被里一下哭成了泪人。她感动什么呢,是感动于周临珊终于愿意把若水带来她家吗?还是感动于若水心里是真的放得下而愿意来见她? 若水还保持着那个轻松活泼的声调,她说:“你的房间好暗呀。”然后,她起身奔到窗户前。和周临珊一样,她也去把厚重的窗帘拉开,那好像是一个本能的动作。 又是一室的阳光遍布,乔楚看见她背着阳光站在那里,就像那天在游艇上,她逆着风向对她说:“你在天之涯,我在海之角。”一样。 乔楚只看见一个黑暗的身影,青春的曲线,裙摆摇摇。 乔楚擦干眼泪,她没有再逃避阳光,她要努力保持常态地去若水交流。 看见挣扎着要爬起床的乔楚,若水说:“你别动啊,你别动。” 她又让她别动,于是乔楚又听话的不动了,她重新躺回到床上。 乔楚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若水皱眉头,她的皮肤晒黑了,因此她的脸色不再苍白。 若水关心的问她:“小乔,你觉得怎么样?乔楚很喜悦的笑了,她说:“只要能见到你就好了。” 后来乔楚还是坚持起床了,她下了床,踉跄走了两步,头重脚轻,若水扶着她。 她碰到她手,非常的冰凉,却说:“小乔,你是一个好女人。” 若水跟着乔楚走出房间,乔楚去了洗手间洗漱,她就停在她的厨房。 乔楚在洗手间里听见若水温柔的问她:“你的厨房有什么?我做晚餐给你……” 乔楚靠在门上,她只有一个想法——那么好的若水,为什么周临珊你要始乱终弃?为什么?为什么? 等到她从洗手间走出来,只见若水已经在淘米,准备把锅放到瓦斯灶上烧。 她竟然知道她的米放在哪里。若水不好意思的说:“你知道,我这个人很擅长在别人家里活动,像翻找东西这种事,我最拿手了,我熬粥给你吃。”她说了自己一阵笑。 一道闪电迅速划过天际,跟着,是一连串恐怖的雷声,就像有人在屋顶上猛烈的敲击着钢板。 乔楚终于睁开了眼睛,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透了,大雨无情的灌下。 原来那终究还是一场梦,是梦中梦。若水并没有来过,整间房间还是周临珊离开后的寂静。 乔楚很失落,她的鼻腔和眼睛还是酸楚的,她奋力的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如果把持得不好,眼泪随时就会一泻千里。 她听见门外有声音,是潘立人。为她熬粥的人,原来是潘立人,为她拉开窗帘的也是他,用手指轻轻捏她脚趾头的人,也是他。乔楚的意识渐渐清醒了,门其实是她为他开的。 乔楚第一次那么想念若水,可是她觉得自己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她们是不可能再有「以后」的了。 ?? 第四章 缘分 ?? ———— 13、第1节 ——若水即将离去—— 一场雨下了几天几夜。这是若水在这座城市接触到的第一场雨,却在她即将离去的时候。 她已经把行李妥妥当当的收拾好。 所有的行装依然是原来的样子:一个大箱子,一个背包,两个手提包。那么多,那么沉,当初原以为自己至少也会逗留半年以上,不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准备离开了。 班机今晚十点廿分起飞。周临珊答应会亲自送她。 这一晚离开陶乐园公寓之前,若水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周临珊手里。 她说:“我知道这个号码的铃声永远都不会再响起,手机和手机号都是你以前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们都一起还给你……” 周临珊接过手机,是Iphone手机。若水的手机,几乎都是她送的,在一起四年,只要手机的新一代面市,她就会送她一个,而手上的这个,是最后一个,也是两代以前的旧款式了。 周临珊知道若水需要重新来过,因此不想留着她的任何东西。她对她说:“你回去之后,我希望你好好的生活。” 若水点点头,说:“我会的。” 周临珊说:“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你应该把我忘记,彻彻底底的,我不值得你那么的在乎我……” 若水红了眼眶,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转身去把自己的箱子锁上。 锁了又发现还有东西忘了放进去,她转动了一串自己最熟悉的密码,这个密码—— 0101,是她和周临珊认识的日子,现在也是时候把密码换过了…… 前往机场的路上,两个人一路无话。若水靠着车窗,看着一路滑过的景物。 她想到自己抵达的那天,坐在乔楚的车上,她也出现过这个姿势。 她的悲伤其实已经浅淡到失去了感知。她望着夜空中路灯下飘着的那些昏黄色的雨丝,回忆着这几天跟乔楚相处的每一个时刻。是的,回忆中的都是乔楚,而不再是周临珊。 若水手里一直握住一个白色的信封,这是今天上午她在那场缠绵的大雨中给乔楚写下的信: 【乔楚,我走了,这里始终没有把我留住。但我想告诉你,这座城让我收获最大的,就是你,小乔。 谢谢你给予我的所有陪伴,你说我总是说谢谢,因为除了这一句谢谢,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我相信,一切都是注定的,从我决定来这座城开始,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一开始我会觉得,她对我是多么的残忍,为什么要让我一下飞机第一个接触的人偏偏就是你? 可是渐渐的我才知道,这就像是老天善意的安排,是老天给了我最好的抚慰。这让我愿意相信,我还是有福气的。 谢谢你对我那么的好,那些日子,虽然短短,对我却像千年万年那么难熬,谢谢你真心的、用心的陪伴着我; 谢谢你陪我看电影,看海,漫无目的地陪我聊天和玩闹,还有让我拍下了那些照片。 虽然我们的照片没有拍成,但你的真心温暖了我。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你那样,愿意替我换灯泡,系鞋带,为我用风衣撑在天空变做一把伞,在我的生命中,真的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对我的人,唯独你,小乔。 因为你,我彻底明白了一些事。所以我走了,离开她,离开这里——这个属于你们的城市。 看到了你,接触了你,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喜欢你,因为你是独特的,是无可替代的。 小乔,我知道一切都是出于你的不经意,我也知道你是无辜的。 我真的不怪你,也不恨你。每个人都有自己脚下的荆棘。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知道那天我们从海上回去的过程中,你想了很多,我又何尝不是。不要怪自己,我真的都不放在心上。 也许,你并没有特意要对我好,今天如果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你也会等同去对她好。 你是一个心中有爱,也是一个懂得爱的人,所以你才不经意的感动了我。你值得去拥有最深沉的爱。 如果我是她,如果我是你的那位蓝颜知己,我也会爱你。小乔,我祝你能幸福。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我遇见了你? 我还是深深相信,是缘分。 凡事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对她,我已经彻底放下了,却未曾想过,我们的缘分竟又会在那样纷乱的情况下悄悄穿插其中,一切让我措手不及,那么狼狈又落魄的我,没有把最好的那面留给你,而我们竟然就这样匆匆的交会,然后再各自散去。 这种缘分,它是深,还是浅?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了。我们的缘分,究竟有多深?我不知道,你可知道? 找不到任何可以留下的理由,我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敢说我舍不得你。 小乔,原谅我只能这样来跟你告别。 我知道,如果我们有缘,有一天你的消息一定会出现在我家的信箱,到时你也好把你的地址告诉我,让我有机会送你一份礼物。 那些在船上的照片没有拍成,是你我的一个遗憾。生命难免有遗憾,但我始终还是相信,一切都是缘。 我们还有缘吗?小乔,你能告诉我吗?若水5.20.雨天。】 若水在离开之前把信连同乔楚的那件风衣一起交给了周临珊并且嘱托她:“帮我把这封信和这件衣服交给乔楚……” 若水会写信给乔楚让周临珊感到很意外。她一边把它们收进手提包里,一边心不在焉的说:“会交给她的,放心吧。” “我走了,谢谢你送我。” 周临珊说:“一路平安。” 就这样,没有更多的话语,甚至也没有更多的伤感,若水转身走了,她迈开脚步往安检处走去,头也不回,只有那一身的白色衣裳在人群中寂寞的晃动着…… 周临珊把车慢慢开出机场。雨还在滴滴答答的下,已经没有来的时候大。 交通灯转红,她把车停了下来。出于好奇心,她从包里取出了若水给乔楚的那封信。 她把信高举在挡风镜前,借着微弱的街灯看了又看,她真希望自己有一双能把信的内容看穿的眼睛! 到了家,坐在客厅,她又重新把那封信拿出来了。依然像刚才在车里的时候—— 不,现在的她蠢蠢欲动地想直接把信拆开! 偏偏,手机就在这时响起来,一下把她吓得将信揉成一团塞进了裤兜,仿佛乔楚马上就要出现在她的跟前! 打电话给她的当然不是乔楚,而是其他同事。乔楚已经卧病几天,别说电话,她连一个简讯都不愿意回复她。 那晚也不知道为什么,周临珊后来竟然忘了把信从裤兜里取出,她甚至忘了有信的存在。 就这样,信连着裤子被她一起放进了洗衣机。等到她猛然想起时,洗衣机已经在轰隆转动着。 周临珊大急,火速冲前去把电源关上。等到洗衣机终于停止搅动,她才小心翼翼地把信从水里掏出来,然后摊在桌面上。 接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找来了抹布将水吸干,再用吹风机吹干。 就在这个极力挽救的过程中,一切好像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周临珊就这样慢慢把信拆开了!字迹虽然多了一圈水印,但还是清清楚楚的跳在她眼前。 若水虽然外表柔弱,但她的字迹却苍劲有力,这和她的性格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反差,这也是周临珊最熟悉的字迹。 周临珊把信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阅完。她还看到信的背面,附上了住址。 阅了一遍,再阅多一遍,与其说她不喜欢这封信的内容,不如说她不希望她们有更进一步的交集。 她曾经认为这两个女孩的关系只能是一般般。若水放不下她,她根本不可能打开心扉接受乔楚这个人,就算已经放下了也不可能,这是人性的弱点! 她不是应该恨乔楚的吗,就算她不恨她,也不该对她产生任何喜欢的成分才对。 偏偏她们竟然都对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若水字里行间表露的豁达,让周临珊觉得自己真的低估了这个女孩。 她把这封未完全干去的信扔到茶几上,直接就上床睡觉了。 挣扎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她作出了一个决定——她要把这封信彻底毁灭掉! 经过漫长一整夜,信被风干了,却早已皱作一团。周临珊掏出打火机的那一刻,虽然也有少许心跳手抖的负罪感,但她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态。 她把信带到户外,毫不犹豫就点起了火。她从信封的一角开始燃烧,不消一分钟时间,整封信被火苗吞噬,在草地上化成了灰烬,荡然无存。 她告诉自己,若然不是因为她,若水乔楚根本就不可能相遇相识。 说到底,这个缘分是她带给她们的,既然是她带来的,她就可以把它给切断,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个星期后,乔楚终于回来上班了。 她的状态仍然没有很好。因为生病,她瘦了,因为出海几天,她黑了。药吃多了的她一直还在昏昏沉沉之中。 面对乔楚,周临珊本以为自己是无所畏惧的,不料真正见到了她,她还是非常心虚。 她迟疑着把若水交代的风衣还给她。只有风衣,没有信。信烧掉了,它等于从没存在过。 她这么灌输自己。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只有她自己才晓得的秘密。 既然若水相信缘分,那么她很快就会相信,乔楚没有回音,她们之间就叫做——无缘! 周临珊把风衣放到乔楚的桌面上,然后鼓起勇气对她说:“若水让我还你……她昨晚走了……” 乔楚默默凝视着自己的风衣。然后,她把脸埋在衣服里,竟然一下哭成了泪人。 周临珊非常的意外。她简直愣在现场。 “乔楚……”她本能的想制止她。 几年来,周临珊几乎没看过乔楚哭。她从来不知道,乔楚也有那么感性的一面。 她的感性,从来都不曾在她的面前表露过。现在,她竟然为了一个她已经不爱的女孩而哭,为一个自己才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女孩而哭,而且,就在她的面前!她竟然如此毫无避讳,又或者,完全是因为情难自禁?! 附近的同事都投来好奇的眼光,大家交换着疑惑的眼神,却没人敢吱声问半句。 乔楚也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她失败了。她的心很痛。 自从那晚之后,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 现在听见若水已经离开,她的心就好像被掏空了一样难受。 旁边有好心同事递上一大把纸巾,周临珊接过,连忙塞到乔楚手里。 她呆呆的注视着她,内心又是忧心又是不安,半晌,她说:“乔楚,你太感情用事了。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乔楚把眼泪擦干之后,直接把风衣穿上,她又开始觉得有些颤抖了。 周临珊那句话在她听来显得非常凉薄。她就是一个凉薄无情的人。 一个贪新忘旧、始乱终弃的人,哪怕对她再好,她也不是一个好人。乔楚开始对她感到心寒。 14、第2节 ——相信缘分始终如一—— 那一天很难才熬了过去,乔楚准时下班回家。她不再像往常那样,会跟周临珊一起离开,然后再一起吃过晚饭才各自回家。 周临珊比她早走,她抢先一步出现在她车旁等着她,说:“我的车坏了,你送我一程,行吗?”周临珊知道乔楚的软肋在哪里,这样她肯定无法拒绝。 车门打开了,周临珊也没等乔楚答应,就率先坐了进去。车子离开公司好一段路,周临珊望着乔楚冷峻的侧脸,又心虚又困难的问:“乔楚,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现在告诉我吧。” 乔楚却冷冷的问她:“你去哪里?” 周临珊微微抗议的说:“你这是冷暴力。” 乔楚干脆把车停在路边。周临珊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是让她下车吗? 她觉得自己低估了若水,同样也低估了乔楚。原来乔楚的原则性比她想像中强得多。 周临珊再一次确认,乔楚绝不是一个可以任由她恣意掌控在手心的小女孩,她必须非常认真严谨的处理好她们之间存在的问题。 周临珊心里开始觉得很痛苦。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很想对她举白旗表示投降。 她开始挣扎着该不该坦白告诉她若水曾写过一封信给她。可是,她万万没有勇气告诉她,信被她烧掉了。 如果从实招来,烧信的动机又是什么?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不可理喻。如果说信被她弄丢了,这又未免太牵强,破釜沉舟吧,她就索性承认自己忍不住偷看了信,现在就一五一十把信的内容对她讲述一遍好了。 这样一来,乔楚或许会感觉好过很多,只要她好过,她也有好日子过了。可是,这么做好像也不太对劲。 周临珊思前想后,思想斗争得很厉害,悔不当初! 她现在才深深的意识到,若水的信反而是挽救她们关系的唯一稻草,而她却把这一线生机都给消灭了。如果有一天让乔楚知道了真相,她们的关系恐怕也完了。 周临珊才苦苦思量,乔楚好像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她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踩着油门呼啸一声把车开走,直接就把周临珊送回家了。 周临珊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不料就在那天夜里,被她弃放在角落的手机——若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周临珊取过一看,上面显示的竟然是乔楚的手机号码。 乔楚会打若水的手机联系她,虽然已在她预料之中,但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周临珊原想滑开手机屏幕接听,老老实实交代若水已经把电话SIM卡连同手机一并还给了她,然而很快的,她又停止了动作,打消了这个念头。 刚刚才生起悔意的周临珊又鬼迷心窍了,她心想:乔楚如果没有回音,若水肯定认为——她和乔楚之间无缘; 若水若不接听乔楚的电话,乔楚肯定会认为——若水不想再联系她。 人家都不愿意接你的电话了,就表示心里不接受你,你还能不死心吗? 就这样,周临珊又把心一横,默默把若水的手机放下,任由乔楚的铃声一直的响,响了又断,断了又响——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若水开始有意无意的等起乔楚的消息。她三天两头都往楼梯口上的信箱望一望。 她所在的地方,只有一间规模小小的邮政局,送信的只有固定一人,叫阿信。 若水跟阿信很熟,她每天都等阿信的电单车经过,但阿信也不会每天经过。 毕竟,这个城镇小小的,也实在没有每天都有信件要送。阿信派送的无非都是电费水费电话费和一些银行商业往来的信件。 现在都廿一世纪了,科技电子那么发达的时代,谁还要写信呢? 写信是多么老土的东西。但若水偏偏喜欢老土的东西,就像她偏爱古老的唱机和黑胶唱片,会专用胶卷相机摄影是一样的。 她听的那些老歌,连她妈妈都不听。妈妈说,你外婆说,那些歌听了伤感。 那是外婆年代的歌了。妈妈比她新潮,她只比周临珊大三岁,她听的是周杰伦。妈妈拍照用最先进的高像素手机。 从那个属于周临珊的城市回来之后,若水第一次有了解脱之感,是终于从一段长久深陷的感情漩涡中解脱了! 现在不管走到哪里,在做什么,她都觉得身心愉悦,她甚至会开始想着——如果小乔也在就好了。 她的生活开始出现了一些憧憬,一种消失了三年的憧憬。 她多么希望乔楚能来她的城镇看看,到时候,她肯定会找机会唱歌给她听,也许是夜晚当她们一起躺在她房里的榻榻米上的时候,她要让她鉴定,她的歌唱技巧,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她也会告诉她,一个女人的手指要挺直,长短要适中,观感上要柔和,摸上去要柔软适中,那才是一双性格良好的手。 如果手指扭曲,这个人必然心思复杂爱钻牛角尖; 如果手指过长过硬,这个人虽然心思缜密却偏执难缠; 如果手指粗短而笨拙,那是思想保守平庸之手。若水在心里反反复复的想着这些那晚没有说出口的话,她热切地等着乔楚来找,她要告诉她:她的手,是她见过性格最好的手! 可是,一个月,两个月,现在三个月都过去了,也不见乔楚有任何音讯。 若水妈妈看女儿天天等信,也不禁好奇,她说:“周小姐都不是写信的人,你等谁的信呢?” 的确,若水和周临珊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从不互相写信,若水也没想过要给她写信。 现在她似乎也把一些事看透彻了——兴许她写信的这种「才情」,是为另外一个人保留住的也不一定。 周临珊是百分百的高科技媒体人,她明明也是从旧时代走过来人,却不适应旧时代的玩意。 周临珊不适应,乔楚是否能适应呢? 她不也是在高端科技行业做事的人吗? 然而若水总是很愿意去相信——乔楚跟周临珊是不一样的。 回想过去,若水翘首以盼的,从来都不是现在的邮差阿信,不是电单车,也不是信箱,而是对面的「我家客栈」。 因为,周临珊来的时候,就住在「我家客栈」,包月550,底楼有一个共用的客厅和厨房还有WIFI供应。 周临珊若来了,往往就来一个月,那阵子,她是借着城镇三十公里外一个海外油田提炼厂的项目而来。 每每只要她一来,若水就不住家里,她会直奔到对面客栈去和周临珊双宿双飞。 孕育若水成长的地方,是一个热络的小城镇。 镇上最热闹的街道——桑阳街,就是若水家所在的街道。这条街,永远都有熙来攘往的人群。 早上,下午,傍晚到入夜。这条街总是分几个时间段来变装,这里,就是一个「繁华」地段了。 然而那些人就好像电影上跑龙套的,仔细的看,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几拨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居民都简单、朴素、快乐,大家每天都毫不疲倦的传递着邻里的活动,今天谁谁结婚啦,明天谁谁生孩子啦,芝麻绿豆一点小事传千里,再从千里之外传回来。 若水和周临珊的事,同样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晓得的是——周小姐是尚家的恩人,是供若水到日本留学的恩人。 若水妈妈是传统的老实人,常常挂在嘴边提醒若水的两句话是:“得到别人的恩惠,要找机会还人啊。”「你怎么报答周小姐呢?」诸如此类。 若水的父亲生前在城镇里最有名的中学当训导主任。他比若水母亲大十五岁,是个极其严肃寡言的人。 作为训导主任的他,把身教、言教和体罚都落实在自己孩子身上。 因此若水和哥哥若山从小就在家教严格的家庭长大。若山若水玩耍时爱闯祸,若山每次被父亲鞭打都会放声大哭,若水却不哭,父亲因为她不哭,觉得她不认错,不悔改,于是就多抽几下,哥哥一边哭一边推搡她说:哭啊,你怎么不哭,你哭了,爸爸就不打你啦。可是,若水真的哭不出来,于是她只好假哭,结果被父亲打得更凶。 之后,小兄妹就会开始比较谁的小腿留下比较多的藤条印痕。 若水常常引此为耻,因为隔天去上课,她就会被班上的同学耻笑:哈哈哈,若水又被她爸爸打,她一天到晚都被爸爸打! 父亲爱讲道理,他曾经不止一次告诉若水,做人要像水,无论逆境顺境,水都是柔软随顺的,不管把水放在什么容器,水永远是水,形状虽然改变,但性质却不变。 若水妈妈开的杂货店是桑阳街最著名的杂货店,小小的店铺,货物一应俱全,店名就叫「老字号」。 顾名思义,这间店已经有悠久的历史,那是若水外公传承下来的老店。 「老字号」做生意讲诚信,还可以赊账。杂货店的楼上,就是若水的家。 父亲过世后,哥哥把长长的客厅分隔改装成两间房,一间是他的,他说将来结婚做婚房,一间给若水,他说等她嫁人了,这房间就是他小孩的房。 她的家境属于中上,没有不好,也没有很好。若山不会读书,若水会读书。 爸爸一心要让若水出国,让她自己选科,她选了动漫。因为十七八岁的若水跟许多年轻人一样沉迷动漫。 然而,在日本的第二年开始,家里的经济状况出了问题—— 哥哥做黑市彩票买卖,私吞了中奖人的巨款不交出来,后来事情闹大了,家里只能把生意上赚来的钱给他填补大坑。所以,若水接下去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周临珊来支付。 若水和周临珊是在东京街头认识的。那种相识的过程,在今天的若水看来虽然是戏剧性的,但她从不否定那是缘分。 7年前的1月1日,欢腾的倒数活动刚刚在东京涩谷最繁华热闹的地段结束,那个有着横竖交错斑马线的十字路口—— Shibuya Crossing,是一条永远不打烊的街道。 那些人群,就像倾巢而出的蜜蜂,密密麻麻,汇集成一浪接一浪黑压压的人流。 若水随着汹涌的人群过马路的时候,周临珊就走在她的前面。 突然,周临珊的围巾掉在斑马线上,还被过路人踩踏,若水连忙替她捡起,并且追上两步去交还给她。 周临珊一脸错愕地调过头来,接过自己围巾的时候,她用很蹩脚的日语说了声「谢谢」。 若水说:“不客气。” 周临珊把若水当成日本女孩了,那一刻听她说的是中文,显得非常意外和惊喜,她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华人,谢谢啊,我都没发现围巾掉了呢。” 在日本生活了一年的若水,脸上习惯带着礼貌的笑容,还下意识的对她鞠躬行礼。 最奇妙的是,在短短的半个月后,她们又遇见对方了。同样是在Shibuya Crossing,同样是密密麻麻一大群等待着过马路的人潮,而她们,就并排站在人潮之中。 那一天,温度降到零下三度,周临珊把自己裹得像一只企鹅,还冻到不停的在搓手。 是她先发现到若水,她叫住了她,说:“嗨,还记得我吗?” 若水想也不想就说了:“当然记得。上次掉了围巾那一位。” 周临珊哈哈爽朗的笑,说:“没想到东京那么大,还能重遇你。真好。” 然后,她们一起过马路,边走边聊,谈话间才知道,原来她们的目的地竟然一致。 就那样,周临珊主动约了她到附近的居酒屋坐坐。东京到处都是居酒屋。 那也是周临珊到东京时经常会去的地方。小小的空间,人头涌动,又窄又吵烟味又浓。 周临珊喜欢这种热火朝天的场所。她说:“天气冷,这里暖,哈哈。” 地方窄小,两个陌生人坐得很靠近,很亲热,周临珊给若水叫了一杯兑过果汁的鸡尾酒,自己要了一大杯冰冻清酒,她还叫了煎饺子、炸鸡块和茶泡饭。 她欢快的说:“快吃!快吃!这些是这间居酒屋最好吃的东西!” 那晚若水带着一身烟味回到住处,心情却是无比愉悦的。 年轻靓丽又清爽的若水就这样吸引了周临珊。没多久,她们就在一起了。 周临珊告诉若水,东京是她百去不厌的地方。认识若水之后,她从一年去一次到一年两次。 她总是下榻在固定地区的酒店,然后就把若水约到她的酒店去。 对若水来说,周临珊是她当时遇见的第二个「神人」,第一个是教她「看手阅人」的女同学,而周临珊在她当时36岁的年纪,因为个人的阅历、才干、阔气和高人一等的交际手腕,就像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师一样,把年纪轻轻的若水给深深吸引住。 她常常告诉她自己生活里的各种经历,那些人那些事,在若水听来就像翻阅着一本充满趣味又有深度的书一样,她觉得它们永远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若水,不过纯洁的像一张白纸,任由周临珊爱在上面怎么涂鸦就怎么涂鸦,她也像一块黏土,任由她爱捏成什么形状就什么形状。她把自己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周临珊。 爱情,在若水那个年纪,还是个陌生的名词。周临珊在她眼里就是个有韵味的成熟女人,她是一颗熟透掉了地的蜜桃,而她,她还悬挂在树梢,青涩得令人还来不及垂涎就已经被一手摘下。 一开始的毫不设防,结果却是痛苦难当。她是很后来才知道周临珊已经结婚,并且在当时有一个10岁的儿子。周临珊告诉她,她的婚姻早已经名存实亡。 一个19岁女孩对一个36岁的女人,是属于仰望和崇拜的。 然而,无可否认,她们之间确实又存在着不少因为年龄落差和人生价值观上的偏差和不协调。 譬如若水可以东西南北把东京的地铁坐个遍,她说方便,快捷,经济,但周临珊根本就不坐地铁,东京的出租车再昂贵,她还是宁愿坐车,她觉得自己消费得起。 譬如若水是一个怀旧的人,她喜欢漫无目的地走在古朴的街道,细细感受那种早已被时代冷落在后的寂寥和凄美,而周临珊却只追捧先进的科技,繁华的闹区和疯狂的购物。 有一次,若水带她从银座坐地铁到秋叶原,下班时间的人群汹涌得把两个人远远隔开。 到站时,周临珊被厚厚的人墙堵着差点下不来站。 她在人墙背后无助的喊:Excuse me!Excuse me !却没人理会她。 日本人再讲究礼貌,这地铁上的经历实在令她不敢恭维。那之后,若水跟周临珊说,excuse me日本人听不懂,要说Sumimasen。 周临珊死活不肯学这句到处通行的日语,她说以后都不坐地铁。 东京三年,她们聚少离多。回到小城镇的那一年反而是她们相聚最频密的时光。 然而最好的时光,却也是最后的时光了。若水回国后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城镇到大城市去发展,然而和周临珊的一段感情却让她耽误了自己的前途,一误就误了若干年—— 那是三个月后的一个午后。 若水终于把当天在游艇拍的胶卷照拿到附近的照相馆去冲洗打印。 在那些照片中,有海景,有阳光,有潘立人,更有乔楚。潘立人在水里游,乔楚在船边踢水,她把水花都踢到潘立人脸上。 若水开始会想,乔楚和她的蓝颜知己终究在一起了没有?她过得好不好?她是不是还在怪自己? 对于乔楚的音讯全无,若水开始有些失落。然而,对缘分的相信,她却是始终如一。 15、第3节 ——鸡蛋花的香味—— 若水在夜里又闻到鸡蛋花的香味了,那个香味总是若有若无地在她的鼻尖萦绕着,有时候她会从榻榻米上爬起来,挨到窗户前,用力呼吸着,却又什么也闻不到了。 她开始怀疑鸡蛋花的香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藏在她的潜意识中。而事实上,它们早已经随着花期的结束而不再有。 若水曾听小孟师傅说过,鸡蛋花其实是没有花蜜的,它的香气不过是为了吸引夜里的飞蛾为它传送花粉,而可怜无辜的飞蛾却从来都不知晓。 于是,它们从没有停止在花季的夜晚迷恋地往那一股花香扑去。 人,总是在自己无法认清的真相里痴迷着,等待着。若水开始觉得,自己就像夜里一只迷恋着鸡蛋花香的飞蛾。 花蜜从来不存在,而花季也已经过去,花香更不可能还在。 纠缠她多时的胃痛,最近又倒回来了…… 这一天下午,若水决定去见小孟师傅。 小孟是三年前她和周临珊分手后在空窗期学茶道所拜的师。 小孟的祖辈都是卖茶叶的,他们的店有个非常典雅的名字,叫《延香》。《延香》和《老字号》只隔着一排店的距离。 那时候若水会觉得,只要来到小孟师傅的面前,她再烦扰的一颗凡心就能马上静止下来。 《延香》总是满室清香,店铺由两个店面打通,其中一间,就是若水学茶道的地方。 若水在最痛苦的时光,是小孟师傅陪她度过。是的,度过,他就是一个度她的人。 小孟并不小,然而城镇里的人都叫他小孟。小孟今年45,他是一个虔诚的信佛和学佛人,也是一个素食者。 他长得清逸俊秀,就像古代的书生,浑身散发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 那时候,师傅经常引经据典地给她讲很多和生命有关的大课题,让她在一段感情创伤中慢慢的认识到自己。 若水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下午,当师傅第一次告诉她关于「六道轮回」和「十二因缘」,她泪流满面的情景。 若水一直很感恩小孟师傅,他像是一盏救拔她脱离苦海的明灯。 若水知道真正学佛人必然能养成良善的品德,修持内心的平静,继而生出大智慧。由于他们六根清净,因此也能轻易的看穿一个人的内心。 小孟师傅在若水看来,正是有如此修为之人。所以她在状态不佳的时候害怕接触师傅,她不想让师傅看穿她,她怕自己会让他失望,更怕师傅对她有恨铁不成钢的遗憾。 然而若水心里也清楚,以小孟师傅的修养,即使他看穿了她也从不道破,他对她一直很慈悲,很宽容。 尽管如此,若水这一天来到《延香》,还是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才有勇气推门而入。 师傅看见她来了,并不感到诧异。他露出一贯和气的笑容,很从容的让她坐在他对面。 师傅正在专心致志的沏茶,若水只是安静的端坐着,不敢出声打扰。 师傅对眼下的茶具抱着非常恭敬的态度,即使只是烫壶和温杯,他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轻盈。 他曾告诉若水:一个人,不是在礼佛时才要表现出恭敬心,这种恭敬心应该落实在平常,不仅仅对有情众生,也要对无情众生。” 若水当然有牢牢记住师傅的这一番话。她学茶道的时候,有一次用力过猛地把茶壶放到托盘里,师傅就这么启发过她了。 小孟师傅是那种平常端起一个杯子喝水也表现得非常敬重的人。 若水由衷的钦佩他,敬仰他。 他们品茶的时候,若水跟师傅说明了来意。 “师傅,我又有烦恼了……”她说。 师傅未语先笑。然后他说:“看你刚才在门外犹豫了那么久不进来,就知道你有烦恼了。” 若水知道一切逃不过师傅的眼睛,她也就直话直说了:“师傅,我在等一个人的消息,我一直以为她会来,可是她终究没来,所以我现在很烦恼……” 师傅脸带笑意的问:“那,他有说过他要来吗?” 若水摇头:“她没有说过,只是我以为她会来。” 师傅说:“为什么你会这么以为呢?” 若水说:“是我愿意这么相信她的,师傅。” 师傅宽容的笑了,说:“相信而不生疑在一些情况下是没有错的。” 若水凝神望着师傅,似懂非懂。 师傅没有停止自己手里的动作,若水看见壶里的茶叶在师傅提高水壶高冲时欢乐的散了开去,空气透出了一股清香气。 然后,师傅把茶倒进两个杯子,把其中一杯递到若水面前。 若水全程看呆了,她下意识联想起那晚在周临珊的公寓,她也这么给乔楚沏过茶。 原来,曾经那么不经意做的事,现在回忆起来会变得如此深刻。其实,那也是她学茶道后第一次给人沏茶。 若水小心翼翼的端起茶杯,脸上有些迷茫。 小孟师傅却站了起来,从容不迫的说:“若水,你跟我来。” 若水放下茶杯,随着师傅走到茶铺的后方。那里种了两棵杨桃树,师傅指着那些用报纸裹住的累累果实,说:“杨桃树结果了,你都看到了吗?” 若水恭敬的说:“我看到的,师傅。” “你经常把缘字挂在口边,可是,你曾想过这些果实的因缘是什么吗?” 若水一下被她师傅问倒了。她从来不知道一棵杨桃树也会和「缘」扯上关系。 凡夫俗子如她总以为,缘只限于人与人之间,乃至人与小动物之间。她老实的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它的因是桃核,如果没有桃核,它就无法长出幼苗,然后再长成树,而它的缘,是土壤、阳光和水分。 是这些因缘促使了杨桃树能结出果实来。如果缘中缺一,杨桃或许同样会成长,可是它的果实不美,如果因缘都具足了,果实就美好。” 若水好像有些开窍了。 接着,师傅又指着若水脚边才刚刚冒出嫩芽的一株幼苗,说:“当种子在地上未发芽的时候,如果你不给它浇水,不施肥,又不让它接触阳光,就是切断了它的缘,这样种子是不可能发芽的。” 切断了缘?若水好像悟到了一些什么,但又还不够透彻。 小孟师傅是想告诉她:她等不到乔楚的到来,她们见不到面,是因缘还不具足?还是她们之间的缘被切断了呢? 若水有点开悟的问:“师傅,那我能不能去找她?” 小孟师傅说:“你当然能去找她,但你要知道,有情众生不同于植物。植物只需要因跟缘就能发芽生长,有情众生却有四缘生法。” 若水不懂什么叫「四缘生法」,她觉得太深奥,然而她领悟力也不差,她倒是明白师傅这话里的另一个意思了—— 人的感情,虽然不相等于一棵树苗,不是你去给他土壤阳光和水分它就能开花结果,但勤于灌溉的这种「缘」,却又是必须的。 离开《延香》的时候,她的心情显然比她来之前开朗了,她换上一张笑眯眯的大笑脸对师傅说:“师傅师傅,如果我跟她有缘,我一定会带她到这里见你的。” 师傅笑了,看着天真的若水说:“好,一言为定了。你去吧。” 若水才从《延香》退出来,差点在门口撞到人,抬眼一看,是哥哥若山,若山看妹妹喜色难掩,很是好奇的问:“你又找师傅干嘛去啦?” 若水按耐不住笑意,说:“师傅跟我讲缘分的事。” 若山哈哈大笑:“我妹妹就是一个相信缘分的傻女孩!” 若水跺脚,“不许这么讲我,你才傻。” “你傻你傻,你最傻。你傻人有傻福。”他边笑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到中途还不忘调皮的调回头朝妹妹笑:“你相信缘分,我相信盐分,我现在要帮妈妈到批发商那里买盐!” 一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乔楚没有若水的消息,只能寄托她会主动联系她,也许在某个传统节日时,也许在某个国际节日时。 然而,渐渐的,她却不认为她会这么做。她不得不相信的是——若水早已把她抛诸脑后。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若水不愿意接听她打过去的电话,哪怕只需要接听一次。到后来,她的手机甚至已经在关机状态。 也许她换了手机号码? 也许…… 也许周临珊是对的。她和若水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 周临珊曾经以为,“三个女人之间的矛盾”,很快就会随着若水的离开而平静下来,但原来乔楚比她想象中还要不好应付。 她渐渐疏远了她。也在同个时期,乔楚被公司安排到另一个小组当项目经理,带领一群经验尚浅的程序员。 乔楚似乎走得义无反顾,丝毫没有表现出她对周临珊的不舍之情,这让周临珊感到十分痛心难过。 乔楚那天在办公室流泪的事,早就在RealMccoy沸沸扬扬的传开,现在她被调组,和周临珊的友好关系破裂,大家也就不感突兀了。 两个原本如影随形关系友好的女人,究竟为的什么事,八卦的同事看不清,以为二人有暧昧关系,甚至多了第三者插足,现在情海生波。 乔楚也曾想过自己的毅然调组是否太无情。为此,她其实也不是没有挣扎过。 毕竟,周临珊于公从没有伤害过她,于私她同样也没有…… 然而她在短时间内却又无法面对她。情势所逼,她也就只好先这样了。 周临珊知道自己走错了第一步错,后面步步都错。她更知道只要她愿意承认错误,乔楚肯定愿意原谅她。 然而,令她困惑的是,她究竟该为什么而认错才是呢? 是为她辜负了若水爱上了她背上不仁不义、薄情寡义之名? 还是为她暗中干下的那些错事而认错?每每想到这里,她就头脑打结。 乔楚已经在绕佛山绕了一圈,她坐在山路边的树桐上,放眼望过去,远远的那头,一颗火球就快掉到天边了。 每星期至少有两三天,她都会独自到绕佛山来。 生活中没有了周临珊,乔楚的日子其实是失衡的。她比过往多出许多的时间和空间。 同事,朋友,助理,乔楚一直忽略了更重要的一点——她跟周临珊其实也是师徒关系。 现在没有了周临珊,她需要把更多的精神专注于工作上,因为她少了一本随时随地可供自己翻阅和询问的活字典。 就在这段日子,潘立人很自然的走进了她的生活。 他会在下班后买菜到她家给她做饭。他是个爱下厨的男人。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做饭,他是求之不得,甘之若饴。 乔楚不是那种每天都会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人,她的家每每是经过七天一大乱之后才恢复到清洁整齐的状态。 潘立人来了之后,他也会天天替她收拾家里,地板擦得一尘不染,窗户抹得亮晶晶,他甚至还替她洗衣服,包括她的内衣裤。 可是乔楚不喜欢他替她洗衣,他碰她的衣服,总是令她又尴尬又抓狂。潘立人却不当一回事,衣照洗,饭照做,风雨无阻。 春节刚刚过去,又是稀疏平常的一天,乔楚刚刚下班,又在回家堵车的路上。 跟很多个昨天傍晚一样,她又接到潘立人的来电。然而,这一次说话的人竟然不是潘立人本身! 对方是一个陌生人,他用非常慌张的语气在说话,四周围很吵杂,乔楚一时听不清楚,等她终于听清了,那个陌生的声音说的内容是—— 机主出了严重车祸,在松林高速公路上,汽车不知何故失控撞向分界堤! 机主不是别人,就是潘立人。这个陌生人是在潘立人拨出最多的电话记录中找到了乔楚。 乔楚改变了方向,马上飞车赶到松林高速公路的事发地点。 她几乎是和救护车同步到达的,那一带也因为交通事故而大堵车。 乔楚把车停在远处的路边,然后向着救护车的方向飞奔而去。 看见医务人员把已经不省人事、躺在担架上的潘立人抬上车,她吓得两腿发软。 她不顾一切的冲前去要看他究竟什么情况,有人问她是不是潘立人的亲人,她在忙乱中一叠声说她是。 看见神志不清的潘立人,她惶恐的问他:“你到底怎么样啊?潘立人!潘立人!” 那是乔楚离开校园后第一次真正去喊他的名字,也是她第一次为他哭。 “潘立人,你能不能答应我一声,你别吓我!” 潘立人无法睁眼,他已经被套上氧气罩,气息非常虚弱,他的手脚都是血,似乎都无法动弹了,但他仍然困难的举起自己的手伸向了乔楚。 他只能勾住她的一根手指,然后轻轻的摇动了一下,像是在对她表示,他还没死,也不会死,要她放心。 乔楚流着泪鼓励他,“潘立人,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你还要继续替我洗衣服的……” 16、第4节 ——车祸后的温暖—— 潘立人被紧急送院后,警方介入事故,现场很快被封锁,乔楚留下来替他善后了一切琐碎事。 万幸的是,潘立人的性命是捡回来了。然而他的伤势不算轻。 医生告诉乔楚,他一边手脚上的肌腱都断裂了,需要立刻做缝合手术,术后恐怕无法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活动不能自如是其一,其二还可能有其他无法预料的后遗症。 另外,他的胸腔在事故发生时过度猛烈撞向方向盘,证实肋骨断了两根。 意外发生的太突然,乔楚根本顾不上恐慌,她只能保持镇静的处理好眼前的紧急。 当晚她联络上潘立人的大哥,他连夜偕同妻子从廿公里外的老家赶下来看弟弟。 乔楚跟潘立人的家人算是熟络。毕竟,同窗的那些年,大家很自然的玩在一块。 班上的活动十之八九都由潘立人发起、组织和动员,加上潘立人喜欢她多年,连带他家人和一帮与他称兄道弟的同学一早就认定了她就是他身边的女人。 住院半个月,他的情况总算是稳定下来。肌腱缝合手术之后,他的手脚也已经以石膏来固定着。 只是,这期间除了他的大哥和大嫂每隔三天会到医院看他一次、公司的同事分作几批来过,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来探望过他,大小事务均由乔楚在为他张罗和打点。 潘立人来自一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父母年事已高,兄弟姐妹共八人,兄姐们比他大整整一轮,大家都成家立室有了下一代,而他排行最小,也是被家里认为最有出息的一个。 他曾戏言,自己的家庭「七国般乱」,然而父母却又最疼他,因此哥哥姐姐都好像有意识的排斥他。 出院前一天,潘的大哥坚持要请乔楚吃饭。乔楚因为公司医院两边跑,时间上很仓促,所以婉拒了他好意,然而他们夫妻二人却非常坚持。 吃饭谈话间,潘大哥向乔楚表示,他们并没有把弟弟出车祸的事告知年迈的父母,这是因为不想老人家受惊吓,现在弟弟快出院,他们也就决定隐瞒到底。 从更深入的谈话中,乔楚也弄清楚了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潘立人发生车祸,父母不知情,现在他要出院了,他们不能把他接回家去疗养,因为把他接回去,就等于事情通天,父母当然会知道,这样老人家会寝食难安,不利健康,所以他不能回家,再来,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被接回去之后也没有人有时间照顾他。 他吞吞吐吐的说:“小乔,你看这件事能怎么办才好,我们商量过,都不知道该怎么样,不如这样吧,你就替我们找个私家看护照顾他,费用我们会负责,你觉得这样妥不妥当?我看好像也只能这样,你说……”他的头越说越低,最后几乎都快埋进桌子里去了。 他妻子看他把话说得乱七八糟,在旁边表现得有些急促和不耐烦,她索性替他整理好他要说的话:“立人的情况看怕是需要一个人日日夜夜看着,可是家里谁能这么看着他呢,大家都忙。请人照顾他是一定要了。”这话说完,乔楚发现潘大哥的头再也抬不起来了。 乔楚突然很心疼潘立人。他有家人,形同于无。这种情境真的比她无父无母更可怜。 潘大哥看乔楚不说话,心里又慌又急,他掏出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还差点把手边的水杯弄翻了。 乔楚看着他们夫妻俩,平静的说:“我会想办法的。” 他大哥连忙站起来,感激涕零的说:“谢谢你啊,小乔。” 他握住乔楚的手,还在迭声说:“谢谢你啊,小乔,我们保持联络。” 大哥大嫂回去之后,乔楚不想把实情告诉潘立人。 潘立人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他还问乔楚:“我大哥有没有说他几时会再来啊?咦,我现在才想起来,怎么都不见我姐姐来看我一下?我都伤成这样了,也不来看看我,就不怕我真的走啦。”他心里其实毫无怨尤,仅仅是爱说话。 在替潘立人办理出院手续之前,乔楚已经先去买好一张轮椅,很轻巧很容易收纳的那种,她必须选择一张她有能力操作的轮椅才好。 这个下午,在医院大门口,就在她设法要让潘立人坐进车厢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伸出手来扶了潘立人一把。 乔楚抬头一看,竟然是周临珊。 周临珊对潘立人说:“没人告诉我你出了这么大事。早上到你公司,是那里的人告诉我你今天下午出院,所以我就来了。” 潘立人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他问周临珊:“Joe,如果你在报章讣闻上看到我,你肯定哭啊,你会不会哭?” 周临珊对答如流:“哭不哭不知道,但肯定会买个花圈悼念你。” 潘立人的伤势至少三个月无法工作,家里又无人理他,为了方便照料他,乔楚决定让他搬到她家来居住。 周临珊看着乔楚说:“需要我帮忙的,随时打电话我。” 潘立人搬到乔楚家的消息一经传开,RealMccoy的人都以为乔楚终于交男朋友打破不婚主义了,现在还和男友过上同居的生活,只有周临珊知道不是那回事。 那天回到家里,乔楚却开始困惑:让潘立人睡哪里才好呢?这间房子买过来的时候,乔楚就让人把主卧和客房打通。 睡客厅的沙发吧,那沙发的长度比潘立人和她都短一截。睡储藏室吧,那里早已堆满杂物,空气不流通,根本不能容人。 她考虑着该不该买多一张床垫,然而此刻的她早已经累的无法再继续折腾,脑海不经意就想起了周临珊或许可以帮上忙,可她又不想在这时候联系她。 就这样,两个人停在屋中央,不知何去何从。潘立人没看懂女人苦苦斟酌的小心思,他一下喊肚子饿,一下喊尿急想上洗手间。 “你住嘴!再吵我就赶你走,不理你。” 乔楚先把他安置在沙发上,他乖乖的住了嘴,还用手捂住嘴巴避免自己再失言挨骂。 从房间转了一圈出来,乔楚已经有了决定。 房里只有一张床,就算在地板弄来一个床垫,给一个不良于行的病人来说,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如此一来,睡床的那个人必然是潘立人,睡地板的就必然是她了。 既然他非得睡床,她的又是双人床,那他们就同床好了,谁又明文规定男女不能同床呢?事在人为,何况这是她的家,凡事她可以自己做决策。 于是,她慎重其事地对他宣布:“潘立人,我告诉你,晚上我只能跟你同睡一张床。” 潘立人对于乔楚的这种安排感到很意外,他眼睛一闪一亮的显得很激动,几乎要拍手叫好,但他故作严肃的说,“谢谢你啊,小乔,这种安排令我很感动。” 乔楚比他严肃得多,她说:“你听好我定下的规矩:第一,你不能胡思乱想。第二,你不能乱来。第三,你还是不能乱来。你乱来我对你不客气,我踢你下床!” 潘立人好像捡到了便宜那么开心,他眉开眼笑的保证:“我都半个残疾人士了,想乱来也力不从心。” 就那样,乔楚换了一张新的床单,取出两个枕头,她让潘立人睡在床的外端,她睡在靠墙的位置。 这绝对是她生命中最荒唐的经验,跟一个男病人大被同眠,而这个人,还是一个喜欢着她的男人。 潘立人心里其实非常的感动。终于,到了夜晚,躺在床上的他还是有一股冲动想翻过身去抱住乔楚,他想跟她说谢谢,或者说他爱她,真的很爱很爱她,可恨的是,他的右胳膊根本动不了,别说要翻身过去,他连拉她手的能力也没有。 乔楚一整晚都向着墙壁的那一头睡,她下意识的避开潘立人,是怕自己不小心碰到他重伤的手臂。 连着住院那一会,乔楚被潘立人折磨了将近一个月,每天她都累得回家倒头就睡,连梦都没有。 而潘立人尽量收起平常嬉闹不正经的态度,乖乖的由乔楚安排他的生活和饮食起居,定时带他回到医院换药,跟进病情。 每天早上,乔楚会先为她准备好早午餐才出门去上班。她的家没有台阶,没有楼梯需要上下,来去通顺,适合轮椅的活动。 有时候她起晚了,来不及准备午餐,趁着午休的空档,她就买午餐回家跟他一起吃。 潘立人伤到的是右手,他只能笨拙的用左手吃饭、刷牙、刮胡子。 洗澡更是一大难事,乔楚帮不到他,她只能先给她放水,然后搬一张塑胶椅到浴室,让他自己坐下来慢慢洗。 他这一洗往往就要洗上一个多小时。洗好了,他打开浴室门,整个人就像一只滑稽的落水狗,显得非常无助。 有时候他吃饭会吃到满桌子都是饭粒菜渣,非常的狼狈。乔楚看着他,心里曾经也生起过那么一丝的柔情。 她其实也不确定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情绪,也许,是发自于女人与生俱来的「母爱」? 有时候,她实在看不下去,也会喂他吃饭,这样也省的后来还要去收拾狼藉的桌面。 她觉得,自己就像在照顾一个孩子。在很多亲密互动的接触中,她总是会不期然地想起若水,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个女孩,她的心总是像压住一块石那么沉重。 有一天,乔楚又喂他吃饭了。潘立人一口饭咽下,嘴巴半张等着下一口,乔楚却已经放下碗筷走了开去。 潘立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满心感动的说:“小乔,你是一个好女人。” 乔楚一呆,一时半刻根本回不到他面前去。 潘立人饭后在镜子中看见了自己,他对乔楚说:“小乔,我要剪头发了。” 乔楚看他一眼,他的头发的确又长又乱,都快变成岩石时代的原始人了。 可是,怎么带他出去剪头发才好呢? 她只能自己动手替他剪。她用一张对开的报章剪开一个孔,套到他肩膀上,然后找来剪刀慢慢修剪。 潘立人缓缓的闭上眼睛,一副享受着高级理发院里的配套服务的模样。 剪完头发,他又说要剪指甲,乔楚二话不说的也替他修剪了。 潘立人在自己的FB上传了一张他的石膏脚照片,然后写道:这一场车祸,让我因祸得福。老天爷给我的苦难,原来有着另外的意义。 马上赢来很多的赞。还有人问他在哪里疗养,说要去探望他,潘立人才不要告诉他们,他不想他们来打扰他宁静的幸福。 潘立人觉得在这几个月的疗养期中,是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甚至都不希望自己康复过来了。 因此,他也就更认定乔楚这个女人了。他开始更加的憧憬着他们未来的日子。 就在去年,他买了一套房子,他不止一次跟乔楚说,房子他想结婚用,乔楚让他找别人,他说他只想跟她结婚。 他还说他要她为她生四个孩子,名字都想好了,不管生的是女儿还是儿子,都要叫「潘乔」,这是他态度正经的时候说的。 不正经的时候,他说乔楚若能为他生四个,孩子的名字按照排行是:潘乔潘,潘乔乔,潘潘乔,潘潘潘。 周临珊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买来一大堆零食和水果,然后在客厅跟他边说边吃边说笑。 这两个人只要聚在一起总是满屋笑声,乔楚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都说了啥那么好笑。 有一个周末下午,他们在院子里喝着周临珊带来的啤酒,吃着花生聊天。 乔楚走过去,嘟哝了一句:交的是什么损友!然后,一把抽走潘立人面前的花生和啤酒,乔楚进屋后,潘立人却一脸的幸福对周临珊说:“Joe你看到吗,小乔关心我了。她不让我吃花生,肯定觉得花生对我的伤口不好,我就不吃,她不让我喝酒,肯定觉得不利我康复,我就不喝。” 周临珊浑身打冷颤,嗤之以鼻,“受不了,真想让你照照镜子,看你现在这副德性!” 同样的一句话,周临珊有另外的诠释。她觉得乔楚口里的损友,不一定只指向她和潘立人之间,也是她和她之间。乔楚会这么说话,证明她的心结已经慢慢松解。 她其实开始羡慕起潘立人来了,上一刻,她多么希望乔楚也把她的啤酒抽走,至少这样也证明她在关心她。 周临珊曾经认定潘立人得不到乔楚,现在她开始有所保留。 她很快又发现,他和乔楚像是同床,她也不忌讳的直接求证于潘立人,潘立人不敢在这件敏感的事上胡乱发言,他一方面不想乔楚不高兴,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周临珊想入非非,这是关乎到一个女生的贞洁操守问题,所以他果断的否认了。 时间又这么过去三个月。因为心情大好,潘立人的恢复情况比预期中良好。 他的手已经可以慢慢活动了,他终于可以自如的吃饭,刷牙和刮胡子,他不再把饭吃到满桌子都是了。 那是一个微雨的深夜,潘立人真的很想碰碰自己的运气。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和乔楚两人无话,他突然牢牢的去牵住了她的手,令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拒绝他。 跟着,他鼓起勇气翻过身去吻她。这一吻,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冲动。 本以为,乔楚会拒绝她,甚至会一脚把他踢到床底下,他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要伤,就再伤得彻底点吧。 可是,奇迹再度发生,她依然没有。她还伸出手,温柔的环抱住他,把他整个人收容到她柔软的怀里。 潘立人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心里又激动又感动,他完全控制不住血气方刚的自己对她的横冲直撞,一点也不能保留…… 那晚,他就像在一大串钥匙中找对了其中一支能开启她长久自我封闭的钥匙。 他告诉自己,他要把这支钥匙永远都佩戴在身上,永远不让它遗失。 接下来的日子,乔楚会在周末陪他去做物理治疗,帮助他的肢体慢慢健全起来。 正如医生当初所言,他已经无法恢复到之前的状态,现在走路不能过量,一过了就痛,还有点瘸。 但潘立人天性乐观,他一点也不在意。他知道乔楚也不会在意。 在这座发展迅速却异常冰冷的城市,乔楚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受到自己的孤单。 和潘立人在一起之后她才惊觉,以前是周临珊在不知不觉中温暖和填满了她生活里所有冰冷的空洞。 而她跟潘立人就像是两个在城市里漂泊着、灵魂却无处安放的孤魂。现在,他们互相给了对方温暖和陪伴。 一直在孤单度日的乔楚,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原来两个人过真的比一个人温暖。她跟许许多多平凡普通的女人一样,同样需要爱和温暖。 潘立人复工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乔楚家搬回到自己的居所,日子终于又回到过去那样。 有一天,乔楚又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经过陶乐园的时候,她像是突然看见了若水正步行在那条前往绕佛山的人行道上。 一身洁白的衣裳,头戴贝雷帽,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爬山背包。 但原来,那仅仅只是一种错觉,那不是若水,若水是永远不会在陶乐园出现的了。 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她还好吗?她是否彻底放下了那个在自己眼里「不是好人」的周临珊? 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又或者在车流不息的马路旁,乔楚有时候也想过会不会突然就碰见她? 她也曾想过,能不能在梦里见到她。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好了。 然而没有,连梦也没有。要在街头搜索到一个像她的女孩,也不可能。 若水是那么独特的女孩,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像她,她也不可能再回到这座与她没有任何牵扯的城市了。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 恍恍惚惚,原来那些昨天就像是自己发过的一场梦,而日子,就像巨轮,不断的在循环中延续着。 ?? 第五章 情弦 ?? ———— 17、第1节 ——感念知遇之恩—— 一个周日的上午,潘立人特地带了乔楚回家拜见父母。 潘妈妈非常喜欢乔楚,她一边拉住她的手,一边很感慨的说:“原来小乔都长这么大了,多久没见到啦。” 说了,问她老伴:“你还记得小乔吗?以前经常来我们家玩的,我们立人的同学。” 「老伴」马上戴起老花眼镜要把乔楚看得仔细些,乔楚下意识地向他靠近,以便让他看个究竟。 潘立人就站在一旁朗声的笑。 潘妈妈兀自拉住乔楚的手,一叠声的说:“要嫁给我们立人知道吗?知道吗?” 她一直的说「知道吗」三个字,声音提的很高,好像非得等到乔楚点头说知道才能罢休似的,而乔楚竟不知道该如何表态才是。 潘立人满眼期待的凝望着自己的爱人,同时还在朗声的笑。 潘妈妈突然把声音放低,她温柔的说:“爸爸妈妈走得早没关系啊,以后有我们立人照顾你,知道吗,知道吗?” 她说的时候,更是握紧了乔楚的手,然后把她的手塞到潘立人手里,乔楚顿时热泪盈眶,潘立人顺势把她拥入怀里,当着他父母的面前,就亲了亲她的额头,他说:“爸爸妈妈,小乔就是你们的媳妇了。” 他父母欣慰的呵呵笑。那一刻乔楚脑海只能想到对她已经很陌生的四个字——家庭温暖。 她也想起了唯一跟她最亲的奶奶。在她有记忆以来,最疼爱她的人,只有奶奶,是奶奶把她带大。 奶奶只有两个儿子,爸爸是长子,他和妈妈不在之后,他是跟叔叔一家人过日子的。 奶奶在她大学第一年就走了,而叔叔一家则在她毕业那一年举家移了民。 家庭的温暖,在她的字典里,就是奶奶和叔叔。自此之后,她从不敢奢望着,还会有谁给她这种温暖。 乔楚能强烈的感觉得到潘立人的父母真的非常疼他。他们总是把「我们立人」挂在嘴边,非常亲昵。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现在算是比较能理解了,这就是他的兄姐不把弟弟车祸的事告诉父母的原因吧。 潘立人跟父母关系很好,但他和他哥哥姐姐们则非常疏远; 潘立人也非常孝顺父母,对老家人总是千依百顺,不管父母说了什么,他认同的、他不认同的,乔楚都没听见他有一句顶撞的话。 乔楚知道潘家小孩多,她买了各式各样的进口巧克力带来给他们。 围绕着他们的,都是不超过十岁的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气氛闹哄哄的。 潘立人抱住最小的一个,叫潘圆圆,他不停的逗圆圆玩,然后把圆圆交给乔楚,让她也抱抱。 他牵起小孩的小手,罗里吧嗦的说:“我们的潘乔就像圆圆。对吗,圆圆?对不对啦?你说对不对哈”。 乔楚把圆圆放在腿上坐,九个月大的宝宝完全坐不住,一直东扭西歪的把她当树爬,还不断的仰起脸盯着她看。 她发现潘家的小孩,每一个都遗传了大眼睛。潘立人居然说:“圆圆不要认错人喔,这个人不是你妈咪,这个人是潘乔的妈咪。” 乔楚真的还无法想象将来她和潘立人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婚姻、家庭、孩子,似乎离她还有一段距离。 然而,接受了潘立人,她知道自己必须正视这个现实的事情。 潘立人坐到乔楚和孩子身边,然后高举手机,傻乎乎的说:“来!我们一家三口拍一张!” 夜里,乔楚和潘立人一起睡在他的房间。这间房其实在他搬到城里后已经让给他侄儿了。 只要他回家,他就跟侄儿同房,今晚,侄儿只能去跟其他人一起睡了。 第二天一早,风尘仆仆从廿公里外赶下来,乔楚刚刚踏进RealMccoy,就接到一个消息:周临珊昨天进院了! 她从小扬那里获知周临珊进院是为了做子宫肌瘤切除手术。 小扬还说她和小组同事打算傍晚下了班结伴到医院探望她,问乔楚要不要同行。乔楚没有答应同行,因为她决定自己单独去看看周临珊。 来到医院,她先遇见的人,是周临珊的丈夫吴家湾。他正在走廊跟医生谈着话,等乔楚快走到他身边,他和医生刚好结束了谈话。 看见乔楚,吴家湾有些意外,乔楚主动先向他问好。 “乔楚,你好啊。”吴家湾笑不笑眼睛都是弯弯的,他是个敦厚老实的男人,他说:“好久不见你了,这阵子怎么都不见你到我家里来玩了啊?过年也不去吃年夜饭,你很忙吗?” 乔楚有些难为情,只能一笑带过。她问吴家湾:“Joe的情况还好吗?” 吴家湾笑眯眯的说:“她好,她好。手术很顺利。你是来探望她的吧,她就在那间房。”他向前方指去。 周临珊的私家病房内都是鲜花。看样子,已经有很多人来探望过她了。 看见乔楚,她显然比吴家湾意外得多,是意外的惊喜,她夸张的问:“乔楚,我不是在做梦吧?” 乔楚来得仓促,两手空空。她说:“我什么也没带来。” 周临珊有些激动的说:“不,我不要那些鲜花和水果,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我真的很高兴。” 乔楚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没想到自己和周临珊会在这种场合冰释前嫌。 这些日子,她慢慢的想通了,人生若只如初见,顾念着初见时所有的美好,人就会分外珍惜另一个人。 她理应一直保持着这种心境。何况周临珊没有对不起她。过去的那些日子,她也一直的善待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应该感念她对她的知遇之恩。 周临珊还在感动的情绪中,她说:“乔楚,谢谢你愿意来看我。” 乔楚看着她,说:“一直没听你说过身体有事。” 周临珊有点委屈的说:“你都不理我,我怎么说呢,这是最近才发生的事。” 乔楚叹气一声,看着面色惨白的她,问:“刚动完手术,觉得怎么样?” 周临珊说:“还好。也不是什么大手术,麻醉药还没过,我已经想出院了。小潘呢?他恢复得如何?” 乔楚告诉她潘立人已经如常上下班,恢复状况比预期中好得多。 然而她并没有告诉她,她和他已经在一起的事。她觉得,现在谈这个并不恰当。 两个人一时找不到其他话题。周临珊突然取过自己的手机弄了一会,然后对乔楚说:“你看你的whatsapp,我给你发了一个东西。” 乔楚把手机打开,她看见周临珊给她发来的,是一个地址。 乔楚的脑筋还没转过来,周临珊已经说了:“这是若水家的地址。” 