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了偏执魔头当徒弟》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捡了偏执魔头当徒弟 一只肥鱼 -本文文案--- 【CP:温柔可爱女师父×厌世偏执男徒弟】 温瑶穿成了男频文里的炮灰师父,渡劫失败后还得被剔骨剖丹入药 重新回到12岁那年,她以为自己躲过了龙傲天男主,还捡到了个乖巧听话的小徒弟 “我听师父的。”他从不嫌弃她年纪小,修为尚低 “有师父陪着真开心。”喜欢她陪在身边 “师父真好。”做什么都会夸她 糖衣炮弹让人沉醉,直到有一天—— 小徒弟堕魔发狂,一剑捅入她师尊胸口,踩着鲜血走到她面前,苍茫黑沉的眼里唯有她:“师父,我喜欢你啊。” 温瑶:……这、就挺突然的。 * 鹿沥被强制带来这个世上时,对一切都生不起兴趣 俊美的皮囊下藏着的游魂,懒备厌世,随时准备迎接毁灭 可他却遇到了温瑶 她是他堕落黑暗的世界里唯一的光啊。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重生 穿书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瑶,鹿沥 ┃ 配角:预收《当剑宗大师姐绑定生活系统[治愈]》 ┃ 其它:预收《我靠吃瓜修仙》 一句话简介:他却想欺师灭祖! 立意:热爱可抵艰难险阻,温柔可纳山河百川。一起携手成长,为成为更好的人而努力。 第1章 重生 下山收徒 “时雨及芒种, 四野皆插秧。”陆游 夏日天朗风清,大人们都赶着插秧,天没亮就下田去了。村里的孩子都是劳动力,除了个别矜贵的,大点的孩子不是得跟着去打下手,就是在家带着弟妹做点帮活。 七八岁半大不小,正是猫嫌狗恶的年纪,说是砍猪草,见着草丛动一番都要过去看看是不是来了只憨兔子。蛇虫鼠蚁都是个好玩具,更何况是翻出了这么大个人。 “傻子!鹿家那傻子出来了!” 一声高喝,几个孩子丢下了手头上的活儿,起哄着拥了上去。 “傻子!” “傻子叫谁呢!叫你呢!” “傻子说句话呀……” 嬉笑间他们把人推倒了,反而笑得更大声,七嘴八舌地叫唤着,一点都没有要把人扶起来的意思。显然是习惯了这么欺负人。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穿着明显短了一截的衣服,露在外头的手脚脏兮兮的,一直垂着头,也不吭声,任由他们推搡。 “傻子,傻子,我们可有好东西送给你。”说罢了,那小孩把他刚捉来,随手用草绳栓在树枝上吊晒的蟾蜍扔了过来。 晒得有点干皮了的蟾蜍摔在泥地上,还撅着一条腿想逃,又被旁边的孩子抓了起来怼到了小傻子面前:“听说鹿家老太几天没给你饭吃了。这赖皮怪可好吃了,你快吃了它。” 眼看着蟾蜍就要被塞进嘴里,小傻子突然挣扎了起来。打头的孩子笑嘻嘻地按住他,没想到傻子力气大,顿时闹成了一团。推攘间,不知道谁用了一把力,小傻子的头重重地磕到了石头上。 “住手!”一声厉斥,却是从天上传来的。 只见几个相貌十分年轻的少年人脚踩着飞剑,紫色绣边的衣衫被风撩起了袍角,看着比这白日还耀眼,不过几个呼吸,便落到了面前。 “是仙人来了!”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被仙人看到了,孩子们一哄而散,撒着脚丫子跑得飞快,连割好的猪草都忘了捡。 本想训斥一番的少年人顿时无语,只能先去查看那被推倒的孩子,见他只是晕过去,松了口气,回身问领头的人:“大师兄,这孩子怎么办?” 总不能把人就这么搁在山道上吧? 原来这几个少年人是凝光宗的弟子,为了十年一度的收徒大会,要去辖下各地寻找有灵根的孩子。 山下的兆羊村就是他们此行的最后一个地方了。 韩子言看着这孩子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和青青紫紫的手脚,过去把他抱起来,托在了手臂上。这孩子轻得有些过分了,他眉头微微皱起,又很快松开。 “先送到温师妹那边。他们年龄相仿,应该处得过来。等见了村长,让他把村里人召集过来测灵根时,再把这孩子送回家。” 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提到“跟温师妹处得过来”这句时,几个少年人对视了一眼,眼睛闪过担忧。 殊不知他们口中的“温师妹”,此刻才刚刚转醒过来。 温瑶伸着小短手小短腿,在床上滚了一圈,直摸到了自己的佩剑,紧紧抱住,才松了口气。 剑修是不会认错自己的佩剑的。如今她的骨龄只有12岁,修为也倒回退到筑基中期,冰鸾剑还好好的,没有折在那场渡劫的雷劫中。 上一世的温瑶6岁拜入寒光仙尊的门下,9岁筑基,20岁结丹,50岁元婴,100岁化神,修行一直顺遂,奈何200岁冲击渡劫时,天道赏了她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直接把人劈回到了这里。 若是一个棒槌一把糖,也就算了。偏生在她渡劫失败后,才发现自己是穿进了一本X点升级流小说里—— 《有龙曰辰》 书名跟她唯一的亲传弟子的名字,很像。 没错,这本书的主角就是龙跃辰,她化神时收下的徒弟。 全书从龙跃辰被退婚后拜入凝光宗讲起,讲述了他一路上如何在戒子老爷爷的指点下斩获机缘、升级打怪,左拥右抱、美女环绕,从资质垫底的五灵根洗髓为单一冰灵根,逆袭打脸,最后成为修仙界第一人的故事。 而温瑶因为资质太好,过早筑基,相貌一直保持在9岁,自然无缘龙跃辰的后宫,只能成为给他提供升级材料的炮灰。甚至在被雷劈死后,剑心和剑骨还被剔出炼丹,助龙跃辰连跃数级,突破化神大关! 对书中的这一情节,温瑶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因为以人的骨血入丹分明是邪修所为,若龙跃辰真敢如此,故能一时拔高修为,他日渡劫雷劫必是数倍于她,落得灰飞烟灭。纯属损人不利己的买卖。 奈何天道似乎也知她所想,故意把她留到最后一刻,让她神魂在外看着龙跃辰从另一山头飞奔而来,与戒子老爷爷对着她的尸体挑肥拣瘦: “咦?她的剑心竟已被挖走,只留下剑骨,效果大打折扣……” “……” 且不提天道用意,养徒弟养了一百多年,温瑶自问从未亏待过他。到头来师父死了,徒弟的第一想法是拿来炼丹?这是什么垃圾傻X玩意儿! 不想还好,越想越气。温瑶小拳头捶在了床上,却忘了这并非她洞府中经得起折腾的寒玉床。床板一下子塌了一半,木屑纷飞,韩子言刚好在这时候抱着孩子进来。 四目相对,温瑶默默把手背在身后,板着小脸抬头打量起韩子言来。 修真之人的相貌在筑基时就会定型,除非拖延过久无法进阶,才会逐渐呈现衰老的模样。所以这个样貌的韩子言,还是后来作为掌门亲传代管凝光宗的大师兄,对温瑶来说都不陌生。 韩子言见温瑶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怕她恼羞成怒,便忍住了笑意,清了清嗓子:“师妹啊,虽然说被咕咕鸟一翅膀扇晕是有点丢脸。但你还小,对敌经验不足,不用太气责。”也不用拿木板床出气啊。 温瑶愣了愣,不住地回味着这几句话。她回到的这个时间点,难不成是第一次出宗门任务的时候? 咕咕鸟是密林间一种常见的妖兽,平时都蜗居,只在繁殖期才会飞出林子寻找筑巢的材料,尤爱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次偏巧地,就盯上他们的云舟。 至于被扇晕?温瑶分明记得那时的自己不过是被扇倒了,很快又提剑冲回去,只把那鸟的啄儿都磨顿了才罢休。 韩子言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还在气恼,开口安慰道:“飞舟固然重要,但为了件死物和咕咕鸟杠上确是不值得。幸好你没事,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尊交代……” 我不是,我没有,我能打啊。 温瑶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口。关于她渡劫失败又回到12岁的事,涉及天机,不可泄漏。只眉头微微皱起,婴儿肥的小脸上腮帮子也不自愿的鼓起来。 这副样子放在师尊身上勉强说得上感时忧国,但师妹还小,小小年纪总爱装大人。 韩子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险被温瑶瞪了回去,才憋住。 韩子言摇摇头,暗自感慨。他不担心温瑶是假的。这次晕倒后,她检不出外伤,却一直醒不过来,后半夜还一直在说胡话。若不是她快天亮时醒过来一次,韩子言已经在带她回宗的路上了。 手臂上的重量,让韩子言还记着自己来的目的。他走过来,把怀里的孩子小心放到了温瑶旁边的空位上,又在温瑶把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时,飞快伸手摸了下她的头,迅速闪到了门边上。 “这孩子昏过去了,你先帮忙照看一二。等我们跟村长商讨完测灵根的安排后,师兄去集市给你买糖吃。” 门“啪”地一声,被极快地掩上。 温瑶无语地收回视线,端详起旁边这个被师兄送来的孩子。 瞧着年岁不大,瘦得只剩下皮包着骨头,头发参差不齐像草窝似的,露在外的皮肤也处处是伤,十分的可怜。 韩子言忙起来没来得及为他处理伤口,还转手送到她这里来。 可她也没有照看孩子的经验啊。 天道给她灌输了书中内容后就匿了。自己的脑子里还一团糟呢。 温瑶叹了口气,把冰鸾剑放在膝上,从袋中摸出了伤药,打算先给他处理伤口。伤口有点多,她低头涂药,待循着血腥味,摸到他后脑勺的时,她突然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清亮有神的眼睛。 “真漂亮啊。”像星河一般明澈璀璨。 温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眼睛,不由地感叹出声。 第2章 测灵根 傻子也是天才 但璀璨的星辰很快被掩埋进了淡云中,消失不见了。 等温瑶再看时,只剩下空落的银河。 为了不显孟浪,温瑶举着药瓶跟他解释了一句:“我是在给你上药。” 没得到任何回应。 温瑶犹豫了一下,治伤要紧,还是给他把后脑勺的伤先处理了。 孩子全程乖乖的,只有眼睛跟着她转。温瑶一边把血污抹去,细细涂药,一边想着自己的事。 她想不明白,自己一身正气,兢兢业业修行,怎么就招了八十一道天雷。 难道纯粹为了贡献剑心剑骨,给龙跃辰提供升级材料? 这也太操淡了吧。 她的天生剑心和无上剑骨固然万年难遇,但因为她是个炮灰设定,就只配做人形灵药? 再者,如果《有龙跃辰》这本书是出自天道意志,那为何又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为了告诉她别收龙跃辰做徒弟? 但如今别说龙跃辰,他爹娘都未必出生了。 而且书里只提到龙跃辰出身在一个仙城下的小世家。她总不能找上门去解决后患,或者今日之后利用身份之便,打压那些未来会成为龙跃辰的红颜和小弟的同门吧? 温瑶摇摇头。真这么做了,她的道心也毁了。 不值得啊。 温瑶深吸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她的心静了下来。与此同时天道压在她身上的桎梏也散了,膝上的冰鸾剑也传递来了喜悦。 上完药,温瑶跳下了塌了一半的木床,用桌上的茶水湿了帕子,擦干净了手。想到床上的人,她重新沾了条湿帕,走过去:“我帮你也擦一下?” 还是没回应。只是他看了过来。 温瑶便当他同意了。 他脸上又是泥又是灰,擦干净了,底下的皮肉也有些青紫。温瑶见状,本来也没用多大的力气又放轻了些。 换了几次水,温瑶才把他的脸和露在外头的手脚清理好,重新在他身边坐下。 看他的骨龄,应该有9岁了,但身体瘦小得好像还比不上她六七岁时的样子。 温瑶在袖中的乾坤袋内摸索,找来找去也只有几瓶辟谷丹。 未经灵气洗髓的凡人,是不能吃辟谷丹的。 温瑶想起了韩子言,回头在枕头下一摸索,果然找到了一小袋果糖。她入门早,又是仙尊唯一的弟子,只有韩子言会当她小孩对待。不过后来她修为逐渐比他高,再到了他无法赶超的时候,韩子言已经很少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了。 温瑶不爱吃糖,且辟谷丹吃久了,她的味觉也有些退化。 “给你。”她直接把糖袋子递给旁边的孩子。 看他不接,温瑶想了想,当着他的面从袋子里捡了一颗扔进嘴里,再递给他一颗。 这次他倒是接了。 一颗糖,没多久就融了。每次都要温瑶先吃了,他才会吃。 韩子言再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一般大小的萝卜头在糖袋子两旁分坐,你一颗我一颗地分糖吃。 温瑶在韩子言推门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但糖捏在手上,还要扔回去,就有违道心了。况且她实际已经是个修炼了几百年的人,难道还会被一颗糖难倒? 温瑶当着他的面,坦然地把糖喂给了旁边的孩子,跳下床:“我已经好了。” 若是忽略她的小短腿和肉肉的脸,许是更有说服力。 韩子言见她真的无恙,便过去把床上的孩子抱起来,糖袋子也搁他手里。不过温瑶不吃了,他也不吃了。 “我们去村长家吧。钟师弟已经准备好测灵根的法阵了。”韩子言道。 凝光宗曾经因世间道,而辉煌一时。那时拜入山门的都是各修仙世家出来的天骄,登天路的阶石都快被拜师的人踩秃了角。 但几千年来,无人再因世间道而飞升,最高在渡劫,便寿尽而终。加之世间道难修,万万人而无一人往矣,凝光宗便没落了下来。 一直到四百年前,寒光仙尊横空出世,从世间道中感悟出无情道统,得天道造化之光反哺,凝光宗再次获得超然地位,仍位列四大宗门之一。 等温瑶他们到的时候,符合年龄的孩子都聚在了晒谷场,旁边都有家人在跟着,并不敢大声作弄。 钟廉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在东北角下了5块灵石,布好了聚灵阵,中间摆了个圆盘,放了一颗测灵珠,向村长示意可以一个个上来测了。 凡俗中有灵根的人并不多。头几个孩子打着一脸兴奋上去,在手心哈了口气后在衣服上擦干,再把手放在珠子上。搁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就垂丧着脸被村长赶了下去。 “是不是这珠子坏了?”被赶下去的孩子小声嘀咕道。 钟廉挑了挑眉,上前两步,把手搁上去。本来暗淡的测灵珠,瞬时发出一红一青两道耀眼的光。他是火木双灵根,火木又是相辅相成,十分适合炼器。 至于要辨识灵根的纯度,单靠测灵珠的光很难判断,还得入山门时再测一次灵根。 测灵珠没问题,嘀咕出声的孩子涨得脸都红了,先前下去的孩子也更丧了。 下一个上来的,是个胖大圆的六岁小娃娃。他家里人一直把他送到法阵口,不能再送了,才停下。 胖娃娃把手搁在测灵珠上,这次倒是有变化了。 温瑶等人看过去,却在心里默默摇头。四灵杂根,还是水火相冲,单看这微光也能判断灵根纯度不高。这样的孩子如无特殊机缘,这辈子也就止步于练气。 并不是人人都能有龙跃辰这般好的机缘,可以从五灵根洗髓为冰灵根。因此,测出了灵根还没来得及高兴,钟廉就让他们把孩子领回去。 “为啥子?我家宝儿明明有灵根!你看那珠子亮的多漂亮……” 也不知道修仙是什么,就知道自己不能修仙了,胖娃娃大声嚎啕。那婆子见状,也不管仙不仙人了,干脆就地一躺,捏着两玉米棒子,撒泼起来。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珠子这叫亮的漂亮,能有他的漂亮吗?钟廉直接顶回去:“纯度这么低的四灵杂根,到老了都只是练气。与其在山上苦修,不如被你们养着在山下享福。” 婆子还想再闹,被村长喝住:“鹿家的,你还不赶紧带人走!” 又因拦着别人的道,她被其他几个大人合力扛走了。 韩子言朝钟廉看去,钟廉朝他眨了眨眼。温瑶看着他们眉目传情,有点莫名。 韩子言干脆低声向她解释道:“刚那婆子是这孩子的养母。”出去的一番功夫,他们已顺道将这孩子的事打听清楚。 “他叫鹿沥。”韩子言把怀里的孩子颠了颠。鹿沥侧头看了他一眼,又趴回他肩上不动,懒洋洋的,一点劲儿都没有,也没朝谷场那边看。 “鹿家两夫妻一直生不出孩子,某天在山里头捡着了一个,就带回家当儿子养了。未料这孩子似乎是神魂不全,天生痴傻。再加上几年后,鹿家婆子老蚌生珠,这孩子就被他们赶出了家门,有一顿没一顿地过着。” 温瑶是见过鹿沥身上的伤的,再对比刚鹿家小白胖的样子——鹿家婆子连路都舍不得他多走,苟着腰都要把人背起来。不得不感慨,有的人四肢健全,腹内里却能装上一副黑心肠。 谷场中传来一阵惊呼。测灵珠呈现耀眼的红黄二色。 “火土双灵根,灵根纯度上等。”钟廉认出了他是当时带头欺负鹿沥的几个孩子之一,没多说什么,抬笔做记录,“名字。” “李虎子。”李虎子低着头,不敢造次。但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眼里的得意,朝鹿沥的方向看了一眼。 傻子在仙人怀里又怎样?仙人走的时候,还不是得把他扔下,反而是他能当仙人了。 最后寥寥测出了几人,有一个水土双灵根,纯度中等,和两个三灵根的。 这一次有4人被仙人选中,村长也是很满意的。约好了出发时间,让孩子回家与父母作别,钟廉几人也准备把法阵收起。 温瑶想了想,喊住了他:“还有人没测。”她看向鹿沥。 “傻子有什么好测的。难道傻子真能修炼不成?”好些人还好奇地围着没离开,李虎子也在里头嘀咕出声。 钟廉眼风甩过去的时候,他立刻躲到大人身后,怂的不行。 韩子言唇动了动,倒没说话。把孩子掐着咯吱窝举到了灵阵前,让他也摸一下测灵珠。 鹿沥起先还不想动,还要韩子言去哄他,才随便抬了一只手。 “嘶——”一阵倒吸气。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向亮得发白的测灵珠,连走远了的人都被这动静吸引了回来。 钟廉忍不住惊呼出声:“变异冰灵根,纯度……纯度上上等!!!” 韩子言不由地看向温瑶。温瑶摇头,她也不知道鹿沥的资质会这般好。 韩子言把鹿沥放在地上,自己退出聚灵阵,让他再把手放上去试试。 测灵珠还是闪着亮瞎人眼的白。 韩子言让鹿沥出来,自己进去,把手放上去。这次聚灵阵亮起的是一道耀眼的青光。 这才对嘛。韩子言摸了摸下巴。 刚还对自己资质十分满意的李虎子和他的几个跟班,已经麻木了。 “这……这是鹿家那傻子能修仙了?”短暂的沉默后,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韩子言还没发话,一声沙哑的尖叫插了进来:“他不行!凭啥子我家宝儿不行,这傻子行!” 原来是,鹿家老两口也背着孩子回来看热闹了,只没想到热闹还跟自家的有关。 “他要去修仙也行,必须把我家宝儿带上!”老婆子急中生智,“我家宝儿聪明着呢,他学会了可以教他哥哥!” 感情他们不会教来着?钟廉都要被他们的厚脸皮气笑了。也没发现他们根本没想把鹿沥带回去,倒是被这老婆子给带歪了。 “俺不管!要么把宝儿也带走,要么都留下!俺捡他回来,把他养到那么大,还要他给俺养老送终呢!” 这多大的脸啊?钟廉忍不住要怼回去,被韩子言拦住了。 “都带走也可以。”韩子言把鹿沥重新抱回怀里,“但事先说明,并不是我们把人带走,就一定能拜入宗门。” “你们也是一样。”韩子言转头对其他几个孩子道,“只有经过登天路的考验,才能正式进山门。不合格的孩子会被送回。” 至于他们之后是拜入其它小宗门,还是做散修,就不归凝光宗管了。 第3章 你可愿拜我为师? 一个萝卜头一本正经…… 鹿家两口子最终还是把小白胖送了过来。 韩子言并不表态,他们送,他就收。 等要出发的时候,孩子们一个个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背着小包袱,只除了鹿沥。他还是那身破布拼接成的不合身衣服。 村长看着都觉得脸疼。平时孩子们都野惯了,还看不出多大区别。他忙使眼色,让鹿婆子把鹿沥的衣服也拿来。 鹿婆子绞着手,当没看见。她哪里会有啊。自从小白胖出生后,她就把鹿沥赶出门,让他自生自灭了。 布料都要下山去交易,寻常人家一年能有一套新衣都算是殷实的。就算把小白胖的衣服匀出一件,鹿沥也穿不下。 最后还是村长把自家外孙的新衣拿了出来。他也恼上了鹿婆子,事后村长闺女不服气,上鹿家索赔不成闹了个没脸,彻底结了仇。往后村长多在年岁采办、分配上卡着。 种瓜得瓜,种下恶果也结不出善果。加上到底为人不地道,鹿家两口子在村里的地位也尴尬了起来,后面干脆把田地变卖了,搬到了山下去。 不过这是后话,不提。 村长给的新衣针线布料上都是不错的,鹿沥换上后,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同了。虽瘦弱了些,脸上还有些淡淡的青瘀,但露出来的五官都长得好,有正经的衣服一衬,小可怜摇身一变成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可爱。 “启程!” 转眼间,韩子言从怀中掏出一巴掌的木舟往空地处一抛。木舟瞬间变大成了能容纳百人的灵舟,壁上隐隐还有云雾缭绕,日光之下,闪闪发亮,仙气飘飘。 村人还是第一次直观看到这等仙器法宝,不敢太过靠近,只瞪大眼睛想把云舟都装进眼里。而李虎子几人已是心情激荡,仿佛已看到这云舟载着自己在天上遨游,一飞冲天,手指一抬,便移山倒海。 韩子言让他们最后与父母拜别。此去,若未被选入,还能回家,否则一旦踏入仙途,便是远离尘缘,闭关清修。 李虎子几人都收敛了脸上的兴奋,喜情转悲,哭着跪下来,朝父母磕头。唯独鹿沥事不关己,仍站得好好的。 温瑶见了,走到他身边,示意他也跟着做。 鹿沥侧头看了她一眼,似是不解。 温瑶也跟着侧头,视线与他平齐,轻声解释:“跪谢养恩,从此就两不相欠了。” 鹿沥垂眸,没人注意到他眼里有薄雾翻滚,又很快恢复。他乖乖跪下,磕了一个头。而此时鹿家两口子注意力都在小白胖身上,并未在意。 一刻钟后,众人上了云舟。偌大的云舟拔地而起,直入云霄,陆续去其它地方接人。 孩子们顿时睁着哭红的眼睛跑到露台外,好奇地感受着天上飞的视野。飞鸟好大,云儿好白,地上的村庄就变小了! 温瑶察觉心境松动,上船后就去静室入定了。鹿沥本是韩子言照看着,但韩子言要掌舵,转手后,几个师弟师妹主动上前逗他。不过鹿小可爱自己安安静静地坐着,并不理人。 韩子言让钟廉给他们安排好休息的地方,中途在镇子边上停过一回,采买些杂物。毕竟回宗还有两三天时间,他们不吃没关系,但孩子们都还没辟谷。 人渐渐多了起来。孩子们都往自己认识的人处靠,渐渐就像划分了地头一样,一个地方的人靠一处。隐隐的,还以灵根好的人为首。 鹿沥就这样被独了出来。人对人的第一印象,首先是相貌和穿着。因他长得好,气质更是绝佳,衣服虽不是贵重的,但看起来也体面。好些孩子都注意到了他,女孩子甚至红着脸偷偷地打听起他来。 上船的次序,大家都有数的。很快就有人打听到李虎子这里。 李虎子是看不惯鹿沥抢了他风头的。先前小白胖啃馒头咽不下去大哭,就是被他用拳头威慑服帖的。此时仙长们都忙着,他先时怂了的胆又壮了起来,叉腰指着鹿沥道: “那是什么小公子,就是我们村里的傻子,没爹生没娘养的小乞丐,连身上这套衣服都是村长看他可怜施舍的。” “嘶——”本想跟鹿沥套近乎的,立刻都远离了他。 乞丐啊。意味着没财力没背景。 傻子啊。傻子能修仙么? 嬉笑声响了起来。鹿沥似无所觉地侧头看着天上的流云。 钟廉路过时,把他抱回了房间,把刚发生的事也一并跟韩子言说了。 得空了后,韩子言给鹿沥带了袋糖,鹿沥没接。韩子言想了想,抱着孩子去静室,把温瑶叫过来,糖袋子抛给她,手指向鹿沥:“来,给他吃糖。” 温瑶无语地瞪他。把糖袋子给鹿沥,这次他倒是接了。 “这孩子倒是跟你投缘。”韩子言看完他两互动,示意温瑶在一旁坐下说话。 隔着茶几,温瑶在他对面跪坐下来。两人朝鹿沥那方看去,见他在一旁专心致志地捡着糖吃,似乎对他们说的话并不感兴趣。 韩子言打量着温瑶的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总要有人唱黑脸。他叹了口气,自己肃了脸,说:“每一个凝光宗弟子入门前,都要走一遍登天路。” 包括温瑶。她虽然自小被寒光仙尊带回门中修行,但等她6岁后,还是去走了一遍登天路,才正式拜师。 鹿沥自然也不会例外。 有人走登天路是万里一步,永远走不到尽头,有人则是一步荣华,醉生梦死,沉迷声色,有人则是悲痛难耐,一步难进……登天路是考察人的心性,也是探究修行之人的仙缘。 自来千人上山,可能登顶的不足百人。最后能被收入内门的,更是不足十人。 韩子言虽然把鹿沥带上,但并不认为鹿沥可以登顶。若是没有测出灵根,他本想把他交付给村长,留下养资,就当结个善缘。但鹿沥测出了万中无一的纯度极高的冰灵根。 灵根虽然是天生的,但有些邪修手法却是能剥夺他人的灵根。韩子言只能把鹿沥带走,他是想到时把他托给凝光宗山下的世家,让他平安终老。 “如果他通过了呢?”温瑶开口。 韩子言有些无奈:“这万中无一的概率,就算真通过了,哪位师长会愿意收他为徒呢?” 若是鹿沥神志健全,凭他的资质与温瑶是不相上下,定会被抢着收徒。但美玉有瑕,修行更多在于自己领悟,凭鹿沥的情况,怎么可能修炼? “我可以啊。” “师妹?” “如果他能通过登天路,我收他为徒。”温瑶似乎不知道自己这一句有多惊人,她还是平静的,韩子言却跳了起来。 他撞到了茶几,动静大了些,鹿沥也看了过来,但很快又专心吃糖。 “他是天生剑心,又是单一冰灵根,跟我修行,不是正合适?”温瑶加热了水,给他倒了杯灵茶。这个念头一起,她越想越觉得妙。 “他也是天生剑心?”韩子言深呼吸一口,把茶饮尽了,才重新坐下。 温瑶点头,感叹道:“他是天生的剑修。” 天生剑心对剑的感应是很玄妙的,与冰鸾剑心意相通的温瑶,在知道鹿沥是冰灵根之前,更早地知道他的剑心。 上辈子,温瑶没遇到鹿沥,可能村里也有个傻子,但没人想过给他测灵根,他们也没把他带走。但这次温瑶遇到了鹿沥,便是缘分。 韩子言扭头打量着鹿沥,直看到鹿沥都忍不住也盯着他看,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天生剑心啊,当年藏剑锋的长老弘光尊者和寒光仙尊争徒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若不是打得峰头都削平了一个,被掌门斥停了,若不是因为温瑶是寒光仙尊带回的,弘光尊者还真没那么容易罢休。 好不容易又出了一个天生剑心的,怎么就是个心智不全的呢? 韩子言越发觉得可惜,连饮了几大杯,都还是好可惜。他想:单一天灵根,又是天生剑修,说不定能打动弘光尊者呢? 不过这也要鹿沥能通过登天路再说。反正他是没把温瑶说要收徒当回事——师妹还这么小,怎么能收徒呢? 到时候一个萝卜头一本正经教另一个萝卜头修仙,这画面想想就好笑。 韩子言带着一脑袋浆糊晃着出去了。殊不知温瑶是很认真地思考过收鹿沥为徒的可行性。 虽说她现在收徒还过早了,但资质和灵根都与她相匹的可谓是可遇不可求。在她不打算收龙跃辰为徒时,老天又送了个徒弟到她面前,温瑶是真心惜才啊。 重新烧水,温瑶新倒了一杯茶,端到了鹿沥面前,板着脸又怕吓到人立刻松了,轻声问道: “若你通过了登天路,可愿拜我为师?” * “拜……我……为……师?”一字一句。 温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面前的人是在说话。原来不是哑巴啊。声音也挺好听的…… “是拜我为师。”她轻咳了一声,纠正道。 回想当初龙跃辰拜师时自己的神情,温瑶正色庄容地道:“以后我会是你的师父,我会引你入道,教你修仙。” 因他是坐着高椅上的,站着的温瑶反而要比他矮一点。 从漫长无序的混沌中终于清醒过来的鹿沥,低下头。 他感觉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分裂出来,被时空乱流卷入了错误的时间,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一个意识还在努力的提醒他要破坏,要杀戮,但混沌的时间太长,已被消磨得连执念都不曾残留。 他甚至已经懒得思考自己要做什么,是为了什么呢? 啧。无聊透了。 这时候,一个九岁模样的小丫头把茶放到他手心,郑重其事地允诺道:“我会好好教你的。” 她会让我没那么无聊吗? 鹿沥嘴角弯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接过了茶,戏谑地把糖袋子放到她手里: “好的啊,师父。” 第4章 登天路 他神魂有缺,心智不全,怎么可…… “傻子!傻子来了!” 李虎子听到了喊声,正想像平时一样冲上去,却反过来被人围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拳头正中了鼻梁。 好痛!但还有更痛的—— 紧接着,雨点般的拳头落下,他光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傻子,你看这是什么好东西?”一个粉雕玉琢得像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小娃娃,拎着一只丑陋的被晒得脱皮的赖皮怪在他面前晃悠。 鹿沥!这个人竟然是鹿沥!他竟然敢打他?! 李虎子瞪大了眼珠子。却见鹿沥冷冷一笑,直接把蟾蜍塞进他嘴里! “鹿沥!”李虎子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湿了。脚正悬在一阶石阶之上,将落未落。 他抬头看,登天路直通云上,一眼看不到尽头。他约莫才走不了不到三分之一。想到仙长说的三天时限,李虎子咬牙继续往上爬。 * “这孩子心性有点左,但不是无可救药。” 世心殿内,长老们都在通过云镜观察这些预备役的童子。李虎子是他同一批被困在幻境里的人里,清醒的最快的。 在他之后,陆续有人清醒过来。最后只剩下一个最胖的,还留在第一阶。 历年来都没有资质这么差的。有长老忍不住点开云镜,看看这小白胖到底是被什么困住。 云镜的波纹散开。只见破旧的小屋里,小白胖被粗茶淡饭折磨了两天,终于尝到了肉味。 他说要吃烧鸡。鹿婆子把下蛋的母鸡宰了。 他想起了好吃的酥肉,手一指。鹿婆子把年猪宰了。 他听说酒楼里的糖醋鱼好吃。鹿婆子把他带到池塘边上,告诉他整个池塘的鲤鱼都被他承包了…… 长老揉了下眼睛,看到小白胖左手一只烧鸡,右手一只烤鸭,屁下还坐着只蒸猪,纳闷道:“……这人怎么就来修仙呢?” 当然,毕竟是提前物色弟子,更多的长老是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名列前茅的孩子身上。 包括与掌门崇明尊者同宗、出自修仙世家柳家的柳正清,变异风灵根,纯度极高,心性也甚佳,只见他一路走来并未被幻境所影响。 同是世家出身的颜心巧,天水灵根,爬山的速度也是极快,还有几个萝卜头也不遑多让。 看着这些宗门未来的希望,长老们对凝光宗的未来也是充满期待。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 李虎子在日落前终于登顶,他刚走出一步,整个人就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狼狈得话都说不完全:“我……到了……” “是的,你到了。”旁边等候的弟子已是见怪不怪,微笑地对他说:“先跟我到一旁休整。明日会在悟道堂测灵根,有缘的话,可能会直接被长老收徒。” 李虎子落地的心踏实起来,疲劳也顾不上,兴奋地跃起,差点把脚给崴了。他回头望了一眼爬了近三天才爬完的登天路,只看到了石阶下的漫漫云雾。心想:鹿傻子定是不可能爬上来的。从此,他们便仙凡两别了。 他自顾自地高兴着,没注意到路旁有个小身影一直在那立着。接引的弟子时不时过来把登顶的孩子领走,只有她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扎根在山路上的一棵小松。 这批孩子是三天前的日出开始爬的,等这一天的日头出山,登天路便会关闭。里头未通过的孩子会被弹出到山脚,由专门负责的弟子把他们送回家。 也就是说,温瑶已经不眠不休等了快3天了。 韩子言路过看到她还等在那里,不由地劝道:“他不会来的。” 温瑶抱着冰鸾剑,摇头:“还没到日出。” “你这是何必呢?他神魂有缺,心智不全,怎么可能走得完登天路?” 温瑶何曾不清楚这些。 但韩子言不知道的是,她不会强求任何事的。如果她等到最后一刻,鹿沥也没有通过,她会像韩子言之前提出的那样把他送到世家里,让他平安终老。 如果鹿沥真的能走上来,他付出了偌大的努力,温瑶觉得她也得回以同等的尊重。就算为了那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她等他到最后又如何呢? 区区三天而已,就算更长的时间,她也愿意等。 天色已开始出现变化。韩子言干脆陪在她身边,陪她等到日出。只他刚靠着树干,还没闭目,便见温瑶飞奔了出去。 他抬眼,果真见一道小小的人影在最后一刻踏出了登天路。结界的微光一闪,只余下漫漫白雾。 一刹那,朝阳从山头爬升,天地骤亮,彩霞微醺。 “好事多磨,”韩子言摸着鼻头,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真是孽缘啊。” * 由于鹿沥到得太晚,只勉强吃了点东西,便到了集合时间。他感觉一直有人在看着自己,顺着寻回去时,对上了李虎子意味不明的眼神。 啧。无聊。 鹿沥打了个哈欠,收回视线。 本届一共成功登山的孩子一共两百五十七人,都集中在悟道堂重测灵根。 灵阵布在殿内,殿后正中间是掌门的位置,两侧是各大峰主,长老们分坐在其后,孩子一进来便能被检出灵根属性和纯度。 寒光仙尊的位置就在掌门之下,但因他在温瑶筑基后便宣布闭死关冲击渡劫,这座位便空着。因其座下只有温瑶一个弟子,她又矮小,被桌椅挡着,远看竟像没人似的。 韩子言挪到她身旁,见她眼圈微红,不由莞尔。温瑶再坦荡,此时难免也有些羞赧,轻咳了一声,当做没听见他的调侃。 负责指引的弟子在殿门前拿着名录登记,按着登顶的顺序把人领进来。 第一个是柳正清。 本来众人都以为他会直接拜入掌门门下,毕竟灵根相配,且论起辈分来,掌门还跟他太叔公的那一辈有亲缘。但柳正清选择的却是藏剑锋,弘光尊者门下。 弘光尊者样貌是三十出头的青年,横眉冷目,不怒自威。此次也不由得目中带喜,大声呼“好”。 第二个同样是世家出身的颜心巧,单一水灵根,纯度90以上。自来灵根纯度能达85以上,便算得上天灵根。灵根纯度越高,内化灵气的速度越快,修炼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上一世的温瑶回宗门后就闭关修炼,并未参加这届的收徒大典,跟门中的弟子熟识的也不多。但她对这两人有印象,因他们是这一辈弟子中最出众的。一直到龙跃辰洗灵根拜师后,他们的天才光环才被打破。 《有龙曰辰》这本书中,柳正清则是龙跃辰的对照组,成了他逆袭打脸的垫脚石。颜心巧是龙跃辰的白月光,最终被他抱入怀中。 跟上一世一样,颜心巧拜入的是落月峰明霜尊者名下。后来温瑶的剑心剑骨还是由她炼制成丹,献给龙跃辰的。 此时温瑶透过座椅的空隙,打量着那个跟她一般身高、眉眼乖巧的小丫头,不由好笑。 她对书中的内容本能地保持怀疑,不会盲目取信。况且,这一世,走向已经不同,她有了心仪的徒弟了。 想到鹿沥,温瑶心情明媚。 一直到晌午,大半孩子都已测完了灵根。 李虎子火土双灵根,火灵根的纯度更好,被万俟峰的长老看中收入门下,成了钟廉的师弟。兆羊村另一个双灵根和小白胖没通过登天路,另外两个三灵根的孩子没被长老收徒,暂留在外门修炼。日后等引气入体在门派大比中拿了名次,才有可能入内门。 值得一提的是,掌门崇明尊者也收了一个双灵根的孩子,不过只记作记名弟子。 被收徒的孩子,因之后还要行拜师礼,所以都先留在各自师长身后。等所有人都测完灵根后,再做安排。 韩子言身后多了个萝卜头,看着也玉雪可爱。他便顾不上温瑶,先去照看自己的小师弟了。 鹿沥是最后一个进殿的。 即使殿后的长老都刻意收敛了威压,但对尚未修行过的凡人来说,还是会觉得压抑,而生出恐惧。鹿沥神情却依然淡淡的,并不受影响。 几个峰主本以为最后一刻才通过登天路的人,心性必然不好。但看鹿沥这时的表现,怕也只有世家出身的柳正清能相匹。 可世家多有奉养一些修为较高又不愿受宗门管束的散修。柳正清作为年轻一辈资质最好的,常受他们指点,亦是正常。鹿沥却是偏远小村落出来,能稳住难免让人多看几眼。 再下一刻,灵根检测的结果出来,大家就再也按耐不住了! “变异冰灵根,纯度95!” 连素来庄严的掌门也激动起来:这一辈弟子中,竟有三个天灵根!且这变异灵根作用比寻常的金、木、水、火、土五灵根要难得,在对战中经常是压倒性的。 而这纯度也只有寒光仙尊座下的温瑶可相匹。 要知道温瑶可是6岁修炼,9岁筑基的天才! “你可愿拜我为师?”一时间,殿内响起了数声。 安静了片刻。殿内的峰主、长老互看了一眼,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你不是已经收徒了吗?” “收徒就不能再收了吗?你一个火灵根的凑什么热闹……” “……” 韩子言看了温瑶一眼,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先被一道声音抢先了:“他不是个常人!他是个傻子!”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5章 争徒 如果真的要拜一人为师,那就是她…… “刚是谁在说话?”洪亮在声音在殿内回响,却是掌门崇明尊者在问话。 只见他相貌二十三四岁上下,生得也是慈眉善目,温和清雅。可即便不清楚他的性情,单是身份横在那里,一宗之长,也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李虎子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怕。刚话说的有多大声,现在就有多后悔。特别是他刚拜师的正悟真人,正用要吞人的目光盯着他。 李虎子一哆嗦,战战栗栗地挪到殿中央,跪在地上,俯身拜下:“是、是弟子。” “你刚说他是傻子?”崇明尊者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李虎子头垂得更低了,一鼓作气地鹿沥的过往都报了出来。当然,他隐去了自己常带着小跟班欺负他的事,只说鹿傻子在村里并不受人待见。 “这样呀,”崇明尊者侧过头看向韩子言,“小言言,我记得这批孩子是你负责接引的?” “是弟子。”韩子言叹了一口气,乖乖出列。 “他说的是否属实?”崇明尊者问道。 韩子言看了一眼后背已被冷汗浸没、躯干都在微微颤抖的李虎子,答道:“基本属实。那孩子确实神魂不全,心智有缺。” 李虎子终于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仿佛死过了一回似的,强撑着才没有瘫倒在地上。 联想到鹿沥入殿时的表现,有长老嘀咕道:“怪不得能这般淡定,原来是无知者无畏……” 傻子,可不是真正的“无知”嘛。 一时间,众位长老要收徒的心思淡了,打量着鹿沥的眼神也微妙起来。 “倒是有趣。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竟能通过登天路。”崇明尊者轻笑道。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座椅,下一瞬便出现在鹿沥面前。 而鹿沥仍是面色呆滞,似乎对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并不感兴趣。 “别挣扎。”崇明尊者把手放在他头上。 鹿沥是想躲的。但他还是肉|体凡胎,又哪会是修为至元婴大圆满的崇明尊者的对手呢?一下子便被制住了。 他眼里闪过了薄怒,但很快逝去。 等崇明尊者把手移开时,已是十息之后的事了。 “的确是神魂有伤,且这伤依着他年岁,怕是刚出生没多久便带上了。”崇明尊者顺道还给他摸了骨,确定他是货真价实的小孩,骨龄没有造假。 他有些不解:“能伤及神魂之术,并不寻常。兆羊村的位置虽偏,但也在凝光宗辖下,十年前是发生过什么,导致这孩子神魂受损?” “他可能并非兆羊村人。”韩子言如实说,“他是养父母在林中捡回。” “看来这孩子也是个坚强的。”却是在说他命硬。 呵。鹿沥眼都不眨。 “神魂有伤,也不一定影响心智。”崇明尊者瞧着他的反应,自顾自地念叨着,“虽说后续进阶可能会受干扰,但用些天珍地宝也不定能养回来……” 倒也没人心动。且不提一切都只是“可能”,单是“天珍地宝”这四个字就不是一般人能耗得起。 不过,没人想到的是,崇明尊者用一种奇货可居的眼光打量着鹿沥,说:“变异冰灵根,还天生剑心,你可愿拜我……”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崇明尊者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听到“天生剑心”四字,弘光尊者就冲了出来,伸手朝鹿沥抓去:“天生剑心,合该为我徒儿!” 他手还没碰到鹿沥,就被崇明尊者轻巧地挡住了。 高手过招仅在几息。 “弘光啊,”崇明尊者摆出一脸诧异,“凡事也要讲个先来后到。你都一把年纪了,徒儿也在场,怎么还为老不尊呢?” “你放屁!”弘光尊者的脾气比他的相貌还爆,丝毫不因为崇明尊者是掌门而给面子,“你一个法修,跟我抢什么徒弟!寒光不在,谁能跟我抢!” 这场面,但凡当年见识过寒光仙尊与弘光尊者争徒的,只道寻常。但对新入门的弟子来说,算得上惊吓。 李虎子已经脑子一片空白趴在地上,什么都不敢想了。韩子言身后多了个拖油瓶,却是新入门的小师弟瑟瑟发抖地抱住他的大腿。 韩子言:“……”啊。 “谁说没人的?”崇明真人朝后招手,“小瑶瑶,你过来。” 只见一个9岁模样的小姑娘,抱着剑从寒光仙尊的空椅后走出来。 她比椅子还稍微矮上一点,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没注意到这次收徒,落雪涯竟也有派人来。 这不是温瑶,又是谁? “见过掌门,峰主。”温瑶抱拳向两人行礼,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有先向掌门报备了。 “你?”弘光尊者又嫉又恨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崇明尊者,“寒光人都没来,还想抢我徒弟?没门!” “怎么就是你的徒弟了?”崇明尊者轻笑,朝温瑶眨眨眼,“况且谁说是寒光要收徒?” “不是寒光,还有……你?”这声“你”可以之前那声的意味多得多了,弘光尊者挑剔地打量温瑶,目光有些复杂。 “又是冰灵根,又是天生剑心,交给小瑶瑶不是正合适吗?”崇明尊者甚至还推了温瑶一把,让她和弘光面对面。 温瑶挺直了腰背,没退缩。 “本门门规金丹后才可收徒,这丫头还不够格。”面对自己曾经心仪的弟子,弘光尊者到底说不下重话,但也不退让,“反正寒光也闭关了教不了徒弟,不如两个人都归到我门下!” 温瑶刚要开口,却被崇明尊者一手摁头,他甚至还顺手揉了一把。只听他道:“我们都聊这么久了,不如听听小鹿鹿的意见?” “小鹿鹿,你说呢?”他转向鹿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另一位当事人,却见他刚好打了个哈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不会这傻子刚才根本没听,或者干脆就听不懂吧? 不过一个筑基的小丫头,唯一的师尊还闭关了,什么都没有,另一个则是元婴大圆满的一峰之主,要什么有什么。 但凡会数数的都知道怎么选吧? 这傻子知道的……吧? 众人的脸上都是精彩纷呈,恨不得以身代之。 温瑶也在等鹿沥的答案。如果他真的选了弘光尊者,她也不会怪他。 “我选……”鹿沥对上了温瑶的目光,见到她眼里的忐忑,不由得好笑,“小瑶瑶啊。” 小瑶瑶?温瑶? 所有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除了温瑶,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弘光尊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选我?你可知我是谁?” “不选。”鹿沥回答得干净利落,一副“你是谁又怎样”的模样杵在那里。眼看着温瑶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他也微微勾了勾嘴角。 唉,这么容易就满足吗? * 登天路那三天,他重新回到了一片虚无中。 因神魂不稳,鹿沥曾经在混沌中陷入太久了,久到他都腻烦了。一步步向前,一步步都是虚无,没有空间,没有时间,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他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要往前呢?退后也好,毁灭了也好,为什么还要往前呢? 前面有什么吗? 啊。太烦了。 他一步踏出去时,还有点茫然。 朝阳正好从山脊线上爬起,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被一缕缕橙黄色的阳光取代。一个小小的身影逆着光跑过来,抱住了他。 也没比他高出多少,她的衣衫上沾着寒气,甚至没他温暖。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徒弟弟……”温瑶的手在抖,说出的话因夹杂着哭音也在抖。 她本以为自己不抱有任何期待,就像种下一颗不会发芽的种子,浇水施肥只是顺应道心,但等鹿沥真的从登天路踏出的那一刻,就像那颗种子历尽万难终于破土而出。 重生回来,直到这一刹,温瑶才终于有了真实感。 哭了啊?鹿沥迟钝地反应过来,抬手犹豫了片刻,虚虚地环住她:“师父父?” 唉。如果真的要拜一人为师,那就是她了吧。 也就她比较有意思一点点。 * 悟道堂的大殿内,鹿沥当着弘光尊者铁青的脸色,嘴角的弧度慵懒又随意:“因为我有师父父了。” “荒谬!”气煞他也!他两个徒儿都被寒光抢走了,就连寒光的徒弟都抢不过! 弘光尊者大吼着,气得御剑直接冲出去,“寒光!我与你不共戴天!” “峰主……”温瑶怕他打扰师尊闭关,下意识想拦,但被崇明尊者止住。 “放心,弘光心里有数。倒是小瑶瑶啊,”崇明尊者在她身边低声说道,“本门门规金丹收徒,我可不能为你破例。” “当然。”温瑶正了脸色。她估摸着自己上一世的进度,对鹿沥说:“我会尽快进阶金丹的。你可愿等我?” 鹿沥正要点头,崇明却没让他开口。 “也不能让小鹿鹿空等啊。毕竟小鹿鹿资质那么好,大把人抢着收徒。你们说是不是?”他回身问道。 “……”其实并没有大把人,掌门你别胡说。 温瑶知道他言下之意,斩钉截铁道:“五年内,我必到金丹!” 第6章 悟道 捉到一只逃课的小鹿鹿 轻轻的一句,掷地有声。众人看温瑶的目光已经复杂了起来。 要知道,温瑶如今的修为不过筑基中期,五年内要达到金丹,属实有点勉强。但她当众说出时,便意味着这事已没有挽回的余地。 她做不到,不仅是失信于人,更易让自己的道心蒙尘。 修仙一途,练气意味着堪堪摸到门槛,筑基才正式入门,金丹期开始问道。 道,路也。凝光宗传世的世间道之所以难修,就是因为万路都是世间道,世间道却不是万万路。一万人修世间道,感悟都不会相同,如同寒光仙尊脱胎于世间道而总结出的无情道。 寒光仙尊本以《道德经》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作为无情道之基,意在秉公持正,顺万物之自然,寻找超脱之法。但无情道传世后,却多了些杀妻证道、杀全家证道等强行割舍外物以达到自己超脱的极端例子。 大道三千,有人始终在悟道,有人终其一生都未能摸索出自己的路。五年后的温瑶不过17岁,便敢踏路问道。在众人看来,这是比小小筑基跟元婴前辈抢徒弟,更加狂妄。 崇明尊者也没想温瑶这么“敢”。事后,他把温瑶带回世心殿,单独留下她说话。 “小瑶瑶,你可是招了个大麻烦。”崇明尊者摸着自己的鼻梁,反正他是不会承认自己玩过了火,“我也是为了你好。否则弘光儿可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弘光尊者自然不会跟小辈计较。但等他冷静下来便会想到即便鹿沥选择温瑶,温瑶也不可能立刻收他为徒。到时候他要插手,事情变数就多了。 温瑶便是明白这一点。上一世她20岁进阶金丹,直到200岁化神圆满都在问道,这一世她的道心已是打磨得领先于她的修为,所以她才敢说出五年这时限。 五年,即可能又不可能,是她的继续问道求索,巩固修为,是弘光尊者可以接受等待的时间,也不至于耽搁鹿沥的修行。 “呀,越长大越像你师尊了。”崇明尊者微微上翘的眼睛打量着她,见她并未露出半点懊悔或不安,眉眼间都透露着坚定和一往无前,不由地叹道,“真冷漠啊。” 他不免想起温瑶属意要收徒的那个孩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神魂有伤是真,灵智却不见得有半分不妥。小小年纪,皮囊之下懒怠厌世,却运气好得很。 若非是检不出什么异常,又见刻意激怒他,也没有暴烈反弹。在崇明尊者故意吐出“天生剑心”引来弘光尊者抢徒时,他还能不为财势所移,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孩子,看他冷漠,却又不是全然无情——至少对温瑶是如此。 否则不管他资质如何,崇明尊者也不会让他顺利留下。毕竟出个任务或者闯个秘境,人没回来,也太正常了。 崇明尊者摸着下巴考量了一遍,心想:应该是对凝光宗没什么威胁吧。不过—— 他看向温瑶:同是冰灵根,又是天生剑心,也太巧了一点了吧?这千年难遇的资质怎么成了捡萝卜似的,一捡一个准…… “五年内要金丹,”崇明尊者的良心也许有那么一丝丝痛,他琢磨了下,抛了个东西给她,“小瑶瑶,你去悟道碑待一会儿吧。” “谢掌门。”这是意外之获,温瑶立刻道谢。 “行了。你走吧。”崇明尊者随便挥了下手,让她退下。但等温瑶快走出殿门时,突然把她喊住:“等下!” 温瑶回过头。 “小瑶瑶,”崇明尊者面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犹豫,“你师父……闭关前可有什么交代?” 温瑶仔细想了下:“师父交代我不要贪玩,要戒骄戒躁,勤加修炼。” “……你走吧。”崇明尊者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便作罢了。 这次,温瑶顺利离开。她先回落雪涯。 落雪涯是她师尊的山头。以初雪落山满白头命名,是凝光宗内最高的山峰。山顶上是寒光仙尊的洞府,和闭关之处。因师尊不喜人打扰,温瑶在筑基后就把洞府搬到了山腰上。 整座山头,也就孤雪一峰,师徒二人。 温瑶没回自己的洞府,而是直接到了山顶。若按这世,她不过外出半月,但实则却是两世,生死之隔。 山顶上压了厚厚一层雪,一切依旧。温瑶审视过后,便清楚弘光尊者并未上来闹气。她自嘲了下,笑自己小人之心,对弘光尊者道了声歉。 温瑶远远地就在洞府石阶前停住,跪下来磕了个头。心想:上一世,她渡劫失败时,师尊也仍在闭关。也不知道等师尊出关后,得知她早夭,可会有什么感想? 额头没在了雪里,温瑶眼圈微红,但怕惊扰到师尊修行,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自己缓了一会儿,她安静地站起,小心抚落衣裳上的细雪,离开山顶。 不曾耽误时间,温瑶拿着崇明尊者给的令牌,顺利进去了悟道碑。 悟道碑不只有一个石碑,而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碑林,这是凝光宗几千年传承下来的瑰宝。每一位自创道统,或是在求道上有独树一帜见解的修行之人都能进入碑林,留下墨宝。 最近的一道,便是温瑶的师尊留下的道碑,被供奉在最靠近中心的地方,因它是凝光宗内唯二得到天道嘉奖的道之一。“无情道”三字是寒光仙尊受造化之光洗礼后,直接用剑锋在石壁上刻画,笔笔锋利,一气呵成,流转着道义。 若是修为不足,或是心性不坚,很容易被悟道碑上的道义灼伤,不仅无法感悟真意,反而留下道心上的隐患,影响进阶。因此,很久之前,悟道碑就不再对外开放,须得峰主以上给出通行令,才能进碑林观摩。 寒光仙尊自是有通行令的,但因他一直在闭关,上一世的温瑶并没有机会来悟道碑。因此,她也不知道能进碑林的,一般都得金丹以上,多数人也是元婴后有了自己的道才会来这里静坐感悟。 温瑶沿着碑林,边走边看。靠近外围的多数是空的,要留给后人发挥。温瑶的手轻轻抚在一座空碑上,心想:她以后是否也能有机会在这里留下自己的道,供后人参悟? 她的道又会是什么? 上一世,她以剑心明澈求大道质朴,却引来了渡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然天道强加“真意”,让她重回求索,重头再来。 温瑶不觉走到了碑林正中,一座比所有石碑加起来都要庞大、宏伟的黑石碑立在她的面前。“世间道”三字自高而下,至天至地,至过去至未来,笔走龙蛇,或跳脱或静止,或喧嚣或密秘,隐隐世间百态。 温瑶渐渐入定。 她想起上一世,一世行事顺应道心,问心无愧,却引来绝无可能生还的劫雷; 一生亲缘浅,出生无父母,无兄姐; 尊师,却师徒缘薄,师尊一直闭关,生死不见; 爱徒,却被告知徒弟对她有所图谋,一心炼化她的剑心剑骨。 可有恨,可有憾? 有,当有! 但又如何?世间百态,世人皆苦皆甜,她于众生不过尔尔,她亦不过尔尔。 求道问道,艰难险阻,当不改初心! 温瑶不由地想起登天路上鹿沥一步踏出,前方是漆黑幽夜,背后是骤升的朝阳,而他带着日光而来,彩霞延绵。 在落雪涯积下百年的霜雪渐渐融化,一颗不会发芽的种子,努力地破土,要开出自己的花儿。 …… 不知不觉,温瑶在碑林中静坐了一个月。 她闭眼内视,发现修为并没有增加,但体感却轻松了很多。 “真的要感谢掌门。”此次收获不少,温瑶对自己五年进阶金丹,更有把握了。 殊不知因为给错了令牌,让温瑶提前进悟道碑林,崇明尊者这一个月来静坐时都怕听到温瑶出意外,寒光提剑过来掀飞他世心殿的房顶。 总算温瑶平安出来的消息传来,他才松了口气。 而温瑶服了两颗辟谷丹后,准备去外门找徒弟弟。 因鹿沥的情况算是暂时没人收徒,所以先与其他弟子一同在悟道堂上学。 悟道堂安排的课业历来是十分丰富,包括通识课程:识字、算数、修仙史,俗称“扫盲”,完成后下一步才是凝光宗的基础心法、剑法,可以支撑到筑基修炼。至于筑基后的功法,需要到内门或者被收徒后,由各自的师父教授。 温瑶来的时候,还是他们上课的时间。因此,她传信问了韩子言,便打算去鹿沥的住处等他。 外门弟子安排的屋舍都在一处,两人一个小院子。 温瑶见鹿沥院子的门没关紧,就直接进去了。本想着会没人的,未料会捉到一只在院中躺椅上睡得正酣的小鹿鹿! “徒弟弟,你竟然逃课!” 第7章 一起吃饭 一起上课 温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徒弟弟竟然上课时间在院子里睡大觉! 她徒弟弟竟然逃课! 她徒弟弟为什么逃课? 鹿沥睡得正熟,兀地惊醒过来看到一月未见的温瑶出现在面前,直接愣住了。脑海里就几个大字——啊,麻烦了。 哪知道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温瑶连理由都给他想好了:“是不是被教正训斥了?是不是上学不开心?是不是被欺负了……” 悟道堂执课业的师长都称作为“教正”,一般由外门的长老担任,有时也会有内门的弟子领了任务来代课。 现成的借口都有了,鹿沥正要顺口应承过去,却见温瑶急得眼圈都红了,一个“是”字卡在喉头,不上不下,滋味难言。 他不由地反思起来:不去上课有那么严重吗…… 一只从未上过学的小鹿鹿第一次去思考人为什么要上学这个严肃的问题。 吃吃喝喝,当条咸鱼不香吗? 温瑶见他久久不说话,一脸迟疑的模样,已经脑补出了徒弟弟被欺负后忍气吞声,最后生出厌学情绪的情节。 她来的路上,韩子言顺道跟她说了兆羊村过了登天路的几人如今都在悟道堂学习,包括总带头欺负鹿沥的李虎子。 本来李虎子应当也与柳正清等人跟着师父或者师兄师姐修习,但因他先前在掌门及众位长老面前出言不逊,正悟真人有意要磨下他的性子,便把他扔到了外门,意在什么时候学好了再回来。 如此,温瑶越想越觉得鹿沥是被欺负了。她虽然还未正式收徒,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未来徒弟被人欺负? 温瑶当下有了决定,她一手拍在鹿沥肩上,安慰道:“徒弟弟你别怕,我陪你一起去上学!” 鹿沥:“啊?”他怎么不仅要去上学,还要带着师父去上学? 不过,在温瑶面前,鹿沥到底没说上一个“不”。 啧。 第二天一早,鹿沥一打开房门,就看到温瑶已经在院中等着了。他默默叹了口气,打水抹了把脸,跟在她身后,走得有点飘。 温瑶来得急,半路上才想起鹿沥是要吃饭的,但她只从储物袋里找到了当初那包鹿沥吃剩了递给她的糖。 鹿沥看着这袋似曾相识的东西,想到当初不知不觉啃了那么多,牙还有点疼。他接过了塞在袖子里,拉上温瑶:“师父,你有灵石吗?我们去膳堂吧。” 温瑶想起为照顾没辟谷的弟子,外门是有膳堂的,不过收的是灵石或者积分。 “徒弟弟,你这个月的三餐是怎么解决的?有没有饿着了?” 鹿沥见她担心的模样,不由莞尔,耐心地跟她说了下情况。凝光宗自是考虑到新入门的孩子修为低又没有师长补贴,第一年的饭资都是免的,之后的就是看考核情况,以及自己也可以适当接点简单的宗门任务,赚取积分,补贴日常。 第一年标配是春冬两套弟子服,一道身份令牌,三餐寻常饭食,过点不候。 宗门毕竟也不是善堂,想吃好点的,或是想吃灵米灵兽肉,就需要积分或者灵石了。 温瑶暗叹自己粗心大意,光顾着修炼,连徒弟最重要的衣食住行都未能考虑周全,忙从储物袋里捡了一大袋灵石塞给鹿沥。 鹿沥滴血认主后,有被里头的亮晶晶闪了眼。特别是温瑶还在她边上说:“徒弟弟,你尽管花,不用给师父省钱,师父有的是钱。” “师父真好啊。”鹿沥笑了。 温瑶走了两步停下来,认真跟他说:“落雪涯以前只有我和师父二人,以后还会多一个你。整个峰头多年的传承和积累,即便我们骄奢挥霍,也用不尽。但是,行之有度,取之有度,用之有度,为人方能直正。” 温瑶的意思是不会限制他花钱,但希望他花钱能做到有自己的准则。 有度,才能有道。 鹿沥也认真地点头,本跟她落后了几人的距离慢慢追到一个身位,给她指路的同时,问道:“师父的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你师祖,”温瑶回想了下,没有用世人对他的敬称和事迹恭维,而是带着几分孺慕之情答道,“是个高风亮节,惊才绝艳的人。” “不过,他现在在闭关。你还见不到他。”温瑶解释了下,“如果以后他见到你,应该会很高兴的。” 应该啊。 鹿沥看着旁边那个小小的身影,笑了笑。他其实并不在意。 两人到了膳堂时,因时间已不算早了,免费饭食那里排了大长队。 有了灵石,鹿沥自然不会小气,况且他也不愿带着温瑶去排队。他到了窗口处,打量着里头的铺设。 值守的人也是外门弟子,十四五的模样,刚入道不算久,练气三层修为,是为了赚点积分才在这里负责打饭的,便好心地提醒他们:“免费的膳食在那边呢。” 鹿沥扫了眼,明显这边的比免费膳食要精致好看,样式也多,让人看着更有食欲。他侧过头问温瑶:“师父,你想吃什么?” 一个萝卜头喊另一个萝卜头师父?那弟子的表情有点古怪。 温瑶愣了愣,她已经辟谷了,不过想着徒弟可能想别人陪他一起吃饭,便回道:“跟你一样吧。” “好。”鹿沥回过头,照着自己感兴趣的先各来了两份,打算反正以后都要起早来上学的,干脆按着顺序吃。刚好菜单上轮一回,他们也该换季了。 “积分还是灵石?” “灵石。” “两块下品灵石。” 那弟子本想着他们会嫌贵,还得给他们解释下这些糕点都是用二阶,相当于筑基期的灵兽肉做的,加上绿灵园种出来的灵米,一分钱一分货。但他不知道鹿沥刚刚暴富,一袋子灵石,中品灵石不少,下品灵石很多,一颗中品灵石还能换1000颗下品灵石。 给了钱后,鹿沥端着食盘,顶着一众还在排长队的孩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跟温瑶坐在了角落。 鹿沥清醒过后其实也没吃过几顿正经的饭食。这灵兽肉虽不说火候多好,但至少材料是新鲜,杂质也少,他一口吃下去后终于找到了点吃饭的乐趣。 “师父,这灵兽肉饺……” “食不言寝不语。” “……” 温瑶脱口而出后就后悔了。她是不是打断了徒弟弟想跟她交心的大好时机? 她轻咳了一声,找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不用在意这些。” 温瑶试图找话说:“你们课上到何处了?” 从没上过课的鹿沥:“……” 好像又把天聊死了…… 温瑶垂下头。 怎么这么有意思啊。鹿沥笑了笑,又试了另一道干笋丝肉粒炒面,好奇道:“师父,辟谷丹好吃吗?” “不好吃。”温瑶摇头,“但修行后,一旦闭关便不知时日,一颗辟谷丹下品可饱腹5天,中品15天,上品一月,乃是必需品。更何况寻常食物,即便是灵兽灵米也是会有杂质,贪恋太多饭食,就像过度依赖丹药,日积月累就成了毒,很难排出体外,不利修行。” “那师父试试吧,不用多吃。”鹿沥抬手夹了只肉饺进她碗里。 温瑶犹豫了下,夹紧嘴里。她6岁走完登天路,就在寒光仙尊的监督下辟谷了。算下来,除了韩子言塞过来的糖,也有6年没吃过辟谷丹以外的东西了。 先时,温瑶并未尝出什么味道,差点像吞丹药一般一口吞下。后来肉饺在嘴里含久了,慢慢多了些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滋味,但是不难吃。她小心地用牙齿试探着去咬了下,那味道更浓郁了。 鹿沥见温瑶眉头都皱起来了,不由地停下筷子,叹道:“师父,不想吃就吐出来吧。” 温瑶摇头,她咽下去了:“我只是不习惯。” 剩下的饭食都由鹿沥包圆了。收了盘子后,两人朝悟道堂走去。 临进门时,鹿沥听温瑶小声说道:“其实那蛋饺挺好吃的。” 鹿沥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也小声附和:“那我们明天继续点?” “……嗯。” 他们在膳食上节省了时间,所以来得还算早,悟道堂内还没太多人。 鹿沥想往角落走,但温瑶要坐第一排。 鹿沥:“……”啧。 最后还是鹿沥让步了,木着脸跟温瑶坐在被人空出来的第一排处,脑子里全是空白。 第一堂课是书法课,教正临时有事,来代课的是一名内门弟子,并不认识班上的孩子,只单纯教授笔画,让他们自己练习。 有温瑶在旁,鹿沥乖乖地抓着笔练。他拿笔跟拿筷子没多大区别,硬着头皮练废了四五张纸后,从一开始的惨不忍睹到开始看得出形状了,也算进步得快。 第二堂课是修仙史。教授的是外门的长老。鹿沥他们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许康时一进来就发现,第一排多了两个生眼的小萝卜头。 第8章 一起上课 有师父陪着,当然开心(才不…… 许康时在修炼上的天赋不高,因此筑基后就自愿留在外门担任长老,平时主管悟道堂课业。 这届两百多个孩子,他自是不可能每个都认得,但月余下来,一些突出的都能对的上号。 温瑶和鹿沥两人都长得好,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即便分散在角落里也是吸人眼球的,更何况一起坐到第一排去。 许康时不觉盯着他们看了许久,偏偏这两只都心态好,一点都不局促地对视回去。二比一,最后还是许康时先收回视线。 大概是他记错了吧……可他年岁也不算大,怎么,就开始健忘了? “我们先来复习上一次课的内容。”许康时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授前,他随手在后排点了个孩子,“概述我凝光宗所处地位。” 被点到的正是李虎子。这一个月来,他可谓是经历过了大起大落,为人也不敢再那般浮躁。他自也听说鹿沥因为没被收徒,落到外门来了,但韩子言暗地里行了方便,把兆羊村其余人和鹿沥住的地方隔开去了一东一西,加上鹿沥自己逃课,他们这段时间竟一次也没碰到过。 李虎子站起来,盯着鹿沥的背影,朗声答道:“如今仙宗以凝光宗、剑宗、慈阳寺、幻月宗四大宗门为首,与以血魔门、欢喜门为首的魔门,及圈林为王的妖修,互相牵制。” “四大仙宗所持各有何不同?”这次许康时点的是温瑶。 温瑶没有犹豫,站起来认真回答:“若以所修之术统论,凝光宗多法修,剑宗出剑修,慈阳寺研习佛理,幻月宗以声乐为器。” 许康时觉得她的回答有趣,不是照搬书册,而是有几分自己的见解,便追问道:“若弃术术而论之?” “皆是求道。凝光宗问己心,剑宗以力破障,慈阳寺慈悲孕道,幻月宗匠心求致。” “好。”许康时请她坐下,借此展开这一课的内容,正是四百年前寒光仙尊开创无情道让凝光宗重回四大宗门之列的故事。 相比于缥缈的世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真人真事,更能让人心潮澎湃。可以说,若不是落雪涯的结界足够的坚固,寒光仙尊闭关的洞府前早被来朝圣的人围出人山人海。 鹿沥微微斜了肩靠向温瑶,小声问道:“师父,师祖悟出无情道时真的收获了造化金光?” 温瑶对他突然靠近,有些不适,但没躲开,耐心答道:“这件事不是秘密。据闻那天天降祥瑞,万里辉光,师尊也一夜化神。” 许康时却在这时回过头,把鹿沥点起来:“交头接耳在说什么?” 鹿沥斯斯然站起来:“我是好奇,寒光仙尊四百年前已是化神,如今该是何等境界?” 温瑶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许康时也沉默了一会儿,让他先坐下。 “事实上上一位白日飞升的,还是当年开创了世间道的凝光宗老祖。” 也就是说,已经几千年都未有人飞升,甚至跨入渡劫期的也越来越少。在外行走的峰主、长老多为元婴、金丹,化神的大能基本都在闭关,以求突破。 “寒光仙尊是这千年来最有希望飞升的修者。”许康时最后以这句话结束了上午的课。 课后,他把温瑶留下,鹿沥只能先到门口去等。 他想着定是温瑶被许长老认出了,毕竟他的师父啊是个一眼能看到底,并不会说谎的人。 呵,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离开了温瑶的视线后,鹿沥挺直的肩背松散了下去。他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打了个哈欠,刚把眼尾粘的水汽抹去,便发现面前围了三个人。 正是李虎子和他的两个跟班。 …… 温瑶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李虎子三人的背影,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角落,来不及追了。 “徒弟弟,你没事吧?”她立刻上下打量鹿沥,看他有没有被欺负。 鹿沥眼里的黑雾刚好散去,强行调动那股力量让他看起来萎靡了不少。但至少解决了个麻烦。 他倒没想到李虎子的心魔竟是意识混沌时期的他。不怕健全且有反抗能力的他,反而怕个傻子……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啊。 他看到温瑶担心的样子,不由莞尔:“我没事。师父,长老没为难你吧?” “当然没有。倒是你……”温瑶看他一脸“我受了委屈,我没事”,还主动关心她的样子,更加内疚了。 鹿沥装过了头,见温瑶急得眼圈红了,轻声叹道:“师父,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唉,师父父就是太周正了,他说什么,她都信。 ——嗯,徒弟弟既然这么说了,应该要给他面子。 温瑶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方才许康时长老的话,小心翼翼地问:“徒弟弟,你觉得今天上学还行吗?” “还行吧。”鹿沥随口答道。反正都无聊。 “开心吗?”温瑶继续。 “有师父陪着,当然开心。”这句倒真心一点。 “之后也会继续上学?”温瑶期待地看着他。 鹿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啊。”啧。 温瑶终于松了口气:“徒弟弟,长老说过两天就要第一次考核了,你加油哦!” 鹿沥:“?”他突然停下来看着温瑶。怎么感觉上当了? “怎么了?”温瑶跟着停下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我……饿了。”鹿沥捂住额头。 饿了不应该捂肚子的吗?难道这就是书中所言的“饿昏了头”? 温瑶立刻拉着他的袖子往食堂赶,边道:“我们赶紧吃,你还能休息一下,下午还有两节算数课。” 鹿沥:“……”他太难了。 这天结束,温瑶帮鹿沥把所有书都抱回了住处,还去给他购置了足够的灯油、笔墨和纸,让他能好好练字。 两人刚进院门,就碰到了刚好从另一边屋子出来的松兴朝。 “咦,是你们?” 温瑶他们也认出了他,正是这天一直在膳堂值守的少年。 说来也巧,即使共享一个院子,但因为松兴朝接了不少宗门任务,总是早出晚归,而鹿沥前一个月作息又极其不规律,所以两人都知道隔壁屋子住了人,但从没碰过面。 松兴朝好奇地打量着面前两个身高差不多的小不点。 平常灵石积分区的饭食都很少人会来打,多是入道后有了修为能赚积分的人,偶尔尝尝鲜,或者本身家底殷实的人,才能支撑的起。所以一天来三次的这两人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可谓不深。 特别是,他们还长得特别好看,一点都不像暴发户的崽。 他盯着的时间过久了,鹿沥本来是跟着温瑶身后的,微微蹙眉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挡在温瑶身前。 松兴朝觉得好笑,但也知道自己有些失礼,加上赶时间,便先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我进门5年了,如今练气三层修为,对外门的事也熟。你们有什么不懂可以来问我。我今天接了绿灵园收割夜光草的活儿,得在天黑前赶到,就先走了。” 两人目送着他跑步离去。 “他好忙。”温瑶感叹道。 鹿沥若有所思地点头。 两天后的第一次考核,鹿沥除了书法差了些,其它两科的成绩竟意外的不错。 温瑶带他去膳堂大吃了一顿,又送了个储物袋给他。 鹿沥打开一看,里面是些基础的灵符、丹药,还有她自己记下的修炼心得。他没多问,收了起来,只平日里的笑容渐渐少了些,直等着她什么时候开口说要走。 这一等,温瑶又陪着他上了半个月的学。这段时间,他们碰上李虎子几人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是李虎子远远见到他们后掉头就跑,像见了鬼似的。 温瑶确认后,不明所以。 鹿沥知道瞒不下去,干脆对她解释:“其实那天他们是来向我道歉的。”他故意顿了顿:“但我没接受。师父,觉得我错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温瑶脸上,想第一时间知道她的想法。这段时日下来,他也倦了。若是她不认同是最好的,他就可以顺势跟她断个干净。 温瑶摇头:“原不原谅都该是你自己说了算,旁人都不应替你做决定。”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可师父不是旁人啊。”鹿沥接道。 温瑶愣了下,然后第一次把手放在鹿沥头上,摸了摸。手下的发丝并不柔软,甚至有些扎手,并不如少年的面上的眉眼温柔。 算起来,这个时候的她,还稍微比他高半个头。 “徒弟弟,师父自然都是支持你的。”温瑶叹道。 “师父,真好。”鹿沥忍不住微微弯了眼睛,但笑意未达眼底,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庆幸多些。 温瑶把他送回了住处。但这一次,她没有跟着进去。 鹿沥推门的手顿住了,心开始往下沉。片刻后,若无其事地回过身,面对温瑶:“师父?” “徒弟弟,我要去闭关了。”温瑶看着他。下一次再见面,可能就是五年后了。 “好呀。”鹿沥微笑着点头。 “到时候我就可以正式收你为徒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但更清亮的是她的眼睛,总是那么的坚定,带着无畏的勇,灼热的火。可以看出她的求道之心是那么的纯粹,仿佛这世间没什么能比她的道更重要。 啧。搞不懂她这热情怎么来的。这个世界值得她的温柔和热情吗? 挑不出毛病,好烦啊。 鹿沥背在身后的手死死地捏住,才控制住自己笑着说完:“我自是相信师父的。” 第9章 五年后 徒弟弟,你是不是不打算拜我为…… “白玉兰的笔筒,梅箬疏的印章,还有青青小师妹给你记的笔记……”松兴朝抱着一大堆东西,没手开门,只能用肩肘把院门顶开。 他自个儿累的满头大汗,院中那人仍闲适地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金色的阳光洒在少年玉塑般的脸上,五官清隽温柔,美得像一幅画儿。 “全是你的东西,也不来帮把手?”松兴朝把手上的物事一股脑儿都堆在桌上。 “不想拿,扔了便是。”少年懒懒地瞥了一眼,从榻上坐了起来,并没伸手去接。 松兴朝又好气又好笑,却不得不承认十五岁的鹿沥有这个资本。 也不知道他怎么长的,这五年像拔高的笋一般,个子窜得老快。十九岁的松兴朝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却也不过比鹿沥高了两指。而鹿沥小时候就长得好,这些年营养跟上了,肤色养得玉白,瓷娃娃脱胎成了个俊美的小少年。 小少年有着好看的皮囊,温柔的嗓音,和捉摸不透的性情,时与晴时与雨。除了他,与谁都说不上两句话,偏偏引得外门的女孩子都为他疯狂。 别人送的礼物,鹿沥从来不接。松兴朝却从此被人烦上了,每次都附带了一堆心意,成了一只送信的“青鸟”。 “早饭总该要了吧?”松兴朝从背筐里取了包裹递出。 这次鹿沥倒是接了,并且随手捉了几颗灵石给他。 “天天都吃肉饺,也不知你怎么咽得下的。”松兴朝嘲完,低头一看:“灵石给多了。” 鹿沥摆手:“跟你换积分。这月再给我兑换一份功法。” “外门能兑的基础功法都已换的差不多了。”松兴朝摇头。显然这种灵石换积分的交易,这几年他们没少做。 “那就看有什么有趣的书,给我换几本。”鹿沥一副并不挑的样子。 松兴朝是佩服他财大气粗的。但灵石他确实紧需,便也不跟鹿沥客气,只是好奇:“换了那么多的功法,你又从来不练。” 何止不练那些功法,鹿沥甚至都懒得修炼。据闻他灵根优越,当年惊得内门的长老为了争徒差点大打出手,却不知怎的到了外门来了,如今也只有练气三层的修为。 想他三灵根,十五岁那年也是练气三层,但鹿沥可是天灵根啊! 天灵根,修炼了5年,才练气三层,分明是根本没用心! 松兴朝跟他处了这些年,都搞不懂他在做什么幺蛾子。但这是他的财神爷爷,他也只能供着、捧着了。 鹿沥打开了包裹,慢慢吃着,发现松兴朝还没走:“?” 松兴朝踟蹰地说起:“青青师妹想约你见一面。” “呵。”鹿沥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看她一直给你送笔记的份上,跟她见一见吧。”松兴朝努力地劝道。 这还是头一次如此。 鹿沥早饭也不吃了,侧头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松兴朝脸都涨红了,才听到他笑着说:“好呀。” 松兴朝高高兴兴地出门了。以至于没发现鹿沥的眉眼,很快地冷了下来,眼底一丝温度都没有。 午休后,鹿沥特意换上了新衣,前去赴约。白缎的锦袍披在少年清挺的躯干上,镶了红袖边的腰带紧紧一扎,青丝也用白玉冠簪起,只余下长长的发尾淌落在腰间如绿柳枝般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认真收拾妥帖的小少年无疑更加地迷人。早已等在竹林边的姑娘,单瞧了一眼,脸便如煮熟的虾一般红透了。 十六岁的姑娘,当也细心打扮过,青春靓丽,比花儿还娇俏。当知道鹿沥真的答应要见面时,她别提有多高兴了,心跳的比拍掌还快。 等鹿沥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时,青青露出已对镜练过无数次的笑容,正要开口,哪知鹿沥也弯了嘴角,抬手递过来一颗下品灵石。 青青被他的笑容迷了眼,不觉就把灵石接了,才反应过来:“?” “这些够买你的纸了吧?”鹿沥问道。 “??”青青的笑僵住了,满脸问号。 鹿沥演得正兴起,幽幽叹了口气:“这位师姐,我本以为你是知道我缺烧火的材料,所以才每次都托松兴朝这个傻大个儿给我送。没想到你是要收钱的。” “所幸是遇到我这个不差灵石的。不过我也得说一句:这种强买强卖的行为,真的不可取。” 青青:“???” 鹿沥继续叹息:“而且纸这种东西,也太不经烧了。师姐若真要卖,不如卖木柴吧。这颗灵石多出来的,也不用找给我了,就当下次的柴火费吧。” 末了,他还很温柔地笑了笑:“我等着师姐上山砍柴哦~” 青青若到了此时还听不懂他的嘲讽,便是傻的。她气红了眼,把灵石砸回鹿沥怀里,大声吼道:“鹿沥你这冷血无情、玩弄人心的恶鬼!你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你根本没有心!” 哪知道鹿沥听了后,笑得更灿烂了,他上前了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人,眼底一片冰冷:“若论玩弄人心,我还需向师姐学习呢。” 青青被他吓住,往后退了半步,一时端详着这曾经迷恋不已的相貌,只剩下惊疑:“你、你说什么?” “唉,师姐装什么呢?”鹿沥俯下身,侧头在她耳边笑着说,“师姐不也就是仗着松兴朝喜欢你才……” 风声一紧,鹿沥猛地被她猛地往后一推,等他站稳时,那个本抱着一腔心意而来的姑娘已经抹着泪跑远了,速度快得仿佛有鬼在身后追。 人,都好虚伪啊。对一个人好总是有所求的。 得不到想要的,就会翻脸。 所谓的爱和美好,一文不值。 “呲。”鹿沥收起了笑容,冷着脸把自己被捉乱的衣襟理正,抬头时刚好和竹林后转出的松兴朝对上了眼。 鹿沥没理会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一抚衣袖,转身离开。 回到住处,鹿沥直接在院中起了把火,把松兴朝之前抱回的所有东西甚至都懒得分类,全部丢进了火里。 火苗瞬间就窜得老高,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但鹿沥的脸色仍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心情越发地差了。眼见烧的差不多了,他转过身正要回屋里,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安静地站在门边,也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了。 师父?鹿沥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来,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所以也一直盯着看,没挪开眼。 直到温瑶走到他面前。 五年过去了,温瑶还是保持着9岁孩童的相貌和身高,鹿沥却已从比她矮半个头,长到她只及他腰间了。 “徒弟弟,你长大了啊,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温瑶笑着看向他。她一出关,就先过来找他了。 鹿沥沉默了片刻,才收回视线,侧过头看向院中的残烟,笑道:“师父倒是一点都没变。” 怎么会真的有人一成不变的呢? “我9岁就筑基了,形貌上当然不会有太大改变。”温瑶解释后,问道,“说来,徒弟弟,你也该差不多筑基了吧?” 鹿沥眉眼微垂,叹息道:“没呢。我还是练气三层。” 不应该啊。温瑶愣了愣,也怕伤到鹿沥的心,没再追问。毕竟他们也隔了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可能这之前发生了什么耽误了他修行,以后她可以再细细了解。 “没事的,师父现在出关了,可以……”温瑶突然瞥到了鹿沥屋中的桌上摆了满满的一桌饭菜,正要安慰的话顿住了,犹豫了下,问道:“徒弟弟,你现在还天天吃饭食吗?” 当时他尚未开始修炼,只能吃灵兽灵米蒸煮的饭食,但如今都已经入道,饭食就成了拖累了。 鹿沥也看到了那桌菜了。他想必是松兴朝那傻货劝他去见那啥青青,自己心虚着,就买了桌菜想当做事后补偿。不过,他没打算向温瑶解释。她误会了更好。 “不是有辟谷丹吗?”温瑶问道。 鹿沥自然地回答:“但辟谷丹不好吃啊。” “……”温瑶沉默了。 鹿沥像看不见她的欲语还休一般,把本就推开了一半的房门彻底拉开,大大方方地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正准备夹菜,又像突然想起甚么似的,停下来,看向温瑶:“师父要坐下来一起吃吗?” 温瑶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走进来,坐到了他对面。 “师父,这个肉饺,你以前很喜欢的。” “这个烤绿嘴鸭味道也不错。” “这个烧麦也好吃。” “……” 一阵子的功夫,温瑶面前的碗里堆满了鹿沥夹的菜。 见温瑶始终没动,鹿沥甚至还疑惑地看向她:“师父怎么不吃?” “……”温瑶捡起了筷子,从最顶上夹了一块,塞进了嘴里。 她嚼的很慢,吃得也很慢,偶尔还会呛一下,但始终没停下来。 鹿沥则自顾自吃得很欢快,仿佛每一道菜都很符合胃口,都要全部吃完。 这顿饭意外地吃了很久。直到鹿沥再也吃不下了,才停了筷子。 见他停了,温瑶也放下了碗筷。她借着茶水把鸭肉努力咽下,清了清嗓子:“徒弟弟,我已经金丹了。” 鹿沥其实也难受,他平时从未吃过这么多。为了想让温瑶先放弃,他差点一个人吃完了一桌。但脸上还是装出淡然,随口道:“恭喜师父啊。” 他表现得太明显了,温瑶再迟钝,也能意识到。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徒弟弟,你是不是不打算拜我为师了?” 第10章 正式拜师 有多少真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温瑶问完后,鹿沥并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了良久,他才终于抬头看向温瑶:“我一直想知道师父为何想收我为徒?” “因为我是变异冰灵根,还同是天生剑心吗?”他袖中的手渐渐握紧,带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紧张。 “是的。”温瑶点头。拜师收徒自然首选灵根属性相近的,才好传道授业,除非是纯剑修、器修等修行可无视灵根属性的。 上一世龙跃辰洗髓为冰灵根,才会被掌门推荐拜入她门下。温瑶先看中鹿沥的,自然是与她相近的资质。 “若我非冰灵根,又没有天生剑心,师父还会想收我为徒吗?”鹿沥又问。 温瑶沉默了下,终究还是诚实地回答:“不会。” 收徒看缘分,也看心性。若是灵根属性不合,温瑶觉得他定会有更适合自己的师父;若是他当初没有通过登天路,资质再好,温瑶也不会考虑收徒。 啧,意料之中的回答。还真是他师父说得出口的,连掩饰都不会。 鹿沥自嘲地笑了笑:“那之后师父若是再遇到一个冰灵根,或也有天生剑心、剑骨的弟子,也要收徒吗?” “不会。”这次温瑶回答的很快,“我只要你一个弟子就够了。” “即便我修炼温吞,不求上进,师父也不改初衷?” “我心如故。” 这可是你说的,呵呵。 鹿沥本快要坠落到谷底的心快了一拍,又被他死死摁住。握拳抿着嘴角平静了一会儿,鹿沥突然笑了:“好啊。” 既然还不放弃他,那就看她会不会后悔。 他站起来,走向温瑶:“师父,我们行拜师礼吧。” 温瑶弄不清他为何突然转变,只听到鹿沥愿意拜她为师,她高兴了起来,立刻拿出传信牌禀了掌门。 凝光宗内收徒并不需要行什么大礼。鹿沥落雪涯亲传弟子的身份令牌,甚至五年前就已经备好了,只需要温瑶带着他去记事处登记领取。 待众人得知温瑶真的在五年内晋升金丹又收了徒弟时,她已经带着换了令牌的鹿沥回到落雪涯。想打听消息的人都被阵法拦在了山脚。 鹿沥经过时,还看到有人在山下转圈圈。温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解释道:“因为师尊悟道后,前来要求论道或切磋或拜师的人实在太多,师尊不堪其扰,就在山下设了阵法。” 她在鹿沥的身份牌上做了标记,还给他,“以后你带着令牌,就可以自由出入,不受约束。” “旁人取了我的令牌,也能进落雪涯?”鹿沥问道。 “不可。”若是这么容易被钻空子,这阵法就白设了。“不过你的令牌遗失了,就进不来了,所以还是要好好保管。” 鹿沥把令牌系在了腰上。他练气三层的修为还无法御剑飞行,只能由温瑶带了一路,看着落雪涯内尽是悬崖峭壁,没什么景致,也没有石阶可以攀登,尽是高处不胜寒之感。连他这样不喜打扰的人,都觉得荒凉。 鹿沥看着温瑶的背影,又看向前方。他们已经到了峰顶了。 “这里是师尊闭关之处。”温瑶见峰上的落雪又厚了一层,带着鹿沥在离入口较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师父,徒儿如今已是金丹修为,可以收徒了。这是徒儿新收的弟子,鹿沥。” 鹿沥见温瑶跪下,也跟着跪在她身后,朝着洞府方向磕了个头。听多了寒光仙尊的传闻,他自是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师祖带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但白雪皑皑让他除了寒冷外,看不出别的来。 磕了三个头后,并未有任何回馈,温瑶似乎也并不意外,面色如常地带着鹿沥回了山腰处的洞府。 “闭关为排除干扰,常常会封闭感知。”温瑶对鹿沥解释道,“除非是禁制被触动,才会惊到闭关之人。” 她想让他知道寒光仙尊并不是对他不满,故意不理他。 可鹿沥根本就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打量着温瑶的洞府:山腰比山顶要温暖许多,加上修者有灵气护身,并不需要太多御寒的衣物,所以温瑶的洞府和外门弟子的起居室的布置竟差别不算大,只除了卧室的寒玉床贵重一些罢了。 整个洞府冷冷清清,摆饰物件一盖儿没有,甚至窗破了个洞也没人修补。 要他在这种地方过日子,他一天都过不下去。 “听说师祖是在师父筑基后就闭死关。”鹿沥见温瑶自如地燃炉烧水,在屋中走动,“师父是9岁开始就自己一个人生活?” 温瑶点头,以为鹿沥是怕这山峰太冷清不适应,便对他说:“我怕打扰到师尊闭关,便搬到了山腰上来。你若愿意,可以用令牌在我洞府附近开府。” “需要添置物件可以联系记事处。平时你可以自由出入落雪涯,只注意别打扰到师尊即可。”温瑶另给了他一袋灵石和一只代步的纸鹤,“待你筑基后,就可御剑出行,到时可活动的范围便大了。” 鹿沥看着她认真地神情,又看着满满的一袋灵石。最后还是接了过来,按温瑶的教导,在她洞府旁边仿造着自己在外门时的布置开了一府。 唉,好烦。 他在空荡荡的洞府中转了几圈,扶额叹了口气,拿出玉符联系松兴朝要他把他房间内的物件都搬过来。 松兴朝没想到几个时辰的功夫,邻居就成了内门的亲传弟子,连家都要搬了。他还想再问,就被鹿沥捏断了传信。 鹿沥逛了一圈回来时,温瑶也把茶烧好了。 “师父不会觉得孤单吗?”他来之前只知落雪涯人少,却从不知会冷清到这个地步。因常年积雪,连鸟雀都不愿落脚。 “你日后便能体会到,修行无岁月,闭关的时间会占了大多数。十年,百年,不过弹指间。更何况,”温瑶笑了笑,“以后不是还多了徒弟弟你吗?” 鹿沥见她眼底清澈,说话尽是真心,一时心里复杂难名。 算了,就这样吧。 煮好的茶快要凉了,他终还是取了茶盏,在温瑶面前跪下,双手举到了眉心前:“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温瑶想保持庄容,但还是忍不住弯了嘴角,接过了茶盏,一饮而尽。鹿沥也规规矩矩地磕了头。 “徒弟弟,以后多多指教。”温瑶跳下了椅子,托在他的手肘处把他扶起。 站直的鹿沥比温瑶高上许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人,手背在身后细细地摩挲,到底有多少真心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师父父,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师徒相称了这么多年,两人在这一天才算成了正式的师徒。 既然已是师徒了,有些之前不敢问的,也该问一问。温瑶搬了凳子,让鹿沥在她旁边坐下,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打算。 鹿沥自无不可,但一坐下来就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伸直了长腿,与温瑶端正的坐姿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徒弟弟,你修行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温瑶斟酌着开口。 她很清楚天灵根的修行速度,一旦摸到了修行的门槛,可谓是睡觉都能吸收灵气,灵满进阶。鹿沥四年前练气一层,除非是遇到了什么难点,否则不可能四年只晋了两个小境界。 哪知道鹿沥若无其事地开口:“没什么,就是觉得烦,不想修炼。” 温瑶一时没听清:“是在烦什么?” “修炼太烦。”鹿沥自然地回答。 “……” 温瑶沉默了。她从未觉得修炼是一件让人生烦的事,难以感同身受。第一次想指点徒弟,就出现了问题,温瑶忍不住反省自身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鹿沥见她低头不再说话,心里说不上痛快,刚好接到了松兴朝的传信,便出去接他,或者说接自己的东西。 纸鹤用灵力激发后便可载人飞行,只到底脆弱,飞行的距离过长便会销毁,但上下山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鹿沥乘着纸鹤来时,便看到松兴朝在山下张望。他没有令牌,无法进来,一直被透明的结界挡在了外面。 “你说成了落雪涯的亲传弟子时,我还以为听岔了。”松兴朝看到鹿沥跨过结界出来时,才有了点真实感,汲汲地围着他问道,“你见到了寒光仙尊了吗?寒光仙尊长什么模样?” “没有。”鹿沥抛下了两个字,就想接过储物袋离开。 松兴朝拉住他,不死心地问道:“真的没见到吗?” “我又不是拜寒光仙尊为师。况且他八年前便闭死关,非宗门大事都不可能出关。”鹿沥瞥了眼他拉着自己袖子的手,面上十足不耐烦。 松兴朝怯怯松了手,低头呢喃:“多年前就是他救了我的妹妹。我一直想当面跟他道谢。” 管他屁事。鹿沥顿住,回头甩了他几颗灵石:“往后我就在落雪涯住着了,每月的功法都记得给我兑换了送过来。” 财迷如松兴朝第一时间低头清点手中的灵石,发现竟然都是中品灵石,再去找鹿沥时,发现他早已坐着纸鹤离开了。 少年的背影如一只孤傲的飞鸟,展翅投入雪峰云雾。 第11章 关于吃饭这件小事 我们这种优秀的人,…… 鹿沥回洞府后就拿出了储物袋,开始整理自己的物件。 他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有了灵石后,一向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连躺椅上的软垫也都加高了几层。 等温瑶寻过来时,就发现他的洞府已经大变样。开辟出的小院子在阳光最好的地方,放了张躺椅。廊上悬挂了风铃,风一过便发出叮当的脆响。厅中铺了软垫,用夜明珠照明,两侧放了置物架,里头装饰着各种奇珍摆件。铺了方布的桌上还有满满的一桌吃食。 鹿沥也是打开了储物袋才发现,为庆祝他被收徒,松兴朝又送了他一桌饭菜。 不吃白不吃。鹿沥见温瑶来了,故意很自然地朝她招手:“师父,要一起吃饭吗?” 温瑶犹豫了一下,坐到了他对面。她想,徒弟觉得修炼烦定是有原因的,跟他相处时多留意,说不定能找出问题的切入点。 只鹿沥修为不高,还长期食用带杂质的饭食,待日后筑基时被灵气洗筋易脉时,必然痛苦不堪。 “徒弟弟,”温瑶下定决心,“辟谷丹难吃没关系,以后我们自己做饭吧。” 刚酝酿好情绪,准备开演的鹿沥咬了口蔬菜饼,抬起头:“?” “师父现在就去学做饭!”温瑶撸起衣袖,说干就干,迅速拿着令牌回到洞府内开了个丹房。 独留下鹿沥看着桌上的菜,目光逐渐呆滞。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温瑶会是这个反应,也不知道这会是他人生中最后一顿正常的饭菜。 温瑶不在,没了观众,他咬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唉,好烦。 在屋中转了几圈,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把饭菜都收了起来,装作吃饱了的样子,去隔壁找师父。 温瑶回到洞府从库房翻出炼丹炉,又找到了一本压在箱底的基础炼丹术,快速翻完:“不怡多吃饭食,是因为兽肉灵米仍会含有一定的杂质。是杂质,就有可能被提纯。做饭和炼丹应当是一个道理。” “丹药凝炼的要点首先是要掌握每种药材的特性,做到熬制时根据药性控制火候和投加时间,接着是用灵力精准把控提纯,把杂质剔除,最后是加火凝丹。” 套用到做饭上,温瑶认为她首先得了解每样食材的特点,然后分次投放、熬烂成汁,再剔除杂质,最后捏出徒弟弟喜欢的形状,端上桌。 有了想法后,温瑶拿起玉符联系绿灵园下单了一溜上等食材。因数量过多,绿灵园还赠送了一本《修仙博物志》。 鹿沥到的时候,温瑶已经把食材都切成段,扔进炼丹炉里,正试图用灵力查看炉内的熔炼情况,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一股难以形容、成分复杂的香气扑鼻而来,丹炉的铜盖乒乓作响。 他刚想开口,丹炉终于承受不住,“嘭”地一声炸开!温瑶只来及扔了几道灵符把他护住,炸起的的黑灰把整个丹房都罩住了。 温瑶咳嗽着吐了几道黑烟,也顾不上别的,先把鹿沥从炉渣里刨出来。 好在她符扔的及时,鹿沥只是衣服脏了,没有受伤。 “徒弟弟,往后师父做饭时,还是不要靠近丹房,伤了你就不好了。”温瑶心有余悸。 鹿沥脸上都是黑灰,眼神空洞地看着刚发生过爆||炸的丹房,他不知道别人做饭是什么样,但肯定不是这样的:“师父,我可以吃辟谷丹的。” “徒弟弟,喜欢吃饭食是一种爱好,师父会尊重你所喜爱的。”温瑶把他扶出丹房,鼓励道,“仓库里没有丹炉了,师父先去落月峰采买一批,争取明天就让你吃上饭菜。” 说罢,温瑶施了道清洁咒就御剑而去,鹿沥呆愣着坐在原地,第一次悔得肠子都青了。但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其实基本都服用辟谷丹,只有时候心烦了才会让松兴朝给他带些饭食。吃饭只是能让他心情平静,并不是为了解决温饱。 但温瑶已经认定了他不吃辟谷丹,就喜欢寻常的饭食。他也不愿跟她解释自己为何会心烦。 鹿沥抹了把脸,像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脚步回到洞府,摊在床上。 啧,怎么这么难的?她怎么就不愿意放弃他呢? 等温瑶第二天炸了几个炉子后,终于端出一团团黑色的东西上桌。鹿沥在温瑶饱含期待的眼神中,抖着手夹起了一个:“师父这是什么?” “这是我用蜂胶、雪花灵兔的腿肉、浮光蕨、黑珍珠熬的,还特意加了落日葵做调料,捏出了你最喜欢的蛋饺的形状。” 温瑶自己吃多了辟谷丹,味觉有些退化,尝不出太多的滋味。她试了块,觉得还行:“徒弟弟你快试试好不好吃?” 鹿沥勉强挤出笑容,塞进了嘴里,囫囵吞下来。味道太难以形容了,至少她刚说的几种食材,他一种都没吃出来。 温瑶:“好吃吗?” 鹿沥掐着腿,笑着点头:“但总麻烦师父做菜,会耽误师父的修行。我还是吃辟谷丹吧。” 温瑶很感动,并拒绝了他:“徒弟弟,做菜也是修行。好吃就多吃点,师父继续给你做!” 鹿沥眼神飘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年,在温瑶的饭菜鼓舞下,他晋了一阶,从练气三层变成了练气四层,虽然还是修为低,但相比他前五年的修炼速度,已经是快了。 但这个修炼速度,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毕竟鹿沥是天灵根啊。 寒光仙尊一人坐拥一峰,实力强大,固然无人敢妄语。但温瑶和鹿沥身为单传,一直都是活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谣言越演越烈,在落雪涯内与世隔绝的两人本不受影响,但某天鹿沥就接到了松兴朝的传信。 “我才知道原来当初是寒光仙尊的弟子,和藏剑锋的弘光尊者,都争着收你为徒,你最后却是选了还是筑基期的温瑶真人。” “那又怎样?”这件事又不是秘密。松兴朝现在才知道,只能说明他消息不灵通。 “你为什么不选弘光尊者?”松兴朝问道。 鹿沥不耐烦地皱眉:“与你何干?”大清早的,就拿这点事烦他。 他正要捏断传信,却听到松兴朝急着开口:“鹿沥,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再任性也该有个限度!你可知现在外面都在怎么议论落雪涯的?” “大家都在说温瑶真人,筑基时就敢跟元婴前辈抢徒弟,又根本不会带徒弟——天灵根在她手上,六年才练气四层。说她自大傲慢,不尊师长,不配做寒光仙尊的亲传!” 鹿沥愣住了。即使传信断了,松兴朝的话还仿佛在他耳边回响、质问—— “温瑶真人是寒光仙尊唯一的弟子,6岁练气,9岁筑基,17岁金丹,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就因为要收你为徒,她所有的努力都被漠视。提到她的五年进阶金丹,只会说她狂妄无礼。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好戏,等着看她急功近利、修炼出岔子!”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吧!别人不知道,我跟你相处了五年,我会不知道吗?我相信温瑶真人身为寒光仙尊的亲传,性情一定不是这个样子。你可有想过……” 鹿沥把传信玉符砸到了地上。因地上有软垫,玉符并没有磕坏,只离了灵气供需,亮起的微光也熄灭了。 说他也就罢了,跟温瑶有何干系? 鹿沥眸中有黑气翻滚,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破坏欲,让他恨不得把身边的所有物事都毁坏殆尽。 温瑶在隔壁察觉到不对劲,顾不上手头上熬制的半成品,急急忙忙地往他这边赶。 她到的时候,发现鹿沥坐在地上的软垫上,低着头,发髻微散,几缕发丝跌落到了额前,挡住了视线,有些颓靡。 “徒弟弟,你没事吧?”温瑶怕他是修炼上出了岔子,放轻了步伐走过去,跪坐在他身前,伸手想检查。 鹿沥乖乖地让她把手搭在他的脉上,另一只拉住她的衣袖,沉着嗓子呢喃道:“师父,可会嫌弃我修为低,不上进?” 温瑶再三检查后发现他脉相平稳,并无异常,才放心下来,认真回答他的话:“那徒弟弟当初在悟道堂的殿上,可有嫌弃我修为低,不配当你的师父呢?” “当然不会。”像是要证明自己,鹿沥拉紧她的袖子,“师父在我眼里一直是最好的。” “所以我也不会,徒弟弟在我眼里也一直是最好的。”时隔多年,温瑶再来了一次摸头头,“你看我甚重,我对你亦是如此的。” “徒弟弟,你以后就会发现,”温瑶肃着小脸,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像我们这种优秀的人啊,总是要面对许多别人的流言蜚语。他们也只是酸罢了,不用太在意。” 鹿沥闻言,轻声笑了。他抬头看向温瑶,黑雾已经散去了,如星河般明澈的眼睛里也带了笑意:“师父说的对。” 见他笑了,温瑶暗地里松了口气。她就怕徒弟弟钻了死胡同,转不过来。 “糟糕,菜要焦了!”突然闻到了焦味,想起自己还在炼丹炉里熬的菜,温瑶急急忙忙往回赶。 鹿沥目送她离开,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啧,怎么还不放弃他啊? 第12章 筑基! 他太难…… 鹿沥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到角落,捡起被他扔到一边的传信玉符,联系松兴朝:“接下来半年,你都不用来了,我要闭关。” 说罢了,也不理会松兴朝什么反应,直接掐断了传信,把玉符扔到床底下。 午饭彻底焦了。温瑶翻出了食材,想赶紧再炖一锅。她把刀案刚备好,转过身时,就看到鹿沥拿着辟谷丹走了进来。 “师父,这阵子都不用做饭了。我想闭关,好好修炼。” 温瑶的手不觉一紧,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放下菜刀,笑着看向鹿沥:“徒弟弟,修炼之事无须过急。师父刚想到一样新菜式,叫灵菇鸡子炖跳跳蛙,晚点就做给你尝尝。” 鹿沥本以为温瑶会高兴于他终于愿意在修炼上用心,但她没有。这才是最让他心烦的。 “师父与我同是天灵根,可师父当初3年筑基,8年金丹。”鹿沥走到她身前,蹲下来,叹息道,“我从未过急,是太慢了。” “徒弟弟,”以为他还是心气未平,温瑶安慰道,“每个人要走的路都是不一样的,世间道万万,适合师父的,不一定适合你。师父只是领你进门,给你提供方向和建议,并不是要强迫你踩着我的脚印往前走。” 鹿沥眼里的坚冰终于有了些许融化的迹象,语气也柔软了些:“师父当初五年金丹,可是为了收我为徒?” 温瑶点头:“是。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相信自己能做得到。” “那师父为何不相信我能做得到呢?”鹿沥靠近了一步,看着温瑶。 是啊,为什么呢? 温瑶愣住了,她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关心则乱。但这是她唯一的徒弟,再用心也不为过。 她抬头看向鹿沥:“闭关前,能先回答师父一个问题吗?” 知道她同意了,鹿沥不觉弯了眼角:“师父问吧。” “之前为什么会觉得修炼烦呢?” “因为不知道修炼是为了什么。” “那现在呢?” “现在我有了想守护的东西。”鹿沥歪头地看着她。 反正拖着也没用,那就试试看,换种方法吧。 之后的时间里,鹿沥一月晋一个小境界。半年后,已达到练气大圆满。 温瑶怕他进阶太快,心境跟不上,导致日后问道受阻。于是在他筑基前,搬起凳子坐到他身边,提醒道:“徒弟弟,你是时候下山去历练了。” 但鹿沥并不想动。他愿意修炼,不代表愿意去历练。一听就很累。 温瑶解释道:“历练能增长见闻,填补心境,让你对灵力的使用更加熟练,有助于进阶筑基。” 鹿沥听后,若有所思:若是下山历练是为了晋升筑基…… 等温瑶去记事处抄录了近期的宗门任务,准备回来替鹿沥好好挑选之时,却发现鹿沥在洞府内自行冲击筑基。 温瑶:“!” 她来不及多想,连忙在鹿沥洞府外布下聚灵阵,原地打坐,为他护法。 不同于小境界的提升,练气大圆满到筑基是一个大境界的跨越,需要吸纳大量的灵气扩充经脉。灵满则溢,尔后需把过溢的灵气在内府中压缩成液,才算是筑基完成。 这个过程需要筑基丹辅助,在灵气暴涨之时护住经脉,以免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七年前,温瑶曾在给鹿沥的储物袋里留下了一瓶上品筑基丹,是想着万一他在她闭关之时筑基,也好有丹药备用。 未料他修炼上一直温吞,到现在才突然筑基。也不知道他经脉是否稳固,筑基丹的药效是否还精纯,有没有认真看她写下的修炼心得? 温瑶一时心乱如麻,比自己当初晋升金丹还要紧张。所幸两日后,鹿沥身周的灵气已有内收的迹象,顺利到达经脉修复的阶段。 温瑶松了口气,往聚灵阵中填补了足够的灵石后,抱着冰鸾剑往外走,一眼就看到鹿沥院中的躺椅。她以前不懂徒弟弟为何喜欢在院中晒太阳,如今突然有些明悟——熬了几天,有张舒服的躺椅歪着,享受着暖融融的阳光,疲惫仿佛也去了大半。 她不敢走出太远,便靠坐在椅子上,拿出传信玉符,回复韩子言的留言,不觉睡了过去。 韩子言带着他的记名小师弟到了落雪涯拜访时,温瑶才堪堪醒过来。 打量着落雪涯的变化,韩子言暗中称奇。这师徒两人都是冷清的性子,处到一块儿,反而能多出些烟火气。 “这是小宗师弟。”韩子言向温瑶介绍。宗文年就是当年崇明尊者收下的金火双灵根的记名弟子,比鹿沥小上两岁,如今15岁,练气七层修为。 “见过师姐。”一个瘦瘦高高,脸上却仍带着婴儿肥的小少年从韩子言身后挪出,腼腆地笑着,“师姐长得好可爱,我一直都想有个这样的妹妹。” 温瑶的模样维持在9岁,是能称得上可爱,但她毕竟不是真的9岁。被这个久违的词一夸,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见宗文年似乎有点怕生,眼睛一直往旁边瞄着,并不敢看人,温瑶便也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韩子言见她并无异样,暗地里松了口气。 温瑶过早筑基,一直是崇明尊者那辈人的心病。虽说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的修炼的速度太快,但一般师长也会有意控制,不让徒弟太早筑基,导致相貌定型,不利于日后修行和斗法。可寒光仙尊地位特殊,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考虑的。等温瑶筑基后,他就闭关了。 所幸温瑶自己心性甚坚,并不会被别人的眼光所影响。 但凝光宗之人也不该拿温瑶的相貌开玩笑。 韩子言回过头,一巴掌拍在宗文年脑后,警告他:“再可爱也是你师姐。修为是你拍马也追不上。” “师兄好凶,还是师姐好。”宗文年躲了一下,跑到了温瑶身后,吐了下舌头,小声地说,“如果师姐是我亲师姐就好了。” “你想得美,你师父都不敢这么想。”韩子言没好气地说。收拾完师弟,韩子言转头问温瑶:“鹿师侄,怎样了?” 鹿沥筑基太突然了。他接到温瑶传信时也是吓了一跳。17岁筑基不算什么,但从练气四层到冲击筑基期,鹿沥只用了半年,也只能用厚积薄发这个词形容了。 “已经成功筑基了,应该半天后就能出关。”温瑶估摸着。 她才刚说完,身后就有了动静。三人一起望过去,就看到紫衣墨发的少年斯斯然地从洞府中走出。 鹿沥筑基后筋骨都得到灵气洗涤,轻盈了不少,心情也难得的愉悦。正想着出来第一眼就能跟师父报喜。没想到会有其他人在,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 他正抬眸打量着,就看到有个圆脸的少年从韩子言身后探出头来,朝他笑了笑:“鹿师侄,恭喜你成功筑基。” 鹿师侄?这人谁啊? 鹿沥眼里闪过了不悦。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这个圆脸一点好感都没有,只觉得他笑起来假惺惺的,跟他有得一比。 “师姐,师侄看我的眼神好凶,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宗文年似是被鹿沥吓到了,往温瑶身后又退了半步,甚至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鹿沥皱起了眉。啧,有些心烦。 “徒弟弟,你不舒服?”温瑶却是见他蹙眉,以为他是强行进阶灵力不稳而难受,连忙跑到他面前探脉。 衣袖被一下子从手中抽出,宗文年错愕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 鹿沥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了一声,看向温瑶时倒是弯了眉眼,嗓音轻柔:“师父,我没事。” 韩子言见着这师徒互动甚觉有趣,也不见外地朝鹿沥走去,边走边挥手:“鹿师侄,还记得我不?当年我还抱过你,给你买过糖。” 鹿沥瞥了他一眼,草草一声“韩师叔”敷衍过去。 拜温瑶为师有一点就是,她是他们这一辈第一个收徒的。所以,鹿沥辈分最小,内门的弟子里大部分人都是他的师叔。 “倒跟小时候的脾气没什么变化,”韩子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恭喜鹿师侄成功筑基,这是师叔给你屯了7年的糖。” 鹿沥的脸绷不住黑了。 怪不得崇明尊者说他以前就不傻,韩子言笑了出来,直接把袋子放到鹿沥手上:“开玩笑的。是上品的聚灵丹。” “谢过韩师叔。”鹿沥道谢。 待看到宗文年跃跃欲试地也想上前来时,他步伐一虚,晃了下。温瑶在他身旁,及时扶住。 “刚进阶,还是先打坐稳定境界。”温瑶皱眉道。 如此,韩子言他们也不好久留。原本来是想商议让宗文年和鹿沥两人一同接任务下山,正好作伴。但如今鹿沥突然进阶,两人的修为就差的有点远了,已不好再一起行动。 韩子言他们走后,温瑶把鹿沥扶回屋,教他内视,从府中查看经脉情况。 鹿沥这次是完美筑基,经脉扩容使得灵气得吸入量翻了好几倍。但温瑶还是提醒道:“筑基后就已算是正式入道,之后初期、中期,后期,乃至圆满,晋升的难度都会变大。” 鹿沥点头。 “徒弟弟,你以后要记得进阶前要先做好准备,切忌贸然冲击境界。闭关需找到安全的地方,丹药和护身符阵,缺一不可,最好还能找到为你护法之人。” “这次是因为我知道师父在啊。”鹿沥自然地说。 温瑶叹了口气:“但师父不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此次你出外历练一定要注意安全。” 鹿沥:“?”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师父,我不是筑基了吗?为什么还要去历练?” 这次轮到温瑶一脸莫名地看向他:“徒弟弟,你筑基了,跟你要下山历练之间,有什么联系?” ——不是为了筑基吗? ——筑基初期之后,也有筑基中期、后期啊…… 两人同时沉默。 温瑶犹豫着开口:“徒弟弟,你不会是想着不去历练,才着急地冲击筑基的吧?” 鹿沥一时不想说话了。他这么折腾自己,最后是为了什么呢……而且他还不敢说实话,只能一脸凌然地摇头:“我是舍不得师父啊。” 两世收徒,温瑶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徒弟对她的依赖,不由地十分感动。前世龙跃辰可能有戒子老爷爷的存在,温瑶即使想在修炼上指点下他,机会也不多。而且龙跃辰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历练,温瑶自己也时常闭关,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可能还不足十年。 唉,徒弟长大了还这么依赖师父,这怎么行……好吧,偶尔行一下吧。 温瑶心一动:“徒弟弟,不如这次师父陪你一起去历练吧!” 鹿沥:“?” 温瑶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如果上一世她跟龙跃辰相处的时间再长一点,也许就能及时发现他身上的异常,助他纠正过来。这一世,徒弟弟年纪还小,正是心性未定的时候,且原计划与他同行的人修为上差太远,万一有意外,还得徒弟弟垫后保护。倒不如她跟着去。 鹿沥不想去历练,也不想师父跟着一起去历练,这不由得让他回想起当年摸黑起早,被师父在门外蹲等着一起去上学的日子。 “师父,徒儿不能耽误你的修行,还是让我自己去吧。”他也是犯傻了,明明可以一出山门,就找个温暖宜人的地方租个房子,瘫个两三年再回来。 但温瑶听到徒弟弟宁愿独自历练,也不想耽误她的修行,更加感动了,伸手摸了摸鹿沥的头头:“徒弟弟,没事的。师父一直觉得自己修炼的速度太快了,正好缓一缓。况且历练也是修行。” 鹿沥扶额苦笑:对于师父来说,什么都是修行吧。 第13章 历练 棱明村 “游道游道,此次可有新故事?” 茶楼人声鼎沸,座中的道人浮尘一扫搁在臂上,美鬓微动,趣声道:“总说仙人之事,你们倒是听腻了,今日刚巧听来了一个邻县的故事,贫道便与你们讲道一番。” “话说,棱明村世代都是梅花农,家家户户都种有梅树。众人只知梅花好,却不知招惹了祸患。”游方道人话锋一转,“你们可还记得上次说到凝光宗寒光仙尊悟道之事?” “莫非两件事竟相关?” “正是。”道人点头,“精怪修炼本就比妖兽难得多。这棱明的梅花老树千年下来也就半步化灵,始终未得灵智。但正巧仙尊道成引得天降金光,这老梅蹭到一点福泽,终于获得了妖身。” 接下来便是一个俗套的故事。梅树妖虽修炼千年,但灵智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童,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她游历人间,爱上了棱明村的一个小书生,为他学着做人,未料书生出自修仙世家的旁支,她跟着书生回家,就像把豆腐送上了砧板。 梅树妖被打散了魂,肚子里的孩子也死在了腹中。 “师父,人与妖也能有孩子?”二楼的茶座上,青衣少年侧身给旁座的杯子续了茶后,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往下眺望。 虽被称作“师父”,小少女一身白袍正襟危坐,娃娃脸肉嘟嘟的,脚在高椅上晃着甚至落不到地,乍一看去也不过十岁。 这世间也罕有的组合,自然是下山历练的温瑶和鹿沥。 楼下也有人问到同样的话,游方道人笑道:“本就是两个种族,自然难有后代。但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余下的‘一’,即是生机,也是变数。传言万年前凤凰降世,浴火重生后,也曾隐于人间,留有后代。” “妖化作人后,也学得了人之情爱,但却学不会人之复杂。”有人叹道,“怎知那书生是不是早就看出了梅树是妖,故意把她引入死路?” 又有人记起道人开头的话:“这梅树妖之死,又如何牵扯到棱明村的祸患?” 温瑶和鹿沥也朝下看去,只见游方道人浮尘一拐:“梅树妖是梅树自然孕育之灵,胎死腹中后本该化作清气逸散,但却怨念过重,成了在梅林中游荡,吞食幼童的妖鬼。” “棱明村接连有10岁以下的孩童失踪。有的是跟同伴前后出门,转眼间就不见了。有的是好好的在屋中,午睡一场,家人发现门户敞开,已是遍寻不着。” “村民不得已,向仙人求助。众人寻踪而去,在梅林中刨出了十数具枯骨。孩子们都被吞噬了骨肉,无一生还,尽做了老梅的养料。” 听客们唏嘘不已。游道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便道:“今日便到此为止。欲闻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他宽袖一扬,收了赏钱,披着浮尘往后台离去。未料有两人早早缀在他身后,等游方道人反应过来时,已是来不及了。一把未开刃的铁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道人不过练气修为,平常在茶楼小巷挂牌混点饭钱,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法宝,唯独练出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立刻停下求饶。 鹿沥手上拿的是温瑶送他的筑基礼物。落雪涯的积累丰富,温瑶在收徒后就翻出了当年铸造冰鸾余下的另一半黑铁石和其它矿材,托万俟峰打造剑胚。 剑修的剑都是从剑胚开始,由着剑修自己打磨,直到开刃成锋,一剑惊鸿。鹿沥的剑乍看之下不过是一块黝黑的铁块,但横在道人脖子上,还是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并不敢反抗。 “你刚才说的事,是从哪里听来的?” 在温瑶的示意下,鹿沥收了剑。道人颤巍巍地转过身来,见是两个过分年轻好看的少年少女,少女一方甚至还是个娃娃,顿时松了口气。但这两人小小年纪修为就比他高的多,肯定是大宗门出身的,道人不敢起什么坏心思,如实道: “不敢瞒仙人,是小道有认识的人在棱明村待过。” 温瑶和鹿沥对上了视线,温瑶点了点头:“你们如何确定是梅花妖化鬼食人的?” “棱明村失踪十人,其实并未全数夭折。有个小孩在被掳走时,刚好被前来查探的仙人撞到。两人交上了手,孩子被救下,妖物遁逃。仙人交手时闻到了梅香,一路追寻,果就在梅林中发现了尸骨。” 鹿沥微微蹙眉:“你先时就说棱明村家家户户都种有梅树,闻到有梅香不是常事?” 道人一时失语,他知道的也是听来的,加上自己的即兴创作,大家听得开心就好,哪有人会跟他较真。 温瑶他们也知道如此,没再为难他。目送道人离开后,两人没有回茶楼,而是往反方向走去。 “师父,怎么看这件事?”鹿沥问道。 “那道人说棱明村已将所有梅树都砍倒、烧毁,村中近日也没再有孩童失踪。”温瑶琢磨道,“我们还是先去村中查看再说。” 鹿沥自是无异议。两人本就是接了宗门任务,要查明棱明村幼童失踪一事。出了镇子,他们便御剑往棱明村赶去。 本以梅花闻名的地方,只剩下坑坑洼洼的树桩。家家户户还是门户紧闭,路上也未能见着多少人。像温瑶他们,一个少年带着个女童招摇地走街上,难免吸引注意。 温瑶跟一个攀上竹篱的女童对上了眼,正要开口时,那孩子就被人从身后拽了回去。 鹿沥走过去敲门。花费了一番功夫,两人才打听到当初挖出尸骨的位置。用灵盘一扫,只能探查到淡淡的妖气,无法追寻踪迹。 “师父,梅妖是失爱丧子生恨,又为何会以幼童为食?”鹿沥抱着剑,有些疑惑。 “人亦或妖死后,魂魄就会崩散,所以转生后才会忘记前尘。但若死前妄念过深,怨气不散,积久就会成蜃。蜃没有理智,只有执念,以幼童为食。”温瑶解释道。 “若真是梅妖化蜃,她前身是树灵,能通过梅树转移,砍倒了梅树,她就失去了寄灵之处,只能魂飞破散。”但如果不是梅妖所为,这东西又是如何能掳走人,而不留下踪迹的? 未确定棱明村安全,两人不敢就此离开。商讨了一番后,温瑶决定在今日遇到的女童家借宿。 女童家中只有一个空房间,是用来放杂物的。父母也不放心孩子与仙人同住,所以把女童抱回了屋中,温瑶住她的屋子,鹿沥在杂物间借宿。 灭灯后,温瑶带着鹿沥在主人家的房间外布设阵法。匿灵阵只是基础阵法,温瑶在一旁指点,鹿沥很快就上手了。完成后,两人若无其事地回到各自的房间歇息。 夜渐深,两人气息如常人一般,侧身睡着,偶尔翻个身,睡得很熟,连窗台的剪影变了,也未有察觉。 一道影子从窗口处探入,沿着墙边蔓延,待要摸到床下时,又缩了回去。 床上的女童一动不动,呼吸也没乱。 直到下半夜,久违饱腹的影子被这格外鲜美的味道诱着,终于忍不住朝女童扑了过去,一下子卷走! 杂物间的鹿沥立刻睁开眼,操起床头的剑胚,追了出去。灵盘指示着妖气到一半就失灵了,幸好鹿沥有温瑶留下的指示,并没有追丢。 他一路寻到了,正是早前驻留的埋骨之地。不远处的梅岸边,温瑶正和一道影子在交手。 为了引这东西上钩,温瑶服用了匿灵丹,装成普通的小孩,修为并没那么快能恢复过来。 在影子朝温瑶刺来之时,鹿沥及时一剑拦下,但影子不过虚晃一招,在鹿沥错手时,扑进了水潭。 梅妖化蜃,连属性都改了,会游泳了? “追!” 两人已经打草惊蛇,容不得犹疑。温瑶拿出避水珠,让鹿沥含一颗在嘴里,两人跳进水里,朝影子逃匿的方向追去。 这个小水潭不过是村民取来浇灌梅树,看着不深,潜下去后却发现另有乾坤。底下的水道越走越远,中间还有岔道,鹿沥取出了夜光珠照明,只见底下累累白骨。看来在棱明村这件事爆出来之前,这东西已藏在水底下不知道吃了多少人。 等两人钻出水面时,已丢失了影子的踪影。 “我跟她交过手,能确定是蜃妖无误。”温瑶道。 “她身上有异常,妖气时隐时现,灵盘追踪不到。”鹿沥吐出了避水珠,几次用灵盘无果。 “方才趁她卷起我时,我把一道灵印打入她体内,现在只能感知到她就在附近,却无法确定位置。”温瑶蹙眉,“这妖物能通过水源移动,地下暗河无数,她极可能会再潜伏在村落附近,伺机而动。” 因走的是水路,两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到了什么地方,干脆沿着溪流御剑飞行,直看到有人的踪迹才停下,换了步行,渐渐走到一个镇子边上。 “灵印的反馈在这里很强烈。” 两人抬头,只见镇前的牌坊上刻着“开平府”三字。 他们正要进去,却看到前面站了一个十六七岁、穿着凝光宗紫色内门服饰的少年。 温瑶本是认不出他来的。但少年看到他们,主动开口:“温师姐,鹿师侄。” “我是弘光尊者的弟子,柳正清。” 第14章 留宿柳家 温水煮青蛙 少年遥看如青松一般站得笔直,疏朗的眉目安静地看着他们。 “柳师弟。”温瑶微微颔首,走上前去。 鹿沥跟在后面,抬眼盯着柳正清看了一会儿,到了跟前,才懒洋洋地喊了“师叔”。黝黑的剑胚被他搭在了臂上,柳正清的视线落在了他的剑上,一会儿后才移开。 “师弟也是接了宗门任务?”温瑶问道。 柳正清摇头:“我筑基成功,特向师尊告假归家看望父母。”他抬头看向牌坊,“开平府是柳家的聚居地。” 即是遇上了,温瑶也跟他简单说了下他们的情况。 “若是真有妖物潜入开平府,我需要向本家汇报。”柳正清向他们邀请,“师姐、师侄,可愿到柳家做客?” 温瑶有些犹豫。虽说柳家是凝光宗下属的世家,但宗门与世家之间,平常行事都是互不干涉。如今情况未明,他们贸然上门,很可能会导致双方行事都不便利。 柳正清世家出身,自然心思玲珑,看出了她的迟疑,便改言:“师姐师侄可去我家中做客,我自去本家说明情况。” 温瑶不好再拒绝:“那便打扰了。” 他们跟着柳正清进城后,就离开了大道,往胡同巷走去。 “青枳巷的柳家是我伯父独居,平常只有一老仆照料。”柳正清把他们领到一个二进的小院门前,用门把上的铜环敲响了木门。 片刻后,才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开门的是个七旬老人,佝偻着背,脸上堆叠皱纹,看起来异常的沧桑,在见到他们时眼里露出欣喜的光芒。 温瑶以为这是柳正清口中的老仆,但他主动上前去扶住了老人,喊了声“伯父”。 “这是我的同门。” 温瑶和鹿沥都上前见礼,把诧异都掩在了眼底,并未多问。柳正清扶着伯父回屋后,带温瑶他们去了客房,交代了两句,便赶去了本家报信。 等他离开后,鹿沥来到温瑶房间。温瑶刚把窗户推开透气。窗面一开,便能看到院中一棵硕大的柳树,极其的枝叶繁茂。风一吹,就像扬起了一张巨大的网。 “师父,你在看什么?”鹿沥喊了几声,也没见温瑶答应,便走到她身后,抬眼望去。 温瑶回过神,垂眸收回视线:“可能是灵印的影响,进城后就一直觉得蜃妖就在身边。” 鹿沥也看到柳树:“棱明村种梅,是为了生计。开平府好柳,处处可见垂杨柳,是因为世家柳家在这里定居吗?” 温瑶点头:“开封府内奉柳树为灵柳,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砍伐。传闻柳家先祖含有柳灵血脉,所以柳家人多出木灵根。风灵根则为木灵根变异,更为罕有。” “师父,你和柳师叔之前见过面吗?”鹿沥似是不经意一般提起。 温瑶并未觉得异常,认真地回想了下:“只在悟道堂收徒时见过。”接下来的时间基本都在落雪涯闭关和教徒弟。 只见过一面,却能一眼认得。啧,有点看他不顺眼啊。 鹿沥轻笑了声,摩挲着手中的剑胚,在温瑶旁边的椅子坐下,若有所思。 他再看向窗外时,已见树下多了一人。柳家伯父蹒跚着脚步,提着水桶给柳树浇水,一步一顿,不由地让人感叹一句:柳家人爱柳如斯。 “师父,柳师叔的资质很好吗?”鹿沥心思一转,轻敲了下剑胚,问道。 “天风灵根。”温瑶答道,遥想上一世的柳正清也是个合格的剑修,打磨出的清风剑剑影卓卓,落月无声。 “可柳师叔跟本家的关系似乎太大好。”鹿沥直言道。 柳正清灵根优越,又拜了凝光宗的峰主为师,在世家中也是天骄一列。即便出身旁支,也理应会受到优待。 柳家身为延历多年的老牌世家,钱财,乃至普通的养颜丹、延寿丹都不会缺乏。可与柳正清看来感情清厚的伯父,只是一个未曾修炼的凡人,年老体衰,别居无人照料,再听他的寥寥数语间,对本家也是分得清明,无甚感情。 个中的蹊跷,他们不好打听。但他们虽与柳正清为同门,彼此间并不熟悉,加上中间还隔着一个柳家,为了安全着想,温瑶从储物袋中翻出了阵盘,交给鹿沥:“徒弟弟,今晚休息前要做防备,保持警惕。” 鹿沥接过,低头压着嘴角,没让温瑶发现他眼里得逞的笑。 日落前,柳正清带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一同回来,先去了柳父的屋内,再一个人来找温瑶他们细说情况:“本家会派人在城内沿着水源探查,不让妖物作乱。” “这蜃妖身上有异法能掩盖妖气,但妖气时隐时现,说明这异法不能长久。我们要在她再害人之前……” 敲门声突然响起,三人顿住话语,一同往院门走去。路上遇到了正要过来禀报的老仆:“少爷,有位僧人想来借宿。” 柳正清有些诧异,不由地回头看了温瑶一眼。鹿沥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侧头笑着说:“师叔还是先去看看吧。” 柳正清敛正了表情,朝他们点点头,回身带着老仆先一步查看。温瑶和鹿沥特意落后几步,缀在后头。 “师父,你说这是赶巧了,还是有意?”鹿沥低头,轻声问道。 事情尚未解决,跳进来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温瑶不好判断,低声回道:“游僧偶也会化缘借宿,但多半会选择留宿在寺庙中。可这里毕竟不是慈阳寺辖下那般佛寺遍布,附近也许刚好没建佛寺也说不准。” 等温瑶他们跟上时,柳正清已经把僧人迎了进来,向他们介绍:“这位是慈阳寺的佛子慧聪大师。” 慈阳寺为四大仙门之一,佛子每届只有一人,地位崇高。当上一届的佛子圆寂了,才会从新一届的弟子中选取继任。而佛子传闻是最接近佛祖的人,能聆听天道圣意,地位与掌院平起平坐,更像是佛门的精神象征。 一般来说,慈阳寺的佛子都会留在寺中感悟佛法,并不会轻易下山。 这一届的佛子是三十年前选出,相貌和修为倒是能和眼前这人对的上。 温瑶面上不表,心头凝重了许多。但她转念一想:上一世直到她渡劫失败,也未曾听说慈阳寺佛子出过意外,如此这趟也应该有惊无险。 僧人二十出头的模样,眉心一点朱砂,相貌庄严和穆,鲜红的袈裟自左臂从身后绕右胁,跨过门槛时能看出布鞋还沾了些许泥渍。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鹿沥身上,蹙眉看了一会儿,转向温瑶时有些惊讶,眉峰松开,笑道:“阿弥陀佛,檀越是有福泽之人。” “贫僧慧聪,”僧人合掌朝他们问好:“见过温檀越、鹿檀越。” “温檀越年纪尚轻,已是金丹修为,有令师之风采。他日仙门大比,必是翘楚。” “佛子过誉了。”慧聪的修为在她之上,可能是金丹中期。温瑶确定了他的身份,安心了不少。因慈阳寺的佛子即使另有目的,也不会与妖物为伍,为虎作伥,他们此趟的安全便多了保障。 “阿弥陀佛,贫僧此次下山游历,未计算好脚程,只能上门借宿。如此便叨扰柳檀越了。” 柳家伯父疲乏,已早早歇息,并未出来见客。 “大师请。”作为主人,柳正清把慧聪安排在了温瑶隔壁的厢房,自己也住在了慧聪的另一侧。柳父独居在正房,老仆宿在旁侧的耳房。 久未归家,一下子就多了三位客人。 如此安排,想来,相比于慈阳寺的佛子,柳正清更相信同门。 明月渐高,温瑶和鹿沥用灵盘再搜索了几次,还是无果。 温瑶拿出辟谷丹,往嘴里扔了几颗,心想着如今寄宿在别人家,也不可能支起丹炉做菜,对鹿沥深感抱歉:“徒弟弟,委屈你了。” 鹿沥差点笑出来,强忍着才没表现在脸上,用遗憾的语气说道:“师父,没事的,出门在外理应一切从简。” “等这件事解决了,师父给你做顿大餐。”温瑶摸了摸他的头。 唉。鹿沥彻底笑不出来了。 回到房中,两人都再次检查了一遍房间,才支起阵盘。温瑶没有入睡,而是坐在床上打坐。 筑基之后,对睡眠的依赖会渐渐减少。况且灵印的感觉一直强烈,她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意识却渐渐迷糊,就像温水煮青蛙,等温瑶发现不对之时,已入了圈套…… 小少女双目轻合,歪倒在床上,眉头蹙着,睫毛微微颤立,似是陷入了噩梦。 静寂的室外突然刮起了风,窸窸窣窣的声音被逐渐放大。 院中的垂杨柳张开了网,柔韧的枝条在月下扬展,越来越长,越生越密,一直探到了窗台……一下子扎进去! 第15章 灵犀 我们一见钟情,互许终身 “花灯咧,好看的花灯咧——” 随着声音落入,身周的白雾褪去,温瑶被人狠狠一撞,回过神来时已处于闹市的街上。她被停滞的人潮定在了原地,身前正是一处灯笼摊子,各式的花灯被悬挂在木杆上,高高吊起,琳琅满目。 “南望孤星眉月升,打一字。”面目模糊的摊贩子探出头来,如人偶般僵硬地朝她招呼,一字一句,“姑娘可要猜灯谜?” 喜庆的场景夹杂着惊悚。 温瑶静默不语,下意识摩挲着身侧,却未摸到冰鸾剑:她这般修为也着了道,徒弟弟那边可能更有危险。 然而她凝聚剑意在指间,正要出手之时,清风拂过,女子柔婉的声音在她耳边依依哼唱着《元夕》: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歌声结束时,闹市活了起来,吆喝连绵,人潮涌动,一个粉衫的娘子已取代了温瑶的位置,站在摊位前,接过了商贩递来的鱼戏莲花灯。 她们两人的位置叠在了一起,却无法触碰到对方,如同处在两个世界。 温瑶退后了数步,毫无阻拦地穿过了几人。接触时他们如涟漪一般荡开,等温瑶过后又恢复了原样。 女子,包括她所在的世界的所有人,眉目都是模糊的。 这是一段灵犀。传言有些精怪修得万年成灵后可凝聚犀角,一梦一灵犀。 温瑶看向那粉衫娘子:她被拉入到这女子的回忆中,必须等这段灵犀燃烧完,才能脱离。 “费尽功夫拉我进来,你是想让我看到什么呢?”温瑶收回了剑意,眉头微蹙。 她话音刚落,女声再度响起:“今年元夜,我遇到了我的檀郎。” 伴随着耳边细语,温瑶看到女子拎着花灯走上了鹊桥,遇到了一个和她拿着同款花灯的男子。 两人携手往前走,花灯在落桥的一刻变成了红绸,女子头盖红绣头,身披着嫁衣,坐进了花轿,男子翻身骑上了骏马。 转瞬间,温瑶眼前的场景已经变成了喜堂,两人拜天地,拜高堂,掀盖头。 婚后不久,男子的寡母猝死,两人卸下了吉装,举办了葬礼。安置妥当后,男子变卖了家产,和女子搬到了外地生活。 此后五年,画面一直和美,虽然女子一直未有身孕,但夫妻恩爱,本该白头偕老。 温瑶虽一直在等着转折出现,但这转折真正出来时也出乎她的意料—— “我年华渐衰昵,他却越来越年轻咧。”女声伊伊唱着。 他们相遇在年华最好的二十岁。尔后,女子二十五岁,梳着妇人的发髻,对镜插簪,男子却比初见时矮了几指。 仓皇痛哭过后,他们开始一年搬一次家,离开了所有亲朋好友。 女子三十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男子却变成了一个十岁的男童。 再后来,年华匆匆,四十岁的妇人鬓上添霜,抱着一个男婴缓缓向温瑶走来。 “我的檀郎还在我身边,可无人知道他是我的檀郎。” 妇人垂头抱着男婴住到了巷尾的屋子,所有人都以为她丧夫新寡,独自一人抚养幼子。 “寡妇”门前多是非,她咬着牙努力把孩子养大。 她五十岁,婴儿长成了玉雪可爱的男童。 她六十岁,步履蹒跚,脸上遍布了脂粉也掩盖不住的皱纹和褐斑。她的檀郎则又成了当年相遇时的陌上公子,盈月满怀。 但纵使相逢应不识,她已经没勇气告诉他,她是当年的灵动少女。 直到有一天,男子拉着在花朝节相识的女子的手,走到她面前:“娘,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们相似一笑,她心如刀绞,万念俱灰。他们拜堂的那天,她的心彻底碎了,破败的身体,咳出的血染红了如雪的长发。 新婚夫妇含泪祭拜了妇人后,搬去了新的地方。 二十年后,世上又多一位新寡的妇人独自抚养幼子。 直到又一个二十年后的花朝节,温瑶回到同一个摊子前,面目模糊的粉衫女子接过了鱼戏莲花灯,走上了鹊桥。 这次,她回头看了温瑶一眼。刹那间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一双含泪的眼睛隔着人海落在她身上,她的唇动了动,未来得及说什么,一声清晰的脆响,画面全部崩散。 灵犀燃完了。 温瑶还未睁开眼,便听到激烈的打斗声。她稳住心神,摸到身侧的冰鸾剑,从敞开的窗户一越而出。 遍地都是断裂的柳枝,曾经如绿网般摇曳的柳树只余下硕大的躯干和屈指可数的枝条,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温瑶一眼就看到在树前与人比斗的鹿沥。只见他一改平日的懒散,挥动的长剑带着锐意,基础剑法在他手中演化出了刁钻,明着一刺,却是虚招一晃,抬脚便踹。 相反另一人要循规蹈矩得多,应对起鹿沥的变招有些吃力,但他胜在基础扎实,每被逼退数步之时,靠着剑气连招又再度追回,不让鹿沥靠近柳树半步。 两人修为相当,战况一时胶着。 “师父!” 鹿沥本看准了柳正清要守死柳树,想声东击西,故作要攻击柳树,趁柳正清回护时,给他补上一剑。但余光扫到温瑶,见她已清醒过来在旁看着,要刺出的剑尖一转,故意慢了一拍。 柳正清已经反应过来,反身挥剑阻挡。两剑相击,鹿沥被挥退,连倒数步才稳住,回到温瑶身边,捂着胸口故作欣喜地看向她:“师父,你醒了?” 从温瑶的视角看,便是鹿沥错了一招被柳正清击退。她托着他的手臂把他扶住:“徒弟弟,让你担心了。” 柳正清右手持剑站在原地,左手抖了抖,忍住了才没去摸估计已被踹淤青了的腰。 “师父,你再醒不过来,我就要把这棵树砍了。”鹿沥斜眼看着柳正清的模样,心中冷哼了一声,巴巴地对温瑶说。 他听到防护阵被触动的声音,就立即赶去温瑶的房间,发现她被魇住了,怎么都无法唤醒。 院中的柳树正伸长了枝桠,从窗户探进,枝条铺了一地,见他出来,立刻围剿。 啧。 鹿沥自不可能坐以待毙,出手要把柳树砍掉,却被柳正清拦住。 温瑶自然也清楚了这柳树有异,而柳正清此刻还眼神清明,坚定地挡在柳树前,与他们相对而立。 温瑶上前一步:“柳师弟,这柳树应已被蜃妖侵蚀占据了。” 柳正清愣了愣,抿唇不语,但横剑的动作没退。他也知道以自己的修为挡不住温瑶,若她执意而为,他没有一点胜算,开口时语气已带了分哀求:“师姐,这树不能砍。” “真人,这树不能砍——” 同样的话从树后传出,只见柳树仅余的几根枝条散开,一个七旬老人跌跌撞撞地从中走出,跪倒在地上。 柳正清本一直挺得笔直的腰背终于弯了,他疾步上前扶住了老人:“您不要这样。” “阿沁是不会做恶的,请真人手下留情。”柳家伯父不愿起来,推攘着柳正清扶他的手,恳求道。 “阿沁?”温瑶和鹿沥对视了一眼。 “阿沁是我的妻子。”柳家伯父回头看向柳树,眼中含着泪,“阿沁的母体是我们柳家的神柳,本来一直在本家享受供奉。而我只是宗子备选。” “五十年前,阿沁化灵。我们一见钟情,互许终身。人妖间本不会有后代,我们也只想着相伴一世。但阿沁怀孕了。” “精木成灵,本是世上至精至纯之物,怀上了人气便染上了污浊。本家那边为了神树,也劝说我们把孩子打掉。