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小皇后》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失忆小皇后》作者:沉 闻 文案 徐晋两国多年对立。 一次大战,徐国大败,六公主顾炎宁不得已嫁于晋国皇帝李逢舟为后。 顾皇后沉着内敛,对后妃大度容忍,以彰显身为礼仪大国嫡公主的好教养。 唯独恨透了晋国的狗皇帝,来了便撵,想要同床便揍,恨不得打死他才好。 宫内突然走水,顾炎宁被推倒,不小心撞坏了脑袋,失忆了。 失忆后的顾炎宁重回徐国鬼灵精怪的小公主。 “皇上,丽贵妃被皇后娘娘踹下水了!” 小场面,李逢舟不为所动。 “皇上,柔妃被皇后娘娘抓花了脸!” 小场面,李逢舟仍不为所动。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吃了十颗桂花糖了!” 李逢舟拍案而起:“谁给她吃的!!” 顾炎宁是李逢舟心中的白月光,他费尽心机将她娶了来,却只得她冷眼相待。 直到小皇后抬手拽住他的衣摆,小声道:“皇上是宁宁的夫君,能留下来陪陪宁宁么?” 双c,纯架空,不宫斗,男主轻度偏执,重度傲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炎宁;李逢舟 ┃ 配角:方衍;李朝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皇上带娃指南 立意:热爱生活,解开误会,夫妻携手并进,收获爱与幸福。 1. 第 1 章 皇上,你是来看宁宁的吗?…… 帝后不和,已经闹得朝野皆知,如今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新帝李逢舟手腕铁血,狠厉决断,独独在顾皇后这桩事情上优柔寡断,今日邀大相公在御书房议事,终是提起了废后一事。 顾皇后并非晋国人,而是徐国战败后,送来和亲的。 上元节那夜,内务司请了杂耍班子给宫妃们瞧个热闹,顾皇后便去御花园看了眼铁水打花,谁料出了事端,引了些火,御花园大乱,顾皇后不慎跌倒在假山旁,太医诊着并无大碍,却昏睡了数日,迟迟不见醒。 帝王在此时提及废后一事,大相公确然有些不解。 帝王尚武,又颇有几分手段,虽只继位三年,但几场仗下来,打得徐国连连败退,谁料帝王不要割地也不要钱款,偏偏要和亲。 大相公一直觉得,帝王当初力排众议以两国邦交为由立徐国顾氏为后,同好些大臣生了龃龉,定是对顾皇后有那么几分真心在的。 却又不知为何,偏偏在皇后昏迷不醒时,决心废后? 帝王心思难测,大相公实没揣摩透,他心里是极不喜顾氏的,顾氏虽则知书达理,为人端和,却独独瞧不上帝王,总时不时讥讽两句,极不给帝王面子,不给帝王面子,便是打晋国的脸,且那张脸妖媚惑人,徐国人将她嫁来,实是居心叵测,还是早些废了好。 大相公转念一想,帝王自登基以来便毫不隐晦地提及自己因打仗落下了病根,患了隐疾,实难与女子行周公之礼,故以推了选秀,后宫里也只有寥寥数女,众臣皆以为帝王非娶顾氏,不过是贪图顾氏那张好看的脸,兴许隐疾就这么治好了呢? 但如今两年过去,帝王连皇后所居的翊坤宫都未去过几次,想来定然是那顾氏虽娇艳,但刺却太多,着实不好相与。且帝王尚且年轻,这几年太后也不遗余力地遍寻天下名医,没准等不到圣上选宗室子过继,便治好了呢? 一个不讨喜、空有一张脸蛋,却并没甚用的皇后,废便废了吧。 思及此,大相公默了默,躬身道:“皇上圣明,顾氏实非我大晋后位之绝佳人选。” 帝王的脸色说不上好,顿了顿才拿起狼毫笔,蘸满墨汁,刚落笔在明黄的圣旨上写下—— “兹皇后顾氏,怀执怨怼……” 大相公巴着眼瞅着帝王下笔,心里的大石头终是稍微放了放,强压着嘴角,不让其扬得太过厉害。 御书房外却突然来了动静,李逢舟抬了抬眼,有些不耐地问了句:“何事?” 大太监来喜禀道:“皇上,是翊坤宫的人,说是皇后娘娘醒了。” 李逢舟拿笔的手顿住了,又将狼毫笔搁置在了笔搁上,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以后这些小事就不必来禀朕了。” “是。” 来喜应声退了出去。 大相公心里欣慰不已,窃喜了一阵,想是帝王终于放下 * 了,可他在石阶下立了一阵,帝王却再没拿起笔,反而提起了黄河改道一事,刚刚的废后之言仿似从未说过般,再也不提。 大相公叹着气摇了摇头,英雄终归难过美人关,那顾氏不论人品,端看着确实是赏心悦目,帝王缄口不提,只得另寻机会,再提废后一事了。 - 翊坤宫。 顾炎宁心里很慌,直到入了夜,她也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一觉醒来,苏嬷嬷便哭着喊她‘皇后娘娘’,殿内的装潢布置都不是永乐宫的模样,除了从小陪着她的玉画和苏嬷嬷外,还站了一屋子她不认识的人。 她不过是随五哥偷溜出宫玩了一圈,不慎从楼梯上跌下,摔了一跤,怎就换了个天地? 这便罢了,她端详着苏嬷嬷的脸,终于痛哭道:“嬷嬷,你怎么这么老了!” 苏嬷嬷觉出了些不对,将宫人屏退,这才小声问起她,两人一对,顾炎宁便清楚了。 她失却了八年的记忆,如今只记得到十岁生辰那日从楼梯上摔下一事。 苏嬷嬷语重心长、面容严肃地同她说,她如今不在徐国,而是嫁来了晋国,现是晋国的皇后,她可万万不能如在徐国那般胡闹,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才行。 顾炎宁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嫁给晋国的狗皇帝,徐晋两国多年鼎立,她的五哥顾炎彻也因此常年戍守边关,她着实谈不上有多喜爱晋国人。 但嬷嬷却躲躲闪闪,不肯同她说个中细节,只是说,徐国吃了败仗,她自告奋勇要来和亲,如今两国已经建了交,百姓都对她歌功颂德。 顾炎宁不信徐国打输了仗,更不信她愿意来和亲。 且不说丰域关素来由五哥镇守,她的五哥——五皇子顾炎彻被誉为徐国战神,晋国的狗皇帝焉能打得过? 再者说,她堂堂徐国的嫡公主,就算父皇偏宠祺贵妃,不喜爱母后,也轮不到她来和亲吧? 她的心眼可小了,万万不是那般舍身为国的大义之人,若她没记错,晋国皇帝的岁数够做她爹了。 顾炎宁心里尚惦记着刚摘得榜眼的柳三郎,又想起晋国的老皇帝,越想越委屈,瘪瘪嘴,小声啜泣道:“嬷嬷,我的命好苦,可是因着母后失了宠,五哥又吃了败仗,父皇才将我嫁给年过半百的晋国皇帝的?还不若先前定下的那位丧了妻的将军呢。” 顾炎宁越哭越伤心,苏嬷嬷忙掩住她的嘴巴:“娘娘可别乱说话,太上皇三年前已经故去了,皇上正年轻。” 故去了? 晋国换了新皇? 是个年轻的就好,顾炎宁眼睛中蓄着泪,似懂非懂般巴巴地点点头,苏嬷嬷这才撤下手,可饶是她再如何追问,苏嬷嬷都不肯再说些旁的什么了,只是满面愁容地说她刚清醒过来,还是要好生歇息,说不准明日便全都想起来了。 顾炎宁烦闷得很,嬷嬷老了、玉画瘦了还黑了,定然是在晋国过得极不舒坦,五哥吃了 * 败仗,想来更是难过得很,说不准,便连母后也更受排挤了。 好在她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却是雪姿玉色,比之幼时更添了些别样风情。也算是噩耗中的喜讯了。 饶是顾炎宁一贯心大,此时躺在这并不熟稔的床上,也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睡下。 她还尚未睡沉,便听得窗子那处突然有了轻微的动静,顾炎宁倏地清醒,小心地将手挪至枕下。 在徐国时,她同顾炎彻最为亲近,是以从小便也一身武艺,虽不高强,但平素里打架却是够用的了,是以枕下惯例会放把匕首,没想到在晋国她竟继续维持了这个习惯。 顾炎宁的小手在枕下探了探,便捏到了刀把,紧紧地攥在手里。 顾炎宁想起苏嬷嬷的叮嘱,只道这晋国狗皇帝的后宫真是凶险万分,定是有人妒忌她的美貌和皇后的地位,想趁她染了病加害于她。 顾炎宁自个儿想了一整出刺杀皇后的大戏,小脸绷着,警惕地坐在帷裳中,大气也不敢出,手中紧紧捏着匕首。 来人的步伐很轻,是有功夫的,但并未有什么动作,气息到了她的床前,却不动了,只是在帷裳前站着。 顾炎宁屏住呼吸,便见有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透过帷裳的缝隙,将帐子掀起。 便是此刻了。 顾炎宁抄起匕首,飞快地直起身子,还不待她将匕首刺向来人,那人便扣住了她的手腕,一个反手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男人的气息清冽,还带着外面的凉意,顾炎宁只着了件中衣,身形贴合下,冷得打了个抖。 来人穿着一身明黄的常服,顾炎宁转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手中的匕首不合时宜地在如水的月色中泛着寒光。 男人眸色深沉,眉眼间的慌乱稍纵即逝,下颌紧绷,薄唇抿着,手下一用力,顾炎宁便痛得松开了手,匕首‘哐当’一声落了地。 顾炎宁牢牢盯着他,乌黑的眼珠上下打量着,男人一身明黄,连束发的冠都是金灿灿的。 顾炎宁收回视线,心下有了主意,咳了咳,然后正色道:“你是皇上吧?” 李逢舟滞了几息,脸色黑了黑,松开她,冷声道:“朕不是。” 她只是失去了记忆,又不痴傻,除了皇上,谁敢这般穿着。顾炎宁端详着他,心道果真是个年轻的,相貌也蛮好,黑瞳般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大手落下又暖又有力道。 如今她已经身在晋国屋檐下,这人是皇上,便是自己的夫君,虽则她记不到她同这狗皇帝感情如何,但端看眼下,他的相貌虽不敌柳三郎,却比父皇原先为她定下的那位鳏居多年的将军好上许多。 顾炎宁心里的主意转了几番,她可不能同母后般,事事都不争不抢,且对父皇也板着脸,连个笑也没有,这才在后宫举步维艰,让那祺贵妃抢了风头和宠爱。 是以大姐姐和大哥哥也跟着骑到了自己和五哥头上。 想 * 到此处,顾炎宁绽开一个友好的笑,伸手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皇上,你是来看宁宁的吗?” 2. 第 2 章 那狗皇帝竟然要废她?…… 李逢舟莫名地看了她几眼,将她推开,负手背过身去:“你想多了。” 李逢舟的力道有些大,顾炎宁跌坐在床上,痛地低叫了一声,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心里也跟着恼怒地暗骂了几句。 看这狗皇帝的反应,顾炎宁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得宠。 不应该啊,她这般好看,顾炎宁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脸。 李逢舟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见那女人正搓着脸蛋,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什么。 李逢舟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懊恼,他想着既然已决心废后,总归是夫妻一场,还是要看她安然无恙,才好将她撵出宫去。 她不是乐意回徐国受折辱么,那就滚回去吧。 他若再讨嫌管她半分,他便不是个男人。 况且只要没人看见,他就没来过翊坤宫。 谁知这女人竟大半夜不睡觉,还拿着匕首,是要在床上练功么?! 这便算了,她竟还敢冲他笑,谁知道肚中又憋着什么坏心思。 李逢舟拉下脸,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惊醒了外间的苏嬷嬷。 苏嬷嬷本不值夜,只是这几日顾炎宁病了,醒来后偏又不记事,苏嬷嬷放心不下,便和宫女们轮流守着。 苏嬷嬷忙披着衣裳冲出来,只能依稀瞧见帝王快步走远的背影。 苏嬷嬷进了殿内,窗子正开着,顾炎宁冻得缩进衾被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苏嬷嬷关好窗子,便听顾炎宁问:“嬷嬷,那便是晋国的狗皇帝么?” 顾炎宁嘴角还有些扬着,她对这狗皇帝尚算满意,虽则脸阴沉着,瞅着有些不好相与,不似柳三郎温润如玉,比上虽不足,比下却有余,她毕竟嫁了,已成定局的事,她也就不再嫌弃这些细枝末节了。 顾炎宁想了想,觉得那狗皇帝板起脸来倒是与父皇有那么几分相似。 对付父皇她可颇有些心得,现在不得宠,多半是那狗皇帝眼神不好,她没有什么机会施展自己的本事,待她把应对父皇的路数一一使出来,宠冠后宫定然轻而易举。 顾炎宁这般想着,更高兴了。 如此看来,她倒是能想理解自己为何要来和亲了,毕竟她在徐国只是父皇手中的一个筹码,做个他国的皇后,可比做个续弦好多了。 且原本定下那位将军,也不过是父皇想要收回兵权罢了。 苏嬷嬷一时不知如何答,也不知帝王为何突然抽风来了翊坤宫,分明先前被娘娘气得在翊坤宫门口连连发誓,说他若再来便不是人。 苏嬷嬷只得把这桩事忘了,权当没见过帝王,替顾炎宁拉好被子,随口道:“娘娘,快些睡吧,皇上先前说了,待过了年关,便让咱们回徐国,再也不来这里了,您一心想回去,老奴已经打点好了……” 顾炎宁打断她:“回徐国? * 他让我回徐国?” 顾炎宁的语气满含惊诧,苏嬷嬷这才想起她忘了这些事,虽懊恼自己嘴快,眼下只好点点头道:“是。” 顾炎宁满脑子困惑,不可置信道:“嬷嬷是说——那狗皇帝,要废了我?” 她刚接受了自己现今是皇后的事情,且刚想了如何夺宠,还不待她施展自己的本事,就要被废了?! 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了。 顾炎宁刚扬起的心被荡到谷底,那狗皇帝虽比不上翩翩公子柳三郎,却比要娶续弦的将军好上太多,可他竟然要废了她?! 苏嬷嬷被问住,但此时也不知如何对顾炎宁说起她与帝王之间的过往。 从昨日起,娘娘便总缠着她问些有的没的,过去的事,苏嬷嬷根本不知如何启齿,转念一想,有些事,忘了也不一定是坏事,省得再伤心一场。 只是不知——这忘了的事情还会否再度记起来呢? 娘娘待皇上,到底有没有感情,苏嬷嬷不知晓。 但细细想来,这个节骨眼,娘娘失了记忆,那些乌遭事便都能丢去一旁,若真能安然离开晋国,她便带娘娘择个小镇,过安生日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苏嬷嬷不禁在心中默默祈求了一下天上的神佛,保佑娘娘一辈子也别再想起那些往事。 苏嬷嬷点了点头,开心道:“是,娘娘不喜爱皇上,与皇上的关系不好,皇上要废了娘娘。” 苏嬷嬷走后,顾炎宁更是睡不着了。 她听到了天大的消息。 她这般玉雪可爱,灵似仙霞,如今病了几日,更是楚楚动人,惹人生怜。可那狗皇帝竟然要废她? 就算她不喜爱他,便当花瓶摆在翊坤宫也足够赏心悦目了,可他——竟然舍得废了她? 顾炎宁很生气。 先不论她是如何嫁来的,若她就这么被废,灰溜溜地回了徐国,父皇的方婕妤、安贵人还有最可恶的祺贵妃岂不是要奚落死她! 母后也会因为她在后宫更抬不起头来的! 若是这样,祺贵妃不就更作威作福了?! 大哥哥定然也会更加受到父皇的青睐,父皇定会立大哥哥为太子,五哥和母后的路不就更难走了么? 且那狗皇帝凭什么让她回徐国? 他让她回她就回?做梦! 她顾炎宁何时是那般听话的人了? 顾炎宁心里不舒服得很,懊恼地捶捶脑袋,定然是这几年她太不中用了,想她顾炎宁自幼在徐国的后宫耳濡目染,手段一流,虽不是徐国最受宠的公主,却在父皇并不待见母后、甚至将五哥贬去戍边的情境下,依然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怎到了晋国,会这般没用? 顾炎宁没从自己身上寻得缘由,更加坚定了是晋国这狗皇帝的眼神有问题,欣赏不得她的雪肤玉貌。 顾炎宁有些烦躁,奈何这几年间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彻底睡不着了,索性裹得厚厚的,想去窗边吹会儿风冷静冷静。 谁料她刚打开窗,便见有人正鬼鬼祟祟 * 地穿过小花园,嘴里咒骂着花园里没有修理的梅花枝。 夜幕低沉,天上依稀缀着几颗星子,一轮圆月高悬在天边。 上元节刚过,翊坤宫内尚挂着喜庆的红灯笼,扎眼的红绸带在寒风中猎猎飘着,腊梅开得正好,香气浓郁扑鼻。 黑影终是躲过了纷杂繁乱的梅花枝,梅花花瓣被他打落了不少,正四散飞着。 顾炎宁揉了揉眼,不解地看向那道黑影,道:“皇上,你怎么又来了?” 李逢舟立刻板起脸,立直身子,看也未看她一眼,若无其事般,又原路折了回去。 顾炎宁满脑子问号,晋国的狗皇帝,脑子是有什么病吧? - 因着被废后一事和那去而复返的狗皇帝惊吓到,顾炎宁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她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醒来时已是冷汗涔涔,却偏记不清楚自己梦见了什么。 只记得她依稀瞧见有个穿着一袭白衣的女人站在高高的宫墙上,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顾炎宁擦了把汗,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极其不好,而她偏生毫无办法,好在她向来心思粗,自幼便懂得随遇而安的道理。 面对父皇的冷落,母后也从来不争什么,甚至她的婚事,母后也从未过问,只是说戚将军不错,年龄大些会疼人。 她自小就没旁的选择,她只能厉害起来,才能保护自己和母后。 也不知,她远嫁千里,母后过得如何了? 五哥——还在丰域关吗? 顾炎宁呆愣了会儿,还未来得及唤人,苏嬷嬷便揭开了帷裳。 “娘娘醒了,快些起吧,太后娘娘来瞧您了。” “太后?” 顾炎宁瘪了瘪嘴,不悦地问道:“她凶吗?” 苏嬷嬷言简意赅地回了句:“便和方太妃差不多。” 方太妃是徐国先帝的宠妃,先帝去后地位颇有些尴尬,对顾炎宁也谈不上好,因着太闲了只会挑拨离间,却回回总能被旁人怼得哑口无言,身在后宫,只会挑事,不会吵架,倒也蛮可怜的。 苏嬷嬷昨日已经同顾炎宁叮嘱了很多,又喊太医为她诊了脉,太医瞧不出哪处不对,苏嬷嬷也只能扯过太医,隐晦地提了句,说是娘娘自打醒了便不太记事了。 苏嬷嬷有些担心,小心地问道:“不会变痴傻吧?” 太医想起顾炎宁滴溜转着的黑眼珠,还能一本正经地问他哪味药苦,可否换成不苦的,笑道:“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康健得很,许是刚醒,想是过几日便好了。” 苏嬷嬷更纠结了:“还能好?” 苏嬷嬷一时竟也不知那些前尘往事究竟是忘了对顾炎宁更好,还是记得更好一些,听太医说身子无碍,心里松了口气,只道还是老天眷顾。 娘娘若真的忘了那些事,再也记不起便是最好不过,待帝王废了后,按着约好的,帝王将娘娘送去皇家别苑,娘娘假死后,她们便一路往北,虽则娘娘原本是要回徐国,但回徐国九死一生,现今苏嬷 * 嬷想自作主张,不让她回去了。 苏嬷嬷了想,还是多嘴了几句:“娘娘,眼下正是咱们离宫的紧要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失了记忆这事还是莫要声张,若太后问起,您不晓得回什么,点头就好。” 反正以往顾炎宁便对谁都爱答不理,回回都能将太后娘娘气得涨红了脸,重步离去。 苏嬷嬷这两日格外啰嗦,总唠叨着回徐国,被废一事那般丢脸,也不知有什么好惦记的,她改日还是要找那狗皇帝谈一谈。 顾炎宁敷衍地点着头,简单梳洗了一下,想起自己现今是皇后了,不由挺直脊背,学着母后的口吻,问了句:“怎不见宫妃来请安?” “是娘娘嫌吵,自个儿取消掉的。” 顾炎宁瞪圆了眼,这般耀武扬威的好场面,她竟然会嫌烦? 她到底怎么了! 3. 第 3 章 怎么不说是你儿子没用呢?…… 顾炎宁刚想张口再问几句,苏嬷嬷催促道:“娘娘快些吧,莫让太后娘娘等久了,该说您不规矩了。” 玉画给她披上外衫,顾炎宁被苏嬷嬷催着,脚下不留心绊到,低头一瞧,才见脚边躺着一块玉石。 顾炎宁捡起,轻轻摩挲了两下,玉石表面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像是被人摸久了,下面坠了好看的络子,这络子眼熟得很,是徐国的打法。 顾炎宁只当是自个儿的物什,虽然丑了些,但看着有些熟悉的络子,还是不嫌弃地抬手系在了腰间。 顾炎宁到大殿的时候,太后已经饮了一盏茶了。 顾炎宁按照苏嬷嬷所说,福身请了安,乖巧地唤了声‘母后’,在太后边上落了座,坐下后,才小心地抬起眼皮瞧了几眼。 这徐国的沈太后保养得极好,眼角上挑,脸绷着,看面相,倒是同那狗皇帝一般不好相与。 沈太后似察觉到顾炎宁的视线,手指轻拨着茶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昨儿个哀家听闻皇后醒了,今日过来瞧瞧,可是没大碍了?” “嗯。” 顾炎宁犹记得苏嬷嬷的叮嘱,谨慎地点了点头。 太后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上,手臂搭在椅背上,瞧了顾炎宁几眼,正想说什么,眼神在她腰间的坠子上停了片刻,又挪了开。 “皇上来过了?” 顾炎宁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嗯。” “皇上可同你说什么了?” “没。” 大半夜鬼鬼祟祟地,鬼晓得他想做什么、说什么。 “可留宿了?” 顾炎宁仍旧摇头。 太后眼中隐了些失落,倒也没别的反应,视线在那坠子上多停了会儿,抬了抬手,“你们都下去吧,哀家有些话要单独同皇后说。” 苏嬷嬷退下前,还朝顾炎宁使了几个眼色。 顾炎宁冲苏嬷嬷眨眨眼,示意她宽心,毕竟自打她记事,祺贵妃便不停地来找母后的茬,顾炎宁自小便深谙后宫之道,同这段位不高的太后应付几句还是易如反掌。 大殿门被关上后,沈太后才开了口。 “顾氏,哀 * 家应承过皇上,不寻你的麻烦,你也要懂些礼节才是,哀家今日来,只为提点你一句,选秀一事,拖了两年,如今年关刚过,也该操办了。” 选秀?那的确是件大事。 顾炎宁郑重的点点头:“哦。” 沈太后有些不耐烦地拧起眉心:“你对着哀家就哑巴了?哀家在同你说选秀一事,你便这般敷衍?若不是皇上连年征战,身患隐疾,就凭你能当上我大晋的皇后?” 身患隐疾? 顾炎宁眼睛一亮,想起昨夜那狗皇帝神神叨叨的,不由来了兴趣,倾身过去,对沈太后小声道:“隐疾?是何隐疾?” 不知可否同她详细说一下呢? 顾炎宁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对她回答的期待,沈太后眉心皱得更厉害。 这小混球,平日对外一副温文大气的做派,实则底子里能气死个人,是个黑心肠的,旁人瞧不出这些门道,这两年来,她可摸得门清。 今日,难不成又想出什么新花招来气她? 她必然是不会再上当的。 沈太后面露厉色:“顾氏!” 顾炎宁靠得太近,沈太后往后撤了撤,叱声:“你放肆!” 顾炎宁只好又退回去,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狗皇帝是因为有病才娶了她? 凭什么? 她堂堂一国嫡公主难道只配嫁给丧妻的将军、有病的皇帝么? 顾炎宁不开心了,心里默默掀了个白眼。 沈太后喝口茶顺了顺,才又道:“当年,皇上同哀家说,对你有感觉,娶你回来许能治好隐疾,诞下皇嗣,如今两年之约已过,皇帝连你这翊坤宫都未来过几回,想来你是没用的。” 果然是她想的那个隐疾呢。 她自幼喜爱偷话本子看,且有次窥到父皇御女,倒是懂那么一些。 不过狗皇帝对她有感觉? 顾炎宁心里开心了一些,如此便能说通了,她这般样貌,狗皇帝不宠爱她,便是因着他不行。 顾炎宁鼻子哼了一声,瓮声嘟囔着:“怎么不说是你儿子没用呢?” 沈太后被呛了呛,将茶盏重重摔在桌案上,茶水溅出,有几滴还打在了顾炎宁的手指上。 “顾氏!” “哀家今日来是想告知于你,既然你病好了,便赶快操办起选秀一事吧,还有,朝阳出嫁一事也该准备起来了。你若惫懒,想躲清闲,便自个儿去同皇上说,别再让哀家传话,伤了我们母子的情分。” 朝阳又是哪个? 顾炎宁掏掏耳朵,一个有隐疾的皇帝,跟着他能有什么出路,怪不得苏嬷嬷一听到要废后回徐国那般开心。 顾炎宁不打算争宠了,左右自己也快离开晋国了,就怎么舒坦怎么来吧。 顾炎宁想起昨夜那狗皇帝的相貌,心里暗道了声可惜。 沈太后见顾炎宁一脸懊恼的样子,薄唇勾起:“惺惺作态。” 顾炎宁不想理她了,点头‘嗯’了一声。 沈太后的眉心稍舒展了些,顾炎宁想起这太后一把年纪了,还在操心 * 自个儿儿子身子不行,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由想起了母后也总挂念身在边关的五哥。 顾炎宁将手抬起附在沈太后的手背上,同情地说道:“母后,节哀。” 沈太后狐疑地瞧着她:“哀家为何要节哀?” 顾炎宁好心解释道:“母后这把岁数了,理应含饴弄孙,可不得节哀么?” 沈太后倏地将手背抽出,咬紧牙关,嘴唇蠕动了几下,却也没说出什么,大声喊了嬷嬷进来,被嬷嬷扶走了。 倒是把苏嬷嬷吓坏了,小跑过来问她:“娘娘没乱说话吧?” “当然没有。” 顾炎宁绷着小脸,一脸委屈:“我还安慰她来着。” 苏嬷嬷看着沈太后颤巍巍的背影,再看着顾炎宁那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突然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那边顾炎宁已经在喊饿了,膳房忙上了膳食。 瞧着苏嬷嬷仍旧一脸忧心忡忡,顾炎宁笑着晃晃她的手:“嬷嬷,你放心,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我会乖乖同你回徐国的,咱们回徐国的时候可会经过丰域关?我好久未见五哥了,怪想他的。不晓得有没有时间能出宫,我还想买些晋国的小玩意带回去给母后瞧,也不知道七妹妹有没有许人家,还有小十……” 顾炎宁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倒是苏嬷嬷愣了神,娘娘要见五皇子?她怎没想到这些事情? 苏嬷嬷支吾了几声,便说自己有事情要出去一下,叮嘱了她莫要乱跑,便急匆匆离了翊坤宫。 娘娘只记得到十岁的事情,十岁的小主子可是个无法无天、蔫坏的主儿,面上看着听话,心里藏了一堆鬼主意,一般人可管不住。 若她回了徐国,非闹着要去找五皇子,这可如何是好? - 隆冬刚落了一场雪,宫道已被清扫干净,李逢舟刚下早朝,今日又被几个言官顶了几句,李逢舟心里带着些郁结,下意识摸向腰侧,才记起那坠子昨夜许不小心落在了翊坤宫。 又想翻窗回去取时,那丫头竟还未睡,真是大意了。 李逢舟顺着小路刚踏入梅园,便听见有女子清朗的声音缓缓传出。 “这里又没有旁的人,玉画,看剑!” “娘娘,该回了,苏嬷嬷晓得了,要责罚奴婢的。” “哎呀,玉画,你怎胆子变得这般小了,嬷嬷刀子嘴豆腐心,顶多唠叨几句,不碍事的。” 顾炎宁手里并没有剑,只是随便捡了条梅花枝,玉画是她的贴身侍卫,自幼得闲了,两人便偷偷比划两招。 好容易苏嬷嬷离了翊坤宫,顾炎宁便拉着玉画跑了出来,想来是有段时间未练功了,她有些手生,玉画轻巧地躲避着刺过来的枝条,心并不在同她比试上,嘴上仍继续劝着她回去。 顾炎宁才不理会这些,脚尖点在雪地上,正要向上跃起,脚下却一打滑,往前扑了去。 “娘娘!” 顾炎宁闭紧眼睛,她并未摔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怀抱。 顾炎宁小心将眼 * 睛睁开一条缝,入眼是一片明黄,绸子的衣服很冰凉,顾炎宁的脸贴上去,不自觉浑身打起了抖。 她扬起小脸,便瞧见李逢舟正定定地瞧着她。 玉画忙行礼:“参见皇上。” 顾炎宁还认得他,他的眸子又黑又亮,像是盛满了夜空里的星星,顾炎宁怔了会儿,李逢舟已经扶着她站直,手掌扶在她的手臂上。 为着活动方便,顾炎宁并没有穿很多,李逢舟扫了她一眼,问道:“不冷么?” 顾炎宁还记得苏嬷嬷反复强调的谨言慎行,况且这狗皇帝已经决定要废了她,她自然没必要再费心费力去讨他的喜爱,顾炎宁如看仇人般瞧了他几眼,绷起脸摇了摇头。 转念一想,他有隐疾,也是蛮可怜的。 毕竟自己这般貌美的姑娘,只能娶来看着。 顾炎宁略带同情地瞧了他一眼,抬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似好兄弟般宽慰了他一下。 “节哀。” 李逢舟:“……” 李逢舟:“???” 4. 第 4 章 既然你不信,今夜就侍寝吧…… 李逢舟蹙起眉:“你发癫了?朕节什么哀?” 顾炎宁摆摆手,一副神叨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样子。 李逢舟看顾炎宁一副要走的架势,想起刚刚来喜禀道,说太后晨间去寻皇后了。 眼下她看着自己的神情怪得很,仿似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于是清着嗓子问了句:“母后为难你了?” 找他撒气来了? 顾炎宁摇了摇头。 似自嘲般,李逢舟牵了牵嘴角:“也是,没有什么人能为难住你。” 这个女人一点儿心肝都没有,只惦记着他能早日履行承诺,如何能被为难,反倒是他,这女人不过三言两语,几个神情……李逢舟打住脑中的念头,她怎么样,与他何干? 他堂堂一国皇帝,何至于揣度她的想法。 李逢舟不自在地转开视线。 顾炎宁点了点头,算是答他了。 李逢舟更不悦了:“你哑巴了?” 顾炎宁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没有,只是懒得理你。” “……” 有隐疾不好好治病,一直叭叭叭就算了,还要选秀祸害那般多的姑娘。果然是晋国的狗皇帝,连她五哥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想着他们夫妻情分很快就要尽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顾炎宁懒得同他置喙,更懒得同他装,反正很快她就不在这个屋檐下了。 顾炎宁不耐烦地搓搓手:“还有事没?没事我走了。对了,你母后喊我告诉你一声,你该选秀了。” 李逢舟似是没听见‘选秀’二字,只是将视线落在她的腰侧。 玉石坠子轻轻晃着,下摆的璎珞也随风一下一下飘着。 李逢舟咳了咳:“你腰上那个坠子,是朕的。” 顾炎宁低头看了看,反驳道:“这络子是徐国的打法。” “是朕的,”李逢舟轻声说,“顾炎宁,怎么,你也学会出尔反尔了?” 一个坠子扯什么大道理,顾炎宁越看他越不顺眼,一块 * 破石头扣扣索索的,于是随手扯了下来。 “给你就是了。” 李逢舟接过来,微微垂了下眼,遮住了暗下来的眸子。 “我走了。” 顾炎宁招呼了玉画一声,刚转过身,手腕便被人握住。 李逢舟的力道有些大,顾炎宁吃痛地皱起眉心。 李逢舟却突然上前一步,哑声问道:“朕问你,你那日,为何要去御花园看铁水打花?你是去看谁的?” “顾炎宁,你是真的一点心肝都没有吗?” 顾炎宁被他捏地有些疼,忍不住嘤咛一声,对他的问题更是莫名得很,李逢舟却没有松手的打算,顾炎宁疼得咬咬下唇,抬腿便朝他两腿中间踹了过去。 李逢舟吃痛地松开了手,后退几步。 “你——” ‘疯了’二字还未说出口,便见顾炎宁气得鼓起脸,撅着嘴巴:“忍你很久了,反正你那里本来也没用,告辞。” 李逢舟拉下脸:“没用?” 言语间他往前逼进了几步,见顾炎宁又伸出手掌,飞快地抬手捏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带。 顾炎宁趔趄着歪进他的怀里。 李逢舟的温热呼吸落在她耳畔:“呵,朕有没有用,你难道不清楚吗?” 耍嘴皮子谁不会,顾炎宁嗤道:“没事的,男子汉大丈夫不一定非得在床上威风,你也不要太有压力。” 顾炎宁不老实地扭动了几下,独属于她的清甜气息瞬间充盈了鼻间,李逢舟心中微乱,别开脸,将她往后推开。 顾炎宁被玉画扶住才没有摔在地上,心里又暗骂了几遍有毛病。 顾炎宁咬着牙,只见那狗皇帝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袍。 “既然你不信,今夜就侍寝吧。” 李逢舟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出了梅园。 倒是玉画急了起来,喃喃说怎么突然要侍寝了。 顾炎宁倒是没放在心上,随手抓起一滩雪,团成雪球便朝李逢舟扔了过去。 无奈李逢舟走得太快,雪球没砸到,反而砸中了一枝梅花。梅花枝条上的雪飘飘洒洒落了下来,顾炎宁只瞧着那狗皇帝,在树枝洒下的微雪中,信步越走越远。 真不招人待见,顾炎宁冲着雾蒙蒙的远方撇了撇嘴。 中看不中用,侍个鬼的寝。 - 苏嬷嬷去了趟御药房,再三询问了这不记事的毛病可有方子治,太医也只得开了些安神的药方。 苏嬷嬷想了想,又问道:“太医,是否有药能让娘娘永远不记事呢?” 太医:“……” 太医:“嬷嬷恕罪,老夫无能。” 苏嬷嬷拿着药方,思来想去,转身去了御书房。 李逢舟正在批折子,只听来喜来禀,说是翊坤宫的苏嬷嬷来了。 李逢舟手顿了顿,又继续批起来。 今日顾炎宁牙尖嘴利,倒颇有她几年前的风范,反不似这几年在晋国暗讽人的作风。 李逢舟扯了扯嘴角,许是两年之约已到,她迫不及待要回徐国去,或许开怀不少吧。 李逢舟这么想了想,觉得胸口有些堵,问了句:“ * 何事寻朕?” “苏嬷嬷说是要紧事。” “麻烦,”李逢舟尚气着,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不见。” “是。” 来喜应了便要退下,他还未走出两步,帝王便又开了口:“皇后大病初愈,想是真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唤进来吧。” “……”来喜默了默,道,“是。” 苏嬷嬷开门见山,径直禀了顾炎宁失忆一事。 “不记得了?” “是,娘娘只记得十岁那年的事,往后八年便都不记得了,太医也无计可施,只给了些安神方子,若这般回了徐国,娘娘闹着要见五皇子,老奴怕……以娘娘的性子,会闹出事。” 李逢舟却是愣了愣,才记起答她。 “你可知道你主子原本要回徐国,是为何事?” “老奴知道一些,本想着娘娘刚巧失了忆,索性不理会那些,寻个自在地方落脚,安生过一辈子便是,现今……” 苏嬷嬷欲言又止。 “依嬷嬷的意思,便是让你主子先留在晋国?” 苏嬷嬷叹了口气,跪了下去:“太医的意思是娘娘这病来得古怪,许过几日便能想起,也或许一直都记不起来,这般没有定数的事,老奴实在拿不定主意,也是没法子了,才来求皇上,自打徐国出了事,娘娘便同变了一个人,老奴晓得她心里苦,皇上也知晓娘娘以前是什么性子,老奴可管不住她,她若冲动起来,便是十头牛也拉不住,倒不如先留在宫内,待娘娘将往事想起,再从长计议。” “既算想不起,留在宫内,对娘娘也没什么害处,总比回徐国要强得多,不是么?” 苏嬷嬷又补了一句,抬起头窥着帝王的神色。 李逢舟单手扶额,顿了顿才道:“她若能想得明白这些,她若真能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这两年也不至于得了机会便要骂朕两句。” 苏嬷嬷又低下了头,等着帝王的答复。 以前? 李逢舟往后靠了靠,记忆中的少女鲜活明媚,古灵精怪,转着一双乌黑的眼睛。 ——“手下败将,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我五哥的死对头,就是我的死对头。” ——“哼,打一架吧,李逢舟。” ——“五哥,他是来瞧我的,你若想杀他,就先杀了我。” 李逢舟还记得最后一次在徐国见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失却了光泽,只是木然地盯着地面,无助的抬头看向他。 他朝她伸出手去,她却并没有将手递过来,她抬起脸看他,眼睛里只有一片死寂。 他轻轻喊她:“炎宁。” 而她只是冷笑,对他说:“滚。” 苏嬷嬷迟迟不见帝王回复,抬眼瞧到帝王正呆愣着,不由喊了声:“皇上?” 李逢舟回过神,默了几息,才道:“朕知道了,朕会好好想想的。” “嬷嬷向来知道,朕必然不会害她。” 怪不得刚刚瞧见她,还有昨夜,总觉得那副神情依稀有些久违。 原来——她都忘了啊。 苏嬷嬷走后,李逢舟并未唤人进 * 来,只是从匣子里取出那道没有写完的废后圣旨,手指轻轻在黄绸子上摩挲了几下,缓缓握紧了手掌。 李逢舟看了几眼,将那道圣旨又塞回匣子里,唤了来喜进来,数落他道:“皇后自醒来后便不怎记事,御医怎不来回禀?” 来喜垂着脑袋,不情愿地答道:“太医说娘娘身子康健,许是刚醒还未得缓,想来过几日便好了。先前皇上吩咐过,说是一些小事就不必来禀了。” 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逢舟:“……” 5. 第 5 章 漂亮女人当真信不得。…… “皇上,今夜是去皇后娘娘那儿么?” 来喜尚记着帝王刚刚所说的侍寝一事,见帝王又沉默起来,小心地问起,帝王的心思变幻无常,想一出是一出,比起后宫那几位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别提在皇后娘娘的事情上。 出尔反尔也不是一两回了,回回都得他哄着打个圆场再拍个马屁,帝王跟前儿的差事真真是难做,一般人可是做不来,来喜心里叹了一声。 李逢舟咳了咳:“你不说朕倒忘了这回事了,朕身为天子,说出的话便是金口玉言,自是没有反悔的理。” “是。” 来喜垂头应着。 “你安排便是。” “是。” 来喜应了句,便退下了。 李逢舟神色松了松,又开始批起折子。 只是看着看着,却又走了神。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第一次瞧见顾炎宁。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晋国的边境荣城,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丰域关混了来。 他坐在荣城一处并不繁华的花楼里,在那里接应从丰域关而来的线人,线人未等到,却被老鸨塞进来一个姑娘。 那姑娘乱七八糟地弹着琵琶,琴声呕哑嘲哳,不堪入耳,除了一张脸尚可观,李逢舟才强忍着没有把她扔出去,只是抬抬手,让她别再弹了。 小姑娘果真放下了手中的琵琶,装得可怜兮兮,哭得梨花带雨,诉说着自己如何如何命苦,那双漂亮的鹿眼里蓄满了泪,轻轻一眨,便顺着白皙的脸旁滑了下来。 他素来是个心硬且心狠之人,却难得动了次恻隐之心,出手将她赎了下来。 线人迟迟未来,他也不能久留,便带着赎下来的小姑娘走了。却不料那小混球刚出了花楼的门,便说要在给他做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之前,想先回家瞧瞧年迈的爹娘。 李逢舟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她七拐八拐带他拐入了一条巷子。 小姑娘对着他笑得十分羞怯,不留心摔了一下,歪进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李逢舟难得失了神,那姑娘却趁他错愕,抬手便点了他的穴道。 李逢舟当时脑中只转过一个念头,古人诚不欺我,漂亮女人当真信不得。 小姑娘站起,眨眼便换了副样貌,如同小狐狸般,随手扯下他的荷包,掂了掂,笑得肆意洒脱:“晋国太子不过尔尔。” 小姑娘笑着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日 * 光下,她的发丝都被镀了一层金色,星星点点的光影越过树叶,就那么洒在她那张还未长开、略显稚气与青涩的姣好脸庞上。 她的声音清脆,伴着暖光,让李逢舟又晃了神。 “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李逢舟气得牙痒,奈何翻遍了荣城都没找到那小丫头片子。 再次见她,便是徐晋第一次交战。 那丫头片子成了一个小兵,冲他挑着眉:“手下败将,还记得我吗?” 战场刀枪无眼,不过一个瞬间,他便又看不到她去了何处,后来,在他朝顾炎彻射出那一支毒箭时,那丫头却飞身挡在了顾炎彻的面前。 他只听见顾炎彻捏紧拳头,唤她:“宁宁!” 那场仗打得很艰辛,顾炎彻不再恋战,招招狠厉,他也受了重伤,撤退前才听得顾炎彻咬着牙对他道:“若我妹妹出了事,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顾炎彻狰狞的面容似还在面前,李逢舟的手指用力按着眉心。 ——“李逢舟,我凭什么过你为我安排的生活?” ——“那你便能过顾炎彻为你安排的生活?你看看的他给你安排的是什么生活!” ——“啪——” 杯盏摔碎的声音在大殿内格外清晰,顾炎宁的语气冷到谷底。 她一字一顿地说:“可谁曾问过我是否愿意?” “滚。” 十岁—— 是顾炎宁尚还依赖顾炎彻的时候,若她还有这八年间的记忆,回徐国便罢了。 他留得住她的人,终归留不住她的心。 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也终于决心放手了。 可她全都忘了。 那他绝不能让她回去找顾炎彻。 左右是欠了她的,原本想着待她心愿一了,自己便不再亏欠与她,从此远在天涯,时日渐久,他也不会再惦记,那些过往慢慢都能弥散了。 玖拾光整理 她却偏偏——全忘了。 他并不稀罕这丫头,李逢舟想,他不过是……不喜欢欠人情。 批完折子已经入了夜,他只点了来喜跟着,踱步到翊坤宫时,里面难得传来了笑声。 “输了输了,快给苏嬷嬷画上。” “不不不——娘娘,这不合规矩——” “我来画我来画!” “哈哈哈,嬷嬷——” 翊坤宫难得这般热闹,李逢舟抬手阻了宫人通报,兀自走了进去。 顾炎宁再次抓起一张牌,见点数太小,正愁眉苦脸地想法子如何偷偷换一张时,便听得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你藏什么呢?” 顾炎宁刚刚塞进袖子里的马吊‘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玉画顾不得管来人是谁,见顾炎宁藏了牌,顶着一张花脸,抱怨道:“娘娘,奴婢这般相信你,你怎么能欺骗奴婢呢!” 苏嬷嬷顾不上顾炎宁耍了花招,眼尖地瞧见了来人,慌忙跪下去:“参见皇上。” 玉画这才猛然想起晨间的事,她原本觉得入夜这么久,皇上迟迟未来,当时应当只是被娘娘气急了,随口那么一说。 玉画虽背对着大殿门,见苏嬷嬷跪了下去,忙拉着 * 自己身旁的另一个小宫女也跟着跪下。 宫内禁赌,三人的脑袋都伏得低低的。 顾炎宁抬头看了眼,见来人是李逢舟,撅起嘴巴,不开心地将手中的牌往桌案上一甩:“你怎么又来了!” 顾炎宁早已忘了梅园内所提的侍寝一事,只觉得这人怎么这般奇怪,既然要废她,为何总在她面前晃。 地上跪着的三人脸上都被涂得花里胡哨,唯有顾炎宁,只有额间被画了一横,宛如山中大王一般。 李逢舟抬起手:“都下去吧。” 三人如蒙大赦,纷纷应下,同情地瞧了顾炎宁几眼,低着头往外退。 顾炎宁抬起眼睛,依然气鼓鼓的,很快有宫女过来上了茶盏,还为顾炎宁拿来了热帕子。 李逢舟撩撩衣摆,在顾炎宁身边坐下,瞧了眼她额间的墨迹。 “藏了牌还能输?” 这语气听在顾炎宁耳中难免有幸灾乐祸之嫌,顾炎宁在心里骂了他两句,索性背对着他,抬起小脸让宫女为她擦拭。 李逢舟端起茶盏,饮了口热茶,这才在宫女的服侍下解了披风,想起以往顾炎宁总爱讥讽他几句,不由报复般开口道:“给她擦干净些,哪儿还有半分皇后的样子?” 顾炎宁在心里又默默骂了一句‘关你屁事’。 宫女为她擦了脸,心虚地撤了桌上的马吊牌,大殿上便又只留了顾炎宁和李逢舟。 翊坤宫烧着地龙,顾炎宁穿得单薄,李逢舟身上还带着冬日的凉气,顾炎宁感到了些许凉意,抱着手炉,嫌弃地又往里挪了挪。 沉默了几息,李逢舟开口道:“宫内禁赌,皇后不知道?” 顾炎宁不理他,仍维持着眼眸中的恼意。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苏嬷嬷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了,今儿她和玉画自梅园回来,总觉得在翊坤宫干坐着无趣得紧,苏嬷嬷拿给她的书她都不爱看,苏嬷嬷十分不解,便说这都是她这几年极爱看的书。 顾炎宁蔫蔫的翻阅着,看得昏昏欲睡,这两年她究竟是怎么了,竟然会看这种连个小人也没有的册子! 顾炎宁将书随手一丢,翻箱倒柜竟找出一副马吊,这才又是撒娇又是生气哄得苏嬷嬷、玉画和小蝶陪她玩了一会儿。 还未玩尽兴,这不招人待见的便来了,她虽然不怕这狗皇帝,但此事有些理亏,好在她马上就可以被废了,便不用再看这狗皇帝的脸色了。 玉画和苏嬷嬷是她的人,届时随她一起走,可若连累了小蝶便不好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为难我宫里的丫鬟,我就、就……” 顾炎宁就了半天,也没想出该如何威胁他。 李逢舟好整以暇地瞧着她,问了句:“就如何?” 顾炎宁眼睛一亮:“选秀女的时候,便全给你选最丑的。” 李逢舟眼底隐隐有了些笑意,但很快隐去。 “朕不选秀女。” “啊?为何?” “麻烦。” “有何麻烦的,又不是你选?” 她还蛮有兴趣的,毕竟 * 整日在翊坤宫待着太无趣了。 哦对,说起这个,好像还有个叫朝阳的要大婚,她最近确然记性不怎么好,还是明日问问苏嬷嬷好了,也算找些事情做。 也不知这狗皇帝何时能废她,有些事情做总不至于每日烦闷,小时她时常跟在母后边上,对选秀、大婚的操办也懂得一些皮毛。 顾炎宁想到这儿,眉目稍缓,回过身子,尽量和颜悦色道:“你何时废我?” 咱们便有如天上的浮云,好聚好散呗。 李逢舟怔了怔,抬眉看向她,又压下眼去,掩住了瞳孔中的那抹暗色。 “你失了记忆,不记得朕,却偏偏还记得这件事?” 6. 第 6 章 好皇帝是不打女人的。 顾炎宁眼睛里藏了些惊讶,旋即便想了明白,定是苏嬷嬷同太医问了几句,那太医便去禀告了。 顾炎宁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可不是我记得的,是嬷嬷告诉我的,虽然我想不出你为何要废我,总归我这般好看的皇后,你说废就废,合计是你的损失。听嬷嬷说,我与你本来就没什么情分,咱们好聚好散,日后你若有空去了徐国,我自然也会好好招待你的,我们徐国也有很多名医,若你需要治病……” “你该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想选秀吧?也对,那般多如花似玉的姑娘送到你床上,只会徒增你的烦恼……” 顾炎宁言真意切,想着男人这病总归有些丢面子,便又打住话头,好心规劝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耽于美色,怎好做一代明君,所谓有失必有得,我敬你是条汉子,你肯定会千古流芳的。” 顾炎宁大气地拍了拍他放在案面的手,李逢舟的手还有些凉意,顾炎宁象征性地拍了一下便拿了开来。 李逢舟的脸色阴晴不定,顾炎宁看向他:“皇上,你怎么了?” 李逢舟咬着牙,一字一顿:“顾炎宁,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李逢舟言语间向她逼近了几分:“你真以为朕不行?” 顾炎宁很快往后挪了挪,手偷偷握成拳头。 转念又想起那晚这狗皇帝功夫好得很,远在自己之上,不由清了清嗓子:“好皇帝是不打女人的。” “呵,”李逢舟薄唇勾起,“朕可不是什么好人。” 李逢舟抬起的手掌最后也没落下去,看着面前这以前便没心肝,现今更没心肝的女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顾炎宁倒是没想到这狗皇帝还真留下来睡觉了。 玉画担心她受欺负,特意铺了两床锦被,还低声同她咬耳朵:“娘娘,若皇上欺负你了,你大声喊就是,奴婢就在外间,听到便过去帮你。” “不用,他不行的嘛。”顾炎宁满不在意。 倒是玉画吞吞吐吐,也不知如何说,最后才道:“那……那万一皇上今夜行了呢?娘娘可千万老实些睡,别惹皇上。” 苏嬷嬷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胳膊上的守宫砂,也跟着提点道:“还是少说话才是。” 娘娘说半 * 句话便能气死个人,万一半夜将皇上惹了,可太划不来了。 顾炎宁打着哈欠,显然没放在心上,她梳洗完便见李逢舟靠在床柩上,手里握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顾炎宁只得从床尾爬进去,捞起衾被的一角,缩了进去。 李逢舟仍旧看着手中的书卷,宫灯荜拨荜拨地燃着,昏黄的光微微点点,顾炎宁从被子里露出小脑袋,好心提醒道:“皇上,你那页看很久了,还不睡吗?” 李逢舟没答她,只是问:“你当真一点儿也不记得朕了?” 狗皇帝的神色有些深沉,顾炎宁心里打起鼓,顿了顿,答非所问:“皇上,你不会真要我侍寝吧?” “你现在是在……呃……酝酿么?” 男人突然翻身下来,鼻息近在咫尺:“现在知道怕了?” 顾炎宁嘴硬:“谁……谁怕你!” 男人的眼睛如一汪海水,顾炎宁瞧了几眼,觉得有些晕,便转过头看着一侧垂下的帷裳。 “顾炎宁,你知不知道,你很麻烦。” 李逢舟又道了声:“朕很忙的。” 顾炎宁恼了,转过头瞪着他:“你说谁麻烦呢?我怎么麻烦你了!你要是忙就忙你的去呗。” 李逢舟并未看她,直起身子,依言放下书卷,吹熄了宫灯。 “以后少惹朕。” “睡吧。” 敢情这狗男人是来放狠话的。 顾炎宁瞪圆了眼,嘴里嚷嚷着:“也不知道谁惹谁!” 男人不再理她了,顾炎宁抬腿踢了他几脚,才稍稍解气。 男人的寝衣上有好闻的松香,顾炎宁昨日并未睡好,这会儿没躺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自觉便朝那抹若有若无的松香靠近过去。 最后似有方温暖的手掌将她推开了,顾炎宁才不肯依,抱住那手掌便不肯撒手了。 顾炎宁往李逢舟怀里拱了又拱:“母后,你真香。” “……” 李逢舟吸气又吸气。 忍住,她现在是个孩子,不能和她一般见识。 一夜好眠,甚至连梦也没有做。 好在没有宫妃问安,顾炎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身侧已经没有人了。 顾炎宁叹了一声,做皇帝真累,想来是一大早就去上朝了。 - 甘泉宫。 宫女正为丽贵妃染着蔻丹,一小太监走近同她耳语了几句,丽贵妃蔻丹也不染了,直直站起,眸光微讶。 “皇上昨儿留宿了翊坤宫?” “是。” 丽贵妃来回走了几步,才问道:“敬事房可记宠了?” “未曾。” 丽贵妃复又坐下去,似是宽了一口气:“那就好,父亲昨日刚传了信,不日便准备联合文臣武将,在朝堂上言明废后一事,想来是顾炎宁那小蹄子也得了消息,坐不住了,便又去勾引皇上去了。” 丽贵妃想了想,又喃喃自语道:“就算皇上身子不行,皇后之位也只能是本宫的,以后有了宗室子,也只能寄养在本宫名下,她一个徐国的女人凭什么占着本宫的位置,走,去翊坤宫。” 顾炎宁漫不经 * 心地吃着早膳,今日天放了晴,暖洋洋的光透了进来,顾炎宁惬意地伸着懒腰。 “今儿日头好,出门走走吧?” 顾炎宁直直的看着苏嬷嬷,玉画昨晚值了夜,现才去睡。 苏嬷嬷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成,让小蝶陪着,别走太远。” 顾炎宁同小蝶绕了几步,便到了御花园,御花园的湖面上结了冰,顾炎宁回头看了小蝶一眼。 小蝶立刻撇开脑袋:“娘娘不可以,这湖面的冰薄,不能冰嘻。” 顾炎宁撇撇嘴,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突然往后一瞧。 “皇上,你怎么来了?” 小蝶慌忙回身行礼,良久得不到起身的回应,抬头却只看到空旷的小路,再回过头的时候,顾炎宁已经不见了影子。 顾炎宁七拐八拐绕到一处偏僻的小路,才停下步子,警惕地瞧了眼四周。 “别跟了,出来吧。” 话音甫落,便有人从路边的大树上轻巧跃下。 这人一身黑衣,脸生得很,嘴角绷着,面色不虞。 顾炎宁并不认识他,下意识捏紧了袖中的匕首,谨慎地后退一步。 “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那人沉默了几瞬,抬眸瞧了她几眼,语气中带了几分疑惑。 “是公主约属下前来的,公主放心,属下定会完成公主所托,不让皇上察觉,公主的伤可好些了?” 伤?所托? 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炎宁摸摸后脑,不明所以:“伤是好了。” 公主? 这称呼有些久违,顾炎宁抬起眼睛,她并不认得这人,眼下敌友不明,她完全不记得托他做了什么,此时更是不敢轻易说出真相。 只好顺着那人的话往下说:“你腰上那玉佩,给我。” 来人有些莫名,但还是依言摘下玉佩,放在她手中。 “行了。” 顾炎宁心里有了算计,她不认得这人不打紧,待回去问了苏嬷嬷,说不准苏嬷嬷认得。 顾炎宁故作无事般摆摆手:“你且先回吧,若还有事,我再找你便是。” 来人更是莫名,眉心也微微簇起。 “公主,上元夜属下未曾前来确有难言之隐,那夜可是发生了何事?” 上元夜?不就是她摔倒在假山那晚? “哦,没旁的事,只是摔了一跤。” 顾炎宁小心打量着这人,他的目光幽深,身量高大,她定然是打不过的,且他口口声声唤自己公主。 不会是——她耐不住寂寞,背着狗皇帝从徐国带来一个面首? 现未被废,还在晋国的屋檐下住着,顾炎宁被这个念头吓到,心里一哆嗦:“那个,我的婢女还在找我,我得先走了,咱们下次再约。” 来人显然不想让她就这么走掉,伸出手轻轻扯住了她的衣摆。 “公主,你是不是生属下的气了?” 生个鬼的气。 顾炎宁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顾炎宁还未来得及甩开那人的手,便听得有个女声由远而来。 “好啊你顾炎宁,背着皇上私会外男,是仗着你母家不在晋国,不怕被诛九 * 族吗?” 那女人穿着一身暗红色服制,头上带着精巧的金步摇,看模样是个宫妃,且位分不低。 女人身后只跟了两三个宫女太监,看着都是不禁打的。 “是啊。”顾炎宁应了一声。 女人伸出白嫩的手指,上面染着鲜红的蔻丹,颤着指尖指着她。 “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私会外男你还有理了!” 又是一个不会吵架的。 小场面,顾炎宁嫌弃地摇摇头,对面前的男人说:“你快走吧。” “属下不会再置公主于险境之中了。” “?” 顾炎宁心里尚疑窦得很,便见男人转过身,脚下一动,移到女人身边。 “贵妃娘娘,得罪了。” 女人瞧见那人时,眉眼间俱是惊恐。 “是你?你……” 是个贵妃? 相貌倒还算娇艳,虽是比不上她,但也算得上是个小家碧玉的美人,只可惜晋国这狗皇帝享不了艳福,只能用眼瞧一瞧,真是可惜。 顾炎宁正叹着,男人却抬起手臂,一个利落的手刀,贵妃便晕了过去,其身后跟着的丫鬟太监正欲四散逃窜。 男人脚尖挪动,动作飞快,顾炎宁还没看清,那几个宫女太监便纷纷倒了下去。 顾炎宁:“……” “公主,你先走,属下会将这里收拾好。” ‘收拾’二字被男人说得十分轻描淡写,顾炎宁忍不住问:“……你不是要杀了他们吧?” 男人摇头:“自然不会,丽贵妃的父亲韩国公权势滔天,属下不会轻易动她,会给公主惹麻烦。” “那就好。” 顾炎宁点着头,看着晕倒在地的那些人,“那……你收拾吧,麻烦你了。” 顾炎宁生怕再遇上旁的人,男人看向她的目光难免又有些打量,顾炎宁难耐地吞咽了两下,头也没回,顺着小路跑了出去。 走至路尽头,顾炎宁没忍住回头瞧了几眼,心里不禁又哆嗦了一下。 那男人口口声声唤她公主,那个贵妃也认得他,他究竟是徐国人还是晋国人? 她该不是真的给狗皇帝戴了绿帽子吧? 她一直知道自己胆子大,却没想到自己的胆子——竟然这般大。 7. 第 7 章 真巧,你也没睡呢? 顾炎宁心里正胡思乱想着,没走几步便碰上了哭着找她的小蝶。 小蝶哭着哭着,气愤起来:“娘娘,你昨晚藏牌便算了,怎得今儿又骗奴婢?奴婢以后再也不信你了!” “……” 小蝶一路抹着眼泪,再也不肯让她四处逛了,寸步不离地盯着她回了翊坤宫。 顾炎宁也确然没心思溜达了,她心里乱得很,慌着回宫问苏嬷嬷一些事情。 顾炎宁悄悄地将手心里的玉佩塞进了怀里,似怕被人发现般,又往里掖了掖。 “小蝶啊,今日之事……” 小蝶撅着嘴巴,拿手掩住耳朵:“不听不听,娘娘说什么奴婢都不会再信了。” 顾炎宁:“……” 小蝶回了宫果然好一番告状,苏嬷嬷看着顾炎宁,竟然仿似回到了以前还在徐国的时候 * ,小主子每日都在闹着出宫,要去丰域关寻她的五哥,后来还真有一次趁着皇上去行宫避暑,被她溜了去。 苏嬷嬷叹了口气,还未来得及说她两句,顾炎宁扯过苏嬷嬷,神叨叨地冲宫人们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我与嬷嬷有要事说,都离得远远的,谁也不准进来。” 苏嬷嬷也被顾炎宁搞得紧张兮兮。 “娘娘,可是发生何事了?” “自打来了晋国,你们便都改口唤我娘娘,可还有人会唤我公主?” 苏嬷嬷想了想,摇摇头:“不会了,娘娘说既来之则安之,在晋国自然要守晋国的规矩。” 顾炎宁似有些不信,拿手指指了指自己:“我、要你们守规矩?” 苏嬷嬷点点头。 顾炎宁:“……” 总觉得这两年在晋国的她是个痴傻的,顾炎宁咂咂嘴,又问道:“我可有从徐国带侍卫过来?” “没有,娘娘只带了玉画。” 顾炎宁拿起茶盏喝了口茶压压惊,又小声问着:“嬷嬷,我在这宫里可还算老实?” “老实呀,娘娘很安分,而且守礼。” 是以这突然失了忆,苏嬷嬷才有些遭不住,主子古灵精怪这样子,着实很是久违。 顾炎宁更不信了:“真的吗?我守礼?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么?比如养面首一类的?” 苏嬷嬷被呛了一下,抬手覆上她的额头。 “娘娘究竟怎么了?老奴去唤太医来。” “别别别。” 顾炎宁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怀中的玉佩:“嬷嬷,你知不知道这玉佩的主人是谁?他口口声声唤我公主,我却不认得他。” 自打顾炎宁掏出那玉佩,苏嬷嬷便瞪大了眼,仿似呼吸也止住了,两人之间静默了一阵,苏嬷嬷将玉佩一把抢了过去,细细地看着。 “娘娘是从何处得来这玉佩的?” “便是今晨我遇见了一个黑衣男人,眉骨处有块疤,他一直唤我公主,个子高高的,功夫很好,就是看着有些凶……” 顾炎宁话还没说完,苏嬷嬷手一松,玉佩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只听苏嬷嬷颤声说:“方……方侍卫,不是死了么?” 大殿寂静非常,一股寒风突然吹来,吹开了未关紧的窗子,顾炎宁冷得打了个抖,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 “死……死了?” 顾炎宁的面色比苏嬷嬷的还要惊悚,她仔细想着自己白日里见的男人,男人仿似不会笑般,嘴角紧抿,不由浑身战栗。 顾炎宁作为徐国后宫一霸,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鬼。 幼时,少有几次,她赖在母后的寝殿不肯走,夜半,总是会看到母后被噩梦惊醒,面容悲戚,脸掩在膝盖里,小声地啜泣。 “母后……梦见她了。” “她来找母后索命了。” 她不知道母后所说的人是谁,顾炎宁总是被吓哭,然后被苏嬷嬷抱走,哄到半夜才能睡下。那以后,母后怕吓着她,不论她再如何闹,都不肯与她同睡了。 顾炎宁紧 * 张地握住椅背:“方侍卫是谁?是怎么死的?” “是……”苏嬷嬷刚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简短道,“方侍卫曾是娘娘的贴身护卫,他……他是病死的。” 苏嬷嬷自然晓得顾炎宁怕鬼,‘呸’了两声,才道:“娘娘莫怕,想来是方侍卫大难不死,这才来晋国寻到你。” 顾炎宁胡乱地点了点头,那男人定然是活着的,不仅她瞧见了那男人,丽贵妃也瞧见了,且认出了他。 况且……她走过男人身旁时,感受到了他的呼吸,是热的。 殿外的风更大了,苏嬷嬷三两步走去窗子旁,看了眼天边:“瞧着是要下雨了。” 乌云被大风席卷而来,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关于苏嬷嬷口中的方侍卫是如何收拾了丽贵妃,顾炎宁不得而知。 丽贵妃也并没有来寻她的麻烦。 这雨一直下到入了夜,因着那方侍卫突然出现,不止把苏嬷嬷吓了一跳,虽说他应当不是自己养的面首,本该舒口气,却不知为何,顾炎宁总觉得心乱得很,浑浑噩噩过了一整日。 晚膳并没有用几口,外头的雨下得很大,小蝶服侍她洗漱完,刚睡下,便听得天边打出一阵响雷。 “死了——”二字不住地在顾炎宁耳边逡巡,她不禁又想起白日里那个一身黑衣、宛如地狱索命罗刹般的男人。 顾炎宁打了个抖,揭开帷裳坐起来,殿内关了窗子,幔子也垂了下来。 她睡得浅,素来不喜光,是以宫灯也未留,殿内一片漆黑,顾炎宁没来由害怕起来。 她也不知为何,一闭上眼睛,便能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手脚皆被缚了金色的镣铐,女子面色惨白,仿佛不久于人世。 顾炎宁再也睡不着,耳边惊雷一道接着一道,顾炎宁索性坐起。 苏嬷嬷年纪大了,惯例是不守夜的,昨个儿玉画刚值了夜,今夜是小蝶当值。 “小蝶。” 顾炎宁轻轻唤了声。 小蝶拢着衣服,打着哈欠,从外间快步走进来:“娘娘,怎么了?” 顾炎宁裹着大氅起了身,揭开罩在窗上的幔子,外面暴雨倾盆,凉气袭来,夹带了一些微光,她这才舒服了一些。 顾炎宁浑身都有些犯冷,不由问道:“地龙可还烧着?” 小蝶困得很,眼眶都泛着泪,强打着精神回她:“回娘娘,烧着呢。” “冬日里怎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雨,这雨要下到何时才会停?” 小蝶往窗外瞧了眼:“看这阵势,想来要下到明晨了。” “还要下这么久呀?” 雷声阵阵,又有一道炸响在耳边,顾炎宁从窗边往后退了退,又抖了一下,小蝶开口问道:“娘娘怕打雷?” 顾炎宁摇着头,绷着脸:“谁说的,我才不怕。” 娘娘这几日总和孩子一样,可爱得紧,苏嬷嬷说娘娘撞伤了脑袋,还未全好,娘娘以前总是不苟言笑,他们翊坤宫的奴才都有些怕呢。 这几日的娘娘倒是好相处得很,小蝶 * 很是喜欢。 小蝶笑了笑,扶着她回床边坐下。 “是是是,娘娘什么都不怕,娘娘安心睡吧,奴婢就在床边守着您。” 顾炎宁往里挪出一个位置:“你进来陪我一起睡吧。” 小蝶连连摆手:“这不合规矩,娘娘,奴婢在床边守着您不是一样么?” 这怎么能一样? 顾炎宁瘪瘪嘴巴,突然想起了昨夜那好闻的松香。 想着他反正不怎么行,不由又动了心思:“皇上在哪儿呢?” “皇上一般不来后宫,这个时辰了,想来已经在清心殿歇下了。” 真龙天子身边,魑魅魍魉自当远离,想来雷声都会小几番。 顾炎宁眼睛一亮,蹭蹭爬下床:“我要去清心殿。” - 清心殿内。 李逢舟并未睡下,穿着寝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来喜往他肩头披了件黑色的披风:“皇上,明儿还要早朝,早些安置了吧。” “你先下去吧,朕透会儿风再唤你进来。” “是。” 来喜依言退下,看了眼帝王的背影,这几日皇上被朝堂上纷至杳来的废后折子扰得头疼,也不知那位徐国嫁来的六公主究竟是给帝王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使得帝王这般不顾群臣请愿,一意孤行。 分明那顾皇后从未给过帝王好脸色。 真真是红颜祸水,来喜心里叹了一声。 来喜刚关上大殿的门,便见他心里正念着的红颜祸水,双手立掌,堆在嘴边,正哈着气,越过层层雨帘,一路拾级而上。 行至廊下后,身旁的宫女才小心收了油纸伞,为她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雨珠。 来喜慌忙迎上去:“皇后娘娘怎来了?” 顾炎宁掸掸衣服,挺直脊背,清了清嗓子,学着母后平日里说话的调调:“雨太大,吵得慌,本宫睡不着,随便走走,皇上睡下了么?” “还没有。” “那真是太好了,”顾炎宁边说边往里走,还不忘吩咐来喜,“你们这里可有小厨房?” “自然是有的,娘娘有何吩咐?” “烧些热水,小蝶淋了雨,得抓紧洗洗,再煮些姜汤给她。” “是,”来喜应下,“小蝶姑娘随奴才来吧。” 小蝶不放心地瞧着顾炎宁:“娘娘,奴婢没怎么淋着雨,不用洗,奴婢守着您就好。” 这大半夜的,娘娘非闹着要来清心殿,若真又出了什么事,回去自然少不了苏嬷嬷的数落,况且娘娘这几日突然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她不放心得很,还是寸步不离为好。 来喜笑道:“小蝶姑娘害怕清心殿的奴才们伺候不好皇后娘娘?” “自然不是……” 来喜使了个眼色,躬身立在门口的小太监便扯过小蝶:“小蝶姑娘随咱家来,你惹了风寒是小,万一将病气过给了皇后娘娘可是大……” 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远,小蝶不情不愿地被扯走,还不时回头看顾炎宁几眼。 来喜笑了笑,“娘娘稍等,奴才去禀皇上一声。” 外面冷得很,顾炎宁一刻也不想 * 多待,兀自推开门:“不必麻烦了,本宫自己进去便好。” 李逢舟听见门响,不悦地回过头:“朕说了,不必再来……” 李逢舟话音未落,转头便瞧见顾炎宁那张小脸从门缝中探进来,笑眯眯地对他道:“真巧,你也没睡呢?” 8. 第 8 章 皇上帮宁宁扯一扯不行么?…… 李逢舟将未说完的话吞回腹中,关上窗子折回身:“你怎么来了?” 顾炎宁关上门,扯开话头:“你这清心殿的地龙确然比翊坤宫烧得暖和些。” 李逢舟在矮几前坐下,清心殿的地面上铺了白色的绒毯,顾炎宁的手有些冰,双手敷在小脸上,正哈着冷气,见李逢舟斟了盏热茶,也挪过去在他边上坐了下来,小口啜着热水。 抱怨道:“外头可冷了。” 李逢舟上下瞧她一眼:“下这么大的雨,你过来作甚?有事求朕?” “瞅你这人,怎这般市侩,你我夫妻一场,我就不能过来瞧瞧你?” 顾炎宁缓了会儿,抬眼上下打量着,这清心殿倒同父皇常居的寝殿布置得差不多,顾炎宁不作假地抱起桌面的手炉,盘腿自在地坐着。 清心殿的小厨房动作很快,来喜刚吩咐下去,热水和姜汤便端了来。 有宫女呈了帕子,为顾炎宁擦拭着被雨水打湿的发梢。 顾炎宁嫌弃地看着姜汤,往远处推了推:“我未曾淋到,小蝶为我挡了雨,我是为她要的,端来给我作甚?” “小蝶姑娘那里自然也有,娘娘受了风,还是喝一些为好。” 顾炎宁伸出舌尖点了一口,小脸瞬间扭成一团:“我不要喝,拿走吧。” 李逢舟一副旁观者的样子,连语气也带了清浅的笑意和些微的戏弄:“怕苦?” “你才怕呢。” 顾炎宁胡乱擦了把头发:“我困了,要睡了。” 李逢舟微微点头:“既如此,那便送皇后回翊坤宫吧。” “你这人怎这样?