乔楚非常的诧异,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时隔一年多,周临珊会在这一刻突然给她有关若水的消息。 为什么呢,就在她决定放下若水、放下她和周临珊之间种种的纠葛后,这个信息反而不期而至。 周临珊不敢正视乔楚的眼睛,她只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她说:“也许她换手机号码了,但我没有她的新号码。其实她的旧手机已经还给我了,连号码也一起还了……” 乔楚疑惑的看着她,她问:“你是说,她离开之前还你了?” 周临珊点点头,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对不起,乔楚,现在才告诉你。” 她停顿了片刻,才接下去说:“主要是,你也从来没问起……” 的确,乔楚从来没有向她询问过任何有关若水的消息,那是因为她认定周临珊是不会告诉她的,她不想自讨没趣、自讨苦吃,继而加深自己对她的怨怼。她很感慨,女人,估计都是心思复杂又小心眼的动物吧。 周临珊进一步重复自己刚才的话:“你去找她吧,我知道你很重视她这个新朋友,她住的地方没有地址的话,是不可能找到的。 我没有她家里的电话,有的也是旧的,两年前号码换过,我也没去跟她要,你知道我们的情况的……” 乔楚只是轻轻的说:“谢谢。” 乔楚离开的时候,周临珊突然叫住她,乔楚转过身看着她,她却欲言又止。 “没事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开车……”周临珊始终没有勇气告诉乔楚,关于若水那封信的事。 她只能把一切交给老天,等老天来决定她的命运。她现在能做到的,仅仅是这样。 就在拿到若水地址的那晚,乔楚内心起了一些挣扎,她不知道这时候到底还该不该去见这个女孩。 三天后,正好是公共假期,乔楚经过一番思虑还是下定决心飞到她住的城镇去一趟。 虽然,这个行程真的来得太突然。然而,过去一年的时间,她不是一直等着有这么一天吗?她根本无法辜负自己长久的期盼。 这一天,下了飞机,她叫了一辆Uber,依着周临珊给她的地址,坐了一个小时车,终于找到了若水家。 也许跟假期有关,桑阳街的上午十点,非常安静,乔楚下车的地方,就是《老字号》的店门口。 若水妈妈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乔楚。她一看她,就知道她不是本地人,也不是到店里买东西的。 首先是她脸孔陌生,再来是她打扮入时,并且背着旅行背包。 “请问,若水住这里吗?”乔楚站在店门口,探头往里头问了一声。 若水妈妈刚刚站起来,还来不及答应,后面探出另外一个人脸,是若山,他提高声调说:“找我妹妹喔,她几个月前离开这里喽!” 就他这一句话,让乔楚的一颗心马上又重新掉入谷底。 若水妈妈一脸和蔼可亲笑呵呵的迎了出来,说:“你找若水啊,我是她妈妈,你是哪一位找她呢?” 乔楚向店里走了进去,礼貌的说:“阿姨您好,我是乔楚,是若水城里认识的朋友。” 若水妈妈说:“我猜想若水是去找周小姐了。” 乔楚非常诧异,她问:“周小姐?是哪一位周小姐?” 若山插嘴,说:“周小姐周临珊。” 乔楚非常困惑。这怎么可能呢?地址是周临珊两天前才给她的,若水要真的去找她,她理应就不会让她到这里来了。 事实上,若水只要飞去周临珊的城市,家里人就认定她是去找周临珊,多年来皆如此。 家里人其实不知道她们之间的事,若水也没有向妈妈明确交代自己的去向。 若水妈妈问乔楚:“你怎么不先通知她你要来呢?” 乔楚有些无奈的说:“我没有她的联络电话。” “这么看,你们失联很久了吧?” 乔楚点点头,她只能说是。 若山突然在那里笑,说:“若水不玩手机的,她现在也没有手机,她没有带电话的习惯,她说她不当城市人。” 这年代居然还有人没有手机,不习惯带电话?乔楚听了不禁眉头深锁。 若水妈妈提到自己女儿就一脸嗔怪,她笑着对乔楚说:“我这个女儿就是这样,她哥哥常说她是个怪胎。” 那天,若水妈妈很热情的把乔楚招呼到楼上吃午饭,她还说,既然她难得一场来到,就在家里住一两宿再走,晚上还可以睡在若水的房间。 若山也极力挽留她,母子俩都是热情好客之人,乔楚在盛情难却下就答应了。 见不着若水,乔楚一开始非常失望,可是慢慢的她就释然了。 思念了这个女孩那么久,好不容易来到她的地方,即使她不在,能逗留几天,接触她的家人,看看她成长的环境,感受她所在的地方,不也是一件美事吗? 吃饭的时候,乔楚少不了问起若水到城市去的动态。若水妈妈把女儿当初说的话转述给乔楚听,“她说等她在那里安定下来,就会给我们消息。可是离开了三个月,她只打过一次电话回来。那一次,就只说她找到住的地方了,让我们放心。” 三个月。原来若水已经离开城镇三个月。换句话说,她们已经在同一座城市的天空底下生活了三个月! 乔楚急迫的问:“那她住在哪呢?” 若山说:“住哪不晓得,但好像说在一间什么游戏公司做兼职。” 乔楚又问:“是哪间游戏公司?公司什么名字?” 结果是一问三不知。 一顿饭下来,若水妈妈对乔楚说得最多的,就是若水的前途问题。 她重复了三遍「动漫没有出路」这句话。乔楚看得出,她对若水的前景很忧心。 她问起乔楚的职业,乔楚如实告诉了她。若山一听,眼睛闪闪发亮,他觉得乔楚做的是一份收入高、前途无量的工作。 午饭过后,若水妈妈把乔楚带到若水的房间来。“累了就睡一下。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她亲切的对乔楚说。 乔楚站在房门口,欣喜中带着好奇,她环顾着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家具。 迎面一阵凉风吹来,她突然有些恍惚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所在之地的那一种氛围,竟然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好感。 她抬起眼,赫然发现墙头一幅字画,上面只有一个字——缘。 房间收拾得非常整齐,地板一尘不染。这个在日本生活了几年的女孩,把自己的房间也布置得非常日式。 乔楚把背包放在地板上,然后坐在若水的榻榻米上。她忍不住扭过身,目光落在墙头上那一幅「缘」字画上。 若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站在房门口,他依着乔楚的目光看过去,笑嘻嘻的说自己常说的那句:“我妹妹是个相信缘分的傻女孩。” 缘分。缘分。乔楚来了,若水走了。她们是否无缘呢?乔楚不禁这么想。 若山接着说:“这是小孟师傅送她的字画。” “小孟师傅是谁?” “是妹妹学茶道的师傅。” 那天下午她随意的在桑阳街逛逛。走进《延香》,完全是灵机一动。 或许,这也是一种缘分。她想送点什么给若水的家人,也顺道带点茶叶回去送人。 店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人——小孟。他正在专心的写书法。见到乔楚进来,他朝她微微一笑。 乔楚在古色古香、摆着各种茶叶的货架上搜索了一遍,然后她问:“请问,这里有没有黄玫瑰这种茶叶?” 黄玫瑰,是她第一次喝若水沏的茶。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茶香,是非常特别的一种气味。 就在她转过身去的一刹那,她在墙上看到了一幅和若水房里风格统一的字画,上面写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乔楚一直凝神的看着那颇有深意的字画,等她回过神,小孟已经把黄玫瑰包装好,放在一个精致的纸袋中交给她。 傍晚,乔楚回到若水的房间,发现纸袋里多了一个精致的结缘小本,她取出一看,封面上写着:《感恩有缘人》。乔楚笑了。她觉得这个城镇,真的是一个充满「缘」的好地方。 她打开这个带着茶花香的小本子,细细的去读、去玩味里面优美的诗词。 天色不知不觉就这样黑透了。 夜里,她躺在窗户下的榻榻米上,突然闻到一股很好闻的花香味。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着。 其实,这就是鸡蛋花的花香了。乔楚又怎么知晓,鸡蛋花的花期就在眼前。若水在花期结束后离开,而她,却在花季的时候来了。 她在花香中反反复复的想着黄昏在那本结缘本子上读到的一行句子: ——前世,你是我亲手种下的一株碗莲,别的莲都开了,只有你,直到枯萎,也没能把你清丽的容颜展现在我眼前。 乔楚翻了一个身,最后还是去把灯开了。她根本睡不下。她在榻榻米上坐着发了一会呆。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半颗星,墨蓝色的天空一片明净,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思念。 她站了起来,走到房里唯一的书柜前,那里有不少的藏书:有动漫制作的、有地理常识的、有哲学宗教的,有茶艺园艺蛋糕制作的…… 书柜下面有一排抽屉,乔楚轻轻拉开,她看见里头整齐排列着的,是各种笔记本和日记本。 乔楚知道,如果要探索这个女孩的内心世界,这里就是一个最丰富的探索地,可是她真的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去探索她。 她觉得自己不是想来探索她的,她只是思念她,想来看看她。 所以,她无法抽取任何一本她的笔记本来看,她更不能去看她的日记。 于是,她轻轻把抽屉关上,退到窗户前的一张书桌前坐下来。 桌面同样收拾得很整洁,上面有一个莲花蜡烛,蜡烛台下压住一叠纸张,纸张上有随意的涂鸦,就在纸张的最下端,她看到一行整齐的字迹写着: 【鸡蛋花的花期已经过去,它的香味还在,等你没等着,我决定去找你了……11.22】 乔楚抽起这一张,下面还有一张,写着:【尘缘未了,我该去了缘吗……10.20】 这张下面,居然还有一张,写着:【你是谁?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小乔,小乔……8.15】 乔楚看到这里,不禁有些呆住了。她顿时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可是,再往深处想,还是觉得不很究竟。 无疑这只是若水写给她自己的纸条,那么这里的「你」,指的是谁呢? 是她吗?乔楚感觉自己的心跳忽地有些快了起来。可是,很快的,她又为此感到非常惆怅。 18、第2节 ——若水乔楚重逢—— 从城镇回去之后,乔楚的情绪一直有点低落,潘立人怎么逗她,她都笑不出来。 比较值得安慰的是,现在若水的家人成了她们之间的重要纽带。 乔楚有了若水家的电话号码,至少以后她可以不时打电话过去,这样或许就能得到她的消息了。 那是三天后的傍晚。下班时间一到,她就准备离开公司。 才步出公司大堂,后面有人追出来,她调头看,是Sophia,她气急败坏的,直喊她:“小乔,小乔,等等我!” 乔楚停下来等她。 她气喘吁吁的,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对乔楚说:“对不起,小乔,我忘了告诉你,有个女孩曾找过你。” “哪个女孩?” “一个叫若水的女孩。” 乔楚又惊又喜,她问:“她什么时候找过我?” Sophia还在喘气,她断断续续的说:“对不起,小乔,真的对不起,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对不起,我忘了通知你啊。” 乔楚惊诧不已。几个月前的事,Sophia居然到现在才通知她?! “那她人在哪里呢?她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乔楚连珠带炮迫切的问。 Sophia还在设法为自己解释:“对不起啊,她找你那天,刚好就在你男朋友发生车祸那时期,你没到公司上班,后来我不是请了无薪长假吗,就忘了把事情交代其他人。” 乔楚简直不能不责怪她,“你怎么就不用手机通知我呢?你又不是没有我的手机号!” 她垂头丧气的直道歉。“对不起,我家里当时有事,我真的忘了。” “那她交代了什么?Sophia连忙把一张名片交给她,说:“她说她在这上面的地址,让你有时间到那里喝咖啡。” “喝咖啡?”乔楚突然觉得,整件事情好像没那么严重了。 Sophia被乔楚的反应弄得禁不住笑了,她说:“你朋友是这么说的,她说你有空就去她那里坐坐,她要请你喝咖啡。” 名片的设计非常简约,左上角三个艺术体的字形:《小木屋》,右下角有一行地址。乔楚竟然不知道这地方坐落何处,马上上网谷歌查询,才晓得就在距离陶乐园约莫五公里外的地方。 那是一个还没有被发展的旧地段,乔楚几乎没到过,连经过也很少。 她跳上车,一心只想迅速飞赶到《小木屋》去。毕竟,这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她心急火燎的,深怕那个女孩已经不在那里,又或者发生了其他她预想不到的状况。反正,十万火急,她立刻就要过去。 偏偏,路上大堵车,还下起暴雨。 车子在路上挣扎了一个小时半,总算开到名片上的那个地址。 原来,《小木屋》不仅仅是一家咖啡店的名字,它真的是由一间木屋改装而成,是一间外表看上去已经很陈旧、甚至好像随时会在风雨中坍塌却又有点风味的木屋。 乔楚闯进《小木屋》的时候,把风雨都一并带了进去,地板随着她的每一个脚步留下了斑斑水迹,里头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注视着她。 《小木屋》的客人都因为这一场暴雨而滞留室内,她倒是暴雨无阻地坚持从停车场直奔《小木屋》而来。 乔楚也无暇理会别人奇异的眼光,雨伞扔在一边,就直接冲到柜台,抓住一个人就问:“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若水的女孩?” 那个人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拉开嗓门朝自己身后喊了两声:“若水,有人找!” 就在这一天,乔楚终于看见了恍如隔世的若水。 若水穿着《小木屋》里的白褐色格子制服,头上戴一顶同样白褐色相间的系带帽,这里的男女员工都这么穿戴。 乔楚可以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胸口打鼓一般的心跳声,她对若水说:“若水,我来了。对不起,我来迟了……” 一场大雨把她的发梢和衣角都打湿了。尽管如此,她依然还是若水印象中的那个样子。 若水曾经幻想过一百种她可能见到乔楚出现时的模样,她想过最多最多的,是当初在机场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她,神态自若的、风姿卓越的、爽朗大方的,她万万没想过,会是一个把暴风雨带来、同时还被大雨打湿后无比狼狈的她。 若水什么也没说,只是快速地把她带到角落的座位去坐,然后给她抽了七八张面积很大的纸巾,一边递给她,一边不安的嘱咐她说:“快擦干水,快擦干,别着凉了。” 就在这时,有人在喊她,她对乔楚说:“我先去忙,你自己坐一会。” 她走开两步,又调回头说:“我给你准备一杯咖啡。” 乔楚还来不及把自己擦干,若水已经把咖啡端到她面前,她眨眨眼睛说:“这是店里最好喝的黑咖啡,我请你喝的,还有这个抹茶蛋糕,是店里最出名的,也是我请你吃的。” 若水说完就匆匆走了。等她好不容易又经过,乔楚拉住她说:“若水,我等你下班。” “好。”若水比了一个六字。 乔楚点点头,她明白,是六点钟下班的意思。 乔楚端起咖啡,心不在焉的喝两口,抹茶蛋糕还没吃,手机响了。 是潘立人打来的,他说:“亲爱的,你是不是把我忘记啦?” 乔楚差点把咖啡弄翻了。她真的暂时把他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 “你在哪里呢?”潘立人说:“今天我做了三道你最爱吃的菜,你快到家了吗?” 乔楚内疚的说:“对不起,我忘了通知你,我联系到若水了,现在等着她下班。” 潘立人知道她重视若水,终于联系到这个女孩,他也替她感到高兴,他善解人意的说:“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你别太迟回家,开车小心。” 店里此刻喧嚣一片,那些滞留的客人因为外头一场暴雨都纷纷要了第二、第三杯饮料。 乔楚知道若水完全无暇分身。她还发现领班对她的态度和语气不是很友好,总是横眉竖眼对她呼来唤去的,因此她只能埋头忙碌,不敢怠慢。 那天乔楚在《小木屋》一等就等到晚上七点半。 外面的大雨总算慢慢歇了下来,屋顶滴滴答答的响。乔楚往外一看,夜幕低垂,街灯都已经亮起。 《小木屋》还没有打烊,而是换了另外一批员工来接班。若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制服换了。 她依然穿白色的衣裳,身后背着一个橘色的背包,她向乔楚示意她们可以离开了。 乔楚站起来,跟着她走出了《小木屋》。 空气被一场风雨洗涤了,此时的晚风是冰凉的。若水走前,乔楚走后。 乔楚不知道若水要带她往哪里去,她只是默默的紧随着她的脚步。 离开了《小木屋》,她们就沿着它后面的小路走着去。一路上,处处是积水的小水洼,若水左闪右避,乔楚也跟着她左闪右避的。 若水拐进一条巷子,就在巷子里,她突然就停了下来。她转过身去,面向乔楚,垂着头,低声说:“小乔,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呢?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对不起,若水,我知道你很早以前就到我的公司找过我。可是,前台的同事今天才通知我。 如果我早在几个月前就接到消息,我会马上到这里看你,就像今天这样……三天前,我还曾飞到你的城镇找过你……”乔楚一股脑的说。 若水盯着乔楚的脸,她盯了她五秒钟,乔楚被她盯得心里分外焦虑和不安,她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若水却一下笑开了,一种了然的笑意。仿佛,她只是要听一个解释,不管这个解释合不合理,只要是从乔楚嘴里说出来的就可以了。 乔楚却皱着眉,问她:“你这个表情,到底是表示你相信我,还是你不相信我?” 若水由衷的说:“如果我说,任何时候,任何情况,我总是愿意相信你,你相信我吗?” 乔楚依然皱着眉头,她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若水指着她的额头,然后用手指轻轻在她的眉宇间扫了一下,说:“这样皱眉印堂容易会有川字纹,你不要变成周临珊,你不能变成周临珊。” 乔楚觉得她变坏了,还来不及笑,若水就有点调皮的连跑带跳往前奔去,一下把她抛在后头。 “等我!你去哪儿呢?喂!周临珊有川字纹吗?我怎么没发现?”乔楚努力追上去。 若水居然更调皮的说:“你明天留意一下,好大一个川。” 来到一排很残旧的店屋前,她在第二个楼梯口停下来,等乔楚赶上来。 乔楚走上来的时候,说:“若水,自从你离开了之后,我一直都等你的消息,我也打过你的电话,但周临珊后来告诉我,你把手机和号码都还了给她。” 若水轻声说:“今天看见你来找我,还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我还是很感动的。小乔,你好吗?” 乔楚凝视着她,只觉得一言难尽。 “其实……”若水迟疑着,还是一鼓作气的问了:“其实,你到底有没有收到我写给你的信?”这是她内心深处对她最大的疑问。 乔楚一脸迷惑的看着这女孩,“信?什么信?我没有收过信。” 若水一听,又盯着乔楚。这一次,她盯了她七秒钟。 然后,她脸上又出现上一刻那种很了然的笑容,乔楚还在无辜的追问:“告诉我,什么信?你说什么呢?” 若水居然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她扭过身,连跑带跳、很轻盈的奔上楼去了。 乔楚却一脸迷茫的在她身后拾级而上,她还在追问:“你说清楚点,什么信?我没有收到信,你怎么反而那么开心啊?你这是带我上哪儿去呢?” 若水停在三楼一个单位,她喘着气说:“带你到我住的地方啊。” 她从背包里掏钥匙,先把外面一层推拉铁闸门上的锁头打开,然后再把里面的木门打开。 房门打开之后,她伸手把屋内的灯开了。 一室昏黄色的灯光马上流泻在每一个角落,是一种让人昏昏欲睡、非常暗沉的昏黄色。 乔楚又看见榻榻米了,她问她:“几个月下来,你都住在这里吗?” “嗯。” 这竟然又是另外一间布置得很日式的小蜗居,与其说很日式,不如说很若水式。 乔楚不经意的想起若水在桑阳街的小房间。只不过,这里少了一幅字画,倒是,她又在角落看见那个播放黑胶唱片的古老唱机了。 失去了周临珊,从陶乐园的场景转移过来,乔楚觉得这样的若水才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 若水用介绍的口吻对她说:“小乔,我就住在这里,地方很小,租金贵的租不起,这里地方旧,便宜。楼下那个招租广告要不是我,恐怕挂上千年万年都拆不下来。”她说了自己笑起来。 乔楚说:“这里很偏僻,你一个女孩子,安全吗?” 若水说:“小乔,你相信好人头顶上有一道光吗?” 乔楚居然下意识往她头顶看去,惹得若水哈哈大笑,觉得她太可爱,她说:“有些东西,是你肉眼看不到的。” “你放心吧,我好人有好报,我的师傅曾经教我一个当我感觉不安全、可以让自己全身发光、夜叉和坏人都会远离我的殊胜方法。” 乔楚将信将疑的说:“你这么说,我就比较放心了。” 若水静了一静,说:“小乔,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乔楚深深的看着她,说:“你倒是变了不少。” “你说,我是变得好了,还是变得不好了?” “好了。” 若水天真的笑了笑,她知道自己和一年前乔楚所接触的她不同了,她应该是变得开朗了、活泼了。 她有几分得意的说:“你现在看到的,是最好的我。因为,这才是原来的我啊。” 乔楚宽慰一笑。然后,她不解的问:“你哥哥告诉我,你在一间游戏公司做兼职,现在为什么又变成是在小木屋打工了呢?” 若水苦哈哈的说:“那间公司,倒闭了,我是他们请的最后一个员工。” “这么听起来,好像是你把这公司拖垮的。” “才不是。那就是一间赔钱公司。他们还欠我一个月的工资不还。” 乔楚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她问:“其实,在这里的日子,你过得好吗?” 若水并没有回答,她已经走了开去。乔楚在参观她蜗居的时候,突然听见她在墙的另一端问她:“小乔,你是不是跟你的蓝颜知己在一起了?” 隔着一道墙,乔楚看不见她,也没去回答她,她转过身去把两个窗户打开,然后站在那里望着远处的灯火。 雨完全不下了,屋檐下还有不间断流下的雨帘,她伸出一只手,让它们都滴在手心上。 若水走到她身边,轻轻的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乔楚根本无法否认,她点点头,说是。 若水安静了一会,说:“恭喜你啊,小乔。”她提高了嗓音,故作轻松,言不由衷,但乔楚完全听不出来,她犹自在窗前待着,也呆了片刻。 若水去把自己室内晒台上的衣服收回来,然后放在她的榻榻米上叠着,她看了一眼乔楚的背影,说:“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乔楚不想猜,只等她自己揭开谜底。 若水说:“我去你公司找你的时候听到的,当时她们正在说你的事,说你和男朋友同居了,突然我这个不速之客出现了,说找乔楚来的,她们全都惊呆了……” 乔楚真的很无奈,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痛恨那些流言蜚语,还是该痛恨不该让若水透过这种是非八卦接触到有关她的事?! 她只吐出两个字:“乱说。” 若水问她:“蓝颜知己对你是不是比以前更好了?” 乔楚点点头,说:“他对我很好。” 若水抬起头看她一眼,她由衷的说:“小乔,因为你值得。” 乔楚在她对面坐下来,突然向她伸出手,她还在追讨她的信,“刚才说到一半没了下文,我的信呢?” 若水说:“周临珊。” “什么周临珊?” 若水说:“我是说,周临珊有川字纹,你不能像她。” 乔楚下意识摸摸自己的眉心。 若水心想,算了,她真的不想把周临珊抖出来。其实她后来也知道,让周临珊把信交给乔楚是自己太笨,所托非人。 那天和小孟师傅的一番对话之后,她已经醒悟到信并没有交到乔楚手上。 乔楚却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她问:“我的信,有没有副本?” 若水说:“谁写信还弄个副本的?只有你们这些和电脑为伍的人才搞副本。” “副本不是应该在你脑海里么,你现在读给我听听。” 若水看着她,说:“算了吧,小乔,我们忘了它吧。你看不到它,也是好的。你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她这是在下逐客令赶她走吗? 多时不见,乔楚心里多么希望若水能留她下来。她们不是应该还有很多话可以对彼此诉说吗? 即使没有了周临珊,她们也有自己的交情了,不是吗?她们是应该好好叙旧的。 可是她非但不留她,还让她早点回去。 来见若水的路上,乔楚想过她会不会像当初在周临珊的公寓时那样让她陪她过一夜。 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她到这里的第一晚。那一晚,她是怎么度过的?是谁陪她度过的?乔楚简直愧疚得不敢问起。 而今晚,乔楚知道若水不会再挽留她,也许,她已经不再需要她。 这么胡思乱想一通,心里竟然七上八下,非常失落。 “那我走了,明天才来看你。”乔楚从榻榻米上站起来。她低下头看着若水,她居然还在专心的叠她的衣服,头也不抬一下,难道她连送她到门口的意愿也没有吗? “我走了。你早点休息。晚安。”乔楚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退出小蜗居。 才想把那扇老旧的木门掩上,若水却又突然把门推开,她朝她冲了过来,乔楚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抱住了她,说:“小乔,这些日子,我一直的想你,你知道吗?我从花开等你等到花谢,从太阳升起等你等到太阳落下,为什么你到现在才来?我在这里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好……” 19、第3节 ——又酸又甜的滋味—— 乔楚心里很激动,她用双手温柔的搂住了若水单薄的身子。 她的心门就这样被撞开,所有又酸又甜的滋味都被打翻了,却是一败涂地—— 内疚、遗憾,更多的是心疼,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块。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该早点主动点跟周临珊要你的地址,早点去找你的,对不起……” 若水却已经抽身离开,她像是哭了,需要迅速转身去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乔楚不知道该如何,她只是留在原处去给她空间。再度走出来,若水已经恢复常态,手里拿着一支雨伞,说:“我送你到路口,这里你不熟……” 乔楚怔怔的注视着她,说:“你不用送我,你送了我,我又想送你回来……” 若水说:“你看不到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生活,这么来来去去的,别担心我。而且,你忘了吗,我能让自己全身发光。” 她已经把那道生锈的铁门拉上,锁好,然后率先走下楼梯。 乔楚只好由得她送她回到《小木屋》去。 上车的时候,她才猛然想起她们都还没吃晚饭,然而她提出的邀约却被若水一口拒绝了,她说她还有事情要赶回去做,所以就不跟她去吃饭了。 这让乔楚想到第一次见到的若水,她不也摇头拒绝了她吗。 回去的路上,乔楚心乱如麻。「对不起」竟然是她们重逢后她对她说最多的一句话! 从周临珊给她地址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想过这一天会这么降临,她只是没想到一切会发生得那么迅速。 她真的不曾想,千回百转、曲曲折折,自己还会再见到若水。她一直认定,她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原本已经平静的心湖又掀起了涟漪,她又费尽力气的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情绪。 明明已经躺在床上,思绪却是翻江倒海; 强迫着自己闭眼睡去,竟又猛然想起若水说的那一封信,究竟是一封什么信呢? 大半夜的,她还神经质的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跑到外面去查看信箱。 私人信件一封也没有,银行保险各种税收的账单倒是一堆。 若水说得对,那些没有她与之同在的日子,她不也照样在过日子吗? 那时候,她看不到她,无从担忧,可现在她见到她了,她又成了她的牵挂。 她知道自己当前最需要做到的,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去面对她们之间的感情。 这一夜,除了失眠,也只能失眠。 第二天,乔楚觉得自己恢复理智了,然而上班时间突然变慢了三倍,好不容易挨到下午,又是一股说不清楚的力量把她牵引到《小木屋》去。 她把手提电脑携带在身,坐到昨天的座位上。昨晚那一面,毕竟真的太匆匆,她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没有对若水说,她也还没有把她看清楚。 若水依然还是昨天埋头苦干的样子。今天换了另外的领班—— 一个中年女人,身材臃肿,满脸横肉,头发盘得高高的,戴着一副褐色粗框眼镜,态度不可一世,比起昨天那一位更恶劣。 若水好像闯了什么祸,正接受她的训话。领班的声音提的老高老高,乔楚隐约听见了一些,来来去去无非就一句话,胡搅蛮缠的。 而若水全程低着头,不发一言,任由她处置。她们在那里对峙已经超过十分钟。 乔楚有些看不下去了,她不由分说的站起来朝着她们那头走了去,她心里盘算着,如果领班继续喋喋不休,她就直接把若水带离《小木屋》。 她打从心底不喜欢这间《小木屋》,因为这里的人对若水不好。 她根本就不该屈就在这种地方。黑咖啡没有很好喝,抹茶蛋糕也没有很好吃,网速还慢如龟速。 这么想着,不禁义愤填胸。终于,来到她们身边,肥胖领班看她一眼,立马结束训话,,大摇大摆走了开去。 “怎么了?”乔楚又下意识的皱了眉头。 若水垂着脑袋,用力摇一摇头:“没事。”转身走了。 乔楚只好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约莫过了半小时,若水已经换下了制服,神态自若的在她对面坐下,说了一句:“小乔,今天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 乔楚只看她一眼,迅速把电脑盖上,然后站起来,也不多问,牵过她的手,大步流星地迈出《小木屋》。 “以后都不来这里!”她一脸愤慨地坐进车里,发动引擎。 “你怎么都不问发生了什么事?”若水把车门关上时这么问乔楚。 领班反反复复就一句谴责的话,乔楚怎么会不知道? 那些话她都会背了,她说:“你把客人的饮料弄错了,就这样。” 若水说:“昨天见到你,我犯了错,把客人的饮料弄错了,今天见你来了,我再次犯错,三个月来,我不曾犯错,在餐饮店,犯这种低级错误是不被原谅的,你来了,我方寸大乱。” 乔楚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看一眼若水,她垂着头玩着自己背包上的扣子。 一句话说得那么流畅,不尽然是真的与她有关,乔楚问:“真的假的?” 被乔楚这么一问,若水突然心跳不止,她笑了,说:“假的!我逗你玩的!” 她提高嗓音,换过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带我去吃大餐吧,我肚子好饿,我都几个月没像样的吃过一顿了,等你等了那么久,就想赖你请我吃大餐。” 乔楚根本没把她前一段话放在心上,只当她开玩笑,她推她的头,“早说啊。” 她想带她去吃韩国菜,就在RealMccoy不远,新开张的,听同事说里面还有李敏镐的签名照可索取,但若水说自己喜欢的从来不是韩国菜而是日本菜,她也不喜欢那些脸孔像复制出来的韩国明星,她现在只想吃荞麦拉面。 “荞麦拉面就荞麦拉面,想吃什么自己说嘛,傻瓜。” 若水一门心思低着头吃着她的拉面,还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乔楚兴致盎然的看着她,没想到她吃面的动静比潘立人还大声,她不禁笑了起来,若水却突然说:“小乔,你不用每天都来看我的,明天你不要再来了。” 乔楚的笑容一下子在脸上消失了:“什么叫不要再来了?你是叫我以后都不见你了吗?” 若水说:“我还能不能叫多一个寿司拼盘?” 乔楚招手让服务生过来。点好拼盘后,乔楚说:“若水,不如你搬到我家去吧。工作的事,以后再打算,我会帮你找一份适合你的工作,好吗?” 若水默不作声。拉面吃完了,拼盘还没有上来,她又开始玩她背包上的扣子,玩着玩着。突然,扣子竟被她扯断了。 “喂,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乔楚伸手到她桌面上拍了两下。 她说:“嗯。听到了。不搬。” 这种直截了当的答案,让乔楚感到很无奈。 回去的路上,若水又是不发一言的的闷坐在乔楚车上。其实,她真的不知道接下去的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当然,当初离开城镇的时候,她并没有抱着一定能找到好工作的心态,一是她没有实际的工作经验,二是没有工作经验延伸而去的问题:她没有人脉。然而,失去了服务生这份工作,她连留下来都不可能了。 如果不是乔楚,她真的不会再飞到这座城市来。若水很感慨,以前飞到这里,为的是周临珊。现在,为的是另一个女人。 若水啊若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呢? 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小孟师傅,她羞愧的无法再往下想。 乔楚的家她不想去住。这样的话,兴许一天到晚她都要看到她的蓝颜知己,而且她也会妨碍他们的相处。 脑海才想到潘立人,他竟然真的出现了,若水吓了一跳,非常心虚。 乔楚正在接听他的电话。在电话中,他说他也想见见若水,他说都快两年不见这个女孩,甚是惦念。 乔楚拿下手机,把潘立人的话传达给若水,问她:“这个人,你想见,还是不想见?” 若水怎能说不呢?说不想见,显得她气量小。现在周临珊若说想见见她,她也照样见! 就这样,那个傍晚,潘立人来了,除了换了个发型,若水觉得他没变。和她想象最切合的是——他的出现是如沐春风的! 当然了,他有了乔楚啊,他是不是连做梦都会笑着醒来呢? 若水打从心底觉得,但凡能拥有乔楚的人,就是最幸福的人! 潘立人同时把欢声笑语也一同带来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很不一样了。 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若水若水,一年多不见啦,你快看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一般只有女人才问这种问题,潘立人大男人一个竟然也这么问,若水只好说:“你额头上现在多了两个字:幸福。” 一下让他乐得开怀大笑,还得意忘形的将身边的乔楚一把搂住。 乔楚把他推开,骂他:“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一句无心的说话,听在若水耳里就是打情骂俏,恐怕这种情况是会一直上演在她眼前,若水只想捂住自己的眼睛不看他们。 潘立人说要请若水吃大餐,庆祝她在城里落地生根。 可是非常讽刺的是:她今天刚刚失业了。乔楚竟不把她丢了服务生那份工作当一回事,她说:“是应该好好庆祝一番!”仿佛,丢了那份工作,才是值得庆祝的。 若水说她不吃大餐,她只想吃那年他们一起吃过的馄饨。于是他们真的去吃馄饨了。 老地方,竟然还能坐在老座位上。不同的是,若水不再像那天晚上努力的陪笑和应酬。 她同样有着心事,但这份心事不一样了。也不知怎么的,她和潘立人东拉西扯的就谈起自己在日本读书时的各种趣事,他笑得已经够大声了。没想到,她笑得比他还大声。 所有过去她对周临珊的感觉都灰飞烟灭了,现在她心里眼里只有乔楚,可是乔楚没看出来,她只觉得若水今晚的心情还不错,她和潘立人好像也相处的不错,于是她心里就稍稍感觉踏实了些。 馄饨吃完,若水还主动提议要到邻近的「东方行」逛。东方行就像台北的西门町、新加坡的牛车水、曼谷的Asiatique,沿街都是装饰得耀眼的小商店,收进眼底的都是琳琅满目的东西,不管那些东西能不能挑起人们的购买欲,穿梭其中寻求的就是一份热络,而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总让人们的眼睛无法闲着,因此你不会感到寂寞,又或者你能暂时忘了你的寂寞。 若水的眼睛不寂寞,内心深处却寂寞成一片沙漠。 她钻进一间卖黑胶唱片的小店,为一张她好不容才寻获的葛兰唱片跟老板讨价还价。 一开始乔楚还陪在她身边,等她终于把唱片拿在手里从唱片店走出来的时候,她发现她不在了,潘立人也不知了去向。 远远的,她看见了他们停留在一间卖手机饰品的小店前。若水这才发现乔楚今晚穿了一件质地非常柔软的紫色连身裙子,和她下午穿的不一样。 这种裙子稍微有点赘肉的人都不能把它征服,可是它却如此完美的紧贴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同时显得她的四肢分外修长,分外的迷人。 她看上去真的太窈窕了,若水不禁觉得,恋爱中的女人特别美。 以前,她怎么都没发现那么美丽动人的乔楚呢。或许,当时她根本就没有好好的留意她。当时当时,她满心只装载着周临珊带给她的哀伤! 此一时彼一时。 错过,是一种遗憾,然而,谁说这不是最好的安排呢? 就在这一晚,她觉得自己应该放下对乔楚的那份特殊感情和依赖。她一定要为自己努力,每天放下多一些! 她真的不能再度陷入在这样的感情里。感情,只有让她迷失自我,找不到自己的人生方向。 她想起了那句话:爱不重,不生娑婆。她不能继续在被爱重重包围的娑婆世界中苟且的活着! 三天后,又是雨夜。 乔楚突然出现在她的住处。爬了三层楼梯,她气喘吁吁的叫门。她没有告诉若水她要来,因为完全联络不上她了。 才进门没多久,她就把一个东西塞进若水手里。若水一看,是一个全新的手机,手机还装在盒子里——三星最新型号智能手机。 “手机套在这里,那天在东方行给你选的,希望你喜欢。”她把另外一个袋子递给她。 若水说:“我已经一年不用手机了。” “现在没有人是没有手机的。你不能脱离现实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很不实际。”乔楚说。 若水说:“没有手机的日子挺好的。有了手机,所有的心思都会在上面……” 乔楚困惑的看着她,她不理解,她的思想逻辑不同于她,现在她只知道她需要一部手机,让她随时可以找到她,她把手机重新塞到她手里,有点兴奋的说:“我给你注册了一个很漂亮的手机号码,我现在已经记住你的号码了。” 看若水不说话,乔楚又皱了眉头,她说:“你怎能没有手机呢?联络不到你,我会天天跑到这里来找你,你也不想这样天天招呼我的,对吧?” 若水低头思量:谁说的呢?我巴不得你天天都来。她当然不会说出口。 乔楚沉沉的说:“如果你有手机,我们也不会到今天才遇见……”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的遗憾。 若水说:“有了手机,你不怕我会缠住你么?” 乔楚只是凝视着她。若水发现她又皱眉头了,她伸手到她的眉心,乔楚却拉下她的手握住。 若水收回自己的话,也抽回自己的手,说:“我不会缠你的。” 乔楚说:“你缠我吧。收下它。” 若水看着手机盒子,百般滋味在心头,她转身走开了。 乔楚走后,她把盒子打开,智能卡早已经被置入手机,她看见包装卡手机号的最后4个字了,是:1314。 1314。一生一世。一生一世的朋友也很多。 那晚若水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她在黑暗中又打开这个手机,才发现乔楚早已把她自己的号码输入在电话簿里。 20、第4节 ——1314不解之缘—— 那些夜里,只要1314的手机铃声响起,总让若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除了乔楚,还没有人知道这个号码,所以必然就是她打来的。 “你在干嘛呀?”她总是劈头就这一句话。 若水开始利用这部手机在网络上积极的找工作,尽管浏览搜索了两天还没有什么结果。 她看到的招聘广告,不是城外的,就是国外的。然而,她只是随意的告诉乔楚一些普通的日常琐事,譬如她每天在楼下看到的一只小猫咪。 最近,她开始去喂养它,跟它说说话。有时候,她顾不上它,小猫咪就走上楼来,在她门口徘徊着,喵喵叫个不停,她开门出去,它就在她脚上蹭呀蹭的。 乔楚笑了:“它开始缠住你,你不怕跟它结下不解之缘吗?” 若水很深沉的说了一句:“是缘躲不过。” 乔楚突然说:“你放下电话,我用视频通话打给你。” 若水似是而非的说:“今天我没梳头。” 乔楚又笑:“那你先去梳头,你梳好了,我再打过去。” 她还是拒绝她,“今天我长得不好看。” 乔楚简直笑不可抑,看来若山说得没错,他的这个妹妹就是一个怪胎。她说:“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长得不一样吗?” 若水说:“明天的我肯定会比今天和过去每一天的我都好看。” 乔楚的声音低了下去,温柔的说:“昨天过去了,明天还没到,让我看看今天的你啊。” “我发一张照片给你。”若水说。 放下电话之后,乔楚期待看到她的自拍照,可是若水居然把小猫咪的照片给她发了过去,她写道:【我现在的状态,就跟它一样呢。我祈愿自己明天会更好。】 猫咪非常瘦弱,黑白色的毛发似乎占到雨水缩在墙角冷到发抖的竖立起来,若水把自己比拟成小猫咪,乔楚看着不禁眉头都打结了。 有了手机之后,乔楚的确不再出现在她家门口了。她已经九天九夜没有见过她。 乔楚告诉她,最近公司接到一个航空公司的大项目,所以会有至少一个多月忙碌的时间,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有事情就打电话给她,她也让她别急着找工作,说一切有她,她会替她留意。最后,还是那句话,随时欢迎她搬到她家去住。 那是半个月后,若水终于找到本地一间动画制作公司准备去应征了。 这间动画制作公司有个悦耳的英文名字叫Blooming——盛开。 那是一家很年轻很有活力的公司,里头清一色青春亮眼的面容。 和若水接洽的人叫胡诺羽,他不是老板,而是老板身边的红人。 若水听到同去应征的人低声谈论着他,说他是动画故事的创作人,也是帮公司赚大钱的人。 若水只有一份简历,外加自己三份在大学时的作品。那是受到讲师点评过最好的作品。 胡诺羽很用心的欣赏这三份作品,再凑前去看了看她的简历。 然后,他挑起自己一道浓眉,嘴巴弯成一个夸张的弧度,说:“你从来没有工作经验吼?” 这让若水非常难为情,但她又不想撒谎。这种事始终是编不来的,只能老实面对。 “怎么回事啊这些年,你毕业也有好些年啦,都在干嘛?”胡诺羽问。 若水硬着头皮的选择了坦白,她说:“为情所困,耽误了。” 就这句话,深深的打动和吸引了胡诺羽,他突然豁然大笑起来,好像突然得到什么灵感一样在自己坐着的旋转椅上转了一圈,说:“那么坦诚,你很酷喔!” 当天面试的有七八个人,职位却只有一个,就是专替胡诺羽的故事创作绘图的人! 胡诺羽和另一个叫Jim的策划总监共同商榷在几个人中筛选一人。 八里挑一,也不是容易的事。Jim相中的另有其人,那是一个有了至少两年工作经验的27岁男生,而胡诺羽,他对若水情有独钟。 胡诺羽让若水临场发挥,他要她根据自己一段文字概念绘制出它的场景,同时他也想看看她的手绘能力和对色彩的敏感度。 若水很快速就把他要求的做到。胡诺羽眼前一亮,觉得她的东西很纯也很清新,就跟她的人一样,丝毫不夹杂目前已经流行到不能再流行的旧元素在内。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 胡诺羽的故事创作,走的是清新浪漫路线。他坚持不要那些已经装载着太多个人色彩的人。 这样一来,他很难驾驭他们,不利于他的创作,他要一个空白、但素质条件好的人。 若水在隔天就接到Blooming打来的电话,让她三天后去上班。 她没想到事情会那么顺利。原来手机还是很好的工具。这么好的运气,都是乔楚带给她的。 除了吃饭和睡觉,乔楚几乎日日夜夜都守在电脑前。这期间她不断的留意着放在电脑边的手机,却是没有那个女孩的半点信息。 晚饭还是潘立人在做,他们一块吃过晚饭,她又重新埋首工作,他就自己看电视,看得闷了,就走过去,坐在乔楚身边,痴痴的望着她,乔楚只得放下工作,陪他聊一会天。 他满足了,道了晚安就乖乖回去了; 有时候她真的无暇理他,他就会捧着各种杂志背着她坐着翻阅。 他新近看的杂志是关于汽车的。他告诉乔楚,他想要买一部新车,因为旧的那部在车祸维修后出现太多的后遗症,他让她有时间帮眼看看。 “我不懂车,你自己喜欢就好了。”乔楚说。 潘立人说:“我想买一部七人车,这样一来我可以把爸爸妈妈和那群猴子们接下来玩,你觉得怎么样?”猴子指的是他家那一群侄子侄女和外甥男女。 乔楚一边忙着和她的代码打交道,一边应付答应着他,“嗯,你觉得好就好。他们能到城里玩,肯定很高兴。” “我妈说她很想你,我们这个周末要不要一起回家?” 乔楚看他一眼,也说好。事实上她真的无暇分身,只想快快把工作完成。 终于,这一晚,若水的Whatsapp破天荒地有声响了。 她在上面告诉乔楚,她找到工作了。乔楚有些意外,她替她高兴,电话打过去,她一开口就说:“恭喜你啊,若水。” 若水说:“我现在正收拾心情准备上班了呢。” “很好啊。”乔楚问:“那是什么规模的公司呢?” 若水简单的告诉了她。乔楚也听说过Blooming,知道它的地点,那绝对和小木屋区是南北相隔的远距离,若水每天上下班,至少需要换两趟车才能抵达。 然而,如果从她的家去到Blooming,就只需要半小时,因此她又旧事重提了:“你还是搬过来我家吧,这样上下班方便。” 若水却顾左右而言他,她问:“小乔,你好吗?” 乔楚停了一停,有点疲倦的说:“不很好呢,工作做得不太顺利,但也快到尾声了。”之后,她对她又是一番叮咛的话才终于挂了电。 周临珊在手术之后,在家休养了一个月,最近她才回到RealMccoy。 那天从城镇回来之后,乔楚曾在whatsapp告诉她自己并没有见到若水。 这一天,她们回到过去的那些中午,又相约到《老地方》吃午饭。 就在这一天,乔楚把若水来到城里的事告诉周临珊。周临珊一开始表现的有些意外,但这又好像在她的预料之中。 若水和乔楚终于见面,但乔楚看上去一切如常,她就知道若水肯定没有把信的事说出来。 “若水还好吗?”周临珊平静的问。 “她刚刚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在动画制作公司。之前真的不怎么好。” 周临珊说:“中秋节快到了,你和若水一起到我家过节吧,我家那个旧女佣从菲律宾回来了,你说过她做的菜好吃的。当然,也叫上小潘。晚上,我们还可以一起赏月,你好久没来我家了。” 乔楚知道她和若水彼此都已经放下了对方,再见还是朋友真的不难,然而她说:“你想邀约若水,最好自己亲自开口,这样会不会比较恰当?” 周临珊笑了,“乔楚,任何时候,都是你想得周到。我会找机会亲自联络她的。” 乔楚就那样把若水的手机号码给了周临珊。周临珊不失为一个了解若水的人,她看着那一串号码,想也不想就说:“这个号码很漂亮,是有心人给她的,这肯定不是她自己注册的号码。” 乔楚没想到周临珊会那么眼尖那么敏感,给她若水号码的时候,她完全没有任何顾虑。周临珊很快就有下一个问题,“这是你送她的号码吗?” 乔楚的脸不由自主的涨红了。 周临珊看着她说:“乔楚,你从来都不是容易脸红的人,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若水?” 乔楚该怎么说才是呢?她垂着头好一会都无法言语。一切都是时间和人物上的错乱,现在说是不对,说不是就更加不对,她简直有口难言。 服务生就在这时把她们点的几道菜端了上来。乔楚把跟前的一碗饭添到盘子上,她用筷子搅动着,却又不是想去吃,她开始变得心不在焉,然后她迟疑着说:“Joe,其实我跟潘立人在一起好一段日子了。” 周临珊很诧异,她瞪大了眼睛注视了乔楚几秒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个人低头去吃饭,周临珊说:“原来传闻都是真的,你跟他同居了?” 乔楚说:“我们没有同居,但真的在一起了。” 周临珊满眼落寞的说:“真没想到,很突然,也很意外,我总以为,你是倾心于若水的,对不起,乔楚……” 她停下来,千头万绪一时无从打理,好不容易她才又接下去说:“但小潘是好男人,他爱你,这个很重要,你好好珍惜他,你是应该接受他的,一个女孩子身边终究需要一个男人。你说怎么可能一个人过到老呢……”她一口气把话讲完,讲完了,她说自己要去一趟洗手间。 乔楚呆呆的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吃不下这顿饭了。她转过头看出玻璃墙外,才发现对正饭馆大门口的那棵大树依然满树白花,它仍然在阳光下骄傲的伫立着。它维持着原貌,但人事却是多变。 工作忙的时候,她根本没办法思考自己。也许,她该庆幸还有工作可以压制着她那些分明就十分鲜明和跳跃的感觉,让她得以暂时逃避现实中需要她去面对的问题。 一些事,如果埋藏在心底,没有人知道,又不说出来,是否它就可以慢慢腐蚀掉? 又或者,一些事,就让它那样的存在着,是否永远好过挥刀去把它斩断? 乔楚终于明白什么叫剪不断理还乱,她更知道它们不能被碰,一碰她就痛,而周临珊是唯一能看得穿她心事的人。 在她面前,她觉得自己无所遁形,跟她谈自己的感情,她也史无前例的难受。 周临珊回到座位的时候,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她转换了话题,说她家里过些时候打算扩充和装修,还说预计圣诞节就会完工,到时她的儿子吴冲锋正好放寒假回国,大家可以一起在她家里开圣诞联欢会。 乔楚只是默默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们其实各怀心事。 正如乔楚所言,若水真的不否认目前所居住的地方离Blooming太远了。 九点的上班时间,为了避免迟到,她往往七点未敲就得出门跟人挤车了。 上班半个月后,胡诺羽提议她搬到公司第八楼来。他告诉她,这栋楼的业主是他的父亲,几个单位反正也空着,他可以用很便宜的价钱租给她,省的她每天坐两轮车到公司上班。 若水根本不需要考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样一来,她真的可以省去在交通上的时间。 胡诺羽还说,下了班之后的时间,她可以到五楼他的私人工作室内去自由的创作,那里的电脑设备齐全,是一个最理想的工作间。 若水去参观过一次,胡诺羽的所谓工作室,其实也是他的家。 那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他一天到晚不是待在三楼的Blooming,就是待在自己的这个工作间。 创作的人是疯狂的,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累了就直接睡,睡醒立刻又可以投入创作。 若水搬到公司第八楼之前,下定决心收养楼下那只可怜的小猫咪。 她先征求过胡诺羽的同意,没想到他也是一个爱猫人,他说有机会要上八楼去认识她家的猫咪。 若水为猫咪取名楚楚。之所以取名楚楚,是因为觉得它楚楚可怜,而这个楚字正好又是乔楚的名字。所以,她特别满意和钟爱这个名字。 若水上班一个月之后,乔楚终于也完成了她手上艰巨的任务,她总算轻松了,她也即将出现了,约好要到若水的新居所去看她。 若水按耐不住自己对她的思念,更按耐不住就快见到她的喜悦。 知道她第二天要来了,她把原本就收拾得很整洁的居所再收拾得更好更整洁一些。她在镜子前打量自己,自觉这阵子状况还不错。 乔楚如期而至,若水先带着她参观自己的新居。地方比之前的大两倍,还有一室充沛的阳光。 这里的家具都是现成的,再也不是日式的布置了,而只有那个古老的唱机依旧拥有属于它自己的角落。这一天,室内播放着葛兰的老歌。 乔楚温柔的看着她,问:“你还适应这里吧?工作做得还好吗?你的同事对你好不好?” 若水点点头说一切都好。 乔楚在一张双人沙发上坐下来,若水坐到她身边。她把楚楚抱起来,放到乔楚的怀里。 猫咪也不怕生,安安静静待在她的怀里,它还闭上双眼,仿佛热切等待着她指间传递下去的温暖。 乔楚抚摸着猫咪的小头颅说:“猫咪猫咪。”它于是懒懒喵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抬头瞧了乔楚一眼,又继续闭上了眼睛。 弱小的猫咪在若水细心的照料下已经不是照片中那个瘦弱的模样了,它的毛发光滑漂亮,它健康了。看样子,它对环境的适应还不错。 若水把猫咪抱过来,对它说:“猫咪猫咪,你叫楚楚,她叫乔楚,你们以后要做好朋友。” 说完这话,也不敢去留意乔楚的表情,乔楚却发出会心的微笑,她很自然的、温柔又怜爱的伸手去抚摸楚楚,说:“原来你叫楚楚啊,那你就是个女的喽,楚楚的女主人有没有对你很好很好呢,她应该有很爱很爱你吧?” 说着,她侧过脸去看着若水,若水就那样红着脸蛋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那一瞬间,她多么想对乔楚说,她好想她,这一段日子,她都没有停止过想她,哪怕只停一秒钟。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什么药,是吃了之后就不再想一个人,她真的很想把一整罐药都吞下去。 ?? 第六章 飘零 ?? ———— 21、第1节 ——为自己哭—— 短短的时间,若水已经适应了Blooming的新工作,尽管有同事不断告诉她,说胡诺羽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之前好几个替她绘图的人都因为受不了他的脾气而主动辞职。 若水自觉和他配合得还不错,至少到目前为止胡诺羽还没有为难过她,她的绘图都能按照他的要求去完成。 她也渐渐熟悉了自己所处的新环境,例如楼下哪间面包店的面包好吃、哪间超市可以买到便宜的牛油果,她还找到一间老式的照相馆,然后把那年游艇上潘立人和乔楚的那些照片洗多一套,准备送给乔楚。 Blooming大厦前的一排大树又开满了粉白色花。胡诺羽告诉她,那是风铃木,每年这时候就是风铃木盛开的季节,风大的时候,细碎的小花会在空中随风飞舞,再徐徐落到经过的汽车挡风镜上,美不胜收。 若水喜欢倚在窗前欣赏风铃木,就像那些年在日本赏着樱花一样有着一种淡淡的哀愁。 楚楚似乎又长大了一些,它就像一个可爱淘气成长中的孩子,每天都带给若水一些小惊喜。 午后的阳光总是落在客厅的一张小毛毯上,而它,就固定在那个地方打呼噜睡午觉。 胡诺羽上来八楼好几次,每一次都为了看楚楚。当初若水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他真的会来看猫。 他自己养了一头波斯猫,一头看上去骄傲却又爱撒娇的猫,毛茸茸的长毛发,一手伸入摸不到骨—— 中秋节的前两天,她在夜里接到周临珊打来的电话,邀请她到她家吃饭过节,由于乔楚会去,所以她毫无顾虑的就答应了。 这一天傍晚,周临珊很热心地派人来接她,她在电话中告诉她,司机载了她之后,也会顺道去接乔楚。 然而车子在路上穿行不到十五分钟,周临珊却来了一个短信,说乔楚临时有点事要迟些才能自己开车去。 若水是第一个到达周临珊家的人。 认识周临珊七年,她从没到过她家,连在照片中见都没见识过她家是怎么样的,没想到进入第九个年头,她倒是来了她家庆中秋。人生变幻无常,若水心里叹息。 吴家湾从楼上下来,周临珊立刻把她介绍给他,他温和的一边朝她点头一边呵呵的笑,说:“若水,坐,随便坐。” 若水于是在周临珊那奢华的大厅上坐了下来,抬头望去,顶上吊着两盏炫目华丽的水晶灯。 有时候,贵气和俗气只是一线之差。如果不是因为乔楚也会在,她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家? 而此时此刻和她面对面坐的,还是周临珊的丈夫吴家湾,同样也是一个他见也没见过的人。 吴家湾很客气的问:“以前从来没听Joe提过你,你看起来很年轻啊,我刚才一下子还以为你是乔楚的朋友,你是做哪一行的?” 若水说:“我做动画的。” “很好,动画很好,有前途。”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沙发站起来,弯身把茶几上一个精致的盘子取过,然后递给她,说:“会喜欢吃榴莲吗?榴莲月饼,很特别,你试试看。” 周临珊在饭厅和女佣一起忙碌着晚餐,她朝着若水这头喊话:“快吃晚饭了,月饼就先别吃了。” 若水只好笑笑,礼貌回绝吴家湾。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又把盘子放回原位,朝若水温和一笑,才坐回到沙发上。 若水看见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财经杂志,现在若水坐在她对面,他也不看杂志,而是找话题去跟她说。 若水并不介意跟他不着边际的聊。反正,她的人生经验很浅,能说的东西也很有限,她倒是愿意听听他说话。 就在这时,她在Whatsapp上接到乔楚的信息。她说潘立人临时进了医院,她今晚来不了周临珊的家。她跟她说对不起,还让她好好吃饭,今晚稍迟再联系她。 那边厢,周临珊也接到同样的消息。若水听见她把电话打去给乔楚,问:“小潘怎么啦?”她用心的听着,然后一直对着手机啊嗯哦哎的答应着。 收了线之后,她走到客厅,神态有些失落的对若水和她丈夫说:“乔楚来不了了,小潘出了点状况,她走不开,今晚,我们自己吃饭吧。” 乔楚不来,一下让若水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 “小潘出了什么状况?”这是若水的心里的疑问,却被吴家湾抢先问出口了。 周临珊说:“应该是车祸后遗症,关节这几天莫名其妙的肿胀,人还发高烧,已经两天不能行走,今天下午看医生,好像说要安排动手术什么的……” 那天和潘立人见面,若水也听闻他发生过车祸的事,但他和乔楚都只轻描淡写的把事情带过,她不知道情况那么严重。 原本五个人的晚餐,现在只有三个人。 在餐桌前,吴家湾招呼若水说:“若水,今晚多吃一点,别客气。” 若水微笑,她内心有些局促不安,但还是大大方方的端起碗筷。 吴家湾有点自作聪明的说:“原来乔楚是因为有了男朋友才少来我们家,我就奇怪怎么整年都不见她的影子。那天在医院见到她,我问起,看得出她为这件事很不好意思。”他说完这句话,自己在那里呵呵笑。 周临珊看一眼若水,若水只是低头吃饭,她给她夹菜,没去回应吴家湾。 那顿饭恐怕是若水吃得最难受的一顿饭。周临珊无疑很有心,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饭桌也布置得很考究,但若水不知道自己还能跟她谈些什么,她能说的都是一些再表面不过的东西。 她已经无法再跟她谈心,她的心门早已经不为这个女人开放。 于是,一顿饭下来,就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饭后,周临珊原本安排在屋外赏月,她刚刚为院子增添了一副很古典雅致的座椅,现在只有三个人,场面既落寞又尴尬,她也失去了兴致。 吴家湾去了书房,若水简直不知道自己该立刻离开还是继续逗留片刻。 正在迟疑,周临珊让她到院子坐坐,于是两个人就排排坐在一起,却是相对无言。 她们的眼前有一个圆形的泳池,一屋子的灯光落在池中闪闪生辉,虽然已经入夜,池水仍然是白天硫酸铜化学物产生后的蓝。除了耳边传来的蝉鸣,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 会在这一晚问起那一封给乔楚的信,纯粹是因为时机。若水就这样打破了沉默,她问:“我托你交给乔楚的信,是怎么回事?” 周临珊一下怔住,今晚见到若水,她竟然彻底忘了这件事,一时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才好。 若水没有看她,她还想着替她找理由、找借口,她问她:“是你忘了吗?” 周临珊突然没头没尾吐出一句:“若水,你应该忘了乔楚。” 若水既诧异又不解的看着她。 周临珊说:“乔楚都有男朋友了,你如果喜欢她,最后也只能是一场单相思。” 若水满脸疑惑的追问:“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不把信交给她?” 周临珊平淡的说:“我是为你好。” 若水眉头深锁,说:“什么为我好?我没听懂。” 周临珊叹着气说:“我跟乔楚认识那么久,都没有办法走入她的心,更何况是你?你才认识她多久?” 若水说:“我写信她,根本就没有想过我要跟她怎么样,我心里的想法是单纯的,在那个时候,我就是想写一封信给她。” 周临珊用一种凌厉的眼神直视着她,淡淡的说:“你这不是自己骗自己吗,事实证明今天怎么样呢,你对她的好感恐怕是越来越强烈了吧,一开始就不该发生好感,产生幻想。” “你看了我的信?” 周临珊马上意识到自己言多必失,现在露出了马脚,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用上一刻那种平淡的口吻开始为自己辩护:“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若水眼里突然多了哀伤,也多了愤怒,她激动的质问她:“你为什么要看我的信?” 她早就该把这件事搞清楚,可是每次念及周临珊过去对她的好,她才不想去追究她的不好。 周临珊还是设法让自己处在平静的状态中,她说:“那晚我把信放在口袋,直接就把裤子放进洗衣机洗了,后来信湿了,我想吹干,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若水的眼泪不能自控的掉下来,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残忍、很无情,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态度是如此的云淡风轻,没有一丝的歉意,她满腹的委屈就像缺了堤的浪潮一样汹涌,她问她:“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不过是让你转交一封信而已。” 