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的黑月光》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黑莲的黑月光》作者：安南以南 文案： 世人皆知，修真界的高岭之花归陵真君有一个早逝的白月光。 他们相识于微时，归陵真君珍之爱之，千百年来为她孑然一身。 世人也知，嗜血阴郁的魔域帝君有一个爱而不得的朱砂痣，他为她疯魔，为她癫狂。 他亲率十万大军压境，让整个修真界剑拔弩张、人人自危，为的不过是讨要那朱砂痣的一副白骨。 短命白月光俞楚直到死后才知道，自己活在一本书里。 只不过这故事讲的是他和她和他。 归陵放在心尖上的、魔君为之疯魔的，都是那个叫做魏流音的姑娘。 而自己这所谓白月光，在大婚当日被夫君归陵夺了机缘、斩于剑下。 重生之后，俞楚只想做好两件事： 好好修炼，有朝一日锤爆归陵的狗头。 为了帮裴休解决缠身的魔气，结交魔君。 毕竟那个少年……只是与她相处短短数月光景，却为了替她报仇，被归陵一剑刺穿心脏。 然而俞楚没有看到后面。 不知归陵剑下，裴休身死道消，以无心之躯入魔，成了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域帝君。 更不知魔君抱着夺回的白骨枯坐一夜，“阿楚……我来寻你。” 他提剑自刎，血雨纷扬。 * 俞楚万万没想到，这一世裴休竟成了她的小师弟，更没想到，她也会有怕他的一天。 对方将她堵在墙角，委屈得红了眼： “你又躲我。” “你是不是又要去找他。” 对方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淡，“别找了，他就在这里。” 眼睁睁看着他摘下面具的俞楚：⊙▽⊙ 现在谁来告诉我，为什么裴休和魔君长得一模一样？！ #她是他真正的白月光、朱砂痣 是他藏在心间，镌在骨里，唯一的信仰# 【扮猪吃老虎的病娇黑莲花 X 刚天刚地的黑化白月光】 本文又名《我醋我自己》《大魔王掉马日常》 【食用指南】 1、男女主双重生，这一世女主会很强，杀狗虐渣修罗场； 2、男主自刎有原因，后遗症就是重生后记忆缺失，记忆会慢慢回来哒！ 一句话简介：白月光她被逼黑化了 立意：无论在什么处境下，都要自强不息，把握自己的人生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楚，裴休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所谓白月光 煞笔魏子陵 “魏子陵你个SB。” 风雪正急，俞楚的眉梢都覆上了薄薄一层白。衣衫摩挲间，有雪花从肩头扑簌簌掉落。 俞楚抽回被冻红的手指，凝视着雪地上的那行字。 俞楚，你也挺SB的。 事情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那时正处三伏天，俞楚冒着大太阳去帮隔壁王婶子晒粮食，然后，成功中暑了。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间，俞楚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然多出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前世……无情剑尊……白月光……修炼…… 就像一幅巨大的拼图碎成了千百块，她就站在这些碎片之中，却无法窥见全貌。 直至今日。 历时半年，她终于全部想起来了，她穿书了。 这是一本名为《无情剑尊》的书，讲述的便是男主魏子陵如何天纵奇才，惹得男人嫉妒不止女人垂泪不休，一路开挂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难得的是，作者没有把魏子陵写成种马男，反而让这位归陵真君成了“修真界第一痴情人”。 悲催的是，俞楚就是他痴情的对象，那个短命白月光。 去他喵的白月光！ 俞楚感觉心脏开始抽搐。 那晚雪下得极大，她被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起了床，使了很大的劲儿才推开被积雪掩埋的柴门。 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俞楚彻底呆住了。 她怀疑自己或许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少年的一身白衣，竟被他洁白剔透的肤色衬得暗淡下去。狂风卷得他的墨发四处飞舞，雪花飞旋落在他的眉宇，不显狼狈，却反添一分洒脱之意。 欺霜赛雪，高不可攀。 俞楚几乎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少年唇色也是极浅的，他看了俞楚一眼，淡淡开口，“可否借住一晚？” 俞楚的目光从他的唇上挪开，张嘴道，“……好。” 直到话说出口，俞楚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随随便便答应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借宿请求。 她正想反悔，那少年已经朝她略施一礼，擦着她的肩进了门。 这是悲剧的开始。 村里的人都说，俞楚是不一样的。 小姑娘模样生得好，容颜清丽，冰肌玉骨，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再加上有个做教书先生的爹爹，行为举止不比一般村妇，倒像是哪户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儿。 俞楚知道自己的确不一样，因为，她是一个穿越的。 她在现代世界生活了十几年，知道许多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儿，拥有和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思想。 俞楚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但是俞楚想，如果她是一本书的女主角，那魏子陵……或许就是她的男主角。 少女心事悄悄发了芽，在心底疯狂生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她的目光被他牵引，心脏为他悸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会笑得弯了嘴角，用手指轻轻戳一戳墙壁，在那边，住着她喜欢的那个人。 “子陵哥哥，最近天寒，我给你做了手套，你看，手指部分可以分开的……” 其实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学过针线活，手指上扎满了针眼，丑。她小心翼翼用袖子遮住，把那雪白的手套递给他。 魏子陵的目光在那新奇的小物件上定格了一瞬，“谢谢。” “子陵哥哥，我昨日随婶婶们去镇上，看到一个流苏不错，顺手买了，你刚好可以挂在剑上……” 不是顺手……是她抱走了家里那只唯一还能下蛋的老母鸡换来的。 只是这样，他们就暂时吃不上鸡蛋了。不过她转念一想……等开春之后她就去镇上买几只小鸡，和子陵哥哥一起把它们喂大。 想到这里，俞楚便带着一分试探问道，“子陵哥哥……等开春了，我们一起去买几只小□□？然后……我们一起把它们喂大？” 魏子陵的眼就像一汪幽潭，向来无波无澜，俞楚从不敢与他对视，但是此刻，她却执拗地盯住那汪寒潭，想要从中看到一点变化。 没有任何变化。 俞楚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好。”他却突然说。 俞楚弯着眼睛笑了，刹那间如同千朵梨花在枯枝上绽开，她像一只欢快的雀儿擦过魏子陵的肩膀，“我去做饭了！” 裴休正捧着一堆柴火站在门口，她心情极好，从他怀中接过几根柴火，又揉了他的头发一把，欢笑着跑进了厨房。 俞楚是在开春的时候嫁给魏子陵的。 那时河边柳树已经抽出了嫩绿的芽，他们一起买来的小鸡毛茸茸一团，在院子里围着人叽叽喳喳。 那时村子里的闲言碎语已经飞得满天都是，说俞楚年纪轻轻不知检点，与两个男子同处一室，裴休还为此和王屠户家那个又高又壮的儿子打了一架。 裴休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到伤在哪里，殷红的血迹却从下巴处汇聚、滴下，染得衣襟上全是红，触目惊心。 俞楚想要揭下面具替他处理伤口，她的指尖刚触上他那冰冷的面具，便被裴休一掌拍开。 裴休砰一声关上门，将她拒之门外。 她尴尬地站在门口，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 是她没用，裴休不会说话，村里的小孩老是因为这个欺负他，自己不仅没能保护好他，现在还害他挨了打。 俞楚只好把伤药放到他的窗沿，“阿休，药我放在这里了，你出来取吧。” 魏子陵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他说，“俞楚，我们成亲吧。” 俞楚被惊喜砸懵了，“子，子陵哥哥？你说，你说……” “十日之后是个良辰吉日，我们就定在那天吧。” “十日之后？” “你不愿？” “不，不是！只是会不会……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俞楚瞥见他轻蹙的眉头，立马道，“不仓促！我，我现在就去准备嫁衣！” 那十天过得漫长而又飞快。 俞楚天天往村头女红手艺最好的刘嫂子家跑，在她的指导下笨拙地一针一线缝补着自己的嫁衣。 刘嫂子人好，私下里还悄悄跟她说，魏子陵来路不明，就这么嫁了担心被骗。 俞楚的手指又被针扎了一下，她熟练地把指头放到嘴里一吮，“子陵哥哥他……是个孤儿。放心吧婶婶，他会对我好的。” 刘嫂子叹了一口气，到底没再说啥。 准备时间太过仓促，嫁衣缝制得有些拙劣，针线落脚处，被扎破的手指甚至在上面留下了斑斑点点的暗红血迹。 但俞楚还是很开心，穿不了婚纱，至少可以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她就要嫁给他了！ 嫁给那个欺霜赛雪的少年郎。 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婚礼那日是个艳阳天，前一晚刚下过一场雨，落了一地残红，花瓣颓靡，铺满了整个小院。 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俞楚低着头，看得到自己暗红的绣鞋尖踏在残红之上，有种别样的美感。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 别怕，别紧张，俞楚告诉自己。 她的手被温凉的指尖握住，指腹有薄薄的茧，带来一点粗糙的触感。 俞楚鼓起勇气，冰冷的指尖一点点抓住他。 那双手牵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跨过火盆，拜了堂，入了洞房，最后……挥剑捅穿了她的身体。 红盖头甚至还没被掀开，俞楚瞳孔骤缩，张了张嘴，涌出一口血沫。 倒下去的时候，她只看到那剑柄上扬起的冰蓝色流苏——那是她特意为他挑的颜色，俞楚觉得，只有这最纯粹的冰蓝色……才配得上他。 流苏染了血，不好看了。 远处，大能们似有所感，纷纷仰头，紫气划过天际，预示着修真界一颗新星诞生。 修真世家魏氏大公子魏子陵，在被太微门掌门玄微真君收入门下的第六年，堪破尘缘，以无情入道。 修真界一片撼动，无人知晓，与此同时，一个小女子从婚床上挣扎着滚下来，拖着艳红的嫁衣爬到院落中央，悄然咽气。 血迹蜿蜒，灼伤了一地花色。 *** 直到死后俞楚才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妄想中的女主角，而只是一个炮灰女配。 更狗血的是，她原本是身负大气运之人，却被当成一个上位工具弄死。死后可笑的成为他的“白月光”，替那狗男人挡下无数烂桃花，甚至被恋慕他的魔界妖女挖坟掘骨，骨头喂狗。 开局千里送快递，史上最冤炮灰女配！穿越界之耻！ 俞楚不甘心。 只是再不甘心，作为一缕孤魂的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子陵乘风直上，一路开挂，名扬天下。 再然后，凄凄惨惨飘荡了许久的阿飘俞楚在归陵真君击退魔界大军，万人簇拥、四方来贺，如同天神降世的那一日突然消失了。 她只记得当时看见了一个红艳艳的光洞。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风雪撞击着柴门，每一下，都令人心惊。 俞楚垂眼看着那行字慢慢被细雪覆盖，她的掌心埋在雪中，五指渐渐收紧，在雪地上抓出几道长长的痕迹。 按照原著情节，今夜……就是她与魏子陵初遇的那天。 煞笔魏子陵，这一世，你跟自己玩儿去吧！！ 第2章 杀人了 无头尸体轰然倒下的同时，那个…… 大雪从黯淡的天幕挥洒而下，地面一片银白，反射着幽幽的光。 一道身影形如鬼魅穿梭在雪地上，脚下竟没留下半分痕迹，疾风挟裹着雪花朝他迎面扑来，又如同撞上了什么东西一样往两旁避开。 不远处一座村落的形状隐隐显现出来，魏子陵收敛身形，撤去护体灵气，一步一步朝着其中一间小院走去。 就在此地。 没了护体灵气，魏子陵的脚步落在实地上，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脚印在身后蜿蜒出长长一路。 