但阿沁执意要把孩子生下,为此宁愿把自身和神树隔绝。” “由于修为受损,身体难耐,阿沁产后清气逸散。我为了保住她,度了一身修为,损毁了灵根,无法再修行。即便这样也只能让阿沁留下犀角。” “我与本家求得了神树的一根枝桠,和犀角一起种下,浇灌了二十年才长出了树苗。” “真人,阿沁一生至善,绝不会害人。请真人开恩啊!”柳家伯父哭着要拜,被柳正清揽住不放手。 他们身后,柳树晃着仅余的枝条在风中簌簌摇曳。 温瑶不由地想起灵犀最后一段中女子突然清晰地眉眼。她沉默了一阵,还是开口:“柳伯父,柳师弟,我们先不伤柳树,但需要把泥翻出查看。蜃妖能通过水源移动,我怀疑柳树底下可能已被她蛀空了。” 柳正清终是同意了,他看向温瑶:“由我来动手,可以吗?” 温瑶点头,但柳树根枝繁茂,柳正清一人忙活不过来:“徒弟弟,你去帮下忙。” 本杵在一旁冷眼看戏的鹿沥愣住了,不知火怎么就烧到自己身上。 正用木铲小心挖土的柳正清也愣住了,他的腰还很疼。 鹿沥幽幽地走到柳正清挖出的坑上,自高而下地打量了一眼:“柳师叔,我来帮你。” “……麻烦鹿师侄了。”柳正清把磨顿了的木铲递给他。 鹿沥接过,跳下了坑,手肘似是不经意地顶到了柳正清腰上。柳正清闷哼了一声。 鹿沥含笑道歉:“柳师叔,坑口挤,抱歉了。” 柳正清默了一息:“……没事。” 待坑口挖深后,柳树的根系逐渐露出,气氛也越凝重。 鹿沥一铲挖破了脆土层,露出了底下黝黑的淤泥,空气中也随之弥漫起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他连忙屏息跃出,退到了坑外。 柳伯父冲上前来,待看到柳树埋在泥底下的根系绝大多数都已干枯腐烂后,一口气提不上来,昏死了过去。 第16章 舍利 佛子总该告诉我们来开平府的目的…… 原来柳树强健的外表只是假象,底部的根系已被蜃妖打通了地道,挖食一空。 灵柳庇护了柳家万年,从未作恶,清气至纯。先前温瑶他们发现蜃妖犯下血案无数仍能掩藏妖气,混迹人世,便是因为钻空了灵柳,靠柳灵的清气成功掩盖了自己。 若温瑶他们再晚上一步,这柳树可能就得被蜃妖完全吞噬,鸠占鹊巢。 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柳正清抱着伯父,垂眸握紧拳头,语带压抑:“师姐可有方法追踪到这蜃妖?” 温瑶看向逐渐衰败的灵柳。或许知道已被发现了事实,又或许制造一段灵犀和保护柳伯父已经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灵柳撤去了伪装,只剩下干瘪枯黄的枝条。 蜃妖已经暴露,不会为了灵柳残余的一口清气折返。她来开平府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蚕食灵柳,如今目的已达成,指不定已经遁走。 温瑶尝试感应灵符的位置,发现蜃妖确实开始远离。甚至因为吞食了清气,蜃妖实力又上了一台阶,感应越发微弱。 “柳师弟,为今之计,我们兵分几路。你安顿好柳伯父后,先去本家汇报。” 灵柳虽已分枝,但源于柳家神树。被蜃妖吞食作恶,与柳家也有一分因果。 柳正清望着怀中的老人,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坚定。少年人挺直了腰杆,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回房中。 他们在耳房找到倒在地上的老仆。好在人只是昏迷了。柳正清把人唤醒,把伯父托给他照料,拿出了玉牌先给本家传信。 “慧聪佛子一直未出现。”鹿沥提了一句。 院中的打斗声如此激烈,若人仍清醒,不可能不出来查看。 温瑶几人对视一眼,立刻提剑赶去后院。慧聪所居的客房,房门紧闭,地上有枝条爬拽的痕迹。 几人中温瑶修为最高,她侧剑拦住鹿沥,让他们退后,自己一人上前查看。 鹿沥轻点着剑胚,眼见温瑶一脚把门踹开,小小的身影越入了屋中。他眉眼一深,快步跟上,柳正清紧随其后。 屋中只有一个被包裹严实的人形树茧。 温瑶压住剑身,用剑尖极快地一划,树茧裂成两半,内里的人分毫无损。柳正清黑沉的眼眸中终于浮现了一丝亮光。 茧里的人自然是慧聪无疑。只见他仍昏迷不醒,眉心的朱砂异常红艳,慈善的眉眼有狰狞之色,竟然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 温瑶目露诧异,手上不慢,掏出清灵丹先喂他服下,让鹿沥把人扶起,柳正清在旁护法,自己按穴位从额心到后背逐步灌入灵气,助他吸纳药力,稳住心神。 片刻后,慧聪吐出了一口淤血,终于清醒过来,他微微点头向温瑶他们致谢:“有劳温檀越你们暂为我护法。” 他立即盘腿打坐,调理灵息。 温瑶他们退到窗边静立,蹙眉静思。慧聪佛子在一炷香后睁开眼,合掌叹息:“阿弥陀佛,贫僧失足受困,幸得檀越等人相救。” 温瑶上前一步,抱剑看向他:“到了这时候,佛子总该告诉我们来开平府的目的了吧。” 柳家人有灵柳拼死相互,未曾被魅惑。其余人都遭到了袭击,但偏生蜃妖对慧聪的敌意最深。而慧聪身为慈阳寺的佛子,佛家表率,虔诚向善,却会被诱得险些走火入魔,明显有异。 “阿弥陀佛,”慧聪默念着清心咒,揉捏着腕上的佛珠,“贫僧有愧。此事涉及慈阳寺上届佛子,乃门中隐秘,还望檀越切勿外传。” 鹿沥闻言,斯斯然走到桌边坐下,替自己和温瑶倒了茶,瞥了眼柳正清:“师叔自便。” 柳正清:“……”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也默默走过去,坐下来。 慧聪佛子看着面前坐得齐齐整整的三人,一时失语。这凝光宗的风格是不是有点走偏? 温瑶抿了口茶,见慧聪走神,提醒道:“佛子请说。” 知道耽搁不得,慧聪长话短说:“慈阳寺上届佛子阳泽被心魔所困,冲击渡劫失败,于雷鸣中圆寂。” “历来高僧圆寂都会留下舍利,但掌院却未在灰烬中找到佛子的舍利。此事涉及阳泽师兄的名誉,只有少数人知道。在贫僧接替佛子之位后,梦中得佛祖圣意,感受到滔天罪孽累积在慈阳寺上方,黑雾萦绕不散。醒来后,便立即寻掌院师兄相商。” “佛前多日反复自省后,掌院师兄记起多年前遍寻不着的佛子舍利,并把寻找阳泽佛子舍利之事交托给贫僧。” “贫僧根据佛祖指示,跋涉千里,寻到了开平府落脚。” 柳正清一直沉默,如今才开口:“大师寻到柳家来,也是佛祖旨意?” 慧聪握着念珠念了句佛号:“贫僧一路走走停停,日落前刚好来到柳家门前,便是与柳家有佛缘。” 鹿沥发出了一声轻笑,指间点着剑胚,戏谑道:“佛子也不怕走错,耽搁了正事。” “阿弥陀佛。鹿檀越,万事巧合,万事皆缘,因果牵绊早已牵定。”慧聪深深地看了鹿沥一眼,意有所指。 鹿沥不为所动,支起手肘拖着脸,懒散地望向窗外景。他对这些什么缘分佛法之类的,一概恶心。 温瑶细想前后,说道:“佛子,我曾梦入灵犀,看到一男子轮回。他始终未活过二十岁,年及则退,与他相爱的女子都不得善终,心碎而死。我怀疑这蜃妖便是由这些女子的怨气所化,累世之怨,越哀越浓。” 慧聪目露悲戚,默念经文,叹道:“那男子极有可能是阳泽师兄一点残魂合着舍利所化。阳泽师兄生前慈悲为怀,认为佛子更该身先士卒,入世普度众生。但教条所阻,始终未能如愿。” “他选择走出佛堂,与香客接触。不知是否因此对俗世产生眷念,对七情六欲生出痴想。阳泽师兄认为未曾拥有,谈何放下,历得无量劫,方能成就功德身。” “此执念可能在渡劫失败后印在了残魂中,周而复始地寻道,招至了蜃妖,造成了孽障。” 温瑶看着他:“佛子身上是否携有上届佛子之物?” 慧聪点头,摊开掌心,露出他一直握住的念珠。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得通蜃妖对慧聪的敌意为何如此之深。而阳泽佛子只有残魂和舍利,凝聚出的人身自然命格不全,无法长大,又被执念所困,无法解脱,周而复始,造就无边苦海。 “大师可有方法追踪到上届佛子残魂?”柳正清问道。 慧聪摇头:“佛祖只指意贫僧一路向西。” 本以为慧聪佛子能指点迷津,没想到最不靠谱的反而是他。 事情又陷入了僵局。众人愁眉不语。 啧,麻烦。鹿沥悠悠把杯中的茶饮尽,指间在桌上一划:“我倒有个方法可以一试。” 几道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鹿沥不急不忙地开口:“我在杂书上看过一个追踪之法。先前无法确定蜃妖真身,现在得知她吞噬了柳灵,身上定带有柳灵的清气。我们只需抽取灵柳的本命灵息,布下追踪阵法,应该就能找到蜃妖的藏身之处。” “如此有劳檀越了,若布阵需要什么奇珍之物,贫僧可以提供……” 慧聪还没说完,就被柳正清打断。他倏地站起,沉声反对:“不行!灵柳只余一息尚存,苦苦支撑,必定承受不起被抽取本命灵息!” 鹿沥侧头看向他,眼里闪过了不耐:“那师兄有何好方法?” 柳正清沉默。慧聪未出院子,不了解先前的情况,正要规劝,却见柳正清抬头不知望向何处,眼神迷茫了一会儿后合上了双眼:“鹿师侄,若是至亲之人,可否替代?” “那必得是心头血之类,极珍重之物。”鹿沥散漫地接话,给自己和温瑶都续了一杯茶。但估计除他之外,没人有心情喝得下。 “用我的心头血布阵吧。”柳正清双肩微垮,不敢对上其他人的目光,“若有所缺之物,由柳家提供。” “柳师弟,你……”温瑶看着他,神色一时复杂。 “我是柳灵之子。”柳正清真正说出口,反而松了口气,他苦笑着重复,“柳灵阿沁和柳家前宗子柳恒言之子。” “阿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苍老的声音自院中传来。 慧聪的房门并没有关上,院中由老仆搀扶着的柳恒言颤巍巍地紧盯着柳正清的背影。 他们被鹿沥和柳正清的话先后吸引,竟都未留意到这两人是何时到来的。 柳恒言双目含泪。当年本家把神柳的枝桠交给他的条件,就是要把他和阿沁的孩子作为交换。孩子被本家收养,取名柳正清,从此他只能是柳正清的伯父。父子不得相认。 柳正清天生灵根优越,又是灵柳之子,身骨强健。在本家,与神树相伴长大,对他只有好处。柳恒言也带着阿沁搬出本家别居,只在年日能与他见上一见。 一直到柳正清准备前往凝光宗拜师前,不知从谁那里听说青枳巷有灵柳生长,多次跑来查看,他们才多了见面的机会。 柳正清慢慢地转过身,眼角也渐渐湿润,瞳孔微散:“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跟旁人不同。” 只是他还不够强,做不了自己的主。 多年心结尽散,父子俩终是相拥痛哭。 慧聪合掌,欣慰叹道:“和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柳檀越家人分离。” 温瑶看着这一幕,也有所顿悟。 鹿沥却不知何时拿出了笔墨,用一手||狗爬的字写满了一张纸,拍在桌上:“所以这布阵所需的其它材料,你们商量下由谁出。” 第17章 蜃妖 郎君,你不认得我了吗? 追踪蜃妖之事为重。众人重整情绪,按着清单收集齐了物品。只剩下最关键的一项。 鹿沥把玉碗递给柳正清:“师叔,请吧。” “阿清……”柳恒言看着他欲言又止。对于修士来说,心头血也是珍贵之物,多年才能养出一滴。 柳正清不曾犹豫,抬手点住胸前几处大穴,匕首干净利落地插入心口上方勾出了一滴血珠,滑落到玉碗内。 “鹿师侄,劳烦了。”失去了心头血,柳正清的唇色瞬间发白,依靠着剑身才勉强站稳。此一遭,他修为至少停滞十年,才能养好。 鹿沥把玉碗叠着灵盘放在阵中心。其实原理也简单,就是通过列阵之物把识别妖气的灵盘改造成可追寻血中的清气。 柳正清身为灵柳之子,心头血的清气足够的浓郁。灵盘很快就有了反应。 “西北方向!” “阿弥陀佛,贫僧与檀越一同前往。”此前的伤因救助及时,未成大患,慧聪抛出念珠,金光一闪已成了莲花座。他立于其上,朝他们额首。 “柳师弟,你且安心留在此处养伤。”温瑶话落,便和鹿沥一同御剑追随灵盘的方向赶去。 柳正清抬眸直至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收回视线。清风拂过,院中的残柳摇摆着枝条,仿佛在安慰他。 垂眸服下了丹药,心口的刺痛有所减轻,柳正清正好对上柳恒言担心的目光,他极淡地笑了笑:“爹,我没事。” 而温瑶他们已出了开平府。蜃妖沿着地下暗河遁逃得十分远,若非有鹿沥之法,他们又会追丢。 “徒弟弟,多亏了你。”温瑶赞道。 “阿弥陀佛,鹿檀越机敏博闻,凝光宗人才辈出。”慧聪佛子念了句佛号。 离开了柳家,鹿沥心情好了点。他看向温瑶,直到此刻,他眼里才微微多了点温度。至于慧聪的话,他纯当没听见。 “前方似是一个镇子。”鹿沥见灵盘指针不再乱晃,而是稳定了方向。 “先不宜打草惊蛇。”温瑶几人对视了一眼,换了步行,敛了灵息,朝镇子靠近。 蜃妖仗着清气作乱食人已久,不会想到他们这么快能追上,此时应该是最放松的时候,指不定正在物色目标。 温瑶他们跟着灵盘来到一处屋舍前,此处甚为偏僻,独居一隅,远离闹市,仅与孤竹相伴。 慧聪示意他们止步,摊开手,露出微微发光的念珠:“佛珠离得极近才会有所感应,可见师兄的舍利就在这附近。” 莫非蜃妖此次,是奔着阳泽佛子的残魂而来? 三人正惊疑,兀地听到屋舍传来声响,鹿沥拉着温瑶藏到边上,慧聪佛子慢了一拍,在院落的竹门打开之前,也落到了树上,借着枝叶遮挡。 “相公,怎么了?” 一名二十岁上下的青衫男子从门后走出,向外探看,见道上什么也没有,便重新把门合上:“没事,许是我听岔了。” “相公快来看眼我绣的这只猫儿,总觉得哪里不对。” “娘子绣工卓卓,这猫儿也极为灵秀……” 房门合上后,声音也小了些,不再听得那般清晰。 温瑶他们从篱笆角落转出,看向慧聪:“佛子可认得人?” 慧聪双目微滞,轻轻落地后,合掌叹息:“阿弥陀佛,贫僧曾见过阳泽师兄的画像,与这位檀越确实有几分相似。” “蜃妖寻来此处,便不是巧合。”温瑶凝眸。 但蜃妖又会藏在哪里呢? 温瑶抿唇细思,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她猛地回想起灵犀中的画面,蜃妖从来都是以女子的身份出现——不同的人,从灵动少女,到年老色衰的妇人。 “不好!”她来不及解释,借力越过竹栏,往屋中冲去。 鹿沥没犹豫,温瑶动的那一刻,他便紧随而去。慧聪佛子又慢了一拍,他愣了下,念了声佛号,也跟着□□。 但温瑶还是晚了一步。先前房门合上时,屋内实际已是另一番情形,他们听到的不过是蜃妖制造的假象。 娇媚的妇人并没有在刺绣,而是半趴在男子身上,白玉般的柔荑搭在他的脖子上,痴痴地流连着他的眉眼:“檀郎,我好生想你呀。” 青衫男子一时并未察觉到异样,只觉得怀中的娇妻今日分外地粘人,虚虚地环住她:“媚娘别闹。” “媚娘不是美娘啊,”女子的手慢慢收紧,目中浮现出泪迹,“郎君可还记得棱明村的美娘吗?” 青衫男子沉默了片刻,想把女子的手摘开,语气严厉了几分:“美娘是我娘啊。媚娘别闹了,我娘的忌日还没过完。”他青衫下还有一层孝衣。 然而女子的手却如蒲柳一般紧紧缚住,无法挣开。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渐渐带上了血色,她凄哀地看着他,心口也开始泛红。 “郎君啊,美娘不是你的娘。美娘也曾年轻,也曾是个追梅逐月的天真少女,她最爱的就是梅林中的那棵老梅,最想念的就是老梅盛开时在树下赏梅花的郎君你啊……” “媚娘……”男子见着这逐渐惊悚的画面,双目瞪大。突地心口一痛,他低下头,却见一只沾满了血的玉手从他胸口透出。 “郎君啊,你终究不愿喊我一声‘美娘’,也罢,也罢……” 温瑶把门踹开时,看到的便是浑身浴血的妇人松开了手,心口被洞穿的男子无力站稳,如一片落叶,不可挽回地飘落在地。 被附身的女子,或者说蜃妖,托在还在滴血的圆珠,大笑着看向他们:“你们可是为了寻它?” “哈哈哈哈我的檀郎原来只是颗珠子吗?”她又哭又笑,血泪流满了一脸,越发地狰狞。 慧聪佛子从后走来,见此场面,目露不忍:“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勿要再作恶了。贫僧愿于慈阳寺诸位同门一起,为施主诵经超度,共赎罪过。” “呸!你这老秃驴假仁假义,令人作呕!我们之今日,还不是拜你们所赐?”蜃妖大声呵斥,声音隐隐带了几道重声,话音未落,她双目血红,指甲暴长,朝慧聪抓来。 慧聪佛子乃金丹后期,反应自不会慢。一声佛号,他抛出了念珠,珠连作墙,把蜃妖逼退。 蜃妖一击不成,落地后纤腰一转,再度袭来,身后逐渐出现重影。 蜃妖本就是多位痴女怨气所化,没有定型,化去人身后,才是实力巅峰。加上吞噬了万年柳灵的清气,修为大涨,并不容易对付。 “徒弟弟,注意观察。”温瑶见慧聪被残影围困,抽出冰鸾剑也加入战局。 温瑶的剑并不注重招式,每一剑落下都是冲着破招而去,带着与她柔糯外表不同的凌厉和干脆。 因为冰灵根的属性,她的剑气附上了霜寒,砍出的豁口处,蜃妖的影雾停滞了几分,慧聪顺利脱困。 蜃妖退后,这次彻底散去了人身,面目模糊,演化出更多的残影,同时朝三人袭去。 慧聪佛子本心存不忍,此时也不再留手,手托金莲,弹出金印。金印连成经文,致克妖邪,瞬间把蜃妖烧灼得连连惨叫。 温瑶退到鹿沥身周,替他挡去了大半的攻击,留下两道残影让他练手。鹿沥被前后夹攻,也并不慌忙,虽剑刃还未开锋,杀伤力减弱,但蜃妖化身数多,残影也能力也被分弱,他来回格挡着,趁机观察温瑶的应对。 天生剑心的好处就是对剑的通感和对剑势的理解能比常人透彻。同样被围困,温瑶剑出必达,横扫千军,剑在她的手上不只是武器,而更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配合得天衣无缝。鹿沥尝试感应自己手中的剑胚,竟也模模糊糊地似是有点回应,他一时觉得惊奇。 蜃妖的残影很快被他们劈散,剩余的黑雾重新在堂前凝聚出人形,眉目模糊的女子捂住心口,多张容颜在她脸上争相浮现,竟呈现出千人千面之态! 有痴痴唤着:“檀郎檀郎……” 有悲恸绝望地痛哭:“郎君,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美娘啊……” 有愤怒狰狞的撕裂:“你为什么要杀我的檀郎!” 有声嘶力竭的嘶喊,有生死分离的心碎…… “阿弥陀佛。”慧聪垂眸转着佛珠,默念经文。 温瑶和鹿沥仍保持着持剑姿势,警惕着,却见蜃妖躯体被从内部拉扯崩散,又重新聚拢,如此反复,身影越来越淡。 “佛子!”温瑶轻声提醒。 却见蜃妖掏出了被污血焯染得失了佛性的舍利,一口吞下:“檀郎,我终于与你永远在一起了!” 一滴清澈的泪自她眼角滑下,蜃妖用最后的力气合着舍利自爆,与竹舍一起崩裂化尘。 “阿弥陀佛。”烟尘散去后,三人撤去各自的防护,慧聪从蜃妖自爆的地方拾起已裂成数瓣的舍利。 “这等悲喜愁苦与慈阳寺脱不得干系,贫僧会回去日夜诵经,以求苦主能早日超脱。”慧聪合掌与他们告别,“贫僧先走一步。温檀越,鹿檀越,有缘再会。” “佛子慢走。”温瑶目送着慧聪踏着莲花座离开,拿出玉牌,分别向宗门和柳正清传信,告知情况。 鹿沥看向温瑶,眼神轻柔:“师父,我们也走?” “不急。”温瑶从储物袋拿出了炼丹炉,“正好这里人迹罕至,风景又秀丽,我先给徒弟弟你做顿饭。” “啊……”她怎么还记得啊。 第18章 比武招亲 师父,我要参加! 归途自由,无须急着赶路,温瑶他们路过泉安城,便计划停留休整。 进城后,他们才发现城中格外的热闹,人来人往,竟多数都是有修为的弟子。如温瑶和鹿沥,一个俊朗的少年带着一个年幼的少女,穿街走巷,一点都不突兀。 鹿沥侧身为温瑶挡住了人流,在一个面人摊前驻足,一边装作挑选,一边似是不经意提起:“今日城中怎么这般热闹?” “公子竟是不知吗?” 摊贩本见鹿沥生得好看,还以为他也是来应选的,又见他露出迷惘,便解释道,“今日开始,我们城主嫡女设了擂台,要比武招亲。练气期以上的仙人都能报名参加。”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看不出修为强弱,便补充一句:“公子如此品貌,若修为也可,不妨报名参加。” 鹿沥含笑谢过,眼里却没多少在意,在面人堆里挑了只雪白的飞鸟,付了钱,带着温瑶顺着人潮离开。 “师父,给你。”他把雪鸟随手递给了温瑶。 “诶?谢谢徒弟弟。”她本来以为是徒弟弟买给自己的,没想到是要送她。温瑶惊喜地接过,举着把玩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储物袋里。 “师父喜欢就好。”鹿沥见她稀罕的模样,也有些意外。 两人选了家茶楼暂歇,在二楼雅座坐下时,发现周边的人也在议论城主之女比武招亲的事。 看来这热闹,他们是躲也躲不掉了。 鹿沥习惯性地从储物袋另取了茶叶茶具,给温瑶泡茶。 两人凭栏听着周遭的讨论声。 “传言苏小姐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灵根更是优越,乃水木双灵根,十六芳龄已是练气七层修为。” “若是仅此而已也就罢了,”有人在台前讲道,“苏小姐乃苏城主的独女,娶了她,就相当于继承了一座城的资源。” “不至于不至于,难道城主不能再生吗?”另一人笑道,“修仙之人,寿命绵长。苏城主也有筑基后期修为,难不成就此打算把一切积攒交给一个外姓人?” 立刻有人赞同:“况且能三十岁以内筑基的人,不是天资卓越,就是资源丰富,未来可期,怎么会愿意那么早就娶妻生子,定下终生呢?” 台前那人不服反驳:“筑基归筑基,练气期也能参加啊。都各有赛场的。最后要选谁当夫婿,还得看苏城主和小姐的意思。” “有筑基的在,谁会选练气期的弟子?”有人嗤笑,“说不定城主早有心仪的人选,不过是作秀罢了。” “怕参加时有黑幕,又怕参加后承诺无法兑现,怕这又怕那的,你这人修什么仙呢,干脆回家种田吧!” “别看泉安城小,却是交易枢纽,每年多少奇珍异物在此拍卖。继承一座城池,可不止这点小财。至于你先前担心之事,苏城主早已放言:若能为苏小姐觅得如意郎君,当以毕生积蓄作为陪嫁相许。” “单苏小姐公开的嫁妆单子,便十分的丰厚。修仙不过是为了财侣法地,若能娶了苏小姐,佳人相伴,钱财充足,又毗邻仙宗,何乐而不为?” 质疑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下,话题转向了那所谓“丰厚”的嫁妆上。 这些人多数是散修,但也有一些小宗门的弟子。 鹿沥听得无聊,换了茶水,正准备离开,却见温瑶还在看着楼下,眉头微蹙。 “师父?”他喊了声。 温瑶回过神,手搭在腰间的冰鸾剑上,轻轻摇头。总觉得有些在意,但她说不清楚。 鹿沥给她续了杯茶,干脆再听一阵子。那位苏小姐的嫁妆也确实多,数到现在都没数完。 “皮绒草?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也放到嫁妆单子上了?”底下突然有人大声道。 鹿沥喝茶的动作顿住了,他放下茶杯,垂眸往下眺,难得有些兴致。 “前面的无不是奇珍,难道这草也是价值千金?” “没听说过啊……许是误录进去的?” “城主嫁女的礼单怎么可能草率?定是你无知……” 然而知道的人也不多。几番讨论后无果,他们就跳过了。 “师父,”鹿沥手指摩挲着剑胚,眼里多了分兴味,侧头看向温瑶,“若想要得到嫁妆里的东西,是不是就得娶了这苏小姐?” 温瑶诧异,但还是点头:“按俗礼,是该如此。” “啊,”鹿沥也点头,“那我要去参加这比武招亲。” “若你是为了这皮绒草……”温瑶顿了顿,她也觉得这皮绒草耳熟,但她不精通药理,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我们可以去找城主交易。” 为了得到女子的嫁妆,而去娶对方,这叫什么事呢? “师父相信我吗?”鹿沥眼里突然有了认真。 温瑶自然点头:“相信的。” 鹿沥凑近了一点,带着些蛊惑,追问:“无论我做什么,都相信?” “当然。”温瑶不解,还是认真回答。 鹿沥笑了,他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那我要去参加比武招亲,还必须要赢。” 温瑶沉默了片刻,她终究不想去怀疑徒弟弟的品行。既然选择相信,便该相信到底。 她看向鹿沥,应了声“好”。 既已决定要参加,便不用急着走了。他们寻了一家客栈落脚。 擂台一共摆三天,为守擂战。 鹿沥第三天才参战。他以散修的名义报了名,便回客栈呆着,饭食前后才跟温瑶一起出外闲逛,跟其他报了名的人相比,作息上并无太大差别。 到了第三天,练气期的擂台下还是挤了很多人,筑基期的擂台报名的人相对少了很多,极大多数都只是筑基初期修为。 守擂的是位体修,二十七八岁上下,虎背熊腰,鹿沥站到他面前,仿佛只能够得上半个他来。 鹿沥对战经验不多,温瑶提醒他要注意起剑的方式,勿要被对方震伤。 即便不认同他的做法,倒是由始至终,都在为他考虑。 啧。 “师父放心。”鹿沥越上了擂台。 即是打算装散修,便装个彻底,他和温瑶的衣装都是普通,未开刃的剑胚也收起,只拿了把从储物袋里翻出来的普通长剑。 除了年轻些,他好看又文弱,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温瑶提前服用了匿灵丹,修为压到了练气,就当个给他加油打气的小师妹。 “你这弱鸡子,老子一拳就能把你打倒。”体修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鹿沥不气恼,一本正经地点头:“好啊。” 城主府的卫兵刚发令要开始,话音未落,体修就出拳朝鹿沥砸来。 鹿沥抬剑格挡,被挥退了数步,手臂都震麻了,暗叹体修果然肉||体强横。他轻抖手腕发松,心里已经大概知道了这人的力气强弱,跟他继续周旋,打得仿佛有来有回。 他的身份是温瑶帮他想的,本是个五灵杂根的弟子,连小宗门都不收,但运气极好,意外得到冰焰洗髓,成了冰灵根,正准备寻宗门拜师,就遇上了苏城主设的比武招亲。 嗯,登记的名字就用“龙傲天”。 龙·鹿沥·傲天用剑却没有剑修的傲骨,招式乱七八糟,想一招是一招,竟就这样还把体修给挑下擂台了。 “承认。说好的一拳倒,兄台真是太客气了。”他在台上笑得极为灿烂,看向城主府方向,问道,“现在我是擂主了吧,下一位谁来?” “我来会会你!”上来的是一位使刀的。 两人刚相对站好,就听卫兵喊了暂停。人群中传来了骚动,只见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在侍女的簇拥下,款步而来。珠翠轻响,步步生莲。 刺着梅花边的面纱挡住了她鼻子以下的部分,只露出一双柔媚多情的眼眸,顾盼生姿。 不难猜测她就是此次比武招亲的主角,城主之女,苏雨筠。 最后一天,她亲自到现场观看,无疑激发了在场男子的血性。 在卫兵喊了“开始”后,大家都亢奋了不少。 苏雨筠的目光先是落到了练气期的擂台处,看了几眼,便转到了鹿沥身上,只见他躲躲闪闪的,又把一个人挑下了擂台。 实力怎么,不好说,但足够的机敏,还有野心。 鹿沥含笑回望,对上了她的视线。不得不说,他的皮囊实在是万里挑一,笑得起来真好看。苏雨筠害羞地垂眸,不敢再看。 直到夕阳落下,擂台赛终于落幕。 筑基期擂台胜出的自然是鹿沥,练气期是位跟他年岁差不多的少年。卫兵请他们先前往城主府休息。 “稍等,我还有位小师妹,能否一起带上?”鹿沥说的自然是温瑶。 “当然可以。”卫兵对待他的态度,明显要比对另一位的要殷切得多,“龙公子的师妹可以住到女客的厢房。” “我师妹还小,不能跟我安排到一处院落吗?”鹿沥故作诧异。 “抱歉,龙公子,今晚人员混杂,未免惊扰令师妹,还是让她住到女客的居所,小姐会安排人照顾她的。”卫兵不松口。 “好吧。”鹿沥朝温瑶的位置走去,见她束发的发带飘到了身前,便顺手替她疏到脑后,趁机在她耳边低声说明情况,“今晚不止我们,城主把其他参加过擂台赛的人也邀了部分回城主府。” 温瑶凝眸,拉住他的衣袖:“徒弟弟,你要小心。” “有师父在身边,我不怕的。”鹿沥直起腰,又成了那个浪荡的少年,嘴角挂着不羁的笑。 第19章 受伤 这个男人一点底线都没有 晚上迎接众人的是一场热闹的宴席,由苏城主亲自主持。苏小姐只在开席前朝他们敬了一杯酒,便退到了屏风后,不再出来。 席上的都是男子。鹿沥身为筑基期的擂主,被敬的酒是最多的。 他也来者不拒,全数饮下,最后他是醉醺醺地被扶回歇脚的院落里。 “龙公子稍等,我们去取醒酒汤。” 房门轻合,鹿沥伸了个懒腰,睁开双眼,哪还有一点醉意? 席间的酒和食物最后都被他借着袖袍遮挡,滑落到袖中的储袋里。 未免太过清明,他洒了酒在领口,闻起来一身酒气,熏得难受。正当他思考着要不要起来换身衣服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轻盈异常。 啧,竟连一刻也不愿等? 鹿沥收起了眼中的讥诮,合眼装醉。 “龙公子,我送解酒汤来了。”女声极为的好听,清越又不失温柔,细听之下,上挑的尾音还带了娇媚。 门被推开了。 鹿沥似是清醒了些,手摸索了一会,碰到床榻,才勉强撑起半身,另一手扶住额头,眉头紧蹙,稳住了,才睁开眼。 “你、苏小姐?” 面前的美人不难认出,她与开席前敬酒的苏雨筠穿得一模一样,不过卸下了面纱罢了。 而苏雨筠的相貌也确实对得上沉鱼落雁的形容,因捧着汤碗,宽袖滑落,她一截如雪的皓腕露在外,朱唇柳眉,在月色的映照下,红装素裹,灵动似仙,又娇媚如妖,又纯又欲。 “擂台对视,我便对公子一见钟情。”苏雨筠转身把房门合上,莲步轻点,慢慢走到鹿沥面前,递上汤碗。 鹿沥却还在揉着眉心,仿佛头痛难解,并没有伸手去接。 苏雨筠脸都笑僵了,暗恨他不解风情,又记恨那些人灌酒过多,再次提醒:“龙公子,请喝醒酒汤。” 鹿沥似是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她,眼神愣松:“这醒酒汤酸吗?” 苏雨筠愣了下,保持微笑:“应当是酸的。” 醉酒的人最不讲理,立刻甩脸:“我最怕酸。” “……”苏雨筠深吸一口气,“龙公子就喝一口,不怕酸。” “我怕。”鹿沥往后退,坚持不接。 “可龙公子喝醉了。”苏雨筠让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他好看的脸上,尽量忽略他的臭脾气。 “我没醉。” “自来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是清醒的。” “我没醉。” “……” 罢了。苏雨筠也懒得伺候了,随手把碗搁到桌上。力道重了些,碗碰到桌上发出一声脆响,鹿沥立刻像受惊一般,拔出藏在枕下的长剑。 苏雨筠额角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了:“龙公子,冷静。” “啊,苏小姐。”鹿沥知道不能太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清明了些,收起了剑,向她赔礼,“我定是醉深了,才会在梦里见到苏小姐。” 苏雨筠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她向来对自己的容色极为自信,若不是这小子长得好看,她才懒得费这番功夫。出来一趟不易,若能把他捞到手,也不枉此行。 苏雨筠暗暗运功,媚态尽显,扭着纤腰往床榻走来:“那龙公子可愿与我梦里共赴巫山,联结鸳盟?” “好啊。”鹿沥侧头一笑,握着剑跳下床,往门冲去。 “龙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苏雨筠愣住了。 “不是要一起去巫山吗?”鹿沥回头看她,一脸疑惑,“苏小姐还不走?” 苏雨筠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差点破口大骂:“我是要跟你大半夜去爬山吗?我是要跟你交欢!周公之礼!懂不懂?” “哦,苏小姐还是太过含蓄了,早说明白点不就好了吗?”鹿沥从令如流地关上房门,走到桌边坐下。 “呵呵。”苏雨筠气得憋红了脸。本想着他皮囊好,用过后留他一命,带回宗门。现在她只想着云雨后定要折磨他一番才了结。 然而她还没靠近,鹿沥又拔剑。 这次她真的炸了:“龙公子,你这又是做什么?” “哦,忘了跟苏小姐说,我修炼童子功,此生必须洁身自好,远离女色。”鹿沥理所当然地说。 “那你还参加比武招亲!”耍他们玩的吗? 醉酒的人格外老实:“我是为了要嫁妆。” 这人长得清风朗月,怎么人模狗样的,比狗还狗!苏雨筠的修养都憋不住了:“呸!你不要脸!算计女子嫁妆,算什么男人!” “我寻皮绒草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鹿沥理直气壮,“况且把嫁妆单子公之于众,不就说自己是冤大头,赶紧来抢吗?” “明明是你们这些狗男自己人心术不正,哪能怪别人家财万贯?”苏雨筠被他带歪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还是他的前半句重要,“不是……你说你是为了皮绒草?” 她的脸冷了下来,已不见半点娇媚,看鹿沥的眼神已像看个死人一般:“你知道什么是皮绒草?” “当然知道。”鹿沥仿佛还在酒中,对危险半点不觉,“皮绒草是血魔花之毒的唯一解药,与血魔花相伴而生。不入血魔门,根本寻不到皮绒草。” “那你觉得苏雨筠的嫁妆里为什么会混有皮绒草呢?”苏雨筠的手背在身后。 “自然是因为想钓出如我这般的散修,或是想寻找十年前的那批药人。”鹿沥眼神已不见半点醉意。 风声骤起,长鞭冲着他脸门扫来,鹿沥早有准备,提剑格挡。只是剑身太脆,相击的那一瞬,长剑被鞭子折断,鹿沥及时后退,还是被鞭尾在脸上扫出了一道血痕。 “看来苏小姐对我的脸垂涎已久。”鹿沥扔下了断剑,目色黑沉,从储物袋里取出了黝黑的剑胚,不忘嘲讽,“长得丑也不是你的错。” 他不说还好,一说苏雨筠就想到先前受的气,要疯:“不要脸是你的本事!你根本没醉!” “明知道有问题,还放心吃喝,这是蠢。”剑胚拦住了鞭子,并甩了回去,鹿沥一剑朝她刺去,“苏小姐,为什么你明明这么普通,却能这么自信?” 苏雨筠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能把他抽死:“用一把没开刃的剑跟我打,你瞧不起谁?也就能趁现在能多说点话,呈嘴瘾!” 鞭子已快到抽出了残影,鹿沥应对得并不轻松,身上已被抽出了数道血痕。他筑基初期,苏雨筠的修为要比他高。更何况,他把她气得够呛的,估计现在就一门心思想着弄死他。 鹿沥眼里逐渐浮现薄雾,心中的恶感在攀升。血腥味和痛感的积累,让他有种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唉,他就是个与生俱来的怪物吧。 “你不是很能说的吗?怎么不继续说了?”苏雨筠一手重鞭把鹿沥抽飞。 他撞碎了衣柜,埋在碎屑中,吐了一口血,眼底依旧散漫凉薄。 “听说你还有一个小师妹。”苏雨筠再抽一鞭,勾唇笑道,“这么小,送给门人玩弄,一定不错。” 啧,垃圾。 鹿沥抬手接住了她的鞭子,带着倒刺的鞭身没入到他的骨肉中。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一般,在手中一卷,用力一拽。 “找死!你这手就废了吧!”苏雨筠眼里写满了恶意,把鞭子往回抽,却发现竟然抵不过鹿沥的力气,反被他拽向他的方向。 世上竟有这种疯子? 苏雨筠躲过他一剑,鹿沥乘胜再追击,剑都冲着苏雨筠的脸扎。 苏雨筠被他恶心到了,她总算明白了这个男人一点底线都没有,根本不会怜香惜玉。 她心里的那点念头彻底散了,只想速战速决,却没发现鹿沥的眸子已经全部变黑。 苏雨筠身为血魔门的人,不会跟你讲什么武德,她的鞭子上是涂了毒的。鹿沥的左手早该失去知觉,但他依旧拽着不放,她只能弃了鞭子,从袖中转出匕首,朝鹿沥刺去。 鹿沥却反用鞭子朝她卷来,另一只手上,黝黑的剑身上也覆了一层霜气。 苏雨筠又被他拉近了距离,察觉到他灵气不稳,她诧异又觉得好笑:“你竟然想在这种情况下冲击筑基中期?难道你以为到了筑基中期就能打败我?” 苏雨筠的真实修为是筑基后期,接近圆满。别说鹿沥到了筑基中期,她根本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 这小子资质确实好,但就是不自量力。 苏雨筠运起匕首,朝他刺来,这次没再留手。 然而,出手的那一刻,她突然对上了鹿沥溢满黑气的双眼,如被摄魂一般,动作滞住了。 那个曾经清朗的少年,如今依旧弯着眉眼,笑得异常的灿烂,却只让人感到阴森诡异,魔气森森。 紊乱的灵气在他经脉中乱窜,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之前的伤口也在渗血。但他就是这样,用完好的那只手拿着黝黑的剑胚,一剑刺穿苏雨筠的胸口,把她钉在墙上。 “你不是真正的苏家小姐吧?” “不是。” “你是谁?” “血魔门的圣女,练霓裳。” “真正的苏家小姐在哪?” “床底下,枯骨堆。” “呵。”少年发出了一声轻笑,把带着倒刺的鞭子,眼也不眨地从手中拔出,绕到练霓裳的脖子处,慵懒的声线问道,“解药呢?” 她乖乖地打开了储物袋。瓶瓶罐罐,不只有鞭子毒的解药,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毒药。甚至还有一株保存在玉盒中的皮绒草。 “今日酒菜里下的是血魔花?”他服下了解药,把东西全都笑纳了,拉着鞭子慢慢收紧。 练霓裳被勒得难受,仍是认真回答:“不是。自从十年前那批药人被救走后,血魔花就无法再繁衍出孢子,用一株少一株,珍贵至极。” 鹿沥松开了鞭子,让她挑出解药。 练霓裳照做。 “哪种毒药能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又问。 练霓裳指了几种。 鹿沥随手拔出了剑胚:“全喝了。” 练霓裳目光呆滞地接过瓶子,一瓶接一瓶地倒下了喉咙。 就在这时,外面有了动静。鹿沥伤势反噬,终于忍不住跪坐在地上。 受伤了唉。那份力量果然不好用。 还不能让师父看出来。 他“啧”了一声。 至于为什么不能让师父看出来,他一时也没头绪。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练霓裳瞬间清醒过来,她身上多了贯穿伤,体内还如中毒了一般痛不欲生。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抽下了脖子上的鞭子,愤恨朝鹿沥甩去。 却被一把明如霜雪的剑拦住。温瑶越窗而入,护在鹿沥身前,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那个男子所谓的小师妹,修为比她还高!呸!还是个软饭男! 练霓裳痛得快丧失理智了,自知不敌,想甩出一把毒雾遁逃,却发现储物袋也不见了! 流年不利,她硬抗了温瑶一剑,心一狠,捏断了手骨,浑身顿时化作了血雾,从窗口遁出。 “血魔门的秘法,断尾求生。”温瑶认出来,自知无法再追,回身查看鹿沥情况。 却见他浑身是血,仍坚持把瓶子和玉盒交到她手上,嘴角含笑:“师父,解药和皮绒草。” “徒弟弟……”温瑶放下了冰鸾剑,及时接住了昏迷过去的他,心中五味杂陈。 第20章 心境 师徒三代都是妖孽 鹿沥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温瑶,而是个十五六岁灵动明媚的少女。 凝光宗的紫色服饰让他意识到自己已回到宗门,身上的伤也得到了治疗。 “鹿师侄,你醒了?”少女察觉到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竹简,朝他走来,“你的伤口才刚愈合,易静卧休养。” 鹿沥的左手伤得最重,此时还未完全恢复知觉。他逡巡四周没看到温瑶:“师父呢?” “温师姐去找我师尊了。”少女想起自己还没自我介绍,“这里是落月峰,我是明霜尊者的亲传弟子,颜心巧。” “说来我们还是同一批拜师的,”颜心巧叹了口气,“鹿师侄已经是筑基中期,我却还只是练气。” “还不是因为你沉迷杂书,无心修炼。”一道清越的女声从药室外传来,带着笑意。 颜心巧没有气馁,反而高兴地乳燕投怀扑到她怀中:“师父!” 温瑶从她身后走出,鹿沥凉薄的眼神中终于有了温度,也喊了声“师父”。 明霜尊者朱玲珑,相貌二十岁上下,生得温婉大气,由于时常炼丹做药,身上常存着一股淡淡的丹香,让人倍感亲切。 她上前为鹿沥探脉后,侧头对温瑶说:“除了左手的伤,其它都好得差不多了。但强行冲击境界,准备不足,导致部分经脉凝滞,还需好好调理,五年内都不要冲击筑基后期了。” “师父,鹿师侄才刚到筑基中期,怎么可能五年就去冲击后期?”颜心巧拉着师尊的衣袖,不解。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朱玲珑好笑地弹了弹她的额头,“也不看这小子从练气三层到筑基用了多久,差点把他师父的记录刷新了。” 落雪涯人员不丰,但从老到小,三代人都是妖孽,用来刺激人的。 所幸她是个药修,本身修炼就不快,否则就得像弘光老儿一般都要被刺激坏了。 朱玲珑也尊着药师的本分,对鹿沥言明:“你这左手差点就废了。光是拔毒就花了我半个月。即便是剑修,爱逞凶斗勇,也该有个度。你本就神魂有伤,不好根治,只能靠养。若还伤了经脉,是一辈子的事。还惹得你师父担心受怕。” 明霜尊者和寒光仙尊入门时间差的不远,她看待温瑶也跟自己徒弟差不多。况且真算起来,温瑶也不过比鹿沥大了两三岁。 一个孩子,自己都还没长大,就要开始教另一个孩子修炼。这种事,也只有柳崇明那个不靠谱的人能同意的。 朱玲珑只能趁现在多说道几句:“你师父为了你的旧患,从你未拜师时就开始找我了解,不心疼钱地去砸钱买药。这次你出事,她带着你冲到我面前时,眼睛都红了。” 他对师父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鹿沥心头微涩,但温瑶并不想他愧疚:“朱师叔,我是他的师父,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况且这次他重伤,我也有责任。若非徒弟弟机敏,不可能识破血魔门的阴谋,还取到了皮绒草。” “师姐真帅。”颜心巧看向温瑶的眼里,写满了崇拜。 虽与温瑶师姐妹相称,但他们这辈人看温瑶的高度都是仰望。十七岁的金丹,颜心巧不敢想,只觉得师姐棒棒的,我辈楷模,只可远观,不可模仿。 被自己亲徒弟拆台,朱玲珑叹了口气。她的心态,她很了解,她对寒光何曾不是这样? “也罢,你们师徒两定是有很多话要讲。我们就不打扰了。”朱玲珑带着颜心巧离开前嘱托了一句,“药浴池都给你们留着了,等他外伤好了,就去泡半月,对他凝滞的经脉有好处。” “谢过尊者。”师徒二人道谢。 等只剩他们二人后,温瑶坐到方才颜心巧落座之处,就在鹿沥侧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父在生我的气?”许是受伤会让人多分了脆弱,鹿沥有些急躁,忍不住主动开口。 明霜尊者的话,让他意识到他在温瑶心中的位置,比他想的或许要重要一些。 温瑶摇头:“你做得很好。无论是先时能以小见大察觉阴谋,还是期间细心部署,随机应变,都堪称有勇有谋。” “最后还成功拖住了血魔门圣女,取得了解药,救下了其他人。连掌门都对你赞叹有加,除了宗门积分,还准备给你一道悟道碑的令牌。” “但师父不开心。”鹿沥直直地看向她,想要看清她的想法。 温瑶沉默了片刻:“是我心境松动,待你养好伤,我就去闭关吧。” 鹿沥刚升起的那么点欣喜散了,心情一时复杂难名:“师父心境松动,是因为我吗?” 他还以为对于温瑶来说,道永远是第一位的。还是他已经重要到可以动摇她的道了? “别担心,这不是坏事。”温瑶跳下了凳子,走到鹿沥的面前,含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反而是师父要感谢你。” 鹿沥闭上眼,但还是很难忽略发上残余的触感。竟然会有那么一点点高兴啊。呵呵,他竟然会在意这些吗? “你且安心留在落月峰养伤,我这里列了个菜单,你想吃什么尽管勾选,师父都给你做。”温瑶拿出了小册子,放到他床头,“朱师叔专门借了个炼丹房,说让我自由发挥。” 鹿沥兀地睁开眼:“明霜尊者有尝过师父做的菜吗?” 温瑶点头:“有啊,她还指点我往里面加药材,说能做成药膳,对你身体好。” “……”姜还是老的辣,心还是修道的黑。 鹿沥对明霜尊者有了新的认识,并在每日吃着温瑶端来的菜时,陆续加深认识。 他的身体也确实一天天地好起来。来探望他的人不多,但认识的人里除了还在开平府的柳正清外,基本都来了个遍。 等鹿沥被批准下地行走后,他才发现隔壁的药室就是松兴朝兄妹。 怪不得他天天上门,鹿沥见到他就烦,掉头想走。 但松兴朝早就看到他了,立刻跑过来:“鹿沥,你能下床了?” “嗯。”他好烦,想走。 “我妹妹的事多亏了你,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鹿沥打断他,极不耐烦:“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为了你。你没那么重要。”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松兴朝现在在他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了。鹿沥在他心中的位置直逼寒光仙尊,甚至有超越之势,哪怕鹿沥把一坨翔说成花儿,他也会说好。 鹿沥甩袖往回走,被他拉住:“我妹妹一直想见你。你要不要跟我过去?就在隔壁,很近的。” 鹿沥不动,松兴朝自然拖不动。 他絮絮叨叨地继续说:“当年她年纪还小,就被血魔门捉去药人,被种下了血魔花的孢子。虽然后来寒光仙尊破了寨点,仙人们也把药人们解救了出来,却因血魔门临走前把皮绒草都销毁,他们身上的血魔花之毒成了无解。” 他的妹妹身体始终虚弱,甚至无法长时间下床行走。他拜入凝光宗后日夜接宗门任务,赚取积分和灵石,就是为了给她兑换灵药,吊命。 这点旁人或许不知,但当初和他毗邻五年的鹿沥自然清楚。 当年血魔门元气大伤,十年未再出世,至宝血魔花随之匿世,皮绒草的名字也逐渐无人知晓。 中了血魔花之毒的人,除了他的妹妹,其他人都已经熬不住,早早离世。也只有他们这些药人的家属,还会记得皮绒草的名字。 是鹿沥拼死把皮绒草带回宗门。 是他提前通知他要把妹妹带回宗门,说血魔门在寻找当初那批药人。 他当时还将信不信,却在赶往寄养在山下的妹妹的居所时遇到袭击。若不是崇明尊者和韩师兄及时赶到,后果不敢设想。 他们的命是鹿沥救的。 若不是鹿沥不许,他恨不得给他下跪磕头,点长生牌位。 在松兴朝软磨硬泡下,鹿沥还是被他拖到了隔壁的药室。 明霜尊者和颜心巧竟然也在。颜心巧在陪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说着话。听到开门声,小姑娘半靠在床头看过来,面色苍白,仍笑得明媚:“哥哥!” 她看向松兴朝身后:“这就是鹿哥哥吗?” 鹿沥淡然地点点头,就站在门边,不想靠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烦躁得很。但松兴朝一直拉着他,像炫宝一般把他拉到妹妹面前:“就是他救了你。他是我们的大恩人。” “谢谢鹿哥哥。鹿哥哥真是个大好人!” 鹿沥杵得浑身难受,又不好甩袖走人,勉强笑了笑,问明霜尊者:“皮绒草对她可有效?” 他补了句:“血魔门的圣女说十年前药人被救走后,血魔花就无法繁殖了。” 朱玲珑叹了口气,本想出门再说,但小姑娘挽留:“没事的,仙人。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我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松兴朝敛起了笑,沉默了片刻也点头:“仙人尽管说,我们能承受得住。” “情况也没那么糟。”朱玲珑安慰他们,“血魔花是血魔门修炼的法宝,历来只有一株母株,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产生真孢子。真孢子长起,原来的母株就会枯死。” “其余时候产生的都是假孢子。假孢子需要在人身上寄生,吸食营养,长成的血魔花可以被血魔门之人配合功法吸收,却无法再繁殖出孢子。” “我猜测十年前是出现了意外,真孢子被误用来做药。”她怜惜地看向小姑娘,“现在她体内的极可能是血魔花的母株。皮绒草确实能用来解血魔花之毒,但母株在她体内生长多年,已成了共生关系。” 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众人陷入沉默。 “若是共生关系,解毒后,能否化为己用?”一道软糯的声音传来。温瑶去药室寻不到鹿沥后,找了过来。 朱玲珑受到了启发:“血魔门能吸收血魔花,可见这花儿本身无害,只是被利用不当,造成恶果。我当再想想……” 她也顾不上其他人,起身往洞府赶。 “师姐!” “师父!” “温真人!” “温仙人!” 温瑶就这么被围住了。 “师姐,师父总说我书痴,她痴迷药理起来可是能不眠不休几个月。”颜心巧笑着凑到她面前,鹿沥反而被她挤到了后头,和松兴朝并排站着。 “没想到当年跟你一起上学、吃饭的人,会是温真人。”松兴朝眼巴巴地看着。 温瑶则笑着看向他们,目光落到趴着床栏上,同样眼巴巴的小姑娘身上,最后看向鹿沥,眼里有因果金线一闪而过。 一切都不一样了。 上一世,佛子借宿柳家,被蜃妖暗害,最终也没寻回舍利。因孽障叠加,导致飞升无望。 没有他们的介入,松兴朝的妹妹被捉回血魔门献祭。松兴朝离开宗门,在寻找妹妹的路上惨死。 血魔花与妹妹的意识融合,在冥冥中感受到哥哥死亡后,伤心自爆。血魔门损失惨重,圣女受重伤逃命之际,被外出历练的龙跃辰所救。 龙跃辰在白月光和朱砂痣之间摇摆,颜心巧心寒绝望,郁郁不欢。 温瑶有所顿悟,心境逐渐攀升,灵气萦绕在她身周,带动着发丝微微起舞。 “师父这是要突破了?”鹿沥看向她,心中喜忧参半。 温瑶点头,眼里带笑:“等徒弟弟伤好了,我们一起闭关吧。” 第21章 崖山秘境 我跟师父一起 五年,对于闭关的人来说,也不过一刹。 温瑶解除了阵法,步出洞府时,发现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院落中都有了一层积雪。 她本是不在意这些的,但想到隔壁刚冲击筑基后期,还在稳定境界的徒弟弟,温瑶撸起了衣袖开始扫雪。 把院落都清理了,连躺椅上的被褥也拿去晾晒,温瑶温了炉灶,煮着徒弟弟亲自采的灵茶,一边喝着,一边查看玉牌里积存的消息。 有好几道是韩子言的,还有明霜尊者告知松兴朝的妹妹、松兴凝的治疗进度,和其他同门的留言。 温瑶都一一回了。她的境界稳定在金丹中期,本还有继续往上的机会,若是上一世,温瑶会选择继续闭关,直到突破元婴。但她这一世,她并不想满心满目都是修炼。 韩子言告知她崖山秘境会在两个月后开启,元婴以下都能入,若是他们赶得上,可以跟宗门的人一起出发。 崖山秘境只是小型秘境,每一百年开启一次,每次持续一个月。传闻是当年世上最后一只凤凰涅槃和陨落之地,半壁为熔岩,半壁为冰原,冰火两重天的环境孕育了不少奇珍异物,是各个宗门每百年收集材料的地方之一。 温瑶上一世在闭关,自然没有去过这秘境。但她从《有龙曰辰》这本书中得知百年后,龙跃辰就是从崖山秘境的冰原边壁,到达极寒冰原的核心,取得洗髓的冰焰,从五灵根变为天冰灵根,并一举筑基。 而冰焰附近生长着的冰魄草,也被他收入囊中,在救治血魔门圣女练霓裳时用出。 温瑶感兴趣的正是这冰魄草,它是极少数能针对神魂之伤的灵物。所以,这崖山秘境,她势在必行。 鹿沥出关是在一个月后。他温养经脉的时候,带着剑胚一同淬炼。几年下来,黝黑的剑身已隐隐有开锋之势,他先前堵塞的经脉也借由进阶,全部疏通。 他出洞府时,温瑶已经在院子里泡好了茶等他。 “师父。”鹿沥快步上前,身周的灵气已不再外泄,发尾却因动作太大,在背后轻轻弹跳。 温瑶跟他说崖山秘境的事:“秘境位于剑宗和幻月宗的交界处,距离我们较远。所以宗门计划五日后启程。” “相比其它秘境,崖山秘境只做普通。我本打算你赶不上的话,我就先去了。” 鹿沥摩挲着剑胚半晌,轻笑:“那我刚好赶上了。” 温瑶联系韩子言,帮他俩都报上了名。 五日后,众人在悟道堂前集合。韩子言带队,他见到温瑶便感叹:“几年不见,师妹的修为已经追上我了。瞬间感觉自己是白活了十几年。” 宗文年如今已练气圆满,半步筑基。人也长高了些,曾经的婴儿肥消下去,一双鹿眼晶莹,站在韩子言身边,模仿他叹气:“鹿师侄也筑基后期了,师兄晚上几年,会连师侄都不如。” 听得韩子言想打他。 颜心巧哈哈大笑,跑到温瑶跟前,把他们都挤开:“温师姐,我已经筑基了!” 温瑶见她气息内敛,显然进阶十分顺利,笑道:“恭喜师妹了。” “你一个天水灵根筑基得这么慢,也敢炫耀。”颜心巧被落月峰的师姐拖了回去,才露出了一直在人墙外的柳正清。 由于损耗了一滴心头血,他的修为停滞,如今还在筑基初期停留。 “柳师弟恢复得如何了?”温瑶主动开口。 “师尊请了明霜尊者为我调养,如今已恢复了大半。”柳正清犹豫了一下,上前,“开平府一事多谢师姐,还有师侄了。” “柳师叔不必客气。”鹿沥自动代温瑶接了,“我们不过为了是完成宗门任务罢了。” 柳正清垂眸,沉默了片刻,抱拳致礼后,退到边上。 藏剑锋和落雪涯因两位峰主的关系,一向没什么接触。弘光尊者向来护短,又单方面视寒光仙尊为一生之敌,处处想与他攀比。 先前好不容易收了个资质优异的徒弟,但修炼速度比不上人家天生剑心的徒孙也就算了,还因为损失心头血,导致修为停滞。 弘光尊者脾气暴躁,知晓了事情经过后,仍扣着柳正清闹到掌门面前。 若不是之后有鹿沥破了血魔门阴谋,取回皮绒草之事兜底,事情可能还有得磨。 崇明尊者对阵法有研究,落雪涯山脚的阵法正是他所设。等鹿沥拿出了之前在外门时兑换的杂书作证,又重新布阵演说机理,柳崇明甚至还批了一笔积分给他,让他有空把内门的杂书也可一并兑换。 再牵扯到他在外门用灵石跟别人换积分之事,顶多算是钻了规矩的空子。归根到底还是温瑶给他灵石给太多了,还是落雪涯太有钱了,而且还没把人养歪。 这等例子并不能轻易复刻。 柳崇明关起门来和弘光尊者谈了一下午,又出面找明霜尊者帮柳正清温补,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 崖山秘境危险性不高,只要接了宗门的采集任务,都能乘坐灵舟一起出发。 入秘境后,人并不会分散。韩子言提前分好队伍,练气期二十人一队负责秘境最外围的灵草收集,筑基期三人一队可前往内层,金丹期可继续深入。但一个月的开启时间,一般也仅够探索到冰原和熔岩核心的边界。 宗文年和颜心巧都想跟鹿沥一队,因为相熟的人中他的修为最高,可以带着他们走得更远。 “徒弟弟,你自己决定吧。”温瑶看向鹿沥,想听他自己的想法。 她计划去的地方,需要一直赶路,若是以历练为主,还是和同门一起行进为好。 鹿沥不曾犹豫:“我跟师父一起。” 颜心巧只能去找落月峰的其他师兄师姐。宗文年不甘心:“鹿师侄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整天粘着师姐呢?” “自然是跟师叔学的。”鹿沥不吃他这一套,厌烦的很。 “师姐,为了鹿师侄好,你不能总让他跟着你。”宗文年转向温瑶劝说。 温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我听徒弟弟的。” 宗文年无奈,韩子言不能带他,其他筑基期的同门都组好队了,他只能乖乖回到练气期的队伍里。 在记事处都录入后,众人按队伍登上灵舟,由金丹期几人轮流负责驾驶,往秘境所在之地,抚山城赶去。 新一届闯过登天路的孩子,如今尚未入道。因此本次出门的练气期弟子,多是跟鹿沥同届的那一批。 这是他们第二次乘坐云舟,俯视山城的时候,昔日澎湃的心潮仿佛已如云烟,会围在夹板前叽叽喳喳的小萝卜头们,已长成了会自觉回房修炼的少年少女。 鹿沥去驾驶室找温瑶的时候,遇到了李虎子。他当做没看见一般,径直走过,只留下他一人在原地发愣。 “师父?”鹿沥敲门,得到回应后,就进去了。 灵舟有灵石供应动力,只需驾驶的人留意是否偏离行驶轨迹。温瑶面前铺了两份舆图,一份是从凝光宗到抚山城的路线,行进了半月,他们目前离抚山城只剩两日左右的距离。 鹿沥看向另一份,这是温瑶自己手绘的,如一个鸡蛋形状被切开了两半,正好跟崖山秘境对得上。 “师父要去冰原中心?” 温瑶点头:“虽然组队后进入崖山秘境,不会分散,但每次进入的位置都是在外围内随机的。” “若不巧落到了火原边壁,一个月的时间不一定够用。”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回想《有龙曰辰》这本书的内容当做参考。龙跃辰是在戒子老爷爷的指点下绕过所有危险的灵兽,直奔冰原。 那这位戒子老爷爷的原身必定对崖山秘境十分熟悉。 崖山秘境元婴以上就不能进入,宗门多年也不过总结出一份各类灵草灵兽的大致分布范围,越往里深入越模糊。 除了秘境开启时间过短的影响外,主要还是因为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内核中虽也有奇珍异物,但也有许多金丹期的妖兽把守。 在龙跃辰之前,没人知道冰原深处会孕育出一朵冰焰。也就没人愿意在这种小秘境内拼命。 “不可能直接落入冰原中心吗?”鹿沥问道。 温瑶摇头:“最多只会到外围和内圈的交界。进了内圈后,就会面临极寒或极热的环境。越深入,环境越恶劣,灵植多数已无法生长,活跃的都是已适应了极端环境的生物。” “在那里,是它们的主场。我们入内后,尽量不要跟它们起冲突,以赶路为先。” “好。” 鹿沥在温瑶对面坐下,托腮看着她完善舆图,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等温瑶按着印象,把舆图完善得差不多时,抚山城也到了。 慈阳寺并未参与,而剑宗和幻月宗的人早就已经到了。其它小宗门也会在这几日内赶到。 韩子言带着温瑶一众人过去打招呼。剑宗带队的是他们金丹后期的大师兄齐和光,幻月宗的是他们的大师姐华妙柔,金丹初期。跟她并肩的一位,是她的师弟,夏乐和,筑基中期。 见过面后,他们先在抚山城住下,直到五天后,秘境开启。 第22章 横渡沙漠 秘境中 温瑶他们运气不好,传送入秘境后就发现自己约莫是在火原边界。 “徒弟弟,我们加紧赶路。” 要去冰原,要么从外围绕最大圈拐到另一侧,要么从中心穿越,越过熔岩,到达冰域。 前者时间上来不及,温瑶他们只能选择后者。 从秘境最外围到内圈边界,他们不眠不休地赶路也花了五天时间。 边界是自然形成的分界线。在火原这一边,能感受的是天气越来越炎热,植被也从常见的森林退化到草原,到沙漠。而沙漠再往内,便属于内圈,适应了炎热的灵植扎根生长,各占据一块地盘。 考虑到之后的环境会越来越恶劣,温瑶决定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第二天再出发。 两人换了步行,踩着稀疏的草皮行进。时不时会有些沙蝎和蜈蚣钻出,还有比它们身形略大的黑头蚁。 温瑶才走出两步,就发现头顶多了片阴影,只见鹿沥撑伞为她挡住了灼热的阳光。 鹿沥的伞是用积分兑换的灵器,在防御上没有优点,唯一的用处是能镶嵌灵石,制造冬暖夏凉的效果,是出了名的鸡肋。他要求换的时候,记事处的人还跟他确认了三遍。 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若是在别的峰,早被训斥了。 “师父,走吧。”鹿沥低头,笑着看向她。 温瑶没多说什么,眉眼弯弯地回了声好。 秘境中,外围的昼夜是六个时辰一轮换,越往内,极昼或极夜的时间会加长。 临近天黑时,他们找到了一片稀树林。要靠近的时候,温瑶停了下来。 鹿沥筑基后期,不及温瑶耳目聪慧,但温瑶一指方向,他便毫不犹豫地提剑越过去。 昏暗的光线下还是能辨别出凝光宗紫色的衣饰,此时他们正被“活”过来的树藤围剿。 李虎子两年前在宗门大比中获得了名次,重新回到内门,如今练气后期的修为,正是这二十人小队的队长。 他们进入秘境的位置就在内圈边界十里外,这几天都在附近搜索,夜幕降临就到稀树林内休息,一直相安无事。 没想到今夜这树林突然露出了獠牙,在他们分散开来拾取柴枝生火的时候,一声惨叫,一棵低矮的树桩直接张开盆口把一个练气三层的弟子吞了进去! 等他们持剑援骋之时,五人也无法合抱的高树,交缠的树皮裂开,化作树藤朝他们挥来。 毫无防备的众人被一通挥散,逃得慢的几人被树藤裹成了茧抱在了树杆上,成了新的麻花树皮。 李虎子用的武器是飞轮,甩出后,锐利的尖刺划断了周遭的树藤。但来不及歇口气,更多的树藤朝他刺来。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切断了矮树桩,沙地一震,浑身裹满粘液的弟子滚出,在地上哀嚎打滚。 鹿沥虚立在空中,足尖一点,再次出剑划向鼓起的树杆。 高树察觉到危险,分出树藤回护。李虎子等人压力骤减,立刻聚拢到一处,朝伤员靠近。 所幸被吞入的时间不长,那人被灼伤了皮肤,但没有生命危险。被裹进树藤内的人,则是被勒晕了过去,并无外伤。 鹿沥出剑要比树藤攻袭的速度快,转眼间他脚下都是断裂的枝条,腥臭的绿汁集成了一小滩水坑,并不往下渗。 树妖自知不敌,引动沙地巨震。鹿沥能短暂滞空则还好,李虎子等人还是练气期,并不会御剑,纷纷被抖落出去。 情况一时像毛毛兽抖虱子,人像虱子一般被甩飞。只李虎子等人还未落地,便被一阵轻柔的风托住,灵息散去,他们也平安降落。 温瑶只负责抬了一手,便停在原地抬眼看去,只见那高树自沙地中撅起,一整个稀树林竟然都是它的根系伪装而成。 不等鹿沥再攻击,它就抱根团成一个巨球,放了声臭屁吹起风沙,糊了他们一脸。 沙尘散去,它早就屁颠颠地滚走了,只余下一个巨坑。 “沙棘兔。”温瑶做过功课,一眼就认出了这玩意儿,“本来是生活在内圈,能遁入沙土中,靠伪装成绿洲,诱捕猎物。这只应当是先前受过伤,背上的拟树受损,才滚到这里来的。” 温瑶拿出了伤药交给他们,嘱托道:“秘境之中,应该时刻保持警惕。往后尽量不要分散行动,夜里一定要派人值守。” “谢过师姐。”李虎子低头认错,对上温瑶身后的鹿沥之时,一声“师侄”却是喊不出口。 “鹿沥,谢谢。”他低声说了一句。 鹿沥并不在意,甚至看也不看他。若不是温瑶在身边,他根本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李虎子拿着伤药回去,先清点人数和受伤情况,安排人去给受伤的人包扎。死里逃生了一回,开始时士气还有点低迷,有李虎子组织安排分工,忙强忙后,渐渐平静了下来。 温瑶暗暗点头。鹿沥低声问她:“师父,我们要留下?” “这块沙地之前被沙棘兔霸占,附近的灵兽都被它吃得差不多了,是适合休息的地方。”温瑶道。 鹿沥把想说的话咽回去,挑了块离李虎子他们最远的地方,把行前兑换的帐篷和被褥取出来,自己默默搭好。 相比之下,搭了块布就地躺下的李虎子他们,不是不羡慕。但鹿沥气场太强了,他们不敢乱说话。只把之前砍落的枝条收集起来,燃了一堆篝火取暖。 李虎子负责守夜,他在篝火前坐下时,鹿沥已经钻进了自己的帐篷里。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飞轮,把树枝扔进了火里。 第二天天未亮,鹿沥就钻出了帐篷,开始收拾。温瑶研究了下舆图,先出去探路。 鹿沥从储物袋里取出水,洗了把脸,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向来人。 李虎子一时无措,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你真的是鹿沥吗?” “你说呢?”鹿沥把储物袋收起来,有水滴沿着鼻梁滑下,被他随意抹去了。 连柳崇明都未查出异样,他能发现什么? 刚好有一段树枝被烧断,发出“啪”地一声轻响,溅起了一点火花。淡淡的火光从他黑沉的眼里只透出冰冷。 李虎子愣住了,连鹿沥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也未觉。 一直到鹿沥快回到帐篷前,才听到他开口:“之前宗师兄找我打听过你。” 鹿沥没回过头。 “我什么都没跟他说。” 鹿沥掀起了帐篷一角。 “我总觉得他怪怪的,你小心一点。” 鹿沥钻进了帐篷里。 等温瑶回来的时候,鹿沥已经把东西都收进了储物袋里。两人在日出升起之际,往内圈行进。 路上又遇到几回装成树林或者小绿洲的沙棘兔,实在是唯妙唯俏。两人看着一只皮皮蜥爬过去想喝水,刚舔上一口,就被裂开的沙子吞了。吃饱了的沙棘兔翻了个身,绿洲又呈现了显得模样。 再往内,树都长了尖刺,天气也更炎热,灵兽都藏在了沙子里,只露出一只眼睛或几根触须,根本不知道底下会藏了什么怪东西。 恶劣的天气下,他们消耗灵力的速度也变快,做不到长时间御剑。赶了两天路后,他们遇到一只在啃食一棵倒三角状长满了尖刺的灵植的生物,即像驴,又像马。 温瑶他们靠近的时候,它歪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啃。 “奇峰驼马,以刺皮树为食,性格温顺。”温瑶口袋里的《修仙博物志》又派上了用场,“在沙漠地带常被养殖用作代步工具。” 鹿沥把周遭的刺皮树都砍了,空出一个储物袋来装这奇峰驼马的食物。温瑶骑着驼马,他自己再去捉一头皮皮蜥代步。 如此行进速度虽比不上御剑,却比他们步行要快,还节省体力。 但鹿沥骑的皮皮蜥腿短,爬过沙子的时候很容易把底下的东西扒出来。 有时是尖头毒蛇,有时是长须猫,这些灵兽已有一点点灵智,并不完全跟着本能行事,一击打落,知道打不过,就赶紧跑,但也足够让鹿沥烦不胜烦。 温瑶本想与他交换,但鹿沥又拒绝,宁愿自己受着,生闷气。 如此又两天,温瑶估计他们可能已经到了沙漠的半程。鹿沥骑着的皮皮蜥突然□□,上身掀起,想把鹿沥抖落在地! 鹿沥及时御剑飞起,却见皮皮蜥狂甩尾巴,在沙地上打起滚来,连带着性格温顺的奇峰驼马也被它吓得一通乱窜。 温瑶弃马,至半空与鹿沥并肩而立。 皮皮蜥四角乱蹬,肚皮翻白,正中间有一大块焦黑。 鹿沥见状,拔剑朝它之前爬过的地方挥下。剑气在沙地上划出了一道道长痕,露出的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鹿沥不信邪,落到剑痕交错处,黝黑的剑胚正要往下插—— “徒弟弟,小心!” 鹿沥也不管狼狈,往后一滚,只见他原本所站的位置喷出了一道长火! 他手在地上一撑,剑胚朝那未完全收势的火口戳去。一道黑影比他更快地蹿出,嘴角还有未熄的火星,甩着梳子般的尾巴,飞快逃走。 怪不得刚挥剑劈不到它,原来是只只有人掌心大小的栗花鼠! “追!”温瑶眼眸一亮,拉了鹿沥一把,不等他站稳,就先御剑朝栗花鼠遁逃的方向追去。 第23章 凝元草和阳炎果 你怎么会起这种心思?…… 温瑶追出了一段,鹿沥才迟迟跟上。 “师父,为什么要追这耗子?”本来就被恶劣的环境搞得心情不好,鹿沥没憋住。 因为《有龙曰辰》这本书中,虽然龙跃辰是从冰原进入,但戒子老爷爷偶尔指点他时也会提提到火原的情况,比如说跟着栗花鼠就能找到凝元草。 温瑶想验证下真实。 “我在一本书中看到栗花鼠喜欢生活的环境里,生长着凝元草。”温瑶跟他解释,“凝元草十分珍贵,对身体真元的修复,极有效果。” “刚那只栗花鼠应该是在觅食的路上被我们惊扰,才喷火威吓。它现在下意识应该会往洞穴跑。我们只要跟着它,就能找到凝元草。” 鹿沥顿了顿,看着温瑶的背影,纳闷道:“找凝元草是为了柳师叔吗?” “如果有凝元草,他的伤能更快养好。”温瑶没否认,“花栗鼠机警,不常能遇上,徒弟弟你动作轻点,别吓到它。” 鹿沥看着那只拼命刨坑遁逃的棕毛耗子,顿时感觉自己被碰瓷了。好好的代步工具没了,还得帮柳正清找灵药。 他不就挖了他一滴心头血吗,还是他自愿的,怎么还没完没了? 两人跟着惊慌的栗花鼠四处乱窜,终于看到它越过沙棘波罗丛跳进了一个两□□头宽的沙坑里。 温瑶从储物袋里掏出了把铁铲,递给鹿沥,自己在洞口转悠了几圈,大概琢磨出了这耗子洞的走向,做好标记:“徒弟弟,往这个方向挖。” 鹿沥接过了铁铲,面无表情地就是一铲。十几铲下去后,他挖出了半人高的深坑。 再一铲挖通了洞穴,他和在坑底被偷家的栗花鼠四目相对。 “吱!”栗花鼠愤怒绝望地想喷火,但之前喷太多了,现在只能吐出倔强的小火星。 鹿沥跳进了洞穴内,见这底下宽敞舒适极了,没好气的揪住这栗花鼠的脖子把它丢出去:“这么小一只,也好意思住这么大的房子。” “这洞穴应该不是它挖的,它只是打通了地道,住在这里罢了。”