周临珊看见她流了一脸的泪,不禁一呆,她急忙说:“若水,我不把信交给乔楚都是为了你好,你觉得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些年来我曾害过你吗? 你不该再投入在这种没有结果的感情,而是应该好好的面对自己的前途,或找个真正爱你的人,这样的感情不值得你去开始,不是吗?” 若水摇头,固执的说:“这跟我的信没有直接关系,我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你现在以为的这些心思和想法,我纯粹只想给她写一封信。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不愿意把信交给她?”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为你好!”周临珊词穷了,她有些恼羞成怒,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起来,说得理直气壮。 若水只觉得人心叵测,她的话完全没有说服力。她宁愿去相信她只是粗心把信的事情忘记了也不愿意听她那些似是而非的理由。 她垂着头,用手捂住脸,周临珊看她一眼,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说:“你别哭。”声音是冷冰冰的。她起身进屋去给她拿纸巾。 回到院子,她把纸巾递给她时说:“乔楚是对你好,那又如何,她对谁不好呢,她性情就那样,但她永远不会看到你心里另外的东西。 她是一个原则性很强、有责任感的人,现在她跟潘立人在一起了,你不该再介入他们,我说来说去,你还没听清楚吗,她就是一个直人,她跟你,是不同的两种人。” 若水的眼泪还在扑簌的落下,她说:“既然你是为我好,一年后为什么又把我家的地址给她,让她去找我?” 周临珊为了避免自己的言论在若水面前变得前后矛盾,她只能豁出去,选择对她坦白:“我不想失去乔楚,我想挽救她对我的最后一丝好感。” “我不明白,你让她去找我,跟她对你的好感有什么关系?” 周临珊一开始还支支吾吾的,好不容易把话挤了出来,却又说的畅行无阻了:“我觉得,我觉得你是唯一可以挽救我们关系的人。没错,我努力的想重拾她对我的好感,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关系,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现,她跟我的关系也不会变僵,你知不知道她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理过我? 我怪我自己让她去见了你,我不甘心,都是因为你,我只想我和她的关系回到以前那样,其他的一切,我不惜代价!” 不惜代价,包括牺牲她!若水算是看透了周临珊! 对她,她是彻底的心碎过,从心碎,到心死,她对她的信任,从这一刻开始,也正式宣布破产! 她知道,周临珊根本不会在乎。她只在乎乔楚。她对这种人性感到寒心。 经过这一晚,周临珊总算也弄清楚了这些日子自己言行上的矛盾和纠结,是若水帮助她厘清了她自己! 她丝毫不忌讳让她看见赤条条的她。为了乔楚,有一度她是真的很想成全她和若水,不管她们最终会发展成哪一种关系,可是她始终过不了自己最艰难的一关——她真的,见不得她们好! 她心里有一种无名的、熊熊的嫉妒之火,就在她再度接触若水,甚至在这一刻被挑起信事件时被强烈引爆! 她得不到乔楚,同样也不希望若水得到。她要的,仅仅是和乔楚回到最初的友好,而乔楚最后选择了潘立人,她在心理上反而达到了某种平衡感。 “我知道事情说开了,你今晚非要追究到底,真相总是残忍的,我说我为你好你不信,那我就换另外一个说法,我不想你介入乔楚和小潘之间,这就是我不想把信交给她的真正原因,不管你的信写的是什么,我觉得都不该让事情节外生枝!” 若水擦干眼泪,将信将疑,周临珊避开她的目光,多说一句:“你不该去当别人的第三者!” “我明白了……”她被周临珊说得羞愧难当,随即起身向周临珊告辞。 周临珊脊背没由来的一阵凉,她有些心惊,马上跟着她站起来。 若水在进屋前突然回过头,向她提出一个要求:“我的那封信,能还给我吗?” 周临珊彻底呆住,她脑门发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搪塞这件严重的事才好。 若水冷冷的说:“还给我,让我消灭了它。” 周临珊说:“这么做有意义吗?不交给她不就得了吗?” 若水固执的,甚至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说:“把信还给我。” 周临珊面不改色的说:“不就是消灭吗,我已经替你消灭了,信烧掉了。” 若水只是愣愣的注视着她,她眼中噙着泪,那是她对她最后的绝望和惊恐。 周临珊避开她直视着的那种非常复杂的眼神。 若水告诉自己,她必须马上离开,离开周临珊、离开她的家、她的视线,永远的离开。她几乎夺门而出。 周临珊却快速的追了出去,说:“若水,你是我接来的,现在我要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有手机,会自己叫车。”她说。 周临珊露出非常为难的神情,说:“如果乔楚知道今晚发生了这件事,我还让你自己回去,我恐怕她永远都不会再原谅我了,你懂吗,若水,我珍惜她,信的事,不能让她知道……我也不能不送你回去。” 若水一阵苦笑,她都明白了,何必为难周临珊呢,为了成全她那颗同样爱得卑微的心,她一次一次被她摆上台又算什么? 她愿意成全她,这证明她还有被利用的价值。是的,她可以骄傲的告诉自己和全世界,她尚若水尽管被周临珊弃若敝屣,至少来到最后还有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爱上这个女人! 她真是瞎了眼!那年分手后,她早该彻底的忘了这个爱着别的女人的女人; 她也不该飞来她的城市,她如果不来,就不会遇见她所爱的人,让她们或直接的或间接的在她的伤口挖开另外一个更深的伤口,让今天的她变得比从前更加的不堪! “我要送你回去。”周临珊再说一次,态度强硬。 “随便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她流着泪,坐到已经被周临珊打开的车厢里。 回到Blooming大厦,若水冲进电梯,压抑的情绪已经来到巅峰,她忍不住想放声痛哭,里头却杵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抬头一看,竟然是胡诺羽,他诧异的、直勾勾的盯着她,说:“你,你没事吧?啊?又为情所困?” “对不起……”若水根本不能和他同乘一部电梯,五层楼的过程太漫长,她就快管不住自己。 她从即将掩上的电梯门缝里逃窜了出去,直冲向楼梯出口。 她用尽了自己的气力一口气跑了六层楼,马不停蹄地,快到第七楼的时候,她累的跌坐在楼梯道上,胳膊肘重重的擦过后墙,一层皮就这样蹭破了,渗出血来,血和泪,此刻交融在一起。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自己手机在响。是乔楚。铃声在空旷旷的楼道显得非常刺耳。 她把手机消了音。乔楚并没有坚持很久,她的铃声很快就不再响起。 回到住处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不为周临珊,不为乔楚,只为自己。她的胃再次翻腾绞痛着。 22、第2节 ——周临珊一语成谶—— 乔楚在午夜十一点赶到周临珊的家。她只想碰碰运气,看看若水还在不在。 出来迎接她的,只有周临珊,一个穿着睡衣、蓬松着一头卷发却依然神采奕奕的周临珊。 周临珊看见乔楚,有意外,也有惊喜。 “你们,散会了?”乔楚往屋内的深处看了一眼,继续问周临珊:“若水呢?” 问了马上意识到自己太笨,周临珊都换过睡衣了,若水当然已经离开。 虽然为了潘立人奔波一晚上,她还是希望能尽自己最后一分力参与到今晚的聚会。 毕竟,这是若水到城里第一次和她一起参加的聚会,而她却缺席了。 周临珊把她带到客厅,按她坐到沙发上,自己才坐到她对面去,说:“乔楚,我们还是可以继续赏月的,对你我奉陪到底。” 乔楚却问:“若水今晚还好吗?她是怎么回去的?” 周临珊不满的说:“你怎么就只关心她。小潘的情况还好吧?” “他暂时退烧了,现在留院观察着。”她心不在焉的说:“你还没告诉我……” 周临珊有点不耐烦了,但她若无其事的说:“没事,吃过饭聊了会就走了。我送了她回去。” “那我就放心了。”乔楚吁了一口气,她回头提起潘立人的情况:“医生说他运动过量,关节发炎,感染不轻……” 周临珊说:“我明天也去医院看看他。” 乔楚不禁好奇的问:“你和若水都聊了什么?” 周临珊有点受不了她。若水,若水,问来问去都是她。她掩饰不了嫉妒之情的说:“我们能聊什么呢,肯定没有你们好聊啊。” 乔楚满怀信心的以为,周临珊和若水肯定能放下过去、毫无芥蒂的共处愉快。崭新的关系也是振奋人心的。 “我想过去看看她。”乔楚看了一下腕表,站起来,对周临珊说。 “看谁?”周临珊有些诧异。 “若水。” 周临珊冲口而出:“乔楚,你累不累的?” 乔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真的累,跑了整个晚上医院,但你也知道,今晚我答应了若水会到你家,可我又失约……” “我真是服了你,你们又不是最后一天,干嘛搞到好像明天就要分开似的。若水是早睡的人。”周临珊说。 “嗯,哦,对,你比较了解她。” 若水回到住处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她在猫眼里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是胡诺羽。胡诺羽肯定是因为在电梯里看到她的异样才上来找她。 若水迟疑着该不该开门,其实她很想安静一个人沉淀,一个人舔伤口。 胡诺羽见她久久不开门,发了一个信息给她,写道:【真的又为情所困喔?没有过不了的关,打开窗看看,今晚的月色很美。】 窗没关,若水去把窗帘拉开,这是一个月圆之夜,月色皎洁,却也是她的伤心之夜。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若水在吸尘的时候,胡诺羽又来敲门了。 “吃了早餐吗?给你带来这个。”他站在门口,手里晃着一个纸袋,笑逐颜开。 “是什么?”若水把吸尘机放下。 “messy bun-脏脏包,在我们楼下昨天新开张的面包店买的,这是分店,再迟一点就会大排场龙喽,吃完包你一脸的脏,你照照镜子就会笑了。” 他说完哈哈的笑,似乎已经可以想象若水吃到满嘴满脸滑稽的样子。 若水接过他说的「脏脏包」,放到桌上。她知道胡诺羽很有心,他肯定知道她有心事,才会特意去做一些事情让她转换心情。 “谢谢你。”她说。 他欠过身去找楚楚的时候,在她身后说了一句:“你的眼睛很肿呀。” 若水刚好站在一面镜子前,她看见了自己的样子,浮肿的脸和眼的确很需要冰敷一下。 楚楚躲在唱机后面睡懒觉,胡诺羽蹲下来把它吵醒,逗它玩,一直说:“起床!起床!懒猫!你也太懒了吧!”他把楚楚高高托起,就像托着一个什么玩具一样。 乔楚也在这时候来了。 门没关,她直接就走了进来。最令若水意外的是,她也买了脏脏包,和胡诺羽说了几乎一样的话:“messy bun脏脏包,楼下看到的,我想看你吃到满嘴脏脏的……” 发现屋里的胡诺羽的时候,她收住了自己后面的话。胡诺羽做了一个眼前一亮的表情,瞪瞪眼对她挥一挥手,嗨了一声,然后放下楚楚,对若水说:“你有朋友,我先下去啦。” 回头还对猫猫说:“再见啦楚楚。” 若水去把门关了。乔楚好奇的问若水:“他是谁呢?” “胡诺羽,是BLOOMING的故事创作人。” “他也在楼下买脏脏包?”乔楚意外地看见桌上放着一个和她手里一模一样的纸袋。 若水嗯了一声。 乔楚把纸袋放下来,凑前去打量若水,“你怎么啦,眼睛那么肿,昨晚没睡好?” 若水避开她的目光走进浴室。她在浴室里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这时,只听见乔楚在门外说:“对不起啊若水,昨晚我失约了。周临珊说你昨晚很早就回家了,你在她家玩得还行吗?” 若水从浴室出来,乔楚一眼瞥见她胳膊肘上贴着一片不小的白色创口贴,似乎伤得不轻,她关心的问她:“你的手怎么了?” 若水没有回答她,径自走去找楚楚。楚楚在毛毯上懒洋洋的躺着,对她们爱理不理。 然后,它朝着她们打哈欠伸懒腰,一下把乔楚惹笑了,她说:“楚楚你怎么老是懒洋洋的,你是物似主人形了吧。” 若水只是安安静静、若有所思地抚摩着她的猫咪,乔楚也跟着她摸了一把。 然后,她就势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问:“若水,你怎么啦,你好像心事重重的。” 若水把手轻轻从她的手心抽回来,站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的说:“楚楚这几天生病了,一直在睡觉。” 乔楚呆在那里半晌,然后她回过神,说:“那要不要带它去看看兽医?” “下午我才带它去。”若水问:“小潘他的情况还好吗?” 乔楚说:“他住院观察中。” “你不需要去看他吗?” “中午再过去。” 若水痛苦的挣扎了一晚,她已经下定决心和乔楚划清界限。 从乔楚进门后开始,她思前想后的,就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此刻她已经把乔楚送她的手机连着盒子交到她手里。她觉得自己不该优柔寡断,她说:“小乔,我把它还给你。” “为什么要还给我?”乔楚呆呆的注视着她。 若水说:“我不用这个手机了,以后,你也不要再打这个手机了。” “为什么?”乔楚的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了下去。 “我不需要别人送我手机,手机我会自己买,我也不需要别人给我手机号。” 乔楚嘴唇有些颤抖,她无辜问她:“若水,你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若水摇头:“小乔,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对我很好,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也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到这里为止就好。” 话还没说到重点,这句决绝的话一下就把乔楚弄哭了,若水看见她的眼泪如泉涌,收也收不住,她真的很心痛,可是她转身不看她。 昨晚,她已经反复练习了无数次,就想着今天要怎么划清这界限。 她不想自己心软,心软就是她最大的弱点,她要为自己真正的豁出去一次! 乔楚真没想到一夜之间,眼前曾经那个可爱又多情的女孩骤然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脸孔,那冷峻的脸孔、冰冷的话语,让她感觉非常心悸,也非常陌生。 “是因为我昨晚缺席了周临珊的中秋晚饭,让她再度伤害到你吗?如果是,我跟你道歉啊。”她设法要找出原因。 “不,不是,不是。”若水背着她,走到窗前站着。 “不是她,就是我。是因为我的缺席让你感觉受伤害吗?”她苦苦追问。 “没有。我就是希望能过我自己的新生活,一种全新的生活,我相信我可以做到,我不再需要别人给我任何的帮助、同情,或者是施舍。” “施舍?你觉得我是在对你施舍吗?” “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不明白,是我不能让你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吗?如果你觉得我太常出现在你面前,我以后少点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你又何必说出刚才那些话呢?” “不是不是这样!”她痛苦的叫了起来。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若水说:“那天我告诉你我在咖啡座被解雇的真正原因,我不是说笑的,那是真的。” 乔楚怔怔的看着她。 “乔楚,你没有我,我相信你依然可以过得好好的,可是我没有了你,我承认我需要一段日子才又能再好起来。 你知道有一种人活得就像寄生植物一样吗,她们在感情上一直没有自我,也没有尊严,就仰赖着别人给她们养分才得以快乐的生存下去。 我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这种活法,我过了将近十年,我非常的厌倦,我的人生就是一种不断重复着的错误,就像一场永远停不下来的轮回,我现在开始看不起我自己,你觉得,你会看得起这样的人吗?” 乔楚说:“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你。” “也许,以后,谁知道。” “胡说,这不可能!我不是周临珊!你不能把我看成是周临珊!”乔楚一边摇头一边近乎凄厉的喊起来,她说:“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就变成这样,我们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我们是好不容易才又遇到对方的不是吗? 为什么你不珍惜呢?那年你还说要唱歌给我听的,歌我还没听你唱,我们就当不成朋友了吗?你叫我怎么接受呢?如果我有错,我至少也该知道错在哪里。” “我说了,你没有错,这不是谁错不错的问题,是我想过另外一种生活。我自己的问题,我想自己面对,你帮了我很多,现在你已经帮不了我。” 乔楚还是非常的困惑,不明底蕴,“是我的存在,妨碍你过你的生活了吗?” “我只想摆脱我所有的痛苦,一种重复着的痛苦,我想找回一种有自我,有尊严,有骄傲的生活,或者感情……” “是我让你觉得痛苦?我让你没有自我?”乔楚现在的思绪简直一片混乱。 若水鼓起勇气说:“我想要的生活里,没有你。” 简短一句话,乔楚有些开窍了,却是心如刀割。 她需要冷静片刻再理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很快的,她就整理好了若水所有话里的意思了,她是瞬息间就领悟过来的:“你是觉得,因为我无法爱你,所以你才要离开我,连朋友都不跟我做了吗?” 费尽力气说了那多,绕了那么多的圈子,乔楚总算抓中了要点。 若水不想自欺欺人,也不想拖泥带水的面对她们之间的感情; 从她不愿意搬到她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能骗自己。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感情,何必呢,明知道倒头来一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狼狈不堪,不如现在就斩断情丝,她又不是没有痛过,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再一次的——当一个第三者! 也不想在那种不属于自己的幸福边缘和夹缝中偷取愉悦! 偷着别人东西的感觉,总是让她恨透了自己,从以前到现在! 周临珊说的话虽然句句刺骨,但有一些也不是没有她道理的。 乔楚在若水的眼神里找到了肯定的答案,不言而明。她流着泪说:“对不起,原来是我让你那么不快乐,既然我能给你的这些,都不是你要的,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若水已经转身去把门打开,面无表情的只想她离开。 这个举动,深深的伤害了乔楚,也彻底揉碎了她的心。 乔楚迈步走出门口,头也不回的下了楼,却在车里哭的撕心裂肺,她始终想不明白这骤然发生的一切。她无辜的尝着苦果,却搞不清这苦果的起因是什么。 一夜之间,她就失去了若水?这是一场恶梦吗?她不断的问自己。 这简直就是一场恶梦。既然是一场梦,就不会是真实的,梦总有醒过来的一刻不是吗? 倒回去敲若水的门,是不超过半个小时后的事。她根本就放不下。 若水并没有应门,里头无声无息,只有四周绝望的空气包围着她。 她忘了那个已经被归还而此刻已经扔弃在自己车上的手机,她还坚持打她的手机,却是没人接听。 乔楚只能落寞的离开,在五楼打开的电梯门外,她又遇见了胡诺羽,他慢悠悠的走了进来,乔楚下意识低着头不看他,直至下到底楼,电梯一打开,她一个健步快速离去。 中午,她奋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到医院把潘立人安顿好后,直接飞车回家,然后钻进被窝里哭到几乎昏睡了过去。 那一哭,终于把她给彻底哭醒了。 这件事情能有多复杂呢?她心里已经明明白白了——若水爱她,而她却无法还她以同等的爱,所以她不想继续留她在身边了,她选择了离开。 她平时再笨,脑筋转得再慢,这一次也聪明了一回。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终究只能以泪洗脸。 就在第一抹斜阳照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接到周临珊打来的电话,约她到绕佛山。 周临珊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对劲,关切的问她:“乔楚,没事吧?啊?” 乔楚哭着对她说:“Joe,你相信朋友之间也有分手的吗?” 周临珊震惊不已,她敏感的问:“若水和你分手了?” “我现在的心很乱。”乔楚说。 她们放下电话之后,周临珊不超一个小时就出现在她的家。 看见失魂落魄的乔楚,她知道事态严重。没想到自己昨晚的无心之说竟一语成谶。 乔楚看见她,劈头便失意的问她:“Joe,你告诉我,昨晚你跟她,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她就变了另外一个人?” 周临珊以为乔楚看出了什么端倪,她本能按住自己的心脏以便稳住那种慌乱的心跳,努力保持镇静的说:“乔楚,你觉得我还能跟她说什么呢?不外就是她家里的事,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闲事,我倒是想知道,她都告诉了你什么呢?” 乔楚低头不语。她只是落寞的摇头。 周临珊的惊慌颤栗还没完全过去,没一会就听见乔楚开始自我谴责:“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周临珊稍稍放下心头石了。 她不想乔楚一直沉溺在低落的情绪中,她到厨房打开她的冰箱,看看有什么可吃可喝的,也许饮食能暂时分散她的注意力。 最后,她只能给她倒来一杯白开水,她把水递给她,看着她仰起头一口气喝下去。 她好像忘了自己需要水分。周临珊问她:“午饭到底有没有吃?” 乔楚说:“吃不下。” 这跟失恋还有分别吗?周临珊叹息不已。她坐到她身边,安慰的说:“乔楚,你别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好吗。” 乔楚抱住自己的头。 周临珊说:“不过话说回来,我确实挺意外你跟小潘的,觉得发生的很突然。我猜想,如果不是因为他发生了那场车祸,或许你们就不会在一起了吧?” 乔楚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弯着身抱着头,她的十根手指插进自己的发间,头发也是乱蓬蓬的,这是心烦到极点的人才会有的姿态。 周临珊的问题让她掉入在回忆里。过了好一会子她才说:“那阵子,我就是觉得我需要一个人在我身边,我很想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给我温暖,而他就是那个可以带给我温暖的人,而且他能给我的比我一开始想象中的多太多了……” 周临珊表示理解的说:“大部分女人都会这样,选择被爱,那你爱不爱他呢?” “我觉得我同样能把温暖带给他,我们互相需要……” 周临珊突然幽幽的说了一句:“如果你要的只是温暖,我同样可以把温暖带给你,不是吗?” 乔楚抬起头看着周临珊,她由衷的说:“我知道,所以我感激。” 周临珊低声的问:“难道这种温暖会输给小潘吗?” 乔楚说:“我对你的感情始终是不一样的。” 周临珊从来不敢去碰这个问题,因为她一早就知道了真相。 女人是敏感的动物,这种事只需要凭感觉,根本无需说出口。 明明已经知道真相,真正从乔楚口中道出,她仍然难受的有些承受不住。 话题开始了,她控制不住往下问:“是因为我是个已婚的女人,不是你原则性会选择的对象,还是不管我是什么情况你都不会选择我?” “Joe,我对你不是那回事。这种事情,你叫我怎么说得清楚呢。” 这种答案也早在她预料之中,她忍不住再往下问:“那若水呢,如果你没有小潘,你跟若水又会怎么样?” 乔楚毫不犹豫的说:“我会把我最好的一切,所有的我自己都给她。” 周临珊做梦也没想到乔楚居然会那么坦白,她更没想过自己的问题会得来如此撼动人心的答案,这远远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她究竟是应该高兴乔楚终于能够放下对她的提防而敞开心扉,还是该气恨她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她内心深处那一团无明的妒火又开始熊熊的燃烧,她分明就在乔楚的眼睛里看见了两簇深情的小火焰! 周临珊丝毫无悔于自己昨晚对若水的所作所为,她丝毫不内疚,她嫉妒她,一发不可收拾的嫉妒这个女孩。 如果她还能够再狠一点,她希望她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小潘真的很幸运。他可以得到最好的你。”周临珊非常勉强挤出这一句话。 乔楚重新回到之前的坐姿,她说:“我已经没有条件再爱若水。” 这句话倒是令周临珊心里感到快慰不已,她有些幸灾乐祸的说:“若水终究只是你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不是,不是这样的。”她有些激动起来。她最反感的莫过于周临珊用这些陈腔滥调去形容若水和她之间的关系。什么萍水相逢,什么匆匆过客,她觉得统统都不是。 周临珊突然有点落井下石的说:“现在看起来,你给她注册的那个手机号码并不是一个吉祥号。” “什么意思呢?”乔楚看她一眼,一时没听出什么端倪来。 周临珊有些恶毒的笑了笑说:“1314,可以是一生一世,也可以是一伤一死。” 乔楚不禁苦笑起来,她指向柜子上的一个白色小盒,对周临珊说:“所以她把手机还给我了……” 周临珊心里也就更凉快了,却虚情假意的说:“乔楚,人都应该忠于自己的心,其实你还是有权利选择的啊。” 乔楚直视着周临珊,困惑的问:“人为了忠于自己,就该自私的伤害他人?人与人是该这么相处的么?人与人之间的承诺,就这么脆弱经不起考验吗?” 周临珊语塞。她看着乔楚的眼睛,眼泪一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看得她心中很不忍,她捧着她的脸说:“乔楚,我不想看见你这样。” “他是无辜的,他又没有逼我跟他在一起,那么长的时间我不接受他,他都尊重我,我接受他,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承诺的,他对我,已经投入了所有的他自己……” 周临珊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乔楚,她现在恨她骨子里的那种真、那种正、各种好,然而也因为这样,她更加的爱她,她对她简直是又爱又恨。 那晚一块晚餐之后,乔楚突然说想小酌两杯,让周临珊陪陪她。 她喝得微醺,心情就更加放松了,她对周临珊剖白自己,说:“若水是我遇见过……唯一能让我……让我……” 周临珊木无表情的盯着她看,等她说,但她终究没说不下去。 没过一会,她倒是质问起她来了:“Joe,为什么你要伤害她?为什么你那么的无情?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对了,让我看看你额头上的川字纹……” 她说着,竟然从沙发另一端爬到周临珊身边,一把抓住她的两边胳膊,想让她固定在那个位置,以便让自己观察她的眉宇间有没有若水所说的「好大一个川」。 乔楚从来没有主动的靠近过周临珊,距离近到令周临珊心跳加速,她向她凑前去时温热的鼻息冲到她的脸上,有那么一刻,周临珊真的很想吻她,可是她始终没有勇气。 原来,面对乔楚,她也有非常胆怯的时候,这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爱她,这么做的结果只有让她离她更远。 周临珊知道乔楚醉了,否则以她的性格,她不会旧事重提,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此刻她竟然坚持要知道答案,她还在问:“你为什么要伤害她?为什么要伤害她?” 周临珊让她坐好,说:“乔楚,你别这样,都过去了,提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乔楚却暗自销魂,“你过去了,我还没有过去,现在伤害着她的人,是我。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是伤害她的那个人,我真的一直这么以为,可是为什么偏偏又是我?” 问世间情为何物?周临珊难免也深深叹息起来。她呆呆望着流泪的乔楚,听她喃喃自语的说:“而她,她就这样离开我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能做……” 周临珊说:“乔楚,你忘了她吧。既然要离开的人是她,你应该果断把自己的手放开,这也是成全她。过一段日子,你们都会好起来的。” 乔楚根本不能喝酒,她说她头痛的就像快要爆裂开来,她把自己摔到沙发上,说:“Joe,你知道吗,她是唯一,唯一可以让我的心在瞬息间融化的人……” 周临珊终于清清楚楚听见她说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可是,她又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她离开我了……” 23、第3节 ——多情总被无情恼—— 那天乔楚离去之后,若水无法继续待在住处,她去了三楼的办公室,一头埋进各种的电脑绘图中。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那么坚决、义无反顾的为自己作一次主,也是她第一次忘了流泪。 胡诺羽中午从外面回来,他给自己打包了一个盒饭,也给若水打包了一份,他还告诉她,刚才自己在电梯内遇见了她的朋友。 “你的朋友应该上过八楼找过你喔。”看若水只是出神的盯着电脑屏幕没有反应,胡诺羽摸摸她的头,说:“喂!听到吗?听到吗?你不告诉她你在三楼办公室吗?” 若水猛地一摇头,说:“不用了。” 胡诺羽非常好奇的问:“她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啊?” 若水说:“她叫乔楚,是软件工程师。” “噢,好酷。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你们,很好的朋友?” 若水答非所问的说:“她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 胡诺羽很惊艳的哇了一声说:“可是,她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你欺负人家了?” 若水把一张画稿打印出来交给胡诺羽过目,胡诺羽打开另一部电脑,重复刚才的问题:“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以后不再是朋友。” 胡诺羽忍不住豪迈的大笑起来,“你好无情啊,说这种话。” 等他笑完,扭过身一看,若水却落下两行泪,胡诺羽吓一跳,忙说:“啊!怎么哭了,对不起啊。” 若水已经离开座位去了洗手间。 那天中午,她独个儿走在Blooming大厦前的那一排风铃木下,笔直的行人道上铺满了细碎的落花。 猛烈的太阳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这种天气,很少人愿意走在路上,因为整个大气层就是一个大烤炉。 她没有目的地,只想这么一直一直的往前走去。也许走到路的尽头,她的心情就平复了。她想把自己走得筋疲力尽了,晚上或许就能一觉到天明。 胡诺羽目前正在创作一个穿越的爱情故事,就在刚才,她无意间在他的草稿中读到他引用的一个句子:多情总被无情恼,道是无情却有情。 多情总被无情恼,道是无情却有情。 若水真的希望乔楚能明白她。 不知道走了多远,胡诺羽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他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她身边,一头一脸的汗看着她说:“人白不怕晒,这样晒法小心把你晒焦。” 他手上拿着一个文件夹,他把文件夹高高举起来,为她挡住了头顶上的烈阳。若水动容的看他一眼,说了声谢谢。 “你去哪里啊?” 她突然有目的地了,她说:“我想去买一部手机。” 胡诺羽说:“这个我在行,你要安卓系统的还是IOS的?” 就从这一天开始,胡诺羽正式成为了若水在这座城,除了乔楚以外的第一个朋友! 那一天,是他陪她去买了手机,一部跟乔楚送她一模一样的手机。也在这一天,若水才真真正正的看清了胡诺羽的样子—— 知道若水喜欢传统的东西,同个下午胡诺羽特地带他去一个三十公里外的地方请她吃传统摇摇冰,一个小小的档口,围绕着旧旧的座椅,却是挤满了人,摇摇冰的老板和老板娘热络的招呼着高朋满座的食客。 胡诺羽似乎跟老板很熟,他拉了两张凳子给他们,扭过头打量了一下若水,笑着对胡诺羽说:“这个好,这个比以前的任何一个都好,呵呵。” 若水若无其事的坐下来,胡诺羽就朝她尴尬一笑。她从来没见过他有那种表情,很窘。因为皮肤白,所以他的脸红丝毫藏不住。 阳光下看人总是特别真实,若水取笑他的皮肤怎么白得跟女人一样。他洋洋得意的说:“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然后,他笑嘻嘻的把自己的手放到她手边,比较到底谁比较白。 若水出于她的本能留意起他的手。是的。手。可是,很快的,她就收回自己的目光,兴致缺缺。她想起了乔楚的手,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喜欢乔楚的手。 胡诺羽有所发现,调皮了一句:“你为什么偷看我的手?” 若水也对他调皮了一回,说:“我有恋手癖。不过,我不恋你的手。” 胡诺羽有点不服气,“那你又偷看?” 若水不甘示弱,“我看的光明正大。” 后来,她为他的故事设计了一个长得又白又壮的动漫人物,就是模拟胡诺羽来的。 他的脸孔在若水眼中还是称得上是好看的,套用办公室女同事对他的形容是:一张充满胶原蛋白的脸。他的眉眼是若水相对比较欣赏的,是那种武侠片里的人物才有的剑眉星目,听说有这种眉目的人,鬼见了也要躲; 他还有一个又直又挺的鼻子,就这眉眼配上这个鼻,把他那原本带着婴儿肥的脸给立体化了。否则,像他那么白的一个男人,怎么看都会有点娘。 Blooming的人都说胡诺羽不好,除了脾气大、不好相处,还用情不专。 若水知道他有女人缘。来了Blooming上班以后,三天两头都会看见有不同类型的女孩子上来找他,而这些女孩的共同点是:都漂亮柔顺乖巧听话。 同事还说,他没有固定的女朋友,总是在「拍散拖」,但胡诺羽在若水面前却一直以单身人士自居。 若水其实没有在意这些。朋友就是朋友。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用情专不专一,这都无碍于她把他当成朋友和最好的工作拍档。 那阵子,她最常发的一个梦就是乔楚用风衣为她遮阳。每次只要梦见这一幕,她都会哭着醒过来。 也许,她根本就是自己曾经发过的一个美梦,美到她渐渐否定了它的真实性。 要放下一个爱的人,就像戒毒一样,首先就是忍痛不再见她,再来就是不碰凡是会牵动情绪有关她的事物,三个月,六个月,一年,两年,总有一天,慢慢的,这个人就会住到心灵深处一个最深最隐秘的角落去。 风铃木盛开的季节就快过去了。 若水习惯了傍晚时分在风铃木下的人行道上跑步,跑累了晚上特别容易入睡。 胡诺羽有时候也会跟着她去跑步,他说自己最近有了肚腩,需要减肥。 可是他这个人改不了嘴馋的坏习惯,沿途有卖冰淇淋的,他就停下吃冰淇淋,沿途有卖烤鸡翅的,他又停下来吃鸡翅。这样沿途的吃吃喝喝,根本就不志在减肥,而是增肥。 接下去的日子都过得淡如白开水,但心里少了许多波澜,这就是若水要的生活,她觉得这样实在没什么不好。 她会在周末给家里打电话,简单汇报自己的生活。妈妈说,有假期就要回家看看,她还说,不要忘了带乔楚和周临珊一起回去玩。 若水只是害怕独处,只要独处她就随时可能陷入在一种让自己窒息的氛围中。 所以,她宁愿跟胡诺羽待在一起,白天工作,夜里也工作,只要工作,就有他同在,只要身边有人在,她就不会出现那种将她陷于恐慌不安的情绪中。 她渐渐爱上了自己的工作。胡诺羽给她很大的创作空间。也许,是若水作画的风格是他所欣赏的,也许,仅仅是因为她性情柔顺乖巧,完全符合他的口味,所以他真的没有如若水听来的那些谗言,说他难搞不好相处脾气大。 人跟人的链带,不就是依赖着缘吗?她依然深深相信缘,她跟胡诺羽是有点缘。 但现在她知道缘分也分善缘和恶缘,按照她的人生轨迹,周临珊理应就是一段恶缘,自从那个中秋晚饭之后,她也问过自己恨不恨这个女人,也许,恨是在的,但那不也是一种激发她成长的元素吗。 她想起小孟师傅曾告诉过她,有些人就是生命中的一个逆增上缘。 如果不是她,或许她到现在还在自我沉沦中也不一定。人,总要适当的受点伤害,才得以成长。 如果周临珊是她的逆增上缘,那乔楚呢? 这是一个她无法忘记,不会忘记,每天都在心底想千遍万遍的人。 她怕是不可能忘记她的了。有些人是深植在内心深处的。她会在心里留一个位置给她,一个时间和空间都夺不走的位置,那里,属于永恒。 然而,有时候若水想到她,心还是会痛。她深知乔楚对她的真心,她的真心从来只换来她更多的真心。 她真心祝福她得到最好最大的幸福,就像自己对她的初衷一样。 她不能、也不想去染指她人生中应有的、属于常态的幸福。 渐渐的,若水也会开始迷信的认为:所有美好的人与事都只能与她擦肩而过,它们永远不会属于她,而一个不被公认为很好的人反而能与她相配。 师傅说,人都是随业而生的,福大福小,怨不得人,一切都在于自己的修为。 一个不愿意把自己认清的人,每天只懂得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最后也只能随业流转,是最为悲痛的命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经常把楚楚抱到五楼胡诺羽的家去。 楚楚和他那只爱撒娇的波斯猫现在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它们会互相交缠的躺在一起,玩在一起。 若水会把自己的感情经历告诉胡诺羽完全是出于偶然。 那天晚上若水到五楼他的工作室去借用他的电脑完成一幅作品。 胡诺羽的穿越故事已经写完,现在人物、场景开始由若水着手编制。 通宵达旦的开会讨论和投入制作之后,两个人都饿了,胡诺羽煮了两碗加了火腿和太阳蛋的面,和若水就开始在地毡的茶几边聊起天来。 胡诺羽让她看一个新故事的初稿,他说:“我的新故事,是一个三生三世的故事,说一个今生为情所困的女孩,回到前世改变自己的修行,又从今生改变修为从而在后世和她爱的人重逢相爱,这是一个很治愈的故事。” 这个主题深深的吸引了若水,她一口气贪婪地把胡诺羽这个新故事洋洋洒洒的几大章读完。 然后,胡诺羽看着她,关切的问:“为什么你总是为情所困,可以告诉我吗?” 就一个提问,若水开始了整夜不眠不休的述说。她说着自己的故事,却又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她的故事其实很普通,但也许是因为夜里的气氛太好,也许只因为她真的思念乔楚,她想借着这种说故事的过程抒发自己的情怀。于是,她说得特别投入、特别的动容。 她从子夜开始说,一直说到凌晨三点多,四点快敲的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而胡诺羽已经把她深深拥在怀中。 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叙述,她把故事中的女人都以一个英文字母取代,这样一来也省去胡诺羽可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又或者省去她需要去为自己解释一些什么。同性相恋,毕竟还是不被广大群众接受的一件事,不是吗。 除了父亲,若水从来没有被男人拥抱过,男人的怀抱于她完全陌生,而胡诺羽让她想起了父亲。 父亲的怀抱跟胡诺羽一样,非常的强壮结实宽阔,就像一座推不倒的山,任由她躺在那里,安全又舒服。 只是,当胡诺羽吻她的时候,她只想逃之夭夭。男人的吻,和女人的吻,差异真的太大了,她简直无法适应。 这种差异在她的标准里无非就是那相差着零点零零几毫米嘴巴的大小和柔软度的落差。单单这零点零零几毫米,就已经是两个世界,两种体验。 然而,从那晚开始,若水发现自己开始依赖胡诺羽,也有点喜欢上这个男人。 也许是因为他们一起走路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的用手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来为她遮挡阳光、会买脏脏包期待她吃到一脸的脏、会用很诙谐的口吻说出很贴心很温柔的话,这些细微体贴的动作和话语总是轻易的打动她。 他们比以前走得更近了,他们也相处得比前更亲密了,他们之间没有了距离。 半年后某一天,若水没想到自己会在一次偶然的机缘下遇见乔楚。 那天,她跟胡诺羽代表公司成为一个新软件发布会的座上宾。 五星级的酒店,两个人在柜台签到后,获派一份产品发布会的详细资料和议程表,若水随手翻开那本设计精美的资料小册子,才看第一页,意外发现这原来是周临珊和乔楚联袂开发的最新软件—— 一个被推广为超越美术界、使用起来快捷、效果立体的美工图像软件。 她们以师徒的关系出席了这发布会。周临珊还是这个发布会的主讲人。 胡诺羽拖着若水进场时,一眼就看到了乔楚,虽然那天只匆匆两眼,但他轻易的认出了她,她就坐在台下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胡诺羽对身边的若水奴奴嘴,说:“你的朋友,乔楚,就在那。” 若水看过去,只见乔楚和周临珊坐在一起,正交头接耳的谈话,没有发现她。 和她们同排的,都是网络和纸媒记者。有关单位的工作人员把他们安排到来宾席上坐,那个座位和乔楚只隔区区三排。 之后,她们是在洗手间碰头的。若水从洗手间里走出来,门一拉开,乔楚正好要走进来,两个人见到对方都不禁一呆,短短数秒钟,却漫长的像半个世纪。 跟着,若水把门的幅度开大,让乔楚进来,她一番迟疑,还是轻声的对她说:“乔楚,我先回去了。” 乔楚却在她身后叫住她。若水回头看着她。乔楚知道Blooming是主办单位邀请的嘉宾之一,她在名单里早已经看到,所以会遇见她,她并不太意外。 她随若水来到洗手间外的长廊,问她:“最近你好吗?” 若水点了点头,说:“我挺好的。你呢?” 乔楚并不说话,只是有点勉强的点点头。若水看见她的胸口别着胸卡和麦克风,而她就垂着眼看着它们。她知道,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楚比从前清瘦了一些,但精神还是不错的。跟周临珊一样,她的头发烫卷了,卷卷的发角像芭比娃娃披在肩膀上,然而在若水眼里,周临珊所谓的妩媚根本就不及乔楚,乔楚的柔媚是真的媚,那是从她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而周临珊只不过是硬生生包装出来的。 她们,一个那么真,一个多么假,却又在IT行业里相得益彰,私下,若水相信她们的友好程度就像姐妹一样。 乔楚能发展到软件开发这个领域来,若水很替她感到高兴。 若水真心实意的说:“我来之前,不知道这个发布会跟你有关。恭喜你,小乔,你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了。” 乔楚谦虚一笑,“我在软件开发上,只是个初出茅庐,那不算什么。” 对若水,乔楚有很多话想说,最后还是把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说什么才好呢。什么都想说,却什么都不能说。想见她,却又没有见她的理由。 她其实最想说的话都在那天被若水堵死了出口。她深怕一出口,在若水眼里又沦为同情与施舍。 或许,给予一个人信心最好的方式,就是放手一搏,百分百份愿意相信她真的好!沉默,有时候也是最大的鼓励吧? 若水终于说:“我回去了。” 乔楚沉默的转身,推开洗手间的门进去了。 软件发布会办得有声有色,非常成功,举办单位的主持人和周临珊简直配合的天衣无缝,对于来宾的各种提问,周临珊的回答更是妙语如珠、游刃有余。 在若水眼中,这个女人辩才无碍。区区一封被她毁灭掉的信,她要为自己圆场有什么不可能的,但若水知道,周临珊根本不屑在她身上花一分力,她连掩饰都懒; 现在,她以自己的专业精神、高超的技术含量,幽默夸张的言谈,成功推展了这次的新产品; 下半场接受来宾提问的是乔楚。乔楚的每一个回答都是沉稳中肯的,没有周临珊表现的夸张。 连胡诺羽也懂得阅人,他说:“乔楚比那个Joe Zhou稳重多了。” 发布会散场后,胡诺羽精神振奋的说:“我们公司很快就能用得上那个新软件。”他提议到底楼的西餐厅喝下午茶。 两个人才坐下不超过廿分钟,乔楚和周临珊也出现在门口,还坐在他们不远的座位上。 乔楚看见若水,朝她微微一笑。胡诺羽用一种既欣赏又钦佩善意的眼神看着乔楚,她却不看他一眼。 周临珊这才发现到若水,她有些愕然,坐下来的时候,她对乔楚说:“你可以放心了吧,若水还是混得不错的。她对面那个,是blooming的红人。能在红人身边,她差不到哪里。” 乔楚自嘲:“你也是在说我吗?” 周临珊突然语重心长的说:“乔楚,你应该在软件开发这个部分更积极一点,我们干这一行能真正赚钱的是开发和创造产品,不能原地踏步。” 周临珊完全延续着刚才发布会高昂兴奋的情绪,开始对乔楚的前途大事部署一番,侃侃而谈。 乔楚知道她真心为她着想,她当然有用心在聆听。一杯咖啡喝完,她扭过头,发现若水和胡诺羽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晚回家,心里又起波澜,她又失眠了。 她简直不敢回顾这半年的日子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失去了若水,她的日子已经回不到最初的平静。 那是单调又苍白的重复。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软件开发就是在这时候做起来的。 今天会在那么正规又严肃的场合上再见若水,内心虽然跌宕起伏,但若水看上去还是过得不错的。也许,她已经寻获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潘立人时不时问起若水,有一次他说:“你们都不联络了吗?女人的感情怎么那么化学,好的时候可以黏在一起,突然有一天又老死不相往来了。” 24、第4节 ——生命魔术师—— 时光流逝的太匆匆,那是半个月后一个星期六的上午,乔楚去参加了一个和科技多媒体相关的研讨会。冗长的研讨会结束后,她乘坐电梯从顶楼下到酒店大堂。 就在她从电梯出来没多远,有人突然在她身后吹了一声十分响亮的口哨,说:“美女,你的东西掉啦。” 乔楚下意识往地上搜索了一番,那个人已经很好心的替她把东西捡起来。 是刚才在研讨会取的一张名片。她接过名片,抬眼一看,对面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胡诺羽! 胡诺羽发现是乔楚,尴尬的满脸通红,他口吃起来:“怎么……是你啊。” 乔楚把名片收进文件夹里,淡漠的说:“谢了。” 一个女孩子就在这时从餐厅迎着胡诺羽小跑了过来,亲热的挽住他的手,胡诺羽倒是有几分忌讳地跟她保持一段距离,他举起手朝乔楚挥一挥,说再见。 乔楚也就在这一天决定去找若水。 勇气,真的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勇气来的时候,她不想让它溜走。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若水是否愿意见见她,但无论怎么样都好,她已经做好随时可能被她驱逐门外的心理准备。 若水来应门的时候,身上还穿着睡衣。依然是那套白色的睡衣。那套和今天依然留在她家里一模一样的白色睡衣。 看见乔楚,她有些意外,说:“小乔。” 乔楚说:“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若水让她进来。乔楚坐在上次坐过的双人沙发上。今天的室内,依然阳光充沛。若水已经进房间换过了一件衣服,在她对面坐下。 乔楚看着她说:“你知道我们多久不见了吗。” 若水说:“最后一次就是发布会的时候,是半个月前。” 乔楚说:“那次不算。” 若水说:“那就真的好久了……你怎么突然就来了?” 乔楚说:“我想你。” 若水低下头,死死的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冷不防鼻头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她迅速起身走开。 乔楚跟着起立,走前去拉住她,说:“若水……”她始终还是把话收了回来。 若水说:“我去冲咖啡给你喝。你偏爱苦的,不爱酸的咖啡豆,对吗?”她还牢牢记住这件事。 乔楚在喉咙里嗯了一声,跟着她去了厨房,停在门边看着她。 就在这个位置,她可以清楚看见房门半掩的睡房。以前,若水的睡房必然收拾的有条不紊,哪怕只是铺着的床单也是不见一丝折痕,可是现在,她发现她的床铺凌乱不堪,上面还乱七八糟的摊放着一堆衣服,而那些衣服都是深色系,不像是她一贯的选择。 当然,如果她把房门关起,单从外面看,她和以前实在也没什么不一样,她的客厅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也就是在这一天,乔楚痛心的发现了一件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若水跟胡诺羽居然同居了! 乔楚转身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她在里头无意间发现了两个用过被丢弃的避孕套; 浴室里同时还挂着两件男人的裤子! 若水把咖啡冲好,放到桌上的时候,乔楚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她完全掩饰不住自己对她的痛心,她想把事情弄清楚,可是一时却开不了口。 若水说:“很久都不冲咖啡了,你要加奶吗?你要炼乳还是奶精?两样我都有,我去拿给你。” “我都不要。”她鼓起莫大的勇气问她:“若水,你跟他,你们,你们是不是住在一起了?” 若水脸色煞白的躲开她的目光,一下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乔楚当她默认,她心痛又激动的说:“你……爱他吗?你跟他……” 若水竟然反问她一句:“爱是什么?” 乔楚又生气又失望,她觉得若水变了,这种变化,没有变得更好,而是变得更坏。 “你连爱不爱这个人都那么懵懂,你还跟他……”她简直难以启齿,然后她说:“你这不是很不自爱吗?他根本就不适合你,他配不起你,你适合更好的人,不是他!” 若水脆弱的内心经不起这些话的刺激,她伤心的哭了起来,哽咽的说:“我不懂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乔楚情绪失控,她更大声的只想把话说清楚:“我说,胡诺羽配不起你,你值得更好的人。你知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就是轻浮的家伙,刚才我还看见他带了一个女孩子,这样的人,你跟他当同事就好了,为什么要跟他住在一起?!” 若水哭得更伤心。大半年不见乔楚,她一直骄傲的觉得自己已经过得很好,她自认情商不差,智商不低,现在她来了,竟然又把一切给彻底搅乱。 发现她和胡诺羽的事,她还毫不留情面地把她一层外皮活生生剥开,一下让她变得那么的赤?裸,那么的愚蠢。 乔楚说:“你现在跟我走,我不要你继续留在这里。”她把她拉到房间里,要她现在马上着手收拾东西。 若水挣脱她的手,固执的说:“我不走,我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我喜欢我的工作,我不想走!” 乔楚盯着她,她快气疯了。她索性自己去帮她收拾——先把衣柜里她所有的衣服都从衣架上取下,然后丢到床上去。 她的衣服也不多,有一半是胡诺羽的:他的衬衫、他的外套、他的内裤,统统被她直接扔到墙角去,回头她要去找东西装若水的那些衣服,来来回回踱步到处的找,却是找不到,她大声问她:“你的箱子在哪里?在哪里?” 若水已经跑到客厅躲起来哭。 乔楚冲出客厅,看到她瑟缩在墙角,她走过去,蹲下来,替她擦去眼泪,说:“若水!若水!” 她叫她,像是想把她从一个浑噩的大梦里唤醒:“看着我,你看着我!” 若水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把箱子拿给我,现在就拿给我,我要带你走。” 若水却问:“你觉得我配得起谁?谁才是更好的人?更好的人在哪里?” 乔楚说:“反正,就不会是胡诺羽这个人。他有什么好?他不是善类,也许他是很有才华,他吸引了你,但他珍惜你了吗,你跟他一起为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谁才是更好的人,更好的人也不会是我的。” “你怎么可以有这种消极的想法,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跟那样的一个男人上床? 你为什么不爱惜自己,你就甘心这么糟蹋自己吗?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有尊严、有自我、骄傲的生活了?” 若水一下羞得无地自容,眼泪更是收不住。 “你看上他什么我不知道,但他无非就是贪图你的身体。很快,他就会对你产生厌倦,找过另外的女人。” “你凭什么说这种话?潘立人跟你一起,他就不是贪图你的身体,胡诺羽跟我一起就是贪图我的身体,这是什么道理?” “我不想你遇到第二个周临珊你懂吗?我不要倒头来受伤害的人又是你,男人会对你造成更深的伤害,你懂吗,若水!若水!” 若水说:“你不能随随便便的妄下判断。” 她霸道的问她:“我再问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若水推开她,继续缩在墙角,楚楚就在她面前,她把它抱在怀里,眼泪却滴滴答答落在它身上。 乔楚有点颤抖,她看着她说:“如果你是因为我间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宁可你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城市,我宁可你留在你的城镇,我也宁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我们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对方!” 又是一句刺激心灵的话,若水放下楚楚,抱头大哭,她歇斯底里的朝她喊:“你走开!你走开!以后你不要再来了!” 乔楚凑前去把她拥在怀里,设法要她静止挣扎,她说:“若水,我求你,我求你,你真的不能这样过下去。如果你妈妈和哥哥知道你在这里这么过,他们肯定很伤心失望,你希望他们伤心吗?我不能让你变成这样。” 她说:“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会对自己负责,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别管我,这是我的人生,甚至是我自己的命运,我不需别人牵着我走下去,我也不需要你同情我。” 乔楚沮丧的看着她,气馁的说:“我不是要管你,更不是同情你,我是心疼你。” “我给你时间收拾你的东西和心情,三天后我倒回来,你不愿意搬去我那没关系,我会找地方让你搬。”她坚持己见。 胡诺羽就在这时候从外面回来了,对眼前的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他都跟若水同居了,自然能够在她的地方进出自如。乔楚厌恶的瞟了他一眼,对若水说:“三天后我倒回来,我先走了,你好好想想我说过的那些话,记得,要好好爱自己,不能让我担心你。” 胡诺羽在房间看见铺天盖地的衣服,一时吃惊的合不拢嘴。 那些被无情扔弃在地板和墙角的都是他的衣裤。他目瞪口呆的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并不傻,很快就全盘掌握了事情的原委。 若水努力把心情收拾好,走到房间,坐在床沿,满腹委屈地一件一件把那些衣服叠好。 胡诺羽关心的问她:“乔楚要带你离开这里,我说得对不对?她为什么要管你?她是你的谁?” 若水知道事情终究瞒不了他,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定位她们的关系,她只能说:“她,她是一个我爱的人。” 胡诺羽并没有太意外,他说:“那晚你故事里说的人物有一个是她,那回我见她从八楼下来的神态,还有你后来藏不住的伤心和眼泪,我其实已经猜到你们的关系,但为什么你说她是一个你爱的人,而不说她是一个爱你的人?” 若水说:“我不知道,我不确定……” “笨蛋!不爱你的人不会想对你负责任,更不会要把你带走,还三天后回来,那是命令,你觉得她是你妈吗,干这种事,她还疯狂的把我的衣服和内裤都扔到地板去,我跟她无冤无仇啊,她干嘛那么痛恨我。” 胡诺羽也有自知之明,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那晚,若水看见胡诺羽在电脑前敲打键盘,他似乎文思如泉,他写:【她就是一个把你的伤口在一夜之间抚平的魔术师,于是你轻易的爱上了魔术师。可是你不敢相信命运善待了你,你从来只愿意相信,自己只能和倒霉相逢。】 胡诺羽写到这里停下来,转过身看着若水,问:“既然她是你遇见过最好的人,三天后你会不会跟她走?” ?? 第七章 花季 ?? ———— 25、第1节 ——恋上你的手—— 三天后,正好碰上为期一周的公共假期,乔楚还是风雨不改来到Blooming八楼找若水。 她临时跟同事租借了一个单位,地方不是很理想,但时间紧逼,也只能先将就今后再打算。 其实她根本没有信心若水愿意搬走,但她一定要尽力把她带走。 门敲了很久却是没人应。她有一种不寻常的预感。慌张迫使她下到三楼的办公室去。由于是假期,里头一片漆黑,不见半个人影。 就在这时,背后的电梯门打开了。乔楚回过身,只见胡诺羽抱着一个打印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胡诺羽看见乔楚,当然知道她来意,明知道乔楚对他有成见,他还是很有风度的朝他笑了笑,还很好心的告诉了她若水的动向:“一个星期的公共假期呀,这里所有人都回家度假啦,若水也不例外,她昨晚就回家了。” 乔楚呆住了。她也没多问,道了声谢便离去。她心里其实非常慌乱,三天前对若水说过的那些语气很重的话现在没命的在她脑海中回放。 她不知道她是暂时回城镇度假去,还是回去以后就不再来了,但她实在不想多问胡诺羽。 回到车上的时候,她非常意外地接到若水的一个信息: 【小乔,对不起,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那阵子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足够成熟、足够理智,我所做的事并非任性和随便,而是在我所能承担的范围内。 可是,我的所有「以为」在你的面前,却就这样无情的被击垮,一下溃烂得体无完肤、无地自容,我想,那是因为我太在乎你了,把你看得像一个高大的巨人,你肯定我、你否定我,你爱我、你不爱我,对我都那么重要,我觉得自己很渺小,在你面前我抬不起头……】 就在这个信息之后,乔楚毫不犹豫的上网买好机票,简单收拾了行李,当天下午就飞到那个小城镇,也就在这一天,她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潘立人和若水,她必须果断放弃前者,选择后者。她不愿意再继续压抑自己的情感,她不想再辜负自己,她要去找她,奋不顾身的告诉她,她要她们在一起! 来了若水的城镇两趟,心情各异。这一回,她是真的害怕从此失去了这个女孩。 她已经给了她太多机会,可是她竟然一次也没把握住。一路上,她把她们从相识到分开再到重逢的片段屡次三番的想,她能想到的已经不是跟潘立人提出分手后他会怎么样,而是她如果失去了若水她会怎么样。 思绪还来不及整理好,桑阳街已经在眼前了。车子依然停在《老字号》前面。 和上次她来同为公共假期的这一个傍晚,桑阳街没什么人气,昏黄的余晖落在一排商店的五脚基上。 这一次走进《老字号》,看不见若水妈妈,也看不见若山,当然,更不见若水。 店里的深处只有一个貌似员工的女人走出来招呼他,她告诉乔楚店里就快打烊了,她还说,老板娘出门了,若山也随了她去,但若水是在的,她用手往上指一指,说她在楼上。若水在,让乔楚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把她带上楼若水的房门外。乔楚敲门,门一下就被打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三天前明明才见了她,可是此刻再见到她,她竟然心跳的就像那一次在《小木屋》见到她的时候一样,这又是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若水看见门外的乔楚,先是错愕,然后本能要关门,乔楚敏捷的推门而入,她把背包扔下,一手揽过若水,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不顾一切的去吻她。 