人似乎不在家。 魏子陵凝神打量片刻，还是抬起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叩响柴门。 “笃笃笃——” 风雪更急，只有衣袍烈烈翻飞的声响。 魏子陵手指一抹，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黄锁哐当坠落，被积雪深深掩埋。 柴门发出吱呀一声，向来人敞开。 他环顾了一圈，院角载着一棵石榴树，被大雪压弯了枝桠。屋子里是黑的，窗上的纸糊被风吹得左摇右摆。 魏子陵一掌轰开就近的一扇门——是灶房，灶台还有余温。 人没走多久。 他退出灶房，进了主屋。以他的目力，即使没有点灯，屋内情形也能被一览无余。 室内摆设称得上是简陋，除了正常的桌椅床榻之外，就只有墙角堆着几个大箱子。 他轻轻一挥，箱子弹开来，左边是满满几箱书，最右边是一些女子的衣物，他的目光在最上面那只似鼠非鼠的黄色布娃娃上定格了一瞬。 的确是在此处，不会有错。 人既然不在，他便明日再来。 魏子陵刚要退出院落，突然敏锐的看到台阶之下有一处异常，他伸手一拂—— 魏子陵你个？？ 后面这个古怪的符号是什么？ 字迹已经被雪覆盖，若不是他不比凡人，也是万万察觉不出来的。 魏子陵瞳孔微微一缩，这个人……提前知晓他的到来？ 不，这不可能。他来这里之前，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魏子陵如同清冽寒潭的双目，掀起了一丝波澜。 *** “宋公公，小的来小的来，您老歇着就是。” 被唤作宋公公的太监冷哼一声，随手扔掉鞭子，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洁白的帕子，一点一点抹去手指上粘稠的血液。 他伸出鞋尖狠狠踩上地上那人的脸，又像是不舍般，只是轻轻摩挲了下，便抽回脚尖。 “小兔崽子，给爷等着。”声音又细又尖，如同毒蛇阴冷黏腻。 地上的少年奄奄一息，他脸上覆着一张古铜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张苍白的仰月唇，下颌角的弧度如同尖刀般锋利。 血污顺着面具边缘缓缓滴下。 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扶起他的肩膀，试图把他弄到床榻上去。 少年的衣服被人拨开，瓷白光洁的肌肤上蜿蜒着一道道鞭痕，新伤叠旧伤，落了好几层。 宋公公坐到床榻边，轻轻啧了一声。 “裴休啊裴休，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他阴阳怪气说着，大拇指朝着还在渗血的一道鞭痕按下去，转了转。 殷红涂满了整个手指，宋公公满意地举到眼前欣赏，旋即送到嘴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那张死白的面皮抖了几抖，喉咙深处溢出一丝餍足的喟叹。 宋公公突然发了狠般吞下自己的手指，舔裹吮咬，另一只手猛地抓上自己的那处。 旁边的几个小宫女纷纷低下了头。 面具之下，裴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宋公公的气息有几分不稳，他的手指又湿又冷，胡乱朝着裴休身上摸去，“爷，爷疼你……”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垂头屏退。 宋公公已经压上了裴休的身子，养了他足足十二年，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退到一半的众人突然听到“咚——”一声闷响。 一个小太监率先转回头去。 手中提着的灯笼啪一下摔到地上，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另一个小宫女察觉到异常，也回头看过去。 宋公公骑坐在七皇子身上，脖颈处…… “啊！！”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长夜。 宋公公的项上人头早已不翼而飞。 他的身子还在轻微扭动，似乎是随着心脏跳动，断颈处的血柱粗细不均，一股一股往外喷溅。 无头尸体轰然倒下的同时，那个少年抬起眼来。 面具不知何时四分五裂，他的面容，第一次完完整整展露在众人眼前。 他们逃命的脚步或许凝滞了那么一瞬。 七皇子生着一张线条清冷的脸，整个人就像是云间鹤、松上雪。但那张脸上，偏偏有一双浓墨重彩的眼。 他眼底汹涌的墨色似乎随时就要溢出，偏偏眼尾却泛着薄红，毁天灭地的狠决就这么被化作玉石俱焚的悲烈。 所有人都心间一颤。 她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他在冲她走来。 那个小宫女似乎忘了眼前人就在她眼皮子下杀了宋公公，只是定定看着他，脚步像扎了根似的定在原地。 “这是哪里？”声音是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过渡，带着一点沙哑。 “回……回七皇子，这……这里是冷宫。” 下一秒，她清楚地听到自己人头落地的声音。 天旋地转，视线扭曲之际，她还清楚看见，七皇子脖颈上……原来生着一颗红痣。 七八具尸体无声无息倒下。 裴休像是极为痛苦，捂着头踉踉跄跄往外走。 一行带着血迹的脚印蜿蜒至宫墙处，消失不见。 风声呼号，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血腥味并没有传出去太远。 几片雪花打着旋儿落到门边的一具尸体上，缠绕在他断颈处的黑色魔气，悄然散去。 冷风撞击着门扉，一只黑色的鸦振翅飞过。 *** 积雪湿了鞋袜，脚趾头已经被冻得麻木。 俞楚一脚深一脚浅走在雪地之中，时不时从袖子中抽出手来，揉一揉已经被冻得通红的耳朵。 身体似乎已经快到极限了，她不得不停下来，倚在一棵枯木旁休息片刻。 俞楚张着嘴大口喘息着，口中呼出的白气被风吹得四处飘散，肺部是被撕裂般的疼痛感。 还是太弱了。 即使是半年前从她模模糊糊恢复记忆开始，她便在潜意识锻炼自己的身体，甚至在一个月前学会了引气入体…… 但比起那些自小修炼的门派世家弟子，她还是太弱了。 俞楚顾不上雪地泥泞，盘腿坐下，冒着风雪屏气凝神，开始修炼。 周围飘荡的灵气实在是稀薄到可怜。人界灵气太过稀薄了，要早点进入修真界开始修炼才行。 大概过了半刻钟，俞楚感觉体力又充沛了些，终于起身。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 不止是她和魏子陵的第一次相遇，还有裴休……差点死在今晚。 按照原著发展，她会在明天发现一身是血昏迷在路边的裴休，然后把他带回家中。 前一世情况万分凶险，要是她再晚半天发现裴休，裴休便会悄无声息死在那条偏僻的小道上，然后被大雪掩埋。 想起裴休……俞楚清晰感觉到胸口闷闷的拉扯了一下。 算来她也只不过是收养了裴休几个月而已，最后……他却为了替她复仇，潜伏在魏子陵除妖的路上，最后被魏子陵不费吹灰之力一剑刺死。 想起那少年在她大婚第二日归家，发现她已经僵直的尸体时崩溃大哭的模样，俞楚便不由得鼻酸。 俞楚只恨自己记忆恢复得太晚，现在……裴休估计已经被运出宫来了。 那个一直垂涎他的阉人会在今晚强要他，却反被他咬下一只耳朵。 那阉人恼羞成怒，命人往死里殴打他，那些人果然手下毫不留情，直到裴休断了气。 裴休自小在冷宫长大，整整十二年无人问津，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 那阉人也只是慌乱了那么一瞬，便安排人将他混入一堆犯了错被处死，将要在今夜拉往乱葬岗的宫人之中。 然而裴休只是一时晕厥了过去，气息赢弱被误认为死亡，他中途醒了过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那辆尸车上滚了下去。 积雪深厚，赶车人竟然没有发现，裴休也因此才得以留下一条命来。 腿脚发麻发木，俞楚扶着一根枯枝，撑住身子继续往前走。 体内的灵力已经耗尽，她现在全是在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强撑。 所幸距离她发现裴休的地方不远了。 又走了半刻钟，总算到了。 周围雪地平整干净，尸车还没有来。 俞楚找了个位置隐藏好自己身形，再次开始打坐。在那辆尸车驶来之前，她必须尽可能的积蓄体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车轮滚滚、马儿喷鼻的声音靠近。 俞楚睁开眼，默不作声伏低身形。 然而直到那辆车不偏不倚行驶走远，也没有人从车上滚落。 难道是她记错了？ 这棵歪脖子树，树旁边的小土坡……就是这里。 难不成……这一世发生了什么变故？ 俞楚没有过多犹豫，立刻决定尾随着车辆往前走。 车辆晃晃悠悠，又拐过了几道弯。 乱葬岗不远处就是一道悬崖，车辆行驶过那附近的时候，突然有一道身形从车上跳了下来。 俞楚瞳孔一缩。 夜色浓重，俞楚不敢确定那人是不是裴休，连忙提气跟了上去。 她不敢跟车太近，因此追上去也费了不少时间。 等她追到悬崖边的时候，心中重重一沉。 雪地上只有一行杂乱的脚步。 那个人……消失不见了。 第3章 紧急逃离 他怎么会在这？！ 俞楚借着雪色往下看去，崖边风声尖啸，挟裹着寒气从崖底往上拂来。 夜色之下视线有限，崖底黑黢黢一片，压根无法辨别。 现在找人帮忙搜查不现实，加之她无法确定刚刚那人到底是不是裴休…… 得先去乱葬岗看一看。 俞楚赶往乱葬岗的时候刚好碰上尸车返回，她小心翼翼藏好自己，待到那辆车远去之后，才顺着轱辘印继续往前走。 所幸今夜下着雪，新处理的尸体与周围已经被白雪覆盖的尸体泾渭分明，找起来不会太困难。 不少宫人死状可怖，俞楚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感，一具一具的辨认着。 她记得那天他穿的是一件墨蓝色的袍子。 不是…… 不是…… 没有。 俞楚安静的瘫坐在尸堆里片刻，难道那个跳崖的人……就是裴休？ *** 魔域生着一种血鸦，畏光、喜寒，最常出没在冬夜，喜欢蹲在房檐上，眸子猩红盯着来往众人。 已经是午夜，一排血鸦立在屋檐，紧密相挨，一动不动，猩红的眸子在暗夜中反射着不详的红光。 突然有两只血鸦警觉地扬了扬头，其中一只抖擞了一下羽毛，嗖地飞向天空。 像是拉开了闸阀，一股恐慌感在血鸦中弥漫开来，它们争先恐后拍打着翅膀往天际逃窜，同时发出不安的叫声。 守夜的魔卫抖落肩上的雪花，仰头望向天际。 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血鸦黑压压一片笼罩在头顶，遮云蔽月。 千万只血鸦喑哑的鸣叫声盘旋在空中，间或还有不知名的野兽在远处咆哮嘶吼。 无数人被惊醒。 “出了什么事？！” “有敌来袭？” “快去禀报阎夜大人！” 魔宫中的灯一盏盏亮起，巨大的黑色建筑伏低在夜色之中，像一只浑身戒备的野兽。 魔宫前的守卫紧急进入战备状态，他们手中的尖刀锋利，齐排排指向宫门处。 那里，一股强大的魔气在靠近。 血鸦貌似已经陷入癫狂状态，拍打着翅膀在饕风虐雪中狂乱飞舞。 有魔卫受不住那巨大的魔气，扑通一声，膝盖着地跪了下去。 有人拼命握住手中武器，勉力撑着颤抖的身子，齿冠紧咬之余，有血迹从嘴角缓缓渗出。 闻讯赶来的阎夜神情凝重，灰青色大氅在他身后划出一抹凌厉的弧度。 即便是他，在面对这强大的魔气之时，也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大人，对方在向魔宫靠近。”说话那人唇角已经溢出一丝暗红的血迹。 阎夜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将他们护在身后。 常年思虑过度，阎夜的发鬓已经染上了几抹霜色，他凝神看向宫门处，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风静止了片刻。 再次刮起来的一瞬，漆黑的宫门处突然多了一个赢弱单薄的身影。 他身形踉跄，发丝凌乱，狼狈不堪，却像是一个无底洞，释放着强大而纯粹的魔气。 在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 阎夜面色大变。 *** “姑娘，都找了四天了，您看……” 雪停了，风还在刮，卷起岩石上的一层雪末。 俞楚的表情看似宁静，仔细看去，却是风雨欲来。 老伯看着眼前形容狼狈的俞楚，又说，“这几天我们都快把这一片给翻过来了，人也没影……” 事情本就已经偏离原著了。 既然她都暂时躲开了魏子陵，遇不到裴休……似乎也是正常的。 俞楚本想这一世好好偿还他的恩情，她会好好对裴休，会帮他寻找破解他身上魔气的方法。 但是现在……他们连第一次见面都没能实现。 不过俞楚又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她潜意识里觉得裴休还活着，这一世没遇上她，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情，他……也就不会死。 俞楚已经做好了这一错过，大概就是一辈子的准备了。 俞楚深吸了一口气，寒风卷着碎雪打在脸上，脑子里一片清明。 人是要继续找的，只是接下来，她必须前往一个地方。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魏子陵盯上，但这一世，她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俞楚已经想好了，既然身负大气运，她就一定要利用好这个优势好好修炼。