温瑶也跳了进来,在这地洞中四处搜寻。 最后在角落的石缝里,她找到了几丛雪白,叶片呈细丝状的灵植。 鹿沥见温瑶用小勺子小心挖出后,放进玉盒内,凑过去看:“这就是凝元草?真丑。” 温瑶把每一株都分开存放:“凝元草其实有两种,一种是市面上较为常见的绿叶种,生活在阳光之下。另一种便是我们手上这种,生活在沙漠的洞穴之中,药效更好,价值也更高。” 挖到了凝元草,温瑶心满意足,把洞穴还给了哭泣的栗花鼠,继续赶路。 前两天他们还能捉到巨蜥做坐骑,后面的日子因逐渐接近熔岩核心,白昼的时间变长,天气更为炎热,巨蜥不愿再前进。他们也找不到其它体型大得可以载人的灵兽,只能半御剑半步行,加长休息时间,夜间再赶路。 横渡沙漠的第八日,在崖山秘境的第十三天,温瑶和鹿沥即使有修为在身,也难免疲惫。温瑶看着鹿沥逐渐失去血色的唇,提议先休整一天,不再赶路。 鹿沥拒绝,想到自己成了拖累越发自弃:“秘境开启的时间快过半了,之后穿过熔岩到达冰原,肯定还会遇到更严酷的情况,我们不能把时间抓得太紧。” 温瑶见他坚持,便不再劝了。只他们御剑时,刚好碰到一处绿洲,这是他们三天以来第一次碰到绿洲,温瑶提出休息到日落再出发。 两人持不同意见时,通常都是鹿沥主动让步。这次也不例外。 况且他知道温瑶比他高两个大境界,若不是他拖后腿,她可能早就出火原了。她要休息,也不过为了他罢了。 一半的欣喜一半的厌烦,让他整个人有点割裂。 只两人朝绿洲靠近时,却发现怎么都到不了。无论御剑飞得多快,都是远在天边。 “蓬莱蜃景。”温瑶拉住了鹿沥,往反方向赶,“传闻蓬莱沙漠有一日凭空出现海市蜃楼,仙履飘衣,众人奔袭而去,却落入了沙坑。后来有修仙者往来沟通,才知那蜃楼原来在千里之外的相反方向。” “所以这绿洲之景只是个映射的镜像,若一味追赶,只会与真实越离越远?”鹿沥立刻领会到。 “对。”两人赶了半天路,终于看到了真实的绿洲。 只是,还有琴音和笛音交杂着传来。 是幻月宗的人。 温瑶和鹿沥对视了一眼。他们路上也有碰到其他宗门的人,但因为急着赶路,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基本都避了过去。若是遇上难缠的,鹿沥就先出手了。 在沙漠中休息并不安全,随时可能被风沙埋了。错过了这个绿洲,他们可能直到了熔岩核心之前,都找不到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方。 “走。”温瑶衡量了一下,决定去绿洲。 两人刚落地,绿洲中的人也感受到了动静,只他们还在除大黄蜂,分不得心,但琴音和笛声明显急促了许多。 “铮——”地一声长音收势,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拳头大小的黄蜂尸体,华妙柔一手抱琴和把笛子还搭在唇边、随时准备出招的夏乐和,回身看向他们。 “华道友,夏道友,我们没有冒犯之意,只是赶路疲惫,想找个地方休整。”温瑶抱剑行礼。 夏乐和却是不信,发出了一声嗤笑:“赶巧我们处理完守护的灵兽,你们就来了,不是为了白捡,分一杯羹?” 历来一些稀有的灵植才会有守护灵兽。不过所谓的“守护”,是修者自己定义的。这些灵兽有的是蹲着灵植成熟,准备吃独食的,有的是像栗花鼠一样,喜欢有灵植的环境,或者借助灵植修炼。 温瑶顺着黄蜂群的尸体看去,见被砍落的巨型蜂巢上方有株细藤,上面吊着三个半红半白的掌心大小的果子。 “阳炎果。”温瑶认了出来,也知道来的不巧,她对华妙柔道,“华道友,我们真的是路过。况且,真起了冲突,你们不一定能占上风。” 乐修善群攻,被近身后就捉襟见肘。而夏乐和和鹿沥修为相当,温瑶却比华妙柔要高一个大境界,而且他们两个还是剑修,砍起人来不会跟你讲意境的。 华妙柔最不想在秘境里碰到的,一就是剑宗的齐和光,二就是凝光宗的温瑶。她可不会觉得温瑶长得小就好欺负,打不过就算了,人家的师尊还是寒光,惹不起的存在。 温瑶见华妙柔神情松了些,知道已经把她镇住,自己也退一步:“华道友,我观这阳炎果至少还要五天才成熟,而我们休息到夜中就离开,不会打扰到你们采摘。” “万一你们做手脚呢?”夏乐和瞪着他们。 温瑶觉得好笑:“未成熟的阳炎果没有药用价值,我就算摘了又有什么用?”损人不利己的事啊。 她转念一想,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玉盒,递出:“华道友,阳炎果一共三个。要不我用这株草与你换一个?” 华妙柔犹豫了下,接过来,猜想温瑶身为仙尊弟子不至于用下作手段害他们,便不顾夏乐和劝阻,直接把玉盒打开。待看到里面的东西,她便惊住了:“白色的凝元草?” “可否抵一个阳炎果呢?”温瑶再问。 “自是可以的。”华妙柔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寻常凝元草便可抵一个阳炎果,更何况这特殊的洞穴种。这笔交易,还是她占便宜了。 “但阳炎果尚未成熟,如果温道友要急着赶路,我又要如何交给你?”华妙柔问。 “出秘境再给我便是了。”温瑶并不在意,她挖了好多。 华妙柔不是自己遇上的是一对豪富,心情更加复杂:“……温道友就不怕我不认账吗?” 温瑶握着冰鸾剑,本想直接说不怕,但想了想,觉得要委婉一些:“我相信华道友。” “温道友放心,我一定会挑最大的那个留给你。”华妙柔修炼多年,还是第一次觉得良心有点痛。实在是温瑶的相貌太有欺骗性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小孩儿。 如此,两队人进入了和平共处模式。 温瑶他们挑了华妙柔他们能看得到,又离得足够远的地方,在树荫底下搭好帐篷,设了阵法和隔音屏障。 华妙柔他们则清理了大黄蜂的尸体,守着阳炎果休息。 夏乐和也支起了隔音屏障:“师姐,我观凝光宗这二人,定是有诡。他们能轻易拿出凝元草,可见身上的好东西并不少。我们可以……” 华妙柔打断他,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师弟,你怎么会起这种心思?且不说这二人,我们惹不起。我怎么觉得遇到他们后,你就奇奇怪怪的?” 夏乐和尴尬一笑:“我也是为了师姐着想。我们此次进秘境就是奔着阳炎果而来的,一共才三个,万一他们要抢,我们抢不过怎么办……” 殊不知,对面的鹿沥也没第一时间回自己的帐篷休息,而是留下来问温瑶阳炎果的事。 “师父,你要换阳炎果是有何用处?”不会又为了柳正清吧。鹿沥想着他们两人都是冰灵根,火属性的灵植对他们没什么用,一时又郁闷了。 哪知温瑶很自然地开口:“之前听韩师兄说阳炎果好吃,正巧遇上了,我换个给你当零食。” 鹿沥烦躁的那半心情奇异地得到了安抚,整个人柔和了下来。 第24章 熔岩与冰川 命悬一线! 因靠近火原核心,夜深仍会呈现出半片火烧云之景。 华妙柔睁眼之时已见温瑶和鹿沥两人收拾好东西,撤了隔音屏障。温瑶朝她点点头,与徒弟一起御剑朝红云的方向赶去。 灼热是从地心往上蒸,流沙被烤成焦黑的黏块,缝隙中流淌着赤红的岩浆。 温度已非常人能够忍受,温瑶他们企图从核心边缘绕过,仍是被蒸出满头大汗。 好在他们身上的衣饰都是法器,加上灵气外放包裹,并不会被火星熔断,但泉水出了储物袋后边瞬间被加热成滚烫的热水,热上加热,让人难受至极。 内核中无法长距离御剑,因灵气稀薄,熔浆还会时不时爆起,上空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火星子,比岩浆表层的温度还高。 温瑶回头见鹿沥状态已是极差,鼓励他打起精神。鹿沥却见她发丝都已被汗水全部打湿,发尾甚至有点焦枯,并不比他好上多少,心里有些不忍。 若是他没有跟来,也不会知道她为了采冰魄草花费了这么多的努力。 温瑶是一直在很用心地要当好他的师父。 鹿沥眼神有点飘。温瑶没有注意到,她在集中精神思考如果过这熔炎段。 寻常灵物还未完全落入岩浆,便会被焚毁。而他们要跳过这段,至少要借力三次。 温瑶想到《有龙跃辰》这本书中,戒子老爷爷提到过岩浆中生长着炎火巨蝎。他们既然能跟着栗花鼠找到凝元草,指不定也能借用下这巨蝎的习性。 她回头跟鹿沥说了自己的想法,强调:“只有徒弟弟你安全过去了,我才能放心。” 鹿沥摩挲着剑胚,眼神再次发散。 竟然有人会这样不顾一切地保护他啊,呵呵。 可如果她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还会这样吗? 鹿沥沉默了半晌,点头。 温瑶从储物袋里翻出火属性的灵器,一点都不心疼钱地抛入岩浆中。她隔开了距离,大致均匀地分出三个位置。 其中,还有她做饭的丹炉,咕咕咕地冒着泡沉进了岩浆中。就在鹿沥以为她扔了丹炉便是打消了做饭的念头时,温瑶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新的丹炉,一个又一个…… 终于,在数十个丹炉的献身后,赤红的岩浆中有了动静。 在她抛洒诱饵的那几个位置,陆续有涟漪自下而上扩散。 仿若枯木状的东西渐渐浮出,岩浆滑落,露出黝黑的背脊,慢慢有了一人宽窄。 “徒弟弟!” 温瑶一声令下,鹿沥弹射而出,灵气护在脚下,踩着那“浮木”越过熔岩。温瑶紧随其后。 被惊动的炎火巨蝎暴起。鹿沥本踩在它的背上,由于它举起巨钳,上半身斜立,他失去了平衡,沿着背脊滑落。 正好这时巨蝎竖起尾针,向前钩刺。鹿沥顺势一跃,踩着蝎尾落到百丈远的另一只蝎子身上。 温瑶的运气就没这般好了。她跃起时,蝎子正好抬身,钳子朝她夹来! 温瑶抽出冰鸾剑砍在蝎钳尖上,用力往下一压,借力越过,但蝎子被她压得一转,尾巴沉进岩浆中,她下一步顿时失去了借力点。 但温瑶并不慌忙,在空中取出储物袋里早已准备好的丹炉,连着天丝蚕线朝准备举钳夹鹿沥的蝎子抛出。 丹炉急速飞来,闻到了好吃的味道,蝎子被转移了注意力,身子往前压,钳子夹住了丹炉。 温瑶趁机一拽。蝎子夹着丹炉不放,天丝蚕线拉着温瑶朝它飞去。临近时,温瑶曲膝一荡,放手越到蝎子头处一蹬,转眼间已把熔岩潭过了三分二。 而鹿沥已平安落到对岸。温瑶故技重施,轻盈地落在他身旁。 身后的熔浆中,炎火巨蝎一只只地冒头翻滚,像一盘被打翻的番茄黑豆汤。斯斯然的,已有几只察觉到不对,要往岸上爬。 温瑶两人顾不上烧焦的发尾,和发黑正冒着火星的靴子,赶紧跑。 出了熔洞,天气逐步变凉,树木重新开始生长。一座岛长些稀疏的灌木丛,孤零零地浮在雪水溶出的湖中央。湖水在它的两侧形成明显的分界,一半冒着烟,一半结着冰。 他们落到浮岛上,把脚浸泡在水中,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温瑶躺在了草地上,松了口气,侧头看向鹿沥:“这里是冰火交界之地,只延绵百里。过后就是冰原核心的冰域,严酷极寒的环境。” “凤凰涅槃造就熔岩,凤凰陨落形成冰川吗?”鹿沥晃了晃脚,也在温瑶身边躺下,闭上眼。 “应该是吧。”温瑶算了下时间,离秘境关闭还有十二天,足够他们深入冰域寻找冰魄草,便道,“我们今天就先在这里休整一夜,明早再出发。” 鹿沥没有异议,他休息了一会就去搭帐篷。温瑶也躺了一会儿,爬起来去四周探路,查看环境。 鹿沥服了辟谷丹就回帐篷,本想坚持一下,但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温瑶敲门的时候,他还以为已经天亮了,哪知出去了,才发现还在夜里。 “徒弟弟,抬头。” 鹿沥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听话抬头,却见天空一片绚丽的底色,漫天的繁星争相向他炫耀自己的珍宝。浮霞略过,不再是烧得红彤彤的色彩,而是青中泛蓝,蓝中又带了一点浅紫,梦幻极了。 鹿沥从来不知道天空能够如此的漂亮,他突然觉得天很高,星辰却很近,旁边还有人会永远陪着他。 好像……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也不错的吧?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回帐篷,甚至都忘了设阵法,就躺在草地上累得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们是被一群大尾松鼠砸醒的。这些小家伙溜进了他们的帐篷内,翻得一团乱,还怪他们霸占了它们的地盘,用栗子砸他们。 鹿沥觉得好笑,睡了一夜身心都得到放松,心情正好,便懒得跟他们计较,只把帐篷都收拾好。 两人步行出了百里,踏上了冰川。冰面湿滑,温瑶他们拿出了藏剑锋制作售卖的滑雪板,沿着冰面滑行。 有了御剑的经验,他们用起滑雪板来得心应手,还节省灵力。 只滑到一半,冰层开始震动。 温瑶低头一看,发现冰面下好像有东西在游动,但它们跟冰的颜色一致,还晶莹透明,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似乎也察觉到顶上的人发现了它们,这些东西一下子蜷缩身体,往冰面撞来。 “徒弟弟,御剑!”温瑶立刻提醒鹿沥,自己也弃了滑雪板,踏着飞剑远离冰面。 下一刻,冰面破裂,一条条巨型的冰蛇跃出,张开血盆大口试图朝他们咬来! 两块由精铁打造滑雪板已经在它们尖锐的冰牙中,沦为粉末。冰蛇一击不中,身体摔回到冰面中,尾巴一甩,下一次蹦得更高。还有些蹦的太高,扭着脖子在下落的过程中,试图咬他们。 温瑶两人飞得高不是,飞得低也不成,左拐右拐地躲避着骇人的冰蛇群。 好在出了这段冰川,冰蛇便不再追了。两人均抹了把冷汗,松了口气。 冰域的危险并不比熔岩小。 两人对视了一眼,压下心底里沉重,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温瑶足尖轻点,落到一棵冰树上,取出舆图,想确认他们所在的位置。只才刚坐稳,便听到一声熊哮—— 一只足有两人高的冰霜巨熊四脚刨地,朝他们所在的冰树冲撞而来! “快走——” 鹿沥连忙拉了温瑶一把,两人疾步往崖壁赶去。好在冰熊把他们赶出了树林,便不再追了。 面前的断崖如一块完整的山川,被人一剑划开,中间留出百里深坑。 温瑶却没再放松警惕:“这里的灵兽都是划分地盘的。冰熊不再追,只能说明这里是另一只灵兽的地盘。” 两人留意四周,却没发现动静,遂往崖壁靠近了几步,不由地吃了一惊。 这断崖沟内竟都燃烧着蓝色的冰火! 这样的火种闻所未闻,温瑶前世再结合《有龙曰辰》这本书也没听说过! 温瑶折了一段树枝抛进了冰火中,只见枝条未到达火焰处已被烧成了灰。鹿沥随手捡了块石头,也往里扔。 令人惊讶的是,石头同样也化了灰。 温瑶又拿出了一个炼丹炉。能用来熔炼丹药,丹炉历来是最受得住高温的。 然而,丹炉落下,尸骨无存。 温瑶勉强笑了笑:“还好我们灵气并未受阻,只要注意些,就可以御剑飞渡。” 但这段险地自然不会让他们轻松渡过。 两人刚踏上飞剑,靠近崖壁,就看到雪川头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它不过半个手臂的长度,却让鹿沥感觉到了压力,至少也是金丹初期以上的妖兽。 温瑶感到了敌意,示意鹿沥靠后,却见那个雪白的脑袋旁,又爬出一个脑袋,然后又是一个。 三个毛茸茸出现在雪上,额头处突然开裂,出现一只血红狰狞的眼睛,转悠了一圈,齐齐地看向他们。 竟然三个都有金丹期的威压! 雪川开始震动,温瑶和鹿沥轻点着地面,往后退。却见那东西慢慢露出真身—— 毛茸茸的脑袋下是长长的脖子,足足有两人踏肩之长,等浑身雪毛的身体露出后,他们才发现不是有三头妖兽,而是这头妖兽长了三个脑袋。 温瑶想起传闻中的一种生物,心沉到了谷底:“三头獒犬。” “这种妖兽三个头便是三条命,只要不是同时把三个头斩落,它就能重新长出来。” 钻出雪堆后,三头獒犬三个头前段的鼻子动了动,似是嗅到了什么,扭着脖子到处转,眼睛一眨,重新定在他们身上。 “徒弟弟,等下我拖住它,你趁机往对岸跑。”温瑶冷静地吩咐。 熔岩那次是这样,这一次也这样。 鹿沥第一次这么恨自己从前未曾好好修炼,恨自己修为太低,到现在能说“不”的权利都没有。他握紧了拳头。 “还不快?”温瑶见他不动,催促道。 鹿沥咬牙,眼里有薄雾蔓延。他垂眸握着剑胚,退后了数步。 未料三头獒犬三个头都转向了鹿沥的方向。 温瑶故意往侧前方奔跑了数十步,三头獒犬左侧的头歪了歪,但仍只盯着鹿沥,抽动的鼻头时不时吹起覆盖的长毛。 温瑶没办法,正打算出手,鹿沥喊住她:“师父,等等!” 只见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扔向了三头獒犬,温瑶见他大胆,却已拦不住了,只立刻瞬移到他身边,想带着他逃跑。 未料三头獒犬吸了吸鼻头,中间那个头反应更快,一口把那东西吞了。另外两个头没吃到,顿时跟中间那个头打了起来。 雪川震了好几震,它们才休战,齐齐看向鹿沥,两侧的头似乎有催促之意,中间那个头默默往后缩。 温瑶讶异地看向她的徒弟弟。 “是那群大尾松鼠拿来砸我们的栗子,它们还搬了些进帐篷里,被我收拾的时候一并收走了。”鹿沥解释道。 他有,而温瑶没有的,只有那堆栗子了。况且他们被栗子砸过,身上了带了点味道,而他收拾帐篷接触的更多,也许这样才吸引了那三头獒犬。 “徒弟弟你真聪明。”温瑶由衷地感叹。 鹿沥垂眸笑了笑,把那股黑气压下,手不慢地把储物袋里的栗子都挑了出来。 温瑶尝试三个头都各喂了一颗,见它们有了栗子后,果真对他们视而不见,终于放下心来。 他们御剑飞到上方,由温瑶投喂栗子,鹿沥先赶路。 一直到鹿沥顺利到达对岸,都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他落地后,握着剑胚,等温瑶过来,却看到了让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本一直温顺等投喂的三头獒犬突然发疯! 三头金丹期实力的长头一起朝温瑶袭来,把她打落到燃烧着冰火的深沟之中! “师父——” 第25章 冰凤凰 女主长大啦~ “师父——” 鹿沥快步奔向崖壁, 却只看到跳跃的蓝火! 他的师父一个呼吸不到,就被完全吞噬,彻底化作了灰烬…… 怎么可能…… 一定是障眼法。 她一定有后手。 师父一定是为了吓他。他才不会上当。 只要他再等等,师父就会从悬崖底下跃出, 然后带着他继续前进。 鹿沥跪倒在地, 死死地盯着深沟, 面色无比平静,心逐渐地沉落谷底。 膝上的温度渐渐暖化了雪, 越久越冷,他的眼神也从自欺欺人的笃定挥散成了无边的苍茫,空洞中蔓延着绝望。 师父怎么还不上来? “师父, 你该上来了……” 那火只是看着冷,实际上都能把丹炉焚化, 一点都不好玩。 所以, 不要在下面呆着了…… “师父……师父……”悬崖上的人一遍又一遍, 不厌其烦地念着。 明明昨天还跟他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河的人, 怎么可以突然就消失了…… 一定是骗人的。 师父这么强,怎么会就这样陨落呢? 黝黑的剑胚在他的膝上剧烈地振动, 一滴泪滴在它刃上, 渐渐化开,印出了他茫然的脸, 和逐渐化黑的双眼。 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三头獒犬警惕地眯起眼, 庞大的身体自对岸跃来, 三个大头支起牙向他扑咬而来。 极快地,一道漆黑的剑痕划过,中间的头坠落到深沟中, 同样也化作了灰烬。 三头獒犬痛苦地咆哮,雪白的绒毛化作了尖刺朝鹿沥喷涌。 哪知他一个鹞子翻身稍作躲闪,一剑再砍落一个犬头。 但根本没用! 不过几个呼吸,獒犬被断头的地方已经长出了粉色的肉包。 断头的痛把它激得更加疯狂,金丹的威压撑开,把鹿沥钉在了地上,巨足把他踩进了雪里。 三个头已经完全长好。獒犬一脚又一脚地重踏,冰川都被它震出裂纹。 鹿沥抬剑相抵,也不过支撑了一息。骨骼都被压出了裂纹,剑刃卡进了他的血肉里,血染红了衣襟,他的嘴角却越拉越大,墨黑的眼眸中写满了疯狂。 “哈哈哈哈哈哈……”一道声音在他识海中大笑,同样的疯狂,“你终于愿意听我的话了……” 三头獒犬前身后仰,高高抬足,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刹那,风停住了,被刮起的雪也停住了。漆黑的剑影自下而上把巨足切成了两半。 那个浑身血色,身体已有些错位的人影跃出了雪坑,足尖轻点,立在了半空中。 明明只有筑基后期的修为,气场却恐怖至极。 兽类的直觉自来灵敏,三头獒犬下意识感受到恐惧,顾不上被切断的左腿,想跃回雪川躲避。 但下一瞬,风起了,三头獒犬的三个头睁着眼纷纷落到雪上,血慢了一刻才喷涌出来,它庞大的身体轰然倒下,溅起了一片雪尘。 肚皮腹下一个血红的傀儡印璀璨欲滴,但操控的人早已在察觉到情况不妙的时候遁逃,踪迹难寻。 啧。 鹿沥握着已开刃的长剑,放任着自己从空中坠落,在雪中砸出一个大坑,哈哈大笑。 真没意思啊—— 这个世界无聊透了。 所以,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别再烦我了…… 浓烈的黑雾从他的伤口处溢出,逐渐把他笼罩。 然而,就在他快要被裹成黑茧之时,沟底突然传来巨震! 鹿沥已经混沌的意识,刹那清醒过来,眼眸在半黑半百之间变换。 “师父?”他抱着一丝希望,撑着手肘爬到崖壁,身后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沟底的冰火竟然逐渐熄灭了,或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样。但鹿沥看到的不是温瑶,而是一副庞大的鸟类骨架。 呵呵。 他眼里的星火彻底被黑雾吞噬,只剩下无边的苍茫。 但就在这时,熄灭了的火堆中,一颗白色的西瓜大小的蛋从巨大的骨翅下方滚了出来。 它的蛋壳看起来,又薄又脆,好像一点点土疙瘩都能把它戳破,它却还在次溜溜地滚。 “师父?”鹿沥也有点脑子不清醒,竟也不思考沟底是否还有余火,直接一跃而下,踉踉跄跄地走到蛋前面。 蛋蛋也不滚了,停在了原地。 “师父?”鹿沥又喊了一声,颤抖着手尝试把蛋抱起来。 蛋蛋贴在他手心蹭了蹭。鹿沥在这一刻,泪都落下来了,紧紧地抱住它。无论多荒诞的事,他只希望都是真的。 这个世界还是有那么一点的好的。 坑底渐渐起风了,鹿沥的发丝被吹起,他狼狈地抹泪,却蹭得一脸都是血。 蛋蛋要被风拉出他的怀抱。鹿沥紧紧地抱住,不让,眼里迸发出执拗的光。仿佛有人敢跟他抢,他就能拼命。 巨鸟的骨架在狂风中逐渐化灰。蛋蛋动了动,鹿沥才抬起头,望过去。 只见白色的灰烬聚拢出了一只凤凰的形状,它抬起鸟喙,冠羽轻轻抖动,展开翅膀朝崖顶飞去,身后缀着的三根尾羽如彩霞铺展。 它在崖顶飞了一圈,突然往下俯冲,撞在了方才骨架出现的地方,重新化作飞灰的那一刹那,蓝色的冰火重燃! 鹿沥想后退,但蛋蛋不动,他又不肯放手,犹豫的一瞬间,冰火已燃至他脚下,他却很奇异地,毫发无损。 蛋蛋在他怀中蹭了蹭安抚,鹿沥意识到眼前的都只是幻象,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 师父应该不想看到他自暴自弃,一身是伤的吧?他怕温瑶担心,连忙从储物袋里拿出丹药吞下。 冰火幻象收缩逐渐变成了一只蛋蛋,比鹿沥怀中的要略大一圈。过了一会儿,壳裂出了一道缝,小小的鸟喙啄出了一个小洞,一点一点地把蛋壳吃完,湿漉漉的胎发脱落,白色的翎羽长出,小凤凰重新展翅飞翔,扬着两根尾羽绕着崖底转圈。 它空洞地眼瞳突然定在了鹿沥身上,俯冲而下,穿过他,钻进了蛋蛋里。 幻象彻底消失。 “师父!”鹿沥举着蛋蛋狂摇,要把那东西甩出去。 蛋蛋动了动,示意它没事。 然而,“啪咭”一声,蛋裂了…… 鹿沥的动作僵住,一动也不敢不动:是他把蛋摇裂了吗? 鹿沥沉浸在他冲动害了温瑶的狂想中,差点要疯,却见一个拇指盖大小的鸟喙从缝隙中伸出来,顿了顿,开始啄食蛋壳。 鹿沥木木地看着,直到掌心剩下一只秃毛鸟。他两手刚好捧住。 “啾。”小鸟叫了一声。 鹿沥咽了口唾沫,僵直的手臂稍稍恢复意识:“师父?” “啾啾?”小鸟歪了歪头。 鹿沥听不懂:“……” “……”小鸟也沉默了。身上在换毛有点痒,它本能地回头啄了啄翅膀,刚啄了一口,就自闭了,把头藏在秃毛的翅膀底下。 “师父。”鹿沥反而确认了这鸟儿真的是温瑶,暗暗松了口气。 柳正清都能是柳灵生的,温瑶就算有冰凤凰的血脉,或者干脆就是冰凤,又怎样呢?只要她是温瑶,是他的师父,就可以了。 他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我们想想办法,一定能变回来。” 温·小秃鸟·瑶想了想,觉得也是。她“换毛”的速度有点快,说话的功夫,参差不齐的胎毛已经完全脱落了,身上长出了雪白漂亮的翎羽。 她在鹿沥手心跳了两步,站稳,尝试扇动小翅膀自己飞。刚开始的时候踉踉跄跄的,鹿沥看得又惊又怕,一直用手在下面托着她。 “啾!”长齐了羽毛的小凤凰非常漂亮,像雪团儿似的,但还是说不出人话。她转了一圈落在鹿沥肩上,抬翅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先把自己的伤处理好。 鹿沥在她的监督下拿出纱布和伤药处理伤口,一边跟他说三头獒犬的问题。 是什么人要害他们,一人一鸟思考了良久,也没有头绪。 小凤凰跳到他放在膝上的剑上,啄了啄。墨剑以为受到了挑衅,想反抗,被鹿沥用手肘压下,不许动。 “啾啾。”剑已经开刃了。温瑶稀罕地打量着,冠羽一直在抖,半晌后侧着鸟头看向鹿沥,又“啾”了一声。 鹿沥竟然听懂了温瑶是想问他给剑取什么名字。 他本想说让师父给他取一个,但以温瑶现在的情况,怕取了,也只能叫“啾啾剑”。 鹿沥想了想,说:“叫墨翎吧。墨翎剑。” “啾。”好名字。 鹿沥低头,轻轻笑了。真好啊。 变成了凤凰蛋时,温瑶接收了一点关于这秘境的记忆。她知道了这里有一条路可以通到冰域核心,或者说,冰炎所在的位置。 等鹿沥把伤都处理好,温瑶扇着翅膀示意他跟着走。 鹿沥站起来,看着小凤凰仅剩一根的尾羽,若有所思。 温瑶按着记忆带着鹿沥七拐八拐转了两天,然后跳下了一个冰窟。许是凤凰血脉的威压犹在,一路上都没再有灵兽敢对他们出手,反而远远地避开。 “啾。”三天后,他们顺利地滑过了冰河,找到了凝元草。 但澄澈的冰河中心,本该存放着冰炎的位置,空了。 “啾啾啾。”虽温瑶不是奔着冰炎来的,但一时也十分疑惑。按她接受的传承记忆,冰炎是凤凰涅槃后燃起的一株心火。脱离了凤凰体内后,独自存在,即使凤凰陨落了,也不会停止燃烧。 若是冰炎现在就没了,百年后龙跃辰来秘境取的是什么呢?又是靠什么洗髓的呢? 鹿沥本来在认真挖冰河边上生长的冰魄草的,听到小凤凰绕着一个地方,“啾啾啾”地叫,便捧着挖好的冰魄草过去查看。 温瑶想不明白,正苦恼着,突然闻到了香味。她落到鹿沥肩上,不由自主地看向他手心,咽了口唾沫。 鹿沥看她似乎是饿了,试探问道:“师父,你吃?” 他也不知道凤凰吃什么。蛋壳已经没了,他有想过要不要捉点虫子,但一路上别说虫子了,蛇都不敢露头。 “啾。”留给徒弟弟。 小凤凰侧过头,故意不看。 鹿沥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把冰魄草举到她鸟喙边上,声音温柔,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师父,你吃吧,还有很多呢。” 温瑶犹豫了下,她也不知道凤凰为什么会喜欢吃草,但她本能地啄了上去,然后渐渐吃开了。 鹿沥见她吃得很有滋味,挖的还比不上她吃得快,只能挑了块冰魄草长得最浓密的地方,把她放在里面,自己去另一边拿出玉盒挖草,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渐渐地,小凤凰身影慢慢变大。 等鹿沥听不到咀嚼的声音,立刻回身赶来时,只看到已有一人高的凤凰趴在吃秃了的草丛中,睡着了。身体极有节奏地起伏着,偶尔打个咕噜。 鹿沥松了口气。师父没事。 他小心地靠近小凤凰,想把她抱起来。只是刚凑近,凤凰本趴着的地方白光一闪,渐渐凝成了一个身穿白衣的玲珑少女。 第26章 出秘境 温师姐长大了的样子太好看了吧…… 温瑶醒过来时, 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人身,冰鸾剑在她怀中欣喜地蹭了蹭。 她变成了凤凰的那一段日子,冰鸾剑被炼化进了她体内,寄存了凤凰虚影。如今不仅被淬炼得更加剔透, 也与她更为合拍。 “徒弟弟!”鹿沥背对着她而坐, 温瑶一时看不出他在做什么, 但不妨碍她的高兴。 她转到他面前:“我变回来了!” 哪知道鹿沥神色恍惚,侧过头并不与她对视, 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不舒服?是之前受的伤发作了吗?”温瑶见状,立刻想上前探脉。 鹿沥躲了过去。 温瑶愣住了,手僵在了半空中, 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徒弟弟?” 鹿沥垂眸,看着膝上的墨翎剑, 摇头:“师父, 我没事。只是……有点不习惯。” 见温瑶还未发觉, 他叹了口气:“师父, 你去冰河看一眼。” 温瑶以为是徒弟弟在冰河中发现了什么,遂提着冰鸾剑快步赶去。冰河洁如镜面, 温瑶第一时间看到的是自己的剪影。 有点陌生。她一时看愣了。 鹿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 走到了她的身后。如今的温瑶身材高挑,已经到他的肩膀处了, 身段更是玲珑,眉眼与她儿时相比, 变化不大, 只是少了婴儿肥,显得眼睛更大也更圆。 小时候是个精致的瓷娃娃,长大了更美得不可方物, 以至于凑得太近,他都会忍不住脸红。 “师父,长大了。”只是身形长大了而已,师父还是他的师父,鹿沥握着墨翎剑,收回视线。 “啊。”温瑶抬手托着自己的脸,见镜像也同步,才确定那人真的是自己。 被冰火焚身之时,她血脉中的凤凰真血被激活,在曾经的冰凤涅槃之处化作了一个凤凰蛋。再由凤凰化作人身之时,可能突破了界限,化形下意识依照最佳的形态,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从残缺的传承记忆中,她勉强窥见自己原是冰凤遗留在这世间最后的血脉。冰凤生来与族群中的其它凤凰不同,涅槃的是冰火,成就了冰原,陨落后是烈火,造就了熔岩。 这秘境一直在等她,只是上一世温瑶修炼太快,出关之时已是元婴,重来一世反而填补了遗憾。 冥冥中,温瑶眸中的因果金线又多了一重,使她对道的感悟更加深入。 且不说她如今的模样如何,光是身长手长,就可以让她在斗法中更占优势。温瑶甚为满意。 她回头看向鹿沥:“我昏睡过去多久了?” “三天,明天秘境就要关闭了。”鹿沥垂眸,“冰魄草也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我把玉盒都用完了。” “辛苦你了。”温瑶想摸摸他的头,现在的身高明明更为合适,但想到之前徒弟弟的躲闪,温瑶没有动作。 “辛苦师父才是。师父为了我,做了太多了。”鹿沥答道。 她本来无须面对这些危险的,都是为了他。 甚至都差点折在了这里,还能心无芥蒂。 “你是我的徒弟,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温瑶蹙眉,她能感受到鹿沥在闹别扭,“若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我可以想想办法……” “不。”鹿沥抬手,虚虚地把她圈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发丝之上,叹了口气,“师父现在就很好。我只是不习惯,出了秘境就好了。” 虽然温瑶并不清楚出了秘境和徒弟弟的情绪转变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但她还是下意识接纳了他的说法。 鹿沥虚抱了一下,就放开了,抬眼对上温瑶的视线,不再躲闪。温瑶也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只有你一个徒弟,师父一直都希望你好的。” “我知道。”鹿沥轻轻一笑,把所有情绪都收敛干净。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两人又回到之前的相处,似乎未曾改变。 但温瑶突然间长大这种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纳良好。 一天之后,秘境中的人都被传输回入口处。 华妙柔便寻了过来。她第一眼没看到温瑶,但她见过鹿沥,知道这是温瑶的徒弟,想着把阳炎果交给他,跟交到温瑶手上也差不多。 “我特意挑了最大的,在药效最好的时候摘下来。”华妙柔不想欠温瑶人情,又另取了一个玉盒,“赔上这株珠心果,价值应该就能抵得上凝元草了。” 鹿沥下意识看了温瑶一眼,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便把玉盒都收下了。 华妙柔这时才注意到他边上的人,有些好奇:“你是温道友的姐妹?” 温瑶一时说对不是,说不对又不好,好在华妙柔被夏乐和叫回去了。 但他们两人始终是要回宗门的。 温瑶刚跟鹿沥说起把两个果子切盘或许会很好吃之时,韩子言就找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其他人。 “鹿师侄,怎么出了秘境不立刻归队的?” 韩子言先时看着鹿沥被两个女人围住说话。一个是幻月宗的华妙柔,当面给他送东西,他还收了。 众所周知,华妙柔和她的师弟是一对,不过是她师弟修为没到金丹,才没举行道侣大典。 没看到夏乐和在后头,瞪得眼睛都要出来了吗? 另一个背对着他,韩子言认不出来,但腰间佩剑,估计是剑宗的。鹿沥还把刚收到的玉盒转手送她,不过被拒绝了,两人还能有说有笑。 兔子不吃窝边草,但能脚踏两条船。 鹿师侄这招蜂引蝶的本事,韩子言看得内心直呼“好家伙”,也不知道师妹知不知道她的徒弟这么能干。 鹿沥见韩子言看他的眼神很是微妙,不知道他会想歪,正正经经地喊了声“师叔”。 韩子言见他身边的女子还赖着不走,一时不好八卦,遂好生道:“这位道友,齐和光已经在清点人数了,你还不归宗吗?” 温瑶莫名其妙地转身看向他。 韩子言一方面觉得有点眼熟,一方面觉得鹿师侄的眼光真的不错,这姑娘太漂亮了,又灵又仙。 好在总有人能认得出来,柳正清的目光落到温瑶的剑上,试探着开口:“温师姐?” “温师妹也在?”韩子言低头找。 温瑶要被他气笑了,抱剑问他:“韩师兄,你在找什么?” “找温师妹啊。你,温师妹?”韩子言顿了顿,差点被脑子里的想法炸得跳起来,“你吃错东西了?” “温师姐?”颜心巧挤开韩子言,稀罕地站在温瑶面前,眼里冒着星星,“天啊,真的是温师姐!温师姐长大了的样子太好看了,而且比我还高!” 温瑶轻咳了一声,见所有人都望着她,低声道:“在秘境中得到了些机遇,回去再细说吧。” “你这般是一时的,还是以后都这样了?”韩子言不放心地问道。 “后者吧。”温瑶回答。 鹿沥扫过已默默退到人墙后的柳正清,又看向其他人:“怎么不见宗师叔?” “他在秘境中受了伤,先回灵舟休息了。”韩子言回道。他也没纠结之前认不出人的尴尬,对温瑶嘱咐,“你的机缘自是你的,无须跟大家分享,不过回去后还是找明霜尊者细致检查下,看身体有无问题。” 温瑶点头。他们这次可谓是险中求生,鹿沥也受伤不轻,是该去落月峰的药室再调理一番。 “师姐师侄,那回宗后就与我同行吧?师尊说剑修就爱逞凶斗勇,早把药池都给你们留着了。”颜心巧拉住温瑶的衣袖。 韩子言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与其他人有说有笑,摸着鼻子感叹:“以后我就少了一个可以举高高,买糖糖的小师妹了。” 虽是遗憾的话,但他的目光十分温柔。 温瑶回宗后在落月峰调理了数月,期间掌门和几位尊者都有来找过她,让她不要把自己的血脉问题外泄,因世间不乏有利用别人骨血炼丹做药的邪修。她的剑心剑骨本就惹眼,若还加上冰凤血脉,即使已是稀释过的,也难免招人惦记。 温瑶听后一阵沉默。她不知道崇明尊者之后去找过她的师尊,只寒光仙尊还未出关,自是无果。 养伤期间,温瑶还和藏剑峰金丹中期的师兄比了一场,自是她赢了。 以前众人看温瑶长的小,年纪也轻,即便修为相当,跟她斗法总有种欺负小屁孩的错觉,所以找上门的人寥寥无几。 如今,除了来找她斗法的,还有专门来看她的,一天轮个十场都轮不完。 温瑶不堪其扰,待鹿沥的伤势养好,两人给明霜尊者留信,付清了药资后,就躲回了落雪涯。 唯一可惜的是,冰魄草对鹿沥的神魂之伤似乎没有作用。明霜尊者换着药方,练了几炉丹药,也有没有效果。 不过神魂之伤本就难解,鹿沥反而安慰他们:“我命中如此,强求不得,不如随缘。” 听得本对他印象不甚好的明霜尊者,也软了心肠。 温瑶需要闭关消化凤凰的传承,也有心思要冲击境界,便提前告知鹿沥:“徒弟弟,我此次闭关可能要数十年。你是否有别的安排?” 鹿沥摩挲着墨翎剑,摇头。他早已预知到温瑶要闭关,只是没想到要这么久。不过也好,他也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她对他的影响,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她太耀眼的,耀眼得让他忍不住退缩。 数十年的隔离,比他与温瑶相处过的时间还长,足够了。 他垂眸答道:“我闭关疏通好经脉灵气,就去接几个宗门任务,四处游历一番。师父且放心,我修炼上不会懈怠的。” 温瑶看着眼前清朗肆意的少年,欣慰地叹了一口气:“那徒弟弟,再会了。” 第27章 宗门大比 准备 凝光宗山头白雾缭绕, 辉光倾洒,一派祥和宁静。 新一批弟子才入门不久,各峰都忙着收徒之事,此时的山门正是最冷清的时候。 守门的弟子方揉了下惺忪的睡眼, 便见阵法波光一荡, 一位紫衣少年越过了屏障后, 抛出墨剑,御剑飞走。 “这是哪位出外历练的师兄回来了?”他喃喃自语道。这般相貌能让人过目难忘, 他自问在这里守门已有二十年,也未有见过。 殊不知鹿沥御剑看着宗门之景也有些陌生。好在他还认得去落雪涯的路,那个全宗门最安静的峰头, 还是依旧的静寂。 山脚下有人在徘徊,这并不罕见, 鹿沥本打算当没看见, 未料那人竟能越过山下的阵法。 鹿沥长眉微挑, 收了长剑, 飘然落到他面前。 那人也停了脚步,抬首。 两人对视了一眼, 鹿沥轻笑了声, 墨翎剑在手中转了一圈,垂在身侧:“柳师叔, 许久不见。” “鹿师侄,别来无恙。”上山之人正是柳正清。他看着故意站在高坡上的俯视着他的鹿沥, 背梁笔直, 面色平静。 “柳师叔怎么会有落雪涯的通行令?”鹿沥见他还是一般的正经无趣,便直接问道。 除了设阵法的崇明真人,落雪涯就只有他们师徒三人能顺利通行。寒光仙尊若是出关了, 落雪涯不会还是这般光景。 难道他离开落雪涯的这些年,师父和柳正清的关系已经这般好了? 鹿沥面上仍是带着玩味的笑,眸中却渐渐冰冷。 果然无论过了多少年,第一眼就讨厌上的人,还是会更讨厌。 “几年前天露异象,雷雨齐下,掌门尊者推测温师姐可能已经突破。但见久联系不上,韩师叔便托我走一趟,通知温师姐宗门大比之事。”柳正清从袖中取出弟子令,放到鹿沥面前。 “即是正巧碰上,师叔跟我说也一样。”鹿沥态度稍好,自石上一跃而下,落到大路正中,“师父或许还在闭关。” 柳正清眉头轻蹙,迟疑地问道:“鹿师侄似是一直对我有偏见?” 鹿沥抱剑伸了个懒腰,面上漫不经心地回道:“有吗?定是柳师叔太过敏感了。” 柳正清沉默了片刻,性格始然到底不会跟他吵闹,而且鹿沥的话也不算无理,他没有一定要去打扰温瑶的理由,否则也不会在山下徘徊良久。 他松口:“既然鹿师侄回来了,我跟师侄说也一样。” 鹿沥挑眉,抬手做请。柳正清认不清自己的心,他更不会去点拨他,最好他一辈子都不会发现。 柳正清开始讲述宗门大比之事,并在最后提到:“四大宗门联合的比武之行,五十年举办一次,由百岁以下的弟子聚在一处,切磋交流。若温师姐出关的话,掌门希望师姐能代表宗门参加。” 崇明尊者的原话要花俏许多,都被韩子言和柳正清各自加工过,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鹿沥点头答应:“我会转告师父的。劳烦柳师叔专程走这一趟了。” 柳正清对着他这番请走的模样,难得被噎了下,无奈一礼:“……告辞。” 鹿沥目送着他御剑出了落雪涯的范围后,才收敛了笑容,背着手斯斯然往山上走去。 如今的险路对于他来说,已不算什么。这些年见过许多大好河山,也曾在宁静之处蜗居良久,他自问对这曾一手一脚布置过的山腰小居已无甚记忆点。 跟他住过,又路过,弃过的小院,没多大区别。 但真正到了院门前,鹿沥站了良久,也不曾推门进去。 因只有两人居住,竹栅栏设的很矮,只作装饰之用,可以清晰地看到院中枯黄的梧桐木,刚晾晒的被褥,和在他的躺椅上睡着了的人。 她一袭鹅黄的裙衫,俏丽又不失温雅。墨发半挽,用发带松松绑着,另一半垂落到榻上,如锦缎铺散。玉腕轻搭在额上,宽袖半遮着脸,只露出樱色的唇。 暖炉上还在温着水,偶尔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带着茶香弥漫。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就像从前无数个闭关出来的午后,他看到的景色。 不同的是,当初从秘境出来后种下的梧桐木,已经经历了秋冬,长成了大树,可以为躺椅上的人挡住耀眼的阳光,让她能舒服入睡。 风带下了落叶,一片打着转就要飘落到女子的额心。 鹿沥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一动,但温瑶比他更早地反应,搭在额上的手轻轻接住了那片枯叶。 “徒弟弟,你回来了?”温瑶捧着叶子,半坐起来,侧头看向院外,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漂亮的眉眼弯出了欣喜的弧度,星河辉月尽在其中。 不见岁月,唯有热枕,始终如初。 鹿沥心跳快了一瞬,又被他压下,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迎上去:“师父,我回来了。” “我也是今天恰好出关,就遇上徒弟弟回来了。”温瑶熟练地倒去已经老了的茶水,重新给他泡茶,青葱玉指动起来像翻飞的蝴蝶。 “是好巧啊。”鹿沥看着出神,他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般放松的时候,就像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执起茶杯,晃了晃,并未喝:“师父,已经突破金丹了?” “嗯,我已经元婴初期了。”温瑶捧着杯子小酌,见鹿沥灵息浑厚,加之他也未提防她窥探境界,“徒弟弟也……金丹后期了?” 鹿沥的进阶速度把温瑶也惊了一跳。 “是啊,”鹿沥掩下眼底的复杂,只轻言淡笑,“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师父。” “这般听来,徒弟弟这些年经历了许多。”温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沧桑,正要问,就被鹿沥止住了。 “有空再与师父细说吧。” 鹿沥抿了口茶,跟她说起宗门大比之事,“本该是韩师叔带队的。但韩师叔最近有所体悟,想闭关冲击金丹大圆满。所以想看下师父是否已出关,能否带队参与。” 温瑶比上一世要早出关,碰上了这件事自然义不容辞,“让韩师兄安心闭关吧,我可以带队。” 她问鹿沥:“能与其它宗门之人切磋比对,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徒弟弟是否要参加?” 鹿沥看向她:“自然。师父带队,我怎么可能缺席。” 温瑶笑了,颜色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明媚,眼里倒映的皆是他的身影。 鹿沥一时看愣了,愈发快的心跳声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他自嘲地掩住了嘴角,连温瑶何时离开的,也未曾察觉。 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所有的情感都经不起推敲。 人都是虚伪的。 情深不寿,曾经的深爱也会成怨成悔。 放下和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等一切归于寂静,鹿沥回到已被打扫得不染纤尘的洞府,赤足盘坐在绒毯上,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样又一样的东西。 有陶瓷小人,竹编的小鸟,绒线缠成的花儿…… 有贵重的,也有像这般不值钱的。 不知不觉堆满了一地。 他还是动心了…… 他这样的怪物,竟然会爱人。呵呵。 * 既已决定要负责大比带队之事,温瑶之后半月便忙碌了起来。 这一届的举办地点在五十年前已经抽出,是剑宗的讲武坛。 温瑶一直专心修炼,对各大宗门年轻一辈的弟子了解不算深入。把先前掌门赐下的悟道碑令牌交给鹿沥,让他自行前去道碑悟道,温瑶便去世心殿的峰头,找掌门和韩子言叙话。 “宗门大比主要还是四大宗门的弟子参与,偶也有附属宗门的人报名。”韩子言把收集到的信息跟她一一说道。 大宗门与附属宗门之间算是互惠互利的交易。凝光宗原本也有一些小宗门过来寻求庇护,但随着宗门没落,这些小宗门就脱离了,自寻出路。 后来寒光仙尊出世,虽又有小宗门过来拜山头,但凝光宗过惯了清净,柳崇明跟其他几位尊者相讨了一番,干脆都婉言谢绝了。 “附属宗门的弟子一般都不超过金丹,你要注意的只有几人。”韩子言拿出了名帖,指间一点,“第一个就是剑宗的齐和光。他三年前已经突破到元婴。同境界下,剑修一向是以力破万。他的剑,气势磅礴,白虹贯日,是个劲敌。” “幻月宗的华妙柔虽是金丹中期,但宗门百岁以内的还有上一届参加过大比的边雨莲,她也近日也突破到了元婴初期。” “边雨莲金丹期时便弹得一手好琵琶,如今对器的理解定更为深入。”韩子言叹了口气,“也是可惜了,她若晚上一年,便赶不上这次大比了。” “此次参与的人中,她的经验最丰富,不会轻易让你近身。你与音修交集不多,对她要更加注意。” 温瑶点头。 “最后一个就是慈阳寺的佛子慧聪,也是元婴初期。”韩子言落到最后一个名字。 “慈阳寺似是改了规矩,佛子不再困于寺中,而是可以出外传扬佛法。此次大比,便是佛子出现在人前的首秀,慈阳寺定会更加重视。” “百岁以内的元婴期本就不多,这次四大宗门都有人选,正好比上一场。”崇明尊者见韩子言絮絮叨叨终于说完,遂开口道,“小瑶瑶你年纪最小,尽力而为,输了也不吃亏。” 柳崇明朝她眨眨眼:“熬到下一个五十年,宗门大比就是你的天下了。” 温瑶如今46岁,下一个五十年,也还是在百岁以内,而其他齐名的几人早已“超龄”了。 这样另类的鼓励方法,温瑶都差点被他逗笑了。 “掌门请放心,韩师兄也且安心闭关,我不怕的。”温瑶正色朝他们一礼。 “长高后确实有气势多了。”柳崇明摸了摸下巴,打量着她,“除了幻月宗,其他几个宗门都老光棍多。小瑶瑶,要不你到时多笑笑。” 他越想越觉得妙:“其它几个宗门比武的时候,你就坐在看台上,笑着看。” “师尊!”韩子言喊住他,回头见温瑶没想明白,松了口气,对她道,“你别想太多,顺其自然好了。” 柳崇明直呼可惜。 在温瑶离开前,他扔了个储物戒给她:“小瑶瑶,难得凝光宗辉煌一次,不管结果如何,排面绝不能丢。” 第28章 这并非他想要的 反正师父会一直陪着我…… 宗门大比分为三个赛场:筑基、金丹和元婴, 由抽签来决定对手。 因元婴期的人数屈指可数,主要的战场还是在金丹期和筑基期。 这一月以来,通过各峰推举人选,以及记事处组织门内小比, 统共选出了金丹期三十人、筑基期六十人。由温瑶带领, 准备前往剑宗参加大比。 出发的那天, 温瑶和鹿沥提早到悟道堂前等候。 先到的是藏剑锋的几位剑修,以金丹后期的焦信厚为代表。柳正清跟在他身后, 如今伤情已养好,修为也到了金丹中期。 “柳师弟,别来无恙。”温瑶跟焦师兄叙旧后, 就转向了柳正清,落落大方地问好。 柳正清却是先看了眼鹿沥, 再跟温瑶致礼:“多亏了师姐和师侄寻来的凝元草, 柳某感激不尽。” “师弟客气了。” 温瑶不懂他们间的眉眼官司, 但来不及疑惑, 落月峰和万俟峰的人也到了。 颜心巧抛下她的亲师姐,一蹦一跳地赶过来, 抱住温瑶的手:“温师姐, 你又突破啦。师姐真厉害!” “颜师妹。”温瑶看到一脸无奈地跟在后面的落月峰大师姐都静婉,笑着向她打招呼, “都师姐。” 好在都静婉和焦信厚同参加过上一届的大比,两人熟识, 便带着身后的同门凑做一处谈话。 万俟峰带队的是钟廉, 金丹初期。李虎子几人跟在他身后,参加的是筑基期比赛。 掌门峰的世心殿,由于韩子言闭关, 年纪和修为都合适的,只有筑基中期的宗文年。 鹿沥抱剑冷眼等着,却未见他如以往那般黏上来,不由惊奇。刚收回视线,就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他回过身,看到的是手抬在半空僵住的松兴朝。 这些天,他有帮着温瑶整理文策,自然知道松兴朝已成功筑基,拜入了内门,也会参加这次的大比。 “鹿沥,好久不见。”松兴朝本想拍在他肩膀的手,在鹿沥面无表情的注视下,默默收回。 松兴朝尬笑了几声,倒是自己过了这段尴尬,从袖中取出了个精致的红色锦囊,递去他面前。 “这是我妹妹绣的。” 绣线秀气地勾勒出一只幼鹿的模样,凝水般的圆眼极为传神,甚至还心巧地用金线点缀出了绒毛上的花纹。 “她这些年在调养下,已能和血魔花共存,灵根也变异为了木火双灵根。就在不久前,她成功筑基,通过了登天路的考验,踏入仙途,如今拜在了明霜尊者门下。” 鹿沥心不在焉地听着,仍抱着墨翎剑,没有要伸手接的意思。 “里头装的是平安符。”松兴朝只能示意他看向自己腰上挂着的同款,上面绣的是一棵青松:“我妹妹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温真人的那一份也刚给了她。” 师父也收了。 鹿沥想到还在储物袋里的一箱子礼物,又想到在悟道碑中的见闻,垂眸,指间动了动,不知在想什么。 松兴朝以为有戏,正要递过去。 “我不用。”还未被碰到手,鹿沥回过神来。 他第一时间想找温瑶的身影,却发现说话的功夫,她已经被颜心巧拉走了,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要去寻。 松兴朝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苦笑了声,走到角落,拿出传信玉符联系妹妹:“他不收。” 就算只是一个单纯的祈平安的锦囊,也不愿意收。 跟从前一般,恶劣,又不讲情面。 也不知道为何还会有那么多的人喜欢他。 玉符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若不是微光还亮着,松兴朝也以为她已经挂断了。 “我知道了。麻烦哥哥走这一趟了。”糯糯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 松兴朝放下心来:“你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 “好的,哥哥。”药炉边上的小姑娘切断了通讯,回头发现灵药已经要过了火候,顾不上别的,连忙抛下了玉牌,抢救起来。 但最后这炉药还是废了。 “免不得要被师父说。”松兴凝捧着不成形的废渣,叹了口气。 收拾完残渣,打扫后,她望着切好的药材,不觉又发起了呆,想到多年前那个逆着光推门进来的少年,喃喃道:“也不知道鹿哥哥以后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谁,都应该会是个健康善良的人吧…… 而此时的凝光宗诸位已上了灵舟,在去往宗门大比的路上。 云卷云舒,众人都聚拢在船头,听着都静婉和焦信厚在讲起了他们参加大比的经验。 “五十年前,我也不过是筑基修为。第一场就遇上剑宗的人。” 焦信厚遥想着当年青涩的自己:“剑宗的修者更注重剑意的淬炼,出手又急又快,同等修为下,极易被压制。” “这时便需稳住,不能乱了阵脚,要慢慢尝试掌控自己的节奏。” “若是对上幻月宗,能先下手为强固然是好,但人家也定然会防着你。莫想着曲已成调才可幻出乐招,曾经筑基期的边雨莲便可触弦化刀,在你躲闪时,便幻出乐网。” “那样岂不无法攻克?幻月宗的人这般强悍,该怎么对付?” 焦信厚觉得好笑,肃着脸训斥:“不要总想着伸手要答案,自己多想想。现在告诉你们再多,到了擂台上还是一切看发挥。” 虽是这般,问话的弟子还是被斥愣住了。 “像边雨莲这般熟练的,还是少数。”都静婉把话头接过,声音温柔,“别的宗门固然不可小觑,但我们凝光宗又何尝是普通?你们要对自己有信心,积分赛多得是对练的机会,趁机取长补短才是最重要的。” 氛围再次融洽,众位弟子纷纷请教了起来。都静婉也拉着焦信厚分享些往届的趣事。 温瑶听了一会儿,回头没发现鹿沥的身影,便悄悄退出了人群。本想直接寻去驾驶室的,但她想了想,先去了一趟房间,设了结界。 捣鼓出一叠“肉饺”后,温瑶推开门。 鹿沥正抱剑颓靡地靠着窗台,俯视流云,长长的发尾垂落到腰侧,随着呼吸,一晃一颤,昏暗的光影下,带着浓重的厌世感。 这样的气息出现在一个本该朝气蓬勃的少年身上,明显的割裂。 “徒弟弟怎么一个人在这?”温瑶蹙眉,又松开了,放轻了脚步,走到他身边,想要察看他是否不适。 鹿沥下意识要退一步,但他靠着墙,已经到底了。 退无可退,他垂眸看向温瑶,还没能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眉头微挑,语气压抑中带着点漫不经心:“师父怎么来了?”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挪到那盘黑乎乎的东西上,目色很轻很轻,像随时要散去一般。 “在外面没看到你,便寻过来了。”温瑶对上他的视线,但没一会儿,鹿沥主动移开了,抱着剑走到离她最远的位置上坐下。 温瑶静立了一会儿,心情难言。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又惹得徒弟弟生气了。 确定了航线并未偏移,她坐到鹿沥对座,取出了灵泉煮茶,第一杯先放到鹿沥面前:“这些日子都在忙宗门大比之事,许是在对待你上有所疏忽,师父先赔个不是。” 她把碟子也往前推了推,期待地看着他:“师父做了你最爱吃的肉饺,你快来尝尝。” 这认错认得出乎意料。 也过分的坦荡。 鹿沥的目光落在白玉杯上,灵茶还在杯中打着旋儿。但他的视线却被还捧着杯子的柔荑吸引了,指如葱根,纤纤细细,仿佛能挑动心弦。 可这样温柔的人,练的却是最冷漠的无情道。 在进入悟道碑林,看到那座高耸的道碑,他的心仿佛被绑上了重铅,一下子砸碎在谷底,绝望得快窒息了。 他早该想到的,寒光仙尊创建了无情道统,师父身为他唯一的弟子,怎么可能不继承无情道呢? 众生平等啊。 他以为自己对她很重要,怕是她看谁都是如此吧。 呵呵。 “师父并无不是。”他移开了视线,抱剑的手轻轻摩挲着剑封,往后靠坐到椅背上,不想说话。 “但你不开心啊。”温瑶叹息,“我虽然愚钝,但还是能感觉得到。” 她看向鹿沥,有些感慨:“从前我闭关出来,对着一地落雪,总想着差别也不大。后来收徒后,我就有点不想闭关了。” 鹿沥如死水的心还是忍不住快了一拍,问道:“为什么?” 见他终于愿意回应,温瑶笑道:“因为有徒弟弟在啊。徒弟弟长得太快了,每次闭关出来都是另一个样子。” “师父很在意我吗?”鹿沥抬眼认真地看着她,长睫轻轻颤着,桌下的手掩在袖中握紧拳头,心跳得比平时快,也更难受。 “很在意啊。” 就在鹿沥快要忍不住要把那箱藏着他心中隐秘的礼物箱拿出来之时,又听她说道,“我不想错过徒弟弟的成长。” “第一次见的时候,你还比我矮半个头。结果闭关五年出来,你就比我高了……” 鹿沥看着温瑶比划,眼里燃起的火渐渐熄灭了。他端起已经半凉的灵茶,一饮而尽,直把心也浇得凉透。 “师父看待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吗?” 若是只有他一厢情愿,那他看自己就像个笑话。 温瑶一下子被他问愣住了,觉得难以置信:“我只有你一个徒弟,没有其他人啊。” 鹿沥望着犹在迷惑的温瑶,想看清她,又怕自己看得太清。 慢慢地握紧手中的剑,他突然笑了:“师父想知道我过往二十年都做了什么吗?” “当然。”温瑶点头,只是他一直有意避开话题罢了。 如果她真的知道他做了什么,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还会是这样样子吗? 第一个对他刀剑相向的,怕就是她了吧。 “以后再告诉师父。”鹿沥站起来,走到她身前,微微俯身。 温瑶恰好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呼吸越来越清晰。 这……这也太近了吧? 温瑶的眼睛不觉瞪大,眼里是他越来越近的身影,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的气质,兼具了少年的意气风发,和成年人的深致翩翩,着实有些惑人。 就在温瑶要忍不住后退之时,鹿沥极快地抬手把她耳侧垂落的发丝捏起,梳到了耳后,然后重新直起腰,退后。 旖旎的氛围仿佛从未存在,连胶着的视线也被刻意避开。 “反正师父会一直陪着我的吧?”鹿沥抱剑,头微微侧着,打量着她。 温瑶愣了下,点头。是这个道理。 “那以后说也一样。” “师父,我先出去了。” 鹿沥斯斯然地绕过温瑶,端着肉饺走出了驾驶室,没让她发现他眼里的阴鸷。 第29章 没办法跟她生气 就、温道友可有道侣了…… 剑宗的演武场上, 各个宗门的人陆续抵达。 修仙之人也是人,难改八卦的习性。三五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聚作一处,一下子便能叨嗑得热闹。 “看到了那边的佛修了吗?打头那人就是佛子慧聪, 这是慈阳寺千年来第一个下山的佛子。” “佛子下山?莫不是天下要有什么大劫?” “那要胡说, 如今妖修不出岭, 魔修又在五十年前被寒光仙尊重创,正是太平盛景。” “说起寒光仙尊, 凝光宗也是真的没落了。若不是仙尊出世,凝光宗早就掉出四大宗门之列了。” “但寒光仙尊再能耐,也不过是一个人。且看剑宗、幻月宗人才辈出, 慈阳寺的佛子也入世修行,凝光宗又有何人能称道的?” “法修注重灵根, 之前凝光宗把天灵根吹捧的多厉害?到如今, 宗门几位长老峰主都迟迟无法突破化神, 年轻一辈的弟子, 籍籍无名,百岁内都出不开一个元婴期。” “按我说, 就该把凝光宗踢出四大宗门之列。” 说这话的人多半是附属宗门的弟子, 门内的积累不一定比得上凝光宗,但借着傍着大宗门, 底气甚足。 又或是曾因为灵根太差,或是灵根好但心性差, 无法通过登天路考验, 被凝光宗拒之门外的人。 修真界的资源是有限的,且大部分都把控在上层的宗门和世家手中。若是能把凝光宗降级,他们才有可能瓜分到更多的资源。 “但我好像记得, 寒光仙尊闭关前收过一个徒弟,听闻不仅是天冰灵根,还拥有剑心剑骨。资质优异到,化神之前都不会有瓶颈。” “你是说那姓温的小丫头?”有人笑道,“算起来,她不过几十岁,顶了天也不过金丹期。” “慈阳寺有佛子慧聪,幻月宗有边雨莲,剑宗这辈的大师兄齐和光也到了元婴期。凝光宗的弟子断层已久,要等一个毛孩子长成,还得下一届的大比。期间多少意外就不提了,魁首肯定还是出在其他三宗之间。” 众人议论纷纷,皆是瞧不上凝光宗。 就在这时,天色半昏。 七嘴八舌地人都惊觉过来,抬头查看,顿时失语。 原来是一艘金漆灵舟遮挡了阳光!它舰身之庞大足足掩蔽了半个天空,珠翠宝华,霞光四溢,引得御兽宗豢养的仙鹤都展翅欲投。 御兽宗的弟子忙着安抚自己的灵兽,没空再八卦。若不是顺利通过了检测结界,他们还以为是魔修来袭了。 “这是哪个宗门……”这么大的手笔,得一条灵矿脉才能支棱得起来吧。 壕,壕无人性,壕得不讲道理。 话音未落,却见金船身上飘下了长绫。铃音轻响,柔软的绫缎在风中荡出了细小的波纹。身穿紫袍的少年少女纷纷跃出,脚踏长绫,衣摆飘飘,翩然而至。 “是凝光宗?” 先是筑基期的弟子,再是金丹期的弟子,面貌逐渐相熟,有人认出来了—— “那不是上届连胜了六场的焦信厚?” “还有都静婉都道友,上届她的一手毒术可谓是出神入化。” “是凝光宗的道友来了!” “是谁说凝光宗没落了?虽说没有百岁内元婴期,但金丹期和筑基期的储备和实力却是大宗门才有的。” 眼见着焦信厚都已踏着长绫落下,金舟却尚未收起,有人疑惑道:“难道凝光宗金丹后期以上还有其他人?” 焦信厚已是凝光宗百年内金丹期修为最高的了,难道还有其他人只花了五十年不到的时间追上了他? “莫不是方才提到的温道友?”有人提出。 “有可能。”其他人反应过来,“毕竟是寒光仙尊唯一的弟子,听闻九岁就筑基了,五十年内到达金丹后期也正常。” “诶?怎么下来的是个男子?温道友不是个小丫头吗?” 听到了惊呼声,低头侃侃而谈的人僵了下,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少年扬起了长绫,一卷而收,脚踏着一柄墨玉般剔透晶润的长剑,从灵舟飞落。同样的紫袍,穿在他身上,多了分似仙似魔的意气。 “好剑!”剑宗的人的目光多半都紧在少年的剑上,这是一把日夜打磨出来独一无二的灵剑啊。 对于视剑为伴侣的剑宗弟子来说,这把剑可比少年清俊的外表更有吸引力。 剑宗打头走出一人,十八九岁的相貌,身量极高大,揽剑在侧,狭长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笑道: “在下剑宗齐和光。敢问道友可是出自藏剑锋?” 毕竟凝光宗修剑的只有藏剑锋。 “落雪涯,鹿沥。”少年直视对方,并没有因对方的名号而露怯,也没有因对方主动而热情相接,承礼后便冷淡地退到一旁。 “诶?”认错了?齐和光摸了摸鼻子,心想着落雪涯是什么峰,怎么也开始修剑了,而且听着还挺耳熟的? 正待要细问之时,天空一亮,原是灵舟被收起了。 这是金丹后期……还有人? 还有一把剑? 齐和光没有矜持这一说法,跟其他人一同抬头,不由地眼前一亮。 只见一名相貌极美的少女,手托着缩小后的金灵舟,腰间配着一把白如孤峰傲雪的长剑,亭亭玉立于半空中。 即便是在不乏美人的修仙界,仍美得不可方物,让人不舍得挪开目光。 但也不是人人都信服的。凝光宗盛大的出场已经引得不少人发酸,眼见压轴的人竟只是位极年轻的少女,难免猜测她滞空不过是借了灵器辅助。 “年纪轻轻就这么张扬,也不学点好。” “花瓶罢了,炫耀美貌肯定是想趁着大比,勾搭年轻一辈的精英弟子。” “怕不是个修二代,苦了凝光宗其他弟子为她做配。” 齐和光听得蹙眉,却见下一瞬几个人从幻月宗附属宗门的行列中跌了出来。 修仙之人竟直接在地上摔了个狗吃粑粑! 几人尴尬地爬起,在哄笑中默默回到队列。 无人注意到角落的少年停下了绕动的指间,隐蔽又渴望地注视着半空中的少女。 只见她把灵舟纳入了囊袋,轻踩莲步,无任何借力,自半空中款步而下。莹莹的日光在她身上镀出了一层金边,连被微风掀起的袍角都像是绽开的紫藤萝。 能无外力滞空,这是元婴期才有的能耐! 凝光宗竟然还有一位百岁内元婴期修者? 顿时,众人看着少女的目光即是惊艳,又是惊疑。 “凝光宗,落雪涯,温瑶,见过诸位道友。”一步落地,少女气息均衡,笑盈盈地众人问好。 “又是落雪涯?”有人呐呐道,“这落雪涯到底何方神圣,怎么之前也没听说过……” 等等!有人想起来了:“落雪涯……不就是寒光仙尊的峰头吗?” “道友,你就是寒光仙尊的首徒吗?” 温瑶闻声,对上的是个像宝贝一般抱着自己的剑,眼巴巴看着她的少年,不由地轻笑:“正是。齐道友,你好。” “你认得我?”齐和光本只盯着她的剑猛瞧的,听闻便抬头正好对上她弯弯的眉眼,耳朵顿时红了,视线直往地上瞄。 “方才的鹿道友是你的师弟吗?”哎呀,怎么剑好看,人也这么好看。 温瑶下意识看向鹿沥,他却退到了一边去,躲开了。 温瑶滞了一息,收回目光,落寞一闪而过,又重新包裹上温柔的笑意:“他是我的徒弟。” “诶?温道友瞧着跟我年纪相仿,都已经收徒了?徒弟还金丹后期了?”齐和光猛地抬起头,又一下子撇开,耳朵更红了,“温道友真厉害。” 他们的对话没有屏蔽他人,修仙之人耳聪目慧,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师父是百岁内的元婴期,徒弟金丹后期。而且师祖还是千年来第一位开创道统的化神期。 这是什么神仙师徒! 顿时,众人看向凝光宗的视线已从平视微微走向仰望。有他们在,凝光宗的价值必须得重新评估了。 但也人有人不服气:“凝光宗这么打其他宗门的脸,就不怕其他宗门联合起来打压他们吗?” 然而他一抬头,却发现不仅齐和光一直没走,幻月宗的华妙柔、慈阳寺的佛子慧聪都不约而同地向温瑶问好。 “温檀越,”慧聪双手挂着佛珠,微笑施礼,“鹿檀越,别来无恙。” “佛子,一切安康。”温瑶抱拳回礼。见到幻月宗的人,她主动开口:“华道友,之前一事来不及解释,抱歉了。” 华妙柔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语气很是复杂,摆手示意:“没事没事。倒是得祝贺温道友进阶元婴了。” 有点酸,怎么办? 原来当初出秘境时在鹿沥身旁的人不是温瑶的姐妹,而就是她本人。幸好她没仗着人家师父“不在”,欺负人。 但也幸好没有在秘境中得罪人,鹿沥如今的修为也超过她了,万一当时有什么不对,现在迎接她的可能就是师徒混合双打了。 至于温瑶为什么会突然长大,华妙柔知道界限,不会主动去打听。但她身旁的夏乐和就没那般知情识趣了,抱肩瞥了她一眼:“温道友听闻9岁就筑基,身子骨应该就定型了,难不成在秘境……嗷!” 却是华妙柔莲步一退,剁了他一脚,把人往回拉:“温道友,大师姐,我和乐和先回屋了。” 温瑶看着有趣,向一旁的边雨莲打听道:“华道友和夏道友是已经合籍了?” “尚未。”边雨莲相貌是清冷一挂,话也不多,“夏师弟不久前刚到金丹,预计大比后再行典礼。” “温道友,擂台赛见。”她微微额首,便带着同门往住处走去。 齐和光抱剑跃跃欲试:“比武台上,希望能与温道友一战。” 温瑶自然也期待,笑道:“我亦是。” 眼见着温瑶与其他宗门的人相谈甚欢,钟廉欣慰地跟都静婉感叹:“大师兄还担心温师妹出门少,不通人事,看来是白担心了。” 都静婉强忍着没笑出来,学着焦信厚,绷着脸点头。他们凝光宗从未试过这般抢风头,招摇是招摇了点,不符合他们丹师低调沉稳的风格,但确实有被爽到。 唯有角落处的鹿沥是一直冷着脸,眸色暗沉地盯着已从耳朵根处红上脸的齐和光。 “温道友,有件事能否商量下?”齐和光目光又往地上怼。 “请讲。”温瑶抬手。 “就是……”齐和光犹豫了下,瞄了眼温瑶,又极快地移开,“到时上了擂台,温道友能不能不笑?” 温瑶:“?”打擂台还有这种规矩的吗,那为何掌门还鼓励她多笑笑? 见温瑶不明所以,本来已楚楚动人的杏眼又瞪圆了些,齐和光的脸更红了,高大的男子竟有些扭捏:“……就、温道友可有道侣了?” “啊?”温瑶彻底迷惑了,正要问清他是何意,突然被叫住—— “师父!” 只见鹿沥三步作两走到她身边,温瑶回过头,笑意盈慢了眼眸:“徒弟弟!” 徒弟弟终于不生闷气,愿意理她了。 鹿沥见齐和光已被同门叫回,心头的闷气只积不散,尤其他对师父献媚之时,让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就在他快要发作之时,袖子一沉。 “不气了?”温瑶怕他又趁她不注意躲得远远的,直接拉住他的袖子。 鹿沥低头,对上的是温瑶坠满了星河的笑颜。 他的心跳得又快又涩,最后终是无奈地闭上眼:“嗯。” 没办法跟她生气。 第30章 想让他爱上你吗? 痴情至此 温瑶把早已整理好的名单册子交给了指引的弟子, 便带着同门到剑宗安排的院落内落脚。 参赛名单报上后,会按着筑基期、金丹期和元婴期分配号码牌,然后抽取对手。 先是筑基期的比试,十天。 接着是金丹期, 十天。 最后, 由于元婴期修为的只有四人, 只安排了三天的比试时间。 