我大老远跑来,吹了风,淋了雨,”顾炎宁气恼地看他一眼,将外面的披风解了,“刚好我寝衣也换好了,就在你这儿凑活一宿吧。” 李逢舟倒是笑了:“皇后这是何意?” 顾炎宁支吾道:“昨夜你来我的床上睡,我平素不爱吃亏,今夜合该睡回来才是。” 顾炎宁说完便从绒毯上起身,往塌边去。 笑话,她一路冒雨跑来这里,再回翊坤宫睡,岂不是太划不来了。 方才被她踩过的白色绒毯此时印上两个黑黑的、湿漉漉的鞋印子,李逢舟的视线微微抬起。 顾炎宁还未跨上床,李逢舟便一个横腰,又将她抱回了床榻边的毯子上。 “你干什么呀?” 顾炎宁抬眸,便见李逢舟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的裤脚。 “裤脚湿成这样,便往床上去,谁教你的?” 顾炎宁毫不在意:“暖暖不就干了么?” “……” 李逢舟拉下脸:“衣服换了,姜汤喝了,不然回你的翊坤宫去睡。” 顾炎宁气到不行,手叉在腰上,心道 * 这狗皇帝真是啰嗦,回去就回去,谁稀罕和他一起睡。 “换个……” 顾炎宁话音刚出,‘屁’字还未说出口,天边突然又想起一道响雷,似乎就劈在耳边,顾炎宁没来由打了个抖。 话到嘴边,语气一转:“换就换,喝就喝,你凶什么凶!” 顾炎宁捏着鼻子一口闷了姜汤,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顾炎宁忙又灌了一口茶,吩咐立在一旁的宫女道:“快给我颗桂花糖。” “桂花糖?”宫女愣了愣,“回娘娘,清心殿未备糖点蜜饯。” 顾炎宁的小脸拧作一团,气呼呼地又喝了一盏茶。 姜汤一事了,顾炎宁看着裤脚:“我没有换洗的寝衣在你这里,我把裤腿挽起来,不碰到你的床不就行了。” “……” 李逢舟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几眼,眉眼间颇多不满,默了几息才对宫女道:“给她换朕的。” 李逢舟的寝衣又长又大,顾炎宁穿上长了两截,整个人小小的缩在里面。 好在寝衣上那好闻的松香隐隐传来,顾炎宁揪着衣领,闻得很舒心。 李逢舟洗漱完回来,便瞧见那小丫头整张脸埋在寝衣里,不知在想什么,咯咯地笑着,白嫩嫩的小腿露在外面一节,和着那透粉的小脚丫,正不安分的晃着。 李逢舟喉间一紧,别开了视线。 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做个人吧,她如今只记到十岁,她不认得你’,才调顺呼吸往塌边去。 清心殿原先只铺了一床被子,顾炎宁闹着冷,李逢舟才让来喜又拿来一床,两人分被而睡。 李逢舟面色镇定地坐在塌边,刚揭开自己的被子要躺进去,便听顾炎宁喜滋滋地问他:“皇上,你这衣裳能送我吗?哦不对,皇上,你能将熏这衣裳的香料送我吗?这味儿真好闻,我可喜欢了。” 李逢舟看也未看她:“你想得美。” 顾炎宁素来能屈能伸惯了,抬手又拽了拽他的袖子,好脾气的同他商量:“送给宁宁吧,咱俩是夫妻,理应有福同享,别这么小气嘛。” ‘夫妻’二字似取悦到了李逢舟,昏黄的宫灯下,李逢舟瞧着她白皙的手掌轻轻拽着自己的衣角,语气滞了几息,才嫌弃的摆了摆手:“送你便是,怎那么多话,朕要睡了,你若不睡,便回翊坤宫吧。” 顾炎宁得了准许,更高兴了,瞧着这狗皇帝也顺眼了许多。 “睡,睡,我也就睡了。” 顾炎宁老实地躺在里面,李逢舟正欲吹灯,那小丫头又没完没了地抬起胳膊肘撞撞他:“皇上,我的脚好像露在外头了。” “……”李逢舟深吸一口气,“自己起来扯被子。” 顾炎宁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嘟囔道:“我整个人都躺进被子了,皇上只有腿躺了进去,咱们是夫妻,且不过是举手之劳,皇上帮宁宁扯一扯不行么?” 顾炎宁边说,小手还在越过自己的被子,伸入了他的被中,戳了戳他的大腿。 “帮帮我 * 嘛。” 李逢舟瞥了她一眼,坐直身子,看着她莹白如玉的小脚丫露在外头,指头蜷着,透了些淡粉。 李逢舟将锦被往下扯了扯,又俯下身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李逢舟本想将她裹紧些,让这小丫头老实些,本没想做什么,谁知道女人的馨香闯入他鼻中,李逢舟才觉得呼吸乱了几分。 发丝滑落在她白皙的脸旁,顾炎宁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正亮晶晶地瞧着他。 李逢舟的嗓音哑了几分:“顾炎宁,你最好老实些,别再口口声声‘夫妻夫妻’,你再来招朕,朕可不会再做君子了。” 顾炎宁心里吐了吐舌头,面上不动声色,乖巧地点了点头,还将手指立在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昨夜的雨下得很大,小丫头没多久就睡着了,李逢舟却瞪着眼捱到了天亮。 上次在翊坤宫他已经见识了这丫头的睡相,李逢舟是万万没想到,她竟还能够更过分! 昨夜那小丫头,竟然色胆包天,钻到了他的被子里不说,还!又!抱着他喊了一夜的母后。 嘴里嚷着:“母后别怕,宁宁在呢,宁宁保护你。” 过了一会儿又哭起来:“呜呜呜,母后,宁宁保护不了你了,宁宁也好怕。” 那丫头的手也不知是不是长了眼睛,每次都精准地探过他的寝衣,摸着他的胸口。 李逢舟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还是个孩子,他不能和她一般见识。但是—— 李逢舟再次掂起她往自己胸口伸的手,咬牙切齿地扔了出去。 9. 第 9 章 同哀家说实话,皇上可宠你…… 顾炎宁一夜好眠,醒来又是不见那狗皇帝的人影,好在那个大太监来喜是个会办事的,早早知会了苏嬷嬷,送来了她的行头。 顾炎宁用了早膳,才舒坦地坐着轿撵回了翊坤宫,恰逢碰上了丽贵妃一行人往慈宁宫去给太后请安。 丽贵妃丝毫不掩对她的讨厌和愤怒,气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顾炎宁最受不得人挑衅,便也冲丽贵妃哼了一声。 顾炎宁此时坐在轿撵上,瞅着丽贵妃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心里顿时愉快极了,嘴角也不自觉勾起。 丽贵妃咬牙切齿,最后跺跺脚:“顾炎宁,你这狐媚子!” 顾炎宁只当是在夸她了,还甚是愉悦地点了点头,丽贵妃气意更甚,惹得顾炎宁甚至想下去捏一把她气鼓鼓的小脸。 像极了她家十妹妹得不到糖糕的小模样。 “顾炎宁,你不要脸!你勾……” 丽贵妃话说至一半,又悻悻地闭上嘴巴,顾炎宁也懒得理她,翻来覆去骂人也就那么几句话。 顾炎宁眨眨眼,认真地端详了丽贵妃几眼:“我倒觉得我的脸比你的好看些。” “才不是,你面目可憎,相由心生,本宫自然比你貌美多了。” “哦,”顾炎宁满不在意的应下,“那为何皇上不点你侍寝呢?” “皇上他是……”丽贵妃话说 * 到一半,又闭上嘴巴,看了看顾炎宁来的方向,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从清心殿来的?你又去勾引皇上了!” 顾炎宁却认下了:“是啊。” 见丽贵妃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顾炎宁好奇问道:“你们晋国人是不是都不太懂礼节?” 丽贵妃又恼了:“你说谁不懂礼节?” 顾炎宁扬扬眉毛:“本宫是皇后,岂容你大呼小叫、直呼其名?这要是在徐国,可是得掌半个时辰的嘴,才好长记性。” 丽贵妃终于规矩了些,回了句:“嫔妾不懂礼节,难道皇后娘娘懂?嫔妾可正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徐国乃礼仪之国,皇后娘娘如今病好了,怎也不说去寿康宫瞧瞧太后娘娘?” 按苏嬷嬷所说,她昏迷前倒是日日都规矩地去请安的,只是沈太后不待见她。顾炎宁越觉得自己这两年在晋国着实忍辱负重,人不待见还整日上赶着请安。 丽贵妃抬出了徐国,顾炎宁想了想:“哦,本宫也正要去,是他们将轿撵抬错路了。” 抬轿撵的小太监闻言,很快将轿撵转了个身。 丽贵妃:“……” 顾炎宁与丽贵妃同路,丽贵妃正恨着自己出门时,瞧着天放了晴,是以才说走动一下,偏偏又被顾炎宁那小蹄子比了下去,这般跟着轿撵走,宛如自己是她的丫鬟一般。 丽贵妃心里正骂着顾炎宁,便听那小蹄子又开了口:“还有,你说本宫不去给太后请安,这本宫病了一场,怎么没见贵妃来请安?” 她跟在母后身边这么多年,还治不了这一个小贵妃。 丽贵妃噎得哑口无言,半天才嘟囔一句:“是皇后娘娘说的,喊嫔妾们都不要去烦您,再说了,嫔妾不是送去一棵千年人参吗?” 丽贵妃态度缓了许多,顾炎宁赞许的点点头,向下瞧了几眼,问道:“那日本宫瞧见你时,你身边跟着的可不是这些人。” 丽贵妃没想到顾炎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提那日之事,身形顿住,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才有些悲戚道:“她们不比嫔妾,有个做国公爷的父亲。” 丽贵妃的声音很低,顾炎宁愣了神,轿撵在寿康宫前停下,小蝶将顾炎宁扶下来,顾炎宁抬手屏退了跟上来的丫鬟太监。 低声问:“你是说他……” 顾炎宁还没说完,丽贵妃斜晲她一眼:“你自己招惹了什么人,自己不清楚么?” “……” 她还真的不是特别清楚。 - 沈太后瞧见顾炎宁同丽贵妃一前一后走进来,面上微露讶色。 顾炎宁进去扫了一圈,朝沈太后行了礼,自然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 除沈太后外,大殿上坐着的女人也依次起身朝顾炎宁行礼。李逢舟的妃子倒是不多,除了她和丽贵妃,也只才坐了四个女人。 请安这档子事最是无趣,其余四个女人她也叫不出名字,她们也只是惯例询问了一下她的伤势如何。 看着很是友好。 顾炎宁有一搭没 * 一搭地喝着茶,一一敷衍了过去。 沈太后瞧了她一眼,道:“哀家听闻,昨儿个皇后宿在了清心殿?” 沈太后话音刚落,顾炎宁便察觉到了丽贵妃羞恼的视线,冷不防被茶水呛住,但还记得之前苏嬷嬷教她的规矩,拿帕子掩着唇,故作娇柔般垂下眼。 “昨儿雨下得大,儿臣在清心殿躲雨,懒得回了,便顺道在那儿睡了一宿。” 沈太后眼睛亮了一下,抬抬手道:“你们都回吧,哀家有话要同皇后说。” 几个女人一一站起,行礼告退。 顾炎宁甚至感觉到丽贵妃走前狠狠剜了她一眼,奈何沈太后在,顾炎宁也只能在心里冲她吐了吐舌头。 沈太后细细打量起顾炎宁,起先有人过来说皇后是从清心殿方向过来的她还不太信,问了敬事房,那边并未记宠,她再三同皇帝提选秀一事,皇帝也从未放在心上,总是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沈太后其实也听闻前朝这阵子不太平,由韩国公牵头,不少官员不间断地递折子言明废后一事,意欲改立丽贵妃为后。甚至不少世家联合施压,想要逼得皇帝早日在几位王爷的血脉中寻得合适的世家子,择入宫以作太子备选。 沈太后的母家沈家早已没落,本身也算不得世家大族,儿子坐上皇位一事也便是先皇子嗣不多,养到成年又很中用的就这一根独苗,也算得上是运气好。 沈太后心里明白,若真废了顾炎宁,改立丽贵妃为继后,韩国公权势滔天,届时择一个听话的世家子,难免会外戚独大,届时他们孤儿寡母,又无可依仗的外家,只能任人鱼肉。 倒还不如留顾炎宁这么一个没依仗的在后宫待着,虽没什么用,倒也没什么坏处。这丫头虽然心黑,最起码管理后宫至今,未出什么幺蛾子,虽然嘴巴坏,面子功夫总还是过得去。 难就难在这子嗣一事,逢舟这孩子偏偏就遗传了先皇这点,怎么在茶茶床上就不行呢? 为了这事,沈太后愁得生了好些白发。 今日见顾炎宁这狐媚样子,沈太后觉得说不准有戏,激动地三两步从最上方走下来,握住她的手,真切道:“同哀家说实话,皇上可宠你了?” 顾炎宁摇摇头。 沈太后立刻将她的手推开:“你怎这般没用!” 顾炎宁心里翻着白眼,沈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快走快走,怪碍眼的,瞅着就招哀家烦心。” “……” “以后别再来哀家这里请安了,算哀家求你了,你离哀家远些吧。” “……” 当她愿意来呢。 顾炎宁觉得外头跑场子卖艺的师傅都没这太后会变脸。 - 雨后天晴,难得出了太阳,从寿康宫一路回去,顾炎宁懒洋洋地躺在院里垫了软垫的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嬷嬷,你可认得丽贵妃?我同她关系好么?” 苏嬷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乃晋国后宫,哪里会有同 * 娘娘关系好的妃子?” “那她们可有站队?” “也没什么站的,除了娘娘,便只剩丽贵妃了。” 顾炎宁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说,她们五个人,欺负我一个?” 除了那丽贵妃,其余四人瞧着都乖顺得很呢,瞅着不像是欺负人的样子。 苏嬷嬷懒得理她了,自顾自去院里剪梅花枝。 顾炎宁躺了一会儿,又翻身起来:“嬷嬷,那个方侍卫……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她觉得丽贵妃好像很害怕他,也不知道那日的宫女太监,是不是被他杀了。 顾炎宁心里拧了一下,难受得紧,苏嬷嬷摇摇头:“老奴没怎么接触过方侍卫,他只听公主的话,平日里也不爱说话,就一个人在角落里待着。” 顾炎宁喃喃自语:“那应当不会害咱们,他说上元那夜他未能赴约是有苦衷的,可我约他做什么呢?” 顾炎宁敲敲小脑瓜,紧张地看向苏嬷嬷:“嬷嬷,你说我不会是真跟他好上了吧?” 她这两年不太正常,眼光变了,也情有可原。 顾炎宁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提起上元夜,苏嬷嬷拿着剪刀的手顿了顿,思绪回到那夜娘娘说要去看铁水打花,还嘱咐了她们不用跟着。 娘娘一个人也没有带,再然后便是有路过的太监见娘娘跌倒在了假山旁。 方侍卫……苏嬷嬷陷入沉思。 “嬷嬷,你说话啊。” 顾炎宁喊了她几声,苏嬷嬷才回过神:“娘娘乱想什么呢,娘娘和方侍卫怎可能会有私情。” 顾炎宁闷闷不乐地揪着毯子:“嬷嬷,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怎会呢。” “那嬷嬷同我详细说说我当初是怎么嫁来的?” “娘娘当初是自愿来晋国和亲的,两国结了徐晋之好,停了战乱,还允了通商……” 顾炎宁打断她:“既然允了通商,为何五哥和母后都不写封信给我呢?” 顾炎宁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躺椅上坐起:“我昨儿翻遍了匣子,五哥还有母后从未写过信件给我,可是五哥出什么事了?母后呢?母后可还好?” 苏嬷嬷沉默了下来,顾炎宁眼眶一酸:“嬷嬷,你不要瞒我好不好?你明知我最最在意的便是母后和五哥了。” 良久,苏嬷嬷才叹了口气,将剪刀放入篓内,在顾炎宁身旁蹲下。 “娘娘,五皇子没事,五皇子……已经是太子了,皇后娘娘也很好。” 顾炎宁眼睛亮起:“五哥做太子了?我便知道五哥这么厉害,比大哥哥厉害得多!父皇只要是个清醒的,就一定会立他为太子的!” 顾炎宁说着又叹口气:“我倒是没想到,我能为百姓做出这般大的牺牲,我平日里心眼儿很小的,不愧是母后的女儿,我果然同母后一般大气,以我一己之身,换取两国和平,我真是太不容易了。” 苏嬷嬷:“……” 顾炎宁:“可是嬷嬷,我还是想不通,为何五哥都是太子了,我却还要来 * 和亲呢?” “这个……”苏嬷嬷紧张得很,迟疑着,“自是娘娘先来和了亲,圣上欣喜,五皇子才做了太子的。” “这样啊,”顾炎宁眼睛亮起,“那五哥欠我的人情可大了。” 苏嬷嬷见她终于把写信这件事忘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10. 第 10 章 他不来同我一道睡,我如…… 接下来一段时间,丽贵妃都未寻顾炎宁的麻烦,那方侍卫也没有再出现过,顾炎宁乐得自在,时不时出去溜达一圈,整日盘问苏嬷嬷自己何时会被废。 她已经悄悄打探好了,趁换值排查不严时,可以混出宫去,给她的小姐妹买些晋国的伴手礼带回去。 “嬷嬷,我何时被废,咱们何时启程回徐国呢?” 毕竟这狗皇帝身子不好,她深思熟虑下,决意还是回徐国请五哥为她另择佳婿吧,虽则父皇并不看中她,但五哥现今是太子了,母后定然也扬眉吐气压了祺贵妃一头,好事总该轮到她了吧? 回得晚了,年轻俊美的少年郎哪里还轮得到她挑? 但愿那丧妻的将军已经成过亲了,而那眉眼如青山、十五岁就高中榜眼的柳家三郎还尚未婚配。 顾炎宁心里的算盘打得极好,连带着人也财迷起来,巡视着翊坤宫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好回头一起捎走。 可不能白来一趟。 直到苏嬷嬷出声提醒:“娘娘,皇上可能先不废后了。” “?” 顾炎宁满头问号,“为何?” 帝王这几日均未传召她,但离原本约好的废后之期已过去一段时日,苏嬷嬷觉得,帝王想来是觉得自己说得有理,为着娘娘好,便先不废后了。 顾炎宁这么问着,苏嬷嬷也支吾不出所以然,只好道:“后宫之事纷乱繁杂,皇上想来还未寻好继后人选,只得请娘娘再掌管一段时日。” “我也没管什么事啊。”顾炎宁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嬷嬷,朝阳是谁?太后喊我筹备她的婚礼来着,她要和谁成婚?” “朝阳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与令国公府上嫡长子的婚事早就定下了,前阵子内务司来禀,老奴已经安排下去了。” “哦,那选秀呢?” “皇上交待了内务司,说是不选秀。” 顾炎宁盘腿坐在殿内的绒毯上:“那就没我什么事了,这皇后蛮好当嘛,母后那时候怎那般忙碌呢?” “后宫妃子少,自然事情就少,且各处杂事都有掌司在管,只需要娘娘过目便好了。” 顾炎宁转着眼睛,看向苏嬷嬷:“嬷嬷,你同我说实话,那狗皇帝为何突然又不废我了?” 苏嬷嬷还没想好如何开口,便听顾炎宁自顾自道:“他是不是贪恋我的美色,想让我在茶茶床上刺激他一下?” 苏嬷嬷忙捂住她的嘴:“娘娘,你少看些话本子吧。” 娘娘近日不是出去溜达,就窝在塌上看话本子,那些话本子也不知是谁塞进了嫁妆的箱子里,一路就这么抬了过 * 来,以往娘娘从未打开过,这几日闲来无事,索性翻了个遍。 马吊被她收了起来,便剩了这些话本子,被娘娘宝贝似的攥在手里,整日爱不释手的看着,入了夜还打着灯看。 顾炎宁瘪瘪嘴:“不能打马吊,不能出宫,还不让看话本子,那我不如回徐国去,成日在这里憋闷着,无趣死了。” 顾炎宁自言自语道:“他既然看上了我的仙姿玉色,为何最近都不来我这里睡觉了?” 那日后,李逢舟便遣人将香料和那件她穿过的寝衣送来了翊坤宫,可她闻着熏好的寝衣味道,总觉得不如李逢舟身上的好闻。 内务司给她的熏香定然没有给清心殿的好。 只可惜李逢舟的那身寝衣被浣洗了几次,香味也都淡了。 苏嬷嬷瞧她一眼,自是看出了她打什么主意,小主子从小就粘人,不爱自个儿睡。 以往在徐国的时候,皇后大度,便允了苏嬷嬷与她同睡,可这是在晋国,奴才陪着一起睡终归不合规矩。 苏嬷嬷好心开导她:“娘娘,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睡了。” “我自己当然可以睡!”顾炎宁挺挺胸脯,“我是担心皇上,他……他身子不行,他不废我不就是想让我给他治病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来同我一道睡,我如何给他治病?” 顾炎宁喃喃着:“母后总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本打算着他若废了我,我定然得再找旁人过,但嬷嬷你说,他拖着不废我,待我年纪大了,便不好找俊秀公子了,我倒是不嫌弃他有病,且他模样尚算俊朗,我将就些也能接受,但他不废我,又这般冷着我,却是他的不对。嬷嬷你说我说得对吗?” 苏嬷嬷简直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转念一想,仿似茅塞顿开,她为何要拦主子同皇上亲近呢? 若主子真的爱慕上了皇上,那真是顶好的好事了。 这晋国是多大的靠山,皇上原本就帮了她们,算得上是她们的恩人,可主子不肯记这份恩情,冷了皇上那么多年。 方侍卫这时陡然出现,把她吓得做了好几日噩梦不说,可不是把主子也往刀尖上逼? 这般好的事,先前她怎么没想到? 果真是年纪大了,头脑不好。 离开晋国从来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万一回头娘娘将所有事情都记了起来,娘娘想做什么,她必然是拦不住的。 可若娘娘一直留在晋国,就算娘娘回头将一切都想起来了,只要心有一点在皇上这里,定然不会毫无牵挂地回徐国。 且她和玉画曾偷听过皇上同娘娘说话,皇上对外宣称自己身患隐疾,分明是钟情于娘娘,不想选秀的托辞。 苏嬷嬷不自觉想起了那日在翊坤宫,皇上与娘娘的谈话。 - 那是娘娘刚嫁来晋国不久,自打洞房那日娘娘将皇上撵走后,过了数月,皇上才难得来了趟翊坤宫。 玉画守在殿外,她正欲进去递茶盏,便听得 * 皇上说:“宫内那些妃子,是母后趁朕不在选入宫的,朕从未碰过她们,炎宁,朕既然娶了你做皇后,便是真心想让你做朕的皇后。” 而娘娘只是垂着头:“这些都与我无关,你不必这样,你是帝王,应该广纳秀女,为皇家开枝散叶,这是你的职责。” “朕不愿。” “真好,”娘娘似是笑了笑,“你不愿便没人逼得了你,可是李逢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为什么偏要逼我呢?” 帝王的眸子隐了怒意:“顾炎宁,朕是来同你讲和的,朕不想同你吵,朕也从未想过害你,朕若不想法子将你带来晋国,你现在已经死了!” “你觉得自己很厉害么?还是觉得我应该感激涕零,时刻铭记着你的救命之恩?你很讨厌顾炎彻吧,可你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也不过是个和他一样的疯子罢了。” 帝王再次被气得拂袖而去,她端着茶盏进去,便见娘娘正垂眸看着地面上摔碎的花瓶,脸色惨白到吓人。 “嬷嬷,你说当年在丰域关,我为什么要救他呢?” 苏嬷嬷没太懂,问了句:“娘娘是说皇上么?” “不,”顾炎宁抬起了头,冲她笑了笑,“我是说顾炎彻。” - “嬷嬷?” 顾炎宁推了推她,苏嬷嬷才抽回神,越想越觉得娘娘这记忆失得真是太好了,若娘娘真能放下心结,同皇上和好,再加把劲怀上龙子,就算想起来什么了,想来也不会冒失地要回徐国报仇了。 她真是老糊涂了,起先只想顺着娘娘的想法走,这般简单的道理竟才想明白。 苏嬷嬷激动地站起身:“娘娘说得对,说得太对了!皇上定是太忙了,这才冷了娘娘,老奴刚好做了些点心,现是晚膳的时候,皇上批折子肯定累了,娘娘把点心送过去,便不要回翊坤宫了,在清心殿留宿吧。” 顾炎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娘娘,你想想咱们皇后娘娘,她最放心不下你,盼着你过得好,咱们在徐国没个亲信,若娘娘能诞下个小皇子,想来皇后娘娘也能放心了。” “……” “???” 怎莫名其妙扯到孩子了。 苏嬷嬷苦口婆心,又道:“娘娘,皇上是你的夫君,你们一道睡天经地义,皇上面皮薄,虽想让娘娘替他治病,但不好意思开口,娘娘素来不爱一个人睡,这可是绝好的机会,娘娘主动些,以后便夜夜都能和皇上一起睡了。” 顾炎宁眼睛一亮,觉得苏嬷嬷所说甚有道理,嫁都嫁了,他如今不打算废她了,还让她自个儿睡,当真是过分了。 顾炎宁刚思索一瞬,苏嬷嬷便推了推她:“那娘娘快些去寻皇上吧。” 顾炎宁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苏嬷嬷塞了一个食盒,苏嬷嬷麻利地吩咐着玉画和小蝶,便把她从翊坤宫推了出去。 顾炎宁拿着手里的食盒,看了看天。 “……” 老太太变脸都这么快么。 1 * 1. 第 11 章 让她快走,惯会给朕添乱…… 顾炎宁惆怅地叹口气,万一那狗皇帝治不好可怎么办,她孤苦无依的下半生,便只剩这一副好皮囊和翊坤宫里花不完的陪嫁了。 罢了,左右回徐国也挺丢面儿,万一真把这狗皇帝治好了,她这皇后可就威风得很了,嬷嬷说得也不无道理,她嫁都嫁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就帮帮那狗皇帝吧,当积德了。 顾炎宁想着那惹人的松木香,咧唇笑了笑。 若能与他同睡,那日后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顾炎宁这才打起精神,刚走至清心殿附近,便见一个穿着藕粉裙子的姑娘正站在殿前颇不和善地说着话。 “来公公,你不用这般搪塞本公主,今日见不到皇兄,我李朝阳便不走了!” 顾炎宁挑挑眉,这就是要大婚的朝阳公主了吧。 顾炎宁抱着胳膊,静静地看着朝阳公主发火,来喜正低着头,劝道:“公主,皇上早就吩咐过,今日谁也不见,您就别为难老奴了。不如公主去找太后娘娘说说情?” “若是同母后说管用,我犯得着来找皇兄么!” 朝阳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你不用同我废话,我便坐在这里不走了,我就不信皇兄不出来。” 来喜眼尖,一抬头就瞅见了顾炎宁,登时犯了难。 皇后娘娘难得来一趟,每次皇上虽面上说烦,娘娘走后半天,还能乐得笑起,那夜暴雨,次日早朝,皇上都甚是和颜悦色。 连那些说话甚是难听的言官,都没把皇上惹生气。 来喜瞅了眼并不打算走的朝阳公主,朝顾炎宁行了礼:“皇后娘娘,皇上……” 来喜还未说完,朝阳也跟着抬起头,神色莫名的瞧了顾炎宁几眼,顾炎宁对她笑了笑。 朝阳起身行了礼:“朝阳见过皇嫂,皇嫂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 朝阳眼神闪烁了一下,又道:“皇嫂也是来寻皇兄的?皇嫂今日来得不巧,皇兄说了,今日谁也不见。” “这样啊……”顾炎宁看了看偏西的日头,问朝阳,“你饿不饿?” 顾炎宁这话头转得太快,朝阳怔了瞬,笑了笑,道:“皇嫂是在帮着皇兄,想把我骗走吗?倒还不知皇嫂和皇兄,关系竟这般亲近了?” 朝阳的模样很是可爱,顾炎宁想着,左右也进不去了,这食盒再让玉画拎回去也怪沉,便拎着食盒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问她:“我帮他作甚,你要不要吃点?” 食盒里是现做的点心,还热着,揭开盖子,香甜的气息便萦绕在鼻间,朝阳确然是饿了,咽了咽口水,抿抿唇,看了眼顾炎宁:“皇嫂怎突然对我这般好?” “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顾炎宁想着狗皇帝都已经知晓她不怎记事,想来也没什么好瞒的,她瞅着朝阳很是喜欢,虽不知这喜欢从何而来。 顾炎宁道:“我摔了一跤,醒了也不怎么记事。” 朝阳的视线在 * 她的脸庞上逡巡了几圈,伸手从食盒中抓了一块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些,才记起问:“这是皇嫂给皇兄拿的么?” “算是吧。” 朝阳吃得更心安理得了:“谢过皇嫂了,我皇兄配不上你的点心。” “……” “这点心真好吃,不像是晋国的点心,糯糯的。” “是我宫里的老嬷嬷做的,是徐国的做法。” 朝阳很快被几块点心收买,边吃边抬眸瞧顾炎宁几眼,之前她这皇嫂素来寡言少语,不爱说话,也不爱见人,却回回出口都能讽得皇兄哑口无言。 今日瞧着确然同以往不太一样。 那双原本无欲无求的眼睛里,仿佛突然有了些灵动的色彩。 不怎么记事? 是因为脑袋受伤了? 是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不然怎么对她这般和颜悦色。 朝阳吃着点心,看顾炎宁变得好亲近,夸赞道:“皇嫂,你长得好看,人也好,我皇兄配不上你。” 顾炎宁正吃着软糕,冷不防被噎了一下,咳了咳才一本正经道:“你有眼光,我也这么觉得。” “皇嫂,你这点心真好吃,我以后能常去你宫里吃吗?” “自然可以。” 她一个人整日闲得很。 朝阳:“皇嫂你真是太好了,嫁给皇兄真是委屈你了。我皇兄是个硬心肠的,我可是他嫡亲的妹妹,一母同胞,我在这儿守了一整天了,他也不说给我送些吃的、喝的,这么冷的天,便让我在这里干冻着。” 朝阳心思一动,冲着清心殿大声喊道:“若是皇嫂没有来,明日他怕是要给他的嫡亲妹妹收尸了!” 顾炎宁扯了扯她,好奇问道:“你有什么要紧事要找皇上?” 她正无趣得很,赔上些点心,听点皇家密辛也不错。 朝阳将最后一个点心塞进嘴里,咕嘟一口喝完了苏嬷嬷备好的银耳汤,握住顾炎宁的手诉苦:“皇嫂,你可一定要帮我啊,我不想嫁给公孙统。” 她的婚事顾炎宁听苏嬷嬷说起过,问道:“可是令国公家的嫡长子?” 顾炎宁疑惑道:“他哪里不好了?貌丑?还是身量矮了些?人品坏了些?” 朝阳撇撇嘴:“倒也都不是,我只是不喜爱他,便看他哪里都不好。皇嫂,你帮我同皇兄说说吧。” 顾炎宁看着空空如也的食盒,扣上盖子,还给玉画。 顾炎宁托腮瞧她:“那你喜爱谁呀?” 朝阳看向她:“皇嫂,你可识得方衍方将军?” 顾炎宁摇了摇头。 顾炎宁话音一落,朝阳抬眸瞧了她几眼,才道,“皇嫂,你当真不记事了?” 顾炎宁点点头。 朝阳似乎比刚刚吃点心时更开心些,有些红晕堆在朝阳的脸颊上,声音也带了点羞:“皇嫂,我最喜爱的便是方将军了。” 顾炎宁不晓得方将军是哪个,但看朝阳这般小女儿作态,不由也笑了笑,朝阳推推她:“皇嫂,你喜不喜爱皇兄?” 朝阳凑过来,小声嘀咕:“我皇兄身子不好,皇嫂以 * 前同他并不亲善,是不是嫌弃他?” “其实我皇兄以前身子蛮好的,也不知为何就打了一场仗回来,便说自己得病了,母后愁得整日吃不下饭,便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还说要我多生几个,回头过继给皇兄。” 这么听着,这狗皇帝确然蛮可怜的,顾炎宁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不过朝阳所说的‘喜爱’倒是让她愣了愣,她对狗皇帝倒没那么多想法,只不过图他身上好闻的松香。 她是个胡闹的性子,母后对她也颇多纵容,自幼跟在五哥身边,自是不可能同其他闺秀一般抚琴绣花。 再加上她是徐国唯一的嫡公主,娶了公主之人必然不可能有官职,一辈子便也只是个驸马,父皇其实早就打算好要将她嫁去戚将军家,释了戚将军的兵权,可那将军都一把年纪了,原配死了,迟迟未娶,父皇便打算待她十五,便将她嫁过去。 她虽胡闹,却懂些事,知晓父皇宠爱祺贵妃,瞧不进去母后,虽则父皇从未苛待自己,但顾炎宁分得清,若是祺贵妃所生的大姐姐,还尚可能一搏,若是她,权利和女儿,父皇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母后在宫中难,她自幼也看得明白情爱一事,都不过是场交易。 就像五哥早就定下了要娶林氏女,也不过是母后看中了林家小姐的父亲是文官之首罢了。 夕阳将落未落,染红了天边的云彩,她和朝阳并肩坐在清心殿正殿门前,朝阳伸伸腿,脸上度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顾炎宁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 - 清心殿内。 李逢舟正在看书,听得朝阳隐隐嚷了句‘皇嫂’,便唤了来喜进来。 “皇后来了?” “是,”来喜应了声,“公主还在,奴才也不好请娘娘进来。” 李逢舟将手中的书放下,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开了半面,便瞧着两个小丫头正亲昵地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不禁有些不悦:“她来做什么,同朝阳有什么好说的?” “外头挺冷的,”来喜搓搓手,道,“不若奴才去禀一声,让娘娘先回翊坤宫?” “嗯,让她快走,”李逢舟应了声,“惯会给朕添乱。” 来喜应下,便要出去,行至门口,只听帝王咳了咳:“回翊坤宫还有些脚程,她素来怕冷,还是先唤她进来暖暖吧。” “这……” 虽然知道帝王素来喜爱出尔反尔,来喜还是犹豫着:“公主还在外头呢,皇上只喊娘娘进来么?要不让公主也进来暖暖吧?” 皇上说了不见人,若只唤娘娘一人进来,公主发起火来,可不还得他受着? 窗外,朝阳已经将脑袋枕在了顾炎宁的肩上,李逢舟将窗子合上,看了来喜一眼,道:“好啊,不若你来替朕做皇帝吧?” 来喜忙低下头:“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请娘娘。” 12. 第 12 章 皇上已经可以了,今夜便…… 朝阳正同她说着先前念书时的趣事 * ,两人正笑着,便听来喜小跑过来宣:“娘娘,皇上让您进去。” “只喊我皇嫂进去么?”朝阳不乐意了,“凭什么呀?我等一整日了,凭什么只见我皇嫂?” 来喜低着头,支支吾吾地,朝阳拍拍屁股站起来,自顾自往里面走:“我也要进去,总要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守在清心殿殿门口的侍卫很快亮出了刀,冷着脸,毫不犹豫地将大刀横在朝阳面前,朝阳气得极了,攒着一股劲要骂李逢舟,顾炎宁拉了拉她:“我进去帮你同你皇兄好生说说便是。” “真的?”朝阳眼眶泛起了红,“皇嫂你真是太好了,你若是个男儿,我便不要方将军,同你一道过日子好了。” “……” 顾炎宁同侍卫颔首,侍卫对她放了行。 窗子已经关上,李逢舟正坐在龙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折子,听见人走来的响动,抬了抬眼,漫不经心道:“你过来做什么?不冷么?” “呃……”顾炎宁看了眼玉画手中拎着的食盒,还是把视线转了回去,“就好久不见,夫妻之间,寒暄一下。” 顾炎宁随便坐在椅子上,刚拿起茶盏,准备喝口热茶,李逢舟却走了下来,问:“食盒里是什么?你来给朕送吃的?” 顾炎宁还来不及阻止,李逢舟便将食盒从玉画手里拿了过来,一把打开。 “……” 李逢舟又揭开了瓷盅,里面一样空空如也,边缘还落了点女人的口脂。 “……” “你又相中这清心殿什么物什了,想要装走?” “不……不是,我真是来给皇上送点心吃的,不过你妹妹替你吃了。” 顾炎宁从他手中把食盒接过来,笑道:“下次,下次再给你拿。” 李逢舟撩撩衣袍,在她身边落了坐:“不必了,朕不稀罕你的点心,无事献殷勤,你又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被家里的老嬷嬷撵来这里睡觉了。 顾炎宁晃着腿,还惦记着朝阳的事:“那个朝阳……” “她的婚事是父皇定下,下过旨意的,公孙统一表人才,且人品绝佳,朕自是没有推拒的理。” 顾炎宁撇撇嘴:“可是朝阳不喜欢呀,她喜欢方将军,你不能帮帮她么?” 李逢舟看她几眼,才低下眸去。 “你想让朕帮她和方衍?” “怎么?不可以吗?” 顾炎宁疑惑地看了过去。 李逢舟挑挑眉:“你说让朕帮朕便帮?朕为何要听你的?” 顾炎宁撇撇嘴:“不帮就不帮呗,小气。” 顾炎宁还记得她九岁的时候,偶有次随五哥出门,瞧见了柳家三郎中了探花,带着红花,骑着马,从街上夸官而过,少年傲气丝毫不掩,真真是满楼红袖招。 她也动过少女心思。 五哥却对她说,柳家三郎有治世之才,若她真心喜爱柳三郎,就万万不能喜爱他。 她那时不懂,为何喜爱一个人的办法是不喜爱他。 五哥说:“宁宁,柳三郎那样的人怎会一辈子屈居公主府 * 。” 她那时仰着小脸,一脸不悦:“那什么样的人会愿意同宁宁在公主府过一辈子呢?宁宁有很多银子,可以养他的。”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五哥捏捏她的小脸:“会有那个人的,宁宁要乖。” 可刚刚看到朝阳,她恍然看到了更小时候、那个情窦初开的自己,她已经嫁来了晋国,是好是坏都说不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单纯地很想帮帮朝阳,仿佛就是在帮以前的自己一样。 顾炎宁对对手指,叹了口气,虽然她也没什么法子。 皇室公主,可能都有些身不由己吧,好在她看得开,以前总是乐呵呵地对五哥说,可能做公主唯一的好处便是驸马鲜少有敢纳妾的吧。 这么一比,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倒霉,嫁给一个皇帝,后宫有妃子不说,偏他还是个不管用的。 李逢舟并未答她,顾炎宁扯了扯他的袖子:“可是你为何不帮你妹妹呢?朝阳喜欢不重要吗?” 李逢舟不知在想什么,顾炎宁突然又问道:“皇上,若咱们在徐国,你可愿意为我舍了官职,就在公主府做我的驸马么?” 李逢舟抬眸,默了几息,才道:“等你把所有事想起来了,再来问朕这个问题,朕会回答你。” “我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么?” 来喜呈上了晚膳,李逢舟并没有答她,只是问:“饿不饿?” 顾炎宁看了看殿门外,似乎瞧不到朝阳的身影了,试探道:“要不喊朝阳一起来吃吧,外头挺冷的。” 李逢舟:“这么一盒子糕点还不够她吃么?实在冷得不行了,她自己就知道回去了。” “朝阳不会是太后娘娘捡回来的吧?我五哥可不舍得这么对我。” “谁说的……” 李逢舟话说到一半,冲她摆摆手,没好气道:“你若不吃,便出去陪朝阳吧。” 顾炎宁在桌案前坐下,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肚子也没出息地咕噜叫了一声。刚刚那盒点心基本都进了朝阳的肚子,朝阳应是不饿了,她却是有些饿了。 顾炎宁咽咽口水,也不算她不讲义气。 “还是不了,”顾炎宁拿起箸子,“要不给朝阳送件披风吧?” 李逢舟看她一眼:“食不言。” 顾炎宁用力地嚼着菜,犹不解气,索性挪了挪脚,用力踩住了他的靴子,还冲李逢舟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规矩真多。 用完了膳,李逢舟抬手挥退了下人,便又坐去龙椅上看折子了,顾炎宁吃撑了,便背着手在大殿内转圈。 李逢舟看着走来走去的小丫头,不禁问道:“你不回翊坤宫去,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顾炎宁见他喊自己了,忙三两步上了石阶,俯身趴在龙案上,双手支颐,转头看他。 “皇上,我听嬷嬷说你不打算废我了?” 李逢舟往边上挪了挪,而后才闷声‘嗯’了一声。 顿了顿又补充道:“但还是要看你表现。” “为何呀?” 为何?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这个女 * 人,分明每一次帮了她,这个蠢钝且没有心肝的女人都不会领情。 顾炎宁又凑了过来,追问道:“为什么呀?皇上。” “没有为何,朕乃天子,想废便废,不想废便留着,不需要缘由。” 顾炎宁努努嘴巴,伸出手指戳戳他:“皇上,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同我说呀?没关系的,咱们是夫妻,夫妻同心,我既然嫁了你,便会帮你,且不会笑话你的,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皇上过得好了,宁宁才能过得好,宁宁是不会嫌弃皇上的。” 李逢舟完全没有搞懂这丫头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只觉得她身上飘来的那股香气扰人得很,停不住的樱桃小嘴也看得他口干舌燥。 “朕乃真龙天子,岂能用鸡狗比拟,”李逢舟将手中的折子推去一边,“顾炎宁,你若没事便回翊坤宫去,少来惹朕。” 顾炎宁撅着嘴巴:“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 顾炎宁转念想起出门前苏嬷嬷叮嘱她的:“娘娘,皇上面皮薄,你看了那么多话本子,懂得多,你得多……娘娘,你懂吗?” 顾炎宁怎会不懂,转身便坐去了他的怀中。 这小丫头突然搞了这么一出,软软的一小团腻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李逢舟手也不知往哪里放,死命靠在椅背上,吼道:“顾炎宁,你干什么呢!给朕下去!” “我……我不!” 李逢舟还没有对她这般凶过,顾炎宁壮了壮胆,抬手又勾上他的脖颈。 他都对太后说过是因着对自己有感觉才立自己为后,只有治好了他,她才是正儿八经的皇后,苏嬷嬷说得对,子嗣为大,母后可不就是因着常年无所出,且太过严肃,才不得宠,被祺贵妃压了一头。 她可不能重蹈母后的覆辙,顾炎宁搂得更紧了。 “顾炎宁!” 李逢舟抬手想要扯开她的一边胳膊,顾炎宁索性往前凑过去:“皇上,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就该这么亲近的。” 李逢舟咬咬牙,顾炎宁定睛看着他,眼睛中亮晶晶的,清心殿地龙烧得很足,小丫头双颊绯红,贝齿轻轻咬着下唇。 昏黄的宫灯下,小丫头的发丝都镀了一层淡黄,李逢舟双手紧紧握着椅臂上的龙头,青筋皱起,喉结滚了几滚,声音又哑了几分:“夫妻是么?你晓得什么是夫妻么!” “我当然晓得!我、我比你知道得多多了!” “好,顾炎宁,这是你自找的。” 李逢舟突然低下头,距离她的嘴唇只有丁点距离时,又吸口气,偏开了脸,喑哑着嗓音,极度克制道:“顾炎宁,你现在不记事,朕不同你一般见识,下去,回你的翊坤宫去。” 下方有东西正顶着她的屁股,顾炎宁却顾不得这么多,挪开些许,兴奋地指着他的下身。 “皇上!你……你好了!” 小丫头片子兴高采烈地踢着腿:“我这么有用呢!” 李逢舟瞪着眼:“你……你平日里都看了些什么! * ” 一个脑中记忆只有十岁的小丫头片子,怎么就无法无天了! 他不想拿她当孩子了,他现在只想打她!屁股! 顾炎宁松开胳膊,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以前偷看过嬷嬷给大姐姐备下的避火图册,且……自我醒后,也看过几次,我嫁妆的匣子里,不知为何也有几本。” 顾炎宁伸出手指往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与皇上是夫妻,皇上已经可以了,今夜便宠幸宁宁吧?” 13. 第 13 章 快去找人,找个官大的。…… 李逢舟近乎是咬着牙将这丫头片子从自己身上拎下去的:“朕要去沐浴,朕希望沐浴完回来,可以不用再看到你了。” 顾炎宁才不会听话,她才不走呢。 顾炎宁看着李逢舟怒气冲冲的背影,唤了玉画进来,开心道:“我也要梳洗了,梳洗完准备睡啦。” 苏嬷嬷这次准备得极其充分,顾炎宁穿着换好的寝衣,乖巧地坐在龙床上。 苏嬷嬷说得对。 自己就算回了徐国,身为晋国皇帝的女人,自是没几个人敢娶的。倒还不如把这晋国皇后坐稳当了,她听苏嬷嬷说,母后便是因着迟迟怀不上皇子,才任由祺贵妃借着大皇子的势,任意奚落。 虽说现在五哥做了太子,母后的境况定是好了许多,可若是自己能治好李逢舟,总能再给母后和五哥撑些面子,待五哥继了位,等以后情况再好一些,她便能将母后接过来小住几日了。 且李逢舟……确然比父皇之前给她安排的那劳什子老将军好。 待他的病好了,就是全乎人了。 是个讲出去,便能涨自己威风的夫君呢。 狗皇帝虽然性子古怪了些,好在身形高大,面相俊朗,之前他们关系不好,定然是他性子古怪,自己才厌烦于他,他们才相处不和睦。 现在她好像不怎么厌烦他了,且她的性子好又讨喜,定然能与他好好相处的。 李逢舟沐浴了很久也不见回来,清心殿熏了香,顾炎宁胡思乱想了一阵,便裹着被子睡着了。 直到被子掀起,一股冷气袭来,顾炎宁拢了拢胳膊,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嬷嬷,宁宁冷。” 李逢舟:“你……” ‘怎么还在’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顾炎宁又皱起眉,伸出胳膊不耐地晃了晃:“嬷嬷,宁宁好冷。” “冷着吧。” 李逢舟没好气地抬脚将她往里踢了踢:“给朕老实些,不然朕便将你丢出去。” 顾炎宁却伸手抱上他的腰,小脑袋靠了过来,蹭了又蹭。 李逢舟倒吸口气,正欲将她扯开,那小丫头却咂了咂嘴,睡了片刻又将他推开,嫌弃道:“太硬了。” “……” 李逢舟按按眉心,看着小丫头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一会儿便将锦被全卷走完了,此时再铺床难免又把她惹醒,闹着要什么宠幸。 怎么醒了和睡着一样折腾。 “顾炎宁,朕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两年前就不该管你的闲事 * ,你死在徐国朕倒是省心了。” 分明这两年他回回示软,都不被她看在眼里。 他一个皇帝,难道不要面子的么? 凭什么这丫头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她想记得就记得,想忘记就忘记,想和他好就和他好,不想和他好就总撵他,还奚落他,他一个皇帝,凭什么这么憋屈? 李逢舟难得在夜色中生出了一丝委屈的情愫。 大约一年前他有次醉了酒,来喜拦不住,他便冲去了翊坤宫,问她要不要和自己做真夫妻。 ——“炎宁,朕晓得你心里有朕,你别再回徐国了,咱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顾炎宁已经睡了,揭开被子下了床,嫌弃地将他推开几丈远,扇扇鼻子:“谁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心里有你?” ——“你、你就是心里有朕!你只是怨朕不经你同意便娶了你罢了,朕心里都清楚……” ——顾炎宁‘啧’了一声:“酒真是个好东西,能让你活在想象里。” ——那女人说着便掏出了匕首,他被寒光闪了眼,正迷瞪着,便被那女人一脚踹了出去。 李逢舟努力不去想以前那些丢脸的事,看着顾炎宁并不规矩的睡颜,只觉得头疼得很,现今她又在发哪门子神经? 顾炎宁刚好翻了个身,李逢舟盯着她的后脑,若有所思的研究:“是不是再撞一下就好了?” - 顾炎宁从清心殿回去后,苏嬷嬷那小老太太激动地拉着她去一处,小声问道:“娘娘,皇上可好了?” 顾炎宁挠挠头,现在想来,倒不是很确定他是好了还是未好,只好含糊道:“应当好了吧?可他非要去沐浴,沐浴了许久,我便先睡着了。” 顾炎宁想了想,十分开心道:“不过清心殿的地龙真暖和!嬷嬷,我睡得很香呢!” 苏嬷嬷:“……” 顾炎宁正欲详细同苏嬷嬷好好说道一番自己这一晚睡得如何安稳,朝阳便寻了来。 苏嬷嬷纳闷娘娘何时同朝阳公主交了好,安排下人去上茶盏点心,将朝阳迎入殿内。 “皇嫂!” 朝阳喜滋滋地挽住顾炎宁的胳膊,扯住她嘀咕:“皇嫂,你同皇兄说我退婚一事了么?皇兄应当听你的话吧?” “说是说了,”顾炎宁不好意思道,“不过皇上不听我的。” “怎会呢。”朝阳嘴中低语了几句。 朝阳眼中的光芒黯了些许,略带气恼地咬了口桌上的点心,甚至还宽慰了顾炎宁几句:“不妨事,皇嫂,你别放在心上,我等回头再想旁的法子。” 朝阳吃饱喝足,又抱怨道:“皇兄那人阴损得很,不提他了,皇嫂下次帮我骂他几句便是,便同以前那样,将我皇兄讽得脸白便好了,我想着也解气。” 顾炎宁被她逗笑:“我讽你皇兄?” “嗯,”朝阳孩子心性,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闲扯了几句,朝阳又晃起她的胳膊,“皇嫂,咱们玩去吧?” 一提起‘玩’,顾炎宁的眼 * 睛也亮了亮,瞧苏嬷嬷站得蛮远,于是小心地凑过去,低声问:“去哪儿玩?” “东大街!我听小顺子说今儿那边有杂耍,热闹得很。” 顾炎宁精神头来了:“宫外?你能出宫?” “自然能了,”朝阳晃着脑袋,“我化成小太监,拿着朝阳宫的腰牌,只要说是替主子办事,便能出去了,我出去好几回了,从未被发现过,皇嫂不若和我一同出去玩吧?” 这法子她在徐国时也用过,顾炎宁更喜爱朝阳了一些,扯着她站起来:“我家嬷嬷看得紧,你帮我打个遮掩,咱们去朝阳宫换衣裳,这就去东大街吧。” 朝阳也没成想竟真说动了顾炎宁出宫一道玩,一时也高兴起来,顺着顾炎宁的眼色瞧了眼苏嬷嬷,又将笑意往下扯了扯,故作深沉地咳了咳:“嬷嬷,我想请皇嫂去朝阳宫走走,可好?” 苏嬷嬷迎过来,笑着应下:“自然是好的,玉画,你伺候着。” “左右离得又不远,我都未带丫鬟前来,嬷嬷难不成信不过我,还怕我欺负了皇嫂不成?” “这……” 苏嬷嬷犹疑两下,顾炎宁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讲道:“嬷嬷,宁宁就去玩一下,一会儿便回来了。” 自打小,顾炎宁一自称‘宁宁’,且委屈地撇着小嘴,声音越来越低,苏嬷嬷向来会心软,如今顾炎宁故技重施,苏嬷嬷想着主子如今才十岁心性,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苏嬷嬷将她送出翊坤宫,不放心地交待道:“娘娘,莫贪玩,早些回来。” “欸!” 顾炎宁边应着,边随朝阳跑远了。 二人在朝阳宫仔细涂抹了一番,将脸色画得蜡黄,还煞有介事地缠了束胸。 朝阳伸出手指戳戳她,羡慕道:“皇嫂,你这般大呢,我缠不缠束胸,都没甚区别。” 顾炎宁一脸‘你不懂’的架势,道:“我这样不好,你那样才好,没甚区别打起架来才爽利呢!我这有些累赘。” “皇嫂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两个小姑娘互相逗弄着,咯咯笑了一阵子,便往西直门跑。 朝阳轻车熟路,两人很快出了宫,想着穿太监服难免有些惹眼,便索性找了间衣裳店,买了两件袍子。 晋国的东大街果然极其繁华,小玩意琳琅满目,顾炎宁买了不少东西,胸襟里塞满了,索性让店家包好拎在手里,喜滋滋地吃着冰糖葫芦,同朝阳挽着手。 等一路走到东大街的杂耍班子,没看两场,便到晌午了,顾炎宁恋恋不舍,从荷包里拿了银钱打赏,对朝阳说:“咱们得回了,快用膳了,嬷嬷要找我了。” 朝阳也有些意犹未尽,被顾炎宁拖着,边走边往后看,想再多瞧几眼耍猴。 朝阳叹口气:“没关系,皇嫂,下次我再带你出来。” “成。” 顾炎宁一扫阴霾,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走到半路,便见一处菜摊前熙熙攘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几个护院模样 * 的人正砸着摊子上的菜,嘴里骂骂咧咧,脚下用力踩着菜叶,弄得一地泥泞。 一个老伯正跪在摊子里,声泪俱下。 人声吵嚷又繁杂,顾炎宁听不太清,朝阳惯爱看热闹,索性拉着她往人群里挤了去。 两人身量瘦小,刚刚站定,顾炎宁问了问旁边的人:“大嫂,发生何事了?” “还不是那周家公子,又来抢人了。” 身旁的大嫂正哄着怀里哭闹的孩子,对她和朝阳道:“周家那位小公子,瞧上了王老汉家的丫头,非闹着要纳了做妾,可咱们京都谁人不知,那周三郎已经抬了八房妾室,还不消停,这王老汉舍不得闺女去周府受苦,自然不愿,周家便成日派人来摊子前闹,真是命苦啊。” “岂有此理!” 朝阳听着气不打一处来,问道:“是哪个周家?天子脚下还敢强抢民女!” “还能是哪个周家,自然是周尚书家的公子。” 朝阳啐了一口,还不待再说什么,便见一个穿着破布衣衫的男童,拿起一旁框里的鸡蛋,便往那些护院身上砸去。 护院们纷纷中了招,衣衫上缀满了稀碎的鸡蛋,为首的大汉怒气冲天,挥着棍子便朝那男童砸去。 “嘿,你个小崽子,给脸不要脸是吧?我看你们全家都不想活了!” “阿理!” 眼看棍子要落下,老汉慌忙扑过去,将男童护在怀里。 王老汉并未感受到应落在背上的剧痛,只听那护院又叫嚷道:“这又是哪来的狗杂种!” 待朝阳反应过来,身畔已经没了人。 顾炎宁将手上拎着的东西随手往地上一扔,另一只手正牢牢攥着棍子的一边,用力往后一推,男人摔了一个趔趄,地上堆满了烂菜叶,男人脚下一滑,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顾炎宁抬脚踩在他的嘴上,嫌弃道:“嘴真臭。” 顾炎宁脚下用力,重重碾了几下,男人身后的几个护院便围了上来,气势汹汹地握着棍子。 朝阳刚为顾炎宁叫完好,便冲了出来,还不等继续拍掌,他们几人便被官差围住了。 官差毫不留情面地架住那些护院,还有顾炎宁。 “寻衅滋事,去京兆府走一趟吧。” 顾炎宁:“……” 朝阳三两步冲上来,还不待说什么,顾炎宁便对她道:“快去找人,找个官大的。” “哦,”朝阳刚点下头,听顾炎宁又道,“我买的东西还在地上,花了不少银子呢,你快捡起来,别被人踩坏了。” 朝阳:“……” 14. 第 14 章 矮小子,你打的? 王老汉和王家那小男童也同被押去了京兆府,因着是周家的护院,衙差自然也派人去周府请了人。 顾炎宁倒是没想到为着几个护院,那周家小公子竟亲自来了,好在她已经让朝阳去寻官大的了。 周家小儿子周兴怀是周尚书的老来子,被周家老太太宠坏了,此时正坐在京兆府尹为他备好的椅子上,翘着腿,眯眼瞧着正跪着的顾炎宁 * 、王老汉和那小男童。 顾炎宁心里叹口气,怎都是三郎,人家柳三郎就一心向学,这周三郎就这般蛮横粗鄙,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顾炎宁的眉心拧成了一团。 京兆府尹杨天远看了眼周兴怀的脸色,才轻轻拍了下惊堂木:“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周家护院、王老汉同他那小儿子一一作答,顾炎宁却犯起了愁,今日出门匆忙,倒是忘了准备一个行走江湖的名号。 转念一想,朝阳口口声声唤她‘皇嫂’,便随口道:“小人黄扫。” “什么?”杨天远愣了愣。 “姓黄,单一个扫字,扫地的扫。” 想着自己如今是个男人,顾炎宁放粗了声音。 杨天远瞅着顾炎宁十分眼生,又问道:“家住哪里?” 顾炎宁想了想,认真道:“四海为家。” “大胆!” 杨天远手中的惊堂木重重拍下,王老汉朝堂前叩了个头:“青天大老爷,这位黄公子只是为了替小老儿出头,还请大人明察,将这位黄公子放行吧。” 顾炎宁倒是不怕,安然地跪着,还冲王老汉和小男童笑了一笑,示意他们别担心,她后头可有人,是大官。 小男童跪在她身侧,小脸严肃的板着,有些担心的瞧着她。 顾炎宁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瓜:“你叫什么名儿?” “王理,爹爹说做人要讲道理,黄哥哥喊我阿理就好。” 顾炎宁乐呵呵的,故意粗着嗓子道:“是个好名儿。哥哥同你讲,这个世道坏人多,他们不讲理,但咱们得讲理,小阿理,你说对吗?” 小男孩拧着眉心,认真地点了点头。 被顾炎宁下手打了的护院闻言吼道:“你这小兔崽子,说谁不讲理呢!” 顾炎宁哼哼:“说谁谁知道。” “肃静。” 杨天远拍了拍桌案。 为首的护院叫周旺,此时见周兴怀坐在一旁,倒是有些来劲,指着自己被顾炎宁踩红的半边脸朝杨天远痛哭。 “大人,奴才们不过是去那老汉的摊前买菜,无缘无故便被这人打了一顿,大人定要为小人做主啊。” 不待杨天远说话,周兴怀站起身,走到周旺身边,一脚将他踹在地上:“瞅你那点儿出息,被个矮个子打得鼻青脸肿,你不嫌丢人爷还嫌丢人,滚一边去。” 周兴怀踢完周旺,又移到顾炎宁面前,屈膝蹲了下去,挑挑嘴角:“矮小子,你打的?” 顾炎宁不待见这个称呼,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心想朝阳怎么还不来。 京兆府尹显然顾及周家的面子,见周兴怀在堂下问着话,也不搭腔了。 狗官。 顾炎宁在心里骂了一声。 “爷问你话呢,听不见?” 周兴怀离她太近,顾炎宁有些厌烦,跪着往后挪了挪:“你耳聋吗?他刚刚不是和你说了吗?” 顾炎宁说着摆摆手:“走远些。” 周兴怀反倒笑了:“哪来的小兔崽子,个头不高,口气挺大,你晓得爷是谁吗?” 顾炎宁更嫌弃了,周 * 旺倒是替周兴怀接道:“我们爷可是周尚书家的公子,你小子说话放客气些!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顾炎宁点点头,认真地对周兴怀道,“那你真要谢谢你爹,不然凭你长得这副模样,应该讨不到媳妇。” “你现在能当个色胚,娶那般多小妾,当真是要谢谢他。” 顾炎宁边说边感叹地摇了摇头,周兴怀脸色一阴,抬起手,刚捏上她的下颌,便听官差喊道:“公孙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官差这么一喊,坐在台上瞧周兴怀脸色的京兆府尹忙三两步跑下来,满脸堆笑:“公孙大人怎来了?国公爷身子可还好?” 周兴怀抬起的手顿了顿,从顾炎宁下颌上移开,掸掸衣袍站了起来,眼神扫向来人。 顾炎宁也抬头瞧了一眼,逆着光,来人穿着一袭素袍子,正煞有介事地摸着腰间的玉坠子。 周兴怀淡淡地笑了笑:“公孙兄,别来无恙。” “杨大人费心了,家父尚好,”被称作‘公孙大人’的人理也未理周兴怀,只是伸手指了指顾炎宁,“这位兄弟是我府上的人,若大人审完了,我便将他带走了。” “自然自然,”京兆府尹埋怨道,“这位小哥本就是被那王老汉蛊惑,这才惹了周少爷的人,这位小哥也是,怎么不告诉本官你是令国公府的人呢?还劳烦公孙大人跑这么一遭。” 杨天远头疼得很,一个周家少爷已经够让人心烦了,又来一个令国公家的,这公孙统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年纪轻轻便入职翰林院,以后定然是皇上的股肱之臣,个个他都开罪不起。 令国公? 看来朝阳跑去寻她那个未婚夫郎公孙统了,这公孙统瞧着长身玉立,倒是个翩翩公子,朝阳连这般的人都看不上,也不知道她心属的那位方将军是何等英俊。 顾炎宁倒是蛮想瞧瞧的。 顾炎宁想着想着便望着公孙统出了神,公孙统正对上她的视线,朝她颔首致意,这才对周兴怀道:“是我府上的人唐突周兄了,还望周兄莫介怀。” “好说好说,”周兴怀也低头看着顾炎宁,“这小子是你的人?不若公孙兄卖我个面子,将他送我吧,我要了。” “不行。” 公孙统摇了摇头,“你可要不起。” 周兴怀勾着唇:“怎么就要不起了?” 公孙统侧过身,周兴怀顺着往外瞧了瞧。 京兆府衙外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倒是没甚稀奇的,反倒是那匹拉车的枣红马,眉心一点白,像极了去年番邦贡给皇帝的那匹绝世好马。 整个大晋,便就那么一匹。 汗血宝马便用来拉马车? 如此暴殄天物么? 周心怀不太信,迟疑地又往外仔细探了一眼,心下一咯噔,望向顾炎宁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还不待他再说什么,公孙统已经弯腰将顾炎宁扶起:“人我带走了,告辞。” “可是……” 顾炎宁揉着膝盖站起,看了 * 看王老汉和拧着小脸的阿理,对公孙统道:“是周家的护院先出手砸了摊子,这银子总要赔吧?” 周旺还想再说些什么,周兴怀神色莫名地瞪了他一眼,周旺只得捂着嘴巴老实跪好。 王老汉低头对阿理说了几句什么,阿理拽拽顾炎宁的衣摆:“黄哥哥,今日之事阿理还未同你道谢,阿理在此谢过黄哥哥了。” ‘黄哥哥’三字倒是震到了公孙统,公孙统嘴角的笑意僵了僵。 顾炎宁干笑两声,王老汉也朝她颔首:“谢过黄公子,黄公子速速离去吧。” 这一家人……真是怪讲理的。 明知她背后有个国公府,竟不在此时求救,只想着让她快走。 顾炎宁垂了垂眼,又睁了开,对杨天远道:“杨大人会秉公处理吗?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想来不会再有仗势欺人抑或是……强抢民女之事发生了吧?” 杨天远着实有些犹豫,令国公府家大业大,可这吏部尚书他也是万万开罪不起的,只是这周家少爷此时收敛了许多,倒不似先前那般乖张跋扈。 公孙统面上犹带着笑意,周兴怀神色飘忽地瞅着京兆府外,杨天远便顺着周兴怀的视线往外瞧了眼,瞳孔倏地震了震,他自然也认出了那匹马,慌着就要跪下去。 公孙统将他扶住,语气极淡:“自然,杨大人必会好好判案子的,是么?” “是是是,本官定会秉公处理,不劳圣……公孙大人费心。” 杨天远虽表了态,顾炎宁仍不太放心,想了想又对周兴怀道:“王家以后归我罩了,你听见没?” 周兴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顾炎宁,此时背靠令国公府,顾炎宁底气也强了许多,便也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鼻间重重哼了一声。 周兴怀突然笑了:“我向来安分守法,自然不可能做违法乱纪之事,黄公子是吧?咱们有缘再见。” 谁稀得和你见。 顾炎宁嘴角垂了垂,公孙统又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炎宁弯腰揉了揉阿理的小脑瓜:“哥哥走了,你是男子汉,以后要好好保护你爹爹和姐姐,若有旁的事,你就来寻杨大人,杨大人是京都的父母官,会为你做主的。” “是吧,杨大人?” 杨天远立刻点头,连连称是。 杨天远的眼神仔细瞧着顾炎宁,心里琢磨着这人究竟是何等人物,竟搬得动圣上出马。 难不成圣上身子不行,又好起了男风? 杨天远想着,看向顾炎宁的眼神更加恭敬了。 阿理也只好点了点头。 顾炎宁冲王老汉笑了笑,才随着公孙统走了。 行至京兆府门口,公孙统小心提醒她:“娘娘慢些。” 顾炎宁脚下趔趄了一下,低头才瞧见脚下有石阶,心里突然惦记起来被朝阳捡起的物什,随口问了句:“那个……朝阳呢?” “公主在宫中。” “哦。” 那就回宫再找她要吧,但愿苏嬷嬷尚不晓得她出宫这事,也好省一 * 顿念叨。 顾炎宁出了府衙大门便见门口停了辆马车,车夫见顾炎宁出来,忙跳下车来,放下墩子。 顾炎宁踩着上去,对公孙统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孙大人了,王老汉一家还劳烦公孙大人多多费心了。” “娘娘客气。” 公孙统礼貌地颔首。 顾炎宁的眉目这才舒展开来,嘴角也轻轻扬起,刚揭开马车的帷裳,便见马车内,有个人正端坐着。 顾炎宁刚扬起的嘴角瞬间僵了下来。 “你……”顾炎宁将口中不太好听的震惊之词憋了回去,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好啊。” 15. 第 15 章 皇上就这么讨厌宁宁么?…… 李逢舟才抬起眸子瞧了她一眼,勾起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假笑:“朕今日召公孙爱卿议事,朝阳慌张来寻,说皇后聚众斗殴,被抓去了京兆府,朕出宫一瞧,确有此事啊,只是不能一睹皇后打人时的英姿,着实有些可惜。” 李逢舟说着还叹了一句:“朕的皇后,真是……好本事啊。” “朕自叹弗如。” “……” 没完没了了是吧。 顾炎宁垂着的嘴角抖了抖,看向李逢舟的目光也多了一丝不悦,好好一个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 朝阳也真是的,让她寻个官大的,找个官这般大的做甚! 但人在屋檐下,人家是皇帝,自己尚要争宠,顾炎宁还是能屈能伸的坐下了。 顾炎宁坐稳后,马车便往宫里赶。 沉默中滋生了些微的尴尬,顾炎宁生怕狗皇帝还有后招,坐得离李逢舟很远,狗皇帝似乎是累了,正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这人真就是特意跑出宫来嘲讽她? 顾炎宁想了想,开口道:“我打得并不是普通的架,而是在做好事,我是在替你管教重臣家宅之事,可谓用心良苦,当真称得上是贤内助了。” 小姑娘雀跃的声音在耳畔转着,李逢舟阖着眸子:“哦?那朕还要谢谢你了?” 顾炎宁隔着一段距离拍拍他的膝盖:“那个周尚书,你不查查他?你不知道,他家那个三郎要抢人家王老汉家的闺女……” 顾炎宁小嘴叭叭叭意犹未尽地说着,李逢舟半睁着眼,瞧了她一眼:“挺高兴?” “就、还行吧。” 顾炎宁蹬着腿。 今日她闹了这么一出倒真还替他敲打了周修平和杨天远,李逢舟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心中微微悸动下,旋即将眼眸又闭上。 就……算是个贤内助吧。 顾炎宁咳了咳,又道:“先送我去朝阳宫吧。” 李逢舟未睁眼睛,伸出手指按了按眉心,随口道:“朝阳被朕关去礼佛堂抄经了,你去那里寻她吧。” “啊?”顾炎宁挤出一个笑,“好端端的,关人家做甚?刚不都说了,我这是做好事呢。” 李逢舟放下手,这才睁眼瞧着她,一脸‘我是皇帝我想关就关’的架势,漫不经心道:“怎么,皇后不忍心,想去陪陪她?” 顾炎宁立刻摆了摆手:“不、不用 * 了,我还是不打搅了,以免扰了她抄经。” 顾炎宁生怕李逢舟也要关自己,想了想,咬咬牙,忍痛从怀中拿出一把玉簪,心疼地瞧了几眼,这可是她花大价钱给五哥买的。 几番抉择后,顾炎宁小心地挪去他身边坐着,讨好地将簪子递给他,拿出一贯哄骗父皇的口吻,软软地对他道:“皇上,我今日出宫,瞧着这簪子煞是好看,便想买来送给皇上,皇上用它束发定然俊朗得很。” 李逢舟眯着眼睛扫了一眼,从她手中接过来:“给朕的?” 顾炎宁狗腿地点着头,狗皇帝的掌心温热,怀里还揣着暖炉,顾炎宁搓了搓小手,不安分地往他的掌心靠,还顺着他的袖子往里钻。 李逢舟似被她的手冰到,面色僵了僵,将原本拿在手里的簪子塞给她:“朕不要,你离朕远些。” 顾炎宁拿出对父皇的第二招:“皇上,我好冷,跪久了,双膝也很痛。” 顾炎宁巴着眼睛,刚想说能不能给‘宁宁暖暖手’,李逢舟便将手中的暖炉塞给她:“自己暖去。” 见李逢舟不要簪子,还舍了暖炉,顾炎宁嘴角扬起来,将簪子塞回怀里,喜滋滋地接过暖炉:“谢谢皇上。” 顾炎宁踢着小腿,暖炉熏得她小脸也红彤彤,以前拍父皇马屁习惯了,如今新一轮的夸赞之词更是张口就来:“皇上,你人真好,以后无论在哪儿,我都会想着皇上,念着皇上的,今日我出宫,就只记挂着皇上,只给皇上买了东西。” “……” 李逢舟默了默,拧紧了眉心看了她几眼,才别开脸,生硬道:“闭嘴。” 顾炎宁索性坐得离他更近了些,小手穿过他的肘弯,脑袋搁在他的肩膀处,得寸进尺道:“皇上,我今夜还能去清心殿睡么?” 李逢舟身体僵着,过了一会儿才抬起胳膊,将她的脑袋拨开:“不能。” 顾炎宁撅着小嘴,眼眶也红了几番,泪珠扑簌簌跟着落下,声音喑哑的控诉他:“皇上就这么讨厌宁宁么?” “既然这样,皇上当初为何还要将宁宁娶过来?” “那宁宁不惹皇上嫌了,待回去了,便收拾行囊,回徐国算了。” 小丫头嘴上不停,边说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抬头看他几眼。 “……” 这女人如今是水做的了么?往前没见她哭过几次,今日这泪倒是说来就来。 李逢舟虽然晓得这丫头惯来会骗人,初识时也被她骗过几次,犹豫了几息,还是伸出手替她抹了抹泪。 十分不自然地哄劝道:“朕、朕没有讨厌你。” 