毕竟再是气运之子又如何？上一世还不是被人像切瓜一样切了！ 在弱小时期要尽量避免与敌人正面接触，所以她要先离开此处。 俞楚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说话，“就找到这里吧，我把工钱付给你们，多谢了。” 形单影只一位姑娘家，到什么悬崖下找人，属实奇怪。但在这样的乱世，保命才是要紧的，老伯也没多问，拿了工钱就要领人离开。 “老伯。”俞楚突然喊住他。 “我想再拜托您两件事。别人如果打听起来，你就说从来没有见过我。还有，麻烦您帮我继续留意一下，如果之后您发现了我要找的这个人，就帮忙照顾一二；如果您发现了他的尸体……就帮我找个地方暂时埋起来。” 她从钱袋里哗啦啦倒出大半钱，咬了咬牙递给他，“我之后还会回来，这些钱先算做一点心意。您世世代代都住在燕家村，我回来也好找。” 老伯迟疑了一下，最后接过钱来，算是答应她。 俞楚笑着朝他道了谢，转过身，脚尖一点，身轻如燕掠入林间。 远处树梢晃动，积雪扑簌簌往下掉落。 那老伯脸色一变，方才那点想私吞钱款不办事的心思瞬间死了个干净。 这姑娘看着年纪小，实际上是个心思深的。这一露身手，谁还不知她是一个修士？ 这世道……得罪什么都不能得罪一个修士。 估摸着对方看不见了，俞楚立刻卸了力气，累得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树干上，方才好不容易伪装出的修为高深不攻自破。 她挠了挠树皮，有点激动，又有点悲伤。 这算是强行装逼成功？ 也亏得对方是个凡人，所以才能被唬住。 不是俞楚想装逼，而是这个世道，只有靠绝对的实力才能令人信服。 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那人应该会继续帮她留意裴休的踪迹了。 只是……俞楚捂住空荡荡的钱袋子，欲哭无泪。本来就穷，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靠这点钱，她还能成功去到移星岛吗？ 俞楚现在很怀疑。 *** 半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移星城。 俞楚眼睛发亮看着面前被阳光包裹住的小城。临近傍晚，夕阳将街道涂抹上一层暖黄色，空气里浮动着海水的湿咸感。 即使是冬天，移星城也不冷，咸咸的海风拂在面上的时候，带来的只有清凉舒适。 风中夹杂着一丝香气。 俞楚眯了眯眼，循着香味看过去。 半人高的大烤炉，摊主粗壮有力的胳膊往里一探，一张金灿灿的大饼便出现在摊子上。 俞楚的肚子长鸣一声。 摊主注意到俞楚，瞥她两眼，“姑娘，来张饼？” “多少钱一张？” “两文。” “一文行不？” 那摊主取饼的手势顿了顿，瞥了眼俞楚的袖口，那里已经磨破了。 对方眉尾压了一下，面上浮现出一点轻蔑，又转瞬即逝。 俞楚倒是没对他的反应表现出什么不适，她现在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不人不鬼不男不女，说的大概就是她了。 难为这小哥还能看出来她是个姑娘。 俞楚也不在乎脸皮再厚一点，“一文卖我一张吧，好吃的话我再来买。” 或许最后看在俞楚是个姑娘家的份上，摊主朝她比了三根手指，“三文两张，最低价了。” 俞楚犹豫片刻，“行。” 几分钟后，俞楚捧着刚出炉的热饼子坐在路边啃。 吃是吃不饱的，就剩那么点钱，日子得精打细算过。 这么风餐露宿了半个月，什么苦她没吃过，最艰难的时候，一个馒头她甚至啃了两天。 有口热乎的吃食，俞楚已经很幸福了。 她背后是一个琳琅满目的小商店，像是现代学校旁边小女孩最爱的那种精品店，放学后去逛一逛，总能淘到一点喜欢的。 有个小少年在里面待了很久，俞楚边啃饼，边听着他问东问西，像是要给喜欢的女孩子送礼物似的。 只是店主似乎快要不耐烦了。 俞楚吮了吮手指，偏头往里看了看。 小少年拿起一个玻璃瓶，玻璃瓶里盛满了晶莹剔透的珠子，颜色各异。 “这是什么？”他果然又张口问道。 “鲛月珠。”店主满脸写着你到底要不要买，不买赶紧给我滚。 “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店主的眉毛很快皱了一下，然后爱答不理的说，“摆着看呗，话说你到底买不买？” “摆着看？没意思……”他自言自语，放下那个玻璃瓶，目光又落到别处。 店主翻了个白眼，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俞楚笑了笑，纯情小少年。 她揉了揉依然空荡荡的肚子，打算继续找人打听下移星岛的收徒大典。 移星岛是当今天下仅次于太微门的门派，俞楚正是打算拜入移星岛。 虽然资源什么的可能差了太微门一点，但对于俞楚而言，移星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她要在远离魏子陵的地方，好好变强。 只是近几年来各大修真门派都极少招弟子，因此竞争尤为激烈。虽说原著里自己身负大气运，但这东西玄之又玄，面对那些从小就开始修炼的弟子，她心里还是有些怵的。 或许有了天赋和运气加成，天花板会高一些，但是没有持续的积累和努力，天花板也只是悬在头顶、无法触碰的虚物。 她自己毫无章法的修炼了大半年，目前也只是停留在能够引气入体的状态。 真的能被选上吗？ 俞楚心思重重的站起身，后颈突然一冷，随即整个背脊都密密麻麻起了一层疙瘩。 第六感在疯狂预警。 她不敢表现出太大的反应，只能借着余光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冷汗瞬间湿了后背。 那个身影……她太过熟悉。 魏子陵身形修长，逆光而立，铺满整条街的温柔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刺得俞楚眼眶都泛起了红。 他怎么会在这？！ 第4章 小少年 我叫韩惜 俞楚的脑子里有片刻空白。 她不是已经避开他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找到她？！ 正当俞楚僵硬在原地的时候，魏子陵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 俞楚的后背被冷汗湿透，魏子陵能千里迢迢寻过来，是因为什么？ 身负大气运……机缘被夺…… 俞楚舌根发麻，她知道了。机缘在她身上，魏子陵必定是掌握了什么方法能够循着机缘追寻到她。 她逃不开的。 俞楚有一瞬的心如死灰。 然而魏子陵并没有立刻过来，而是站在原地静静观察她。 脑海中突然滑过一丝什么，转瞬即逝。 如果他确定了她现在就在此处，不应该犹豫那么久，而是直接走过来…… 他不确定是她。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俞楚耳膜发鼓，心脏砰砰直跳。 凡人的机缘很容易泄露，但是修士身负的机缘会被天道保护，并且没有那么容易会被窥探到…… 对，原著中直到死的时候她都是个凡人，但是现在，她已经学会了引气入体……应该已经不能算作一个纯粹的凡人了！ 魏子陵应该是被她这半修士半凡人的体质干扰到了，一时间无法确定要找的那份机缘就在她身上。 只要她筑基成功，就可以完全脱离凡人之躯，被天道保护，那个时候，魏子陵就没办法再找到她了！ 于绝处窥到一丝生机，俞楚的胸膛狠狠起伏了几下，终于感觉到空气争先恐后涌进肺部。 她还有机会的。 只是现在，她该如何躲开他？ “店主，你这里还有没有其他有趣的小玩意儿？你是我逛的最后一家了……我要是再找不到合适的，那就真的只能空手回移星岛了。” 背后那家店突然传来那个纯情小少年唉声叹气的声音。 移星岛？ 他是移星岛的人！ 俞楚立刻有了对策，她边大声喊，边往店里探头，“公子，你还没挑好呀！我来帮你看看吧？” 那小少年手里正拿着那瓶鲛月珠，冷不丁被她一喊，手中一抖，抬起眼睛一脸呆萌看着她，手里的鲛月珠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完蛋，看上去是个傻白甜。 修士耳力都极好，俞楚生怕这小少年矢口否认他们相识，连忙冲到店里，佯装刚刚看到洒落了一地的鲛月珠，笑着对他说，“公子不知，这鲛月珠其实就很有趣。” 她朝着小少年示意了一下身后，又飞快眨了几下眼睛。 小少年顺势看去。 魏子陵远远站在街对面，虽然来往路人不少，但他外貌身形太过突出，十分醒目。 小少年讷讷地朝她眨了下眼，看样子是愿意配合了。 俞楚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公子看，这珠子可以这么来玩。” 韩惜本来以为眼前的少女只是临时找了个借口与他搭上话，却见她修长白皙的指尖拨了几下珠子，仿佛那鲛月珠当真别有用途似的。 他起了几分兴趣，蹲到她身旁，“怎么玩？” 店主一张脸臭得就像要吃小孩一样，“这瓶鲛月珠被你弄洒了，你得买啊！” 韩惜点点头，店主这才作罢，随他们二人去了。 俞楚也是瞅着这珠子眼熟，急中生智想起了很久以前玩过的弹珠游戏。 虽然规则不大记得清楚了，但俞楚还是唬得小少年一愣一愣。 “叮——” 清脆的撞击声中，俞楚捡起最后那颗珠子，“就这么玩，好玩吧？” 韩惜兴奋地拍了拍手掌，“好玩！我就买这个了！” 他说完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姑娘貌似是有危险才来与他搭话的，于是压低声音，“姑娘若有危险，可与我走一道。” 这次换俞楚有些惊讶，看来她运气不错，遇上了一个好人。 俞楚冲着他感激一笑，乖乖扮演起了“侍女”的角色，随他付钱打包，最后跟着他走出了店铺。 魏子陵在看到他们出来的时候，稍稍往后避了避，借着一片阴影遮住了自己的身形。 韩惜唤出一只洁白的胖海鸥来，胖海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呼一下展翅变大，落到二人脚下。 他率先上了海鸥的背，一两秒钟之后，韩惜转过头来奇怪地看向俞楚，似乎在问她怎么还不上来。 不会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吧？ 俞楚犹豫了那么一小会，最后还是抓着海鸥的羽毛跳上了它的背。 她绝不能落到魏子陵手中。 况且，面对一双这么清澈的眼睛……俞楚说不出不相信三个字。 俞楚还没坐稳，胖海鸥突然扇了一下翅膀，却没飞起来，她差点儿被颠下来！ 那胖海鸥笨拙地贴着地面打了个圈圈，很是卖力地扇动着翅膀，好不容易才飞向了高处。 俞楚埋着头默默反思，是不是她太重了。 地面上，魏子陵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俞楚的身子直到彻底看不见魏子陵才放松下来。 暂时逃过一劫。 她松了口气，“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空中风大，俞楚的声音被吹得四处飘散，不过小少年还是听到了。 他偏了偏头，“姑娘，我要回移星岛，不通报的话你进不去，待会到了之后你先在外面等我下，我去帮你通报一声。” “不用了！麻烦公子带着我再飞一会儿，就送我回移星城吧。” “那怎么行！我看追杀你那人修为比你高深许多，你回去会有危险的！” 其实他说的是事实。 俞楚不敢确定魏子陵到底离开移星岛了没，贸然回去的话……很可能是羊入虎口。 但是刚刚他已经帮了她一个大忙了，俞楚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也许是察觉到俞楚的沉默，韩惜有点急了，“你这种还在练气期的小修士，他轻轻一根手指就能弄死啊。”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又结结巴巴说，“我，我不是说你修为低的意思……我修为也没比你高多少。” 俞楚摇摇头，“我知道，谢谢你。”她沉默了半晌，“我叫俞楚。” 小少年似乎很是讶异为何她突然没头没脑的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但还是很礼貌的回应她，“我叫韩惜。” “互通了姓名，现在我们就算是朋友了。韩惜，你能收留我一晚吗？” 韩惜愣了半晌，弯着眉眼笑起来，“当然呀。” 俞楚也跟着笑起来。 陌生人的恩情，往往是出于萍水相逢的一时善意，是付出了但不求回报。 但俞楚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格，她交下这个朋友，便是在向他承诺，日后若是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她会在所不辞。 虽然……虽然现在她只是个小菜鸡。 移星岛与移星城隔海相望，岛上终日浓雾笼罩，像是伫立于大海尽头的一座仙宫。 他们慢慢往下降落，俞楚突然想起刚刚他提起修为的事情，于是问他，“韩惜，你看得出刚刚那个人是什么修为吗？” “反正在我之上。” 修士看不破修为在自己之上的人，俞楚是知道的，她顺口问了一句，“你现在是什么修为啊？” 俞楚感觉身下一簸，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应急反应，整个人就已经被远远甩了出去！ 胖海鸥拍打着翅膀一脸无辜地缩回正常大小，一双小眼睛叽里咕噜转个不停。 俞楚的脸精准着地，被韩惜拉起来的时候，先是很淡定地抹掉自己脸上的沙子，然后又从嘴里吐出一口沙。 韩惜十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我刚刚筑基，所以还不太能驾驭灵兽。” 