若水本能的挣扎着,反抗着,还低声的叫着:“不要!不要!” 乔楚只能停下来。她知道她哭了,是她让她变得那么伤心的。 她于是把她抱得更紧一些。其实她不想让自己停下来,她深怕如果她停了,所有的一切就会像舞台上的演出来到最后一刻:帷幕落下、灯光熄灭,最动人的情节画上句号,而她的女主角,也会舍她而去! 她真的害怕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的那种荒凉,所以她很想用自己的吻对她诉说她最坚定的一份承诺。 她用自己的前额抵住若水的,轻轻叫她别哭。她的鼻碰到了她的鼻,那么的近,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到她的气息热热的呼在她的脸上,还有沾湿在脸上的她的泪。 她说:“原谅我原谅我,亲爱的。” 结果却是一片静默。 乔楚只好轻轻把她放开,说:“你不要我的话,我就走了,你舍得我走吗?” 得不到若水的答案,她进一步说:“你不说话,我真的走喽,我数到三,你说留我,我就留,你让我走,我就走。” 若水低着头,垂着泪,也没等到乔楚数数,就伸手去牵住她的手,然后扑到她怀里,她把自己的脸埋到她的胸前,死都不肯抬起来,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乔楚听见她很小声的说:“别走……” 她温柔的说:“我来了就不会走。” 若水的声音还是低低的,里面透着一丝的喜悦,乔楚听得出来。她问她:“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啊。我不是说三天后要去找你吗?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城里自己走掉?你走了,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找出来。” 若水有点委屈的说:“你不是很生气我的吗?” 乔楚只是去亲吻她的脸、她的眼睑、她的额头。若水紧紧地把眼睛闭起来不敢和她有眼神的接触。 她觉得自己就像在一个梦里,只有在梦里乔楚才会这样亲吻她。她深怕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那么近的距离会被她听见。 那三天三夜里,乔楚已经数不清自己吻了她多少回,只要她在面前,不管她是笑着、说着、哭着,或者只是安安静静的凝视着她,她都会情不自禁一手把她搂过去、或者俯下身去,用自己的嘴唇轻轻的去吮吸她的,然后感觉着她黑黑的眼睑紧紧的闭上只为了迎接她的到来。 就那样,她一次又一次疯狂又迷恋的吻着她,直到她听到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一种让人迷恋的低吟,直到她的双手同样紧紧的环抱着她脖子或者她的腰身。 她竟然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因为只有这样,她会觉得自己被需要。 在她的生命中,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体验,那是一种刻骨铭心、惊心动魄的体验。 而若水总是重复着同样一句话,说:“你这样对我,我是会死的。” 她说完总是一脸羞怯地把自己藏进被单里,有好几次她还用枕头压住自己的脸,乔楚要去移开她的枕头,她却更紧的护着。 终于移开枕头,乔楚恶作剧的说:“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死了。” 只见她在那里像孩子般的笑着。乔楚笑,说:“原来还没死呢!” 她终究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又去吻了她。若水说:“这次我真的死了……” 她们就这样说着玩着闹着,还有无休无止的亲吻。 她对她说:“你是我的,以后不能再跟别人好。那个胡什么的,快快忘了他。” 乔楚说这句话的时候,若水翻过身,支着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乔楚当然明白她脑子里想什么。她抚摸着她的脸说:“我一定会处理好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若水却摇头,说:“不,不要。” 乔楚眉头紧蹙的凝视着她,若水说:“我没有想过要你选择我,你知道从一开始我就不想介入。我不想伤害他,如果你因为我而跟他分开,以后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乔楚说:“你没有介入。你不是介入的那个人。我只想你知道,即使你最终离开了我,我也回不到他身边了。” 这是若水生命中最刻骨最甜蜜的时刻。她曾经羡慕潘立人连做梦都有可能笑醒。 现在,现在是她笑着入梦又在梦中笑着醒来。她的脑海中一直重复着几个字——乔楚来了!她终于来了!她来到她的城镇了!这不就是她当初朝思暮想、一直苦苦等待的时刻吗? 原来,鸡蛋花的花期又在眼前了。 花谢花开,日升日落,潮起潮落,时光流逝得令人心惊,她终于还是把爱的人给等来了。 曾经,那是一场让她从盼望到失望、再从失望到盼望的守候,她的心从炽热到冷却再到复燃,如此的不断重复。 如今,她真的把她等来了,这让她第一次真正的相信了自己也有好运气、好福气。 鸡蛋花的那种花香,刺鼻却好闻,连乔楚都爱上了那味道。 在晚风吹送的花香气息中,若水真的为她唱了一首歌。 乔楚躺在榻榻米上,就那样仰着脸、一脸陶醉的欣赏着。歌声终于收住的一刻,本应该赠与她掌声,然而她却又一手把她搂到自己怀里。她承受住了她的重量,才发现原来她是那么的轻。 “你到底有没有吃饭的?”乔楚问她。 她调皮的说:“人家只用了五成的力道好吗。” 乔楚说:“你应该不顾一切……”话还没说完,若水身体一放松,乔楚果真承受了另外一种重量,她嗤一声笑出来,然后翻过身去把她轻轻压在自己的身体下面,就那个姿势,她又吻了她。 半夜,她才想到问若水:“你妈妈和哥哥去了哪里啊?” “去了外婆家。” “你怎么没去呢?” 若水开始深信,她和乔楚的因缘成熟了,她留着,只为了等待她的到来。“我去了就见不到你了。” 乔楚坏坏的问:“大人都不在家,你岂不是可以造反了?” “我已经造反了,是你把我给造反了。”她说了居然笑得花枝乱颤。 乔楚一本正经的说:“你这个小鬼,这是什么鬼话,不准说我造反。” “是我造反,我造反。” 夜里,她们在榻榻米上大被同眠,若水一整夜都把她的手牵在自己手里翻来覆去的玩,她一下跟她十指紧扣,一下拿她的手贴在自己的手掌上,一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庞,最后她把她的手指放进嘴里轻轻的含着。 「玩手」这件事真的是一件很古怪又奇妙的事。乔楚任由着她,她温柔的看着她,觉得她真的就像一个孩子,一个得到了心爱玩具后而爱不释手的孩子。是谁说过,恋爱,就是让人重拾童真。她开始深信不疑。 乔楚安静的看着她那如水般清澈的眼睛,说:“你还没告诉我,我的手是属于怎样的手呢。” 若水说:“不想告诉你了。”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抚摸她的脸,说:“其实,你已经告诉我了。” 她孩子气的问:“什么时候呢?” “就——是——现——在。” 那晚两个人根本不能睡,辗转反侧最终只想缠在一起。 若水整夜整夜的依偎在乔楚的怀里,一刻也不想离开; 她喜欢被她吻到浑身发软发烫也没有被她放过的感觉,她喜欢被她的手抚摩着像电流贯穿直至浑身酥麻融化的感觉,她喜欢与她亲密无间地二合为一的亲密感觉,她喜欢她说她是属于她的以后都不能再属于别人的那种霸道的语气,所有令她陶醉的感觉只因为——她爱她,一发不可收拾、无可救药的爱她。 乔楚在第二晚,若水刚好不在房间的时候接到周临珊打来的电话。 她劈头便问她行踪,乔楚毫不忌讳的告诉她自己在若水桑阳街的老家。 周临珊十分诧异,“你怎么会去了她那里?几天假期,你不是应该跟小潘回他老家吗?” 乔楚盯着若水房内的那幅「缘」字画,说:“我控制不住自己,就来了。” 周临珊非常惊讶的问:“什么控制不住?” 乔楚说:“我想见她。” 周临珊静了好一会,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快,说:“乔楚,你是在开玩笑吧?你不是那么任性的人。” “活得太理性也是挺累的。”乔楚不想跟她多谈,她说:“Joe,回去再联络好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小潘知道你去了若水那里吗?” “他知道的,我有坦白告诉了他。我后天回去。” 她又吃了一惊,忍不住说:“去那么多天,那小潘岂不自己一个人?” 乔楚不知该说什么。 周临珊倒是责备起她来了:“小潘回家,你去找若水?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乔楚觉得自己不需要跟她交代。 第四天的中午,乔楚浑身乏力的被若水拖出去。她兴致高昂的表示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见谁啊?”乔楚看着神秘兮兮的她。 “我的师傅!” 乔楚去照镜子,浑身上下的打量着自己问:“我适合去见师傅吗?” 她曾听若水提过师傅,说他是清心寡欲、出尘脱俗的信佛人。 “你怎么不适合了?” 乔楚捏了一下若水的脸颊,笑说:“你不觉得我尘缘味太浓了吗?” “我的师傅没有分别心,他是个随喜的人,他肯定会因为我的喜悦而喜悦。”她得意又笃定的说。 被若水拉进《延香》,乔楚才恍然大悟。她说:“我想我已经见过师傅了。” 小孟师傅正在后院为他刚刚栽种的一盆碗莲浇水。 若水直接从店铺冲到他面前,天真又忘形的说:“师傅师傅,我来了,她也来了,我等的人终于来了!” 师傅看着她,动容的笑了,说:“那很好啊若水,你终于等来了你想见的人。” “师傅,我的意思是,此时此刻她就在店里,我带她来见你了。” 师傅随着若水回到店里,看见乔楚,他朝她微微一笑,乔楚也无比恭敬的随若水喊了他一声师傅。 师傅笑着对若水说:“我之前已经见过你等的人了!” 乔楚莞尔一笑,她跟若水表示上次她曾到这里买了黄玫瑰茶叶。 若水兴奋的说:“哇,师傅,你的记忆力怎么那么好?她那是很久以前来的啦。” 师傅说:“我对相好的人印象比较深刻。” 若水连忙淘气的问:“师傅,在你眼里,我算不算相好?” 师傅宽容的说:“你也相好的。” 若水淘气的对乔楚说:“你看我师傅多善良。” 后来,师傅带着她们到镇上一家素食馆吃午饭。回到《延香》已经快下午两点,师傅一边沏茶一边跟她们说什么是「三十二相八十种好」。 离开《延香》之后,若水带着乔楚在桑阳街到处逛逛。时间来到下午三点,乔楚必须离开城镇回到城市了。 和上回一样,从机场来能轻易的叫车,从桑阳街到机场却没车可叫,她只能选择巴士。 若水替她在车站售票柜台买好票,送她上车。乔楚摸摸着她的脸,说:“我们两天后再见,你要乖乖,不许造反。”她说了拍拍她的脸,忍俊不禁。 然后,若水站在她座位的窗口下,拉住她的手。乔楚问:“我走了以后你会不会想我?”她一连问三句。 若水竟然大大声的说:“我会想念你的手。” 乔楚四处张望了一下,说:“嘘,这句话小声说就好!” 若水把双手贴在巴士的窗玻璃上,仰着脸,压低声音,重复的说:“我-会-想-念-你-的-手。” 乔楚哑然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说:“你这小鬼!” 巴士准时三点半开走了。 当巴士经过一片稻田的时候,那个小鬼发来了一条信息,正确来说,是一首小诗。她把小诗写在白纸上,拍成图片发给她: 《恋上你的手》—— 纤纤玉手为谁生 轮回流转为谁来; ——前世我是你的猫猫—— ——缘起今生只为等来—— 你指尖温柔的爱抚——你的小鬼上; 乔楚看得一阵脸红耳热,同坐的乘客下意识盯着她的手机看,她连忙把手机收起。 没想到,这首小诗之后,还有另一个版本: 【你的手是因我而生的,轮回多生多世的我,是因你而来的。前世,我就是你的一只猫,我的存在只为等来你指尖的温暖。】 她禁不住甜蜜的笑起来。 就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她也给若水发了一个信息: {从我遇见你的那天起,我就想当你生命中那个更好的人,从今往后,我肯定会是那个人! ——不要再觉得自己渺小—— 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乔楚撩开一点车窗帘往外看,阳光就这样跳在她眼前。来时的心情早已经不在了。此刻的她真的很快乐。 26、第2节 ——我想跟你造反—— 那晚回家夜已深。 夜虽深,乔楚感觉自己闭塞多时的心却是通亮明媚的。躺在床上的她,回味的都是若水这几天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还有她不停不停被亲吻后那楚楚动人的模样。 睁眼闭眼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个女孩的脸孔,她开始意识到了自己的疯狂。 三十年的生命历程中,她几乎没有为自己做过一件从放松到忘我乃至疯狂的事,就算只有短短的片刻也是没有的。 她一直活得很理性,工作上的高度严谨更是把她训练得自律有条理。 她在浴室的镜子中看见一个嘴角泛着笑意,随时都可能会突然笑出来、眼里流动着光彩、像是会发光发亮的自己。 她终于体会到一种生命中最深沉的力量,一种出于本能去爱人与被爱的力量。 沉睡已久的她就这样被霍然的唤醒,那是她灵魂深处的第二个自己,也是最真实、最柔软、放下武装的她自己。 从浴室走出来,她接到那个小鬼的信息: 【那个说是我生命中更好的人,今夜她再也不能把我给造反了……】 乔楚看了一阵乱笑。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 她回她:【那个说前世是我猫咪的人,今晚自己睡要乖乖,不准把自己给造反了……】 没一会,她又回来了:【那个说是我生命中更好的人,今夜我想和你造反……】 乔楚看了又是一阵面红耳热。 就这样的一来一往,乔楚脸上甜蜜的笑意完全止不住,而夜色就这样静悄悄的向她围拢过来,她抱着枕头,闭上眼睛,竟然无法睡去。她真的很想她,满心喜悦的憧憬着她们的将来。 就在接下来短短的一天里,她把家里的摆设重新调动了一番,把窗帘换了,换成浅色系; 添了一套新的餐具,添了白色系。她最疯狂的是——把床也换了! 家私店的工人当天下午就把她选购的新床搬运过来,把旧的带走。 可是,若水会愿意搬到她的家来和她一起生活吗? 尽管那些天她们只字没提过这件事,但乔楚有信心她是愿意的。 然而,眼前先该面对和解决的事情还是她跟潘立人的关系。 她必须尽快抓紧时间跟潘立人提出分手,一天也不能再拖,她已经拖得太久。 事实上,他们的关系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转淡了。这几天去了桑阳镇,潘立人也没给她发过任何的信息。 他不发给她,她也不发给他,两个人零交流。这种零交流,已经不是第一回。 潘立人并不迟钝,一早也感觉到乔楚在心理上的各种变化。 首先是她很少愿意再陪他回家,再来是她也极少愿意回她自己的家吃他做的饭,其间他曾多次向她求婚,她都拒绝了。 拒绝没有理由,拒绝就是拒绝。那段日子,她几乎天天下了班都会留在公司超时的工作,有一次他忍不住打电话给周临珊求证,周临珊告诉他,她们正积极研发一个什么伟大的软件,他也自我安慰地像找到一个最合理的理由去相信他的女朋友只是把事业看得比他重要。 当这个理由勉强成立后,没多久他又发现她常常一个人躲起来流泪,可是常常流泪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瞒不了人。 乔楚对外掩饰得很好,潘立人却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揭穿她。 他知道乔楚美其名投入在软件开发,其实只是化悲伤为动力。 只是,她到底为谁憔悴?他关心她,她却宁愿自己度过。多次试探不遂后,他只能放弃,也不再上她家,下了班宁愿约三几老友到小酒吧喝喝酒聊聊天打发男人的苦闷。 他的生活戏剧性的回到过去还没跟乔楚一起时。他还把她给她的一套家里钥匙悄悄放到客厅的柜子还给了她。 那天以后,他已经半个多月不出现在乔楚家里了。这一天,乔楚约了他到咖啡座去。 这一天,一切没有乔楚想象中的那么难。 潘立人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只是有些落寞的问她:“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想再继续?” 乔楚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对,我拖得太久,请你原谅我。” 他问:“是我们之间有了第三者?” “我们没有第三者。”她坚决的说。她从来不觉得若水是第三者,说她是第三者对她是多么的不公平,她不愿意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套在她身上。 如果这一场注定失败的感情纷争真的需要追究是谁的责任,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肇事者」。 乔楚只是坦白告诉潘立人,在他们开始以前她心里就已经有喜欢的人。 潘立人追问对方是谁,乔楚却想保留,因为她觉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提出分手对方的心里如果是一个同性,对他们的打击总比她心里是一个异性要大。 潘立人哀伤追问第二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 乔楚恳切的说:“我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了,一切在现在听起来都太牵强,连我自己也羞愧,我只请求你的原谅。” 潘立人沉默的点点头。事到如今,他只能接受事实。他端起饮料喝了一口,乔楚看着他,发现他的手有些颤抖。 他说:“小乔,我不会怪你的,你已经给了我一段很好的时光了。”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突然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很用力的一握,又很迅速的放开。话虽如此,他的眼眶还是红了一圈。 乔楚看着他,难过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红着眼眶说:“幸好,上天给我留下了一个纪念。” 乔楚依然看着他。 他下意识往自己身下看了一眼,说:“就是车祸后我的脚,它好不了了,医生说我以后不能打球、不能跑步,连走多几步路也不能,但这样的伤,对我也是一种纪念吧,因为那段日子,是你陪着我走过的。” 乔楚说:“你会遇到一个比我好的女人。” 潘立人苦笑了一下,说:“但愿如此。” 离去的时候他非常平静。然而平静是伪装的,当天晚上他还是非常失意的打了一通电话向周临珊宣布自己失恋了,他还在电话里哭了,问她愿不愿意出来陪他唱唱歌喝喝酒。 周临珊接获消息十分震惊。那边厢答应了他,这边厢就打电话给乔楚。乔楚正好在浴室里泡澡,没有接听。 同一个晚上,在去机场接若水的路上她再度接到周临珊来电。 她劈头就质问她:“你跟小潘分手,是为了若水?” 周临珊对这件事反应那么大,令乔楚有些惊讶。 她提高声量重复的质问她:“你是为了若水才跟小潘分的手?” 乔楚心平气和的说:“是为我自己。” “为你自己,就是为了若水。你去找若水就为了要跟她在一起?你不是应该对她成全和放手吗?” 乔楚说:“我不想放手,我爱她。我爱她不是一天两天,不是突然之间,我不想继续骗自己。 小潘我是辜负了他,我对不起他,这个我心里也不好过,我已经难过了整整半年的时间,但你知道吗,我同样对不起若水。” 周临珊无语了。车子已经开到机场,上了第一层的停车库,乔楚对她说:“我还有事,我们回公司再谈好吗?” 这晚,乔楚完全没有征求若水的同意就直接把她从机场接回家来。她根本不想把她送回到胡诺羽八楼的单位去。 车子停在车房时,她用一种既温柔又霸道的口吻对她说:“你别无选择了,乖乖给我下车。” 若水真的乖乖下了车,到后座取过自己那唯一的双肩背包行囊。 认识乔楚以来,这是若水第一次到她的家。以前她曾听周临珊提过她常常喜欢到乔楚的家来,她还告诉她,她有一套她家的钥匙。那时候,周临珊从不避讳的让她知道她喜欢乔楚。 人生的变化果真无常。还没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将来还会遇见谁。曲曲折的,她倒是来了这里。 乔楚的家是一栋单层小别墅。此刻露台上仅有的一盏灯迎接着她们。 乔楚牵着她的手走进屋,温柔的对她说:“为了迎接你来,我用了一天的时间把家里很多东西都换过了。” 她还说:“我要把以前的味道都去除掉,去旧迎新。” 说了觉得此话说得极不恰当,于是又说:“总之,那些改变是为了你的到来。” 若水心里很感动,扭过身就抱住了乔楚。她迟疑着问她:“你跟小潘,分手了?” 乔楚点点头说:“不过是今早的事而已。” “那,他还好吗?” 乔楚拍拍她的脑袋,说:“失去我,他反而会更好的,现在只是一个过渡。” “小乔,你不后悔吗?” “不后悔。” 乔楚把客厅的灯开了,问若水:“告诉我,你喜欢这个家吗?” 屋内亮着暖色的灯光。若水感受到了一室的舒适整洁和明净。 「家」在若水的观念中,无非就是桑阳镇父母从小到大给她避风挡雨的地方,那个无论她在外头遭受什么委屈之后都可以回去的避风港。 她从来没有想过能有自己的一个家。和周临珊一起的时候,她想都不敢想。 可是有了乔楚之后,她对「家」好像有了另一种全新的概念,她首先在脑海里萌起的念头是匪夷所思的——她居然很想替她生一个孩子! 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她也不是很清楚,一时真的没搞懂,也许只是因为她太爱她,但其实她心里更清楚的是—— 她所眷恋的无非就是乔楚,她所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哪怕现在她搭一个最简陋的帐篷说那是她的家,她也会对那个地方有所眷恋的。 她站在格局简单又宽敞的客厅中央,一眼看出外面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很欧式的阳光房,阳光房里的灯亮着,透过玻璃墙竟然可以看见今晚银晃晃的月色。 她几乎是怀着兴奋的心情奔过去的,嘴里只来得及说出「我喜欢」三个字,乔楚已经一手把她拉回去,说:“哎,你别走啊!”她把她搂在怀里,先吻了她再说。 “这两天到底有没有想我?有没有?快说!”乔楚一边亲着她的前额一边逼问她。 若水把脸埋在她肩膀上,居然害羞的抬不起头来。乔楚又问:“到底有没有想我?还是想了别人?” 若水急了,连忙说:“人家没有一秒钟不想你。” 乔楚仰天哈哈哈的笑了,然后心满意足的放开她,让她去洗澡。 她给她准备好了浴巾和睡袍,带她到浴室,恶作剧的说:“我的浴室不小,可以坐在里面欣赏你洗澡,你接不接受自己的这份荣幸?”若水把她轰出去。 若水洗好澡走出来,不见乔楚。看见房里唯一的双人床,铺着粉色床单,便直接跳上去,跳上这张床应该错不了。 她钻进被套里,发现被子香香,枕头香香,到处都香香的,却又不是乔楚身上的香,而是洗衣液柔软剂经过阳光蒸发后的那种清新的香。她依然无限依恋的把枕头抱在怀里,缓缓闭上眼睛。 等乔楚进房的时候,她已经在被窝里玩躲猫猫。那么大一个人,在床上拱起一坨,乔楚看了又好气又好笑,她二话不说爬过去,一手掀开被,看见她又在被里笑成了一朵盛放的花。 乔楚伸手去关灯,翻过身,在黑暗中胡乱的亲她一把。若水伸出双手紧紧的环抱住她,任由她的吻落在她的脸她的唇和她身上任何一处。 乔楚滚烫的双唇贴在她耳边,一边吻她的耳朵一边问:“是谁昨晚说要跟我造反的,可是她见到我又开始害羞和躲着我?是谁?是谁?是谁说了那么大胆放肆的话?” 若水痒得推开她,“救命!救命!放过我!不要亲我的耳朵!放过我!” 乔楚自此知道了她最敏感的地方,她不依不饶地威胁她:“你先说,是谁?是谁说的这句话?” 若水笑呛了,不由得不大声承认和求饶:“是我!是我!是我说的!” 乔楚停下来坏笑的问她:“那我们还要不要造反?” 若水笑的回不过声。她只是把乔楚抱在怀里,突然听得她认真的声音在问她:“以后就跟我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好不好?” 夜里看不见若水的表情,但乔楚感觉得到她在点头,很用力那种。 若水第二天上午去了Blooming。 一周的假期结束,胡诺羽看见她如常回到办公室,有些喜出望外,他说:“你终于回来啦,心情好像不错喔!” 若水直接跟胡诺羽提出辞职的事,她还告诉她今天下午就会搬走,谢谢他这些日子的照顾。 胡诺羽却表现出很头痛的样子,说:“你叫我一时去哪里找第二个你替我绘图呀?” 若水说:“我又不是立刻离开,你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聘请人。” 胡诺羽困惑的说:“哎哟,不是这个问题。我就要你帮我啊。我们都配合那么久了,我不想换人。” 若水为难的看着他。 胡诺羽是很聪明的人,他瞪着她问:“你的那个乔楚真的没商量的余地吗?” 若水不知道怎么解释才是。乔楚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她留下。 但关键是,她不喜欢她频密的接触胡诺羽是铁一般的事实啊,这不就摆明要她与他断绝所有的联系吗?! 胡诺羽倒像突然有了解决方案,他说:“要不以后我们在网上继续配合吧若水。你搬哪儿呢?乔楚家吗?我可以在你住的地方安装一部电脑,详细的情形,我们以后再看怎么操作,你觉得可行吗?” 若水还是不出声。胡诺羽看她面有难色,忍不住使用起激将法:“哎呀,你不是吧若水小姐,你怎么都没有自己的主张啊?” “让我考虑一下嘛。”若水垂下脸不敢直视他。 胡诺羽笑得更大声了,也不怕去拆穿她,“考虑考虑,你自己考虑什么鬼,你现在打电话去问问你家乔楚啊。” 若水一下被胡诺羽说得非常不好意思。 然后,胡诺羽看着脸红红的她说:“恭喜你喔若水,终于跟你生命中的魔术师在一起了,我希望,你从今以后都不再被情所困了。” 若水突然被感动,她背过身,不让胡诺羽看见她快落下的眼泪,她说:“谢谢你……” 胡诺羽说:“谢什么,你快点回去问问吧,我不能等太久。” 搬好家的这一晚,若水突然变得笨嘴拙舌,她支支吾吾的对乔楚转述了胡诺羽提出的那个建议,连自己也听不懂自己说了什么,那个一直让她觉得比她笨的女人竟然什么都不多问就一口答应了。 “你明白我说什么的吼?”若水难以置信。 “你以为我是笨蛋啊?这有多复杂?两句话说完的事情,你说了老半天,中学没学过长文缩短吗?” 乔楚拍拍她的小脸,一副检测官放人的口吻说:“胡某人没什么不良企图,他就是欣赏你的才华啊。” “哦!”若水傻傻的应了一声,背着她偷笑。 就这样,若水在乔楚家有了自己的小小工作间。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现在可以在家里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既不必直接去面对胡诺羽让乔楚不高兴,又不必深受上下班的交通烦扰,两全其美,更重要的是,她还可以随时见到她。 27、第3节 ——你爱我的坏—— 周临珊在RealMccoy的职位年年都在往上升,前不久她和乔楚一起研发的软件又让她的风头一时无两,公司怕人才外流,就在乔楚升上她几年前的高级软件工程师一职的时候,她又被擢升到更高的职位去了。 现在的她已经是乔楚的直属上司,也是公司最主要的决策人。她拥有一间非常宽敞有气派的私人办公室。 她常常在临下班前假公济私地把乔楚叫到办公室来。一轮公事谈完,免不了又是那些乔楚听到开始觉得有些腻烦的内容。 周临珊现在最不愿意承认的是:乔楚恋爱了。她从她身上闻到了那种热恋中的人才有的甜蜜气息,这种气息是她认识她多年都未曾出现过的。 尽管当天她跟潘立人在一起,她充其量也只闻到她的一份恬淡,那是老夫老妻才有的恬淡。 这一天,周临珊对乔楚说:“前两天遇见小潘了,你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乔楚安静等她说下去。 “他拄着拐杖,走路一拐一拐的,很可怜。” 乔楚说:“他要的不是同情,那样对他是种侮辱。” “你现在的口吻就像个感情专家了。”周临珊揶揄起她来。 她颇有很深的感触在叹息,说:“乔楚,我真没想到一切会变成今天这样,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乔楚看着她,微微皱着眉,她不明白她说什么。 “你说,当初如果不让你去接若水,如果你们从来没接触过,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混乱的局面了?” 乔楚语带双关的说:“我不觉得混乱,乱的只是人的心。我该感谢你。” 周临珊说:“我真不明白,若水有什么吸引你的,她不过就是一个比较纯净的女孩。当然,她是与众不同,但她所谓的与众不同,也就她不属于主流人类,但这样的她不会在你生命中带给你什么成就和奇迹。” “你错了,她带给我很多精神上的快乐,这是没有人可以给我的,是金钱买不到的。 你没有真正懂得欣赏她的好。而且,我根本就不需要她带给我什么成就和奇迹。” “乔楚,你值得一个更优秀的人去爱你。” “我不需要优秀的人,我已经很优秀。” 周临珊倒是深深折服于这句话,她说:“那倒是。刚柔相济才能成事。” 但她仍然有些不以为然的问她:“你觉得你可以把幸福带给她吗?” “和小潘分开后,我已经没有任何顾虑和挂碍,我有能力去创造我要的幸福生活,没有什么可以障碍我了。” 周临珊从乔楚的眼眸里,再次看到那两簇深情的小火焰。 乔楚说:“每个人都有创造幸福的潜能,你不也能吗,你比我更有这方面的能耐,只不过,你的目标错了。” 周临珊说:“乔楚,我希望你过得幸福。至于她,我真的非常嫉妒。坦白说,你跟她一起,我觉得对我真是一大讽刺。” 乔楚不知道能说什么,她看了看腕表,说:“没什么事的话,我想早点下班回家。” “若水现在住你家了?”周临珊看着她。 乔楚说:“是。” 周临珊无趣的说:“那我不妨碍你了,我们改天再聚吧。” 乔楚走后,周临珊觉得非常落寞。 对于乔楚各方各面的改变,她实在无所适从。在内心深处,她其实非常的羡慕她和若水,所有她对她说的话也不过是违心的话。 羡慕过了头就是嫉妒。她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处理起她和潘立人的感情总是拖泥带水的乔楚竟然也能快刀斩乱麻。 她真希望她一直的拖拖拉拉。她的软弱无能,反而让她能在某种程度上去拥有她。 可是现在,因为爱情,她竟然变得那么坚定,完全让周临珊使不出力来。 她现在最担心的始终是她们的关系在这之后会变得岌岌可危。 有了乔楚之后,若水对生命比从前更心怀感恩。她就像一个被爱层层叠叠无限包围着的幸福孩子,过去的那些苦难好像都突然被屏蔽了一样,每天她都在幸福和甜蜜之间睡去又醒来。 她记得约莫五六岁时的自己,因为依恋妈妈的怀抱,常常会假装在一个不是床的地方睡着,只为了要让妈妈把她抱进房间,然后把她放在床上,为她换上睡衣,她还会故意的把手脚放松,装成自己就是一个已经熟睡的孩子,直到睡衣被穿好,手脚都被安放好,再等妈妈给她盖好被子。 现在,阳光明明已经跳在眼皮上,她总是假装自己醒不过来,非要乔楚把她吻醒,有时候她依然赖着不醒,她的吻就会来得惊天动地,结果就这样把她给闹醒或笑醒了。 美好的日子总是流逝得特别快,偶尔她也会害怕幸福轻易的从手边溜走。 她习惯了在乔楚出门口前牵住她的手,无限依恋的叮咛她:“今天要早早回家……” 她温柔的笑着摸摸她的脸和拥抱她,说:“一定会早早回家,不要胡思乱想。”事实上乔楚真的每天一下班就回家了。 若水在电话里跟妈妈报告自己的近况。跟过去不一样了,现在她可以告诉妈妈很多很多她生活中的细节、趣事,她说得最多的还是——乔楚对她是如何如何的好。 妈妈又是那句话,说:“下次带小乔一起回来家里玩啊,妈妈要好好的谢她。” 她和胡诺羽的配合如期展开。经过一个多月的尝试,发现传稿存在着不少技术上的障碍,所以胡诺羽定时都会派人到她家来拿稿。这样磨合了一段日子,事情倒是慢慢顺利了起来。 楚楚又长大了不少,每天都在若水的工作范围内躺着、玩着,不离不弃。 下午,它就走到院子里的阳光房去睡懒觉,而且常常是睡到四仰八叉,那个地方像是它的专属之地。 她的生活作息变得非常有规律,除了周末因为乔楚不用上班她不愿自己醒来,余下的日子她都会起早为她准备早餐—— 燕麦片、水煮蛋、全麦面包、三明治、牛奶、咖啡、清汤面、拌面,每天都在变。 她最喜欢看着她慢条斯理又有滋有味地解决完那些早餐。然后,她会送她出门口,看着她上车,把车开出去,渐渐远去,消失,那一瞬间她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下最幸福的小女人。 在潘立人以前,乔楚的衣服大部分时间都拿到洗衣店洗,现在她也会替她洗衣服。 她家有一个可以容纳9公斤衣量的洗衣机。她把她们的衣服洗好之后晾在后院,通常是在上午不超过十点温煦的阳光底下,她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享受着被晨光拥抱的感觉。 有时候看见篱笆边的草长了,她就开始搬出凳子坐着砍草。 院子里种着两株凤仙花,粉红和紫色的花,却没怎么被打理好。 她为花除去杂草和施肥,让它们重新有了生机。在翻松的泥里偶尔会看见蚯蚓钻出来,这让她想起了哥哥。 小的时候她最爱随着哥哥到肥沃的土地去,在挖深的泥底,可见蚯蚓涌动,哥哥用一个瓮把蚯蚓都装在里头然后拿去钓鱼。 可是,若水很小就是慈心不杀的孩子,妈妈跟亲戚说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几年前哥哥受她的影响,连鱼也不钓了。 小孟师傅说,钓鱼是杀业严重的嗜好之一,当鱼上钩时,鱼嘴被勾着,那是痛苦不堪的折磨,所以这种毫无人道残忍的嗜好决不可为。 傍晚,她把那些干透了的衣服收回来,开始耐心的熨衣服,她最喜欢在没有开空调的黄昏里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然后再让那些看不到一丝褶皱笔挺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回归到更衣间里。 她仍然爱听黑胶唱片。唱机放在办公桌旁边的矮柜上。乔楚把一张她们的合照镶在相框,就放在这个矮柜的唱机旁边。 这个夜里,乔楚抱着楚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若水就在另外一边忙着收拾她最后的画稿。她说明天要把东西交给胡诺羽。 秋夜总是特别凉快。十点钟电视新闻在报的时候,若水终于完工了,她伸着懒腰来到客厅,出现在乔楚的面前。 看见楚楚正舒服的躺在乔楚的怀里,她开始板起脸孔命令它:“楚楚你下来!你下来!下来!” 楚楚用一种极其委屈的眼神注视着她,它早就通晓人性,也知这是不怀好意的语气。它干巴巴的喵呜了一声,悻悻然跳了下来。 没过一会,她倒是肆无忌惮地躺到乔楚的大腿上去,另一方面,还装模作样的去安抚她的猫咪,说:“楚楚,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另觅他处好好待着哦,你最乖最懂事了,明早会给你好吃的,去吧,乖。” 乔楚轻轻晃动自己的大腿,连同她抑制不住的笑意,把正在腿上舒服躺着的若水抖动得七上八下的,她笑骂她:“坏蛋!” 若水半眯起眼睛看着乔楚,嘴边完全隐藏不住一种胜利的笑容。 然后她稍微移动了一下,把脸贴到她心脏的位置,说:“你不能抱楚楚,也不能摸它,楚楚又不是我,只有我才能听到你的心现在都在想些什么。” 乔楚垂着脸,忍住笑意看着她,问:“我的心都在想些什么?” 她把耳朵贴近她的心脏,假装进一步去探听,说:“你的心告诉我,你想跟我造反。” 乔楚笑着去搔她的痒:“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坏啊?啊啊啊?” 她放肆的说:“以前,以前就是爱装乖,装给你看的,现在装得有点累了。”她说了又像上次那样笑得花枝乱颤。 “好啊爱装,看看你还能装多久。”乔楚俯下身去吻她,吻到了深处,若水却调皮的轻轻咬住了她的下唇,用舌头不断的舔着她的嘴唇、来回的磨蹭着。 乔楚就这样一动也不动的任她撩拨着。终于,她被她挑逗到再也无法安坐住,她翻过身去把她放到沙发上去,然后热烈的吻她。 “我爱你,小乔……”她抱着她说。 乔楚一边亲吻她的脸颊一边问:“为什么你会那么坏?说!” 她居然笑得比之前更放肆了,说:“因为你爱我的坏。” 小鬼、小孩、坏蛋、坏人、天下第一坏、傻蛋、哭包、胆小鬼、淘气鬼。 以上这些,都是在短短时日内乔楚替若水取的昵称。随便挑一个,都能让她联想起她干过的恶行和好笑事。 最近,她还多了一个外号,叫做——吸——血——鬼! 那是个周末的中午,乔楚在厨房煲一锅汤,一个她从食谱上学来、说是适合女性喝的养颜补血汤。 她在砧板上切姜片的时候,稍一分神,就把食指给切开一小口,血立刻涌出,她叫了一声。 若水正好走进厨房,她迅速地把她那只流血的手指放进自己嘴里把血给吸了去。 乔楚看着她,一下愣住了,她紧张的说:“吐血!吐血!快吐血!” 不说吐血还好,一说吐血,若水忍不住要笑,这么一笑之下,她竟然就把血咽了下去,她紧闭双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无法说话。 乔楚惊问:“你咽下去了?你把我的血咽下去啦?” 若水一边点头一边转身往洗手间慢慢走去。 回头她替乔楚消毒伤口和包扎,乔楚一脸感动的凝望着她,轻声说:“你怎么连我的血都吸啦,你就是一个吸血鬼。” 若水笑嘻嘻的说:“我就一个是吸血鬼,专吸你的血,你的血不咸,是甜的。” 乔楚说:“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如果我有病,就会立刻传染给你。” 若水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愿意呢。这样我们或许就可以一起死去。可惜我的口腔里没有伤口,你有病也传染不到给我。” 她说完立刻张大嘴巴让她看,乔楚只看见她的牙齿像编贝一样好看。 她把创口贴完美的包好,说:“你要记住,你切的是我的手,以后要小心点。你太笨了,不会下厨就不要下嘛,你会换灯泡就好了。” 乔楚把她拥在怀里,闻着她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若水听见厨房有点动静,叫了起来:“糟糕,汤!”她飞身赶到厨房,汤汁已经从跳跃的锅盖中溢了出来。 同一个夜晚,临睡前她们聊天。 若水问乔楚:“小乔,你喜欢小孩吗?” 她说:“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随意问问而已。” “我喜欢的只是童真,只不过从小孩身上比较能看见童真,但我不见得每个小孩都喜欢,我不属于这种类型。” “你将来是不会有自己小孩的,你不遗憾吗?” “我已经有一个小孩了,就是你啊。”她转过身去亲她的鼻子。 若水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她困极了,可是还在絮絮叨叨的,就像说着梦话一样,她问:“小乔,为什么我会遇见你呢?我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 “你不是说了吗,前世你是我的猫咪,你是为我而来的,当然是缘分。” 乔楚提醒了她,若水赶紧把她的手紧紧牵住,放到自己的唇上磨蹭着,说:“你的手是属于我的,不能被别人牵走,也不能再受伤。” 然后,她傻气的说:“我好想替你生一个孩子。这是一件我觉得能为爱的人所做出最伟大的事。” 乔楚心里很感动,握住的手紧了一紧。 “除了不能为你生孩子,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包括为你死……” 她的声音已经暗哑了。 “睡吧。”乔楚轻抚她的脸。 若水嘴边带着一丝的笑意说:“那时候我写过一封信给你,那封信我也提到缘分,可是你没看到,因为信被周临珊烧掉了……” “什么?” 若水睡着了,乔楚却听清楚了。她把空调设置到24度,替她盖好被子,然后慢慢走下床,来到窗前站了一会。那些回忆的拼凑,让她彻底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最近有一间叫的VanGuard的企业正积极向RealMccoy挖角,乔楚是他们虎视眈眈的唯一对象。 她已经接获一个叫约翰的人几个诚意电话。他说自己代表了VanGuard的人力资源部力邀她并且愿以她目前三倍的高薪挖她跳槽。 乔楚在对方拳拳盛意的邀约下,答应出席饭局详谈。之后,她说会郑重考虑这件事。 乔楚最近出落的越发容光焕发,RealMccoy的同事都以为她好事近就快结婚。 这一天,大家在工作上比较放松,都不禁围着她问长问短,周临珊却突然出现在背后,把乔楚叫了去。 她严肃的说了一句:“有事找你谈。” 周临珊上任到她现在的职位后,大家都对她有微言,觉得她开始爱摆架子显官威,说话做事咄咄逼人、趾高气扬。 新官上任三把火,乔楚原本以为周临珊对任何人施压也暂时轮不到自己,不料她竟然向上头推荐要把她调到美国分公司去,她说那里目前有一个大项目需要她。 “你确定我是最佳人选?”乔楚疑惑不已。 “非你不可。”她说。 乔楚说:“如果非我不可,我会带若水一起过去。” 周临珊脸色一沉,说:“你怎么说到好像我故意要把你们分开一样。你别这么看我。我真心对你,你知道的。” “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想接受美国的这个任务,谁不晓得外国项目一般就是半培训课程,最适合刚入行的新人去做,你派我去,你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周临珊有些恼羞成怒了。 乔楚霍地站起来,有些激动的说:“你只想我跟若水分开。你不要白费心机了,我不会和她分开的,我们分开,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不要尽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才好。” 就乔楚这句话,让周临珊面子上挂不住,她勃然大怒,结果两个人在办公室内大吵了一架,外面的人被惊动的鸦雀无声,大家只敢埋着头忙自己的事。 周临珊去把百叶帘放下来,深吸一口气说:“乔楚,我们都冷静下来吧,好吗?” 乔楚的情绪无法完全平复,她说:“小心,坏事做多了,遭天谴。” 周临珊铁青着脸说:“我知道事情瞒不了你,你都跟若水都那么亲密了,你们之间不会有秘密,我只能承认我对你们做过的所有罪行。” “所有罪行?除了烧了我的信,你还做了哪些罪行?对我是肯定没有,是对若水吧?” 周临珊愣住。原来这叫不打自招。 乔楚说:“你不断的伤害她到底是为什么?为了我吗?为了不让我们在一起?你都可以支持我跟小潘一起了,为什么就不能支持我跟若水呢?我不明白。不过你支不支持,对我并不重要,只是我不希望你再伤害她。” 周临珊沉默下来,一时找不到话。 乔楚说:“做事摸摸自己的良心再做。事到如今,你该放下,我也该离开,我想这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周临珊惊诧的看着她,却依然找不到一句话。 乔楚是炙手可热被挖角的对象,这个消息早在公司传的沸沸扬扬。 她根本就不愿意她离开,但她知道自己弄巧反拙,现在大势已去,为时太晚。 就这样,乔楚三个月后正式跳槽到VanGuard,一家比RealCcoy规模更大的跨国公司。 薪金待遇各方面的福利条件都比旧公司好。她的离开还是周临珊间接促成的,人往高处,她走得义无反顾。 28、第4节 ——你把阳光留给我—— 不知不觉,乔楚在VanGuard上班已经来到第五周。新环境、新工作,一切对她来说是驾轻就熟的。 这一天上午十点钟,她如常的召开小组会议。 她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熟悉了自己所有的下属。今天开会的八个组员中,却出现了一张全新的脸孔,是另一组临时调过来的。 她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她叫江泇婴。 乔楚匆匆翻阅了一下她的资料——江泇婴,27岁,入行半年,半年来都依循着别人做好的设计和架构负责着最基本的编码工作。 之后,不管乔楚发表了什么议题和内容,这个女孩从头到尾都一直冲着她笑。 一度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后来,乔楚点名让她发表一下意见,她却脸红的猛摇头,说自己没有任何意见。 会议结束后,乔楚从走廊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江泇婴在她后面说:“乔楚,大学时高我三届的学姐,你还记得我吗?” 乔楚一怔,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严格的说,是打量了一下她。 江泇婴笑了,说:“其实我们也在同一间中学读书的,有一次我们高低年级组六个班的女童军还一起参加了野外露营,你还帮我们搭过帐篷,替我包扎过伤口呢,有没有印象?” 经她这么一说,乔楚那些渐渐模糊的校园记忆总算回来了。“那个过小桥不小心掉到溪水里被石头擦伤脚的女孩?” 江泇婴很兴奋,“对了,太好了,你总算记得我了。那年我十四岁,后来,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可是我太怂了,始终提不起这个勇气。在大学看见你,你那么有风范,我也就更不敢接近了。” “那时候你是个大近视。戴很厚的近视眼镜的。”一点一滴的记忆慢慢回到乔楚的大脑。 江泇婴笑了,“哈哈哈,我现在还是个大近视,只不过我戴了隐形眼镜啊。怎么样,我现在不戴厚厚的眼镜,是不是变得比以前漂亮了?” “是漂亮了,但以前也不难看。”乔楚由衷的说。 “乔楚,你也变得更漂亮了,以前我们班上好多人喜欢你呢。那些年,你是女童军的领队,是我们的偶像呢。” 乔楚莞尔一笑,“有这样的事,我怎么都感觉不到呢。” 江泇婴很天真的说:“真没想到,今天你会是我的上司,我好开心啊,那时候听大家说RealMccoy的乔楚会跳槽到公司,我就一直在猜是不是你,要说人有同名不出奇,但也在IT界的同名,我就觉得不可能那么巧,后来,我开心到都有点忘形了,尤其是刚刚开会的时候。” “你在这里一切还顺利吧?” “勉强还可以的。”她有些兴奋重复刚才说过的一些话:“我真的很开心,我开心到忘形了。其实,发现你加入VanGuard之后,我就一直考虑调组跟你了,一星期前我跟组长提出这个要求,他还有点见怪。不过,千辛万苦总算是如愿了,以后请你多多提点我。” 下班后,乔楚的车经过办公大厦外的公车站,只见江泇婴跟着一行队伍的人在等车,她看上去很焦虑,一边向路的尽头张望,一边看腕表。 乔楚把车停在她面前,开窗问她:“你去哪儿呢,我送你吧。” 江泇婴毫不客气的就上了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对她说:“谢谢你啊,乔楚,你载我到第三个地铁站就好了,我住的地方太远了,不麻烦你。” 她问:“你住哪里?” 地点说了出来之后,乔楚说:“很巧,我也住那一区,很顺路。” 江泇婴说:“你能送我回家,那真的太好了。麻烦你了。” “不麻烦。” “你还是像在学校的时候那么好。” “没有,真的只是顺路而已。”乔楚说。 一路上,江泇婴对她充满了好奇,一下子变成了问题宝宝。 她问她:“乔楚,其实你结婚了吗?” 乔楚说:“我不婚。” 这大大加深了江泇婴对她的好奇,她说:“很少有你这样条件的女性却不婚的,也很少有不婚的女性可以这么坦白的说自己不婚的,因为大部分不婚的女性,总是有许多的不确定。” 乔楚只是微笑。 江泇婴说:“不对,我应该说,像你这种条件的女人,不婚很正常,你有不婚的条件。既然你不婚,那你有男朋友吗?” 乔楚摇头,说:“既然我不婚,就不会有男朋友。” 江泇婴套用了那句在电视剧里常常听到的话:“所有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乔楚笑,说:“差不多就这个意思。不过,我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但是我们分手 了。” “为什么分手?” 乔楚只是微笑,没有回答她。 江泇婴说:“我们的经历蛮雷同的。” 乔楚看她一眼:“你也跟男朋友分手了?” 她说:“分手是分手的,但不是男朋友,而是跟我的女朋友。”这句子后面的三个字,她说得很小声,但乔楚还是听到了。 乔楚若无其事的问:“为什么呢?” “她要结婚了。而且很快,就在两个月后。” 乔楚说:“她结婚,你能接受吗?” “不接受也得接受。我是很相信缘分的人,既然我留不住她,也就由她去吧,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又是一个相信缘分的女孩。乔楚笑了笑,说:“我相信,更好的人在等着你。” 江泇婴眼睛一亮,仿佛乔楚是个预言家,现在预言家给她注射了一支强心针,她天真的问:“真的吗乔楚?” 乔楚安慰的说:“肯定是啊。” 路上和平常的下班时间一样堵车,一个半小时候后,乔楚终于把车开到了盈瑚花园。江泇婴开始指引着乔楚她家的方向。 乔楚这才发现,江泇婴不过就住在她家的后方。从她家走路到她的家,只需要区区几分钟的时间。 这里的单层别墅户型几乎是一致的,仅有的不同是:她那是最早期发展的房子,而乔楚的却是最后一期。 江泇婴告诉乔楚自己住在其实是姑姑的家,姑姑在一家德国外企做事,在这里已经住了将近十年。 乔楚说:“其实我就住在那里。”她往右边指去。 “好巧啊。我们原来近在咫尺。”她非常兴奋,问她:“你家门牌几号呢?” 乔楚说了。 那天之后,江泇婴几乎每天下班都坐乔楚的顺风车回家。这是因为乔楚每天把车从停车场开上来经过候车站的时候,都会看见她在那里。 一开始,江泇婴很不好意思,她深怕打扰到乔楚的行程,但乔楚告诉她并不打扰。 乔楚答应过若水下班后一定先回家,如果她要去其他地方,也会先回了家再跟若水一起出来。 尽管如此,江泇婴还是坐车坐到很不好意思。一个星期后,她临下车前给她递了一个小盒子,说那是她自己做的蛋糕,送给她吃,希望她会喜欢。 回到家,乔楚直接把那个蛋糕盒放在茶几上,若水打开一看,发现蛋糕是墨绿色的,她闻了一下,说:“是抹茶蛋糕!” 若水毫不客气的把一片蛋糕放进嘴巴,等她要再把第二片塞进嘴里时,乔楚把蛋糕盒拿走,“哎小朋友,别在这时候吃蛋糕,看看时钟,你要吃晚饭了。” 若水吃得津津有味,问:“比小木屋做的好吃多了,是谁做出那么好吃的抹茶蛋糕呢?” 乔楚说:“是一个中学和大学的学妹,现在我们竟然成了同事,最近都顺路载了她回家。所以,我想她就是想表达一下谢意吧。” 若水用狡黠的目光看着她,“学妹会不会爱上学姐?” 乔楚拍拍她的脸,说:“你是那个学妹的话,一定爱上学姐。” 若水扑向她,就像饿狼扑向小绵羊,说:“对,学妹现在真的好爱学姐,学妹现在肚子很饿,想一口把学姐吞下肚子。” 乔楚笑着被她缠住去了更衣间,换了一套衣服,没一会两个人就上车离家出去吃晚餐了。 经过江泇婴的家,乔楚对若水说:“那个学妹就住在这里。” “原来学妹学姐近水楼台。”若水说。 乔楚推她的头,说:“别胡说八道,小心我回家收拾你。” 那一晚,若水就一直一直「学姐学姐」的喊乔楚,令她哭笑不得。 然而,若水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没多久,江泇婴开始会给乔楚发来一些不是太适合她们之间交情的文字,例如: 【我于茫茫人海中遇见了你,让我开始相信我们之间的缘分。】 【乔楚,跟你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觉自己很快乐。】 【你知道什么叫多巴胺吗?多巴胺就是当你跟一个你很喜欢的人相处时,大脑会分泌出的一种快乐的化学物体。】 这样类似的文字越来越多,乔楚看了之后一个也没有回复过。江泇婴也没有气馁,仿佛她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复。 一个周末的下午,她竟然就出现在乔楚家门口。乔楚在可视门铃的监控系统里看见了门外的她,她在电话中告诉乔楚,说她有工作上的难题一直想要请教她,所以就冒昧自己找上门来了。 乔楚把门打开的时候,看见她一手抱着手提电脑,一手拎着一个纸袋的东西,有些腼腆的站在那里。 “我走路过来的。”她说。 那么大的太阳,她竟然连一顶帽子也不戴,更别说为自己撑伞。 乔楚看见她脸上汗涔涔的,一行细细的汗水就像眼泪一样沿着她光滑的脸颊掉下来。 “快进来吧,外面很热。”乔楚催促着她说,回头给她递来一盒纸巾。 江泇婴走进客厅,看了看四周围,忍不住赞叹说:“乔楚,你家收拾得好整洁啊,你一个人住吗?” 乔楚说:“我不是一个人。” 就在这时候,若水在厨房探头问:“外面是谁来啦?” 乔楚对她说:“你过来。” 若水脱下围裙应声走到客厅,江泇婴一见她,不觉一怔。 乔楚对江泇婴说:“我的女朋友,若水。” 江泇婴依然怔怔的看着若水,一时好像会不过意来。 乔楚又对若水说:“这是我之前告诉你的,我的学妹兼同事,江泇婴。” 若水说:“你好,泇婴。” 江泇婴失神了好一会才对她点了点头,说:“你好,若水。乔楚其实是我的BOSS。” 若水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她对她们说:“我不打扰你们,我去厨房给你们盛两碗甜品。” 若水走后,乔楚问江泇婴:“你想问我工作上的什么内容呢?” 江泇婴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放到茶几上,然后打开。乔楚带头坐在地毡上,江泇婴也跟着坐下。 若水端出来的,是两碗莲子红豆沙,她把甜品各自放到她们的面前去。 江泇婴看着若水,说:“谢谢你啊。” 江泇婴看着若水离去的背影对乔楚说:“你的女朋友长得真漂亮又可爱,她看起来好像只有十八岁。” 乔楚只是笑而不语。 泇婴看得出她的那个笑意,是一种很甜的笑意。可是,尽管如此,从那一天起,她却还是把自己深陷了下去,喜欢上了自己的学姐! 她问乔楚:“女朋友的意思,我应该没有理解错,是更深的那层关系,对吗?” 乔楚说:“你没有理解错。” 江泇婴轻轻点了点头,说:“真没想到。真好。” 乔楚站起来说:“你等等,我把我的电脑拿过来。” 就这样,江泇婴开始把自己在工作上的各种问题提出来,让乔楚提供帮助。 乔楚很快就在整个询问过程中发现,江泇婴在她自己的专业中欠缺的只是一些些的天份,但她胜在勤奋,勤能补拙。 她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多媒体专业,她的答案竟然是:吃香。 若水在阳光房里逗楚楚玩,不停的发出笑声,江泇婴听到了她的笑声,多少也被感染,她对乔楚说:「你的女朋友真可爱」、「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她真的只有十八岁吗」 最后这一句把乔楚给逗笑了,她说:“她永远只有十八岁。” “一个可以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人是很幸福的。”江泇婴说。 终于,她们停止了工作上的交流。江泇婴很自然的就跟乔楚说起自己家里的一些事。 她告诉乔楚自己家里的情况不怎么好,父亲常年有外遇,母亲天天为此跟父亲吵,她说她是为了摆脱家庭的困扰才搬到姑姑家去,姑姑待她一直就像女儿一样疼爱。 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若水第一时间在监控视频里看见了外面的人,她回头对乔楚说:“是周临珊来了。” 乔楚有些诧异。周临珊自她离开旧公司后一直都没有再联系过她,她没想到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出现。 周临珊走进来的时候,江泇婴正好告辞离去,她留下一个纸袋的东西给乔楚,跟她说,那是她早上做的曲奇饼干。 谁也不曾想,就在周临珊和江泇婴两个陌生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就预先为明天谱写了新的一页。 门是若水为周临珊开的,周临珊看着这个女孩,问:“若水,你不介意我来串门吧?” 若水只是回过身看着乔楚,不说话。乔楚问周临珊:“你找我有事吗?” 周临珊充满善意的说:“就来看看你——们。” 她把上次乔楚给她的那套钥匙从包里取出,放到茶几上,然后坐在沙发上,对乔楚说:“你的家门肯定换了锁,它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物归原主。” 周临珊是对的,乔楚早在若水搬进来的时候就换了锁。除了若水,她家的钥匙再也不会配给任何一个人。 若水还是到厨房盛了一碗莲子红豆沙给周临珊。周临珊有些意外,接过的时候,她说:“谢谢你。” 乔楚坐到周临珊对面的沙发,无话。若水有些迟疑的对乔楚说:“我先进去了。” 乔楚却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她身边。若水于是就坐下了。 周临珊问乔楚:“你在新公司一切还好吗?” 乔楚说:“一切顺利。” “刚才那个漂亮的女孩是谁?” “我的同事。” 周临珊叹息一声,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然后她说:“去年圣诞节我们都有事,圣诞联欢会没办成,今年我们就聚一聚吧,好吗?” 距离圣诞节,还远着。乔楚不作声。周临珊转头去看着若水,好像在等着她的回应,电视机没开,她手上却拿着电视遥控器不停的在按压。 场面很僵。 周临珊坐了一会,努力把若水端给她的那碗莲子红豆沙吃完,就告辞了。 她像是特地来交还钥匙的,又像是特地来吃莲子红豆沙的。 同一天的傍晚,就在周临珊走后没多久,门铃又响了。 这一次,来者竟然是潘立人! 潘立人失魂落魄的拄着一支拐杖,才来到客厅,不坐下,也不理场面合不合适,就一鼓作气的对乔楚说:“小乔,我想忘掉你,可是我越想忘记越不能忘记,这段日子我想过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再努力的,你能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事情发生的太突兀,乔楚彻底呆住了。 潘立人指着在偏厅的若水,说:“Joe那天告诉我,你跟若水一起,你喜欢的人是她,我怎么也不相信,你们怎么在一起,我不明白。” 若水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她只是呆呆的杵在原地,发愣的目击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乔楚很无奈。周临珊会把真相告诉潘立人有什么稀奇?她不告诉他,那才叫稀奇。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 她已经先去把大门打开,领着他说:“我们到外面去谈吧,好吗?” 潘立人情绪很不好,到了露台,他说:“小乔,连我妈也说你是好女人,是我应该去争取、去努力的好女人,她说我不该轻易放手,Joe也说我不该放手。 这几个月来,我天天都在想,我觉得我们该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我们一直都没有好好的谈过,我们是值得再努力的……” “小乔,我想知道,你会愿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吗?” 乔楚哀求的说:“你别这样。那天我不是都把实情告诉你了吗?” “小乔……”他也哀求她。 “我们这样下去对你是不公平的,因为我心里有着别人,你懂吗?” “你跟她可以当很好很好的朋友,那有什么关系呢?你之前跟她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啊,这个我也知道。 Joe告诉我,女生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一个时期是会喜欢女生的,我不介意……” 乔楚忍不住打断他:“你别听Joe说,她说的话只针对了一部分的女生,但不是我。” 潘立人静了下来。 “我和她不只是很好的朋友,我们的好,是你不会接受的那种好,你可明白?你这样的骗自己,倒头来只会换来更大的伤害。”乔楚说。 “可是我不能没有你。”他哀哀的坐在露台的椅子上抱住自己的头。 “对不起。”乔楚内疚的说。 他伸手去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乔楚任由他握了一阵,沉重的凝视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勉强挤出了一句话:“今天我做了最后的努力,我有点甘心了……” 乔楚深深的看着他,说:“我真的希望,你可以重新振作……” 他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的车前,然后上车,很快把车开走了。 太阳下山了,眼前的一切就像一阵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若水坐在卧房的地板上,把自己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发呆。乔楚走过去,她也没有回过神来。 乔楚蹲下来牵起她的手,说:“我们出去吃晚餐,今晚你想吃什么?” 若水问她:“小潘走了?” “嗯。他走了。” 若水说:“他看起来好难过,他的脚也不好……” 乔楚沉吟着说:“他本来可以不那么难过,是我让他变得那么难过……” 若水不言语。 乔楚说:“如果你把希望给过一个人,又再亲手把这个希望带走,这种打击对他而言,是比你什么都没给过他更大的……” 若水注视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她才说:“那,怎么办才好?” 乔楚说:“只有两个东西能治疗他:一是爱,二是时间。我不能爱他,所以只有时间能治疗他。我现在只能接受自己铸成的这个错,接受这种被愧疚折磨着的惩罚……” 若水竟然哭了起来,乔楚愣住了,她呆呆的看着她流泪,她的眼泪好像一下收不住了一样。 乔楚伸手去为她擦去眼泪,说:“你怎么就哭了呢,你别哭啊,要哭也是我哭,你哭什么呢,真是够傻的。” 