因此,本次宗门大比统共进行二十三天。 期间, 演武堂会被封闭,虽在剑宗内,却与剑宗借由结界隔开, 也是防止人员通过特殊手段作弊。 为了避嫌,剑宗的长老不会出席, 而元婴期修者已能独当一面, 便有温瑶几人代表各自宗门, 坐在观战台主持。 其余弟子可选择各自感兴趣的擂台观战, 也可回剑宗提供的静室打坐修炼。 十天下来,凝光宗的积分排在第二。 颜心巧筑基大圆满, 乃半步金丹, 在擂台赛中占了优势,但她不善斗法, 总共赢了三场。 宗文年和李虎子同是筑基中期,分别胜了两场和三场。宗文年输给了幻月宗筑基中期的弟子, 李虎子则输给了慈阳寺筑基后期的佛修。 其余如松兴朝几人也各有输赢, 各个宗门间也有来有回,差距拉的并不大。 屋中,如莹玉般的少年安静地打坐, 只眉头一直紧蹙,颈脖间隐隐有青筋浮现。 半晌,他才咬牙勉强把暴动的灵息收敛,一口浊气溢出,连带着血腥味在喉头徘徊不散。 鹿沥睁开眼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他下床,走到桌边,倒了杯茶,也不管寒凉,直接咽下。 把腥味冲散后,他黑沉的眸色才稍微亮了些许,但还是沉得可怕,像无光的深渊。 想要静心,却静不下来。 脑海里全是那天齐和光像条狗一般跑到师父面前摇尾巴的样子。 想杀人啊。 他“啧”了一声,抓起了墨翎剑,拉开门,正要出去,碰巧却遇上一个夜归人。 鹿沥抱剑定定看了一会儿,脸上突然泛起了笑容,只眸色冰冷异常,就在对方快要偷偷摸摸进门时,突然开口: “宗师叔,这么晚才回?” “谁!” 因鹿沥背光站着,又故意敛息没在阴影中,宗文年满腹心事,一时未觉,被吓了一大跳。 宗文年脸色变了又变,待鹿沥慢慢走进月光下时,他看清了人,目光闪了闪:“鹿师侄,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是我先问的。”鹿沥散漫地靠在门前的青竹上,“宗师叔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宗文年暗骂了声,但脸上扬起了乖巧的笑:“没办法,如果我有鹿师侄那样的天资就好了,修为能一日千里。” “唉,连输了两场比试,心情不好,无法静心修炼,只能出外逛逛,散下心。” “这样……” 宗文年正要点头,又听他说道:“幸好筑基期的比赛都已经结束了。否则师叔心态这么差,不得又拉低几个积分。” “……” 宗文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反问:“那鹿师侄大晚上的不睡觉又是为何?” “哦,那不是想着师叔连败,拉低宗门积分,所以心情不好嘛。”鹿沥打了个哈欠,很自然地回道。 你是狗吧,大晚上故意来膈应人。 宗文年的脸色青了又红,到底没有发作,只目色深了些,“那鹿师侄之后的比赛加油哦。我们宗门能不能拿到第一,都靠你了呢。” “不敢当,不敢当,只要少几个宗师叔这种人就好。” 互相阴阳怪气了一番。 待竹门合上,两人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不同于宗文年发现了自己被带偏了的低咒,鹿沥拨弄着抽到的签条,看着上面的名字,发出了冷笑。 怎么讨厌的家伙都是扎堆来的呢? 第二日,鹿沥拉开门,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没发现想看到的人,眸色暗了暗:师父已经不会再在门口等他了。 朝深处的院落望了一眼,他拿起墨翎剑,向外走去。 只刚出了竹林,还未到擂台,他就被人拦住了。 鹿沥正要把人掀开,却偏偏在抬眼之时看到温瑶和齐和光并排着一起,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两人修为相当,相貌又出色,一人会在不经意间低头露出腼腆的笑,一人会温着和风抬头。 咋眼看过去竟是般配得很呢。 鹿沥的动作僵住了,状若平静地看着,眸色淡淡,被人趁机拉住了袖子,也没有发觉。 温瑶侧对着鹿沥,正和齐和光商讨着金丹期比赛的安排,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但齐和光一根筋,看到了就脱口而出:“温道友,那不是你的小徒弟?他身旁那女子可是他的道侣?” 温瑶愣了愣,才回过头,见鹿沥与一貌美的女子并肩而立,两人拉扯着举止十分亲密。她一时有些恍惚,只用鼻音应了一声。 她从未关注过徒弟弟的感情生活,但曾也有听闻过他相貌极好,资质又优异,在宗门内很受欢迎。有不少女弟子会在他常出没的地方蹲守,就为了见他一面。 唉,转眼间徒弟弟就长大到可以找道侣的年纪了。 温瑶觉得自己是该宽慰的,大概是一种吾家徒儿初长成的心情,至于那一点点的酸涩就被她直接忽略过去了。 毕竟徒弟弟是不可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他应该有自己更广阔的天地,还或许会有……跟他相伴一生,比肩而立的人吧。 “两人好生般配。” 齐和光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眼里的慕羡流露得十分明显,他小心翼翼地把微光挪到身侧的少女身上,耳朵尖又悄悄红了起来。 如果他和温道友也能这样就好了。 温道友剑甩得好,人又好看。 以后他们在一起的话,可以天天比剑。 简直是他的理想生活。 齐和光再看向鹿沥时,已经自觉代入“师公”的角色,目光越发和蔼,丝毫没有察觉到鹿沥脸上积满了阴霾,冷得快要掉冰块。 鹿沥握紧了墨翎剑,一把把自己的袖子扯出。他身旁的少女正要发火,侧头时却刚好瞄到温瑶二人,五官立刻收敛温顺,扬起了讨巧的笑。 “您就是鹿沥的师父,温尊者吗?旁边是剑宗的齐尊者?” 少女瞥见鹿沥与她拉开了距离,气得一跺脚,但顶着两位大能的视线,还是维持住笑容,施礼道:“御兽宗宗主之女,鞠令慧,见过两位尊者。” “御兽宗可是幻月宗的附属宗门?”齐和光有印象。 再看少女身侧佩戴的长笛和布袋,确实是御兽宗惯有的搭配。 “是的。”鞠令慧点头,“我是跟随爹爹和师叔师伯一起来的。” 少女正处在最娇艳的年纪,像一朵美丽的花儿,不受世事纷扰。她侧头,绽着桃花的双眼,目光黏在身侧清俊绝尘的少年身上,想把他装进眼里。 少年却是冷漠地借由竹风在两人间建了一堵墙。 他的目光全放在他最重要的人身上,吝啬于施舍给他人一分一毫,只等待着她的回应。 师父会在意吗? 哪怕只有一点点,会像他那般愤怒嫉妒到不能自持,只想她身边永远只有他一人吗? 会理解他现在恨不得一剑把她身旁的人都劈了的心情吗? 但在看到温瑶愣松后,扬起的那抹温柔的笑,他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从来沉沦的只有他。 心在炼狱和暖云中反复煎熬的,也只有他。 呵呵。 不想听温瑶会说什么,也不想那女人在师父面前胡言乱语。鹿沥不等他们开口,直接拽住鞠令慧,转身离开。 “少年人的感情……真好。”齐和光看得有点呆眼,他也想这么直接啊。 其实算起来,他也没比鹿沥大上多少,修真界五十年内也算是一辈的。兀地以长辈自居,他有点不习惯。但没办法,谁让他对鹿沥的师父有好感呢? 做长辈的,就该庄重一点。 齐和光接着被打断的话头,继续说擂台赛的安排,却发现发现身侧的少女久久未曾回应,疑惑地连喊了几声:“温道友?” 温瑶回过神来,已经看不到两人相拽而出的身影了。她目色微暗,但很快就扬神继续与齐和光商讨。 “诶诶诶……你做什么?” 那头,鞠令慧被拽得踉踉跄跄。 她还想先跟鹿沥的师门长辈打好关系呢。之前听闻这女子嚣张跋扈,爱出风头,她还担心不好相处,但看起来也就那样子吧。 鞠令慧满心欢喜,没想到刚站稳,就被鹿沥甩开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一跺脚,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走。 “什么意思,你不懂?”鹿沥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全然没有在人前的温和,语气冷冽,“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 他往回转,鞠令慧不甘心,再伸手拦:“鹿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你忘了我们当初一起进秘境,你还救了我……” 当初在兽群中,从天而降把她救起的少年,这么好看,这么强大,她可以记一辈子。 她就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的人,她一定要得到他。 “鹿沥,我是为了你才来参加这次大比的!”少女跟在他身后大喊,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听到。 鹿沥冷了眉眼,横剑不让她靠近:“滚!” “鹿沥!”鞠令慧红了眼,“你就不怕我把秘境里发生的事宣扬出去吗?若不是有我,你能在秘境中收获那么多!” “你说便是了。”鹿沥根本不在意,“进秘境的名额是我花钱从御兽宗买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你硬跟着我,会引来兽群袭击?” 而且他根本没救她,他不过是为了灵兽王的毛,才把兽群清了罢了。 鞠令慧一时哑口,似是不敢相信他会这么无情:“那我们门派的秘籍……” 哪知道少年漫不经心地弹了下剑身,嗤笑道:“那不是你要偿还我的‘救命之恩’,主动说的吗?” “你……”鞠令慧瞪大眼。若不是他一直有意诱导,让她知道他感兴趣,她怎么会想到要把宗门的心法告知他人? “再说了,我一个剑修,师承落雪涯,要什么上乘心法没有?区区御兽宗的心法对我有何用处?” 他当初不过是对师父崖山秘境时的行事有所疑惑,想多了解花栗鼠之事,才去御兽宗打听。 没想到会惹来这个麻烦。 压下的灵息又隐隐有暴躁的迹象,鹿沥眸色黑沉,用剑身拍开女子阻拦的手,厉声警告道:“最后说一次,别再纠缠我。” 鞠令慧红着眼,直盯着他扬长而去,雾气渐渐上涌:“鹿、沥!” 一字一句,尽是不甘和恨意。 “我哪里不好了!为什么不喜欢我!”她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但鹿沥走得极快,不曾有半点犹豫。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围着她转,都这么爱她。她都不要面子地贴上来了,还把宗门秘法都告诉他了,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我恨你!”她咬牙,抹着泪正要跑开,突然被顶上传来的轻笑声打断—— “呵呵呵呵,痴情的姑娘啊。” “你想让他喜欢上你吗?” 铃音轻响,一个红衣潋滟的女子从树冠轻盈地落到她面前,扭着细腰朝她走来。铃铛就系在她赤||裸的脚踝上,一步一响,空林之中,让人听得寒毛卓立。 “你是谁!”鞠令慧瞳孔微缩,抽出腰间的长笛挡在身前,脚下意识地往后挪动。 红衣女子戴着面具,看不出全貌,更诡异的是她一只柔胰肤若凝脂,另一只却奇黑,还泛着冰冷的色泽,足以让人联想到造器的矿石。 鞠令慧又惊又怕,错步摔在了泥地上。她刚要张嘴呼救,却被红衣女子俯身点住了唇瓣。 铃音还在响,却已辨不清从何处传来了。 “我能是谁呢呵呵。” “小姑娘别怕,这里是宗门大比的内场,难道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对喔,这里是剑宗演武堂,各大仙门的人都聚集在此。众目睽睽之下,还有人敢动手害人吗? 鞠令慧摆正了脸色,想到自己竟被吓得花容失色,难堪又懊悔,不待发怒,又听那红衣女子带着极尽的蛊惑,寥寥说道: “我就问你啊——” “你想让他爱上你吗?” “想让他对你死心塌地,唯命是从吗? 第31章 第一场 全力以赴,还是不堪一击…… 鹿沥走到擂台区时, 抬眼已看到温瑶在观战台上落座。 好巧不巧,她身旁坐着的,正是齐和光。两人遥看着,都觉得是相谈甚欢。 鹿沥定在了原地, 淡淡地看着, 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温瑶发现了他, 朝他招手。 “徒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鹿沥被她问愣住了, 半晌才撇开头,垂眸掩住里头的情绪:“我跟那人没关系,不过是历练时碰到过一次。” 齐和光以为这对少年少女是闹矛盾了, 轻咳了一声,端着长辈的口吻和场:“没事没事, 少年人心口不一, 指不定心里……” 剩下的话他还没说完, 就莫名打了个寒颤。 奇怪了, 真么就突然后背一凉呢?难道最近练剑练少了? “一十六号,鹿沥!” 听到了叫号声, 温瑶和鹿沥的视线碰到了一处, 两人齐齐愣了下。鹿沥主动挪开,低声道:“师父, 我的比赛要开始了,就先过去了。” 不等温瑶开口, 鹿沥就已经转身离开了。她长睫颤了颤, 觉得心里有股奇怪的酸涩感,在一点一点地漾开。 这种情绪蹊跷得让她无法辨明。 “温道友,你徒弟的第一场比赛, 不过去看吗?”齐和光迈出了一步,才发现温瑶没跟上,顿时疑惑地回头。 他还以为温瑶是在等她徒弟,才没与边雨莲和慧聪一同巡场的。 温瑶回过神:“自是要看的。” 见她追上,齐和光与她并排行走,乐呵呵地说:“鹿道友的剑,黑曜清澈,剑气凝霜,实是一把好剑。我一直期待着鹿道友上场。” 所以他才那么积极。若不是修为不匹配,他都想自己上去和鹿沥比一场。 不过能和温道友比也不错。 齐和光扬脸,想把耳朵尖的热气挥散:“说起来,他第一场的对手好像也是凝光宗的弟子。” 那头,鹿沥已经翻上了擂台,抱剑看向与他相对而立之人,冷冽的面色中化出一抹淡笑,眉头微微挑起:“柳师叔,我们真有缘啊。” 那人同是身着凝光宗内门弟子的紫色道服,宽袖长衫,墨发高高冠起,连发丝都完全服帖,打理得一丝不苟。不同于鹿沥霜寒不散,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清冷更像是与生俱来的矜持,翩翩君子。 “鹿师侄,请指教。”柳正清抱拳施礼。 “自然。”鹿沥轻笑了声,眸色黑沉,不落一点浮光。 宗门内各种小比时,他们都没有遇上过。倒是这次抽签,抽到了他们相对。 一个是出身落雪涯,继承了修仙界第一人寒光仙尊道统,后来居上的师侄辈,备受瞩目的修炼天才。 一个是来自藏剑锋,凝光宗唯一的剑修道统,天灵根的少年天才,一路稳扎稳打,不骄不躁。 同宗门的人撞到一场不是常事。也是冥冥中注定,两人要比上一场。 凝光宗没有比赛的弟子都围了过来,其余宗门的人也好奇得围观。 颜心巧和她的师姐都静婉,还有柳正清的师兄焦信厚都到场。 一时间,擂台旁的观战位都挤满了人。只除了温瑶和齐和光身兼秩序维护之职,身周拉开了空间,无人敢靠近。 一声令下,鹿沥和柳正清几乎同时抽出了长剑,剑身相击,掀起了一层风霜。鹿沥当先进攻,柳正清退后防守。 “温道友,你说他们谁会赢?” 然而不等温瑶开口,齐和光就自己接下去了:“按道理说,鹿道友要比柳道友高一个小境界。但若以修为论强弱,放到剑修身上,却不一定能行得通。” “诶,柳道友这剑也漂亮,清风徐过,剑影卓卓。”齐和光眼前一亮,“饶是鹿道友剑急如霜,柳道友也能不乱脚步,维持和风细雨。” “相持之下,不落下风,凝光宗的藏剑锋果然根深叶茂。” “不过柳道友只顾防守,却是会渐渐力疲……诶?柳道友反攻了?” 却见台上的柳正清已适应了鹿沥的快剑,长风一抹,化解了袭来的剑势,他剑身一转,联合着数道风刃,朝鹿沥刺去。 鹿沥侧身躲过了风刃,横剑在身前,随着腕轴轻转,墨翎剑和清风剑剑身相擦。 柳正清向前滑步,想用剑身压住墨翎的跟脚,奈何鹿沥早已侧剑,刃上结出了冰霜,刚好卡住了清风,他抬脚朝柳正清踹去。 又是这招。 柳正清早有防备,延出了灵风,轻柔脱困,避过了鹿沥一脚,再借由长风与他拉开距离,至半空中,清风剑遁入了虚无,化入了细风,在柳正清身周形成了风卷。 “柳道友在金丹期就已对剑道感悟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了?”齐和光双目放光,“清风剑至柔至利,至缓至急,已被柳道友演出精髓,未来剑道排榜,必有柳道友之名!” 他抱着怀中也在微颤的剑,看向鹿沥的方向,眉头微蹙:“如果鹿道友仍如此散漫,怕是在柳道友剑下走不过十招。” 齐和光身为剑宗这辈年轻弟子中当之无愧的大师兄,自是一眼就看出了鹿沥的问题。 这在擂台上,无疑是大忌。若是对手凌厉起来,根本不会给你出招的机会。 奈何柳正清秉乘君子之风,出手前还先给鹿沥打招呼:“鹿师侄,小心了。” 话毕,他才抬手,清风剑化作风暴朝鹿沥所在之处席卷。 风丝所过之处,即便用灵气化盾也无法阻挡,真应了那句“至柔至坚”。 “且看鹿道友如何应对了。”齐和光全神贯注地盯着擂台,已然忘了身侧还有人在。 鹿沥应对却是极简,双手持剑,立于原地,朝风暴横劈。不同与先前的是,他的剑刃上尽覆了一层寒霜,剑气挥出之时,霜气竟是将风旋冻出了浅壁! 风过无痕。 “好!”齐和光高喝鼓掌,“招不在多,以快为破。最简才是最强,可见鹿道友对时机的把握之精准,对剑招理解之深刻。一出手,便是为了破招之举。沉着冷静,精准出击,目标必达。” 鹿沥旋身几次挥砍,风霜在他身周落出一丈薄壁。但柳正清控剑如神,清风席卷,这次却是自四面八方而来。 “漂亮!”齐和光再度鼓掌,喊得也是极大声,这次却是为了柳正清的,“柳道友的化剑之术使得出神入化,让人赏心悦目,如沐春风之时又暗藏凌厉剑势,不会刚过易折,又不会柔韧如蒲柳,兼具两者之长。难得!太难得了!” “噗呲。”温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连凝光宗几人吹的彩虹屁都不及齐道友精准。剑痴至如此,齐道友才是更为难得。 但鹿沥却在这声笑中慢了一拍,没有阻挡的风刃瞬间在他身上割出了数十道血痕。血珠又被刮到了风中,连住红色的腥风。 “诶?”齐和光大夸特夸的声音顿住了,自言自语道,“难道是灵力耗尽了?不应该啊,从头至尾也没见鹿道友使过什么耗灵气的大招。反而是柳道友……” 温瑶的嘴角也凝住了,不经意间抱紧了自己的剑,默默地注视着台上的人。 鹿沥眸色沉如死水,溺得快窒息了。他看到了什么? ——师父对着齐和光笑了。 ——看吧,她的温柔总有一天会交予其他人。 ——而那个人,不会是你。永远都不会是你。 呵呵。 鹿沥闭上了双眼,自嘲地勾起嘴角。 “鹿师侄!” 柳正清未料到他会突然作颓,但收剑已是来不及了。这一风卷过去,即便鹿师侄已金丹锻体,也得被割成重伤! 就在柳正清要强行切断自己的灵力供续之时,鹿沥手中的墨翎剑也化了—— 风凝滞了。 墨染的霜雪平地而起。 “是龙!” “黑色的龙!” “竟然有人能剑气化龙!” 不知是谁起的第一声,越来越多的人瞪大了眼睛,惊呼。 墨翎剑化成的黑龙盘旋而起,护住它的剑主,把凌风牢牢地抵挡在外。 在龙身中的少年,宽袍被外泄的灵息微微鼓起,霜雪为肤,黑曜石般的瞳仁如星辰都陨落的夜,暗黑无光。 有那么一瞬间,温瑶感受到他的视线。 但很快,黑龙腾空,扬起了落雪,风被击散了。 是的,风,散了。 清风剑回到柳正清手中,他连退了数步,借着剑身杵地才稳住了身影。 不是他强行切断灵息,而是被打回了,还是被一招打回。 “柳师兄!” “柳师弟!” 身后的颜心巧和焦信厚着急地喊道。 柳正清深吸了一口气,咽下喉头的淤血,抬头看向鹿沥,苦笑道:“没想到鹿师侄已经这么强了。” 他上台前就想过自己可能会输。胜负乃是兵家常事,他不怕输。但没想到全力以赴,在鹿沥手下仍走不过一招。 “我认输。”他灵力已经耗尽,输得彻底,也没有继续硬扛的必要。 “承让了。”黑龙拟象散去,墨翎剑重新回到手上,鹿沥抱拳一礼,直接跃下了擂台,扬长而去,不曾理会身后的喝彩和挽留。 “鹿道友金丹期就能化出拟像,还是万兽之皇的龙身。若是到了元婴,甚至化神,说不定就能凝出实形。温道友……诶,温道友呢?”齐和光回味了一番方才的精彩之处,回头却发现温瑶不在了。 “温道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齐和光走到了擂台外,才发现温瑶杵在了那里,神色略显茫然。 温瑶的目光定在那已经无人的竹林小道,脑海里总忍不住回想着方才徒弟弟的话—— “师父,我没事,回去换身衣服就好了。齐道友在找你呢,你先过去吧。” 他微笑着握住她的肩膀,原地转了个方向,往前轻轻一推。 待她回过头时,已经寻不到他的身影了。 齐和光奇道:“你是去寻徒弟了吗?鹿道友呢?” 温瑶回过神来,掩住自己那不堪而察的落寞,轻轻摇头:“他回去换衣服了。” “说什么换衣服,”齐和光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肯定是去寻那位御兽宗的道友去了。” 温瑶:“……” 第32章 温瑶生气了! 她的意思是她要一个人挑…… 鹿沥第二场比赛, 就在下午,对手是幻月宗的一名同修为的弟子。 与柳正清的比试,他除了外伤和灵气损耗外,未有大碍。因此简单包扎完后, 换了身衣服, 他便静坐下来打坐调理灵息。 墨翎剑在他的膝上微微颤动, 鹿沥瞥了它一眼,琉璃般的眸色一片死寂。 墨翎剑抖了抖, 彻底躺平,一动不动。 鹿沥嗤笑了一声,合上了眼眸。 温瑶在观战台上一直留意着竹林的擂台, 直到看到鹿沥按时到来,她才松了口气。 “温道友, 是鹿道友的比试要开始了吗?”齐和光见温瑶动作, 比她更为积极, “我们过去?” 温瑶点头:“齐道友先请。” 齐和光一招“平沙落雁”, 直接从看台翻了下去。 有上午那一出极为精彩的剑气化龙,鹿沥这一场围观的人越发多了。 “金丹期对战第五十六场, 由凝光宗金丹后期的鹿沥, 对战幻月宗金丹后期的……诶?” 裁决的弟子看向冲上擂台的人,愣住了。 只见她红衣墨发, 姿容俏丽,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天生的骄纵, 目光紧紧地黏在对立的少年身上。 好看是好看, 但不对啊。 “怎么回事?幻月宗的闫宏伟不是男子吗?” “有没有幻月宗的人在?这闫宏伟到底是男是女的?” “放屁!我就是幻月宗的,我们闫师兄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那这个女的是谁?你们幻月宗还能请代打的吗!” “你们看她腰间的囊袋和长笛,这是幻月宗的附属宗门御兽宗才有的打扮。” “自己不敢和凝光宗的剑修比, 请帮手了呗。” “你放屁!我们闫师兄金丹后期,还用得着请代打吗……” 幻月宗的弟子差点和其他宗门的人打起来。 鹿沥抱剑斜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靠在擂台的栏柱上,薄唇微张:“下去。” “我不!”鞠令慧跺脚,瞪着他。 “我这场的对手不是你。”所以他连动手都懒,“自己下去。” “就是我!拔剑跟我打!”鞠令慧咬牙,抽出了长笛指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难道你是不舍得对我动手?” “即便是情侣间闹矛盾,也不该拿擂台赛开玩笑。”齐和光的脸沉了下来,眉头紧蹙,写满了不认同。 鹿沥瞥了他一眼,眉梢骤冷,怀中的墨翎剑又在发颤。嗤笑了一声,他扬了扬下巴,看向裁判,低声提醒:“我不记得有抽取顺序可换这一规定。” 当然没有!如果能自己挑选对手,还如何保证比赛公平公正? 齐和光也回过神来,比赛在剑宗的地盘进行,裁判也多为剑宗的弟子。这次不论是不是情侣闹矛盾,他们剑宗首先得保证比赛正常进行。 鹿沥在这点上并无问题,反倒是他们有责任。 想明白了这一点,裁判赶紧想把鞠令慧请下台,并大声喊道:“刚不是有幻月宗的弟子在吗?赶紧联系闫宏伟。若一刻钟内未能赶到,便按规定取消比赛资格!” 幻月宗的弟子急忙出去找人。鞠令慧也被裁判赶到了一边去。 鹿沥回转过目光,见温瑶和齐和光并肩站在他对向,他握紧了墨翎剑,背转过身,眼不见为净。 令人没想到的是—— 就在鹿沥转身的那一刻,本已半只脚踏出擂台的鞠令慧突然拍了张灵符,以极快的速度越过裁判,从袖中掏出了匕首,朝鹿沥扎去! 噗呲——刀剑入肉的声音。 鹿沥默默垂首,看向自己胸前凸起的一寸剑尖,鲜红的血自尖端滑落,炸开了一朵朵血花。 “是你逼我的!” 鞠令慧也没想到自己能成功,疯狂和恐惧同时倾轧,她松开手,但未来得及退开,就“啊——”地一声尖叫,被人挥落至台下。 “徒弟弟!”温瑶第一时间翻上了擂台,扶住了鹿沥,看向他胸口的伤,急手点住了几处大穴,先行止血。 只见她向来平静温柔的面容,第一次阴云闷雷,写满了薄怒,连几丈内温度都明显凉了几分。 “师父。”鹿沥低头看着因搀扶而大半身子都靠在他怀里的少女,指间微微蜷曲,长睫轻轻颤着,贪婪地看着她,不舍得眨眼。 师父也是关心他的吧? 真好啊。 “温道友……”齐和光也跟着跃上来,只是对上温瑶凌厉的眼神,吓得顿在了原地,一时不敢靠近。 原来温道友也会这么凶的吗?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自己的徒弟被人故意捅伤,他也不会好脾气到哪去。 齐和光自洽了,立时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他看向被温瑶击落的鞠令慧,只见女子狼狈地倒在地上,吐了一口淤血,身周几丈,无人敢靠近。 御兽宗的人姗姗来迟。一个长鬓男子指使着弟子想把鞠令慧扶起,却听到一声冷笑。 “我让你们扶了吗?” 温瑶把鹿沥交给了颜心巧和都静婉,让她们先行看伤,自己寒着脸,朝他们走来。 “温尊者这是何意?”御兽宗的宗主鞠同甫眼见爱女倒地吐血,心已是难受得揪起,出口也有些恼了。 “你的女儿众目睽睽之下暗算我徒弟,你问我是何意?”温瑶凝眉,风微微掀起她的道袍。 就这一瞬,御兽宗在场几人感到一股极恐怖的威压凝实压下,宛若一座大山压在肩膀上。 他们膝盖一脆,全部都跪在地上,连宗主鞠同甫都不曾例外。 本已被半扶而起的鞠令慧,因这一遭,再度摔回地上,又吐了一口血。 围观的人先是心惊温瑶对灵力的精准把控,后忙疾步远离御兽宗几人,就怕被误伤。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姐生气的样子……”颜心巧看直了眼。 “莫说是你了,我入门这么久,都没见师妹跟谁红过脸。”都静婉呐呐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默捂住自己的小心脏。 唯有鹿沥,凝视着温瑶的背影,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眼神极尽温柔。 “温尊者莫要欺人太甚了!”鞠同甫又是心疼又是激怒地喊道。 “这叫‘欺人太甚’?”随着温瑶步下擂台,威压更甚,鞠同甫坚持不住跪趴在地上。 说到底,他一个一宗之主也不过金丹期修为,根本抵不过元婴期全力的威压。 “温道友……”齐和光刚想抬手,却对上温瑶的目光,默默把手放下。嘤嘤嘤,好可怕。 “温尊者仗着修为,在宗门大比,当着这么多门派弟子面前,羞辱我御兽宗!是欺我宗门小,无人可依吗!”鞠同甫瞥见幻月宗和慈阳寺的修者也赶到了现场,邪光一转,大声喊道。 谁不知道御兽宗是幻月宗的附属宗门? 当着众人面欺辱御兽宗,不也就打了幻月宗的脸? 边雨莲上前了一步,齐和光可以退,她不能退。 就在边雨莲要出手为御兽宗几人卸掉威压之时,慧聪佛子也站了出来,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擂台赛的秩序已乱,不易再久耽搁。施主们不防各退一步,先以理服人。” 温瑶默了一瞬,收回了威压。 但少了压迫,御兽宗几人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也没人愿意去扶他们。 “温道友。”边雨莲走到他们之间,挡住了温瑶的视线。 相比于边雨莲的清冷,温瑶蹙眉站在那里就像一块坚冰,透彻又锐利。 “宗门大比之后,我会亲自去贵派拜访。届时若有长老出关,不妨一见上一面。”朝御兽宗的人丢下这句,温瑶转身准备离开。 拜访?还要闭关的长老出关? 多大的脸? 鞠同甫本在边雨莲出现后松了口气,此时脸色又青又红:“温尊者这是何意?凝光宗就是这么教人的吗!狂妄到目下无人,不把其他宗门放在眼里!是想吞并修仙界,一家独大吗?” 他妄想煽风点火,激怒其他人一起对抗凝光宗。 “呵。” 温瑶回过头,嘴角扬起了一抹讥笑,眸色微凉,红唇微张,霜雪萦绕在她身周,圣洁如九天神女。 “我竟不知何时御兽宗可以代表其他宗门行事了?” 一问后,本被煽动情绪的人封住了嘴。 “我也不知道以卑鄙手段暗伤他人,还能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是为正确?” 二问后,看不惯温瑶行事的人默默后退。 “也请大家告诉我是否附属宗门有错在先,宗门也要无条件维护?” 三问后,她直直地看向边雨莲:“请边道友告诉我,你是以幻月宗的身份来阻拦我,还是以个人的身份阻拦我?” 边雨莲细细地打量了温瑶半晌,抱拳一礼,退回到慧聪边上,也阻止宗门的弟子靠近。 四问后,珠落玉盘,形势逆转,无人再向御兽宗伸以援手。 “况且,”温瑶再次对上了鞠同甫的视线,微微一笑,“我虽是凝光宗的弟子,但要上御兽宗拜访的,不过是一位想为徒儿讨回公道的师父罢了。” 她的意思是她要一个人挑了御兽宗?! 狂妄!太狂妄了! 鞠令慧又惊又恼,始知先前听到的温瑶的传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愤恨过度,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鞠同甫也被气得吐了一口血。 御兽宗的镇宗长老也不过元婴。真让她办成了,御兽宗脸面何存?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鞠同甫眼里浮现了迷惘。 “告辞。”温瑶握剑朝众人一礼,转身朝鹿沥走去。 齐和光想要跟上,被温瑶婉拒:“这里是剑宗主场,齐道友还需留下来主持。” “扰乱了擂台秩序,深感抱歉。”她还对裁判几人致歉。 温和知礼,落落大方。 齐和光立在了原地,默默抱着自己的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温道友变冷漠了,好像也在生气。 第33章 哄他睡觉 我会陪着你的 “他这伤虽是避开了要害, 但离心口极近,需好生修养。”都静婉顿住,望着温瑶欲言又止。 温瑶放下手中的茶盏,侧头示意:“都师姐但说无妨。” 都静婉叹了口气:“之后的比赛, 鹿师侄不宜上场。” 唉, 本以为这次有鹿沥和温瑶在, 他们指不定能拿第一的。 凝光宗难得风光一次啊。 “我不想弃权。”鹿沥主动表态。 这点伤而已,他并不在意。真正让他在意的, 是温瑶的态度。 因为心绪之复杂,连自己也解不清,他不敢张扬, 只用余光小心地瞄着她。 但这点举动自是逃不过元婴期的觉察,温瑶嘴角轻抿, 眉头微微蹙着:“为何?若是为了宗门积分, 却是不必。” “师姐有什么好方法?”颜心巧好奇道。 “筑基、金丹、元婴的积分比重是依次递增。”温瑶说的庄重, 眉宇间也不乏信心, “只需我把其他几人都胜了便可。” 筑基期一场记一分,金丹期五分, 元婴期二十分。 往年百岁内的元婴期凤毛麟角, 根本拉不起擂台。这次则是每个宗门都出了一人。 四舍五入,不就是送分的机会吗? “师姐真棒!”颜心巧听得眼前一亮。语气里似乎一点都不怀疑温瑶在说笑, 妥妥的小迷妹模样。 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师姐,都静婉看着他们, 又好气又好笑。 说温瑶狂妄吧, 她却是温和乖巧,与人为善,行事有度, 从不曾让人操心。即便没有师尊沿途指导,小小年纪也能不为外物所移,认真修炼,品行高洁。 但她偏偏又能有胆子,在年纪尚轻修为不足时,对上元婴峰主,抢徒弟;知礼不过,却敢大闹擂台,踩着御兽宗的门面,为徒弟讨公道。 说来她几次出头,都是为了她的小徒弟。 都静婉觉得有点微妙,到底不曾说丧气话,只在把颜心巧拖走时,嘱托了一句:“温师妹,输赢不重要,量力而行即可。” 至于那什么单挑御兽宗的事,都静婉私以为凝光宗低调但从不怕事。若温师妹想私了,也可,若真有这念头,想必宗门的峰主和长老们也不会拖后腿。 温瑶一时半会的仍是寒着脸,但语气放柔:“师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循礼却不刻板,顺心却不枉度。这或许就是温师妹在道途上走得比他们都顺畅的原因吧。 但温师妹这般,可不是人人都能模仿的来的。 关上门后,都静婉叹了口气。 “师姐,我们走这么快做什么?待会儿又没有比赛。”颜心巧搞不懂她亲师姐为什么一出门就拉着她跑。 都静婉戳了下她额心,恨铁不成钢地道:“整天粘着温师妹,怎么就学不到一点好的呢?反而是越来越憨了。” “师姐!”怎么还捧一踩一的呢! “人家师徒肯定大把话要说,你瞎凑合什么?没看到鹿师侄越来越嫌弃的眼神吗?” “……” 呵。 待她们走远,鹿沥垂眸敛住了所有的阴霾,唯有目光落在温瑶身上时,才冰霜初融,有了点点温度。 见温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好像生怕会惊动什么似的,放低了声音,轻轻喊了声“师父”。 唤完后,两个人齐齐愣了下,大概是这场景有点熟悉了。 想到几次都是徒弟弟当着自己的面受伤,温瑶本就未平的心又沉了,还有些细细麻麻的刺痛。 鹿沥倚在床榻上,瞄了她一眼,指间微微蜷曲着,目光斜落到床脚,带着点隐忍,更多的是茫然: “师父说要为我打上御兽宗,可是认真的?” 温瑶在外的名声虽是不好,但他心里清楚她一向以凝光宗的身份为荣,以寒光仙尊的关门弟子的名义,来严苛地要求自己。 这样的师父,真会因为他被暗算,而一怒要单挑一个宗门吗? 鹿沥从不敢想,但却真实发生了。 师父永远不会知道,当她挡在他身前,为他发怒,为他质问的那一刻,他觉得就算鞠令慧那一刀是扎在他心上的,他也认了。 这是他的师父啊,他放在心上的人,是他离得太近都怕会玷污她的人。 鹿沥指间不觉抓皱了床单,半边脸埋在阴影里,有些自我厌弃,又有点压不住的渴求。两种情绪拉扯着,让他显得颓然消沉,像一块冷冽的雕塑。 温瑶那边也在琢磨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轻柔地开口:“如果你是觉得不合适,我可以接了御兽宗的赔礼,就此作数。” 全然没有擂台上的强势,和方才的自信。 鹿沥听愣住了,眸光闪烁:“师父,这是何意?” 温瑶心里有气,强忍着不发,依旧小心翼翼地解释:“当时看到你受伤,我一时义愤,才伤了御兽宗……那姑娘。但他们毕竟有错在先,我必不可能纵容的。不过,若你愿意原谅,待他们上门致歉时,可以……” 温瑶说的艰难,一词一句都掂量着才出口。 昔日龙跃辰身边也莺莺燕燕无数,但修仙界除非宣誓约定为道侣,其余时候你情我愿之事,也不会计较什么忠贞。 所以温瑶虽然认为这样不好,但只要不是德行有亏,便不会插手徒弟的感情问题。 公平起见,她认为对待鹿沥也该如此。 但御兽宗那女子假借擂台之事,趁人不备,背后伤人,让她徒弟弟受伤,实是犯了她的大忌。 气恼上头,她只想讨教一下是什么样的宗门才能养出这样的小人! 要打上御兽宗自不是海口,但她冷静下来便想到这一切只是基于她的出发点,对于鹿沥来说,可能并不想她伤了他“喜欢”的人,和对方的宗门。 鹿沥差点被她气笑了。 敢情她一路上小心翼翼,是因为怕他生气,因为她伤了他“喜欢”的人? “师父!”鹿沥重喊了一声,打断她的絮叨。 因出气太急,他扯到了伤口,咳了起来。 温瑶立刻跑到他身边,把他扶起,轻拍着后背,助他理顺呼吸。 想到他是因为鞠令慧之事急了,她除了生气外,更加难受:“是师父做事太急,我现在就去找他们道……” “师父……”鹿沥拉住了她的袖子,因咳得剧烈,眼角还有些薄泪。 温瑶想收手,但鹿沥拉住她的袖子不放。 “师父。”他又喊了一声。 温瑶不敢拉扯他,遂顿住了脚步,立在了原地,有点委屈。 鹿沥顺着她的袖子慢慢往上看,两人现在的姿势靠得极近,但她垂落的长发把脸都挡住了,看不清神情。 这样的师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鹿沥心动了动,觉得喉头有些热,抓住她衣袖的手又紧了些,墨曜般的眼眸因一层水光而更加潋滟。 “师父,抬头。”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吓到人一般。 温瑶犹豫了一下,抬起头。 “师父,哭了?”鹿沥看到她眼角红了,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没有。”温瑶侧过头,想要平复自己的心境。 鹿沥轻笑了声。 他差点忘了,师父以前就很容易红眼睛。她什么话都不用说,就这样但看着你,就足够让人想妥协。 明明不是小可怜,明明也不会撒娇,甚至都不解温柔。 但怎么就这么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呢? 温瑶被他这声笑刺激到了,再次想走,但鹿沥还是不放手。 他另一只手捂着唇,又咳了起来。 温瑶没招了,她坐在他的床榻边缘,只稍稍挨了一条边,再次给他顺气。 “师父,”鹿沥咳得身子都歪,往床角摔,温瑶连忙接住他。 鹿沥枕在了她的肩膀上,靠住她的手,眼眸深了些。但偏偏温瑶的手贴到了他的伤口上,怕撕扯开来,她甚至不敢乱动。 淡淡的雪香,还有更淡的草药和花香。这是温瑶为他“做饭”的证明。 鹿沥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是故意的,但他不想放手。 “师父,”察觉到温瑶越崩越紧,鹿沥依旧贴着她的手,只稍稍让开了一点距离。 “师父。”他又喊了一声。 又一声。 直到温瑶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鹿沥的眸光很柔,心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柔软的滋味:“我跟那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 “真没有。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没记住。” “嗯。” “师父。”鹿沥得寸进尺,又不甘心地唤了一声,“我认真的。” 温瑶垂头,“嗯”了声,她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就……有点尴尬。不过想到徒弟弟不是真的喜欢上那女子,她又松了口气。 “师父说要为我打上御兽宗,我很高兴。”鹿沥只敢稍稍蹭了蹭她的袖子,但笑得很开心,光照进了眼里,春暖花开。 “嗯。”温瑶绷着嘴角,只是这声还是泄露出了笑意。 鹿沥换了个位置,小心翼翼地靠着她,仍拉住她的袖子:“师父,我跟你说秘境的事……” 说到底,他跟那人不过萍水相逢,或许有过一点利用,但他勉强算救了她一命,又曾在钱财上补足了御兽宗与他换令牌的那人。 他不是个善人,但不会去招惹因果。 若不是怕温瑶再起误会,这些事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许是因为受伤,又或许是太开心了,鹿沥难得话多,一直说个不定。直到他声音渐低,打了个哈欠。 “困了?睡吧。”温瑶垂眸看了他一眼,轻声劝道。 徒弟弟难得敞开心扉跟她说这么多的话,温瑶自然开心,但他身上有伤,应该休息了。 鹿沥长睫颤了颤,半合着眼,在温瑶的帮助下,靠回软枕上,但仍拉着她的袖子:“师父,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胸腔中的心跳得很快,但他面上苍白,连唇瓣也没有血色,只是一脸纯良地盼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温瑶联想到绿灵园新收养的一只小奶狗,汪汪的眼神能让人心软的不行。 温瑶想了下,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她也没什么心情回到擂台区观看比赛,其他人大概也不想那么快看到她回来。 “你睡吧,我陪着你。”温瑶挪了张凳子,在他床边坐下。 鹿沥想侧过身来睡,当伤口不允许,只能侧头看着她,一直睁着眼。 “还不睡?”温瑶从储物袋翻出了一本书,还没翻开。 鹿沥眨了眨眼:“怕师父在我睡着后离开。” “睡吧。”温瑶把书页盖在他额头上,挡住他的视线,“我会陪着你的。” 第34章 良药 那药能逐渐激起人的七情六欲………… 鹿沥睁开眼时, 下意识捏了下手心,未有熟悉的触感,他的眼眸顿时冷了下来。 师父明明说好会陪着他的…… 才几天的时间。 怎么这么快就食言了呢? 正当他要不顾伤口,挣扎着下床之时, 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声响。鹿沥顿了顿, 眸光一转, 躺了回去。 门外,温瑶刚被叫了出去不久。为了不打扰到徒弟弟休息, 她故意拉远了一些,才停下来面向对方。 “华道友。”她面色依旧冷冽,不见一分柔和, 只微微点了下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华妙柔见状, 便知道难办。但御兽宗毕竟是幻月宗的附属宗门, 若幻月宗真撒手不管, 让御兽宗被打脸个彻底, 不仅影响幻月宗的名声,底下的宗门也不会再忠心依附了。 所以知道不讨喜, 她还是得迎难而上, 来这里当个说客。 “温道友。”华妙柔挤出一丝笑容,“御兽宗与令徒之事, 我已有了解过。说到底不过是男女情感纠纷之事,小打小闹都是正常。就像我与乐和要走到道侣这一步, 也不是总平静相安, 多得是……” 温瑶柳眉微挑,不接受这一说法:“华道友所谓的‘小打小闹’就是趁人不备,偷袭伤人吗?” 且不说鹿沥已解释过他与鞠令慧并无太多交集, 就算退一步,难道感情不和就能够打断擂台,暗伤对方吗? 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对的,套个虚伪的前提,也无法遮掩它的本质。 华妙柔噎住了,她看得太清了,竟让她一下子找不出话辩驳。 从前还以为温瑶可善可欺,没想到横起来也是块硬骨头,不好啃。 “那你想要如何?”知道行不通,她换了方式。 温瑶不打算跟她拉扯些有的没的,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左右御兽宗不会教弟子,那宗门大比后我就亲自上门讨教一番。” 华妙柔再次听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真打算一个人挑一个宗门?” 温瑶并无不可。她选择大比后再去讨教,已觉得自己是十分的顾全大局了。 每次看到徒弟弟“虚弱”地躺着床上,连想喝水都无力握住杯子之时,她都恨不得能多为他做点什么。 华妙柔沉默地打量了她一番——资质优异,被修仙界第一人寒光仙尊收为弟子,百岁内结为元婴,遥遥领先于同龄人,连教出来的徒弟也是金丹后期,这样的人仿佛就是天道的宠儿。 温瑶确实有狂妄的资本啊。 如果御兽宗真有能耐,也不至于多年都依附在幻月宗之下,寻求庇护。一个宗门能拿得出手的,也不过一两个已经老得走不出宗门的元婴期。余下的弟子骄纵不成器,连一宗之长都能被一个小他几百岁的小丫头用威压钉在原地。 唉,她自己都不敢去碰瓷凝光宗,也不知道这样的宗门是有何胆气去招惹这对妖孽师徒的? 华妙柔更恨的是御兽宗那些人不识抬举。本来应该是他们上门致歉,结果他们一拖再拖,最后推说自己有伤在身无法出门,倒把她这个和场的推成了主力。 这分明是把压力转嫁给了幻月宗,他们自己则高高挂起,坐观虎斗。 凭什么啊? 温道友倒有一句说对了,御兽宗就是不会教弟子,眼高手低,还以为自己那点小心思别人看不懂,惹祸上门还沾沾自喜。 不知不觉间,华妙柔心里的天平已经有所倾斜。 “若是有关御兽宗之事,便不必再说了。”温瑶抱剑朝她一礼,“徒弟还在养伤,我就先告辞回去了。” 华妙柔叹了口气,她已经知晓温瑶心如磐石,不会轻移。她也佩服她这份心气。 “温道友慢走。”华妙柔回以一礼,望着她的背影,心念一转:要不回去商量下,和御兽宗断绝往来算了。为了这样一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宗门,得罪凝光宗,好亏啊。 而御兽宗的人,自是不知道不仅凝光宗之事没解决,还将失去幻月宗的庇护。 他们此时还自信满满,坐等着温瑶认怂,主动上门道歉。 “那个黄毛丫头还以为自己是谁?修为高一点就很了不起?也不想想四大宗门会任由她欺压我们?” “一脸清高的模样,被凝光宗捧得够高的,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呢。” “凝光宗会捧这样的人,怪不得都要被赶出大宗门之列了。” “就她那样的修为,肯定是靠丹药堆出来的,也就敢仗势欺人,到了擂台赛铁定会被打回原形!等着看好了哈哈哈哈。” 御兽宗的住处内,鞠同甫放任着几个受伤的人骂骂咧咧,自己在高座上品着茶水,一点都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其余人见掌门一点也不紧张,便也放松了下来,跟着调笑。 “不过,虽然品行不端,但这臭丫头倒是长了个好脸。” 那人猥琐地挤了挤眼,“听说她跟他徒弟也没差几岁,丫头片子会教什么人呢?这次说是为徒弟出气,指不定为了姘头……” “你们在说什么!” 内室的门被一下子推开,红衣少女冲出来叉腰瞪向那几人,指着骂道,“嘴巴放干净点,让我听了个什么玩意儿!滚!” 骂那女人就算了,干嘛要拉上鹿沥! 碎嘴那几人抖肩立刻把嘴闭上,见掌门抬手驱赶,默默退下。 “有什么好气的?”上座处,鞠同甫瞥了她一眼,放下茶盏,“伤好了就神气了?” 几人中,唯有鞠令慧受伤稍微重一些,但几天的调理下来,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 他们一直拖着,也没见凝光宗有异议,只以为雷声大雨点小,便越发地有恃无恐。 “爹,明明是他们说过太难听了。”鞠令慧哼了一声,抬起下巴要往外走,被鞠同甫叫住:“要去哪?” 鞠令慧心思一转,面上不显,除了眼睛一直在往外瞄:“躺床上这么久了,我要出去走走。” “走走?是想去凝光宗找那臭小子吧?” 鞠同甫面子上过不去,把她痛骂了一顿,“那小子就一张脸过得去,明显是个吃软饭的。你是瞎了眼,还是被猪油蒙了心,上赶着要伸脖子给人打脸!宗门里大把人随着你挑,你怎么就尽往外贴!” “爹!他不是这样的人!”被拆穿了目的,鞠令慧跺了跺脚,不服地喊道,“跟他比起来,宗门里个个都是歪瓜裂枣,连他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我看你是魔愣了!净说胡话!” 但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修仙之人本就不易繁育后代,鞠同甫这么多年相好无数,也就她一个子嗣,都是倾了一个宗门之力去宠的,到底念着她伤刚好,不曾多加责罚。 “你好自为之,宗门大比期间都不要出门了。”他甩袖往外走。 “爹,你这是要把我禁足吗?”鞠令慧难以置信,想跟在他身后出去,却被弟子拦住了,顿时跺脚叫唤。 “难道你真想去找那小子不成?”鞠同甫气急,回头大骂,“就那小白脸?摊上那样嚣张跋扈的师父,以后你嫁过去不得受气?想都别想!你们给我看好她,别放她出来!” “爹爹!” “小姐,请回吧。” 鞠令慧硬闯不过,把门重重摔上,回身把凳子踹了,见桌上的白玉杯不顺眼,一并扫落地上。 里头乒乒乓乓一顿响,门外的弟子缩着肩膀不敢阻止。鞠令慧发泄了一通后,自己也累了。 她踩着一地碎片,气呼呼地坐回床上。眼珠子一转,她瞄了门口一眼,确定外面的人无法窥视,侧头从瓷枕下取出了一样东西,塞进了手里。 只见她走到角落,张开手,露出一张漆黑的血符,模样极怪,还有淡淡的戾气,看久了都会让人心生不适。 “你最好是没骗我。”鞠令慧小声叨念着,眼里闪过了一丝狠辣,把符提到了蜡烛尖上。 黑符渐渐化作灰烬,一团诡异的灰雾从中升起。 “我都按你说的做了。”鞠令慧扬着下巴道。 “我知道。你做得很好。”声音竟是从灰雾里传出的。尖尖细细,像树枝尖端划过硬沙,穿透力极强。 鞠令慧退了一步,下意识往门口看。 “放心,他们都听不到我们的话。”灰雾里的声音嗤嗤笑道。 鞠令慧确认了一下,确定他们真的听不见后,才放松下来,对着灰雾横眉呵斥道:“我面子都丢光了!你那药真的有用?真会令他爱上我?” 灰雾低声细细,如鬼魅轻语:“当然。那药能逐渐激起人的七情六欲,令他看到自己最爱的人,最想要的欲望……” 那可以专为他制定的良药。 灰雾那头的人阴骘地发笑。 第35章 越来越贪心了 师父啊,我该拿你怎么办…… 温瑶回房, 见到鹿沥踢了被子。 为了方便换药,他只着了一件白色的里衣,松松散散地披着,因为睡相不好, 大半胸膛都露在外面。 ——虽然缠着纱布, 不至于看到什么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 温瑶默了一瞬, 走上前去,轻轻捏着被子, 正要重新给他盖上,手腕却被人一下子拽住了。 “师父。”鹿沥睁开眼,潋滟的眼眸中漾出一层水光, 亮的惊人,也柔得让人心软。 他把她的手拉到了近前, 脸颊贴上去。因着灵根的缘故, 温瑶的体温向来要比常人低几分。鹿沥蹭了蹭, 发出了一声喟叹。 温瑶僵住了, 有那么一刹差点忍不住把手抽回,只目光对上了他缠着纱布的伤口, 到底没动作。 她想, 身为师父,应当对徒弟弟更包容一些。更何况他受了伤, 她更应该让着他。 没什么的……她的睫毛轻轻颤着,自我安慰。 然而鹿沥没有就此放开, 甚至更过分了…… 他用自己的手, 包住她的,放在手心里把玩。 温瑶抽条后,身姿在女子中算是极为修长的, 手指也如葱白般,根根分明莹白,但落在鹿沥手中,还是显小了。 小得,他反手就能完全包住,完完全全地罩上自己的体温。 仿佛被点燃了一团火,沿着接触的地方,开始烧。 “徒弟弟……”温瑶想忍,但没忍住,低声提醒他放手。 鹿沥却低低笑了一声,轻颤从他那端传来,他展开手直接与她十指相扣,抬眼睨了一眼:“不放哦,放了的话,师父又要跑了。” 温瑶瞬间明白徒弟弟不是刚睡醒的,试图解释:“方才是幻月宗的华道友来找我了,我总得去见一见。” “师父总有很多的理由。”鹿沥拉着她的手,缩进了被窝里,瞬间变得恹恹的,像朵失了阳光的向日葵。 “伤口又疼了?”温瑶心一紧。 鹿沥没开口,闭上眼,只用鼻音哼出了一声小奶音,算是肯定。 温瑶更不好意思要求要把手收回,只能劝说自己去适应断断续续传来的瘙痒之感。 徒弟弟时不时会摩挲她的手心和指头,就像她摩挲着自己的剑一样。 温瑶觉得鹿沥这应该是极想上擂台,想拿着墨翎剑与他人比试而不得,才会遗憾成这幅样子。 哪知鹿沥感受着从她那方传来的温度,已是很小心翼翼地压抑住自己,没去咬一口。 想着不能把她吓跑,他在强忍着心头的渴望。 师父越来越诱人了,他也越来越难控制自己了。 他应该离她远一点,他当初就不应该回来的。现在他已经越来越贪心了,恨不得能把她绑在身边。 可是,不可以。 他更害怕有一天会从温瑶眼里看到恶心和厌烦,也害怕有一天会看到她和别人成双对。 在此之前,他宁愿先自我了断。 师父啊,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鹿沥把温瑶的手拉到心口,感受着传来的温度,想把自己从泥淖中拉出。 细微的挣扎传来,他的长睫在眼底投下了触目惊心的阴影,握紧她的手:“师父真的要为我去挑战御兽宗?” 这个问题,他已经重复问过好几次,温瑶自不会再误会他的意思,温声点头:“对。” 华妙柔已经来过一趟了,温瑶表示拒绝私了,这件事便没有回还的余地了。 “可御兽宗立宗已久,不乏老道的元婴大能,还有契约灵兽相生相助,师父一个人会吃亏的。”鹿沥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悄悄地打量她。 以为睫毛够长,挡着,她就看不出来。 温瑶不知怎么的,直接被他这个行为逗笑了。她在他面前,也全然没有人前的冷硬,她忍住自己要去戳他睫毛的冲动,眉眼藏着笑意:“不怕的。” 见温瑶识破了,鹿沥也不装了,眼眸中漾出了一点光,背对她的身子转了过来,重新躺平,但他没料到温瑶会突然俯身—— 他的脸颊擦过了她的鼻子。 若是再晚一刹转身,或者他偏一分,就会…… 鹿沥紧紧地靠着被褥,想移开目光,但太近了。他垂眸,视野里还是她樱粉色的唇,潋滟出的一层水光,仿佛软得轻轻咬一口,就会破。 “师父。”他咽了口唾沫,狼狈地合上眼,另一只手不觉扯紧了床单。 温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清越得像檐下的风铃:“徒弟弟,你忘了我的血脉了吗?别的宗门不好说,但御兽宗……” 凤凰,万兽之皇,即便温瑶的血统不纯,但灵兽的嗅觉最为灵敏,仅是一丝的泄露,也足以震慑。 御兽宗习惯了让灵兽当自己的臂膀,用秘法御兽,对上温瑶,却是刚好撞到了铁板上。 鹿沥睁开眼,对上温瑶藏着笑意地眼眸,久久地看着她。 温瑶愣了下,笑意未来得及收回,房门就被敲响了。 她顺势撑起,门就被直接推开了,颜心巧急哄哄地跑进来,也未看清房间内的情况,就直接挽住温瑶近侧的肩膀。 “温师姐,元婴期的比试要开始抽签了!师姐让我来喊你。”说罢了,她打了个冷颤。 怎么房内比外间冷这么多?真不愧是两个纯度极高的冰灵根啊! 因温瑶挡着,颜心巧一时看不清鹿沥的表情,又见她使劲都拉不起温瑶,便拍着胸脯劝道:“温师姐不用担心鹿师侄,你只管出门,我替你看着他。” 温瑶已经几天没在人前露脸,此时再不出现,于理不过。 她点头,想站起,但另一侧的手还被鹿沥拉着,她起身的动作顿了顿。手这次很顺利地被放开了,因长袖抵着,也没让颜心巧发现他们此前的纠缠。 鹿沥垂眸,拉着被子罩住自己,背转过身去:“你们都走吧,我困了,要休息。” “那鹿师侄你自己好好休息,我就先带师姐走了。”颜心巧拍掌同意。 温瑶犹豫了片刻,指间还残余着相触的温度,终是想不出要说些什么,就被颜心巧给拉走了。 元婴期的比赛一共六场,每人三场。 第一场,温瑶抽到的是剑宗的齐和光,下一场便是幻月宗的边雨莲对上慈阳寺的佛子慧聪。 齐和光是雷火双灵根,与她灵根属性正好相克。 而两人同是剑修,但功法和问道都是天差地别。一个是天下剑修门派之巅的精英弟子,一个是法修宗门所出,却是仙尊弟子。 这一场还是第一场百岁内的元婴之战,基本能来看的都来围观了。若不是规则不允许,宗门内的长老峰主甚至都想开水镜,一睹为快。 “温道友,我是不会留手的。”齐和光朝她一揖。 擂台上的齐和光光正伟岸,严肃端正,青色的道袍映托着他的躯干宛若青松,一扫先前的温和清雅,甚至连细长的眉眼也都是绷着的。 “自然。”温瑶抱着喜悦得在发颤的冰鸾剑,暂把繁杂的思绪压下,跃上台,回以一礼。 上一世,齐和光是剑道至尊。能与他一战,是她的荣幸。 比试开始,两人皆没第一时间想去抢占先机,仍在擂台一角,相对而立。 几息过后,他们却同时动作。齐和光长剑脱鞘,青色的长剑在与冰鸾剑相击时擦出了雷火。 温瑶退了小半步,稳住脚跟,侧剑一转。齐和光出剑极快,即使是一开始互为试探,青炎剑拉出的剑影也足以让人目不暇接。 剑宗惯以力破障,不讲什么花里胡俏。齐和光境界已在多年前便达到人剑合一,修的是心剑,心一动剑同步。 底下金丹期的弟子已是看得花了眼,更别提筑基期的弟子,宛若看着一片全糊了的虚影。 让人惊讶的是,此前只有跋扈名声在外,实力名不见经传的温瑶竟也能跟上齐和光的速度,仿佛未落下风。 但温瑶心知此时的节奏全在齐和光掌握中,她到元婴的时间没有齐和光长,根基不比他牢固,等齐和光试探完毕,她再难翻盘。 留后手是有必要,谨慎小心自是有理,但一味被动挨打只会消耗力气,得不偿失。 温瑶眸光一转,剑覆冰霜,寒冰冻住了青炎剑,虽只有一息,下一瞬冰霜便被雷火化去。但这一息时间足够温瑶反攻! 冰鸾剑化出了凤凰虚影,渐渐凝实,齐和光被冰凤凰一翅膀扇开。温瑶也搭着冰鸾剑与他拉开距离。 “竟是凤凰?”齐和光望着展翅朝他挥劈的凤凰,不曾退缩,反而双目瞳瞳,极为闪亮。 冰凤一出,鸟兽皆静,纷纷匍匐在地。即便没有招出灵兽的御兽宗人,发现灵兽袋中传来嗷嗷之声,一时也大惊失色。 “这、这……”之前还大放阙词,认定温瑶不敢上挑御兽宗的人心惊不已。 专门带着宗门之人来看温瑶笑话的鞠同甫,脸都白了。 凝滞的一刻,众人也看得清晰,有人嘀咕道:“一龙一凤,果真是师徒二人,卧龙凤雏。” 冰凤凰乃是灵剑所化,挥出自不是普通的冰霜,而是带着剑气的冰刃。而冰鸾剑和温瑶心意相通,并不需要她捏决指示,已是极凶猛地朝齐和光攻击。 他一剑自是抵不过庞大的凤凰冰身四方围攻。灵压之下,齐和光却是爽朗一笑:“一直想找机会试试这招,如今就是好时候了。” 知道齐和光为人,便不会觉得这是挑衅,他只是心思澄明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温瑶严阵以待,灵气划出了霜壁形成屏障,便见齐和光躲过冰凤凰一击后,掷剑空中,反手捏决。 刹那,青炎剑化出了几重身。重影越来越多,于半空中营造出了密实的剑网。 冰凤凰顿住了,多番挥翅,却未再攻击,反而是极有灵性地回头看了温瑶一眼,琉璃的眸色中似乎能看出些许疑惑。 在场佩剑的弟子,纷纷发现自己的佩剑在发颤,是兴奋!是臣服! 温瑶心跳加快,抬头看着上空重重剑影,剑心剑骨都被激起,目光也是极亮。 “万剑归宗!”认出这一招的人,高声大呼,“这是剑宗的立宗之式!齐道友年纪轻轻,竟也悟出了其中的精髓!” 齐和光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也只悟出了点皮毛,与宗门师祖相必是不值一提。” 真正的万剑归宗不是自己化作虚影,而是引得万剑来朝。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这等本事。 他看向温瑶:“温道友,我们就用这招作为最后一招过招吧,你看是否可行?” 他用这招正如他自己所说,一直未有机会全力以赴。此次宗门大比,也只为门派间互相交流,并不是生死之战。遇上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他希望借此机会突破自己,全力一击。 温瑶自无不可,她也知道齐和光未来会修出真正的万剑归宗。若有机会,助他一臂之力,又何妨? 能近距离体验剑宗的巅峰之式,对她也多有助益。 “齐道友,请。” 半空中的冰凤凰清脆地啼了一声,似也在说它已准备好了。 场上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围观这场注定成为传说的比试。待日后回想起这场未来剑尊与仙尊的比对时,都不免津津乐道。 只见风起云涌,万剑齐下,冰凤凰化作了最锐利的剑封直迎而上,主动朝剑网撞去! 庞大的灵息被引爆,天地色变,连重点打造的元婴期擂台也抵挡不住! 幸得慧聪佛子和边雨莲及时出手,消抵了灵息,护住了众人,但仍有少部分人被冲溃散。 鞠同甫就在此列。他是靠丹药堆出的金丹后期,根本承受不住这灵威,一口血生生吐出,面色灰白,丧失了精神气。 他方才明白当初温瑶出手向他们施压,已是极度的克制。但此时他眼里闪过的是狠辣。 他直直地盯着烟尘挥散的擂台,就希望温瑶抵不过齐和光一击,最好是连根基也一同受损,无法恢复。 台上的霜尘渐清,空中已再不见亦或万剑虚影,亦或琉璃冰凤凰,只余下两人相对而立。 温瑶的衣袍有些破损,面色也苍白了几分。一只掌心大小的白鸟儿扑腾着翅膀落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的脸颊,仿佛有点小委屈。 美人白鸟,相互映衬,即便有几分狼狈,也不失为一副美丽的画卷。 但看过比试的人,都知道白鸟虽小,也是一只凤凰。 齐和光抱着青炎剑,一踉跄,干脆就盘膝坐在地上。白皙的脸上沾了不少黑灰,他一笑就笑出了一排白牙。 “温道友,我输了。”他侧头笑着,眼神却是极亮。 “承让了。”温瑶抱住已重新化作剑的冰鸾,朝他一礼。 第36章 琵琶剑舞 变故突生! 凝光宗和剑宗的比试, 以温瑶获胜结束。 即便私下里仍有人对温瑶的实力不服,认为她不过是讨了巧——若不是齐和光硬要使出自己本不熟练的招式,耗尽了灵力,温瑶根本不会有机会。 但齐和光不是输不起的人, 温瑶更不会在乎流言蜚语。 这二十分也已经实实在在的纳入了凝光宗的积分, 让凝光宗遥遥领先于其他宗门。 由于擂台被损坏, 需要重新加固,幻月宗和慈阳寺的比试推迟到下午进行。 温瑶下一场的对手就是边雨莲。她与乐修的接触不算多, 因此利用午间的几个时辰调理好紊乱的灵息后,她跟随宗门队伍一同前去观赛。 “这是佛子在人前的第一场比试。”齐和光自发走到她身边。他的下一场对手是慧聪,正好也来研究下对手。 都静婉自认体贴地拉着颜心巧离了几个身位, 给他们留出空间。 “这个剑宗的人不会是想来追求温师姐吧?” 颜心巧被拉开,顿时不喜, 腮帮子鼓了起来, 就差指着人说, “可你看哪个男修追求的人时候, 会约对方再打一场的?” 那头齐和光确实在跟温瑶约战,他对万剑归宗这招又有了新的领悟, 打算闭关出来后, 再与温瑶比一场。 温瑶不曾犹豫,就同意了。 都静婉听得一阵无语, 不知该感慨哪个更离谱。 见颜心巧还在嘀嘀咕咕,她戳了下她额头道:“就你懂得多。” 颜心巧后仰想躲, 却未料到身后有人, 直接撞了上去。她捂着后脑勺回过头,登时红了脸,支吾道:“柳师兄, 抱歉。” “无妨。”柳正清垂眸,待颜心巧站稳后,抱剑后退了一大步,目光重新落回台上。 比试已经开始了,慧聪佛子高坐于莲台之上,边雨莲半抱琵琶,手搭在琴弦上,已划出了音刀。 慧聪拨动手中的链珠,佛音寥寥托住一字箴言,轻松化解了边雨莲的首攻。 两人打得有来有往,最后可能因佛子前有暗伤在身,刚进阶不久,不及边雨莲稳扎稳打,基础牢固。 在边雨莲千手琵琶,拉快节奏后,玉盘滚珠,慧聪佛子略输一筹,被打落下了莲台。 “阿弥陀佛。”慧聪慈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执合掌礼认输,“此次大比,各个宗门人才辈出。边檀越更是厚积薄发,贫僧远不及矣。” “佛子客气了。”边雨莲片刻后淡淡一句,并不愿多攀谈,先行走下擂台。 虽然举止略显傲慢,但边雨莲在人前也是清冷一挂,并不会有人多计较。 都静婉见后,也只对着焦信厚感叹道:“边道友比五十年前更强了。” “确实。”这一声却是齐和光应和的,他摸着下巴分析道,“先前那一曲《十面埋伏》被佛子五字箴言相压,边道友慢了一节拍。本以为是边道友已经力竭,到了佛子反攻之时,没想到反而是边道友爆发出了潜力。” 温瑶的角度正对着慧聪佛子,她刚好捕捉到边雨莲琵琶缓转急时,慧聪露出的错愕。他确实放松了警惕…… 温瑶眉头微蹙,有些不解。按道理来说,佛子不该出现这种纰漏。 恰巧这时,步下台的边雨莲望向了她这边。两人对上了眼。 温瑶朝她点了点头,边雨莲目光一滞,侧头收回了视线。 下一场比赛,对手分别是两场元婴比试的胜者,可以说能决出谁才是百岁内最强的元婴修者,意义重大,几乎各个宗门参加大比的人都到场观赛。 “温师妹,不要有压力,输赢不重要。”都静婉第一个开口。 颜心巧抱住她的肩膀比划:“温师姐,我们都会为你加油的!” “我也会为温道友加油的。”齐和光不知何时又站了过来。 “全力以赴,不留遗憾即可。”焦信厚和钟廉几位师兄也到了她身侧。 同上一世,一世清修,最后孤独地在劫雷中死去不同。这一世,她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情。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从她遇到徒弟弟开始的…… 温瑶微微一笑,心中温暖:“我会的。” 刚在心里想到的人,突然就出现在眼前。 人墙散开后,露出的少年,紫色的道服用玉带收束,勒出精瘦的妖身,高高绑起的墨发,被风调皮地带起了发尾,面色苍白却不掩俊逸,宛若山谷中最温柔的那缕风,静夜中最闪耀的星辰。 温瑶愣了下,她疾步上前:“徒弟弟,你怎么来了?” 他的伤明明还没好。 “师父的比试,我怎么可能不来呢?”鹿沥垂眸,眼神有些迷惘,袖中的手蜷曲着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 不知怎的,他突然有些不安,仿佛被架在了悬崖上,空空落落的,随时会坠落。 只有师父在身边的时候,他才能喘息过来。 他忍不住来找她。 温瑶的笑容更明显,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眼里有光。 “师父……”鹿沥喊住她,终究没有在众人面前伸出手,只深深地看着她,“一切小心。” “我会的。”温瑶从他身旁走过,步上擂台前不忘嘱咐:“你不要离擂台太近,去和……”本想说齐和光的,但转念一想,“都师姐一起坐着吧。” 齐和光故能护得住徒弟弟,但都师姐和颜师妹都是丹修,更能看护好受伤的他。 殊不知齐和光在温瑶停顿的时候,突然背后一寒,只觉得有什么阴冷的东西顺着背脊往上爬。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快得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安排好后,温瑶清空了思绪,准备迎战。 对侧,边雨莲抱着琵琶,手已置于弦上。 一声令下,边雨莲当先划开音弦,琵琶声急急化箭。刹那,万箭齐飞,朝温瑶扎来! 相比于与佛子相斗时的试探,边雨莲这次下手要爽飒许多。待温瑶转剑化出霜壁抵挡住第一波音攻,第二波箭雨、第三波箭雨已在路上。 霜壁毫无悬念地被击碎,眼见自己已被万箭包围,温瑶化守为攻,冰鸾剑化出三重剑影,两道与音箭相抵,她用凌云步躲开剩下的箭雨,一道剑气劈开音壁,直朝边雨莲面门而来。 边雨莲不慌不忙,尾指一勾弦,重挑,颤音歪扭而出,一重重地包裹住剑气消磨,直到她眼前时,连一根头发丝都未曾惊起。 见温瑶似一直被压着打,不禁有人疑惑道:“温道友为何只用普通招式,不招出冰凤凰?” 神龙、凤凰这类的圣兽已绝迹多年,因为温瑶和鹿沥那一手剑气化灵,哪怕只是拟形,也足够让人惊艳不已。 他们总以为温瑶对上边雨莲,也定会招出冰凤做帮手,却迟迟不见她动作。 “莫非这招与万剑归宗类似,短期内只能用一次?”一时间,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温瑶身上。 边雨莲也有此疑问:“温道友为何不招出冰凤,难道我不配让你出手?” 随着边雨莲骤换新曲,温瑶的剑影已化出了十重。她并未立时回答边雨莲的话,而是眉头微微拧着,分神控制着剑影再化一重。 五重剑影击破了音壁,分别飞舞着从不同方向朝边雨莲袭来。 边雨莲无法再云淡风轻,抱着琵琶拍地而起,扭身旋转,急急拨弦,音攻再次抵消剑气。 “温道友只有这等能耐?”边雨莲轻哼。 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变化的,当先是华妙柔。 “师姐,怎么急了?”她与边雨莲同处多年,惯来见她清冷孤高,但待人始终有礼,还是头一次见她流露出明显的不耐。 心,不由乱了。 因此,她也没听清身旁的夏乐和在说什么,全幅心力都放在了擂台上。 齐和光却是轻声笑了,惹得坐在他后侧的鹿沥蹙眉瞥了他一眼:“齐道友在笑什么?” 齐和光轻咳了一声,耳尖涨红:“就、没想到温道友与我一战,也有了新的领悟。” 很快,他目光随之发亮,“温道友不愧剑心剑骨,天生的剑修,不到一天的时间已经能化出多重剑影。” 边雨莲也发现了温瑶的游刃有余,剑影增到了十五道,也仍非她的极限。这种在资质和天赋上的碾压,让她黯然下错了一个节拍。 “师姐!” 本应化出的音刃未能成型,让温瑶的剑气透过,在她的肩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边雨莲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疼痛,而是那深陷在岁月里不为人知的迷惘—— 三灵根的天资,还是水火相冲,让她被多数仙门所拒。