顾炎宁瘪着嘴巴抽泣着,红扑扑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 李逢舟无奈道:“别哭了,朕去翊坤宫寻你便是。” 顾炎宁忍着笑,心想果然全天下的皇帝都一个样子,狗皇帝同父皇一般好对付,嘴硬心软得很,她对父皇的几招在狗皇帝这里完全管用! 她以前想出的宠冠后宫的招数终于用上了! 她 * 以后定然是这晋国后宫里,眼睛长在头顶的女人了。 顾炎宁忍住不让窃喜露在面上,依旧委屈地挤着泪:“那皇上可要说到做到。” 李逢舟还未答她,马车刚进宫门,车轮碾过几颗碎石子,弄起些微颠簸,顾炎宁刚哭过,没坐稳,马车一颠,便趴在了李逢舟腿间。 顾炎宁不好意思地抬起头,便听李逢舟咬牙切齿道:“顾炎宁,你故意的是吧?” - 马车先去了翊坤宫,顾炎宁跳下马车,便同李逢舟摆了摆手:“皇上,别忘了晚上过来,我等你呀。” 小丫头眨着机灵的大眼睛,李逢舟不知为何,在马车窗柩的雕花中瞧着她的绰影,心中竟然痒了一下。 今日朝阳慌张来了清心殿,同来喜道顾炎宁在京兆府衙,来喜向他禀的时候,他尚稳坐在龙案前同公孙统继续商议春闱一事,一事毕后才道:“没看到朕在议事么?不管,让她吃几日牢饭长长记性。” 来喜刚刚应下,公孙统却开口道:“皇上,不如臣去将娘娘保出来?” 牢房毕竟阴冷,李逢舟点了头,来喜已经出去禀了,他又将来喜喊过来:“去备车吧。” 路过朝阳时,朝阳正心虚的垂着头,李逢舟‘哼’了一声,才低声叱道:“你且等着看,朕明日便将方衍的腿打折。” 朝阳不知公孙统也在,朝阳回避着公孙统的视线,急切地扯着他的袖子,小声同他嘀咕:“别啊皇兄,是我的错,和方将军没有关系,皇兄身为皇上,怎么能是非不分,随意体罚臣子呢。” 李逢舟瞥她一眼,朝阳立刻正色道:“我这就去礼佛堂抄佛经,为皇兄和皇嫂祈福。” 朝阳看也未看公孙统,便飞快地跑走了,李逢舟看着朝阳的背影,对公孙统道:“朝阳不懂事,让你瞧笑话了。” 公孙统笑道:“臣倒觉得公主很好。” 李逢舟本没想前往,公孙统请了请他,他不经意便坐进了马车里。 既然坐下了,就且去瞧瞧罢了,左右他是被公孙统请进来的,也没有别的心思。 谁知上了马车,反倒心神不宁起来,直到看到那小丫头片子喜滋滋地揭开帷裳,他才掩住面上的忧色,垂下脸去。 ——以后无论在哪儿,我都会想着皇上,念着皇上的,今日我出宫,就只记挂着皇上,只给皇上买了东西。 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能这么磨人。 说瞎话说得头头是道,他偏生还想信她。 顾炎宁同他招呼完便往翊坤宫内走,刚走了两步,却被人拦腰打横抱起。 顾炎宁惊呼一声,抬起眸子,便见李逢舟仍垂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问她:“不是说双膝痛?” 顾炎宁心安理得地勾住他的脖子,撒娇道:“痛的。” “杨天远让你跪的?” “嗯,”顾炎宁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地上很凉的。” 苏嬷嬷听见响动,慌忙迎出来:“娘娘,你可算回来了,公主刚刚遣人送来 * 许多物什,说是你买的,什么玉佩、步摇、环钏、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和些许孩童的衣裳,娘娘,这是你向公主买的么?朝阳宫怎还有些东西?你去朝阳宫做甚去了,你买这些乱七八糟的做甚?” 李逢舟往下看了看,顾炎宁正使劲冲苏嬷嬷使着眼色,苏嬷嬷这才瞧见李逢舟,慌忙行礼:“参见皇上。” 李逢舟将怀里的小骗子放在地上,看着苏嬷嬷手上还挂着一双虎头鞋,问道:“只记挂着朕?嗯?” “只给朕买了东西?” 顾炎宁垂着脑袋,一口咬定:“都是给皇上买的。” “玉佩、步摇、环钏?” “是为了皇上买的,宁宁打扮得漂亮,皇上才能早日好起来,宁宁都是为了皇上着想。” “……朕可穿不进去虎头鞋。” 顾炎宁决意将瞎话扯到底:“那是给宁宁肚中将来的皇长子买的。” “……” “皇上,宁宁的双膝还痛。” “痛着吧。” 李逢舟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 16. 第 16 章 怎么?就只准你骗朕,不…… 帝王走后,苏嬷嬷才不安地扯着她:“娘娘,你怎么同皇上一起乘马车回来,你究竟去哪儿了?” “半路碰上了,”顾炎宁扯着瞎话,扯开话头,“嬷嬷,那玉镯是我给你买的,你喜不喜欢?” 顾炎宁三两下便将东西分散了大半,独独剩了几身娃娃的衣裳,苏嬷嬷问她:“娘娘,你究竟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甚?” 顾炎宁得意地扬扬头:“我是买给五哥的,我都嫁了人,五哥定然也娶妻生子了,若哪日我能回去一趟,我这个姑姑也好备些礼物不是,还有一些小玩意,待回头便分给小八她们。” “是,娘娘说的是。” 苏嬷嬷勉强应了句,便将剩下的物什收去了库里。 - 清心殿。 院判正垂着脑袋站在下方:“禀皇上,娘娘的病症奇得很,老臣从未见过,这几日翻阅了医书,才知此为失魂症,只是医书中并未言说有何药可医,依老臣看来,皇上不若带娘娘去一些以前常去且娘娘极其喜爱的地方,许能记起二三。” 李逢舟想了想,认真询问道:“若再往假山上摔一下,可有用?” 院判难得沉默起来,几息后,才躬身道:“皇上请三思。” 李逢舟摆了摆手,将太医撵了出去,来喜为他研着墨,搭了句嘴:“皇上,娘娘这般不是挺好的么?” 李逢舟却笑了笑:“那丫头鬼着呢,你当她是真心的巴着朕?” 来喜仍低着头:“真不真心的,不也挺好的么?” 李逢舟手指轻叩桌面,嘴角的笑意也扯了下去:“多嘴。” 来喜没再搭话,便听帝王自言自语道:“若是该正常时正常,能偶尔不正常且粘人些,便最好不过了。” “……” 来喜研磨的手顿住了,有一句‘皇上醒醒’,他没说出来。 - 今日在外头折腾了半晌,用了午膳,顾炎宁便想偷偷去瞧一 * 眼朝阳,一路打听,摸索到了礼佛堂,朝阳没见到,却碰上了沈太后。 沈太后面色不善的看着她:“怎不论是我女儿还是儿子,都爱往你身上凑!” “……” 顾炎宁笑道:“母后,儿臣招人待见,这也怨不得儿臣吧。” “您能有儿臣这般招人疼爱的好儿媳,应当开心呀。” “哀家还开心?你哪儿来的脸面说这些话,再者说,不怨你怨谁!我朝阳那般乖巧,若不是被你蛊惑怂恿,怎会跑出宫去,还被他皇兄关在这佛堂抄经,你怎不进去陪她?” “……” “母后,易怒会变老。” 顾炎宁平静地说。 沈太后抬手摸了摸眼角,旋即又放了下去,瞪了她一眼,才愤愤离去。 礼佛堂被李逢舟派了侍卫守着,顾炎宁也没有进去,好在碰上了一位朝阳宫的宫女,宫女对她道:“娘娘不用忧心,里头烧着地龙,公主睡得蛮好。” “……” 那就好。 沈太后想来是对自己的女儿有颇大的误解。 虽则是朝阳牵头将她带出去了,但却是因着她动手打了人才闹到李逢舟那里去的,顾炎宁打定主意,待晚上李逢舟来了便同他求求情,早些将朝阳放出来。 在外跑了一日,顾炎宁用了晚膳,便早早的梳洗好,在床沿靠着,困倦地耷拉着眼皮。 玉画进来问了句:“娘娘,奴婢将宫灯吹了?” “别,”顾炎宁打个哈欠,“皇上会来的。” 狗皇帝白日里答应她了。 “可是……来公公那边并未传话啊。” 顾炎宁摆摆手,坚定地说:“皇上答应我了,他会来的,我等等便是,你先去歇着。” 玉画为她添了些灯油,便退了下去。 顾炎宁捞着被子,等着等着便睡着了,没留神栽了个瞌睡,玉画听见声响,撩开帘子走进来:“娘娘,歇了吧,这么晚了,皇上应该不来了。” 顾炎宁朝外看了眼,蔫蔫地垂下眼,因着困倦,声音也带了些哑,小声嘟哝着:“他说过会来的。” 玉画晓得顾炎宁脾气拧,只好哄了句:“想来皇上今日忙,便忘了,娘娘先睡,明日奴婢替娘娘去请皇上,可好?” “不好。” 顾炎宁撅着小嘴巴,因着哈欠打了太多,眼眶带着湿,微微红着,瞧着甚是可怜。 顾炎宁从床上坐起,捞过屏风上挂着的披风:“我要去清心殿。” 她要去找狗皇帝讨个说法。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倒好,刚说出的话,转头就喂狗了。 - 今日不少文臣来此处商议春闱一事,李逢舟又批了会儿折子,一抬头天幕已经漆黑,殿内已经掌上了灯。 来喜正立在下头栽瞌睡,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皇上,传膳么?” “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亥时了。” 李逢舟低声喃喃了句:“那该睡了。” 这就睡了? 来喜疑道:“皇上不用膳了么?” 李逢舟舒了下脖颈,还没说什么,便听殿外有小太监的声音响起:“ * 娘娘,奴才替您通报一声——” 小太监话音还未落,清心殿的殿门便被人重重推了开来。 冷气扑面而入,门外,他的小皇后正板着一张脸,气呼呼地站着,宛如只炸了毛的小猫崽。 顾炎宁见他正站在殿中,小嘴不悦地撅的老高,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哭过,眼眶红彤彤的,倒有那么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李逢舟怔了下,才问道:“你没睡么?” “哼!!” 顾炎宁用了大声,重重哼着,三两步走进来。 “我为何没睡,皇上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忙有小太监将大殿的门关上,顾炎宁委屈地跺跺脚:“皇上为何要骗宁宁?” “便因宁宁骗了皇上,皇上便要骗回来么!皇上怎么这般小心眼!一国之君,出尔反尔,一点儿也不大气!” 顾炎宁越说越委屈:“宁宁等了皇上好久呢!” “而且——宁宁一路走过来,好冷的!” 顾炎宁控诉着。 李逢舟愣了神,才将来喜撵了下去,殿门打开又关上,李逢舟冲她招招手:“过来。” 顾炎宁不肯过去,赌气般背过身去,盯着殿门的雕花。 李逢舟好笑的走过去:“怎么?就只准你骗朕,不准朕骗你?” “嗯。” 顾炎宁闷闷地嗡了一声。 李逢舟低低地笑起:“这么霸道?” 顾炎宁垂头看着脚尖,不吭声了。 男人的影子越来越近,附在她的影子上,仿似两人依偎得很近,顾炎宁瞧着,不知为何觉得脸有些烫,刚开口咳了一声,便见有只大手,垂下,将她的小手包在了手掌中。 顾炎宁这才抬起眸子瞧了他一眼,李逢舟眉目中有难掩的温和。 “脸红什么?” 顾炎宁的手挣了挣,没有挣开。 “才没有!是冻得!” 小姑娘眼眶还红着,鼻头也透了些红。 李逢舟又问:“哭了?” 还不待顾炎宁点头继续装可怜,李逢舟便道:“不准骗朕。” 顾炎宁只好摇了摇头:“没有,困的。” “小没良心的。” 顾炎宁回嘴:“你才没良心呢,还骗人。” 李逢舟未再驳她,嘴角微微扬着,扯着她往殿内走,顾炎宁将视线落在二人牵着的手上。 李逢舟轻声道:“走,睡觉。” 狗皇帝的手掌很热,顾炎宁伸出手指在他的掌心挠了挠,李逢舟没有回头,只是道:“老实些,不然朕就将你丢出去。” “……” 果然还是那个狗皇帝。 17. 第 17 章 你同皇上睡过觉吗?…… 日子还没有开春,内务司已经着手办起了亲蚕礼。 亲蚕礼由皇后主持,率领众嫔妃、命妇祭拜蚕神嫘祖、采桑餵蚕,以鼓励国人勤於纺织。① 前头两年,顾炎宁为了讨清闲,皆称了病,这好事便落到了丽贵妃头上。 今年,内务司还是照旧来翊坤宫询问了一遭,谁料原本高冷且话不多的皇后娘娘竟然兴奋道:“本宫身子康健,便将亲蚕服送来翊坤宫吧。” 顾炎宁这几日原本不太开心, * 因着她同狗皇帝闹别扭了。 朝阳被关去了礼佛堂,顾炎宁正无聊着,李逢舟对她虽有些好转,但并未很是亲近。这狗皇帝难讨好得很,近日顾炎宁使了新招数,名唤欲擒故纵,但那狗皇帝明显不中招。 顾炎宁想了想,觉得他比父皇高了那么一个段数。 她以往的招数,虽有灵验,但并不全管用,她得研究些新招数来。 难不成——是她美貌不再了么? 顾炎宁担忧地照了照铜镜,发现不是这么回事,这才放下心来。 不是她的问题,定然是那狗皇帝没有心。 她还未成功,她还要努力。 前几日她好心去寻他睡觉,半夜却被他踢醒数次,狗皇帝次次都一脸火气地斥责她的睡相不雅,且总对他动手动脚。 这么多年了,从未有人说过她睡相不雅,她堂堂一国公主,从小虽舞刀弄剑,却也习了礼仪,嬷嬷总说她的睡姿同仙女一般。 顾炎宁只当这狗皇帝故意找茬,在黑暗里睁着眸子瞪他:“皇上是大姑娘么,这么金贵的,还碰不得了!” 李逢舟浑然未觉她的恼意,只是道:“顾炎宁,你能不能稍微往里些,朕快被你挤地上了。” 未睡醒的困倦使得顾炎宁脑中一团怒火,几乎没过脑子,抬脚便将床边的李逢舟踢到了地面上。 李逢舟却揉了揉惺松的眼,立刻解释道:“你想起来了?顾炎宁,你先冷静下,你听朕说,是你要来找朕睡得,可不是朕强迫你的。” 李逢舟又强调了一遍:“是你硬要来朕这里睡得。” 想起个鬼! 顾炎宁捞着被子往上一提,盖住脑袋,便又睡了过去。 狗皇帝紧跟着爬上来,还若隐若无的叹了口气。 他还叹气?! 顾炎宁生了气,一大早便气冲冲地走了。还特意告诉了大太监来喜,她未睡好,很是生气,希望他如实转告给李逢舟! 谁料她在翊坤宫干等了几日,好几日未去清心殿,那狗皇帝竟然也不来瞧她一眼。 昨日她闹着不舒服,要看太医,竟然只有太医来了! 这是对待宠后的态度么? 谁还没个脾气了。 父皇也没有这么不讲道理且难伺候的。 苏嬷嬷再劝她去清心殿时,顾炎宁气得鼓着腮:“嬷嬷,你不必再说了,我心里自有算计,皇上他同我一道睡久了,过几日不习惯,自然会来寻我的,五哥说了,男人不能惯着,会上天的。我若总去寻他,他心里定会轻视我的。这是心机,我要想做宠后,必然要耍心机的,你不懂。” “……” 行吧,她年纪大了,不懂,她倒也没瞧出帝王有哪里不习惯。 反倒听玉画和小蝶说,娘娘夜间总要起夜几次。 虽已经过了几日,顾炎宁仍然很是不悦,听得有亲蚕礼,便打起精神应下了。 她见过母后带着众妃和命妇们行亲蚕礼,风光得很,便连祺贵妃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在背后说几句不满。 毕竟贵妃再如何贵,也就 * 是一个妾室而已。 这等威风的好场面,她自然不能错过。 亲蚕服仍在丽贵妃处搁置着,内务司的大总管发愁地搓了搓手,道:“是,奴才近日便着人将亲蚕服送来。” 亲蚕服一连几日没有送来,倒是送来了一脸神神叨叨的丽贵妃。 顾炎宁撞见丽贵妃的时候正在御花园练武,这几日天放了晴,御花园的地面上也铺了一层毛茸茸的翠绿。 顾炎宁正同玉画拿枯树枝比划着。 不留神脚下突然滚来了一颗石子。 顾炎宁朝不远处的假山后瞧了一眼,抬脚便将石子重重踢了过去。 “啊!” 一声女人的惊呼从假山后传来。 顾炎宁低声对玉画道:“你有没有觉得,晋国后宫的女人都有点……呃……” 顾炎宁不知如何形容,想了很久才道:“脑瓜不太灵光的样子。” 玉画:“……” 顾炎宁拉着玉画轻轻踱步到假山旁,便听一个女人正低声抱怨着:“痛死本宫了!” 顾炎宁咳了咳,丽贵妃正捂着额头,瞄了她几眼,迅速的软软栽在地上。 痛呼道:“皇后娘娘,嫔妾何时开罪了你,你……你竟然意图谋害嫔妾!” “……” 哦吼。 她在后宫待得够久了,还没见过这般硬撞生讹的。 顾炎宁给了丽贵妃一个十分嫌弃的眼神,终于没忍住:“你为何这么蠢?” 顾炎宁这几日正烦着,她耍得心眼李逢舟没接住,别说来瞧她一眼了,便是连个太监传话都没有。 狗皇帝竟然一点儿都不惦记她么! 温香软玉,竟然没能迷惑住他! 他竟然是真的如此不行! 顾炎宁觉得不应该,她不信,她很是困扰。 可是清心殿确然睡着要比翊坤宫舒坦啊! 顾炎宁觉得这狗皇帝同父皇太不一样了,并不怎么好糊弄。 她这几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相不好,不仅对他动了手脚,还险些将人挤去了地上。 可她素来懂礼,睡姿雅观,怎么可能呢,她不信。 丽贵妃被丫鬟扶着站起,捂着额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顾炎宁不耐烦得很,转念想起了什么,招呼丽贵妃过来。 “你同皇上睡过觉吗?” 顾炎宁想了想,又解释道:“不是那个睡,就是两个人都躺平,他睡他的,你睡你的。” 丽贵妃的眼眶更红了:“顾炎宁,你够了!你不就是厚着脸皮使劲缠着皇上去清心殿睡了几宿么,你毫不矜持,有什么好炫耀的!你凭什么说本宫蠢,本宫若不是为了给你条活路……” 顾炎宁倒被气笑了:“你?你给我活路?你是想害死我还差不多。” 顾炎宁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湖面,这几日日头有些暖,湖面的冰已经融了,只有层薄冰浅浅地覆在湖面上。 顾炎宁道:“你不就是想把本宫搞湖里去,本宫落了水,你就能继续主持亲蚕礼了。” 这等小伎俩,她自打记事起就不用了。 “是……是又怎么样?” 丽贵妃气鼓鼓 * 地反驳道。 李逢舟的后宫当真是带不起来,都是一群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姐。 顾炎宁觉得同丽贵妃讲话都是在侮辱自己,随口道:“那我再给你个机会,你若真能将我撞进湖里去,我便不主持亲蚕礼了。” 丽贵妃仰起脸,不可置信道:“真的?” “……” 顾炎宁由衷感叹:“你真的有点傻。” 顾炎宁愈发嫌弃丽贵妃了,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她不想同丽贵妃多言,喊过玉画:“走吧。” 玉画点头应下,两人刚转过身,便见丽贵妃猛地撞了上来。 “顾炎宁,你信我,我真的是为了你好,你不能去主持亲蚕礼,我也不会去的。” “???” 顾炎宁下意识侧过身,顺便还补了一脚,丽贵妃脚下一打滑,便扑进了刚融了冰的湖里。 “啊!” 不待丽贵妃的丫鬟们大喊,玉画倒是喊道:“娘娘!” 丽贵妃在落水之前,眼尖地拽住了顾炎宁的衣摆,‘噗通’、‘噗通’两声后,薄薄的冰面上,被撞出了两个大洞。 玉画和丽贵妃的丫鬟们面面相觑。 丽贵妃的丫鬟问玉画:“你……你不下去救人吗?” 玉画低头看了看湖面:“我家娘娘会水。” “你们呢?下水不?” 丫鬟们嗫喏着嘴唇,眼神坚定,片刻后,大喊道:“快来人啊!皇后娘娘把贵妃娘娘踢下水了!” 玉画:“……” - 清心殿。 来喜急匆匆跑了进来。 “皇上,奴才听闻,丽贵妃被皇后娘娘踹下水了!” 这几日顾炎宁未来,他难得睡了几夜好觉,这小丫头太过磨人,他又碰不得她,还是各睡各的好些,眼不见心不烦。 此时听得‘皇后’二字,李逢舟的眼皮便跳了跳。 李逢舟寻思了一会儿,来喜这个‘被’字用得很是巧妙,李逢舟晓得下水的不是顾炎宁,复又看起折子:“大惊小怪,丽贵妃是谁?” “……” 来喜解释道:“是韩国公的女儿,当时太后娘娘亲召入宫的,破例升了贵妃。” 李逢舟随口应了句:“哦,她落水了与朕何干,派人去救便是,难道还要朕亲自下水去救她不成。” 来喜想了想,还是道:“可是……皇后娘娘好像被贵妃娘娘扯下水了,御花园那头儿正乱着。” 来喜话音刚落,便见李逢舟三两步下了石阶,出了清心殿,只留给他一阵明黄色的风。 来喜:“……” 不是没有干系么。 18. 第 18 章 你得先把宁宁抱舒服了,…… 御花园。 顾炎宁裹着披风,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丽贵妃正瑟缩着坐在她身边,双唇哆嗦着。 顾炎宁气愤得很:“我说你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一点脑子都没有!我为了救你上来,胳膊都要断了!” 丽贵妃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又垂了下去,仿佛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阵冷风吹过,顾炎宁抱着肩:“我说你到底搞哪出呢?你当真这么蠢吗?” 丽贵妃别过脸去:“你…… * 你不识好歹!” “我……”顾炎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这女人!你要把我撞到水里去,我还不识好歹了?贼喊捉贼都没你这般喊的,我以前倒是没发现,现在觉得,你胡搅蛮缠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好。” “不是这样的,我……” 丽贵妃话未说完,便揉着鼻子,重重打了个喷嚏。 顾炎宁摆摆手:“快回去吧,省得着凉了。你若病了,就算我主持不了,也轮不到你了。” 顾炎宁也觉得鼻子痒,揉揉鼻头,叹口气,对丽贵妃道:“我最讨厌吃药了,很苦的,你知不知道?” 丽贵妃撇撇嘴,娇柔地站着,额间的发丝还滴着水,看着确然是有些可怜,顾炎宁又对她道:“你少吃些吧,太重了。” “你、你才重呢!” 顾炎宁被玉画扶着站起,见丽贵妃打了个抖,继续苦口婆心道:“冷吧?这就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丽贵妃气得鼓着脸。 顾炎宁当真伸手拧了上去,肉嘟嘟的,手感确然不错,心里感叹了李逢舟没有福气,嘴上继续道:“别光长肉,长些脑子吧。” 丽贵妃将她的手打掉:“你、你才没有脑子呢!” “你、你才肉多!” 初春的水冰凉刺骨,此时又一阵风吹过,顾炎宁浑身战栗,头发湿哒哒的粘在脸上。 丽贵妃也被丫鬟扶着,似乎想说什么,走了几步,还是转过身,对顾炎宁道:“多谢你救我。” 顾炎宁皱起眉,还没等说什么,丽贵妃走上前来,垂着头,低声道:“顾炎宁,一步错步步错,你得罪人了,这几日,若有人给你送东西,你千万别吃。” “还有,回去装病吧,千万别主持亲蚕礼。” 丽贵妃声音还带着些抖,说完便迈着小碎步走远了。 顾炎宁还在品着丽贵妃这几句话,她还没想明白,便见李逢舟气急败坏地走了来。 顾炎宁睁大眼,转念想起自己还气着,扬扬头,不屑道:“你来做什么?” 李逢舟远远地瞧了眼丽贵妃走远的身影,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风,在她身上又罩了一层。 “你怎么就能这么胡闹!” 顾炎宁嘴巴撅得老高,刚要反驳,只听李逢舟问道:“还能走吗?” 顾炎宁一个趔趄,趴在他怀里:“不能了,腿好软。” 这是绝好的回清心殿睡觉的机会,她可要抓住。 “你就装吧。” 顾炎宁撇撇嘴,刚想说爱抱不抱,李逢舟眉心拧着,看了她几眼,还是打横抱起她,往翊坤宫的方向去。 狗皇帝的怀抱很暖和,顾炎宁不安分地翘着腿,顺着杆往上爬:“皇上还管我做什么,我还当皇上已经忘了宁宁呢。” 李逢舟没好气道:“朕快忘了。” “只要你不惹事,也不来寻朕,朕很快就能忘了你。” 李逢舟这话说得毫无感情波澜,顾炎宁气得伸手揪住他的头发,重重往后一薅。 “嘶——” “皇上这话说的不对,宁宁给皇上一个机 * 会,让皇上重说。” “顾炎宁——” 还不待李逢舟发火,小丫头仰起头,嘴唇轻轻印在了他的下巴。 “皇上这几日有没有想宁宁?” 少女的唇瓣温温软软,李逢舟错愕了一瞬,才哑声道:“朕又不闲,想你作甚。” “皇上是不是担心宁宁才来御花园的?” “你想多了。” “哦。” 顾炎宁闷闷地应了一声,便将脑袋埋在了他的颈间。 李逢舟胸腔起伏着,便听顾炎宁又道:“皇上,丽贵妃好重哦,我比她轻,我比她好抱,你以后能不能只抱宁宁?” 今日丽贵妃这么一折腾,顾炎宁陡然想起狗皇帝就算不行,却还是有个后宫,若回头她真的治好了他,这狗皇帝转念想起了他的后宫佳丽,可不就便宜了丽贵妃那种没什么脑子、没什么本事、瞅着就天真纯善、岁月静好的小家碧玉。 他们男人都吃这套,就好比父皇。 顾炎宁不知为何,顺着这个思绪一想,有点不开心:“皇上会想抱丽贵妃吗?” “就算皇上想抱,也得讲究先来后到,你得先把宁宁抱舒服了,才能抱别人去。宁宁是皇上的妻子,皇上就算去抱别人,也得经过宁宁允许。” 有了祺贵妃的先例,顾炎宁可太明白皇长子的重要了。 这狗皇帝也奇怪得很,分明之前行了一次,后来又不行了,自己这般尤物躺在他边上,他竟然只嫌弃自己吵到了他睡觉。 她还是得多想点办法才是。 “……”李逢舟低头看了她一眼,“顾炎宁,你能不能闭嘴?” 到了翊坤宫,太医已经候着了,净房已经备好了热水,顾炎宁沐浴完出来,见李逢舟还坐在殿内。 旁边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顾炎宁正擦拭着头发,瞧见桌案上的东西,转身就要再回净房。 李逢舟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珠,手指轻叩着桌面,问道:“去哪儿?” 李逢舟回过身,对她道:“过来。” 顾炎宁不情不愿地小步挪了过来,李逢舟倒也没先让她喝药,只是问了句:“是丽贵妃将你拉下水的?” 顾炎宁脑中浮现出丽贵妃那没甚脑子的小可怜样,还有最后小声说的那几句不知真假的话。 顾炎宁倒也没全说她的坏话,只是道:“女人打架嘛,我也踢了她。” “你踢人家作甚?为何打架?” “你就不能让朕省点心?” 他每日上早朝、批奏折、议事,已经很忙了,现今还要看孩子。 “就……”顾炎宁随便扯了个理由,“自然是为了争宠呀,她非闹着要去清心殿和你睡,那我还未睡几日,怎么就能轮到她呢!” 顾炎宁言辞凿凿,李逢舟放弃了教育她的念头,不想再问她了,将药推过来:“喝了。” “皇上,经常喝药不好,以后更容易得病,从小母后就教我,不能喝药。” 李逢舟的口吻毋庸置疑:“你哪儿来这么多歪理,喝了。” 顾炎宁低头用舌尖舔了一下 * ,这太医定然是加了黄连,比先前的安神方子苦太多了。 顾炎宁小脸皱成了一团,同李逢舟讨价还价:“那宁宁只喝半碗。” “喝完。” 毫无商量的余地。 “半碗多一口。” “喝完,朕允你去清心殿睡。” “真的?”顾炎宁眼睛亮起,“那皇上也会这么允诺丽贵妃吗?” 总提那个他根本不记得的女人做什么,李逢舟不耐烦了:“不会,话多,快喝。” 顾炎宁捏着鼻子一口闷下,嚷道:“好苦,苏嬷嬷,我要饴糖。桂花糖!” 苏嬷嬷很快把蜜饯摆了上来,顾炎宁刚探手过去,李逢舟便将盘子挪去一旁:“喝茶水冲一下,昨日你闹着齿痛,太医同朕说你有齿病,要忌甜。” 顾炎宁:“……” 她昨日就是没事找事,想要这狗皇帝来瞧她一眼,可她浑身康健,只好说自己齿痛。 顾炎宁晃晃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宁宁想吃桂花糖。” 她素来喜甜,怎能因着昨日装病,就断了她的糖! 尤其是桂花糖! 那是她的命啊! 李逢舟不为所动。 顾炎宁巴巴地看着他,晃动他的幅度更加厉害。 “皇上,宁宁想吃一颗糖。” “只一颗。” “好不好?” 李逢舟被她晃得心烦意乱,这才扣扣索索地丢出一颗给她:“以后翊坤宫的饴糖朕都收走了。” “……” “!!!” 顾炎宁瞪圆了眼:“我不去清心殿睡了,你把糖还我。” 玖拾光整理 李逢舟也瞪起眼:“朕在皇后心里还不如几颗糖?” 自然! 若不是他比较好睡,且她为了以后的生计不得不争个宠,不然就凭他怎会比得上她的糖! 而且他还要她绞尽脑汁争宠,桂花糖又不用,想吃便吃了。 顾炎宁威胁他:“我每日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吃糖的时候!皇上若非要拿走,我以后就不喜欢皇上了,这么好的宁宁以后就不喜欢皇上了哦!” 李逢舟果然将那一整盘饴糖全端走了:“那正好,你难过吧。” “你难过,朕就开心了。” “……” “!!!” 狗皇帝! 势不两立吧! 19. 第 19 章 她难得……在一个人这里…… 被丽贵妃这么一闹,顾炎宁倒真的染了风寒,病了起来,听闻丽贵妃也病了,比她病得厉害些,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好几日未能下床了。 何必呢? 顾炎宁看着面前的药碗,叹了口气。 顾炎宁又想起丽贵妃那日说的话,自打她病了,其余几位宫妃确然是送了些东西来翊坤宫,不过都是些进补的物什,顾炎宁让玉画悄悄拿针验了,是无毒的。 她得罪谁了? 真的有人要害自己吗? 还是丽贵妃在胡扯? 可丽贵妃这么一折腾,她去不了亲蚕礼也便罢了,丽贵妃也跟着病了,受益的又会是谁? 丽贵妃真的就那么没脑子么? 顾炎宁没有想通。 太医过来时,顾炎宁尚带着重重的鼻音,往床里缩了缩。 她这人心宽胆子大,虫蛇蚁兽全没 * 放在眼里,独独怕鬼和怕苦。 李逢舟那混蛋还将饴糖全拿走了,她昨夜喊玉画去偷,也没有偷回来半颗,饴糖都没有,那苦药,她怎能喝得下去半口? 玉画的功夫这几年定然也懈怠了。 大不如前了。 顾炎宁严肃地端着小脸:“我母后说过,药吃多了,以后老了再病起来,吃药便不管用了,要自己硬熬过去才好。” 太医鲜少听得皇室宗亲这般说辞,不由劝道:“娘娘,贵妃娘娘那边可全都喝了,一滴未留呢。” 顾炎宁:“既然她喜欢,便全送她好了。” 太医:“……” “你过来。” 顾炎宁冲太医招招手。 “你去同皇上说,说本宫的齿病全好了,这药本宫便全喝了,绝不为难你,如何?” “这……” 太医犹疑了几下,“娘娘张口。” 顾炎宁张开嘴巴,老太医瞧了几眼,十分实诚道:“臣万万不敢欺君,里面还有些肿,明日臣再配些药来。” 还配?! 顾炎宁摆摆手,绝望的躺平,将锦被遮过头顶。 苏嬷嬷哄了半日,顾炎宁依然拿锦被卷着自己,太医叹口气便去了殿外,药又凉了,苏嬷嬷只得再去热药。 顾炎宁迷迷瞪瞪在床上躺了一阵子,隐隐听得大殿内有人在交谈。 顾炎宁小心地坐起,鞋也顾不得穿,光着脚悄悄挪了过去。 她刚移到屏风处,便听得太医道:“皇上,臣已经将药送去了甘泉宫,少了剂量,多加了些极苦的黄连,想来贵妃娘娘会多受段时日。” “嗯,”李逢舟漫不经心的掸着衣袖,“药喝了么?” 太医愁眉苦脸地摇着头:“皇后娘娘不肯喝。” 是了,李逢舟想起那次她连姜汤都不肯喝,转念又想起在丰域关,她中箭后,自己也不知犯了哪门子神经,眼前总是那小丫头流着血倒下去的身影,于是偷摸着去了敌营,放倒了不少守着的徐国军士。 他进到营帐的时候,小丫头正愁眉苦脸地对着一碗药,见他过来,竟也没有大喊,只是虚弱道:“你是要来找我报那日的戏弄之仇?” 李逢舟反而笑了:“我有那么小气?” 李逢舟没想着问那日她为何会在花楼,线人又去了何处,只是丢过去一个瓷瓶:“箭头有慢毒,这是解药。” 小丫头眉头皱得更厉害,倦怠的抬了抬眼皮:“这解药……苦么?” 还不待李逢舟说什么,她便拧开闻了闻,抱怨道:“军营里连颗饴糖也没有。” - 李逢舟背对着她,顾炎宁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对太医道:“给她换些不苦的药材,实在不行,加些糖稀吧。” “是。” 太医擦着汗应了声,“贵妃娘娘那边?” 李逢舟淡淡道:“皇后病多久,吃了多久的药,她双倍还回来便是。” 顾炎宁看着李逢舟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仿似停跳了两下。 他是在……替自己为难丽贵妃么? 心中有股道不明的感觉翻涌而起,顾 * 炎宁突然想起小时她被大姐姐从假山上推了下去,腿上肿了很大一片,她闹着要去找父皇评理,祺贵妃却三言两语哄得父皇罚了她。 理由是最牵强不过的——不敬长姐。 可嫡庶理应分明,她才是嫡的那个。 她回去后冲着母后落了泪,说自己委屈,母后也只是喊了太医,对她道:“宁宁,百忍成金,你呀,向来不听母后的话。” 她瞧见母后叹了口气,入了夜,却只有苏嬷嬷看着她肿胀的腿,潸然泪下:“公主受委屈了。” 那以后,她再也没同父皇告过状,俨然一副好女儿的样子,凡事皆笑笑,卖乖取巧,时而同父皇撒个娇,送些吃的用的,小嘴宛如抹了蜜,倒引得父皇来了母后处几次,大姐姐再欺负她,她就自己背后偷偷打回去。 大姐姐同父皇告状时,她便委屈地垂着泪珠,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父皇觉得她乖,便也多半信她,久而久之,大姐姐讨不到什么好处,也就消停了下来。 她自小就知道,受欺负了只能自己欺负回去,也从不喜欢解释什么,因着,从来没人帮她,人的心都是偏的,也没什么公平可言。 这么多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这狗皇帝,竟然在帮自己。 明明苏嬷嬷说,她和这狗皇帝的情分,并不深。 丽贵妃的丫鬟那般嚷着是她将丽贵妃踹下水的,狗皇帝竟也只问了她一次,没说她一句重话。 她难得……在一个人这里,得了公平。 好像还有些护短和相信。 那是从小到大,她从未从自己的父皇母后处得过的东西。 却从这个男人身上,如此意外的得到了。 顾炎宁眼眶微酸,她垂下眼眸,敛住了眼中的神色。 谁料突然鼻头一痒,重重打了个喷嚏。 李逢舟转过视线,便看见那小丫头只穿着白色的寝衣,赤脚站在屏风旁,脚趾向上翘起,手握着屏风一端,正鬼鬼祟祟地盯着他。 李逢舟挥挥手屏退了太医,眉心拧着,三两步走过去,将顾炎宁打横抱起。 “你是不是欠收拾?” 顾炎宁小心地抬起眼睛瞄了一眼,狗皇帝下巴泛起了些微的青胡茬,嘴角抿着,仿似生气了。 顾炎宁抬起手指,往他的胡茬上戳了一下。 “皇上,你为什么要欺负丽贵妃呀?是在替宁宁报仇么?” 小丫头鼻音很重,脸蛋也红扑扑的,正用力吸着鼻涕。 李逢舟低头看她:“偷听朕说话?” “怎么能叫偷听呢,这翊坤宫是我的地方,皇上在宁宁的地方说了话,宁宁听到不是应该的么?” “歪理。” 李逢舟胸腔传来一阵闷哼,顾炎宁往上看,才觉察到他嘴角向上翘了翘,小手更是不老实的在他下巴上摸来摸去。 “皇上,你昨夜没睡好么?” “是因为宁宁生病了,没能陪在你身边么?” “……” “你想多了。” 李逢舟咳了咳,鬼晓得自从这丫头闹着要生皇长子,他从未 * 睡过一个好觉,昨夜更是做了一整晚莫名其妙的梦,难得误了早朝的时辰,甚至来不及梳洗,穿上衣袍便过去了。 刚下早朝又听得来喜讲说,皇后娘娘不肯吃药。 李逢舟把她放在床上,扯过被子将她捂严实。 顾炎宁只露出来一双眼睛,长长的睫毛打下一片小扇子的阴影。 顾炎宁又抬眼看他,突然坐起身,伸出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 李逢舟身形一顿,伸出手去扯她的胳膊:“朕身上凉,你病还未好……” 顾炎宁摇着头,只是固执的抱着他。 “想吃糖是么?少来这套。” 小丫头埋在他的颈间,瓮声瓮气道:“不是的。” 刚刚听得他对太医说得话时,她心中不知为何已然开始酸涩,此时伏在他的颈间,更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感觉到颈处的洇湿,李逢舟心中难耐的一动,缓了阵才道:“怎么了,又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顾炎宁不说话,只是想起了更多儿时的事情,心中泛滥的难过越来越忍不住,开始小声呜咽起来。 李逢舟有些慌了。 他没带过孩子,更不会哄人。 小时朝阳哭了,他就喊她继续哭,哭够了自然便停了。 可不知为何,他听不得顾炎宁哭。 如小猫般,呜呜咽咽,听得他心中也像是被猫爪子抓着一般难受。 李逢舟左思右想,许是自己太过严厉,于是做出了让步:“朕每日会让来喜送一颗桂花糖到翊坤宫的,明日的药里朕已经知会让太医加了糖稀进去,不会苦的。” “都说了不是因着这个。” 小丫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听得李逢舟心里更是揪紧。 李逢舟不知道怎么哄她,依稀记得母后小时哄朝阳,只好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许是生病了,身体难受,哭哭可能就好了。 朝阳小时生病也总哭。 女人都是这般麻烦。 李逢舟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仔细想着小时母后哄朝阳时说的话。 最后道:“若再哭,明日眼睛肿了,便不好看了。” 顾炎宁的抽泣声顿了一下,很快道:“胡说,宁宁好看,眼睛肿了也好看。” “……” 顾炎宁抽泣了一阵才喑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皇上,你为什么对宁宁这么好?” “嗯?” 李逢舟没搞明白她在问什么。 顾炎宁吸了吸鼻子:“皇上,宁宁想擤鼻涕。” 顾炎宁从他身上下来,眼睛红得像桃子,李逢舟掏出条帕子,压在她的鼻翼,顾炎宁重重哼了一下,李逢舟将帕子叠了一下,问她:“还擤吗?” 小丫头眼睫上犹挂着泪珠,可怜巴巴地摇着头。 李逢舟将帕子丢在一边,数落道:“喊你乖乖吃药又不听,太医说了,你这病吃几日药便好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看狗皇帝很顺眼,连这些唠叨的话听着也有些顺耳了。 李逢舟话未说完,顾炎宁又伸出双臂,环在他腰间。 “还想抱一下。” 李逢舟嘴角扯动了一下,背也 * 僵起,板着脸:“躺好。” 顾炎宁还真听话的从他怀中起身,揭开被子躺了进去,身边空出一个很大的位置,顾炎宁拍了拍,颇有邀请的意味。 这丫头今日怎这么粘人。 李逢舟本想拒绝,但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还是脱了靴子,小心地在一侧躺下。 顾炎宁抱着他的一边胳膊,将脑袋靠了过去,道:“皇上,你知道么?从小到大,不论谁欺负了我,母后都要我忍着,五哥常年在外,没有人管过我开不开心,有一次大姐姐将我关到了一处冷宫,母后以为我不听话,跑出宫玩了,父皇更是从来没想起过我这个女儿,嬷嬷们都说那处冷宫闹鬼,我吓得一直哭一直哭,最后还是来做洒扫的宫女发现了……还有次大姐姐要抢我的东西,我只是不小心推了她一下,父皇便关了宁宁一个月的禁闭……” 小丫头的话说得颠三倒四,李逢舟抿抿唇,终于明白过来她是在说丽贵妃一事。 他抬起手,小心地顺着她的头发,时不时‘嗯’两声。 许是小时候对她不公的例子太多了,顾炎宁断断续续说了好一阵子,李逢舟小心地靠在床边揽着她。 因着她染了风寒,翊坤宫的地龙烧得更足了些,小丫头的眼眶哭得红彤彤的,双颊泛红,额上也覆了一层薄汗。 他低下头,正好能看见她额间的小绒毛。 他还真的不知道,原来她小时候是这样过来的。 他先前一直以为,直到那桩事发生前,她都是霸道娇蛮的小狐狸,眼眸中全是难掩的灵动与狡黠。 大姐姐? 李逢舟对她道:“朕记下了。” “也没什么好记的。” 顾炎宁晃了晃他的胳膊:“皇上,我只是不懂,别人不管我,哪怕是父皇不管我,我都可以明白,可是为什么……就连母后,都不关心我呢?” 李逢舟不好说岳母的坏话,将她粘在脸颊上的头发轻轻别去她的耳后。 最后也只是沉声道:“你母后,有她的苦衷。” 顾炎宁抿了抿发干的唇瓣,将脸又埋进他怀里:“皇上,宁宁一定会治好你的。” 李逢舟:“……” “倒、倒也、也不用……” 李逢舟想起她治病的法子,昨夜乱七八糟的梦回到脑中,难得的结巴了。 顾炎宁信誓旦旦道:“用的,皇上对宁宁好,宁宁也会对皇上好的。” 顾炎宁又试探地问了句:“那以后……皇上的其他妃子欺负了我,皇上还会像今日一样帮我么?” 李逢舟搭在她肩膀的手掌紧了紧,道,“朕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顾炎宁也有些发热,在男人的怀抱里没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顾炎宁栽着头:“皇上要说到做到,一国之君,是不能骗人的。” “朕不骗你。” “胡说,上次就骗了宁宁。” “……” 李逢舟想解释上次只是忘了时辰,顿了顿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另一只手拿帕子擦了擦她额头的汗:“朕 * 以后不会骗你,睡吧。” 小丫头的呼吸已经稳了,还是强打着精神,眯着眼对他道:“那今日的糖也不要忘记送过来哦。” 顾炎宁迷迷瞪瞪地说完,便睡了过去。 李逢舟:“……” 所以到底还是为了糖么? 20. 第 20 章 这种小事情,吹吹枕边风…… 那之后再送来的药确然都加了糖稀,不怎么苦了,李逢舟也依言每日都让来公公给她送一颗糖。 只有一颗,一国之君,竟然如此小气。 顾炎宁宝贝地含着口中的饴糖,心里暗暗翻个白眼。 “每日就送一颗,还至于让来公公这么大老远跑一趟。” 来喜本来想应一句‘就是’,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笑呵呵地对顾炎宁道:“瞧皇后娘娘这话说得,至于至于。” 来喜前脚刚走,后脚沈太后就来了。 沈太后见顾炎宁跟没事人似的靠在床榻上,不由气从中来。 顾炎宁想下床给她行礼,沈太后摆摆手:“躺着吧。” 苏嬷嬷搬了杌子放在床边,沈太后撩着衣摆坐下。 顾炎宁刚吃了糖,正是舒心,嘴角咧起:“母后,您是不是想儿臣了?还是听闻儿臣落水了,担心得很,过来瞧瞧?” 沈太后扯了扯嘴角:“哀家担心你作甚。这些日子,你不来寿康宫请安,哀家整日都心神舒畅。” “哦,”顾炎宁也没驳她,“那母后前来寻儿臣,是为何事?” 沈太后起先以为那湖水冰凉刺骨,怕这丫头落了水,受了寒气,伤了身子,万一回头皇帝治好了病,这顾炎宁又不行了,皇长子若从丽贵妃的肚子中生出来,定然会助长韩国公的气焰,那可真就坏了大事了。 今日一看,顾炎宁面色红润,想来是身强体健,定然好生养得很。 反观那丽贵妃,听闻缠绵了床榻数日,现今还病殃殃的,下不了床。 沈太后抒口气,抬抬手,后面跟着的宫女抬进来一些补品,整整摆了一长排。 顾炎宁探着脑袋往后瞧,惊到了,更是想起了丽贵妃的话,心中一惊:“母后,儿臣没得罪你吧?” 想害她的人是沈太后?! “???” 沈太后瞥她一眼:“顾氏,你别不识好歹,哀家给你送这些,绝非担心你,不过是担忧你的肚子,你既然嫁到了晋国后宫,身子便不是你自己的了,而是李家皇室的,这大冷天的,你和丽贵妃在湖边折腾什么呢?女人最是受不了凉,万一惹了寒气,你这肚子便不好用了。” 是哦。 顾炎宁紧张兮兮的摸了摸肚子,认真道:“儿臣知错,母后说的是,儿臣记下了。” 顾炎宁诚诚恳恳地认了错,沈太后面露讶色,打量了她几眼:“你……你不是脑中被淹了水吧?” “没有啊,”顾炎宁很严肃,“母后说得极对,是儿臣鲁莽了,要说母后是过来人呢,确然比儿臣懂得多。” “……” 沈太后嘴角抽了抽,眉心蹙起,也不知这小蹄子说的 * 是正话反话。 她今日就不该自己前来,派个人将东西送来便完了。 沈太后想打一下自己不听话的腿,但为了秉持自己的威严,还是咳了咳,道:“你同丽贵妃,是怎么一回事?” “呃……”顾炎宁想了想,很快编出来瞎话,“儿臣本来在向贵妃请教亲蚕礼一事,谁知湖边湿滑,贵妃脚滑落了水,儿臣为了救她,也只得跳了下去。” 沈太后满脸‘你以为哀家信’的样子,数落道:“哀家平素里瞧你是个厉害的,怎这般没用,你和丽贵妃这点儿把戏,哀家年轻的时候便不用了,现在倒好了,亲蚕礼一事落到了柔妃头上,你和丽贵妃为她人做了嫁衣裳不说,还平白伤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哀家本以为你想开了,懂得争了,”沈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哀家当真是高看你了。” 数落了顾炎宁一阵子,沈太后心里才舒坦,仿似把这两年来的积怨全数落完了。 但抬眼一瞧,那丫头非但没驳她,也没说那些她虽听不明白、但隐约觉得不像是好话的话,正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么瞅着,这丫头确然生得好看,也没那么讨人嫌了。 沈太后本以为顾炎宁愿意主持亲蚕礼,是想通了,她虽然不喜欢顾炎宁,但更不喜欢丽贵妃,当年逢舟在外征战,迫于无奈,她为了稳住朝臣的心,只得自作主张选了几位重臣家的女儿入宫。 谁料这孩子打完仗回来,便说自己不行了。 这么多妃子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这便算了,她慌着为他求医,谁料这混小子扭脸便给自己娶进来一个成日板着脸的儿媳,偏生那儿媳知礼守礼,她又挑不出错处来骂。 李逢舟那混小子还不准她来翊坤宫寻麻烦。 她是那般毫不讲理、动不动便没事找事的母亲么? 沈太后很窝火,心想她那傻儿子这么宝贝这顾氏,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顾氏除了一张脸,简直毫无可取之处,人家还偏偏不待见他,也不给他面子。 一国之君,成日热脸去贴冷屁股,成何体统? 沈太后瞅着顾炎宁就也多了那么几丝不悦。 这段时日,她听着身旁的太监不断来报,说是皇后又留宿清心殿了,虽然敬事房仍未记宠,但她欣喜得很。 心想这顾氏当真是个小狐媚子,迷得了皇帝一次,自然也能迷得住第二次。 没准,逢舟真就能这么好了? 她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做梦都能梦见白胖金孙。 顾氏摔了脑子,倒是把自己摔清醒了,真是老天有眼,庇佑逢舟。 谁知她尚未欣喜多久,就听说顾炎宁不去清心殿了,还和丽贵妃打了架,把自己弄湖里面去了。 还是欠些火候。 沈太后见顾炎宁还在发愣,又提醒道:“行了,哀家说得你都记住了吗?待你病好了,便多去寻皇帝,你是一国之母,理应为他分忧。” 顾炎宁像是没听 * 到她说什么,只是问了句:“母后,亲蚕礼由柔妃主持,已经定下来了?” 沈太后点点头:“内务司已经将亲蚕服送去柔妃处了。” “丽贵妃就让内务司拿走了亲蚕服?” 分明先前死活不愿意将亲蚕服交出来。 她突然想起丽贵妃说的:“我也不会去的。” 顾炎宁更是疑惑。 内务司很快将亲蚕服送了去,柔妃已经在习礼仪了,沈太后不禁问道:“又怎么了?” “没。”顾炎宁摇了摇头。 沈太后只当她心疼这亲蚕礼主持一事旁落她人,抿抿唇道:“左右不过一次亲蚕礼,柔妃的母家比不上韩国公,让她主持一次也碍不着什么,且以后有的是机会……” 顾炎宁本想着沈太后年纪大了,话确然是多,她是晚辈,好好听她唠叨一阵便算了,可转念又想起亲蚕礼一事,再听沈太后念叨不免就有些头痛,顾炎宁纠结地抬头,看了眼嘴巴不停张合的沈太后,宛如在听住持念经,头更痛了。 顾炎宁小心地拍了下沈太后的手:“母后说的儿臣都记下了,儿臣病重了,头痛得很,怕过了病气给母后,母后还是先走吧,儿臣不送了。” 沈太后:“……” 她还没说要走呢。 也没瞧出来这小蹄子怎就病重了。 真是摔得再清醒,都是个黑心的。 沈太后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不悦地站起身:“走就走,谁稀得来瞧你。” 沈太后走了两步,宫女将补品一一递给翊坤宫的人,沈太后回了回身子,面色不自然道:“记得吃。” - 沈太后走远了,顾炎宁才沉下心来细想。 丽贵妃定然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么痛快的交出亲蚕服。 可是——丽贵妃为何要阻止自己主持? 难道真如丽贵妃所说,要给自己条活路? 柔妃的母家并不显赫,顾炎宁也见过她几次,瞅着是个话不多的温婉女人。 如果丽贵妃没有骗她,那就是她得罪人了,有人要在亲蚕礼上害她。 她到底忘了什么? 倘若她真的避开了亲蚕礼,这个威胁便会如同黑暗中的一只影子,时刻尾随着她。 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顾炎宁本想再问问苏嬷嬷,可若苏嬷嬷晓得有人要害她,必会吓得夜夜不能寐。 亲蚕礼主持一事现今定了柔妃,她要怎么把这差事从柔妃手里忽悠过来呢? 这件事顾炎宁一直想到了日落。 直到门口传来小太监的尖叫——“皇上驾到!” 顾炎宁眼睛一亮。 对啊! 她不再是徐国不怎么受宠的公主,凡事都要靠自己背后算计,她如今是宠后,这种小事情,吹吹枕边风不就行了么? 费那劲干啥。 21. 第 21 章 脱什么衣服,你整日脑子…… 李逢舟刚步入翊坤宫,就看见他的小皇后,正端庄地坐在床上,眼睛亮晶晶的,直直望着他。 李逢舟撩着衣袍在桌案前背对着她坐下,避开了那一看就不怀好意的视线。 这丫头太鬼了,他得 * 时时刻刻提防着她。 顾炎宁见李逢舟不理她,抱起床边桌案上空空的药碗,汲着鞋子,三两步坐到李逢舟身边,挤出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对李逢舟道:“皇上,今天的药我都喝完了,你看,一滴都没有剩。” 顾炎宁说着,还将药碗翻了过来。 李逢舟没有上钩,只是道:“该的。” “怎么会是该的呢,宁宁又不爱喝药,是为了皇上才喝的。” 李逢舟看她一眼:“怎么就是为了朕喝的?” “当然是为了皇上喝的,皇上想啊,这几日宁宁不能侍寝,皇上一定夜不能寐,想宁宁想得不行,宁宁喝了药,病好了,就能快点去给皇上治病了……”” 顾炎宁边说边伸出小手,覆在李逢舟放在桌案的大手上。 李逢舟的手还有一些冰,顾炎宁难得没有嫌弃的甩开,咬咬牙,干脆将狗皇帝的手抓了起来,两只手都护了上去,仔细地为他搓着。 “皇上的手好冰啊,宁宁给你暖暖。” 小姑娘的手软绵绵的,柔弱无骨般,又带着些微的暖意。 李逢舟低头瞧着顾炎宁莹白纤细的手指,和自己的肤色截然不同,此时正若有若无地在他的手上胡乱摸索着。 李逢舟心中一动,生出几分旖念,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将心中的火生生压了下去。 李逢舟觉得他迟早能被这女人逼疯,烦躁的扯了扯领口,喉结滚了几番,便见顾炎宁正一脸无辜地瞧着他。 委屈地问:“皇上不喜欢宁宁给你暖手吗?” 喜欢个鬼。 他要疯了。 “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 李逢舟不自在地咳了咳:“既然药都喝了,你若无事的话,朕还有事……” 顾炎宁一听他这就要走,心里一慌,她正事还没做,可不能让他这么走了,不然白给他暖手了,还不落好,那么冰。 顾炎宁转念想起那晚她坐去了这狗皇帝的身上,狗皇帝当时就有好的迹象,于是兴冲冲地站起身子,对准李逢舟的腿间,一屁股坐了下去。 “嘶——” 李逢舟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顾炎宁,你是想压死朕么?” 顾炎宁挪了挪屁股,满不在意道:“胡说,宁宁很轻的,不重。” 小丫头片子又开始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李逢舟脸上的神色变了几番,才伸出手,箍住她的腰:“老实些,你是没骨头么?要坐就坐好。” 顾炎宁撇撇嘴,没再动了,好脾气的同他商量:“宁宁喝完了药,皇上真的不给宁宁一些奖赏吗?” 顾炎宁今日的面色好了许多,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手下的腰盈盈可握,李逢舟难得失了神,刚被压下的火很快又被撩起,嗓音也哑了几番:“你想要什么奖赏?” 听他这么说,顾炎宁登时面露喜色,刚想说要去主持亲蚕礼,又一想,狗皇帝难得上钩,枕边风枕边风,定然是要在枕边吹才更管用。 若她这么轻易就说出口,功效定然比枕头边 * 上大打折扣。 顾炎宁抱住他的脖颈,学着话本子中姑娘的做派,嘴唇附在他的耳边,往里轻轻吹着气。 “皇上今夜留下来好不好?” 她也想要做个祸国妖妃,体验一下吹枕边风的厉害。 怀里的丫头软得像是没有骨头,身上沾了些清苦的药香,瞬间充盈了他的鼻间,李逢舟心中仿似停跳了几番,手紧紧箍着顾炎宁的细腰,额上已然泛起了青筋。 偏那丫头还不知死活地在他耳边低语着:“宁宁想皇上了,皇上想不想宁宁?” 李逢舟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想’字,手上用力,蓦地将顾炎宁从他身上提了起来,坐在面前的桌案上,面朝着自己。 顾炎宁还没有使完话本子里学来的招数,眼中还有些懵,男人身子微微下压,双手撑在顾炎宁的两侧。 顾炎宁往后躲了躲,怕摔倒,双手用力勾着他的勃颈。 李逢舟的喉结上下滚着:“顾炎宁,你就一日都不能消停是么?” “你真当朕脾气很好?” 狗皇帝黑着脸,顾炎宁心里打了些鼓,不应该呀,下一步难道不应该是狗皇帝打横抱起她往床榻上去么?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呀! 狗皇帝不愧是人中之龙,定力果真非常人能及,十分的不好拿下。 她要使出杀手锏了。 顾炎宁仰着脸,火急火燎地就要凑上去亲他,李逢舟却将她的脸掰了开去。 然后——大步走了。 “???” 顾炎宁瞪圆了眼,看着李逢舟飞起的明黄色衣摆,她都这么主动了,他就这么—— 走了?! 是男人吗?! 顾炎宁气得有些胸闷,只好端起茶杯,喝了杯水顺了顺。 算了,这男人太难搞,她还是去忽悠柔妃吧。 果然枕边风不是谁都能吹的,狐媚子也是需要天赋的。 一杯水还没喝完,顾炎宁便看见李逢舟手中拿了些东西,气势汹汹的回来了。 顾炎宁疑惑地看着他大步走近,待看清他手中拿的东西后,疑惑更甚。 李逢舟将手中的纸笔摆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给朕写,写是你先招惹朕,撩拨朕,朕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你所逼,写完按手印。” 顾炎宁:“???” 她想吹个枕边风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狗皇帝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 怎么亲密一下还要写军令状? 这是什么特殊癖好吗? 李逢舟手指叩着桌面,催促她:“写。” 顾炎宁只好从桌案上下来,她要做宠后,要能屈能伸,写就写嘛,以后等这狗皇帝离不开她,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顾炎宁握着毛笔,工工整整地写完,还依言按了手印。 李逢舟看了几眼,叠好,塞进了自己的胸襟里。 这才低头瞧向面前的小丫头,嘴唇红润粉嫩,旁边还挂了些水渍,因着写了东西,正不悦的嘟着。 李逢舟难耐地吞咽了几下,竟又将她抱在桌案上。 顾炎宁惊呼一声:“皇上。” 李逢舟抬手摸了摸胸前顾炎宁写下的条 * 子,心里安稳了些,俯身重重亲了下来。 “唔——” 男人的呼吸很重,手指扣着她的腰,恨不得将她按到他的身体里。 李逢舟的大手扶着她的后脑,脚下逼近,将她困在自己的怀里,许久后,狂风暴雨才间歇下,温柔地描摹着她的唇形。 顾炎宁风寒还未好,李逢舟的吻密不透声地落下来,顾炎宁伸出小手推了推,并没有推开,一口气没喘过,便咳了起来。 李逢舟这才松开她。 双眼间盛满了欲色,又很快被掩了下去。 李逢舟缓了几息,眸中才恢复清明,倒了杯茶水递给她。 顾炎宁觉得有点丢脸,头一直低低的。 她一直闹着要争宠,却连人家话本子里的第一步都受不住。 她这么没本事,怎么吹枕边风! 顾炎宁想了想,抬起眼睛偷偷瞄着李逢舟,嗡着声音道:“宁宁初学,还不太熟练,宁宁待会儿再练练,晚上定然能好一些,皇上晚上再来好不好?” 李逢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找谁练?” 对啊。 顾炎宁愁眉苦脸,看着李逢舟,邀请道:“要不,皇上再陪宁宁练练?” 顾炎宁掰着手指头同他算:“宁宁练好了,才能好好给皇上治病,皇上花些时辰好好教宁宁,不亏的。” 要命。 李逢舟按了按发痛的额头。 再留下来他可不晓得自己会做什么,届时顾炎宁将过往想起,就不是这个普通的条子能保命的了。 顾炎宁只当他对自己不满意,伸出小手去拉他。 “可是皇上还没有给宁宁奖赏呢。” 李逢舟伸出手指,压住突突跳的额角。 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说。” 顾炎宁抿抿唇,拖着他的手晃了晃:“皇上,宁宁听说亲蚕服可好看了,宁宁长得好看,皇上不想看宁宁穿亲蚕服么?” 李逢舟脑中嗡嗡的,看着顾炎宁的唇瓣更是失了神,只听得她在说什么脱衣服。 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想看她脱衣服! 荒谬! 李逢舟张口就道:“脱什么衣服,你整日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顾炎宁:“???” 顾炎宁:“……” 22. 第 22 章 娘娘节哀,皇上他、他殡…… 搞清楚她只是想穿亲蚕服,李逢舟掩住面容的尬色,旋即又看了她几眼:“非要去?就为了穿穿那身衣服?” 顾炎宁头不停地点。 一件衣服,有什么好穿的。 李逢舟搞不懂这丫头片子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女人——果真繁琐。 李逢舟不是很想让她去主持,春初的风正凉,先蚕坛又地处高位。 李逢舟同她商量:“不穿不行么?” “行是行的,”顾炎宁委屈地低着头,“但宁宁会不高兴。” “……” 李逢舟正无语着,陡然想起,上元节前,他见过顾炎宁一次,提起过废后一事。 她好像在那时——也提起过她要去亲蚕礼。 - 那是个晚上,因着临近上元,月亮圆圆的挂在梢头,他不过是心中烦闷,四 * 处走走,没曾想会在御花园瞧见她。 她独自一人,坐在湖边的凉亭里,湖面结了冰,黑黢黢的一大团,只有天上的那盏圆月,散着柔和的淡黄色光芒,轻轻地拢在她的身上。 而她就像是月中而来的仙子,面容清冷,仿似下一息就会永远离他而去。 他们其实已经许久未说话了,李逢舟也有段时日未见她了,念头转了几瞬,还是拾级而上,一路到了凉亭。 顾炎宁转过头,看清来人后,轻声道:“是你啊。” “嗯。” 李逢舟应了声,却又不知同她说什么,只是负手站在栏杆旁。 两人沉默了许久,李逢舟才开口:“不冷么?在这里做什么?” “想看看月亮,”顾炎宁垂着眸子,“外公——最喜欢看月亮。” 顾炎宁的声音仍旧很轻,默了几息,她又说:“李逢舟,两年到了。” 李逢舟没想着她竟同他说起了这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朕不会巴着你不放的,你放心便是。” 顾炎宁冲他点了点头,从石椅上起身,走至他身侧,抬头看了看天边遥远的明月。 “我听说父皇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顾炎彻他——快要继位了吧。” 还不待他说什么,顾炎宁又道:“我必须要回去了,李逢舟。” “不要觉得愧疚,以后,”顾炎宁顿了顿,目光转向他,“也别再记起我了。” “朕可以帮你。” 他侧过身看她,又强调了一遍,“朕可以帮你。” “怎么帮?”顾炎宁看着他的眼睛,“以晋国皇帝的身份,再进攻徐国么?” “你我皆是皇室,享过寻常百姓享不了的荣华富贵,站在他们伸着脖子都看不到的高处,怎能这般,说打仗就打仗呢?” 他默了几息,便听她又道:“如果你真想帮我,让我主持一次亲蚕礼吧。” 顾炎宁将视线收回,微微低着头,“以前你怕我跑回徐国去,连宫门都不让我出,翊坤宫四周也都藏了你的侍卫,我想主持一次亲蚕礼,真正做一次皇后该做的事情,行么?” 顾炎宁的语气难得带了些商量的口吻,他晃了神,哑声道:“好。” 顾炎宁提着裙摆,便要迈出凉亭,刚跨上石阶,却又回过头,对他道:“李逢舟,你是晋国的皇帝,不单单只是一个人,以后——不要再为了我,做傻事了。战乱起,苦得是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不应该因为你我的私怨而承受战火。” 他抿抿唇,看着月光下的她,还是道:“好。” 她又轻轻唤了他一声:“李逢舟,我走了。” 他说:“好。” 顾炎宁就那么在夜色中越走越远,慢慢地,他连她的背影也瞧不到了,只留下满目冰凉的夜色。 再然后就是上元节,他刚撤去了守在翊坤宫旁的侍卫,就瞧见顾炎宁让人往宫外送了封信。 李逢舟自嘲般笑了笑,她信不过自己,宁愿去信别人。 再后来她便摔倒了,李逢舟夜 * 间偷偷瞧过她几次,还是召了大相公在书房议事,拿出了那道废后圣旨。 圣旨他没有写完,她偏偏失了记忆。 而他——再一次心软了。 亲蚕礼? 李逢舟拧了拧眉心。 - 顾炎宁见狗皇帝一直不理她,便又凑了上来,晃着他的手臂,小手捏着他的手指:“皇上。” 小手指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给他捏得他心烦意乱。 李逢舟从回忆中抽回神,摆摆手:“给你穿给你穿,朕走了。” 李逢舟很快甩开她,大步迈出了殿门。 这几日天放了晴,顾炎宁推开窗户,手肘撑在窗柩上,双手托腮,没一会儿便瞧见李逢舟急匆匆离去的身影。 走那么快做甚? 自己又不是豺狼虎豹。 顾炎宁撇撇嘴,喊道:“皇上,晚上还来宁宁这里么?” 李逢舟脚下一顿,不留神被石子绊倒,往前趔趄了一下,幸得来喜眼尖,扶了一下。 顾炎宁的嘴角不由扬了扬:“皇上,你走路慢些呀。” 李逢舟没有回头看她,只是高冷的举起手,冲她摆了摆。 顾炎宁也没明白,这是晚上不来,还是他走路不会慢的意思。 李逢舟心想,那丫头总算闭嘴了。 心里舒了一口气,脚下走得更快了。 - 朝阳被放出来时,顾炎宁已经在习礼仪了,好在她自幼被母后教导,且徐晋两国礼仪差得不大,学起来倒也不费事。 朝阳嘟囔道:“皇嫂,你干啥非要去主持亲蚕礼,好累的,要整整两日,我都不想去。” 顾炎宁看她一眼:“你乃一国长公主,如此偷懒成何体统。” “哎呀,皇嫂,你怎跟母后一样的说辞。” 朝阳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趴在桌子上喊她:“皇嫂,学好没?我有好东西要给你。” 好东西? 顾炎宁同教习嬷嬷商量:“嬷嬷,歇一会可好?” 教习嬷嬷应了,顾炎宁三两步走去朝阳身边坐下:“什么好东西?” 朝阳宝贝似的命宫女拿来一个布包,打开,对顾炎宁道:“皇嫂,你看。” “香瓜!” 顾炎宁眼睛一亮,“从哪里拿的?” 香瓜是徐国产的,晋国并没有,且如今并不是香瓜成熟的月份,顾炎宁的病刚好,李逢舟不允她吃冰食,顾炎宁小手探上去摸了摸,问朝阳:“冰窖里拿的?” “嗯,”朝阳命宫女切开,递给她一瓣,“我偷偷去冰窖拿的,想着皇嫂是徐国人,定然好这口。” 顾炎宁接过,刚食了一口,香甜沁满唇齿间。 顾炎宁越看朝阳越喜欢,要说还是女人懂女人,李逢舟每次来要么就是让她喝药,要么就是喊她喝热茶。 有什么好喝的,臭男人懂什么,真是的。 顾炎宁一口气吃了半个,远远瞧见苏嬷嬷在殿外忙碌的身影,才用小手轻轻往朝阳那里推了推,轻声道:“快收起来,被我家嬷嬷瞧见了,要念叨个不停了。” 朝阳配合得很好,三两下便将瓜皮藏回到小布包里,嘱咐宫女 * 快拿出去丢掉。 顾炎宁正回味着齿间的甜味,突然想起,便问道:“如今徐国、晋国贸易通商,荣城往外至丰域关的官驿可也都建起来了?” “自然,”朝阳道,“徐国盛产瓜果,到了时令,沿途官驿送得可快呢。” 顾炎宁寻思了几番:“那信呢?可否寄信?” “自然是可以的,皇嫂要寄信吗?” 顾炎宁欣喜地拍了拍桌子:“那我给我哥哥写封信,你能帮我寄出去么?” “好呀,皇嫂给我便是,我待会便让小顺子送去京郊的官驿,亲自交给官驿的驿丞,让他快快给皇嫂捎回徐国去。” “真的!”顾炎宁站起,“那你等我一下。” 顾炎宁跑到桌案前,想了想,拿起狼毫笔,嘴巴啃着笔头,思索了几番才落笔。 “五哥,我是宁宁。 许久未见,不知你和母后可还安好? 宁宁过得很好,也很是想念你们。” 顾炎宁想了想,自己都嫁了人,五哥应该已经娶了林家姑娘了。 便又加了一句:“代我问嫂嫂好,盼复。” 顾炎宁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末了,又从妆奁里拿出那支前段时日出宫时买的簪子,一并塞入了信封里。 朝阳看着顾炎宁宝贝似的掂着信封,好奇道:“嫂嫂,你哥哥对你好么?” “好啊。” 顾炎宁点着头,“不过哥哥自小就被父皇丢去兵营了,我很少见到他,可每次哥哥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好玩意呢,还会带我出宫玩。” 朝阳更羡慕了:“皇嫂,你哥哥真好,哪像我皇兄,皇嫂你不知道,我幼时总爱病,鼻涕多,母后喊我鼻涕虫,有次我出门忘带帕子,喊皇兄借我帕子擤一下,他竟然——” 朝阳越说越气:“我晓得他爱干净,可他也不能让我擦在自己衣服上,都不借我帕子啊!还喊我离他远些!” 顾炎宁有些不信:“可是皇上前两日刚给我擤了鼻涕。” 朝阳眼睛瞪大:“他?我皇兄?李逢舟?拿着帕子给皇嫂你擤鼻涕?” 顾炎宁点着头,狗皇帝给她擤了很多次,有次帕子不够用,还是拿手帮她擦掉的,她鼻涕眼泪一股脑蹭他衣服上,也没见他说什么。 朝阳:“……” 算了,兄妹情什么的,她李朝阳从来没见过。 - 三月吉巳日,亲蚕礼始,顾炎宁在妃嫔、公主、命妇的陪同下去往位于京郊北的先蚕坛。 顾炎宁曾看母后主持过几次亲蚕礼,祭礼繁缛,需要跪拜、上香、献祭品,在最后,皇后还需要躬桑,手持金勾与金筐,亲至先蚕坛内的桑林采桑。 皇后采桑叶以做表率后,便可以上观桑台,观看众妃嫔、命妇用银勾采桑,再将所采桑叶送至蚕室喂蚕。① 顾炎宁穿着深青色的祎衣,衣裳上绣着五彩斑斓的翎羽,衣袖搭着朱红色绣花,身侧的嬷嬷扶着她一步一步迈上高高的石阶。 她一直记着有人要害她一事,眼观六路,事事都十分小心。 * 繁冗的前祭终于完成,顾炎宁拿着金勾,去桑林勾桑。 她要去采桑的桑树是桑林中最高大的一棵,被栏杆围起,绕着修建了一圈石阶,石阶直达树冠,以方便皇后采桑,旁人不可上,只得在石阶下方候着。 今日的礼服繁重,没有人扶,顾炎宁走得有些吃力。 石阶很高,天气也暖了起来,难得出了太阳,顾炎宁额头泛了些薄汗,她刚抬起勾子,便察觉到桑林中传出窸窣的响动,抬眸警觉地看向一个方向。 一枚袖箭倏地从桑树林中射来。 顾炎宁今日准备了颇多,便连随手摸过的东西都由玉画小心地擦拭过。 却独独没料到,李逢舟派了殿前司的守卫,将先蚕坛里里外外围了三圈,如此森严,竟能有人堂而皇之地射了箭来。 那枚袖箭射来的速度极快,石阶下的人正恭谨地跪着,等待皇后采桑毕,谁也没抬头,谁也不知道,这袖箭就这么射了来。 千钧一发之际,玉画听到了些动静,下意识抬起头,还来不及行动,身后便有人快步掠出,脚尖变换,如鬼魅般越着石阶而上。 顾炎宁先一步反应过来,正欲拿手中的金勾将其挡开,却有个一袭黑衣的男人,如一阵风般从她身后掠过,长臂一伸,将她拉离,护在怀中。 下一刻,那枚袖箭,便狠狠地刺入了男人的臂膀。 好闻的松木香席卷她的鼻尖,顾炎宁瞪大了眼睛:“皇、皇上?” 李逢舟痛得闷哼了声,对下面斥道:“还不快捉刺客。” 霎时,先蚕坛大乱,桑林间传来悉悉索索的搜寻声。 顾炎宁记得有随行的太医,忙喊道:“快!快叫太医!” 李逢舟捂住臂膀上的伤口,额头泛起冷汗,顾炎宁撑着他,唤道:“皇上,你怎么来了?疼么?” 小丫头面露急色,眼眶也微红起来,李逢舟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点小伤,大惊小怪。” 李逢舟打量地看了看她:“这就是你非闹着要穿的那身衣服?朕瞅着倒没多好看。” 顾炎宁鲜少见他穿黑衣,往前都是一身明黄,此时袖箭狠狠刺在他的臂膀中,正汩汩地往外洇着血,原本黑色的衣袍洇出一片暗红。 这箭刺得深,却没有伤到要害,顾炎宁见他还有心情同她玩笑,放心了些,扶着他一步一步下石阶。 回了句嘴:“胡说,宁宁觉得好看。” 李逢舟嘴角勾了勾,臂膀处的牵扯惹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侍卫上来,将李逢舟接过去,顾炎宁紧跟在后面,李逢舟尚能自己走,不耐烦地对她摆了摆手:“朕没事,主持你的亲蚕礼去吧。” 