若水幽幽的说:“小乔,今天我们家里来了好多的人啊……” 乔楚眉头紧蹙的看着她。 她说:“又是那个学妹江泇婴,又是那个周临珊,还有小潘……” 她非常不安的说:“所有的人看上去好像都不很快乐的样子,是我让他们变成那样的吗?” “傻瓜,不是你,怎么会是你?这些人都不会干扰我们的,你明白吗?” “如果不是我,他们今天都会有很好的笑容,就像今天的阳光,因为他们都喜欢着你,可是你把阳光都只留给我一个人了……” 乔楚怔怔的看着她,“我把阳光留给了你,你却哭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我也会哭的?” 若水扑到乔楚的怀里,内疚的说:“对不起,小乔……” ?? 第八章 缱绻 ?? ———— 29、第1节 ——天下无双—— 晚饭之后,乔楚载着若水漫无目的的在路上兜着风。 皓月当空,眼前的道路又长又直。乔楚侧过头去看了看若水,她已经沉默了好一段路了。 乔楚摸摸她的脑袋,问:“你的这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若水转过头看她一眼,只是握住了她的手。她握了一段路才松开了手,说:“你不能单手开车,这样很危险。” 之后她们去了东方行。跟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她们又穿梭在这个热热闹闹、喧嚣不断、一路看不到尽头的街道。 不同的是,这一晚她们牵住了彼此的手,无论人潮有多汹涌,她们都不离不散。 “好想吃抹茶霜淇淋。”若水突然指向不远排着长龙的摊子说。 乔楚说:“我去买。” “算了,人太多了。”她拉住她。 “很快就轮到的。”乔楚坚持,她已经去了。 若水站在一家服饰店前等乔楚。这一晚的夜色低低的笼罩着,温柔的月光仿佛只包围着她一个人,没有半颗星的晚上,晚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的迎面扑来。那一刻她的心是温柔的。 后来,她们在一家卖帽子的小店停下来。店长热情的招呼着她们。 乔楚几乎把店里所有款式的帽子都往若水头上套去。最后她给她买了其中三顶她最中意的贝雷帽:红色的、灰色的、蓝色的。试戴的时候,她还为她拍下照片。 贝雷帽是乔楚第一次见若水时她戴着的帽子款式:八角帽,英伦风,英姿焕发又不失婉约柔和。她觉得若水戴着这种帽子特别显得漂亮。 若水高高兴兴把其中一顶新买来的帽子戴在头上,继续牵着乔楚往前逛去,最后她们在街尾观赏完一场小型演唱会才离去。 回到家,夜已深。 乔楚抱着一套新的床单要先把旧的换了才睡,若水却躺在上面把床霸占住不让她换。 她跟她讨价还价,说要再多睡一个星期才换。到底是把一天的精力都耗尽了,乔楚没有坚持就妥协了。 终于都躺在床准备睡觉的时候,她对若水说:“江泇婴问我,你是不是只有十八岁,现在我觉得,你是一个只有八个月大的北鼻。 北鼻才要抱着臭臭霉霉的枕头,或者拿着一个常年不洗的毛巾什么的,不让大人拿去洗。” 那一晚,她又给若水多取了一个昵称,叫——北鼻。 乔楚有点无奈的问她:“小北鼻,你知道我们多久没有换过床单和枕套了吗?” 北鼻回答:“两个星期。” 乔楚说:“乱讲,是两个多月了。你那么爱整洁的一个人,现在就不怕有小虫爬进你的皮肤里啊?” 她用手指比作小虫,然后把手伸进她的睡衣里不停的扭动着。 若水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从自己的睡衣里抽出来放在胸口上,说:“我喜欢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是你的味道,在你的味道里我才能安然入睡。” “换了新的我再来睡,还是有我的味道。” “那要等好一阵才会有。如果你出门,我可以抱着你的枕头,盖着你的被子睡,就像抱着你一样。” “可是我又没出门,我天天都在,你可以抱一个新鲜的我。” “那不一样。” 乔楚有点无奈的说:“我怎么听都觉得你好像在酿酒,要搞搞发酵的过程什么的。爱我你竟变得那么怪,那么脏。” 若水翻过身一头钻进乔楚的怀里。乔楚这才发现她无声无息笑到整个人在她怀里抖个不停。 这样不知笑了多久,她还学起她的口吻说话:“不准说我怪,不准说我脏。” 乔楚笑说:“你是天下第一怪,第一脏,第一坏,第一傻。” “可是我天下无敌,对吗,小乔。” 乔楚没好气的说:“是,是,你天下无敌,你知道就好了,除了天下无敌,你还天下无双。” 若水笑着把一个枕头送到乔楚鼻端,她把枕头挪走,就这样温柔的把她拥入怀里,沿着她的眼睛一直往下的吻她,说:“我怎么会爱一个那么奇怪的北鼻?你要记住,以后不能像今天那样的多愁善感,不能胡思乱想,不能随便掉眼泪,不能感情用事。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都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要用健康的心态去对待生活里的人和事,知道了吗?” 若水只是任由她搂着自己,吻着自己,她闭着眼睛,含糊的答应了一声。 “不要敷衍我,到底知不知道?说你知道。” “我-知-道。” “我正在慢慢适应你的怪,包括不肯换床单这件事。” “小乔,我爱你,这是我爱你的方式之一啊。而且,以前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你忘了么。”她说的头头是道。 她温柔的、顺从的说:“好吧,我认命了,最怪、最坏,最傻的人是你,可是最爱我的人,也是你。” 若水突然翻身看着她说:“小乔,我觉得我可以更加的爱你。” 乔楚指着她的鼻子,说:“你的意思是,你对我还有所保留喽?” “我现在会羡慕周临珊,她可以跟你一起在事业上冲锋陷阵。还有你的学妹江泇婴,她可以在工作上和你共同切磋,共同进退,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跟你一起做。” 乔楚拧亮了床头灯,然后默默凝视着她。仿佛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需要在灯光微亮之下说清楚。 “可是,你真的觉得这样很好吗?我觉得一点都不好。那些工作上烦杂的事都应该留在门外。我根本就不需要你这样,你在我心里不扮演这种角色。” 若水张着一对大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乔楚。今晚的她竟一点睡意都没有。 “你也不想想,我又不能突然去抱住那个周临珊或江泇婴来乱亲一把。” 若水就真的像北鼻一样被逗到乱笑了一阵,说:“你这么做,她们应该会很高兴的。” “高兴你的头,这样只会被人当我是变态狂魔!” 若水得意的为自己作出了结论,说:“我知道了小乔,我就是你很爱的一个宠物。” 乔楚被她活活气死,她说:“什么宠物,你是我爱的人,大笨蛋!你这个脑袋瓜怎么跟别人那么不同,我真想在你的脑袋输入一套代码,或者写一个什么软件是可以控制住你脑袋的。” 若水笑了,自顾自的说:“爱人也等同宠物。当一个人很爱很爱另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宠爱对方,所以说是宠物也不尽然是错。” “你这个人的逻辑思维怎么那么怪,我又气死了。” 若水扑到她怀里说:“小乔,我觉得自己前世可能真的是一只猫,我多生多世也可能是一只猫,因为我觉得我跟别人真的不一样。 就好比,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我会这样的爱你,在我的世界里,我只要有你一个人就够了,其他的一切对我好像都不很重要。 师傅曾经告诉我,一个人今生的习气,可以辨认出他们前世到底在哪一道,而我,我的习气让我常常觉得我就是一只猫。 师傅说,只有动物的执念才是顽缠难治的,这也是为什么在小动物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们的主人,别无其他。” 乔楚宠溺的说:“那也没有什么不好,除非你不快乐。” “万一有一天我失去了你呢?我失去了你,我也失去了我自己,我会变得一无所有。” “不准说假设性的话。” 灯灭了后,乔楚问她:“以前你告诉我,老去的时候你想在一个宁静的地方过,但你从来不曾告诉我,现在的你最想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若水说:“我不是说了么,我只要生活里有你。” “我现在就在你的生活里了,我也会一直在的。” 若水心满意足的说:“那就够了。” 若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乔楚早就深深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让若水回到Blooming上班是非常错误的。当初她应该支持她回去上班,不该让她留在家里工作。 家里的空间毕竟太狭小,她天天见到的人,也只有一个人。 她应该让她接触胡诺羽以及更多其他的同事。她理应要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去翱翔、去驰骋。 一个人只有和外界保持着密切联系,才能开阔自己的视野,在内心取得一定的平衡,更健全的建立起自信心,变得不那么脆弱和敏感。 乔楚原本想找机会好好跟她谈谈,只要哪种生活方式是她最想要的,她都会支持她; 只要她快乐,她愿意让她自由的去飞。 然而,自从那天以后,若水却开始热衷起一件事来——研制各式各样的蛋糕。 一开始,她说自己只要做出一个比江泇婴更好吃的抹茶蛋糕。 接着,她却举一反三的越做越起劲,简直到了热火朝天的境界。 现在,她更锁定了youtube一个日籍妇女蛋糕教学的节目,天天从中偷师然后二度创作变化出完全属于她个人的新花样来。 乔楚发现,她在饮料泡制和蛋糕制作这方面真的很有天赋。 于是,乔楚每天都在试吃各种蛋糕。有时候,蛋糕做多了,两个人吃不了,乔楚就会在第二天带到公司去请同事吃。 她告诉大家,那是她女朋友的作品。从蛋糕事件开始,VanGuard上下都知道了——乔楚有一个非常亲密的女朋友。 江泇婴对乔楚简直可用上敬佩二字来形容。她敬佩她敢于公开自己最真实的感情生活,同时间,她也打从心里的羡慕她们,她尤其羡慕若水,那个在她心里只有十八岁的女孩。 自从那天开始,江泇婴在公司见到乔楚多少有些不自然。她不再给她发出那些暧昧的文字,更不再给她送蛋糕。 乔楚感觉到了。为了不让她太尴尬,她反而常常主动在工作上与她互动,还会主动约她和另外几个同事一块去午饭。 下班,江泇婴仍然坐乔楚的顺风车回家,渐渐的,她也放松了,一路上她又开始变回之前的好奇宝宝。她最好奇的,还是乔楚和若水之间相处的事。 对于她的每一个提问,乔楚觉得也不是非答不可,她仅仅就是太好奇,譬如她会问她: “你的女朋友肯定很爱对你撒娇,对吧?” 乔楚笑。江泇婴当她默认。 “她肯定常常会对你说她爱你,对吧?” 乔楚又笑。江泇婴也当她默认。 “你的女朋友其实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乔楚的脑海中只想到她不愿意换床单枕套的事,她会想:她今天到底愿意把床单换了吗?想到这里,她有些苦恼又有些甜蜜的轻笑起来。 江泇婴用非常艳羡的口吻说:“我感觉得到,你很爱她。” 乔楚看她一眼,说:“我是真的很爱她。” 江泇婴呆了一呆,然后说:“我问了你那么多问题,你都只是笑,不回答我,而最后这一句,它不是一个问题,你反而对我强调了一番。这一句话,包含了一切,我觉得她真的很幸运。” 乔楚说:“如果你站在另外一个角度看,你也可以说我很幸运。” 江泇婴说:“我从来都觉得彼此相爱的人是幸运的。我真的好羡慕她。如果我也能像她那样遇见一个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就好了。” “遇到优秀的人是没用的,遇到真心爱你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优秀的人不爱你,她多优秀只是她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就像一个人对所有的人再好,她对你不好,她就不是真的好。” 江泇婴喃喃自语的说:“我想遇到一个优秀又爱我的人……” 乔楚说:“人永远无法期待自己会遇到怎样的人。” “我明白,这就是可遇不可求。” 这一天中午,乔楚单独约了江泇婴,正打算找一家餐厅吃午饭。 在车上,她接到周临珊打来的电话。 周临珊这一天带给她的消息,竟然是——她离婚了!她说吴家湾在外面有了新欢,半年后准备再婚,所以她也就做个顺水人情,主动提出了离婚成全对方。 “乔楚,拖了那么久,我总算离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放下这个包袱,人可以变得那么轻松自在。”她说。 “只要对大家好就好。”乔楚说。 周临珊用一种无比畅快的口气说:“长久维持着一段不痛不痒又不离不弃的关系,其实真的很难受,现在我和他都解脱了。” 她继续说:“我一直以为,离婚会搞到很难看,但没有,房子归了我,他的产业大部分都留给儿子。 有一些他在几年前瞒着我悄悄卖掉了,本来我有权利在三年内追讨回我应有的,但想想这些年也是我先对不起他,就算了。 吴冲锋廿岁了,有自由选择跟谁的权利和意愿,他要跟我。乔楚,我终于也要过我的新生活了,你祝福我吧。” 乔楚真心实意的说:“祝福你。” “你跟若水最近怎么样呢?” “我们很好。” 周临珊有些困难的说:“乔楚,自从你离开公司后,我真的难过了好一阵子。确实很多事情做过了就无法挽救,也回不了头,这一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得到你的原谅了……” 乔楚说:“我们不说这个好吗?”此刻的处境,她不方便说,她也不想说。 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周临珊问:“我们什么时候再聚?现在是午休时间,要不要出来吃个饭?就当庆祝我回到单身。” 乔楚说:“我现在带着一个同事,在车上。” 周临珊向来大方,她说:“只要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当然,如果你的同事同样不介意的话,要不我们就一起吧。” 乔楚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江泇婴,她很机灵的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乔楚看了看外面的地标,说:“我现在在总统路的国家银行附近……” 周临珊说:“我就在不远。” 她们决定了一家餐厅之后,各自放下电话。 就在这很偶然的一天,周临珊和江泇婴认识了。周临珊记得自己见过她。一见面她就热情的说:“嗨!上次在乔楚家见过你了!” 乔楚完全无需费半点唇舌为二人作任何介绍。 一来,大家是同行; 二来,周临珊向来对美丽的女孩总是过目不忘,那是她的本能,她自己会找很多话题,然后跟对方侃侃而谈,那也是她的强项。 这一顿饭,乔楚乐得不必跟周临珊在那些老到不能再老的话题上周旋。 这段日子,每每只要想到周临珊,她总会觉得特别的心累。 一路上她还曾担心着两人见到面又得尴尬一番。现在,她才知道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因为周临珊的焦点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乔楚给若水发了一个信息,问她午饭吃了些什么,她却迫不及待地把刚烘焙好的蛋糕图片发来给她看。 乔楚边看边笑,把手机放下,才发现江泇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她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周临珊,再看了看江泇婴,问:“你们,都聊完了吗?” 周临珊笑了,她也就在这时跟江泇婴要了手机号码,说要在Whatsaap上加她。江泇婴略回过神,也很大方的给了她。 乔楚这才起了某种警觉心——江泇婴对周临珊的感觉如何她暂时还看不出来,但以她对周临珊的认识,这个女孩即将成为她的「囊中物」。她开始有点担忧。 回去的路上,乔楚很谨慎的问江泇婴:“你对Joe的印象如何?” “还不错,她很幽默,又健谈。对她,今天真的百闻不如一见。”江泇婴说。 话虽如此,乔楚倒是看不出她有周临珊见到她时的那种喜悦。她略微安心了。 “刚才和她的谈话间,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很好。”江泇婴说。 乔楚轻轻叹息,说:“好也是她自己说的。那是从前的事了。” “为什么是从前,现在你们不好了吗?” 乔楚觉得江泇婴毕竟是入世未深的女孩,经过一番心理上的挣扎,她还是好意的提醒她说:“有些人不是我们表面看到的那样,所以跟她交往,要懂得保留一些。” 江泇婴说:“乔楚,你是担心我喜欢上她吗?” 乔楚宁愿当一回小人,也要提防今后悲剧的发生,她说:“你最好不要喜欢上她。” 江泇婴看着她,好奇的问:“为什么呢?” 乔楚有点词穷的说:“我只是觉得,她并不适合你。” 江泇婴笑了,说:“乔楚,有你这么关心我,我真的很开心,以你们过去的交情、你对她的认识,你说的话,肯定有你的道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30、第2节 ——若乔咖啡馆—— 言犹在耳,江泇婴没多久还是和周临珊在一起了。 那个上午,江泇婴在会议结束后的空隙找到机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乔楚。她说的很含蓄:“我接受了Joe,我们在一起了。” 乔楚记得自己的大脑在那一瞬间是一片空白的,她只是张着一对空洞的眼睛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泇婴垂着头,多少带着解释的意味在说:“她带给我太多的惊喜,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乔楚能想到的,除了是江泇婴有绝大可能性会步上若水的后尘,被周临珊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伤到体无完肤之外,就别无其他了。 江泇婴接着说:“乔楚,从来没有人带过那么大的惊喜给我。”说出这句话时的她,脸上却没有很多的快乐和喜悦。 乔楚心里存在着不少疑惑和不安,却又无从对她诉说,她只是问:“只因为你觉得她是一个优秀又对你好的人吗?” 江泇婴说:“其实我在感情的路上一直很孤单,我爱的人不爱我,她结了婚也没顾及我的感受,我连躲她都不让我躲,那几天发了一大堆的婚照给我,连同她去蜜月旅行的照片都要让我看; 爱我的人我不爱。这些年我真的很累。而她,我觉得在这两者之间刚刚好,我对她也不是没有好感的。乔楚,我跟很多女孩子一样,也需要感情生活,我真的很想有一个人疼。” 乔楚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祝福她。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生存着,各人有各人的需求和造化,也许奇迹会发生在她们之间也不一定。 同一天下午,江泇婴来到她的办公室找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乔楚,我以后下班后是否还能坐你的顺风车回家?” 乔楚点点头,说:“当然,没问题。” 然而,自从那天开始,和乔楚共处的江泇婴却失去了她原有的活泼和笑容。 像她那么真性情的一个女孩,平常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掩饰不住自己最真实的感受,投入了一段新感情,难道不是更应该真情流露吗? 乔楚多少有些郁闷。在车上,她不再是一个好奇宝宝。她们往往一路无话,仅仅让车上的电台广播陪伴到家。 而那边厢,周临珊有一晚乐滋滋的给乔楚发来一段很肉麻的话:【乔楚,缘分真的很奇妙,我给你缔造了一段,你也为我缔造了一段,我该谢谢你这个红娘。】 乔楚苦笑。苦笑于她用了「缔造」二字。缔造,多么神圣,多么伟大,简直就是一大壮举。乔楚但愿周临珊不辜负她为她所缔造的缘分才好。 这个傍晚,乔楚如常把江泇婴送回家。 公司今晚八点半有个晚宴,上至高层下至普通员工都会出席。她答应会顺道载她一同出席。 “乔楚,今晚我等你来接我。”临下车前江泇婴说。 “待会见。” 今天回到家,若水没有像平常那样开门出来迎接她。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黄昏的一束余晖透过没有拉上的窗帘寂寞的铺在地毡上。 楚楚躺在沙发上,看见她走进来,懒懒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乔楚隐约闻到了蛋糕的香味,她先去了厨房,厨房却不见人,烤箱里确实有一个蛋糕,但四周一片狼藉,洗手槽旁边是撒漏的面粉,桌上还有未收拾的各种制作蛋糕的工具—— 电子称、面粉筛、擀面杖、量杯、电动打蛋机、橡皮刀、各种小刷子…… 乔楚转身飞快的走到卧房,房里窗帘紧闭,一团乌黑,只见若水蜷缩在床的深处。 乔楚爬过去,凑前去看她:“你怎么啦宝贝,怎么会这个时候睡觉?” 若水似乎已经睡了很久,睡得很沉,乔楚一来,她却慢慢的苏醒了,她困难的睁开眼睛,然后拧亮了床头灯。 乔楚看见她躺在自己一头又黑又浓密的头发间,就像一朵黑黝黝的花。她亲亲她的额头,发现她竟然是烫的。 “小乔,你回来了。”她拉住她的手。 “手好烫。”乔楚去探她的额头和手脚,发现都是滚烫的,她说:“你生病了。” 若水突然坐起来,紧张的说:“我的蛋糕!我忘了我的蛋糕!” 乔楚按她躺回去,说:“蛋糕在烤箱里,没有飞走。” 若水沮丧的说:“早上我做坏了两个蛋糕,做得又丑又不好吃。我的试验失败了。” 这阵子,厨房变成了她的实验室,她最疯狂的举动是半夜不睡觉,又或者睡到中途突然半夜爬起床做蛋糕。 这种日以继夜、无限疯狂的投入在各种蛋糕研制中的她,终于把自己给累病了。 乔楚去抽屉找出体温针替她测量,发现她发烧到39度。 “我带你看医生。”她说。 “我睡一下就好了。” “不行。发烧睡一下是不会好的。” 若水说:“我刚刚发了一个梦,梦见妈妈和哥哥。小乔,我很久都没有回家了,我想回家一趟。” 乔楚说:“等你病好了就回家。” “小乔,我要你。”她突然扑到她怀里,用双手勾住她的脖子,牢牢的把她抱住,像一个极度渴望拥抱的孩子。 她整个人发烫发的厉害,乔楚觉得自己正抱着一个热水袋。 她拉她下床,哄着她说:“现在就去看医生,不能再拖了。” 附近就有一间24小时的诊所,那是乔楚生病就会选择的诊所。 一去一回,也耗去了一个小时多。看了医生回来,乔楚给她简单的煮了粥。 这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七点九,江泇婴的电话打来了,问她出门口了没有。乔楚来不及洗澡,只能匆匆更衣。 她一边叮咛若水一边走出卧房:“吃了粥,记得吃药,然后先睡,不用等我的门了知道吗?” 若水坐在床上,用一种无助的眼神看着即将离去的乔楚,说:“小乔,我想你陪我。” 乔楚只好又倒回去。才来到床边,若水已经紧紧抱住她的身体。 乔楚抚摸她的脸,温柔的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睡一觉我就在你身边了。” 若水仰着脸看着她:“你是不是会跟江泇婴一起出席晚宴?” 乔楚婉转的说:“我只是顺道接她一起去。你不喜欢我这么做吗?” 若水摇头,“不是,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公司所有的人都会参加今天的晚宴,不止我们两个人。”为了让她放心,乔楚把江泇婴跟周临珊已经在一起的事告诉了若水。 若水静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 乔楚问:“你笑什么啊,坏蛋?” “我就是在想,周临珊终于对你死心了,江泇婴也对你死心了,于是她们俩就顺理成章凑在一起了,这样的她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乔楚亲她的头,说:“你好坏啊,说出这种话。” 她孩子气的说:“你是我的。” 乔楚笑了,说:“所以你应该放心。除了你,也没人真正敢把我要了去。” “才不是。周临珊要你,是你不敢要她,她才找了别人。”她满足的放开她,笑着说:“你可以走了,路上小心。” 晚宴在午夜散场,乔楚在酒店楼下的停车场等不到江泇婴。 她打她的手机,却是占线。后来江泇婴来电告诉乔楚说周临珊会来接她,让她自己回去就好。 乔楚回到家,已经是子夜。 若水已经睡了,她先去把乱七八糟的厨房清理了一番,然后才洗澡上床。 若水还是烫呼呼的,她凑前去亲她的脸,说:“晚安,宝贝。” 若水突然伸出手去抱她,把她拉进自己的被子里。 乔楚说:“你好烫。” 若水说:“小乔,我好冷。” “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我在等你回来呢。” “睡吧,时间不早了。” “你又顺路送了江泇婴回家吗?” “没有。周临珊去接她了。” 一听到周临珊的名字,若水又像傍晚那样笑了起来。 这一晚,她们也就这样的聊起了周临珊。三更半夜,莫名其妙的,长久以来,她们都不怎样提起这个女人,这个把她们牵在一起的女人,也算是她们的另类月老。 乔楚告诉若水自己的隐忧,她说她现在最担心江泇婴最终会受到伤害,若水却很宿命的认为,该发生的始终要发生,人为的力量也无法改变。 她还少有的老气横秋又故作深沉的说:“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躲不了的就让它发生再让它过去就好了,过程中总会有些什么收获。” 她还说:“没有平白无故发生的事,凡事的发生一定有它的前因和后果。只不过,人们不知道前因是什么的时候就先承受了结果。其实我心里是挺感激周临珊的,如果不是她,我就遇不到你了。” 乔楚一直也有这种想法,这种想法甚至已经在她心里不知不觉的扎了根,怎么都拔不起来,所以尽管周临珊这个人再高深莫测,干出再多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最后她都无力反抗; 她不想纵容她的一些行径,就只能选择疏远她。 “你一点都不恨周临珊。”乔楚像在说,又像在问。 若水说:“我心里没有恨,对她我始终恨不起来,我对人都恨不起来,你说我这样的性格,是不是也是可恨的?” 乔楚说:“不可恨。为什么要恨?恨人是痛苦的,对自己没有好处,那是情商低的表现。” 她甜滋滋的冒出一句:“我心里只有爱,小乔,我爱你。” 乔楚一下被她逗笑了,她凑前去吻她,情不自禁的说:“你就是我的北鼻。” 她没头没脑的又冒出另外一句:“我想你抱着我。” “我现在不就抱着你吗。”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冷?”她像猫一样拼命往她怀里钻,乔楚可以感觉到她身体有点发抖。 发烧的感觉,就是冷到骨髓里,无论怎么样地把自己缩成一团都无法御寒。 “傻瓜,你在发烧呢。”乔楚于是更用力的抱紧了她。 若水这一病,就病了七天七夜。高烧低烧反反复复,还伴随着伤风咳嗽。 等她的身体终于痊愈了之后,乔楚陪她回了一趟桑阳镇。就在她们从小镇回来的第三天,周临珊一大清早发一个信息来告诉乔楚——潘立人结婚了。 中午乔楚在一家饭馆吃饭,随手翻开桌上当天的报章,也看见了他的结婚启事。 那一天,乔楚的心情分外舒坦,一直像刺一样扎在她心底的愧疚感随着这个消息的到来倏忽消遁。 她真心的希望他能过上自己最想要的生活,获得他人生最大的幸福。 晚宴的那一次,也是江泇婴最后一次坐乔楚的车。后来她搬到周临珊的大屋去,和她过着同居的生活。 半个月后有一天,若水独自去了以前乔楚带她去过的老街逛。 她原本只想到那里买几包咖啡豆和一些蛋糕模具。就在门口挂着「招租转让」字样的一间店铺前,她留了步。 这是角头间一家明显翻新过的咖啡店,牌匾上写着Lover café。 咖啡店旁边有一个楼梯口,若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沿着楼梯走了上去探看究竟,才知道二楼是一家民宿,而这个店铺的对面是一家传统的面包店,面包店隔壁是书馆、旅客精品店。 《若乔咖啡馆》就是在那一天之后实践的。回家后,她告诉乔楚她想把那间店铺租过来,开一家属于她自己的咖啡馆。 乔楚无限量的支持她。一切手续办妥是一个月后的事。乔楚找了人为室内进行了局部的装修和整顿,把面貌变成若水所中意的传统又不失清新的风格。 咖啡馆面积不大,只有六十平米,有一个阁楼。若水喜欢那个阁楼,她兴高采烈的对乔楚说,那里即将成为她俩的「婚房」,她要在这里再「洞房」一次。 于是,她们亲手为阁楼进行了清洁和油漆的工作,之后再添置了一张床垫、一盏站灯、一张矮桌和一个豆袋沙发。 开一家咖啡馆该面对和展开的事项就这样风风火火、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所有需要的材料也都在短短时日内搜集齐全。 《若乔咖啡馆》走的是怀旧复古的风味,室内以黑白灰为基调,墙上挂着复古的画,架上摆着上个世纪三十至七十年代的居家复古模型摆设; 天花板上的几盏吊扇保留了原有的,也是上个世纪的古老造型,座椅一律以木质为主。 若水每天在开店的前一晚都会预先做几个她独家自创的蛋糕,切片后再完整的放在玻璃柜里出售。 她每天上午十点开店,一直到咖啡和蛋糕卖完就打烊。当然,如果卖不完,傍晚六点前,她还是会照样打烊。 一开始,每天来的人并不多,十之八九都是旅客。若水一个人可以应付。 她家里是做生意的,所以她也有做生意的头脑,她同时也从网上以批发价搜购了不少的书籍装饰品和纪念品放在店里出售。 Blooming那边和胡诺羽的合作随着《若乔》的开业已经宣告终止,胡诺羽也已经聘请到自己理想中的人。 十二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店里来了一群年轻人。男男女女一共十几个人,他们嘻嘻哈哈的占据了三张座椅,那是若水开业以来最忙的一天。 他们一坐就坐了三个小时,谈笑声此起彼落。店面朝西,太阳下山之前,室内被夕阳笼罩的一片昏黄,若水在擦咖啡机和收拾柜台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朝气蓬勃年轻男孩的脸,正礼貌地问她要纸巾,若水快捷的转身去拿了一小沓给他。 年轻男孩把纸巾拿回到座位之后又走前去,搭讪的对她说:“你的咖啡做得很好喝。我朋友还让我转告你,说你这里的蛋糕也很好吃。” 若水微笑说:“谢谢,以后要常来。” 他露出洁白又整齐的牙齿在笑,笑的有些放肆,他说:“只要我回国,一定常来,这家店是你自己开的吗?” 若水说:“是跟我的女朋友一起开的。” 他紧接着探头探脑的在柜台上搜寻了一番,问:“你的店里怎么没有名片啊?” 若水说:“店还新着,名片还没出炉呢。” 他问:“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若水大方的说:“我姓尚,名若水,我叫尚若水。” 年轻的男孩模仿起她的口吻,调皮的说:“我姓吴,名冲锋,我叫吴冲锋。” 31、第3节 ——你快乐我快乐—— 吴冲锋靠在《若乔咖啡馆》那个设计的像货箱一样的柜台上,开始夸夸其谈。 他告诉若水,他在澳洲读的是金融,明年是他在澳洲的最后一年,毕业后计划回国发展,他还说了很多目前金融界面临的难题,一套一套的理论,就像汇报一大篇的毕业论文。 若水只是礼貌的聆听着、微笑着,不时点个头。吴冲锋见情势不太对,话锋一转,投其所好,大谈咖啡。 “我会咖啡拉花。”他突然说。 果然,若水的兴趣来了。吴冲锋发现她的眼睛亮了。 “真的吗?你会的拉花是哪一种?”若水禁不住好奇的问他。 拉花,是若水目前孜孜不倦学习中的一种咖啡艺术。拉花的若干种技巧中她只掌握了比较简单的手绘图画,直接倒入法是最需要一气呵成去完成的高超技巧,也是目前她最想掌握却还不得法的。 “就是时下最酷的那种。”他得意的说。 “你能不能示范给我看?我可以马上冲一杯浓缩咖啡和打一杯奶泡给你。” 吴冲锋面有难色,说:“啊,这样啊,这个嘛。” 他的朋友随着他的支吾以对开始在他背后起哄。起哄声跟他们之前的笑声一样,此起彼落。 若水有点失望的问他:“你是在开玩笑吧?” 吴冲锋面红耳赤的说:“我没有开玩笑,也没有车大炮,我真的会咖啡拉花。拉花这件事就是要勤练,但我好久没拉了。 我是在墨尔本的时候跟一个咖啡爱好者学的。这样吧,你让我回家彩排一下,过几天我再来给你示范。” 若水一听「彩排」二字,有点哭笑不得,但她还是说:“没问题,随时欢迎你来表演。” 吴冲锋得到鼓励,免不了洋洋得意,连忙转身对他那群朋友做了一V胜利手势。 回头见若水长得灵气逼人,忍不住一手支头,用一种极其天真可爱的表情凝望着她,说:“我怎么觉得你好面善,我们是在哪里见过吗?” 后面他的朋友又起哄,这次的起哄声很整齐,几乎是所有人一起发声。 有人催促他赶紧回到座位,其中三三两两的人已经起身去到门口,准备离开《若乔》。 吴冲锋最后是被朋友拉走的,他在门口还不忘回头,对若水说:“一言为定,咖啡拉花。” 吴冲锋那晚回到家,真的开始把厨房里那部冷落了很久的咖啡机重新搬出来洗洗擦擦,然后接上电源操作了一番。 周临珊一身睡衣迤迤然来到厨房,好奇的问他:“今天吹什么风,会搞这个?” 他兴致勃勃的说:“三天后,我要大显身手。” “表演什么?你参加咖啡拉花大赛?” “今天在咖啡店认识了一个女孩子,谈起咖啡拉花,谁知道她马上要我表演,我现在要温习一下。” 周临珊笑骂他:“没出息。什么女孩值得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吴冲锋神秘的嘻嘻笑,不回答。 周临珊吐槽他:“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你去给一个专业的咖啡师傅拉花?” 吴冲锋说:“她很年轻,不像是师傅级人马,她目前也在学拉花。” 周临珊当时还不晓得,若水和乔楚开了一家咖啡馆。等她终于知道的时候,她的儿子已经表演完毕回家让她看照片。 那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头合照,周临珊看见照片中的人是若水,免不了受到惊吓。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开咖啡馆的女孩?” “很可爱,right?”他喜洋洋的问他母亲。 “可爱是可爱,但你不能喜欢她。”周临珊严肃的说。 吴冲锋瞪大眼睛,一脸迷惑的问:“Oh why not……” 周临珊不知道该怎么措词,她只能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吴冲锋问她:“妈妈,你认识她?” “是。我认识她,同时也认识她的另外一半。”周临珊说。 吴冲锋张大了眼睛,“她有男朋友了?” “她有女朋友了。” “她是Lebsian?” “所以你不能喜欢她。”周临珊态度坚决。 然而,吴冲锋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说:“Come on,做个朋友而已。而且,我不相信她是Lesbian,她不像是。” 周临珊苦恼的说:“这个没有像不像的。表面上你不会看得出来。” 那天之后,吴冲锋几乎天天都到《若乔》来报到。若水对他的拉花技术出乎意料的表示欣赏和满意。 得到了认可,吴冲锋越发的精益求精,每天下午都在店里忙的团团转,不亦乐乎,他还主动请缨要替客人做咖啡拉花,若水并不反对。 那几天,吴冲锋全心全意的投入在咖啡拉花中,冷落在旁的手机响了也不顾不理,最后还是若水让他停下来接接电话他才接。 她听见吴冲锋跟对方表示自己在咖啡馆里「友情客串」,叫他们别再烦他。 就这样,若水从他那里意外地掌握到拉花技巧的要诀,他们还一起去选购了拉花钢杯,为了更好的发挥,吴冲锋还鼓励她尽可能把店里的杯子都换过一批。 “为什么?”若水不解的问他。 “要用宽口的杯子比较能发挥,你店里的杯子口太窄了。”他颇有专业精神的发表意见。 后来,若水当真尝试用了宽口杯来作试验,发现吴冲锋所言不虚。 那是吴冲锋在《若乔》的第四天。 黄昏时分,门口已经挂上休息的牌子。 若水在阁楼,吴冲锋独自留在柜台。没一会,他听见门口有动静,有人推门而入。 地板上出现一个被斜阳拖得瘦瘦长长的影子,吴冲锋抬起头定神一看,竟然是他熟悉的乔楚,他又惊又喜,说:“乔楚姐姐,好巧呀,你怎么会来这里?” 乔楚看见吴冲锋,不禁一怔,说:“吴冲锋,怎么是你?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吴冲锋咧开嘴,活泼的说:“Surprise!”他从柜台绕出来,迎着乔楚,伸出一只手臂热情地一把将她紧紧箍住,那个姿势就跟挟持人质没有分别,是他独家特殊的打招呼方式。 乔楚任由他把自己箍住,说:“别告诉我你就是那个来表演咖啡拉花的人!?” “是我是我就是我。”他放开乔楚,淘气的问:“咦,你是怎么知道的?是Joe告诉你的吧?” 前几天听见若水说有人要来店里表演拉花,乔楚怎么也料不到,这个人原来就是吴冲锋!世界真是小! 吴冲锋故作老成的问乔楚:“好久不见,你好吗?” 乔楚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时日不见周临珊的儿子。她忍不住打量起他,发现他不但长高了,也长壮了,现在已经是个小小男子汉了。 若水从阁楼下来,发现他们有说有笑,讶异得很,她问:“你们是认识的?” 乔楚指着吴冲锋,说:“周临珊的儿子吴冲锋。” 若水呆住。周临珊的丈夫她在中秋节第一次见,周临珊的儿子她却是从未见过。 脸上还来不及出现更多惊讶的表情,吴冲锋已经转过头去看着若水,指着乔楚问她:“她,就是和你一起开店的那个女朋友?” 若水「哎」了一声表示答应,吴冲锋因此而显得更兴奋了。 乔楚提着自己的公事包和背包走上阁楼,吴冲锋紧随着她。 出国前的那段日子,乔楚常常到周临珊家玩,那时候的吴冲锋还是个少年郎,偶尔,他喜欢缠住她,在她身后问长问短。 那时候,他最喜欢请教她有关电脑上的各种知识,他们还一起打游戏机、一起游泳。 吴冲锋老实不客气的跟上了阁楼,四下张望,无比好奇的问乔楚:“嘿,你住在这里吗?为什么你住在这里?” 乔楚提醒他:“吴冲锋,这是女生的房间。” 吴冲锋于是礼貌的盘腿静坐在地板上,停止自己的东张西望,他只是老老实实的看着乔楚。 “别看我,把头转过去,我要换衣服。”她命令他。 他乖乖转过头面对墙壁,一动也不动,他问:“我听我妈妈说你离开公司了,你为什么要离开去另外一间公司?” “离开总有理由,很难说得清楚。” “你说得清楚的,你只是不对我说清楚而已。”他说。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会比较好。你会出现在这里,让我感到很意外。” “我教若水做Latte Art,这是第四天啦。” 乔楚斜眼看他:“若水是你叫的吗,还叫的那么熟口,你是不是看她长得漂亮才想认识她的?” 吴冲锋故作成熟的说:“任何来这里的人都可以认识她啊,她是开咖啡馆做生意的。” 乔楚把外套挂起来,吴冲锋好奇的问她:“她到底几岁啊?” 乔楚走到他面前坐下来,严肃的说:“我告诉你,她不是你这个年龄层的人。” 他竟然说:“Who cares?现在流行姐弟恋。王菲就比谢霆锋大11岁。” 乔楚睁大眼睛严厉的瞪着他:“我是很认真的在说话,你别不当真才好。” “噢!你严肃起来真的像我妈。”他说。 乔楚觉得自己上一刻的态度还不够严肃,她加重了自己的语气说:“你当然可以喜欢比你大的女生,但你不能喜欢她。” “Come on 你真的不能像我妈妈。为了不让我喜欢她,又想说她是Lesbian?”他抗议的说。 “你妈妈真的这么说?” “是这么说的。” 乔楚说:“她跟我一样,只能是你的姐姐。” 吴冲锋沉默了一会,好像有些开悟了,他说:“可是,她那么小,我怎么可能叫她姐姐?不过,别紧张,我们就是朋友,交朋友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乔楚满意的说:“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就对了。” 两个人东拉西扯的聊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突然多了一把声音,一把性感的声音,是周临珊的声音。 “吴冲锋!”她简直是在怒吼。 “Oh My God 我妈妈怎么也来了,今天什么日子?” 乔楚背着她偷笑。消息是她悄悄发给周临珊的,地址也是她发给她的。人生第一回,她希望周临珊能及时出现。 周临珊站在楼梯口,抬头往阁楼望去,说:“吴冲锋,你在人家女孩子的地方干嘛,你给我下来!” “Hey Joe!”吴冲锋一边说着一边已经阔步从楼梯一跃而下,就像孙悟空翻筋斗一样的轻松敏捷。 周临珊嗔怪的瞪着他,继续责备他:“你到底搞什么鬼?” 吴冲锋不理她母亲,径自走到咖啡柜台若水的身边,以介绍的口吻、无比骄傲的对她妈妈说:“这是若水,我的新朋友。” 周临珊看着若水,若水不想直视她脸上的那种窘迫,只能低着头鼓捣着她的咖啡机。 然后,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周临珊,正想说点什么,吴冲锋已经推着周临珊,把她按坐在靠近楼梯口的座位上,看见乔楚此刻从阁楼下来,也把乔楚按坐下来。 然后她向若水提出建议,让她来冲浓缩咖啡,再由他来为眼前两个女人表演咖啡拉花。 若水当然非常愿意配合他。在咖啡机面前,她永不言倦。何况,现在有人可现场验收她冲的咖啡,同时验收吴冲锋的拉花技术。她们的意见现在对她很重要。 就这样,周临珊和乔楚被迫面对面坐,面对面虽然不是首次。但此时此刻,两人一脸无奈、哑然失笑的场面却是首次。 周临珊有点不自在的问乔楚:“这里到底开多久了?如果不是吴冲锋,我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知道,听都没听你提起过。” “也不久而已。临时决定要的。搞装修那些前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开始了。” “是若水的意思吧?她的咖啡和茶一直冲调得很好。可是你早该告诉我啊,我可以帮你们做宣传,打打广告,让更多的人来这里捧场。”周临珊仍然在埋怨她。 然后,她有点心不在焉,忍不住扭过身看了看吴冲锋和若水,对乔楚说:“我从没见过吴冲锋那么认真,还咖啡拉花,气死我。” 乔楚望向若水,她也适时把目光投向她。 周临珊环顾了一下四周围的装饰,说:“这里还可以弄得更好一点。装修花了多少钱?需不需我注资参与一份?” 乔楚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若水喜欢自然一点,传统一点。” 周临珊淡淡一笑,说:“你现在应该什么都听她的了吧。” 乔楚问她:“江泇婴还好吗?” 周临珊说:“这段日子她搬回她姑姑家去了。” “为什么?因为你的儿子回来了吗?” 周临珊有点难堪的点点头,说:“是她不愿意留下来的,我没让她走。” 乔楚看着柜台后面的吴冲锋说:“以后,你怎么跟你儿子说这件事呢?” 周临珊好一阵不说话,只是呆呆的注视着自己交握着的双手,然后她说:“乔楚,还是你好。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我现在真羡慕你的这种状态、这种活法。 我早在廿年前就该选择像你这样的活法。其实我从来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勇敢,我比自己想象的懦弱太多了。 以前孩子小,我在感情上总是有点胡作非为,先发生了再说,不顾后果,现在他成年了,我开始会在意他怎么看我,我也开始会想,不知道他会怎么看我。” 乔楚有些讶异。她一直以为周临珊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道德伦理家庭观念她都不会有,现在她才晓得,原来面对儿子,她存在着许多顾虑。「胡作非为」的周临珊,儿子竟然成了她最大的克星。 乔楚问:“其实,你是真的喜欢江泇婴吗?” “我真的挺喜欢她的,因为看见她就像看到刚刚到RealMccoy的你,那时候的你,就像她现在那么的纯真,我真的很怀念那时候的你,那段日子的我们。但她并不很喜欢我,我感觉得到。” 乔楚看见她脸上浮现出一丝从未出现过的落寞:“乔楚,除了你,我一直以为没有我周临珊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人,只不过这些年是我不要而已,我真的这么以为的,但这次经过了江泇婴,我总算是明白了。也许,这就是一种报应吧。”说了这话,她下意识扭过身看了看咖啡柜台后面的若水。 周临珊叹了一口气,说:“我儿子竟然还那么喜欢她。从小到大,这家伙从没让我看见过他像今天那么投入干过一件正经事!” “乔楚,我渐渐会觉得,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自己在感情上要什么,我只清楚一件事,就是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你,在意你……”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乔楚也叹了一口气。 周临珊苦笑,“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想。我不怪你会这么想,因为永远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像我这么科学的人,现在也开始相信命运了。” 若水把两杯意式咖啡端到吴冲锋面前,再把打好的奶泡倒在钢杯里递给他。 眼前的这两杯拉花咖啡,是若水觉得吴冲锋这几天发挥的最好的两次。 得到若水的大力表扬,吴冲锋又变得志气满怀和自鸣得意了。 他小心翼翼把咖啡端到那两个女人面前,说:“咖啡请慢用。为了表示尊敬,请先拍照。” 咖啡上安安静静铺着一朵煞是好看的心形葱花,乔楚说:“吴冲锋,你不赖嘛。” 周临珊看也不看,直接端起杯子就大口大口的喝。 吴冲锋抗议的说:“哎,你看一眼啊!” 周临珊说:“看过了。” “噢,没有人这样喝咖啡的。喝咖啡的文化你懂吗Joe,要慢慢品尝,就像你品酒那样。” 周临珊抬头看儿子,他却看着远处的若水,还朝她挤眉弄眼的。 她拉他坐下来,好像准备训话,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 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心里非常气恼,又理不清楚气恼些什么。 若水安安静静站在柜台后面笑。乔楚招手让她也过来坐。四个人就这样围在一起。 吴冲锋看着若水说:“若水,你记得我今天说的那些话了吗?” 若水很有默契的回应他,“都记下来了,我明天拉的应该会比今天好。” 吴冲锋孩子气的笑了笑,他的眼神一下变得很温柔。周临珊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面前一扇,打断他深情凝视着若水的目光。 咖啡好不容易喝完了,周临珊迫不可待地把儿子带走,他依依不舍的对若水说:“若水,我们明天见。” 周临珊对儿子说:“明天你没空。” 他表示的很惊讶,问:“明天我要做什么?” 周临珊提高嗓门的说:“你要帮老娘办事,老娘现在还没想到是什么事。” “What!?” 母子俩离开后,若水乔楚忍不住相视而笑。 外头的天空早已换上了夜幕,若水去把铁闸门拉下来。 乔楚说:“从来没看过周临珊那么紧张,那么尴尬。” 那晚她们准备在阁楼过夜。这已经不是她们第一回在店里留宿。 老街的夜可不像在家里,老街的夜有闹哄哄的夜市,那些一个挨着一个的摊子早就在黄昏时分忙不迭地把帐篷都在半空中撑了开来。老街的夜,是另外一个世界。 若水打开阁楼的小窗户往楼下看,只见形形色色的帐篷已经从街头搭到街尾:尖顶的、圆顶的、平顶的、参差不齐,却又错落有致。 她回头问乔楚:“小乔,我们要不要下去凑热闹?乔楚没回应。她已经仰卧在床,闭着双眼,很疲倦的样子。 若水挨到她身边,也跟着她躺下来,依偎着她,牵住她的手在玩。 乔楚说她不舒服,生理痛,头也痛,浑身乏力,今晚想早点睡。 若水立刻坐起身,搓热了自己的双手,把手伸到她的下腹替她按摩。 约莫是按摩了两分钟之后,她开始埋怨起自己,说:“刚才不该让你喝咖啡,我下楼去给你冲一杯热的红糖水。” 乔楚却把她拉住,问她:“若水,现在的你快乐吗?” 若水由衷的说:“我快乐,你呢?” 乔楚宽慰一笑,说:“你快乐,我就快乐了。” 她抚摸着她的脸,看着她说:“那个吴冲锋,怎么可以喜欢你?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首先是他还那么小,再来是,她是周临珊的儿子,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最后四个字,她模仿着若水的口吻说出来。 若水笑了,从容的说:“你看不出来吗,他就是爱表现而已,我想学拉花,碰巧他又会。如果我们没有共同的兴趣,他对我就没有兴趣了。” 乔楚说:“傻瓜,爱表现就是喜欢的一种表达方式。” 若水说:“是吗?那让我想想我有没有对你爱表现过。” 乔楚安静的、微笑的等待着她的答案,却是没有,她又开始出现奇奇怪怪的逻辑思维,说:“爱表现,恐怕只是雄性动物对雌性动物的行为,不存在于雌性动物之间。” 乔楚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说:“我告诉你,我趁你不在家,偷偷把床单换过新的了。” “可是,现在你睡的这个,又快两个月了。” “真的假的啊……”乔楚做了一个晕倒状。 若水从她身上起来,说:“我现在下楼,你等我,很快回来。” 若水把温热的红糖水端上阁楼的时候,乔楚却已经睡着了。 若水这才意识到她着实累了。自从跳槽到新公司之后,她的工作量比从前繁重得多,她的压力也比从前大得多,她经常熬不到晚上十点就睡着了。 若水把阁楼的灯关了,剩下楼梯口一盏枣红色的吊灯还亮着,照着一小方块的地板。 她重新躺下来,依偎着乔楚,偶尔静静的凝视着她的侧脸,听着她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入夜的老街终于恢复了一片死寂。她从床上爬起来,缓缓挨到小窗户前,望着落在对面屋顶上清冷的月光,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过着最近所发生的一幕幕。 原来,时间的手,不知不觉已经幻化成一张温柔的网,把她的过去和现在明显的分隔着。 时间很长,长到她对过去的那个自己已经不复记忆,时间也很短,短到就像今天和昨天是衔接在一起的,一些事情明明发生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世界可以很大,世界也可以很小。 在她现在的生活里,只有满怀的爱,丝毫没有夹杂其他任何的东西。 32、第4节 ——痛并快乐着—— 周末,乔楚很愿意陪着若水一起开店。《若乔》就像她们共同拥有的孩子一样。 开店对她来说,绝对是一件新鲜又好玩的事。她不会冲咖啡,也不会拉花艺术,一个终日与电脑为伍的人,自嘲也只善于守在收银机前收收钱和端咖啡。为了若水,她倒是愿意恶补那么一招半式。 美化室内,恐怕是她能做得比较好的工作了。最近,她买了两株常春藤盆栽,把它们分别吊在进门的左右两侧,一来觉得它们养眼,可以美化咖啡馆,二来是觉得绿色植物可净化室内空气。 若水对咖啡的品质随着时日越来越讲究,乔楚就成了她背后的支援。 咖啡馆很快就为下榻在附近民宿的游客所熟知。生意日渐好起来之后,店里请来一个女帮手—— 一个自诩是「咖啡能手」的咖啡热爱者,叫彭敏,32岁,懂得冲咖啡,也懂得咖啡拉花。 她告诉若水,之前她曾经和一个朋友在台湾联合经营过一家小规模的咖啡座,三年后随着两人各自回国就把生意结束了。 吴冲锋趁着自己回到澳洲以前,隔三岔五还是到《若乔》去客串。 他甚至告诉他母亲,万一今后他没有很好的发展,就要朝着「咖啡师傅」这个专业的方向去发展。 这么一来,周临珊渐渐就成了《若乔》的常客。她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来是变相的监视着儿子,二来是来看看乔楚。 只要有若水在地方,必然能见到乔楚。现在大家不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她再也无法随心所欲的见到她。 也因为吴冲锋的缘故,周临珊和若水渐渐也建立起另一段崭新的关系。 那期间,乔楚常常要出差,周临珊和儿子会在若水店里打烊后约她一块出去吃晚餐。 以前,周临珊带着儿子是跟乔楚在一起,她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却换成了若水。 她倒是十分愿意透过儿子的眼光和角度重新去欣赏若水,听听他们似模似样的大谈咖啡、感染着年轻人对这个新兴行业所拥有的那种情怀。 乔楚刚刚从临近的城市出差回来,不超过一周的时间,上头再度安排她到另外一个城市去。 这一次因为要洽谈的是VanGuard年度重要的工程项目,江泇婴被委派随行协助她。 江泇婴对这次的行程抱着十分雀跃的心情。酒店是她预先在网上订的,夜晚是自由时间,行程她也仔细的安排了一下,无非就是希望能把握住三天两夜的时间跟乔楚相处在一起。 出发启程的这一天清晨,若水送乔楚出门口。 江泇婴叫了一部Grab到家门口。她上了车之后让司机兜到乔楚的家门口接她,再一起去机场。 “我不在的这几天,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别造反。”乔楚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去把若水那头因为早起还来不及打理的乱发梳理好。 “我会很想你的。”她说。 “你现在终于有枕头和不换的床单可以想我了。”乔楚坏笑着,然后捧住她的脸,用一种爱心泛滥蹂……躏的方式去吻了她。 到达那个不算很陌生的城是下午三点钟。这是一个淫雨不断、分外扰人的季节。 幸好两人的行李都很简便。乔楚没有带雨伞的习惯,江泇婴倒是带上了。 一支布满蓝色精灵图案的小雨伞,充其量也只是一支小阳伞,此刻要用它来遮风挡雨还真的有点勉强。 下了德士之后,江泇婴很自然的挽住乔楚的手以便和她能更紧密的挨在一起不让雨淋湿。 就这样,两个人很有默契的迈着大步,横越两条街道,来到会见客户的一栋大厦前。 办好了该办的事,见了该见的人,谈了该谈的事,时间已经来到傍晚时分。一行五个人一块吃了一顿晚饭才散去。 接近晚上快八点,乔楚和江泇婴才风尘仆仆来到酒店办理入住手续。 江泇婴订的是双人床的商务间,乔楚临时想换过两张单人床的商务间。 柜台服务生查询了一下,表示她们订的房已经是最后一间,要换过是没有了。 “没关系,由得它吧。”乔楚若无其事的说。 接过门卡,她们去乘坐电梯。 到了酒店房间,门卡才刷亮了室内的灯,江泇婴问她:“乔楚,你是不是害怕要跟我同床睡?” 乔楚微微一怔。她没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会伤害到她。她随手把背包放到地板上,换过拖鞋,看着她说:“你别太多心,我只是不习惯和人同床睡而已。两个人分开睡,会睡得比较好。” 江泇婴用一种很受伤却又一心只想识破她的语气说:“你只是不习惯和你爱人以外的人同床!” 乔楚有点无奈的说:“就算是,应该也没大错吧?” 真相是她硬硬要去说破的,换来乔楚的这句话,她却又生了闷气。她把自己的双肩包扔下,然后关到浴室里,久久不出来。 乔楚非常困惑。她呆坐在床上唉声叹息,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才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起身去把江泇婴随手扔在走廊的背包提进来和自己的并排在一起。继续又等了约莫有五分钟之久,竟还不见她出来。 乔楚越发感到无奈。她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下午的一场雨总算歇了,夜空灰蒙蒙的,就像人的心,莫名其妙的就蒙上了一层灰。 她把手提电脑从背包里取出,放到桌子上启动,然后一边草草过目着明天的工作和行程表,一边留意着浴室里的动静。 她突然觉得,周临珊还是比较好相处的。这些年来,周临珊虽然一直的在心里喜欢她,可是她从没有在重要时刻对她为难和表现的情绪化过。 她对她的喜欢,总是适可而止、不露痕迹。因此,她也可以装作自己不知情,完全无伤二人的交情,也不影响二人在工作上的配合。然而,江泇婴却完全相反。 乔楚把电脑盖上,转身去打开背包,取出一套衣服,想洗个澡振奋一下精神,也正好敲门把江泇婴叫出来。 来到浴室门口,门却适时打开了,她发现江泇婴明显是哭过的,她的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 乔楚呆呆的看着她,才想说话,解除二人的尴尬,江泇婴却扑进她的怀里,说:“对不起,乔楚,是我的错,我真的控制不了我自己,对不起,我不该说刚才的那些话。” 乔楚伸出双手拍拍她的背,想说一些话去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泇婴说:“如果不是跟Joe在一起之后,我也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的喜欢我的学姐。其实,我跟她无法再继续了,我根本就不能再骗自己……” 乔楚早就料到她和周临珊会分开是迟早的事。她跟她在一起根本就不快乐。 那不是一个投入感情的模样。周临珊那天在《若乔》的一番话,也让乔楚听出了端倪。 她只是没想到,江泇婴此刻会对她那么坦白。过于的坦白,有时候反而令人感到无所适从。 乔楚叹着气,沮丧的抱着衣服又倒回床上坐。 江泇婴随着她来到床边,在她面前半跪半蹲着,她仰着脸看着她,用一种乞求的眼神看着她,问:“乔楚,我只想知道,如果没有若水,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对我动心?” 乔楚呆呆的看着她,说:“你不该喜欢我的。为什么要把你的心思和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呢?” “你还没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她倔强的看着她。 乔楚摇着头,反过来哀求的说:“我们不说假设性的事好吗,说这些根本没意义不是吗。” “那就是有可能对吗?”她说着,仍然用那种乞求的目光注视着乔楚。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才好。”乔楚说。 江泇婴侧过自己的脸,然后把脸放在乔楚的腿上,一头微染过的棕色头发就那样在她的身上散发开来。 乔楚仍然发愣的垂着脸看着她。好一会之后,她扶着她的双肩,想让她起来,江泇婴却不依不饶。 她喃喃的说:“不要让我离开。” 乔楚无奈的说:“你再这样,我就换房,我不在这里,或许你会比较好一点。” “不要!不要。”她哀求的哭了起来。 乔楚叹了一口气,哀求她:“你别哭,别这样。那你说你不换房。” 乔楚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换房就是了。我们是来出差的,我希望你不要闹情绪,这样会影响我们的工作,我们也会很难配合下去。” 江泇婴擦干眼泪,努力的站了起来,很抱歉的说:“我知道了乔楚,对不起,让你困扰了,你去洗澡吧,我没事了。” 乔楚去到浴室门口,回过头对她说:“我们都洗好后,就出去走走吧,房里太闷了。” 江泇婴顺从的点点头。等她洗完澡出来,只见江泇婴已经换过了轻便的服装,站在窗前看夜景。她的心情似乎随着她更衣的节奏,也跟着转换了过来。 “白天一直的下雨,晚上竟然还会有那么好看的月亮。”她赞叹的说。 乔楚拿着梳子坐在床上梳头发,同时也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江泇婴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望向夜空。乔楚放下梳子,把电视机开了,她拿着遥控器,不断的转换着各种频道。 江泇婴悄悄的走到她身边坐下,从她手里取过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说:“乔楚,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 乔楚皱着眉头对她说:“可是,这种快乐毕竟不究竟,是短暂的。” 江泇婴有些卑微的说:“这总好过没有。” 乔楚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江泇婴看着她,缓缓的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影响你的。” 那晚乔楚依然很早就睡去。她并没有刻意的避开江泇婴,她甚至没有背着她睡,而是一直维持在仰卧的睡姿,有时候她甚至翻身面向着江泇婴。 江泇婴看见乔楚这样,心里不禁安慰了许多,她知道刚才是自己多心多疑了。然而,她还是无法成眠。 仿佛是刚刚才睡去没多久,乔楚就被江泇婴惊醒。她翻过身去,发现她先是蜷缩着身子,跟着,她开始痛苦的挣扎着。 “怎么了?啊?”乔楚亮起了床头灯。 灯光照在江泇婴的脸上,乔楚看见她的脸孔因为痛苦而扭曲着。 “你哪里不舒服?”乔楚急促的问她。 “胃很痛。”她一边回答着,一边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乔楚把被子掀开,也坐了起来,迷蒙间只能想起若水那一次半夜也闹胃疼。 就在这时,江泇婴已经挣扎着走下床,却完全直不起腰来,她痛苦的按着自己的腹部,步履蹒跚的走到房里唯一的桌前,像是要去找些什么,却又找不到。 乔楚来到她身后,问她:“你有药吗?” 江泇婴摇头,说没有。乔楚在柜子上取过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后递给她,说:“来,先喝点水。” 最后的结果,是乔楚陪着她到酒店附近的医院去挂号看急诊。 医院距离酒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江泇婴的情况根本无法步行过去,乔楚只能在酒店门口叫车过去。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急性胃炎。 “怎么会突然就胃炎了?你有惯性的胃痛?”看好了急诊,在回程的德士上,乔楚问她。 