她不甘平庸,改而学器,以乐入道。 耗费了比旁人还要多的努力,放弃了所有闲适的时光,在十个指头都磨出厚茧,她才堪堪赶上了旁人筑基的进度,被笑称是“挤”进内门的。 她其实,生平,最恨那些天子骄子。即便自己如今已能与他们同台,她也不会认为他们是一类的人。 边雨莲的眼睛渐渐泛了血丝,《十面埋伏》再起,这次除了嘈嘈切切,还多了几分凌厉。 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暗箭难防! “音攻也能拟形!” 温瑶瞬间被“刺客”包围,真正的十面埋伏! “这次温道友总该招出凤凰了吧?”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却见温瑶握着冰鸾剑一个轻旋,剑影重重! 她身停,环顾周身的影剑却未曾消失,在她心念引动之下,朝四方“刺客”戳刺。 边雨莲的琵琶声一直未断,她的十面埋伏意境不是仅仅聚形,而是跟随着曲调延展的“故事”。 刺杀与回防,你攻我躲,你退我进,一直在进行。 “从未想过剑与乐的对抗能如此扣人心弦。” 惊心动魄得让人已然忘了这只是一场比试,而不是两位绝世之人合作的琵琶剑舞。 边雨莲的曲子已然超脱了《十面埋伏》,她宛如落入了意境之中,演化出了新的曲调。琵琶之上,她的玉指指法已快得弹出了残影。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琵琶似已无法承受,突然爆破—— 粉尘翻飞! 离得最近的边雨莲和温瑶不免吸入。 “天啊!我的剑炸了!” “发生了什么!我的宝刀!!” “我的笛子——” 与此同时,台下不少弟子的武器竟也齐齐炸开,各色的烟尘顿时散开罩住了整个演武堂! 温瑶虽及时屏息,但灵气仍是出现阻力,她脚步一踉跄,靠着冰鸾剑杵地才及时站稳。 未料,浓烟中危险迫近—— 竟是双目红通的边雨莲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朝她颈项扎来! 第37章 背后捅刀 相熟之人更为致命 温瑶屏息忍着眩晕, 躲过匕首,腰身轻扭掠至边雨莲身后,横掌做刀劈在她后颈。 爆裂的武器越来越多,不少人被炸伤。 剑宗的人不知在何处, 齐和光只在最初发声想维护秩序, 就再没声息。 温瑶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场上一片混乱, 哀嚎不断,比试已进行不下去。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离擂台最近的华妙柔。 “温道友, 这是什么情况?师姐怎么了?” 华妙柔第一时间吞了解毒丹,用轻纱捂住了嘴脸,但仍感觉到喉头热火辣辣地痛, 浑身乏力。 她与同门失散了,夏乐和也不在身边。场上拥挤不断, 所有人都想往外奔逃。在温瑶来之前, 她差点被人挤倒在地上。 “我也不清楚。边道友……只是昏过去了, 你先带她躲好。”温瑶把昏倒过去的边雨莲交给她。 边雨莲的本命武器炸裂, 几乎损了她大半条命。至于之后她的异常,和不知何处引来的匕首, 不是追究的时候。 诡烟对她的影响不算大, 温瑶感受着冰鸾剑传来的冷感维持清醒,凭记忆判断往凝光宗的区域跃去。 烟雾弥漫萦绕, 她不敢张口大呼,也分不出距离, 突然撞到一个人, 半侧身子撞进他怀里,凝光宗紫色的服饰映入眼帘。 她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是男子的手, 对方却退了一下,手下滑至与她十指相扣。 温度缠人,温瑶急促的心跳突然安稳。 离得近才能看清,她没离开他的怀抱,也未察觉这姿势过分亲密。她记着他的伤,趴在他胸口时避开伤口,头微微抬起,唇动了动:“徒弟弟?” “嗯。”鹿沥低头环住她。下巴搁在她的云鬓上,松了口气。 出事的那一刻,他第一时间就想去找她。幸好师父没事。 “师姐他们呢?”温瑶想去找其他人,鹿沥垂眸,顺势把她松开。 下一瞬,他眼神一冷,托着温瑶的腰旋身,墨翎剑出鞘挡住了袭来的长刺。 冰鸾剑的剑尖也挑住了一把弯刀。两人同时动作,很快把偷袭的人制服。 温瑶目光落在那人红通的双眼上,心中一凌。她本以为边雨莲本命武器受损被反噬,但这几人的武器并未受损,仍是丧失了神志。 如此,异常只能归在这浓烟之上。却不知这烟雾是通过何种方式影响到人。 照旧把人劈晕,挪到一侧的高台上,防止被踩踏。两人往凝光宗的区域赶去。 温瑶记得齐和光当时带了几人也在不远的位置上。剑宗是本次大比的举办方,齐和光应当有应对的办法。 事实却是比她设想中要糟糕许多。 先前为了比试不受外界干扰,剑宗的演武堂设了几重结界,外面的人无法凭借水镜窥探,里面的人在比赛结束之前也无法轻易联系外界,只有通过特定的玉符才能沟通。 玉符在齐和光手中。变故发生之时,意识到自己无法阻止,他已第一时间催动玉符,却发现玉符毫无波动。 ——他们与外界失联了! 然而齐和光还未传递出这一消息,就被一剑透心,他错愕地软到在地。玉符也被那人摸出踩踏,彻底碾碎。 等温瑶寻来之时,柳正清正托着齐和光,柳灵的清气为众人构建出一个尚且无毒的环境。 “齐道友被一剑伤了心脉,虽然剑落之处偏了一点,但……”情况十分严峻,容不得一丝差池。 剑宗几人皆未留下活口,只有齐和光仅一息尚存。 都静婉和颜心巧在为齐和光止伤,忙得大汗淋漓,连抬头的空隙都没有。 焦信厚带领宗门其余清醒的人把附近发狂的人打晕,护住中间的丹修和器修。见温瑶赶来,他也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坚守防线。 武器的炸裂声渐渐消失,少了源头,浓烟逐渐稀薄。 华妙柔一直抱着边雨莲缩在角落。这样的情况,对于乐修来说太过致命了,她不敢出去,连呼吸也尽量减缓。 时不时有人会从她边上踏过,华妙柔猜测他们奔赴的位置应当就是出口。 直到身畔许久没声,就在华妙柔犹豫要不要踏出之时,一道脚步声往她这方向渐近。 “师姐?” 是同门的小师弟! 华妙柔心中一喜,立刻探出头,朝他招手:“李师弟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其他人呢?” “出口都堵住了,大家都出不去,还有人会发狂乱砍。我们干脆都聚到了一处。” “清点人数时发现不少同门都不在。夏师兄便挑了我们几人去附近搜索一下。” 李师弟嘀嘀咕咕地跟华妙柔诉说现在的情况,他一个人出来也怕,路上不时会遇到发狂的人,还好他不负所托找到了两个师姐。 “找到了华师姐,夏师兄一定很高兴,我先跟他报信。”李师弟从袖中掏出了一道折叠成三角的黑符。 “这是什么?”华妙柔诧异道。 “夏师兄给的联系符。”李师弟边解释,边引燃符咒,稚嫩的脸上带着松了口气的笑,“玉符都失效了,幸好夏师兄有办法。” 华妙柔隐隐觉得不对,但来不及多想。黑符的烟散去不久,他们看到一个身影在烟中渐渐显形。 这符烟竟真能把人唤来了? “夏师兄!”李师弟高兴地挥手。 “乐和!”华妙柔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虽然道侣的修为不如她,但在这种危难时刻能与对方相伴,还是会安心许多。 师姐昏迷不醒,她现在就是幻月宗的大师姐了。天知道她有多害怕! 但下一秒,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把剑从李小师弟的胸口透出,温热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方才还活泼地跟她唧唧喳喳的小师弟倒在了血泊中,再无声息。 柔情蜜意荡然无存,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只余空壳闯荡。 华妙柔浑身发冷,一双杏眼默默瞪圆:“……夏乐和?” 她还怀有的那一丝丝希望,却在那一声“嗯”中,丢盔弃甲,彻底崩溃。 那个与她琴箫和鸣,伴鹤西归的少年, 那个人前怯懦,受伤也不敢声扬,却在每次见面都会甜甜地喊她“师姐”的少年, 那个会为了她,不惜与别人起冲突的少年,每次都会在她身后默默等候,让她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少年, 可真是她的好道侣啊! 华妙柔笑得凄绝,像一朵被霜雪掩埋的花。 夏乐和并未动容。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他身后的人也没有避着她。 华妙柔从服饰上认得这人是凝光宗的人,只没来得及细辨,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你该去干你应该做的事。”接住了昏倒的人,夏乐和冷冷吩咐,全然没有人前的鲁莽怯懦。 “遵护法之命。”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演武堂各处。 混乱之余,谁都没想到还会有一把从身后袭来的刀。 “师兄,我来助你!” 焦信厚正被一怒目金刚一红眼剑修拉扯着无法挣脱,听见同门话语,只觉得声音陌生,不是相熟的几人,遂放声大吼:“你去柳师弟那边,别来添乱!” 未料身后脚步未停,红眼剑修转剑朝来人刺去。焦信厚心急想援驰,冷剑却未做阻挡,反倒朝他扎来! 因焦信厚先一步侧身,剑心偏离了原本的死穴,只扎进了胸口。 他的好心,反倒救了他的性命! 那人还想补刀,却被一把墨黑的剑险险架住。 温瑶助焦信厚把疯魔的几人敲晕,收剑敲击穴道替他止血。鹿沥旋身把人挥开,扔出的夜明珠把那人的容颜照亮。 明晃晃的,无所遁形。 “宗师叔。”打量着那人,鹿沥似是一点都不意外。 宗文年一击不中,瞥了他一眼。 本来他最先想找的就是这小子,倒是可惜了。 引爆了长剑,他遁入了烟雾中,失了踪影。 “宗师弟他……是因为这烟雾吗?” 都静婉好容易稳住了齐和光的脉息,结果又添了几名伤患。宗文年伤的不止焦信厚一人。凝光宗向来团结,从没想过会有人指刀向内。一时间,众人的脸色极差。 “不是。”鹿沥冷漠地打破他们的幻想。 有些事不言而喻。 温瑶合眼一瞬把思路理清。 夜明珠照出宗文年的眸色,一如寻常,并未如其它疯魔之人红眼。 武器自|爆已经停止。宗文年却能引动灵剑自爆,挥出烟雾,掩护自己遁逃。 齐和光元婴修为,却被人背后一剑,险些丧命,必然是他未曾提防之人所为。 只能是熟人。 是同门。 如宗文年之于钟廉、李虎子、焦信厚。 上一世的宗门大比,也发生了这样的事吗? 温瑶眼内的因果金线再度蔓延,一时怀疑上一世的经历是否真实。 待她把情况简单说明之时,烟雾散去,杀伐声却再起! 铃铛声由远速近,叮叮当当扰人心神。 只见一貌美女子,眼尾薄红,柳眉勾勒出蛇信,妖娆地扭着纤腰,红纱曼裹,那叮当之声正是来自她不停抖动的柔胰和裸|露的脚踝上绑着的铃铛。 诡异的是她一只手素白凝滑,另一只手却奇黑犹如生铁石,至半臂而上,泛着金属的光泽。 第38章 魔门弟子 要杀人,更要诛心 “各位可真热闹啊。” 铃音中, 红衣妖女笑嘻嘻地如红蛇吐信,肆意延展着自己的身姿,血魔花的魅影在她的眼角绽放。 “喜欢这场我为你们准备的大比吗?”她半掩着唇,弯了眉眼, 娇笑着发嗲, “不用太感谢人家啊。” 台前已有清醒的人大骂: “妖女尔敢!” “竟然趁宗门大比上赶着送菜, 魔门宵小是不想为人……” 他话尚未说完,就被一条长鞭贯喉。那弟子瞪大了眼, 死不瞑目地望着那鞭尾收回,重新绕到红衣妖女赤|裸纤细的腰身上。 这般轻易地,就出手夺取一人的性命, 不比割稻谷痛快。 众人又惊又愕,全然没人注意到竹林边角有个少女抱着御兽袋, 躲在一中年人身下瑟瑟发抖。 曾经眼尾上挑, 骄纵任性的少女在大变中失了半魂, 而那中年人身中数剑, 瞳孔溃散,俨然受了极重的伤, 正奄奄一息。 在座不乏少年意气, 存了诛邪之心,几人对视了一眼, 不约而同地朝红衣妖女出手。 眼见她双拳难敌四手,就要被当场诛杀之时, 妖女身后却陆续窜出来数人, 不仅挡住了少年人的攻击,出手还招招狠辣。 几滴温热的血飞溅到脸上,红衣妖女不嫌脏污, 反倒用嫩白的指尖沾了,划到唇边。 由着那一抹艳色潋滟,她不屑地哼道:“我为刀俎,尔为鱼肉,还识不清状况。所谓的仙门精英,也不过如此。” 诡烟散去,她身后陆续出现数十人,仔细一看竟纷纷披着各大仙门的服饰。 皆是熟人,为拥护这妖女而来。 余下之人面面相觑,悲痛大骂: “田师兄!你为何与这妖女为伍?” “何师叔你是不是被这妖女蛊惑了?” “师弟,师兄是不是你伤的!” “……” 而被一一叫到名字的人,面容冷漠,连眼尾都不曾摇摆。 温瑶定睛望去,方才遁走的宗文年低眉顺眼地立在一男子身后。而那男子—— 不是夏乐和又是谁? 温瑶下意识寻找华妙柔的身影,却没发现踪迹,心默默下沉:只怕边道友和华道友已遭不测。 血魔门的谋划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竟是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在各大宗门安插卧底。 凝光宗、剑宗、幻月宗……就连一心向佛,慈悲为怀的慈阳寺也未能逃脱。 至于那妖女,温瑶认得,就是泉安城假冒城主嫡女比武招亲的血魔门圣女练霓裳,她上一世的徒弟龙跃辰的黑月光。 练霓裳妙目转到凝光宗群聚之处,她没认出温瑶就是逼迫她断臂求生的那人,只觉得这人过分美貌让人生厌,但也很快就是个死人了,不值得她计较。 至于让她心梗难忘的—— 她盈盈一笑,对着鹿沥抛了个媚眼。就连目光相接之时,鹿沥不加掩饰的嫌恶,也未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夏护法,你还不动手?”练霓裳舔着唇瓣,睨向了她身侧的男子,嘻嘻笑道。 “夏师兄!”幻月宗的人惊愕地打量着他,却见夏乐和真的执起一把弯刀,扎入最近一弟子的胸口。 随着夏乐和动手,他身后的人也开始动作。 在宗门弟子被折腾出疲态之时,真正的屠杀才彻底拉开了序幕。 血色在演武堂内蔓延。薄雾中的偷袭并没有太多人发现,仍有多数人面对曾经的同门,难以置信,根本下不去手,反倒被对方偷袭成功,失了性命。 人命堆砌之下,他们才终是不得不接受了事实。 他人的痛苦,就是愉悦自己的蜜糖。 要杀人,更要诛心。 练霓裳抚摸着自己那一侧墨黑的铁手,指着幻月宗之人,笑得花枝乱坠:“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吗?你们那可敬可爱的夏师兄啊,可是欢喜门的大护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夏乐和是欢喜门的大护法?不是被蛊惑了,而是他至始至终都是魔门之人! 幻月宗的弟子眼神晦暗,唇动了动,“师兄”二字却再也喊不出口。 夏乐和眉眼微滞,却不曾否认,甚至下手更为利落。 数十年的潜伏,只为了等待今朝这般合适的时机,两大魔门联手,把四大宗门年青一代的精英扼杀在此,以报百年欺压之仇! 魔门弟子杀得酣畅淋漓。反观仙门弟子,四大元婴战力:边雨莲不见踪影,齐和光和慧聪佛子皆受了重伤,唯独温瑶有一战之力,却也在和边雨莲擂台比试时几乎耗费了全部灵息,难以以一敌众。 而各宗门其他筑基、金丹弟子,前有毒烟扰乱心知,后有魔门卧底暗伤,也多有损耗。 剑宗弟子奋起大喝:“魔门宵小胆敢在剑宗的地盘上撒野,就不怕日后四大围剿?” “等我们宗门长老察觉到不对,立刻就会前来营救,大家莫要丧失士气,一起诛灭这些魔门妖邪!” 练霓裳不怒,反而掩唇娇笑,眼底冰冷:“我们本就不可能和平相处。” 仙门与魔门的冲突千百年来不曾和缓。五十年前,寒光仙尊甚至突然带人攻破了血魔门寨点,毁了血魔花池,害他们失了修炼根基。 二十年前,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血魔花母株的踪迹,却被…… 直到五年前,血脉中彻底失去了母株的感应。 练霓裳狠狠地瞥了眼场中那个仍风光霁月的少年,把萃了毒的寒冰掩在眼底,只做讥笑。 若非如此,魔门也不会不管不顾,癫狂至此。 既然他们无法好生修炼,不如做票大的,趁此机会诛灭仙门百年来所有精英弟子,让他们也一尝苦楚。 一起下地狱吧! 练霓裳抽出了腰间的鞭子,落入战场中,与夏乐和对视一眼,齐声下令—— “杀!” 仙门弟子也历了眉眼,浴血抵抗。 凝光宗几人分散开来,尽量护住中间受伤的弟子。由于战力不足,除了温瑶和鹿沥以外,柳正清顶替了焦信厚的位置,都静婉和颜心巧也加入了战场。 敲晕已没有余力,所有的刀剑皆是实打实地入肉,杀红了眼。 “慧儿快走——”光影中,哀嚎遍野,一声微弱的低呼几不可闻,唯有他近侧的人才能听清。 只见中年男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拍地而起,挡住那把袭来的长剑。他御兽袋中的共生灵兽跃出咬住那人的脖子,生生撕扯下一块肉。 “爹爹——”鞠令慧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就在方才,她的父亲为了护住她,被一个红眼的弟子刺穿了心脉。而在之前,为了护住他们父女,她的师兄师弟都没了。 血,都是血……她抖着手推下已没了声息的尸体,浑浑噩噩地站起,想要找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她迷惘地逡巡,最后落在被围在台上,笑得娇艳又恶毒的女子身上,那半臂铁手泛着冷光。 是她!就是她! 都是因为她,她才会失去一切! “怎么会杀人的?你骗我!” 鞠令慧溃散的眼瞳一红,扯出笛子强行催动灵兽,另一首撅出匕首朝红衣妖女刺去。 这点动作,对于练霓裳来说,甚至不值得抬眼。 本命灵兽被血魔门的弟子直接一刀结果,鞠令慧心神激荡,连冲到台上的力气都没有,软倒在半路,被一剑透心。 “脑子里都是翔吗,说什么你都信。”在她不甘合眼前,练霓裳捏着兰花指粘起一缕发丝梳回到耳后,幽幽嘲讽,“要真有这种药,我就先给他下了,还轮得到你?” 说到下|药,练霓裳抚摸着自己的铁手,凌厉地往场中一扫,娇娇地掩唇一笑。 也该到了发作的时候呢。 第39章 维护 她始终会护他 温瑶以一敌四, 刚稍得喘息,正要抓紧机会恢复灵力,突觉身后气息诡异。 极其的阴寒压抑,威压甚重, 唯有大魔头出世可堪比。 她心中一凌, 打起斗志, 握转冰鸾剑旋身挥斥。未料临近身后的不是别人,而是—— 双眼全黑, 瞳仁发红的鹿沥! 曾经乖巧可爱的小徒弟在四溢的魔气包裹下,就这般静立地看着她,似是并不意外, 也没有动作,直由着锋利的剑身朝他咽喉而来。 不做躲闪, 甚至嘴角掀起一抹“早该如此”向宿命妥协一般的笑。 ——看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们终将刀剑相向! ——她知道你的秘密了, 她知道你是魔了哈哈哈哈…… ——都暴露了!难道你以为她还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你会死的,她一定会杀了你的!等着瞧吧! 死!死死!死死死! 在这如死水一般的凝视下, 温瑶长睫微颤, 强行扭转冰剑,错开了他的方向。 但剑气无法收束。一缕墨发飘落, 碎落的发丝打在他的额侧,映照出更为黑沉颓靡的色彩。 溢散的魔气已浓郁到让人闻之作呕的程度, 他身周的人不知不觉地退离。 方圆十丈内只剩下这对师徒, 一个垂眸诡谲,魔气森森,一个斜剑朝他, 不知作何猜想。 练霓裳久等的画面终于出现,拍掌大笑:“啧啧啧,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乖巧可爱的徒弟其实是魔!天生的魔!他是我们放在仙门最深的卧底!” 每个字都狠戳人神经。 如果这是一场戏,那必然是全套的。 她话音刚落,血魔门众人就在练霓裳的带领下,齐齐抱拳大呼: “恭迎少主!” “拥护少主,诛灭仙门狗碎!” 幻月宗的夏乐和都只是个护法呢,凝光宗直接出了个血魔门的少主! 先前本见温瑶师徒战力傲人,想靠过来寻求庇护的人,顿时做鸟兽退散,惊悚地看向鹿沥,拔刀相向。 仿佛在提防一只出笼的恶兽。已经预定了他无恶不作。 ——看到他们的眼神了吗?这才是你该有的待遇! ——忍不住了吧?为什么要忍呢?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聒噪。】 ——你会认同我的。毕竟…… 鹿沥身上的魔气骗不得人。面对魔门跪拜,他仍垂眸不做理会,唯沾了血的墨翎剑嗡嗡做鸣,似随时准备大开杀戒。 一时间,所有人的武器都指向了鹿沥,绷紧了身体。 慧聪佛子捂着伤口,顾不得冷汗浸湿袈裟,挣扎而起朝温瑶提醒:“阿弥陀佛,温檀越,快快远离!” 他念起了清心咒,身周的弟子也执起了念珠,佛音寥寥为众人安稳心境。 “老秃驴,你怎么还没死?”嫌他碍事,练霓裳轻瞪了他一眼,转瞬冷了眉眼,下令:“杀!” 仙门弟子前有不知深浅的鹿沥,后有群起再攻的魔门弟子,腹背受敌。见鹿沥始终未曾动作,不少人先专注眼前,包围圈也渐渐流出空隙。 魔门弟子从中挤入,但得了练霓裳指示,并未对鹿沥出手,反而三三两两做堆,大肆做保护之态,替鹿沥挡住想趁机偷袭之人,刀刀见血,狠辣无比。 面对着仙门刺向鹿沥的刀,血魔门弟子以肉身做挡,再多人合杀。 顿时间,血流得最多的,反而是鹿沥周遭。 而他至始至终,无动于衷,也不做辩解。 “师侄他……”都静婉纳纳不知所语,眼神一时间复杂无比。 松兴朝更是脸都白了。实在是如此作态,很难不让人相信他们是一伙的。 即便是同宗门的人,朝夕相处过,也不再抱有希望。 鹿沥的眼眸坠入了永夜,嘴角却逐渐勾起,手散漫地搭在了墨翎剑上。 “魔头去死吧!” 大喝声中,一名仙门弟子已越过了重围,血魔门之人错了一步,仿佛来不及阻止,转向又被人拦着,只能由着他直朝鹿沥劈砍。 长剑眼见就要扎入鹿沥眉心,仙门弟子眼里露出狂喜,但转眼间,他剑身一重,被大力挡出,跌飞出去。 柔软的衣摆擦过了脸颊,鹿沥一时被迷了眼,眯着眼睛看向挡在他面前的人,不敢相信地动了动唇:“师父?” 话轻得,仿佛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温道友,你这是何意!”那仙门弟子剑身柱地,大声质问,“为这劣徒挡剑!难道你也投靠了魔门?要与我们为敌?” “放屁!温师姐品志高洁,怎么会与魔人为……”颜心巧下意识反驳,目光着落到鹿沥身上,却底气不足,弱了下去。但终究连着都静婉几人,也未曾退一步。 练霓裳眉眼骤冷。在她计划中,本该是逼得鹿沥出剑亲手了解那仙门弟子,令他再无退路。未料到此地步,他还没有众叛亲离。 都是因为他那个令人嫌恶的师父。 但这影响也不会大。练霓裳嫣然一笑,向鹿沥再作拜:“少主,您先前已屠过一村,再屠这些人也不过尔尔。不若趁此机会,杀师证道吧!” “妖女闭嘴!”此信息量之大,用心之险恶令凝光宗几人震怒,纵飞武器朝她袭来。 练霓裳先前因断臂逃生,根基受损,如今仍卡在金丹期。同时对上柳正清、颜心巧几人并不轻松,见目的已达到,她也不讲究什么脸面,嘲讽了一波后,急退回魔门集众之处,令手下替她阻挡。 而被指出“屠了一村”、“要杀师证道”的鹿沥一身黑气,笑得肆意邪戾,冷眼等着温瑶转过身来,做出反应。 温瑶却握着剑,迟迟未曾动作。 短不过几息,温瑶握剑的手突然旋身向后。鹿沥全副身心都落在她处,见此,只以为她终是下定决心要对他出手,心宛若被生生撕扯碎裂,又撒上了盐巴。 ——快出手!杀了她! ——动啊!你找死吗?!早知道还不如把身体给我!! 在他合眼的那一刹那,温瑶的剑却再次擦过他的颈项。“噌”地一声,锐利的长枪被架住。 她再次护住了他。 “温道友,你当真要维护一个魔头?身为仙门表率,你置凝光宗、置寒光仙尊于何地!” 被提及师尊,宛若被戳中死穴,温瑶瞳孔一颤,仍抬手把长枪挑开,神貌恢复庄容,沉声开口:“你们竟然会信一个作恶良多的魔门妖女之言?” “我徒弟是我看着长大,要动他,先越过我。”她揽剑站在鹿沥身前,态度明确。 这番维护之态,登时激起众怒:“他一身魔气,如何做得了假?” “如此邪恶浓郁的魔气,莫说屠了一个村,屠了一个城也是绰绰有余!手上人命无数!” “想不到堂堂仙门尊者之徒会自甘堕落,与魔人为伍!” “资质天定,心性自主。”温瑶念出这几个字之时,坚决如磐石,不为所动,“纵他身有魔气,却从未行恶。我便信他,也会护他。” 信他、护他啊…… 鹿沥愣愣地看着她背影,心跳得极快,快到好像要挣脱胸口,就连一直纠缠着他的心魔之音掩散了也未有发觉。 墨翎剑不再颤动。他默默抬起头,望向天际。 其实结界加上薄烟,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突然心神都得到了安宁,麻木飘荡的游魂仿佛终于有了实体。 以前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现在只要有她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场上已有人在挑拨下,忍不住对温瑶师徒出手。对于仙门弟子,温瑶一开始有克制并不想伤人,也是想留一步。 奈何场面越来越乱,练霓裳是豁出去要把他们耗死在这里,再次投放了毒烟。 鹿沥提剑站到了温瑶身旁,与她并肩。 温瑶侧头看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大家勿要中了妖女诡计,折损内耗!”关键时候,齐和光醒了过来,咬牙传声,振奋士气道,“各仙门师长定已察觉到异常,正加速赶来。各位道友,我们坚持住,扬我仙门之威,诛魔门宵小!” “齐道友所言极是!”剑宗等人立刻附和,同时打起精神投入战局。 仙门之人被激起了一股热血,无人注意到齐和光在这一声后便再无声息。 都静婉左手是又昏过去的齐和光,右手是忍不住出手导致伤口裂开冒血的焦信厚,双目茫然:“你说,我们真的有机会活着出去吗?” 一时没听到回答,她自嘲地笑了笑:“忘记你们都昏过去……” “我没有。”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温热的触感传来,都静婉愣了下,侧过头,对上焦信厚沉着的眉眼,“如果打不过,就把我推出去挡刀吧。” 我呸,看把你能的! 都静婉嘴角一抽,嫌弃地撇过头,心想着找道侣一定能不找练剑的,见过几个都奇奇怪怪的,光想着打打杀杀。 但到底没把他推开,反而放松了肩膀让他靠着。 颜心巧从未有一刻这般后悔自己没有认真修炼,划过眼角的,她已经分不清是泪水、汗水,还是……柳正清的血了。 在她疲惫分神之时,若不是柳正清及时为她挡了一剑,她估计就被欢喜门的弟子魅惑定身,命丧当场。 本来只以为是一场宗门间的交流会,没想到最后比秘境还惊险,甚至有可能成了他们的埋骨地。 颜心巧随手一抹,看着面前的身影,忍住不哭。若这次能活着出去,她一定好好修炼,再不让别人为自己挡刀了。她要像师姐那样去保护别人,要有能力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那头的温瑶已经被血染红了双眸,厮杀纷扰乱得连冰鸾剑也无法提神,耳畔也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 天边不知何时亮起了光,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巨大的声响,一下子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有一人就这般逆着光,宛若神祗一般,自天上款步而下,带着睥睨众生的威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神之上。 温瑶下意识挥剑的手顿住了,愣松地抬头,不觉两行清泪自眼角滑下。 第40章 师尊 仙尊一直是……这做派吗? 所有人都被撕破结界, 一步踏入的仙人吸引住了目光,唯有鹿沥侧头看着温瑶,注意到她的唇动了动。 ——“师尊”。 她在呢喃着这两个字 鹿沥还是第一次在温瑶脸上看到这么丰富又复杂的情绪。就好像一个彷徨迷路的小孩,突然看到了熟悉的风景, 近乡情怯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垂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见长睫投下的阴影像破碎的蝶翼般颤动不停, 才顺着目光,抬头看去。 这是她的师尊。 三界最强大的修者。 那个开创出无情道统, 获得天道赐福的人。 那个被誉为千年来最有可能飞升成功的第一人。 ——寒光仙尊! 他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年轻,相貌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白衣霜寒若雪, 眉眼淡漠如远山墨痕,轻轻一带, 如画中仙人。 只见他右手轻抬, 方才还耀武扬威、肆意屠戮的魔门弟子动作一滞, 纷纷落了武器, 被强压着跪倒在地,重创吐血。 以势压人这招, 温瑶也曾用过, 却远远达不到他这般的影响力和精确度。 剑未出鞘,便能破剑宗结界, 手指一指,众生伏倒。 不过一人尔, 竟恐怖如斯! 即便猜不到这人是寒光仙尊, 也被其实力所震慑。 “我们等到救援了!”仙门弟子激动大呼,“长老来救我们了!” 大势已去,练霓裳心生退意, 下意识查找夏乐和的身影,却遍寻不着。 想这龟孙子已自己跑了,她暗骂了一声,悄悄卷起长鞭,想混入人群中,借机遁逃。 “妖女哪里跑!” 形势逆转,仙门弟子发现魔门弟子想跑,反过来追击。 魔门弟子逃跑手段甚多,把留手的烟雾毒|药都炸了出去,一时间场面再度混乱,都朝着被破开的结界出口冲去。 但也有人不曾动作。 温瑶默默地看着自天边落到她面前的人。眼前的人的身影逐渐跟多年前那人重合到一处。 算起来,已经是阔别了数百年。 没想到上一世临终都未能等到的人,这一世却提前出现了。 今世已是新的一世了。 温瑶握紧冰鸾剑,终是深吸了一口气,一礼到底,朗声开口道:“徒儿温瑶,拜见师尊。” 霜雪般的仙人如琉璃般的瞳仁没有流露出任何的色彩,双手背负在身后,淡然地注视着她,唇轻轻抿着。 凝光宗其余人走得动的把动不了的都搀扶过来,齐齐行礼:“拜见仙尊!” 这批弟子多数是第一次见到寒光本尊。 柳正清扶着焦信厚,侧着身子眼看着魔门弟子顺利遁逃,心中着急,忍不住开口:“仙尊,不能让他们逃出去……” 他话未说完,就被焦信厚止住,示意他不要多言。 寒光看着他们动作,眉眼间神色未变,也不打算多做解释。他本只想带上温瑶离开,但放眼望去这一圈人中,唯独还有一人站如松,浑身还冒着魔气,显眼的很。 寒光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什么都没动。但鹿沥直感觉一股强大的灵压如泰山灌顶,他本就在强撑的身体彻底抵不住,一口接一口的黑血喷了出来,单膝着地。 “师父!”温瑶脑子一空,顾不得多想,转身把鹿沥扶住,“他是我的徒弟,你的徒孙!” 徒孙?这玩意儿? 寒光看着少年即便狼狈仍不掩倨傲的眉眼,心中无波无澜,干脆一挥衣袖把两人都擂倒。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紧唇,不敢做声,直到那股拔群出萃的威压彻底消失后,他们才软瘫在地上。 “仙尊一直是……这做派吗?”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唯二算是知道内情的都静婉和焦信厚对视了一眼,还是都静婉轻咳了一声:“仙尊既已到来,说明危险解除。我们先出去再说。” “那魔门弟子……”柳正清还是想问。 焦信厚敲了他一记,苍白的脸无任何血色,没好气地说:“这里是剑宗的演武堂。仙尊都能来得及从宗门赶来,你以为其他宗门长老会没人在外面候着吗?” 事实正是如此,本以为顺利脱逃的魔门弟子没一个出得了演武堂,皆被怒气冲天的各派长老当场捉获。 为了揪出各宗门的魔门卧底,也因为要养伤救治,仙门弟子都得先留在剑宗划出的区域将养,不得擅自离开。 温瑶醒来后,见环境陌生,正要抓起枕边的冰鸾剑离开之时,门被反向推开,身着紫色镶边道袍的温婉女子走了进来。 “温师妹,你醒了?”都静婉也没想到这般巧。 “都师姐,”温瑶停下脚步,见对方举止从容,似已休整完好,便压下焦躁的心弦,问道,“我……徒弟现在何处?” “暂且无碍。”都静婉劝道,“我先给你检查伤势,再一一细说。” 温瑶点头。 但她们未坐多久,外头就传来喧嚣之声。都静婉眉眼间不见意外,收起了伤药,对她解释道: “此次宗门大比,因着魔门私入,各宗年轻一辈的弟子皆损失惨重。他们现是争吵着要把捕获的魔门弟子剥皮拆骨,凌迟处死。” 温瑶摩挲着冰鸾剑,对上了都静婉的眼眸,见她躲闪开来,心下一沉:“我的徒弟也在牢中?” 都静婉见瞒不过她,叹了口气,如实说道:“师妹,以鹿师侄的情况,你该知道我们都做不了主。” 如此浓郁的魔气,说非邪魔外道,也不会有人信。 他的待遇,可想而知。 都静婉本意是想劝她静观其变,莫要把自己也送进泥潭。无论鹿沥与魔门有何关系,她都不适合再出面担当。 温瑶垂眸不语,握紧了剑身,片刻后问道:“我师尊……可还在此处?” 厮杀到后期,她眉间染血,其实已是恍惚得辨不清现实虚幻。 “此次滋事不小,仙尊德高望重,被留下来主持局面。” 她的师尊是真的出关了。 “若非寒光仙尊及时赶到,破开结界。我们还不一定能活着出来。”都静婉见温瑶长睫轻颤,似是在走神,便对她半是感叹,半是提醒道。 温瑶回过神来,谢过了都静婉,问出了师尊所在,便先行赶赴。 寒光仙尊被安排在一处独立的院落。想要来瞻仰的人异常之多,但都被阻在了院外。若非温瑶拿出了宗门令牌自证了身份,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 庭院幽清,静寂似无人烟。温瑶行至门前,停下,斟酌着取出玉符,抱剑跪在地上。 “徒儿温瑶请求面见师尊。” 话音落了许久,玉符也未有动静。 温瑶垂眸,挺直腰背,继续跪着,未有起来的打算。 阳光逐渐西斜而去,她面色发白,红唇也失了血色,心中越发焦灼,只能握紧冰鸾剑,咬住唇瓣。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神中听见庭院外传来禀报之声—— “剑宗李舜华并幻月宗、慈阳寺众人,恭请寒光仙尊移步问剑堂商讨魔门作乱之事。” “吱呀”地一声,门被推开了。雪色的衣角擦过她袖袍之际,堪堪停住。 门外禀报之声还在继续,门内静寂无声。 温瑶不敢抬头,干裂的唇瓣刮得生痛,她借此清醒过来,正要开口,但只余下关门的声音。 微微晃动的红漆木门截不住剪影,仙人就此被簇拥而去,从头到尾未曾留下一字一音。 冰鸾剑轻轻颤着,温瑶收回目光,用剑身撑着,踉跄了几步才勉强从地上站稳。 她静立了一会儿,待酥麻散去,抿唇低头往外走,神魂宛若浸入了冰水恍惚不可终日,只记着有人需要自己,才如木偶般强撑着躯干踽踽独行。 齐和光捡回一条命的过程十分凶险,但他身体强健,恢复得格外快,醒来后他为人依旧乐观,不顾阻拦就下地蹦跶。 没想到他拐了个弯,就遇到了某个心心念念的人。 “温道友!”齐和光快了两步,“真巧。你是来找你师尊的吗?” 温瑶顿了脚步,抿紧的唇微松,向他回礼:“齐道友,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多谢贵派搭救,捡回了一条命,如今走动也不成问题。”齐和光红着耳尖笑道,“不过和温道友的约战得延期了,近期都大概不能动武了。” “不急,先等齐道友恢复。” 温瑶无心细聊,正要道别之际,转眼间瞥到了齐和光腰间的令牌,心一动:“齐道友可能带人前去牢房?” 齐和光愣了愣,立刻明白:“你是想去看鹿道友?” 他虽昏过去,但事后还是听说了不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温瑶点头,看向齐和光目光晦暗,并不抱希望:“若是麻烦……” “我带你去!”齐和光抢着说道。 两人看向对方,同时愣住了。 温瑶眉头微蹙,齐和光撇开眼,仰头看天:“不管他们说什么。我见过鹿道友的剑,虽邪不恶,我信他不是草菅人命,罔顾他人生死之人。” 温瑶眸光转暖,心头堵住的地方化冰放柔,宛若挥开了阴霾。 她朝齐和光一礼到底:“齐道友赤子之心,明见天地。” “温道友谬赞了。”齐和光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我们这算是朋友了吧?” “自然。”温瑶侧头笑道,“能与齐道友为友,是温瑶之幸。” “那之后随时可以约战?”齐和光双眼有光,跃跃欲试。 “君有约,势必赴。” “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一笑。温瑶松了口气。 第41章 狱中温情 师父好软好暖,抱着好舒服…… 剑宗的地牢第一次满载, 看守也比以往要严。 为了防止有内应借机煽动是非,都是以五人小队为单位把守。 有齐和光带着温瑶进来,也需要几重关卡审核后,才能通过。 他们一路向内, 沿途的牢房皆可见穿着各派道服的弟子被沉重的束灵镣捆缚。其中不乏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人。 这些都是魔门安插在各仙门的桩。 见到有人探访, 清醒的人蜂拥至栏杆处伸手扒拉。 “齐师兄, 救我!我不想死!我是被冤枉的!” “我不过是被那妖女蛊惑了,一时鬼迷心窍, 不妨被她盗了令牌!我不是宗门叛徒,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呸!小垃圾,”旁边的牢房有人揪起稻草朝他砸去, “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什么玩意!拿刀子逼你个混球,自己混了吧唧上赶着混, 还耍赖说别人敞开门!” “姓齐的, 有种立刻宰了老子。否则老子做鬼也要干死你!” “仙门走狗都去死!” “安静!想死还要排队!”看守的弟子一脚踹在牢门上喝令。 但骂骂咧咧之声仍此起彼伏。穷途末路, 越是制止, 闹腾得越欢。 齐和光狭长的眼眸经不住冷沉,唇角紧抿着, 并不理会这些声音。见没有找到人, 他抱着青炎剑大步往里走。 温瑶跟在他身后,再过一道关卡, 里面一间牢房关押的人数已是少了许多。 在倒数第二间,她对上了一人的视线。 是宗文年。婴儿肥已完全消散, 只剩下瘦削的骨感, 眼眸中一潭死水。 温瑶停顿了一下,看着他,沉凝后还是开口:“韩师兄, 还在闭关。” “猫哭耗子。”宗文年嗤笑了一声,撇开头。 齐和光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温瑶收回视线,快步跟上。 “诶,怎么就走了?这仙子长得不错,走近点看看。瞧上了眼,老子送你上极乐……”扒在栏杆上的白面小生淫|邪地笑道。 他话未说完,就被拍了一脸稻草。一只手穿过了栏杆掼住了他喉头,收紧,不耐地警告:“闭嘴,听到了没?” 那人憋红了脸,畏惧地看着宗文年,抖着下巴点头。 宗文年恹恹地退回囚室,靠在墙上,已经完全望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他嗤笑了一声,懒得再张望。 温瑶若有所觉,但没有回头。再往里,她甚至已看到了被单独关押的练霓裳和夏乐和,唯独还没找到鹿沥。 他被扣押在地牢最深处,牢房设了几重镇魔阵法,看守是先前所有牢房加起来的一倍有余。 “这只是最外围的。”齐和光要带温瑶进去,被拦住了。 “齐师兄请见谅。长老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探访这魔人。” 守门的弟子尽忠职守,齐和光眉头微蹙不好斥责,温瑶上前了两步,凌然道:“我是寒光仙尊的弟子温瑶,里面关押的是我的徒弟,也是凝光宗落雪涯的单传,绝非魔门弟子。” “他魔气如此厚重……” “仅凭魔气就能断定?”温瑶清冽的面容上覆寒霜,凝眉反问,“我没追究剑宗私自关押之责,也是出于大局考虑。但这不意味着,你们能对他动用私刑!” 她态度突然强硬倒把人唬了一跳。 守门的弟子支吾道:“我们只是奉长老之令看守,并未用刑……” 温瑶仍冷着脸,却是暗松了一口气。 “劳烦打开牢门,我要见我徒弟才可确认。” “这……”领头的弟子看向齐和光,有些犹豫。 “开门吧。我替温道友作保,她绝不会轻举妄为。”齐和光道。 “温尊者可有寒光仙尊……” 温瑶双手背在身后,捂住了冷汗,装作极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涉及到寒光仙尊的超然地位,守门的弟子权衡再三,加上大师兄作保,终是不敢得罪,给她开了门。 “通道内设了绝灵阵,无法吸收动用灵力。” 温瑶点头,但真一步踏入之时还是抵不住心惊。脱凡已久,一下子打回原点的滋味,宛若四肢都被抽了力气,灌上铜汁,连路也不会走了。 温瑶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脚步,本是慢慢往里走,待看到角落枷锁加身的身影时,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徒弟弟……”温瑶看着鹿沥一身血衣,想伸去扶他的手,不觉抖了起来。 他的四肢皆被镣铐锁在墙上,拖拽着昏迷的人上半身吊在半空,面色灰白,唇无血色,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还活着。 绝灵阵和镇魔法阵双重叠加,他失了灵力供续,又无法动用魔气。而在牢中被视做邪魔诡道重点看押,自不会有人给他治伤。导致受伤至今,伤口迟迟无法愈合,还红肿发溃。 他的情况,实在比她设想中的还要糟糕得多…… 温瑶垂下眼帘掩住了发红的双眸,握紧了冰鸾剑,只觉得心揪得难受,连呼吸都要滞住了。 “温道友,”身后窸窣声响起,齐和光走到了近前,“鹿道友……可要帮忙?” 温瑶回过神,侧头看向齐和光,见他脸色越发苍白,摇头:“多谢齐道友仗义相助。麻烦到这一步,已经够了。” “我留下来为他处理伤势,齐道友请先行回去。改日温瑶必带徒弟上门亲自感谢。” 他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全,在绝灵阵中不仅恢复慢,还容易熬坏根基。 齐和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猜出了她的打算,但终是没有开口反驳。 “温道友,且保重。” 齐和光出去后,门重新关上,落锁。 自愿踏入这狱底的绝灵阵中,她也就与囚徒无异。温瑶取出了储物袋,想搜寻伤药,却发现没有灵力,她根本打不开储物袋。 大意了…… 她捏着袋子苦笑。 再是坚定,也不由地生出一股无力感。 失了宗门庇护,失了师尊的支持,失了一身修为,她不过也是个普通人。行事未能三思,一股脑儿闷头乱撞,惹得遍体鳞伤,也怪不得他人。 温瑶站起来,正准备另寻他法之时,狱门再次打开,看守的弟子捧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 “这是齐师兄吩咐我们准备的伤药和新衣。温尊者,我们并非故意怠慢,请见谅。” “有阵法在,又有温尊者亲自看守,令徒的铁镣,我们可以暂时取下。” 温瑶压下了错愕,眉间多了几许温度,认真感谢:“有劳了。” 翻开包袱,每瓶药上都有标签标注。守门的弟子还另给他们打来了清水,方便清理伤口:“温尊者是我们宗门的贵客,有需要尽管喊我们即可。” 此番态度与先前截然不同,必有齐和光的手笔在,温瑶心里对他的感激又深了几分。 湿了锦帕,温瑶靠近已被扶起到仰躺在地上的鹿沥,顿了下,见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把那点羞赧丢在脑后,不再迟疑,给他宽衣解带。 少年的身材劲瘦,没有一分赘肉,每一根肌肉的走向都彰显着强劲有力。 白皙的肌肤清冽如最完美的玉石,显得那些狰狞的伤口越发的凌厉可恶。 当时已经杀红了眼,没注意到,只记得他好像一直跟在她身边,却没想到那些没刺在她身上的刀枪,都落在了他身上。 初初一次拭擦,便红了一盘水。 温瑶看着那盆血水,垂眸端起,去换了一盆清的。 她重新洗了帕子,去清理被镣铐勒得红肿发溃的手脚,仔细地上了药。 许是疼痛得到了遏制,身上也舒缓了,少年紧颦的眉头渐渐松开。尤带血污的脸卸去平日的阴霾,还依稀可见几分稚气,显得纯然无害。 温瑶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洗了帕子,小心翼翼地给他拭去脸上的血污。握剑的手头次这么精细又谨慎地去做一件事,只恨自己不能做得更好。 温瑶的眼前逐渐模糊,水汽分割出的光线带上了重影,待到手被人握住之时,才急忙眨了眨眼,低头对上少年如墨玉般的深瞳。 “师父哭了。”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极力地想笑出自然,却声音沙哑,“是替我疼吗?” 温瑶想开口说什么,泪水却先一步决堤,连仰头也无法止住。 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破防了。 鹿沥也没想到,他对自己的状况已有几分了然,只是不想她难过才开的玩笑,没想到起了反效果。 他伸手拉了下,却不料绝灵阵中温瑶失了修为,加上失神没提防,竟然整个人被他拉了下去。 温瑶反应过来就立刻伸手撑在地上,不去碰到他的伤口,但鼻子还是磕到了他的下巴上,疼得一抖。 鹿沥察觉到自己上身赤|裸,而温瑶分手撑在了他肩侧,几乎算是半靠在他怀里,无法忍住的羞赧染红了苍白的脸颊。 虽是知道她定是为了给他治伤的缘故,但还是忍不住心思发散,小鹿乱撞。 靠得太近了,那声低甜的闷哼,差点让他人没了。 温瑶撇开眼,不敢乱看,躁红着脸爬起来退了两步。但想到他的伤,又连忙转回来查看,怕伤口又出血了。 这样一退一进,宛若在他心弦上弹奏。 怎么会有像他师父这般可爱的人呢? 定是独一无二,此生不换的。 鹿沥知她现在经不起玩笑,又舍不得她尴尬为难,轻咳了一声,没话找话说:“师父,这里是何处?” “剑宗的深牢。”温瑶看向他身后石壁,“我们暂时先不出去。” 说得仿佛他们能轻易出去一般。 鹿沥轻轻笑了笑,没有揭穿她,只看着温瑶的目光很深也很温柔。 “说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好像也是师父在为我治伤。” 温瑶湿了帕子,垂眸替他拭去方溅起的灰尘,目光落在他颤动的长睫上,一根一根地数着,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你都不记得了。毕竟那时神魂有伤,人也不清醒,记忆定也混乱。” “是啊,好多东西都忘了。有时候会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鹿沥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眼尾微微挑着,阴暗的心思跑了出来。 “如果我真的是魔,师父也不怕吗?” 温瑶本要去换水的,冷不丁地一句让她顿住了脚步。她回头看了鹿沥一眼,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片刻后,她收回目光,走到石后倒了脏水,又洗了帕子。 “只要你从未行恶……” 鹿沥看着她的背影,不忍她难过,但更不想她自欺欺人,当断不断。即便要被断舍的是他。 这点上,他矛盾至极,或者堪称恶劣。 “如果我作恶了呢?如果那妖女说的都是事实呢?”他继续撩拨。 温瑶摔了帕子,站起来:“那我也有错!这跟你是否是魔无关。你是我的徒弟,如果你真的犯错了,我会……亲手清理门户,再到师尊面前请罪!” 明明是这般绝情的话,鹿沥却愉快地笑了,只是笑得太用力了,一口血呛在喉头,又笑又咳,有些狼狈。 温瑶这次没去扶他,她撇开头望着石壁,握紧了冰鸾剑。 鹿沥自己爬起来,目光炯炯地端详着她,想把她的眉眼音容都刻入脑海里。 完了,他伸长手搭在她的手上。 抖得真厉害。 他微微收紧,完全包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师父,别怕。” 温瑶闭上眼,遮住发红的眼尾,不想理他。 “师父,我好冷。”他驾轻就熟地换了种可怜巴巴的语气,手一点一点地用了些力,想把她拉过来。 他的手确实冷得像冰块一般。石室本身就寒凉,加上失血过多,又无灵气供续,他还赤着上身,怎么可能不冷? 温瑶到底是杠不过他,心立刻就软了,顺着力道过来,想在剑宗送来的包袱里给他拿出新衣。 未料刚弯下腰,就被抱住了。 少年看着如玉瓷般白皙脆弱,实则劲瘦有力的手臂如灵蛇般缠住她纤细的腰身。 “这样就暖了。”他收紧了手,脸颊甚至贴上来蹭了蹭,发出了喟叹,“师父好软好暖,抱着好舒服。”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温瑶即使一时辨不明自己是羞赧和惊惧、愤怒多些,仍是涨红了脸。 “你别太过分了!” 换做是别人,她早就拔剑把人宰了! “师父,我身上好多伤,你不能打我。” “……”温瑶忍住拔剑的冲动,腰间又烫又痒,难受至极,“你快放手!” “师父,我困了。”说困了,他想睡就立刻睡着。 温瑶半晌没听到再有声响,低头一看,发现他竟是真的睡着了! 面壁默念了几十遍清心咒,她终是压下了火气,望向他的眼里只剩下疼惜。 伤是真的,倦也是真的。 这样半吊着的睡姿哪能睡得舒服,温瑶犹豫了下,伸手托住他,小心翼翼地坐下,让他能平躺着。 环住她的双手因睡着了所以松了些,被她拉了下来,但他枕在了她的膝上,转个身又抱住了她的腰。 折腾了几回,温瑶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终究放弃了。 见少年清隽的眉眼舒展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她叹了口气,微微侧身摸到了长衫和外袍,给他盖在了身上。 一室清霜,两厢不负。 第42章 审问 论借势的妙用 牢房内的光线晦暗, 不知时辰。 温瑶半混半醒之时,突而听到开锁的声音。她猛地扎醒过来,抬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席雪色飘逸的长衫,清冷凌冽得仿佛把石室的温度也降下了几分。青年有着如远山染墨的眉痕, 琉璃夜色的深瞳, 清朗的面容, 辨不清喜怒,唯有庄容威严, 让人不敢亵渎。 温瑶垂眸,袖中的手不觉捏紧了拳头,以缓解紧张之感。 先前鹿沥睡着后不久就发起了烧, 整个人烫得仿佛掉进了蒸笼。为了方便照顾,她拉着他重新收拾了伤口, 换好了衣衫, 又打了水盆在旁照顾。 眼下人刚退了烧, 还醒不过来。 温瑶抿唇, 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走到男子面前, 直挺挺地跪下。 “你很好。” 仙人动怒也不会浮于表面, 仍是淡淡的,却更让人心生恐惧。 “倒是学会威胁我了。” 一字一句, 宛若尖锥敲在了心头。知他之人,已知是极怒。 “徒儿不敢。”温瑶腰身俯下, 额头抵在地上。 “你哪是不敢, 而是太敢了。”寒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修炼了这么多年,倒是越活越回去。修为拖沓, 心思都用在了不入流的谋算。” 温瑶呼吸一滞,伏地不语。 她自认自己那点心思瞒不过师尊,以身作局固然愚蠢,且是直当地利用寒光仙尊对自己的相护,但她别无它法。 师尊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弟子待在剑宗的地牢,与魔修为伍,那他就必然要插手鹿沥之事。 鹿沥身上涌动的魔气十分骇人,唯有寒光仙尊这等超然地位之人去保,他才有活命的机会。 师尊的指责,全是事实。 她此番做法,定也寒了师尊的心。 温瑶心中难受,但不后悔。 雪色的衣袍从她袖侧擦过,冷冽的气息指向了她身后。温瑶心跳得极快,几度忍住要开口的冲动。 她在赌,用他们所有的师徒情分赌鹿沥说的话是真。 所幸寒光仙尊没有动手,只是站在简陋的石榻边上,凝视着尚在昏睡的少年。 冷汗从温瑶的额角滑落,滴在了石上。她长睫轻颤着,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声响,似是有人要进来了。 寒光目下瞥了仍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的人一眼:“还跪着准备作给谁看?” 温瑶心中的秤砣终于坠地,能够松一口气。她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极快地稳住了身形,退到寒光仙尊身后站着。 进来的人是都静婉和柳正清。彼此交换了下视线,但都有默契地没说话。 两人向仙尊行礼后,都静婉先上前为鹿沥探脉,眉头微蹙:“心神劳损,气血亏败,身体透支严重,需得尽快出狱疗养。” “没死就带走。”寒光甩袖,先一步出去。 柳正清把鹿沥背起,温瑶和都静婉一前一后护着他们。 守门的弟子放行极其顺利。而前方的寒光仙尊,转眼间已没了身影。 温瑶看见两侧牢房内的魔修都已被带走,心中有了思量。 “师妹,”临近门前,都静婉喊住她,沉声道,“这种事可一不可再。” “我知道。”温瑶回首,“此番多谢师姐师弟了。” “算了,你自己有底就好。”都静婉摆摆手,心情复杂,“等下要殿上公开对簿,孰是孰非,能不能活命,但看他自己,我们都插不了手。” 温瑶看向少年苍白清隽的面容,点了点头。 “得罪了。”出狱门之前,剑宗的弟子重新为鹿沥锁上镣铐。 温瑶面色冷凝,但并未阻止。 剑宗的慎思堂,列坐了各派长老。寒光仙尊的位次在最上席,下首是本次宗门大比的东道主,剑宗的李舜华。 一些附属宗门也在列次。但此次魔门之祸对他们的影响可谓是毁灭性的。剩下的人员参差伶仃,多半如御兽宗,年轻一辈优秀的弟子,甚至连掌门都陨落在此。 温瑶他们到的时候,练霓裳和齐和光等人已被审讯了一段时间。 单看练霓裳,昔日娇嫩如鲜花的美人,如今老了十岁不止,整个人被折磨得已现癫狂之态。 柳正清把人放到了殿中另一侧。温瑶盯着寒光仙尊千斤般的视线,一路平稳地走到他身后的位置,垂眸静立,期间多少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只当不觉。 寒光冷嗤了一声。 温瑶头垂得更低一些,乖巧不敢语。 “少主!”见到鹿沥,练霓裳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挣扎着想扑过去,“少主快来灭了这些仙门狗碎,扬我血魔门之威!” “大胆!到了刑堂还敢作乱!”弟子拉着束灵环把人拽回去,但本颓靡的练霓裳宛如被打了鸡血一般,拼命地伸着自己仅剩的一只手想靠近鹿沥,仿佛真把他视为救星一般。 见她这幅做派,众人看向鹿沥的目光极为不善。但到底碍于仙尊的面子,才有动作。 “把他弄醒。”寒光漠然道。 剑宗的弟子端了一勺清水,正待动作,柳正清挡了一挡,抱拳道:“师侄是内损昏迷,清水泼不醒。” 顶着重压,柳正清面不改色地取出了都静婉方才递给他的银针,扎在了几处穴位。 鹿沥转醒过来,墨玉般的眼瞳焦距还是有点散。但对上柳正清的脸,倒是很快聚过神来。 “鹿师侄。”低语也逃不过殿内大能的耳目,柳正清没有多言,只是把鹿沥扶正,便退到了一侧。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都得靠他自己。 少年跪在地上,敛去了桀骜,苍白的面容尤带几分意气:“拜见师祖,师父,各位长老。” 仿佛来拜年似的。 这声“师祖”喊得寒光眉心一跳,身周的气息都寒了几许。 这师徒二人倒是有默契地一前一后把他架了起来,也不知道这“师尊”、“师祖”喊得到底有多少真心。 怕是他再晚些出关,落雪涯都要更名了。 李舜华端看着寒光仙尊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请示:“仙尊,我们可否开始?”连“审讯”二字都不敢说出口。 寒光冷着脸点头。 “堂下鹿沥,你可知兆羊村?”李舜华立于殿中,正色开口。 “知道。”少年神情自若,“某便出自兆羊村。曾被鹿姓夫妇收养,十岁检测出冰属性灵根,被带回凝光宗修炼。” “你可认识鹿涿?” 鹿涿这名字有些陌生,但这是小白胖的大名。 “认识。他是鹿姓夫妇的亲子。” “据说你与村人关系不睦,鹿姓夫妇曾短你衣食,欺你辱你,可有此事?” 鹿沥泰然道:“幼时神魂有伤,痴傻迟钝,很多事追忆不着。” “难道你对他们全无恨意?” “仙凡有别。当初离村前,某曾磕头跪谢养恩,从此两不相欠,各有际遇。” 这般的回答,无漏洞可揪。 “神魂之伤,难以治愈。”李舜华脸色微变,朝寒光请示,“我需检验他神魂以验证。” 如今压在鹿沥头上的罪名主要有二: 一是屠村,滥杀凡人; 二是魔气浩瀚,似邪魔歪道。 说到底,他们更怀疑他是幼时就被魔修夺舍,如此才能解释这种种异常。 “准了。” 但待李舜华指派了长老前去之时,寒光突然开口:“我亲自来。” 温瑶长睫微颤,眼见着师尊离了座位,瞬移到鹿沥跟前。 两个人对上了眼。寒光瞥见了少年眼底掩藏的不驯,看向他的眼神宛若看着一只卑微的蝼蚁。 验魂需要被人入侵到识海。鹿沥幼时也曾被崇明尊者查看过神魂,但那时他尚未脱凡,识海就如旷野,来去一番也无多大痛楚。 如今即便他知不该抵御,但身体会自动防备入侵的神识。寒光的灵力更是霸道,横冲直入,并不在意他是否会受伤。 鹿沥咬紧牙关,冷汗浸湿了额角,却还在寒光看来之际,对他笑了笑。 几息过后,寒光仙尊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但转瞬即逝。他收回手,一步回到了坐位。 李舜华久等不到他的结论,不知是否该再派人去查,只能兢兢请示。 寒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再次验魂,长老汇报道:“并无夺舍迹象,身体与神魂契合,神魂确实有伤。” 如此,可解释的缘由也多,可能是当初被魔修夺舍失败,神魂被污染,也有可能当初被魔修重伤过神魂,导致染上了魔气。 但当着寒光仙尊的面,李舜华不敢妄言。他接着问道:“自你被带回凝光宗后可有再与兆羊村人接触,或可有返回过兆羊村?” “有,”鹿沥也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二十年前,某领了宗门任务出外历练。十年前曾到过兆羊村。” “血魔门圣女练霓裳并一众门人指认你为少主,言你当年为修炼屠灭与你有仇的兆羊村村人。你可认罪?”李舜华骤而厉声喝问。 若是常人可能会被他吓得一愣,失了成算,但鹿沥镇定自若:“不认。非我之罪,为何要认?” “大胆!还想狡辩!”旁侧有长老见他傲慢,忍不住跳出来指责。 “师祖,我所言句句为实。”鹿沥大声道。 那长老顿时哑声。一时间,众人都忍不住用余光去瞄那位“被点名”的师祖。 寒光仙尊面无表情,不知喜怒。 “稍安勿躁。”李舜华轻咳了一声,转向鹿沥,“兆羊村被灭村的时间与你出现的时间基本一致,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第43章 屠村始末 兜兜转转,因果有报…… 鹿沥挺直了腰背:“当年弟子是接到宗门任务, 去探查莫桑城村民失踪之事。此项可查询宗门卷录,不能作伪。” “莫桑城辖下四村,兆羊村就在此列。” 李舜华点头。凝光宗相关的宗门卷录已星夜调度前来,他与几宗的长老一同核对, 确认无误。 “经弟子走访, 失踪之人的共同特征便是都曾与兆羊村村民有过交易。” “交易易市, 人多繁杂。你如何能确定?”有长老提出质疑。 “兆羊村在四村之中是离莫桑城最远,地处深山, 出入不便,布匹粮食这些都需定时到城内交易。”鹿沥答道。 “深山中的货品也与别处不同,是以兆羊村人的易市容易辨认。” “你到了莫桑边城, 就不曾先回兆羊村探看?”有人问道。 “故土不熟,非亲非故, 有何可值得相看?”鹿沥直言, “长老若不打断, 我就继续往下说了。” 那人被呛得噎住了。鹿沥看向仙尊身后的温瑶, 耐下心来描述当时的情形。 他当时从崖山秘境出来后心绪一直混乱,只想着懒散闲逛。领了宗门任务只是外出的借口, 他对是否能完成也没多大热枕。 奈何人愣要往他枪|口上撞。 鹿沥方去到莫桑城, 就直奔最出名的食坊,想点了一桌美食尝尝鲜。然而刚坐下不久, 店小二就来赶人了,说有贵客要来, 包圆场了。 他除了在温瑶面前表现乖巧, 看心情在师长面前装装样子外,对其他人向来也没什么好脸色。 心情烦躁,他干脆就抱剑杵在了门口, 看是哪位大人物如此大的阵仗。 却等到了一个能开三个成人的大白胖子。 肥肉多到可以堆叠出叠痕,远看如一个发泡肿大的馒头。偏偏他还坐在一辆特制的轿子上,由着几十人共同抬着,永远有一只手探入囊袋中,源源不断地掏着东西吃。 店家为了迎接他,把迎客的门都拆宽了。 这般做派,连鹿沥也自认被刷新了三观,懒得去与他计较。只是待他想走,那胖子却主动来招惹他,喝令他手下的人去抓他。 鹿沥那时候还不知道胖子就是鹿涿。毕竟这人,他从未放在心上,且鹿涿是四灵废根,若无机缘,连入道都艰难。 到了筑基才能驻颜。近三十年过去了,他总该是个中年模样。 而多年未谋面的鹿涿却一下子能认出他来,如今想来,定有练霓裳的手笔在。 怕就是她在泉安城之事过后怀恨在心,调查出他的来历后赶赴兆羊村,本想灭了一村人报复他,却发现他这人无根无情,在村里也不受待见。她干脆换了一法,引诱小白胖入魔,以长生为诱饵,抛出邪功让他修炼。 鹿沥彼时是金丹初期的修为,离金丹中期一步之遥。而小白胖竟然修为与他相当。 但他可能被捧惯了,或者没把这个小时候一直被他欺负的人放在眼里,竟然只派手下的人去追他。 鹿沥不想在城中动手,毫无意外地逃开了。然后再敛息杀了个回马枪,跟在了大白胖身后,眼瞧着他吃饱喝足后,坐着轿子打着呼噜被抬回到了兆羊村。 鹿沥认不出大白胖,但鹿氏夫妇二人的相貌却没多大变化。他们本就是年老得子,三十年过去竟也还健在,算得上是高寿。 只见他们围着大白胖鞍前马后,并不因为鹿涿已长大而有半分差别,连痰盂都是帮他捧着。只是看久了,还是会觉察出几分异样,他们声音沙哑,表情也比常人要木讷了一点点。 那抬轿之人放下轿子后也没散去,而是呆滞地排成了列,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杂物房,然后“体贴”地关上门。 大白胖没跟他们住到一起,而是在村里最大的房子,里面除了必要的承重墙,其它全部被打通,成了他一个人的寝室。 这里曾经是村长的屋子。但不论村长,还是其他人,入夜后,村里没看到有任何灯火照明,安静得仿佛是一条空村。 “你的意思是在你到之前,兆羊村已被屠村灭门,且是鹿涿所为?”长老听得骇然,“你如何能证明?” 练霓裳也笑道:“少主,我和鹿涿皆听命于你,对你忠心耿耿,你如何能这般无情相弃?” 这是断定他无证据自证。 鹿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回过头:“尸骨因傀儡线难除,只能付之一炬。” 若是不烧,这些傀儡不腐,可以被新的傀儡师回收利用,后患无穷。 但幸好他察觉情况不对,多留了一个心眼:“我有留影石作证。” “留影石?”那长老倒吸了一口气,“可是传言中一颗便值一条矿脉的留影石。” 鹿沥点头。但他的储物袋不在身上,应该是入狱之前被搜走了。 剑宗的人只能去找:“留影石这般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扔储物袋里?” “师祖身为仙门尊者,积累丰厚,几颗留影石不在话下。”鹿沥悠然说道,全然不在乎寒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已经想把人扎穿了。 李舜华倒是疑惑他明明心思细腻到会留证据,却一直不拿出来,任由他人指控,在狱中等死。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认为如今的时机最好,李舜华懒得再猜测。 待找到了储物袋,由鹿沥取出了留影石交给剑宗的长老。 留影石只要不是被刻意破坏,里面留存的影像至少可存百年。不过一颗留影石能存的影像最多两个时辰,且不可逆。 区区几颗,就够一个小宗门的开销。 众人不禁感叹寒光仙尊果真财大气粗,对弟子溺爱十分。却不知这东西是鹿沥自己游历的时候随手买的。 十年前的影像可见鹿沥在胸口挂着留影石,先是潜入了鹿氏夫妇的院落,查看杂物房里的人。 只见他们靠墙而立,脑袋低垂,下巴甚至磕到了胸前,诡异十分。 他没直接去找鹿老婆子两人,而是先上山去了其它村民的居处一一查看,发现他们皆与抬轿人无异。 “为何不先去检查那对老夫妇?” “一是因为白日时草草查看,发现他们比旁人相对灵动,恐在情况未明前,先生变故;二则是因为他们是鹿涿的至亲,若出现意外,激怒鹿涿的可能性极大。” 长老点头,显然能接受他这一说法,甚至暗叹他机警。 换到白日,午后,太阳高挂,鹿涿终于要起床了。 鹿老婆子的屋门有了动静,夫妇两人如常人般出来,领着排成队的抬轿人,往最大的房子走去。 鹿沥一晚上探了村子后就御剑赶往莫桑城,出示令牌,要来了失踪人员的画像。 此时,他已经把鹿涿和兆羊村的异象,与莫桑城的宗门任务联系到一起了。 白日的兆羊村,在入村的山路上有村民看守。 朗朗天日,三人直立在路中间,绷得跟稻草人一般,看着有些渗人。 鹿沥敛息御剑自高处飞过,并不与他们碰面。 路上,他遇到了鹿老婆子一行人,便遥遥缀在他们后方。 抬轿人先去取了轿子,抬到了屋中。鹿涿在鹿老婆子的哄下摇晃着肥肉,挪到了轿上。 轿子被一路抬到了晒谷场,那里却是热闹非凡,搭了个高台,有美人戏子载歌载舞。高台下,几个村人搭了烤架在烤着一整只肥猪,金黄金黄,肥油彪溅。 旁边是一个硕大的蒸炉,里面各种精致的餐点正在预热。揉面的、杀鱼的、宰鸡的……竟是所有人都忙前忙后,不得空隙。 若是凝光宗当年窥探过小白胖幻境的长老在此,定会觉得这场景异常的眼熟。 被抬到流水席正中的鹿涿,俨然一副土皇帝的做派。 鹿沥拿出画像一张张比对,不由地叹为观止。 城主的小妾就是台上主舞的美人,她与婢女一同失踪,被人看到的最后一幕据说是刚在摊位上买下一支华丽的发簪。 此刻发簪落在她的云鬓上,流苏摆动如翻飞的蝴蝶,可惜美人双目呆滞,每到细节处的舞动也十分凝滞,看起来就像跳大神一般。 奈何鹿涿欣赏得津津有味,一边不停地掳掠着食物。 他掠回来的那些人,都为他的喜好成了永动的傀儡,可见这门功法的邪门之处。 卷宗和留影石结合,基本还原了当时的情形。 练霓裳千算万算,算漏的,可能就是鹿涿心大志短,不堪大用。 鹿老婆子夫妇一个过劳而亡,一个瘫痪在床。就在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鹿涿快要饿死之际,练霓裳出现了。 她见他四灵废根,为他寻来了恶毒奇诡又能无视根基的傀儡术。当着他的面,令同是修习傀儡术的手下“复活”了鹿氏夫妇。 而鹿老婆子两人之所以比其他傀儡灵动,是因为他们是被人把魂魄锁死在了躯干内。 制傀人不死,他们的躯干就不会腐烂,灵魂也不会溃散。 虽然似是获得了“长生”,但也彻底失去了转世投胎的机会。 至于为何练霓裳自己不修炼傀儡术,自是因为这么邪门的术法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修为一日千里,却活不过五十。 鹿涿不知代价,以自己的喜好行事,修炼傀儡术的过程固然痛苦,还需不停地在活人身上试炼才有长进,但他得到了力量,让他在这个小地方能畅通无阻获得自己所需,过上了“神仙”般的理想生活。 若不是鹿老婆子在他耳边唠叨着娶媳妇生儿子,他自己脑抽去掳了城主的爱妾,被城主控告报上了凝光宗,可能他暴亡之日这事也还没爆出,最后会成了已为魔主的鹿沥又一无证之罪。 但偏偏是鹿沥自己随手接到了这一宗门任务,他懒散之余又谨慎留了后手。 兜兜转转,因果有报。 最后鹿沥趁大白胖酣睡之时,躲过了屋内布下的傀儡丝陷阱,出手偷袭成功,墨翎剑正中他的心脏。 