眼下确然不是说话的时机,顾炎宁欲言又止,李逢舟便被扶去了先蚕坛旁侧的偏殿。 顾炎宁要跟过去,朝阳却提着裙摆走了上来,提醒她道:“皇嫂,此乃大礼,停下即为不详。箭射在臂膀,随行又有太医,皇兄身子健壮,不会有事的。” * 顾炎宁心神皆乱,拿勾子的手也有些不稳,她为难的看着李逢舟被人扶走的背影。 她没想过李逢舟会来,也不知道射袖箭的人是谁。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心慌意乱,心里宛如被勾子揪着、绞着,有种难忍的疼痛。 那么深的伤口,一定很疼啊。 不知道狗皇帝,怕不怕疼呢。 还有侍卫在桑林搜寻着,朝阳说得对,她是皇后,礼不能停,顾炎宁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强打起精神一步一步又走了上去,将桑叶勾完,放入金筐里。 她站在石阶上,眸中带着些许冷意,李逢舟是为自己挡得箭,可是,是谁要杀她呢?一国之君,本不该出现在此,却在亲蚕礼始时,被人射伤在先蚕坛,这种不合礼法的事若传了去,定然少不了言官们的闹腾。 顾炎宁定了定神,道:“今日之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家心里都清楚么?” 下方的人仍跪着,头伏得低低的,纷纷道:“嫔妾明白。” 顾炎宁的眸光更冷:“如此甚好,若本宫听得有流言散出,仔细你们的舌头。” 皇后躬桑毕,便是妃嫔、公主、命妇们采桑了。 顾炎宁在观桑台上坐不住,急匆匆去了偏殿。 偏殿内却一派肃穆,太医正垂头丧气的跪在床边,见顾炎宁进来,重重将头磕在地面上:“娘娘,恕臣无能,这袖箭的箭头带了剧毒,这毒十分凶猛,臣从未见过,臣实在是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 怎么一小会的功夫,就无力回天了? 顾炎宁拧紧了眉心,怎么可能? 刚刚这狗皇帝还在同她玩笑,说她这身衣裳不好看。 顾炎宁拨开跪着的太医,三两步去到床边,李逢舟臂膀上的血不知为何变成了黑色,嘴唇泛白,面无血色。 顾炎宁颤抖着将手指移去李逢舟的鼻下去探鼻息。 便听太医悲痛道:“娘娘节哀,皇上他、他殡天了。” 顾炎宁:“!!!” 23. 第 23 章 因——他是我的夫君。…… 偏殿只站了两个太医和一个侍卫, 其余侍卫都守在殿外,两个太医正诚惶诚恐地跪着。 顾炎宁总觉得太医那小老头儿是在耍她。 或许李逢舟也在耍她。 顾炎宁蹲在床边,晃了晃李逢舟的手指, 小声唤道:“皇上。” 顾炎宁低叫了几声, 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由眼眶红了起来, 她不肯相信这件事情。 “皇上, 你醒醒呀, 你别吓唬宁宁了,宁宁会害怕的。” 李逢舟依旧沉寂地躺在床上,顾炎宁屏了几息, 跌坐在地上。 殿内立着的侍卫忍了又忍,还是站了出来, 眼眶通红, 拿剑指着她,声音也带了些抖:“你还有脸害怕!是你这个女人害死了皇上!要不是你非要穿那身衣裳,皇上也不会来这亲蚕礼……” 那侍卫越说越悲愤:“皇上为你搬出了整个殿前司的卫兵守着先蚕坛, 属下说过只要不让你这女人主持便可,皇上却说 * , 你想穿劳什子亲蚕服,你若老老实实待着,何至于此!” 顾炎宁眉心皱起, 仰头看他:“皇上知道有人要害我?” 侍卫名唤齐深,听顾炎宁这么问,沉默起来,这他倒是不清楚,他身为殿前司指挥使, 只负责皇上的安危,谁料皇上突然召了他,说是信不过禁军的人,让他接下先蚕坛守卫这桩差事,还责令他务必要保护皇后安然无恙。 如此大张旗鼓,将禁军的人换成殿前司的顶上,别的不说,那禁军统领是方家少主,若因此得罪了方衍,自然也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齐深难免有些迟疑,便提议道:“若真如此危险,不如让娘娘待在宫中?” 皇帝却笑了笑:“她喜欢那件衣服,非要穿。” 便连今日,皇帝也只身悄悄前来,他去迎的时候,皇帝还面带笑意:“别声张,朕去瞅瞅那身衣裳能有多好看。” 真是,齐深恨恨地看了一眼顾炎宁,祸国妖妃。 一点儿也不好看! 齐深不再答话,顾炎宁抿紧了唇,晓得他定然知晓得也不多,摆摆手道:“继续搜查刺客。” 刺客自然还在搜,齐深很是敬仰李逢舟,现今正是难过得很,也不想理顾炎宁,仰头看了看天,想止住眼中汹涌的泪意。 他都这般难过,这女人却没有哭,还惺惺作态地说自己害怕。 帝王的一颗真心,就那么错付了! 齐深更替李逢舟难受。 顾炎宁发了会儿愣,眼神没有焦距的盯着地面,仿似想起了什么,从地上坐起,伏在床边,细细探查着李逢舟的伤口。 什么毒,这么片刻就能让人毙命? 她仔细想着那袖箭射来时的情形,隐隐记起,袖箭射来的速度极快,现下回想,那箭尖对准的,并非她的胸口,而是肩膀。 是知道箭头含了剧毒,射哪里都无所谓? 不,不对。 朝她的肩膀射,她稍微侧身便能躲开,不久功亏一篑了么? 若想让她中箭,一定要朝她正中射过来才对,她躲避不及,便会一击致命。 那人射偏了? 不可能,若不是殿前司出了内鬼,如此层层守卫,那人能来去自如,定然功夫极高。 况且她方才听齐深说,守卫先蚕坛的卫兵是李逢舟临时换上的,内鬼的可能性不大。 顾炎宁总觉得哪里不对,看着床榻上没了呼吸的李逢舟,眼皮突突突直跳,按了按额头,问太医:“可能看出是什么毒?” “臣从未见过,”太医已经将箭头取了出来,放在一侧的托盘里,对顾炎宁道,“这迹象,像是医书中所记载的乌头毒……” 太医的声音越来越低,顾炎宁反倒笑了:“怎么,乌头此物徐国才有,太医怀疑是本宫杀了皇上?” 太医忙又跪了下去:“娘娘言重了,臣没有这个意思。” 顾炎宁在床边坐下,看着李逢舟苍白的脸,手指不自觉探了上去。 “乌头?” 顾炎宁陷入沉思,那人朝她的肩膀射箭,为什 * 么? 是不知她会武,单单射偏了? 还是——那人知道她不会躲? 她难道是自己找死吗?! 顾炎宁陡然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遇见的那位方侍卫。 那人的话也在她脑中回响——“是公主约属下前来的,公主放心,属下定会完成公主所托,不让皇上察觉。” 她难不成是托他杀死自己? 她又怕疼又怕死,她是疯了不成? “乌头——” 顾炎宁嘴上喃喃了几句。 她想起来了,在丰域关时,她听五哥提起过,这乌头虽剧毒无比,却可炼制成一种假死毒药,中了此毒的人很快便会没有呼吸,犹如死人一般,但只消七日内服下解药便可复活。 眼下她不确定袖箭上的毒是不是假死毒药,可就算还有一线可能,就总要试一试。 狗皇帝那么好的人,年纪轻轻,病还没治好,不能就这么死了。 更不能因为救她而死了。 直觉告诉她,此事定与御花园碰见的方侍卫脱不了干系。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假死,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准不准,当务之急,是要问清楚那个男人,若真是假死药,她得立刻拿到解药,亲蚕礼只有两日时间,她得在众人发现前,尽快把李逢舟救回来才好。 可她要去哪里寻那人呢? 丽贵妃! 丽贵妃一定是清楚这件事,且丽贵妃认得那人。 顾炎宁站起身,对齐深道:“刺客还未搜到?” 齐深尚难过着,帝王无后,眼下这么去了,晋国的天便要变了。 他看了顾炎宁一眼:“那刺客能进得来先蚕坛,定然早就跑了。” 这侍卫的态度不行,顾炎宁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齐深不情不愿地答道:“齐深。” 顾炎宁又问:“官挺大?” “还行。” “嗯,”顾炎宁朝他伸伸手,“腰牌给我,封锁消息,你和这两位太医都不准出去,谁也不准进来,在我回来之前,外面那些命妇一个都不准走,你把先蚕坛给我围死了,不准走露半点风声,听明白了吗?” 晋国未立太子,皇帝殡天这种消息一旦传出去,必定会大乱。 况——李逢舟兴许不会有事。 一定不会有事。 齐深搞不准她要做甚么,忙护在李逢舟身前,瞪着眼看向顾炎宁:“你是要篡位吗?你晓得皇上对你有多好吗?皇上是为了救你……” 齐深的泪说落就落:“你这女人当真是个黑心肠的!皇上那般对你,如今尸骨未寒,你竟然……” “你闭嘴!”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顾炎宁此时脑袋乱得很,“皇上是自己一人来的?” 齐深被她吵得有些蒙了,点了点头。 这女人竟然还凶他!她还有理了?要不是她非闹着要穿那什么衣服,老老实实在宫里带着,何至于出这么多的事情。 皇上也不会…… 齐深想着又想哭了。 可那女人毫无心肝,皇上还没有入土为安,就已经在想着为自己谋后路了。 顾炎宁不欲和他多说,径直从 * 他腰上将腰牌扯了下来:“我要回宫一趟,我刚刚说得,你给我办好了,若有出入,我饶不了你。” 齐深:“我凭什么听你的?” 顾炎宁甩给他一个冰凉的眼神,齐深下意识闭了嘴,不情愿地哼哼着。 顾炎宁吸口气:“我不会让他死的。这人情太大了,他别想让我欠他的。” 顾炎宁深深地看了李逢舟一眼:“一定等我回来。” 齐深面露惊色:“你……你是说皇上还活着?” 齐深此话一出,连太医都震惊的抬头看了看她。 顾炎宁没时间再理他了:“马匹在哪儿?” “在……在东门。” 顾炎宁往外走了两步,身上这身衣服实在是繁琐,走路都走不开,更别提骑马了,只好对齐深道:“你跟我换下衣裳。” 齐深:“???” 齐深:“!!!” 齐深一脸不情愿:“这是女人的衣裳!” “快点。” 顾炎宁已经过来开始扯他的扣子。 如此危急关头,晋国男人真是磨磨唧唧的,费劲。 齐深往后躲着,可又不敢对顾炎宁动手动脚,顾炎宁个子较他矮,踮着脚有些费力,命令道:“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齐深惊悚的看着她,顿了几瞬,才结巴道:“我……我自己脱。” 齐深十分缓慢的拆开了两颗扣子,委屈地指了指两个太医:“你……你跟他们换行不?” 太医慌忙低下头,脑袋直直磕在地上。 顾炎宁踢他一腿:“你怎么这么墨迹,不想救你主子了?快脱。” 顾炎宁三两下将外袍脱下来,从齐深手里将他的外袍接过,三两下罩在外头,对齐深道:“快穿上。” 齐深只着着中衣,梗着头:“我不冷,不用穿。” 顾炎宁:“谁管你冷不冷,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装是我,快穿上。” 齐深:“……” 他被迫穿上深青色的华服,衣服袖子太短,他小麦色的胳膊肘露出来一大截,领口也紧紧的绷着,滑稽得很。 他生无可恋地看了看李逢舟,在两个太医异样的眼神中,特别想同皇上一样躺在那里。 齐深想起皇帝的嘱托,还是道:“我派几个人保护你。” 顾炎宁摆摆手:“不用,太显眼了,应该没有人要害我,我会尽快回来的。太医,劳烦将皇上的血止住。” 太医垂头应下。 “再问你件事,”顾炎宁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皇上出宫一事,可还有旁人晓得?” “想来是极私密的,皇上只身骑马前来,应当除了来公公,没人知道。” “那便好。” 有齐深的腰牌,顾炎宁先到东门取了匹马,一路顺畅的策马回了宫。 她直奔了清心殿,交代了来喜,李逢舟今日不回来,无论谁人来找,都说皇上在批折子,谁也不见。 来喜见顾炎宁这般穿着,不由惊道:“娘娘,可是皇上出事了?” “记住,”顾炎宁看着他,“无论谁问,皇上都没有事。” 来喜不明所以的点着头,便 * 见皇后娘娘又往甘泉宫的方向去了。 - 甘泉宫。 丽贵妃正病恹恹地靠在枕边,宫女端来一碗药,丽贵妃喝了一口便吐了。 “这是什么药?太医院那群老头子是想毒死本宫么?往前也染过风寒,本宫从未喝过这般苦的药。” 宫女为难的站在一边,劝道:“娘娘病了好些时日了,还是喝了吧,喝了才能早些好。” 丽贵妃想想也是,如今开了春,总不能一直病着。 且她这次风寒确然病得有些久。 今日是亲蚕礼,自从上次落了水,李逢舟便下令让她禁足养病,她只是听闻主持一事落到了柔妃的头上,还是抒了口气,不知道顾炎宁有没有听进去她说的话。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帮顾炎宁。 顾炎宁不讨喜。 向来也不喜欢自己。 可那日在冰凉的湖水下,在她不断的下沉中,有那么一双有力的臂膀将自己托起,丽贵妃想起,眼圈便红了红。 自己应当是没有救错人。 虽然她不安分、不检点,且还一副狐媚子样,丽贵妃总觉得,她活得很是肆意。 丽贵妃忍着吐的冲动喝完了药,干呕了几下,想起顾炎宁说她怕苦,这么苦的药,她能喝得下去么? 不由问了句:“翊坤宫那边怎么样了?” 甘泉宫都被禁了足,宫女也不太清楚翊坤宫的情形,道:“湖水凉,想来同娘娘差不多,也还病着呢。” 丽贵妃叹口气,正说让宫女选出了几样库房里私存的补品,待禁足解了,便给顾炎宁送去。 她刚张了张嘴,便听得殿外有宫女疑惑的问了句:“皇后娘娘?” 顾炎宁怎么来了? 来看她的? 丽贵妃有些惊喜,费力地支起身子,还没反应过来,脖颈间便被横了把匕首。 “让她们都下去,本宫有话问你。” 顾炎宁穿了一身侍卫的衣裳,又宽又大,丽贵妃被吓得咳了起来,匕首的寒意从脖间传遍全身,刚刚的惊喜变成惊吓,丽贵妃浑身战栗了下:“你……你要干嘛?” 甘泉宫的宫女也被吓得跪了一地,顾炎宁一路跑来,额上满是汗,缓口气道:“让她们都下去,只要你说实话,我就不会害你。” 丽贵妃看了她一眼,还是摆摆手让宫女都出去了,大殿的门被关上。 顾炎宁匕首往前推了一分,开口道:“是谁要在亲蚕礼上杀我?御花园和我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说。” 丽贵妃这几日一直病着,好几日没听说顾炎宁的消息了,见她这么有力气,不由问了句:“你全好了?好这么快?” “……”顾炎宁耐心耗尽,“快说。” “你自己勾搭的男人,还跑过来问我是谁,是何道理?” 丽贵妃憋着嘴,“我病还未好呢,你弄疼我了。” “我不认得那男人,只晓得他姓方,他到底是谁?你到底知道什么?” 丽贵妃更震惊了:“你都不知道他是谁,就敢同他私会?你们有没有……那个,就做那 * 事?到哪步了?” 这语气不知为何还隐隐带了些羡慕,眼下可不是同她聊做了这事还是做了那事的时候。 顾炎宁:“你说不说?” “你如果不知道他是谁,我就更不能说了,”丽贵妃摇了摇头,“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你得罪了人,做错了事,再多的我不能说,若要让他知晓是我父亲泄露了消息,不会放过韩家的。” 她虽然没想明白丽贵妃为何要帮她,但料到丽贵妃不会说,丽贵妃不比她,在晋国无牵无挂,韩家是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是以她才打算亲去亲蚕礼,探个虚实。 丽贵妃出手想帮她,算是厚道,她本不欲拖丽贵妃下水,可她没时间了。 她要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炎宁云淡风轻的对丽贵妃道:“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是你将消息透给我,但若你不说,我今日就不会放过你。” “我是认真的。” “……” 丽贵妃撇撇嘴,“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顾炎宁狠狠心,匕首又近了一分,丽贵妃痛得低呼一声,只好道:“我同你说,我同你说,但你真的不能出卖我,出卖韩家。” 顾炎宁这才收了匕首,‘嗯’了一声。 丽贵妃后怕的往床里挪了挪,看了她一眼,才道:“那人是方家少主方衍,皇上不来后宫,你孤独寂寞同他好上了,我能理解,但那人不是好人,他是将你玩腻了,所以要杀了你灭口。” 丽贵妃的用词顾炎宁很不喜欢,但还是忽略掉那些,抓住重点,问了句:“方家少主?” - 就在内务司向丽贵妃讨要亲蚕服,说皇后娘娘今年身子疏朗,要亲主持亲蚕礼的第二日,她的父亲便给她来了封信件。 信件上说他昨日去方府赴宴,席间酒饮得多了些,便去如厕,出来时头脑晕眩,不留心迷了路。 谁料却听见了方家少主方衍同下属的谈话,方衍命他那个下属在亲蚕礼上射杀皇后。 韩国公当时便吓得险些晕了过去,但他毕竟历经过大场面,此时酒也被吓醒了七八分,神色如常的回了前厅,找了个由头便先行离去了。 回府后韩国公便给女儿去了封信,说了这桩事情,不仅喊她不要再耍心思争抢亲蚕礼主持一事,也不准再胡闹,安全起见,还是称病别去亲蚕礼为好。 丽贵妃将信件烧了,觉得浑身发冷,自然想到了那日方衍与顾炎宁在御花园角落里私会一事。 方家是晋国一个特殊的世家,因着方家世代执掌镇悬司,查办一些隐秘的案子,只效忠于皇上,独属于所有权利之外,镇悬司首尊虽没有官职,但品阶却极高,是为一品军侯。 如今执掌镇悬司的首尊为方家家主方骞,多年前家中的一个小妾发了疯,拐了其幼子跑了,方首尊寻了许多年,才将幼子找回,便是方家少主方衍,皇上也对其也颇为重视,因其父未从镇悬司退位,刚巧禁军统领一职 * 暂缺,便由这方衍顶上了。 不可不谓是圣眷正浓。 丽贵妃吓得不行,心道定是这方衍腻烦了顾炎宁,想着顾炎宁在晋国无依无靠,便要杀了顾炎宁灭口,永绝后患。 顾炎宁死了,她也是那桩事的目睹之人,下一个不会就轮到她了吧? 那男人那般心狠,那日的宫女太监,她再未见过。 男人也只留给她一句‘管好嘴巴,才能活着’。 方家父子手眼通天,丽贵妃嘴唇发白,立刻用银针试了这几日送来的吃食。 丽贵妃谨慎地过了几日,日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她仔细想了想,觉得不能让顾炎宁就这么被害死。 她晓得方家父子是忌惮自己父亲的权力,这才留了她一命,可若顾炎宁死了,知晓顾炎宁同方衍有私情的便只有她了。 还是让顾炎宁活着好些。 她头脑一贯简单,顾炎宁活着,她就觉得自己安全些。 该做的她都做了,能提的她也都提了,但愿顾炎宁脑瓜清楚,早日想明白这其中的门道,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什么鬼魅。 只要从此以后处处小心,步步提防,别出宫,总归能活得久一些。 谁知道她根本不清楚和自己好上的男人是谁。 这女人真是太猛了。 丽贵妃看向她的眼神又充满了些敬佩。 顾炎宁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立刻道:“你歇着吧,我走了。” 丽贵妃:“就……就走了?” 也没同她讲讲两人是怎么好上的。 - 顾炎宁问了几个人才打听到了方府,在门房处说自己要见方衍时,才觉得这名儿听着很是耳熟。 一时也没想起自己是在哪儿听过。 堂堂方家少主为什么口口声声喊她公主,且自称是她的属下,还当过她的贴身护卫?! 苏嬷嬷说,方侍卫是被自己从人牙子手中救下的。 她命这么好,随手一救,还救了个少主? 她把腰牌递过去,门房很快去通报,过了不久便又将腰牌递了回来:“小主子今儿不在。” 顾炎宁拿着腰牌看了看,哦吼,这么厉害的,殿前司指挥使都不见? 顾炎宁想到李逢舟还躺在床上,心中烦躁起来:“他必须在,你去同他说,顾炎宁要见他。” 门房不晓得顾炎宁是谁,只得又去通报了一次。 方衍正在练武场习剑,门房为难地说道:“小主子,门口那人不男不女,穿着殿前司指挥使的衣裳,却梳着女人的发髻,还说自己叫什么炎宁,别是个疯子吧?” 不待门房反应过来,方衍便将他推开,运起轻功,往门口去了。 门房:“……” 然后门房就瞅见他家小主子恭谨地将那不男不女的人请了进来,进了书房,还煞有介事的关上了门。 - 顾炎宁看见来迎她的人时,便知晓自己猜得不错。 许她失去记忆前,便已经打定主意,要主持这次的亲蚕礼,她串通了这个方侍卫,让他在自己主持亲蚕礼时射出毒箭,然后假死,且还要背着李逢舟 * ,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 可她确然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假死。 为了离开晋国,回徐国去? 方衍瞧见她时,是很震惊的。 这一切计划了很久,为怕牵连方家,他特派了一个死士前往,再三交代过,往皇后娘娘的肩膀处射了箭,立刻走,万万不能多留片刻。 只要箭射了出去,公主便会主动迎上,殿前司的高手甚多,只有撤得快,才能全身而退。 是以刚刚死士过来回禀,说事已办妥,他本以为这时候公主逝世的消息应当快要传出,按照晋国先例,皇后的棺椁会先行密封,停留七日后入地宫,他只消在那七日间,将公主带出来,喂公主服下解药便是。 顾炎宁打量着眼前这人,喊了句:“方衍。” 方衍知晓这事没办成,但也不知究竟哪里出了纰漏,倏地半跪下去:“属下办事不利,惹公主生气了。” “???” 顾炎宁:“你快起来,我没生气。” “若公主没生气,为何不唤属下阿衍。” “……” 顾炎宁心中有很多疑问,但狗皇帝还等着她救命,只好扯着嘴角强装笑了笑,开门见山道:“那箭射中了皇上,解药拿来。” 方衍没有多问,只是将嘴角往下拉了拉:“射中便射中,是他多此一举,坏了公主的事。现在正是好时机,趁他昏迷,我带公主回徐国便是,也省得公主受这遭罪了,解药我会在七日内派人送去,保他一命。” “他是晋国的皇帝,你不管他的死活?” 方衍面容淡淡:“他是谁与我无关,我只听公主的话,当初我愿意留在方家,也只是不放心公主一人在晋国而已。若不是公主说我若敢入宫做太监,便当不认得我,我早入宫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顾炎宁:“……!!!” 顾炎宁本来只是试探着问解药一事,现下终于确定,这一切确然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只是狗皇帝中间横插了出来。 她到底为什么非要回徐国,就因为这狗皇帝不行? 她当真变成了丽贵妃说的那种——不甘寂寞的女人么? 可听得方衍这么说,顾炎宁提了一整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便连嘴角都扬了扬。 她就说,她还这般年轻,怎么就做小寡妇了呢。 顾炎宁接着伸手:“不是说只听我的话么,解药拿来。” 顾炎宁催了句:“给我,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方衍嘴角依旧向下撇着,默了几息,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 仿似心中大石终能放下,顾炎宁捏紧瓷瓶,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 方衍垂着眸,仍然十分不情愿:“公主这就要走么?他一直阻止公主回徐国,公主无奈之下,才想到这个办法,如此好的时机,公主还管他做甚?” 顾炎宁点了点头。 她觉得这个方衍对她好得十分不正常。 不仅有求必应,还随着她胡闹,假死这种事都搞得出来。 顾炎宁顺着方衍的话, * 越想越觉得,丽贵妃说得,极有可能对了一半。 方衍应当还十分爱慕她,狗皇帝也十分爱慕她,但她嫌弃狗皇帝不行,便找上了自己曾经救过的方衍,让他帮自己回徐国,狗皇帝心里不舍得她,自然百般阻挠。 顾炎宁很是震惊,她这几年,不仅不懂事,还有些疯呢。 方衍见顾炎宁发愣,又道:“公主非要救他做什么?” 她如今和狗皇帝已经有过命的交情了,顾炎宁看着他,坚定道:“因——他是我的夫君。” 方衍一直跟在她身后,直到顾炎宁出了府门,他的眉眼中有很直白的不悦,顾炎宁想了想,还是转过身,故作随意般开口:“咱们两个——到哪步了?” “???” 方衍疑惑地看她几眼。 “是这样啊,”顾炎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之前可能脑子出了些小问题,太冲动了……” 顾炎宁觉得单说说不清楚,便又拿手指隐晦的比划着:“如果咱俩之间的步数超了些……你懂吧,就可能得麻烦你往回走走。” 方衍:“???” 24. 第 24 章 顾炎彻吹了吹手,宛如只…… 李逢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了那年的丰域关, 绵延不尽的沙丘,还有挂在丰域关城墙上的那轮圆月,平沙万里, 月光皎洁, 月色流转,仿似将沙面铺上了一层白皑皑的霜雪。 他的轻功很好, 再一次如入无人之境般来到了那个营帐。 小丫头仿佛知道他会来一般, 从床上拥着被子坐起, 娇俏的冲他眨了眨眼:“怎么,怕解药的量不够,再来给我送一次?” 听这语气, 像是身子好多了。 李逢舟摸了摸鼻子,站得离她远远的, 不自然的丢过去一个布包。 “不是嫌苦么?” “饴糖!” 顾炎宁精准地接过, 打开看了看,眼睛亮起,“是桂花糖!荣城有饴糖卖?” 饴糖稀有, 往前也都只往宫里和达官贵人家里送,如今战火联天, 别说荣城,便连荣城旁较荣成繁华的江城都不一定有。 这是他快马加鞭让人去宫内取得。 那是一个小将领,听李逢舟说他心里苦, 想吃饴糖时,还颇嫌弃了他一番,说他矫情。 被李逢舟一脚踹走了。 李逢舟看她一眼,又将视线移开:“给你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 顾炎宁果真不问了, 喜滋滋地拿起一颗,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也不怕硌到牙。 营帐内昏黄的灯火下,李逢舟看着她朦胧的侧脸,和嘴角毫不掩饰上扬起的弧度,也微微笑了笑,随手指了指:“还疼么?” “嗯?” 顾炎宁想了想,才摸向胸口,“唔,好多了。”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顾炎宁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光芒,“五哥说你叫李逢舟,是他的死对头,是吗?” 李逢舟倒是笑了:“不知道孤……我叫什么,就敢去坑我?” 顾炎宁摊摊手:“是你的线人太笨了,可怨不到我,左 * 右你是我五哥的死对头,就是我的死对头。” 好男不跟女斗,李逢舟说不过她,只好道:“我走了。” 顾炎宁却突然喊住他:“今夜有月亮吗,他们都说,月光下的丰域关像下了雪一样好看,丰域关阴了好久,刚刚放晴,可五哥不准我出去了。” “一般吧,”李逢舟也难得露出了些少年气,仿佛攀比般,“荣城的夜色倒是比丰域关好看些。” “切,荣城破破烂烂,怎能比得上丰域关。” 李逢舟不服软:“哪里破烂了?荣城还有处行宫,丰域关漫天沙子,只有营帐,不然你怎么会连饴糖都吃不上?” “哼,”顾炎宁重重哼着,“打一架吧,李逢舟!” 李逢舟自然不会和她打架,两个爱国的人幼稚地又攀比了一番。 顾炎宁斜了他一眼,将糖塞进了角落里藏好,三两下爬下床,枕头和床边的衣裳一股脑丢进被子里堆叠好,弄成人躺好睡觉的样子,贼兮兮地问他:“外头的人是不是都被你放倒了?” - 月色很好,圆圆的高悬在空旷的大漠上,远处有篝火燃着,两人坐在一处沙丘。 黄色的沙海在月色笼罩下,变成了一处处银白色的小山包,层层起伏着。 顾炎宁垂头捞起一捧细沙,对李逢舟笑起:“真好看,像银河一样,你说天上的银河是不是就是长这个样子?” 小丫头还未长开,连笑也带了些稚气,李逢舟恍了神,嗓音也带了些沙哑:“嗯,好看。” “我就说丰域关的月色比荣城好看吧”顾炎宁玩着沙子,“等我伤好了,我们打一架,你定然打不过我。” 李逢舟没回嘴,难得让了步:“嗯。” “不过我和你打不成架了,”顾炎宁又仰头看了看月亮,叹口气,“外公说他最喜欢边关的月亮,果真是好看,可我才见一次,就要走了。” “走?” “是呀,我是公主,总要回宫去的。” “嗯。” 李逢舟应了声,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移开了视线。 “为什么非要打仗呢?” 顾炎宁问他。 “可不是我要打,是你哥接连挑衅,我们晋国才应战的。” 顾炎宁撇着嘴,垂了垂眸子:“你们男人为什么都爱打仗呢?外公和哥哥们也是,待回去了,我就要嫁人了,他们都不能送我出嫁呢。” 月光跳跃在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李逢舟错愕了一下,才问道:“嫁人?” “嗯,我十五啦,父皇早早为我指了婚事,”顾炎宁捡起一根树杈,在沙子里胡乱拨着,“我是趁父皇去行宫避暑才跑出来的,可说来也奇,邺都那般火热,丰域关却冷得很,邺都的酷暑快要过了,等伤好了,我就要回去了。” 顾炎宁说着,又问他:“你是太子,不去行宫避暑,为什么要来打仗啊?” “顾炎彻不也是个皇子么?” “也对。” 顾炎宁点点 * 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夜间的风很凉,顾炎宁还没有好透彻,低声咳嗽起来。 李逢舟先一步站起:“风大了,我送你回去。” 顾炎宁恋恋不舍地从沙丘上站起,上面留下两人并排坐过的小沙坑。 顾炎宁拍拍屁股上的沙子,其实许久没人同她好好说话了,外公和五哥总是很忙,好像是在商议一次重大进攻,就连表哥都只有给她送个甜果子的功夫。 这个人是敌军的将领,顾炎宁却难得觉得他很亲切。 她不喜欢战火。 似乎也不太想让他受伤。 就像——她不想让外公和哥哥们受伤一样。 顾炎宁想着事情,不留心绊了一下,李逢舟扶住她的肘弯,她便跌进了他的怀里。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离这么近。 李逢舟却觉得自己心跳如雷鼓,顾炎宁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他:“你不能回行宫去避暑么?” 李逢舟将她扶正,深呼了口气,才平静下来,对她道:“总有人要打仗啊。” 她不能请求李逢舟别伤害外公和哥哥们,更不能让外公和哥哥们不要伤害他,打仗本来就会有伤亡,顾炎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沉默着走了会儿,她才问:“李逢舟,你成婚了么?成婚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 李逢舟简短的回答。 顾炎宁认真问着:“我瞅着你不年轻了,为何不成婚啊?” 李逢舟遏制住心里想说‘自己很年轻’的冲动,只是道:“都不喜欢。” 小丫头却闪着大眼睛,羡慕的问道:“你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吗?” “你不能?” 顾炎宁嘟着嘴巴摇摇头,当然不能,能的话她就选柳三郎了。 可她只能嫁给戚将军。 刚走到营帐外围,李逢舟就停了步子,对她道:“我不送你了。” 顾炎宁点着头,还不待说什么,身后却亮起了火把。 很快将士便涌了出来,将她和李逢舟团团围住。 举着火把的将士中闪出一条道,顾炎彻从中走了出来,对她道:“宁宁,到哥哥这边来。” 弓箭手已经准备好,拉开弓箭,直直对准李逢舟。 顾炎宁并没有过去顾炎彻身边,而是挡在了他的身前。 就像在战场上挡在顾炎彻身前那样。 小丫头的语气带了些焦急:“五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这是不讲武德!” 顾炎彻笑了笑:“他就讲武德?那箭头带毒,若是哥哥中了箭,现今已经死了。” 顾炎彻命令道:“打仗本来就是尔虞我诈,宁宁,让开。” 顾炎宁仍在辩解着:“可若不是他送了解药来,我也已经死了。” 顾炎彻一步步走近,对李逢舟道:“我警告你,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李逢舟正欲张口说什么,便听那丫头道:“五哥,他是来瞧我的,你若想杀他,就先杀了我。” 顾炎彻身旁还站着一个年纪颇大的将军,道:“阿彻,就先将他放回去吧,别伤了六丫头。” “小六,外公应了你,会将 * 晋太子安然无恙送回荣成,外公可从来没有骗过你,”老将军对她招招手,“来,到外公这里来,刀剑无眼,仔细伤了你。” 李逢舟推了推她:“去吧。” 顾炎宁眉眼间仍有担忧在,李逢舟笑起:“风太大了,快回去吧。” - 老将军依言将他送出了丰域关,他也一直以为,顾炎宁在一片火光中离去、却时不时担忧的回头看他一眼的场景,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火光辉映下的她很是好看,可她是徐国的六公主,那么娇滴滴的小丫头,应该已经回去嫁人了。 直到那场伏击。 那场一开始还算顺利的伏击。 与他交战的是那个老将军。 两边厮杀得十分激烈,就在胜负难分之际,后方突然又来了一支队伍。 老将军大笑道:“阿彻!” 老将军转过头,对他道:“小子,老子的援军来了,你输了。” 李逢舟心里也明白,打了手势,正欲撤退,徐国援军已到,他们彻底失去了先机。 谁知那支队伍中为首之人穿着一身银色盔甲,只是遥遥看着,却并不上前,反而拉开了手上的弓箭。 箭很快射过来,下一刻,原本在他面前的老将军,错愕的捂住胸口,就那么从马上摔了下去。 顾炎彻吹了吹手,宛如只是射杀了一只猎物。 他听见顾炎彻高声道:“魏国公和晋军勾结,证据凿凿,本将已奉命将其斩杀于阵前,魏家军缴械不杀。” 李逢舟脸上沾满了血,便连眼睫上都挂着血珠,血色朦胧中,他看着老将军睁着眼就那么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隐隐听得有人大喊了声:“爹!顾炎彻,我和你拼命!” 李逢舟擦了把脸上的血,他后面还有晋国将士,饶他觉得眼前这一幕颇为诡异,也不能久留,他抬起手臂,喝道:“退。” 撤马离开战场时,李逢舟浑身冰凉,他还记得那个老将军,老将军亲切地唤顾炎宁:“小六。” 顾炎宁唤那人:“外公。” 25. 第 25 章 我、们、柳三郎?…… 李逢舟觉得头很痛, 像是要裂开一样,他想抬起胳膊,发觉臂膀也痛得很, 他费力地往上抬了抬, 没忍住痛哼出声。 便听见身边有人惊呼:“皇上,你醒了?” 李逢舟睁开眼, 晃了晃昏沉的额头, 眼前模糊的景象才终于清晰起来。 顾炎宁原本伏在床边睡着了, 听闻有动静,慌张坐直身子,李逢舟眸间恢复清明, 便见她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黑发垂在耳侧, 还抬起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紧张地喊醒了在一旁打瞌睡的太医。 太医怔松着,远远瞧见李逢舟半坐着起了身,很快上前来诊治, 眼里也激动地落了几滴浊泪:“禀娘娘,皇上吉人天相, 已经无事了。” 顾炎宁松了口气,对太医道:“那便劳烦太医快去热药吧。” 李逢舟张了张嘴,唇瓣有些干裂, 嗓子也有点干哑,顾炎宁端了水喂给他,还十分贤 * 惠地替他顺了顺背:“皇上,你好点了吗?” 李逢舟瞅着她眼眶红红的,不知是困得, 还是哭过,不禁道:“一点小伤,何至于此。” “你……”李逢舟看了她几眼,还是欲言又止,最后道了句,“朕没事。” 其实不算是小伤的。 顾炎宁想了想,没敢同他说,她嫌弃他不行,想假死回徐国一事,毕竟那是她先前不懂事闹出来的。 李逢舟醒前,她也已经警告了齐深和两个太医,不准同皇上胡言乱语,说什么假死一事。 顾炎宁想了想,道:“皇上身子弱,一点儿小伤就晕了过去,以后还是要好好养着。” 李逢舟在身子弱不弱这件事上很拧巴,固执道:“朕的身子很好。” 太医将药端了来,因着此事私密,顾炎宁也未叫宫女太监进来伺候,便连玉画都是守在殿外,顾炎宁端了药,坐去床边喂他。 外面隐隐传来几声女人叫嚷,李逢舟皱了皱眉:“外头怎么了?出何事了?” 说起这个,顾炎宁才是一肚子气。 她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时候,便见有个女人正在偏殿正门前吵嚷,说是瞧着自己的皇帝表哥受了伤,担忧得紧,要见见才能安心。 顾炎宁撇撇嘴,人家亲妹妹还没闹着要见自己亲哥呢。 一个表的,有什么好见的。 看人家朝阳,不动如山,采桑采得欢乐极了,还安慰她说自己皇兄好得很,命大,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顾炎宁砸咂嘴,心想这份兄妹情分确然是十分淡薄。 有人在正门堵着,顾炎宁只好从后面翻窗户进去。 守在偏殿后方的侍卫震惊地瞧着她,还是恭敬地低头喊道:“参见娘娘。” 顾炎宁指了指窗子,那侍卫便将窗子给她打了开,还提醒道:“娘娘小心。” 顾炎宁手脚并用爬了进去。 齐深坐立难安,因着那衣裳又紧又崩,他只能憋着气,连大呼吸都不敢有,生怕给那女人弄坏了,心里正腹诽着顾炎宁怎还不回来,别是畏罪潜逃了。 就见窗子被打开,顾炎宁从窗子里爬了进来。 果真是不走寻常路。 顾炎宁喂李逢舟吃下解药,被齐深催促着,才同他换回了衣裳。 穿了半日的简袍,又换回这又沉又繁琐的礼服,顾炎宁叹口气,转念想起自己策划的假死一事,万一被狗皇帝知道,他那般爱慕自己,此时还受了伤,难免又要伤心。 伤心倒还好,可别要治她的罪。 太医倒是好说话,这个齐深瞧着却没那么好打发。 顾炎宁想了想,威胁道:“你若敢同皇上胡乱置喙今日之事,我便将你偷穿皇后亲蚕服一事抖搂出去,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听见了吗?” 齐深刚换回衣裳,正大喘着气,冷不防听顾炎宁这么一说,瞪大了眼:“你颠倒黑白,分明是你逼我穿的!” “谁能证明,太医能吗?” 顾炎宁一个眼神扫过去,两个太医立刻跪了下去:“臣不能,是指挥使 * 大人偷穿的。” 齐深:“……” 齐深:“行吧行吧,我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你这个女人以后最好老实些,我会盯紧你的。” 齐深刚说完,太医便喜极而泣:“娘娘,皇上有呼吸了!” “真的?” 顾炎宁欣喜地走去床边。 齐深远远的瞧着帝王的胸膛确有起伏,反正也没人管他,便气冲冲地出去了。 什么女人啊。 真是的,他算是见识到了。 - 顾炎宁看李逢舟虚弱的靠在床柩上,没好气道:“你的表妹,比你亲妹妹还关心你呢。表哥表哥的,喊了半晚了。” 这狗皇帝分明不行,怎还有人往他身边蹭。 李逢舟的嘴唇还有些发白,见着小丫头如此生动的神情,总觉得仿如隔世般。 便连生气鼓起的脸颊都很是惹人,李逢舟冲她说道:“柔嘉不懂事,你同她生什么气?” “柔嘉?” 顾炎宁小嘴撅得更厉害了,她都不认得那侍卫口中的郡主叫什么,他倒是喊得很亲。 “那我喊她进来好了,省得耽误你们兄妹情深。” “……”李逢舟有些失笑,冲顾炎宁招招手,“过来。” 顾炎宁挥退了太医,柔嘉好似也终于被侍卫劝走了,顾炎宁依言挪了过去,狗皇帝往床榻里动了动,给她腾了个位置,牵扯了伤口,痛得倒吸口气。 顾炎宁尚有些心虚,问道:“你疼吗?” 李逢舟没答她,只是说:“你这衣裳怎么裂开了?” “啊?” 顾炎宁顺着李逢舟的目光往下看了看,肩窝下确然是裂了一条大缝。 肯定是齐深动作不规矩,给她崩开了。 等有空了,再找他算账。 顾炎宁笑笑:“就、可能勾桑的时候不小心撑开了。” 李逢舟半阖着眼,顾炎宁避开他的伤口,小心挪去他怀里,轻声道:“皇上,宁宁可担心你了。” 李逢舟刚刚脑中还有些混沌,瞧了几眼殿内的布置和顾炎宁身上的衣裳,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垂眸看着老实靠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十分轻微的叹了口气,道:“你怎么没走?” “啊?” 李逢舟的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似是累了,说话的声音也很低。 “顾炎宁,朕原本想着你想回徐国就回吧,朕留不住你一辈子,可直到那箭射过来,朕闭上眼睛那刹那,朕才明白,朕这辈子都不可能让你回徐国。” 李逢舟顿了顿,才又道:“朕不会放你走的,朕没办法放你走。” 早在那月光中的沙丘上,这女人便如同一只沙漠的小狐狸般,将他的魂都勾走了。 他倾晋国之力将她夺了回来,什么两年之约,这辈子他都没办法放她走。 顾炎宁没怎么听明白他在说什么,隐隐心里一咯噔,只当李逢舟晓得她串通了方衍,刚想辩解一下,就听李逢舟又问她:“你不是……去找他了么?怎么没走呢?” “啊?” 顾炎宁觉得要完,往床边挪了挪,硬着头皮道:“谁、谁啊?” 李逢舟呼口 * 气,捏了捏她的脸颊:“算了。” 他以为顾炎宁定然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这才硬闹着要来亲蚕礼,他隐隐能猜到她的计划是假死,也知晓她在晋国唯一的亲信只有方衍。 他知道那封信是送去了方府,上元节那夜,才刻意将方衍调到城外巡视,他喊人盯紧了方衍,换了原本守在先蚕坛的禁军的人,那箭射过来的时候,他虽然心里清楚,应当是无事的,他只要不封棺,方衍一定等不下去,便会将解药交出来。 他只是一直不肯承认,他根本没打算放她走。 可是到底还是没忍住,替她挡了箭,想着万一射偏了,亦或是就算不射偏,她那么娇气,怕疼又怕吃药,总要受不少罪。可直到闭上眼睛前,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他若这般假死过去,晋国会大乱不说,这小丫头就这么跑了,可怎么办? 若连他都不管她了,她怎可能还有活路? 却来不及了,在最开始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已经先他的脑子跃上了石阶,将她护在了怀里,他来不及去想后面的任何一步,只是不想让她受伤。 在她面前,他终归无法做一个清醒的帝王。 两年前是,这次亦是。 他甚至做好了自己再也不会醒过来的准备,不知道为何醒了过来,这丫头还在,且还在同他装傻。 “顾炎宁,你真的不走么?” 顾炎宁见狗皇帝这般大度,明明知道了一切,还如此小心翼翼地挽留她,定然是喜爱惨了她,不敢面对她先前走失的心、犯下的错,这才自欺欺人,不再追问。 顾炎宁有些鼻酸,小心地将手覆在他的手上,由衷说道:“皇上,宁宁知道错了,宁宁以前糊涂,做错了事,宁宁确实是去找方大人了,但宁宁是去同他划清界限的,宁宁已经和他讲清楚了,以后就和他断了,断得干干净净的,而且宁宁的守宫砂还在,宁宁一定没有做过分的事情的!皇上一定要相信宁宁呀!” 李逢舟无语了片刻,他本以为顾炎宁是想起了什么,原来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么? 他这小皇后脑中所想确然异于常人,李逢舟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是怎么找到方衍拿解药的? 方衍自己送来的? 怎可能,方衍那货巴不得他早点死。 眼下这些都不重要,李逢舟懒得问她是如何拿到解药了,立刻板起脸,顺着她的话说道:“你知道就好,朕大度,先前的事就不和你计较了,以后……” 顾炎宁立刻举起三根指头:“以后宁宁一定会很听话的,半句话都不同方大人说了,面也不见。” 李逢舟扬起嘴角偷偷笑了笑,很快又将嘴角扯平,高冷地‘嗯’了一声。 顾炎宁晃着他的胳膊,李逢舟痛哼了声,顾炎宁立刻老实下来,在他颈间蹭了蹭:“皇上,你真好,你那么喜爱宁宁,宁宁以后也一 * 定会好好对你的。” “……” 李逢舟咳了咳,道:“朕倒也没那么喜爱你,总之——你知道就好。” 顾炎宁知道这狗皇帝嘴硬,还是顺着他点了头。 “可是皇上,你是做什么梦了吗?” 李逢舟一怔:“朕说什么了?” 顾炎宁摇着头:“皇上一直在出汗,眼睛也在动,太医说皇上这是在做梦,皇上梦见什么了?” 李逢舟默了几息,才道:“朕、梦见你了。” 顾炎宁来兴趣了:“皇上梦见我什么了?” 李逢舟轻轻揽着她:“朕不告诉你。”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将那件事,永远……就这么忘了。 “切。” 顾炎宁轻哼了声。 她今日奔波了一整日,此时听着狗皇帝平稳的心跳声,靠在他的臂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李逢舟将她放平,为她提上被子。 轻轻将吻印在了她的额头。 - 毒解了,第二日午时,恰逢亲蚕礼结束,齐深便遣了马车送她和李逢舟回宫。 顾炎宁远远的看了柔嘉一眼,将李逢舟往自己身边扯了扯。 柔嘉难得见次李逢舟,还不待挤出一副莹莹可怜的担忧样子,便被朝阳扯去一旁了。 “我皇兄好容易病了一次,正装可怜讨我皇嫂欢心呢,你去凑啥热闹?” “我……” 柔嘉刚张了张口,被朝阳扯得更远了。 顾炎宁这才哼了声。 李逢舟不明所以:“谁又招你了?” 顾炎宁嘴巴轻微撅起:“皇上,你要是身子好了,强壮威猛起来了,是不是还要再多纳些妃子?” “朕本来就很……” 李逢舟话没说完,顾炎宁摆摆手,严肃道:“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她得回去仔细合计合计。 李逢舟:“……” 顾炎宁仔细叮嘱了马夫数遍,一定要慢行慢行,这才上了马车,还煞有介事的给李逢舟盖了一条毯子。 那毯子花里胡哨,还有些淡粉,李逢舟嫌弃得很,抬手就要揭开:“朕不要,朕没事。” 顾炎宁将毯子强硬的罩在他腿上:“怎么能不要呢,皇上本来身子就弱,宁宁是皇上的妻子,一定会照顾好皇上的。” “朕身子……” 李逢舟话未说完,街道上突然响起敲打锣鼓的声音。 顾炎宁掀起一侧的帷裳向外瞧了瞧,然后激动地拽着李逢舟的袖子:“皇上,今日是春闱放榜啊!” 李逢舟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瞧了瞧,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顾炎宁兴奋地探着小脑瓜往外瞧,她上次见春闱放榜,还是五哥难得回京述职,带她出了趟宫。 她就是那次瞧见了柳三郎。 不知晋国此次的前三甲有没有俊秀郎君? 李逢舟见她的小手牢牢攥着自己的袖摆,心里不禁有些荡漾,问道:“想看?” “嗯。” 顾炎宁喜滋滋地点着头:“晋国也会有榜下捉婿么?” 在徐国,有些富庶人家会在放榜那日全家出动,挑选中意的登第士子做女婿,那情景简直同抢差不多,可热闹了。 李逢舟 * 对她道:“你求求朕,朕就带你去看。” 顾炎宁回过身,飞快地将唇点在李逢舟的脸侧:“我亲亲皇上,皇上带我去看嘛。” 李逢舟被那软软的唇瓣惹得心中一紧,嘴上说道:“麻烦。” 顾炎宁仍在晃着他的袖子,李逢舟叫停了马车,带她去了一旁的酒楼。 自打来了晋国,顾炎宁还没这么光明正大的出过宫门,心里雀跃地不行,扯着李逢舟问东问西。 酒楼的位置不错,李逢舟包了一间雅间,顾炎宁站在窗边,正巧可以看到杏榜,杏榜张贴完,倒还真有捉婿,顾炎宁双手支着脸颊,瞧得正热闹。 还扯着李逢舟同他议论道:“应该抢那个的,哎,那个被别人抢走了!” 李逢舟坐在桌案前喝着茶:“有什么好瞧的?” “过来,喝口水。” 许多人在同前三甲道贺。 顾炎宁瞧了眼,坐下接过李逢舟递来的杯盏,咂咂嘴道:“你们这次的前三甲不怎么样呀,比不过我们柳三郎。” “我、们、柳三郎?” 李逢舟抓住重点,笑得很温和:“又是哪位呢?” “嗯?皇后?” 26. 第 26 章 他是宁宁的夫君,以后是…… 顾炎宁干笑了两声, 正要解释柳三郎已经是过眼云烟,并打算好好夸赞一番李逢舟,夸赞之词还没完全想好, 李逢舟轻叩着桌面:“如此看来, 皇后昨夜的保证倒是不怎么可信了。” “可信的,”顾炎宁蹭去他身边坐着, “宁宁从来不说瞎话, 皇上, 宁宁就差把心都掏出来给皇上看了。” 李逢舟刚想道‘朕被你骗的次数还少吗’,齐深突然道:“皇上,你看, 那不是皇城司的人么?” 顺着齐深的指向,李逢舟的视线被一队人马吸引过去, 确然是皇城司的卫兵, 正清着街道,护送着一辆马车往东直门去。 李逢舟拧了拧眉,问齐深:“谁入京了?” 齐深最近一直在先蚕坛那边, 也不太清楚,只好摇了摇头。 李逢舟撑在窗子处向下仔细瞧了瞧, 眉心蹙得更紧了:“那不是母后身边的付公公么?” 马车的帷裳此时被风吹起,有人端坐在马车正中,李逢舟隐隐瞧见里面那人着了一身淡蓝色粗布衫, 花白的胡须和鬓发,好像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 齐深道:“禀皇上,臣记起来了,前段时日太后娘娘不知是听了谁说,在京郊的秋名山附近发现过徐老先生的踪迹, 遣过不少皇城司的卫兵去寻。” 李逢舟反应了一瞬,才记起齐深所说的徐老先生是谁,气恼地拍在窗柩上:“如此大事,怎不同朕说?” “这……”齐深挠挠头,“太后娘娘这些年一直在遍寻名医,却从未找到过,属下本以为这次也只是道听途说……若马车里真是徐老先生,想来是刚寻到的。” 李逢舟这下是真的顾不上顾炎宁口中的柳三郎了,只觉得火好像烧着了他的眉毛,绕着桌案转了一圈又 * 一圈。 “寻到徐老先生这般大的事,怎么没人知会朕一声!”李逢舟板起脸,“我看你是自作主张惯了,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皇城司指挥使没通报,关他殿前司指挥使什么事?! 齐深虽然觉得李逢舟这火发得十分的不讲道理,但还是单膝跪下:“皇上恕罪,属下最近一直在先蚕坛,并未得到消息,想是因着皇上昨日不在宫中,皇城司指挥使才无法通禀。” 李逢舟顾不得这么多,对齐深道:“这件事朕不同你计较,你快命人将徐老先生拦下来。” 和他有毛关系?为甚要和他计较? “现下怕不是好拦了,”齐深委屈地指了指,“已经进东直门了。” 李逢舟:“……” 帝王一脸要完的表情,齐深很是不解,徐老先生乃妙手神医,药到病除,若真能将帝王的隐疾治好,帝王应当高兴才是,怎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 难道是病久了,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索性不看了? 毕竟男人在行不行这方面,还是很介怀的。 齐深劝道:“皇上,讳疾忌医不好,徐老先生医术高超,想来能将您治好的。” 李逢舟睨他一眼:“你懂个屁。” 齐深:“……” 顾炎宁倒不晓得徐老先生是谁,见眼下李逢舟将柳三郎的事忘了,心里正乐着。 她只听明白了这徐老先生许能将李逢舟治好,心里也有些高兴,同他道:“皇上,你不要嫌丢面子,有病就要治,你治好了宁宁才能给你生皇长子呀。” 还省得她给他治病了,这狗皇帝还喜怒无常,太难治了。 李逢舟无力地对她摆了摆手。 杏榜已经放完,大家看得也都差不多,前三甲骑马走在大街上,被周遭的人群恭贺着,顾炎宁又跑去窗边看,李逢舟同她商量道:“顾炎宁,咱们先不看了,回宫好不好?” 李逢舟心里很急,这徐嵩阳原本是太医院院判,后来觉得皇宫太过拘束,这才决意云游四方,向来是个刚正不阿,有一绝不说二的人。 更何况现今年纪大了,定然比年轻时更为固执。 这么多年,他和沈太后之间一直处于沈太后找神医,他再把沈太后找到的神医神不知鬼不觉地截下、再送回去的交涉中。 这徐嵩阳去游历就去游历,怎么又跑回京都来了? “不好,”顾炎宁还没看完,“再看一会儿嘛。” 顾炎宁嘟囔着:“皇上为何不唤我宁宁呢?夫妻之间,哪有连名带姓喊得?” “好,”李逢舟顿了好几顿,才叫出口,“宁、宁宁,听话,先回宫好不好,改日朕再带你出来。” 顾炎宁撇了撇嘴角,但想到狗皇帝也是因着急着瞧病,大度道:“那皇上可要说到做到。” 李逢舟应了一声,便火急火燎地带着她回了宫。 李逢舟先将她送回翊坤宫,交待道:“老实待着,别乱跑,今日也别去寻朕。” 顾炎宁一脸很懂的样子:“宁宁知道皇 * 上急着去治病,皇上快去吧。” 治个鬼的病。 他怕是要被亲娘揍了。 李逢舟看顾炎宁走入大殿门,才呼了一口气,对齐深道:“你也别跟着朕了,当差去吧。” 齐深抱了抱拳:“臣提前恭祝皇上龙体安康。” “……” 李逢舟:“朕谢谢你。” - 顾炎宁还未进门,便听见了朝阳的声音。 因着她和李逢舟看春闱放榜误了些时候,朝阳先一步从亲蚕坛回来,反正也无事,就来翊坤宫等着她了。 朝阳听见声响,迎出来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看着李逢舟怅然离去的背影,象征性地关怀了一下他的伤口。 然后对顾炎宁道:“我皇兄可皮实了,皇嫂你不用太担心他,一个大男人受点小伤算什么。” 提起担心,顾炎宁哼了声:“我倒没那么担心,他表妹倒是比我还担心呢。” “皇嫂说柔嘉啊,嗐,柔嘉确实是看上我皇兄了,早早地还求过父皇下旨赐婚,可我皇兄不待见她,我皇兄就喜爱你这样的。” “我什么样?” “高冷,不爱说话,还总骂他,我皇兄就喜欢找虐,你越跟他对着干他越高兴。” 这样吗? 怪不得自己那样迎合治不好李逢舟,看来以后还是得话少一些。 朝阳冲她挑挑眉毛,同她叭叭叭地说起了旁的事:“皇嫂,我同你说,母后给皇兄找来一个神医呢,说是高人,人称赛神仙,专治疑难杂症。皇兄刚刚估摸就是去寿康宫了,我掐指一算,觉得皇兄那病一准有治了,皇嫂你很快就能有孕了。” 朝阳越说越开心:“母后再也不用逼我嫁人、生孩子再过继给皇兄了。” 朝阳一提嫁人,顾炎宁终于想起‘方衍’二字为何如此耳熟了,若她没记错,朝阳口口声声说要嫁的方将军应当就叫方衍吧? 顾炎宁觉得有些心虚,朝阳对自己蛮好的,她竟然…… 顾炎宁试探地问道:“你之前提过的方将军,不会就是方家少主吧?” “是啊。” 顾炎宁干笑两声,扯了扯头发,故作随意的攀谈道:“你和方将军是如何认识的?” “他救过我!”朝阳欣喜道,“皇嫂,我同你说,他们禁军巡查时,有一匹惊马四处乱窜,我溜出宫玩,险些要被那匹马踏死,是他救了我呢。那天有好大的太阳,他逆着光将我从马蹄下救起,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像他那样俊朗的男人,像天上的神仙一样呢。” 顾炎宁回想了一下方衍板着脸、不苟言笑的神情。 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 朝阳提起来方衍,话语便滔滔不绝,顾炎宁维持着端庄礼貌的笑意,绞尽脑汁的想扯开话头。 顾炎宁想起了那个徐老神医,打断朝阳道:“朝阳,咱们去寿康宫看看你皇兄吧。” 朝阳撇撇嘴:“皇兄有什么好看的……” 朝阳说着反应过来:“看我!皇兄的身子跟皇嫂关系可太大了,皇嫂去瞧瞧吧,我就不去了, * 母后瞧见我就叨叨个没完。” 顾炎宁同朝阳道了别,一路往寿康宫走,那辆马车果然停在寿康宫外,顾炎宁示意守在寿康宫门口的宫女不必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谁知寿康宫却殿门紧闭,四周连个宫女也没有。 给皇帝看病,是这般私密的事情么? 顾炎宁好奇的将窗纸捅出一个洞,便见大殿内空无一人,狗皇帝正跪着,沈太后一巴掌朝他的脸颊重重打了下去:“你!你简直是要气死哀家!皇室子嗣那么大的事情,你竟敢拿这种事玩笑!哀家真是白养你了!” 李逢舟歪着脸,似是被沈太后打得有些懵,侧脸的姿势维持了一阵,才回正道:“是儿子的错,母后仔细别气坏了身子。” 沈太后气得整个人都在抖,手掌便又抬了起来。 顾炎宁看着李逢舟垂在一侧的手臂,一股无名的怒火冲出,不受控制般重重将门推开,挡在李逢舟面前:“皇上生了病,已经够难受了,母后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哼!” 顾炎宁边说边重重冲她哼了一声。 顾炎宁弯下腰,手指抚在他的侧脸,沈太后这一掌下手挺重,李逢舟自知理亏,并没有躲,此时嘴角也溢了一道血丝。 顾炎宁气得两颊鼓鼓:“母后你是力气大没处使么,打自己儿子算怎么回事!” 李逢舟没想着这小丫头会来,扯了扯她,示意她别再说了。 沈太后下手后就有些后悔了,她确实是被这混小子气得失了神智,为了顾氏那小混蛋竟连这种不要皇家脸面的弥天大谎也撒得,若不是徐院判一口咬定皇上身子健朗,绝无可能身患隐疾,完全不需要调理,她还不知要被自己亲生的儿子坑多久。 沈太后原本打了李逢舟一巴掌,气已经消了大半,此时看见顾炎宁,不禁又怒火中烧,亏她前几日还去送了补品,全当是喂了狗了。 沈太后气得胸口起伏,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扶着椅子才堪堪站稳。 “哀家管教自己的儿子,与你何干!” 顾炎宁心疼地给李逢舟擦擦嘴角的血,将李逢舟扶起,气呼呼的说:“他是宁宁的夫君,以后是宁宁的了,不是母后的了!没有宁宁的允许,谁也不准打他!” “你!” 沈太后根本就没搞懂这两个混球到底在唱哪出儿。 她儿子那个混球只想宠幸顾氏这小妖精,才撒下弥天大谎,小妖精之前不喜他,不给他宠幸便算了,如今难得转了性子,想明白了,把自己都送到他床上去了,还这么护着他,怎么就还不宠幸呢! 到底是徐嵩阳医术不行,诊错了,还是她儿子真不行? 可这混小子刚刚都亲口承认说自己是行的啊。 沈太后不禁迷茫了,疑惑的眼神在顾炎宁和李逢舟身上来回逡巡,问道:“儿啊……” “哼!” 顾炎宁把李逢舟往自己身后一拉,愤怒的看了沈太后一眼,便扯着李逢舟走了。 - 李逢舟 * 被她扯着,只觉得心神舒畅,嘴角也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顾炎宁回头看他一眼:“皇上,你笑什么?” “没有,”李逢舟立刻板起脸,“你看错了。” “哦。” 顾炎宁也觉得自己看错了,哪有被打了还笑的,于是一路扯着他回了翊坤宫,喊苏嬷嬷拿了金疮药,小心地给他的嘴角抹着,自然也忘了刚刚朝阳说她皇兄喜欢话少的一事。 “疼吗?” “不……”李逢舟看着小丫头难得心疼的眼神,故意蹙紧眉心,“疼。” “那宁宁给皇上吹吹。” 顾炎宁凑上去,小心地给他吹着嘴角。 李逢舟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长睫和樱唇,心跳不自觉又快起来,艰难地吞咽了两下,才道:“兴许——亲一下就不疼了。” 顾炎宁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依言轻轻将嘴巴印在他的嘴角,顾炎宁怕弄疼他,很快直起身,却被李逢舟长臂一勾,跌坐了回去。 “还没好,走什么?” 狗皇帝的声音沙哑,仿佛带了些诱人的蛊惑,顾炎宁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下一刻,李逢舟又将唇重重压了下来。 顾炎宁下意识搂着他的脖颈,有些错愕的承受着男人狂猎的席卷和掠夺,男人的嘴角还带了些血腥,顾炎宁呜咽着,直到最后无力地伏在他的颈间。 怀中的小丫头双颊绯红,眼眸像是含了水,正懵懵的看着他,李逢舟喉间一紧,忙深吸口气,将胸腔中的火往下压了压。 顾炎宁坐在他怀里,此时倒不好意思起来,默了几息才安慰他:“皇上,你别难过,治不好就治不好,宁宁不嫌弃你的。夫妻之间,也不是一定非要做那事儿啊。” 李逢舟胸腔传来阵阵闷笑,“哪事儿?” “就……就那事嘛。” 总感觉狗皇帝被打了,她心里那么难过呢。 顾炎宁嘟着嘴巴,赌气道:“我以后再也不听母后唠叨了。” 李逢舟捏了捏她的小脸,顾炎宁往他掌心里蹭了蹭,“皇上,你别伤心啊。” 李逢舟将她往怀里抱紧了些,哑着嗓音,低声道:“嗯。” - 那位徐老先生倒是没有停留很久,临走前,李逢舟还特意请他来给顾炎宁瞧了瞧她的失魂症。 徐嵩阳顺了顺胡须,只说她是神情不宁,此乃虚幻之症,无药可医,好不好全看命。 顾炎宁更不信他了,小声同李逢舟道:“皇上,我觉得他是个骗子呢,是来骗母后的银钱的。” 徐嵩阳:“……” 徐嵩阳:“娘娘,老夫能听得见。” 顾炎宁悄悄吐了吐舌头。 - 顾炎宁很记仇,打定主意只要沈太后不找她,她就绝不去看沈太后。 谁知很快沈太后就找了过来,在翊坤宫正殿正襟危坐,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 两人大眼瞪小眼,干看了半天,沈太后咳了咳,努力找了个话题:“皇上还未幸你?” “哼。” 顾炎宁撇开脸。 “……” 沈太后不同她兜圈子了,开门见山道:“你可知 * 要办春日宴了?” 春日宴? 顾炎宁摇摇头。 “一问三不知,你这个皇后当成这样,还有脸同哀家生气?” 沈太后心中还有气,不知为何对着顾炎宁这张脸又发不出来,只好没好气道:“你真是一点用没有,那日口口声声同哀家说皇帝是你的夫君,以后便不是哀家的了。哀家也没瞧出你有多关怀他,群臣施压,哀家不得已才要办春日宴,要为你无后的夫君选个世子,过继过来,你可知道?” 沈太后这条指控顾炎宁很是不满。 “谁说儿臣不关心皇上,儿臣只要得了空,就去清心殿寻皇上,母后都没去过几次呢。而且皇上吉人天相,一定会好的。” 这桩事闹到现在,沈太后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儿子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按理说是行的,但瞧着仿佛又不太行。 徐老先生的诊治并不能打消群臣的疑虑,只能寄希望于顾炎宁这小妖精的肚子。 可李逢舟这熊孩子,如此美人在怀,怎么就不幸她呢? 沈太后想了好几日都没想通,心里正郁结着,今日看顾炎宁这么主动,面色也和悦了几分:“哀家也没说你是全然不行,你这话哀家听着还算舒坦,但如今逢舟膝下无子,群臣请愿,哀家也不得不应,你若真是为皇上好,总得做些什么吧?” “做什么?” 顾炎宁谨慎地问了句。 “哀家瞅你胡搅蛮缠的本事很好,搅混一个春日宴,难不倒你吧?” 难倒是不难,顾炎宁掂量了一下,不情不愿道:“唔,那行吧,儿臣就勉为其难帮帮母后。” 沈太后倒是被她气笑,难得笑着被嬷嬷扶走了。 - 春日宴同往常的宫宴差不多,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东西,怪没意思的。 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各个皇室宗族的家眷都携了家中小儿,顾炎宁恹恹地靠在椅背上,听见谁说什么王世子聪明伶俐,她就故作倦怠的抬起眸子,随口应和:“本宫瞧着一般。” 顾炎宁如此评价了几番,回过头便见沈太后正赞赏的瞧着她。 台下丝竹婉转,觥筹交错,各个王妃均偷偷朝她投来了恼怒的神情,如此几轮下来,顾炎宁也觉得很是无趣,恰巧丽贵妃凑上来:“顾炎宁,你故意的吧?” 顾炎宁懒得理她,美目转了转:“有事?” 她确实是有事,父亲来了信,喊她一定要说服太后留下齐王家的小世子,再想个法子陷害了皇后,将小世子接到甘泉宫养着。 可她不想陷害顾炎宁,也不想同顾炎宁抢孩子,如今见顾炎宁一个都不想要,她更好交差了,只需同齐王妃哭诉一下自己在宫内没有半点地位、日子过得艰难就好了。 父亲还会多给她送些银钱进来,可谓是两全其美。 丽贵妃揪了一个葡萄,随口道:“我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刚刚瞧着柔妃不太对劲,她说饮了些酒,有些脑胀,要去更衣来着。” “那就去呗。” 要不 * 是应承了沈太后,顾炎宁也想去更衣,然后跑去清心殿找狗皇帝亲亲抱抱。 这里那么多孩子,没有一个是她的,好难过。 丽贵妃撇撇嘴:“可是她酒量好得很呢,我刚刚瞅着,她晕得厉害,好像路都找不对了,糊里糊涂的非要往北走。” 往北走? 顾炎宁觉得有哪里不对,寻思了几番,登的坐起来,御花园北边是清心殿啊! 正儿八经的妃子,谁没事往北走? 那不是要勾引她的夫君么? 顾炎宁坐不住了,又不知哪个王妃好像带着孩子过来了,顾炎宁焦躁地摆摆手:“本宫瞅着世子资质平庸,还是带回去再养几年。” 王妃:“……” 她根本没带孩子。 丽贵妃帮她打了个圆场:“皇后娘娘酒水饮多了,有些眼花。” 将那王妃打发走,丽贵妃继续揪着葡萄,这一个两个的,搞哪出呢? - 清心殿偏殿。 李逢舟刚踏入殿内,就皱了下眉头。 这两日来喜病了,告了假,当值的是个新人,他不认得,也没心思记。 李逢舟觉得这屋子里的香气浓得厉害,眼神逡巡了一周,将视线落在角落的熏炉上,唤了小太监进来:“这香太浓,给朕撤了,朕不喜浓香,以后不要燃了。” “是。” 小太监依言端着熏炉出去了,经过他身边时,李逢舟咳了咳,不知为何更觉得脑胀。 今日他的小皇后去春日宴了,难得没来闹他,李逢舟本欲午间小憩一下,谁知新来的小太监不会办事,不知他不喜浓香。 李逢舟慵懒的倚着桌案,单手撑着额头,那香味太呛,李逢舟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胸腔内莫名的烦躁。 可不知为何,那烦躁在他体内乱窜,惹得他燥热非常,连带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那香——不对! 李逢舟撑着身子站起,想推开窗子透透气,只觉得小腹的燥热越来越莫名,脑袋更是昏沉。 李逢舟晃了晃脑袋,在身体的种种反应下,很快明白过来自己中了招,从来没有妃子敢打他的主意,因为自他继位起,大家都知道他不行。 是谁?敢算计到他头上? 李逢舟拳头握紧,眼中隐隐露出些杀意。 忽的,殿门被人轻轻推了开。 女人婀娜的身影朦朦胧胧,越来越近。 “皇上。” 似乎有人娇柔的唤了一声。 那香味又浓烈起来,萦绕在他的鼻间,无法控制的欲望一点点吞噬着他,李逢舟眯了眯眼睛,声音低哑:“宁宁?” 27. 第 27 章 宁宁……可以帮皇上的。…… 室内香气旖旎, 李逢舟紧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脑中恢复一丝清明, 眼前的女人正一脸娇怯, 含着羞瞧着他,甚至不怕死的将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上, 又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皇上……” 李逢舟坐在椅子上, 只觉得口干舌燥, 脑中一团浆糊般,他根本不记得眼前的女人是谁,额头也布满一层细密的汗水, 强撑着看了那女人几眼后 * ,李逢舟眼中满是厌恶, 倏地将手抽开, 抬脚便踹了过去:“想活命,就给朕滚。” 柔妃被李逢舟踹出几尺远,李逢舟中了香, 脚劲不算大,柔妃撞到身后的桌案, 踉跄着扶住,咬紧下唇。 她的母家是上京陈家,她的父亲本是陈家的嫡子, 却命不好,在她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就那么去了,母亲那时刚怀了小弟, 心中郁结,生了小弟后也撒手人寰,只留下她和年幼的妹妹,以及襁褓中啼哭的小弟。 她和弟弟妹妹只得寄居在二叔家中,无所依仗,如今弟妹更是被拿捏在婶婶手里,便连婚事都要等堂弟妹们捡剩下了,才有得选。 她当初自请入宫,本就是想在宫内搏一方天地,给年幼的弟妹做个倚仗,可刚入宫没多久,帝王打了胜仗,凯旋而归,身子却不行了。 这么多年,除了去过几次翊坤宫,从未来过后宫。 可即便在翊坤宫留宿的那几次,也并未宠幸皇后。 前几日她听闻太后请到了徐神医,听着宫女们议论纷纷,说是徐神医单独给帝王诊治了许久,帝王的病想是好了。 如今妹妹刚刚及笄,婶婶为了给二叔铺路,非要将妹妹嫁到伯府做个继室,可那伯爷都四十多了。她实在是没得选了,这才兵行险着,想着只有自己在宫里立住了脚跟,二叔一家才能高看她几眼,给妹妹寻门好亲事,对弟弟将来的仕途也有益无害。 柔妃看着面前如神仙般俊美的男人,虽被男人冰冷的言语吓得打了个抖,但还是定了定神,伸手解开了腰间的带子。 