俞楚扯着嘴角笑笑，“没事，挺好。” 韩惜眼睛一亮，“真的吗？！这是我第一次驾驭灵兽出行！” 俞楚：…… 然后，因为血气上涌，一股热流唰的从她的鼻子里淌了出来。 韩惜面色大变，“你，你没事吧！！” 没啥大事，可能就是……鼻梁断了。 半个时辰后。 韩惜小心翼翼看了俞楚一眼，低头；然后又抬起头再看一眼，继续低头。 该动作重复了无数遍之后，俞楚终于忍不住说话了，“韩惜，真的没事儿，轻微骨折而已，养得回来的。” 韩惜哦了一声，红着脸低头夹菜。 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韩惜只觉得对方一定是赶了很久路，风尘仆仆，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疲惫。 等她梳洗清理一番之后，韩惜才觉得自己瞎了眼。 明明是那么好看的人，尤其是那双眼，像是被水洗过的星星，又像是跃动着生生不息的火焰，清澈而耀眼。 韩惜突然就不怎么敢看她了。 尤其是她鼻梁上现在还裹着一层厚厚的绷带，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拜他所赐。 俞楚注意到他又悄悄瞥了一眼，叹了口气，索性扬手将那条环绕她的脑袋一圈，绑在她鼻梁上的绷带扯了下来。 确实挺奇怪的，像只木乃伊。 “俞楚你干嘛！伤还没好……” 韩惜话音还没落下，俞楚感觉到脑门一冲，温热的鼻血再次喷涌而出。 大夫说之后会形成习惯性流血……果然诚不欺我。 俞楚伸着脑袋防止血滴到刚换洗好的衣服上，她接过韩惜递过来的手帕，团了团塞住，“反正都会流血，绑绷带也没用，我小心一点就是了。” 韩惜只好讷讷道，“等你筑基之后，这些小伤就会自动痊愈了……左右不过是几年时间。”话到最后，声音自动小了下去。 韩惜说这话底气不足是有原因的。 很多练气期的修士终其一生也没办法筑基，注定与大道无缘，更何况现在灵气稀薄，修炼本就不易。 他不知道俞楚会是哪一种…… 俞楚倒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你筑基用了多久？” “这些年来灵气愈发稀薄，修炼不易，就连我也花了整整三年。”他想了想补充道，“已经算非常非常快了。” 俞楚在心中盘算，这么说来……最快她都还需要躲躲藏藏两三年？ 俞楚心一沉，太久了。 原著中魏子陵杀妻，以无情入道，她身上的机缘也在同一时间转移到了魏子陵身上。 俞楚其实不太清楚她身上这份所谓的“大气运”对魏子陵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如果魏子陵非要得到她身上这份气运…… 那在她筑基之前，她都是危险的。 现在虽然暂时避开了魏子陵，但她无法保证每一次都那么好运。 难道她只能像只过街老鼠躲着魏子陵？ 俞楚越想越气，手捏成拳头，哐一下砸到了桌子上。 不行！ 第5章 天灵根 向太微门进发！ 韩惜正在慢条斯理喝汤，被她吓了一跳，抬起一双呆萌的眼看她，“你，你怎么了？” 俞楚已经开始琢磨怎么苟过炼气期了。 “韩惜，移星岛是不是很强？” 韩惜抓了抓后脑勺，“很强！天下第……二，只比太微门弱那么一点点。” 他张开他的拇指和食指，“大概只弱了那么一点点吧。” 俞楚点点头，或许拜入移星岛，有了师门庇护之后……魏子陵会有所顾忌。 说起来还是沾了韩惜的光，俞楚现在是以访友的借口暂住移星岛的。 围绕着主岛，周围大大小小的岛屿如众星捧月般散落开来，韩惜就住在主岛东南方向的一个小岛上。 “韩惜，其实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移星岛的收徒大典。” 韩惜的眼睛唰的一下亮起来，“你想拜入移星岛！” 俞楚点点头。 韩惜神情兴奋地朝这边挪了挪，“我在这里有那么一丁点关系，我可以帮忙让你住个好点的屋子，还有……” 俞楚一脸难以描述地看着他。 韩惜不知不觉就变小声了，不就是稍微走个后门嘛…… “韩惜小友，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还没拜进来呢，考虑这些是不是为时尚早……”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韩惜一拍脑袋，是他糊涂了，不过…… 他很快又兴奋起来，鬼鬼祟祟靠近她，“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灵根吗？” 俞楚很老实地摇摇头。 韩惜一拍手，“那就好了！你等等。” 几分钟之后，韩惜摊开手掌，把一块黑色的石头偷偷摸摸放到桌上，“测灵根的，虽然小，但也管用。” 俞楚看着他。 韩惜摩拳擦掌，“你快测测！” 见俞楚还是一动不动，韩惜思考了几秒，“你是不是在紧张？” 俞楚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果然。 他之前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弟子在测灵根之前会紧张成那样，直到后来年复一年的收徒大典上，韩惜看到太多资质一般的人黯然离开，有的人甚至当场发疯…… 才慢慢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哪怕资质很一般，但也可以享有顶级的资源。 对他们来说，资质就是唯一能依仗的东西。 韩惜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一根筋，完全没想到俞楚可能就是那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他有点愧疚，“那个，虽然一般都是要在收徒大典上才会测灵根，但我觉得如果你提前知道了自己的资质……或许，或许……” 他捏着自己的手指，“虽然近几年各大门派都是争着要资质好的弟子，如果你资质好，被大门派挑中的可能性就会很大……” “但是……如果，如果……” 下面的话韩惜说不出来。 他现在觉得桌上的测灵石就像一块烫手山芋，都怪他！性子那么急！ 他正急得额头冒汗，便见俞楚纤长白皙的手指覆到了石头上。 ！！ 他还没想到该怎么安慰她啊！！ 然后，他就看见那块石头暗了暗，随即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红光。 ？？？ “俞俞俞楚！！” 韩惜立马拍开俞楚的手，眼睛瞪得像对铜铃。 “你，你……” 俞楚一时难分辨他是惊吓还是惊喜，不过结合原著她身负大气运的设定……多半是惊喜。 果然，下一秒，韩惜像是想要大喊，却又生生压住了声音，整张脸涨得通红，“你是天灵根！！” 俞楚消化了几秒，笑了笑，“天灵根。” 天灵根，最佳资质。 韩惜的眼睛已经开始冒星星了，“你是天灵根啊！！你不激动吗？！” 见俞楚依然一脸淡然，韩惜恍然大悟，又生出几分懊恼，“原来你早就知道！” 俞楚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摇头，“不知道啊。” 她确实不知道。 只是结合原著她身负大气运的设定，俞楚其实一开始就不太担心她的资质问题，身负大气运之人，总该不会是个废灵根吧。 不得不说，原著作者还真是煞费苦心，连送经验的炮灰都要是个高配设置。 也不枉魏子陵甘愿在她身边虚与委蛇整整几个月。 韩惜泄了气，算了算了，总归是件大喜事。 韩惜伸出手想要拍一拍她的肩膀，犹豫了一下又缩回去，这可是个天灵根！活的！ “要不是不能暴露这块测灵石的存在，我真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俞楚微笑着看着他，“韩惜，那我如果想进移星岛，是不是很容易？” 韩惜听她这么问，又露出一副遗憾的神情，“可惜我们没办法成同门了……” 俞楚心下一沉，几乎立刻反问，“为什么？” 韩惜呆萌呆萌地看着她，“因为你是纯火属性的天灵根啊……” 见俞楚一脸懵逼的模样，韩惜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你不知道？” “不是，为什么我纯火属性就不能拜入移星岛？” 韩惜一拍桌子，“你真不知道？！”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因为功法的缘故，移星岛弟子的灵根属性里必须带水，就像是溯玉门的弟子灵根里必须带木，浮欢宗的弟子要带土属性……” 俞楚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这属于这些修正界的基本常识啊……” 俞楚苦笑，修炼上她就是个半吊子出家，加之她也没注意到原著的这些细小设定，还真不知道。 韩惜啧啧称奇，“一般的功法典籍上都会提到，再不济带你踏上修真大道的人也会给你说一下呀……” 俞楚摇摇头，“修炼到现在，我全是凭自己摸索。” 韩惜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你说什么？自己摸索？你自己学会的引气入体？” 俞楚见他反应那么激烈，有些疑惑，“怎么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自己就琢磨会了？”韩惜低声嘀嘀咕咕，最后一脸落寞地看着她，“我知道了，因为你是天灵根。”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还让不让人活啊！天灵根连修炼都可以自己开窍！！” 他扭头看俞楚，不料俞楚也是一副难过的模样，“我真的不可以来移星岛吗？” “你别来你别来，你这样的修炼天才来了我爹不得打断我的腿！” 话一出口，又见俞楚那双星星般的眼睛一黯，韩惜立马补救道，“但是你可以去太微门啊！太微门那群人虽然眼高于顶，但对你这种天赋极佳的弟子肯定是求之不得的！” 韩惜又说，“据我所知，就连太微门掌门收的那两个弟子都不是天灵根，以你的资质，要是去了太微，完全可以拜入掌门之下！” 俞楚心底原本一片凉飕飕，被韩惜这么一说，她突然心念一动。 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慢慢浮出水面。 魏子陵生平最敬重的，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是他的师父，太微门掌门玄微真君。 如果她拜入玄微真君门下，成了魏子陵的师妹……有玄微真君在，魏子陵还敢动她吗？ 俞楚喉头发紧，心脏砰砰直跳。 “韩惜，太微门的收徒大典是在什么时候？” *** 韩惜没想到会和俞楚分开得那么匆忙。 远处的移星城像是一只闪闪发光的金色扇贝，再远处……再远处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俞楚要穿过他们对面的那片陆地，去到坐落于群山之巅的太微门。 韩惜从小到大其实没什么朋友，论私心他真的很想俞楚留在移星岛。 胖海鸥在他们身下笨拙地扇动着翅膀，好几次差点带着他们摔到海里去。 “韩惜，你不开心。” 韩惜留给俞楚一个闷闷不乐的后脑勺。 俞楚叹了口气，她是真的没想到，短短几天就能交到这么一个投缘的朋友。 说起来她也不舍得。 俞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说了嘛，等三年一度的韶华大会召开，我们就一起参加。” “我们都要努力，我争取在韶华大会之前筑基。到时候在大会上遇见，你可别对我手下留情啊。” 韩惜的肩膀终于抬了抬，“那……也说好了，我们要一起成为韶华弟子。” 一路无声，这一次胖海鸥下降得很小心，两人平安无事落到海滩上。 “韩惜，那我走了。”俞楚扬了扬手中的储物镯，“谢谢你送我的东西。” 她朝他招招手，佯装要离开。 嗯？居然真不跟她道别？ 俞楚无奈地回了头，见他站在岸边，背后是无边无际的深蓝色，风吹得海水一波一波涌来，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他吞没。 俞楚又折回去。 韩惜矮她一个头，俞楚稍稍弯了点腰，突然摸了摸他的脑袋，“小韩惜，好好修炼，下次见面再教你好玩的。” 这一次，她是真的要走了。 沙子细腻柔软，在她身后蜿蜒出长长一道脚印。 韩惜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真的要远去，去到一个他再也接触不到的地方。 “俞楚！”韩惜突然把手卷到嘴边喊道，这是俞楚教他的姿势，他很想让她别走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 “储物镯里放了很多东西，你需要就从里面拿！” 俞楚远去的身形一顿，朝他举起一只手扬了扬。 但没有再回头。 第6章 开大！ 社死现场 俞楚到太微门那天，下着小雪。 天空是冷灰色，地上积雪莹白一片，将众人脸上的兴奋或担忧映照得无处可藏。 这是收徒大典的最后一日，所幸赶上了。 俞楚抖落鞋尖上的雪泥，排到了队尾。 最前方很是热闹，一会儿爆发出道贺声，一会儿又是一片惋惜之声。 等俞楚挪动到队伍中间的时候，已经通过周围人的闲聊把这次收徒大典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迄今为止，太微门收到的最好资质，是两个双灵根；三灵根收得最多，勉为其难收了几个四灵根；而五灵根，也就是俗称的废灵根，自然而然是被淘汰的。 因为灵气日渐稀薄的缘故，近些年来各大门派的收徒模式都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以往重重试炼选拔的模式都已经被废弃。 