但鹿涿修炼傀儡术,落得膀大腰圆发面馒头之状,固然有他贪吃停不了嘴的缘故,却也有功法的邪性影响,体内养了无数傀儡丝,导致身体向半傀儡转化,五脏六腑已经错位。 鹿沥一剑致他重伤,却未能让他毙命。 又痛又惊惧的大白胖,用肥肉卡住了鹿沥的剑,挥舞着短胖的手想去抓他。 他的手指尖处同时冒出了数根傀儡丝,如红蛇朝鹿沥舔来。 身后是被惊动、召集过来的傀儡,鹿老婆子夫妇首当其冲,尖叫着竖着枯瘦如锥的指甲朝他抓来。 鹿老婆子二人的傀儡师虽不是大白胖,但却是一直被他的傀儡丝喂养,受他所控,供他驱使。 鹿沥腹背受敌,又不能弃剑。墨翎剑知他为难,努力地想挣脱出去。也是在这一刻,鹿沥悟出了剑气化灵。 漆黑的长剑散作了满天星辰,鹿沥极快地抽身,躲开了傀儡的攻击。 鹿涿虽靠捷径获得与鹿沥同等的修为,但他养尊处优惯了,以为忍得了傀儡丝钻身的痛苦便能成为人上人,却不知修炼耐苦,只是其中一小步。 真打起来,他还不如一个筑基期的修者。即便不断驱使傀儡护身,也不堪一击。 化灵的墨翎剑直入他的躯干,震碎了傀儡丝后,回到鹿沥手上。 大白胖不甘地睁着眼,似是不明白这么厉害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鹿老婆子二人倒在了他身侧,挣扎着想爬过去,却最终无力。 两口子为唯一的老来子奔波劳碌半生,连死后都不得安宁,被硬扣着还阳,最后连投胎转世的就会都没有,落得魂飞魄散。 大白胖死后,一众傀儡瘫倒在地,面色灰白。 百人村落乍看之下,全是尸体,无一活人。 鹿沥用留影石记录后,把所有傀儡聚到一处,一把火烧了。 到此,他与兆羊村的因果两断,再无相干。 众人再是唏嘘,也不得不承认兆羊村灭门之事与他无关。 但这不过是他其中一项控告,另一项才是最为重要的。 李舜华再度发问:“你身上的魔气又作何解释?” 鹿沥不语。这点,他无法解释。 第44章 解决 一脉相承的狂 李舜华经前一番留影石之见, 对鹿沥倒是起了惜才之心。 有敢面对百人行尸的孤勇,又能按住少年意气稳重求取,危急时刻还能剑心达意,悟出剑气化灵。此番天赋与心性缺一不可, 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 见他沉默, 李舜华缓声问道:“你可有修炼魔功?” “没有。”鹿沥摇头, “某拜入凝光宗,一直修行的都是宗门心法。” “可曾被魔修伤过神魂?”李舜华再问。 鹿沥沉默了半晌:“我不清楚。” 这个回答一下子把事况拉入了死胡同。连李舜华有心帮他, 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温瑶蹙眉看着他,目光逐渐暗淡。若是无法撇清鹿沥与魔修的关系,解释清楚他身上能涌出魔气的缘由, 即便他未犯滥杀之罪,也得被囚禁起来、看押一辈子。 他们做了这么多的努力, 难道也只能这样了吗? 李舜华为难地看向寒光, 向他请示该如何处理:“仙尊, 您看?” 一时间, 所有人都在等寒光仙尊的决定,心思各异。 万众瞩目之下, 只见他淡着脸从座上站起来, 一手搭在剑身上,一手背在身后, 自台阶上款步而下。 仙人风姿,熠熠华彩。 长剑凌凌, 霜寒化梦。 鹿沥垂眸看着地上自己的投影, 并没有抬头。 直到他的影子被人一脚踩住,清隽绝尘的仙人“唰”地一声抽出了佩剑。 “师尊——” 温瑶握紧了拳头,眼尾极快地红了起来, 差点要脱口而出之际,却见寒光的剑气携着霜寒一举切碎了锁在鹿沥四肢上的镣铐。 “仙尊!!!” 反倒是殿内的长老诧异地喊出声来。 光影扭转,寒光收剑入鞘,动作一气呵成,甚至赏心悦目。 “他既已证明无罪,便不是囚犯。”寒光神色未变。 不是囚犯,就没理由还被拘禁。 他瞥了眼仍低头发愣的少年,漠然喝令:“还不站起来?难不成等我来扶吗?” 语气淡淡,却威慑力十足,也十足地戳人神经。 旁侧的都静婉咽了口唾沫,表情复杂地感叹:“总算知道温师妹那股敢与天挣命的狂意是从哪里来的了。” 特么的一脉相承。 柳正清却是松了口气,眼底转而染上了笑意。 鹿沥眨了眨眼,有些溃散的瞳孔重新聚焦,想抬膝盖但没成功:“谢师祖,但我脚麻了。” “那就继续跪着。”寒光面无表情地道。 鹿沥自然不会继续跪着,束灵环既已碎掉,他就能招出入狱前被收缴的墨翎剑。用剑撑着,他自己从地上站起,没让任何人扶。 “仙尊!这人身上能孕养魔气,即便非邪魔,也不可轻放!” 李舜华也青了脸:“仙尊,此时关系到各大门派,还请仙尊细说缘由。” 寒光仙尊冷着眉眼,双手背在身后:“能孕育浩瀚魔气的只有天魔体。而天魔体是千年难遇的修魔体质,天生的魔修。一旦出世,就如邪魔附体,能统领万魔。” “难道他是天魔体?” “这小子能长到这么大才暴露出魔气,自然不会是天魔体。” “那……”李舜华迟疑道。 “他是天清体。”寒光瞥了那小子一眼,琉璃的瞳色有几分不明,“天清体与天魔体对生,属于混沌两源,相生相克。” “他身上的魔气源于神魂之伤,被天清体固纳,此次是被激发出来罢了。” “天清”、“天魔”这等词汇,李舜华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听闻,虽他比寒光年长,但寒光无论是修为还是经历都是传奇,得到过天道赐福之人自是有可能比他知道得多。 遂李舜华虚心请教道:“敢为仙尊这天清体又有何妙处?” “若是常人沾染上魔气,早就疾病缠身,虚弱夭亡。他能活到现在,能够修炼,都是有赖于这体质。” 寒光凛若秋霜,不耐地说道:“至于最实际的好处,单一天灵根,天生剑心,又叠加天清体,你且看他的修炼速度就可知了。” 十七岁筑基,四十五岁金丹后期,甚至有望在五十岁前突破到元婴。 登时,众人落在鹿沥身上的目光从厌弃,转为了端详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鹿沥却没露出他们以为的欣喜,只是垂眸若有所思。察觉到温瑶看过来的视线,他抬头对她笑了笑,却有些心不在焉。 “还有问题吗?”寒光扫了一眼。 本想问此番是有何依据的,但看仙尊如此做派,也不敢问了。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开口,殿内兀地静了下来。 还是李舜华:“既然有天清体,那天魔体如今在何处?可会祸乱修仙界?” “天魔出世,必乱天下,是需要提防。” 众人听得一口气提起,未来得及放下,就听寒光仙尊接着说道:“你们且提高警惕,自健自强,好及时应对危机。” 就这? 众人憋红了脸,无法畅快。 “修行之路,若老想着规避风险,瞻前顾后,如何能走得远?” “剩下的人,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寒光甩袖,大步往外走。 这次他走得极慢,温瑶反应过来,及时扶着鹿沥跟在他身后。 众人看着这三人大摇大摆地离开,面色极为古怪,想要阻止,但没人敢出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鹿沥病体沉疴,能强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出殿没多久,他就头眼发昏。 温瑶把他交给了跟出来的都静婉和柳正清,自己犹豫了下,走到了寒光仙尊休憩的院落,叩门。 寒光没回房间,他站在院中打量着湖心亭旁的落梅,白衣与白梅相映,仿佛远离浮世的光鲜。 温瑶沉默了一会儿,才走到他身后,眸光有些复杂:“师父这些天是为了调查鹿沥的体质?” 寒光瞥了她一眼,不语,但目光似与看那白梅也无多大差别。 温瑶抿唇,抱拳一礼,回身往院外走去。 但快出院门之际,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所谓的天清体真的存在吗?” “你以为呢?”淡漠的声音比风还轻。 温瑶搭在门上的手一紧,默默地退了出去,小心地把门合上,不落下一响。 慎思堂内,凝光宗代替寒光仙尊留下来议事的是万俟峰的长老。 殿上的氛围明显好上许多,大家同仇敌忾,一同讨伐作乱的魔修。 尘埃落定之日,温瑶去旁听过一回,出来的时候,她撞到了一人。 “华道友。”温瑶有些诧异,但面上没显露,直爽地与她招呼。 华妙柔相对要憔悴许多,眉眼间恹恹而不得兴致,只在她看过来之际勉强勾起笑容:“温道友。”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话。待温瑶想请辞之时,华妙柔却突然开口:“温道友可愿陪我走走?” 温瑶眼里闪过了疑惑,但还是开口:“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都刻意绕开了悟道堂,毕竟那里的记忆太沉重了。转而她们拾阶而上,一路到了峰顶,云雾缭绕,看什么都不真切。 华妙柔低头看向万丈深渊,鞋尖踢落的碎石颗颗粒粒前赴后继往下滚落。 温瑶站在她身侧,听她说道:“我们原本打算宗门大比后就举行合籍仪式。” “其实我们早该合籍了。师门都把我们视作一对,我们修为也匹配了。但他不同意,一开始说未到金丹不考虑婚事,后来又说想在宗门大比证明自己。” “人心真是复杂。”华妙柔侧头看向她,“你说他对我可曾有几分真心?” 当时在烟雾散去时,温瑶没看到华妙柔与边雨莲,她下意识认为是夏乐和对她们动了手,就如宗文年之于焦信厚那般。 但眼下看来,反倒是夏乐和留了华妙柔一命,把她保护了起来。 “他当着我的面,杀了师弟,还杀了师姐。我倒是情愿他把我也一并杀了。”华妙柔双眼朦胧,豆大的泪珠沿着眼角滑下,“这样我还有何颜目回去面对同门。” “活着总是好的。” 真心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可能当事人自己都掰扯不出一二。 如今也没有讨论的必要,徒增烦劳。 温瑶劝慰道:“事已至此,当及时止损。道阻且长,勿要沉溺于过去。” “温道友,你真不会安慰人。”华妙柔无奈一笑,“我还以为你能够理解我。” 温瑶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的情况不一样。” 夏乐和是欢喜门护法,带着任务卧底,手上人命无数。而鹿沥只是被陷害罢了。 全然没意识到她把徒弟拿来与人家的道侣相比。 “是不一样。你比我勇敢,也比我幸运。但我忍不住想,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华妙柔眼眸微红,看得出此事已经乱了她的心境,若再无解,必生心魔。 温瑶郑重几分,如她先前那般,往崖底眺望:“你我的道不同,苛求一样的心境实非必要。但我想着若是有一天他叛离了正道,与所有人为敌,这也是他的道。” “他有他的道,我有我的。是携手同路,还是刀剑相向,这都不是我们随便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若是最后的结果注定是刀剑相向呢?”华妙柔追问道。 温瑶垂眸:“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过,”温瑶顿了顿,侧头对她展颜一笑,“我也相信总有些路,可以殊途同归。” 华妙柔心思一震,拭去了眼角的泪痕,纳纳道:“温道友,你这话说的可不像一个修无情道的。” 温瑶愣了下,回想起自己自悟道碑林后过来的体悟,摇头:“我修的不是无情道。” 华妙柔震惊得连悲伤都忘了。果然,能让失恋之人走出来的不是比惨,而是更大的八卦。 谁曾想创立出无情道的仙尊的唯一弟子,竟没有沿袭他的道统。 “这事寒光仙尊知道吗?”华妙柔都已经麻了。这是她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够知道的事吗? 会不会温瑶故意带她逛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下一秒推她进山沟沟的! 反倒是温瑶迷惑了:“为什么要师尊知道?” 寒光仙尊都不知道的事,她配知道吗! “温道友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华妙柔尬笑着,踮着脚尖往后挪。加速撤离后,她第一反应竟是:活着不易,活着真好! 世间路万万,且行且珍惜。 第45章 窥视与闭关 越看越糟心 等到魔门余孽尽数处决, 寒光仙尊先行离去,温瑶他们也踏上回宗之路。 经过血色洗礼,大家都成熟了不少。一路上有颜心巧等人插科打诨,没有过分沉闷, 但也没有往日的嬉笑肆意。 某些人的名字仿佛也成了禁忌, 无人会刻意提起。 灵舟入了宗门后, 落月峰应当是最热闹的,大部分人都要到这里养伤。 温瑶在落月峰呆了月余, 再回落雪涯时,因寒光仙尊出关的热闹已经平息了不少。 她提剑正待要跨入结界,眼角瞥见一个蹲在石头上的身影, 登时吓了一大跳。 “掌门?”温瑶极是诧异。 只见二十多岁模样的青年手臂肘在膝上,嘴角叼着根杂草, 一手托腮, 一手百无聊赖的抓了根树枝刮着石头缝里的泥, 紫色的道袍因姿势的原因, 袍角都拖到地上来了。 “哦,是小瑶瑶啊。”柳崇明把草根吐掉, 从石上跳下来, 伸了个懒腰,眼角瞟着她微微上挑, “才多久没见,小瑶瑶又变漂亮了。” 温瑶对他这种吊儿郎当的语气, 已是见怪不怪, 能够沉稳地朝他一礼。 柳崇明无奈道:“你师父是不是又闭关了?” 温瑶一时也不确定,正要回答之际,柳崇明就自己开口了:“算了,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他背转过身,重新蹲在地上,拿树枝戳石头,声音憋屈:“出关了也不见人,还故意改了阵法,把我拦在外面。我这个掌门当得一点面子都没有。” “小瑶瑶,你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柳崇明突然回头。 温瑶:“……” “不如你带我进去,可好?”说是这么说,但他已经直接出手拽着温瑶往里走了。 令牌浮光一闪,他们成功跨入了结界。 柳崇明收回手,背在身后,一脸得意。温瑶默默走到他身前,为他领路,直至峰顶。 眼看洞府就在前方,温瑶正要告辞,柳崇明却喊住她,温热的大手搭在她头上揉了揉。 “这次你做得很好。” 温瑶愣了下,抬起头,对上了却是他温和慈祥的眉眼,唇动了动:“掌门……” 柳崇明把她的头压下来,又揉了几把。 “但,宗文年他……”温瑶抿唇。 “当年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这孩子过分机灵,才想着放在身边,让子言去教导他。但没想到啊……” 他自己放荡不羁,带出来的徒弟却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反倒是正直古板如韩子言,教出来的却是差点坑了他们。 崇明尊者即便相貌再年轻,眼里的沧桑还是流露无遗,“这孩子还是要选择这种决绝的方式。” 温瑶垂眸,眼睛却微微发红。 “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柳崇明在她头上一拍,手不知何时捏了一朵花插在她头上,“小瑶瑶要相信自己,你已经很棒了。” “小小年纪不要总愁眉苦脸。” “好了,回去吧。”他握着她的肩向后一转,轻轻一推,“剩下的事就交给长辈吧。我去跟你师父好好聊、聊。” 说到后半句,他开始咬牙启齿,全然没了方才霁月光风之感,甩着衣袖就往洞府里冲。 “寒光,我知道你在!放我进来!!!” 温瑶默默御剑,加快速度往洞府赶去。 这厢动静,寒光仙尊自不会没感觉。他松了结界,冷眼瞧着人一路闯进来,琉璃般的眸子不带一丝情绪。 柳崇明再厚的脸皮也敌不过他眼里的寒霜,脚步渐渐放缓,到了几丈远的地方就被冻住了。 他握拳在唇前,轻咳了一声,眼里发虚:“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你出关的消息都传开了,多少人在盯着,你又不是不懂。” 寒光依旧瞥着他,眉头微蹙:“有话直说。” 柳崇明噎住了,深吸一口气,面容也凝肃下来:“我是有正事要与你商量。” 寒光长眉微舒,敛袖示意他继续。 柳崇明走到他近前,抬头问道:“你这次出关是已经突破了吗?还打算继续闭关吗?” 寒光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打算闭关了?” 柳崇明默了一息,也不意外他能一语道破他的意图,目光落在远处:“我卡在元婴大圆满已久,宗门杂事过多,一直也无法静心闭关……” 不等他说完,寒光直接开口:“可以。” “你连我要说什么都没听完,就说‘可以’?”柳崇明诧异道。 “左右不过是那些事。”寒光眉眼仍是极冷:“你蹉跎了这么多年,修为没有寸进,早该闭关了。” “瞧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师父呢。”柳崇明笑道,“宗门事务我会安排好,不会打扰到你。你只需守好凝光宗即可。” “随便你。”寒光哼了声。 “唉,这事哪能随便的呢?”柳崇明托腮看着他,“我也不求你守上多久,只是你有心思闭关前,就去藏剑锋找下弘光儿,让他和明霜帮忙照看下。” 寒光却是定定地看向他,眉头微蹙:“你红尘未断,心思太重,直接闭死关吧。” “你怎么又岔开话题了。”柳崇明无奈,到底也不再嬉笑,而是感叹道,“寒光,不是人人都如你这般的。反正我就当你答应了。” “你这人啊,从小到大,看似无欲无求,其实最为执拗。”他拂袖往外走,“关于小瑶瑶和她徒弟的事,他们都是好孩子。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希望你不要伤害到他们。” “还有什么‘天清体’、“天魔体”之类,如果真有此事,修真界未来必定不会安宁,你多担待些吧。” “我回去就准备闭关了。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雪衣青年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面色未改。 待结界恢复后,寒光回到榻上,闭眼打坐了半晌,兀地睁开,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只见他指间一动,面前渐渐凝结出一面光滑的水镜。 未几,镜面上荡起了涟漪,由中心向外扩散,随后凝聚出一位紫衫少女的模样。 她似是刚御剑回到洞府,解除了禁制,就立马抱了几床被子出来,到院落晾晒。 塌边的小红炉正在烧着水,她架好了被子,就坐下来泡茶,分茶,去沫,熟练得让寒光越看越迷惑,越看越糟心。 他“啪”地一声把水镜散了,眉头都要皱出深痕一般,似是想到什么,他重新唤了水镜。 只是里面的影像换了。 意气风发的清隽少年映入了眼帘,只见他似是刚从药池出来,长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正低头系着盘扣。 寒光面色都黑了,正要把水镜散去,却恰恰对上了少年墨黑的眼瞳,幽深得仿佛没有焦距。 他不动,少年也不动。 半晌后,寒光冷着一张脸地撤了灵息,水镜崩塌,化作汽蒸腾散去。他甩袖,自榻上起来,大步跨入了内室。 鹿沥眼里闪过了疑惑,仍在药池逗留,直到颜心巧怕他睡着了,叫柳正清来喊他,才缓步离开。 那股诡异的窥视感,他暂且抛在脑后,御剑先行回峰。 温瑶已经打理得差不多了,鹿沥回到时,刚好能蹭上一杯热茶。 第46章 “师父, 这是给我的吗?”鹿沥的眸光斜落在碧绿的茶汤上。 温瑶愣了下,她本来是想自己喝的,不过徒弟弟想要,她也没有不给的道理。 鹿沥坐在她对座, 笑着接过来, 喝着茶, 眸光却全落在她身上,眼尾微微挑着。 “师父赠了我一杯香茶, 我也该送师父回礼才是。”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温瑶被他这种强卖强买的行为逗笑了。 “师父跟我来。”少年拉住她的手腕,回到自己的洞府。 被褥都拿出去晾晒了,但地上有毯子, 他们席地而坐。鹿沥从床边搬出了一个半人高的箱子,示意她打开。 温瑶从看到箱子的那一刻, 就开始诧异:“都是给我的?” 原本还当是他在开玩笑, 没想到真的是有准备的。 “师父看看, 可是喜欢?”他盘膝坐着, 手肘撑在膝上,托腮看着她, 眼里的温柔流露无遗。 温瑶开了箱盖, 直起腰往里看:“这……”眼里由惊讶渐而灵动饱满。 “都是给我的?”这一问跟上一句已有很大的区别,温瑶看着满满的一箱子, 想伸手,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紧紧克制地握紧了搭在箱壁上的手, 没有动作。 “师父不喜欢吗?”鹿沥眸色一黯。 见她久久不动,少年走到她身后,低头时兀地瞥到她鬓上一朵花儿, 本要伸向箱内的手拐了个弯把花夹了下来。 山间开得最灿烂的灵花,娇嫩的花瓣上还沾着露珠,显然是刚被摘下不久。 好心情瞬间泡汤,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的目光逐渐阴骘,恨不得把花捏碎。 但他没有。少年把花揣在手心里,用指尖轻轻点着,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今日是有人来过拜访吗?” 温瑶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鹿沥的心沉了下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摸清了温瑶的喜好,事实却没有。 是他自以为是了吗?当初在泉安城,她对那只白色的小鸟爱不释手,只是一时兴起? 有人比他更了解她,更会投其所好。 是谁呢? 不是柳正清,他方才还在落月峰,不可能比他脚程更快。难道在他不在的时候,还有其他人? 想到这点,鹿沥眸中的墨色更深。明明没用力,那朵带些黄色星点的小花却在他掌心颤了起来。 “是掌门。” 他诧异地对上了温瑶回看过来的眉眼,原是他没留意,直接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是崇明尊者来找师尊了。”温瑶解释道。 “哦。”鹿沥顿时觉得手上的花有些烫手了,扔也不是,还回去又太刻意。 他眼里发虚地飘着,落到了箱子里,又生起了些不甘:“比起我送的东西,师父更喜欢崇明尊者送的花吗?” 温瑶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有些无奈:“掌门只是随手摘的。” “随手摘的也比我送的好哦。”鹿沥委屈。 温瑶头都要大了,她松开手,回身把少年垂下的脸颊捧起来,温声道:“我喜欢的。” 鹿沥长睫颤了颤,却没有抬眼。 温瑶忍住了羞赧,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送的礼物,我都很喜欢。” 鹿沥抬了下下巴,薄唇似是不经意地擦过她掌心。轻微的接触,却如燎原之火,待温瑶想把手抽回之际,他抬手极快地把她的手包住,拉紧。 “可我看不出师父有分毫喜欢的样子。” 温瑶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箱子,手心却热的发慌,说出的话也有些磕巴。 “我只是……太惊讶了。我从未想过会收到这么多的小玩意儿,总会怕碰到一下,就会被收走了。” 这个回答是他没想到的,却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替她心酸。温瑶9岁筑基,修炼必定刻苦,尔后就独自一人生活,与霜雪为伴。他初到那年,连窗户破风,她都没想过是要修补的。 “不会被收走的。就算真的不见了,只要师父喜欢,我就继续给你送。”少年拉着她的手,温柔地笑道,“我们一起努力把师父的洞府都堆满,好不好?” 温瑶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那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遗憾,就这样奇迹般地被抹平了。连日积攒下来的阴霾,也开天破晓,心境随着鹿沥拉着她一件件翻着小礼物,渐渐放平,隐隐有松动的趋势。 他送给她的东西,是他历练的二十来年里边走边收集的,只要是他觉得新奇有趣的,或者觉得温瑶会喜欢的,都会买上一点。 鹿沥的童年在混沌中度过,有记忆以来在兆羊村也没感受过同龄孩子的野间快乐。他给温瑶买的一些小物件,若是让松兴朝看到了,肯定会吐槽这东西就算是他妹妹八岁时都不会喜欢了。 但偏偏温瑶看着竹编的蜻蜓,都能满足地捧着。 “这是我路过幻月宗下属的铭山城买的。”鹿沥翻出了一个铁制的小盒子,上面刷了白漆,缀着星星点点的珠花,装饰得很漂亮。最上面有一个雕刻成莲花的天蓝色的宝石,轻轻旋动,会发出弦乐之声。 温瑶双眼发亮,觉得这盒子分外精巧:“它是怎么发声的?需要装配灵石供能吗?” “不需要。里面设了有关卡,只需要旋紧开关,就会有声音。不过缺点是一个盒子只能刻下一首曲子。”鹿沥给她演示了一次,然后把盒子交给她,“这是当地的民歌,家家户户都会弹唱。” “有名字吗?”她对幻月宗的器修有了新的认识! 鹿沥瞥了她一眼,眉间温柔:“凤求凰。” “哦哦。”见她不在意,他也没多说什么,从箱子里翻出了最后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专门用宝盒保管起来的物品。 这是一个成人掌心大小的傀儡,彻底摊开后也不过半个上臂长短,模样隐约可窥见鹿沥小时候的轮廓,玉瓷般可爱的小娃娃,好看得甚至有些雌雄莫辩。 只见鹿沥屈指弹了它一下,小娃娃往前一栽,竟靠自己站稳了过来,双手合拢,像模像样地向他们作揖:“主人好。” “它也是机关所控?”温瑶好奇地打量着小偶,“和那音乐盒子又是完全不同。感应不到任何灵气,跟死物一般,却能像人一般活动。” “算是吧。平时没事可以放着,若是要它行动,就要耗点灵石喂养。”鹿沥漫不经心地瞥了它一眼,“它吃灵石吃得多,倒是不知道消化到何处了。” “不过虽然看着小,它力气和敏捷却是不低,师父有杂活也可吩咐它干。” 温瑶是断不忍心的,鹿沥也知她这点,直接伸手戳娃娃:“说说你会什么。” “禀告主人,我会煮茶,会烧火,会搬东西,还会陪主人聊天。”小偶人俏皮可爱地答道,就连声线也和鹿沥有些相像。 温瑶不由地看向了少年,鹿沥面色未改,又戳了下娃娃,把手中的小花硬插在它头上:“去泡茶。” 小偶人被他戳得一个踉跄,滚到了门口,头顶着小花,自己啪叽啪叽地爬起来,翻过了门槛,出去了。 温瑶一直探头看着,见状,忍不住站起来想跟出去看看,却被鹿沥拉住了手腕:“不用管它,回不来也是它没用。” “这是你送给我的。”温瑶认真道。 鹿沥眉眼放柔,却没松手,目光灼灼道:“我送了师父这么多的礼物,师父可有什么想送给我的?” 温瑶猝不及防,然不待她盘点自己私库里有什么,鹿沥又道: “听说师父把价值连城的精铁石送给了齐和光齐道友了,师父真是大方啊。” 精铁石不仅昂贵,更是所有剑修都梦寐以求的。有了精铁石,齐和光的剑可以打磨得更好。 温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齐道友助我们良多,区区一块精铁石又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啊,”鹿沥拉着她的手,满眼期待,“所以我就想知道师父会送什么给我?” 有鹿沥送的和给齐和光的礼物珠玉在前,论贵重,论心意,都不好复刻,温瑶想到小偶人蹦跶蹦跶地端着茶回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看到说自己会烧火的小偶人,温瑶登时有了灵感:“我给你做饭怎样?我也好久没给徒弟弟做过饭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报菜名!” 鹿沥人都傻了,许久没经历过,他都忘了还有这遭了。 大意了。 他沉吟了半晌,松开了温瑶的手,端正地坐回远处:“难得遇上师祖出关了,他定没有吃过师父做的菜,我们要不要叫上师祖?” 他们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祖孙情深了? 温瑶听闻后,想着徒弟弟对师尊极有可能是单箭头的,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他:“难得你如此有孝心啊。” 但谁敢去峰顶摸老虎屁股呢? 叫是不可能叫上的,两人都心如明镜,推诿下过后,就各忙各的。 温瑶和小偶人去丹房烧菜,鹿沥去收拾房间。 等黑不溜秋的东西端上桌后,小偶人快活地抱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灵石啃着,看着他们动筷,主要是鹿沥一人在吃。 不过,收拾罢了,温瑶还是有事需要上峰顶请示。 第47章 寒光仙尊出关时正好碰上了魔门作乱, 师徒两人至今还未好生相谈过。 加上或多或少,她也有利用了师尊的名声去达成自己的目的,温瑶心中有愧,总是需要去拜见一番。 估摸着崇明尊者已经离开, 她没让鹿沥跟着, 自己御剑往峰顶飞去。 快到洞府前, 温瑶收剑靠近,起了玉符求见。 依旧许久未有回应, 温瑶并不意外,静立在原地等着。 她合上了眼眸,放空了心神, 趁此机会整理诸日以来的感悟,独留下听觉去留意周遭的变化。 也因此, 在屏蔽了其它四觉后, 听觉更为灵敏。她听到了些奇怪的声响, 就像什么东西被困住了, 在努力地摩擦、撞击的闷响,还间杂了似呻|吟的人声。 温瑶倏地睁开眼, 面向异响之处, 正待拔剑,却发现正对的是师尊的洞府。 霜雪覆盖, 在结界的笼罩之下无法看清里头的布设,幽深且神秘, 宛若隐藏着一只未知的凶兽。 她搭在剑上的手紧了又松, 眉头微微蹙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抿唇细思了片刻,温瑶终还是决定上前了一步, 离洞府的结界更近,心跳也在加快,一声声地连同脉搏一处敲击。 正要再听,一道厉喝兀地自身后传来—— “你在做什么?” 温瑶反应极快,面色放平,回身朝来人一拜:“弟子拜见师尊。” 寒光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到她面前。温瑶仍低着头,目光落在地上的霜雪上,长睫轻轻颤着,听他问道:“你刚是想探听什么?” 温瑶不觉捏紧了冰鸾剑,声音平缓依旧:“方弟子听见洞府内似有异响,所以才……” “那是造化之笔的器灵。”寒光打断道。 温瑶不免诧异,头也忍不住抬起:“天道所赐的造化物竟也衍生出器灵了?” 寒光仙尊却不打算再与她解释,反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温瑶微滞,还是回道:“师尊出关,弟子理应随侍左右。” “不需要。”寒光冷声拒绝,“我不喜热闹。往后你和你的徒弟无事不要再上峰顶,也不要把多余的人带进来。” 温瑶垂眸,余光瞥着青年雪色的袍角自侧方划过,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却难掩落寞。 寒光却未因她的恭谦而把语气放柔,依旧口吐冰箭:“你最近修炼十分懈怠,整日在各峰见游闯玩闹,不务正业。” “我也不追究你年纪尚轻,无甚自知,妄为收徒。但既已为人师表,就该好自为之,自己捉紧修炼,提高修为,也督促徒弟好好修炼。” “是。”温瑶并未辩解,只是握紧了冰鸾剑,头垂得更低了些,“此次宗门大比,让徒儿意识到自己的许多不足,是该闭关修炼,好好消化。” “你清楚便好。”寒光甩袖一步踏入了结界,“回去就闭关吧。” 温瑶面向着洞府屈身后退,直至眼前重新化落了霜雪,才直起身来御剑飞走。 而她不知道的是,洞府外的人无法窥见内里,里头的人却能清晰地窥见外头的景致。 雪衣青年面无波澜地看着,琉璃般的眼眸冷得无一丝温度,面色也褪白了几分,等到温瑶彻底离开了视线,他才蹙眉大步来到内室。 只见位于寝室内间,并不宽敞的小室正中放置了一个漆黑的丹炉,炉火已化灰熄灭,只余下如荆棘般的裂纹带着阴骘的红光爬满了炉壁。 丹炉里似乎有东西一直在活动,碰碰乱撞却因炉盖牢牢加持了符咒,始终无法摆脱。若是温瑶还在,一定能发现这就是她先前聆听到的异响。 似乎感应到了寒光的到来,炉内的东西卯足了力气撞到了炉壁上,丹炉被撞得一抖后再无声息。 寒光长眉紧蹙,疾步上前,甩袖掀飞了炉盖,手掌运功一吸,把里头的东西吸到手心之中。 那是一枚古朴的戒指,上面雕刻的祥云异兽因着时间摩挲只余下浅淡的纹路。在到达寒光手心之时,它浑身一颤,竟碎裂了开来! 与此同时,寒光仙尊竟本苍白的面色彻底发青。 “百年内不得再尝试……”他喉头一呛,淤血自他的嘴角滑落。 堂堂仙界第一强者竟被引动出了内伤!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他眼中划过了厉色,指间掐诀,只见一本泛着金光的书页凭空出现。 然而细看之下,却能发现金书上出现了与丹炉一样的裂纹。 就在寒光的指间快要触碰到书页之时,金书突而奋力挣扎,却未能逃出寒光的手心,书页上的裂纹又崩裂多了几条。 寒光苍白的指间划过嘴角的血痕,涂抹在了书页上。 霜雪般的仙人带着妖艳的红,乍看之下,触目惊心。 金书猛地一颤,不再动弹,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翻阅。 而此时的温瑶已经回到了洞府,她一路没有露出异状,直到跨入了自己所设的禁制之中才白了脸。 少年似是一直在等待,见她到来,第一时间起身迎了上去,却发现她神色有误,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般。 “师父,发生了什么?”鹿沥的心沉了下来,眉眼也黑沉了几分,“是师祖对你说了什么吗?” 温瑶摇头,失魂落魄的绕过了他往里走:“我有事需要静思一番,你先出去。” 鹿沥欲言又止,师父还是第一次明令禁止他接近。他犹豫了片刻,回头担忧地瞄着她,见她始终未改主意,才走了出去。 他一出门,温瑶就起了洞府内的所有结界,目光呆滞地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她直觉师尊有哪里不对。虽然两世加起来,她与寒光仙尊相处得最久的也只有幼时拜师的那四年,但今日师尊的行为细思之下处处透着古怪。 造化之物本就逆天,真能生出器灵不会有逆天道吗? 且,她怎么觉得师尊为了提防她去探明那异响,才突然出现的? 温瑶越思量越觉得血液倒流,浑身发寒。 按理来说,寒光仙尊地位崇高,是正派之首,亦是她的师尊,她无论对谁起警惕之心,都不应该怀疑到师尊身上。 可她偏巧是重生而来,有着两世的记忆。上一世,明明直到她渡劫失败身死,师尊也还在闭关。今世是为何提前出关? 若是因为修为境界早已突破,上一世又为何迟迟不出关?她身死,以及被剖丹入药,师尊当真不知情吗? 是师尊知情,却放任不管,还是她记忆被篡改过,上一世的记忆有误? 可明明两世的经历皆这般真实…… 温瑶心境大乱,一口血喷落在衣襟之上,红梅点点绽放,亦如她眼尾的红,泪水倾泻而下。 “师父!”鹿沥察觉到洞府内的异样,想破门而入,却被结界拦住,只能拍着门,着急地大喊。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突破诸多结界察觉到的,温瑶已无心细想。 她知道自己迟到了一世的心魔劫终于要来了。 剑心剑骨绝佳的资质让她元婴之前都不会受心魔影响,但一旦到来,便是来势汹汹。 她捏着玉符告知鹿沥后,便立刻盘膝打坐。冰鸾剑化作了一只掌心大小的冰凤,展翅飞入了她的识海,替她守护本源。 少女玉瓷般精致的脸颊泪痕夹杂着汗迹,粉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她仿佛又来到上一世渡劫失败的那天,阴云压山,劫雷轰鸣。 温瑶下意识要拔出冰鸾剑抵抗,却摸了个空,天雷正正劈落,她半跪在地上,吐了口血。 劫雷接二连三地落下,她趴在被劈出的巨坑之中,遍体鳞伤。 奄奄一息之际,素白的衣袍支撑着天边的最后一抹亮色来到她上方,亮剑把剩余的劫雷全部挡开。 绝对的力量面前,阴云做闷,也只能郁郁而散。 她成功渡过了雷劫,踏入了渡劫期! 天道赐下的金光落到她身上,极快地修复破损的躯壳。她未等恢复完好,就强撑着支起半身,仰首眺望。 两百岁的渡劫期啊,即便是她向来克己复礼,也忍不住骄傲。特别是师尊就在眼前,她希望能得到师尊的认可。 白衣仙人在她殷切的期盼下,款步而下。 然下一瞬,方握剑挥斥神雷的玉手按在她头顶,千钧灵压倾泻而下,一举震碎她的识海! “噗——” 现实中的温瑶,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她睁开眼,看向对座处与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 “你似是一点都不惊讶。”少女弯唇一笑,清新灵动,有着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活泼。 “已知是假的,又怎么会惊讶?所有的劫数必须靠自己闯过,师尊就算在现场也不会替我挡雷劫。”温瑶面无表情地道。 “你说谎。一开始就想自欺可不是好事。”少女笑道,“你明明很想见他。” “你当时多么无助啊,师父又这么强,只要伸伸手就能替你挡掉劫雷。他如果在,你一定能活着,还能成为最年轻的的渡劫期修士。以你的修炼速度,说不定还能比师父更早飞升呢。” “不对。”温瑶愣了一瞬,反驳,“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有今日,都是承师尊的恩情。渡劫失败,我只是遗憾……丢了师尊的脸。” “啧啧啧,你师父的脸面何须靠你撑起?”少女笑容更大了,眼里逐渐浮现出恶意,“你把他看得这般重要,但他若要杀你,又当如何呢?” “你想不通师父要杀你的理由吗?很简单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是神兽凤凰遗世最后的血脉,冰心剑骨,就算不能夺舍,也可以炼丹入药,协助勘破境界。” “你就是一枚活着的灵药,养熟了,不就该杀了吗?” 温瑶的面色难看了几分:“我是人,不是药。” “你看,你又在骗人了。”少女的瞳孔已转换成了全黑,展现出了心魔之态:“我说的,就是你想的。你心里明明这么想的。” “从崖山秘境出来,你就开始怀疑。上一世有太多的谜团尚未解清,龙跃辰敢谋你骨血,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我是这么想过。”温瑶合上了眼眸,“但上辈子杀我的是天道雷劫,剔骨剖丹的是我的徒弟龙跃辰。我有机会重来一世,经历之景已全然不同。防患周谋无错,可我也不会草木皆兵,以杀止杀。” “你倒是会自欺啊,那倒让我看看你能自欺多久啊。”少女往前一步,与她交身,融合到一处。 “我会等着的。” 温瑶睁开眼,内息已不再紊乱,松动的心境甚至隐隐有突破的昭示,但她的面色并不好看。 换了身衣衫,她捏决清理了一番,才撤去洞府内的结界。 “啪”地一声,本倚门而立的少年毫无防备地摔了进来。 温瑶慢了一息,没来得及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在了地上。 两人面面相觑。 鹿沥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仔细地打量她一番:“师父,你这么快就出关了?” 温瑶知道了他一直在门外等着,心里温暖了些:“下次不要这样了。若是我一闭关就十来二十年,你又如何是好?” 鹿沥想都没想就开口:“我就一直等着啊。” 他侧头笑着,清隽的眉眼看向她,正要装可怜讨些甜头,温瑶的脸却倏地冷了下来:“别开玩笑了。” 鹿沥愣了愣,直觉温瑶有些反常,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腕:“师父,你是怎么了?” 温瑶微滞,垂眸看向手中的剑,然后落到他拉拽的手腕之处,粉唇轻抿着。 “师父,你方才渡的难道是心魔劫?”鹿沥沉声问道。 温瑶惊觉他的敏锐,同时也自省自己的脾性是否已收到心魔影响。 哪知在鹿沥眼里的她,一心向道,心性纯粹,行事有度,加上剑心剑骨的绝佳资质,本就是不会陷入心魔的人。 但她偏偏陷入了心魔劫。 鹿沥的手不觉收紧了几分,待到温瑶不适地抬头,他才放松了下来,若无其事地笑道:“师父匆匆回来,还尚未告诉我师祖可有什么吩咐?” 思及寒光仙尊,温瑶心思下沉,但疑虑过多容易陷入心魔的陷阱,她按下不表,只开口道:“师尊嘱托我们好好修炼。修真界未来也许会有大事发生,我们需努力提高实力。” 鹿沥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他不会去奢想师父的心魔劫源于他,但也没想到寒光仙尊在她心中的位置有那般重要。 “伤也养好了,是该闭关了。”他垂眸,轻声道。 他还是太弱了,连挡在师父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 修行无岁月,一晃便是二十年。 只见洞府内,少年盘膝而坐,灵息雄厚,已明显有突破的势头。 聚灵阵中,灵石以极快的速度被汲取,一堆一堆地化作灰烬。 就在这时,少年本舒展的眉眼紧紧蹙起,星点的黑气自眉心窜起,往面上蔓延。 然而下一刻,黑气猛地一滞,竟被少年拽在了手心,连“根”拔起。 墨玉般的眸子缓缓睁开,少年看向手中如秋风中的落叶、正瑟瑟发抖的黑气,轻笑道:“明知是我,也敢来,胆子挺大的啊。” 他合掌一捏,令众人闻之色变的心魔竟就般轻易地被灭杀了! 若传出去,不知会让多少人心惊。少年却平静如常,加快灵息哺入。 内府中,一颗璀璨的金丹在重压下被彻底碾碎,尔后蒸腾出白色的轻霜。霜雪落地,一柄漆黑的小剑也化作了小龙在其中流转,最终雪化了灵水,包裹住了一个与鹿沥眉眼极像的婴孩。 鹿沥正待继续打磨,小娃娃也伸手准备握住黑龙尾巴,然而他抬手的那一刻,后背一直被遮挡住的东西露了出来—— 竟是一个仅与他头脚反向,其余一般无二的婴孩! 鹿沥本潜伏在神魂之上的伤口突然剧痛,意识直接被弹出了内府,墨翎剑也掉落在地上。 聚灵阵内的灵石瞬间如被猛兽吞噬了一般,提炼出的灵气沸腾暴起尽数灌入他的经脉。少年急于梳理内息,未来得及细想,只记得最后一刻那反向的婴孩咧开了眼,竟是一片血红! 鹿沥打坐了良久,受损的经脉早已恢复完好。但他长睫之下,眸色黑沉,不见一丝亮光,宛若被吞噬了的永夜,能溺死所有的生机。 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了玉符揣在手中,却仅低眉看着,一直未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准备收起之时,玉符却自己亮了。 少年心一动,紧紧地拽住,就连尖端陷入了肉里,也未觉疼痛,宛若紧紧地拽着最后一根稻草。 而那一头,温瑶见鹿沥并未回复留言,猜想他还未出关,便先行前往世心殿。 崇明尊者于二十年前闭关冲击化神,宗门事务都交托给了韩子言。如今的大师兄,已依稀有温瑶上一世记忆里成熟稳重的模样。 那个热衷于偷偷给师弟师妹塞糖的少年人,也只存在于回忆中了。 温瑶到的时候,除了他和各峰的长老及大弟子,向来不理事的寒光仙尊竟也出现在上座。 见到她,寒光只瞥了一眼,眉眼淡漠,看不出喜怒。 本是最亲近的师徒关系,却被他们处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温瑶垂眸给他们行了礼。 “这次召集大家前来,主要是为了浮光秘境开启一事。” “确定真是浮光?” 韩子言点头:“接到剑宗传来的消息,秘境出现在榆临城,不过目前未有开启的迹象。剑宗的人推测开启时间应该在一年内。” 他话音未落,讨论声便此起彼伏。 温瑶上一世的记忆中,浮光秘境从未现世。看来今生与她上一世的不同之处,会随着时间推演出现更多的变故。 她抱剑立在了一侧,仔细思量着。 秘境浮光,是修仙界最为神秘,也最深不可测的秘境,开启时间不定,位置也不固定。上一次有浮光秘境的消息,还是一千五百年前。 “师父,浮光秘境这名字听着好听。” 明霜尊者无奈地瞥了眼凑到她身旁嘀咕的颜心巧,摇头:“这秘境不适合你去。” “为什么?”颜心巧不满道。自宗门大比回来,她修行就未再有懈怠,如今也已顺利跨入了金丹后期。 “太危险了。”明霜尊者叹了口气,“关于浮光秘境仅有的记载,就是‘万千浮尘,竞破碎如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颜心巧听得迷惘。一旁的都静婉弹了下她的额头,没好气地道:“说明进去的人都没出来过,就算有命活着出来也全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多数人都是在秘境中失踪,生死不知。能出来的人无一不是在秘境中获得了大造化,但最后还是不知出于什么缘由,陨灭在了其它地方,以至于没有任何相关的表述留下。 “浮光秘境的奇特之处,在于它是有记载以来,唯一一个同时涉及时间与空间的秘境,内里的配置定然是复杂无比。虽说是化神以下都能入,但实力不够的话,我不建议你们去冒险。” 明霜尊者相对要冷静许多,各峰的长老也基本认同这一观点。 韩子言主动向高座上一直不发一言的寒光请示建议。 “各峰元婴弟子自愿报名,金丹期也可前往,但死生自负。”寒光一锤定音,显然也认同浮光秘境的危险程度。 诸人中也只有寒光仙尊因修为过高会被秘境排斥,有他留守宗门,有几位峰主也愿意一试。 明霜尊者对秘境无多大兴趣,选择留下。但奇怪的是向来鲁莽冒进,与寒光仙尊心面皆不和的弘光尊者,也选择留守。 如此,元婴期的修者,除了3位峰主,还有温瑶,以及刚从玉符回复她要一起去的鹿沥。 韩子言要理事,无法前往。落月峰只有颜心巧一心要闯练,拽也拽不回来。都静婉只好拜托藏剑锋的焦信厚、柳正清两人多帮忙照看。 因秘境随时会开启,准备就绪后,他们需提前乘灵舟赶往剑宗辖下的榆临城。 临出发之前,寒光仙尊罕见地传信温瑶,宣她到洞府一趟。 “这东西你收着,遇到性命之险就捏碎,能保你一命。”清冷的仙人递出了一个古朴的镯子。 温瑶瞥了眼上面的云纹,受宠若惊地接过:“谢师尊。” “退下吧。”看着她戴在手上后,寒光甩袖,背转过身。 温瑶恭敬地退后,垂眸掩住眼里的光。 一月半后,灵舟抵达榆临城。齐和光早早等待在城门外,久别重逢,他见到温瑶等人便迎了上来。 青炎剑在他多了几分锐利,剑未出鞘,锋芒已现。他笑着一礼:“多谢温道友的精铁石了。” “清和客气了。”“清和”二字是齐和光的道号。 道号一般是元婴以后,由师父取字。但上一世寒光一直未出关,温瑶的道号是由崇明尊者代取的,这一世征得寒光同意后,她延用了“灵淳”二字。 而鹿沥也已到了元婴期,她需要为他取一个道号。 温瑶不自觉地在人群中寻找徒弟的身影,却恰好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准确来说,他看着是和齐和光站到一处的她。 第48章 鹿沥眸色黑沉, 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直到齐和光也顺着温瑶的视线看了过来,他才悠悠侧头,朝他们走来。 齐和光刚和温瑶约好比剑的事。秘境不知何时会开启, 他最心心念念的, 还是能和同等修为的人比请一二。 “灵淳, 明日再见。”得知了温瑶的道号,齐和光笑容灿烂, 连抱剑离开的背影都有点一蹦一跶。 温瑶看得笑容微起,衣袖就被鹿沥扯住了,他感叹着, 长睫如蝶翼般颤动:“师父跟齐道友的关系真好啊。如果有一天我和齐道友同时掉进水里,师父会救谁呢?” “谁也不救, 你们自己爬起来。”温瑶瞥了他一眼, 没好气地道。 鹿沥也不气, 指间下滑, 感受着她腕上传来的脉搏跳动:“我是爬也会爬到师父面前的。可如果齐道友要杀我呢?” 温瑶倏地抬头,眸色冷了下来, 但眨了眨眼, 她强迫自己把那股煞气压下:“不会发生这种事。” 鹿沥轻轻笑了,垂眸掩住眸中翻腾的黑气, 松开她的手:“师父说得对。” 温瑶看着他,眉头逐渐颦起。直至快到休憩的院落, 她喊住了准备离开的鹿沥。 “你已经进阶元婴了。我为你想了个道号。” 少年回过头, 笑容十分灿烂:“师父为我想了什么?” “绥安。”温瑶认真地看向他,“道号绥安。” 望他此生内心安平,对外能安定一方, 岁岁平安。 少年迎着她的目光,半侧身子还沉默在阴影中,片刻后朝温瑶郑重一礼,彻底没入黑夜。 温瑶目送他离开后,仍站在院门处,久久未动。 第二日,她长发高束,换上了轻便的道袍,提前来到与齐和光相约之处。 榆林镇没有正式的道场,他们选在了远离村镇的山林,并设好阵法结界,也约定以论剑为主,点到即止。 他们没阻止其他人观战。剑宗和凝光宗的一些同好皆在外,柳正清和颜心巧几人都来了。 齐和光拔出了已打磨得十分锐利的青炎剑,眉眼间的亮色足见他的欣喜与满足:“请赐教。” 温瑶的指间落在冰鸾剑的剑柄上,回以一礼。 “先前见识过灵淳的剑气化灵,某一直觉得甚为精巧,但青炎至刚,并不愿与我通气。”齐和光叹息未落,青炎剑抖擞着雷芒跃上了半空。 温瑶能领会他的重影,他却学不会她的化灵,有些不甘啊。 “剑势万通,无须刻意求同。”温瑶剑气能演化出冰凤,也是因崖山秘境被唤起凤凰血脉的际遇,冰鸾剑与她更加心意相通,化形也由鸾鸟晋做了凤凰。 似乎能理解到她的话,青炎在半空得意的一个飞转,分出万千剑影,对上拖拽着凌厉的风霜,展翅腾空的冰凤凰,也不见露怯。 相比于宗门大比之时,冰凤的体型更为小巧,但头顶的翎羽多了一撮,细节处更为生动。 “灵淳的剑心更为凝实了。”齐和光一言点出。 温瑶并不意外,见青炎剑的活泼劲儿,眸中带笑:“清和此时于万剑归宗一式已经熟练了。” 齐和光也笑了:“熟练还算不上,祖师爷珠玉在前,我还需继续领悟。” 两人对于对方的进步都惊叹十分之时,冰凤和青炎已经忍不住互相试探,谁也不想让自己低剑一头。 温瑶和齐和光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出手加固了结界。阵外的众人也有意识地后退,在外围也设了阵法。 鹿沥面无表情地抱着剑,眼见分外合拍的两人同时出手,霜雪与青雷相撞,剑意一时难分伯仲,溢出的灵威甚至引动得上方的天空也微微变色,半边落雪,半边鸣雷。 “似乎哪里不对?”敛起被惊艳的心绪,柳正清凝眉,抬头望向色变的天空。 温瑶和齐和光也觉察到异样,但两剑相持,强行收势必定重伤。 就在这时,天裂了! 咧开的黑口中,巨大的吸力妄图把周边的一切灵物皆纳入其中! “这是浮光秘境提前开启了?”惊呼之中,不知是谁开的口。 毫无防备踏入秘境,必定惊险。且秘境刚开启,正是最不稳定的时候。众人立刻使出浑身解数定住身子。 但离得最近的温瑶和齐和光,避免了两败俱伤,却是被秘境瞬间吸入! 鹿沥看得目眦尽裂,不顾柳正清阻拦,甚至御剑顺着吸力加速往入口冲去。 柳正清咬牙,正要松开插入地中的剑追去,却被颜心巧拉住了衣角。对上她求助的眼神,柳正清眸色一黯,终究未再动作。 然而,鹿沥被甩落到地上之时,周遭昏黄,却不至于辨认不清,他却并未感应到温瑶的踪迹。 前后不过相差几息,他却跟她落不到一个地方,可见浮光秘境内的配置确实复杂。 这秘境带给他的直觉很不好,他甚至宁愿温瑶此时是和齐和光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少年眸色黑沉,墨翎剑突然巨震示警,他拔剑挥斥,剑气所落之处破开了一道裂缝,然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光线再度被吞没。 原来并非是周遭昏暗,而是他被黏稠的黑气包围了! 被惊动的黑气也发觉内部多出了活物,膨胀而起,向内压缩,妄图把他消纳。 极端的绝望和恐惧的负面情绪也侵入他的识海。里外兼备的攻击,让少年容不得多想。 墨翎剑化作了黑龙相缠,螺旋而起,锋利的鳞片携着冰刀刮起了旋风。 然而,这黑气竟像活物一般,意识到威胁,它们争相想逃出旋风的范围,却被无情地碾碎,发出刺耳的尖叫! 少年冷眼看着,直至视野完全恢复。有几丝黑气趁机遁逃,他收回了墨翎剑没有再追,眉间叠出了折痕。 眼前的一幕,即便他经历过兆羊村百尸伏地之景,还是会心惊。 遍地焦土残骸,万里荒芜,无一丝生命的迹象。他闻到了腐朽的腥臭味,地上坑坑洼洼,靴子踏在其上会陷入半寸,再抬起时已是沾了一层棕黑的污迹。 没有尸体,但这次一定爆发过大战,灵威之强,把一切都碾碎成渣。也许这里曾是个万人坑,也不为过。 本安静下来的墨翎剑又轻微地振动,无须它提醒,鹿沥也察觉到那股仿佛无处不在的窥视感。 他随意一瞥,一缕飘起的黑气似被惊住了,瞬间缩回地上,待他状作收回目光,那黑气又颤巍巍地冒头。 “这是什么鬼东西?” 鹿沥合眸,散开了识海,只见能感应到的范围之内皆是这种奇诡、能吞噬生机,散发绝望的黑气。 随着感应到的黑气越多,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仿佛冥冥中起了股感应,牵扯到了神魂之中。 鹿沥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最终合眸狠下心来,御剑而起,朝黑气最浓郁的地方飞去。 他有预感,关于自己的身世之谜,和身上的古怪,都会在这里找到解释。 即便这个结果可能完全是他无法接受的…… 而另一头的温瑶,并没有和齐和光分到一处。 她所落之处,灵气十分贫瘠,进入时还遇到了乱流,被耗得遍体鳞伤。幸好的是储物袋未丢,她有足够的灵石和补灵丹协助自己恢复到最佳状态。 她第一时间尝试用玉符联系几人,但连接无法建立。一是有可能她所在之处有屏蔽的结界,二是他们尚未进入秘境,最坏的可能是他们皆进入了秘境,但大家所处的时间和空间皆不相同。 毕竟这是最神秘和灵诡的浮光秘境,什么皆有可能发生。 最安逸的方法是原地等待,只要性命无碍,秘境关闭后极有可能自动把人弹出。但浮光秘境的开启时间一直是未解之谜,有人说自己不过呆了一月,与寻常秘境无异,有人却说自己苦等了五百年,生生耗在了凡人村。 温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打算恢复以后就御剑探访四周,先了解情况。 但她方寻了一处山洞,步下结界,准备打坐调息,突而听到远方隐约传来铃音。 “叮铃——叮——铃——” 这里荒山枯土,周遭并无人烟,可见这铃声有多诡。 她收敛了灵息,潜伏在洞口,小心向外探望。 只见一行人排成一行低着头渐渐走近,光秃秃的脑门在黄日如明镜一般能反出光来,响铃悬挂在第一人的脖子上,随着他抬手抬脚而叮铃作响,他身后的人也完全如模板一般复刻出他的动作。 一板一眼,整齐,反倒显得越发诡异。 如果温瑶见过村人牧羊,定会觉得这场景十分眼熟。 只是此刻领头的,是两脚羊。 温瑶握紧了冰鸾剑,寻思着自己是否应该出手。但未等她思定,冰鸾剑疯狂颤动,一只骨节分明,分外漂亮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哎呀,这里怎么还有个小娃娃呢?” 下一瞬,她浑身力气卸去,竟被压得动弹不得,甚至骨骼都因恐惧而颤抖不已! 她元婴中期的修为竟连对方何时靠近都未曾察觉! 境界差异如此之大! 温瑶惊愕地瞪大双眼,心一狠正要催动师尊给她保命用的古镯,却发现神念也被制住! “不乖的孩子要受到惩罚的哦~”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低笑,下一瞬她感觉自己被捉着腾空而起,缩步成寸,换了场景。 “正好做我的血傀儡吧。” “扑通——”她被置入沸腾的血池之中,滚烫泛着血锈味的液体如火舌舔上,欲把她彻底吞没,焚毁消魂! 古镯红光激闪,一道虚影飞出,正要攻击,却被血池之上那人伸手纳入掌中。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好恶心呃。”他嗤嗤笑道,“我的傀儡上可不能戴这种东西。” 他眸色一冷,把虚影捏碎,撒入了血池中。 尽管跨越了时间空间,但因果之线追连。 霜雪之上,白衣仙人脸色一白,一口淤血溢出了嘴角,眼里全是不解。他不顾内伤,再度召出了遍布裂缝的金书。 而正忙着追踪黑气的少年,突而愣在半空中。他捂着心口,眼里一片茫然,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第49章 静默了一会儿, 鹿沥加快速度赶路。越是急躁,他脸上的神情越是淡漠。 一路上,他并没有看到任何活物,死寂得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人生存, 连晨昏都乱序, 天地破败, 成了一个漏风的塞子。 他好似正处在一个随时会坍塌的危房中,却觉得越来越亲切, 好像他本来就该在这里。 接连探头的黑气,尝试着伸出触角朝他靠近。 这次,鹿沥没再拒绝。 黑气碰了碰他的手腕, 被墨翎剑挡开,它扭着身子拐到了另一侧, 贴住他的手背, 蹭了蹭。 跟它仿若感染源一般散发的绝望相比, 这东西面上还能欢快地缠着他转着圈圈。 鹿沥低头看着, 眸色深了些。黑气好像知道他要找什么,留了一丝圈住他的手腕, 剩余的匍匐回地上。 血泥中的同伴如黑锋一般渐渐聚成墨黑的一团, 隆起椭圆的头朝他“看”了一眼,然后拉成了黑蛇迅速蹿出。 鹿沥跟着它们, 御剑冲行。 黑蛇边走边吸纳黑气,身体从手臂粗细膨胀到几人都无法合抱的壮, 甚至光秃秃的头顶逐渐变尖, 仿佛长出了几个小角。 鹿沥看到了,心里逐渐生起了一股怪异的荒诞感。 很快,大黑蛇的速度慢了起来。前方出现了巨大的深坑, 延绵千里,喷勃的黑气从里冒出,成了延伸到天穹之顶的绝望屏障。 察觉到有人靠近,屏障开始扭曲。涟漪下起伏着万人恸哭。负面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鹿沥被摄住了心神。 一眨眼,他看到了腐尸从坑里爬出。 稚嫩的孩童,忙碌的妇人,劳作的汉子,诵读的书生,巡街的捕快…… 众生百态,他们本在各司其职,过着忙碌充实,又或是一成不变的日子。但有一天,突然天昏地暗,世界骤灭,连什么都未清楚,便归于虚无。 他们的残念,不甘地诅咒着这个世界。但被毁灭的,不仅是他们,还有那些脱于凡俗,有灵根的修仙者。他们联结在一起,在这股巨大的能量冲刷之下,也卑微如蚍蜉撼树。 数万腐尸咆哮着,冲地而起。 墨翎剑“唰”地冲出,自发挡在了鹿沥面前。相击时暴起的风,把少年的碎发扬到了脑后,袍角翻飞。 鹿沥握住了剑柄,起手一剑拉开距离。 掩目的阴影褪去,他眸中恢复了焦距,只见方才的尸坑不复,只有涌动的黑色长蛇。 为他带过路的大黑蛇,在这些坑蛇面前显得过分娇小,但它拔地而起,奋勇地扑上前去撕咬。 黑气扑腾着,似是在嘲笑它不自量力,但大黑蛇每一口下来,都会让自己的身体又粗壮多几分。 鹿沥悠悠地看着,直到大黑蛇快被吞没,他弹了下墨翎剑:“去帮忙。” 墨黑的剑身化去,星星点点聚成了一条黑色的巨龙。在它聚形的那一刻,坑蛇齐齐发颤,又爆发出恸哭,却还是被巨龙甩尾,打出了空洞。 大黑蛇立刻抓紧机会,快乐地追逐着被砍碎的黑块,壮大自己,身形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在精神攻击也无效之下,坑蛇别无他法。巨坑中的黑气越来越淡薄,上头游动着两条越来越相像的巨龙在努力扫除最后的黑气。 鹿沥走到坑边,两条龙亲昵地飞到他面前,硕大的龙眼看向他。 一条化作了墨翎剑,回到他手中。另一条旋身冲入了巨坑之中。 鹿沥不曾犹豫,跟随着它,跳入了坑中。 只见大黑蛇化成的龙,头也不回地撞入了一处,连带着所有的黑气,彻底消失不见了。 鹿沥踩着血泥一步一脚印地走过去,眸中的黑气渐渐翻涌,一本残破的书册躺着了地上。 书页已经被损毁,被黑气浸润得发黑,看不出原来的色泽,上面遍布着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化灰。 但直至他用剑挑起,书页都还没散去。 没有任何风,书页自己快速翻动,然后停在了最后一页,一摇,倒上了一页。 少年扫到了“温瑶”二字,本淡漠的脸上顿时止不住的惊愕。 透过书页,他竟然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红衣人抓着师父的肩膀,把她丢到一个沸腾的血池中! 少年提剑冲过去,书却自己合上了。 “带我去她那边!”他举剑威胁。眸中的黑气浓得要溢出来一般。 即便过程再荒诞,但直觉告诉他一切是真的。 师父有危险! 残书不动。它再是破旧不堪,却仍是能轻松抵挡住墨翎剑的剑气。相击之时,它身上隐隐浮现出一层金光,把一切的伤害都消弭。 鹿沥握紧了剑柄:“你故意让我看到,不就想我过去吗?又在故意装什么呢?” 残书抖了抖,仍是不动。 嗤笑了一声,鹿沥收剑,垂下的长袖掩住自己紧握的拳头:“外部的攻击对你无效,你是自己碎裂的吧?那你还能拖多久呢?这个世界已经这样了,你也撑不下去了吧?” 他嘴角掀起几分讥诮。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本书是什么,但听到书页的翻动之声,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暴涨的金光把少年吞没,世界彻底荒芜。 下坠的过程仿佛初入秘境之时,鹿沥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破碎之声。 金书也跟来了。 残书上的裂纹更密更细,它卷成了一团,遁入了少年的袖中。 “今天真热闹啊,又有人来了。” 鹿沥极快地拔出墨翎剑,警惕地看向声音源头。 这并不是在他看到的血池,而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中。若要形容,这布设更像是俗世的皇宫,明黄玉砌,珠翠金砖。 但斜坐在龙座上,那个戴着面具的红衫人,让他知道残书没有传送错地方。 只见那人墨发半垂,红衣也松松垮垮地披着,因姿势原因,大半的胸膛都裸|露在外,慵懒中又带着与生俱来的邪气。 鹿沥不敢小觑,他看不清他的修为,只怕要比他高得多。真交上手,他有多大可能可以压制到,然后趁机寻找温瑶? 在他警惕之时,红衣人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他的笑容逐渐消失,戏谑的眉眼倏尔冷了下来。 “是你啊,没想到还能再见。” 鹿沥愣了下。这是何意?他们认识吗? 那股怪异感更重了。 下一刻红衣人就出现在他面前。鹿沥心一跳,下意识要挥剑,却被按住了手,瞬间动弹不得。 “别暴躁啊,以我们的关系何必动刀动枪呢?”红衣人嗤嗤笑着,当着他的面,缓慢地把面具卸下,“你说是吧?” 时间仿佛凝滞了。 鹿沥仰头,看着与他一模一样的眉眼,彻底惊住了。 “弟弟。” 这两个字,仿佛解开了什么封印,一瞬间,大量的回忆涌入了识海。 又是那个把世界都炸得千疮百孔的巨坑之中。 一个玉琢般精致的少年从黑气中爬出。 他身负红尘与清气,天生就有无比醇厚的力量,能开天辟地。可他走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任何的活物。 终于,他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找到了残存的一个村庄。 这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有活人的地方。是当初浩劫发生之时,由几大宗门剩余的修仙者,牺牲自己护住生命之地。 村里人一开始很欢迎他。剩下的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而他友善,强大,博闻强识,可以做到很多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岁月渐长,他也逐渐弄明白了当初发生了什么。 曾经,修仙界有四大宗门,剑宗、幻月宗、慈阳寺,还有最为传奇的,一门三化神的凝光宗。 凝光宗有最为强大的仙尊寒光,传闻修为已超渡劫,离飞升只一步之遥。他只收了一徒,灵淳尊者,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的化身修士,只可惜运气太差,陨落在了渡劫期的雷劫中。 但灵淳尊者收了一徒,虽然他前期修为不显,但自从灵淳尊者不幸陨落后,他发愤图强,不到一月突破到化神。 可惜的是,正当众人都以为他能撑起落雪涯一脉的荣光之时,他也步了灵淳尊者的后尘,陨落在了渡劫期的雷劫中。 等到寒光仙尊出关,落雪涯只剩一山霜雪,空空落落。 仙尊痛失徒弟徒孙,心绪大恸,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这世界的浩劫就是因为仙尊修为太高,引爆的能量毁了一个世界,导致生灵涂炭,炼狱一片。 灵气逸散,天地乱序,再也无人能够修炼,也无人能够离开这个绝望的世界。 少年捂着自己跳动的心,笑着听完了这个故事。 他那颗缝合拼凑而成的心,告诉他,真相不是这样的。但他没有必要和其他人解释。 次日,少年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村落,自己远行。 只有他越来越强大,却也越来越孤独。 他累了,他想要一个能理解他的同伴。 可这世界除他以外,已经没人能够修炼。他制作出的傀儡,也徒有其形,根本无法交流。 所以,他有个大胆的想法——既然没有,他就自己制造一个! 他不是有颗拼凑而成的心吗?一半的冰心剑心,一半的红尘浊心,本来也是来自于两个人的,正好他们一人一半。 于是少年大胆而为,自创了功法,慷慨的分裂自己的神魂,一人一半,一人一个心。 但他没想到的是,早传言在当初和寒光同亡的天道竟然留了一手,把他刚分裂出的幼小魂魄掳走,送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他们的联系被切断,无法感应到彼此。而他因分魂,被重创,修为倒退,一直无法恢复。 可他最终还是等到了。 见鹿沥发愣,红衣人也不催促,立在一旁安静地等待,只是眉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恶意越来越浓烈。 “我闻到了你身上有它的气息。是它带你回来的吗?”红衣人指间轻点,一本残损的破书从鹿沥的袖间飞出。 只不等他握在手中,破书蹦出了金光,把红衣人定住。 鹿沥瞬间清醒了过来,握剑冲出了殿中。 不论如何,他要先找到师父! 第50章 但金书早已是强弩之末, 根本牵制不了红衣人多久。 鹿沥方跃出殿中,就感到身后有人在追赶。 他好像故意放任他逃开,享受着猫捉老鼠一般的快感,只低低笑着, 纵容又宠溺地道:“你要逃去哪里呢, 我亲爱的弟弟?” 这声“弟弟”, 让鹿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这来得密切。 分别来自于两个人的剑骨冰心和红尘之心被强行融合, 渐而导致那人非但没有飞升成功,反而堕魔失衡,最终爆体而亡, 引发了修仙界的浩劫。却也由着这股摧枯拉朽的能量,真正实现了致清与致浊的融合, 炼狱之上诞生了天魔。 知道或不知道这段隐秘的人都已经化灰了, 他就是这个世界的最高的存在。 没想到的是, 天道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 那场灭世的大劫, 规则被毁,天道也难辞其咎, 被因果牵连, 炸得四分五裂。其中一块碎片就随着融合,潜伏在了天魔体内。 等红衣人动手分魂, 天道就横插一手,趁新生的魂魄懵懂之际, 把他带到几百年前的时间线里。 然而这样的融合后的再分开, 宛如把两团不同颜色的泥巴强力揉成面饼,再沿着边界切开,并不能完全回归到明明白白的两色。 冰心已经污浊, 乃至新生的魂魄在另一个时间线上成长,仍会携带着魔气,结出的元婴一体两面。 鹿沥已经获得了所有的回忆,喜忧参半,开心的是自己并非真正的魔,忧的……就太多了,但暂时没空细想。 “弟弟,别跑啊~” 感应到破风之声,他往右侧一滚,拔出的墨翎剑切在一根傀儡丝上。 少年猛地抬头,对上了是红衣人弥漫着浓重恶意的双眼。 