若帝王真的好了,真能做他的女人,这般俊朗的夫婿,与他共赴云雨也是她的福分了。 思及此,柔妃的脸蛋红了红,内心也浮出一丝怦然和激动。 柔妃将外衫褪在地上,又着手解了中衣,靠了过去:“皇上,臣妾看您不舒服,扶您去床榻歇息吧。” 女人只穿着红色的肚兜,伸出白皙的胳膊,攀上了李逢舟的臂膀。 她的衣服上也熏了合欢香,自己自然也中了招,此时靠近男人,更是觉得浑身燥热,不禁想贴得更近些,才能纾解。 帝王一直半阖着眸子,女人细腻的肌肤缠上来时,却突的睁开眸子,额上青筋暴起,抬手掐上了她的脖子:“找死是么?” 李逢舟双眸通红,泛着冷意和狠厉。 柔妃心中一惊,她晓得帝王是从战场上出来的,较平常的量多下了些,万万没想到帝王此时竟还能有意识。 帝王手指收紧,窒息的感觉袭来,柔妃的脸涨得更红,手不断挣扎着。 “皇……皇上……” 女人离得越近,周遭的香气越浓,李逢舟难以忍受的低哼了一声,臂弯一甩,便将她狠狠摔到了不远处的屏风上。 柔妃咳嗽着扑到屏风前的桌案上,白嫩的脖子上被掐出一大道红痕,桌面的杯具茶盏纷纷哐当落下,碎了满地。 柔妃用力地咳着, * 眼睛糊满了泪,想到帝王刚刚的暴戾,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害怕的想往后退,可思及家中的妹妹和幼弟,开弓没有回头箭,帝王已经认出了她,自然不会放过她的,只有将生米煮成熟饭,才能有一条生路。 柔妃强忍着疼痛和不适,挣扎着一步步又走过来。 女人只着了肚兜和亵裤,不知是怕得,还是冻得,浑身都在抖着,双肩白嫩,腰肢纤细,不堪一握,贝齿微微咬着樱唇,像蛇一样又缠了过来。 “皇上,让臣妾伺候您吧。” 李逢舟不禁恍惚起来,他身子紧绷得厉害,人像是要爆了一样,体内汹涌的躁动像是再也克制不住,眼前女人的这张脸也仿似变成了顾炎宁的模样。 他的小狐狸。 在丰域关沙丘上的,那个娇滴滴的,怕苦的小公主。 李逢舟的眼神也不禁迷离起来,手臂不自觉伸了过去。 “宁宁……” 可香味又袭来时,李逢舟晃晃脑袋,倏地清醒过来,这不是她,不是顾炎宁。 “真想死是吗?”李逢舟极力遏制着自己的难耐,将女人重重推开,“朕不杀女人,但不会饶了你,朕给过你机会让你滚了。” 柔妃被李逢舟推得跌落在地,手掌不经意按到地面散落的碎瓷片,痛得惊呼了声。 下一刻,李逢舟站起身,朝她走了几步,将她往后逼了逼。 她的身后,都是刚刚杯盏落下的碎片,饶是柔妃也中了药,此时也被吓得魂飞魄散。 “不……不……不……” 李逢舟依旧往后逼着,柔妃每挪动一步,掌心和屁股下都传来扎心的疼痛,她这才瞧清,帝王眼中暗含的杀意不是假的。 李逢舟抬起脚,踩着她的肩膀,将她轻轻往后一踢。 “啊!” 柔妃整个人平躺在了瓷片上,背上仿佛被万根针刺穿,扎心的疼痛猛地传来。 “救命啊——” 求生的本能让柔妃忍着剧痛,踉跄的站起身往外跑,她也吸了不少媚药,如今双腿发软,连滚带爬的往门外去,她的背上好像扎满了瓷片碎渣,血流得越来越多,柔妃渐渐也没了力气。 外面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她重金买通、安插进来的小太监。 她交代过了,不管殿内发出何种声响,都不准进来,只需守在门外。 她完了。 柔妃想。 她救不了弟妹,如今自己也要死了。 就在她快要虚弱的闭上眼睛时,门突然被人踹开。 光微微打了进来。 来的是个一身华服的女人。 柔妃眼睛迷蒙着,什么也顾不得了,抬手拽上她的衣摆:“救我。” - 顾炎宁赶来的时候,门口只有一个浑身打抖的小太监守着,玉画轻而易举制服了他。 顾炎宁踹开门,室内浓郁的香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脚下躺着一个浑身是血、没穿衣服的女人,顾炎宁怔了一会儿,辨识了一番,才认出这确然是那个她本以为十分温婉的柔妃。 不要脸。 顾炎宁皱了皱眉,抬脚将她 * 踢开,吩咐了玉画看好门,提着裙摆便往室内去。 室内的窗子不知何时被打了开来,李逢舟斜靠在桌案上,一只手靠着桌边垂下,鲜血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流着。 他的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枚碎瓷片。 地面一片狼藉,有女人的衣衫,也有碎掉的花瓶碎片,碎片上满是猩红的血色,便连李逢舟的双眼,也红得厉害。 顾炎宁很快明白发生过来了什么。 看向柔妃的目光更是愤怒,皇上他下面不行,已经很煎熬了,怎么还能给他下药呢! 顾炎宁担忧地走上前,晃了晃他:“皇上?” 李逢舟眸子半睁,仿似恢复了一丝清醒:“宁宁?” “你……” 顾炎宁拿帕子给他拭着血,气愤道:“你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干嘛呀,要划划她就好,划你自己干什么!” “那个坏女人!我一定会替皇上收拾她,给皇上报仇的!” 外面的风吹散了室内合欢香的味道,臂膀上传来的痛意,也让他脑中的理智稍稍回来,小姑娘气呼呼的话语掷地有声般,落在他心上,他费力的弯了弯唇角:“好,宴会好玩么?” 顾炎宁嘟着嘴巴:“不好玩。” 李逢舟伸出手,蹭了蹭她的小脸:“朕还以为……吓到你了。” “朕刚刚……差点杀了她。” 李逢舟的手指很烫,他的头发有些乱,几缕黑发垂了下来,顾炎宁回头恨恨地看了眼柔妃,对他道:“宁宁才不会被吓到,宁宁很护短的,宁宁只是生气,皇上干嘛划自己,不痛么,你是不是傻啊!” 帕子太小,顾炎宁只得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下一片布条,抬手想给李逢舟缠上:“皇上你忍一下,宁宁这就去给你喊太医。” 李逢舟拦了拦:“不用喊太医,这种药哪里会有解药,让它流着吧,朕能清醒些。” 李逢舟眉眼淡淡,只是捏着她的手指:“没事的,撑过去就好了。” 李逢舟本以为放了血,自己已经冷静了,谁知触到女人白嫩的手指,看着小丫头焦急、担心又夹着些心疼的神情,小腹的燥热又难以克制起来。 “宁宁……” “嗯?” 顾炎宁忙握住他的手:“皇上,怎么了?” 这药很是猛烈,顾炎宁若不在,他许还能熬过去。 谁知不过同她说了两句话,怎又…… 李逢舟抿抿干涸的唇瓣,难耐的吞咽了几下,将顾炎宁往外推了推,尽量平静的维持着自己:“吩咐下人给朕备些凉水,你听话,先回去,好不好?” 顾炎宁纠结的看着他:“皇上,宁宁能问你个问题么?你不行的话,用了这种药,会行起来么?不然的话,你怎么会这么难受啊?” 李逢舟眼前又有些恍惚,只能瞧见小丫头张合不停的唇瓣,额角也突突跳个不停,眼中难得的清明被欲求压住,再次暗了下来。 李逢舟不受控制般,抬手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怀中的身子很软,她身上带了些花香和酒 * 的香气。 李逢舟声音又哑了几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诉求。 “宁宁。” 顾炎宁只往下瞟了一眼,然后震惊的瞪大了眼:“那香这么管用?皇上真的有反应了,皇上好了嘛?熏个香就能好吗?” 早知道这么省事,她费那劲干啥! 顾炎宁往外瞧了眼,玉画已经将柔妃拖了出去,还帮她关上了门。 顾炎宁看李逢舟一脸压抑的痛苦,眉心也紧紧拧着,她伸出手拂过他额上的青筋,黑眸静静的望着他,轻轻将吻印在他的喉结:“皇上难受的话,宁宁……可以帮皇上的。” “宁宁帮皇上好不好?” 28. 第 28 章 以后皇上的雨露都给宁宁…… 小姑娘软软的、甚至带了些羞怯的话, 无异于最劲猛的药。 李逢舟喉间一紧,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番,打横便抱起怀里的小姑娘往床榻上去了。 “宁宁, ”李逢舟俯身, 仿佛着了魔般,头脑都不受控制, 低声道, “朕……朕是真的很喜爱你。” “嗯。” 顾炎宁没经历过这回事, 只在话本子上看过,听着李逢舟的低语,不知为何, 也觉得自己的身子热得厉害。 “皇上,我……” 李逢舟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脸上, 心下也紧张起来, 小手下意识捏紧了他的衣襟。 李逢舟呼吸很是急促,凝视着她的眉眼,用眼神描摹着她的轮廓:“答应朕, 别走,别离开朕。” 李逢舟声音又低了几分:“也别……讨厌朕。” 他本来不急如此,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等她心甘情愿。 可是, 此时仍屈服于男人的本能下,他眸中像是含了火,近乎贪婪地盯着皇后华服下露出的点点雪白。 视线火热,顾炎宁刚偏开头,男人的吻便落了下来。 帷裳缓缓落下, 床帷轻晃,衣袍从帐内落到地上。 一声声难耐的嘤咛后,男人更显沙哑的声音哄骗似的传来:“乖。” 男人旷得有些久了,且这段时日对顾炎宁若有若无的撩拨多番克制,此刻释放下来便更是停不了,加之中了合欢香,饶是李逢舟极力克制,仍然眼角泛红,一遍又一遍细细地吻着她。 - 沈太后见顾炎宁离了席,好一阵子没回来,留下她一人应付那些皇室宗族,她一开始唱着红脸,戏到一半,白脸却跑了,她要如何演下去? 沈太后借更衣为由离了席,由宫女扶着,便也找了过来。 沈太后正同身边的嬷嬷抱怨道:“不过一个宴会的功夫,中途她也要跑出来同皇帝腻歪,哪儿有半分皇后的正经样子!” 嬷嬷哄了她两句,沈太后一行在清心殿门口停下,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由一惊。 “这……这……” 玉画正扭着那小太监,小太监不禁吓,见太后娘娘也来了,更是伏在地上,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浑身是血并横在殿门前的柔妃已经晕了过去,沈 * 太后眉心紧蹙,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道:“先送回锦绣宫去吧。” “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玉画看着太后的人将下药的小太监和柔妃拖走,道:“娘娘在里头。” 沈太后一怔,便听得里面传来女人低声呜咽的声音,间伴着床帷的晃动。 沈太后一喜,竟然没忍住跳了两下,孩子般雀跃地拍了拍手,吩咐身后的下人:“还不快去备热水,待会儿好生伺候着。” 沈太后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在门口踱步了几下,觉得在殿外听儿子的房事未免太不端庄,且春日宴那头还等着她。 忙咳了咳,扯了扯衣摆:“哀家回了,你们伺候好。” 沈太后将身边的宫人都留在清心殿伺候了,老嬷嬷扶着她往御花园走,不禁问道:“娘娘,待会儿若还有王妃携世子过来……” 沈太后神清气爽,连脚下的步伐也快了许多:“哀家要旁人家的世子做甚,哀家很快要有自己的金孙了,不就是唱个白脸么,哀家会,走走走,快些走,让她们快各回各家。” 老嬷嬷忍俊不禁,只好‘欸’了一声。 - 云消雨歇已经傍晚,听着里头没动静了,付公公才叩了叩门。 “皇上,可要用水?” 男人餍足的声音响起:“再送些吃的来。” 不多时,东西便备齐送了进去,室内一片旖旎,龙床被帷裳围得严严实实的,只能看到一地散落的衣衫。 宫女放下东西便出去了,殿门再次阖上,帷裳才揭开一角。 有女人软绵绵的声音传来,带了些娇媚的指控:“你走开,别挨我,说了好久我不要了呀。” 李逢舟看着怀中没了力气的一小团白腻,夹了些红痕,自知理亏,哄道:“朕不碰你了,带你去沐浴好不好?” “不好!”顾炎宁眼眶红着,一看就是哭过,撅着嘴巴,“中间你也说不再碰了的,我不信皇上了。” “皇上之前说过不会骗宁宁的,皇上这次不仅骗了宁宁,还把宁宁气哭了。” 李逢舟十分惭愧的咳了咳,很快认错,丝毫没有半分九五之尊的样子。 “朕错了,朕中了毒,还受了伤,宁宁体谅一下朕,别同朕一般见识,可好?” 听她这么一说,顾炎宁才倦怠的掀了掀眼皮,伸出雪白的胳膊,指使道:“那你抱我去沐浴吧。” “遵命。” 他的小公主。 李逢舟熟稔地将她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头顶可爱的小旋。 李逢舟要得多,顾炎宁中间喊了好几次停,狗皇帝都不听她的,这事同话本子上写得一点儿都不一样,她除了开始的疼就是后面的累,中间也就舒服了那么一小小会儿。 可狗皇帝却一直不知足,把她气得要命。 顾炎宁浑身酸软,抬手气愤地拧了拧他的胳膊。 小姑娘的手像是没力道一样,李逢舟倒是被她拧得又心痒起来。 怀中的人小声嘟囔着:“皇上,你这算是好了么 * ?” “嗯。” “那以后不熏香也能好么?” “嗯。” 顾炎宁戳着他的胸膛:“那皇上是不是要开始翻牌子了?” 李逢舟失笑,逗她道:“皇后能去找姓方的,心中还有个柳三郎,朕是不是……” “不行!”顾炎宁伸手捂住他的嘴,“不可以!皇上刚好,身子虚,此事不能勤,以后皇上的雨露都给宁宁就好了。” “这么霸道?” “嗯!” 李逢舟将她放在浴桶里,热水缓了身上的乏,顾炎宁刚惬意地睁开眼,便见男人也迈进了浴桶。 顾炎宁心里暗道不妙,忙伸出胳膊护住:“皇上进来做什么!” 可已经晚了,氤氲的雾气下,她的脸更显绯红,乌发在水面浮着,胳膊遮掩不住什么,反而更引人遐想。 李逢舟轻而易举贴了过来:“刚刚不是说——朕的雨露,以后都给你就好了?” 那也不是现在啊!! 水从浴桶漫出,湿了整个地面,闹腾了将近半个时辰,顾炎宁才被男人捞出,裹着被子,恨恨地坐在床边吃点心。 若不是刚刚她的肚子咕噜噜叫得厉害,李逢舟现在还没有放过她。 男人刚刚好,就这么厉害么! 顾炎宁愁眉不展地看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很怀疑能不能受得了他无穷无尽的雨露了。 “哼!” 顾炎宁重重哼了一声,错开男人炙热的视线,这么一撇头,就看床上那一抹红色,不禁有些委屈。 “宁宁也受伤了!皇上怎么不心疼宁宁呢?” 李逢舟晓得自己过分了,伸出手给她擦拭着嘴角,诚恳道歉,眉眼中也有一些疼惜和自责:“朕错了,朕以后……会很克制的。” 顾炎宁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宁宁还是给皇上准备些牌子好了,皇上的雨露太多了,宁宁承受不住……” 李逢舟作势要走,顾炎宁又伸出小胳膊抱着他,奶凶奶凶的:“皇上要去哪里!” 穿上亵裤就不认人!让他去翻牌子就去么! 这么急做什么!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太坏了!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李逢舟抬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朕去给你倒水,一直吃这个不噎得慌?” 顾炎宁这才松了手,想起父皇的妃子也很多,有时候个把月留宿的地儿都不重样,他们男人都这么……不知疲倦么。 这个问题顾炎宁很困扰,她确然是很累,可是……一想到狗皇帝要去别的地儿,心里就也怪不舒服的。 他若是像父皇那般花心可如何是好呢。 可他是皇帝,现在身子好了,总没道理不御女。 顾炎宁小脸上霎时堆满了不高兴。 李逢舟递了水给她,她懒得接,顺着狗皇帝的手饮了一口,同他商量道:“皇上的雨露以后能不能少点呢?” 他以前征战沙场,后来一样身居高位,杀伐决断,从未留过情。 独独对着这个小丫头—— 嗐。 李逢舟无奈的笑了笑,道:“好。” 顾炎宁得了允诺,吃饱了肚子,眼皮也慢慢睁不开了,还记 * 得搂着李逢舟的腰,凶巴巴的叮嘱他:“皇上不准乱跑哦!” 小姑娘很快睡了过去,李逢舟将她的乌发轻轻别在耳后,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她的肩头。 看着她乖巧的躺在自己怀里,李逢舟突然想起她刚嫁来那日。 - 饮了合卺酒,一切规矩走完,喜嬷嬷说完最后一波吉利话,便退了出去,有宫女来给她卸下凤冠,好一番收拾完,殿内只余了他们两个。 她穿着红色的中衣,端坐在喜床前。 李逢舟心中浮起一丝陌生,分明先前她是灵动而又美好的。 他有些局促,搓了搓手,不知道同她说什么好。 他其实在徐国见过她一次,失了魏家军的徐国很快吃了败仗,他手里拿捏着丰域关,徐国人皆知,失了丰域关,便等同于失了整个沙洲。 沙洲地大,若晋国真的将沙洲都划入囊中,迟早有一日,便会一举进攻,吞并邺都也绝非不可能。 徐国的顺康帝对此颇为重视,愿意花费重金将丰域关拿回来,甚至愿意派人来荣城与他对谈。 李逢舟拒绝了,他亲自率兵去了一趟邺都,面见了顺康帝。 他坐在大殿下的椅子上,手指轻轻叩着椅臂,他的下属都说他疯了,他们打了胜仗,只消狮子大开口,在荣城等着顺康帝送金银来便是。 李逢舟那时刚刚登基,正值年轻气盛。 一国之君,深入敌国,这成什么体统? 官员们劝不住他,只好任由他来了徐国,李逢舟心里却清楚,顺康帝不敢杀他,也不敢扣他。 他刚登基,根基不稳,且他尚武,拥护者不多,他死了,晋国再推一任新帝便是。 可若是他真的死在徐国,作为徐国关卡的丰域关,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李逢舟神态很平和,他对着顺康帝笑了笑,说道:“本王听闻,贵国传言魏国公私通了本王,这脏水就这么泼在本王的头上,徐王就没些表示么?” 李逢舟只能算是他的小辈,却如此猖狂的同他说话,顺康帝的面色明显不自然起来,忍住想要骂他‘黄口小儿’的冲动,勉强堆起一个笑:“兴许魏国公只是私通了晋王麾下的一个下属,晋王以后还是要严以御下才好啊。” 李逢舟没再说话,他在徐国的势力有限,魏国公一家谋逆,举国震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多说无益,他站起了身:“我可以不要丰域关,但我要见见六公主。” 魏家落败,他只是听说她在邺都的日子不好过,她没有嫁成人,他还听说,她要嫁的那位将军隶属于魏国公麾下,也已经下了狱。 听了他的要求,顺康帝有一瞬间的惊愕和不解,但终归有求于人,还是没有多问,便允了。 离开大殿前,他对顺康帝微微颔首,貌似不经意的说道:“听闻贵国立了太子,本王当真不太明白,徐王分明有玉碟登记在册、证据凿凿的亲生子嗣,为何非要立一个如今不知真 * 假的皇子呢?” “仅是好言相劝,并无别的用意,告辞。” 顺康帝的手掌捏紧了龙椅上的龙头,李逢舟淡淡地转过身,便走了。 顾炎宁那时候被折磨的不像样子,但因为他要见,顺康帝还是派嬷嬷为她梳了妆,看起来气色尚好,眼中却失了神采,视线未落在他身上,只是看着地面。 沉默了一阵,她才抬起眸子,问他:“你来做什么?” 他许久未见她,看着她原本略圆的小脸瘦得尖尖的,难免鼻尖一酸,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你还记得我?” 她冷笑一声,垂着眸子,语气和她的眼神一样冷淡:“晋太子,和我攀上关系对你没什么好处。” 他如今是晋国天子,插手不了徐国皇室的事情,他难忍地将大手握紧,捏成拳头。 蹲下身来直视着她:“我登基了,不是太子了,我带你走,好不好?” 29. 第 29 章 败在了小皇后的美色下。…… 李逢舟看着顾炎宁熟睡的恬静面容, 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唔。” 这个姿势不怎舒服,顾炎宁挣扎一下,在男人的怀抱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睡了过去。 “睡吧。” 李逢舟轻声哄了哄她。 他的——公主。 - 敬事房记了宠的消息就那么在后宫传了开来。 大家除了感叹皇后好本事, 也陡然想起已经变成了冷宫的锦绣宫。 顾炎宁却去看了一眼柔妃,柔妃没有死成, 却伤得很重, 趴在床上几欲奄奄一息, 她的背上全是扎痕,看着极其可怖。 去锦绣宫的路上,她听苏嬷嬷讲了几句柔妃的家事。 可那……也并非她算计别人的理由。 顾炎宁看了她几眼, 帝王虽没有开口发落她,但内务司还是苛减了她的份例, 身边除了几个陪嫁来的宫女外, 并无他人。 就连太医,也没有来过。 柔妃听见有人进来,吃力的抬了抬脸:“皇……皇后娘娘。” 顾炎宁却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她下手不重,但指甲有些长, 柔妃苍白的脸颊上被打出三道血痕。 柔妃仿佛并不在意般揪着她的衣摆:“娘娘,求您救救我妹妹,给她指门婚事吧。” 顾炎宁没有挣开她, 只是道:“想要达成自己的心愿,虽情有可原,但也绝非利用别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伸不了那么长的手,管不了那么多人, 你落得如此下场便是你想管的太多了,而你没有那么厉害。” 顾炎宁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这一掌我是替皇上打得,太医我领来了,你好好养伤吧。” 柔妃的手滑了下去,她看着顾炎宁消失在大殿外,自嘲般笑了笑,她心里明白,这个锦绣宫,以后或许都不会再有人来了。 - 晋国与徐国不同。 徐国的狩猎在秋季,称之为秋弥,晋国人却喜爱春蒐(sou)。 春蒐年年都有,但顾炎宁从未参与过,今次倒是极感兴趣。 自打那次承恩,沈太后便每日不间断地往翊 * 坤宫送补品,还遣了太医日日来给她诊平安脉。 顾炎宁默了默,虽然心里窃喜,但总觉得倒也不该有这般阵仗,委实有些大了。 她同狗皇帝提起时,李逢舟却十分不在意,只是拿手指玩着她的发丝。 “母后寄如此希望,我们为人子女,总不好让她失望。” 顾炎宁还没来得及点头,李逢舟便迫不及待翻身压了下来。 惹得她呜咽着求饶了半晚。 好想让他雨露均沾,却又不舍得把她送到别的女人床上去,万一要不回来了呢? 顾炎宁这几日很是苦恼,听闻春蒐将至,整个人都十分兴奋。 那么多人,在营帐里,狗皇帝总能放过她了吧! 沈太后送了那般多东西,顾炎宁还是去寿康宫谢了恩,朝阳刚巧也在,在兴致勃勃的选骑射服。 “皇嫂,你也来选选。” “胡闹。” 沈太后嗔了朝阳一眼:“你嫂嫂怎么能去春蒐,说不准你嫂嫂肚中已经有了皇子,这去一趟春蒐,万一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不准去。” “……” 顾炎宁委屈地撇了撇嘴,闷闷不乐地靠在椅背上:“不嘛,儿臣想去嘛。” “就是就是,”朝阳晃晃沈太后的胳膊,“母后放心,我会看着皇嫂的,我们就只坐在那里看,不会乱动的。况且,柔嘉也要去,您不是都允了么?” 柔嘉也要去? 顾炎宁坐直身子,眼神更加坚定,对沈太后道:“儿臣就要去。” 这陡然多出了两个惹人头疼的女儿,沈太后拉了拉脸:“去什么去,有什么好去的,那地方血腥,有什么好瞧的,一国之母,一点儿也不端庄。” 顾炎宁更委屈了,脚蹬了蹬,眼睫也垂了下去。 沈太后瞧了几眼,不耐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左右哀家也管不住,多带几个太医。” 顾炎宁悄悄冲朝阳挤了挤眼睛,心想果然天下的老太太都一样好对付。 她这才拿出对苏嬷嬷的一招呢。 顾炎宁便也过去同朝阳选起骑射服来,顾炎宁翻了两下,问道:“有没有男人穿的?” 这是送来给朝阳选的,自然都是女人穿的,朝阳刚摇摇头,便见她的皇嫂风风火火地同母后告了退,不知做什么去了。 沈太后撇撇嘴:“毛毛躁躁的。” 然后看了朝阳一眼:“简直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朝阳:“……” 她安安静静的在这里选衣服,怎么又说上她了? - 李逢舟批完折子,前脚刚进翊坤宫殿门,后脚顾炎宁就迎了上来,十分热情的拉着他的手晃了晃:“皇上,你累吗,宁宁可想你了。” “……” 他这几日要得勤了,这丫头正烦着他,今日如此反常,李逢舟留了个心眼,问道:“有事求朕?” 顾炎宁扯着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去他怀中,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游离:“就是……春蒐嘛……” 顾炎宁话没说完,李逢舟就攥住她的手,制止住她到处点火的举动,径直道:“朕 * 带你去。” 谁知这小丫头像是还不满意般,另一只手也跟着攀了上来:“还有就是……宁宁唤内务司的管事加急做了两套骑射服。” 这小丫头喜爱漂亮,李逢舟很快会意:“两套不够换?朕喊他们多给你做几套,都带着,一个时辰换一套。” “不是的,宁宁心里记挂着皇上,就也给皇上做了一套。” 这么有良心? 李逢舟笑起来:“给朕也做了?什么样的?” “就是那种……我和皇上一穿,他们就知道我和皇上是夫妻的那种骑射服。” 联想到她平常的衣裳颜色都十分亮丽,要么就是那些可怕的淡粉、鹅黄,李逢舟有些怕了:“朕和你本来就是夫妻,一套衣服,能说明什么,朕去年那件玄色的还没穿坏……” 顾炎宁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那宁宁送给别人,和别人做夫妻好了。” “别,”李逢舟当真拿她一点儿办法没有,“朕没说不要,只是做什么突然想和朕穿一样的衣服?” 顾炎宁仍撇着嘴:“皇上不知道吗,你的亲亲表妹也要去呢。” “柔嘉?” “不准你唤她柔嘉。” 李逢舟失笑:“那唤什么?表妹?” “不可以!”顾炎宁捂住他的嘴巴,“她想嫁给你呢,你不知道吗?” “不高兴了?” 顾炎宁没答他,立刻搂了上来,嘴唇附在他的耳边,往里吹着气:“皇上皇上皇上,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那张小嘴又吵又惹人,手指还不停在他的胸膛摸来摸去,李逢舟被她撩拨得喉间一紧,打横抱起她就往床榻边去,翻身就压了下去。 最后还是败在了小皇后的美色下,他被顾炎宁磨得说了半晚的‘好’。 但事次日清晨看到那身衣服,李逢舟还是后悔了。 一身暗红色的窄袖骑服,更可怕的是,四周还花里胡哨的绣了金边。 李逢舟本来一脸神清气爽的样子倏地蔫了下来,问还懒洋洋躺着的顾炎宁:“朕……朕一定要穿么?” 顾炎宁一脸‘你又要骗我,以后别想挨我半下’的样子,李逢舟忙不迭的点了头:“真好看,穿,朕穿。” 30. 第 30 章 小公主,不是只有他能救…… 京郊皇林, 百官齐聚,热闹非凡。 李逢舟和顾炎宁到猎场的时候,大多数人已经到了, 见帝后穿着一模一样的骑射服, 帝王神情颇有些不自在,不由将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 心里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感慨, 顾皇后真的是好本事。 这几日, 徐神医医好帝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上京, 顾皇后不知为何一改先前与帝王针锋相对的样子,刻意迎合,又得起宠来, 惹得皇帝夜夜留恋翊坤宫,从不踏足别的宫殿半步。 百官对此颇有微词, 尤其是韩国公, 可帝王从未旷过早朝,翻牌子一事也轮不到他们管。 此时韩国公见自己女儿没来,帝王只带着顾皇后施施然前来, 且还穿成这般…… 当真是 * ……气死他了。 韩国公饮了口酒,将酒杯重重一放。 费了好大的劲, 皇后到底还是没有废成,女儿还是个贵妃,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帝王的身子好了, 韩国公往宫内送去不少银钱,喊女儿打点一下帝王跟前的来公公,早日夺得圣宠,生个孩子才是正经事。 谁知那丫头拿了银钱,也不知道关系疏通没疏通, 到现今了也没个信,上次夫人进宫去瞧,只说丫头胖了,想来是日子过得极其舒坦。 韩国公更是烦躁,将杯盏一推。 连个宠爱都没有,怎么还能过得舒坦呢? 这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反正不随他,没心没肺没脑子。 反观这顾皇后,容光焕发,忽悠的帝王连这种……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骑射服都穿上了。 哎。 韩国公又叹了口气。 - 李逢舟直到坐下,还在扯着自己的衣裳,顾炎宁瞥他一眼:“皇上不喜欢穿就脱了吧,扯一路了。” “……” 李逢舟讪笑两下,“谁说的,朕就是太喜欢了,怕坐皱了。” 顾炎宁:“……” 她只是失了记忆,又不是没了脑子,以为她傻? 顾炎宁懒得理李逢舟了,视线去寻朝阳,便见朝阳正在同一个姑娘说话,顾炎宁看了几眼,就认出了那姑娘是柔嘉。 貌似不经意间往柔嘉那处扫了几眼。 顾炎宁的视线刚扫过去,便也感受到了柔嘉热烈射向她的目光。 顾炎宁捞住狗皇帝的胳膊,往自己这边凑了凑。 李逢舟被她猛地一扯,也有些莫名。 看着那丫头转着眼珠,还没寻思过来她又起了什么心思,便听她道:“皇上给宁宁剥葡萄吃。” “不用剥,直接吃便是,洗干净的。” 李逢舟揪了一颗递给她。 顾炎宁跺跺脚:“宁宁不爱吃皮,皇上剥了喂我嘛。” “这……”李逢舟同她商量,“下面那么多大臣,这成何体统,朕晚上回去给你剥,成不成?” 晚上柔嘉又不在! 顾炎宁睁大眼睛,一脸不开心:“皇上得到宁宁,就不喜欢宁宁了,等回去了说不准就要办选秀呢,那宁宁还不如收拾东西回徐国,省得惹皇上烦心。” 顾炎宁边说,还甩了下胳膊。 “……” 这一套一套的,都是从哪儿学的。 李逢舟快速的将葡萄皮剥掉,迅速塞到她的嘴里。 只要他够快,就没人能看见。 谁知那丫头没完了:“还要。” 李逢舟看着底下坐着的大臣没几个敢往上瞅得,只好继续小心翼翼如做贼般剥起葡萄。 喂了两下他便察觉出了异样,这丫头每吃一口都要朝一个方向扬扬下巴,李逢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看见了柔嘉,不禁低声笑起来。 顾炎宁察觉到他胸腔的笑意,立刻板着脸瞪了他一眼:“皇上往哪儿看呢,笑什么呢?” 李逢舟忍俊不禁:“朕看你呢,好看。” “哼。” 这话顾炎宁听着倒是舒服。 顾炎宁吃了几颗,看着柔嘉垂着脑袋,不再看过 * 来了,推了推李逢舟:“宁宁不吃了。” 李逢舟这才如释重负,将手里的葡萄丢回盘子里,悄悄擦了擦手,咳了咳,正襟危坐。 顾炎宁来之前同朝阳打听清楚了,柔嘉是沈太后的侄女,如今已经过了出嫁年纪,仍然云英未嫁,多年前沈太后的兄长便替女儿向先帝请过赐婚,但因着沈家并非世族,先帝极为看重李逢舟,晓得沈太后的母家并非权贵,便想为李逢舟择一位家世背景更加优渥的姑娘做正妃,只允了柔嘉侧妃之位。 沈太后心爱侄女,晓得自己在宫里蹉跎半生,自是不忍让她入宫,也不忍她只做一个侧妃,更是为了打消先帝对沈家攀附的疑虑,便将这门婚事推了。 可谁知柔嘉这般执拗,哪怕后来知道了自己的表哥不行,依然不想另嫁旁人。 顾炎宁撇撇嘴,往下看了看,这么多男儿,哪个不比狗皇帝好。 顾炎宁看得很仔细,看了一圈发现,好像确实……哪个都不如狗皇帝好。 于是更是搂紧了他的胳膊。 李逢舟如临大敌,生怕她又要他剥葡萄,问道:“又怎么了?” “没事,宁宁就是突然想皇上了。” 李逢舟:“……” 这丫头早晚有一日得给他吓出病来。 - 柔嘉其实没有看顾炎宁,她在看李逢舟。 她好久没这般近距离的看过皇帝表哥了,他还是那样俊朗不凡,眉眼间又添了许多沉稳,褪去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却依然是她迷恋的样子。 表哥自幼习武,时常在荣城带兵,虽然姑母总说他满身戾气,可她却觉得,表哥那么厉害,是京都最明亮的少年,笑起来就如冬日的暖阳般温暖。 可如今,几年过去,她心心念念的皇帝表哥,不再是少年战神,蜕变成了英明帝王,身边还多了一位皇后。 她看着李逢舟,自然也看了几眼顾炎宁。 柔嘉托着腮,心想她长得可真好看,杏脸桃腮,像是天上的仙子一般…… 想了一会儿,柔嘉蓦的移开视线,挺直脊背,拿出了郡主该有的气派来。 好看又如何! 她长得也很好看的! - 小丫头非贴着他的臂膀,李逢舟挪了挪:“这么多人看着呢,待晚上回了营帐……” 顾炎宁只听到营帐二字,立刻直起身子,嗔了他一眼:“这荒郊野外,营帐里怎么能……皇上,你不要脸。” 李逢舟:“???” 李逢舟:“……” 方衍刚安排好四周的防卫,回来就看见顾炎宁正红着脸,看着帝王。 心里不由纳闷,公主是真的不打算回徐国了么? 他自然也听闻了这几日京都传遍了的消息,觉得公主变得有些诡异,不由担忧地看向了顾炎宁。 公主她……莫不是被这狗皇帝下降头了? 方衍握紧了腰侧的剑,眼中流露出一丝杀意。 李逢舟正无语着,眼神一瞟,就看见方衍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皇后。 最近这几日他被顾炎宁磨得头脑有些不够用 * ,竟然忘记将禁军的人换掉,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答应了顾炎宁要带她来,自然不能反悔,禁军也来不及换了。 李逢舟往顾炎宁面前挡了一挡,挑衅的冲方衍抬了抬下巴。 李逢舟越看方衍越不顺眼,趁着顾炎宁还没瞧见,登时吩咐了来喜,来喜领了命去传话,没多久,方衍就去别的地方巡视了。 李逢舟这才舒坦地伸了伸腿,人到得差不多了,李逢舟说了几句鼓舞之词,狩猎便开始了。 李逢舟是正经要来围猎的,他打算猎几只火狐,给这丫头做围脖。 李逢舟同顾炎宁交代了几声,让她别乱跑,等他回来给他叫好。 顾炎宁的心思早飞到马厩那几匹枣红马上,心不在焉地推了推他:“皇上快走吧,宁宁知道了。” “……” 这丫头的心思真难猜,李逢舟翻身上了马,公孙统与他并肩骑行,难免打趣了他一下:“皇上这身衣裳真是好看。” “呵。” 李逢舟抬脚踢上公孙统的马,马儿被惊到,抬起前蹄,公孙统慌忙驾起马,吁了几声才平息,二人一前一后追赶着进了密林。 朝阳同柔嘉说完话了,见自家皇兄终于走了,便凑过来寻顾炎宁,托着腮,同顾炎宁道:“公孙统还会骑马呢?” 顾炎宁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逢舟的背影:“皇上骑得更好。” 朝阳:“……” 这有什么好比的,她的高冷皇嫂怎么突然像是被皇兄下了蛊。 - 柔嘉见李逢舟去围猎了,恰巧有哪位姑娘来找她攀谈,便信步走远了。 朝阳闲不下来,早把答应沈太后的老老实实坐在围场一事抛到脑后了,扯着顾炎宁四处走了两步,便目光炯炯地盯着马厩:“皇嫂,咱们也去打猎吧。” 顾炎宁也怪想骑马的,两个人一拍即合,便牵了两匹马来,还煞有介事的拿上了弓箭。 朝阳的骑射功夫是不错的,顾炎宁小时也被顾炎彻教过一些,两人甩着马鞭,你追我赶,笑嘻嘻地比着谁骑得更好,很快将侍卫们甩开了一大截。 朝阳本来就不耐烦被那些侍卫跟着,见他们被自己甩开,好胜心起,骑得更快了。 密林间,朝阳突然瞧见一只红影快速在密林中跳跃而过。 “火狐?” 朝阳来了兴致,马鞭甩得更厉害:“皇嫂,我猎只火狐给你做围脖!你等着!” 朝阳风风火火地朝红影跳跃的方向去了,顾炎宁只得跟上:“你慢一点,等等我呀!” 朝阳策着马跑得飞快,耳侧的风猎猎而过,马儿却不知被密林中什么东西咬到了,倏地停了下来,抬起了马蹄,还躁动地抖了抖。 朝阳在马上使劲扯着缰绳,摇摇欲坠,马儿躁动地越来越厉害,朝阳力气不够大,控制不住,便被重重甩了出去。 “朝阳!” 顾炎宁赶到时,朝阳已经被马儿甩开了。 “皇嫂,没事。” 晋国尚武,朝阳也会些轻功,轻巧地在空中翻了下身,稳稳落 * 在地面,正欲稳住身形,却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空,就这么往下跌了下去。 “啊——” 这是一个两三人高的坑洞,朝阳不停地往下坠着,手掌伸着想抓住些树藤,只是坑洞旁的树藤长得并不结实,她一拽便被拽掉了,同她一起往下坠。 “啊!皇嫂救我!” 顾炎宁忙勒紧缰绳,翻身下马,趴在洞口边看了看。 朝阳已经重重栽了下去,正抱着屁股呜呜呜喊痛。 顾炎宁伸着手往下探了探,问道:“伤着没?” “还好,”朝阳眼中蓄了些泪,“能动。” 她一个人不可能拉得动朝阳,顾炎宁当机立断,捡了根树枝插在坑洞前,撕下衣衫上的布条,系了上去。 顾炎宁做好了标记,对她道:“朝阳,你等我,我去喊侍卫来救你。” 朝阳刚刚多半是吓得,这会儿缓了过来,胳膊、脚都能动,整个人也傻呵呵乐起来,提醒顾炎宁:“皇嫂你回去的路上慢一些,省得再有洞。” 这密林里全是树,顾炎宁不怎么认路,此时辨识了一番,也不太清楚她和朝阳是从哪个方向骑过来的,喊了两声也未得侍卫回应,想来她和朝阳玩心太大,跑得有点儿远了。 顾炎宁索性在地面捡了一个石子,沿路做着标记,摸索着往回走。 - 李逢舟还真猎到一只火狐,他惦记着来找顾炎宁炫耀,等着小丫头称赞他两句,再亲他两下,夸他真厉害,心里美滋滋的,也没有多猎,策马便回来了。 谁知顾炎宁竟然不在。 去哪儿了? 李逢舟当她回营帐换衣裳了,拎着狐狸找了一圈,也没寻到。 刚巧一队侍卫回来,说跟丢了皇后娘娘和朝阳公主,寻了好一阵也没寻到,想着皇后娘娘和公主兴许回了营地,这才回来看看。 胡闹! 密林凶险,万一碰上熊瞎子可如何是好? 李逢舟吓得心中一紧,将狐狸丢给他们,气不打一处来,只当朝阳又想去佛堂度日了,翻身上马时便瞧见了方衍。 李逢舟瞪了他一眼:“看看你教出来的属下,办得都是什么事!” 李逢舟夹了夹马肚,急匆匆又回密林去了。 方衍被莫名其妙凶了一顿,正摸不着头脑,只得又询问了侍卫一遍,恰巧公孙统拎着几只兔子回来,听说皇后娘娘和朝阳公主丢了,将兔子一扔,也追着李逢舟去了。 侍卫们也知道闯了大祸,他们只当皇后娘娘和公主只是随便骑骑,谁知突然速度快了许多,眨眼就不见了。 侍卫们纷纷跪在地上等候发落,等了许久也不见统领出声,小心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空无一人,还少了一匹马。 为首那人还算有些眼色,做了个手势:“快跟上去寻人啊!” - 天色渐暮,光线一点点消失在了坑洞上方,起了风,朝阳冻得紧了紧肩膀,瑟缩着坐在一角。 试着往上头喊了几声:“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远方仿佛是狼的阵阵‘嗷呜 * ’声。 吓得她更是往里缩了缩。 皇嫂不会迷路了吧?还是也掉到别的洞里去了? 朝阳正担心着,坑洞上方突然传来马蹄声,朝阳站起身,欣喜地大喊:“这里!” “宁宁?” 马蹄声停下,焦急的声音传来,坑洞上方探过来一个脑袋,是她的亲亲皇兄,朝阳感激得热泪盈眶,她从来不知道皇兄这么关心她。 “呜呜呜皇兄,你来救朝阳了。” 李逢舟一看是她,火急火燎地问:“你嫂子呢?” 朝阳疑惑道:“皇嫂没回去么?皇嫂说她拉不动我,得回去找人救我……” 朝阳越说越害怕:“皇嫂不会出事了吧?” 李逢舟听朝阳这么说,心下一惊,远处狼的嚎叫似乎更大声了。 想了想,还是问了自己妹妹一句:“你伤着没?” 朝阳摇摇头:“没有。” 李逢舟虎着脸:“等回去了朕再收拾你,你皇嫂怕鬼,怕黑,她会被吓哭的!” “后头有人跟着朕,等会儿就来救你了。” “……” 朝阳被凶得莫名其妙,转念想着皇嫂怕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她不该甩开侍卫的…… 朝阳懊恼着,正欲大度地说皇兄别管我,快去寻皇嫂吧。 还不等她说话,李逢舟便毫不犹豫的直起了身子,朝阳反应过来时,坑洞上的脑袋已经不见了,马蹄声也渐渐远去了。 朝阳抽抽嘴角:“……” 真是亲哥啊。 朝阳担心着顾炎宁,也坐不住了,在坑洞底下转圈,但这坑洞小,也只够她回个身的。 朝阳没转几圈,头倒是有些晕了,马蹄声很快又传来,朝阳惊喜地又喊了一声。 上方传来一个声音:“公主?” 是呢是呢,她是公主! 月上中梢,此时月色流转般打了下来,朝阳雀跃地眨着眼睛,然后她看到方衍出现在了皎洁的月光下,心痒的动了动。 她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方……方将军。” 方衍只是探头往下看了看,见不是顾炎宁,他记不到眼前的人是谁,只是听下属说皇后和哪位公主丢了,更是不记得自己曾救过朝阳,身后又有马蹄声传来,方衍想着她是皇室公主,定然会有人救她的。 可他的公主就不一样了,公主是徐国人,本就不受晋国人待见,况公主还怕黑,方衍不敢耽搁,沉声说了句‘抱歉’,便走了。 朝阳:“……” 他都喊了公主? 不是喊她么? 她不是他的公主么? 朝阳晕头转向的,没明白过来方将军搞哪出儿呢,想了一阵子才恍然反应过来,他应当是去寻皇嫂了。 怪不得呢,她今日闹着出来,本就是为了多瞧方将军几眼,可自从看到他,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皇嫂。 她本来没有多想,心心念念地想着同他说几句话,还没来得及张口,方将军便被皇兄弄到别的地儿去了。 此时想起来,方将军看向皇嫂的灼热视线似乎更灼热了,把她的心都烫伤了。 她好难过。 所以……他是在叫皇嫂 * 公主么? 皇兄走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难过,可方将军怎么能也头也不回的走掉呢。 朝阳顾不得想方衍为何会唤皇嫂‘公主’,心中闷堵地难受,闷闷不乐地蹲下身子,眼眶不自觉就酸涩起来,直到泪水落下来,她才拿袖子随便抹了抹,安慰自己道:“没什么好哭的,不过是个臭男人,且皇嫂才看不上他呢,皇嫂已经嫁给皇兄了,要难受也是他难受。” “难受死你。” 朝阳恨恨地踢着脚下的石头。 上方再传来脚步声的时候她也没注意,直到有人轻声喊她,朝阳才满脸是泪的抬起头,坑洞旁的人正一脸担忧的往下看着,见她回过身,才舒了口气。 “公……公孙统?” 朝阳狼狈的拿袖子抹着泪,可那泪像是流不完一样,抹也抹不干净。 这人怎么这时候来了? 朝阳板起脸凶他:“你、你不准看!” 公孙统笑了笑,手掌撑地,翻身跃了进来,轻巧地落了地。 坑洞没多大,堪堪能站下两三人,公孙统站稳,地方更显逼仄,朝阳被迫和他面对着面,这人好高啊,朝阳往上瞥了眼,她才只到他的肩膀,两人离得很近,朝阳甚至能听到他胸腔传来的、杂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朝阳眼睫上还挂着泪,往后退了退,可后面便是土墙,她只得整个身子靠在土墙上。 “你……你下来干嘛呀!” “唐突了。” 公孙统将她打横抱起,脚尖踩着着力点,往上攀了上去。 天上的月亮很亮,月光打在地面上,宛如镀了一层银辉,公孙统将她放在地面上,竟然又靠了过来,朝阳推了推他,却没有推动。 “你……你……你放肆!” 朝阳窝在他怀里,小脸也红了起来,公孙统轻哂了声,俯身检查了一下她的脚踝。 朝阳缩了缩,将脚踝从他的手心挣出:“我、我没伤着。” “嗯。” 公孙统的声音有些哑,见朝阳十分局促,终是往边上坐了坐,递了方帕子给她。 朝阳平日倒没那么讲究,此时也只得接过那方素净的帕子擦了擦泪。 她的小脸上还落了些泥巴,泪痕斑驳,在夜色下,瞧着煞是可怜,公孙统淡淡移开了视线。 “哭什么。” 朝阳听见他轻轻地说:“小公主,不是只有他能救你的。” 31. 第 31 章 李逢舟——他找到她了。…… 顾炎宁意识到自己走错路, 再想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晚了。 天色渐黑,远处隐隐传来阵阵狼叫声。 顾炎宁瑟缩了几下,这荒郊野岭, 不知道会不会…… 有鬼呢? 顾炎宁牵着马, 生怕误踩上哪个坟包,走得更是小心。 还好有匹马, 顾炎宁想。 顾炎宁拍了拍马头, 亲昵的蹭了蹭。 马儿朝她喷了喷气。 顾炎宁沿路辨识着她来时用石子在树干上刻下的标记, 捶捶酸痛的腿,强打起精神,朝阳还等着她去救呢。 顾炎宁谨慎地往回走着,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越来 * 越近的狼叫,顾炎宁攥紧了手里的弓箭, 立刻翻身上马, 顺着她觉得的方向策马走了几步,直到狼叫声稍远了些,才放下心来。 然后她发现—— 她连标记都找不到了。 她原本牵着马走路就是为了寻标记, 这下好了,骑马和走路没什么区别了, 顾炎宁郁闷地再次跨上马背,马儿却不知怎么受了惊,将前蹄高高的抬了起来。 顾炎宁的轻功不如朝阳, 此时更是累得心神俱疲,一个不慎,便被重重地甩了下去。 顾炎宁被甩在地上,小腿不知挂到了什么,骑射服被挂破, 鲜血顺着白皙的小腿蜿蜒的流了下来。 马儿甩下了她,仿佛如释重负,踏着马蹄跑走了。 顾炎宁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疼得双眼泛起泪花,明明刚刚还你侬我侬、相依为命、朝她喷气…… 罢了,还是只能靠自己。 顾炎宁忍着腿部的痛意爬起来,借着月色,她低头瞧了瞧,脚踝已经肿了起来,她的小腿挂到了树枝,被划开一个长长的口子。 顾炎宁拿帕子将血拭了拭,疼得倒吸几口冷气。 顾炎宁忍着痛,她不敢大叫,怕把狼招来,只好扶着一棵树缓慢坐了下去。 心里惦记着不知朝阳怎么样了。 顾炎宁抬头看了看夜色,这么晚了,李逢舟应该发现她们不在了吧? 会——会来找她吧? 顾炎宁靠着树,一阵冷风吹过,她越坐越害怕,狼嚎声似乎近在耳边,可她觉得自己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将笨重的弓丢去一旁,紧紧抱着箭筒。 她有点儿饿,有点儿冷,腿也有点儿痛。 顾炎宁拢紧衣服,双手立在唇边,呵了口气。 不知道怎么,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被大姐姐关的那处早已荒废的冷宫。 那是个冬日,那处冷宫很冷,她小小地蜷在角落里,缩成一团,饥寒交迫下,她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要没有了。 她喊着母后,喊着苏嬷嬷,甚至还喊了喊父皇。 可是没有人理她。 她慢慢连喊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顾炎宁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的失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处冷宫里,她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恍惚觉得连月亮的光亮都越来越浅。 她不禁怀疑起来—— 李逢舟——真的会来找她吗? 无边的旷野,茂密的大树,静谧的夜晚。 突然有了马蹄声。 就如同,那一年,那几个洒扫的嬷嬷攀谈着,推开了冷宫的大门。 看到了在角落里快要冻僵的她。 门被人打开,她看到光亮从门外洒了进来。 金色的。 应该很暖。 顾炎宁拼力笑了笑,便听得一个嬷嬷惊呼:“天啊,这不是六公主么!” 顾炎宁觉得眼前仿佛有了星星,在一片星辉中,有人策着马,他手里拿着马鞭,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同她一样的衣裳,正奔向她。 男人唇瓣张合,神色焦急,仿佛在喊着谁的名字。 她总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脑中闪过一瞬 * ,有无边的大漠,有队队的兵士,有刺人的火光,有沙丘,有月亮。 顾炎宁费力地抬了抬眼。 李逢舟——他找到她了。 终于有人——来找她了。 李逢舟远远便瞧见了她,慌忙将马勒住,马也顾不得栓,三两步跑至她的身侧。 “宁宁?” 顾炎宁有些晕,嘴唇干涩,她用力抿了抿,眼眶却不由自主的湿润起来。 可明明她刚刚还很坚强的,不知为何,看到李逢舟突然委屈起来。 顾炎宁忍了忍,还是抽了两下鼻子:“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皇上怎么才来找我呜呜呜呜。” 李逢舟被她哭得一阵心焦,低眉便看到她的骑射服已经被挂烂,小腿上流着血,他心疼得没办法,只好认错:“是朕的错。” 李逢舟从自己的骑射服上撕下布条,将小腿替她缠住,顾炎宁越哭越厉害,李逢舟顺了顺她的背,半圈着,将她扶着站起。 回身才看到,马儿没栓,似是被狼叫吓到,已经撒着蹄子跑远了。 顾炎宁没了力气,半靠在男人身上,仍委委屈屈地抽着鼻子:“朝阳……” “她没事。” 李逢舟俯身,将她背在背上,男人的脊背很宽阔,还带着久违的暖意,顾炎宁双手环着他,轻轻问了句:“皇上,我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见过你啊?” 李逢舟怔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你……你想起什么了?” 他忐忑得等待着顾炎宁的回答,却只听到了小丫头逐渐均匀的呼吸。 李逢舟将她往上提了提,背着她走了一阵,前方有马蹄声传来,李逢舟抬起头,他的面前停下一个人,方衍从马上翻身下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公主给我。” 李逢舟看他一眼:“我的妻子,为什么要给你?” 方衍仍然站在那里,问他:“你究竟对公主做什么了?” 李逢舟不欲同他多说,只是道:“她受伤了,你还要继续拦着么?” 顾炎宁的小腿正垂在李逢舟的肘弯,方衍的视线落了过去,还是固执的伸着手:“我来背。” 李逢舟的眼神带了些肃杀和冷意:“方衍,朕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对你一再纵容。当年,在徐国她最难的时候你弃她而去,你那时候又可曾想过她会被顾炎彻折磨死?” “我……”方衍哽住,默了几息,才苍白的回道,“我没有,我只是……” “你去做了什么我不关心,现在,”李逢舟看着他,“让开。” 李逢舟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对他道:“她忘了。” 方衍疑惑了几瞬,李逢舟又解释道:“上元节,她约你前来,你被朕调走,宫内走了水,她受了伤,醒来就全忘了,那些过往,她都忘了,你、我、顾炎彻,她都不记得了。” 方衍愣了神,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想起这段时日同顾炎宁见得两次面。 怪不得公主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陌生。 可还不待说什么 * ,李逢舟便道:“让她都忘了吧,还是你……想让她记得?” 方衍怔住了:“我……” 方衍从未听说过这种病症,问道:“这个病是治不好么?还会想起来么?对公主的身体没伤害么?” “不知道,徐嵩阳也说没办法,她的身体很好。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如果她真的就那么忘了,以后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 方衍垂了垂眼:“能瞒一辈子么?若公主又想起来呢?” “朕会替她做,”李逢舟语气淡淡,“她想做的一切朕都会尽快帮她做好,在她恢复记忆之前,朕会替她做好,这两年,朕也一直在做,所以——” 李逢舟看了他一眼:“朕命令你,什么都不准同她说。” 方衍默了片刻,他甚至还没有答应李逢舟,李逢舟已经背着顾炎宁走远了。 方衍牵着马跟了上去,想了想,才警告道:“你别趁着公主不记事,就占她的便宜。” 李逢舟倒是笑笑:“不若你问问,我和她是谁占谁的便宜?” - 方衍没再跟上去,他牵着马,缓慢的往前走着。 月光下,他一人一马的倒影显得格外孤寂。 公主在他十四岁那年从人牙子手里救下了他。 他吃了许久的蒙汗药,一点力气也没有,有人突然给他松了绑。 她给了他一个荷包,和一个微笑。 他被那抹光吸引住了,他没有要那个荷包,只是固执的跟着她,他其实知道自己是谁,只要他拿着荷包,买了解药,一路回了晋国,摇身一变,依然是那个方家少主。 可他却突然不想回去了。 顾炎宁走了几步,见他还跟着,不由问了句:“你是不是没地方去呀?” 他点了点头。 顾炎宁笑了笑:“你会打架吗?” 他继续点头。 “那你跟着我吧,我刚巧缺个侍卫。” 她去求了魏国公,将他编入大内,留下了他。 那次去丰域关,公主自己偷溜走了,甚至他也没注意,苏嬷嬷甚至急哭了。 他赶夜路,抄近路寻了过去,却还是迟了一步,他只知道公主受了伤,刚巧他过去了,顾炎彻便让他一路护送公主回京。 他们从丰域关刚回来,魏国公谋逆的消息便传满了邺都,魏家满门抄斩,公主也像变了一个人,突然有一日,公主交给他一样东西,唤他假死,然后去漠州帮她做件事,可事没有做成,他前脚刚到漠州,后脚便听闻了两国要和亲的消息。 他只当是顺康帝为了将丰域关换回去,才卖女求荣。 他难以想象公主在人生地不熟的晋国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慌忙便回了方家。 方衍看着男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低垂着眸子。 或许他说得对,她应该忘了。 他没有办法替她做到的事情,李逢舟,或许可以。 - 李逢舟背着顾炎宁回了营帐,顺嘴问了来喜几句朝阳的伤势,听得她已经被公孙统救了回来,回了营帐。 李逢舟摆摆手:“就该让她在 * 那洞里待着,才长记性。” 来喜晓得帝王向来嘴硬,忙去请太医了,太医很快过来给顾炎宁包扎了伤口。 顾炎宁似是累极了,包扎时,也只是痛得皱了皱眉,不肯睁开眼睛,低喃了几声:“痛。” 太医走后,李逢舟看着她没甚么血色的小脸,将被子替她往上提了提。 她刚刚那句似是而非的话,惹得他毫无睡意,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自觉便又想到在徐国见她的最后一面。 他刚说完‘我带你走’,似是震动了她,她眸中微动,长睫颤了颤,说了句:“你快走吧,不要多管闲事。” 顾炎宁站起来就要走,立刻便有嬷嬷将她按回到座椅上,面上带着笑,威胁她:“圣上同公主说的话,公主不记得了?” 顾炎宁瞳孔倏地缩了缩,抿了抿唇才又坐下去。 李逢舟见不得有人那般对她说话,抬脚便朝那嬷嬷踹了过去:“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李逢舟用了不小的力气,嬷嬷被他踹出好远一段距离,吐了口血,便晕了过去。 顾炎宁从始至终眉眼淡淡,最后才对他道:“她也只是个听命办事的,你朝她发什么火,我不会和你走的,父……” 顾炎宁叫了叫,实在是叫不出‘父皇’两个字,垂了垂眸子,才道:“顾崇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顾炎宁冷淡的笑笑:“就在刚刚,他还喊我讨好你,想尽办法将丰域关从你手里拿回来,哪怕……” 顾炎宁指了指大殿内的床榻,手移下去搭在腰带上,问他:“你要吗?” 纤细的手指就要解开那白色的缎带,李逢舟伸手制住了她,眼前的顾炎宁同他在丰域关所见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的心仿似被撕扯般疼痛。 顾炎宁这时才微微对他笑了笑:“李逢舟,你能来看我我很感激,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外公,他是真的勾结了你,要推安怀王上位么?” 李逢舟没答话,将她扶在椅子上坐好。 顾炎宁看了看他,缓慢的说:“我相信外公,也相信母后,没有人想拥立安怀王谋反,顾崇……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嗯。” 李逢舟应了声。 “我会替外公和母后报仇的。” 许是那老嬷嬷晕了过去,顾炎宁毫无顾忌般,淡淡地开了口。 也或许她许久没有对人说话了。 “你要怎么报仇?” 李逢舟问她。 顾炎宁没有答他,只是嘴角平平的牵扯着:“你还不知道吧,顾崇说我不是他的女儿,母后同安怀王好上了,安怀王才是我的父亲,至于我的哥哥,不过是母后为了稳固自己的中宫地位,抢来的别的宫妃的孩子。” “你知道安怀王么?他是邺都唯一一个异姓王,他做过很多好事,打过很多胜仗,可他死了,被顾崇杀死了。” “还有我的母后,她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就也死了。” 顾炎宁面上没有表情,仿佛只是在说旁人的故事:“他 * 们都死了,我被所有人丢下了。” 32. 第 32 章 那皇上想怎么收拾宁宁?…… “李逢舟, 回去吧,”顾炎宁吃力地抬了抬手,“我很高兴遇见过你, 也很高兴你来看了我, 但我不会跟你走的,我有比逃离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李逢舟听她平淡的口吻, 只想将顺康帝和顾炎彻都杀了, 他抬手覆在她冰凉的手上, 他感觉到有那么一颗滚烫的泪珠,就那么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李逢舟将在徐国的线人联络起,终于摸清了事情原委。 魏家军的兵符不见了, 原本有一半在御书房,一半在魏国公身上, 两者合而为一, 方可调动十万魏家军。 原本带在魏国公身上的那一半寻不到便算了,可坏就坏在——本应在御书房的那一半,也不见了。 魏家和丰域关的营帐里都搜了个底朝天, 仍然一无所获,顺康帝怀疑兵符在魏皇后和顾炎宁手中, 魏皇后自缢后,顺康帝便将顾炎宁交给了顾炎彻,让他将兵符所在逼出。 一来, 是为了看这个儿子,是否够狠心,能否担得起帝王大任。 二来,是想看看,他是否还向着魏家的人。 可一来二去耗了许多时间, 顾炎宁一问三不知,兵符所在成了一个谜。 这太不好办。 兵符丢失,顺康帝不会轻易让他将顾炎宁带走。 李逢舟发愁的蹙着眉心,觉得只有偷偷将人救走这一个法子了。 于是他夜探了顾炎宁所居的永乐宫,却看到了他难以相信的一幕。 他本以为顾炎彻只是个没有良心、只想要皇位的狗杂种,却没想到,他不仅如此,还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伏在永乐宫上方,偷偷将砖瓦移开一个小缝。 然后他看到顾炎宁的手脚上均被缚了金色的镣铐,正瘫坐在白色的地毯上。 顾炎彻勾着她的下巴:“宁宁,哥哥的耐心有限,你早些将兵符交出来,哥哥便能早些将你接出去,你也能少受些苦。” 顾炎宁垂着眼,只是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哥哥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你么,”顾炎彻将她的镣铐解开,拿起药膏细细为她涂着,漫不经心地说道,“哥哥不这样做,你就要嫁给戚阳秋那老东西了。” “况且,是父皇多疑,把此事交由了哥哥去办,哥哥也不过是顺水推舟,”顾炎彻说着,面容露出些不耐,“若不是兵符突然丢了,父皇非要押了你,哥哥已经将你偷偷接出宫,在王府里过日子了。” 顾炎宁将手抽了抽,并没有抽动。 顾炎彻为她涂完了手腕,又捉起脚踝为她抹着:“宁宁,你乖一点儿,告诉哥哥,兵符在你这里吗?” 顾炎宁不说话,顾炎彻为她涂完,拿帕子擦了擦手:“宁宁不是最喜欢五哥么?把兵符交出来,哥哥娶你,好不好?” 顾炎彻抬起手摩挲着她的脸颊,顾炎宁浑身抖着,往后退了退,怒不可遏道:“你滚!母后虽没 * 有生你,到底将你养大,外公也倾尽所能,对你谆谆教导,你就不怕魏家人夜夜入你的梦,找你索命么?” “孤怕什么,”顾炎彻往前逼近了几步,“你的母后杀了孤的母亲,去母留子,如此残忍之事她都做得,你的外公也不过是为了你母后,才扶持于孤!孤算什么,孤不过是你们魏家人的工具,你外公和安怀王不肯收敛,拥兵自重,惹了父皇猜疑,孤不过是顺水推舟,有什么好怕的。” 顾炎彻说完,觉得自己语气似乎重了些,又放平了声音:“宁宁别怕,哥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哥哥如今是太子了,以后会好好保护你的。” 顾炎宁愤怒地看着他:“母后和安怀王的事,是你告诉顾崇的,是吗?” “是又如何?”顾炎彻笑着,“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哥哥不过是添了把火而已,只有这样,父皇才会彻底对魏家起疑,你不是父皇女儿、甚至根本不姓顾的事情才能被查出来,你才能嫁给哥哥呀。” “你……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五哥很早之前就偷听过皇后和齐嬷嬷的谈话,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顾炎彻顺了顺她的秀发,“孤忍了这么多年,帝位和你,都得是孤的。” “什么柳三郎,什么戚阳秋,谁敢阻了孤,孤就杀了谁。” 顾炎彻这么说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道:“那个李逢舟,也看上你了吧?他千里迢迢从荣城来到邺都,是不是为了你?宁宁长得这般好看,哥哥真想将你关在笼子里,只给哥哥一个人看。” 顾炎宁突然抬起头,挤出一抹冷笑:“好啊。” “五哥想看,宁宁给你看就是。” 他眼尖的看到顾炎宁将手伸向腰间的缎带,太过于愤怒,脚下不留神弄出了声响。 “谁?” 顾炎彻警觉地追了出来,李逢舟只好立刻撤出。 他在官驿咬牙切齿了整夜,恨不得去将顾炎彻捅死,可如今他身在徐国,还要想法子将小公主救走,他不能贸然行事。 李逢舟辗转反侧,第二日,便去找顺康帝谈条件了。 他不要丰域关,他只要六公主。 顺康帝自从知晓在他去行宫避暑的间隙,顾炎宁去了一趟边关,便深信魏家军的兵符在顾炎宁手中,起先不肯同意,说和亲选谁都行,徐国有很多公主,皇室宗族里也有很多郡主,达官贵人家里也有很多貌美的姑娘,李逢舟想要多少都可以。 李逢舟只是故作漫不经心地敲着椅臂:“听不懂吗?本王只要六公主。” 李逢舟强调着:“本王要娶六公主,以后不会让她插手徐国的事情。” 顾炎彻是个疯子,但好在如今顾炎彻只是一个根基不稳的太子,且顺康帝并非完全信任于他,若想将顾炎宁带走,只有让顺康帝松口这一个法子。 晋国商贸发达,且近海,李逢舟准了贸易通商,顺康帝对这块肥肉动了心,魏家 * 军的兵符丢了这么久,顾炎宁和皇后的寝宫他都搜干净了,仍然毫无所获,把她送到晋国去? 顺康帝仍然很迟疑,顾炎彻虽再三同他保证必会寻到兵符下落,可那孩子毕竟算得上是皇后养大的。 李逢舟的那番话或多或少又激起了他的疑心。 魏汝然那贱人去母留子,说那不过是个因他醉酒才得了临幸的宫女,他幸得人太多,十几年前的事自然记不太清。 他有那么多皇室正统的血脉,当真要用顾炎彻么? 李逢舟仍在下方等着他的答复,顺康帝将思绪转回顾炎宁身上,魏家军总归是徐国人,若真将这丫头嫁去晋国,就算她手持兵符,徐国的兵士总不至于会听晋国妃子的话吧? 这波对谈拉扯了很久,顺康帝拿捏住了他想要顾炎宁这点,也捞了一些好处。 心里想着这魏家的女儿当真是够惑人,他早年被魏汝然那贱人骗得团团转,她女儿的本事依然不遑多让,本以为晋王不过是贪图那丫头的好颜色,许一个妃位,谁知竟然是后位。 如此更好了,顺康帝想,她做了晋国的皇后,以后便是晋国人了,就算手持兵符,也不会再能调动魏家军了。 李逢舟在徐国逗留了一段时日,直到对谈成功,谈妥之后,他被顾炎彻堵住,顾炎彻近乎困兽般:“她是我的。” 李逢舟冷笑着将他推开:“徐国都不一定会是你的,她凭什么是你的。” 李逢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徐太子,你想要的太多了,空手而归不过是迟早的事。” 顾炎彻强调着:“她只能是我的。” “她和皇位,你会选皇位,”李逢舟轻蔑地看着他,“但本王会选她,就像你没有办法为了她违逆顺康帝,可本王却愿意为了她舍了丰域关。” 李逢舟睨了他一眼:“顾炎彻,徐王尚未对你完全放下戒心,他之所以立你为太子,不过是因着魏国公那遭事是你办成的,那桩事一旦被翻了案,便是他英明帝王一生的污点,据本王所知,你的兄弟不少,若他只是为了稳住你,才立你为太子,再留下道圣旨改立他人,并不是不可能。” 顾炎彻神色变了几番,只听李逢舟又道:“知道的越多,越活不久。徐王有多多疑,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帮他除了魏国公和安怀王,对你而言,是福也是祸。你还真以为仅仅凭着这桩秘密辛,你就能稳坐太子之位了么?” 顾炎彻神色晦暗,张口便道:“你如今可身在徐国,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同孤说话?” 李逢舟勾唇笑了笑:“本王只是想警告你,徐王很看重这次和谈,若你敢碰顾炎宁一下,和谈立刻中止,到那时,徐王会如何想你,这太子之位又还能被你拿捏在手里么?” 顾炎彻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李、逢、舟。” 李逢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更加轻快:“知道本王为何不直接杀了你么 * ?因着你这样的人,比起杀了你,夺走你所拥有的一切,会让你更加痛苦。” “顾炎宁——本王带走了。这太子之位,”李逢舟收回手,擦着他的肩膀越过了他,“就看你的本事了。” 顾炎彻在他身后大声吸着气,甚至青筋暴起,握起拳头打了过来,李逢舟隔了开,伸手掸了掸衣袖:“你不敢碰本王的,本王若出了事,丢了丰域关和贸易通商,你的父皇,会将你千刀万剐的。” 他听见顾炎彻问:“不过一个女人,值得你割舍掉这么多东西么?” 他回头看了眼顾炎彻,语气极淡:“值不值得,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最后一次在徐国见顾炎宁,她面容悲戚,他的手刚伸过去,便被顾炎宁打开,她冷冷的视线扫过来,只是问他:“你满意了?” 他难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才道:“炎宁,你听我说……” “我如今声名狼藉,也说了不要你多管闲事。” “李逢舟,我凭什么过你为我安排的生活?” “你凭什么认为去了晋国,我就会高兴?”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你凭什么阻止我?” 这几日堆叠的谈判积攒下来,朝臣们对他颇多怨气,面对她的质问,李逢舟也难免有些胸闷气短:“那你便能过顾炎彻为你安排的生活?你看看的他给你安排的是什么生活!” “你在徐国,就能过得高兴?!” “啪——” 顾炎宁抬手摔碎了桌面的茶盏,落地的声音在大殿内格外清晰,顾炎宁的语气冷到谷底。 她一字一顿地说:“可谁曾问过我是否愿意?” “你这样强迫于我,同顾炎彻又有什么区别?” 顾炎宁痛苦的闭了闭眼,指着外面:“滚。” - 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先一步启程回了晋国。 徐国很快十里红妆,将顾炎宁完好无损的嫁了过来。 