可怜江泇婴早已忍痛忍到满额头都是汗。她低声说:“可能是昨天下午空腹太久,晚餐又吃得太刺激,加上晚上的情绪不好,就变成这样了。” 乔楚委实感到苦恼。 昨晚她们都吃了什么?对了,沙煲咖喱、沙煲肉骨茶、沙煲鱼头…… 乔楚从包里找到一小包纸巾递给她,说:“擦擦汗。你肯定很痛了,再忍忍,回去酒店马上吃药。但吃药之前,你必须先找点什么来垫一垫肚子。” 两个人回到酒店,乔楚让江泇婴在大堂坐,她转身走出酒店,到隔壁的7-11随便买了几盒速食面和面包。 就那样,江泇婴吃着面包服送了胃药。一番的折腾,这时候的天空已经微亮,雨又滴滴答答的开始下。两个人重新躺回床上,却好像再也无法再睡。 江泇婴把自己捂在被里,像是太痛,又像是太冷。乔楚不安的问她:“你有好点吗?”却听不见江泇婴的回答。 之后,乔楚还是不知不觉重新掉进了梦乡。 天没过太久就彻底亮了。设好的手机闹钟准时在七点半响起的时候,她在朦胧间翻了一个身,一手伸过去抱住了身边的江泇婴。 江泇婴正好面向着她,她好像也没有感到很惊讶,只是默默的凝视着乔楚。 在那么近的距离,她什么也不能做,就只能安静的欣赏着她的眉目,她发现她竟是那么的柔美。 她的一对眉毛,就像两座青翠的山脉,润泽而明媚,而她那挺直的鼻子,多少透露着她坚毅的个性…… 她忍不住伸出手,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眉,事情才发生到这里,乔楚突然就睁开了双眼。 跟着,就如江泇婴所料,她的意识完全清醒了,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对不起啊,我睡傻了,我以为我睡在家里……”她抱歉的说。 江泇婴嘴边含着一种宽容的笑意,说:“没事。我知道你把我当成她了。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你要自己睡在单人床了。” 乔楚被她说的一阵脸红。她反弹式的坐起来。江泇婴看见她披头散发的样子非常滑稽,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 乔楚却扭过头看着她,口吃起来:“你你,你的胃还痛吗?” “好了很多呢。”江泇婴还在笑。 闹钟兀自在响,乔楚跳下床去找出手机,把闹钟关了。她拖着疲倦的身子,打着哈欠去梳洗更衣。刚才的事,她很快就不放在心上了。 两个人在短短时间内把自己收拾好,就到楼下的西餐厅吃自助早点,然后开始崭新一天的工作行程。 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挨过去的。江泇婴的胃炎基本上是靠着药物才舒缓了过去,药性一过又再发作。乔楚中午只能先把她送回酒店休息。 “不好意思,乔楚,拖累了你。”她内疚的说:“其实我还是可以撑下去的,真的。” “算了吧,别撑。你好好留在酒店休息。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办完事买回来给你。” 江泇婴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孩子才有的兴奋,说:“不,我晚上还想跟你到处逛逛,我做了攻略的,这附近有好多地方可以去。” 乔楚郁闷的问她:“你身体都不舒服了,还有这种心情?” “我痛并快乐着。我很珍惜跟你一起出差的时光。” 那阵子的忌讳,现在竟然已经荡然无存,她现在坦荡荡的对乔楚说:“你忘了吗,我曾说过,和你在一起,大脑会分泌出大量的多巴胺……” 乔楚困惑不已,她说:“你也太任性了。” 江泇婴竟然问她:“多巴胺你懂不懂的?不懂的话,你可以百度一下,或者谷歌一下。” 江泇婴以为她是笨蛋吗? 乔楚又是一声叹息,什么也没说就赶着出门了,江泇婴却一脸幸福的目送她离开。 即将来临的圣诞节,周临珊请来了专人在家里布置了一个小而隆重的圣诞晚宴。 她还特地从五星级酒店的菜色中精挑细选了十二道,准备到时让人送过来。 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能在这一天呼朋唤友,把大家团聚于一堂。 “乔楚,你会愿意来吧?”周临珊在电话里诚邀她来参加。 乔楚并没有马上答应。周临珊说:“若水我已经邀请过了,她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来她就来。你也知道,她现在是吴冲锋的小朋友,我不能不请她。” 乔楚怎么听都觉得周临珊搞这个晚会,大有「一笑泯千仇」的味道。 她开始打她的亲情牌,“小家伙说要交换礼物,礼物他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不会扫他的兴吧?而且,新年过后他就要飞回澳洲了。” 乔楚说:“我和若水也会准备礼物的。” 周临珊听了很开心,她呵呵笑的说:“你终于答应了。对了,江泇婴我也邀请了,但我不确定她到底来不来。如果你方便,到时替我问问她,当晚也顺道把她载过来好吗?” 乔楚说:“会的。” 圣诞节前三天,乔楚和若水特地到商场选购圣诞礼物。这是一件颇伤脑筋的事,尤其,还是临时临急的选购礼物。 她们说好各自去买礼物,礼物的内容绝对保密,谁先把礼物买好就先回到原地等对方。 若水回到原地时还不见乔楚,倒是出乎意料的遇见了江泇婴。 那时候在乔楚家仅仅的一面,若水对她的印象还是挺深刻的。 江泇婴这一天的打扮跟她们一样休闲。看见若水,她心里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主动上前去跟她打招呼,“若水,那么巧,你一个人吗?” 若水微笑看着她说:“我跟乔楚一起呢。” 江泇婴一听到乔楚的名字,心跳不已,她问:“那,她呢?” 若水说:“还没回来。” 江泇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昨晚乔楚问我要不要参加周临珊的圣诞晚会,我说她去的话,我就去。” 这句话听起来很熟悉,又有些怪异,然而若水也没多放在心上,只是莞尔一笑。 江泇婴继续说:“所以我今天就自己出来逛逛,看看可以买个什么礼物。”她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一个塑料袋,显然她已经有所收获了。 若水说:“那真的很巧,我们也在挑选礼物呢。” 江泇婴停顿了一下,问若水:“对了,你会介意到时我跟你们的车一块去周临珊的家吗?” 若水实在找不到自己该介意的理由,她大方的说:“我不介意。” 江泇婴笑了,说:“你真好。” ?? 第九章 沙漏 ?? ———— 33、第1节 ——渺小的我—— 圣诞夜,三个女人盛装来到周临珊那经过装修和扩充之后更显得富丽堂皇的大屋。 一棵比人高的白色圣诞树就摆在对正大门的大厅正中央,高高的树身环绕着五彩缤纷的彩灯,正一闪一闪的发亮着。 这一回,若水再也见不着那个笑容可掬、说话总是呵呵笑着的吴家湾了,取而代之的,是总是笑嘻嘻活泼跳脱的吴冲锋。 周临珊这一晚穿了一袭性感紫色晚装,满场飞地款待着好友宾客,神采飞扬。 她仍然像过去那么的妖娆。乔楚丝毫看不出和江泇婴分开后对她有什么影响。可见,她并没有真的对这个女孩上心。 周临珊热情的把她们招呼到大厅坐下。然后,像是出于一种本能,她依然亲热的拉过乔楚,对若水说:“借一下你的乔楚来说两句哦。” 原来,RealMccoy最早期和乔楚同组的几个要好的同事也都被邀请来了。 他们早就占据在偏厅一角,只等着乔楚的到来。乔楚见到他们,雀跃万分。就这样,大伙围在一块叙旧、谈笑风生。 周临珊和乔楚离开之后,大厅只剩下若水和江泇婴相对着。 江泇婴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乔楚,若水也留意到了。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其实这两天她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的——江泇婴不是跟周临珊在一起了吗? 既然她跟周临珊是一对,为什么乔楚反成了她决定来不来参加圣诞晚宴的关键人物? 而现在,周临珊明明见到了江泇婴,居然是把她的爱人给借走。为什么? 江泇婴像是揣透了若水的心思,在她们接下来的话题里,她主动的告诉她,她和周临珊已经分手的事。 若水有点讶异的看着她。江泇婴痴痴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乔楚,对她娓娓道来:“你知道吗若水,如果一个人的心里装着一个喜欢的人,她就无法再接受任何的人了。” 若水一瞬间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心里的疑团也算是解开了。 她凄楚的一笑,心里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再顺着江泇婴牢牢的目光去看乔楚,有那么一刻,她忽然觉得她变得有些陌生起来,仿佛她们从来就不曾相识过。 她是那么遥远而美好,就像一个戴着光环、众星烘月、至高无上的女神,以致她身边一直不乏爱慕者,又像一朵香气逼人的花朵,自然招来采蜜的蜂蝶。 若水才掉进在沉思中,江泇婴突然没来由的冒出一句,说:“你跟周临珊的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很意外呢,真没想到你们曾经在一起……” 若水陪着笑,端起跟前的一杯饮料,汩汩的灌下肚,然后站起来说:“对不起,我失陪一下。”她独个儿走到院子的泳池边坐下,顺便透透气。 那一池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出荧光的水波,仍然是硫酸铜化学物质所制造出来分外耀眼的蓝。 坐在这个位置,她不禁有些感慨,生命果然是一场回轮,真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那边厢,周临珊暗中让乔楚往另一头看,说:“乔楚,你还没发现到吧,有一个熟人也在现场呢。” “谁?”乔楚好奇。 顺着周临珊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她真的没料到,这一晚潘立人竟然也被请来了! 周临珊说:“看见了吗,他身边那个女的,就是有他的新婚妻子。” “要不要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她问乔楚。 乔楚才在喉咙里答应了一声,周临珊已经挽着她的手走了过去。 潘立人已经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这不得不让乔楚必须去承认一件事——爱情,果然还是很伟大的! 他的妻子看在乔楚眼中就是那种十分柔和贤惠的女人,脸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挂着最温和的笑容,丈夫说什么,她都在旁默默的聆听着,并且在适当的时候附和着,补充一两句。 如果不是周临珊告诉她,她还没有留意到他的太太正在怀孕中。 潘立人很主动,她朝着乔楚微笑,说:“乔楚,好久不见。” 乔楚也微笑,说:“好久不见呢,你看来很不错哦。” 潘立人落落大方地把身边的太太介绍给她认识。两个女人相互的握了握手,点头微笑。 潘立人问乔楚:“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你好吗?若水呢?她有没有来?” 乔楚没想到他会问起若水,当下有些莫名的感动,她点头说好,一切都好,又问起他的现况。 他依然习惯性的朗声哈哈笑,然后说:“不久前结束了自己的公司,这两年搞到半生不死的,现在又回到外企去上班啦。” 他太太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她一脸甜蜜的凝视着她的丈夫,说:“自组公司需要的是魄力,他呀,就缺这个,还是跟人打工比较安稳。” 后来,周临珊才告诉乔楚,潘太太是潘立人到外企结识到的。两个人一见钟情,一拍即合,短短时日内就结婚了。 “她怀孕了,你没看出来吧?小潘说已经四个月了。” 乔楚暗暗觉得好笑,这个周临珊果然是搜集和提供情报的最出色人选。她说:“我替他感到高兴呢。” 心若冰清,波澜不惊——或许,这种状态,就是她与潘立人之间此刻最佳的心境写照了吧。 她到处的去找若水,临时却又被老同事叫了过去。 若水在泳池边没待太久,就被吴冲锋逮住。于是,接下去的一整晚,他们就形影不离了。 “你跟乔楚姐姐是不是一对?”他没来由的问若水。 若水不回答他。他说:“Oh come on现在这个时代是很Open的,我一早就看出你们了。” “那你还问来干嘛?” “我就想看看你会有怎么样的表情。” 若水苦笑。吴冲锋竟然也像能看穿她的心事,懂得鼓励她:“Oh why?乔楚姐姐是一个好人。你跟她在一起,会很幸福的。” 若水凄然一笑,算是领略了他这番话的好意。 吴冲锋捧住一个爱拍,让若水看他之前说的那位教他咖啡拉花的咖啡爱好者的照片。 图片库里的照片量多得吓人。他和他朋友的、他和他同学的,有校园的、有校外的,各种各样。 若水看得眼花缭乱,吴冲锋一边给他翻照片一边介绍。如此庞大的照片量,恐怕看到天亮都看不完。 就在这时,乔楚出现了,她给若水端来了一大盘的食物和饮料。 吴冲锋伸长了手问乔楚:“为什么她有,我没有?” 乔楚没好气的说:“你是主人家,又是男生,你怎么不去招呼客人?” 之后,乔楚接到一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了。 那是江泇婴从洗手间打过来的求助电话。她说自己裙子后的一颗钮扣脱松了,紧身裙子开了口,再也无法出去见人。幸好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手机的救命恩物。 看见乔楚,她像见到了救星,她焦虑的对乔楚说:“还好针线包我有带,也不用惊动主人家,但你得帮我缝好。” 江泇婴毕竟在周临珊的家住过一段日子,而乔楚也熟悉周临珊家里的环境。 情急之下,两个人也没顾上先向周临珊打声招呼,就擅自走到楼上的客房去。 门关上,江泇婴迅速打开自己的手提包,取出那个精小的针线包,说:“每次穿这种裙子,我都有点提心吊胆,怕出洋相,所以针线包是一定要带着比较安全。” 乔楚接过那个针线包,二话不说地在床上坐下,让江泇婴转过身去。 就那样,她一针一线地很娴熟的替她缝好了那颗只差一点就完全脱落的钮扣。现在裙子可以完美的缝合,再也不开口了。 “搞定了!” 乔楚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她缓缓站起来,又弯身去取过那个针线包,正想交还给江泇婴,谁知道她却转过身子,出其不意地凑前来吻住了她。 乔楚霎时愣住,退后几步,一个踉跄就跌坐在床。江泇婴不知道是脚下失控还是顺势而为,竟然就把她压到柔软的床上去。 乔楚本能推开她,她却更紧实的压在她身上,她用双手箍住她的手,让她动弹不得,尽管如此,她的身体却轻盈柔软,丝毫没有违和感。 然后,她在她的双唇上深深一吻,说了一句:“谢谢你,乔楚。” 乔楚的脸被她的长发扫过,只能闭着眼睛。莫名其妙的被她吻了,心里顿时感到十分气恼。 等她终于能够反抗的时候,江泇婴已经直挺挺的往床头一站,望着一脸无辜的她。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乔楚生气的呵责她。 看着生气的乔楚,她说:“对不起,乔楚,我刚才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就可以这样对我,你有没有尊重过我?” 江泇婴僵着身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一个做错了事却没有太多悔意的孩童。 然后,她居然微笑着伸手要去拉乔楚起身,乔楚不要她拉,自己站了起来,她一边捋顺自己的裙子,一边责备她:“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哪有人这样来答谢别人的,你就是一个女强盗……” 江泇婴竟然被她这句话惹笑了,她一边笑一边说:“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嘛。” 乔楚拉长脸咬牙切齿地警告她:“我现在发出最后的通牒,你不能再这样对我。你再这样,以后我坚决不理你!我们只能当最普通的同事。” 江泇婴却若无其事的说:“我知道你不会不理我的。你不是这种人。我感觉得到,你并不讨厌我。” 乔楚一怔,她不知道江泇婴凭什么说得那么笃定,那么的胸有成竹?! “这能说明什么呢,我谁都不讨厌,难道不讨厌就表示我喜欢她们了?” “不讨厌就有机会发展成喜欢。”江泇婴说:“你最大的弱点也是你的优点。我爱你的优点,更爱你的弱点。” “那我们以后不要再接触了。”乔楚坚决无情的说。 江泇婴急了,哀求她说:“不要,不要这样对我,对不起啊,乔楚。” “早知道今晚让你出丑,我也不会理你!”她板起了脸孔。 房门已经被乔楚打开,一只脚才刚刚跨出去,江泇婴马上知道自己错了,不该抱着侥幸的心理,更不该触及她的底线,她赶紧拉住她的手,怕她从此以后真的不理她,于是开始苦苦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你别走……” 乔楚冲出客房,一眼瞥见若水就站在走廊上。她马上愣住,血液霎时间凝固的同时,她也止住了脚步。 若水其实在房外好一会了,她是被吴冲锋带上楼到客房对面的电脑室看东西。 听见房里的动静,再亲眼目睹眼前这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她只觉得非常难过、难堪。 本来,她想立刻转身下楼,躲开一切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双脚却又像是不听使唤,怎么也走不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所以只能继续停在原地,就像等着一个什么审判的到来。 回去的路上,依然三人同车,场面和气氛却非常的尴尬。 好不容易终于把江泇婴送回了家,乔楚才得以为今晚发生在她们之间的事解释,费尽唇舌的解释,若水听了却一句话也不说。 乔楚只有一种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感觉。 到了家,若水依然沉默着。她的脸上没有哀伤,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的表情,乔楚为此简直困惑到极点。 若水褪去今晚的服装,她在浴室里把水开得哗哗大响,借着洗澡的时间,她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乔楚就沮丧的坐在沙发上,非常苦恼。江泇婴发了短信过来,仍然是声声道歉。 若水洗好澡也不去客厅,就待在房里,在窗台下的角落发呆的坐着。 乔楚走前去,坐到她的对面,拉过她的手,不安的问:“其实你就是不相信我了,对吗?” 若水先是摇摇头,然后又是点点头,这让乔楚越发的困扰。 若水平静的说:“我知道江泇婴喜欢你,她很喜欢你,不能控制的喜欢你。” 乔楚说:“可是,我没有让她喜欢我。” “我知道,你同样没有让周临珊喜欢你。” 乔楚眉头深锁,无辜的看着若水,说:“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若水好意提醒她,“你的脸上,还留着她的唇膏印。” 乔楚非常的难为情,这肯定就是刚才挣扎的时候留下的,她伸手往自己脸上胡乱的抹擦一番。 若水说:“江泇婴跟周临珊分开了,你没告诉我,她是那么的喜欢着你,你也没有透露过半点,虽然你没有刻意隐瞒我,但为什么平时你都不对我说起这些呢?我们难道就不能谈谈这些?” 乔楚说:“这些都是她们的事,跟我们无关,为什么要说起这些呢?说这些根本就没有意义。它又不影响我们的感情。” “你真的觉得没有意义吗?可是,我却要从江泇婴的口中知道这一切。她们在不同的时间里都可以若无其事的在我面前表现的对你有多么的爱慕,你真的觉得不影响我们吗?” “她们?”乔楚不解的看着她。 “江泇婴可以当着我的面,明示着她喜欢你,以前的周临珊我已经放下,现在的她依然可以不把我放在心上的对你继续的喜欢着。 以后,我不知道还会出现谁。小乔,我知道自己很幸福,因为你把最好的都给了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我得到了你,我依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我自己也很困惑,越来越困惑,我还再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可以把答案告诉我?” 乔楚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心里除了内疚还是内疚,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若水低声请求她,“所以,你不要再解释了,我知道你没有背叛我们的感情。我还是一如当初那个我,总是那么愿意去相信你,不怀疑你,可是现在不是这个问题……” 乔楚看着她,突然听不懂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看到你们这样,我心里很难受。以前周临珊喜欢你,我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她可以不顾我的感受因为你而不要我,今天江泇婴可以不顾及我的存在而去喜欢你,她可以毫不保留的告诉我,说今晚的圣诞晚会,只要你去她就去。你知道这些都说明了什么吗?” 若水说这些话的时候,出奇的平静,平静到令乔楚感到恐慌,乔楚一脸迷茫又忧心的问她:“说明了什么呢,我不懂。” “说明在她们的心里,我根本就配不起你,她们不把我当一回事。” “狗屁!胡扯!”乔楚激动了起来,说:“就算是,那也只是她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是她们自以为是。这只能说明,是我没有处理好我们的关系,是我太差。” “小乔,我开始怀疑的想,我们是不是生存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 “我真心不喜欢这句话。”乔楚沮丧的说。 “可这无可否认。也许,我就只能躲在人们的视线背后爱着你。别人不尊重我,我可以不在意,但我只求你可以对我坦白。” “对不起,宝贝,以后我会注意。”乔楚抱住她的头,对她许下承诺。 若水注视着她,说:“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江泇婴一起出差的那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乔楚怔了一怔。她怕是江泇婴今晚已经对若水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个遍,就等着看她愿不愿意向她坦诚一回。 为了不加深二人之间的误会和矛盾,乔楚只能把所有发生过的细节都和盘托出,老实交代。 若水听完,叹了一口气,从地板上站起来。乔楚抬头看着她,拉住她的手,沮丧的哀求她,“别走。” 若水说:“我只是想静一静。” 乔楚垂着头,依然拉住了她的手,她却执意挣脱了她。 乔楚万分懊恼。 最让她懊恼的是——她们今晚竟然在圣诞晚宴上抽到了一模一样的圣诞礼物。 若水只知道自己抽回了自己的礼物——沙漏,这是她精心挑选的一份礼物。 而乔楚呢,她抽到了江泇婴送出的礼物。她的这份礼物,和若水准备的竟然是一样,也是沙漏! 那晚若水睡了,乔楚却一直没上床。直至凌晨时分,若水醒过来,才惊觉半边床是冰冷的。 若水立刻下床走出去找人,只见乔楚还留在客厅,一片漆黑的客厅没有开灯,而她就盘着腿缩在一个角落里,把自己紧紧的抱做一团。 若水赶到她身边,发现她竟然在啜泣。她从来没见过像此刻这样伤心的乔楚。 34、第2节 ——掌上明珠—— 若水把脸贴到她脸上,马上被她的泪浸湿了,她于是转过脸,想要吻去她的泪。 乔楚很激动,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抛弃在一个冰窟里,本以为要困在这个冰天雪地里一边反省一边等死,而且还死得不明不白,忽然又得到了极大的温暖。 她一头埋到若水怀里,像是一个迷路的人恍惚间找到了出口。 她在黑暗中探寻着她,并且开始贪婪的吮吸着她的唇瓣和她的舌尖,她一心想索求她的亲吻以得到更大的慰藉和肯定,这令若水深深觉悟到是她让她受到那么大的委屈。 “对不起,对不起……”她彻底妥协了,张开双臂深深的拥抱住她。 她们互相的亲吻对方。她透过衣服去抚摸她的身体,然后慢慢把手伸到她的衣服底下,这才发现她的身体原来是那么的冷。 她只想让它变得暖和起来。她知道她需要抚慰,她愿意全心全力做好这件事。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双手替她抹眼泪,可是无论她怎么抹,眼泪就像喷泉一样源源不断。 这恐怕是她认识乔楚以来,第一次接触到她如泉涌的泪水。 她的肩膀和胸口也早被她哭湿了一大片。她梦呓似的哄着她,说:“小乔乖,乖,你可以停下来了么……” 乔楚竟猛地一摇头,让更多眼泪掉下来。若水意识到了,她无非就是像想哭,最好可以痛痛快快、淋漓尽致、一发不可收拾的哭一场。 她更知道,“哭包”,从来不是她的昵称,她不是一个会轻易落泪的人。现在她变成这样,说明她心里有多委屈,甚至叫做冤屈。 若水只能任由她哭,她在黑暗中抱着她、陪着她、让她依偎着自己。 等到乔楚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后,她才开始觉得有点无奈。 明明这一晚是她深受打击的,要说难堪,是她更难堪; 要说委屈,好像也是她更委屈吧?难道该大哭一场的人不是她吗?现在,情节竟然急转直下出现了相反的结果。 或许,先哭崩的那个人总是胜利者? 可是,谁叫她死心塌地的爱着她呢? 她一哭,她立马就觉得自己成了坏人、衰人、是欺负她的罪大恶极的恶人。 以后万一再遇到类似的事件,她必须抢先哭。偏偏今晚她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她纯粹只是需要一个沉淀下来的空间,没准天一亮她就彻底想通了也不一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后来,还是若水先打破沉默,她摇摇她,说:“我很惊讶,你体内哪来那么多的水?” 乔楚不说话。若水又摇摇她,笑说:“你的眼泪不甜,是咸的,就像海水一样咸。” 乔楚显然是哭够了,她突然清清喉咙,说出自己在午夜之后全程以哭泣取代言语的第一句话:“我宣布我的水分都流完了,现在口好渴啊。” 若水简直哭笑不得,心想,口渴的应该是她,海水那么咸的眼泪她吞了不少啊。 她马上要去给她拿水。乔楚并不放开她,而是更紧的抱住她,很是迟疑的问了她一句:“你还会爱我吗?” 她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很想从她口里听到答案。她怕她不肯说爱,又或者说得太慢,所以也没等她回答就鼓起勇气一连问三遍:“还爱吗?还爱吗?到底还爱不爱?” 若水只低声含蓄的回答一个字:“爱。” 她并不满意,说:“为什么我问了三遍,只换来你一个字?” 若水很意外她到这时候居然还会吹毛求疵,只好在她耳边飞快的说了一句:“我爱你。” 这种若有似无的答案让乔楚很不满足,她又问:“你这是在敷衍我,还是在安慰我啊?” “如果可以不爱你,我会为自己感到骄傲,你懂的这个道理吗?” “爱我你就不骄傲了吗?”她拉长了脸表示不能理解。 “我有什么可骄傲的?骄傲的是你,有那么多的人都在爱你,围绕着你,就像八大行星围绕着太阳,我只是其中之一啊。”她叹息着说。 “你怎么不想想,你是其中之一,但我也只爱其中之一。而且……” 乔楚顿了一顿,有点得意的问她:“你知道最靠近太阳的是什么星吗?” 若水早把科学的知识都归还老师了,她问:“什么星呢?” 乔楚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说:“水星。” 若水并没有笑出来,还是坚持要起身去拿水,乔楚霸道的又把她拉回去,誓必要把事情搞清楚了才放开她。 若水这时候才情不自禁的笑了,说:“小乔,我听到了,我都知道了。” 乔楚皱着眉心,近乎于哀求的说:“所以,以后不准你再说刚才那些话,连想都不能想,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怀疑我们的感情可以吗?” 若水低着声音说:“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害怕失去了。我只善于表达爱,不善于表达嫉妒的情绪,我真的没有你想象的坚强,你可知道?” 经过昨晚,乔楚都知道了,也是经过昨晚,她才深深的意识到:周临珊带给她的创伤绝不是表面能轻易看得出来的。她把它隐藏得太深太深,然而它时不时久不久都会跳出来发出红色警报。 表面上她坚硬如钢,事实上她内心脆弱的像玻璃。乔楚自责对她太粗心。 她只是没有告诉若水,她无法抑制的哭了整个晚上就是对自己的过失痛心疾首,就像犯下了一个最低级的错误。 “我知道我没有把安全感带给你。”她说着,突然把手举起来,用三根手指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说:“我保证,我乔楚以后不会再重蹈覆辙,誓必和那些人划清界限,不让任何人……” 若水没等她说完就拉下她的手,皱着眉头打断她:“做出这个动作和说出这些话的你真的很老土。” 经过久坐身体是麻痹的,若水好不容易才从地板上挣扎而起。 她先去把角落的一盏灯开了,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竟然已经凌晨四点半。 她走到厨房给乔楚和自己倒了一杯水。乔楚接过水,一饮而尽。 看着她那哭肿了的双眼,若水真的很心疼,她牵起她的手说:“我们睡觉吧,你至少还可以睡三个小时。” 阴霾总算驱散,乔楚再困还是显得意兴盎然,她说:“不想睡了,你陪我去看日出。” 若水什么都听她的,什么都随顺她,谁叫,哭的人最大!? 于是,在天色还灰蒙蒙的黎明时分,她们去了绕佛山。 这是她们第一次结伴来到这座山。凌晨的露水润湿了这里的树木,空气中透着潮湿的凉意。 那些微微荡漾在杂草间和叶子上晶莹剔透的小露珠就那样的吸引了若水的目光。 她蹲下身子,像孩子一样想趁着阳光出来前好好的把它们收在眼底。 时间快到清晨六点钟。晨跑的人从寥寥几人到三五成群。 乔楚寻寻觅觅,终于觅得一个日出的绝佳眺望点——一个可以容纳着两个人的木桐。 她让若水坐在木桐的前方。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坐在后面,轻拥着她。 这个坐姿让若水想起了坐在电单车上。她突然对乔楚说:“我想学骑电单车,你觉得好吗?” 乔楚说:“不能学电单车,你只能学骑单车。” “骑单车谁不会啊,那是小学生就会做的事,我为什么就不能学骑电单车呢?” “反正不能学电单车,你去学开车吧。电单车如果发生意外,死亡率百分八十以上。我不想你死。” 她说完,觉得此话不吉利,还一大清早的,马上用手往身下的木桐连拍三下。 若水扭过头去,微笑着说:“小乔,你把我当成掌上明珠了。” 乔楚听了,心头一暖,也不理有人随时会投来奇异的目光,她忘情的凑前去深深的吻她的耳垂,却故意叹着气说:“可是,有人还是觉得自己很渺小啊。” 若水本能的缩了一下脖子,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袖子撸高,一派天真地高举自己的胳膊让她看。 “怎么啦?”乔楚已经看到了,若水那雪白的肌肤上全是鸡皮疙瘩。 她恶作剧的又凑到她耳朵上,若水却突然说:“哥哥最近想自己搞生意,昨天他传了一个信息告诉我,他有一个朋友在这里有工厂,过些时候,她想带妈妈一起到这里考察环境,了解申请执照那些事情……” “他想做什么生意呢?” “爸爸当初给他留下一间工厂,这间工厂一直租给别人,现在他说想自己拿回来生产面粉。” 乔楚笑了,“他生产面粉,将来你做蛋糕的面粉就由他供应啦。” 若水伸出手,指着天际那个就像刚刚被孵出来、破壳而出的蛋黄。 日出的色温没有日落的浓烈,是那种像在画纸上被颜料泼染后再晕开淡淡的紫红色。 以前在老家她常和哥哥上山看日出,但自她离家以后就不曾再看过。 东升的旭日,散发出无限的生机。新的一天就这样把许许多多的昨天都留在时光机的背后了,崭新的生命,又在循环不断之中延续着。 “多久没看过日出了,好美啊!”乔楚赞叹的说。说了凑前去看了看若水,发现她不言不语的,就靠在她耳畔轻轻的问:“你在想什么呢小北鼻。” 晨风轻轻往脸上吹送。若水凝望着那颗蛋黄,心里想着,既然都觉得自己像一颗「明珠」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不满意的地方呢? 再转念去想,她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受到外境的影响。 师傅曾说的:境随心转是圣贤,心随境转是凡夫,而她,竟然是凡夫中的凡夫。 她又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太多以后只想更牢紧的握在手中。 回到家,乔楚洗漱后换过上班服,经过饭厅,一眼瞥见江泇婴送的那个沙漏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摆在餐桌上。 看见她送的东西,自然会想起她,想起那些不愉快的画面。 乔楚一把抓起沙漏,只觉得它分外刺眼,一时却又不知道该拿它怎样,最后随手就把它扔到一个柜子里去了。 倒是,若水把自己的沙漏拿到店里,放在咖啡柜台上,时不时都看上一眼。 彭敏闲来无事也喜欢拿着它玩,翻来覆去的看着那些流沙在眼前流淌自如。 那是乔江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 她一边摆弄着沙漏,一边像念着什么魔咒的对若水说:“你知道沙漏代表着什么吗?是世间情,是世间物,不管好的坏的,终究会成空; 不管坏的好的,终究也会周而复始、循环不息。它也代表了永恒,永无休止……” 若水觉得她说得都对,都没错。因此,那天她也是别无他念的就选择了这个沙漏作为圣诞礼物。 彭敏停下来,看着若水说:“你抽到的圣诞礼物很有意思呢。” 若水不禁有些好奇:江泇婴又为什么会选择了沙漏呢? 过了圣诞的季节,一般就是旅游的淡季,《若乔》咖啡馆这段日子简直是门可罗雀。 下午,若水在为那两株常春藤浇水的时候,彭敏突然好奇的打量起她,说:“我观察你整个下午了,今天的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若水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她。她把盆栽拆下来,想拿到外面走廊去晒晒太阳。 得不到她的答案,彭敏开始自作聪明的作出试探:“其实,一段像你们那样的感情,难免因为种种的不适合,一开始不是你哭,就是我哭,后来两个人都哭,哭到最后,再也没有人想哭,就分手了。” 彭敏其实也只说中了万分之一,若水很想用手里的浇花壶去敲她头,她说:“自以为是。” “谢天谢地是我自以为是。对不起啊,我接触过的一般都这样,好像没有一个例外。”彭敏笑了。 若水只问了她一个问题:“为什么爱一个人,就想占有她,让她变成自己的?” 彭敏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她说:“这是必然的现象啊,红尘男女和女女谁不是这样?要不然那些人就不用去结婚,又或者像你们那样,非要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爱怨情仇。 当然你也可以认为婚姻的制度很不文明很野蛮。除非你是个圣者,除非你超凡脱俗。但超凡脱俗的人不会在红尘中打滚,也不会沉溺在情?欲之中。” 若水觉得彭敏说的自有它的道理,但她也并不完全能认同,她说:“难道就没有圣者和凡夫之间的定位吗?” “你做得到你就不是凡夫了,生于平凡却有不凡的气度也是大有人在,但你做得到吗?你就在红尘中啊,傻瓜。” 若水把盆栽抱了出去,放在柱子边,回来的时候,她看见彭敏少有的伏案沉思。 若水从没想过自己后来能和彭敏成为好朋友。她是她在这座城,除了乔楚、胡诺羽之后的第三个朋友。 彭敏年纪轻轻就在社会闯荡。她在美国工作过十年、日本五年,最后才走到台湾去。 将近廿年的社会经验让她在为人处世上甚为老练和世故,但比较难得的是,她这个人够坦白、爽快,也没心机。 到《若乔》不到一周的时间,她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睛一下就看出了若乔的关系。 因此,她曾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试探过若水,说:“我是不是你欣赏的那种女人?” 彭敏自觉长得还不赖,只要店里没事,她就会拿着手机不停的自拍,而且拍出来的效果都是同一种风格:凌乱的头发(她说那是凌乱美)、迷离的眼神、半张半合的朱唇。 若水一看这样的照片就莫名的想笑出来。她让若水看她的Instagram,上面除了上传不少她得意的咖啡拉花之作外,就是一系列她的这些自拍照。 有时候,为了生活里屁大一点事,她还爱在上面大作文章,发表感想,依然像个愤世嫉俗的小女青年。 有那么一天,彭敏突然问她喜欢乔楚什么? “难道你只喜欢她那类型的女人吗?”她非常好奇的问她。 接下来的时间,若水几乎是一边忙着店里的事,一边思索着她的问题。 也许,当她找到答案的时候,她也同时间解答了自己后期的疑问——周临珊和江泇婴到底又为什么被乔楚吸引呢? 送走了店里的客人,她们坐在柜台边开始畅聊。 若水说:“所有你爱做和你会做的的事,她都不爱,也不会做。” 彭敏很机智又爽朗的笑了起来,问:“就譬如我爱自拍这件事吗?” 若水说:“还有你会为了生活中那些芝麻绿豆的事,在社交平台上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的诉说衷情,这一点,她也不会。” “你其实就是想说,你喜欢和我相反类型的女人喽?” “我就是觉得,你做的那些事,她不会做显得她是独特的,因为那些都是小肚鸡肠的人才做的事。” 彭敏忍不住白她一眼,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万一有一天她也这么做,你是不是就不喜欢她了?” “不是。如果有一天她也做了,我又会觉得,她做起这些事,还是比你可爱,或比其他这么做的人都可爱。” 彭明随手抓起柜台上一个杯垫向若水扔去,她敏捷的闪了过去。 “说来说去,就是我做什么都不可爱,她做什么都可爱。” “不是你而已,而是包括你以外的所有人。我只想说,是我无药可救而已。” 忽然之间,彭敏觉得若水就是一个奇葩。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说:“好吧,我接受这就是你独有的爱情逻辑。所以说,你是多么的爱她。” 若水含蓄的笑了笑。她觉得今天的自己真的说得太多了,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对他人倾吐她的感情世界,因此不自觉的有点脸红起来。 彭敏思考着说:“人是不是都这样呢,当你无法自拔的很爱某个人的时候,和这个人风格迥异的类型都不会是你的菜,但人有时候也会想换一下口味,尝试跟另外的人在一起,说不定又有另外的火花呢?” 若水只是觉得,如果她有一只笔,她只想千篇一律地写着同样一个人,歌颂着同一种爱情,弹唱着同样的恋歌,天长地久,永恒不变。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彭敏所说的另外的火花会在她心里迸发。 她们这么的谈着、笑着,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西沉了。 一辆巨型的电单车就在这时停在门口,引擎声啵啵啵的响着。戴着头盔的骑士正朝着店里探看,还挥了挥手。 彭敏从高脚椅上跳下来,一边舒展久坐僵硬的筋骨一边对若水说:“下班时间到,我不跟你说了,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彭敏走后,若水为店里打烊。 她坐在阁楼的豆袋沙发上,看着手里的沙漏。她把沙漏颠过来,倒过去。时间好像突然就在这一刻静止了。 流沙在她眼前就像设下了慢动作,一点点,徐徐的,在倒流中。 35、第3节 ——心神不宁—— 圣诞节之后一连三天,江泇婴下了班又无奈地回到那个候车亭去等公车。 乔楚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去跟她交代什么,然而她还是对她撂下一句狠话:“以后下班你还是自己回家吧,我们不是同路人。” 后面区区七个字,道出了两层的意思。江泇婴当然明白。痛定思痛,她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继续郑重地向乔楚赔罪道歉,直至得到她的原谅为止。 今天不接受,还有明天,明天不接受,还有后天,后天依然不接受,大不了她就用余下的生命来赎罪。她不相信自己没有被宽恕的那一天! 这一天上午,江泇婴又像过去三天那样,焦躁不安的守在乔楚的办公室门口。 九点半,乔楚终于来了。 江泇婴马上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乔楚经过她的身边,依然正眼也没看她,只跟其他同事道声早,就径自走进办公室。 江泇婴借口拿着一个文件夹尾随她,敲敲门就走进来了。 她一边把文件夹放到她的桌上,一边讨好的说:“乔楚,昨天你把这份资料落在外面了,上面记录着几天前你测试结果的各种Bug,我想,你应该到处在找它……” 乔楚只是下意识的瞄了一眼那份文件,说:“知道了,谢谢。” “对了,我已经订好了酒店的房,这次是两张单人床的商务间。”江泇婴努力在挽救她们的关系。 三天后,乔楚的确又被安排回到上次去过的那座城市,但她已经向上头请示过,说自己能够同时胜任多项任务,不需要任何人从旁协助,不需要助理。 “房你退了吧,暂时用不上。这次我会跟项目经理一起先到另外一个地方,不再需要你随同。” 江泇婴早就料到乔楚会拒绝她这个助理。她极力的为自己争取,固执的说:“带新人是你的职责之一,你不该剥夺公司给我学习的机会。” 然后,她极为愤慨的说:“你公私不分明!” “那我想问问,你又公私分明了吗?”乔楚抬起头看着她。 江泇婴自顾自的说:“我能接受以后不跟你一起回家,但工作上我不接受你拒绝我的协助和配合。” “可是你对我已经造成滋扰,这很令我感到困扰。” 江泇婴还想继续为自己申辩,乔楚打断她,发号施令:“我们十点准时开会,你现在出去通知一下其他人。” “乔楚,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江泇婴快哭了。 乔楚说:“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任,这也是你教会我的。我希望你明白,我也有自己的责任。 的确我这个人比较重感情,你捉住了我的弱点,我也比较优柔寡断,但或许你不知道,只要我决定的事,就不会再改变。” 终于,江泇婴哇一声哭了起来,她哽咽的说:“你竟然连原谅我一次的机会都不给我。” 乔楚冷静的从桌面上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劝慰她说:“别哭了,好好看护自己的心,同时也照顾一下自己的形象,这里是公司,外面有很多眼睛正看着你。” “我无非就是想你照顾一下我此刻的心情。”她继续哭。 乔楚困扰的以手支着自己的前额,轻轻叹了一口气。 幸好,江泇婴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她没有哭太久就停了。 乔楚抬头去看了看她,语重心长的说:“你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吧,好吗?现在公司真的很多项目要做,也很需要你,我的忙你也不是看不见,我真的照顾不到你的小情绪。而且,我也不值得你为了我浪费时间。” 江泇婴已经转过身,大步迈出了办公室。 乔楚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膨胀着的气球,瞬息间泄了气,她有些疲倦。 她转过身,拉开背后的百叶帘,让阳光晒进来,晒在自己身上。 阳光明媚如昨。 最近的她常常心神不宁,晚上还经常发恶梦。究竟梦见了什么,醒来后都记不住,只知道在梦中的她是惊恐和彷徨的。 尤其,梦醒了发现若水不在床边,她就会陷入在一种莫名的慌张和不安的情绪之中。 事实上,一切如常,没有改变。 就像过去很多个清晨一样,若水总是比她起得早。她也会在蛋糕的香味中醒过来,并且清楚的辨认那是什么口味的蛋糕。 出差回来后的第二天,是若水的生日。 今年是她陪她度过的第三个生日。 说也奇怪,乔楚后来一直都没能真正把若水的年龄记住。在她心里,她永远都只停留在她们认识的那一年,又或者,一如江泇婴和吴冲锋所认为的那样——她只有十八岁。甚至,她会觉得,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北鼻。 过去两年,乔楚都在这一天送她一块腕表。今年也不例外,她早就选购好了这份礼物。 承载着时间和回忆的腕表象征着永恒,纪念着她们相爱的每一天、走过的无数日子,再串成无数段未来的时光。 “生日快乐,宝贝。”这一天,乔楚一大早就把她吻醒。 若水睡眼惺忪的翻身去抱住她,梦呓般的吐出一句话:“谢谢你我的anata。” 乔楚忍不住笑了起来。从没听过这陌生的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小北鼻,你到底醒没醒啊?” 若水突然从枕头底摸出一条手帕铺在自己脸上,说:“没呢。” “哪来的手帕?!半夜抹冷汗的吗?”乔楚拿掉手帕,问:“为什么你总是爱把自己遮起来?” 若水淘气的又重新把手帕铺在脸上,乔楚就隔着手帕笑着去吻她。 吃早餐的时候,她替她把那块腕表戴上。 若水以前一直没有戴表的习惯,她不喜欢身上有任何的饰品。 可是自从和乔楚在一起之后,她愿意天天都戴着她送的表,就像天天把她的爱带在身上一样。 生日刚刚过完的第二天,也是若山到城里来的日子。 那个戴着新手表的中午,若水把《若乔》交给彭敏打理。上午十点半左右,她到车站去接哥哥。 若山说坐飞机没有安全感,他喜欢坐长途大巴,坐巴士可以一路看风景,而且经济实惠。尽管,车程需要耗时一天一夜才从桑阳镇抵达城市。 若水看见若山形单影只一个人,妈妈并没来,不禁有些诧异。 “哥,妈怎么没来?” “妈妈临时不舒服,决定不来了。”若山说。 “妈妈怎么了?那天通电话,她什么也没告诉我。”若水疑惑。 “就是一般的肠胃不舒服。没事,有你陪我去厂房就好了,而且今天也是妈妈回到医院复诊的日子。”他说。 若山今天穿了他几乎不习惯穿的长袖衬衣,藏青色,条纹的,配着一条打褶的黑色西装裤,腰间系了一条褐色腰带。 他的头发平常都松松散散的,今天他往上梳起了自己的头,把自己从头到尾收拾得一丝不苟。 “哥,你今天好帅哇。你这头发用了半罐头油吧?” 他下意识的仰起脸,自我感觉良好的说:“不是今天而已,我向来都帅。我今天的造型,像不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 若水往他下半身打量了一番,捉狭他:“这条裤子是不是爸爸留下的?” 若山大声抗议的说:“我找人订做的,花了两百三十元又五毛五。” “唔,看起来很复古。我喜欢。” 他们离开车站,从斑马线去到对面一间购物中心的门口。若水就在那里叫了一部Grab,先把哥哥接回家休息。 来到乔楚那栋单层小别墅,步入客厅,若山把简单的行李箱子放下,忍不住四处张望的说:“若水,你住的地方又漂亮又舒适呀,难怪你死赖在这里不回家。” 若水作势要揍他,最后只是轻轻推他一把,用乔楚的口吻对他说:“不准你这么讲我!” 若山先去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若水对他说:“哥,我们只有一间房,这两天你要委屈在客厅打地铺了。” “这有什么哈。”若山走到院子的阳光房里坐下来,看见楚楚,他逗了逗它,然后仰着头透过玻璃望着天空,说:“看来我的怪胎妹妹已经完全适应城市人的生活啦。” “有什么不适应的,我只是不喜欢城市的节奏而已。” 若山离开阳光房,走到客厅,在沙发坐下,翘起二郎腿,悠闲自在的问身边的妹妹:“几时带我去参观你的咖啡店?” “等你去见了你朋友之后啊。”若水到厨房冰箱给哥哥拿了一瓶饮料。 “店里到底有没有赚钱啊?看你的脸就像做亏本生意的脸啊……” 话说到这里,乔楚也到家了。她一早已经在电话中跟若水说好,中午要带哥哥出去吃饭洗尘。 一顿饭吃好,时间来到下午一点半。 乔楚开车送兄妹二人到若山所要去观摩拜访的那间工厂。路途甚为遥远,从市区去到目的地需要四十分钟。 车子行驶了将近廿分钟后,若水突然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若山说:“哥,等下我就不陪你进厂去了,你们要谈的事情我听不懂,你去看的那些机器我也看不懂,我在工厂外等你就好。” 若山说:“既然都去了,为什么不进去呢?多一个人,多一个意见啊,而且你比较聪明,我比较笨,你可以帮帮我。” 若水说:“你这个朋友是谁?我认不认识的?怎么从来没听说你有朋友在这里开厂房呢?” 若山说了,原来这个人是他们的同乡,小学和若山是同班同学,他们失联多年,最近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才又联络上。 若水说:“我已经不记得这个人。” 若山说:“你不是相信缘分吗,我跟他那也叫做有缘,这头刚想自己把工厂拿回来生产东西,那头就让我遇到贵人了。” 若水有些疑惑的问:“可他真的可以提供你咨询吗?” 若山说:“反正,大家是老同学,先见了人再说。” 若水说:“好吧。” 约莫五十分钟后,乔楚终于把车开到了那间工厂。 火热的阳光把整间厂照得一片白茫茫,非常刺眼,而若山的那个朋友这时已经等候在外,似乎已经等了多时,看上去有些焦躁。 他眯着双眼,整张脸因为太阳晒是紧皱成一团的。看见有车抵达,他连忙高举一只手挥动着。 这是一间看上去很普通的面粉厂,占地不小,规模应该也不算小。 然而凭着乔楚的经验和观察,她觉得这不是一间符合规格的工厂。 若山也没等乔楚把车停好就迫不及待地先下了车,迎着他那个朋友小跑了去。 乔楚把自己的水壶交给若水,叮咛她说:“天气热,工厂也热,要多喝水。你们好了就打电话给我。” 若水说:“我们好了自己叫车回去就好了,也不知道哥哥和他朋友会谈多久呢。” “没事,我就在这附近的一间公司代替同事做一个软件维护工作。” 若水点头答应着,正要下车之际,乔楚突然伸手去拉住她的手,说:“好了记得打电话给我。” “我会的。”若水说。 目送两兄妹随着那个陌生男人走进工厂后,乔楚把车调头,准备离去。 来到路口,经过一棵茁壮大树,正想转弯往左的时候,一个什么东西突如其来的从上空掉在汽车挡风镜上,尽管只是很轻的一个动静,却还是把她吓得立刻煞住车。 看清楚了,竟然是一个鸟窝。鸟窝不大,却已经翻覆,三只嗷嗷待哺、羽毛稀疏未长丰的鸟儿就这样从自己的家园掉了出来,散落在镜子的拨水器上。 乔楚迅速下车,先取过那个轻飘飘的空巢,再把几个粉嫩的小生命轻轻安放回去。 鸟巢虽然是完好的捧在手里了,可是接下去怎么办才好呢?她又没办法爬树把它放回到树上。 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感,最后她几乎是硬着头皮跳上自己的车头去的。 站在车头上的她,刚好够得着大树最低的枝头。就那样,她把鸟窝在那里安顿好,说:“你们永远都不会离散的,乖乖等妈妈回来吧!然而,接下去的时间,乔楚再也无心到那间她说的公司去做什么维护工作了。 前阵子的心神不宁在这个下午竟然被十倍的放大了。她还有些莫名的心悸起来。 她把车子开到一家洗车店去。十分钟车洗好了之后,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迅速回去工厂找若水。 来到工厂,她没有把车开进去。工厂范围内太空旷,一个遮阴的地方也没有。 她就在刚才鸟窝掉下的大树下把车停下来,然后打电话给若水。 若水一接起电话,就对她抱怨说:“小乔,工厂里好热呀,太热了。” 乔楚说:“你别待在里头了,你出来,我在外面等你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啦?”若水有些惊讶。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心思工作。”乔楚轻喘着气,然后重复自己的话:“你出来。” 若水有些迟疑:“可是,哥哥还在里面,他们在车间看着机器,我想等他一起才出去。” 乔楚却反常的要求她:“哥哥谈好自然会联络你,你先出来好吗?我的车停在门外的大树下,你先出来吧。” 若水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还在磨蹭着,说:“小乔,这里真的很热,到处都是粉末纷飞。我很难想象以后哥哥每天要呼吸着这样的空气。” 乔楚催促着她:“你到底出来了吗?” 若水一边朝着出口处走,一边扭过头,往深处探看哥哥的动静。 “我现在就出来。”她慢悠悠的说。 终于离开了那个闷热到让人想死的工厂重地,若水来到刚才下车的地方,东张西望,却不见乔楚的车,她说:“小乔,我出来了,可是我看不见你,你在哪呀?” “我刚刚说了啊,我在工厂大门外的树下,这里阴凉,太阳很晒,你别慢吞吞的,快上车来吧。” 若水一边答应着,一边真的在火辣的太阳底下向大门小跑了过去。 就在她跑到约莫五、六米的距离外时,突然只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震天巨响,跟着,她被一股像是从地上钻上来莫名的力量弹到若干尺以外的地面去,她趴在泥地上,手里握住的水壶早已脱离手心,飞向远处。 她根本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也来不及惊恐,脑海陷入一片空白,整个人是愣的。 乔楚听到轰天巨响,吓得魂不附体,她叫了出来:“若水,怎么了?啊?” 就在她奔下了车的那一刹那,第二声巨响又再传来,震耳欲聋。 若水依然趴在地,本能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自己掩护在地。 然后,她扭过身,才发现工厂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舌正朝着上空的烈日肆虐的舞动着,直冒的浓烟中还发出哔哔啪啪的奇异声响,她的手里还死死握住手机,发抖着说:“小乔,爆炸,工厂爆炸了……” 乔楚已经冲到若水的面前,她连抱带拖的只想火速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此时此刻,离得灾难地点越远越好。 若水却拉住乔楚,惊恐又无助的说:“小乔,哥哥还在里面,他还没有出来,他还在里面啊……” 乔楚心痛的一把揽住她的头颅说:“来不及了,若水,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人终于像逃生一样逃到工厂对面的草坪上,乔楚看见若水的手脚多处都蹭破了皮,正淌着血,但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伤,也没觉得疼,只是不断的重复一样的话:“小乔,我哥还在工厂里,他还在里面……” 这么说着,已经哭成泪人,而乔楚则在忙乱中打电话报警。 回头,她紧紧的搂住若水,内心惊慌激动的说不出半话来。 她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在她能够正常为自己组织出任何话语之前,她必须先压制不让自己继续颤抖。 在短短的时间内,附近工厂的人都倾巢而出,原本安安静静的马路边转瞬间围满了人,连那些路过的车也都停了下来,造成堵车。 他们都在议论纷纷,朝着正被大火吞噬中的厂房指指点点,说:好像没人走出来啊,一个都没有。 无情的火势一直不减,火焰依旧疯狂的张牙舞爪着。若水就只能眼睁睁的张望着,一次一次的失声痛哭。 36、第4节 ——不是恶梦—— 苦难的一天,在她们原本美好恬静的生活中像炸?弹一样从天而降,毫无预报,说来就来,令人猝不及防。 若水哭到肝肠寸断,心里只希望那是一场恶梦。恶梦会醒,所有发生的,都不是真的。然而这不是恶梦,所以它永远不可能醒过来。 等待苦难中的救援,变成了她这一生中最漫长、最痛苦、最煎熬的过程。 眼前的惨况让她惶恐焦虑到无以复加,老天爷却又像是故意的跟她开着一场并不好笑的玩笑—— 时间变慢了,慢得令她在每一个瞬间都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 消防局的队伍仿佛是过了半个世纪才赶到现场来扑火,在一片人声沸腾、慌张和混乱的景象之中,救援队伍把现场堵得水泄不通,黄黑色带紧急的围住了事发现场,人群也就在这时候被疏散,而她们和所有赶到现场的罹难者家属一样,在焦虑万分之下却受促回家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作为案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者和灾难的受害者之一,警方需要向她们录取口供以配合灾情调查和搜证工作。 那晚回家之后,警方的消息在午夜传来,证实工厂当时共有四十六人,四十五人都在爆炸案中罹难,仅一幸存,而这个幸存者,就是若水。 尽管,她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逃出生天。至于爆炸的起因仍然在调查之中。 “小乔,为什么哥哥死得那么惨?为什么他得不到善终?”若水哭到心都碎了。 可怜回到家以后的乔楚,仍然无法抑制自己浑身的颤抖。那种颤抖由外到内,再由内到外,那是属于一种身心灵的颤抖,因为就在这一天,她其实只差一步就永远失去了若水。那一步,也许只是一分钟,也许只是一念间。 也许。她不知道。 人的生命竟然像一场赌博、一次试探,如此的无从掌控。一夜之间,一念之差,你就可能和某一个人从此阴阳相隔。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的脑海涌现出太多恐怖的画面,那是一种后怕,一种只有一个结果、心有余悸的后怕。 如果不是因为这段日子终日莫名的惴惴不安,如果不是某种奇异的感应,如果不是她反常的坚持,今晚回到这个家里的,肯定就只有她一个人。 在她深深感恩老天不断向她发出各种的感召之余,复杂的情绪却也令得她的大脑一刻也无法平静下来。 每每只要想到那个可能没有坚持住的关键点,她都会忍不住悄然落泪。 乔楚不想让若水看见她的情绪。失去了若山,她已经够难过的了。 她必须竭力地把情绪彻底的收拾好,才能面对伤心欲绝的她,她也必须比她更坚强和镇静。 若水已经整个晚上没吃过一粒饭,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乔楚拿到微波炉给她弄热,设法哄她吃下去,她还是摇头,说她吃不下。 她一直就守在若山留在客厅的那个箱子前面。那是他此刻唯一留下的遗物。 她打开箱子,把那些衣服揣在怀里,然后她关上箱子,又趴在箱子上哭得死去活来,如此反复着。 乔楚抱着药箱来到她身边,要替她处理身上的伤口。若水喃喃的问她:“小乔,哥哥为什么要来这里送死?” 乔楚放下药箱,只是把她抱在怀里,说不出一句话。她心里完全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给她。 “他好好的一个人,从来就只呆在他小小的桑阳镇不好吗?他明明就跟他那个同学失联了十几年,为什么他们一联系上他就死了?为什么?” 「命运」这两个字从来不是乔楚会真正去思索的课题。更确切的说,她跟许多的人们一样,只有在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证明生命无常的时候,才会把一切归咎于命运,然而那只是一种无奈的悲叹。 而命运究竟是什么?归咎于命运,终究不是一个圆满的答案。 可是,在今天以后,她开始相信,人的命运背后,肯定有着一股什么力量在操纵着。 没有无缘无故的生,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死,为什么有人可得善终,为什么有人不得善终,大部分的人祸福相依的过一辈子,可有些人只走到中途就已经撒手人寰。她开始很想去寻找答案。 乔楚发现若水的身上至少有超过六个能见的皮外伤,还有多处瘀伤。 她心疼的说:“我们明天还是得去医院一趟,好吗?” 事实上,在回家之前,她就要先带她到医院验伤,她却坚持要回家等消息。 而此刻,就在她的意识渐渐接受了最残酷的事实之后,神经系统才慢慢的恢复知觉,她开始能感觉到身体上的各种疼痛了—— 首先是骨头上的挫伤,再来是那些皮外伤带来撕裂的疼痛。 然而这都比不上她失去了哥哥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哥哥的痛,比起她的,那是痛上千万倍都不止的,想到这里,她简直心如刀割,眼泪又重新扑簌而下:“小乔,哥哥这么死,他肯定很痛很痛了,我宁愿死的人是我,我愿意代替他去死……” “你不能这么想,你走了我怎么办才好呢?哥哥只是比你早一点到一个更好的地方,不在人间受苦而已。”乔楚简直是挖空了心思才能说出这句话。 然而这句话对若水似乎很有效,她像是突然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不住的点头,抖落了更多的泪水说,:“哥哥一定是预先去到一个更好的地方的,一定是。” “你这么想就对了。”她只想尽力去安慰她。 看着乔楚为她手上的伤口消毒和敷药,若水像是突然才有所发现,她说:“小乔,你送给我的新手表不见了,手表……” 事实上,手表随着她飞趴在地的那一刻早已跟着水壶一并飞离了她的手。 乔楚安慰她说:“不见就由得它,就当它替你消了灾,你没事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那晚,她只喝了一杯热牛奶,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可是睡不到天亮,她突然又哭醒了。 乔楚彻夜难眠,就是生怕身边的人随时会溃不成形,只有保持在清醒状态下守护着她,她才会觉得比较安心。 