如今的修真界，急于寻找那些资质上乘的人来进行培养，因此哪怕是完全没有修炼基础，也可以来参与选拔。 但是近些年来，资质上乘者，也是寥寥。 这对俞楚而言无疑是好事，也难怪韩惜得知她是天灵根之后会那么惊喜。 一个人的出现很快打断了俞楚的胡思乱想。 俞楚循着那抹亮丽的鹅黄色看去。 周围景物似乎都暗了暗，所有人都被那个明媚如春花的少女吸引了视线。 她的笑声清脆婉转如莺啼，在冰天冻地的雪色之下，暖人心扉，“雪下个不停，怕你们冷，所以做了点热的吃食。来，大家都先歇一歇，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前方的资质测试中断了片刻，有弟子七嘴八舌叫着“流音师姐”。 “流音师姐最好了！” “快过来！流音师姐给我们带了好吃的！” …… 弟子们将那抹鹅黄色团团围住，少女站在众人中央，眼波流转，笑意盈盈。 雪下得更急了些。 立刻有弟子放下手中吃食，争先恐后涌上来，为那少女撑伞挡去飘落的雪花。 少女甜甜一笑，“谢谢师弟。” 雪落不到她身上，却白了不少人的肩头。 大部分来参加收徒大典的人都还处于炼气期，做不到以灵气御寒，不一会儿就有人虾着身子开始跺脚。 太微门弟子手捧热气腾腾的吃食，与巧笑倩兮的少女笑闹着，羡煞旁人。 不少人脸上浮现出跃跃欲试之色，只要他们的资质足够，也可以拜入太微门！也能唤上那美丽的少女一声“师姐”。 这个惹得众人纷纷侧目的少女……便是原著女主角，魏流音。 魏流音出身于修真世家魏家，是魏子陵最为疼爱的妹妹，魏家唯一的嫡女。 小小年纪便拜入太微门毕月峰峰主紫月真君座下，修炼上极有天赋，性格外向活泼，算得上是太微门上上下下的团宠。 除此之外，魏流音还有一个身份——原著里那位惹得魔域帝君癫狂疯魔的朱砂痣。 说起来《无情剑尊》这本书里还穿插了一段伪兄妹禁忌恋。 魏流音与魏子陵并没有血缘关系，而是从小被寄养在魏家的——当然魏家的确是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关于她的真实身份也是瞒得死死的。 魏流音明面上是魏子陵最为疼爱的妹妹，但其实她痴恋兄长已久，只可惜红颜薄命，魏流音在原著发展到中期的时候就下线了。 因为俞楚没有看到后面，并不清楚最后这位无情剑尊到底知不知道他最为宠爱的妹妹其实深深痴恋着他。 这段伪兄妹禁忌恋也无疾而终。 不过哪怕魏流音已经下线了，她在魏子陵心中的地位依然不可撼动。 这直接导致了后来魔君三番五次来太微门讨要魏流音的尸骨，魏子陵却态度强硬不肯交出去，最后逼得魔君亲率大军压境直接来抢人……哦不，抢尸骨。 总之在这本让男主角专心致志搞事业的书里，她算得上是着墨最多的女性角色。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的注视，魏流音边说笑着，边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在她的目光落到俞楚身上的时候，俞楚似乎看到一抹不快从她的眼底快速划过，随即，便见她眉眼弯弯，朝她友好一笑。 俞楚的脸已经被冻僵了，但不回应貌似也不太好…… 于是俞楚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魏流音像是被她逗乐了，轻掩嘴角笑起来。 但俞楚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一抹赛雪欺霜的身形出现在魏流音旁边，嗓音清冷，“流音，你怎么在这里。” 俞楚用最快的速度别开头，祈祷他不会注意到自己。 悲催的是那几位弟子见魏子陵过来了，客客气气跟他打了招呼，然后东西也不吃了，一本正经继续开始测试资质。 队伍很快流动起来，马上就要到俞楚了。 前面的人一点点减少着，俞楚的头已经埋得不能再低。 所幸魏流音突然扯着魏子陵的袖子低声耳语了几句，魏子陵点了点头，随即两人像是要走的样子。 俞楚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太微门弟子叫她前面那人，“下一位。” 俞楚顺势看去。 魏子陵突然朝这边淡淡瞥了一眼，俞楚再想低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汪寒潭定在她身上。 俞楚头皮发麻之际，只能佯装淡定，她不应该认识他，上一次也根本没注意到他。 嗯，淡定。 魏子陵突然附到魏流音耳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魏流音嘟嘟嘴，两人又不走了。 明明是寒冬腊月，俞楚却感觉出了一身汗。 也幸亏天冷，即使内心一直在咆哮，俞楚还是维持着一张被冻僵的面瘫脸。 她给自己打气：怕什么！我可是天灵根！天灵根！待会儿就开大惊艳所有人！ 魏子陵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杀了一个天灵根吧？ 然而另一道声音立马蹦出来：天灵根算个屁！上一世不也被他切瓜一样切了！ 不知是被冻的还是紧张的，俞楚几乎听得到牙齿在上下打颤。 前面那位老兄是个三灵根，欢欢喜喜地跟着引路弟子离开了。 “下一位。” 到俞楚了。 俞楚硬着头皮走上去，声音被冻得有点抖，“俞楚，十七岁，炼气期。” 那个弟子如实记录着。 就在这个间隙，俞楚突然鬼使神差抬头瞥了魏子陵一眼。 真的就一眼。 然后，她那本来就处于伤残状态、又被冻了那么久的鼻子，哗的涌出一股热流。 周围安静了一瞬。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看他的。 脑子它冻傻了，鼻子它也冻傻了。 然后，周围爆发出了一阵铺天盖地的哄笑声。 俞楚在哄笑声中闭了闭眼。 我可去特么的。 魏流音有点惊讶地看了看俞楚，又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戳了戳魏子陵的肩膀，“哥哥，我们就别在这添乱了。” 她看了俞楚一眼，像是在打趣，“你看人家小姑娘都脸红了。” 你才脸红！我这是冻的好吗！！ 俞楚抹了把鼻血，然后面无表情掏出手帕堵住鼻子。 那弟子把测灵石递给她的时候，肩膀还在一抖一抖，他突然注意到俞楚手上染了点血，一脸嫌弃说，“先擦干净。” 干帕子擦过之后，还是留下了淡淡的血印，看那弟子的表情，她要是不把这血迹彻底擦干净，便不会把测灵石递给她。 众目睽睽之下，俞楚转身便往一块干净的地边走。 “诶诶你干嘛？不测了？” “请等我一下。” 众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俞楚蹲下身子鞠了一捧雪，就着雪水，一点一点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 那弟子这才愿意把测灵石递给她。 俞楚把手覆上去的一瞬，突然抬头盯住魏子陵。 有好事者开始吹口哨，更多人发出哄笑声。 即使魏子陵没有自报姓名，但是细心者从魏子陵的衣饰上也能看出，这位，应该是主峰亲传弟子。 主峰就两位亲传弟子，不管是哪一位，这小姑娘要是抱上了大腿，都是走了大运。 想到这一层上的人开始用打量的眼神在俞楚身上来来回回看。 即使风尘仆仆，也还是能看出来，小姑娘底子不差，这样百般出丑，不就是为了引起人家的注意？ 现在的小姑娘，心思没用在正道上啊…… 但是他们很快便说不出话来了。 一股纯澈而耀眼的红光逐渐缠绕住测灵石，像是在轻柔的试探，就在他们以为光芒就要消失的时候，那缕红光一顿，随即在顷刻间吞噬了这个块测灵石！ 光芒大亮间，铺天盖地的雪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灼化！ 魏子陵神情一变，魏流音像是不敢置信一样，微微张大了红唇。 “这，这……” “这是天灵根！！” “天灵根！！” 那负责测试资质的小弟子像是被眼前异象吓呆了，一会儿看测灵石，一会儿看俞楚。 魏子陵走到他身边，轻咳一声，“天灵根，资质上佳，引入门内。” 那小弟子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支支吾吾对着俞楚说，“请姑娘，跟，跟我来。” 围观者看俞楚的眼神瞬间变了。 魏子陵低声对着旁边一个弟子说，“速去禀报各位师尊。” 随着俞楚的走动，刚刚凝固如死水的气氛瞬间被搅动，众人或不敢置信，或艳羡无比。 “我，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一个天灵根！” “是火属性的天灵根吧？” “即使入不了太微门，走这一遭也值得了……” 俞楚只是保持着那张被冻僵、鼻子里还塞着一块手帕的面瘫脸静静跟在引路弟子身后。 走过魏流音身边的时候，一道娇软清脆的声音喊住她，“俞楚师妹。” 俞楚扭头，看着那抹俏丽的鹅黄朝她走过来，机械地朝魏流音点点头。 魏流音主动走过来挽起她的手，眼角眉梢都是喜意，“恭喜你呀！我可是第一次见天灵根呢！” 她的胸口软软的擦着俞楚的手臂，俞楚其实很不适，她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她根本不想与这位未来搅得修真界天翻地覆的魔君心头朱砂痣有什么交集。 魏流音见俞楚没什么反应，挽她挽得更亲热了，“师妹不用担心，虽然进了门派之后还会有一系列考核，但是凭借你的资质，肯定能顺利通过留下来的！” 见魏子陵也朝这边走过来，魏流音忙放开俞楚，去扯了扯魏子陵的袖子，“是吧哥哥？” 俞楚注意到魏子陵的唇微微一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俞楚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朝他们二人颔首致意，转身跟着引路弟子离开了。 魏流音依然扯着魏子陵的一只袖子，“哥哥，我们运气真不错，能在这里遇到一个天灵根，也算是开了眼界！只是……她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魏流音黛眉轻蹙，“也不知道我们太微门……容不容得下她这尊大佛。” 魏子陵没说话，他凝望着俞楚远去的背影，漆黑如寒潭的眼底，渐渐起了一场风暴。 魏流音没听到他的回答，回头一看，对方却是一副要离开的样子，“哥哥你去哪？” “见一趟师父。” 一只瞳色血红的寒鸦拍了拍翅膀，从树梢上抖落一点积雪，悄然无息飞走。 雪下得更大了。 第7章 太微门 太微门出了个天灵根小师妹 太微门出了个天灵根弟子。 事情跟长了腿似的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其他门派的掌门像是心肝都被挖走了一块，你说这天灵根，怎么就是个火属性的呢？ 但凡这天灵根与自家门派的属性有那么一点契合，挖墙脚的事情他们也不是做不出来！ 这……这怎么偏偏就是个火属性呢？ 唉，天灵根就这么一点不好。 四大门派其余三个门派是不可能了，至于其他需要弟子灵根带火的门派…… 跟太微门争？ 别想了，洗洗睡吧。 只是太微门此时的操作就有些让人看不懂了。宝贝到了手，谁不得好吃的好喝的供着，指望着这天灵根带领门派走向巅峰！ 太微门偏不。 据说那天灵根，至今仍然被晾在太微门的一处洞府中。 不就是人家提出来想做掌门的弟子嘛，这玄微真君，送上门来的天灵根弟子都不要？ 这炼虚期大能的想法……普通人是真不懂。 “诶诶！出来了出来了！” “别挤啊！” “蓝师弟，你往下蹲一点，我看不到了！！” “别推我！别推——” 被白雪覆盖的岩石上乌泱泱挤着一群人，你推我攘，伸长脖子探头往对面看去。 两峰相隔不远，从这里可以清晰看到对面如同一块玉雕定在雪地上的少女。 风雪极静，撩起她的碎发，擦过瓷白的脸颊。或许是冻得久了，就连她的唇色都泛着淡淡的白。 整个人似与雪色融为一体。 “这……这怎么会是个火属性的天灵根？”一个终于挤到前面看到俞楚全貌的弟子喃喃道。 “对啊，不会是弄错了吧？我看更像是水属性？” “你又不是测灵石成精了，说是火属性就是火属性，测灵石还能弄错？” 倒也不怪他们迷惑，只是修士的性格、外貌等等受灵根影响极大。 “诶我突然想起来，子陵师兄是水火双灵根，看起来不就一点也没受火属性影响呗！” “人家可是一年筑基的天才！想控制哪种属性就控制哪种属性……” “说起筑基……你们说天灵根师妹这么刻苦，天天雷打不动出来修炼，多久能筑基？” “半年！” “我赌三个月！” “十日！” 周围发出一阵嘘声，“上一个十日筑基的天灵根已经是上千年前了！现在灵气那么稀薄，恐怕不太可能吧……” “你又不是天灵根，你怎么知道？” “那就来打赌啊！” “赌什么！” …… 不远处的松林传来一声极轻的喟叹，“还未入门便如此招摇，可见心性不佳。” 很快有人笑了一声，声音从腹腔深处发出，低沉有力，“在我看来，倒是个聪明孩子。” 一头白发以紫簪高束的女子眉梢微扬，“楼危何出此言？” 那男子却拂了拂袖子，“我还是去寻一趟师兄罢。” 话音未落，面前已是空荡荡一片。 紫月眉头一蹙，最终还是追着他一同离开了。 *** “出来了出来了！” “果然又是这个时间点！” 这是俞楚被晾在太微峰脚的第六日。 她笑眯眯地朝着众人点了点头，“昨天太微峰的师兄师姐们给我送了一袋子灵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给大家分一分吧。” 她掏出一个精致的囊袋，朝着对面扔过去。 “嘿！接到了！”一个胖乎乎的圆脸弟子接到了袋子，“谢谢小师妹了！” “谢谢小师妹！” “谢谢！” 圆脸弟子把东西分给了周围人，最后给自己留了一个，喜滋滋地把灵果揣入袖子中。 不少得了东西的人开始当场分食，俞楚也擦了擦给自己留的那枚果子，啃了起来。 “小师妹你只留了一个果子？” “是啊！你怎么不多留几个？” 