红衣人愉悦地笑了。 也许多年前,他是真切地渴望过同伴。但被天道所欺,身负重伤,又经历了几百年的寂寞,他更向往的是毁灭。 少年不是他期待的同伴,没有长成他所期盼的样子,那就毁了吧。在这没有希望的世界里,他不再需要所谓的陪伴了。 更多的傀儡丝弹出,大部分被墨翎剑挡下。 “你这剑不错,留给我吧。”红衣人侧头,笑容有多灿烂,出手就有多疯狂,操纵的傀儡丝刺穿了鹿沥的肩膀,血顺着丝线蔓延。 “多好啊,能记得回来,还能给我带见面礼。” 傀儡丝缠住了墨翎剑,带动着它往里抽。 跟兆羊村里小白胖施展过的傀儡术相比,红衣人精绝得像在编排一支舞蹈,每一次弹动的指间,都能带来鲜血的盛宴。 鹿沥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顺着力道,与墨翎剑一起被带到红衣人近前。 只是在傀儡线收拢之际,那把漆黑的长剑倏尔散作了星点的墨痕。 线,空了。 红衣人眼眸中闪过讶色,警惕让他足尖点地,向后掠去。 但墨滴拢作的黑龙更快地把他缠住。他眨了眨眼,也没见怎么动作,人已经脱离了束缚,出现在几丈之外。 鹿沥早已在等着他了,储物袋里的攻击类符咒、灵器像倒水一般被不间断地扔出。 红衣人诞生在浩劫之后,对这些东西都是第一次见到。就算被出其不意地炸黑了衣角,也没有生气,甚至放慢了步速,拿着傀儡丝一件一件地试验,并不怕把鹿沥跟丢。 “真是的,我都迫不及待想融合你了……” 被火烧灼、被冰刀戳刺、被土墙所困……越是狼狈,他脸上的笑容越大。 真的想啊,他的分魂竟然去了这么有意思的世界,他要剖开他的识海,抽出神魂,一点一点地细细回味。 在储物袋挥空之前,鹿沥终于来到画面中曾见过的血池,只是池面除了沸腾的气泡,并无其它动静。 他早有预感,可心痛的感觉并不会减轻,好像已经不会呼吸了。 红衣人的脚步声停在他身后,他故意踩得很重,但鹿沥没有回头。 “你来这里是为了找她?”红衣人嘴角的笑容倏尔消失了。 “你放了她。”鹿沥袖中的手捏紧了拳头,沉声道,“我答应你任何条件。” 红衣人没作声,但眉眼冷了下来。 “从分魂的那一刻,就注定我们一体双生,互为羁绊,你无法真正杀了我。除非,”鹿沥回过头,面上淡漠,“一方自愿融合。” “值得吗?”他的声音同样清冷,但内心逐渐燃起愤怒的火苗。他的分魂,他不愿意看他过得好,但也不愿意看他为另一个人牺牲,“她是你的谁?” 鹿沥垂眸:“我的师父。” 红衣人定定看着他,半晌后突而一笑,“也罢,只要融合了,我什么都会知道。” “你先放了她。”鹿沥抬起墨翎剑,挡在身前。 “她身上的气息让我恶心啊。” 红衣人的目光从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转到沸腾的池面,愤怒交织起的笑,逐渐恶劣。 “你知道这个池子的用处吗?既然你这么喜欢她,我正好把她练成傀儡陪着你啊,这不正是刚刚好……” 剑气袭来,红衣人只微微侧了头,一缕碎发被割落,脸上也绽开了一道血痕,他笑容不变。 “你应该感谢我的。” 回应他的是少年不顾一切,以命相击。 红衣人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但更为惨烈的是早已浑身浴血的少年。 他就像一只愤怒的幼兽,即便是拼死,也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红衣人渐渐不耐,他一脚把少年踹开,在少年又要扑上来之际,数十根傀儡丝飞出,把他钉死在地上,墨翎剑也被完全束缚。 “结束了。”他握住了剑身,缓步走向奋力挣扎的少年,剑尖对着他,似在考虑该先从哪里刺入能更加快乐。 然而,就在挥落之际—— 血池巨震,一只莹白的凤凰展翅冲出,羽翅挥出的冰刀瞬间割断了傀儡线,掀起的飓风把红衣人扇退到十丈以外。 少年目中的血色减退,愣松地望着冰凤一根也不剩,秃了一般的尾羽,直到凤凰自己忍不住,鸟啄叼住他的衣衫,甩上自己的背脊,趁乱离去。 谁也没发现,一道金光也趁机遁入了少年的衣袖。 “这是什么东西!” 红衣人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他们出殿的一瞬,就紧缀其后。冰凤使劲地扇着翅膀,想跟他拉开距离,可很是吃力。 少年为了不掉下去,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师父——”他埋在她的羽毛里,一开口就是哭音。 他知道一定是她,只有她才会愿意一直拉住他,把他拽出深渊。 温瑶没空安抚他。如果不是有凤凰血脉,她早就死在了血池之中。 不过,也是阴差阳错,这血池熔沸了万人坑的诅咒,本身极毒极恶,在她落入之际原是要把她熔骨消魂,却在生死之际,触发了她血脉之中的二次涅槃。 过程十分痛苦,幸运的是温瑶熬了过来,虽然身受重伤,但借着涅槃之火,把心魔祛除,修为也上了一层。 可对比那红衣人修为,她还是无法与之匹敌。 如果不是察觉到鹿沥有危险,她会在池底养好伤势,再寻找机会。 如今只能努力逃跑,可能逃到哪里去,她也全无概念。 冰凤剔透的眼眸在极快的穿行中俯视着大地,本想寻找逃生之路,却是越看越心惊。 她到底是通过浮光秘境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满目疮痍。难道都是身后追着他们不放的那个红衣人造成的吗? 当温瑶看到某个熟悉的碑界之时,便彻底按耐不住了。 抱着凤凰脖子的少年察觉到她浑身巨震,以为她是受伤了,却不知她是看到了黑土废墟之上的“凝光宗”几个大字。 这是她的宗门!她绝对不会错认! 这是她所在的世界。只是处在不同的时间线。 不是过去,就是未来。 凝光宗……不止凝光宗,四大宗门,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线,都会不复存在。 温瑶识海中掀起了风暴,她看到了这些,却无法一下子全部理清。 她是落入了浮光秘境,借由错乱的时空,看到了修仙界将全然覆灭的未来吗? 上一世,直到她渡劫失败,四大宗门仍负荣光。所以,是在她陨落后,发生了浩劫? 温瑶兀地想起重生之前,天道让她看到了《有龙曰辰》这本书的内容。 这个世界是以龙跃辰为主角的书。 是他做了什么,导致宗门覆灭,世界凋敝?她的师尊呢,其他人又在何处? 到底发生了什么! 凤凰扇翅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眼眸因太过震惊而呆滞。 就在红衣人甩出傀儡线要把她绑住之际,一道金光从鹿沥的袖中飞出—— 残损的破书不停地翻页,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啪嚓”一声,破碎开来。 与此同时,冰凤凰和她背上的人都被金光吞没了。 “天道,又是你!!!” “给我去死啊啊啊啊啊!” 红衣人愤怒地冲上前去,却只抢下了一片泛着金光碎片。他气得把周遭一切都炸了,却无济于事。 第51章 而身受重伤的两人, 被金光吞噬后落入了空间裂缝之中,就昏迷了过去。 温瑶先前之所以会幻化出冰凤,是因为妖兽在受伤后会下意识恢复真身养伤。 血池化去了她的血肉,二次涅槃后, 凤凰的血脉更加精纯, 让她的习性返祖, 而好处是她在兽类形态,伤势能好的更快。 此时被时空风暴刮得遍体鳞伤的冰凤, 羽毛已经恢复了琉璃绚丽,体型正在慢慢变小,逐渐收缩成一位白衣墨发、面容精致的少女。 相比于之前, 她好像又长大了一点,面上的婴儿肥减了一分, 身材更加玲珑, 就像一颗诱人的香甜的蜜桃, 增添了成熟与妩媚。 温瑶清醒后, 立刻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还在昏睡中的少年苍白如玉瓷的眉眼。 为了避免再被分开, 鹿沥失去意识之前, 紧紧地抱住凤凰的脖子。而凤凰也用翅膀把他和自己较为脆弱的腹部包裹住,保护了起来。 导致他们如今是亲密的相拥姿势。 虽然冰凤凰化成人后, 体积变小了,但少年昏迷中仍会无意识地收紧怀抱, 直到自己落到了实处。 他们贴得越来越近, 而且还在继续靠近。 温瑶的目光有些愣松,不自觉地发呆,先前的见闻炸得她头脑发昏, 直到少年的呼吸洒在她侧脸上,她对上了他墨黑的眼眸,幽深得仿佛能把人溺死在其中。 她又走神了。 不知何时醒过来了的少年,目光不错地看着她,指间滑落把勾在她红唇上的发丝挑开:“师父在想什么?” 温瑶伸手要把他推开,借机坐起,但少年拉住了她,轻笑了声:“师父又长大了。” 温瑶的睫毛轻轻颤着,粉颊上染上一点晕红,垂眸跟他错开视线。 微风拂过,两人的碎发交缠到一处。湿润的气息中,有来自泥土的腥味,还有淡淡的花香。 霜雪在一点一点地化去。 落叶被压得窸窸窣窣地响着,枯枝收集起来后,温暖的火苗渐渐跳跃膨大。 他们如今正处于一座密林中,久违的生机浸润身心,月色也变得从容。 可能因冰凤的神兽气息震慑,并没有妖兽敢靠近,不过这些狡猾的家伙都在不远处探着头脑,似乎对他们十分好奇。 冰鸾剑和墨翎剑则自发在两侧警醒,互为臂膀,也互不干涉。 周遭的变化,都说明他们已经不在先前那方荒土之界内。 温瑶拿出了玉符,用灵气点亮。鹿沥坐在她身旁,拿着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火堆。 “我们还处在秘境之中。”跟其他人仍是联系不上,不过是脱离了先前的时间线,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鹿沥“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惊讶。 温瑶瞥了他一眼,正当她要收回视线之时,少年的目光却主动追了上来:“师父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乖巧地拉住她的衣袖,这是冰凤的羽毛所化,冰冰凉凉的,手感很好。他不觉寒凉,还笑得眉眼也弯出了漂亮的弧度。 “你……”温瑶抿唇。 她一直在躲避与他正面相对,是因为只要看到他,就会联想到那个修为恐怖的红衣人。 即便是先前被袭击的时候,看的不清晰,但后来被追赶了一路…… 那个人和她的徒弟,仿佛一个模子捣腾出来的。 如果他们真的是来到了未来的时间线中,难道那个猖狂邪肆的魔头就是她徒弟的未来? 她的徒弟,有可能在未来的时间线中成长为一个嗜杀且枉顾人命的魔头。修真界破败的走向,也可能与他有关。 温瑶握紧了拳头。她不愿相信这个猜测。 鹿沥看着她纠结,没有出言催促,只是把树枝扔进了火里,安静地等待。 “啪——”树枝被火烧脆,蹦出的火星跳到了空中,又很快熄灭。 温瑶合眸。 《有龙曰辰》这本书,她只看到了龙跃辰在获得她的剑骨入丹后,一夜晋升为化神,尔后百年挑战渡劫,风光无限。 里面没有提到过鹿沥或者类似他这般的存在。 虽然书的记录永远以主角为主,注定片面。但鹿沥的资质甚佳,虽先时懒怠,也不会一直寂寂无闻。 如果是按上一世的走向,她没有收他为徒,他依旧在凡人村落,可能有另外的机缘踏入仙途,也有可能凡俗一生,百岁到老;而这一世,她重生后成功收徒,但她还是会在未来的某天出了意外,余下他一人,之后成了那个癫狂的红衣杀神? 她还是会早早陨落?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不会放任他如此妄为。 不对!心性虽会随着阅历改变,但总有些品质是与生俱来、刻入骨子里的。 这也是温瑶在他尚有些痴傻,却能在最后一刻通过登天路考验时,愿意收他为徒的原因。 也是他们遇到分歧之时,她会愿意相信他的原因。 她相信登天路的判断,也应该相信自己的体感。 ——他们长得再像,也不会是同一个人! 温瑶睁开了眼,眼神明亮,举止也从容了许多。 鹿沥能清晰地感应到她的变化,他垂眸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嘴角想强忍,却还是忍不住微笑。 兀地,温瑶想到了师尊所说的天清与天魔体质。 “他就是与你相对应的天魔体?”温瑶侧头,正视着他,问道,“灭世的浩劫,就是他造成的?” 天魔天生浩瀚魔气,能统领万魔,出世必乱天下。 然而,鹿沥摇头:“不是他,他是在浩劫之后,天地乱序的混沌中诞生的。” 温瑶愣了下,若是天魔是在浩劫之后出世,那反推与之伴生的天清体有可能会提前出生吗? “那你……” 鹿沥侧头,灿烂地笑了。温瑶能相信他,对于他来说就已经胜过了一切,但他不准备告诉她所有的真相,这是他深思后的决定。 他可以目无法则,肆意自由,但温瑶心中有大道,身后有宗门,肩上有责任。 “师父可以当从未曾在这秘境中看到过我。”少年的笑容在火光中映得很是温暖,美好得仿佛璀璨易逝的烟火。 “我可以永远留在这秘境中的。” 只有死人可以永远留在秘境中…… 温瑶握紧了拳头,捏得很紧。少年看了她一眼,兀自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向外走去,“我先……” 他话未说完,袖子被人从后拉住。 冰凉的小手顿了下,探入染血的宽袖中,拉住了他的手。 似乎是怕他甩开,然后真的消失不见,她不曾迟疑,就与他十指紧扣,锁住了。 鹿沥停下了脚步,愣松地望着前方只有一点月色透光的密林。 唉,前路那么暗,明明他这一次是真的下定决心了的…… 师父啊,你真的是…… 少年回过身,无耐又宠溺地叹了口气,把她抱进了怀里。然后,偷偷地,把袖子里的一小片泛着金光的碎片,藏得再隐秘一点。 *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跟崖山秘境相似,钟灵毓秀,仙草灵药也十分齐全。高阶的妖兽多半都有意识,不会主动冒犯。所以,除了偶尔有些不长眼的小家伙前来示威,并没有人来竞争打扰。 仙草最多有一千年份,不过都在一些比较危险的地方。大多数都是几十几百的岁额,先前必定已被人收割过。 由此可以推断浮光秘境本身可能包含了多个秘境,或者它的存在更像是一道连接不同时间与空间的通道。 浮光秘境开启之时,通道随机打通,建立起一种特殊的联系,把人传送到不同的位置。等到关闭之日,联系中断,规则判定会把活人弹回原本所在。 理论上来说,他们甚至有可能通过浮光秘境来到之前去过的任何秘境。 不过,这个猜想,暂且也无法考证。 两人养伤期间,就去采药,收集资源。由于鹿沥的储物袋基本挥空了,温瑶直接把自己的收藏也不管里面有什么,倒了一半给他。 五年过去了,两人的伤势基本恢复,把这个小世界也逛完了一圈,但秘境仍未有开启的迹象。 浮光秘境时空混乱,出不去,也无法联系外界,干耗着只会浪费时间。 所幸这里灵气充裕,温瑶与鹿沥商量了下,决定在这方小世界中辟出一处安全的位置闭关。 入定之前,温瑶趁着鹿沥先一步静息,悄悄加固了结界,又多下了几道封。 鹿沥能感受到,却只当做不知。 如此一晃就是数十年。 温瑶突然有所感应,提前从入定中醒过来,鹿沥也睁开了眼。 他们都在秘境中进阶了化神,雷劫也过得相当顺利,心魔劫并未出现。 原本经历了几番大事,温瑶以为化神的心魔必定厉害,可能会如先前那般如影随形,去影响她的心性。 没想到这次进阶,竟比她上一世还要轻松。 只是温瑶原本要比鹿沥高了一个境界,如今竟也不知不觉被他追平了。 难道这是天清体的神奇之处?不过从年岁上算,她只比他大了不到三岁,修为相当,仿佛也很合理。 “要出去了。”见鹿沥不动,温瑶主动上前拉住他的手,依旧是十指紧扣。 鹿沥侧头,压了压嘴角,没压住,也不担心她看见。 空间裂缝来得突然,就如当初瞬时把她和齐和光吸入那般,但这次两人早就做好了准备,并不做抵抗,只是在身周撑起一层屏障保护自己。 跌出秘境后,两人相视一笑,御剑往宗门的方向飞去。 没想到的是,这又一个十年,正好碰上了凝光宗的收徒大典,登天路正在开启。 温瑶一路上搭着鹿沥的飞剑,拿着玉符回复留言。齐和光早在二十年前就出了秘境,其他人也有各自的经历,只剩他们两人失了踪迹。若不是宗门内的命灯尚在,表明他们还活着,只怕熟识的人都要乱了套。 玉符内说不清的话,就约了晚点见面再谈。温瑶间隙间抬头,扫了眼前方少年认真端正的背影,轻轻一笑。 但很快,她的笑容消失了。 她看向方从登天路走出的那人。 那么快,一百年过去了。 算下来,今天正正好是龙跃辰通过登天路,拜入凝光宗的日子啊。 第52章 十二岁上下的少年尚未抽条, 还是孩童的模样。一步踏出后,恍然发现周遭的景色大变,回头一看,路也消失, 难免惊诧。 好在他前方有个活泼灵动、穿着紫色道袍的少女, 对他发出善意的微笑。 小少年顿时收敛了夸张的表情, 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子姐姐,我这是通过了考验了吗?” 来人正好是颜心巧。她今天也接到了十几个小孩了, 只有这一个明明害怕,眼睛还一直贼溜着转,活脱脱的小机灵鬼。 她好笑道:“不用喊我仙子。你能通过登天路的考验, 以后就是我的师弟了。” 小少年非常上道,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 腼腆地喊了声“师姐”。 颜心巧看了他一眼, 觉得这人挺有趣的, 但也没有别的想法:“我先带你去休息的院落吧。” “送我过去后, 师姐是还要回来这里守着吗?”小少年眼里闪过了一道精光,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 颜心巧没设防, 有话就说:“对啊, 我领了宗门任务,送完了你, 还要回来接其他通过登天路的孩子。” “通过的人一定很多吧,师姐要这样来来回来地赶, 太辛苦了。” “还好吧。”颜心巧活动了下肩膀, 并不觉得累,“等你以后入道了,就知道了。筑基后基本不怎么需要睡眠, 饭食也辟谷了。” 她回头提醒道:“倒是你,到得比较晚,已经是第三天了。快点去休息,养好精神,否则明天收徒大典迟到,就麻烦了。” 小少年再想探听消息,也还是被她噎住了:“……听说凝光宗是分了好些个峰头,每个峰的专精都不一。师姐是来自哪个峰?” “我是落月峰明霜尊者门下。” “哇,师姐竟是元婴峰主的徒弟。” 颜心巧不知不觉被他撬动了嘴皮子:“等你拜师以后就知道了,元婴尊者的徒弟其实也不过名号罢了,更重要的是自身的进取。我有位师姐,一直是一骑绝尘,我筑基时,她是金丹,等我金丹,她已经元婴了,而且收的徒弟也比我修为要高。” 小少年直接把感叹的话忽略掉,只夸她:“师姐有这样的心思,定也是十分努力的人,我进门以后一定会以师姐为榜样,努力进取。” “哪里哪里。”颜心巧都要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师父师姐都一直爱揶揄她,如果有个嘴甜的小师弟,好像也不错。 “落月峰是以丹修药修为主,最好是水、木两种灵根。师弟,你之前测出来是什么灵根?” “我……”小少年正要回答。 就在这时,清风拂过,有两人正御剑飞来。 小少年似有灵犀一般停下了话语,抬起头。 他本以为颜心巧已经是很貌美了,至少已经比退了他婚约的那个庸脂俗粉漂亮多了。没想到这个坐在飞剑上的女子更美…… 那种直击心灵,天地蕴养出来的亮色,让小少年连呼吸都忘了,直挺挺地看着,连眨眼都不舍得。 不得不说,又长开了一些的温瑶,正是容色最盛的时候,是让人能一见倾心的颜色。 颜心巧却是已经把他忘在了脑后,高兴地扑上前去:“温师姐,鹿师侄,你们回来了!” 不等她拿出彩练飞上来,温瑶他们先一步落下,笑着与她叙旧。 没想到的是,小少年竟然也跟了过来。颜心巧看到了他,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正要介绍,小少年就自己开口了:“见过师姐、师兄。” 虽是补了声“师兄”,但他的目光几乎都是黏在温瑶身上,脆生道:“我是新入门的弟子,龙跃辰。” 龙跃辰,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宛如隔世。 温瑶沉眸看向他,识海中掠过的是当年少年拜师的模样。四年的蛰伏,洗髓重塑灵根后,十六岁的少年模样端正,初见时抿着唇,眉眼低着,下巴却抬着,谨小慎微又不愿低头。 只是后来,他的眼神逐渐飘了,整个人都浮躁起来,甚至动了邪念,妄图一步登天,剃了她的骨血入药。 一想到那个修真界破败无望的未来,有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人行差踏错造成的,温瑶不由地握紧了剑。 冰鸾剑猛地一震,寒凉投入心头,温瑶回过神来。 她失神的时间极为短暂,就连一直挽住她的手说个不停的颜心巧都没有发觉,唯有鹿沥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龙跃辰,起了些警惕。 登天路出现了动静,又有人成功通过了考验。颜心巧任务在身,要去接人,不能再跟温瑶叙话了,只能不舍地放开手。 有鹿沥在旁警戒着他,龙跃辰两厢对比,还是觉得跟颜心巧一起更有利。他厚不下脸皮让这两人携他一程,就讨好地跟着颜心巧一起去接人了。 温瑶目送着他们回返,视线更多是放在龙跃辰身上,眉头不自觉地颦起了一道折痕。 她没在龙跃辰身上看到那枚戒指…… 上一世,她见到龙跃辰已经是拜师之时,藏有戒子老爷爷的古戒一直被他戴在中指,形影不离。 那时她曾以为是一枚储物戒,但龙跃辰告诉她,这枚戒指是他的家传之宝,身份的象征。虽然家族已经没落了,但戴着这枚戒指,就会有信念的力量支持着他。 后来,她通过《有龙曰辰》这本书才知道,什么是“信念的支持”。呵。 既然是珍贵的传家之宝,这时候的龙跃辰为什么没有戴在手上?还是他藏起来了? 现在不是打探的时候,温瑶暂时藏起了疑问,收回视线,与鹿沥一同御剑离开。 龙跃辰一抬头,就看到他们远去的身影,再瞪大眼,都已经捕捉不到了,心里难免遗憾,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位师姐是哪个峰头的?” 颜心巧看到师姐回来了,心情正好,不疑有他:“是落雪涯寒光仙尊一脉,这也是凝光宗最特殊的一脉,三代单传,实力却是最强。” “落雪涯重道统,三代也都是剑修。虽说修剑是最不看重灵根的,但他们三人无一不是天灵根。” 她不知道龙跃辰的灵根属性,不敢说得太绝对,只能委婉道:“他们每一辈只收一个徒弟。你别看方才他们好像修为相当,但却是师徒关系。温师姐估计是不会再收徒的了。若你真有心思拜入落雪涯,倒是可以考虑拜入鹿师侄门下。” 想到这个结果,颜心巧忍不住偷笑:“这样也不差,就是以后见面,你需要喊我师叔祖了。” 莫名就大了两个辈分。 但龙跃辰其实没听得太仔细。他心里全是仙女姐姐临走前看他的那一眼,他觉得仙女姐姐一定是对他有些意思的,否则怎么就盯着他一个人看呢? 落雪涯啊……名字也好听,还有仙尊镇守,一门三化神,他一定要想办法拜入这个峰头! 谁也不知道小少年心中的雄心壮志。 温瑶回到洞府,歇了下,就打算先收拾。鹿沥跟在她身边,帮她打下手。 他明显察觉到师父对那个少年太过重视了。她习惯性尊重人,很少会在与人交流时走神,但这次却在短短的交流中,多次分出心思关注那人。 挂上被褥时,他一边轻拍着,一边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师父是想收他为徒吗?” “谁?”温瑶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想到了,她的动作一僵,眉眼冷肃:“我绝不会收他为徒!” 不管如何,绝对不会再收他为徒! 鹿沥愣了下,脸上极快地绽放出笑容,拉住她的手,捏了捏,让她把拳头松开:“不收就不收,师父别生气,你有我一个徒弟就够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这般优秀的。” 眼见温瑶脸色放松,他也没松开她的手,但心里想的却是:师父果然对这个人十分在意。 不过提了一下,就会立刻焦灼。 但不对啊。以那人的年龄,顶多十五岁,而这段时间师父都与他一起在浮光秘境中闭关,不应该有机会认识他才对。 鹿沥垂下了眼帘,掩住眸中翻滚的黑气。 他能确定的是,师父有秘密瞒着他啊…… 会是跟她化形后的尾羽有关吗? 崖山秘境里幻象中凤凰原身是三根尾羽,而温瑶落入冰火中,第一次化形就只有一根尾羽,再接着,在血池中飞出之时……秃了。 温瑶可能完全没料到,只是她一个眼神有异,就差点被徒弟扒清了底。 想到师尊在进秘境前曾给过她一个保命用的古镯,只可惜毁在了血池中。温瑶本想着当面跟师尊致歉,随即又想到师尊喜欢清静,之前曾言明不许他们随便上山打扰。 温瑶只好拿起玉符,留言简单说明古镯损毁是因为她曾在秘境中遇险,但他们因祸得福,已经晋级了化神。 修为上有了长进,想必师尊应该不会再生她的气。 第二日就是收徒大典。 温瑶本不打算去的,她已经有徒弟了。但昨夜收拾完洞府后,她竟然发现寒光仙尊回复了她的留言。 她激动地点开,结果师尊是要她带上鹿沥前去收徒大典。 温瑶心生疑惑:“师尊不是向来不管这些琐事的吗?” “可能是师祖觉得其它峰头人多势众,需要我们过去撑下场面?”鹿沥配合地提出猜测,“总不可能是师祖想收徒了吧?” 温瑶自己倒是没有一定要当关门弟子,要师父只收她一个弟子这样的念头。只是寒光仙尊收温瑶为徒后,大概嫌麻烦了,或者为了专心闭关,也没有怎么用心教导过。 所以,基本所有人都不会认为寒光仙尊又动了收徒的念头。 温瑶侧头,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总感觉你最近好像爱说笑了。” 鹿沥并不回避,大方地对着她笑:“因为师父愿意陪在我身边,我很高兴。” 两人到悟道堂时,韩子言作为掌门代理,坐在最上席。他和焦信厚、都静婉这一辈的弟子都已经开始收徒了。除了他们师父以外,他们自己也在物色合眼缘的弟子。 等寒光仙尊落座以后,这一次的收徒大典就正式开始了。 一轮又一轮的弟子,快晌午时,终于轮到了龙跃辰。 颜心巧一眼就瞧见了他,偷偷指着:“师父,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话很多的人。” 明霜尊者弹了下她的额头,没好气地开口:“多大的人了,也不见得稳重一点。” 然后,她还是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到底是好奇一个小孩是怎么会给人落下“话很多”这个印象的。 颜心巧不觉自己的形容有何问题,凑近明霜尊者:“不知道他是什么灵根,问他的时候又不说。” 顶着压力,龙跃辰深吸一口气踏进来殿内。即使早有预备,看到这么多仙人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一想到自己家族没落的无奈,被退婚的屈辱,尊严被人践踏的痛苦,他心里升起了一股豪气——他是怀揣着出人头地的希望来这里拜师学艺的! 要拜就要拜入最强的宗门,凝光宗是四大宗门之首,还有修仙界第一人寒光仙尊镇守! 他,龙跃辰,一定要在这里踏青云,问苍天,做天上仙!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悔恨一生! 测灵阵在小少年昂首挺胸踏入的一刹那,焕发出绚丽的光彩,如日出之彩霞。 但很快,这光便黯淡了下来。 然后……彻底熄灭。 …… “这……”颜心巧退了一小步,低下头呐呐道,“怪不得他不愿意说,原来是五灵废根啊。” 也有人诧异道:“这五灵废根是怎么通过筛选的?宗门收徒,一向也至少是四灵根啊。” “听说是修仙世家出身的,可能有后台吧……” 众人失望的眼神,让龙跃辰咬紧牙关,羞得红了脸,但他还是强忍着梗着脖子,不想低头。 就这样,他发现仙女姐姐还在看着他,没有因为灵根的原因对他不屑一顾。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求仙女姐姐的话,她会愿意收他为徒吗?她是仙尊的徒弟,自己也是化神修为,如果他能成为她的徒弟就好了。她长得那么美,就算只是仙尊之徒,他也愿意当她的徒弟。 这厢,韩子言见暂无人愿意收徒,便打算出来安慰一番:“没被当场收徒也不要紧,只要通过了登天路考验,就已是凝光宗的弟子。你可以先去外门学习,待通过宗门小比获得排名,也能够进入内门。” 眼见再磨蹭下去也没用,龙跃辰落寞地垂首,正打算保持自己的一点傲气,主动离开之时,殿内突然响起一道清冷恢弘的声音: “你收他为徒。” 温瑶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前方。 淡漠绝尘的仙人面无表情地重复:“灵淳,由你收他为徒。” 第53章 “我不愿意!”掷地有声。 包括寒光仙尊在内, 所有人都没想到温瑶会当面拒绝。 或者说——她竟然敢?! 寒光的眉眼已是极冷,他身周之人都能感觉到外泄的霜寒,说明他已是不悦到了极点。 但温瑶仍不畏地抬头,躯干紧绷, 没有要屈服的意思。仿佛逼她收徒就跟逼她做不义之事一般。 虽然众人都无法理解寒光仙尊为何一定要温瑶收龙跃辰为徒, 但更加不理解的是温瑶的激烈反应。 她此前尽管有过几件狂妄的传闻, 可骨子里还是尊师重道的典范。这是她第一次反抗、顶撞师尊,还是在收徒大典众目睽睽之下。 寒光仙尊的冷怒, 其他人的不认同和责怪,温瑶顶着众多压力,即使被灵威压得脊柱发抖, 仍不愿意低头。 眼见师徒两人剑拔弩张,水火不容, 就差动手了, 大殿里其他人气也不敢多喘一声。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魔幻。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 师尊要徒弟收徒, 徒弟同意就好,就算不愿意, 师尊放弃也可以啊, 怎么就快要以命相搏了? 殊不知温瑶是积压良久,对于师尊的所有事, 她不是察觉不到问题,只是一直在让步, 一直仍抱有期待, 当再也压不住了,爆发出来注定十分激烈。 不收龙跃辰为徒是她的底线,这是她重生以后做下的决定, 赌上她的道统,谁也不能让她妥协! 温瑶眉眼透出的是坚定不移的倔强。寒光琉璃般的眸子冷出了一把刀,就在他抬手之际,鹿沥幽幽开口: “师祖如果自己十分看重这小孩,为什么一定要师父收徒,你自己收了不是更好?我也能多个师叔好生孝敬。” 众人如饮醍醐:对啊,寒光仙尊喜欢,那你自己收了啊,为什么一定要徒弟收徒?这是为了享受多一个徒孙的快感,还是自己懒得教,才逼徒弟收? 这是什么道理? 风向顿时变了,本大部分人都认为是温瑶不懂事,如今都不认同地看向寒光。 寒光仙尊则淡淡地瞥了鹿沥一眼,眸色冷得能掉冰渣一般。 弘光尊者忍不住拍桌,大声吆喝:“寒光,这次没人跟你抢徒弟了。要收,自己赶紧收,别放着碍人眼!” 回应他的是甩袖的风声,寒光扫了温瑶一眼,看向鹿沥,然后旁若无人地走出了大殿。 场面一度死寂,无人敢开口,唯独鹿沥似是察觉不到异常,像没事人一般把快站不稳的温瑶扶好。 “师父身体不适,我们先行告辞。祝各位长老,师叔师伯都能收到心仪的弟子。诸多不是,请多见谅。”他从容地拱手,带着温瑶离开。 几位当事人都走了,好端端的收徒大典,险些成了师徒反目的现场,也是生平仅见。余下的人也没心思再考量弟子,导致剩下的十几名弟子宛如走过场一般,就定好了分配。 韩子言看到龙跃辰还在场时,也是头疼。这样尴尬的场面,他还能一直忍着留到现在,不管四周打量嗤笑的目光,可见此子心性之坚,非池中之物。 说不定寒光仙尊看中他的,正是这一点。 但仙尊自己又不肯收徒,韩子言实在是摸不准他的意思,又不敢把龙跃辰直接扔到外门。 最后是明霜尊者见他为难,提出把龙跃辰送去落雪涯。 “如果仙尊真的有意,他见到人以后,会有自己的安排。我们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各退一步的台阶。”也当给那小子一个机会,且看他能不能把握得住。 后半句,明霜尊者没有说出口,但意思也都在那里了。 她看得出那小子眼高得很,她那缺心眼的小徒弟的想法注定落空。所以不如帮他一把,让他离落月峰远一点。 “可温师妹……”韩子言迟疑。他还是在意温瑶的想法,今天这股以卵击石的莽,属实惊到他了。 “小师侄不是不讲理的人。”明霜尊者摇头,给他点出,“与其把问题放置在一旁,不如直面,这才是最快的解决方法。你我都不清楚他们矛盾爆发的根源,所以这次过后,涉及到这小子的问题,我们最好都不要插手,让他们自己解决。” 韩子言沉思了半晌,终究还是同意了。但他进不去落雪涯,在师妹和仙尊之间犹豫了一下,他咬牙选择联系仙尊,不去打扰师妹了。 另一头,温瑶他们已经回到了洞府,两人都没有要去峰顶见寒光仙尊的意思。 鹿沥担心温瑶又会如上次受委屈后把自己关起来,甚至还引来了心魔缠身,所以走哪跟哪,仿佛一个人形挂件一般。 温瑶侧头看向他,鹿沥露出笑容:“师父,我饿了。” 温瑶不动,少年也只是对着她维持暖笑,并不催促。 低头沉默了半晌,温瑶转进了丹房,从橱柜里取出了绿灵园早前送来的腌肉,放在了石板上。 很快,剁肉的声音响起,重得刀刀入骨,仿佛能把底下的石板震碎一般。 鹿沥抱臂倚在窗台上看着她,见她似已学会了发泄,不再强闷着,便漫不经心地垂眸,指间挑开了储物袋,从里头挑出了一个机关偶。 若是温瑶回头看一眼,定会惊讶地发现这偶人不就是鹿沥当初送她的,那只以他自己为原型订做的机关偶吗? 因为珍惜着,她一直随着携带,却在浮光秘境之时急着分给鹿沥灵药灵器,不小心一并倒给了他。 只见少年把偶人掏出,却没有要还给师父的意思。 他悄悄退离了院落,御剑往峰顶飞去。 韩子言把龙跃辰送过来之事,他没有告知温瑶,但转告了他。大概是希望他能从中调和一二? 所以他知道寒光仙尊现在去了山脚接人,峰顶应该没人在。 不过,仙尊的洞府必定设有诸多禁制,即便没人看守,也不是易闯之地。 “看你的了。”他把小偶人放在了雪地上,戳了下它的头。 小偶人一个踉跄栽倒了,但很快又自己爬了起来。 鹿沥隐匿在了雪地一角,黑沉的眼眸目送着它往洞府走去。 买这偶人之时,他就听说它是介于生命体和灵器之间的特殊存在,能够自己活动,也应该是能躲过符阵结界的识别。 不过符阵之中的东西,触碰到了会引起警戒,而这偶人也不会把自己见到的东西表达出来,如果他要嫁接自己的意识的话,绝对会惊动到洞府的主人。 所以,一般来说,这偶人就算进了结界中其实也起不到什么大用。他才能在拍卖会中买得下来。 但鹿沥在造化之书彻底崩碎之前,抢下了一块碎片。 这是天道的造化物,有影响时空的奇效,自然能帮他蒙蔽寒光仙尊的探知。 虽然只有三个呼吸的时间,但捉紧的话,也足够他探知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了。 机会只有一次。 眼见着小偶人一步踏出后,空气中出现一层透明的涟漪,还没漾开就消失不见了。 鹿沥也握着浮着淡金色光芒的碎片,做好准备。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视角一转,已是洞府之内! 一息,小偶人走到了寒光的寝室。 造化之书的叠加下,他看到墙后似有隐秘。 一息半,小偶人狂奔进了密室! 二息,他抬头看到了一个诡异的丹炉,造化之书的碎片出现异动! 那方丹炉遍布黑诡的裂纹,他甚至看到了一两丝魔气逸散而出,绝非是用来炼丹,或是做菜的! 他还待要细看,碎片巨震示警。 三息已到! 鹿沥不得不留下撤离的命令,然后退出视野。 等小偶人安全撤离,他把它与造化之书的碎片放置在一处,确定没留下任何痕迹后,悄然离开峰顶。 谁曾想到,修仙界第一强者竟早已堕魔,还在偷偷祭练邪术…… 他自在浮光秘境见到红衣主魂后,就苏醒了他分裂前的记忆。寒光那熔炉,让他联想到当初主魂分魂时的动作。 不过看炉边的裂痕,寒光应当是失败了。 可他一个渡劫期的仙尊,会出于什么理由冒险对自己的神魂下手? 这可是修仙之人,最为重要的东西啊。 寒光看着不像是主魂那样的疯子,亦或是他冷静漠然的只是表面,内里……早已疯了? 鹿沥眉眼冷沉,心跳得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极其自制才没有露出异样。 待回到院落之时,温瑶已经在丹炉里烤着不知名的东西了。 她方思考着要不要加大火候时,肩膀一沉,少年弯下腰,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蹭了蹭,有气无力地道:“师父,我好饿,还有多久才能有饭吃?” 温瑶想回头,但少年扒紧了她的肩膀,不让动,声音有些着急:“你早就脱凡了,怎么会饿?是不是修炼出岔子了?” “就是太久没吃饭,馋了。师父动作快一点嘛。”他嘴上撒着娇,但眉眼间冷得尽是霜色,只能靠她近一些才可取暖。 温瑶看不见他的表情,只以为是真的。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馋啊,难道她的厨艺会自动随着修为提高而升级? 带着这些疑惑,她又订了许多食材,准备多试几道新菜色。 鹿沥满心思都是寒光洞府内的见闻,食不知味,也忘记了提醒温瑶一件事。 导致第二日去山脚接货品时,她正巧和准备去悟道堂上学的龙跃辰遇上了。 昨日韩子言把龙跃辰送来之时,寒光仙尊本打算直接扔给温瑶照看,但及时被韩子言劝下。 而寒光自己有隐秘,不想把人放在峰顶同住,所以权衡之下,韩子言找人在山脚给龙跃辰辟出了一处院落,安排他暂且先与外门弟子一同在悟道堂学习。 龙跃辰见到温瑶,面上一喜,正要开口跟她招呼,却被……温瑶冷漠的眼神吓了回去。 温瑶瞥了他一眼,抱着食材御剑快速撤离。 龙跃辰垂下头。他想不明白,明明初见时师姐对他还是很友好的,难道师姐也是因为知道他是五灵废根,对他嫌弃起来了? 小少年握紧了拳头,眼里闪过了毅色。他一定要出人头地,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后悔! 想到了昨天和仙尊近距离的接触,小少年不免心潮澎湃——这样绝世的强者,迟早会收他为徒的! 而这厢温瑶回到丹房,掏出了肉骨头,一刀剁下。 刀刃搁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鸣响。 温瑶识海里瞬时浮现出了诸多画面—— 一时是她渡劫失败之后,龙跃辰站在她焦黑的尸骨之上,对她品头论足一番,然后剔骨炼丹的场面; 一时是他借由人丹,一句突破化神后的意气风发; 一时是宗门界碑被毁,修真界满目疮痍的未来。 然后是—— 上一世,崇明尊者对她说:“小瑶瑶,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独了。要不要考虑收个徒弟呢?” 他把龙跃辰带到她面前:“刚好有个弟子洗髓后成了天灵根,灵根属性和你完全契合,而且他性情活泼,能言善辩,正好给你做徒弟。” 再到,寒光仙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宛如诅咒:“灵淳,你收他为徒。” 碰——! 刀剁进了石板之中,连刀柄也陷了进去。 温瑶的眉眼已彻底寒如腊月飞雪。 等到了夜里,她捞起了冰鸾剑,贴上潜行符,一路屏息来到龙跃辰的院落门外。 上了一整天课的小少年,完成课业后,瘫在了床上,正呼呼大睡。 无比的放松,毫无防备。 温瑶透过撑起的窗扇,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眸色一厉,下定了决心。 她悄然来到木门前,伸出手,正待用力—— 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 第54章 感知到熟悉的气息, 温瑶放松了下来,任由鹿沥把她拉进怀里。 “师父是想做什么?”少年的下巴搁在她肩上,贴着她耳畔,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颊上。 温瑶看向那扇未来得及推开的门, 沉默不答, 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 未曾料到的是, 少年也把手搭了上来,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 轻轻摩挲着:“师父是想杀了他?” 温瑶抿唇。她只是想从龙跃辰身上找到那枚寄居了大能神魂的古戒,但鹿沥不知道那枚戒指的事,她也无法跟他解释自己为何要把它取走。 正要摇头之际, 他们贴得太近了,她一动, 饱满的额头直擦过他柔软的唇瓣。 两人同时愣住了。 温瑶的脸烧了起来, 下意识要退后, 但屋内却在这时传来声响—— 也不知道是否是他们的举动惊动到了他, 木板床砰砰作响,龙跃辰一个大翻身, 振臂一呼:“莫欺少年穷!” 两个化神修为的人竟然都脑子一空, 全然忘了设个结界,或者施咒把人弄晕, 而是齐齐往下一蹲。 温瑶彻底陷进了鹿沥怀里,被他紧紧抱着, 不敢乱动。 等了好一会儿, 屋内的动静渐渐小了,龙跃辰的呼吸也放缓,两人对视了一眼, 由鹿沥拉着温瑶的手,悄咪咪地向外走去。 出了小院,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却并没有轻松多少。温瑶没有回洞府的意思,鹿沥也不会放下她一个人。他干脆拉着她的手,往结界外走去。 夜色中的凝光宗格外地宁静,即便修仙之人大多已不需要睡眠,可还是会习惯分出日夜,要修炼的人也只会呆在自己的峰头。 他们一路上有路就走,彼此都没有说话。 温瑶没想要解释自己行为的怪异,鹿沥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就这样一直走到黎明破晓,最黑暗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暖日铆足了劲儿要从山线上跃起。 在光线灼亮的那一刻,鹿沥松开了手,背着光回头,只笑道:“师父,我们回去吧。” 相伴了一晚上的温度骤然空落,温瑶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他的笑,唇角不觉微微抿起。 “走吧。”鹿沥没有心软,也没有再迁就她,而是当先一步,转身离开。 心里想的却是:师父别怕,你想做的事,我会替你做好。那些人不值得让你脏了手。 少年的眉眼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陷入了深渊。 之后的一月,温瑶基本不下山,采购食材的事由鹿沥主动接了过去。 也因此,他和龙跃辰碰面的次数多起来,两人渐渐也能聊上一两句。 龙跃辰经历过家族没落的波折,在人情世故的圆滑早就超出了同龄人,但比起心思诡谲的天魔来说,他还是略显稚嫩了。 或者说他在外门混得越开,就越了解到落雪涯的特殊地位,也因此更加好奇。但他还未筑基,无法御剑上山,峰顶的人对于他来说太远了。鹿沥的出现,就给了他一个似乎可以探听到上层的机会。 少年不冷不热的态度,也让他放心下来,觉得对方对他并无所图,反而自己试探了几次,发现鹿沥也不排斥后,就主动去探话。 龙跃辰也有向同学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鹿沥跟自己交好之事,发现鹿沥在门内的口碑不错,先前还曾为过在外门时相识的一名弟子,敢于一人卧底泉安城,揭破血魔门的阴谋,立下大功,可谓是勇义双全。 龙跃辰彻底放心了下来。 这般断断续续地接触了几个月后,两人熟络了起来。鹿沥偶也会以自身的经历为例子,给他讲解一些修炼的的秘诀。 在龙跃辰感叹自己五灵根对灵气的感知低,无法如同学的弟子一般进入练气期时,鹿沥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师父当年九岁筑基,能够十七岁成就金丹,是因为提前进入了悟道碑林。” 鹿沥的师父,就是温瑶。他如今十三岁了,还折根木头都费劲,人家九岁时就能把他打趴下了,怪不得她看不起他。 龙跃辰心思巨震。 “那师兄也有去过悟道碑林吗?” 鹿沥点头,略带遗憾地叹息:“悟道碑林里都是先祖辈的道统和修炼心得,实为珍贵。我去得晚,倒是可惜了。” 龙跃辰默默地把这个消息记在了心里。 “进入悟道碑林,可需要凭证之类的?” “自是需要的。”鹿沥把自己腰侧悬挂的令牌给他看。这个令牌自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一直戴在身上。 “我如今已是化神,道统已定,再进悟道碑林对我来说,已无大用。这个令牌倒是可以转赠给师弟。” 龙跃辰大喜:“这怎么好……”意思啊。 但鹿沥令牌递到一半,突然犹豫:“师弟如今情况特殊,我倒是不好……” 眼见龙跃辰动作僵住了,他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把令牌放到他手中,交代道:“但我事先说明,师弟若是要去悟道碑林,还需先得到师祖同意。” 龙跃辰就怕他再犹豫就把令牌拿回去了,连忙接过,急声应好。 可他哪有方法联系寒光仙尊,他那一点点的灵力甚至连纸鹤都无法驾驭。 而且他也不敢因为这事去打扰仙尊,归根到底还是他灵根差,修为不争气,如果让仙尊知道的话,会不会觉得是他不够努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温瑶九岁筑基,她的徒弟也是十七岁筑基,若是他按部就班地修炼,怕是直到老都还是练气。 把令牌揣在了怀里,龙跃辰眉间闪过了厉色,下定了决心。 鹿沥似是没看出他的想法一般,随口再叮嘱了两句后,就从容告辞了。 “你猜他什么时候会去作死?” 一道带着金光的碎片一晃,浮现出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仿佛他在揽镜自照一般。 鹿沥瞥了他一眼,把碎片反手扣下。 “你这样很不好。”碎片另一边的人冷哼,“一边借由这碎片容纳我的修为,一边还对我爱答不理。若是真激怒我了,我直接把碎片毁了,看你还能否得意得起来。” “你不会。”鹿沥淡漠地回了一句。 “臭小子。”那头斥了一声,碎片恢复了正常。 鹿沥捉紧时间修炼,他自浮光秘境之时就借由造化之书的碎片抢夺主魂的修为。 他们本来就一体两面,只是他被分离出来时受主魂的负面情绪感染,天生厌世偏执。 主魂因寂寞而想要人陪伴,他则是根本不愿意来到这个无望的世界。所以在力量的分配上,主魂本是极为慷慨地,打算一人一半的,但他极为抗拒,一点都不愿意要。 后来被天道利用造化之书带走之时,他就自我封印,陷入了混沌。 直到遇到了温瑶,才一点一点地改变。 但他现在还是太弱了,到了化神还不够,他要对付的,是修仙界的第一强者。即使主魂到来,也不是他的对手,除非…… 鹿沥只能寄希望于龙跃辰身上,希望他能多拖一些时间,多耗费寒光的精力,让他无心再料理其他事。 而龙跃辰的动作,也比他想象中的快。 这人太渴望力量了。 一日,鹿沥尚在洞府中修炼之时,极可怕的威压自四方而下。他直接被压倒在地上,一口血吐了出来。 “孽障!”雪衣仙人撕开了禁制,破门而入,一甩袖,又把鹿沥击飞了出去。 “师尊!”温瑶察觉到异常时,已是第一时间赶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强大的实力差距,让鹿沥未来得及抵抗,就已浑身浴血。 她横剑挡在鹿沥身前,直面寒光,眼梢都红了:“师尊一言不发就对我徒儿下死手!师尊是想做什么!” 鹿沥勉强抬头,抹去唇角的血。 寒光急怒,温瑶也是寸步不让:“师尊若是真要对我徒弟动手,那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 她说到做到! 寒光冷冷地瞪着她,终是强压下了怒气,瞥向了她身后的鹿沥:“你可知他做了什么?” “他竟然引诱一个连练气都未入的弟子去悟道碑林!” 温瑶心一跳,强忍着才没回头询问鹿沥。 她当年无知闯过悟道碑林,事后才知道若是心中没有坚定的道向或是心智不坚,在修为低时进入碑林,轻则神志受损,重则身死道消。 当年鹿沥金丹期要进入碑林之时,她还特地提醒过他。 所以,他若是真这么做了,只能是故意的。 “师祖突然出手,倒像是为了灭口,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鹿沥一手搭在温瑶的肩膀上,轻咳了两声,把淤血吐出来,从容道。 “师祖说的是龙跃辰吧?若是他的话,我确实曾把通往悟道碑林的令牌交给过他,但也切实嘱咐过他若真要去,需要先跟师祖请示。” 鹿沥边咳边说:“他可是师祖看中的弟子,难道他没有跟师祖交流就直接去了吗?那可太不应该了啊。” 寒光的目光冷得仿佛能把他切出段来。明知道他居心不良,却一时间也拿他没办法。 最好的能把他击杀的机会已经过了。 韩子言等人也赶了过来。他们在悟道碑林发现龙跃辰出事的时候,寒光仙尊就缩步成寸消失了,他们兵分两路,分别送龙跃辰去落月峰治伤,他自己则带人赶到落雪涯。 “仙尊,鹿师侄固然有错,但也要交由宗内问责,不可动用私刑!” 韩子言也是头大,他本以为会出状况的温瑶没事,反而是一直笑嘻嘻的鹿沥给他整了个大招。 悟道碑林之事,即使龙跃辰时候反应过来,也有苦难言。鹿沥没有逼他去,最多只能治一个失责之罪,把他的令牌没收,不再发放,但这个惩罚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让他去思过崖面壁十年!”最后是寒光仙尊下令。宗内的规则治不了他,但他是他的师祖,完全有权利加罚。 “是,弟子养好伤就去思过崖。”鹿沥拱手道。 “你——”寒光转向了温瑶,本打算也让她去思过,但转念一想,还是闭上了嘴。 “他暗算龙跃辰在先,作为补偿,我会收龙跃辰为徒,并拿出冰焰为他洗髓。” 众人都被他这话惊了一下。 龙跃辰也算因祸得福了。 对于收徒之事,只谓是早有念头,然后尘埃落定罢了。但“冰焰”又是何物,竟然能做到为一个五灵废根洗髓易脉的程度? 寒光说完这话,就缩地成寸,不知去向了何处。 而温瑶在听到“冰焰”二字的时候,心已经死了。前世今生所有的经历一下子串通,她觉得荒谬可笑,却也不想再为谁找半点理由。 原来崖山秘境消失不见的冰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又兜兜转转被用到龙跃辰身上。 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却一步未成,就昏倒过去,反倒是浑身是血的鹿沥把她接住了。 “你们这真是……”韩子言看着他们,半晌都找不出话。 第55章 大结局 全文完 四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 鹿沥一直待在思过崖面壁。那里环境艰苦, 灵气稀薄,还设有五灵绝阵,刮风下雪、火炙雷鸣皆是常事。 即使有修为在身,也不能时刻维持着灵气屏障, 该熬的还是得熬。 温瑶日常除了修炼, 就是去思过崖陪着他, 风雨不断。 鹿沥一开始不忍时还会劝她:“师父,这里太苦了, 我一个人待着就够了。你不要再来了,会耽误你修炼的。” 温瑶纯当没听到,每次都会给他带些自己用丹炉做出来的菜。 四年的时间, 她研究出了不少新菜式,甚至已经领悟了炼丹的真谛, 烤出来的菜不再是一团焦, 味道也丰富了起来。 鹿沥一开始还强塞, 后来渐渐吃出了滋味来, 反而有些不适应了。他看着面前像模像样的肉饺,心头起了一阵酸涩。 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当温瑶的徒弟, 他其实是戏谑多于认真的。 不知活着是为了什么之时, 无论做什么都是无聊,而一个没比他大多少的小女孩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要当他师父, 还说要会好好教他的。 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当真。 他也没有当真, 只是单纯地想看她会什么时候放弃。毕竟她是第一个对他伸出手的人, 没想到的是,她会一直拉着他,真的没再放手。 “即使我不如师父所想, 师父还会愿意对我好吗?”鹿沥放下了筷子。 他生于混沌,本质恶劣,心精算计,坑害人也不会有负罪感。温瑶即便一开始被他的表象欺骗,如今也该意识到他实非善人。 他肆无忌惮起来,也可以跟主魂一样屠杀制傀,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个人,是天魔啊。 温瑶垂眸将碗筷收起,并不答话。 鹿沥愣松着眉眼静看她动作,抬手之时,宽袖滑落,雪白的皓腕露出,若是咬一口,说不定连藕节还香甜。 她这样整天在他面前晃,也是太考验他的自制力。 鹿沥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拉。美人儿被拉拽着坐在了他怀里,凝脂雪肤,明眸皓齿,唇瓣微张着被惊出了一声轻哼。 “师父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他笑着抵近,指间贴着她的粉嫩的唇角故意用力摩挲,温热的呼吸就停在唇瓣上方。 温瑶偏偏抬起头,两人贴得更近了,四目相对,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自己。 没想到她没有被吓退,反而贴上来,鹿沥愣了下,反倒是自己胆怯了起来。 他不敢啊,他若是敢玷污她,早就动作了。 师父太好了,她是他生命里最温柔的亮色,他靠得太近都会有负罪感,又怎么会伸手去亵渎呢? 这样的师父,他不想她属于其他人,也从不敢奢想她会选择自己。 就在鹿沥要认怂把人放走之时,温瑶主动凑上来,捧住他的脸。 原来唇瓣是这么软的,也可以这么的烫,这么的甜。 就像做梦一样。 少年像被点住了穴位一般,身体僵直如石像,连一块肌肉都不敢乱动,就怕惊扰到了什么,最后竹篮打水,幻梦一场。 但他太僵硬了,绷得皮肤都出现青白,唇线也抿得紧紧的。 温瑶退开了一些,看了他一眼,少年的脸顿时烧红了,不知所措地眨了下眼,长睫落下了一片鸦色的阴影。 他的唇还是抿得很紧,都扯得出了折痕。 温瑶侧头,凑上去舔了舔。就在她要推开之时,少年终于拉住了她。 半晌后,他自己红着脸笑道:“师父这样,真不像是修无情道的。” 真要命啊。 温瑶认真地看着他:“我修的不是无情道。” 鹿沥愣了下,莞尔:“好巧,我也不是。” 他舒展开身体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发丝上,太过温馨了,开始犯懒了唉。 可惜那块造化之书的碎片在咯屁股。 他轻轻推开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娃娃拧到她面前:“师父,还记得它吗?” 温瑶愣了下,她还以为丢了。 鹿沥把娃娃放到她手里,声音是装出来的委屈:“师父怎么可以把我送给你的东西乱丢呢?丢了,我可不会再送了。” 温瑶理亏,看着这个几乎跟他一模一样的娃娃忙点头。 “好了,师父该回去了。”鹿沥把她送到了门口,贴着她额头,道,“师父答应我,要好好的,好吗?” 温瑶想抬头,但被他压着,握住肩膀一转,推出了结界。 隔着屏障,他唇瓣动了动,笑着跟她道别。 回到落雪涯之时,温瑶毫不意外地撞见了龙跃辰。 前两年她一直有意思地避开龙跃辰的作息活动,但近一年来他们碰面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不想看到他,但龙跃辰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三年前就在寒光仙尊的护法下洗髓成为单一冰灵根,修为突飞猛进,前几天就成功筑基了。 见温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龙跃辰连忙喊住她:“师姐请留步!” 他也十七岁筑基了,还被仙尊收徒,他认为自己不比鹿沥差,只要给他时间,他的修为一定能超过他。 师姐难道不认为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跟她站在一起吗? 龙跃辰鼓起勇气开口:“崖山秘境就要开启了,师尊要我前去。听说师姐先前也去过这秘境,能否请师姐入内一聊,分享下经验?” 温瑶顿住了脚步。 一百年了,崖山秘境又要开启了。只是没有了冰焰,有没有冰凤凰的崖山秘境,师尊为何还要龙跃辰前去? 若只是单纯为了复刻上一世的轨迹,让一切顺着造化之书的发展走,温瑶只想大笑三声,她的师尊定是早就疯魔了。 他无法逼她收徒,无奈之下只能自己收龙跃辰为徒。 他怕被其他人取走冰焰,所以干脆自己提前去取,再交给龙跃辰。 他发现她有可能会死在宗门大比,命运无法再拟合上一世的轨迹,才会提前出关。 可这一世龙跃辰没有随身的戒子老爷爷,师尊又有何妙招? 他视鹿沥为最大的变数,一直对他严加提防,甚至想痛下杀手,却未曾想到她竟是也带了上一世的记忆。 她绝对不会再引颈受戮! 龙跃辰见她停下,还以为有戏,只是笑容尚未撑起,就被温瑶冷漠的一眼,泼了冷水。 “你……好自为之吧。” 她言尽于此,懒得多说了。 崖山秘境开启之事,鹿沥也已经知晓。 他还通过与主魂的交流,加上造化之书的碎片,终于解清了寒光洞府密室内的熔炉之秘。 他们是从寒光爆体,修真界被毁后的时间线上出生,尔后幼魂被天道偷运回了五百年前,一切都尚未发生的时间。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寒光仙尊表面上一直未出关,实际却是从未闭过死关。 渡劫之后,他兀地发现自己创立的无情道统有致命缺陷。因为他虽创立无情道,心仍在世间道。他知道世间道才是大道,要飞升,还是得掌握世间道的道统。 但修炼世间道入岔道的人太多了,前人千万以赴,却无一人成功。所以,他在得到天道嘉奖的造化之笔后,不惜耗尽笔力和心血,书写了一本“预言之书”,就是那本名为《有龙曰辰》的造化之书。 书以红尘缠身、性情跳脱,能体味世间百态的龙跃辰为主角,又加入了一心向道,心无旁骛的温瑶,以两个极端来推演世间道。 为保龙跃辰能在曲折中成长起来,然后拜入凝光宗,又进入落雪涯,他创造了分魂之术,分出的魂魄寄生在一枚古戒之内,指引龙跃辰修炼。 在原来的时间线中,温瑶渡劫失败后,他在造化书上划掉了她的名字,挖取她的剑心,认为绝于红尘,不染凡俗非世间道。 但龙跃辰红尘心重,元婴之后就沉迷声色,任他如何提点,修为上都无更大长进。 他为了缩短观察时间,以戒子老爷爷的身份蛊惑龙跃辰,让他提炼温瑶的剑骨入药,迅速成就化神。 然而龙跃辰以不同的方式问道,仍是被渡劫期的雷劫挡下。说明俗世缠身,无法超脱也非世间之道。 于是,寒光挖下龙跃辰的红尘浊心,与温瑶的冰纯剑心相融合,为求所谓的中庸。 他以必胜之念熔炼,没想到的是,不仅没有飞升,反而一代仙尊由此堕魔,天下生灵涂炭。 待他终于压不住两股力量,爆体而亡之时,世间已是一片炼狱。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能追溯到天道赐下的造化之笔。因此,这番因果也反噬到天道头上。天道崩塌,规则不存,后世变得千疮百孔,除了天魔以外,无人再可修炼。 天道只是诸多小世界里的其中一个,但历经千万年,有幸衍生出自己的意识。祂不忍后世种种,又无法收回已赐出的造化之光,遂决心献祭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自我,把天魔偏善良的幼体送到五百年前,作为变数,去影响全局。 又把与天魔幼体有联系,且具有凤凰血脉的温瑶唤醒,希望她能警醒,阻止寒光灭世。但逆转时间,已耗费祂剩余的力量,只能借花献佛,把《有龙曰辰》这本书传入她识海。 至此,天道已尽了祂所有的努力,意识尽灭,只剩下规则和被祂青睐的道统尚存。 寒光与上一世一样,用造化之笔提前“预言”寻道之旅。 但书写出来的造化之书,却与现实越来越不契合,导致出现裂纹也越来越多。 由于鹿沥的出现,温瑶为了收他为徒,比上一世更早地进入金丹,没有错过崖山秘境,浴火重生,激活了凤凰血脉,也稳定了她起死回生的命格。 她更早地成就元婴,能够出席宗门大比,认识到各宗各派的弟子,命里多出了纠葛。 也由于鹿沥的存在,更早地引破了魔门与仙门的矛盾,导致练霓裳不惜以自毁的方式,在宗门大比时复仇。 进而导致执着于要让现实依照造化之书发展的寒光仙尊,不得不为了救温瑶的命,避免她在大劫来临前早死,而提前出现在人前。 突然出关,导致他祭练的分魂之术失败,未能如同造化之书上记载的那般化作戒指老爷爷助龙跃辰修炼。 所以这一世的龙跃辰,没能获得古戒相助。 寒光仙尊只能另寻方法,以收他为徒的方式,补贴给他一切修炼所需。 而这一次龙跃辰要去崖山秘境,以寒光的执拗和疯狂,为了贴合造化之书,他一定会再砍自己神魂一刀。 “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鹿沥看着碎片道。 必须趁寒光重伤,无暇他顾的时候出手! 他只有和主魂彻底融合,才有可能与寒光相抗。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啊?”那头的人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因为我了解你。”鹿沥轻声道。 他有那么浓重的厌世情绪,主魂又能好到哪去? 主魂独自一人在灵气枯竭的世界里生活了两百年,天道彻底崩塌后,他连修炼都无法精进了。而分魂后的伤又一直无法治愈,已是强弩之末,与其憋屈而亡,不如趁还有一拼之力,与鹿沥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多看看、享受一下这仍欣欣向荣的世界。 “啧。”被猜透心思,主魂哼了一声,“喂,臭小子,你知不知道,就算成功了,你也活不了多久?” 他们是诞生于寒光强行融合温瑶的剑心和龙跃辰的红尘浊心之后,如果在过去的时间线里,他们提前杀了寒光,那他们就失去诞生的依凭,会被因果抹杀掉存在。 “我知道。”鹿沥面无表情地道。 红衣人沉默了半晌,拍着膝盖大笑:“果然是我的魂,跟我一样疯。” 鹿沥安静地等他笑完,听他冷下脸道:“那就看我们最后谁能留下吧。我不会留情的。” 一月后,离崖山秘境关闭,还剩三天。 天地突然巨震,连在秘境中历练的众人都感觉得到。 龙跃辰被震得掉进了一个土坑里,“呸呸呸”地吐掉掉进嘴里的灰尘后,突然瞄到石头旁的东西,大喜道:“前辈,那是否就是您说的凝元草?” 半晌没有回答,龙跃辰调整了下戒指的方向,指向了白草的位置:“前辈?前辈?……前辈您还在吗?” …… 本体受到袭击的寒光,瞬时回魂,却被铺天盖地的魔气隆住了周身。 融合后的少年,恢复天魔巅峰时期的实力,修为拔高到化神大圆满,且力量还有继续往上冲的趋势,即将突破渡劫。 落雪涯上的天空开始变灰,天雷滚滚,正在蓄力。 温瑶本来该在第一时间赶来的,但鹿沥再次转送给她的娃娃上竟然设了禁制。 跟徒弟弟一个模样的小娃娃开口说了它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师父,我喜欢你啊。” 然后碎掉了,化作了禁制把她困住。 等温瑶赶到的时候,战斗已接近尾声,遍体鳞伤的少年,踏着鲜血,一剑捅入她师尊的胸口。 “让我看看是谁来了?”魔气缠身的少年用力把墨剑又捅深了一寸,然后猛地抽出,血飞溅到脸上,他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是你啊。”他歪着头看向温瑶,恍然大悟一般,“你是想救他,还是想来杀我呀?” “都不行哦。”他举剑指向了温瑶。 韩子言、明霜尊者、弘光尊者……各峰的长老,连本在闭关的崇明尊者都赶到了。 “温师妹,这是怎么回事?”韩子言他们循着魔气在落雪涯爆发,把柳崇明都给扯了出来,想尽办法解开落雪涯的禁制,才进的来。 没想到的是,魔气森森的是鹿沥,被捅伤的竟然是寒光?! 是鹿沥入魔把寒光仙尊给捅了?入魔后的鹿沥,连仙尊都不是对手? 这场景把众人都惊得失语了。 唯独温瑶抿唇,向着少年走近了一步。 双眼黝黑的少年居高临下,剑尖直指向她的眉心。 温瑶不惧,抬脚,正要继续上前—— “停下!” 温瑶眼里的坚冰稍微融化,却听他收剑,指间轻轻比在唇瓣:“嘘——听听,是谁来了?” 众人被他说得一愣,崇明尊者最先脸色大变:“是渡劫期的雷劫!” 他复杂地看了半靠在墙上,面色紧绷,却至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寒光一眼,终是收回视线:“大家快离开!子言,立刻通知宗内所有人撤出落雪涯千里范围内!” “是!”韩子言咬牙,迅速传讯撤离。 峰顶顿时除了少年和寒光,只剩温瑶,崇明尊者和弘光尊者。 “弘光儿,你怎么也在这儿?”柳崇明看向左侧,实则一直在留意正中,可惜少年把守得很严,不给他偷人的机会。 “老子早活腻了,就要留下来看寒光笑话。”弘光尊者手搭在剑柄上,大声吆喝。 “唉,怎么就这么多人不想活呢?”少年幽幽叹气,“好可惜啊,早知道你们不想活,都给我做成傀儡就好了。” “放肆!鹿沥,你若还有一丝理智,就赶紧离开,自寻一处渡劫!”柳崇明喝道。 “诶诶诶,你们难道认为这雷劫是我的?”少年愣了下,尔后大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柳崇明愣住了,弘光尊者也傻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他的,还能有谁? 柳崇明和弘光有自知,而温瑶才化神初期,那就只剩…… 他们对视了一眼,眼里皆是惊愕——寒光不是早就渡劫了吗?这雷劫怎么会是他的? “多行不义必自毙,连天都看不下去了,你们说是不是?”少年托腮笑道。 “孽障!”不能再拖了,柳崇明和弘光同时上前,打算抢出寒光。 少年提剑把他们挡开,就在这时—— 第一道天雷落下! 被仙人护身的灵气屏障抵消。 未等他们反应,天雷开始接二连三砸落,峰顶成了废墟。 几人狼狈四散逃出,看着天雷一道道皆砸在寒光身上,才终于相信了事实。 然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天雷落下不仅没有消除束缚住寒光周身的魔气,反倒更加浓郁,就像 ——这魔气是寒光自身溢出来的一般! 柳崇明本打算拼死上前替寒光暂挡雷劫,让他有机会喘|息疗伤,见此下意识停了步伐。 “他竟然真的堕魔了。”弘光眼眸巨震,搭在柳崇明肩上的手已分不清是谁在颤抖。 这一场雷劫轰了三天三夜,落雪涯被夷平了半个峰头。 就在众人以为终于结束的时候,黑云再度浓稠,闪电又在积蓄。 “还有人要渡雷劫!” 血衣的少年本百无聊赖地托腮坐在废墟之中,有人踩着黑灰走到他面前。 “是你啊?”少年对她展颜一笑,“是想陪我死,还是陪他死啊?仔细想想,都不是一个好选择呢。” 温瑶转到他身边,学着他一样,席地而坐。 少年侧头看向她,温瑶靠在他的肩上。 “真不走?雷劫很痛的。”少年抖抖肩。 “我知道。”温瑶拉住他的手,“所以我陪你一起扛。” “两个人一起,雷劫双倍,你这是在坑我。怕我死了还不能化灰。”少年嘴上嫌弃着,却偷偷拉紧了她的手,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这次的雷劫持续了四天,落雪涯只剩下一片黑土。 最后一道雷劫落下时,一道冰凤凰的虚影冲天而上。乌云散去,天上沐下了彩光。 “竟然……成功了!” 韩子言捂着脸,背转过身,偷偷找了个角落哭。柳正清和颜心巧看着彩霞,露出了微笑。 还在赶回来的路上的龙跃辰,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身体一清,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上剥离了,有些怅然若失,却又觉得轻松了好多。 天魔主魂和分魂的彻底融合,相当于天道归于完整。 两个世界,过去与未来的时间线融合,错误被纠正,苍凉的未来被取代。 霞光结束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恍惚看到了另一个时间线上的故事,但因果之力散去后,他们又很快忘却,只有横踏过两个时间线的温瑶和鹿沥保留着完整的记忆。 温瑶身上的凤凰血脉护住了他们一命,但也在雷劫中被燃烧殆尽,她不再具有浴火重生的能耐。 但从此以后,她的未来会一直有他的存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