大婚那日,他才开始忐忑起来,他知道她怪他。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样,他才能带她走,永远离开那个腌臜之地。 魏家一家都被打上乱臣贼子的标识,就连皇后也死了,徒留下她,被顾炎彻捏在手里,鬼知道那个疯子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他没有办法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顾炎宁坐在喜床上,可他不敢坐过去,只是坐在殿内的椅子上。 两人沉默了良久,顾炎宁突然平静的对他说道:“我本打算把我自己送给顾炎彻,在他占有我的时候,杀了他,那是我唯一能杀掉顾炎彻的方法,你阻止了我。” “一命换一命么?” 见她如此不识好歹,李逢舟甩着袖子站起,“你非要搭上你自己,和那王八蛋一起死么?你是不是没脑子?” “从长计议不好么?朕说了朕可以帮你。” 他那是只顾着气愤自己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整个人也有些暴跳如雷。 顾炎宁也像一只被刺激到的小猫:“你怎么帮我?你只会打仗!丰域关的百姓何其无辜!李 * 逢舟,你多大人了,怎么会如此不讲道理!” 然后顾炎宁就起身打开了殿门,一字一顿地对他道:“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李逢舟更气,他舍了那么多,因着那一场并不算公允的谈判,他被官员骂得极惨,纷至杳来的折子更是看得他头疼。 她却说他不讲道理。 “走就走,你以为朕稀罕你!” 李逢舟走前为了找补些面子,还说了一句瞎话,他说:“你别想太多,朕不过是答应魏老将军,好好照拂你罢了。” 听到‘魏老将军’四个字,顾炎宁睫毛颤了颤,问道:“外公——还同你说什么了?” 小姑娘眼眶蓄了泪,蹲下身去,脑袋埋在膝盖里,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李逢舟叹了口气,也蹲了下去,手臂抬起,沉默了几息,才轻轻拍在她的肩头。 “他希望你好好活着。” 顾炎宁的肩膀一颤一颤,许久才对他道:“可是李逢舟,我一个家人也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甚至都不能为他们报仇,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李逢舟被她哭得心中一滞,将她半圈在怀中。 “朕,朕以后是你的家人。” - 再后来,顾炎宁带着对他的怨恨,只一心要回徐国,若是顺康帝死了,顾炎彻继位,再想杀他,更是难如登天。 他频频让步,许下两年之约,仍未得她的好脸色。 他知道,她只惦记着回去报仇。 她没有办法重新开始。 可他——偏就是放不了手。 - 李逢舟一整夜没敢睡,直到天微微亮,才没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闭眼小憩了一下。 刚闭眼没多久,练武人的直觉使得他察觉到有人在一直盯着他。 李逢舟警觉地睁开眼,便看见顾炎宁正睁着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带了一丝打量,李逢舟吓得一顿,倏地想起她昨夜的话。 忙往床边挪了挪,对她道:“你、你冷静些。顾炎宁,你听朕同你说,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的……” “皇上在说什么呀!” 顾炎宁哼了一声,撅着小嘴,不开心地嘀咕道:“皇上果然变了,又开始连名带姓地喊宁宁了。” 李逢舟怔了一会儿,才松了口气:“没想起来啊?” “想起来什么?” “没什么。” 李逢舟不自在地摸摸鼻尖,问她:“你盯着朕看什么?” “皇上是宁宁的夫君,宁宁还不能看看皇上了?” “能能能,”李逢舟连声应着,看了看她的小腿,“还疼么?饿不饿?” 其实本来就是小伤,已经不怎么疼了,顾炎宁想起昨晚狗皇帝背着她时的有力和安慰,还是抱住他的腰,小声道:“不饿,但是很疼的,要皇上亲亲才能好。” 李逢舟还当真低头在她的小腿上亲了亲,手很快不老实起来,大手下滑,捉住了她的脚踝,顾炎宁缩了缩:“皇上你乱摸什么,不要脸。” 李逢舟生怕起火,也没再闹她,小心地扶着她坐起 * 来:“老实点儿,待会儿朕让太医来给你换药。” 顾炎宁喃喃:“也不知道是谁不老实。” 李逢舟咳了咳,转开话题:“以后你离朝阳远些,那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朕回去了非收拾她不可。” “不怨朝阳的,”顾炎宁反应过来戏过了,忙直起身,扯扯他的袖子,“你收拾人家干嘛呀,是宁宁自己迷了路,皇上想收拾就收拾宁宁吧。” 李逢舟被她理直气壮的歪理气笑:“你也跑不了,等你伤好了,朕再收拾你。” 顾炎宁伸着手指在他胸膛上画圈:“那皇上想怎么收拾宁宁?” 正是晨起的时候,李逢舟很快被她撩出来一身火,将她的手指包在自己的掌心,慌忙岔开话题:“朕昨日猎了只火狐,朕拿来给你瞧瞧。” 顾炎宁来兴趣了:“真是火狐呀?” 顾炎宁伸出小手往外推着他:“皇上快去。” 因这顾炎宁受了伤,李逢舟今日没有狩猎,梳洗了一番便出了营帐,去寻自己昨日猎的火狐,刚揭开帐子,便见方衍在营帐前踱步。 李逢舟将帐帘放下,看了他一眼:“有事?” 方衍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给他:“这个给你。” 李逢舟打开看了看,面带惊讶,滞了几瞬,才道:“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方衍给他的,赫然是那丢失的——完整的魏家军兵符。 方衍缓缓道:“当年公主让我拿着兵符一路前往漠州,寻得当年魏国公的副将裘将军,将这兵符交给他,她说他会想办法解决顾炎彻,让我与裘将军谈妥,他拿了兵符,为魏家伸冤,然后扶八皇子继位。” “我本想带公主一起走,但公主说这是命令,我必须服从。” “我快马加鞭,一路赶到漠州,裘将军听得我是永乐宫的人,根本不肯见我,然后便传出公主要和亲的消息,我乱了方寸,只得折返回了晋国。” “再后来,公主便打算假死,我们计划一路前往丰域关,若能靠这兵符调动魏家军最好,若调不动,我们便先回邺都,再做别的打算。公主听闻顾崇病了,怕极了顾炎彻突然继位,杀一个皇帝不比杀一个太子,所以——你如果有什么打算,要尽快了。” “顾崇不会认错,不会承认自己杀了忠臣,况且皇后曾背叛过他,与他人有染,他恨极了魏家,若想为魏家沉冤昭雪,只能从新帝入手,公主心中就这两个心愿,我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帮公主报仇,但如果这个有用的话,也算我的一份力吧。” 方衍的视线放空地看向远方,顿了几息,才又道:“拜托你了。” 李逢舟听见方衍郑重的说。 李逢舟捏着兵符,还未答话,便见有人从营帐中探出头。 顾炎宁趁李逢舟不在,本来想偷偷去看看朝阳,谁知竟然看见狗皇帝在同一个男人谈话。 那男人……顾炎宁仔细地看了又看,顿时如临大敌,方 * ……方衍?! 顾炎宁脑中寻思了几番,蓦的摔在地上,带着哭腔喊:“皇上……” 李逢舟回过身,就看见那小丫头正可怜兮兮地坐在地上,三两步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还不待批评教育她,小丫头就声泪俱下:“皇上怎出去了这么久还不回,宁宁想皇上想得不行,只好出来寻皇上,谁知道这腿那么不中用,好痛啊……” 李逢舟:“……” 李逢舟看着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往下落,一句‘戏过了’到底没说出口,轻轻地叹了口气。 顾炎宁这才故意往后看了看,然后故作惊讶的问了句:“呀,方将军,你有事啊?” 方衍见她这副样子,难得勾唇笑了笑:“属下没事,告退。” 顾炎宁看着他快步走远,转着眼珠,叫了两声痛,才问李逢舟:“他跟皇上……说……说什么了?” 李逢舟将她放在茶茶床上,揉了揉她的脑袋:“乖乖躺着,朕去拿火狐给你看,还活着呢。” - 李逢舟前脚刚走,顾炎宁正打算再溜去找朝阳,朝阳便自个儿来了,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把顾炎宁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受伤了?” 朝阳在床边坐下,看着顾炎宁的小腿被包着,心疼地吸了吸鼻子,眼眶又红了起来,抽泣了一会儿,才道:“皇嫂你疼不疼啊,都怨我。” “怎么就怨你了,是我迷了路,还耽搁了救你,”顾炎宁看着朝阳浑身上下没什么伤口,刚刚进来的时候走路也如常,不禁问道,“你怎么了,哭什么呀,你皇兄吵你了?” 朝阳腻过来,上前抱住她:“皇嫂,我就是挺难过的。” 朝阳孩子气地吸着鼻子,顾炎宁顺着她的背:“谁欺负我们朝阳了?” 朝阳瓮声瓮气地问她:“皇嫂,你认得方将军吗?” 跟方衍有关? 顾炎宁背一僵,支支吾吾道:“不、不认识,怎、怎么了?” “那就好,”朝阳从她怀里起身,擦了把泪,“皇嫂,我同你说,你千万别看他,一眼都别看,我皇兄虽然不咋地,但他还不如我皇兄,他一点儿也不好!” 顾炎宁还没摸清怎么一回事,明明昨日还念叨个不停、说人家是天神一样的男人。 顾炎宁问她:“他欺负你了?” “没有,我才不会被他欺负呢,我就哭一下,以后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会记得的,皇嫂一定要记住我的话,皇嫂没事就好,我先走了,皇嫂好好歇着吧。” 朝阳抱着她的胳膊亲昵地晃了晃,还没晃两下,营帐前的帷帘被人掀起,李逢舟大跨步走进来,把朝阳拎开:“你往你皇嫂哪里摸呢?她受伤了你晃她干什么?” 朝阳莫名其妙的被拎起来,瞪着李逢舟:“凶什么凶!” 朝阳边说,边踢了李逢舟一脚,跑出去了。 李逢舟看向顾炎宁:“她踢我。” 顾炎宁撇撇嘴:“你先凶朝阳的,你没看见你妹妹都哭了。” 这 * 他倒还真没看见,李逢舟不在意地摆摆手,拿出火狐来显摆,小狐狸伤了腿,只是被关在笼子里。 顾炎宁伸出手指过去逗了逗:“真好看,皇上,我不想要围脖,宁宁养着它好不好?” 小狐狸突然醒了,龇着牙,弓着背站起,凶相毕露。 李逢舟生怕这狐狸把顾炎宁咬了,紧张兮兮的揽着她后退了一步。 顾炎宁晃晃他的胳膊,软着嗓音:“给宁宁养着好不好?皇上,好不好嘛?” 李逢舟最受不了她这一套,只得点头应了,想着小狐狸养小狐狸,低声笑了笑。 顾炎宁又凑过去,蹲下身子,顾炎宁不怎么会取名字,看它一身棕红,不由道:“那以后就叫你小红好不好?” “你好呀,小红。” 顾炎宁手指再次探进笼子,顺了顺它的毛。 李逢舟还不待扯开她,便见那只狐狸收敛了凶色,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嗷嗷’叫了两声。 顾炎宁面露喜色:“皇上,你看到没,小红喜欢我呢。皇上,你快去唤太医来给小红瞧瞧腿呀。” 顾炎宁心疼得很:“皇上也真是的,你的箭把它射痛了!” “你那么大力气干嘛呀!” 莫名其妙被凶了几句,李逢舟瞪了小狐狸一眼,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突然叫了她一声:“宁宁。” “嗯?” 李逢舟试探着开口:“你昨夜同朕说,你很久之前,好像就见过朕。” 顾炎宁正逗着小狐狸,已经不记得昨夜说过什么了,随口道:“是吗?那定然是宁宁觉得皇上十分亲切,可能上辈子宁宁和皇上就是夫妻呢。” “我和皇上是命中注定的夫妻。” “宁宁好喜欢皇上。” “宁宁下辈子也和皇上做夫妻。” 李逢舟被她三言两语忽悠得晕头转向,转头哼着小曲出去给小狐狸寻太医了。 - 入了夜,天上星子闪烁,营地上也燃起了一簇又一簇的篝火。 猎物被接在火架上,正滋滋的冒着油。 肉香的味道四散开来。 今日公孙统也没有打猎,但他昨日猎了几只兔子,李逢舟便从他那里顺了一只,给顾炎宁烤着吃。 顾炎宁乖巧地坐在他身边,闻着肉香,不动声色的咽了好几回口水,时不时扯下他的衣摆:“皇上,好了吗?” 李逢舟转着铁仟,又翻着烤了会儿,才剃下装进盘子里,递给她。 “冷冷吃,别烫着。” 顾炎宁这会儿饿得不行,也顾不得礼仪矜持,忍着烫,小口吸着气,咬着兔腿。 顾炎宁咬了一小口,感动得差点没哭出来,外面酥酥脆脆,里面肉又很嫩,肉汁极香,呜呜呜,简直太好吃了。 她白日里没什么胃口,午间也没吃东西,此时吃着烤肉,幸福在心中翻涌,看着李逢舟也觉得他更俊朗了,她的夫君真是太厉害了,能文能武还能烤肉。 她满足的往李逢舟怀里钻了钻,毫不吝啬的夸赞道:“皇上烤的肉真是太好吃了,是宁宁吃过最好吃 * 的烤肉。” “皇上,你好厉害,你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皇上不去当厨子真是可惜了,皇上如果去当厨子,御膳房那些大厨都会黯然失色的他们都比不过皇上,皇上一定是厨子里最好看的。” “不不不,皇上还是别去当厨子了,毕竟没几人当好皇上的。” 李逢舟听着她不停的赞美,嘴角不自觉扬了又扬。 - 公孙统也已经将肉烤好,见朝阳正百无聊赖地玩着火,视线偶尔摸索向远处一个站着的黑影,索性拿着盘子走了过去。 朝阳见公孙统走过来,登时将视线收回,往边上挪了挪:“你、你来做什么?” “臣来给殿下送吃的。” 公孙统施施然坐下,将盘子递给她。 朝阳:“我……我不要,我想吃去找我皇兄就好了。” 公孙统倒也没逼她,只是将托盘放在地上,无奈道:“殿下为什么一直抗拒臣呢?” “我、我没有呀。” “那殿下方才又在看什么呢?” 朝阳顿了顿,才垂下眸子:“我、我只是习惯了,我不知道怎么改掉这个习惯。” 朝阳的声音闷闷的:“我也不想这样的。” 公孙统往篝火中添了把木柴,火苗扑簌簌猛然跃起很高,火苗映在朝阳的小脸上,木柴噼啪噼啪地烧着。 公孙统对她道:“殿下觉得今晚的夜色好看,还是昨晚的好看?” 朝阳抬头看了看,今夜繁星满天,月亮却不知去了何处,昨夜皓月当空,倒是星子黯淡了些。 朝阳道:“都好看。” “没有月亮的时候,星子也很亮,殿下在这时候还找月亮做什么,多看星子不好么,就如同殿下说的,不是一样好看么?” 朝阳突然转头看向他:“那……你是月亮还是星子呢?” 公孙统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满天星光,熠熠生辉,朝阳看得有些失神,只听他沉声道:“殿下想让我是什么?” “你爱是什么是什么,”朝阳撇开脸,端起盘子,“肉再不吃就要凉了,你不吃么?” 朝阳撕下一小块肉塞进嘴里,嫩嫩的,味道很好。 公孙统却突然对她说:“臣不是月亮,也不是星子。” “臣是在地面上陪殿下眺望夜空的人。” - 柔嘉正坐在李逢舟和顾炎宁的不远处,一抬头就看到她的皇帝表哥正小心翼翼地撕着肉,喂到了顾炎宁的嘴里。 霎时,心都要碎了。 那是她的皇帝表哥么? 那上阵杀敌、指点江山的手,怎么能用来给女人烤兔子! 还喂她! 那女人除了有一张脸蛋,还有什么,打个猎都能受伤。 可是她吃得好香啊,是不是很好吃? 柔嘉咽咽口水,顿时觉得手里的烤鸡也不香了。 不受控制般,拿着自己的烤鸡就站了起来。 顾炎宁正吃得上瘾,眼前突然压过来一道黑影,抬头一瞧是柔嘉,下意识就要搂紧李逢舟。 李逢舟也抬了抬头,母后的娘家人不多,柔嘉是母后很喜欢的侄女,他本也一直拿她 * 当妹妹看,柔嘉比朝阳让人省心,也很乖巧,他对柔嘉也更和颜悦色一些。 “柔……”李逢舟话音喊到一半,突然想起身边这丫头吃了飞醋,不准他喊柔嘉,也不准他喊表妹。 那喊什么呢? 李逢舟发了愁。 思虑了几番后,李逢舟十分谨慎地开了口:“郡主。” 李逢舟开了口,柔嘉反倒局促起来,小声道:“表哥。” 柔嘉手里拿着一个盘子,顾炎宁本来以为她是来送东西的,刚想拒绝说不要,她的亲亲夫君烤的肉天下第一,她才不要别人烤的呢。 谁知柔嘉却福了福身子,道:“表哥,我拿我兄长烤的野鸡,跟你换个兔腿行不行啊?” 顾炎宁:“……” 顾炎宁甚至听到了柔嘉咽口水的声音。 柔嘉生怕他不肯同意,忙道:“我拿一整只野鸡,就换一个兔腿。” 李逢舟咳了咳:“朕是给皇后烤的,你问她吧。” 柔嘉没有走的意思,李逢舟瞧了眼没说话的顾炎宁,怕这丫头吃起味来,晚上继续闹他,忙站了起身:“你们聊,朕去更衣。” 李逢舟走了,顾炎宁才护着自己的小盘子,孩子气道:“你的肯定不好吃,才会过来和我换。” 柔嘉忙道:“也好吃的,我只是看着这个很香,想尝一口。要不表嫂先试试我的,若是不好吃,表嫂就不和我换。” 顾炎宁看着柔嘉纠结的小脸,此时被火光熏得有些红,倒也……蛮可爱的。 就觉得柔嘉对自己夫君的炙热……应当比不过眼前的这叠烤肉,也没朝阳说得那么专注与执着。 顾炎宁突然想起了丽贵妃,自打她记了宠,丽贵妃便格外爱来翊坤宫找她唠嗑,总说些有的没的,顾炎宁只当她想从自己下手,把李逢舟截胡,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 有次说起春蒐一事时,丽贵妃起先还感些兴趣,兴致勃勃道:“烤肉是蛮好吃的。” “可是京郊风好大,土很多,还很晒,”丽贵妃越想越嫌弃,“我不去,没有在甘泉宫躺着舒服。” 顾炎宁本来还想骗丽贵妃一道来,让丽贵妃好好瞧瞧她精心准备的骑射服,听她这般说,顾炎宁很震惊:“你不是想争宠吗?” “啊?”丽贵妃愣了愣,“我干嘛要抢你男人?” 丽贵妃说着叹了口气:“你别沉迷男人忘了我就好,你下次来甘泉宫吧,我母亲前几日给我捎了些春茶……” 有了丽贵妃的前车之鉴,顾炎宁很快看明白了柔嘉,因着李逢舟刚走远,柔嘉就长舒了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手里的烤肉:“表嫂。” 顾炎宁看了眼柔嘉,拍了拍身侧的垫子,柔嘉坐了过来,顾炎宁突然大气地撕给她一个腿:“喏,给你。” 柔嘉心想这表嫂真厚道,上来就撕给她一个大腿,并非她所想的那么坏,而且确然长得十分好看。 唔,是比她好看了些。 柔嘉瞄了眼,看李逢舟没回来,整个人更加自在了 * ,将手里的烤鸡随处一放,接过来,先细细的闻了一遍,然后十分大口的啃了起来。 顾炎宁:“你表哥走了,你不失落?” “啊?”柔嘉想了想,“表哥不在,我更自在些,表嫂你不知道,烤肉得大口吃才香。表嫂,你这个好像确实比我的烤鸡好吃,我能多吃些么?” “……” 顾炎宁问了句:“你不是非你表哥不嫁么?” “嘿嘿嘿,”柔嘉得了吃的,整个人也开心起来,“是挺想嫁的,可是姑母不想让我做妾室,我母亲带我相看的那些人家我又不喜欢,我其实很久没见表哥了,有时候想想,也觉得表哥跟我哥哥差不多,不是非要嫁他,嫁人好烦啊,表嫂。” 李逢舟到底不放心顾炎宁一个人同柔嘉处太久,很快折了回来。 只见那小丫头不知在和柔嘉说着什么,两人正笑得前仰后合。 他刚咳了咳,便见柔嘉立刻正襟危坐,将手中的盘子放下,拿起帕子如贵女般沾了沾嘴角。 地上的盘子里,也只剩了些骨头。 顾炎宁倒是有些嫌弃他回来了,柔嘉方才正同她说着李逢舟小时候的糗事,顾炎宁故作深沉地摆了摆手:“皇上,你先走吧,宁宁还有事要忙。” 李逢舟:“???” 不吃味了么? 女人的友谊都这么奇怪么? 33. 第 33 章 这位柳少卿可是行三?…… 春蒐的最后一日是骑射比试, 李逢舟亲下场开场开箭,比试倒是没参与,心里惦记着一大早就被朝阳拐走的小丫头, 将弓箭一放便去寻她了。 顾炎宁、朝阳和柔嘉聊了会儿天, 四处走了走,无事可做, 便兴致勃勃地围着李逢舟那匹番邦进贡的宝马。 李逢舟一路快走过来, 便看见三个小丫头片子你一句、我一句, 正说得火热,怎么有那么多话可说的,李逢舟遥遥的叹了口气。 公孙统也走上前来, 诚然问道:“皇上为何叹气?” 李逢舟咳了咳,将手负在身后, 随便看了看天:“春蒐结束, 马上又要回朝,朕不过随便叹叹。” 公孙统一脸了然于胸的神情,道:“臣倒是……” 公孙统话没说完, 便见柔嘉已经被另两个丫头忽悠着上了马,顾炎宁和朝阳在下面指挥着:“对, 要握紧缰绳,腰背挺直,夹着马腹……” “骑两步试试, ”顾炎宁又道:“我当时学的时候,上去骑了两圈就会了,表妹就多……” 他那匹宝马脾气烈,眼看着那丫头要闯祸,李逢舟等不及听公孙统说什么了, 三两步上前,将顾炎宁扯开,对柔嘉板起脸:“快下来!” 柔嘉被他凶得浑身一抖,扶着朝阳软着腿下来了。 朝阳撇着嘴小声嘀咕:“皇兄真小气,一匹马还不让人骑了。” 李逢舟瞪着眼睛:“朕看你是又欠收拾了,若不是很快就到母后寿辰,佛堂少不了你的。” 朝阳见顾炎宁在,底气足了很多,冲李逢舟扮了个鬼脸,对顾炎 * 宁道:“皇嫂,别理皇兄,咱们去别的地方玩吧。” 李逢舟顺势将顾炎宁往身后扯了扯:“你们两个去吧。” 顾炎宁却将他推开,挽住朝阳的胳膊:“皇上你好凶啊,哼。” 三个小丫头手挽手又往别的地儿去了。 公孙统负手跟上来,悠然道:“皇上,其实只消给柔嘉郡主指桩姻缘就好了,将公主和郡主早日嫁出去,皇后娘娘的时间就都是皇上的了。” 李逢舟收回略显嫉妒的视线,四处看了看:“朕、朕才不是……” 公孙统颔首:“是,皇上只是关怀表妹。” “朕没有关怀啊,”李逢舟指了指他,“你说话注意点儿。” 公孙统:“……” 三个丫头又跑去看了骑射比试,对场里的男人倒是好一番夸赞。 “皇嫂,你看那个,那个就是今年新封的武状元,他昨日猎得猎物最多呢。” “哇,”顾炎宁托着腮,“他胳膊好粗,一看力气就好大,那个是谁?” “我不认得欸,柔嘉认不认识?” “那个是……”柔嘉想了想,道,“那个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是不是长得很俊?” “是呢,他射得好准。” 顾炎宁的视线在场内的人身上流连忘返,由衷感叹道:“好多男人。” 朝阳、柔嘉点着头:“是呢,好多哦,好好看。” 李逢舟将袖子卷了几番,对公孙统道:“你说得极有理,朝阳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了,关于柔嘉的婚事,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朝阳那丫头前阵子日日闹着退婚,母后只当她不想嫁人,这才把婚事往后推了数月,李逢舟拍拍公孙统的肩膀:“以后少让她入宫。” “……” 公孙统见李逢舟突然下了场,不禁问了句:“皇上去做什么?” “射箭,”李逢舟看了他一眼,“朝阳的眼都粘到旁的男人身上了,你不去么?” 公孙统不是很在意的往朝阳那边看了眼,然后道:“那臣就陪皇上活动一下筋骨。” 最后以帝王拿了一甲,公孙大人拿了二甲结束了这场春蒐。 回程的路上,顾炎宁一直逗着小红,李逢舟咳了咳:“朕……朕今日……” “嗯?” 顾炎宁看他一眼。 “朕今日射箭射得不好么?” 就没有一句夸赞? “啊,”顾炎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宁宁平日里天天都只看皇上,今日好多人哦,宁宁眼花了,又一直跟朝阳和柔嘉说话,忘记看皇上了。” 看腻了是么? 这么快就看腻了? 明明昨日还口口声声说他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 小骗子。 李逢舟脸黑了下来。 顾炎宁看着李逢舟不高兴了,夸赞张口就来:“不过皇上英明神武、俊朗非凡,射箭定然是极准的,皇上这么厉害,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顾炎宁说完,还问了问笼子里小狐狸:“小红,你说是不是呀?” 原本正生龙活虎‘嗷嗷’叫的小狐狸,看顾炎宁将视线抛给射中它的男人,立刻蔫蔫地趴 * 在了笼子上。 顾炎宁讪笑两下:“皇上你看,小红也说是呢。” 李逢舟:“……” 倒也不必如此勉强。 - 沈太后的五十大寿马上就要到了。 沈太后一向不喜热闹,本不想大办,但此次儿子的病好了,沈太后心里高兴,就也准了大办此事,热闹一下,好好迎接一下她的金孙。 顾炎宁小时跟着魏皇后学过不少,对于寿宴的操办也略知一二,再加上还有苏嬷嬷和内务司帮衬,倒也没落的太累。 唯独就是这个寿礼,顾炎宁很是发愁。 于是跑去朝阳宫找朝阳商量。 朝阳正在绣着她的万寿图,顾炎宁看得目瞪口呆:“你还会做绣活?” 朝阳放下手里的针,捶捶腰,说起这个更是心酸:“我也不想会呢,母后日日拿着戒尺,就在我后头盯着我,皇兄还笑我,说我绣得凤凰是野鸡……” 顾炎宁感叹道:“皇上好欠揍哦。” 朝阳感同身受的猛点着头:“我小时候最想做的事就是将皇兄按在地上揍一顿,一直没能实现,皇嫂你能帮帮我么?” 她可按不动狗皇帝,一直都是狗皇帝按她…… 提起这个,顾炎宁脸微微红了红。 “我……我尽量吧。” “皇嫂,你脸红啥?” “哪有!”顾炎宁推推她,“我是来同你说正经事的。” “……” 朝阳挠挠头,她哪里不正经了? “我是来问你,我送母后什么好呢?”顾炎宁羡慕的看了眼万寿图,“我可不会做绣活。” 以往,她送自己母后,都是去找外公讨些极为贵重的首饰。 朝阳突然坏笑起来:“皇嫂若是能送母后一个白胖金孙,那就再好不过了,母后做梦都能笑开花。” “我也想啊。”顾炎宁郁闷地喝口水,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朝阳凑上来,小声问她:“难不成——皇兄还是不行?” “啊?”顾炎宁摆摆手,“不不不,很行的。” 行得她的腰都要断了。 “那……”朝阳寻思了几瞬,“母后一心向佛,倒也没旁的喜好……” 听朝阳这么说,顾炎宁眼睛亮起来:“我字写得好看,我给母后抄本佛经吧!” 也算是一份有意义的礼物。 时间所剩不多,顾炎宁回了翊坤宫就开始誊抄起来。 李逢舟批完折子往翊坤宫寻她,便见小丫头正老老实实地端坐在桌案前,认认真真地写着字,嘴巴偶尔还啃一下笔头。 李逢舟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瓜:“别咬笔头。” “哦,”顾炎宁微仰了仰头,“皇上来了?” 李逢舟站在她身侧,向下瞧了眼,不禁问道:“抄佛经做什么?” “唔,”顾炎宁将笔搁置在笔架上,揉了揉手腕,“给母后抄的。” 李逢舟看着她的小细手腕,桌案一旁还摞着厚厚一叠誊抄好的纸张,李逢舟不舍她受累,于是道:“朕替你抄会儿吧。” “才不要呢,”顾炎宁推开他,“母后虽然嘴上嫌弃我,对我倒是蛮好的,给朝阳的东 * 西也都给我备一份,我总觉得母后对我,比我亲母后对我还要好呢。” 顾炎宁又有了干劲:“我得认真抄,心诚才灵。” “宁宁这么懂事了?” 李逢舟揉揉她的头发。 小丫头的发丝带着香气,李逢舟闻着便不自觉心猿意马起来,手不老实的抱住她的腰,在她耳边呵起:“我们宁宁漂亮又懂事,谁瞧见都很喜欢。” “那是自然。” 顾炎宁不知羞的认下,便见狗皇帝的手正不安分的摸着,顾炎宁嫌弃地将他扯开:“皇上先自己玩不可以吗?宁宁很忙的。” 李逢舟:“……” 因着顾炎宁要誊抄经书,连小红都顾不上了,朝阳去寻她,也只能同小红玩,自然也顾不上他,李逢舟这几日索性在清心殿多批了些折子。 入了夜,来喜突然禀了句:“皇上,鸿胪寺卿叶骞叶大人求见。” 李逢舟将折子放下,疑惑着这般晚了,鸿胪寺卿过来做什么? “宣。” 叶骞进来后行了礼,还不待开口,便听李逢舟问道:“叶卿何事?” 叶骞道:“臣今日收到徐国的手书,说是为贺太后娘娘五十寿诞,恰逢两国建立邦交两年,他们要亲来给娘娘贺寿,以示徐国的诚意。” 李逢舟眉心蹙起,他不待见徐国那群人,连连摆手:“不用,让他们别折腾了,若是出发了就回去吧。” “这……”叶骞跪了下去,“这手书送来得有些晚,他们已经快到京郊官驿了。” 先斩后奏? 顺康帝的身子这几年每况愈下,怎么突然想着上赶着来给母后贺寿? 又有事求他? 想从晋国再捞些好处? 李逢舟更烦了,他实在不想让顾炎宁见徐国的人,可人家已经到了晋国京郊,确实是没有把人往回撵的道理。 李逢舟问了句:“随行之人都有谁?” 叶骞随便禀了几个名字,都是些鸿胪寺的官员,并没有皇亲宗室在内,应当只是正常前来贺寿,过过面子。 来喜将手书呈了上来,李逢舟拿起看了几眼,突然道:“鸿胪寺柳少卿……” “柳?” 顾炎宁雀跃的声音突然在他脑中出现——“比不过我们柳三郎。” 叶骞问道:“皇上认得柳少卿?” “不认得,”李逢舟将手书合上,丢在一边,想了想,还是问了句,“这位柳少卿可是行三?” 叶骞不知道帝王怎么突然对人家的排行感了兴趣,他堂堂鸿胪寺卿,怎会知晓徐国官员在家中的排行。 叶骞低了低头,忙道:“臣不知晓柳少卿行几,只知道他年纪轻轻,便高中探花,深得徐王赏识。” 李逢舟笑了:“探花郎啊?” 李逢舟将手书捏得更紧了些,真想让他们都滚回去。 34. 第 34 章 五……五哥? 徐国使臣到来的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整个京都, 自然也传到了李逢舟的耳中,听来喜所说,徐国使团中还有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 是邺都熠熠生辉的一颗明珠, 被誉为第 * 一美人。 什么狗屁的第一美人,李逢舟搞不明白徐国人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还要不远千里带个女人过来。 李逢舟折子也批不下去, 只盘算着如何让顾炎宁不接触那些人。 尤其是那个什么柳三郎。 顾炎宁对这些事情倒是浑然不知, 只沉迷于抄她那本佛经,便连徐国有使臣来,都是朝阳同她说的。 顾炎宁的佛经刚抄完最后一张, 厚厚一沓摞在匣子里,她长舒了口气, 揉揉酸痛的手腕和眼睛, 才顾得上搭理朝阳。 “你说什么?” “徐国使团?” 怎么李逢舟半句也没同她说起。 “是啊,”朝阳道,“已经住在京都官驿了, 说是来给母后献寿礼的,过几日等使团休整好了, 皇兄理应设宴款待,皇嫂别急,到那时你就看到了。” “好吧。” 顾炎宁闷闷不乐地揉着小红, 她上次托朝阳寄得那封信,至今五哥也没回音,徐国使团来了,五哥如今身为太子,想来不会出使晋国, 不知会不会让使臣们给自己捎个话呢? “不过,”朝阳顿了顿,八卦兮兮的对她道,“皇嫂,我听小顺子说,使团里还有个女人,罩着面纱,身段好得很,你说这人是什么来头?” 还有女人?! 给太后献寿礼,带女人做什么? 怪不得狗皇帝只字不提呢。 顾炎宁立刻撩撩衣摆就去找李逢舟了。 李逢舟这几日得了闲就将叶骞唤来问问徐国使团的近况,确认除了一个被封了郡主的女人外,并无其他皇室宗亲,这才舒了口气。 “朕让你打听得,那位柳少卿,究竟行几?” 叶骞对此更是费解,但帝王让他办的事,他总不能不办,昨夜还特意邀柳少卿饮了酒,问准了其确然是行三。 “行三。” 李逢舟的脸色沉了沉,也不关心那个被称为郡主的女人是谁了,摆摆手就让叶骞走了,叶骞前脚刚走,后脚来喜就禀报,说是皇后娘娘来了。 终于想起他了? 李逢舟咳了咳,拿起折子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才道:“宣吧。” 顾炎宁进来时见李逢舟在老老实实看奏折,直接提着裙摆上了石阶,一屁股坐进了他的怀里。 质问道:“徐国使团来了京都,皇上怎么不同宁宁说呢?” 李逢舟正惊讶她怎么这么快就知晓了消息,还是严肃的板着脸,对她道:“皇后整日忙着抄佛经,都顾不得同朕说话,朕哪有时间同皇后说此事?” 顾炎宁想了想,这几日确实忽略了他,于是随口哄了他两句。 “宁宁也是为了母后呀。” “皇上不要这么小气嘛,等皇上生辰了,宁宁一定花费比抄佛经更多的心思给皇上准备贺礼的。” “皇上最大度了,皇上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最好的夫君就是不论娘子做什么都要支持的。” 见狗皇帝的唇角终于微微扬起,顾炎宁立刻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小声嘟囔道:“可是皇上,宁宁怎么听说, * 这使团里还有个女人,皇上知道这事儿吗?” 李逢舟立刻撇清关系,道:“这可同朕没关系,又不是朕让他们带的,他们带什么朕也不知道啊,可能就是带来跳个舞、弹个曲的。” 狗皇帝一问三不知,还不如同朝阳叨叨几句,顾炎宁立刻从他怀里起来,毫不拖泥带水:“那皇上批折子吧,宁宁走了。” 李逢舟却伸出大手牢牢箍住她:“朕的腿,可不是想坐就坐,想走就能走的。” 顾炎宁:“……” 狗皇帝的手很烫,在她的腰间摩挲着,顾炎宁不自在地躲了两下,却被李逢舟往回一收,扣得更紧,两人的身子几乎快贴在一起,顾炎宁伸手抵在他的胸前。 “大白天的,皇上身为天子,要注意……” ‘影响’二字还未说出口,顾炎宁便被李逢舟吻住了唇瓣,直到傍晚用膳,顾炎宁双目飞红,被李逢舟抱在怀里,男人的喘息声喷在她的耳边。 她的衣衫凌乱,鬓发低垂,狗皇帝倒仍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正闭眸坐着,她伸出手重重地拧了他一把,她再也不能直视那把龙椅了! 白日里被折腾得太累,用了晚膳,顾炎宁穿好衣裳就跑了,谁知狗皇帝不知餍足般又来了翊坤宫,闹她闹到半夜,等再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苏嬷嬷掀开帷裳,便见顾炎宁正低头看着身上的红痕,嘴上骂了句:“不要脸。” “……” 苏嬷嬷咳了咳:“娘娘,起吧,公主等着您呢。” 顾炎宁挑了件严实的衣裳,将自己裹好了才去见朝阳,朝阳正自在的吃着点心,见她终于起了,兴奋道:“皇嫂,我昨日让小顺子出去给我打听清楚了,他说那女人好似是个郡主,说是你们邺都第一美人呢。” 朝阳越说越不以为然:“能有多美?能比皇嫂还好看么?” 第一美人? 邺都第一美人不是她么? 还是自打她嫁了人,又重新选了一个? 郡主? 哪个郡主? 顾炎宁撇撇嘴,朝阳又道:“不过我听小顺子说,使团里倒是有位大人俊朗得很,京都的百姓这几日都在议论他呢。” “是么,”顾炎宁不以为然地问了句,“叫什么名儿?” “好像是叫……”朝阳想了想,不是很确定的说,“柳、柳承安?” 顾炎宁总觉得这个名儿耳熟得很,嘴巴上念了几番,惊道:“柳三郎?柳家哥哥?他都做大人了,是什么大人?” 皇嫂突然这么热情,倒把朝阳吓了一跳,想了想:“是鸿胪寺少卿来着?” “这么大官了,真厉害,”顾炎宁兴奋地对朝阳道,“你可不知道,柳家哥哥当年高中探花,夸官而过的时候,姑娘们的荷包香囊险些把他的脑袋砸伤了,他可是我们邺都第一公子,一曲平湖秋月名动邺都,云起雪飞,听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呢。” 朝阳不相信:“这么厉害?” “那可不,”顾炎宁挪着凳子凑了过去, * 向朝阳极力推荐柳三郎,“他是我们邺都所有姑娘的梦中情郎,就是不知道他成婚了没有。” 朝阳被高冷皇嫂难得的夸赞对象吸引住了,实在等不及母后寿宴,撺掇着顾炎宁陪她去官驿一睹尊容,顾炎宁想了想,道:“成,刚巧我也想去瞧瞧那女人是哪个王府里的郡主。” 二人一拍即合,照着上次的法子从宫里溜了出去,朝阳熟门熟路,很快寻到了官驿。 只是这官驿门口站了几个徐国的侍卫,溜是不好溜进去,光明正大进去? 两人穿着男人的衣服,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后,确实又有些不妥。 顾炎宁犹疑了两下,徐国多的是人看不惯她和她背后的魏家,且她现在是晋国皇后,还是礼仪得体些,省得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再攀说上狗皇帝的不是。 顾炎宁拉着朝阳在路边蹲下,对她道:“他们初来京都,定然会出门四处逛逛的,咱们还是在这儿等着。” 她们等了一会儿,官驿门口依然空无一人,朝阳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可怜巴巴的扯着顾炎宁:“皇嫂,我饿了。” 朝阳这么一说,顾炎宁觉得自己也饿了。 捶捶发麻的腿,拉着朝阳站了起来,刚想说找处酒楼先吃点饭食,谁知两人绕着官驿走错了方向,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官驿的后门。 顾炎宁瞧见有辆马车徐徐驶来,在官驿门口停下,有人从官驿中快步走了出来,赫然是那个蒙着面纱的女人。 这女人…… 顾炎宁只瞧了眼她的眼睛,便蹙起了眉,拉着朝阳悄悄蹲了下去。 马车的帷裳被揭开,有人从中走了下来,掸掸发皱的衣袍,神色淡漠,四下瞧了眼。 女人的眼神里有些雀跃,向前走了一步,手不过是碰到了男人的衣袖,却被男人捏着下颌,硬生生甩了开,语气更显冰凉:“谁给你的胆子碰孤?” 女人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仓皇的福了福身子,迎着男人进了官驿。 顾炎宁揉了揉眼,不可置信道:“五……五哥?” - 朝阳没听清男人说了什么,见那两人已经进了官驿,自己的皇嫂依然在草垛子旁蹲着,朝阳轻轻推了推她,这才开口问顾炎宁:“皇嫂,你哥来了,你要不进去和他说几句话?” 顾炎宁不知在想什么,朝阳喊了好几声也未得她的回应,只得扯了扯她的衣摆。 “皇嫂?” “不,不了,是我瞧错了。” 顾炎宁摇摇头:“朝阳,咱们回宫吧,好不好?” “啊?不去吃饭了?” 顾炎宁扶着膝盖站起来,蹲了一阵子,腿有些发麻,顾炎宁刚迈开腿,脚下却一个趔趄,便往前栽了过去,朝阳慌忙扶住她:“皇嫂,你怎么了?” “没事,这两日抄佛经太累了,眼花就算了,腿也不利索了。” 顾炎宁强笑着转开话头,魂不守舍的往回走,她怎么总觉得,刚刚的五哥对她而言,虽然极其陌生,却…… * 似曾相识呢? 今日出了暖阳,却不知为何,在暖洋洋的日光下,她觉得浑身犯冷,不自觉打了个抖,不禁扯紧了朝阳的胳膊,她心中蹿出一种无以言说的不适,对朝阳又重复了一遍:“咱们回宫吧,好不好?” 没有瞧到皇嫂口中的柳家哥哥,朝阳觉得有些可惜,转念一想母后寿宴定然还是能见到,可皇嫂的神色却不太对,朝阳不明所以的点头应着,担心的问了句:“皇嫂,你没事吧?” 朝阳不清楚顾炎宁怎么了,细细想了想,皇嫂除了认错了自己哥哥,便只见了那个蒙面纱的女人。 心下了然,宽慰她道:“皇嫂,那女人蒙着脸,咱们也瞧不清,说不准没你好看,你别把她放在心上。” “他们带个女人来,肯定是想送给我皇兄,但我皇兄那种人,不至于为国卖身的,皇嫂你千万别想太多。” 走离了驿站一阵子,顾炎宁才缓了些,撇撇嘴道:“他哪儿用卖身,总归是送的,留下就是了。” 朝阳又夸赞了她一阵子,信誓旦旦的说她皇兄虽然人品不行,但最起码的男人品德还是有的。 顾炎宁无奈的笑了笑,跑神的想着顾炎彻出现在官驿一事,朝阳在翊坤宫蹭了顿饭才回去,直到入夜,顾炎宁也没有想通五哥为何突然过来了。 对着苏嬷嬷也是欲言又止。 五哥没有随使团一起入京,反而偷偷前来,甚至也没有知会她一声,是有要紧事要办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难道徐晋两国又要打仗了? 不然五哥一个太子为什么要跑到敌国来? 五哥不会是来窃取军情的吧? 若是被李逢舟抓了,李逢舟会不会把五哥关到牢里去? 顾炎宁越想越怕,浑浑噩噩的,饭也没有用几口。 李逢舟这几日有些忙,过来的时辰晚了些,顾炎宁已经迷迷瞪瞪睡了一阵子。 李逢舟听苏嬷嬷说,她晚膳也未用,撩开帷裳便见她睡下了,轻轻将帐子放下,生怕扰了她。 苏嬷嬷端了茶水进来,李逢舟在桌案前坐下,问道:“她今日都见谁了?请太医看了吗?” 苏嬷嬷摇摇头:“娘娘说没事,没胃口吃不下。同平日里差不多,娘娘也就是随朝阳公主去朝阳宫玩了会儿,没多久便回来了。” 李逢舟点了下头,正想起身去找朝阳问问,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混丫头又同自己的皇后胡说八道什么了,便听床榻边传来女人的阵阵低呼:“外公——外公——” 苏嬷嬷大惊,李逢舟对苏嬷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禀退了苏嬷嬷,轻手轻脚的揭开帷裳,在床边坐下。 顾炎宁额上全是汗,李逢舟定了下神,才晃了晃她:“宁宁。” 李逢舟晃了几下,顾炎宁才睁开眼,浑身战栗着,拥着被子坐起来,大口喘着气,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 李逢舟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试探着问道:“做噩梦了?” 顾炎宁紧紧攥着他的衣 * 襟,颤着声音问道:“外公——我梦见外公死了,皇上,你告诉宁宁,外公是不是还在丰域关?” 李逢舟拿帕子给她擦着汗,心中舒了口气,顿了几息,才道:“魏国公被调去漠州驻守了,宁宁只是做噩梦了,梦都是反的,嗯?” 顾炎宁抿抿发白的嘴唇,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转念又想起白日里见过顾炎彻,不知为何心神更加不宁起来。 一边是自己的亲亲夫君,一边是她的哥哥。 那些莫名的恐惧离散后,顾炎宁难免又有些担心顾炎彻,徐国太子只身前往晋国,当真是有那般重要的事,要他以身犯险么? 顾炎宁不禁往他怀里钻了钻,问道:“皇上,徐国和晋国是又要打仗了么?” 李逢舟顺着她的背:“打仗?没有啊,谁同你说什么了?” “没。” 顾炎宁摇了摇头。 顾炎宁思虑了几番,又问道:“皇上,五哥会随这次的使臣团一起来瞧宁宁么?” 李逢舟呼吸顿住,缓了缓才继续顺她的背:“你哥哥如今身为徐国太子,自然是日理万机,没有时间过来的。” “哦。” 顾炎宁低低应了一声,皇上并不知晓五哥来了,没有打仗,如今两国建交,相安无事,五哥究竟为何偷偷前来呢? 顾炎宁百思不得其解,可为了顾炎彻的安危,又不敢随便同李逢舟说起此事,轻轻咬着下唇,面上全是纠结。 李逢舟看小丫头不说话了,本以为又睡着了,低头一看才见她正睁着眼睛发呆,眼睛没有神采的看着床前的地面。 李逢舟想了想,心道这小丫头霸道得很,定然是多了心,不然怎么会从昨日就一直口口声声提着那个徐国使团带来的女人。 明日便是款待徐国使臣的宴会,李逢舟本来不想让顾炎宁前往,想着若是可以,自然还是不要接触为好。 可若是不让她去,回头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出现在了宴席上,他便是长多少张嘴也说不清了。 如今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李逢舟更是心软,对她道:“朕晓得你想念家乡的人,明日朕会设宴款待徐国使团,朕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顾炎宁愣了会儿神,才寻思过来李逢舟在说什么,眼神有了些色彩,唇角也勾了勾,忙道:“好啊。” 只消明日宴席上看五哥会不会现身,便知晓他究竟是私自前来,还是光明正大来的了。 思及此,顾炎宁的心稍微放了放,困意再次袭来,顾炎宁扯着李逢舟躺下去,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子,冲他眨眨眼:“皇上,宁宁睡了哦。” “好。” 李逢舟给她提了提被子,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睡吧。” - 今夜有宴席,想着会见到母国的人,柳家哥哥定然也会在的。 顾炎宁从一早便开始选着衣裳,最后选了一件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腰间束带,纤细的腰肢纤毫毕现,脖颈下也露出大片的雪白,引人遐想。 * 清丽雅致中透着些难惹的妩媚。 顾炎宁对着铜镜转了一圈,很是满意。 李逢舟来接她的时候,出神的看了一眼对他转圈、求他夸好看的小丫头,虽然确然十分满足,李逢舟心猿意马,不经意便长臂一伸,揽上她的腰,转念又想起她前阵子穿得都是高领装扮,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李逢舟面色也变了几番:“皇后穿这么好看,给谁看的?” 此前,他不过是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不论她喜爱自己还是不喜爱自己,只要能活着,能偶尔见那么一面,他就是知足的。 可——自从她失了记忆,当真拿自己当夫君对待,他却又贪心起来。 他不仅仅只想偶尔见那么一面,他想让她——只属于他自己。 这么好看的装扮,他都没看过几回,柳承安那厮,凭什么看! 李逢舟将她箍在自己怀里,顾炎宁不满的推了推他:“皇上,你干嘛呀,你耽搁宁宁去宴席了。” 李逢舟吸了几口气,才说服自己,这丫头压根不知道席间会有柳承安。 不过是宴会要见人,才好好打扮。 李逢舟委委屈屈的松开她,问了句:“宁宁心悦朕,是不是?” “是啊,”顾炎宁拉着他就往外走,“皇上是宁宁的夫君,宁宁当然心悦皇上,皇上你走快些,哪有让客人等咱们的道理。” 李逢舟没从这番话语中听出几句真心,不悦的被她拖去了御花园。 天色渐暮,徐国使臣已经到齐了,正端坐在正下方,帝后相携,一步步走至石阶上,在最高位上坐下。 柳承安是使团中的领头人,位置很是靠前,帝后一同出现时,他躬身行礼,待帝后落座,才起身瞧了眼端坐在高位的顾炎宁。 昔日闹闹腾腾的小公主如今身居后位,倒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他刚入上京,便听得帝后感情极好,此时一看,确然如此,自打落了座,帝王的眼神便从未从皇后身上离开过。 柳承安对着顾炎宁颔首笑了笑。 这么多年,多番变故,经历了魏国公和魏皇后那桩事,小公主能在晋国寻得一方净土,安然度日,倒也算是好事一桩,待回了徐国,他也好跟妹妹交待了。 顾炎宁原本便知道他会来,一路也都寻着人,甫一落座,便瞧到了他,嘴角刚刚扬起,便被李逢舟扯了扯:“看什么呢?” 李逢舟看着她露在外头的雪白,恨不得拿块布将她罩得紧紧的,偏那柳承安还不怕死的一直盯着看。 自己没娶媳妇儿么? 盯着别人的媳妇儿看什么? 过分。 顾炎宁沉浸在见到故人的兴奋中,没有注意到李逢舟黑下来的脸,又四下看了几眼,徐国使团中除了柳三郎,其余她都不认得,没有瞧见五哥,也没有瞧见那个女人。 顾炎宁回忆了一下那日见到的那双眼睛,总觉得很是熟悉,像是依稀在哪里见过。 看来五哥当真是悄悄前来,有要事要做。 哪日还 * 是自己悄悄溜出宫去,寻五哥问个清楚吧。 顾炎宁打定主意,将视线转回到唯一认识的柳三郎。 她同柳三郎熟识,其实也不止因着那次夸官,她芳心暗动,想寻他做驸马,更早之前,柳家姑娘柳承艺被选作公主伴读,与她关系最好。 后来,只消五哥回了京,便会偷偷带她出宫,她也没别的念想,只想去寻柳承艺玩,去柳府去得次数多了,自然便也认得了柳家的承安哥哥。 柳承艺总唤他:“三哥哥。” 她便也喊一声:“承安哥哥。” 只可惜,自打她对五哥说想嫁柳三郎后,五哥再也没带她去过柳府。 她与这位柳家的三郎君,当真算得上许久未见了。 思及往事,顾炎宁看他更是亲切,笑意也浓了些,心想承安哥哥倒是没有怎么变,还是那般霁月清晖,风度翩翩。 不知有没有娶妻,承艺有没有嫁人? 她尚记得,十岁那年,柳承艺也定下了亲事,是位伯府的公子,她们还一起悄悄去瞧过。 顾炎宁想着往事,浑然不觉帝王浑身的酸意,见李逢舟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还给她递了一颗剥好的葡萄,顾炎宁没心思吃葡萄,推了推他,道:“皇上,你挡到我看承安哥哥了。” 承安哥哥? 前段时日还是柳三郎,不过是看了一眼,就成承安哥哥了? 李逢舟眉毛一挑,还不待说什么,有内侍匆匆穿过回廊,将一人引了过来。 借着宫灯,李逢舟看清了来人,脸瞬间沉了下去。 倒是顾炎宁眼睛一亮,雀跃地想从椅子上站起,她就知道五哥绝不是偷偷摸摸之辈,定是光明正大来的,许是在丰域关遇见了熟人,这才逗留了几日,迟了些入京。 顾炎宁扯了扯李逢舟,欣喜地对他道:“皇上,我哥哥来了,我哥哥来瞧我了。” 这声‘哥哥’李逢舟听得格外刺耳,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顾炎彻。 这王八蛋定然是故意不透露他也随使团一同来了晋国的消息,就怕自己将顾炎宁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肯带出来。 王八羔子。 李逢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掌下垂,握住顾炎宁的小手,顾炎宁察觉到他握紧的掌心,抽了抽,没有将手抽回来,只好问了句:“皇上,你怎么了?” 李逢舟按了按眉心:“朕有些累了,宁宁陪朕回去歇一下好不好?” “不好,”顾炎宁撇撇嘴,推了推他,“皇上回去歇着吧,宁宁想和哥哥说说话。” 顾炎彻很快被内侍引至石阶前,朝李逢舟和顾炎宁行了礼。 “在丰域关时同八弟指点了一下带兵良策,这才误了进京的时辰,想来晋王不会介怀外臣的迟来?” 李逢舟转了转酒杯:“若朕说介意,徐太子打算怎么谢罪?” 徐国使臣倒是没曾想原本还算客气的晋王竟突然针对起了他们太子,转念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皇后,心下了然,想来晋王是想到了魏国公一事,当 * 年太子大义灭亲,才彻查了魏国公叛国一事,晋王这是在替皇后出气呢。 徐国使臣想明白了这桩事,纷纷低下头,未敢出声。 倒是皇后,重重地拍了一下帝王的手,道:“皇上怎么同哥哥说话呢?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介意呢。” 顾炎宁嘴角扬着,对顾炎彻笑了笑,小声道:“五哥,快坐呀。” 顾炎彻的视线在顾炎宁脸上逡巡了片刻,才颔首在柳承安身畔落了座。 李逢舟面色更差了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转头便看见顾炎宁的视线终于从柳承安身上挪开了,转向了顾炎彻。 李逢舟心里骂了顾炎彻一百遍,手指叩了叩桌面,试图将顾炎宁的视线吸引回来。 顾炎宁转念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李逢舟道:“皇上干嘛那样说我哥哥?我哥哥现在是太子了,皇上在臣子面前那么说他,他多没面子啊?” 这丫头片子把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李逢舟宛如吃了黄连般,有苦也说不出。 只好又喝了杯酒。 宴席开始,今日未喊舞娘,只喊了乐师奏乐,徐晋两国官员互敬了些酒,底下觥筹交错,丝竹声不绝于耳,顾炎宁虽保持着礼仪,挺直脊背端坐,但还是悄悄探出了小手,冲顾炎彻招了招。 顾炎彻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她,看着顾炎宁冲自己招手的神情,错愕了一瞬。 不时有人举杯敬李逢舟,碍于礼节,顾炎宁也只能端着笑,没办法私下跑过去同顾炎彻说话,只得求助李逢舟:“皇上,待宴席完了,宁宁能和五哥还有承安哥哥聊聊天吗?宁宁想问问母后和柳家四姑娘的事情。” 顾炎宁想了想,怕李逢舟多想,又同他解释道:“柳家四姑娘是宁宁的手帕交。皇上,行吗?” 刚刚五哥说八弟在丰域关,她丢失了这么多年的记忆,问起苏嬷嬷,嬷嬷便总是含含糊糊说几句,玉画向来寡言,更是不可能同她说什么,在徐国,顾炎宁还有很多想念的人,迫不及待想去问问。 她的视线追着顾炎彻,总觉得凳子很烫,根本坐不住。 李逢舟却哼了一声,将酒杯丢去一边:“皇后挺喜欢喊人哥哥?” 顾炎宁愣了愣:“啊?” 顾炎宁终于摆正了小脑瓜,这才发觉坐在身旁的夫君今夜十分不对劲,不由问道:“皇上,你怎么了?” 李逢舟的视线正往下看着,不知瞧见了什么,嘴角更向下垂了,顾炎宁正不解着,便听李逢舟轻呵了一声,手朝着顾炎彻指了过去,道:“朕若没记错,徐太子头上的簪子,是皇后给朕买的吧?” ——“皇上,我今日出宫,瞧着这簪子煞是好看,便想买来送给皇上,皇上用它束发定然俊朗得很。” 小丫头欢快的声音尚回荡在耳边。 李逢舟看着那在宫灯下仿佛闪着光的玉簪子,觉得眼睛疼。 顾炎宁顺着李逢舟的视线瞧过去,便见顾炎彻头上确然束了一支 * 玉簪子。 正是她塞入信封里的那一支。 被戳穿的窘迫突然袭来,顾炎宁讪笑两下:“皇上不是不要么?” 李逢舟深吸几口气,才问道:“朕不要你就能送别人?你何时给他的?早知道他要来?” “不是的,”顾炎宁使劲摇着头,“宁宁是写了封信给五哥,就顺便一道寄回去了。” 顾炎宁对对手指,想着狗皇帝可能不开心,哄道:“这簪子才几钱银子,宁宁改日再给皇上买一支,好不好?” “皇上不生气了,好不好?嗯?” “不好。” 原来是这小丫头片子写信招来的。 李逢舟气冲冲的,看顾炎彻起了身,往净房的方向走,对她道:“朕要去更衣,你在这里坐着,不准乱跑。” - 顾炎宁见李逢舟走了,面上维持着僵掉的笑意,揉了揉脸颊,四下看了眼,五哥不在,想来是同狗皇帝一道去净房了。 顾炎宁纠结了一阵子,提起衣摆,没让婢女跟着,也往净房那边去了。 月色朦胧下,顾炎宁蹲在路边的竹林里,没有等到回来的顾炎彻,反而看见两个男人在交谈。 两人的面色都算不上好。 李逢舟负手在身后:“八皇子在丰域关领着魏家军,徐太子当真放心在晋国待着?不若还是早些启程,快些回你的邺都守着你的太子之位吧。” 顾炎彻勾了勾唇:“我早说过,她是我的。” 顾炎彻边说边扶了扶发间的玉簪,道:“我的妹妹想我了,特邀我前来,我怎么可能不来呢?” 李逢舟不欲同他多言,言简意赅道:“八皇子这几年势如破竹,若当真也兵权在握,徐太子不仅要空手而归,怕是回了徐国,也什么都没有了。” “朕同你做个交易如何?” 顾炎彻哼了一声,才道:“什么交易?” “八皇子缘何冒头这般快,徐太子想来心里明白一二,若你现在就立刻给朕滚回徐国去,朕可以考虑不再扶持八皇子,让你安心继位,如何?” 顾炎彻似是笑了笑:“好,一言为定。” 顾炎彻应完,转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宁宁不喜爱你,你何必非困着她呢?” 李逢舟也笑了笑,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后腹中有了皇长子,朕自然要困着她。” 顾炎彻神色变了变,拿起他的手,将李逢舟扯开,甩袖子走了。 顾炎宁离二人有些远,前面的话断断续续没听太清,因着顾炎彻往前走了几步,只听清了狗皇帝的最后一句话,震惊地捂着肚子。 皇长子? 啥时候有的? 她怎么不知道? - 顾炎彻走得很快,李逢舟生怕顾炎彻先一步回了宴席,同顾炎宁说些有的没的,慌忙跟了上去。 来喜自然知晓李逢舟这两年在暗中扶持徐国八皇子,不禁问了一句:“皇上,您……真要改支持徐太子么?” 李逢舟哼了声,脚下飞快:“怎么可能,朕随口坑他的。” 来喜:“……” - 李逢舟 * 回去便发现顾炎宁不在坐席上,席下顾炎彻和柳承安正端坐着,李逢舟心里一慌,正要让人去找,便见顾炎宁煞有介事的摸着肚子走了来。 顾炎宁心里疑惑得很,分明晨间太医诊平安脉时还说不是喜脉,狗皇帝为何要骗五哥? 顾炎宁看看李逢舟,又看看顾炎彻,没搞明白这两个男人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李逢舟见她回来,心里舒了一口气,拉着她往自己身旁坐了坐,紧张兮兮的问:“去哪儿了?” “净房。” 顾炎宁又往台阶下看了眼,顾炎彻正低头饮着酒,柳家哥哥也在同晋国的一些官员推杯换盏。 李逢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未防她非要闹着宴席结束找哥哥,心生一计,忙递给她一杯酒:“这果酒,朕饮着味道不错,皇后尝尝?” “是么?” 顾炎宁收回视线,伸出舌尖抿了一口,确然不似刚刚的酒那般浓烈,味道不算厚重,甜丝丝的,顾炎宁有些喜欢,便伸手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啜着。 “唔,好喝,宁宁能再喝一杯吗?” 李逢舟求之不得,立刻给她满上,顾炎宁酒量不好,几杯下肚,小脸便红扑扑的,李逢舟感觉量差不多了,再饮下去明日怕是要头疼,握住她的手,试图将杯子拿回来,连忙吩咐在一侧伺候的小蝶:“娘娘醉了,快扶娘娘回翊坤宫。” 今日因着要宴请徐国人,他没有让顾炎宁带玉画,生怕玉画被徐国人笼络了去,多了个心眼,唤她带着小蝶。 顾炎宁见李逢舟要夺她的酒杯,不是很情愿,她还算清醒,巴着小手不肯松,李逢舟细细哄着:“宁宁乖,喝多了要喝醒酒汤,醒酒汤很苦的,宁宁要喝吗?” 顾炎宁立刻摇了摇头,小手却依旧将酒杯抱得牢牢的。 李逢舟又将酒杯往外抽了抽:“那宁宁先回去,明日朕再陪你喝,好么?” 顾炎宁认真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这才松了手,任由小蝶扶着她站起,往回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太对,回过身,看了眼石阶下的顾炎彻:“可是……哥哥……” 李逢舟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宴席还有好久才散呢,宁宁先回去歇歇,歇好了再同你哥哥说话,好不好?” 顾炎宁头有些晕晕的,听着李逢舟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当真随着小蝶走了,李逢舟点了几个侍卫跟着。 抬头便见顾炎彻的视线又看了过来,盯着顾炎宁的背影正出神。 李逢舟笑了笑,看顾炎宁走远,才端着酒杯下了石阶,在顾炎彻面前站定,对他道:“你妹妹耍你玩,你还当真了?你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奢望她想见你?谁给你的脸?” 顾炎彻板着脸,硬生生喝了杯酒,将酒杯撂下,说了句:“不胜酒力,告辞。” 柳承安对这桩皇室密辛也知晓一二,当年魏家谋逆,太子大义灭亲,小公主进退两难,这才决 * 议前往晋国和亲。 宴席一开场,他便觉得晋国皇帝十分针对太子殿下,见太子殿下这般拉着脸走了,不禁轻叹了口气,看了眼李逢舟。 李逢舟这才打量了他几眼,伸出酒杯与他的碰了碰:“柳少卿。” 柳承安守礼的颔着首,只听帝王又道:“嫁人了便是错过了,不该有的念头,还是不要有。” 柳承安:“???” - 宴席毕,李逢舟一路来了翊坤宫,本以为顾炎宁已经睡了,不曾想,刚揭开帷裳,小丫头忽然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最近天热了,她的寝衣也换成了轻薄的,此时只罩了一层薄纱,朦胧遮着一双笔直的腿。 李逢舟喉尖一动,酒劲突然就上来了。 那丫头眨着水漉漉的大眼睛,不怕死的问:“皇上,你怎么一直盯着宁宁看,是宁宁太好看了么?” 她的声音有些甜腻,身上带了些果酒的香甜,两颊绯红,便连眼尾都熏了些淡红,见李逢舟不说话,晃晃荡荡的直起身,就要往李逢舟怀里靠。 “嗯,好看。” 李逢舟声音略沉了些,将她两只乱摸的小手扣在身后。 顾炎宁却越过他往他身后看了看,醉醺醺地问:“可是,哥哥们呢?” “不是说吃完了酒就让宁宁同哥哥们说话么?” 李逢舟扣住她的细腰,不悦道:“叫谁哥哥?” “唔。” 顾炎宁醉得不轻,听不太清李逢舟在说什么,想了很久,才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算着:“五哥,还有承安哥哥。” ‘哥哥’二字刺激着李逢舟的神经,他吃了一夜的味,此时浑身都酸得冒泡。 顾炎宁这会儿意识不清,李逢舟心中难掩的冲动隐隐作祟,不动声色的问:“朕不是宁宁的哥哥么?宁宁有朕不就够了么?” 顾炎宁想了想,面上全是纠结。 李逢舟循序善诱:“朕比宁宁大,不是宁宁的哥哥么?” “唔,好像是的。” 顾炎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李逢舟往前一压,将顾炎宁压在床边,道:“宁宁知道朕的名字,是不是?” “是!”顾炎宁大声道,“逢舟!” 顾炎宁说完,便眯起眼睛,等着表扬。 只听李逢舟又道:“宁宁真聪明,连起来好不好?” “……?” 35. 第 35 章 魏家怎么了?你给我说清…… 连起来? 怎么连? 顾炎宁尚醉着, 醉眼迷蒙,小脑袋歪在李逢舟的胸膛上,往上仰头瞧着他, 蹙着秀气的眉, 瓮声瓮气道:“皇上,宁宁听不懂。” 连什么呢? 顾炎宁强睁着眼睛, 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 咯咯笑起来, 扯住李逢舟的头发,与自己的打了个结。 顾炎宁拍拍小手:“皇上,连起来了呢!” 李逢舟:“……” 顾炎宁系得不结实, 没两下头发又散开来,小丫头与不听话的头发丝拧上了, 低头认真的扯着, 可她眼前花着,手指也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总是连不到一起去。 李逢舟也喝了不少酒,一 * 垂眸便瞧见红色薄纱下笼着的白腻, 小丫头发丝间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不由分说地钻入他的鼻间,李逢舟眸色暗了下来, 喉尖也不自觉滚了几下。 顾炎宁系不上头发,烦躁的将手中的头发甩开,又开始寻别的物什,想连在一起,眼尖地瞅见了李逢舟的腰带, 眼睛一亮,一把扯了开,与自己的薄纱寝衣打了个结。 顾炎宁观赏了会儿自己的杰作,扑去李逢舟身上,小手不安分地摸来摸去:“皇上,宁宁连在一起了,没有奖赏么?” 李逢舟被她乱动的小手惹出一身火,倾身压了下去,将她的小手扣在头顶,声音也低了几番:“宁宁想要什么奖赏?” 顾炎宁撅撅嘴巴,嘤咛两声:“宁宁想和哥哥说话。” 顾炎宁吸了吸鼻子,往旁边望了望:“可是哥哥不在,皇上又骗宁宁!” 言语间,薄纱被李逢舟扯开,小姑娘面色潮红,眼睛水汪汪的,眼角泛了些湿,此时正委委屈屈的嘟着嘴巴。 让人——忍不住更想欺负她。 “哥哥在的,”李逢舟的声音越来越低,“哥哥陪你说话。” 顾炎宁的小脑瓜有些转不过来,还想张口辩驳些什么,便被李逢舟吻住。 床帷晃着,顾炎宁呜咽了许久,挣扎不肯配合,李逢舟细细吻着她的眼角,哄道:“宁宁听话,朕很快就好。” “呜呜呜,你刚刚也是这么说的,你又骗人……” 李逢舟的声音哑得厉害,附在她的耳边,诱哄道:“宁宁唤声哥哥,朕就能快许多。” “真的吗?” 顾炎宁此时累得厉害,只想快些结束,男人滚烫的身躯使得她更是煎熬和焦灼,十分没骨气的开了口:“哥哥。” 男人被取悦道,手下动作更重:“不对。” 顾炎宁要哭了:“怎么不对了?对的。” “宁宁不是知晓朕的名字,为何不连起来?” 怎么又要连起来? 顾炎宁头更晕了,支吾了两声,男人有些等不了了,动作也颇有催促的意味。 顾炎宁终于求饶般喊道:“逢舟哥哥。” 顾炎宁的声音越来越低,男人不知足般引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喊,直至最后她浑身战栗,两人的青丝交缠,顾炎宁累得脱力,阖眼便睡了过去。 一夜贪欢,再加上饮了酒,顾炎宁一觉醒来,头痛得快要裂开,也不太能记得昨夜发生了何事。 直到看见地面散落着被撕碎的寝衣、凌乱的床榻,还有躺在身侧的男人,顾炎宁才隐隐记起昨夜那羞赧的场景。 她还喊狗皇帝哥哥了? 顾炎宁脸红得紧,背对着男人,卷着被子又蜷了起来。 小丫头一动李逢舟便也跟着醒了,伸着长臂将她揽入怀里,大手肆意游走着,恶人先告状道:“朕昨夜醉了,皇后一直引诱朕。” “我、我才没有呢!” 顾炎宁将李逢舟的大手拍开,伸腿踢了他一下:“皇上怎么不去上朝?” “旷了。” 李逢舟餍足地将手臂 * 紧了紧,下巴搁在她的颈间,毫无勤恳帝王的自觉。 顾炎宁尚需要些时辰缓缓,生怕他又要闹自己,伸着手肘往后推他:“皇上怎么能旷早朝呢,还不快些起来去上朝,不然会有言官同皇上说教的。” 李逢舟没撒手,只是道:“朕宠幸皇后,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在做正事,他们会理解的。” 理解个鬼。 这男人愈发的不要脸,顾炎宁郁闷地哼了几声,虽则不要脸,但狗皇帝的怀抱很是舒服,顾炎宁还有些累,安静了一会儿,呼吸便又均匀起来。 - 李逢舟难得赖床,在床榻间逗弄了小丫头一会儿,见她有些恼了,才又是哄又是认错的起来,用完午膳同她黏糊了会儿,才走了。 午后的阳光很好,顾炎宁坐在院里的躺椅上,怀里抱着小狐狸,正惬意地晒着太阳。 苏嬷嬷在一侧做绣样,玉画在练剑,小蝶在修剪花枝。 顾炎宁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苏嬷嬷却好几次看向她,张张嘴又闭上,寻思了一阵子,才问了句:“昨日宴席上娘娘都见谁了?” 这几日徐国使团的事情,苏嬷嬷自然也知晓,昨日听帝王说要带娘娘一同赴宴,可将她吓坏了,帝王却同她说并没有皇室宗亲与宴,她这才宽了心。 谁知刚入夜,娘娘便醉醺醺地被小蝶扶了来。 苏嬷嬷问了几句宴席的情况,小蝶只说娘娘的哥哥来了,还没说上话,娘娘便醉了。 一听哥哥,苏嬷嬷吓得不轻,忐忑了一整晚也没睡着,本想一大早起来便问清楚,谁知帝王一直耗着不肯走。 “承安哥哥,”顾炎宁兴奋道,“五哥也来了!” 苏嬷嬷手中正绣着东西,顾炎宁话音刚落,针倏地刺穿了指心,苏嬷嬷疼得吸口冷气,忙将手指上的血珠擦掉。 玉画自也听清了顾炎宁在说什么,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了地。 “他怎么……”苏嬷嬷拉住顾炎宁的手,“当真是太、太子殿下来了?” 玉画不练剑了,也在顾炎宁身边蹲下,睁着眼睛直视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嗯,我还能认错自己的哥哥不成,”顾炎宁提起这个更高兴了,“五哥是想我了,来看我的,过几日得了空闲,我再去寻五哥好好聊聊,问问母后和外公的近况。” 苏嬷嬷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便连玉画也咬了咬下唇。 顾炎宁满是不解:“五哥来了,你们怎么都不开心呢?” 苏嬷嬷和玉画不知说什么好,苏嬷嬷将针篓随手扔在地上,对玉画道:“手破了,走,去包一下。” 苏嬷嬷说完便扯着玉画进了殿内。 苏嬷嬷在殿内转了几圈:“这、这可如何是好?你说五皇子来这么一趟究竟是要做什么?” 玉画也很发愁,顾炎彻为人狠厉,她摸不准顾炎彻,想了又想,才道:“嬷嬷,咱们这几日将娘娘看紧些,待到了寿宴那日,奴婢将娘娘打晕,不让娘娘去便是。 * ” “这倒是个好法子,你到时下手轻些。” 苏嬷嬷面上全是担忧:“皇上在意娘娘,想来心里是有主意的,定然不会让娘娘出事,咱们也别胡思乱想,留心说漏了嘴。” 玉画刚点了点头,大殿门口便探进来一个脑袋:“什么说漏嘴?你们背着我在这里嘀嘀咕咕什么呢?”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苏嬷嬷和玉画吓了一跳,连呼吸都滞了几瞬。 反应过来后,玉画闭紧嘴巴,低着头,抠了抠手指,还是苏嬷嬷将她拉到身后,对顾炎宁道:“嗐,还不是今日太医诊了平安脉,说娘娘身子虚,要补补,老奴是怕娘娘不好怀上皇嗣,想问玉画晓不晓得什么偏方,不过是怕娘娘多心,才不让她乱说。” 