俞楚嘴里含着灵果，讲话含含糊糊的，“我桌晚吃过啦……” 问话的那人也不好再戳破，又诚恳地朝她道了谢，“谢过小师妹了！” 众人纷纷起身朝她行礼，“谢过小师妹！” 俞楚忙随之起身，“诸位不必那么客气……” 修士耳力极好，魏子陵踏着刹月剑而来，在半空中便将下面的情况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的眼睫微微一动。 现如今，这些上品的灵食灵果并不易得，竟然舍得将灵食分出去么？ 掌门虽然一直没有召见俞楚，但这些日子，上好的灵果灵食倒是每天络绎不绝地往洞府里送。 俞楚这些天来除了修炼，也会跟前来围观她的这些弟子们说说话，自从被一个弟子指出她正在啃的是一个上品灵果之后，俞楚便开始毫不吝啬地与大家分享这些灵食灵果。 太微门一共只设立了五个峰属，内门弟子毕竟是少数，很多外门弟子根本接触不到优质的修炼资源，俞楚分给他们的这些上品灵果灵食已经算是很稀缺了。 原本抱着吃瓜心态来围观天灵根的人莫名其妙得了恩惠，对俞楚的好感蹭蹭直往上涨。 众人见对面俞楚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了打坐，忙摆好姿势，开始与她一同打坐。 很快只剩下一片安静的吐纳呼吸声。 俞楚优点不多，但这算是一个——从小到大，只要她决定了要干什么事情，不管在什么环境下也能心无旁骛干下去。 从刚开始被围观到现在大家与她一同打坐，都没有影响到她。 对俞楚而言，这太微山的灵气不知比外界浓郁了多少倍，她需要争分夺秒抓紧时间修炼。 至于为什么偏偏要在外面……名气炒得越大，认识她的人越多，俞楚被魏子陵悄悄解决掉的风险就越小。 至于那些风言风语，俞楚根本不在意。她现在除了这“天灵根”的噱头，本来也就是一无所有。 有那闲工夫议论别人，还不如躲在背后多吸收点灵气补补脑呢。 “子陵师兄！” “师兄！” 对面突然喧哗起来。 俞楚睁眼的时候，对上的正是两汪无波无澜的寒潭。 魏子陵一身纯白立在雪地中，竟生生压住了周边雪色，“俞楚，师父唤你前去。” 空气安静了一瞬。 “掌门师尊召见小师妹了！” “成了成了！小师妹要进咱们太微门了！” “俞楚小师妹！苟富贵勿相忘啊——”有弟子在对面高喊，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声。 魏子陵安静地看着她，“随我走吧。” 他先一步踏上佩剑。 俞楚却站在原地，笑得客气，“这怎么好意思，我，我……”她低下头，搓了搓自己其实并没有任何污迹的手指，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摆，像是因为不好意思，脸颊微红。 “我还未筑基，因此还不会清洁咒，已经几日未曾换洗了……与这位师兄同乘，恐怕，恐怕……” 太微门谁人不知子陵师兄有洁癖。 对面刚刚起哄的一位弟子主动站出来，“师妹如若不嫌，我可以送你一程！” 俞楚脸上浮现出感激之色，但又掺杂着三分犹豫，“会不会太麻烦师兄了……” “小事情！走吧！”那性格开朗的弟子掏出一个葫芦，往上一站，朝着俞楚飞过来。 俞楚火速拉住对方递过来的手，登上葫芦，朝着魏子陵甜甜一笑，“这位师兄，我们走吧？” 魏子陵极淡的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飞行途中，这个自称来自翼火峰的方桓师兄突然问俞楚，“诶我突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子陵师兄有洁癖？” 这位方桓师兄很是细心，特意多分出一缕护体灵气包裹住俞楚，避免了她因为在高空疾行而受伤。 于是俞楚对眼前的人又多了几分好感，“之前有师姐提起过……再加上那位师兄看起来冷冰冰的，恐怕不喜欢人近身……总之多谢师兄解围。” “师妹莫怕，子陵师兄也就是性子冷清了点，人还是很好的。”他突然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还叫你师妹……等你入了掌门师尊门下，我需要唤你一声师姐的！” 俞楚笑了，“师兄谬赞了，且不说我能不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法眼……哪怕我进了太微门，按照资历我也应该唤你一声师兄。” 方桓嘿嘿一笑，“哪有内门弟子唤外门弟子师兄的……” 方桓看向飞在前面的魏子陵，原来这些天之骄子们也是不一样的。 其实魏子陵那孤高自傲的臭性子很多人都看不惯，但人家毕竟是一年筑基的天才，又是掌门师尊的亲传弟子，再看不惯人家，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师兄。 不过这天灵根小师妹似乎不大一样，不仅不像那些因为天资过人就狗眼看人低的弟子，甚至……还愿意把那么难得的上品灵食分给他们这些外门弟子。 于是他主动说，“别担心，肯定能行的！你可是天灵根！” 俞楚淡淡一笑。 太微峰山顶终年积雪。 俞楚远远便看见那座矗立在云海之中的巍峨仙山，突然有些紧张。 不得不说，即使人家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几日，但光是让她等待，似乎也是在传达一种暧昧的态度。 或许光凭借资质……根本没办法让对方答应她的请求。 毕竟玄微真君自己就是一个天灵根，这么多年来，却只收了两个徒弟。 原著前半段有关这位强大的真君只是寥寥几笔带过，导致俞楚也不太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性格，喜好又是什么…… 事到临头，俞楚也只能劝服自己赌一赌。 不要紧张，你看那太微峰的山顶，像不像奶盖？ 奶盖…… 俞楚瞬间口水上涌，肚子也发出了咕的一声。 方桓笑了一声，往她手里塞了一枚果子，“吃吧。” 这不是刚刚扔给他的灵果吗？俞楚摇摇头正要说话—— “小师妹心善，这几天你光把这些灵果灵食分发给我们这些外门弟子了，恐怕都没怎么吃东西。” 俞楚没想到他心那么细，不过还是说，“师兄拿着吧，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理。” 方桓还在坚持，“没关系，我多打几次坐就把这点灵力给补回来了，倒是你，待会儿要是在掌门师尊面前肚子咕咕叫，那怎么好意思。” 俞楚摸了摸后脑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方桓却把果子直接往她手中一塞，“吃吧，我家里……曾经也有个你那么大的妹妹，总饿着。” 俞楚抬起头来，见方桓目光温柔注视着她，唇角带着一丝笑意。 曾经吗……这个世道，凡人不过是命如草芥。 她朝方桓笑了笑，拿起果子啃了起来。 很快便到了。 方桓朝她拱拱手，“大殿我进不去，就送师妹到这吧。” 俞楚看着他，“方桓师兄，我虽然在这呆了几日，但没怎么走动过，等我结束了之后，你有时间带我转转吗？” 方桓似乎有些惊讶。等她入了内门，尤其是还成了掌门亲传弟子，便不会再与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有什么交集。 不过他还是展颜一笑，眼角有细细的皱纹，“记得了！俞楚小师妹！” 俞楚朝他挥挥手，离开了。 魏子陵负手站在不远处，见她朝这边走过来，一言不发迈开脚步领路。 方桓还没能结丹，结丹之后，修士的容貌会维持在最好的年岁，而寿命也会大大延长。 若是没能在寿终正寝前结丹，便意味着他终其一生，也只是在大道之外徘徊，最后一无所有，神魂俱灭。 原著里一直在写那些天之骄子，那这些底层修士呢？他们的结局，又是什么样？ 俞楚突然回头一看。 方桓就站在太微殿门口，见她回头，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他的背后，是太微门直入云海的众峰，在云雾缭绕的仙山衬托之下，他的身形，渺小黯淡。 第8章 魔君 听闻你在找一个人？ 俞楚默默垂头跟在魏子陵身后。 殿内有衣着整洁的内门弟子把守，在俞楚朝他们看过来的时候，露出一点亲和的笑意。 他们当然知道，这位师妹，就是那个已经在修真界引起轰动的天灵根。 如果顺利……待会儿他们就要叫上她一声师姐了。 方桓那个鼓励中却带着复杂的笑不断浮现在俞楚脑海之中。 她突然抬起头来，问前方那人，“魏子陵，为何外门弟子不得入殿？” 魏子陵听她唤他，脚步稍稍一顿，回头看过来，像是很疑惑她的问题，“外门弟子自有修炼的地方，为何要入殿？” 俞楚又回过头去，方桓已经不在门口了。 她突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魏子陵见她不回答，定在原地看着她。 俞楚慢慢挺直腰杆，“没事，我们走吧。” 俞楚本以为魏子陵会带着她穿过重重大殿，不料刚出这间大殿，便看见一汪清泉倒挂在天上，阳光穿透泉水，将波光粼粼地面折射得一片金灿灿。 清泉之下，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男子正在垂钓，他从泉水中拽出一条红鱼，再一挥手，鱼竿却凭空消失了。 红鱼受惊，甩尾朝着泉水一头扎了进去，在半空中拼命摆尾，一会儿便不见了踪迹。 清凉的水珠溅到俞楚的脸颊上。 这……这…… 牛顿他老人家的棺材板压不住了！ “师父。”魏子陵朝着青衣男子行了一礼。 俞楚这才反应过来，也随他行了一礼。 玄微真君看上去三十不到的模样，下巴蓄了一点胡子，一头青丝用桃木簪随意半挽。 “这就是求着要我当师父的小丫头？” 俞楚抬头，撞上一双盛满笑意的眼，她心里那点紧张突然就无影无踪了。 俞楚又朝他行了一礼，“拜见玄微真君，正是在下冒昧前来拜师。” 玄微真君嗯了一声。 见他不再说话，俞楚只好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接着。”玄微真君突然朝她一喝。 俞楚猝不及防看到一团绿色朝这边飞过来，下意识伸手接过——是一串葡萄。 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葡萄？不过鱼都能在天上游了……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俞楚摘下一颗送到嘴里，挺甜。 “你刚刚问子陵，为何外门弟子不得入大殿？” 没想到他听到了。 俞楚点头，“对。” 玄微真君似乎还想听她再说。 俞楚想了想，“很多课程是在主殿教授的，他们无法进入各个峰属的主殿，便意味着他们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学习渠道，既然同为弟子，为何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那按照你的说法，划分内外门弟子，也是不公平？” 俞楚摇头，“资源有限，把精力投放在资质更好的弟子身上无可厚非。我只是觉得，需要有途径让外门弟子接触更优质的学习资源。” “外门弟子也可通过考核进入内门。”魏子陵开口解释道。 “那如果那些无法通过考核的外门弟子，只是缺乏厉害的修士一句指点呢？” 玄微真君朝着她微微一笑，“丫头，这些问题，等你真正踏上大道之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他扬了扬手，“带她下去吧。” 下一秒，人便已经消失不见。 俞楚愣在原地，完蛋，这是被她钻牛角尖搞黄了？ 魏子陵看了她一眼，“师妹，不走吗？” 等等，师妹？ 魏子陵叫她师妹？ 成了？ *** 偌大的宫殿只点了一盏九转琉璃灯，极其昏暗。 前来禀报消息的下属只敢微微抬头，他们那位新上任的魔君坐在王座之上，金属质感的面具在灯火的映照之下闪烁着幽暗的微光。 虽年幼，实力却不容小觑。下属不敢多看，把头埋得更低了，“魔君，人带到了。” 一个女子半斜着身子跪在地上，露出大半莹白的肩膀，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王座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她抬头看了裴休一眼，魔君在找的这张脸……不就在她这里吗？ 她本来便与这人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之处，再加上自小修习的魅术……魔君毕竟年幼，哄骗个还未开窍的小处男，那不是很容易吗？ 嫫女掩下心中得意，跪在地上往前挪了两步，随着她的动作，胸前波涛汹涌。 然而对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嫫女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眼飞快扫了他一眼，又像是娇羞般低下头，半咬樱唇，轻声喊：“魔君。” 一旁的下属脊梁骨一酥。 嫫女自然是听见对方吞咽口水的声音了，心中轻笑，却又懊恼于魔君的不解风情。 她索性站起来，风姿绰约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软软地坐下来，像条蛇一样依偎在他脚边，“魔君——听闻你在找一个人？” 直到这一声响起，下属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他竟然让一个陌生女子近了魔君的身！ 只是……依据那张画像找了那么久，这一个，确实最像。 如果这名魔女的确是魔君要找的女人……他也得罪不起啊。 下一秒，一只白皙纤长的手高高飞起、坠地，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 “带下去。”