她搂着她,听见她低声在哭:“小乔,我真的已经失去我哥了吗,我到这一刻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若水没有勇气第一时间告诉妈妈哥哥已经离开的消息,偏偏她的大名连同照片却又在隔天上了报端,灾难的幸存者永远会被媒体无限的放大。 在那个小小的桑阳镇,没有什么风声会不走漏,更何况是这种灾难性的新闻。更何况,她和若山是桑阳街《老字号》东主的儿女。 是的,这个消息简直就在那个小镇造成了轰动,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他们的母亲—— 《老字号》东主的一对儿女,儿子不幸罹难,女儿侥幸存活。 可是,事实却不是若水所以为的那样。妈妈并不知道这个噩耗,消息像是被老天隔绝了一样。 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已经被送往距离小镇一百公里以外的一所大医院里。没有人会忍心把一个这样的噩耗告诉一个病患者。 “阿姨,我妈呢,她怎么了?”若水早上接来的电话,不是妈妈,而是三阿姨打来的。 三阿姨强装镇定的说:“若水,若山的事我从报章上知道了,你先办理好哥哥的身后事,别担心你妈,这里有我们,我们会照顾好她,等你办妥了要事再回来看她。” 若水陷入巨大的茫然和恐慌中,简直不知道老天又在跟她开什么玩笑,她还是紧张的问:“我妈到底怎么了?你现在就告诉我啊。” “没大事,别太挂心,等你回来再说,若水,阿姨还有事忙,先挂电话了。”三阿姨匆匆说完真的把电话挂了。 若水根本无暇去胡思乱想,她的精神和体力只足够让她应付眼前哥哥的事。 同样的一天,几乎所有认识若水和乔楚的朋友都打电话来慰问了,这也包括了周临珊。 她沉重的对乔楚说:“我刚刚看到了新闻报导,真没想若山就这样走了,他是多么阳光活泼的一个人,若水现在怎么样?她还好吗?” 乔楚坦白告诉了她:“她并不好,一整晚都吃不下东西,我很担心她。” 周临珊安慰的说:“她需要一段时间。” 然后,她仍然是那句话:“需要我的帮助,随时告诉我。” 乔楚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对若水和乔楚而言,接下去面对的每一个过程都无比的艰难。 办理好哥哥的身后事之后,若水连夜订了机票赶回桑阳镇老家,再舟车劳顿转了两趟车才抵达三阿姨所说的那间大医院去看妈妈。 来到医院,从阿姨和舅舅那里得来的消息让她再度崩溃:妈妈竟然患上了胃癌,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医生证实为癌症的末期,而且病情紧张,第二天必须接受第一次化疗。 可遗憾的是,这个第一次进行的化疗妈妈并没能挺过来。 不幸接踵而来,这又是另外一个永远不可能醒过来的恶梦。 哥哥走得猝然,妈妈也走得猝然。一夜之间,两个她最亲的人都离开了她,永远的离开了她。 妈妈安详闭眼的那个清晨,阿姨们和舅舅都陪在若水身旁。 尚未能对哥哥的意外死亡释怀的她,此刻再度面对妈妈的骤然离世,心里的恐惧、悲伤和疑惑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是为了让妈妈走得安心,她强忍住了所有的悲伤,她甚至不敢掉下一滴泪。 同一天下午,妈妈的遗体被专车送回桑阳镇若水家里的时候,乔楚从城里赶来了。 若水强忍了多时的眼泪也就在这时候犹如山洪暴发,她抱住她,悲恸的不能自已:“小乔,我失去了哥哥,也失去了妈妈,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得那么突然?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的惩罚我呢? 以后我再也叫不到一声妈妈,也叫不到一声哥哥了,我已经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在若水面对亲人离世、内心备受煎熬的时刻,依然是小孟师傅给了她莫大的精神力量,让她的内心得以维持在一种忧伤的平静之中。 他也是妈妈葬礼的主持人。于是她们知道了,妈妈肉身虽死,她的神识依然还在,她们要把握住四十九天的黄金时间为妈妈吃素、祈福、积功累德,希望妈妈得以往生极乐或投生善处。师傅说,这是留下来的人能为逝者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乔楚陪着若水一直在桑阳镇度过了妈妈的头七。离开的前夕,若水特意从相簿里抽选了妈妈和哥哥一张她觉得最好的生活照到照相馆冲洗,然后再找人镶在相框里。 她怀抱着这两幅遗像去乘坐飞机,要把它们带回城她们的家里。 在飞机上,她不断的用手去抚摸照片中的妈妈。那是三年前若水用胶卷相机为她拍的照片:妈妈站在《老字号》门口,穿着一条白色束身连身裙,两手牵在身前,有些腼腆,微微笑着,妈妈依然年轻,却丝毫没有任何预兆的说走就走了。 这么抚摸着,仿佛妈妈真的就在她的怀里,却也让她悲从中来…… 乔楚紧握若水的手,用一种全力支持着她的眼神看着她。若水这段日子根本没真正合过眼,也没有像样的吃过一顿饭。 她其实已经累不成形。此刻她把自己的头枕在她的肩膀上,稍稍放松,困意渐生,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 第十章 信念 ?? ———— 37、第1节 ——甜蜜的包袱—— 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屋内还是离开前的样子,忧伤就像蒙上一层灰色,笼罩着整个空间,埋伏在屋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 乔楚把灯都开亮了,让屋里屋外灯火通明,仿佛这样就能驱逐所有沉重的因子。 然后,她把一个桌面收拾干净,让若水把两幅遗像安放在上面。 就在若水伸出她颤颤巍巍的手,准备把相框放到桌上的时候,一切都在乔楚的预料中,她一下又哭碎了心。 乔楚适时的抱住她。她真的不敢细诉这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流了多少眼泪,她真的害怕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瘫化成一滩水,然后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状态,而她,就随时随地的准备承接住这一滩水,想尽办法的让她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以前妈妈和哥哥在的时候,我很少陪伴他们,我以为我们还有很多相处的日子,从没想过他们会那么快就离开我,现在我好像也只能用这种方式纪念着他们了。” “我真的希望时光能倒流,让我有机会回头去为他们做一些事,就好比,我想好好的孝顺妈妈,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这么说着,更多的眼泪滑落。 凝视着若水因为伤心过度而日渐消瘦的模样,乔楚只觉得无比心疼。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代替她去承受这么沉重的伤痛,哪怕只承受二分之一都好,然而她所能为她分担的,恐怕就只有日夜不离对她的陪伴,在她需要她的时候,她就在那里,还有那些她自觉听起来非常苍白无力所谓安慰的话语。 “你忘了小孟师傅说过的话吗,活得好就是对逝者最好的安慰,也是最好的告别方式,妈妈和哥哥肯定不想看见你难过。” 小孟师傅的话是乔楚认为对若水最有力量的。面对生与死,乔楚知道,只有宗教信仰的力量才能真正的抚慰她。 她却把双手绕到她身后紧紧的搂住她,继续无声的痛哭:“小乔,我到这一刻还不能接受,我就这样失去了他们,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孤儿。” 若水如果是孤儿,乔楚何尝不也是孤儿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奶奶没有明确的答案,叔叔更是语焉不详,她常觉得自己是不明不白却又被一股人为的神奇力量孕育着就长大成人的。 兴许这也该归于命运吧?然而她不并认为她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儿。 于是,她郑重的说:“以前你有我,以后你仍然有我。我们有彼此,不是孤儿!” 若水露出非常迷惘的眼神,仿佛对她的这句话产生了怀疑,她重新埋进她的怀里,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忧患:“小乔,我只是害怕,有一天我会连你也失去……” 乔楚更加郑重的说:“你听好了,你是一定不会失去我的。” 她又抬起迷惘的眼睛看着她。 乔楚重申自己刚才的话,用万二分坚定的语气说:“你-是-一-定-不-会-失-去-我-的。” 若水非常讶异乔楚怎么可以把话说得如此坚定,那么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然而这些话在此刻却显得多么有力量,就像一支定海神针,让她倍感安心,但她还是问她:“小乔,你是怎么知道不会的?” 乔楚吻着她的头发,有点心酸的笑了笑,但她也稍微放心了,若水的疑问显示出她的心灵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地步。 人生的无常她其实比谁都明白,只不过她心里还单纯的保留着一个东西,而那个东西,和乔楚的,其实是一致的,她无非就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在无常面前属于恒常隽永的说法——一份坚不可摧的信念。 在这个过度时期,她意识到对她说话要省略掉所有的疑问句和反问句,譬如不要说: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你说呢?也不能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譬如:谁知道呢? 甚至说:这要看我们的缘分啊,更得排除掉那些不确定的词,譬如:或许、可能、应该。 乔楚说:“是信念。我说不会就不会。” 信念——由信心到信任从而产生的一种观念。若水果真的相信了,她也安心了。 她把头枕在她的肩上,双手从头到尾紧紧环扣在她腰上,好像生怕自己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 “小乔,你说不会就不会,我愿意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 乔楚安慰的微笑了,“相信我的你最乖了。” “我相信你小乔,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是你决定了我的命运,我就是属于你的,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乔楚冷不防又掉入那个令她恐惧的回忆中,心脏不由得像被什么猛然的锤击,很快很猛的一击,迅速就消失,是一种异常令她难受的心悸。她知道,这将是她往后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我们要一起到老,所以我不会中途离去,你也不会中途离去的。”她仍然从容的对她说,只想给她更深沉的力量。 “我知道了。”若水更用力的点头答应着。 临睡前,乔楚替她的那些伤口换药,重新包扎好。幸亏她以前在学校参加过五年的童军队,掌握了不少救人自救医疗包扎的知识和技术,现在要用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上床之前,乔楚对她说:“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天开始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可以吗?” 若水点点头,她去换了睡衣,抱着自己的枕头,然后靠着墙的位置躺了下去。 乔楚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一边关灯一边说:“真乖。” 若水找到她的手,牵到自己身上来,就放在那里。乔楚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依然在她身上,而且手冷了,也麻痹了,一时挪不开,就像它已经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尽管如此,那晚若水真的睡得比较好了,不再哭着醒过来。 其实,眼前还有好一些事情还等着要去处理,譬如妈妈留下来的《老字号》店屋、哥哥的那间工厂,还有一些琐琐碎碎的事务,妈妈临终前已经交代三阿姨找律师处理,而若水最想做的,还是找合适的一天把哥哥的骨灰带回桑阳镇跟妈妈的放在一起。这也算是让他们母子团聚吧? 第二天早上,乔楚在厨房做早餐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竟然是周临珊。 才上午不到九点半,外面的太阳已经猛烈的像午间三点钟,她戴着一副很大的太阳眼镜,开着她的豪华房车。 乔楚为她开门,周临珊脱下太阳眼镜,看着她说:“乔楚,没想到你会在。来之前没给你先打电话,是因为我想若水应该会在家里。” “我晚一点才去上班。”乔楚说。 “若水还好吗?”周临珊关心的问。 周临珊来到客厅,一眼就看见了摆放在桌上若水妈妈和哥哥照片。 “桑阳镇《我家客栈》的老板娘跟我很熟,我是昨晚才从她那里知道了若水母亲病逝的消息……” 乔楚只是点点头。她知道周临珊和桑阳镇曾经有过一段很深的地缘。当然,这种地缘也起缘于她跟若水之间曾经的亲密关系。 “我想看看若水,方便吗?”周临珊用一种要求的口吻对乔楚说出这句话。 乔楚没有立刻答复她,周临珊看出她的迟疑,她诚恳的说:“乔楚,我是真心的,我是专程来看若水,我不是来看你的。” 都这个时候了,乔楚当然很愿意对她投以信任,她还不至于不堪到在这种时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吧? 她说:“我相信她也会愿意见到你,你进去吧,她在房里。” 周临珊把手上的包包放在沙发上,毫不犹豫的走进卧房,她看见若水就像一个化石一样的坐在床边,没留意到她。 直到周临珊走到她跟前,她才抬起头,发现是她,先是意外,然后眼眶就红了。 周临珊坐到她身边,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们就这样的相望着。 周临珊突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心痛,她二话不说,一把将忧伤的她拥到自己怀里,就像拥住了一个孩子。 若水的情绪又来到一个爆发点,她在她的怀里一哭不可收拾。 周临脑海里现在回放的,都是过去自己在桑阳镇的每一个画面—— 桑阳街的老字号、若水、若水的母亲和哥哥若山,那些零星散乱的片段,她一直以为早就在她的记忆中删除。 不曾想,到了这一刻,它们竟然可以迅速的在她脑海中如此完整鲜活的拼凑着。 她无法忘怀的尤其是若水的母亲和若山对她热情的招呼,他们都那么的淳朴美好,待她如亲人一样。 小镇的风情、浓厚的人情味,在那时候曾经深深的打动和感染着她。 那是多久她都不再去回忆的片段,甚至是,从桑阳镇的回忆,让她不由自主地追忆起更远之前的那段日子—— 东京渋谷的十字路口,第一次遇见那个替她捡起围巾清丽柔弱却一直面带笑容的19岁女孩。 早被率性的自己抛诸脑后的那种温暖、细致和柔软此刻重新回到她的怀抱,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也有些难言的心疼。 然后,她听见自己用诚挚的声音在说:“过去的事,原谅我吧,若水,好吗?” 看见若水这样放心的在她怀里哭,一度她以为这是时光倒流了。 但她很快就醒觉了,桑阳镇那个地方,真的是她们共同深刻的回忆。 现在若水在短短时日内同时失去了两个至亲,她自然是悲痛欲绝、百感交集的。 周临珊任由她哭了好一阵。 “不哭了,若水。”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的拍着她说:“你可以难过,但不要难过太久。” “若山和妈妈走了,不可能再回来,但你的生命中还有小乔,她是那么的爱你。”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只要人还活着,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愿意,我也会是你一辈子的朋友。” 若水感激的点点头,然后慢慢从她的怀里坐直身子。周临珊看着她说:“你还没告诉我……” 若水红着眼眶看着她说:“你应该知道的,我早就原谅了你……” 周临珊正想用手背替她拭去眼泪,乔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房里。 周临珊看了看她,对若水说:“你看你的小乔,她现在的样子比你还憔悴呢,所以再大的伤痛,你都要想,你的难过,只会在她的身上变成双倍或更多倍。” 若水于是含着眼泪转过头去看着乔楚,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她明白。 乔楚来到她跟前,若水也不理周临珊在场,张开双手就抱住乔楚,然后把脸贴在她的胸口上一动也不动,乔楚垂着头,出于本能地闻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胡乱拨弄一番又再给她梳好。 周临珊笑了起来,说:“我现在真的一点也不羡慕你们,你看,感情就是一个甜蜜又沉重的包袱啊。乔楚,我真想问问你,这段日子,你累不累啊?” 乔楚瞪着她,这个女人,说话居然不看场面,还言笑自如。 关键时期,她总不能说自己累,这种玩笑她也不想开,只是说:“你把她弄哭了,又没替她擦眼泪,她肯定找我擦眼泪啊。” 周临珊只想气氛好一点,她哈哈大笑起来,说:“对不起啊,若水,我真的没有乔楚细心,我也不温柔,擦眼泪这种事,还是由真正爱你的人来做比较好。” 她轻叹着说:“看见你俩,我不得不相信,缘分真的很奇妙,或许它是前世就定下来的,但怎么说,你们也该感激我这个月老吧?” 乔楚故意机械化的说了一句:“感激你,周月老。” “你最会敷衍我了。”周临珊横她一眼,从床沿站了起来。 乔楚牵起若水的手,要拉她下床,说:“来,我们吃早餐去,你想吃什么?” 若水说:“我想吃饺子。” 乔楚准备的早餐中没有饺子,于是她转头看着周临珊。三个人之中,估计也只有周临珊会包饺子。 她听说她以前包过馄饨的,乔楚当然也只能把这个对她来说显得太艰巨的任务交给她了。 何况,请求他人的原谅也需要进一步拿出行动来吧?乔楚是这么想的。 周临珊接上乔楚的目光,睁大眼睛,用手指着自己,发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毫无疑问,饺子靠你了。”乔楚笑着说。 周临珊爽快的说:“好久没包过馄饨,饺子好像也只包过一两次,我尽管试试看。” 就这样,周临珊也不罗嗦,马上就要出门去买材料,乔楚毫不客气的提醒她说:“我们要吃的是素饺子喔。” 周临珊会心一笑,“早猜到了,没问题。”这么说着,已经上了车,赶到附近的菜场搜购做饺子的材料:面粉、韭菜、高丽菜、香菇、香菜、姜蒜等,她还去了超市买老陈醋、酱油和几种她觉得好喝的饮料,前后不超过一小时就赶回来了。 周临珊撸起袖子先动手做饺子皮。乔楚发现她在这件事上还真的有一手,而她自己就只能给她打下手,把那些刚买回来的新鲜蔬菜洗干净,沥干,然后在砧板上按照指示切好,再恭候着大厨的下一步指令。 三个人排排坐在一起包饺子真的是她们的第一回。阳光透过阳光房直射进屋,正好落在餐桌的一角,突然有一种家常的温暖。 周临珊说她包的馄饨是港式馄饨,现在包饺子,也如出一辙,她还说广东人流行的各种小吃她都想尝试自己做,改天要找机会大显身手。 乔楚对她表示质疑,所谓的港式包法,无非就是把馅料放在饺子皮上,然后草草的束作一团便是。 然而,看似简单的步骤,没包过饺子的她最后真的只落得「草草了事」。 若水露出她难得的笑容,说:“小乔,我不相信那么好看的手会包出那么丑的饺子……” 周临珊一听,哈哈大笑。 乔楚用食指沾了沾面粉,涂到若水的鼻子上,说:“反正等下这些饺子都让你吞进肚子里,没有那么讲究。” 周临珊好笑的说:“按照你这种说法,还包什么饺子呢,干脆饺子皮和馅料分开弄熟,然后混在一起吃下去就好了。” 然后,她笑着对若水说:“叫她干这种事,她永远觉得浪费时间。” 若水却突然又静默了下来,并且死死的注视着桌子上那些面粉发起了呆。 乔楚很快就察觉到她的心理变化。周临珊也是见微知著之人,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说:“若水,你的手艺比乔楚好,不能停,继续啊,快!” 若水好不容易缓过神,才又继续。心灵手巧的她,一学就上手,饺子包得又快又精致。 乔楚也不差,她是聪明伶俐,屡战屡败之后,渐渐也得心应手了。 若水指着她包的其中一些饺子说:“小乔,你进步了,最美的这一个,我认住了它,等一下我要把它找出来。” 难得她还有玩心,为了让她辨认更多,乔楚在自己包的饺子上面都留下了记号,她说那是乔式饺子的包法。 三个人就这样随意的聊着、笑着,然后再坐在一起吃饺子。 难得的是,若水一口气吃了十个!如果换成了昨天,她连一个也不可能吃得下去。 乔楚看她吃得开胃,不禁欣慰,恨不得她可以再多吃一点。 若水起身离桌的时候,乔楚对周临珊说:“谢谢你啊Joe,要不是你和今天的这些饺子,我还真的担心她又不吃东西了。” 周临珊说:“我告诉你啊乔楚,若水喜欢吃面食,饺子、馄饨、面条、馒头、面包、披萨,在日本读书那一会呢,她最爱吃的就是荞麦拉面,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乔楚有些吃惊的看着周临珊。她真没想到,她对若水竟然还保留着如此细微的记忆。 她以为她从来都不是细心的人,又或者她早就把这些忘光了; 在乔楚心里,后期对周临珊只贴上一个标签——她就是一个凉薄无情的女人! 真的,她想起若水最爱吃荞麦拉面了,而且总是吃的悉悉索索响,非常的滋味。 她对周临珊提出自己的疑问:“可是她以后会不会排斥面粉做的食物?” 周临珊若无其事的说:“你先不当一回事,她就不当一回事。乔楚,疼一个人和惯一个人还是有区别的。你想让她走出阴影,就不能陪她一起埋进阴影里啊。” 乔楚觉得她说的很有理,于是不住的点头,“对,我知道了。” 饺子才刚刚吃完,周临珊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只能匆匆告辞而去,屋里的欢声笑语随着她的离去也跟着消失,恢复到之前的沉寂。 乔楚从没觉得周临珊在她们之间会变得那么重要。现在,她真希望她能逗留的久一点。至少,有她在,气氛会不那么沉着,不那么哀伤。 在收拾厨房的时候,乔楚发现若水又在睹物思人,重新掉进沉痛的情绪中。 从厨房走出来,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下午快两点,她突然有些急促不安起来。 她马上就要回公司开会,却又不放心若水独自留在家里。这阵子频密的请假,她手上的工作只能先交给别人去做,现在也是时候接回来。 她知道若水目前最需要陪伴,偏偏她又忙,无法继续放假。 若水短期内也不可能有心思去打理《若乔》。接下去的日子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 这才猛然想起那些天去了桑阳镇把楚楚交托给了彭敏,现在也是时候把它接回家来了。有楚楚和若水相伴,是不是会比较好一点呢? 乔楚去把电视机开了,锁定在一个综艺节目的频道。她无非就是想打破这个房子的沉寂,制造点热闹的声音。 在电视的声浪中,她对若水说:“我等一下就去把楚楚接回家来……” 若水犹自坐在地板的垫子上发呆,含糊不清的答应着。乔楚走到她身后抱她,在她耳边说:“你看一会电视,我很快就回来,天黑之前……” “好。”她听话的把眼光移到电视荧屏上去。 等到乔楚换好衣服走出来,她却突然对她说:“小乔,我不想看电视了。” “那就不看。”乔楚立刻去把电视关了,回头想去播放黑胶唱片,想想那些老歌现在听起来更显得哀怨凄凉,立刻就打消了念头。 她只好去叮咛她:“你要好好的,找点事来做,答应我,不要让我担心,可以吗?” “可以的。”她用力的点点头,很坚强的说。 乔楚走到玄关,坐在凳子上一边换鞋,一边故作轻松的说:“那我走喽……” 鞋穿好了她站起来,转身走到门口,手才碰到门把,却听见若水叫住了她。 乔楚只能停在那里。若水已经跑了过去,抱住她,哀求她说:“小乔,我不要一个人留在家里,我想留在你的身边,让我留在你身边可以吗?” 一切已经在乔楚的预料之中。她知道若水已经很努力了,理智上她想要让自己变得坚强,但感情上她还做不到。 此刻她真想让她变成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将她随身携带着了。 38、第2节 ——心无依归—— 乔楚决定把她带在身边。这好像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她让她去换衣服,自己回头替她拿了一件暖身外套和一些零食。 就这样,她让她待在自己的办公室。怕她冷,怕她饿,还怕她累。 房内有沙发,她跟她说困了就躺下去睡,别理外面的那些人,但若水没有,她连躺都没躺,尽管精神处在一种涣散的状态,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 柜子里有一些杂志,她随意抽了一两本来打发时间。江泇婴不久前已经申请调回到自己过去的那个小组。 乔楚很庆幸她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不愿意她接触到若水。 VanGuard上上下下这阵子都忙得热火朝天,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没人会理会别人家的事。 冗长的会议开了三小时。回到房间的时候,沙发上却不见了若水。 乔楚走到偌大的办公室中央,四处的张望,立刻有人发现到,知道她找女朋友,好心的往上指着说:“她好像在上面哦!” 乔楚一脸狐疑,另外有人紧接着说:“天台!” 天台?若水怎么会无端端上去天台呢? 天台这个地方在这一刻只能让她有不祥的联想。没有人晓得,她现在的神经真的衰弱到非常可怜!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冷了,迅速飞身跑了上去。就在那个狭窄到只能容许一个人穿越的出口处,她碰见了一个人,是江泇婴!她非常吃惊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台?! “看见若水吗?”她掩饰不住自己的慌张。 江泇婴朝外头一指,若无其事的说:“她就在那里啊。” 乔楚忍不住质问她:“是你带她上来的?” 江泇婴说:“你开会的时候,我看她坐在你房里发呆,就带她上来吹吹风,我……” 乔楚愤怒的打断她:“需要你那么多事吗?” 江泇婴本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想不到乔楚会那么生气。 她脸色煞白的呆在现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像是很想解释什么,一时却说不出口。 门口狭小,乔楚一把推开她,说:“你最好远远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焦躁万分的跑出空旷的天台,放眼四周,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她只能慌张的倒回去那个小门口,一把抓住还杵在原地的江泇婴的胳膊,大大声的质问她:“是你把她带上来的,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哪里?” 江泇婴从来没见过乔楚发那么大的火,吓得不敢怠慢,她引领着她向右拐到一堵高墙的背后。若水原来就坐在那里,完好无损的坐在那里。 天台的风的确很大,太阳就快下山,火球就像宣传广告的大气球一样远远的悬挂天际,在云层间浮荡着,而若水就目不转睛的望着天边。 乔楚总算松了一口气。 正要朝着她那头走过去,江泇婴却在她身后哭了起来,乔楚一惊回头,才意识到自己上一秒紧张过度,对她太粗暴,她立刻向她道歉:“对不起,江泇婴。” 风很大,吹得呼呼响,而江泇婴一边垂着泪一边猛摇头,乔楚不知道她为什么摇头,她继续向她道歉,说:“刚才那样对你,是我不对,真的对不起。” 江泇婴越发哭得委屈。 乔楚只好向她走近一步,用比较柔和的声音对她说:“所以你知道了,若水对我有多么的重要,不管你是善意还是恶意接近她,在我能重新接受回你这个人之前,我请求你,不要擅自接近她,可以吗?” 江泇婴擦去眼泪,有些愤然的说:“我是善意的。我能有什么恶意呢?难道你觉得我会带她上到天台,然后把她推下去吗? 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我在你眼里就只能这么坏?我知道她哥哥意外去世了,我一直想慰问她,今天刚好遇见她……” 乔楚当然知道自己的问题,是她太想保护若水了。“对不起,我承认对你没有信任,所以我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需要时间建立起来,一旦还没建立好就破裂就难以修补。所以,原谅我刚才真的那么想你。” “是不是现在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怀疑我?” “我们可以毫无理由和条件不去怀疑一个人,但大前提是,他们值不值得信任不是吗?抱歉你还不是那个人。” 江泇婴有些义愤填胸的说:“乔楚,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我也可以是你不怀疑的人!” “好,我愿意等那一天。”乔楚愿意给予她鼓舞。 江泇婴两颊通红,转身跑下了楼。 若水也没去留意乔楚和江泇婴在一段距离之外都说了什么。 乔楚在她身边坐下,用忧心又带着责备的目光看着她说:“我找你找到很心焦,你可知道?” 若水挽住她的手说:“对不起,本来想着只坐一会就下去的,但江泇婴说她有时间陪我,所以我们就坐久了。” 在风中看着若水,乔楚没由来地想到那一次出海在游艇上的时候,狂风也这么打乱了若水那一头半长不短的秀发。 那时候她多想伸出手替她整理乱发,但终究没有勇气。现在,她轻轻的揽住了她的头往自己头上靠着。这样一来,两个人的头发就不会被风打乱了。 若水轻声的对她说:“江泇婴刚才陪我在这里聊了好一会呢。” 乔楚仍然无法对那个女孩产生信任感,她问:“都聊了什么呢?” 一个下午的时间,江泇婴究竟都跟若水说了什么呢? 她在大脑中过了一遍,慢慢转述给她的爱人听。是的,她们之间没有秘密,也不会有秘密,她什么都不想隐瞒她,什么都可以对她说,最重要的是,她愿意敞开自己,让自己变得透明,以前是,现在更是,因为她说过,她的生命是属于她的,自从意外发生的那天开始,她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对了,我问她为什么会想到选择沙漏作为圣诞礼物,她说那天在商场里其实早就发现了我,她是因为看见我买了沙漏,所以也学着我买了一模一样的礼物。” 乔楚总算明白了,世事哪有那么巧合的? 巧合不过是她制造出来的。她只觉得江泇婴心机重,做事任性又不分轻重,但她不想在若水面前评价她。 若水说:“她说,那么做只是觉得好玩,没有特别用意,更没有想到你会抽中她的礼物。因此,有一度她认为你跟她也挺有缘的。” 她继续说:“我发现,如果人们喜欢着同一个人,其实这些人都是可以聊到一起的,因为这显示她们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同样欣赏的眼光和品味,也有了共同的语言。 只不过,她们可能会互相的嫉恨就不想聊了,所以也就错过了成为彼此朋友的机会。” 乔楚轻拥着她,轻叹着说:“若水,在你眼里看到的人都是好人,你不能事事都替人家找原因找理由,最后又不小心伤害回自己。” “再坏的人都有好的一面,何况,她真的没有很坏。任何人的好坏,对我都不会有影响。 如果我能把他们想得好一点,我自己也高兴一点,这个世界也美好一点,这样对我是没有什么损失的。” “你是我最善良的北鼻。”乔楚静默了一会,心里还是有一丝的不满,“她带你上来,为什么把你丢下自己走下去?” “她没有丢下我呢,她说话太多,口渴了,她说要下去拿两瓶矿泉水上来继续聊的。” 乔楚明白了。是她彻底误会了江泇婴。 若水靠着她,说:“小乔,你看起来好紧张。” 乔楚嗔怪的说:“我找不到你当然紧张。” “你不要怪江泇婴,其实,她是很可怜的。” “她有什么可怜的?” “她喜欢你,而你不喜欢她,就从这一点,她已经很可怜。她愿意陪着我,无非也是想你能关注她多一点,就这一点,她也是可怜的。” 乔楚又习惯性的皱了眉头,她说:“你总是那么容易心软。” “但凡是人,心里只要有什么过分的念头和欲望,他们就终日不得安宁,不安宁的人都是可怜人。 人不管追求的是什么,难免都要受各种的苦。想得到的得不到,于是苦苦追求; 得到了又害怕失去,于是一天到晚的焦虑。肚子饿了,要找东西吃,困了又要找地方睡,每天忙碌奔波,高兴了笑,伤心了哭,人这样的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乔楚怔怔的看着她。一时竟然答不出来。她突然有些痛恨自己的平庸,对人生欠缺深层的思考。此刻搜索枯肠也拿不出一句像样的至理名言来。 “其实,你是不是担心我会从天台这里跳下去?”若水问她。 乔楚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她肯定比若水害怕失去她更加的害怕失去她。尤其,她现在还沉陷在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中。 若水平静的说:“小乔,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除了是因为我舍不得你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自杀并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另一个痛苦的延续,这个我很早就懂了,所以,你放心好了。” 为了那些无意识闪过的想法,乔楚只觉得很惭愧,但她也真的放心了。 她握住若水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腿上。天气那么热,她的手却是凉的,因此她不停的用自己的手去搓热它。 天空出现了一大片的火烧云,正随着风缓缓的飘动。云似乎离得她们非常近,像是伸手可及。 她们突然都安静下来,都情不自禁的仰着头,一时看得痴迷。 接下去的三天,乔楚把工作阵地转移到家里来。这样一来,她就可以陪在若水身边。 若水安心了,她也安心了。她流泪的次数减少了,她也较少发呆了。 三天的早上,她都会先到院子里打理花草。那两株凤仙花最近又开出累累的硕大花朵来了。 然后,她开始关注着已经被她冷落多时的楚楚。她耐心地看着它把盘子里的猫粮吃完,再耐心的替它修剪爪子。 楚楚已经渐渐老去,对一只猫而言,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楚楚究竟有没有烦恼?在它的生活里,大概只需要温暖可避风挡雨的避风港和三餐温饱就足够了吧? 听说现在的猫都不捉老鼠了,那么它们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存在缺乏功能性? 如果她的过去世真的是一只猫,拥有着一个很爱它的女主人,她理应也能单纯快乐的活着,直至离开这个世界也不会有遗憾。 但她终究并不是一只猫,她的生活除了爱情,还有亲情,而亲情对现在的若水而言,却变成了终身不可弥补的一种遗憾。 她不知道如果时光倒流,她能为妈妈和哥哥做些什么? 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挽救他们的生命就不会是她能力所及的事,但至少,她能够珍惜那些仅存的时光不是吗。 抑或是,就算时光倒流了,她也无法让此时此刻的自己变得比较好过一些? 人生难道就真的只是个未知数吗?无常如果真的是一种常态,她又该具备多大的胸襟和智慧才能承受这种常态? 抱着楚楚坐在阳光房里晒着早晨的太阳,想着自己的身世。一回过神,乔楚已经坐在她身边,她一手将她搂到怀里。 第二天的下午,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一个蛋糕,然而当她把所有的工具都搬出来,看着那包未开封的面粉,她终究还是无法继续。 乔楚一边工作,一边留意着她的动静,也发现她无法贯彻始终去做出一个蛋糕,她知道她的心还是找不到真正的依归。 周临珊再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庞然大物——她很是夸张的抱着一只比人还大的熊娃娃出现在门口。 她走到若水跟前,抄着原话说:“熊娃娃代表吴冲锋拥抱你。”说着,就把大大的玩具塞到她的怀里。 若水是真的要张开双臂才能把它环抱住。 熊娃娃大到阻挡了若水整个人,周临珊歪过头去问她:“熊抱,暖不暖?” 若水也必须歪过头才能看到对面的周临珊,她说:“很暖。” 周临珊笑了,说:“只有吴冲锋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要我招摇过市抱一只熊,真的挺为难我的。” 若水笑了,说:“谢谢他。”她原本也想说「也谢谢你」,但终究没说出口。 或许是因为过去曾经的那份感情和默契,对周临珊她很自然就避开了这些客套。 周临珊回到车上拿东西,是两个保鲜盒,她对若水说:“我做了饺子,肯定做得比那天好,这里够你吃三天。现在想不想吃?” 若水说:“很想。” “你想吃水煮的还是煎饺子?” 若水说:“水煮的。” 周临珊在厨房忙活的时候,乔楚来到她身边,突然发现她十根手指的指甲都涂了亮晶晶的指甲油,紫红色的,上面还有精致的花色,显然她做过美甲,她因此哇了一声表示赞叹。 周临珊热心的说:“朋友帮我做的,好看吧?她还给了我好几瓶指甲油,非常防水,你要不要?我有不同颜色的。” 乔楚说:“你知道我从来不搞这些,涂什么指甲油,我连指甲也不留长。” 周临珊突然心领神会的笑了,“你还是算了,我忘了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你的手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好了。” 乔楚假装听不懂她说什么。倒是,周临珊用她做过美甲的双手在她家厨房为她们的饮食服务着,令她无限感动,她说:“我最近才发现到你的贤惠,此刻我真想做一件事。” 周临珊搞笑的说:“你千万不要在这时候拥抱我,我可是满身大汗,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次被你抱,我会非常遗憾。” 乔楚用一种恶作剧,却又带着恳切的语气在她耳边说:“别想错了,我只是很想喊你一声妈。” 周临珊立刻翻她白眼,“想占我便宜吗,我还没本事把你生出来。” “谁占谁便宜还不知道。”乔楚掐指细数她们之间的年龄落差,漫不经心的说:“你没本事把我生出来,倒是可以把若水生出来了。” 周临珊举起手里的瓢羹,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作势要对准乔楚的头狠狠敲下去。 “若水最近的情况怎么样了?” 乔楚突然沉默不说话了。 周临珊看出她的心事,她说:“下个月我会飞去墨尔本一趟,你如果走不开,我可以带若水去散散心。” 乔楚说:“我觉得散心对她帮助不大,这无法治愈她真正的问题。” “那你有什么高见?如果若水需要的是心理辅导,我倒是有人可以推荐。” 乔楚忧心的说:“其实我也没有主张,但我想陪她回去小镇一趟。” “回去小镇岂不更触景伤情?” 乔楚只想到若水的小孟师傅。她纯粹是希望若水能多接触她的师傅。 她不知道师傅具体能怎样治愈她,但她相信唯有师傅能做到…… 周临珊突然感慨的说:“乔楚,面对死亡,我们都无能为力,这跟你几岁、有过什么经历都无关,但这又是我们最终都要面对的问题。” 乔楚因此下了更大的决心,她想帮助若水尽早好起来,目前她只想尽快把工作完成,然后陪若水再回一趟小镇。 然而,接下去发生一连串的事故,一下又令她乱了方寸,耽搁了这件事。 三天后,乔楚如常回公司上班,就在那晚,若水的胃痛又再次发作了。接下去的时间,胃痛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着她。 家里常备着肠胃药,就是以备她随时会病发。然而乔楚很快就确认了一件事—— 若水的胃痛之所以再度发作主要还是源自于心理因素,是心理影响生理,生理再影响心理,如此的恶性循环着。 她每天都吃得很少。体重在短短的三个星期内掉了三公斤。 和胃病息息相关的是,她的睡眠也出现了问题——睡眠变得短而浅。 每一晚她很困难才能入睡,生理时钟在凌晨四点钟就毫不留情的把她敲醒,然后就再也不让她继续睡下去,有时候她会无奈爬起床走到阳光房坐到天亮,有时候就眼瞪瞪的在床上躺到天亮。 若水试图把自己身体上的不适告诉乔楚,她说只要肠胃一出现痉挛,一种难受的窒息感就立刻从她身体的深处涌现,这时候她就会无法压制的想哭,而且对一个人独处感到非常恐惧,她一直说自己的心打不开。 “小乔,我不能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快崩溃。” 乔楚上网查询了不少有关方面的资讯。如果说若水这是心理和精神上的问题,她必须接受心理或精神科的治疗。 但眼前她更关注的,还是她的胃病。若水的妈妈是因为胃癌病逝,这让乔楚对她肠胃问题更加的警惕起来。 她先带她去做了一个胃镜,结果良好。然后,在不同的时间内又带她去看了好几个医生。 医生的说法各异,一开始说她只是一般的胃发炎,后来说她是胃酸倒流。 她带她去看了西医,也看过中医,最后几乎在一个比较统一性的说法上定下来—— 肠胃功能紊乱甚至出现了大肠呆滞不蠕动的现象,而中医的说法叫做情志病。 情志病顾名思义,追溯病因仍然是若水失去了亲人,伤心过度,影响了肠道的健康,继而让她变得郁郁寡欢和焦虑。 所谓的睹物思人,思久而神伤。 不管看的是西医还是中医,最终拿回家的都是镇静神经安眠作用一类的药物。 理论上,改善睡眠相当于改变情绪,情绪变好了,肠胃才能重新蠕动,食欲得以改善。但这种药是治标不治本。而且,吃了几天,就完全失效。 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乔楚突然被雷声吓醒,和很多个夜晚一样,她发现若水是醒着的,而且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 她把身子包裹在被子里,脊背紧贴着床头,低垂着头,圈住自己的双腿,像是很想自我催眠逼着自己睡去,却又不得法。 乔楚凑前去拥抱着她。 她突然哭了,自责不已的说:“小乔,我也想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可是这好像不由得我去控制,我好像变成不是我自己,我完全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无法快乐起来,我的心好像打不开来,为什么我打不开我的心?” 乔楚温柔的说:“不要怪自己,也不能怪自己。” 她焦虑的又重复那句说了很多次的话:“我的心打不开来……” 乔楚亮起了床头灯,然后用双手捧着她的脸,用她一贯坚定的语气说:“看着我若水,你的心一定能打开来的,但不是现在,是总有一天,你要有耐心,现在不要给自己任何的压力。” 若水在她怀里放声痛哭,像是储备了多时的情绪再一次的一泻千里。 乔楚完全不想她压抑,更不想劝阻她停下来,反而鼓励着她说:“我的宝贝,想哭就哭,想哭就哭……” 于是她哭的惊天动地,然后说:“小乔,我真的很想哥哥和妈妈,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放不下,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他们到底好不好,我真的不能这样过下去了,这样过下去,我迟早会疯掉……” 乔楚愣住了。在她还能控制着自己不跟着哭出来之前,她只能更紧实的拥抱她,然后苦思冥想的只想找到对她有效的方法来。 不管这些方法有多艰难,她都愿意去尝试。此刻她能想到的就只有周临珊说的心理辅导…… 天一亮她就要打电话找周临珊商量。她再也不能看着若水一天一天这么过下去,消沉、消瘦,甚至会疯掉。 以前,她总以为只要有满怀的爱,她就能成为若水生命中那个更好,甚至是最好的人,原来在无常的生命面前,她能给予她的,竟然是那么的少。 如果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个心药,到底是一帖什么药? 39、第3节 ——心灵的桎梏—— 哥哥的意外死亡令得若水的每一口呼吸都是沉痛的,而那些让她疯狂想从脑海中删除掉的回忆却始终紧紧纠缠着她不放。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应,觉得哥哥现在正经历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 这种痛苦,并没有在他肉身死亡之后终结,而是进入另一个更残酷的开端—— 在另外一个她肉眼所无法看到和无法到达的空间里,哥哥在痛苦中受尽煎熬、挣扎的求存着! 她开始连续发着那个恐怕的恶梦——工厂爆炸,腥风血雨,生灵涂炭,哥哥临死前那一身整洁帅气的藏青色条纹衬衣和黑色西装裤都不在他身上了,他光着身子、血肉模糊的站在她跟前,哭着告诉她,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叫做无间地狱,他说他在那里受着各种的磨难,每天叫天不应,唤地不灵,他还说,他的一天相等于她在人间的几千年。 人不是死去之后就一了百了的,她在梦里一遍一遍的闪过这个诡异的念头。 她已经不止一次在破晓时分听见哥哥在向她求助。他不断的哀嚎,说,若水,帮帮我,若水,救救我! 若水能强烈感受到四周的空气是酷寒的,一种刺骨的冷。她没命的伸出手给哥哥,想把他从火坑里拉出来,又或者拉他一把,让他脱离危险,可是哥哥根本碰不着她的手,他触碰到的只是一片虚空。 他告诉她,爆炸那一刻他受的是只是花报,真正的果报在这里,而这里,是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 然后,她再也听不见哥哥的声音了,他逐渐消失在冷冽的空气中,他面目狰狞的在做出哀嚎的神情,却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若水猛然醒了过来,除了冒了一身冷汗,还流了一脸的泪。 “哥!”她在亦真亦幻中声嘶力竭的叫了出来。 她感觉到自己心脏的位置剧烈抽痛,涌上来的胃酸,竟然是苦涩的。 跟着,她看见乔楚在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边用毛巾替她抹去脸上的汗和泪。 天终于亮了,乔楚联络上周临珊。 她曾经担心若水会不会抗拒接受心理治疗,但她完全没有,她出乎意料的配合,可见她是真的很想正视自己的内心,勇于揪出埋伏在体内多时的心魔,丝毫没有逃避的心态。 终于,她们去见了周临珊推荐的那位心理治疗师,一位中年男性,美国耶鲁大学毕业。 周临珊介绍他给她们认识的时候,声称对方是她的朋友,她还告诉她们,他也是自己的心理医生,这让乔楚多少有些意外。 但她们还没有机会在这件事上深聊。毕竟,现在她最关心的还是他能不能实质的帮助到若水。 就这样,若水每个星期都会去见治疗师一次。每一次从医生那里回来,乔楚都会暗自观察着若水,期待着她的改变,一旦感觉她在情绪上有较为显著的转好,她那一整天就会感到很欣慰。 一个月过去,她的情绪好像真的稳定了不少,再来是她的食量好像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尽管,她的肠胃仍然会不定时的出现痉挛,一旦痉挛,她就会开始浑身不舒服,情绪也开始变得反复,她也仍然需要依赖药物才能舒缓身体的各种不适,但比起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时间来到第二个月,就在乔楚压在心头的大石略微能够放下的时候,若水却决定不继续治疗了。 那个早上,她突然主动对乔楚说她要去《若乔》开店。 若水能去开店固然是好事,但乔楚还是关心的问她:“今天不去医生那里了吗?” 若水一反常态的平静:“小乔,以后我都不去了。彭敏最近一直在电话里问我什么回去《若乔》,她说她一个人搞不定,我觉得我是时候回去了。” 《若乔》这阵子都全权交给了彭敏去打理,乔楚也知道她维持得很不容易。 而若水放弃治疗的可能性只有两个: 第一,她的情绪已经渐渐恢复,不需要继续接受治疗,这绝对是好事; 第二,心理治疗对她效果不大,再去也只有浪费时间和金钱,所以就此打住。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乔楚都尊重她,不去勉强她,她说:“如果你觉得不需要,那就不去。” 乔楚那时还不知道,能稳定住若水情绪的,不一定是那位心理治疗师,而是一个叫永井香奈的女孩。 有一天夜里,她们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新闻的时候,若水突然对她提起这个女孩,她问她:“小乔,你还记得以前我跟你提过那个教我从手看人的朋友吗?” 乔楚说:“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到现在都还在想我的手是怎样的手呢,你说她是你在日本读书时认识的一个很神的女孩。” 若水笑了,说:“神女孩只是我自己说的,她叫永井香奈。” “原来她是日本人啊。” “她爸爸是日本人,妈妈是新加坡人,日本的工作压力太大,他们一直在新加坡生活,香奈也是在新加坡出生和长大的。最近我们在fb联络上了对方,深谈了很多。” 乔楚看得出,联络上这位叫永井香奈女孩的她是愉悦的,她脸上重现了消失多时的欢欣。 她当然很是替她高兴。但她知道她肯定还有话想对她说,她等她说下去。 果然,若水说:“小乔,我想跟她一块去一趟日本。” 乔楚当然表示鼓励和支持,她说:“你们能够相约去旅游是好的。” 若水说:“不,我不是去旅游,我一点也不想旅游。” 乔楚只是凝视着她,“她如果不是邀你去旅游,是去做什么呢?” 若水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但她的语气却很坚定:“小乔,我想暂时离家。” 乔楚有些疑惑起来,“暂时离家是什么意思?不管你到哪里,都得暂时离家啊。” “我的意思是,我有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乔楚呆了。脑海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她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再仔细斟酌她说的话。 半晌之后她才问:“那你离开了家,会和我保持联络吗?” 若水什么也不说,只是去抱住了她,像是害怕她突然会改变主意强烈反对她一样。 乔楚一时真的说不出话来。然后,她听见若水的声音有些颤抖,近乎于哀求的在问她:“小乔,你是会支持我的,对吗?” 乔楚整个人还是呆的。她一时间根本搞不清楚若水「离家」的概念是什么。 然而为了她好,只要她能好起来,她在心里不是都想过千遍万遍了吗—— 不管方法有多艰难,她都愿意让她去尝试,她也一定要全心全力的支持她。 终于,她说了:“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你能快乐起来,我都支持你。” 若水落泪了,她说:“谢谢你,小乔……” 乔楚擦去她的眼泪,说:“别哭,亲爱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呢……” 若水说:“小乔,我心里真的很痛苦,你知道吗?” “我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乔楚拍着她的背,心疼的安抚着她。 若水说:“我想去寻找一个答案,我想把自己找回来,虽然我不知道是否能做到,但我真的很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乔楚只想她放心,她说:“我一定支持你,一定支持你。” 如果不是那次的心理治疗,若水恐怕无法对自己有更深一层的认识和觉悟。 她深深意识到了一件事——除了她自己,其实没有人能真正体会她的痛苦,也没有人能真正帮助她,因为大家所关注的人是她—— 大家都设法想把她从痛苦中拯救出来。可是他们终究无法跳开她去关注她那无辜惨死的哥哥,还有在她措手不及的时候就离她而去的妈妈。 意外的发生虽然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然而对若水而言,却永远都过不去。 她的人生一直停留在那一天。她该怎么对身边的人表达出这种已经不是言语可以表述得出来的苦痛? 如果说逝者在临终前后都是痛苦不堪的,那么生者如她在往后生命中的每一天也将是痛苦的。 哥哥的枉死以及他死后的去向都让她非常迷惑和彷徨。现在她也才醒觉,血浓于水,她和家人不分彼此。 他们的死,相等于她的死。即使她肉身不死,她的心也已经死去一半。 她的生命已经失去灵性。就算时间再长,她也不可能放得下。 对生命的无知和无明,成了她心灵的桎梏,她渴望寻找生与死的答案,让自己从镣铐的束缚中释放出来。 自从接受了若水即将离家那天开始,乔楚几乎不敢倒数日子。 她的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面不想那么快就和她分开,另一方面却又迫切希望她死灰的心灵能尽快被救赎。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乔楚在厨房的抽屉里看见若水那一副久违了的茶具。 她心血来潮地把它们取出来,放到桌子上。就在这一天,她主动请求若水为她沏一壶茶。 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她就只看过若水沏过一次茶,就是当年在周临珊陶乐园的公寓。 那次之后,她喝过若水无数次冲的咖啡,就再也没喝过她的茶。 她们一起去买茶叶。乔楚除了选择她第一次喝到的黄玫瑰,还买了肉桂茶。 回到家,若水把茶具捧到客厅,放在茶几上。她把茶具摆放好,然后用一个小小精致的电水壶把水烧开。沏茶的全过程,严格说起来,真的是乔楚第一次接触到。 然而,这时候的若水早已不是当年的她,她消瘦了不少,脸上失去了神采,眼睛装满了心事,乔楚看着只觉得心痛。 “给。”若水把茶杯放到她的面前。 乔楚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也没有说话,她把茶杯放下,只是看着若水。 若水却很快去把她的茶杯取过,要倒掉她剩余的茶再添新茶,乔楚阻止她,说:“让我先把茶喝完。” “茶凉了。”她说。 “不凉。没那么快凉。”乔楚说。 若水只给乔楚沏茶,她自己却没喝半口茶。 隔天,乔楚无意中听同事说玫瑰花茶有安神定志的作用,最适合有情绪困扰的病人喝,而且这种茶极容易冲泡。那天她一下班就去立刻去买茶叶。 干燥的红玫瑰在茶壶里绽放出了漂亮的花瓣,一朵朵密集在一起,非常美丽。 乔楚端起茶壶的时候,若水说:“小乔,没想到你也给我泡茶了。” 乔楚说:“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想给你泡茶……” 说出这句话,她很伤感,原来,若水很快就要离开她了。 那天晚上乔楚陪她去买了两个行李箱回来。到日本的时候,正好是严冬。 她也给她添置了冬装保暖衣手套袜子和各种她能想到的东西,她还把一罐玫瑰花茶放在她的行装里。 若水临行的前夕,乔楚把一些琐碎的洗护用品收纳在一个防水袋放到箱子去。就在这一晚,她无意中在衣物间发现到一份资料。 她终于明白了,若水说的「暂时离家」,原来是「出家」的意思,原来这世上有一条修行的道路,叫「短期出家」。 乔楚发愣的把资料放回原位,不敢多看。 出家的概念她还是明白的,短期出家又是什么概念呢? 若水肯定没有勇气告诉她,她肯定顾虑着这两个字一旦说出了口会吓着她。 乔楚根本不敢往深处想。她不给机会自己想,是因为她不能后悔,也不能改变主意。 若水手握手机正靠在吴冲锋送她的那只巨大又软绵绵的熊玩具身上坐。 乔楚知道她肯定是忙着联系此刻人在新加坡的上井香奈。明天她们就飞往日本了,总要把集合的地点说清楚。 若水才把手机放下,乔楚就像去抱一个北鼻一样,把她从熊玩具怀里接到自己怀里。现在的她,多么瘦,多么弱,多么小。 她真的很害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这样抱她。她简直不敢想,和她日日夜夜相守相爱在一起的北鼻要离开她了,那个随时会笑会哭会撒娇又不肯换洗床单的北鼻,现在竟然要离开她「出家」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滋味?什么心情?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眼泪明明已经快掉下,却又不想让她看见。 三年来她从未离开她超过三天!现在,她竟然要毫无归期的离开她,离开她们的家! 那些朝朝暮暮相处在一起的日子,此刻回忆起来只有让她万般的不舍。千头万绪都压抑在心底,根本无法化为语言。 她告诉自己,要比平常更加理性和从容的去面对,纵然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对她的不舍,也不能表现出来。 既然无法让她从痛苦中解脱,就该让她自己去寻找解脱。 乔楚只怪自己太无能。 40、第4节 ——放手一搏—— 乔楚整夜都不能睡,好像也只能等着天亮。天一亮,就要跟若水告别了。 对她来说,那绝对是一个不知前路的旅程。 永井香奈,她是谁?她究竟是谁?她明明对这个女孩一无所知,就大胆让若水跟她走。 她愿意相信若水所相信的,就像若水一直愿意相信她一样,这包括相信她清楚自己即将展开的旅程是怎么样的旅程。 她连归期都没去问,是不敢问,也不能问。她不想再增添她任何的心理压力。 她心里已经负载太多。她爱她,她只想她的行囊里装载着她的爱,还有她对她的信任和信心。 这一晚,乔楚睡不着,若水同样也睡不着,两个人都辗转反侧。 乔楚安安静静的留意着她,只希望她能快些入眠。明知道她不能睡,她却不敢去抱她,她怕这么做,最终只会更加舍不得她离开。 然而,来到下半夜,若水好像又胃痉挛了。她迅速去把她的热水袋找来,给她敷在肚子上。这东西是她后期买来,多少也能让她舒缓不适。 之后,迷迷糊糊的,乔楚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才刚刚闭上,天就亮了。 窗外的天色刚露出鱼肚白,室内在窗帘的遮挡下却还是幽暗的。 她在半睡半醒之间听见若水在浴室洗漱的声音,水声很轻的在流动,可是因为四周安静,所以听得分外清楚。 晨光熹微之时,她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她的箱子前鼓捣着,做最后的打点。 飞机十点半起飞,她必须在两个小时前到机场办理登机手续。 乔楚很快也洗漱好,换好了衣服才走进卧室,就听见若水对她说:“小乔,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生活……” 乔楚走到她面前,凝视着精神日渐萎靡不振的她,又伤感又心疼的说:“我会的,你也一样,你要过得比我好。” 若水点点头,说:“我会的。” 她要把两个拉杆箱子推到门口,乔楚上前去帮她推一个。 若水突然低声对身后的她说:“小乔,等下你就不用送我到机场了,我自己叫一部车去就好了。” 这怎么可能呢,除非把她彻底打晕了,她说:“我一定要亲自去送你,这样我才放心。” 若水也不说什么,她把箱子安置好,沉默回过身,才发现乔楚依然站在她身后,四目交投的时候,乔楚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抱住了她。若水轻轻的靠在她身上,两个人很久都不说话。 然后,乔楚听见若水的声音哽咽了,她说了一句:“我爱你,小乔……” 乔楚心里有些激动,握住她的手紧了一紧,红了眼睛,幸好此刻若水趴在她身上,她看不见。 “我不想你送我,是不想彼此难过……” 乔楚理解。 若水又说:“以前我总以为,爱是令人绝对快乐的东西,但原来它才是痛苦的根源。如果不是因为爱,今天的我根本就不会有这么深的情执,如果不是因为情执,我就不会这么痛苦。 现在我比过去任何时刻都害怕失去我唯一的爱,就算握在手里,也变得终日恐惧和不安,我已经快乐不起来,可是又无法克服自己……” 乔楚理解,她真的能理解,但她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就快要控制不住哭出来了。 生离死别从来都让人忧伤。若水把脸贴到她的脸上,冰冷的肌肤上却是滚烫的泪,打湿了彼此的脸。 然后,若水仍然像过去那样把脸埋在她的肩上,她问她:“小乔,你还记得那一次,你问我想要过怎么样的生活,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乔楚说:“记得。你说,只要生活里有我就好。” “我也说过,在我的世界里,只要有你一个人就足够。然而,我错了。也许,老天就是因为这样而重重的严惩了我,让我今天承受到苦果……” 乔楚不想她继续自责,然而还来不及把话说出口,若水却低泣着说:“小乔,我对不起你……” 说真的,这句话就像凛冽的寒风刺骨,让乔楚不由得有些颤栗起来。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即使她重亲情多于爱情,她也没有错,不必说抱歉。何况,这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不是吗。 乔楚多么想用愉快的声音鼓励着她,说:你去吧,亲爱的,你去吧,你放心的去寻找你要寻找的吧。 可是她终究说不出口。她怕自己掩饰不住,不小心让她看见自己波动的情绪,她更怕的是自己会冲动的挽留住她,不再让她离开…… 因此,还是什么都别说比较好。 她的初衷是想要她好,不是吗?