顾炎宁疑惑的眼神扫了过来,嘟哝道:“玉画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哪里晓得什么偏方。” 顾炎宁想了想,当真被苏嬷嬷的话头带走了,视线落在自己的肚子上:“不会真是那次落了水,伤了身子吧?” “是呢,”苏嬷嬷扯着她往外走,“今日就炖些汤给娘娘补补,好不好?” 顾炎宁点点头,旋即又摇了起来:“不要上次那种山参汤,太苦了。” “欸,”苏嬷嬷紧紧攥着她的手,“娘娘,你这几日可要听皇上的话。” “……” 顾炎宁搞不懂苏嬷嬷什么意思,纳闷道:“宁宁一直很听话啊。” “听话就好。” 苏嬷嬷勉强笑了几下:“老奴去炖汤。” - 直到太后寿宴,顾炎宁都没再见到顾炎彻。 这几日,李逢舟不知为何派了许多侍卫在翊坤宫附近守着,连她去朝阳宫也要跟着,顾炎宁根本找不到机会往宫外去。 夜间问起李逢舟,狗皇帝只是说最近宫里闹贼,不过是加强巡视,让她不要多想。 她嘴上闹着要见见顾炎彻,狗皇帝便说待寿宴结束,就会安排,让她别急。 狗皇帝一直推脱不让她见哥哥,顾炎宁想了一阵子,才想出缘由,狗皇帝不会是心里还介意着自己要跑回徐国一事,生怕自己见了家人,再闹着要走吧? 莫名出现的小贼扰了顾炎宁的计划,顾炎宁对那小贼恨得牙痒痒,不过她听朝阳说宫里各处都增加了侍卫,想来是真的闹了贼。 便先等到寿宴吧,顾炎宁心想。 狗皇帝再不讲道理,总不至于一面都不让自己同哥哥见吧。 - 沈太后寿辰那日,顾炎宁起了个大早。 去寿康宫前,她盛装打扮了一下,春末夏初的日头已经有些热了,她便选了件滚雪细纱偻金挑线纱裙,不失庄重,又很是轻快。 顾炎宁正满意地对铜镜转着圈,回身就见玉画和苏嬷嬷站在她身后,玉画正举着右手,不知在比划什么。 顾炎宁觉得苏嬷嬷和玉画这几日都神神叨叨的,她不想带她们,喊了小蝶就要往寿康宫去。 玉画突然拦了过来:“娘娘,奴婢给您捏捏肩吧。” “不要,又不痛。” 顾炎宁隔 * 开她,前几日她抄佛经抄得浑身痛,也没见这丫头有这么积极。 顾炎宁摆摆手,拉着小蝶就走了。 苏嬷嬷气得跺脚:“刚刚就喊你下手,你怎么不下手啊?” “奴婢怕下手没轻重,再伤着娘娘,”玉画也急了起来,“现在怎么办啊,要不奴婢埋伏在路上……” “路上都是侍卫,埋伏什么呀。” 苏嬷嬷叹口气:“皇上派了那么多侍卫跟着,应当没事吧?” 苏嬷嬷推推玉画:“你还不快跟上,定要牢牢盯着娘娘,如厕也要随着她,知道吗?” 玉画点点头,便小跑着追出去了。 - 玉画突然追了上来,顾炎宁更是不解,问道:“玉画,你是有事要求我吗?” 玉画摇着头,只是仔细看着沿路的侍卫。 顾炎宁搞不准这丫头同苏嬷嬷在捯饬些什么,正要再追问几句,便碰上了丽贵妃。 丽贵妃身侧的宫女抱着一个金色的盒子,顾炎宁感了兴趣,问道:“你送母后什么贺礼?” 丽贵妃扬扬眉:“千年老参,可贵呢。” 顾炎宁很是嫌弃:“你怎么送谁都是千年老参,你怎么那么多千年老参,这世上哪有那般多千年老参,你这怕不是假的吧?” 丽贵妃思索了一瞬,道:“就算没有千年,也是好参。” “行吧,随你。” 丽贵妃凑上来:“你送了什么?” “佛经啊,”顾炎宁得意洋洋的显摆,“我亲手抄得呢。” 丽贵妃哼了一声:“那还是我的老参好,佛经又不能吃。” “吃吃吃,你就光知道吃吧。” 顾炎宁伸手捏向她的脸。 丽贵妃躲了躲:“你别捏我了,我为了穿这身裙子,这几日已经吃得很少了,我现在都是饿着的,还屏着气,你别同我说话了,我很辛苦的。” 她母亲本来今日要来,丽贵妃生怕母亲又说她胖了,不思进取,饿了好几日,正委屈得很,谁知今日一大早家里又遣人传了话,说是家中嫂嫂要生,实在脱不开身。 “我看着差别不大。” “你闭嘴顾炎宁。” 两个人互相嫌弃了一阵子,笑闹了一会儿,很快就到寿康宫了。 寿康宫里正热闹着,柔嘉也来了,同朝阳一道献了礼,柔嘉一口一个姑母年轻,朝阳一口一个母后漂亮,正哄得沈太后开心。 太监高呼了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命妇、郡主们纷纷起身向她和丽贵妃行礼。 沈太后身旁还给她留了座儿,顾炎宁自然坐了过去,从小蝶手里将匣子拿过来,宝贝兮兮的递了过去。 “母后生辰愉快,这是儿臣亲手抄的佛经,祝母后寿比南山。” 这小丫头难得嘴这么甜,沈太后咳了咳,才没让嘴角扬起来,应了一声:“嗯。” 倒是坐在沈太后那侧的妇人开了口:“皇后娘娘真是有心了,不过太后娘娘最想要的寿词定然是儿孙满堂。” 沈太后看她一眼,不悦道:“我怎么就不想寿比南山了?” * 柔嘉站在妇人身后,顾炎宁很快寻思过来,这人定然是柔嘉的母亲,沈太后的嫂嫂。 顾炎宁抿唇笑了笑,打了个圆场:“舅母说得是。” 礼差不多献完了,各样的吉利话都说了一个遍,沈太后才漫不经心的打开顾炎宁的匣子瞧了眼,手指在里面翻动了一下:“行书虽自然,却少了些力道,以后还是要多练练。” 这么多日处下来,顾炎宁晓得沈太后爱说反话,笑着应道:“母后喜欢就好。” “哀家才不喜欢。” 沈太后将匣子合上,往一边小心地推了推,太后身边的老嬷嬷眼尖的帮沈太后悄悄收了起来。 命妇们聊了一会儿家宅中事,便要开宴了。 男女宾并不同席。 顾炎宁随着沈太后往女宾的席面走,沈太后突然问起她:“今日太医同哀家说你的脉象虚浮,最近累着了?” “抄佛经抄的?” “啊?” 顾炎宁想了想,应当也不全是,狗皇帝还是占了大头。 顾炎宁这么想着,脸一红,沈太后便寻思过来怎么回事了。 鼻间哼了声:“李逢舟那混小子,你成日抄佛经,他还缠着闹你?哀家明日便打他一顿,真是闲的。” 那敢情好啊。 狗皇帝这几日忒不要脸了。 顾炎宁晃晃她:“母后真好。” “晃什么,”沈太后瞪她一眼,“哀家眼晕。” “嘿嘿嘿。” 顾炎宁笑了笑,还伸出脑袋在沈太后肩膀上蹭了蹭。 沈太后咳了咳,将她推开:“老实走路,成何体统。” - 宴席不过那些东西,狗皇帝不在,哥哥们也不在,满眼都是花枝招展的女宾。 沈太后爱听戏,李逢舟特请了京都最红火的戏班子来唱,戏台上咿咿呀呀,沈太后看得入迷,顾炎宁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了,不由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男宾席。 今日倒是个好时机,可怎么才能过去找哥哥呢? 顾炎宁正寻思着,便看见丽贵妃像是饿惨了,只顾着低头猛吃饭。 顾炎宁走过去,推推她:“你少吃些吧,衣裳都撑开了。” “啊?真的?” 丽贵妃惊恐的往下看了看,她刚刚还特意将腰带松开了一些,怎么会撑开了? 丽贵妃低头一瞧,再抬头便见顾炎宁在偷笑,气不打一处来:“顾炎宁,你骗我干嘛,我被你吓得都没胃口了。” “你去去去,一边去,别扰了我吃东西。” 丽贵妃不让她逗了,顾炎宁更无聊,好在朝阳扯着柔嘉过来寻她了。 朝阳起先没想起来男女宾是分席面的,听寿康宫的老嬷嬷说,徐国的使臣一大早便去寿康宫献了礼,贺了寿。 她去晚了,自是谁也看不到,且过几日,使臣团便要启程回邺都了。 皇嫂口中貌如冠玉的柳三郎,她都还没见,怎么就能走了呢?! 柔嘉胆子小,朝阳撺掇不动柔嘉,于是就过来寻顾炎宁。 顾炎宁只听朝阳说想偷偷去男宾席面瞧瞧,偷偷看了眼仍沉迷在戏曲儿中的沈太后, * 小声道:“那咱们快去快回。” 朝阳推推柔嘉:“看看皇嫂,多好说话,你真不去?” 柔嘉小心的瞥了眼自己的母亲,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去了,我母亲若晓得了,回去会罚我跪祠堂的,你们快去快回吧,姑母问起,我便说你们去净房了。” “成。” - 男宾席便在河岸对面,离得并不远,两人假装去净房,侍卫和丫鬟们只得在门口候着,玉画却无论如何不肯依,上净房也要跟着。 这小丫头今日黏人得很,顾炎宁没办法,只得随了她,在净房内对玉画指了一个方向:“欸?玉画,你看那是什么?” 玉画刚扭过去脑袋,便被顾炎宁点了穴道,玉画眼睁睁看着顾炎宁和朝阳从净房后头翻了出去,嗯嗯呀呀的喊着,试图想要将顾炎宁喊回来。 两人刚溜出去,朝阳便吹捧道:“皇嫂,你也太厉害了吧?点穴都会?” 顾炎宁拍拍胸脯:“跟我外公学过一点儿,我外公可厉害了,是我们徐国的常胜将军。” 两人很快便摸去了男宾坐席,朝阳领着她在一处角落蹲下,这里位置极好,前面有树丛挡着,稍侧身便能看清席间的情形。 男宾席上有舞女在跳着舞,腰间露出了大片的雪白,正随着琴声妖娆的扭动着,莲步轻移,眉眼含波。 朝阳当下便‘哇’了一声:“咱们那边怎么不能看舞?凭什么啊?” 这舞女的服饰不像是晋国的,朝阳叹了一声:“这露的也太多了吧,皇嫂你看,那些人眼睛都看直了。” 顾炎宁立刻看向坐在最高位的李逢舟,他只是低头把玩着酒杯,并没有抬头看,顾炎宁唇角抿了抿,好吧,那就回去给母后说说情,不揍他了。 琴声一顿,女人一个回身,顾炎宁这才瞧清女人的样貌,面容震惊,这——这不是顾、顾炎玥吗? 琴声落了下来,女人双手护在胸前,弯腰行了礼,便退去了一旁。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底下坐着的百官多多少少还没从这场露骨的挑逗中回过神,纷纷将视线落在低着头的女人身上。 顾炎彻从坐席中走出,拍了拍掌:“此乃我朝玥宁郡主,是邺都的一颗明珠,外臣听闻皇后娘娘如今独得圣恩,父皇断定晋王喜好我朝的女人,今次出使晋国,玥宁郡主便是我朝送给晋王的诚意,不知晋王可否满意?” 群臣有些哗然,他们只当是个舞女,万没想到竟是一朝郡主,看向女人的视线又多了些考量。 李逢舟这才抬起眼皮往下瞧了瞧,漫不经心的饮了口酒:“皇室郡主这般搔首弄姿,同舞女又有何分别?” “既然郡主是邺都的明珠,便还是回去照亮邺都为好。” 朝阳只想为她皇兄叫好,问顾炎宁:“皇嫂,那是谁啊,你认不认得她?” 朝阳许久没得到回复,见顾炎宁呆愣住,不由安慰她:“皇嫂,那女人不过是会跳舞,不及你一根头发丝好看,皇兄刚 * 刚也说了,他定然不会留下的。” 顾炎宁随便点了点头,转念又陷入沉思。 怎么会是顾炎玥呢? 这分明不是她在驿站见到的那个蒙面女子,难道使团里有两个女人? 顾炎玥是九皇叔的掌上明珠,一向娇纵得很,怎么会愿意来晋国,穿着这般暴露的衣裳,跳着那样露骨的舞,甚至肯屈居于她之下,给狗皇帝做小? 李逢舟言语间极不留情面,顾炎彻竟然也未再坚持,躬了躬身便回了坐席,献女人一事就这么告一段落,琴声再次响起,来喜拍了拍掌,竟然鱼贯而入一排舞女,在琴声下翩然起舞。 细细一品,倒还是这些舞女跳得更有味道些。 大家又瞧了眼坐在一旁的玥宁郡主,颇有些讽刺的意味。 歌舞继续,男宾席间恢复了先前的觥筹交错,顾炎玥就低头坐在顾炎彻身边,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朝阳见李逢舟没有要人,替皇嫂松了口气,这才有兴致去欣赏坐在席间的男人们,她的视线大概扫了扫,指着坐席间的一个男子问顾炎宁:“皇嫂,那个是不是就是柳大人?” 顾炎宁尚想着事,思虑转了几番,才顺着朝阳的视线看了过去,点了点头。 “皇嫂你别说,真是俊俏,这么多男人,我一眼就瞧见他了。” 顾炎宁此时顾不得看柳承安了,将视线从顾炎彻和顾炎玥身上收回。 朝阳流连忘返地看了一会儿,问她:“皇嫂,你说他成婚了没,把他留下来和亲好不好?” 顾炎宁有些震惊:“不……不太好吧,你不是有公孙大人了么?” “那能一样么,”朝阳不以为然,“我若真和公孙统成了婚,有的是时辰日日对着他看,可柳大人这么好看的男人,我再见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皇嫂,你也抓紧多看几眼吧,以后就只能看我皇兄了。” 顾炎宁想了想,觉得朝阳说得有些道理,正要往柳承安方向瞧上几眼,朝阳突然捂住脸,扯着她就跑。 两人跑出一段距离,顾炎宁才喘着气,不解的问了句:“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怕母后找我,皇嫂,咱们回吧。” 朝阳也捂着胸口吁了口气,分明是公孙统那家伙朝她看了一眼。 那么多跳舞露腰的女人,他不好好看,看她做什么? 没往回走两步,两人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殿下跑什么?” 顾炎宁回过头便见公孙统正站在二人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朝阳。 朝阳想着她刚刚还在偷看别的男人,心虚的往顾炎宁身后藏了藏,公孙统对顾炎宁颔了颔首,胳膊一捞,将朝阳拎了出来。 “娘娘,借用殿下片刻。” “去用吧。” 顾炎宁忽略掉朝阳求救的视线,随意的摆了摆手。 - 顾炎宁惦记着还在净房的玉画,正往净房处走,迎面却碰见了顾炎玥正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身侧的宫女小心提醒着:“郡主,咱们身在晋国,殿下 * 交代过不可以乱说话。” “晋王又不在,太子哥哥也不在,本郡主说两句怎么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本郡主?” 女人尚骂着,迎面就瞧见了顾炎宁。 顾炎玥很快认出了她,愣了一瞬,还是挺了挺脊背,哼了一声,顾炎宁却只是平静地看了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姐姐如今当了皇后,架子大了,妹妹不远千里而来,姐姐就这么同妹妹说话么?” 顾炎玥盯着她四下打量着:“姐姐看起来倒是过得不错,面色也好得很,想来这勾引男人的本事是得了你母后的真传吧。” 顾炎宁冷笑一声,三两步走过去,抬手便重重甩过去了一巴掌:“嘴巴放干净些,我母后是你能随口置喙的么。” 顾炎玥没想过她会打自己,清脆的掌声落在耳畔,顾炎宁手劲有些大,顾炎玥被打得偏了偏头,耳中嗡嗡作响,脸颊也烫了起来,刚抬起胳膊要打回去,便被顾炎宁捏住手腕,丢了回去。 “你如今叫我姐姐,我可不敢应,毕竟皇上看不上你,皇上不肯收你,我也不能违着心,唤你声妹妹,你说是吗?” 顾炎玥被她三两两语驳得面红耳赤,捂着那侧的脸颊恼怒的指着她。 顾炎玥身侧的丫鬟再次提醒道:“郡主,殿下交代了,不可惹事。” “滚一边去。” 顾炎玥显然在气头上,将丫鬟推开,咬牙切齿地盯着顾炎宁:“顾炎宁,你不过是条丧家之犬,冲我能耐什么!” 顾炎宁不欲同她多说,径直问:“五哥究竟带你来晋国做什么?” “五哥?”顾炎玥轻呵一声,“你叫得倒是亲热,只可惜,太子哥哥早就不要你了。” 顾炎宁怔了一瞬:“你什么意思?” “装什么装,”顾炎玥逼近了一步,想把刚刚李逢舟和顾炎宁给她的羞辱都还回来,言辞尖利,“顾炎宁,你还真以为你高我一等?你不过是随你的母后,长了张狐媚子脸,将晋王迷得五迷三道,这才有了条活路,能站在我面前颐指气使,你若没嫁到晋国来,早死八百回了。” 顾炎玥的话顾炎宁一句也没有听懂,疑惑地又问了句:“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顾炎玥面带嘲讽,“你还装傻呢?魏家已经完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顾炎宁?” “你、你说什么?” 顾炎宁抬起眸子直视着顾炎玥,眸中有了些愤怒,她抬起手揪着顾炎玥的衣领,“魏家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 36. 第 36 章 你是谁? 顾炎宁揪紧了顾炎玥的衣领:“快说。” 顾炎玥的衣领本就很高, 此时更是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就在她支支吾吾要开口的时候,有队侍卫寻了过来, 侍卫尚记得帝王吩咐过, 不准皇后娘娘和徐国人接触,慌忙将二人分开。 顾炎玥后退了几步, 这才大喘了几口气。 顾炎玥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骂了一句‘疯子 * ’便急匆匆跑掉了, 徒留下一个小丫鬟,顾炎宁刚想喊住那丫鬟问两句,便见那丫鬟冲她颔了颔首, 也转身走了。 顾炎宁不太舍得玉画在净房待太久,本打算先去寻了她, 寿宴持续的时辰久, 她身为皇后,若离开席面太久,总归不好看。 在男宾席等五哥去净房确然也不太好等。 是以, 顾炎宁打算说通玉画,让她帮自己盯着, 待五哥或承安哥哥出来,便引他们去寻她。 可此时她心里阵阵慌乱,顾炎玥刚刚的话充斥在她的脑中。 她想起前几日做的那个梦。 全部都是血。 外公就倒在一片血泊中, 没了呼吸。 顾炎宁觉得有些心悸,在道路一侧的石凳上落了座,整个人混混沌沌,不由又想起每次问起她不记得的往事时,苏嬷嬷含糊的表情, 还有今日玉画非要随在她身侧的异常举动。 甚至连李逢舟,都在抗拒让她接触徐国的人。 可李逢舟分明同她说外公如今在漠州驻守。 为什么呢? 魏家——出什么事了? 对,玉画。 苏嬷嬷不肯说,但玉画不经诈。 顾炎宁打定了主意去诈玉画,提着裙摆站起,便见侍卫守在她身侧不肯走,为首那人见她面色惨白,正迟疑着是否要去禀报帝王。 顾炎宁没管他们,一路走去了净房,在净房口堪堪站定,才问起:“本宫要进去了,你们还要跟着么?” 侍卫们摇了摇头,顾炎宁转念想到,若是让李逢舟知晓今日她和顾炎玥争执之事,岂不是更要下决心拦着她见徐国的人。 顾炎宁:“本宫与玥宁郡主素来不亲善,不过是起了两句口角,若让皇上知道此事,本宫饶不了你们。” 为首那人看了眼她,极尽犹豫,想了想,才点了点头。 顾炎宁刚踏入净房,便觉出了些不对,她四下一看,便见玉画正靠墙倒在一侧,顾炎宁慌忙走过去探她的鼻息,谁知刚走至玉画身边,便有柄剑横在了她的颈间。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几个人,穿着晋国侍卫的衣裳,小心地将剑尖逼了过来。 有个男人开口:“别出声。”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顾炎宁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些人她不认得,也不眼熟,她低头看了看,眼尖地瞅得有人的靴子上竟绣了一朵翟花。 晋国这边没这个花样,这分明是徐国贵女才会穿的图样。 顾炎宁抬起眼睛,寻着穿靴子那人,视线顺着腿向上,那人很瘦,身量不高,就在她要看清人脸时,有个大汉挡了过来,对她抱了抱拳:“六公主,得罪了。” 顾炎宁笑了笑:“五哥的人?” 那大汉撒了把药粉,顾炎宁不及设防,吸入鼻腔,眼前便昏了起来,她的身子一软,却有人扶住了她。 那些侍卫不知为何,突然纷纷背过身去。 有人开始脱她身上的衣衫,又将自己身上的侍卫衣裳给她穿上,那人的手指很白皙,不像是男人的手指,顾炎宁抿 * 抿唇,再次瞅见了那绣着翟花的靴子,她往上看了看,拼力抬了抬眼皮。 “你……” 是在官驿那个女人。 那双眼睛…… 在昏过去之前,顾炎宁终于知道,她为何觉得那眼睛如此熟悉了。 ——那双眼睛分明和她的有九分相似。 - 李逢舟今日一直心神不宁,听着台下的丝竹之声,只觉得聒噪得很,有些坐立难安。 刚刚顾炎彻起身离了席,说是收到丰域关传来的线报,徐国出了些事情,要先行离去。 他自然求之不得,立刻便允了,顾炎彻来时也只带了几个侍卫,走时便也将那几个侍卫带走了。 使臣团倒是没走,柳承安也还在,李逢舟只当顾炎彻是被他那句‘不再扶持八皇子,让他安心继位’的瞎话忽悠过去了,可却不知为何,心里始终难安,想来是一整日没见着那小丫头了。 他抬手唤来侍卫,问:“皇后可还在女宾席?” 刚刚确实有人来通禀皇后娘娘的动向,侍卫如实禀告:“娘娘方才同玥宁郡主争执了几句,后来去了趟净房,从净房出来后便回了女宾席,饮了几杯酒,说是有些不适,便回翊坤宫了。” 又贪杯了? “玥宁郡主?” 李逢舟将视线转到还在台下坐着的女人,便见她的右脸有一道红肿的印子,问侍卫,“动手了嘛?” “动了的,”侍卫道,“皇后娘娘打了玥宁郡主。” “没还手?” 侍卫摇了摇头。 帝王这才将酒杯中的酒饮下,道:“那就好。” “这玥宁郡主可同皇后说什么了?” 侍卫摇了摇头:“娘娘说没什么事,说是和玥宁郡主原本就不亲善。” 李逢舟点了点头,心想那小丫头定是又贪杯果酒,有些醉了,醉了好,醉了就不闹着要找顾炎彻了。 很快又有侍卫通禀,说是徐太子已经策马出了城,依然只带了几个随身的侍卫。 李逢舟这才放了些心,转头又见公孙统的坐席始终空着,正疑惑着,便见那厮从一侧走了回来,浑身上下颇有些春风得意之感。 李逢舟打趣般喊住他:“做什么去了?” 公孙统笑了笑,道:“没做什么,只是走了走。” 公孙统衣衫整齐,只是唇角被蹭了一抹嫣红,李逢舟嫌弃道:“走哪儿去了?你唇边那是什么?” 公孙统摸了摸,便见指腹多了一抹红,拿出帕子细细地将嘴边擦了擦,才随意道:“此乃惩罚和奖赏。” 什么乱七八糟的? 男人举手投足都充满了炫耀,李逢舟瞥了他一眼:“你身为我朝重臣,如此这番成何体统?你和朝阳还未完婚,总归要注意些影响。” 李逢舟摆摆手:“快坐下吧,别在朕跟前碍眼。” 公孙统这会儿脾气很好,并未和李逢舟争辩,撩撩衣袍便坐了回去,还甚是惬意地饮了几杯酒。 李逢舟朝坐席后侧的竹林瞧了几眼,朝阳都晓得来寻人,一整日未见了,那小丫头也不说偷偷来看他 * 一眼。 李逢舟喝口闷酒,看着下方坐着的柳承安。 算了,还是不来为好。 一弯新月划过角楼,高高的宫墙内也洒下了一片昏黄朦胧的光,热闹了一整日的丝竹声终于停歇,宫门口的马车也陆陆续续被人驾走,皇宫里更显安静和神秘。 李逢舟今日酒饮得多了些,被来喜扶去翊坤宫。 夏日将至,原本厚重的帷裳被换成了轻薄的纱帐。 有风从窗子中吹入,纱帐四散飘起,女人侧躺的线条在薄被下更加明显。 顾炎彻走了,李逢舟心中的一颗石头才落地,一整日未见,他确实有些想她了。 他轻手轻脚坐在床畔,刚将靴子脱掉,便见床帷间的女人从薄被中坐起,玉臂从他肘下缠了上来,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窝。 “朕吵到你了?” 女人不说话,只是伸手在他胸前胡乱游走。 李逢舟皱皱眉,女人身上的香味并非他平日里熟悉的花香,反而浓了起来。 李逢舟将她拉开,回身看了过去。 月光流转,从窗子打了进来,女人正乖巧的坐在茶茶床上,一双眼睛羞涩的看着他。 是这张脸。 可似乎又不是。 女人低眉顺眼地小声说道:“皇上,夜深了,臣妾伺候您就寝吧。” 女人的手又要缠上来时,李逢舟倏地起身,重重将她推开,抬手扼住她的脖颈。 声音冰冷,“你是谁?” 37. 第 37 章 宁宁乖,喝了它,哥哥就…… 翊坤宫突然亮起了宫灯, 那女人会些功夫,见李逢舟识破了她,刚拿起一支簪子, 便被李逢舟制住。 今日值夜的是玉画, 被床榻上的动静惊醒,起先觉得不过帝王和娘娘的床帷之事, 细细听了听, 觉得不太对, 慌忙披衣起来,便见帝王手中正擒着娘娘。 玉画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娘娘的手腕被勒出一道红, 下手就要阻止。 李逢舟抬手隔开她,眉头紧锁:“她不是顾炎宁。” 不是? 玉画细细端详着, 不可置信的瞧了眼帝王。 女人的眼神透了些狠厉, 帝王这么一说,玉画也觉出了些不对。 玉画抿抿唇,她被娘娘算计点了穴道, 不知怎么晕倒在了净房,自净房醒来, 便慌忙去宴席寻娘娘,娘娘已经坐在位子上,还自如的饮了几口酒。 她对自己晕倒一事虽觉奇怪, 但见娘娘此时好端端的,宴席人多,她也不便多问。 谁知娘娘饮了几杯,便说身子不适,玉画听她的声音都哑了几分, 慌忙和小蝶扶她回翊坤宫了。 玉画难以想象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相像之人,女人自打来了翊坤宫就没有说话,扶着额头装醉,她完全没有察觉出来,甚至连苏嬷嬷也不觉有异。 玉画看着面前几乎和娘娘一模一样的女人,下手便往她的脸上扯去,没有人|皮|面|具,这确然是这女人的脸。 玉画心里一惊,只觉得浑身泛起细小的疙瘩,问道:“娘娘在哪儿,你是谁?” 女人眼眸中的狠厉褪去,只 * 余了平静,轻呵了一声,不再说话。 翊坤宫四周响起侍卫行进的脚步声,玉画没等到女人的回答,殿门却被人打了开。 齐深是被帝王传召而来的,甫一进殿门,便见帝王对昨日还放在心尖儿上的皇后娘娘下这般重的手,不由迟疑。 但还是从帝王手中将人接过,绑了起来。 侍卫到来的动静过大,翊坤宫不少宫女太监皆被惊醒,苏嬷嬷披着衣服便来了正殿,见眼前的场景,不由吓了一跳:“皇上这是做什么?” 李逢舟浑身都透着一股烦躁,玉画同苏嬷嬷解释了一番,苏嬷嬷更是震惊,这女人下午来时只是扶着额头,娘娘前几日醉过一回,苏嬷嬷不疑有他,便唤小蝶扶进去了。 此时端看着女人的脸,苏嬷嬷仍有些不信。 苏嬷嬷试探的问了句:“皇上,当真不是娘娘么?” 李逢舟按着眉心,摇了摇头。 齐深在宫闱待了数年,听得这般大的消息,虽然心中震惊,面上努力不露声色,看到帝王示意的眼神,押着女人跪了下去,逼问道:“老实交待,娘娘在何处?” 女人只是冷笑一声,双眸转向李逢舟,道:“晋国皇帝,你不就是喜爱顾炎宁那张脸么,你把我当成她,凑活过不就得了,何至于这般斤斤计较。” 李逢舟被这句话激怒,抬脚便踹了下去:“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女人笑了笑:“你当然不敢,我长得和顾炎宁这般相像,万一我和她沾亲带故的……” 女人话头一转,又道:“我听说,自打魏家没了,顾炎宁啊,最看重亲人……” 李逢舟打断她,抬脚用力碾着女人的手:“说。” 齐深自打李逢舟在荣城征战时便跟随着他,这几年帝王登基,脾性已经被磨得相对温和,但此时他还是感受到了帝王眼中难掩的暴戾。 “我只需要取顾炎宁而代之,至于她被送去哪儿了,你就是将我踩死,我不知道的事情,也不会知道。” 女人阖下眼眸,凄厉的笑出了声:“顾炎宁有什么好的,她有的我都有,凭什么她就能这么命好,伺候了晋国皇帝,接着伺候徐国太子。” 这句话激怒了李逢舟,李逢舟双手握拳,额上已然青筋暴起,将女人重重踢开一段距离。 苏嬷嬷见这女人当真不是顾炎宁,想到顾炎彻又来了晋国,一口气没上来,趔趄着往后一倒,玉画慌着将苏嬷嬷扶至椅子上,苏嬷嬷抚着胸口好一会才缓过来,两眼濡湿,颤巍巍的指着那女人:“你究竟是谁啊?” 玉画跪下磕了头,道:“是奴婢疏忽大意了,奴婢这就去寻娘娘,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会将娘娘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李逢舟按着额头摆了摆手,顾炎彻未时便走了,出城时,守城的侍卫都瞧了,也查得很仔细,他早就算计好了,要将顾炎宁换走,自然准备的万无一失。 他没有坐马车,只是骑着 * 马,带的全是来时的侍卫。 这个女人被换进来,不过就是为了拖时间。 过去这么久了,人若是出了城,晋国之大,他能去哪里寻? 李逢舟难得有了丝迷茫,胸中拥堵,使他更加无力。 他的宁宁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李逢舟重重将手拍在桌案上,茶盏的盖子被震得铛铛作响。 “吩咐下去,皇宫九道门,给朕一道门一道门地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将人放进来,又是怎么出去的,揪出一个,便给朕杀一个!” “是,”齐深垂头应下,“皇上,不若臣将官驿围起来,将徐国使团扣下,臣再带些人在城内好好搜查一番……” 齐深话未说完,李逢舟便道:“朕方才已经派人悄悄去探过了,官驿里没有。” 李逢舟思虑了几番,当即下令:“封锁消息,对外宣称皇后病了,正在休养,任何人不得打扰,没有朕的允许,谁敢踏足翊坤宫一步,立即斩杀。” 齐深颔首,很快听明白了,帝王没办法将事情闹大,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寻人,此时最为要紧的皇后娘娘的名声。 皇后娘娘只要从来没有出过宫,就不会被任何人质疑。 李逢舟晲了眼躺在地上、嘴角泛着血丝的女人,对齐深道:“盯紧她,仔细审审,说不准知道些什么。” 齐深一一应下。 李逢舟有些沮丧的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额头,小丫头被带走这么久了,要么就是早已出城,要么就还在京都内。 最危险的地方,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能这么想,顾炎彻说不准也会这么想。 李逢舟想了想,对齐深道:“对外宣称说宫里失窃了,京都内也都一一查一查,尤其是京郊一带。” “可徐国使团明日便准备启程回徐国,是不是……” 李逢舟:“不必了,顾炎彻这桩事定是瞒着所有人做的,徐国使团的人不会知晓这些事情。” 那王八羔子准是早就盘算好了,还特意带个郡主过来混淆视听,不过是为了将这个同顾炎宁长得有九分相似的女人一同带过来罢了。 他本以为那王八羔子是被自己忽悠住了,才急匆匆走了。 竟然反被他骗了。 李逢舟骂了一句脏话,一腔子火不知往何处发。 殿外有人唤了齐深出去,片刻后,齐深又进来回禀:“皇上,刚刚得到线报,徐太子想是为尽快折返丰域关,走得是最近的山路,山路难走,咱们的人一路盯着,就在今夜,徐太子在天北山一带失了踪迹。” 若想从晋国回徐国,只有荣城至丰域关这一条路。 顺康帝如今靠药吊着,活不了几日了,顾炎彻不可能在晋国逗留太久,定会尽快折返回去。 那东西武功高,绕过关卡偷偷从荣城潜回丰域关不算难,但若是带着顾炎宁,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一番思索下来,李逢舟更加断定,顾炎宁定是被顾炎彻带去晋国某处藏了起来,藏个几年,待风头过去 * ,再将她带回徐国去。 顾炎彻那东西在天北山甩开了他的人,应当是去与偷偷带走顾炎宁的那批人汇合,此时定然还在晋国境内。 李逢舟又吩咐道:“快马加鞭让人连夜赶至荣城,通知荣城守备,严查荣城至丰域关的各各关卡。” “是。” 李逢舟陡然想起方衍交给他的兵符。 八皇子—— 若他没记错,前阵子因为惹了顺康帝不满,刚被顺康帝赶来丰域关练兵。 这两年,他在晋国培植了不少势力,最近纷纷拥立八皇子。 李逢舟这才勾唇笑了笑。 八皇子被撵去丰域关是顾炎彻搞得鬼不假,却正中了他的下怀。 顾炎彻他急了。 只要那狗东西急了,就好办了。 - 顾炎宁醒来便在一处昏暗的屋子里,烛光点点,蜡烛正荜拨荜拨地燃着。 朦朦胧胧的昏黄烛光下,顾炎宁按按发痛的额头,低呼了一声,才揉着眼睛,缓缓睁开。 她四下看了眼,这床很是窄小,是间土屋,屋子有些破旧,她正想撑起身子下床看看,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门外的风被带了进来,将烛光吹得飘飘散散。 男人走了进来,衣袍被风吹鼓,见她坐起,勾唇笑了笑:“醒了?” 顾炎宁先是看到了他头顶的那支簪子,视线缓缓下移,男人的脸带了些疲倦。 她不由唤了声:“五哥?” 外面的风有些呼啸,吹得窗子吱吱作响,顾炎宁皱皱眉,问道:“这是哪儿?” 顾炎彻手中端了一只汤碗,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碗放到桌子上,回身关上门,又将碗端至床前,放在床头的桌案上,这才缓缓坐了下来。 碗中黑黢黢的,像是药,闻着有些呛鼻,顾炎宁下意识努了努鼻子。 “这又是什么?” 顾炎彻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顾炎宁蹙起眉,宫宴、净房、还有穿着翟花靴子的女人一一从她脑中略过,顾炎玥的那句‘太子哥哥早就不要你了’‘魏家早就完了’不住地在她的脑中回响。 顾炎彻背对她坐着,双手握成拳头,似是想了很久才将头转过来,视线中带了些阴郁。 顾炎宁觉得很陌生,不自觉往后躲了躲。 “别怕。” 顾炎彻看了看她,将视线挪至她的小腹。 顾炎宁中了迷药,此时浑身仍有些酸软,顾炎彻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腕,顾炎宁心中泛起一些恐惧,往后撤着,声音也抖了起来:“五哥,你要做什么!” 顾炎彻将她的衣袖往上推起,白皙的臂膀上,没有了那一点朱红。 他伸出手在她的腹部摸了下,才轻声道:“怎么不乖呢?离开徐国前,哥哥怎么同宁宁说得,宁宁全忘记了吗?” 顾炎宁又往后挪了挪,背靠着土墙,才觉得心安了些。 “哥哥不想伤害你的,是你自己不听话。” 顾炎彻将药碗端起,喂至她的嘴边,哄骗似的对她说:“宁宁乖,喝了它,哥哥就带你回家。” 38. 第 38 章 好 * 想狗皇帝哦。 顾炎彻的话音很低, 不知为何,这番场景下,听着屋外的风声, 顾炎宁浑身泛起细小的疙瘩。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她孩童时格外依赖的男人,这个前几日她还日日念着想要见一面的男人, 她的哥哥, 在这间不知何处的破旧土屋里, 格外的陌生起来。 她甚至不敢问他——魏家究竟怎么了。 就在心中的那个答案要破土而出时,顾炎宁不情愿地将它避了开。 当下之急,不是质问那些她不记得的往事。 而是眼前这碗药。 她下意识觉得, 她不能喝这碗药。 顾炎宁咬咬下唇,看着那碗黑黢黢的汤药, 又抬眸看向顾炎彻, 思虑几番,突然扬手将药碗打翻。 汤药顺着顾炎彻的手臂洒了下去,顾炎彻似被烫到, 手一松,碗便落在地面, 咕噜噜滚去了一旁。 顾炎宁将小脸满在膝盖里,突然痛哭起来:“呜呜呜,宁宁不爱吃药, 为什么非要逼宁宁吃药,宁宁吃了药都要吃好多饴糖的,哥哥忘了吗?” 顾炎彻没有发火,只是拿起帕子擦着手背,整个人眉心蹙紧, 打量的眼光落在顾炎宁的头顶,他觉得眼前的顾炎宁陌生又熟悉。 小姑娘的抽泣声一阵一阵,如猫挠一般揪心,顾炎彻不自觉将手伸了过去,顺了顺她的背,“你……” 顾炎宁拧巴巴的扭了扭背,将他推去了一旁。 十足的闹小脾气的模样。 顾炎彻轻轻抬起眸子,欲言又止。 顾炎宁的这声‘哥哥’,不似魏家出事后冰凉的喊法,反而像极了年幼时,动听而又娇俏,顾炎彻不自觉,心中也随着这声‘哥哥’乱了起来。 顾炎宁哭了一会儿,才将小脸从膝盖间抬起,拿袖子擦着泪,言语更是委屈:“哥哥只给自己擦手,都不给宁宁擦泪么?宁宁不是你最心爱的妹妹了么?还是哥哥当了太子,便有别的好妹妹了,是顾炎玥么?” 顾炎宁的话顾炎彻听得云里雾里,用从怀中拿出一方新的手帕,他的手刚移过去,还未触到她的小脸,顾炎宁已经重重将帕子拽了下去:“不用了,宁宁自己来就好,五哥如今更喜爱顾炎玥了,去寻她好了,还管宁宁做什么?” 顾炎宁的指控不停:“见了宁宁便只知道让宁宁吃药,你们为何都要让宁宁吃药,宁宁最讨厌吃药了!” 顾炎彻张张嘴,突然不知说什么好,顿了几息才问道:“李逢舟也让你吃药了?他让你吃得什么药?” 顾炎宁想了想,更加委屈了,瘪瘪嘴,直接道:“宁宁摔到了脑袋,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皇上一直在给宁宁吃药,很苦的。” “不记得了?”顾炎彻追问道,“不记得什么了?” “唔,”顾炎宁低头对对手指,“不记得皇上了,也不记得怎么就嫁了过来,问苏嬷嬷,嬷嬷什么也不肯说,只说哥哥做了太子,宁宁就给哥哥写了信,哥哥怎么 * 不给宁宁回信呢?” 顾炎彻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收到那封信时,确认那信确然是从晋国寄来的,他也十分错愕,信上的话很是莫名,他未娶妻,哪里来的嫂嫂? 是在讽刺他? 这支簪子——是警告他? 她早晚有一日会杀了他? 他原本是打算登基后,再想法子将顾炎宁偷回来,由着那封莫名的信件,他有些按奈不住,决定将计划提前,便随着使团一同来了。 他清楚顺康帝如今只剩了一口气吊着,这般贸然前往晋国,十分不妥。 但看到信件的时候,他突然就忍不住了。 那句似是而非的想你,使他内心的潮水疯狂肆意喧嚣,到处冲撞,却始终找不到出口,突然有个口子被冲破,涌流就那样充满他的全身。 很突然的,就那么一个点,他不想等了。 他想赌一赌。 却原来,她给自己写信只是因为不记得了? 顾炎彻转念想起那晚在为徐国使团接风的宴席上,她冲自己笑过,帮自己说了话,让他快坐,还喊了他‘哥哥’,可后来她很快离席,他以为这些不过是她装出来的客套话罢了。 那声‘哥哥’,就是如今这般——对他而言十分久违的喊法。 是夜夜充斥在他梦中、让他魂牵梦萦的那一声‘哥哥’。 不记得了? 顾炎彻觉得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他遏制住内心的激动,问道:“宁宁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顾炎宁点点头:“也不全是,宁宁只记得在过生辰,随五哥出宫玩,不小心从楼梯上跌了下去,一觉醒来就在晋国了。” 楼梯? 顾炎彻想了想,这是她十岁那年的事了。 怪不得。 顾炎彻长舒了口气,生怕刚刚自己那般阴鸷的神情吓到了她,忙补救般扬起一个笑。 李逢舟那个混蛋,定然是趁着顾炎宁失了忆,才占了她的清白,还让她有了孕。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不介意。 宁宁好容易将那些事情全都忘了,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她不爱吃药,怕痛,那就不吃了,不过一个孩子,他可以做到。 他不会放过李逢舟。 顾炎彻手掌仍握着拳,极力说服着自己。 顾炎宁突然又问道:“可是这是哪里?五哥为什么要将宁宁带出宫呢?” 顾炎彻靠近了一些,顺了顺她的头发:“因为李逢舟想拿宁宁威胁五哥,他想一统天下,吞并徐国,五哥只能将宁宁从宫里接出来,他早就不要宁宁了,宁宁在他手里只是一个筹码,只有哥哥一直想着宁宁。” 顾炎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最后才道:“他总让宁宁吃药,若哥哥不给宁宁吃药,宁宁才会愿意待在这儿呢。” 顾炎彻难得笑出来,但还是盯着她的小腹看了几眼,最后强忍着将视线挪开:“好,哥哥不给宁宁吃药,夜深了,宁宁要睡了吗?” “嗯。” 顾炎彻尚记得她很怕黑,想了想又道:“宁宁怕的话,哥哥陪着你好不好?” 顾炎 * 宁立刻摇了摇小脑袋:“苏嬷嬷说,宁宁大了,以后都要自己睡。” “好。” 顾炎彻难得的好说话,揉了揉她的脑袋:“怕的话就喊,门外有侍卫,也有婆子,哥哥就在隔壁。” 顾炎宁听话的躺了下去,拉起被子盖住半张脸,见顾炎彻还盯着自己,蹙起秀气的眉,小腿敲着床板:“哥哥,宁宁要睡了。” 顾炎彻起先还有些起疑,见她这般熟稔、又自然,做着独属于她幼时撒娇的动作,笑意深了些,他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不急于这一时。 顾炎彻强忍着内心的冲动,对她道:“睡吧。” 顾炎彻走出屋子,将房门关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顾炎宁很快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里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楚楚可怜和无尽娇憨。 她下了床,捅开窗纸往外看了看,院子不大,有很多树,隐隐还能听得潺潺的流水声。 像是郊外。 顾炎宁坐在床边的一角,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应当是外头的婆子给她换的。 很奇怪,五哥说李逢舟早就不要她了,她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筹码。 可她不知为何,却觉得—— 五哥和李逢舟,她更愿意相信李逢舟呢。 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觉得五哥变了。 变得很陌生,变得她不敢信了。 可他——分明是她的亲哥哥呀。 难道人的手中有了权力,就会变么? 顾炎玥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她有些懊恼起自己失却了记忆,轻轻捶了捶脑袋。 这种什么也记不起的空白,让她更加无力,她甚至不知道该去相信谁。 顾炎宁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迷茫。 算了,先随心走吧。 顾炎宁陡然又想起了那个穿翟花靴子的女人。 心里转了几番,便想明白了,五哥定然是用那个女人将她换了出来。 那么相似的一双眼睛,李逢舟会不会认不出来? 顾炎宁这么想着,有些急了,不行,那可是她的夫君,她要想法子尽快逃出去才是。 她还中着迷药,浑身酸软无力,不知明日会不会好一些。 顾炎宁惆怅的躺了下去,眼睛还未阖上,便察觉到被窝里有东西在拱来拱去。 她屏住呼吸,将被子揭开一角,便见一红棕色、毛茸茸的小脑袋突然从里面钻了出来,鼻子在她的手指间细细嗅着,蹭来蹭去,还小心地嗷了一声。 “小红?!” 顾炎宁惊喜的将它搂在怀里。 “呜呜呜,小红,姐姐没有白疼你。” 顾炎宁用力抱着软绵绵的小狐狸,终于在这个凄冷的夜里难得寻到了一丝安宁。 顾炎宁将被子扯好,将小红放在被窝里,只露出了一个可爱的小脑袋。 顾炎宁蹭了蹭它,叹道:“夫君不在,姐姐搂着你睡好不好?” 好想狗皇帝哦。 顾炎宁揉着小狐狸的脑袋,叹了口气。 可是,若他真的将那女人认成她,回头她逃了回去,李逢舟和那个女人如胶似漆的好上了,不会不认她了吧? 就 * 算狗皇帝眼瞎了,苏嬷嬷和玉画跟了她那么多年,总不可能认错。 顾炎宁这才放了心,阖上了眼睛。 但还是无可避免的,做了一整晚李逢舟狼心狗肺、认错了人的噩梦,她梦到她被李逢舟和那女人撵出了皇宫,还笑她痴心妄想。 顾炎宁骂了一整晚的脏话,整个人被累醒了。 顾炎宁揉揉惺忪的睡眼,觉得手上有了些力气,想是迷药的劲过去了。 下意识摸摸怀里,小狐狸不在,她慌忙起身,将被子抖了抖,甚至趴去床边,往床下看了看,都没有小红的影子。 “小红?红红?” 顾炎宁轻轻唤了几声,又钻去了桌子底下,门外的婆子似是听到了动静,推开门进来,朝她福了福:“姑娘醒了,洗漱用膳吧?” 顾炎宁这才从桌底挪出来,咳了咳,打了打身上的土,故作深沉道:“嗯。” 顾炎彻已经在堂屋等着她了,桌上只摆了些清粥,顾炎宁有些饿了,本来想凑合一下喝了,转念一想,腿一踢,撇着嘴靠在椅背上。 “宁宁不爱吃这些。” 对她的这些小骄纵顾炎彻以前深有体会,得心应手的哄道:“哥哥已经遣人去买肉了,现在就先将就一下,好不好?” 顾炎宁皱着小脸,想了很久,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拧着眉心喝了一口。 真饿啊。 顾炎宁心想,但还是控制着自己小口小口的啜着,十分委屈道:“好吧。” - 齐深动作很快,很快查出来是寿宴那日人多繁杂,御膳房出了内鬼,多运了几车泔水出去。 但那泔水车都是统一运至某处,想来是出了宫,寻处无人之地,人便从泔水桶中出去,跑了。 整整两日,京都内齐深都派人查了,一无所获。 李逢舟一夜未睡,神情更显颓然。 自打皇后病了的消息传出去后,朝阳便守在了清心殿,非要找他问清楚顾炎宁得了什么病,听说丽贵妃也在翊坤宫门口转了许多圈。 李逢舟心里正乱着,不欲与朝阳多说什么,只是唤来喜将她请走,但是沈太后来问时,李逢舟还是不好敷衍。 “哀家寿宴那日,那丫头还好好的,突然得什么病了?” 沈太后难得对他直呼其名,面色很是生气:“李逢舟,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李逢舟其实不太想同母亲说实话,他不想让任何人对顾炎宁有一丁点儿偏见。 沈太后见儿子不发一言,只当他是心虚,拿起龙案上的一本折子,直接打了下去:“你想废了她?” “翅膀硬了是吧,你长本事了李逢舟,刚腻歪几日就不喜欢了?谁教你这般朝三暮四?” 沈太后越说越气,四处寻着有没有棍子,撩撩衣袖:“哀家今日便替先帝好好教训你这个不孝子。” 39. 第 39 章 原来是个姐姐呀。 沈太后四下没寻到棍子, 眼看巴掌就要落了下来。 李逢舟叹了口气,往后撤了撤:“母后,您能不能先听儿臣说两句 * ?” 沈太后将手掌撤下:“你说吧, 哀家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李逢舟正不知如何措辞开口, 殿门被敲了敲,来喜进来禀道:“皇上, 荣城的加急密报。” 李逢舟如蒙大赦, 连忙道:“快宣。” 转头又对沈太后道:“母后, 边关的紧急军情,耽误不得。” 沈太后被噎住,打定了主意今日要问出一二, 索性择了方椅子坐下。 “这军情哀家可听得?” “自然听得,”李逢舟讪笑两下, 对来喜摆摆手, “快宣。” 探子如实禀告着,沈太后听得云里雾里:“徐国使臣刚来同哀家拜寿,如今尚在京都还未启程回徐, 丰域关怎会有徐兵挑衅?” “丰域关新换了位将领,好大喜功, 昨日突然夜袭荣城,虽无伤亡,却烧了我方粮草, 是以求皇上定夺,咱们是战还是和?” 李逢舟看了沈太后一眼:“母后觉得呢?” 沈太后气愤地拍拍椅臂:“既然瞧不上咱们晋国,做甚还上赶着给哀家送寿礼,前脚堆着笑脸,后脚又要挑衅, 依哀家看,徐国使臣也不必走了,就留在京都吧。” “是,”李逢舟喊过一个侍卫,“太后所言极是,还不快去办。” 沈太后不过一句气话,倒没想到李逢舟还真照办了,又问她:“母后认为这场仗咱们打还是不打?” 沈太后寻思了几番,才道:“你早猜到徐晋要打仗,才将那丫头关起来,省得她因着母国的事同你闹?” 这么好的托词李逢舟倒是没想到,很快应下来,添油加醋道:“母后说的是,且皇后有了身孕,若知晓朕要攻打徐国,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有了身孕?”沈太后登的站起,“太医怎么没同哀家说?” 沈太后倒是没那么好骗,很快想通了:“她有了身孕你怎么还能将她关起来,她一多想,郁结于心,这可怎么办?你同哀家说实话,少在这里胡扯。” 李逢舟摸摸鼻子,这才道:“母后,儿臣想亲自率兵前往荣城,徐国使团之所以来给您贺寿,便是想借机将皇后掳走,要挟于儿臣,是以儿臣偷偷将皇后藏起来了,这样才能放心前往边境不是?” 这话说得有些可信,想着自己这儿子不是那么狼心狗肺的家伙,沈太后信了。 “你如今身为帝王,怎还好亲自率兵打仗,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你这次回来又患了隐疾可如何是好?” 上次就是打了个仗,回来就有隐疾了。 虽然不知道真假,万一这次成真了呢。 沈太后有些担心:“不行,朝中有那般多大将,你不准去。” 沈太后不允他去,但李逢舟十分坚持,晓得自己这儿子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沈太后见他面上敷衍着,定是还会去的。 只好叹了口气,对他道:“你想去便去吧,我会安抚好你妹妹的,前朝你打算找谁暂掌?” “令国公吧,他德高望重,且待朝阳嫁过 * 去,便是朝阳的婆家,其余的一些琐碎杂事,还是要母后费心。” 沈太后看着儿子,顿了几瞬,才道:“逢舟啊,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可不能像以前一样拼命了。” 李逢舟轻轻拍了拍沈太后的手:“儿臣晓得,母后放心就是。” 徐国军队连番挑衅,帝王亲自挂帅率大军出征,百姓高呼‘扬我国威’,十里长街站满了人,送别了帝王和大军。 - 顾炎彻没有限制顾炎宁的自由,也没有再逼她吃药,可是院子的四周皆站着不少大汉。 顾炎彻不准她出院子,不论她走去哪里,都会有婆子跟着。 这里定然是郊外,清晨的薄雾消散后,她依稀能瞧见远方绵延起伏的山脉,附近好似人烟不多,她只远远瞧见过几次人影经过。 小红也一直没有寻到,不知去了哪里。 不会弃她而去了吧? 顾炎宁舒口气,也数不清过了几日,白日里她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装作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山间的日头过得很慢,顾炎彻一直没有走,偶尔练练剑,倒也没有再同她说什么,只是视线追随着她,见她看过去,便对她笑笑。 顾炎宁不知为何,总觉得顾炎彻的笑意,让她有点儿不舒服。 直到有一日清晨,顾炎宁起得早了些,婆子去备膳了,她正欲推门出去,却从门缝中看到有个黑衣男子在同顾炎彻说话。 顾炎宁将耳朵凑在门缝上,听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听得那人说八皇子在丰域关不老实,接连出兵挑衅荣城将士,晋帝气恼非常,当即决定出兵,亲自挂帅,十万大军已经在路上了。 顾炎宁听得心下一咯噔,又要打仗了? 转念一想,顾炎宁更觉得五哥是骗了她,狗皇帝怎么可能要一统天下呢,分明是八弟先动得手。 提起八弟,顾炎宁怔了瞬。 儿时,她同五哥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多,在宫闱内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领着顾炎燚玩。 父皇的孩子多。 后宫的孩子分成了两派,一派跟着祺贵妃所生的大姐姐。 另一派就是顾炎宁自己。 后来她发现了顾炎燚,顾炎燚比她小一岁,因着生母地位卑微,他在一众皇子中格外不起眼,甚至父皇都不记得有他这么一个孩子。 顾炎宁同他倒有些惺惺相惜,她只记得顾炎燚很听她的话。 那臭小子,顾炎宁恨不得亲自去丰域关,揪着他的耳朵骂他一顿。 打什么仗,相安无事不好吗? 只是……亲自挂帅? 李逢舟出征了? 一边是自己的弟弟,一边是自己的夫君。 顾炎宁光想想就拧起了眉心。 男人怎么总爱打仗? 李逢舟还惦记着打仗,是不是真的没有发现她不在啊。 长着一双大眼睛有什么用,顾炎宁越想越气,小脸也皱成了包子。 顾炎宁继续偷听,便见顾炎彻也很生气,闻言将手中的剑重重摔在地上。 “这种紧要关头打什么仗?顾炎燚这傻子是疯了吗 * ?” 顾炎燚起先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便是丢在众皇子堆里,父皇也瞧不见他。 他是这两年被李逢舟扶起来的,办了几桩大事,这才露了脸,得了父皇青眼,顾炎燚和李逢舟不是一条道上的么? 难不成是为了逼他交出顾炎宁,故意演给他看的吧? 顾炎彻发完脾气,冷静下来,觉得此事蹊跷,不禁问道:“真打起来了吗?” “真打起来了,八皇子烧了晋军的粮草,一来二往,打了几次了。副将已经往邺都去了好几本折子,说是八皇子整日叫嚣着要将荣城拿下来,完成殿下当年没有完成的任务,给皇上看。” 顾炎彻气恼地将脚边的剑踢开数丈远。 “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李逢舟费了那么多心思将他扶起来,他竟然能这么好大喜功,刚到丰域关,兵还没练熟,就敢去打仗?谁下的令,又是谁给他的胆子?” 下属提醒道:“殿下,咱们在晋国逗留太久了,该回了。” 顾炎燚是他作保,顺康帝才将其派去了丰域关,来晋国之前,顺康帝不知从何处寻了位得道真人,真人所炼的丹药,顺康帝服下后龙颜焕发,还御了女,是以格外信任那位真人。 可那药有虎狼之效,虽无毒,顺康帝的病体残躯却根本受不住。 他要去往晋国,若将顾炎燚留在邺都内,变数太大,不得已,他只得想个法子将他先调离邺都。 谁知那家伙竟如此不承李逢舟的扶持之情,刚去丰域关,便急着立战功,搞了这么一出糊涂事。 若是让顺康帝知晓顾炎燚此时公然打破两国的合约,若因此终了贸易,定会将怒火迁到他的头上。 他自然知晓该回了,顾炎彻看了眼不远处的青山,又回身看了眼小院内紧闭的房门。 在这山间待了几日,他竟然有些不想回去看着顺康帝那恶心又苍老的容颜。 可他终归,还是要走。 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到太子这一条路,他走了太久,他不会回头,他必须走上去。 顾炎彻道:“待宁宁醒了,我同她说一声,便启程。” 听到顾炎彻这般说,顾炎宁忙转过身躺回了床上,假装没有睡醒,直到日上中梢才打着哈欠出了门,便见院门口已经拴好了两匹马,马背上挂着几个包袱。 顾炎宁故作疑惑的瞅了几眼,揉揉惺忪的睡眼:“五哥,你要去哪儿?” 顾炎彻正在同下人交代事情,听见动静,回过头,同她商量:“哥哥有事,要走几日。宁宁乖乖在这儿待着,可以吗?” “不可以,”顾炎宁撇起嘴巴,上前晃着他的手臂,“宁宁也会骑马啊,不能和哥哥一起走吗?宁宁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认识这些人,我想苏嬷嬷和玉画,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顾炎彻哪里舍得她,见她这般依赖自己,只得哄道:“是因为要打仗了,太危险了。” “是……是皇上出兵要打徐国吗?” 顾炎 * 彻点了点头,当是默认了,对她道:“待仗打完了,哥哥便想办法将苏嬷嬷和玉画接来陪着你,好不好?” “不好。” 顾炎宁委屈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五哥,你带我去见皇上,我去同他说,让他不要打仗,好不好?” 顾炎彻一听她要见李逢舟,整张脸瞬间拉下来:“你想都不要想。” “那你走吧,打仗去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顾炎宁吸了吸鼻子,扭头跑进了屋内,赌气般关上了门。 关上门后,她才无力地靠着门框滑了下去。 五哥为什么要一直骗她呢? 她分明那么希望他能同自己说实话啊。 顾炎宁抱着双膝,重重地叹了口气。 顾炎彻敲了敲她的门,为他刚刚的语气道了歉,还同她告了别,她隐隐又听得顾炎彻同下人吩咐不准她离开院子。 顾炎宁起身打开了门,便见顾炎彻策马离开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与远方的青山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了。 - 五哥走了,逃跑就好办了些。 顾炎宁每日都认真地观察着院子里的人,想找个办法偷偷溜走,但是这些人每日一换班,门口始终有人守着,便连婆子都不离开她片刻。 五哥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么关着她呢? 顾炎宁越来越烦躁,她要去找个人,她要问清楚这一切。 又一日入了夜,门口的守卫换了一批人,守着的婆子也换了班,顾炎宁在屋子里寻了好久,也没寻到个武器,头上的簪子也是个木头做的。 顾炎宁颓丧的坐在床上,床底突然传来咿呀的叫声,顾炎宁弯下腰一看,便见好几日未见的小狐狸从床下的一个小洞里钻了出来,嘴里正衔着一个布包。 小狐狸将布包拖出来,亲昵的蹭着她,骄傲的扬着头,满脸都是求表扬的骄傲神情。 顾炎宁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狐疑地将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小罐子,像是放毒药或者解药的。 顾炎宁打开瓶盖,点起一点轻嗅了下,人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好家伙,竟然是迷药! 顾炎宁刚想叫出声,又怕外头的婆子听见,忙沉下声音,对小红道:“小红,你怕不是神仙吧?” “你太厉害了,小红,你简直就是姐姐的救星。” “你一定是神仙派下来帮姐姐的。” 小狐狸的头扬得更高了。 第二日一大早,顾炎宁趁着婆子去煮饭,侍卫换值,悄悄爬了起来,将几包迷药全倒入了院内的水缸里。 她闹着不舒服,一直不肯吃东西。 婆子和侍卫们以为她还在生顾炎彻的气,只将饭食放在了她屋内,便离开了。 堪堪过了午时,门口的两个大汉便倒了下去。 顾炎宁在院里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回应,她不晓得这迷药能管多久,急匆匆抱着小狐狸离开了院子。 确然是山里,四周偶尔有几户人家的烟囱上冒着白烟。 不远处是条小溪,顾炎宁顺着小溪慌不择路的走着,小溪过后便是 * 山路,她得在太阳下山前找户人家才好。 她今日水米未进,走了没多久便气喘吁吁,小红一直在她身侧蹦蹦跳跳的,见她累了,就也停下来歇歇。 顾炎宁擦擦额上的汗水,又走了一个时辰,日头有些斜了,她终于瞧到不远处有个村庄。 那村庄瞧着近,走起来却有些远,小红终于累了,赖在地上撒娇打滚不肯走了,顾炎宁只得俯身抱起它。 日头越来越斜,天色逐渐暗了下去,顾炎宁走入一条小巷子,抬手正想敲门,便听身后突然响起阵阵的脚步声。 这么快就追来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炎宁不敢往后瞧,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去,走至巷子尽头,便见后头是个死胡同。 她正焦灼着,不远处有个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有个小孩将脑袋探了出来,顾炎宁慌忙掩住他的嘴巴,一个闪身便进了院子里。 轻轻将门关上后,顾炎宁细细辨识着门外的脚步声,低声警告怀中的孩子:“别说话。” 脚步声近了,似是未发现什么异常,便又走远了。 顾炎宁松口气,小孩子从她怀中抬起头,打量了她几眼,很是惊喜的喊她:“黄……” ‘哥哥’二字被硬生生吞去肚中,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个姐姐呀。” 40. 第 40 章 你跟皇上就是这么玩的吗…… 顾炎宁这才打量起怀里的小孩, 借着暮色下暗淡的光,小男孩正眨着大眼睛瞧着她。 顾炎宁不由惊喜道:“阿理?” 小狐狸已经挣扎着从她怀里跳了出去,趴在院里的水缸前窸窸窣窣地饮着水。 顾炎宁笑着揉了揉他的脑壳, 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是你家?” 阿理点点头:“爹爹去挖菜了, 还没回来,按理说该回了的, 我这才开门瞧瞧, 姐姐怎么会在这儿?” 阿理很自然的改了称呼, 似乎很快接受了她先前女扮男装一事。 阿理去井边打了桶水上来,对她道:“姐姐出了好多汗,快洗洗吧。” 顾炎宁胡乱抹了把脸, 便在院中的石凳子上坐下,打听道:“这是哪儿?” “京郊宁家村, ”阿理有些疑惑, “姐姐不知道这是哪里,怎么过来的?” 顾炎宁只说自己迷路了,心里不禁想着, 五哥的胆子真大,就将自己藏在京郊附近, 这下好办了,她得计划一下是要回宫还是去丰域关找八弟,说服他退兵。 她其实更想去丰域关。 苏嬷嬷摆明联合了李逢舟, 对往事守口如瓶,她若这般回去了,除非自己能想起来,否则只会知道他们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尤其此时宫里还有个与她相似的女人在,她在宫门口叫嚣说自己是皇后, 会有人信吗? 而且李逢舟亲自出征,定会在荣城,若她想去丰域关寻八弟,必要经过荣城,不会被李逢舟发现吧? 顾炎宁胡思乱想了一阵,小厨房的烟囱正冒着白烟,隐隐有香气从里面飘出来,顾炎 * 宁的肚子很不合时宜的‘咕噜’叫了一声。 便连小红也蔫蔫地趴在她的脚边,委屈地叫了两声。 阿理像是笑了笑:“姐姐,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个饼子。” 顾炎宁忙阻止他:“还是等王老伯回来了,一起吃吧。” 阿理并未答她,还是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门便被人推开,正是王老伯,王老伯将背上的菜篓放下,一回身便看见了顾炎宁。 “黄……” 王老伯瞧见顾炎宁穿着一身粗布裙子,面露惊讶:“这不是黄……” 顾炎宁笑笑站起:“老伯,好久不见。” “是好久了。” 王老伯还有激动,问道:“黄公子……啊不对,姑娘怎会在此?” 顾炎宁只好将刚刚同阿理说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王老伯热情得很:“姑娘若不嫌弃,就先在这里住下,我明日入京卖菜带着姑娘一起,姑娘可是还住在令国公府?” “不,不住了。” 如今情况不明,还是别贸然行动为好。 顾炎宁抬手止住了王老伯:“我已经不在令国公府做事了。” 阿理从厨房探出脑袋:“爹,回来了?快洗把手,吃饭了。” 阿理给小狐狸喂了些碎肉,从厨房里端出几道菜和一盆粥摆在院里的小桌上,顾炎宁不作假的接过来一碗:“都是你做的?” 提起阿理,王老汉倒是有些骄傲:“是啊,这孩子厨艺好得很,还很是懂事。我家婆娘怀阿理的时候岁数大了些,生产的时候没遭住,就那么去了。我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成日不在家,我家姑娘便照顾这孩子,好在阿理听话,也不闹腾,还能帮她姐姐分担些。” 阿理听王老汉这么夸他,不由红了红脸,“哎呀,爹,老说这些做甚,你快吃,菜要凉了。” “好好好,爹不说了,不知姑娘要来,今晚先将就一下,明日我杀只鸡给姑娘炖炖。” “不用了,太麻烦了,这已经很好了。” 小狐狸吃饱了,已经躺在院子里晒月亮了,四脚朝天,肚皮露在外面,惬意地打了个滚。 三人吃完饭,顾炎宁要帮着收拾,阿理已经手脚麻利的将碗筷端去了厨房。 王老伯蹲在一边揉小红,咧着嘴笑:“这小家伙,看着机灵得很。” “是呢,”顾炎宁给王老伯搬了个杌子,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下,随口问道,“王姑娘嫁人了?不是那周兴怀吧?” 王老伯忙回道:“倒还没同姑娘道谢,杨大人看在公孙大人的面子上,对小老儿多有照拂,阿若摆脱了那姓周的,也算是嫁了个好人家,姑娘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了。” 王老伯应是许久没同人这么说话了,看着阿理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不自觉扯起话头:“阿若年纪轻轻没了娘,操持着家里,还要带着幼弟,我们家条件不好,好人家也看不上,有天我摔了腿,阿若替我去看摊子,便被那周家公子看上了,死活要抢回去做妾,我是吓得好 * 几日没睡好觉,真是多亏了姑娘…… “杨大人生怕周公子再惹事,派了个衙差送我回来,这一来二去,那小哥便同阿若好上了,成了我们家姑爷,真是多亏了姑娘,阿若嫁得好,夫君人品好,婆家也对她好,现今又有了身子,姑娘真是我们家的活菩萨了……” 王老伯说着眼眶不自觉湿了,拍着顾炎宁的手。 二人又聊了一阵,阿理已经收拾好厨房,道:“姐姐今夜留下住么?” 想着左右也无处可去,连夜赶路太过危险,顾炎宁还是点了点头,阿理跳了跳:“那我去把若姐的屋子给姐姐收拾一下。” “老伯别再谢我了,我倒还要谢谢你们,”顾炎宁想了想,问王老伯,“老伯,近些日子京都内可发生了什么大事,有没有官差在找人?” “找人?” 王老伯摇了摇头。 “没听说呀,只听说了宫里闹贼,丢了东西,皇上盛怒之下,还扣下了徐国使团,重兵把守着。” 宫里闹贼…… 她倒是听李逢舟说起过。 只是真的没人发现那女人不是她么,都不找她么? 若那女人当真与她长得那般相似,所有人都没发现她丢了,狗皇帝也不在宫内,她还是先不给苏嬷嬷、朝阳还有母后送消息了,省得她们再想方设法拦着她,不让她去丰域关。 更有甚者,那女人若取她而代之,哄得大家都信了,她回不去宫里便算了,万一那女人同五哥通了气,再将她关起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希望那个女人别在宫里做什么出格的坏事。 不过……顾炎宁转念一想,怎么会有人同她长得那般相似,所有人都认不出来吗? 其实去官驿问顾炎玥也行,可是那里又被重兵把守着…… 顾炎玥向来和她不对付,也不一定会对她说实话。 罢了,还是先去丰域关吧。 刚刚外面的阵阵脚步声是不是五哥的人一路追过来了? 那她还要抓紧离开宁家村了,省的连累了王老伯和小阿理。 顾炎宁试探着问了句:“就刚刚,我还看着有不少人在这附近走来走去……是什么人啊?” “哦,是官爷,宫里不是闹了贼吗,说是丢了重要物什,官爷便时不时来视察一番,”王老伯说着反应过来,紧张道,“姑娘,你不会就是那贼……” “……” 顾炎宁连忙摆手:“我真是迷了路,我本来是想去找我夫君来着。” 王老伯回想着那日的场景,杨大人对这姑娘尚如此恭敬,应当不是在令国公府做差的,定然是显贵之家的姑娘,怎会是盗贼之流。 王老伯这才舒了口气,道:“姑娘的夫君在何处?” “啊,不是前段时间咱们出兵前往荣城,我夫君是个当兵的,就在那里头,我打算去荣城找他。” 这倒也不算瞎话,待她去寻了八弟,问清楚外公到底出了什么事,再说服他退兵,便去寻狗皇帝。 狗皇帝承她的情,得好好夸她是贤内助呢 * 。 她还得好好盘问一番,看狗皇帝是不是认错人了。 还夫妻呢,人都认不到! 也不知道他与那女人有没有做夫妻那种事,顾炎宁想想,总觉得心里膈应,便慌忙将这念头抛去脑后。 “确实,我还带阿理去送了。算算脚程,才走了两三日,不过大军行进得快,姑娘若追的话,怕是追不到,且边关危险,姑娘一个女孩子家,又是只身一人,要不还是回家吧?” 顾炎宁晓得王老伯是为她好,还是道:“我得去。” 王老伯也不再劝她,便道:“若姑娘决心要去,明日我送姑娘出城,这几日城门口查得严,姑娘想来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吧?” 顾炎宁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顾炎宁终于问道:“老伯,你晓不晓得徐国的事情?徐国的魏国公你听说过么?” 王老伯摇摇头:“咱们这儿离丰域关远,徐国的事情倒是没听说过。” - 阿理收拾了王家姑娘出阁前的闺房给她住下,夜越来越深,顾炎宁不知为何毫无睡意,她走了一整日的山路,浑身酸痛,却偏偏睡不着。 小红在她身侧睡得正酣,顾炎宁捏捏它的小鼻子,它也只是拱着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顾炎宁看着院子里如水的月色,索性披衣坐起,出去透透气。 她在院中的石凳上坐着,脑中空荡荡的,不知道想什么好,她突然就觉得很迷茫,仿佛天地之大,却没有一处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寂静的夜中突然响起了木门的吱呀声,顾炎宁回头一看,便见阿理火急火燎地从屋子里蹿出,往茅房去。 顾炎宁不禁笑了笑:“你慢着点,看着路。” 阿理晕乎乎的,从茅房出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挪过来,问她:“姐姐,你怎么不睡呀?” 顾炎宁叹口气:“姐姐睡不着。” 阿理在她身边坐下,沉默了几瞬,顾炎宁突然对他道:“姐姐其实记性不好,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所以有一点难过。” “这样好呀,我爹说了,不记事就是不操心,这是享福的命。” 