少年的声线干净而冷淡。 下属头皮发麻，心惊之余捂住了那女人的嘴，将还未彻底溢出喉咙的尖叫掐断，“是，魔君。” 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只试图撩拨他们魔君的断手。 裴休疲惫地闭上眼。 “阿休。”阎夜进了殿。 “你不必劝我。”裴休先一步开口。 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每每想到那个人，他的心便疼到抽搐，像是被生挖掉一块。 这种没由来的情绪波动太不正常。 虽然这几年以来，他的脑子里总是会涌现出一些模糊的记忆，当年他也正是凭着模糊的记忆和直觉一路找到魔宫。 但是关于这个人……他的记忆尤其零碎，却在想到她的时候没由来的心痛。 阎夜叹了一口气，“真不想听？” 裴休的沉默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 阎夜却继续说，“有线人来报，现如今太微门掌门座下三弟子俞楚，与画像上的女子生得极为相像。” 抓在骨龙扶手上的手指猛然一抓，“你说，她叫什么？” 裴休感觉心脏被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撞，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为什么那么熟悉？ “俞楚。”阎夜再次叹息一声，“为了你要找的这个人，我都已经动用密线了。” 阎夜见他怔忪的神情，又说，“修真界那边可能会麻烦一些，把她带过来不太现实，但我会尽快寻找机会让你见上她一面。” 裴休却突然站起身，九转玲珑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他踉跄了两下，突然捂住头。 阎夜忙扶住他，“阿休，头又疼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让你暂时别去想那些事情……” 裴休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阎夜脸上浮现出一点惊讶，“阿休？” 少年的身子微微佝偻着，眼底墨色翻涌，“我……自己去找她。” *** “师姐又上下山啦。” 眼前少女脸上带着淡淡疲色，收回身份令牌，笑着点点头，“今日又是你轮值啊，辛苦了。” 那弟子忙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少女莞尔一笑，御剑消失在守门弟子眼前。 眼见着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另一个刚来不久的弟子才悄悄凑过去，“刚刚那个就是掌门师尊的小徒弟，那个天灵根？” “正是俞楚师姐，师姐下山频繁，之前与我打过照面，没想到还记得我……”那弟子看上去有些激动。 “据说她的修为至今还是停留在筑基一层，似乎是……废了，是真的吗？” 那弟子瞪他一眼，“师姐的修为如何，轮得着你来议论？俞楚师姐可是十日筑基的天灵根天才！” “但是都这么说……” “那些都是谣言！别说话了，好好干活。” 驾驭灵器是一件非常耗费灵力的事情。 说来奇怪，俞楚虽然修为迟迟上不去，但是灵力却是一直够用的。自从筑基以来，俞楚就没遇到过灵力不够用的情况。 但是这更令人不爽了！灵台明明灵气充足——但是她的修为为什么一直上不去！ 俞楚抓住头发痛苦地在床上滚了一圈。 说好的身负大气运呢？说好的十日筑基震惊了整个修真界呢？ 这后续……也太打脸了吧！！ 距俞楚筑基已经三年了，但是她的修为依然徘徊在筑基一层左右，照这样的速度，结丹不来个十几二十年根本实现不了啊！ 这根本不合理，普通双灵根结丹的速度都能控制在五年之内，她师父，同为天灵根，当年只用了一年时间就结丹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偏偏师父他老人家在她筑基之后就闭关了，而那传说中的大师兄，成为韶华弟子之后，便没有回过师门……俞楚入师门整整三年，还没跟他打过照面。 只剩下一个二师兄，魏子陵。 请教他？不可能的事情。 要是当初她知道自己十日就能筑基，为什么要拜入太微门赶着当魏子陵的小师妹！！ 俞楚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因为原著里她这个人原本就已经没了，所以给她的那些设定也失效了？ 但是她明明以惊呆众人的速度筑基成功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 俞楚咸鱼躺，既然木已成舟，她躲就行。 于是不过短短小半年，太微门便传出一种说法：掌门师尊的小徒弟与她二师兄向来不合，宁愿混迹其他峰属偷师学道，也不愿抱她那被号称为“修炼天才”师兄的大腿。 只是魏子陵在俞楚入门那一年成为了韶华弟子，后续一直在外奔波，忙得整个人都没影，而后又闭关了小半年。 这么一来，与魏子陵成为师兄妹三年，两人之间竟然只见过一两面。 只是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据说她那二师兄修为又精进了一层，出关在即。 第9章 再次相遇 我叫裴休 其实这一世魏子陵还没有对她犯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要说恨吧……面对一个还没做下那些事情的人，俞楚很微妙的恨不起来。 可就算这样，前辈子那些恩怨也深深刻在脑子里没办法抹除。所以俞楚决定，把“非必要绝不产生交集”这一原则贯彻到底。 现在最为重要的事情，除了修炼，就是找到裴休。 这几年她其实经常下山前往当时她发现裴休的地方，那老伯也算守诺，几年时间里一直在帮她找人。 就连当时附近发现的尸体都排查过了，可是并没有符合裴休特征的。 俞楚也因此相信裴休还活着。 瘫在床上胡思乱想了片刻，俞楚开始感觉肚子里馋虫作祟。 该吃饭了。 说走便走，俞楚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 筑基之后，便可以选择辟谷，但俞楚放不下这点口腹之欲，依然没有改掉进食习惯。 偏偏内门的食舍做的都是灵食，更多目的是在滋补，没什么滋味，所以俞楚老是溜到外门的食舍去觅食，那里做的都是凡食。 在走进食舍前，俞楚狐疑地看了背后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突然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 只是还不等她探查，那感觉便消失了。 俞楚皱了皱眉，对方能察觉到她反应，势必是个修为高强之人，哪个大能会那么无聊来窥探她。 估计是不小心误入了某位大能的神识范围内吧。 俞楚没放在心上，走进了食舍。 黑色面具如同一片羽毛覆在少年脸上，少年呼吸一滞，眼底涟漪四起。 终于等来她了。 他悄悄尾随她进入了食舍。 孙培玉初来乍到，便已经仗着家里有点关系，成了一群弟子的头头。 他正颐指气使地吩咐一个人给他剃鱼刺，便看见那新来不久的小子也进了食舍。 天天带着个面具，看着就丧气！ 孙培玉眯了眯眼，喊住他，“丑八怪！”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是丑八怪是什么？ 食舍的师傅已经认识俞楚了，笑眯眯朝她打招呼，“来啦？今天有桂花糖藕，给你留了一份。” 俞楚把自己攒下来的一袋子灵果悄悄塞给师父，朝他眨了眨眼，“您给自己多留两个。” 师傅笑得眼角褶子都深了点，“你这孩子。” 俞楚心满意足的端着丰盛的餐盘找了个小角落坐下。 糖藕又甜又糯，猪肉炖得香滑软嫩，一口又一口下去，俞楚心里涌起极大的满足感。 “……让你摘下来听不见么？！” “你孙爷说的话听不见？嗯？” 食舍一角突然喧闹起来，俞楚咬着藕看过去，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聚起一群弟子。 俞楚继续低下头吃饭。 大部分人都是在十几岁踏上修真大道的，这个年纪，就跟现代社会里的初中生差不多。 打打闹闹的太正常不过了。 “叫你摘下来！！”一个弟子突然情绪激动的踩上桌子，狠狠往后一蹬，同时抓起桌子上的什么东西，挥手朝他对面扔了过去。 这动静闹得有点大。 打闹和霸凌可不一样，必要的时候她还是得管管，俞楚看过去。 人群分散了些。 俞楚突然注意到他的对面…… 她猛地一下站起来。 他对面的少年脸上带着一块面具，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巴，还有微抿的嘴。 扔过去的是只烤乳鸽，正正砸在他的面具上，他的脸被打得稍稍偏了偏。 俞楚的心脏砰砰直跳。 她努力在那个人的身上寻找着相似的痕迹。 像，但似乎又不是……面具不是一块，也没那么高…… 俞楚突然意识到，她从未见过裴休的真容。 “摘下来，我最后说一遍。”孙培玉咄咄逼人。 俞楚正朝他们迈出了一步，戴着面具的少年突然动了。 他伸出手，用白皙干净的指头按住那只乳鸽的头，一点一点用力。 指头陷了下去，单薄的骨头一点点碎裂，还未烹熟的粉红色脑浆流了出来。 一片静默，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看着他几乎算得上有些怪异的举动。 他的手指在那滩浆糊中慢条斯理搅了搅，举起来，递到孙培玉面前，“想吃？” 声音带着一点沙哑。 俞楚的心急速坠落。 不是。 裴休……不会说话。 孙培玉却像是傻了一样，瞪大眼睛看着他，脸部肌肉在轻微抖动。 “吃。”疲倦而漫不经心的一个字。 仿佛一声令下，孙培玉猛地扑到那只乳鸽面前，拧下它的头塞到嘴里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随即是翅膀、身子、骨架。 尖锐的骨头戳破了他的口腔壁，很快有血沫从他的嘴角中涌出来，他一边吞咽着，一边浑身颤抖望向周围的人。 他带来的那群弟子呼啦啦退了一圈，神情惊恐看着状若疯魔的他。 乳鸽很快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带着面具的少年举起自己的袖子，温柔地替他擦拭掉嘴边的污渍，轻声问，“饱了吗？” 俞楚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脸上浮现出一点犹疑。 裴休不是这样的性格。 “仳罗族……他是仳罗族的人！”突然有弟子叫嚷起来。 带着面具的少年转过头来，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与此同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俞楚。 面具下的那双眼涌起更深的墨色。 随即那少年像是突然脱了力一般，身子倾斜，倒在了地上。 控制住孙培玉的力突然消失了，他先是用手臂撑住身子往后一退，这才抓着旁边弟子的衣摆站起来，咬牙切齿往他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该死的仳罗族！掌门师尊仁慈，让你们有修炼的机会！不夹起尾巴做人还动用邪术来控制人！” 仳罗族可以在短时间内使用意念控制一个人的行动举止，但是时间过了之后，便会彻底脱力。 现在正是他任人宰割的时候。 他朝着他的心口狠狠踹了几脚，又往地上狠狠呸出一口血沫，一脚踩上他的面具，“兔崽子！敢在你孙爷爷头上动土！” 少年像是痛极了，蜷起身子，随着胸膛微微起伏，唇边溢出一点血迹。 他的脚踩在面具上转了转，开始解裤带，“你孙爷的玉酿，便宜你了！” 不少围观的女修大惊失色，纷纷转过头回避。 尿意正要涌出，他的脊梁骨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力度之大，让他哀嚎着往前一扑。 “谁他娘的砸我！” 他扭头一看，俞楚走上前来，“你娘在这。” 周围有人没忍住，发出笑声。 孙培玉脸色大变，正要破口大骂，俞楚脚尖一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地上的馒头飞出完美的抛物线，正正塞到了他的嘴里。 随即他像是被人踹了一脚，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他脸色铁青，喉咙深处发出狰狞的吼叫，偏偏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疯狂扭动着，却无法挣开。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败类，身上灵气微弱，一看就没好好修炼。 俞楚虽然修为不高，但是灵力多啊！轻轻松松搞个灵力压制自然容易。 俞楚扶起戴面具的少年，冲着地上那人说，“姓孙是吧，要报仇冲着我来。” 扶着他走出去几步，俞楚又回过头来，“对了，我叫俞楚，太尉峰座下弟子。” “想报仇的话，随时欢迎。” 俞楚……听起来有点耳熟。 等等，俞楚是不是掌门的小徒弟，那个天灵根？ 孙培玉哪里还敢造次，拽着旁边几人的衣服爬起来，屁滚尿流跑了。 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几乎带着灼人的光。 戴着面具的少年收回视线，脚步虚浮依靠着她，“谢谢……” 俞楚的目光定在他脸上，神情变化莫测，最后只是说了句，“没关系。” 天色灰青，下着小雪，举目望去尽是一片白。 少年明显还没有恢复力气，虚弱地依在她的肩膀上。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俞楚几乎以为眼前这人就是裴休，但是事实告诉她，并不是这样。 