多难过都要让一切过去的。 只要她能把心打开,她想要怎么样的生活,哪怕最终她要离开她,她也愿意放开手,是不是这样? 如果她的解脱,仅仅是需要她的成全换来,她能不能成全她? 她又做不做得到?如果她永远都不再回家,她又会怎么样? 心里太多疑问都让她无法深入去思索。 也许,她还是该坚持住自己的那个信念——给予一个人信心或者对一个人表现信任最好的方式,就是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 她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会傻到亲手把自己爱的人送到一条未知的路上,路的尽头收获的是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她们在机场找了一家餐厅吃早餐。大约半小时后,在国际航线的离境室外,乔楚把前两天兑换好的一叠日元纸币装在一个信封里交给若水。 除了装了钱的信封,还有若水的几种药物。今早她在餐桌上发现了药,知道若水是刻意不带的,但她还是把它们都装在一个透明袋子里暗中给她带上。 若水说:“小乔,我其实没有什么机会用到钱……” “我没听说有人离家之后是没有机会用到钱的……”她径自把信封和药袋放进她的背包里。 相处的每一个日子里,乔楚每天都会担心她一下:担心她饿,担心她冷,担心她病,担心她没钱,担心她不快乐,担心这个那个,担心到最后,她竟然要离开她了,所有的担心就在此刻像雪球一样在她心里越滚越大。 “记住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你。”她嘱咐着她。 若水点点头,说:“我一定会的,小乔,你也一样,你不能超时对着电脑工作,要保护眼睛才好……” 乔楚勉强揉揉眼睛挤出一个微笑,然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她。 单薄的身体,只让她感到无比心疼。这样一抱,她竟然很不愿意再放开她,她只想深深记住她的温暖和味道,把它永远留在自己怀里。 千言万语,欲说无从。 她多想让她知道,没有她的生活,她是孤单的; 没有她的生活,她已经回不去从前。从前的她是孤单的,现在没有了她,她只有比从前更加孤单。她的世界即将在她离去之后陷入莫名的黑暗。 然后,眼前所发生的现实,突然就像梦境一样,若水真的走了,她离开了她的怀抱,放开了她的手,她转身而去。 同样的机场,也是当初乔楚接若水的机场。恍恍惚惚,她像是看到那个戴着贝雷帽穿着白色衣裳的女孩拉着箱子背着行囊,穿越时空地朝着她这头走了过来。 影影绰绰,如梦似幻。 她曾问过自己,如果明知倒头来会失去,她是否还愿意遇见她,和她相爱,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乔楚并没有立刻离去,她目送着她,看着她的背影穿插在等着过安检的队伍之中,她留恋不舍的只想多看她一眼,哪怕收在眼底的,只能是她的背影,她也要牢牢的刻在心底。这样一看,竟然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若水并没有回头,过了安检的通道,她径自往隔离区的深处走去,消失在乔楚的视线范围。 乔楚兀自呆站原处,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转过身,一路跑出机场,竟然忘了自己的车究竟停在哪里,这才发现自己哭了,眼泪早已模糊了眼睛,她只能找一个角落停下来,脑海这时候竟也是空白的,无法正常思考。 好不容易才想起车并不在户外停车场,而是在地下停车库里。 离开了机场,绵绵密密的雨打在挡风镜上,像是天空在流泪,她的心就这样被彻底掏空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才好。 她心里很清楚,若水的离开,是隔绝了她,隔绝了尘世。这一别,她真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她,她还能再见到她吗? 她已经开始强烈的想她。可是,这种思念,已经失去了根,只能永无止境的悬在心上,着不了地,靠不到岸。 她把车停在路边,她连家都不敢回。那个地方,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没有若水的地方,她的家已经不是家。 若水的手机并没有带走,它关机了,放在枕头底下。一个曾经不爱带着手机的女孩,现在她更是义无反顾的把它弃绝身外了。这意味着她不会联系她,她也联系不了她。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乔楚还是难以承受。她把她的手机紧紧握在手里,一下子哭成了泪人。 忍耐了那么久,她的眼泪终于无法再压抑,排山倒海。 反正,若水看不见了,她可以尽情的流泪,她还可以放肆的哭。 她肯定不知道她的心有多么的不舍,有多么的疼。 ?? 第十一章 原点 ?? ———— 41、第1节 ——三世因果—— 若水离开的隔天清晨,乔楚到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插在一个水晶花瓶,放到若山和妈妈的遗像前; 原来两个相框的玻璃镜上已经沾染尘埃,她迅速用抹布把它们拭擦干净。 那些若水不肯换床单而令她啼笑皆非的理由,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了,她不仅明白了,也体会到了。 现在的她也不想换床单枕套和被子了,她开始眷恋的抱着她的枕头、盖她的被子,拥抱着她的味道睡去,这是孤寂夜里唯一的温暖和慰藉。 她真的没想到,当初自己对她行为上的取笑,最后统统都落实在自己身上。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她开始害怕她的味道会逐渐消失了去。 越是想留住的,越是容易失去。 生活的节凑忽然变慢了,除了把自己交给工作,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工作以外的时间。 一个月很是艰难的熬了过去。可以说,每一天她都度日如年,而若水一如她预料中的音讯全无。 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只能是她的那个网络社交平台。明知道那里根本就不可能会有她的任何新动态,她还是每天都会去看看,总希望奇迹会出现。 这样的日子,仿佛回到了原点,这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恐慌。 孤零零的时候,仍然是周临珊陪伴在她左右。 那是一个周日,若水离家的第三个月又第七天,周临珊约了她出海。 踏上她的那艘RS号,乔楚只觉得百感交集,怅然若失。 此时的她,和彼时的她,竟然没有分别,依然是孑然一身,仿佛若水从来没有参与过她的生命一样,而中间经历过的一切,只是发过的一场梦。 置身于当年若水所经过的那些位置,再望着苍茫的大海,只有令她更加的思念她,丝丝缕缕的思念之情,从没有间断过。 乔楚从气象报告那里知道,日本几个城市这几天都在下大雪。 若水那里下着大雪,她这里是雨丝纷飞。仰望苍穹,这一天也没有了当年的艳阳高照。 周临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身边,给她戴上一顶宽边帽。 “别淋雨,会感冒……”她说。 乔楚盘着腿坐在甲板上,周临珊陪着她坐下来。 乔楚幽幽的对周临珊说:“若水是不会再回来了,跟我在一起的她不快乐,她又怎么还会回来?” 周临珊看她一眼,不以为然的说:“她不是跟你在一起不快乐,她只是不快乐的跟你在一起。” 乔楚看着她,不禁皱了眉头,“这两者有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我看过一句挺有意思的话,一时忘了在哪看过——悲伤的唱情歌,和唱悲伤的情歌,你说这两者有没有区别?” 乔楚笑了,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懂得安慰人?” 周临珊也笑了,说:“别再叫我一声妈就行了。” 乔楚抱着腿,垂着脸,黯然神伤的说:“我真的很牵挂她。” 周临珊望着悠远的海面,说:“若水跟日本这块土地还真是挺有缘的。” 乔楚很敏感,她说:“你的意思是,她不会回来了,是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大可无需太牵挂她。一个人如果去到一个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就如鱼得水。 据我所知,她的日语程度至少也考到三级,在那里不会有沟通的难题。 而且,你没见识过她南来北去带着我把整个日本大小城市游了个遍的那种魄力,比起她在国内自在多了。总的来说,她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听到这里,乔楚略感安慰。 周临珊说:“我比较意外的只是她会选择放弃心理治疗而离开,但愿她这种离开真的能找到她要的答案吧。” 乔楚呆呆的注视着远处的群山连绵,日本那么大,她其实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在哪一个角落? “生命是个大课题,或许只有真正去经历,才能算是收获了宝贵的一课,没有人能给我们真正的答案。” 周临珊感慨万千的说:“人来到这世界,注定要有各种解决不完的烦恼。” 这一天,周临珊首次告诉乔楚自己接受心理治疗的事。乔楚很愿意洗耳恭听,她只想有些意外,周临珊的开场白竟然是让她原谅她。 乔楚看着她,问她:“为哪一件事?” 周临珊苦笑了起来,说:“可见的多到数不清对吧?” 乔楚宽容的说:“无论如何,我们今天不是又坐在一起了吗?” “所以我十分感恩,为自己的失而复得。现在的我,很珍惜身边的人和一切。”周临珊由衷的说。 乔楚豁达的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若水能放下的,我没理由放不下,她有多宽广的胸襟,我也要有多宽广的胸襟。” 周临珊笑了起来,说:“这是不是叫做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人各自沉默了半晌,周临珊说:“乔楚,自从你离开了RealMccoy以后,我有一度非常的迷失,我也一直在反省自己,然而在我有限的智慧里,我仍然没有把自己做好,然而变本加厉,越来越差。那一段日子,我其实过得非常抑郁……” 乔楚转过头注视着她,她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向来外向开朗能言善道长袖善舞的周临珊也会抑郁。 “我一点也没看出来。”她说。 “那是我不习惯让人看到我的软弱。乔楚,我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你,失去你对我的依赖和信任,可是那阵子,我知道我已经失去。” 乔楚关切的问:“你就是这样才接受了心理治疗吗?” 周临珊点点头,收住了这个话题。她说:“乔楚,你相信女人的预感吗?” 乔楚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你有什么预感?” “我觉得,你有卓越不凡的志气和气度,就能收获不凡的人生。” 乔楚有些沮丧的问:“我有什么不凡的气度了?” “你能放手让自己所爱的人去寻找她想寻找的东西,就是不凡的气度。” 乔楚不禁苦笑了起来:“可是我觉得,那只是因为我无能。日本那么大,我连她真正去的地方都不敢多问,我连说一句「我等你回来」也没有勇气说出口,我怕她会拒绝我,直接告诉我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怕她给我最残酷的答案,又或者在她的眼神里找不到肯定的答案。我根本不想收获什么不凡的人生,我只想她快快乐乐的回到我身边。” “我的意思就是,她总有回来的那一天,一切会是你所希望的那样发生。” 乔楚静默的靠在栏杆上,望着碧波无际的海面。忽然之间,她就感触落泪了,周临珊转过头看着她,微微一怔。 眼泪一开始含在她眼眸里,从眼眶掉下来的一刻,就像一颗珍珠滑落,对周临珊来说,那是一颗宝贵的珍珠,她连忙伸手把它轻轻擦去。 乔楚低下头,笑了笑,说:“Joe,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但我还是想说谢谢。” 周临珊曾想象过无数次自己第一次和乔楚的拥抱会是在什么时候?她真的没有想过,会是在这个时刻。 乔楚已经把头靠在她身上,周临珊很轻很温柔的抚摸着她脸颊,说:“不难过,不难过,我是说真的,不是安慰。” 乔楚似乎没有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一个人撑了那么久,她真的需要一个能抒发情绪的肩膀。周临珊轻轻摆正了自己身体,伸出手深深拥抱住她。 她心里终究也彻底明白了一回:她的存在,原来就为等来这一天。她等来的拥抱,原来也为这一天—— 能当乔楚坚强的后盾,能给她最大的依靠和慰藉,在她那么失落的时刻。 她没有忘记,当年她对乔楚说过的那些动情的话。她待她,就如亲人一样。 她说过,她无亲无故,她就是她的亲人,她的家就是她的家。 她愿意把自己所拥有的都跟她分享,她更愿意为她分担一切。 难道,这不也是另外一种经得起时间考验和世事磨砺、属于深沉的爱吗? 在对她始终如一的那份特殊情感里,她从不敢越雷池半步,然而最后却还是因为嫉妒焚心而不由自主去伤害她和她所爱的人。 过了好一会,周临珊突然说:“乔楚,你怎么不问问我,若水给你的那封信里究竟都写了什么?” 乔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看着周临珊,说:“此刻我真很想知道……” 周临珊说:“其实看了你的信,我一直有犯罪感,烧了你的信,我更是受到良心上的谴责。我不想为自己找借口,信看了就是看了,烧了就是烧了,错了就是错了。” 周临珊把她所能记得住的内容都对乔楚讲述了一遍。她说:“若水从头到尾都围绕在一个「缘」字。那时候,她一直在想,你们的缘分究竟能有多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这个时候听到这些话,乔楚不禁心酸,她喃喃反问周临珊:“你说我跟她的缘分是不是尽了呢?” 周临珊沉吟着说:“这件事只能等时间来印证,反正一切冥冥中有所注定。但也许你不知道,若水对我和她之间的释怀,只用了一句话就涵盖了。” 乔楚有些意外,她问:“是哪一句话?” 周临珊清清楚楚记住了那一句话,也因为那一句话,让她对年纪轻轻的若水有些刮目,也正因为她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胸怀,让她后来一直的嫉妒她、抗拒她,甚至畏惧着她,她也成了她心底最大的疙瘩。 周临珊一字一顿的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乔楚字字斟酌,一时却无法领悟。 周临珊看着她,说:“其实,这是佛家的思想和话语。” 乔楚非常虚心的说:“我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怎么涵盖了你们的关系?”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想要知道自己今天所受的苦,就必须先从自己找问题,明白到今天的果,是昨天种下的因。因为,凡事有果,就必然有因。” 乔楚猛然想起来了,若水的确也曾在某晚她们谈起周临珊时说过类似的话。 周临珊说:“乔楚,你相信因果论吗?” 乔楚毫不迟疑的说:“我信。” “如果说人活着不是只有这一世,这种说法你又相信吗?” “我深信不疑。然而我现在只能凭我的感觉认为生命的背后必有一股什么力量推动着,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你又是怎么突然会知道这些呢?” 周临珊有些难堪的笑了,说:“因为我想知道若水是怎么把我放下的,我一直低估了她,当然我也好奇,所以就暗中去深入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乔楚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我能不能认为,她只是把问题归咎在自己身上呢?” “佛教有三世因果的说法,过去世,现在世和未来世。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谁都无法应证,所以就从现在世所受的果,推算到过去世所种下的因。 若水会那么想,其实也是给自己机会放下和释怀。一段感情,不管谁是谁非,最后能真正放下,然后走出阴霾,并且懂得先原谅的那个人,才是智者。” 乔楚领悟得很快,“这么说的话,来世的果,就是现世所种下的因?” 周临珊极为流畅的说:“所以这句话还有下一句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乔楚说:“这不难理解,就好比我今天淋雨,明天就感冒了一样。” 周临珊又难堪的笑了笑,说:“有人告诉我,因果定律是这世上最公平的事,没有出错率。如果因果循环不断的话,我真的害怕自己的路会越走越窄。 有一度我觉得这对我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这一路走来,我一直是一帆风顺的,我曾经以为我只能是赢家,永远不会是输家……” 乔楚叹息,“输赢得失其实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生命中有更多比这些更重要的事。” 周临珊意味深长的说:“发生在若水自己身上的事,她很快就能释怀,可发生在她身边人身上,她就被感情蒙蔽了,她看不清楚……” 乔楚看着周临珊,还来不及深思她所说的话,她又提出另一个疑问来了:“乔楚,你知道一个不够正派的人,最怕遇见什么人吗?” 乔楚想了一想,说:“最怕遇见正派的人。” 周临珊哈哈笑,说:“你也太聪明了,所以我最怕遇见正派的人,就像鬼怕见光一样,因为那样只会让我自惭形秽。可是,相信我,乔楚,鬼也有好的,对那种光又敬又畏。” 周临珊的这种比喻,让乔楚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周临珊这个坏女人终于有救了。 自从那天以后,乔楚常常梦见若水,而且都是相同的梦境—— 若水置身在一个非常幽静的竹林间,穿着一身的素服,住的是简朴小屋,晚上睡在她喜欢的榻榻米上,小屋背后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日夜都是汩汩流水声,而她,就像是预先过着她当年告诉她的——晚年所向往的那种生活。 暮鼓晨钟,梵音袅袅,洗净人间百味,最奇妙的是,梦里的若水总不断的在重复一个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活动——扫地。 她在林间的院子里扫地,在碎石的小路上扫地。现在明明是大雪纷飞的季节,又哪来的落叶呢? 乔楚问若水:为什么你总是在扫地呢?若水并不回答她,她只是背着她,继续的扫地,不停的扫地。 在落叶飘零的竹林间,永远有扫不完的枯叶,落叶就像人的烦恼和纷飞的妄想和意念,总是来之不尽,怎么扫都扫不完。 隐隐约约,她还闻到一股清淡的檀香,一个声音深邃而悠远的传来,她听到了,那个声音清晰的在告诉她:扫地,扫地,扫心地。 原本草木皆悲,只要梵音声一起,就犹如甘露降临,池塘中开满的莲花中,有两朵小小的莲忽然之间也蓬勃的绽放着。 若水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朵莲,而这两朵,是属于她们的,它们是若水乔楚的莲。 这么说着的时候,若水笑了,乔楚也因此笑醒了。 42、第2节 ——心灵感应—— 乔楚侧过身望向床的另外一边,那里依然没有人影。那么真实的梦境,让她第一次真正相信了自己的感应能力。 她在枕头底下摸到自己的手表,破晓时分四点整,日本是清晨七点,这个时间的若水是否真的在扫地呢? 自此以后有很长的一段日子,她都会在这个时辰醒过来——睁着眼睛,思绪在脑海里天马行空一番又睡了过去。 她是那么的想她,她是否也一样? 她是否也曾走进她的梦里和她共聚了一场呢? 乔楚爬下床,赤着脚走到窗前,撩起窗帘往外看,天色朦胧,万物寂静。 她坐到窗台上,打开手机上网,下意识又看了看今天日本的各种动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回到床上,蜷缩在被窝里,然后又发愣的瞪着天花板。 天花板幻化成若水那孩子一般想造反的笑脸。她再次把自己藏在被窝里,抱着她的枕头,思绪完全不听使唤,她突然想起她写给她的那首小诗: 纤纤玉手为谁生,轮回流转为谁来。 也许,若水再也不需要她了。乔楚闭上眼睛,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这头眼泪刚来,外头淅淅沥沥又开始下起雨来。在这个多雨的季节里,思念的根深种,最终熬成了最缠绵的疼痛。 像是出于某种的心灵感应,接下去的日子,她开始下意识的想触摸梦里若水所触摸的,她隐隐有些明白了,若水向内心探求生命的同时,似乎也唤醒了昏沉多时的她。 会报名参加学佛班接触佛法,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坐在台下老老实实、毕恭毕敬的听法师讲述着生死、善恶、因果和业报轮回绝对是她人生中极为微妙的事,就像她随众跟着法师念的开经偈一样——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百千万劫难遭遇。 她知道一个人要具足善根福德因缘,今天才能坐在这里听经闻法。 这份奇妙的佛缘,是若水巧妙的牵引了她,是周临珊点拨了她,而把她送到渡口的人,却是江泇婴。 春节来临之前,江泇婴考到了驾驶执照,还买了一部新车。 那天清晨,她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乔楚家门口,软磨硬缠的邀请她坐她的车去上班。 “以前都是我坐学姐的顺风车,现在我很想回报学姐。不知道学姐赏不赏脸?”她竟然改口喊她学姐了。 显然她很想把她们的关系带回到最初。最初总是最美。她的声音是诚恳和愉悦的,这一切好像早在她的计划中,就期待着这一天的降临。 乔楚并没有拒绝她,她抱着自己的公事包,大大方方地坐上了她的新车。 江泇婴兴奋的像个孩子。她又回到最初的模样,不同的是,她现在是一边驾驶一边说个不停。 可是以她一个新手的驾驶技术,一心二用的结果是:车速就只能维持在时速50公里以下,还违规地开在了快车道上,后面的车主表现得非常不耐烦,不是猛按喇叭,就是从左边慢车道超车。 “慢车道,慢车道!”乔楚往左边指去,好意提醒她。 江泇婴一慌张,竟然直接就要把车开到左边道,后面又是一阵刺耳的喇叭声。 “信号灯!信号灯!”乔楚本能抓住车顶上的扶手。 江泇婴这才不慌不忙的打信号灯,她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的学姐突然成了我的教车师傅了。” 乔楚对她表示怀疑,“你的驾驶执照该不是花钱买的吧?” 她不好意思的说:“我其实考了三次才过关。” 乔楚吃惊,忙说:“那你还是专心开车,先别说话了。” 江泇婴呵呵笑的说:“遵命!现在我学姐的生命可是在我手上啊。” 后来,江泇婴说要先到某个地区的面包店买脏脏包。乔楚留意到了,车子开到了若水以前打工的《小木屋》附近。 车道又窄又拥挤,根本没有停车位,江泇婴只能把车短暂停靠在路边,让乔楚看守着。她打着信号灯就下车了。 乔楚在车里百无聊赖,毫无意识抬头一看,只见面包店的三楼挂着一个牌匾——《般若讲堂》。 下面拉着一条横幅,好看的隶书体像是招生广告:有缘众生,共修一堂。 就这样,乔楚几天后来到了这个讲堂探看详情,果断报名参加了学佛班。 之后的每个周五晚七点到九点,她都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般若讲堂》,永远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背后是大空调,每次都冻得她手指僵硬,这样一来好像比较能想像若水在冰雪快融化时的那种温度。 曾经缠绕在她心灵深处的那些疑问,渐渐都有了答案——在人的命运背后操纵着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神秘或邪恶的力量,而是「业力」。 每个人都随业投生,没有人能例外。没有无缘无故的生,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死。 她现在才明白,生从哪里来,死往哪里去,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该接受的一种教育,因为只有接受了生死教育,才有可能豁达面对生命的无常。 那段日子,乔楚会参加《般若讲堂》举办的一些法会,她也经常会到一间寺庙去礼佛。 她跪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一片诚心却又千篇一律的说: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护佑我爱的人,早日远离怖畏,愿菩萨能施予她无畏的精神。”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愿菩萨施予她般若智慧,让她早日破迷开悟、看破、放下、自在。” 那之后,她常常会想:若水是否已经寻获破解生命之谜的那支钥匙了呢? 对生命她是否有了更深的彻悟?她是否已经接受哥哥和妈妈的离开? 乔楚其实对她很有信心,因为她觉得她有比她更高的悟性。 时间如流水,悄然无声的流逝,比起过去的半年,她过得比较充实了,也比较安然了,然而梦见若水的次数却是有增无减。 《若乔》在若水离开家后的第二个月就无奈挂上「暂时休业」的告示牌。 失去了她,就等于失去灵魂人物。曾经有人通过彭敏联络上乔楚询问店铺要不要出让,她一口就婉拒了。 《若乔》是若水的心血,放弃了它,就等于把她的心血付诸于东流,同时也等于接受了若水永远不再回家的事实。 不,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是依赖着这个微小的希望之火才得以过好每一天的。 《若乔》也是她们一手一脚布置起来的地方,是她们共同拥有的第二个家,就算她不再回来,她也要设法将它进行到底。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独个儿去了《若乔》多少次。有时候是在周末的黄昏,有时候是在夜里。 她喜欢在阁楼烧一柱檀香,诵七遍《心经》,然后再安安静静的待着,什么也不去想,让大脑完全平静下来。 那个被冷落在墙角的沙漏早已蒙上尘埃,她几乎每来一次就要擦一次。 每每只要把它握在手里,再把它倒立过来,大脑就立刻接受指令要开始去计时。 时间对她是可怕的。她已经不敢去细数日子。 如果一天的等待相等于她的三年,若水已经离开了她八百年! 八百年的等待,真的太煎熬。渐渐的,她好像真的再也不敢抱着任何希望了。 现在的她常常会搞不清楚自己的时间,因为不管是什么时辰,她都会下意识的往前加多三小时,她想着的,总是若水的时间,而不是自己的时间。 她也开始搞不清楚,枕头上的味道究竟是她的还是她的?也许她们早就融合在一起,没有了彼此。 是谁曾经说过,两个相爱的人长久的生活在一起,最后不仅仅在样子上会变得很相似,就连她们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只是,若水究竟还爱她吗?如果她已经放下万缘,是否也放下了她? 那是一年后的一个午后,家里的门铃响了。没一会,她的手机也响了。 寂寞无声的日子里,她总是期盼着有那么一天,一个什么声音能够惊动和驱逐她内心那些沉甸甸的心事。 她期盼着一个叫做「惊喜」的声音,可以突如其来地让她的神经线彻底振奋起来。 然而,这一天停在她家门口的,只是一辆快递货车。 一个粗犷的快递员跳下车,滑开货柜车的后门,然后从堆满大大小小的包裹里,把一个特大的箱子挪到车门口,等着要她签收。 乔楚满脸疑惑的说:“我没有邮购任何东西,你们有没有搞错了?” 快递员比她更疑惑:“地址是这里的,没错,你自己看看吧。” 乔楚接过单子一看,真的没错,地址正确,手机号码也正确,收件人的名字真的是她本人。 箱子很重,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扛得起,两个快递人员左右两头替她搬到客厅放下。 乔楚把门一关,迅速把箱子拆封,发现竟然是缝纫机——褐色经过打磨的台板、黑色光亮的机头,是一台靠着脚踩板和手摇器操作的传统缝纫机! 奶奶以前也用过同一款的缝纫机。乔楚依稀记得,是蝴蝶牌的。 中学家政课,她用了奶奶的缝纫机做了一条围裙。奶奶后期视力模糊,她还用过缝纫机替帮她缝补过不少衣服。 现在,是谁把这么古老的缝纫机寄给了她? 这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找找邮购人的名字,然而经过邮局多重程序后早已模糊一片的单据上却是找不到半点痕迹。 她总是轻易就把传统的东西和若水联想在一起。缝纫机于是在她平淡枯燥的生活中给她添上了一点色彩,点燃了一线希望。 知道她家住址的人不超过三个。再者,除了若水,谁会把东西寄到家里来呢?就算别人要借用她的地址,也总会先通知她吧? 乔楚一边触摸着缝纫机的那些组件一边思忖着,虽然不明就里,但心里还是因为它的到来而莫名的有些雀跃起来,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夜里突然看到了微弱的烛光,心还突突狂乱的跳着,一心只想要循着烛光的方向迈进。 那晚她简直是费劲了心力,依照说明书才把这个物体组装好,然后再把它挪到若水的那部唱机旁边安置好。 几天过去,生活却是一成不变。 她开始有些纳闷了。 神经兮兮的决定打个电话给周临珊,开门见山、没头没脑的问:“你买一台缝纫机送到我家来?” 周临珊说:“亲爱的,不是我,我连缝纫机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她又硬着头皮打电话给江泇婴。对方否定的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就好,不是最好。如果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她反而要失望。 接下去的日子,一回到家她就对着那台缝纫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越看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第十二章 重聚 ?? ———— 43、第一节 ——永远的Anata—— 那个周末,就像其他的周末一样,乔楚在暮色的笼罩下从《若乔》离开。 转身的一霎,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她决定到对面不远的一间老式布店逛逛。店里快打烊了,老板还是很好心的让她进去。 逛布店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为的是学校里的功课,为的是奶奶。 店里的布匹都卷成了一个个的木桐状,就像进到了一大片的树林。 她在一大片的木桐中,很快相中了一块手感舒适的天蓝色丝光棉布料。她想用家里那个老式缝纫机做一对枕头套。 那晚她用心的测量好枕头的尺寸,简单的画了一张图,就开始着手做枕头套。 枕头套做好,时间又过去三天,她把它们洗好,晾在院子里。 枕头套干了之后,她终于决定把若水的枕头套换去。脱下枕头套的这一夜,里头竟然意外地掉下了一个轻飘飘的东西,她这才讶异的发现到,那是一封信,一封若水离开前留给她的信! 信纸很轻也很薄,折成了小小的四方形,没有信封,所以她完全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她既诧异又慌张的打开了这一封信: [小乔, 我走了…… 没有勇气亲手把信交给你,是因为我怕自己会哭,我也不要看见你哭,因为你一哭就停不下来……(但我不在的时候,谁能为你擦眼泪呢……) 我猜你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到这封信,因为你没有我那么怪和脏,你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床单枕套换去的,对吗小乔…… 未来的半年,我会在日本的奈良短期出家,然后再去一趟和歌山。 和歌山很靠近奈良,那是永井香奈的老家,是她父亲出生的地方。 在和歌山,香奈要带我去拜见她的师傅。我打算单独在香奈师傅所住持的寺院里生活一段日子。 和歌山到处都是山,香奈师傅的寺院就在山上。以前就常常听香奈提起和歌山和她师傅,据说那里是修身养性的神圣之地,我对这个地方其实向往多时。所以,你不要太牵挂我,此行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佛说,人是因为贪爱才会投胎来到这个世界。对这个我曾经是一知半解的,直至哥哥和妈妈离开了以后,我才明白,人也是因为贪爱才会一直活在痛苦里吧。 人执着什么,就会被他们所执着的所捆绑、所拖累。最可怕的是,人始终无法摆脱困绑着自己那些东西,因为执念本身就障碍着人的眼睛,看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曾经口口声声把「缘」挂在口边的我,是真的随缘了吗? 当悲剧突然发生在我身上,当至亲的人突然的离开了我,我的心里其实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 缘从何起,缘从何灭,我又该如何随缘? 我真的很迷茫。盲目的迷信或者压迫着自己去面对和接受痛苦,这不是一个圆满的答案。 小乔,我离开只为了寻找人生的真相,我想知道我是谁,我为什么存在,我所在的人世间究竟又是为什么而存在,我是一个看不清真相的凡夫俗子,我已经迷失了方向。 以前我笑说自己是「天下无敌」,其实我并没有无敌,我最大的敌人还是我自己。 这几年来,你为我付出太多太多,如果没有你,失去了家人的这一段日子,我肯定撑不下去。 小乔,如果有一天,我连失去了你我也能够无畏无惧,我才是天下无敌的。 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命运所掌握。掌握自己的命运先要做到的,就是认识什么是命运,我一定要为自己勇敢跨出这艰难的一步! 谢谢你成全了我,让我能够走得安心。 今后请你也要多保重。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若水11.11] 「我会回来的」五个无限亮眼的笔迹,乔楚竟然要在一年后才看到。 她简直激动到热泪盈眶,却免不了凄然一笑:如果不是执着于若水的枕头套不洗又不换,她就会早一步明白「真相」不是吗? 那晚她抱着新套的枕头安然睡去。 这样过了一连几天,每天早上一觉睡醒,她都觉得精神特别饱满。 后期她觉得,不止是周临珊,她也有很好的预感。 以前她从没意识到自己有强烈的第六感这回事,直至那一次工厂爆炸的前一段日子,直至若水离开后她做过的那些梦,都进一步让她确认了自己在这方面有超出常人的感应力。 那是两天后的事。 这一天,她的感觉很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她只是觉得,她曾经期盼着的某一种声音就快要把她浑身沉睡着的神经线唤醒了。 然而,整个白昼却是无风无浪的溜将过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一直到黄昏时分,她如常回到家,在暮色中把车开到车库。平常这个时候,楚楚总会在露台上迎接她,但今天没有。 就在下车的那一刻起,她的心跳突然没由来的变得有些反常,这让她不得不屏住自己的呼吸,再慢慢开门进去。 这一个黄昏,家里的确起了一些变化。 她首先留意到的是——那台缝纫机不见了!它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天色已暗,屋里没有开灯,整间屋里仅有一道灯光,一道从阳光房流泻出来的灯光。 正当她想转身去开灯的时候,阳光房突然传来了动静,这不免让她吃了一惊。 人的眼睛在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就会变得非常敏锐,她听清楚了,也马上意识到了—— 那是缝纫机哒哒哒流畅又欢快的声响,就像千军万马从远处朝着她迈进。 当她来到阳光房,站在对面的唯一的光圈里,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自己朝朝暮暮都在思念的人儿! 此时此刻的她,就坐在那台缝纫机前面,而楚楚则像过往那样,在她脚边舒舒服服的侧卧着。 一切的情境像是发生在昨天,什么也没有改变过。 背对着她的,依然是她最熟悉纤细的背影。她一边手推着缝纫机那个手摇器,一边脚踩着脚踏板,她的动作是极为熟练的…… 乔楚心里才激动着,这才又发现了那两个大箱子——那年她们一起去选购的箱子! 现在它们就放在卧房门口的地板上,在幽暗的暮色中闪闪发光。 一直在缝纫机响声中的若水听不见四周围的动静,直至楚楚发现了她,在地上慵懒的翻了身,喵嗷了一声,她才突然扭过了身。 发现到乔楚的那一刻,若水下意识放下手里的布,缓缓从缝纫机前站了起来,然后朝着她走了过来。 暖色的灯光下,乔楚清楚的看见了她,她的气色很好,她微笑着,眼神中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忧伤和迷茫,她的头发仍然维持在过去的那个长度,如今扎在脑后,身上仍然是一身素净的白衣裳。 乔楚永远都没办法忘记这一天的这一幕,她明明欣喜若狂的想奔前去迎接她,可是那一刻她竟然无法正常移动自己的身体,她只能被动的站在原处,直到若水走到她面前,直至她轻轻的牵起她的双手,清清楚楚对她说出了她的第一句话: “小乔,我回来了。” 跟着,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是酸的,鼻子也是酸的,整个人都是酸的,就像长期浸泡在很酸的水里,而这种酸楚迫使她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拼命在她脸上流淌。 若水抱住她的那一刻,彻底唤醒了她这些日子所有思念的疼痛和酸楚。 她不是应该笑吗,至少也该努力的微笑着迎接她不是吗? 可是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什么时候,笑哭已经不由得她,她的喜悲有了一个开关制,掌控在另一个人手里;她的情绪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她曾经说过,她爱她胜过爱她自己。 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对她的思念已经压抑得太久。她做梦都在想,总有一天她会这样的和她相见,可是正当她渐渐接受自己已经被她放逐在昨天的时候,她做梦也没想到,她却回来了。 她听见了若水对她说的第二句话是:“小乔,对不起,一定是我让你等得太久,是我让你伤心了……” 紧接着,她又温柔的说:“你不能哭,你一哭就停不下来。” 对,她真的不能哭,一哭就停不下来,但她还是没有控制自己的哭泣。 那是喜极而泣。 “对不起……”若水仍然重复的说着。 乔楚有点语无伦次了起来:“你是谁?你是谁?” 若水平静的、一股脑的把乔楚给她取过的所有昵称都说了个遍,那是她们之间才有的情感密码。她的声音很低沉,却是清晰而明朗的。 这样的回答,这样的答案,真的温柔了她的心,温暖了她长久守候着她的苦涩和清冷。她就这样破涕为笑了。 若水依然在用手绢替她擦眼泪,她说:“对不起,我总是让你哭到停不下来……” “不,不要说对不起,我并不伤心,我是开心。”乔楚由衷的说。 乔楚闻到手绢上的那种味道,幽幽的香,就是她眷恋已久的味道,她突然说:“你的枕头套,从你离开之后就没有换洗过,一直到不久前,我收到你的缝纫机,做好了一对新的枕头套,才发现到你写给我的那封信……” 若水有些难以置信的凝望着她,她酸楚的笑了笑,却说:“小乔,我从日本回来之前,给你做了一套衣服,但还没有做完。很快,我就能把它做好送给你了……” “所以你才网购一台缝纫机回家继续做衣服吗?” 若水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她说:“在和歌山的那些夜晚,想你的时候,我就为你做衣服,但进度很慢很慢,因为九点一敲,我就要关灯就寝了。 不管是在奈良还是和歌山,我都在过着守戒律的生活,每天很早就要起床做早课,日子是简单而平静的,在读经和听经中度过。除去这些,就是打扫寺院、烧饭、看山,看树和海……” 乔楚心里很感动,她问她:“告诉我,你都好了吗?” 若水由衷的说:“我好了。” 乔楚有些意外,若水竟然回答的如此简练,但也真的没有什么比这简单的三个字更为重要了。 这种答案让她很欣慰。 若水说:“生死纵然有着最圆满答案,但人生于世,谁又能真正看透呢,我们只是凡夫,只能安然度过而已,我在奈良的时候就彻底想通了,但我的旅程还是想继续,因为我在过程中领悟到,佛法不仅仅是宗教,也不仅仅是教育,它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学来的东西需要不断的熏习才能真正用在生活里,在那些难得的环境里,言教、身教和境教对我都是很宝贵的一课。” “为什么不预先告诉我你要回来,那样我就可以去接你了。” 若水不敢说自己想给她惊喜。离开的那天,她肯定伤了她的心,所以她委婉的说:“我很想知道,这个家的大门有没有换了锁,它是否还欢迎我回来……” 乔楚牵住她的手,鼻头又酸了,她说:“你真傻,你太傻了,我一直等着你回来……” 这时候两个人都才意识到,天已经不知不觉黑透了,而她们也已经偏离了阳光房的那道光圈置身在幽暗中。 若水于是转身去把屋里的灯开了。离开了一年多,她还不至于忘了在哪里开灯。 灯光大亮的时候她回到乔楚面前,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乔楚抚摸着她的脸颊,回她以同样的眼神,说:“这样我就能把你看清楚了。” “小乔,你瘦了不少。”若水却说。 “这一年来,你好吗?”她又问。 乔楚把她牵到沙发上坐下来,微笑着说:“以后再慢慢说给你听。我比较想听听你这一年的点点滴滴呢。” 就这样,那晚她们情不自禁聊至夜深,也不知道谁先发现谁的肚子饿到在打鼓。 晚餐变成了宵夜。冰箱里只有番茄红萝卜粟米和蘑菇,她们就简单的把这些食材都综合在一起做了一个汤。 临睡前,若水打开箱子,在最上层取出一本书。不,那不是一本普通的书,而是一本经书。 她把经书装在一个红色的布袋里,布袋口是紧扎着的,经书取出后,她恭敬地把它放到妈妈和哥哥遗像前。 然后,她转过身对乔楚说:“小乔,这是师傅赠予我的经书。” 乔楚问她:“你说的师傅,是小孟师傅吗?” 若水点点头,说:“我上个月就离开日本回国了,先回到桑阳镇办理家里的事,然后和师傅相聚了一段日子。 我发愿为哥哥念108部经,然后再为妈妈念108部。在老家的时候,我已经念了28部……这一部经,要用90分钟念完。接下去的日子,我要每天早晚念一部。” “死是另一段生的开始,人的生命永远没有完结,哥哥若能善终,他不会落入恶道,妈妈若不是恶业比善业多,她也绝不会那么短寿,我能为他们做的,就是诵好这一部经。” 她接着说:“除了诵经的功德,我这个人平生也没什么大功德可以回向他们,唯一我可以马上做到的,就是继续做一个良善的人,并且发愿一辈子吃素,小乔,我一定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为他们做好这件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乔楚看见她的眼睛是发光发亮的,她走前去握住她的手,表示对她的支持。以前她要怎么样,她都支持她,更何况是往后呢。 乔楚后来才知道,若水为哥哥念的那部经,是《地藏经》。 她在《般若讲堂》曾听过它的典故——地藏菩萨在成佛前曾发过一个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尽度,方证菩提。 接下来的日子,若水只把精神聚焦在两件事上,一是为妈妈和哥哥诵经回向,二是为乔楚完成那件新衣裳。 乔楚如常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有时候下班时间未到,她就提前走人,因为回到家,有若水在等她。 最近,她的职位又往上晋升了。升职,加上若水回来了两件事,她特地打电话向周临珊报喜。 乔楚知道她近年重新投入在软件开发发大财的事业上——发大财是周自己说的。 她已经忙到有好一段时日不再联系她,而她自己就只顾着眼前的小幸福,把朋友暂时搁到一边去。 周临珊人在澳洲,一接到她电话,听到好消息,就乐呵呵的替她高兴,还说自己的预感很少失准,乔楚果然收获了不凡的人生,以后肯定能过上幸福日子。 乔楚问她旅途中可有什么艳遇,她竟然哈哈大笑,然后意味深长的说:“你说我怎么可能还有机缘遇到若水和乔楚呢,一生人能发生两次,已经是恩典。” 乔楚听了只是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周临珊说这阵子太忙,难得能够闲下来,是临时才决定出的国,所以也没来得及通知她,还故意抱怨她不愿意留在她身边,她说自己没人陪,正巧碰上大学放暑假了,就只好找吴冲锋陪她到黄金海岸去走走。 “乔楚,等我回去,我们要好好的聚一聚。圣诞节,圣诞节,再搞个Party什么的,这次我们上游艇搞一个……” 周临珊像是灵机一动,话锋转得迅速,她说:“不如你和若水飞来我这里吧,我在这里有间小别墅呢,我们趁着吴冲锋暑假自驾游把澳洲游个遍,如何?” 乔楚也想,但她说:“我现在刚升上去,走不开,而且我有老婆孩子要养,你别让我太任性。” 周临珊一听,大笑不已。乔楚只好为自己解释一句:“这里说的不是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周临珊笑骂她:“我没你笨,只有笨的人才要听解释,我是聪明人。” 没多久,若水给乔楚的那件新衣裳终于完成。 那是一件日式和服睡衣——舒服透气的麻棉布上是方块的菱形图案、斜开的门襟、交叉的V领、七分长的喇叭袖,直筒宽松的长裤,还配上腰带…… 乔楚试穿新衣的时候,若水走到她左侧,为她打上一个美丽的蝴蝶结。 然后,她把她推到更衣间一面长长的镜子前。 新衣裳在乔楚身上显得非常熨帖,若水微笑凝视着镜中的人,说:“小乔,你是我的anata。” 乔楚笑了,说:“穿这么漂亮的睡衣睡觉,会不会夜夜美梦?” 若水把下巴枕在她肩上,犹自望着镜中人,自顾自的说:“小乔,我欠你太多,我要在余下的时光里,一点一点的还给你,这样的话,我一生一世都离不开你了……” 她顿了顿又说了:“我们只有这一世,所以要珍惜这一世,我并不贪求和你还有来世,我只要这一世,跟你过着每一个当下。 来世我们纵然再来到人间,也不一定还能再遇见对方,如果你舍不得我,就要答应我,我们都不要再轮回了,来世,万一你是一个人,我却是一只猫呢……” 现在的若水,比起过去有更多的哲思佛理,每每都是张口就能说,反正她说什么她都爱听。 穿着新衣裳,当然要拍照。若水让她坐在偏厅的毛毯上,乔楚也略懂穿和服的坐姿,她双膝并齐,把双手安放腿上,楚楚突然大摇大摆走过去抢镜头。就这样,若水用手机替爱人和猫拍了好几张。 44、第二节 凡心(加长篇); 转眼,若水回来已经快三个月。 这一段日子,乔楚其实都不怎么敢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她就是生怕自己的一颗凡心会亵渎了一心一意只想专注于为妈妈和哥哥诵经礼佛的她。 长时间的被思念煎熬下来,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克制。 对她,她竟莫名生起了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她会想,那么长的时间她都等过来了,她真的不愿意去破坏她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宁静,一心就想着自己愿意继续给她空间,愿意等她,等她有一天给她一个信号,她们才回到过去的相处时光…… 就在那件和服睡衣缝好之后,若水也已经把她要读诵的经文诵完,而她们之间的氛围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自从那天起,接下去的一连几晚,她们都在被窝里相拥着,都不舍得早早睡去,就像第一次在桑阳镇的那些夜晚。 枕头套是乔楚新做的,上面在若水刚刚回来时,分明还透着当初她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时所闻到的那种结合了阳光和清洁剂的香,而今晚,她终于闻到了她最熟悉的味道。 “小乔,这里有你的味道了。”她有所发现的说。 也是到了这一晚,乔楚终于才把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想法告诉若水。 若水一听,微微皱了眉,有些了然,又有些心疼的说:“小乔,你太傻了,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乔楚说:“我怕你会慢慢断了尘缘,回头就不要我这个凡人了。或者,我们的关系会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乔,你是凡人,我又何尝不是,我们注定都只能是凡人,但你不是一般的凡人,你是一个有悟性的凡人。如果这世间没有你,我的确没什么可留恋的,但我放不下你……” 若水说到这里,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往下说:“其实离开你前后,我也担心过你不谅解我,直到回来那天,心还是不安的,可是看见你还欢迎我回家,我心里真的很感动……” 乔楚没想到若水原来也有自己的顾虑,也就各自的这一层顾虑,又没人先说出口,所以都为这一次的重聚而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真的,乔楚到这一分钟都还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梦里的若水早已经回来过千遍万遍,可那终究只是梦; 而现在,她碰触到的分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一个体温味道和气息都是她最熟悉的小生命,但不知何以,她总觉得还不够真实,因此她多次将怀里的她抱得更紧一些,下意识只为了确认她是真的存在。 这么掉入沉思好一会,若水下意识抬起身去看看她,发现她双眼都湿润了,她去拉过她的手,无比珍爱的放在自己的脸庞,没过一会,发现她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掉下来,她连忙凑前吻去…… 她把自己埋在她柔软的胸口上,亏欠她的话她已经说得太多,此刻她什么也不能再说。 乔楚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忽然才想到要问起她的胃病还发不发作的事,若水说她已经一年不再犯病。 听着乔楚突突的心跳声,若水幽幽的说:“小乔,我在和歌山的时候,没有一天不想你。哥哥和妈妈的离去,让我更确定了一点,我爱你,我比过去任何时刻都爱你……” 乔楚闭上眼睛用心听。这一次远行回家,若水似乎特别多衷情要对她倾诉。 本以为还可以听到更多,不料她就没下文了。她换了一个姿势,然后出其不意的凑前去,在她的嘴唇上飞快的啄了一下,调皮的说:“小乔,我欠你三百六十五个吻呀。” 乔楚很认真的重新闭上眼睛,说:“那你现在还给我。” 她却无比调皮的说:“三百六十五个吻呀,其实还不止,应该是五百几十个才对,这样我是要吻你吻到天亮呢,小乔。” 乔楚怎么可能放过她,她翻过身把她轻压在自己身下,故态复萌,威胁着说:“你怎么那么多借口啊,到底还不还我?你不还,我就自己要回来喽,我现在就要回来,不然还要叠加利息,你还一辈子都还不完!” 若水一下被逗笑,笑得喘不过气来,她张着皎洁又带几分狡黠的大眼睛凝视着她,说:“小乔,你不能一下预么多的,这样是会精尽人亡的。” 乔楚咬牙切齿的把她的头发拨乱,说:“我真想在你大脑,就这里,输入一套代码,这样我就可以……” 也不等她往下说,若水就把她拉到面前,两个人都闭上了眼睛停在中途,她很轻很轻的含着她的舌头,才那么一下子,没有后续,就把她放开了。 等若水睁开眼睛,乔楚已经走下床,她呆了一呆,以为她生气了,赶紧把她拉回来,她吼一声把她按在床上,说:“你学会欺负我了,信不信我一口把你吞进肚子里!”一下又让若水笑得喘不过气来。 黄昏最后的一束余辉终于彻底被黑暗吞没了。 两个人一起去了泡澡,在氤氲的浴室内,沐浴露和香薰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有一种既暧昧又浪漫情绪围绕着她们,她们在浴缸里拥吻着对方。 轻飘飘的泡泡包围着她们的身体,若水偶尔恶作剧的吹一吹,泡泡就飞沾到到乔楚的脸上,于是她就在那里笑着,一边忙着给她刮去。 热气沸腾的浴室把乔楚的脸色蒸发得愈发红润,若水就这样歪着头默默的欣赏着她的美态。 她说:“小乔,你告诉我,那段日子你想我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乔楚想了想说,认真的说:“我就抱着你的枕头,嗅着你的味道。” “还有呢?” 乔楚又想了想,说:“我就看着你的照片,想着你的好,你的坏,你的哭和笑。” “还有呢?” 乔楚意识到她有点不怀好意了,她不说了,才要伸手想去搔她的痒,她就自己在那里坏坏的笑了起来,说:“小乔,你是不是很落寞的想,再也没有人跟你造反了?” 这句话充满了蛊惑,乔楚一手把她揽在怀里,不由分说就吻她。 就像过去那样,若水只感觉到一股热流钻入她的耳道,这让她浑身瞬间酥软却又多么的温柔。 她动情的对她说:“小乔,我只想你知道,我是你的,我一直都是你,这些日子,我让你受苦了,我不会再让你受苦的……” 乔楚停下来,只是牵住她的手深深凝望着她,没能说出一句话。 若水顺势把头埋到她的胸口上。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她最温暖的避风港。 以前,不管是哭是笑,是喜是悲,她都自管把自己埋在这里,外面再大的风雨她都可以先不去理会。 “小乔,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的……”她兀自在说。 乔楚垂着脸看了看她,埋进她的发间亲了亲她。她正用手指在她的心房画出一个心,她说要留下自己爱的印记,她一边画着一边已经开始痴迷的吻着她…… 乔楚才闭上双眼,倒抽一口气,没一会她却又调皮的来到她耳边,低着声音说:“小乔,今晚我把你弄湿了,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单受苦的,我爱你……” 乔楚觉得她又变坏了,越变越坏,可是自己却又这么毫无理由的喜欢和纵容着她的坏,她很欣慰一度抑郁的若水又重新活过来了。 这一连串的举动和话语也把她撩拨得热血澎湃。就这样,那晚她们浴室内缠绵到深夜,直到精疲力尽,就像要把失去一年都补偿回来一样。 房里已经亮着原来那盏暖黄色的灯,整个室内充满了沐浴露的香,一种伴随着温馨温暖的味道。 回到床上,大被一盖,她们面对面的侧卧着,互相凝视着对方,久久,没有人移开自己的目光。 若水在乔楚的鼻尖上亲了一下,挨近了些问她:“小乔,你能不能告诉我,今晚我有没有让你很快乐?” 乔楚脸上的红,仍然是上一刻在浴缸里的红,她觉得她明知故问,或者又在恶作剧,所以不理她。 若水不停的摇她,哀求她亲口说一声,乔楚完全无法招架她,就伏在她耳边如她所愿的说了:“你让我很快乐,亲爱的,你太厉害了。” 若水释然的笑了,心满意足的钻到她的怀里,缓缓闭上眼睛。 从家里发生巨变到她陷入人生的低潮再短暂离家,她对她们的感情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她知道乔楚爱她,她的爱就像炽热的太阳,点燃了她的生命,她的爱也像涓涓细流,润物细无声。 以前她曾说过,她爱她胜过她爱自己,若水深刻的体会到了。 她比过去更相信自己的好福气。现在她只想在余生加倍的爱她,决不辜负她一分半分。 这一晚,她们又从头开始诉说着分开后的那些点点滴滴,仿佛第一晚说得都只是表面的东西,还没有深入。 其实有些内容,她们是在重复的说。重复,就是爱人之间最爱做的事。 45、第三节 ——尾声—— 一个星期后,她们坐清晨最早班的长途巴士去了桑阳镇。 巴士在大雾中发动,不到六点半就把城市抛离在后头,一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的穿行到郊外,从郊外再穿过一大片一大片的农田和原野,从笔直的高速公路穿到弯曲的大道,然后再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小镇…… 一路的高山岩石急匆匆的飞掠而过,满眼还没完全苏醒的丛林荒野在灰蒙蒙的天色底下一溜而过,透过车窗的小方格,就像看着大自然的画展,一幅接着一幅…… 巴士中午停在僻静的小镇让搭客下车吃饭上洗手间。正好赶上龙眼季节,到处都有人摆摊卖龙眼。 巴士继续往前开去的时候,乔楚把一小包买来的龙眼放在腿上,龙眼的果汁多,若水给她掏出纸巾铺在腿上,免得弄脏了她衣服。 乔楚先剥了一个给若水,再给自己剥一个。剥第二个给若水的时候,她又开始使坏了,也不接她手里的,拉拉她的衣角,调皮的说:“我要你嘴里的那一个。” 乔楚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乘客都在睡午觉,她老实不客气的把嘴里的递到她嘴里…… 果肉早就没了,只剩一个圆溜溜的核,若水笑着直接吐出来还她,乔楚忍不住把脸别过去靠向车窗,又怕自己笑出声惊动了车上的人,只能拼命的忍着。 若水哼了一声,幼稚到只想要报复她,乔楚才不要接她嘴里的龙眼,死都不接,她别过脸继续贴在车窗上笑。 若水没办法,坐直了身体在那里假装生气,乔楚还是靠在车窗上笑不停。 若水气鼓鼓继续假装生气,乔楚心想就让她报复一下好了,可是又觉得自己已经把她宠得不像话,再这么下去恐怕无法无天,有一天她在她们的关系中只能处于下风,还是不能让她太得逞。 这么一边想着,一边看她生气的模样,不由得就笑了一路。 此趟她们的目的地是到妈妈和哥哥的骨灰塔去祭拜。就在抵达桑阳镇前的十五公里处,她们下车了,因为骨灰塔就设立在这个地段。这也是她们选择坐巴士的主要原因。 静谧安详的塔里,只有若水和乔楚两个人。若水十分恭敬的把从城里带来的一束马蹄莲和菊花放到至亲的灵前。 若水对哥哥说:“哥,你好吗?我很想你……” 她停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继续:“哥,其实我知道你很好,因为我已经没有再发那个可怕的恶梦了,我的梦境不一样了。 我知道,那是我们相互感应着。每次在这个梦境里看见你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卷上了半空,我都能感觉到你的快乐,我也感染了和一样的快乐。” “哥,我知道你已经脱离地狱的苦难,和妈妈一起升天了。哥,以后你都不会再痛了,我也不会再痛了……” 若水说到这里,难免还是热泪盈眶。她看一眼乔楚,乔楚用鼓励的眼神凝望着她。 若水继而对妈妈说:“妈妈,我知道你一直在看着我,不要担心我,也不要牵挂我,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我会好好过下去的,以前没能争取时间陪伴你,但我知道你并不孤单,你会比从前过得好,我也会比从前更好,因为我有了小乔,她对我很好,我也会好好对她……” 说到这里,还是潸然泪下,乔楚轻拥着她,用纸巾给她擦去眼泪。两个人在灵前待了片刻才牵着手离开骨灰塔。 鸡蛋花的花期刚刚过去,可是那种花香还隐约留存在空气中,这是桑阳镇最大的特色。 她们在镇上逗留了三天,去拜访了师傅,师傅沏了茶和她们一起消磨了一下午,又从师傅那里带回了各种好茶叶,之后又到镇上逛了一圈,还去看了看若水的学校和小时候常常去的公园和游乐场。 若水打算把房里师傅送的缘字画带回去她们的家。 三天后,回到城里,她们去了《若乔》,若水决定把字画挂在阁楼。 幸好乔楚过去常常来《若乔》,里头尚有一丝的人味。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费了一天的时间和功夫进行清洁工作。 若水打算在近期复业,太多东西需要重新准备。 阁楼很快就恢复到过去的样子,乔楚换了新的床单和枕套,把被子拿到窗户下晒太阳。她说今天的阳光太好了,不能辜负了去。 那边厢,若水已经舒服的躺下,把乔楚拉下来一起躺。若水翻过身,拉过她的手,一边端详着她的脸,一边端详着她的手。 乔楚笑着摇晃着她们的手,重复她的老问题:“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我的手是怎么一回事?啊?” 若水说:“小乔,我在船上的时候已经告诉过你了,我说你是一个好女人,你的手告诉我的,就是这些,这已经是很大很大的信息量啦。” 乔楚也不追问了,她陶醉的闭上眼睛,不管若水说什么她都照单全收。 若水伏在她身上,突然没来由却温柔的对她说:“小乔,我爱你。遇见你,是我人生最幸福的事。老天真的对我很好很好,我很感恩。” 乔楚伸出手拨弄她的头发,只听见她又说:“以前我说过,我要为你拍一系列的照片,然后把照片挂到我们店里。那一次照片没拍成,我想再给你拍过,你说好不好?” 乔楚嗔怪的说:“还好说呢,这一次你可要记得放菲林进去啊。” 若水吐吐舌头,说:“一定不敢忘记了。” 乔楚问:“我们去哪里拍照好呢?” 若水开始努力思索着。 没一会,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了同一句话:“我们去周临珊的游艇上拍!” (全文结束)2021年9月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