顾炎宁被他认真的表情逗笑:“是吗?” “是啊,过去的事情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呗,姐姐,人要往前看呀,不是吗?” 顾炎宁伸手捏捏他的小脸:“你这小脑瓜,知道的倒是挺多。” “那可不,我过几日就要去学堂了呢,”阿理的小脸上写满了得意,“姐姐,我听阿爹说,你明日就要走啊?” “嗯,姐姐要去做一件勇敢的事。” 阿理对她笑起来,小孩子的笑充满了纯真的稚气。 “姐姐一定会做到的。” “嗯,阿理以后也会成为很勇敢的人,做很勇敢的事,”顾炎宁揉揉他睡乱的头发,“阿理现在就是个小男子汉了呢。” - 第二日一大早,王老伯便送她出了城,顾炎宁怕路上出事,找王老伯借了身男装,缠紧了束胸。 守城门的人认得王老 * 伯,没多盘问,便将他们放了出去。 行至城外,王老伯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些碎银子,还放了几件干净的衣裳和一些烙好的饼子,王老伯还将平板车前的马解了下来。 王老伯将布包递给她:“姑娘别嫌少,路上应个急用。” 从此处到丰域关并不算近,眼下也不是矫情推拒的时候,只是老伯家里就这一匹马,是用来拉车驼菜的,顾炎宁接过了那些碎银子,马却不肯要。 “老伯,这马我不能要,我将马牵走了,这么重一车菜,你怎么拉回去啊?” “嗐,我力气大,不打紧,攒两日银钱重新再买一匹就是。” 王老伯不由分说地将缰绳塞给她:“姑娘一定要保重啊。” 顾炎宁眼眶有些湿,点头‘嗯’了一声,只是她自打被五哥从宫里带出来,身上一件首饰也没有,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 王老伯已经躬身拉起平板车,太阳刚刚升起,晨光熹微,王老伯佝偻着背,影子打在地上,离她越来越远。 小红从她怀里探出了头,似是感到她哭了,急切的呜呜叫着。 “没事,”顾炎宁摸摸它的脑袋,“这是恩,咱们要还的,是不是呀?”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唔唔。” 小红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 顾炎宁策马没走多久,便在一条小路上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大汉,手里拿着刀,围着一队车马。 马车很是华丽,后面还拉了几十个大箱子。 这不是把抢我吧摆在明面上么? 谁这么傻? 顾炎宁现在自顾不暇,还要提防着五哥的人会不会来寻她,本来不想管闲事了,转念想着王老伯既然帮了自己,能行一些好事便也算积德了。 她刚刚路过一处镇子,买了些迷药,又买了把匕首防身。 顾炎宁看着那些大汉,车队里也像是有几个护卫,应当有几分胜算。 顾炎宁策马越来越近,细细盯着车队打头那人看了一眼,看清楚后,立刻调转了马头。 几个大汉明显察觉到了,喊住他:“小子,停下。” 顾炎宁很快也被围住,讪笑道:“好汉饶命,我就是看着热闹。你们看我这衣着,也不像有钱人吧?” 大汉正绕圈打量着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矮小子,你不是爱管闲事么,怎么这次不管了?看见小爷就跑算怎么回事?” 她哪里矮了?! 王八花心蛋。 动不动就要抢人家姑娘当小妾。 顾炎宁恶狠狠地回头瞪了那人一眼。 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回嘴道:“哟,你还没精|尽人亡呢。” 那人面色平平的拉着嘴角,往后挪了挪,试图避开脖颈上越来越近的那把刀,毫无情绪的对她喊:“救命啊。” 顾炎宁:“……” 大汉原本看着顾炎宁瘦瘦小小、面黄肌瘦的,本想放过她,谁知听周兴怀一喊,心中一慌,两人认识? 大汉立刻举着刀:“老实下来。” 顾炎宁骂骂咧咧地 * 从马上下来,小红原本在马背上的布袋子里睡着,听见动静,从袋子里探出头,被刀剑的银光一闪,吓得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顾炎宁牵着马,被撵到周兴怀边上,嫌弃的踢了踢他,小声骂道:“你有毛病吧,喊我干嘛?你这是要去哪儿,带这么多东西,是媳妇儿太多,被你爹逐出家门了还是咋着?” “还不是你害的,”周兴怀也憋了一肚子气,“不是,你到底跟皇上什么关系?我爹被皇上好一番敲打,就连那杨天远都被皇上叫过去在御书房跪了半晌,听说跪到膝盖疼才让人家起来。我爹嫌我不中用,说我不是个当官的料,怕我以后饿死,非要我学着做生意,也不知道从哪里搞了批茶叶,非让我运到江城去。荣城那块儿正打着仗,我就说一路不太平不太平,非要让我送,我哪儿是做生意的料。” 顾炎宁有一瞬的恍惚,狗皇帝还帮她出气,可却从未对她说过半句。 “你爹真不容易。” 顾炎宁由衷道。 周兴怀:“我说你这是要干啥去?” 顾炎宁没好气地回道:“去荣城。” “荣城打着仗呢,你那三脚猫功夫,过去不是送死去?” “关你屁事,我功夫再差也比你还没走多远就被人打劫的强吧,”顾炎宁瞪他一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优越感,说我是三脚猫功夫,你多能,你多厉害,你厉害你想个法子让他们把咱们放了啊,你打出去啊。” 周兴怀吵不过她,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你们两个小子嘀嘀咕咕什么呢!闭嘴,老实站好!” 大汉拿刀背敲了两人的背几下,有个小啰啰模样的人从车队末尾一路小跑回来,禀道:“大哥,一共三十二个箱子,三十一箱都是茶叶,艹他娘的,以为是金元宝呢,搞这么大阵仗。” 大汉犹不死心,他们在这一带蹲了个把月了,好容易有个上钩的,弟兄们饿了好一阵了,还想着大干一场,茶叶他娘的又不能填肚子,喝着还苦不拉几的,他不认识茶行的人,也不好转手,还容易吃官司。 “还剩一个箱子呢?” “全是他娘的男人的衣裳,花里胡哨的,摸着料子还行,可能能卖几个钱。” 劫匪们面面相觑:“……” 顾炎宁更嫌弃周兴怀了:“你这出趟门,行头整得挺足,咋着,打算去江城再带几个小妾回来?” 周兴怀被她说得脸上全是不耐:“闭嘴吧你个臭小子。” 周兴怀全身已经被搜拉干净了,左右不过一个荷包,还有块玉佩,他们兄弟这么多人,塞牙缝都不够,大汉不信周兴怀运这么多茶叶去江城,却只带几十两银子,将刀往他的喉咙处逼了逼:“说,银子藏哪儿了?” 周兴怀一抖:“真没拿那么多,我爹不给,说让我吃吃苦,卖了茶叶才能有银子呢,他替我算好了,车上有干粮,不用怎么花银子,省着点用能到江 * 城,一分都没多给。” 大汉不想放过他,可留着他确实也没啥用,那茶叶他就算劫走也不好往山上搬,满是横肉的大脸正犹豫着。 顾炎宁听周兴怀那么说,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绝世好主意:“几位大哥,这茶叶啊,你们就算劫走,没有销路,也不好卖,回头砸自己手里,多可惜啊。这样吧,要不你们把我们一路送到江城去吧,江城繁华,我这兄弟就是专门去那儿卖茶叶的,到时候他把茶叶一卖,钱给你们,你们拿着钱在江城做点小生意,总比当劫匪,饥一顿饱一顿强,你们觉得怎么样?” 为首的大汉也不傻:“到了江城就是你们的地界,你们会把卖茶叶的钱老实交出来?笑话,早喊人将我们抓起来了,走,茶叶也带着,一起上山。” 顾炎宁:“还上山干甚?把银子和茶叶给你们不就行了?” 周兴怀扯扯她:“没说把茶叶给他,我爹要是知道了……” “你要命还是要茶叶?我可不上山,山上是他们的地盘,他们那么多大男人,把你摁地上,你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周兴怀咽咽口水:“你跟皇上就是这么玩的吗?皇后娘娘知道吗?” 顾炎宁寻思了很久,也没寻思出来这小子这话啥意思,但听着不像什么好话,于是瞪了他一眼。 大汉推着两人往山上走:“你当我们傻,你们扭脸去报官了,转头我们还没走远,不全被抓了?我看这小子家里挺富裕,先带上,派个人回府报信,拿银票来赎人吧。” 顾炎宁抗拒着:“大哥,是这么回事,我这兄弟他爹是当官的,你这派人回去,不相当于报官吗?到时候这群盗罪可就得关不少年,你们还劫质,这可大可小,要真关进去了,他爹使点手段……” 顾炎宁点到即止,大汉恼了:“你小子威胁我?” 顾炎宁:“他爹真是当官的,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啊。” 顾炎宁:“就不能好商好量,咱们找个折中的法子,你能拿着钱,我们也不耽误事。” 顾炎宁对着后头几十箱茶叶努努嘴:“这可都是上好的茶,若真卖出去了,得不少钱呢,不白瞎你们几个去江城走一趟,一到江城的地界,你们就看着我们,盯紧了,我兄弟这么笨,还熊,也跑不了去找人啊,大哥,你说是不?” 周兴怀不乐意了:“你说谁笨呢?谁熊?” 大汉一巴掌拍去他的脑袋:“说的就是你,别咋呼,吵得头疼。” 大汉被顾炎宁说的话引起了一些兴趣:“你接着说。” 顾炎宁:“实在不行你就给他下个毒药,解药你自己拿手里,钱拿到手了再把解药给他,他这马车上干粮多,管吃还管住,不白跑,你就当押趟镖,这银钱你们挣得光明正大,也不怕官府查,不行让我这兄弟给你立个保证书,说他是自愿的,告到衙门大哥也占理。” * 顾炎宁越说越带劲:“大哥,我真觉得你们这么厉害,特适合开个镖局,你想啊,江城繁华,生意多,你们拿着卖茶叶的银子在江城开个镖局,自己挣银子,花得还舒坦,再混个几年,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谁见了你们不得恭恭敬敬地喊声爷啊。” 顾炎宁很快帮着一群劫匪畅想出了锦绣前程,周兴怀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倒是大汉对顾炎宁笑起来:“你这小子真是他兄弟啊,我咋听着你要害死他呢?” “谁跟他是兄弟,我现在就是大哥的人,给大哥出谋划策,”顾炎宁十分狗腿,“大哥,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不?” 这年头劫匪确实不好做,贫苦人家他们不舍得抢,这地带的富贵人家又不多,他也老早就想着带兄弟们做点别的,大汉当即收了刀:“我信你了,我叫田章,他们都喊我田二,小子,你叫啥名?” “黄扫,”顾炎宁正色道,“黄色黄,扫地扫。” 田章:“什么破名。” 顾炎宁:“那自然没大哥的好听。” 周兴华只撇嘴,低声同她嘀咕:“你小子就是这么忽悠皇上的吧?” 田章抬抬手,他弟兄们手中的刀一一放了下去:“什么时候出发?” 顾炎宁:“就现在吧,越早越好啊,你们早点拿了银子,早点放心不是。” - 田章手下有四五十个人,他们派了几个人回山寨收拾了点东西,便很快开始赶路了。 前面走了十个开路,中间走了十来个盯着她和周兴怀,后头十来个守着茶叶,倒是训练有素,顾炎宁觉得很有安全感。 顾炎宁骑着马,周兴怀坐着马车,突然掀开帷裳,耷拉着脸对她道:“我若一分银子不带回去,我爹会打死我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顾炎宁瞥他一眼,“这路途遥遥,多些大哥们保护咱们,才是正经事,就当花钱请护卫了呀,还不都怨你爹,出门不给你带些能打的。” “带了的,他们没见过世面,刀一亮出来都吓晕了。” 周兴怀看着后面那么多茶叶,越想越觉得不对:“不是,姓黄的,你花我的银子,给你请护卫?” 顾炎宁:“大哥们难道只保护我,不保护你吗?我发现你这人很不识好歹啊,我救了你你晓得不?要不你早就被大哥们带山寨子里摁地上了。” 周兴怀被‘摁地上’三个字吓得菊花一紧,忙放下帷裳,老老实实坐进去了。 他们走得慢,还拖着几箱茶叶,因为银两不够,也没敢一直住店,在郊外凑活了几宿,周兴怀那个娇滴滴的少爷被狼叫吓得直往她身边靠,来来回回哭诉着都怨她,招来这么多人,吃他的喝他的,连累的他还睡野外,他这辈子都没睡过野外,他的命好苦。 顾炎宁脑子很清楚:“他们是你招来的啊,是你拉着箱子招摇过市,我是在替你解决麻烦,我还是被你连累的呢,一路风餐露宿 * ,我说什么了?” “你不用说,”周兴华很郁闷,“你吃得比谁都多,还有你怀里那小畜生,抢我的肉吃。” 小红似乎听懂了周兴怀在骂自己,从顾炎宁怀里钻出来,冲他龇着牙。 吓得周兴怀忙挪到了另一边。 - 走了好一阵子,顾炎宁算着日子,想是李逢舟的大军应该早就到荣城了。 一大群人一起走,倒还算是安全,周兴怀那人难得出一趟远门,备得东西还挺多,虽然哭了一路穷,倒也没让他们饿着,偶尔还能住一次店,也省了她花银子了,还白雇了几个护卫。 顾炎宁觉得这一路除了慢了些,都挺好。 到江城的前一晚,一伙人在城外扎了个营。 田章的那些弟兄们欣赏着一箱又一箱的茶叶,仿佛能看见银票在闪光,整个营地都回响着此起彼伏的笑声。 一路舟车劳顿,顾炎宁突然不适起来。 江城临近荣城,湿气重,入了夜便格外凉,田章点了火,周兴怀坐在篝火前烤饼,刚烤好一个递给她,一股恶心猛地冲向喉间,顾炎宁推开饼子,脸朝一侧干呕了起来。 如此反复了一阵,倒是一口东西也没吃下去。 周兴怀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道:“你一个大老爷们,这症状看着咋那么像我姐怀孕呢?” 41. 第 41 章 狗皇帝这么上道呢。…… 顾炎宁没理会周兴怀的胡言乱语, 却也是当真吃不下东西,喝了几口水,便回帐篷了。 周兴怀见她不舒服, 第二日还将马车腾了一半给她坐。 第二日他们一行人便入了江城, 周兴怀很快联络到茶庄,由着是周尚书牵线, 茶庄便将茶叶全数收了, 看在周尚书的面上, 也并未压价,他们也拿到了不少银票。 厚厚一沓银票在周兴怀手里还没焐热,便被田章夺了过去。 田章想了想, 从中抽出一张递给了顾炎宁和周兴怀:“行了,以后咱们两清了, 以后大路朝天, 各走一边,后会有期,有缘再会。” 周兴怀小声嘟囔着:“还是别再会了, 能不见就不见吧。” 田章领着他的弟兄们齐刷刷地撤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去开镖局了, 走得步伐之快,毫不拖泥带水。 周兴怀看着他们的背影,死死攥着仅剩的那张银票, 整个人都充满了绝望:“姓黄的,你还要去荣城么?” 顾炎宁大方的没和他抢银票,牵着自己的马,去集市上给小红买了些零嘴吃。 “自然啊,我说了是要去荣城办正经事的, 我也走了,别送了。” 江城集市上人群熙攘,周兴怀紧紧跟着她,撇撇嘴:“你能有什么正经事,不就是要去找皇上么?” “你怎么知道?” 周兴怀一脸我什么都懂的神情:“要不你别去了,荣城乱糟糟的,你还是跟我回京都吧,我好歹还带了些仆人,我爹给我备的护卫虽然胆子小,但还能顶一顶,况且路上咱们还能有个伴不是。” * “回了京都继续当纨绔?你就没点想法,多大人了,白瞎那么高个儿。” 顾炎宁愈发嫌弃他。 “你还别说,这出来这么一遭,我还真有点想法。” 顾炎宁有些感兴趣,江城的集市很是热闹,两人在狭窄的路上慢悠悠的走着,耳边全是叫卖的声音。 小红从她怀里的布包中探头探脑,顾炎宁一边看着它,一边问周兴怀:“你有什么想法?说来我听听。” “我算是懂了,没银子真是寸步难行,我决定做点生意,攒点银子花。” “什么生意?” “我仔细看着,这江城虽然繁华,布行却很少,这里的衣裳花样都很旧,料子也差了些,你说我若从京都弄些货,在这里开间布庄如何?” 顾炎宁认真想了想:“你别说,说不准真行,你这洞察力倒还行。” 周兴怀立刻得意起来:“那是,爷的头脑是极好的,先前那都是我懒。”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江城通往荣城的城门,顾炎宁摆摆手:“就到这儿吧,以后少祸害些姑娘吧,有那闲功夫多做点实事。” “那个……”周兴怀搓了搓手,想了想,才道,“你、你也别总当皇上的那什么了,你好容易从宫里跑出来了,就别回去了呗,我带你回京,给你弄个新身份,请你给我管账。” 周兴怀其实已经差不多猜到道这黄扫是什么身份了,个子矮、皮肤白、没喉结,瘦了吧唧的,定然是宫内的小太监,不知怎么被帝王看上了…… 周兴怀边想,边同情的看了一眼顾炎宁的裤子处。 “没事,你别想太多,也别太难过,男人嘛,你也是为了讨生活。” “……?” 顾炎宁不知道周兴怀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说得话也听不懂。 “行了,你快回吧,我也走了。” 顾炎宁洒脱的摆了摆手,翻身上了马,周兴怀却磨磨唧唧地将田章甩给他的那张银票拿出来,扣扣索索地递给她:“那、这个你还是拿着吧,你保重啊。” “矫情死了,你也保重,回去的路上低调点。” 顾炎宁没有接银票,扬起马鞭,出了江城。 徒留下一道被马蹄掠过的尘土,扬起又落下。 周兴怀悻悻地将银票收了回来,低声道:“这姓黄的。” - 顾炎宁在荣城耗了两日,荣城倒没有她预想中的战火联天,她在去荣城通往丰域关的关卡处晃悠着,又去城门转了一圈,确然盘查得极严。 顾炎宁怅然地坐在一处茶摊上,挥了挥四周的尘土。 本想着想个法子溜去丰域关,左右没几日路,这才十分大方的没要那张银票。 王老汉给她的银两花得差不多了,再出不去,她今夜便要露宿街头了。 顾炎宁在路边买了碗云吞,小红似是闻到了香味,在布包里拱来拱去。 顾炎宁无奈,只得舀起喂了它几个:“红红啊,明日说不准你就得跟姐姐去要饭了。” 小狐狸听不懂,吃饱喝足了便又回 * 包里睡觉去了。 身后的桌上来了几个做工模样的男人,点了壶茶,突然讨论了起来。 “这仗没打起来就消停了,听说徐太子已经将那八皇子就地斩杀了。” “可不是,徐太子说是八皇子私自下令出兵,违反军令,自寻死路。” “徐太子真是个狠人啊。” “那可不,不然怎么能当上太子,你想想他当年怎么对魏家的。” “我听说徐王快不行了,徐太子向咱们皇帝致了歉,急匆匆回了,人已经不在丰域关了。” “这徐国……怕是要变天了吧?” “这没有战事了,皇上怎么还在荣城待着,不回京都呢?” “谁知道呢。” 顾炎宁听得云里雾里,八弟死了? 被五哥杀死了? 父皇也要死了? 五哥他是疯了吗? 什么又叫做他当年怎么对魏家? 外公到底怎么了? 一瞬间所有的思绪涌上脑海,顾炎宁觉得脑中乱糟糟的,手中的茶杯没拿住,落在地面上。 荣城紧邻丰域关,风沙很大,茶水咕嘟嘟隐没进沙土中,连一丝尘埃也没有惊起。 她正欲上前问得更详细些,便听得身后有人惊喜地唤了她一声:“娘娘!” - 顾炎宁震惊的回过头。 “玉画?” 玉画穿着将士的衣服,头发高高束在脑后,脸上落了几道灰。 见真是顾炎宁,连忙小跑过来扯住她,拉着她转了几圈,看了又看。 “娘娘,真是你,奴婢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你真的被五皇子带来荣城了?” 玉画说着眼眶不自觉湿润起来:“娘娘,奴婢太想你了。” 玉画说着又将她拉开一步:“你真是娘娘吧?不会又是个假的吧?” 顾炎宁有些好笑的扯开玉画:“你怎么会在荣城?” “奴婢随皇上一起来的,奴婢失职,这才让娘娘被五皇子抓了去,若要从晋归徐,必要经过荣城,奴婢这才求了皇上,将奴婢一道带来荣城寻娘娘,”玉画扯着她就走,“娘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边走边说吧。” “你们知道那女人不是我?” “自然呀,皇上一眼就认出来了,早就将那女人关起来了。” 狗皇帝这么上道呢。 好吧,那晚不该做梦骂他的。 顾炎宁抿唇笑了笑:“那怎么不找我呢?” “那女人是谁?” “我们也不知道她是谁,皇上不敢声张,怕毁了娘娘的名声,只能说是丢了东西,从京都到天北山一带都派了人寻,但皇上说,当务之急是要先想法子将五皇子弄回徐国去,荣城关卡查得严,他只要带不走娘娘,娘娘在晋国就是安全的。” 玉画紧紧挽着她的手臂:“皇上说我们应该相信娘娘,说娘娘很聪明的,能分得清善恶,果真是这样,奴婢回去了便给苏嬷嬷去封信。” 顾炎宁想了很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五哥他……是不是做了很多我无法接受的事情?” “是的。” 玉画沉默了一阵,还是开了口。 玉画垂了垂眼:“娘 * 娘,你别难过,五皇子他是个混蛋,他不值得你难过。” 42. 第 42 章 过往的一切如光影般不由…… 顾炎宁沉默了一阵, 言语间二人竟然行至了荣城的行宫。 顾炎宁叹了口气,似乎隐隐有些抗拒魏家的结果,只是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了八弟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玉画刚迎着她入了行宫, 还未说话, 便听有人咋咋呼呼地喊道:“天啊,阿姊!” “真是阿姊!” “阿姊!你怎么来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快被你夫君欺负死了, 特意来给我报仇的。” “呜呜呜, 阿姊我好想你。” 有个男人风风火火的扔下手中的剑,便朝她跑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阿姊, 我真的很想你。” 顾炎宁将他扯开,看着男人, 更震惊了:“顾炎燚?你不是给五哥杀死了吗?” 顾炎燚挠挠头:“还不是被你相公害得, 若不是他非要我出兵进攻荣城,我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他让你出兵?” 顾炎宁更是听不懂了,扯着他的衣领子, 往行宫内寻了处石凳坐下。 顾炎宁打量着顾炎燚,若不是他刚刚开口, 她险些都要认不出来他。 顾炎宁突然姐姐情怀萌生,拍了怕他的肩膀:“长高了,俊俏了, 就是黑了些。” 顾炎燚挺挺胸脯:“是啊,我比阿姊高了,以后我可以保护阿姊。” 顾炎宁言归正传:“先同我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在荣城?皇上呢?” 听她提起李逢舟,顾炎燚不开心了:“阿姊你怎么一来就要找他呢?他去兵营了, 入了夜才回来呢,也不知整日神神叨叨忙啥呢。” 见顾炎宁端出一副长姐的神色,顾炎燚忙道:“是阿姊的护卫将我救了。” 方衍正从外面回来,顾炎燚对她指了指,顾炎宁一回头,便看见了他,方衍似乎也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很快快步上前,有些惊喜道:“公主?” - 方衍看着顾炎宁相安无事的站在面前,思绪回到之前。 自打顾炎宁被禁足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便去了清心殿,手里拿着一把剑。 李逢舟抬手屏退了拦着他的侍卫,道:“我还以为你昨夜便会杀进宫来。” 自打得知顾炎彻也来了的消息,他便派了不少人盯着那人,昨夜的宴饮他也醉了,一大早听得宫内传来消息,甚至顾不得洗漱,下巴上还有青青的胡茬,方衍直接将剑指了过来:“公主得什么病了?” 李逢舟倒没再瞒他:“她被顾炎彻带走了。” “你!” 方衍冲上来便想打他,“我信任你才没有插手徐国使团的事,你怎么能让……” “是朕的错,是朕疏忽了,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李逢舟从匣子里将方衍交给他的兵符又递了回去,“朕有要紧事要交给你做,只有你去,这件事才能做成。” 这些年,虽然他一直尽心扶持八皇子 * ,但他毕竟是晋国君主,八皇子对他依然多有防备,并未全部交心,只时不时来封信件,希望他能好好待他的阿姊。 “顾炎燚只有六分信朕,但你曾是宁宁的亲信,他有八分信你,所以,只能你去。” 方衍冷静下来,这才问了一句:“你要我做什么?” 李逢舟:“我要你即刻前往丰域关,将虎符交给顾炎燚,我需要他带兵挑衅荣城,给我一个发兵的机会,顾炎彻带不走宁宁,只能将她先留在晋国,但若是丰域关和荣城打了起来,顾炎燚是他推荐前往丰域关的,顺康帝又命悬一线,如今是他继位的紧要关头,若真出了事,他一定会先一步回徐国,只要他走了,宁宁才是安全的。” 方衍叹了口气:“可是虎符丢失这么多年,丰域关驻守的魏家军并不一定会听八皇子的。” 李逢舟:“我记得先前魏国公的手下,副将刘勇,现任魏家军的主帅,对魏国公忠心耿耿,从他入手,让他配合顾炎燚唱这出戏给顾炎彻看。” 方衍:“刘勇配合我们唱这出戏,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他怎么会愿意配合我们演?” 李逢舟神情淡淡:“为魏国公和昔年惨死的魏家军正名的好处,他是个将士,他经历过战场,他会愿意的。” 方衍不禁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就简简单单演一场戏,将顾炎彻弄回徐国去?这对找到公主有什么帮助?” 他管不了别人那么多,他只想救公主。 “荣城和丰域关打仗是假,刘勇悄悄率兵前往邺都,逼宫才是正道,这是最好的时机,只有我领兵前往了,顾炎彻才会知道事情严重了,解决完丰域关的事,他就会立刻前往邺都,宁宁尚在晋国,他怕夜长梦多,定然会对顺康帝出手,早日登基。” 方衍突然懂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帝崩,新皇未继位,京都尚乱着,不是最好的逼宫时机么?”李逢舟手指扣着桌面,“届时,刘勇同顾炎燚打着为魏国公伸冤的名头打进去就好了。” “若顾炎彻当真登了基,魏家谋逆的案子就永远翻不了了,所以,刘勇一定会愿意的。” “可是这些都同公主的安危没有关系。” “她是朕的妻子,朕不会让她出事的,我们也应该相信她,”李逢舟轻声道,“现在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但朕要先一步将她的心愿了了,日后,若她将那些记忆记了起来,也不必日日做噩梦了。” 方衍终于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 偷袭一事果真惹得顾炎彻勃然大怒,没几日便出现在了丰域关,怒不可遏想要亲手杀了顾炎燚,他将顾炎燚救起,便回了荣城。 - 方衍从回忆中抽回神,见她相安无事,放下了心。 可是荣城之人多多少少知晓一些魏国公的事情,方衍思及此,蹙了蹙眉,看向眼前最大的变数——顾炎燚。 他先前问过 * 李逢舟,为何是顾炎燚。 顾炎燚没有母系一族的支撑,扶起他难如登天。 李逢舟只是淡淡笑了笑,说:“只有他,偷偷为魏家人立了衣冠冢。” 方衍丢下一句:“公主没事就好。” 方衍说完,生怕顾炎燚同她胡说八道什么,脚下带风,扯着顾炎燚:“你跟我走,皇上找你。” “可是我和我阿姊还有话要说……” 顾炎燚的声音越来越远,顾炎宁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转头看向玉画:“你也不想和我说,对吧?” 玉画有些心虚,叉开话头:“娘娘,五皇子他……有对你怎么样吗?” “他能对我怎么样?”顾炎宁追问着,“你觉得他能对我怎么样?” 玉画垂着眸子,眼睫轻颤,顾炎宁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果,她只是不想承认,她不愿意相信,五哥会是那样一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人。 玉画张张嘴,正欲开口,顾炎宁却摆了摆手:“别说了。” 顾炎宁情绪不高,对玉画道:“不是说要给苏嬷嬷写信报平安?你去吧,不用看着我了。” 玉画有些不放心,视线时不时往她身上扫,顾炎宁便也由着她去了,小红倒像是很喜爱这处行宫,早从布包里溜了下来四下巡视着。 玉画一惊:“苏嬷嬷那日说小红跑丢了,待娘娘回去定是要难过的,这小家伙,还认主人呢?” 顾炎宁随便‘嗯’着,心乱如麻,胸中一团郁结化不开,在院内直直坐到日暮,本以为透透风会有缓解,谁知心中的郁结却在浓稠的夜色中更加多了。 行宫内的人不多,玉画帮她收拾好了房间,顾炎宁随便吃了几口饭,又回院子里坐着,荣城并不繁华,这处行宫也很是简陋。 顾炎宁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抬头便见月色已经朗照,高悬在梢头。 直到入了夜,李逢舟的身影才出现了行宫大门。 顾炎宁远远便瞧见了他,李逢舟穿着一身银甲,满身风霜,眉眼俱是疲倦。 顾炎宁眼前一亮,在夜色中酝酿发酵的郁结终于寻到了一个口子,四处飘散开来,被带走、被人盯着、五哥的陌生、沿途一路逃跑、风餐露宿的委屈突然喷涌而发,仿佛就连脑中空白的记忆都被稍稍填补。 她胡思乱想了很久,她很久没有见他了,她很想他。 仿佛只要见到他,就没有那么委屈和难过,却又好像更委屈了。 宛如看到沙漠中的一泓清泉,顾炎宁不受控制般,朝他飞奔了过去。 他会帮她出气,会找到她,会认出她,还有护短和偏颇。 看见了他,好像就连知道外公或许可能真的不在了这件事,都没那么可怕了。 她突然就没有那么迷茫和无助了,他出现了,黑漆漆的路上就好像亮起了一盏灯。 顾炎宁越跑越快,趁李逢舟不备,勾住他的脖子,抬脚跳起,李逢舟下意识伸出手接起她,就那么如抱孩子般将她箍在怀里。 “宁宁?” 近些日 * 子,他每日都会带兵在荣城郊外巡查一番,看是否会有她的踪迹。 顾炎宁往上挪了挪,李逢舟将她拖起,如同呵护珍宝般将她抱在怀里,她的两腿挂在他的肘弯,李逢舟只是道:“瘦了。” 他难以想象她这段时日受了什么苦,是怎么一路到了荣城,顾炎彻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他不敢想,那种想了却没有用的无力感每天都让他濒临崩溃。 他克制着入骨的思念,将她一路抱进行宫,顾炎宁委委屈屈的趴在他的肩上,由着他像是托抱小孩子一样将自己抱了进去。 李逢舟直接将她抱到自己休息的寝殿,扯了扯她的胳膊:“朕这铠甲凉,换身衣裳再来抱你。” “不要。” 顾炎宁不肯松开,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顾炎宁瓮声瓮气的问着:“皇上怎么知道是我,万一又是假扮的呢?” 李逢舟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化成灰朕都认得你。” “切,”顾炎宁被他逗笑,突然低声喊了一句,“逢舟哥哥。” 李逢舟喉间一紧,小丫头的眼眶有些红,鼻子也一下一下抽泣着,李逢舟俯身,嘴唇刚凑过去,便被那丫头将脸推去一旁,抱起一侧的痰盂干呕起来。 李逢舟:“……” 李逢舟:“朕去请大夫。” “不用,就是一直赶路,太累了。” 顾炎宁伸出小手,拉着他,两人十指相扣,顾炎宁晃了晃,趴在他怀里:“皇上,刚刚宁宁一直很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五哥就变成了那个样子,分明以前小的时候,他会带我出宫玩,会给我买小玩意儿,我不愿意去相信他变了,可皇上突然回来,我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皇上,你会不会也会变呢?” “朕不会。” 顾炎宁低声问:“方衍不肯说,玉画也支支吾吾的,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宁宁相信朕吗?” 顾炎宁点着头,便听李逢舟道:“再过段时日,就算宁宁想不起来,朕也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的。” 李逢舟捏着她的小手指,顾炎宁‘嗯’了一声,便开始同他抱怨顾炎彻将她关起的那院子有多压抑,小红有多厉害,还同他说起了王老伯,说起了周兴怀。 顾炎宁一直说,李逢舟也一直听着,他难得这般毫无旖念的揽着她,顾炎宁说了一阵子,便迷迷糊糊睡着了,李逢舟这才从她的颈下将自己的胳膊抽出,低头轻轻吻了她一下。 从来不落泪的帝王,在昏黄的烛光下,看着她的睡颜,难得湿了眼眶。 - 顾炎宁寻到了,李逢舟后半夜才睡着,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仿似把这段时日以来的倦怠都补上了。 抬手发现身侧没了人,恍惚中甚至以为昨夜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可他的手边还残留着女人发丝的清香,李逢舟忙披上衣服往外瞧,便见顾炎宁同顾炎燚准备出门。 李逢舟打开门,紧张兮兮的喊住她:“ * 做什么去?” 顾炎宁笑着:“皇上,你醒了?小八想带我去荣城逛逛,给我买几身衣裳。” 她包袱里都是些粗布男装,顾炎燚记得顾炎宁向来爱美,尤其喜欢那些亮闪闪的玩意儿,他以前没银子给她买,现今得了机会,不由分说就要带她去逛逛,要给她买衣裳和首饰。 买衣裳这事怎么能让顾炎燚那混小子抢了去,李逢舟三两下系上衣袍,揣着荷包:“等等朕,朕也去。” 顾炎燚明显不乐意了:“我和我阿姊出去走走,你非跟着瞎掺和啥,多大人了,非缠着我阿姊,阿姊,咱们走,不带他。” 嘴上说着不带他,但李逢舟硬要跟着,顾炎燚也没办法,扯着顾炎宁走在前面。 顾炎燚想来是昨日被方衍教训过,今日丁点儿没提起过去的事,只是拉着她说悄悄话:“阿姊,这个好看。” 顾炎宁倒也不再追问了,她不知道李逢舟和八弟到底要做什么,但她答应了李逢舟,那就要相信他。 顾炎宁顺着顾炎燚的视线看过去,是小手环,藤条编好了,外头缀着小碎花,顾炎宁还蛮喜欢,拿起一个戴在手腕上,问李逢舟:“皇上,好看吗?” 皓腕胜雪。 李逢舟:“好看。” 顾炎宁又拿起一个,想往李逢舟手上套:“皇上也带一个。” 花里花哨的,还有粉花,李逢舟当下不乐意了:“朕不要。” 顾炎燚也哼哼着:“阿姊,他不要我要,我和你带一样的。” 顾炎宁立刻停下来:“喏,给你……” 顾炎宁话没说完,李逢舟火急火燎又抢了过去:“给他作甚,朕要。” 李逢舟硬将花环套在了自己的大手腕上,看着有些滑稽,顾炎燚偷偷白了他一眼,骂了他一句。 行至半路,突然有下属寻了来,对李逢舟说,有徐国那边传过来的加急密报。 因怕引起顾炎彻主意,刘勇便将魏家军分成几批,慢慢往邺都去,为表诚意,他也将自己手上十万大军的主力交到了刘勇手上,算算日子下来,顾炎燚应当要随着最后一批军队往邺都去了。 顾炎宁倒是很好说话,她很久没见过八弟了,正问着他娶妻了没,见李逢舟一脸踯躅,忙摆摆手道:“皇上去忙吧。” 李逢舟派了队侍卫跟着他们,便见那小没良心的扯着她弟弟很快走远了。 李逢舟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花环,不禁低声笑了笑。 - 顾炎燚领她去了间成衣铺,心疼道:“阿姊,你怎么这般瘦了?是不是那李逢舟对你不好?” 顾炎宁拧了一把他的耳朵:“那是你姐夫,你就不能对他客气些?” “切,”顾炎燚一脸不耐,“要不是他是阿姊的夫君,我才不会听他的话。我的阿姊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他——也就一般人。” 顾炎宁又拧了他一把:“那你怎么还不成亲呢?整日没个正形,多大了,怎还不娶个王妃?” 顾炎燚忙塞给她一件 * 衣服:“快去试试。” 顾炎宁倒也没客气,大手笔买了不少衣裳,临结账的时候看到角落里挂了一件舞女服,趁着顾炎燚付账,顾炎宁小步子挪了过去。 这衣裳倒是和顾炎玥那日穿的差不多,艳红坠金,比那日的还要漏呢。 顾炎宁想起那日那些男人灼灼的目光落在顾炎玥身上,也不知道狗皇帝看了几眼。 她穿定然比顾炎玥穿好看。 于是顾炎宁小手一扯,将那衣裳顺势塞进了一堆衣裳里,故作漫不经心道:“一起包起来。” 顾炎燚又带她买了几件普通首饰,两人逛饿了,便上了一处酒楼。 顾炎燚定了二楼的雅间,扶着顾炎宁上楼梯的时候,有人似是喝大了,醉醺醺的靠了过来,顾炎宁躲避不及,被硬生生往后撞了过去。 她的后方是一方柱子。 顾炎燚尚没来得及扶住她,顾炎宁的后脑便重重撞在了柱子上。 “阿姊!” 一片混乱中,顾炎燚似一拳打中了那醉汉,然后俯身来瞧她,神情像是要哭了。 “阿姊,你睁眼看看我啊。” 顾炎宁觉得后脑很痛,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后,她疲倦的抬了抬眼皮。 过往的一切如光影般不由分说撞了进来。 慢慢地,她觉得自己抬不动眼皮了,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好像做梦了。 她梦到了那年的丰域关,她中了箭。 顾炎彻进了营帐,便见她又想偷偷将汤药倒去一旁的沙土里。 见有人进来,顾炎宁悻悻地将手收回,小心的喊了声:“哥哥。” 顾炎彻盯着她将药喝完,不禁数落道:“那李逢舟乃晋国太子,他来给你送瓶药你就吃了?万一又是毒药……” 顾炎宁苦得撇了撇嘴巴,拿袍子擦了擦嘴角,才道:“我觉得他不会害我,宁宁不是赌对了么?” 顾炎彻坐在她的床边,顺了顺她的头发:“你啊你。” “待伤养好了,哥哥便派人送你回去。” 顾炎宁点点头,看他:“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回去啊?什么时候——能不打仗啊?母后也很想你呢。” “是吗?”顾炎彻勾了勾嘴角,看着她,“宁宁,哥哥啊,只有你了。就算哥哥做错了事,你也不会离开五哥的,对嘛?” 顾炎宁不太懂,轻轻点了头。 顾炎彻陪了她一小会儿便去忙了,没一会儿外公又撩开帐子进来。 “小六,你表哥给你采了些野果子,你闹着苦,快吃两个。” 顾炎宁咧着嘴笑,津津有味的,野果子满是红汁,没一会儿便吃得满嘴都是。 魏国公宠溺地给她擦了擦。 一切美好突然戛然而止。 后面的事情仿似加快了速度般让她猝不及防。 外公在她离开丰域关前交给她的兵符。 郑重告诉她,说那是保命的东西,若他没从丰域关回去,记得拿这个保自己和母后的命。 外公哭了,她看到外公哭了,她笨手笨脚的给外公擦着泪。 外公将她推开:“小六,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 * 了。” 母后临死前说她这一生都是个笑话,唯一一次放纵却害了整个魏家。 母后对她说:“母后没办法活,只能丢下你了。” 她不再是公主。 父皇原本就对她没多少情分,此时更显凉薄。 顾炎彻回来、顺康帝囚禁她、逼她交出兵符。 外公隐隐猜到帝王要对自己下手,却千算万算,没算得真正来下手的人是顾炎彻。 是他亲手带大、当外孙一样疼惜的人。 母后死了,安怀王死了,魏家满门——都死了。 然后李逢舟来了,她要去和亲。 顾炎彻捏着她的手腕,双眼通红:“你是哥哥的,嫁到晋国去,只是权宜之计,哥哥会把你接回来的。到时候哥哥给你做一个金色的笼子,将你关在里面,可好?” “不!” 顾炎宁冷汗涔涔,倏地睁开了眼。 她已经在行宫了。 外面有两个男人在吵架,很吵。 李逢舟原本在兵营,听得顾炎宁被人撞晕了,将顾炎燚猛地呵斥了一顿,顾炎燚心虚,难得没有顶嘴。 “大夫呢?” “这就来了。” 顾炎燚刚将顾炎宁背回来,正擦着满头大汗。 李逢舟训完他,推门进来便见小姑娘正面色平平的坐在那里。 好似有些难过。 李逢舟想她一定是委屈的不行,会闹着说痛,李逢舟忙伸出手臂,想将她抱在怀里哄一哄。 顾炎宁却往后挪了挪,咳了咳,才开口道:“这段时日,麻烦你了。” 43. 第 43 章 李逢舟,我没忘。 顾炎宁的躲避, 让李逢舟心里一下子升腾起一股十分浓烈的不好预感。 他张了张嘴,还不待说什么,顾炎燚便领着大夫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快, 快给我阿姊瞧瞧, 我阿姊撞到脑子了,晕了好久。” 顾炎燚拨开李逢舟, 便见顾炎宁正靠在床榻边, 不由喜道:“阿姊你醒了!” 大夫在床前坐下为她诊了脉, 又看了看她的后脑,只是道:“夫人身子无碍,老夫瞅着也没有撞伤, 只有些红肿,不过夫人以后还是万事小心, 毕竟有了身孕, 万一从楼梯上跌下去了,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你说什么?” 顾炎宁闻言蹙起眉:“我有了身孕?” 顾炎宁很快将视线对准李逢舟,李逢舟听得大夫这话, 原本不自在的神情突然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丝喜悦。 见顾炎宁看过来又立刻绷紧嘴角, 不发一言。 “是啊,夫人这脉象两月有余了。” 顾炎宁摸摸肚子,想来是离宫前便有了, 月份太小,太医才未诊断出来。 她这段时日整日骑着马,还彻夜赶路过…… 顾炎宁不禁问道:“可还稳?” “稳的,”大夫笑了笑,“我去开安胎药来。” 顾炎燚倒是比顾炎宁还要惊讶:“阿姊你要当母亲了?” 顾炎燚沉浸在自己要当舅舅的喜悦里, 扯着大夫出去,边走边问:“这地带没饴糖,我阿姊不爱吃药,做成膳补可行么?” 殿内只剩了李逢舟和顾炎宁。 顾 * 炎宁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娇俏,多了些沉稳和平静,李逢舟不知为何心慌起来,没话找话道:“随行的太医……朕今日让他们去乡郊义诊了,这才让顾炎燚去外头找个大夫,待太医回来了,咱们再瞧一瞧。” “不用了,”顾炎宁看他一眼,“总站着作甚,过来坐吧?” 李逢舟咽了咽口水,双手负在身后,终于道:“你、你都想起来了,是吗?” 顾炎宁垂垂眸子,轻轻抿了抿唇,轻声道:“嗯。” “你先冷静一下,你听朕说。” 顾炎宁似是笑了笑:“我很冷静,你说吧。” “那个、你如今身子为重,千万别动了胎气,你对朕有气,可以朝朕撒,况且,”李逢舟小心地往前凑了凑,从胸襟前抽出一张保证书,轻轻在她面前展开,“你看看。” 顾炎宁似是被他气笑了:“李逢舟,我不记事了,你也不记事了么?为何随着我胡闹?” 李逢舟其实有些心虚:“朕对你的心思你不会不知道,你一靠近过来,朕管不住自己。” 李逢舟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你不会把这段时间的事儿忘了吧?朕可是有证据的,朕拒绝过你的。” 顾炎宁没说话,沉默在二人之间滋生。 过了许久,顾炎宁才轻轻开口:“李逢舟。” “嗯?” “我没忘。” 顾炎宁轻轻咬着下唇:“我现在很乱,我想静一静。” “好。” 李逢舟看了她一眼,还是转身出去了,特意为她关好了门子。 顾炎宁这才垂下眼。 因为都记得,所以心才乱。 她记得他帮她惩罚丽贵妃。 她记得他出宫来接她。 她记得春蒐的那个夜晚他策马寻到了她。 她记得因为他她同沈太后吵架。 她记得他吃承安哥哥的醋,骗着她夜里叫哥哥。 她记得他对她的包容 甚至还记得周兴怀对她说,他替她惩罚了杨天远。 更甚者,他为了救自己出来,不远千里,出兵来到荣城。 她还记得那夜丰域关连绵不绝的沙丘,他在火光中对她摆摆手,他还笑了笑,对她说风太大了,快回去吧。 他为她夺下了丰域关,在徐国的后宫轻轻覆着她的手说要带她走。 可是那时,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焉能随他走呢? 她把报仇当成最后活着的目标,是以看见他时,才会那么煎熬。 李逢舟——好像是她生的希望。 是如同太阳一般,耀眼而又明亮的存在。 她看到了希望,就会不想死了。 可只有同归于尽,她才能杀了顾炎彻。 她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靠近,只能一次又一次冰冷地推开他。 因为她始终没有办法从那一片片火光中重新活过来,她闭上眼睛,都是母后死在她面前的场景。 是那么多魏家族人,被斩首在菜市口。 是外公、表哥还有她并不熟识的却是自己父亲的安怀王,头颅高悬在城门口七日不下。 她没有办法靠近他,因为她在无边的黑暗里。 她 * 在一片沼泽里,她不想把他拉进来,她不想牵连任何人。 可这一场闹剧般的失却记忆,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顾炎宁摸着小腹,不自觉眼眶濡湿。 突然有小舌头一下又一下地舔着她的手指,还嗷呜的蹭了她两下。 “小红?” 顾炎宁抱起它,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沈太后、朝阳、柔嘉甚至还有丽贵妃。 她先前少有的母爱、情谊,她轻而易举都从李逢舟那里都得到了,甚至刚刚有那么一瞬,她在想,假如她就这么装下去,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 假装自己真的忘记一切,日复一日,是不是有朝一日,她真的就能那么忘了? 可她做不到。 母后自缢的场景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脑中盘旋,外公戎马一生,却被这般污蔑。 顾炎宁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玖拾光整理 夜深了,玉画给她送来一碗汤:“八皇子晓得娘娘不爱吃药,让小厨房做了药膳,娘娘你闻闻,可香了。” 顾炎宁随便吃了两口,听玉画说着八皇子,忙道:“帮我叫阿燚进来。” 顾炎燚还捎来一个小包袱,说是给她买的衣裳和首饰。 看见那身舞女服时,顾炎宁整个人都不太好。 连忙将包袱甩在一边,径直问道:“告诉阿姊,你们现在要做什么?” 顾炎燚沉默了几瞬,还是如实将李逢舟的计划说了。 说到以‘为魏国公伸冤’的名号打进去时,顾炎宁浑身战栗了几下。 这个男人,为什么连这些都替她想到了? 顾炎燚见她皱着眉,眼眶湿着,忙道:“阿姊,你不用为我担心,李逢舟那人都计划好了,邺都禁军不多,且多得是昔日国公爷麾下之人,刘勇会在暗中游说,当年国公爷死得蹊跷,大家心里多有猜疑,但是父皇一口咬死,他们为了保命,也不好说什么,如今有了刘勇和我这个出头鸟,况有兵符在手,将他们聚在一起,并不是难事。” “有什么证据吗?外公没有通敌叛国的证据。” “有,”顾炎燚道,“信函都是顾炎彻伪造的,当年父皇为了坐实国公爷的罪行,将信函部分贴在了榜上,我当时觉得不对,派人偷偷拓下来了,李逢舟拿出荣城军方的印子,我做了比对,是假的,我将这个拿给刘勇,他才信了,只要他信了,其他国公爷麾下的人也都会信的。” “你什么时候走?” 顾炎燚咬咬下唇,才问道:“阿姊,你都想起来了是吗?昨日方衍告诉我,说你好容易不记得那些事,让我别在你面前多嘴。可是我刚刚进来,就觉得有些不对,你早上同我出门的时候是很开心的,我希望你一直能那么开心。” “阿姊,我晓得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可你有了身孕,怎好长途奔波呢,等我将邺都拿下,再将你接回去,好不好?”顾炎燚对她道,“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顾炎宁笑了笑:“我们 * 阿燚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我只想保护好阿姊,就像阿姊小时候护着我一样。” 顾炎宁这么一说,顾炎燚反倒湿了眼眶,言语间也有些哽咽:“阿姊,我一直看不上李逢舟,他趁火打劫,逼得父皇将你送去和亲,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肯定更加难受,他虽然一直扶持我,但我始终觉得他不行,是个莽夫,配不上我的阿姊,我的阿姊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配什么样的人都是应得的。 “可有一日大姐姐的夫君被查出贪墨,父皇看在贵妃的面子上没理,后来他不知收敛,又被查出卖官,众臣请愿,父皇无奈只得将他贬去贫县,去岁大姐姐回京省亲,整个人好像都老了不少。邺都的人或多或少都忌惮祺贵妃的母家,我查了查,觉得这桩事是李逢舟的人做的,我便去了封信,他说,你的大姐欺负过你,他答应过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那时候又觉得,这男人虽然一般般,但是对阿姊还算好,就也……将就吧。阿姊,报仇的事我可以做,你等我的好消息,行吗?” 顾炎宁此时看着顾炎燚,觉得他突然长大了。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可这分明是我的事,我却连累了你们所有人。” “怎么就是你的事了,我也早看不惯顾炎彻那王八蛋,况且这次逼宫是要扶我登基的,是我要当皇帝的天大好事,怎么就是你的事了?” 顾炎宁抿抿唇,没答话。 顾炎燚有些急:“阿姊,你是不是觉得我当不好皇帝?” “不是的,”顾炎宁拍了拍他的手,“阿姊相信你,你会是个很好的帝王。” - 顾炎燚走后很久,顾炎宁神思怔忪,也不知在想什么,小红似乎对这个地方有很强烈的喜爱感,总爱兴奋地刨沙子玩,如今也是一身沙子的来蹭她。 顾炎宁明白过来什么,突然问道:“你的家在沙漠里,是吗?” 小红转了个圈,‘嗷呜’了好几声。 顾炎宁看它一身沙土,下了床,想在殿门外给它打打干净。 谁知刚推开殿门,便见李逢舟坐在门外的石阶上,听见声响回过身,忙负手站起:“朕……” 顾炎宁看着他,突然道:“李逢舟,我想去丰域关看看,现在顾炎彻不在,你能带我去丰域关吗?” 一样的大漠,一样的沙丘,也有和那年一样的月亮。 月色下的银白色细沙铺就,美得宛如天上的银河。 两人依然并肩坐在沙丘上,只不过此时多了只小狐狸。 夜间风凉,李逢舟解开身上的披风,罩在她的肩膀上:“风太大了。” 顾炎宁拢了拢衣裳,对他笑了笑。 小红对这里的沙子似乎更是兴奋,自在地转了好几个圈。 顾炎宁拍拍它的小屁股:“这是你的家吗?” 小红突然乖巧地坐在她面前,又向后看了眼无边的沙漠。 “你想回家是吗?” 小红不知为何蔫了下来,拱着她脚上的 * 靴子。 顾炎宁揉揉它的小脑壳:“回家去吧,你救了姐姐,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红歪着头,似是在思考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小红终于直起身子,迈离了她两步,顾炎宁冲它摆了摆手,露出了一个让它放心的表情,小狐狸果真蹦蹦跳跳的踩在沙坑里,在月色中离她越来越远。 李逢舟突然开口:“你来丰域关,就是想放生它?” “也不全是,”顾炎宁看着小红的背影越来越小,慢慢又只余了无尽的细沙,才回过头看李逢舟,“我想回来看看,我一直没勇气再来丰域关看看。” “你是在暗示朕,你也要回家,想让朕放你走?” 李逢舟的话语很轻,似是被吹散在了风里,见顾炎宁不答话,男人有些赌气的扭过了头,道:“你想都不要想,就算你怪朕,朕也不会让你走。” 男人的语气愈发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你如今有了身孕,不再是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就能走得掉的……” 顾炎宁突然笑了,攀住他的臂膀,轻轻亲了他一口,很快又坐直身子。 李逢舟有一瞬间的错愕,话也没说完,月色下,两人的影子被映在沙丘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 ——小姑娘无忧无虑的眼神,轻轻问他:“你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吗? ——然后她在刀剑和火光中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他的视线就再也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他挑到了自己喜欢的,在那个时候。 顾炎宁这才开了口:“我没有怪你,李逢舟,我很感谢你,但是,这是我的仇,是我的心结,我只有回了邺都才能解开它。” “我想看着他们死,只有这样我才能重新活过来。” “李逢舟。” 顾炎宁轻轻喊他。 “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等一个终于放下过去的顾炎宁回来吗?” 44. [最新] 第 44 章 正文完。 “朕可以……” 李逢舟还未开口, 又被顾炎宁打断:“李逢舟,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原本不就是打算待阿燚走了便回京去么?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剩下的路我自己可以。” 顾炎宁摸了摸小腹:“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请你相信我。” 他其实刚收到刘勇发来的线报,刘勇已经联合了昔日魏国公麾下的几位旧部, 届时城门会悄悄打开, 放他们入城。 魏国公御下宽厚, 安怀王手下也有不少心腹,他们得知当年不过是顺康帝和顾炎彻的一场骗局后,皆很是愤怒, 恨不能直接将顾炎彻碎尸万段。 刘勇说,顾炎彻暴戾专断, 想来这条路会比原本预想的容易很多。 “我知道你不喜欢打仗, ”李逢舟别开视线,“这是我能想到的伤亡最小的方式。” “走吧,”李逢舟从沙丘上站起身, “风太大了,若受凉染了病, 你便不好出行了。” 顾炎宁晓得他这是应了,看着帝王伸过来的手,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上面, 任由他将 * 自己拉起。 李逢舟没再松开,顾炎宁却反手握住了他。 “谢谢你,李逢舟。” 谢谢你,在无边黑夜里将我一步步带到你的光明世界。 也谢谢你,愿意让我去完成最后的心愿。 “谢什么, ”李逢舟的语气很淡,“夫妻之间,这么客气作甚?” 这话倒像极了她先前说得,顾炎宁抿唇笑了笑,‘嗯’了一声。 沙子上落下了两人一前一后的脚印,不远处有只红狐,见两人走远了,低低地‘嗷呜’了一声,便也朝远方跑去,彻底隐在大漠中。 ——“那张纸能不能还我?” ——顾炎宁扯了扯男人,那么直白的话现在想想还是怪羞涩的。 ——李逢舟牵她更紧:“不能,那是你的保证书,也是朕的救命符。” 男人、女人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风沙中。 连背影也被漫天风沙遮盖住了。 - 顾炎燚走的时候,顾炎宁便也随着一同回了邺都。 顾炎燚带着军队先行一步,因着顾炎宁有了身孕,她是最晚走的,方衍和玉画都陪着她。 李逢舟没有同行,只是将带来的太医全派了去。 送她出城那日,李逢舟将她扶上马车,对她道:“朕要启程回京都了,三个月后,朕会来荣城接你。” 李逢舟强调着:“朕会来接你。” 马车被驾起,顾炎宁揭开后面小窗上的帷裳,便见李逢舟冲她挥了挥手。 他的手腕上还带着那粉色的小手环。 - 魏家军和安怀王抵御敌军、勇不可挡的童谣慢慢传唱到了邺都内,说书先生也在茶楼不断的说着当年将军们舍己为家国的段子。 好容易平息下来的魏国公与安怀王一事再次被街头巷尾的百姓们议论起来,百姓们纷纷质疑着当年那场案子是不是判错了。 甚至有百姓在街道上游|行,希望顺康帝能重审此案。 顺康帝听闻后,抓了不少说书先生,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彻底倒在了病床上。 他嘱咐着身旁的大太监去拿他早就藏好的圣旨,却不料大太监刚将圣旨取出,便被一剑封喉。 夜已经深了,顺康帝看着杀进来的人,怒不可遏的瞪大了眼,手指颤巍巍的指了过去。 “皇城司的侍卫呢!” “父皇还在挣扎什么,儿臣既然能进来,自然便没人挡了,长生殿已经被儿臣围起来了,”顾炎彻一脚踹开大太监,掸开圣旨一看,不禁冷笑,“父皇好本事,立大皇兄,并命其立即诛杀儿臣,是想让儿臣带着你的那些罪孽一同去地府么?” “父皇真是好算计,为了保大皇兄,立了儿臣,让其他皇子对儿臣各种针对、陷害,最后竟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顾炎彻步步逼近,“怎么,儿臣是哪里不如父皇的意了?是不够狠吗?大哥那般庸才,都能坐上皇位,凭什么儿臣不行?” “你、你、你……” 顺康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个儿子够狠,差就差在他太狠了,且当年李逢舟的那番 * 话点醒了他,那么多名正言顺的子嗣,为何非要用一个——皇后口中说得,从别的宫女那里抢来的孩子? 焉不知那贱人,是不是到死都还在骗他? 顾炎彻在龙床边坐下,拿出火折子将圣旨燃起,随手丢在一侧的火盆里。 “父皇,真人的龙虎之药好用么?儿臣也算是为父皇尽了孝心,听说昨夜又御女了?” “你、是你!” “是儿臣,儿臣送送父皇。” 顺康帝看着圣旨燃起的火苗,手倏地垂了下去,吐出一口血。 顾炎彻神色更加淡漠,连顺康帝仍睁着的双眼都未替他阖上,只是道:“父皇崩了,准备后事吧。” 踏出长生殿,顾炎彻的眉眼中有藏不住的不耐:“童谣是从何处传出来的,还没查出来么?” 下属摇了摇头。 “晋国那边,人找到了吗?” “没有。” “一群废物。” 他今日为了无后顾之忧,调了不少禁军围着长生殿,他看着不远处的列兵,烦躁的按按眉心。 他抬头看了看上方的牌匾,轻呵一声。 “长生殿,长生啊长生,是孤的了。” - 顺康帝崩,举国哀悼,顾炎彻在宫内守灵,三日尚未过,突有下属禀得,说城外有兵马来袭,守城门的卫士竟直接将其放了行,大军直接杀进了城内。 顾炎彻倏地站起:“哪来的大军?” 他这几日怕其他几位皇子意欲谋反,分散了不少禁军去围着皇子府,又有不少守在皇宫。 “可是老大的人?” 他一早便派人擒了祺贵妃和大皇子,怎还会有人? “不知,大军有十万,不知何时兵临城下,城门守备并未通报,想来早已被买通了,属下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为首那人打着为魏国公和安怀王正名的旗号,看着像是魏家军。” “十万?”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问道,“是顾炎燚?” 当初在他下手前,宁宁那个死掉的侍卫突然出现,将顾炎燚救走了,他对外宣称八皇子已被兵法处置,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他已经吩咐了丰域关的守卫,一旦寻到顾炎燚的踪迹,杀无赦即可。 魏家军?刘勇?! 近段时日来,丰域关迟迟未传回消息,他一边忙着盯紧邺都内蠢蠢欲动的皇子们,一边盯着顺康帝,实在是分身不暇。 他竟然被刘勇那老匹夫骗了? 顾炎彻骂了句脏话,很快道:“去借兵,命所有禁军集合,先顶一顶。” 很快又有侍卫传来急报:“报!殿下,是刘将军,他持着魏家军的兵符,说是来替魏国公、魏家冤魂还有惨死的安怀王讨公道的,禁军中不少安怀王麾下的将士已经反戈相向……” 侍卫话还未说完,顾炎彻双手握拳,遥遥看了眼长生殿,宫门外已经有了火光,因着太多的将士换了阵营,他们一路进来的极为容易。 太子暴虐施政,本就不得民心,刘勇这大旗打得恰到好处,宫门没多久便被撞开了,大军很快杀到 * 了长生殿。 顾炎彻举着剑仍在做最后的抗争,冷不防被顾炎燚一剑横了过来。 顾炎彻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终归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他甚至还没有坐上龙椅。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顾炎燚派人铐住了他,将他押住,对他道:“我不杀你,你的命是姐姐的。” “她也来了?” 顾炎彻睁开眼睛,突然大笑起来:“她竟然是骗孤的?你们都是骗孤的?” “所有人都在骗孤!孤的一生都活在骗局里!” 顾炎燚踹了他一脚,道:“你自找的。” - 帝王崩,太子被擒,八皇子拿出当年魏国公和安怀王被诬陷的铁证,将晋国荣城真正的军印与昔日的伪造书信贴在城门,武将们长跪邺都,为魏国公和安怀王凭吊。 顾炎燚很快被拥簇继位,当即下令为魏国公和安怀王平冤昭雪,安怀王入了皇陵,便连魏府和安怀王府都被重新修缮。 当年顺康帝为了顾全天家颜面,只是以魏家叛国为由,废了魏皇后的后位,但仍将其葬入了皇陵,也并未将顾炎宁从皇家玉蝶上除名。 顾炎燚便追封了魏皇后为孝仁太后,封顾炎宁为德懿长公主。 魏家惨死的那些冤魂,也终于从一个不知名的衣冠冢请回了魏家祠堂。 一个腹部已有轻微轮廓的女人带着帷帽站在魏家祠堂,恭谨地拜了三拜:“外公,表哥,宁宁回来了。” 言语间她已然湿了眼眶,顾炎燚扶着她:“阿姊,我做了新帝,不好对父皇做什么,百姓将这桩事全归到了顾炎彻的头上,父皇走时并不安详,你也……” “我知道,”顾炎宁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心里面好像轻了很多。” “阿姊高兴就行,今日下了雨,不如明日再去玉佛寺吧?” 她为母后请了方牌位,连着那位安怀王的一起,供在了京郊的玉佛寺。 想来母后会愿意的吧。 “嗯。” 顾炎燚小心的将她扶了出去,默了一阵子,才道:“阿姊,顾炎彻说他想见你。” 顾炎宁手指顿了顿,垂了垂眼眸:“不必了,我同他没什么好说的,也怕脏了我的眼。” “好,”顾炎燚道,“阿姊还有想见的人么,我替阿姊安排。” “不必了,其他都不见了,他们知道我过得好,就行了。” 徐国使团前阵子被李逢舟放了回来,满邺都都在传着晋帝与皇后伉俪情深的故事。 谁知走在半路,顾炎宁又道:“我去见见他吧。” 顾炎彻被关押在天牢里,衣衫褴褛,丝毫不复先前的清贵模样,只是头上还束了那支玉簪。 听见脚步声后,顾炎彻才抬起头。 “宁宁……” 他迟疑着开了口。 顾炎宁敛了敛眸子:“阿燚说,你要见我,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 顾炎彻的声音有些低:“我只是想你……能不能再喊我声哥哥?” 顾炎宁笑了笑:“你觉得呢?” “如果你没别的事情,我要走 * 了。” “我遇见过一个女人,她和你长得很像,但她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这世上偏偏就有容颜那般相似的人,我逼着她喊我哥哥,逼着她穿你的衣裳……” “可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你那样喊我哥哥了。” “你不会知道你对哥哥而言意味着什么。” 顾炎宁冷笑了一声:“那你有可曾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听你的,敬你,尊你,可你又做了什么?” 顾炎彻:“你不懂,我只有做了皇帝才能真正保护得了你,像李逢舟那样,将你束在宫里,只给我一个人看。” 顾炎宁:“他和你不一样,我确实不懂,你也不懂,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顾炎宁转身就走,身后却传来‘咚’的一声,她顿了顿,方衍替她往后瞧了瞧:“公主,他自尽了,用头上那柄簪子。” 顾炎宁的睫毛颤了颤,轻轻闭了闭眼。 默了几息才道:“哦,我们走吧。” - 顾炎宁在玉佛寺跪下一拜,摸着已经轻微隆起的小腹。 轻声道:“母后,女儿也要做母后了,女儿会好好教导他,让他好好长大的。” 玉画扶着她站起,也恭恭敬敬地朝魏皇后叩了头:“娘娘放心,我和嬷嬷会好好照顾主子和小主子的。” 临走前,顾炎宁回了回头:“母后,人不能忍,忍得多了,就变成顾炎彻那样子了。” “母后,希望您来生不做魏家的女儿,不做徐国的皇后,也不要做宁宁的母后,就——做自己吧。” 顾炎宁看了眼母后的牌位旁,安怀王的牌位,轻轻对着弯了弯腰。 而关于母后、父皇或是真正让她应该叫父亲的男人——安怀王的是是非非,都随着这场宫变彻底落下了帷幕。 顾炎宁提着裙摆走出了金殿。 身后的两方牌位上并未加任何词藻,只空空写了二人的名字,一方写着:“魏汝然之牌位”,一方上写着:“司泽之牌位”。 烟还在燃着,烛光昏黄摇曳。 似乎已经悠悠过了无数时光。 - 顾炎燚在外头等她,极其不舍,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阿姊你别走了,当年你是被迫去和亲的,你留下吧,我给你找最好的儿郎。” “柳少卿,阿姊你不是喜爱他么,他一心仕途,还未说亲事呢。” 顾炎宁一巴掌拍开他:“你这人,怎么翻脸就不认账呢,你姐夫借你的大军还未启程回丰域关呢。” 顾炎燚撇撇嘴:“要不你等生产了再走?” “这孩子乖,不闹腾,”顾炎宁摸了摸肚子,“有人等我呢,我得回去了。” 为了安全着想,顾炎宁和刘勇一同折返了丰域关,刘勇率着魏家军,和李逢舟借给他的主力军,一起离了邺都。 上马车前,顾炎宁最后看了眼邺都城,方衍问道:“公主不想回去?” “没有,只是有些感慨。” 顾炎宁想了想,对他道:“回了京都,成个婚吧,我帮你瞅着。” 方衍的 * 眼神里似乎也有了些释然,对她道:“好。” - 大军甫一从邺都出发,李逢舟便得了消息,算着时间,又由令国公代理朝政之事,轻装出行,很快便到了荣城。 近段时间,他只一人回去,却并没有解了翊坤宫的封锁,母后和朝阳得了由头就要来寻他闹一闹,他避之不及,恨不得立刻飞去荣城将那小丫头接回来。 前几日他等得还算舒心,每日去城门上望一望,七日已过,他也未等到刘勇的大军,生怕路上再出什么事。 一日,他从城门折返,偶然途径了那座花楼。 他骤然想起与顾炎宁的初见,没让侍卫跟着,不自觉迈了进去,点了当年的雅间。 老鸨问他要不要点姑娘时,李逢舟摇了摇头:“一壶茶就好。” 茶很快上来,李逢舟侧了侧头,窗外已是夕阳,太阳沉沉的落在一头,遥遥看去,是无边大漠,落日浑圆。 他垂了下眼,听见门口珠帘的响动,李逢舟有些不耐:“说了,不点姑娘。” “当真不点?那我可走了。” 李逢舟猛然回过头,便见那丫头正倚着门框,站在暖黄色光的余晖中,整个人美得不真实。 她打量地看着他,一副作势要走的样子。 李逢舟笑了笑:“那来首琵琶曲吧。” “你真要听?”顾炎宁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吧,孩子嫌难听,会踢我的。” 李逢舟站起,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夕阳的光晕打在两人的身上。 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日。 他坐在花楼里,等着线人,却只等来了一个姑娘。 姑娘弹着琵琶,却难听得很,李逢舟皱了很久的眉,让她别再弹了。 他赎下了这个姑娘,她却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骗了他。 一样的夕阳下,她的声音清脆,她说:“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而此时,顾炎宁靠在他的怀里,轻轻道:“你等的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