裴休比他矮许多，裴休是个小哑巴，裴休的性格……也不是那样。最重要的是，裴休被魔气缠身，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眼前这个与他相似的少年是仳罗族。 俞楚已经在脑子里把事情捋了一遍。 一片雪花打着旋儿擦过俞楚的睫毛，她仰头看向天际，“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清修洞府。”声音干净低沉。 是等级最低的外门弟子住的地方。 地上积雪未消，走上去有些滑，俞楚便小心翼翼搀扶着他。 少年虽然清瘦，但是个子比俞楚高了足足一个头，俞楚被他当人形拐杖，高度简直再适宜不过。 少年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御剑，两人只是慢吞吞走在雪地里。 经过一座矮桥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声：“俞楚师妹！” 声音不算熟悉，俞楚有些错愕地寻声看去—— 她今天出门该看看黄历的。 魏流音一身杏黄留仙裙，外面披着白色的斗篷，又娇又俏的立在那儿。她旁边是身穿白色大氅，容颜清冷、欺霜赛雪的魏子陵。 裴休的心口重重一跳，墨色沉沉的眼席卷起一场风暴。 这个男人……裴休蹙起眉头，他很不喜欢。 魏子陵的目光在俞楚脸上停顿了几秒，随即又淡淡扫了一眼旁边的裴休。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俞楚朝他们点点头，“二师兄，魏师姐，恭喜师兄出关啊。” 魏子陵稍一颔首算作应答。 魏流音还想说话，俞楚却指了指裴休，“我送这个弟子去看伤，就先走一步了。” 直到把两人远远的甩到身后，俞楚才算松了一口气。 她悄悄撇了旁边的少年一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下意识不想让他和那两人接触。 或许是因为这少年让她想起了裴休，而裴休……死于魏子陵剑下。 “你叫俞楚？”少年突然问她。 俞楚点点头，“你呢？你叫什么？” 一只调皮的松鼠从他们头顶飞窜而过，摇动树梢，突然就下了一场极大的雪。 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微微附身，替她挡住落下的雪花。 俞楚在那一瞬间愕然抬头，便撞进一双幽深的眼中。 “我叫裴休。” 第10章 是敌是友 不是至亲，便是至仇 半夜又开始下雪。 因为极静，雪花扑簌簌落在屋檐上、树枝上的声音便被放大，听着这样的声音格外好入睡。 被子里暖意洋洋，俞楚动了动，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茧翻了一圈。 “我叫裴休。” 一闭眼，又是他俯身看着自己的场景。 俞楚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裴休说，几年前族人在一处荒野之地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然而他脑部受到重创，醒来后忘了以前的事情，从此之后便呆在族中潜心修炼，后来成功拜入太微门。 前一世俞楚虽然一前一后遇上魏子陵和裴休，但那时候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魏子陵身上了。 所以说来惭愧，俞楚除了知道裴休被魔气缠身，不会说话，是个废弃皇子之外……根本不知道其他信息。 俞楚的心绪其实很复杂，他现在已有族人，又拜入了太微门……想来魔气缠身的问题也被解决了。 再加上他们在此之前并没有任何交集，现在完全就是陌生人的状态…… 俞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完全当作陌生人吗？ 隔了许多年的光阴，俞楚此时却突然清晰记起当时的一件小事。 俞楚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个口腹之欲很重的人，那时家里穷，三人一起吃饭，往往只能做上两个菜，俞楚便少吃一点，把菜省下来给他们吃。 偏偏魏子陵每次吃上几口就说饱了，但其实那点分量根本不够一个成年男性吃的。 俞楚以为是饭菜粗糙不合他胃口，一个人跑到结了冰的湖边，好不容易弄到两条一指长的小鱼，做了份鱼汤。 那一次，魏子陵难得多用了一碗汤。 现在想来，当时的魏子陵恐怕早已辟谷，凡人的吃食对他原本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那一次或许也只不过是恰巧食物鲜美，勾起了他的食欲而已。 自那以后，俞楚便经常到湖边捕鱼，寒冬腊月，食物本来就稀少，湖中捕鱼更是不易，但是不知为何，俞楚每一次都能够收获满满。 那些鱼竟会围聚在俞楚凿冰的地方，她几乎是毫不费力便可以捉到它们。 后来怕他吃腻了鱼汤，俞楚便开始捉兔子捉山鸡，竟然也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逮到肥美的猎物。 俞楚把原因归结为自己运气好。 不过也就是在她捕猎的那个后山，俞楚撞见了被魔气缠身、陷入癫狂痛苦状态的裴休。 很多事情只有过后细想，那些被掩盖的细节才会慢慢浮现。 裴休是仳罗族，控制生灵对他而言是天生就已经掌握的事情。况且为什么当时偏偏是在那个后山撞见了魔气缠身的他？ 只有一种可能性，当时在暗中帮助她的人……一直是他。 还有更多的小细节，似乎躲在心底的荒芜之处，又突然在这个寂静的雪夜一点一点钻出来。 俞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裴休不记得倒还好，问题是她还记得啊。完全当作陌生人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为了偿还上一世的恩情，她也该对他好一点。 裴休在原著里只是一个小配角，他的一生极为短暂：以一个废弃皇子的形象出场，最后黯然死在魏子陵剑下。 他身上的确是有一些秘密的，比如作为一个凡人，还是皇室子弟，为何会被魔气缠身？ 但是这些秘密在裴休被斩杀于魏子陵剑下的时候，也一同被掩埋。 俞楚不知道原著的后半段作者有没有填坑，但显然这一世裴休的人生轨迹已经完全偏离了原著的情节线。 按照裴休的说法，时间上是吻合的，逻辑上也说得通，难道裴休仳罗族的身份会为后面埋下什么伏笔？ 那会不会裴休这一世的命运还是死于魏子陵剑下？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一世，她必须要护住他…… 俞楚迷迷糊糊思索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黑色的靴面已经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白，面具之下，那双眼又黑又沉，墨色翻涌。 她的反应，很不正常——在听到他的名字的那一瞬。 她认识他？那又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能引起他这么大情绪波动的人，不是至亲，便是至仇。 但无论是哪一种，这个俞楚，与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记忆绝对脱不开关系。 他必须在这里再留一段时间。 屋内的人翻来覆去，似乎难以入眠。 直到午夜，屋里才传来稍微平稳了些的呼吸声。 裴休把两枚通体火红、顶端呈银白色的果子放在她窗沿上，转身离去。 雪扑簌簌往下落，地上那行浅浅的脚印很快被掩埋。 风吹了一夜。 俞楚再一睁眼，便被外面强烈的光线刺了一下。 她掀开被子蹦跶到地上，糟糕！睡过头了！ 俞楚一边暗自懊恼，一边飞快穿衣洗漱，不行不行，得快点赶去练武场把今天落下的补回来！ 直到穿着一身雪白的练武服推开门，俞楚才瞅见窗沿放着的两枚银雪果。 这？ 银雪果被太阳晒得焉巴巴的，旁边还压着一张小字条，俞楚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谢过昨日之恩。 俞楚的眼神微微一动。 是裴休的字迹。 前一世裴休无法开口说话，他们便一直是以书信的方式进行交流的，俞楚不会认错。 银雪果畏光喜静，生长在幽僻之地，往往都是大半夜才会从土里冒头。 昨晚下着大雪，更增加了寻找的难度。果子虽不算名贵，但这份心意却是实打实的。 裴休他……还是和原来一样啊。 不管怎么说，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俞楚这一整天都很开心。 虽然两人现在是陌生人的状态，但是他们还是他们，朋友嘛，重新开始做就好！ 俞楚一兴奋，遭殃的便是练武场的众人。 在不知道第几次把对手踢飞之后，终于有人开始抗议了，“小鱼师姐你今天怎么回事嘛！把我们当箭靶子啊！” 俞楚笑得有点心虚，“哈哈没有没有，最近精力比较旺盛。” 有人笑着打趣她，“小鱼师姐这是看韶华大会将近，发了狠劲儿呢！” “师姐你肯定能成为韶华弟子！别担心！” “就是！到时候一定震慑全场……” 韶华弟子，当前修真界顶级精英的代名词。 近年来修真界极其注意人才培养，每隔三年便会举办一次韶华大会，并会从中遴选各大门派世家中的优秀弟子，授予“韶华弟子”的封号。 韶华弟子并非一个空头衔，修真界会派出修为高深的大能指导他们修炼，并安排他们去完成一些高难度的任务。 成为韶华弟子之后，就意味着你不仅可以修习本派的功法，更可以与各家各派的领军人物直接接触，获得他们的亲身点拨指导。 可以说，历届的韶华弟子皆是人中龙凤，享有着修真界最顶级的资源，更代表着修真界的未来。 无数人趋之若鹜。 有人大笑着走过来，“这韶华大会还没开始，你们就开始给小鱼下注了！” 俞楚回头一看，眼睛一亮，“方大哥！” 来人正是方桓。 方桓在一年前成功结丹，步入了金丹期，后来还通过考核进入了翼火峰内门，今时不同往日，整个人意气风发，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当初俞楚拜入玄微真君门下之后，竟然真的履行诺言带了上好的灵丹灵食来看望方桓，方桓大为感动，两人情谊就此结下。 在方桓结丹前的这两年，俞楚没少帮助他，一来二去，方桓便不见外的叫她一声“小鱼”，那些受过她恩惠的弟子后来也就随着喊一声“小鱼师姐”。 俞楚蛮喜欢这个称呼的。 因为她的本命剑便是一把鱼形剑，唤做十鱼。 “方大哥你今天怎么有空到练武场来？” 金丹期的修士一般不会再到练武场，驻扎在这里的几乎都是筑基期的弟子。 “刚好过来办点事，想着小鱼肯定在这里，所以顺道过来看看你。到饭点了，一起去用个饭？” 俞楚却摇了摇头，“我今天还有事，要不改天吧。” 俞楚见方桓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主动解释道，“我要去清修洞府。” 方桓蹙了蹙眉，“去清修洞府？” 清修洞府是等级最低的外门弟子住的地方，本就是天赋最差的一层人，加之很多人道心不稳，修炼不成便怨天尤人。 又或者是嫉妒那些稍微比他们好一些的弟子，因此欺凌弱小抑或阴招损人都是常有的事，总之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方桓继续问她，“你去那里干什么？” “去看望一个人。” 方桓的浓眉很快又皱成一团。 俞楚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捧得越高，跌得就容易越惨，关于她虽然是个天灵根，却是个修炼废物的传言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碍于情面，内门弟子也只是在背地里议论几句，但清修洞府就不一样了。昨天她送裴休回去的时候，还被人当面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两句。 “小鱼，我随你一起去。” 俞楚其实很想告诉他自己的脸皮可没那么薄，别人在背地里说几句闲话她又不会少块肉。 但看到方大哥慎重的表情，俞楚最终啥也没说。 两人结伴到达清修洞府的时候，俞楚远远便看到一群弟子懒洋洋的坐在外面的石阶上。 掌事师兄带着几分怒气道，“今天的修炼任务还没完成！怎么又偷懒！” “怎么修炼不都这个样，还不如早点休息呢……”有人嘟囔道。 掌事师兄气不打一处来，“丢太微门的脸！” 有眼尖的人看到俞楚，吹了一声口哨，“诶那不是天灵根小师姐吗！” 比起修炼，他们更喜欢看热闹，越来越多的弟子朝这边看过来。 “师姐您来得可真勤！是我们清修洞府有什么宝贝吗？”一个尖嘴猴腮的弟子目光在俞楚身上上下扫荡。 方桓立刻挡到俞楚面前。 这些年来灵气稀薄，修士的资质大不如前，因此各大门派都放宽了招收弟子的标准，导致门派中也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 像这样看起来便形容猥琐、思想龌龊的人，放在以前又怎么可能进得了太微门！ 俞楚察觉到方桓的不悦，在后面悄悄捅了捅他的胳膊肘，低声说，“方大哥，不用理他们。” 方桓目含警告看了那弟子一眼，两人这才离开。 后面那群不务正业的弟子议论纷纷，“昨日送了那个丑八怪回来，今天又带了别的男人，这天灵根小师姐还真是个厉害的……” “你懂什么，人家这叫享齐人之福，说起来那丑八怪也不知道哪里入了小师姐的眼，嘿嘿改天要不要你我兄弟二人也……” 一颗石子突然飞速旋转着朝他迎面打来，干净利落地弹飞了他的门牙。 第11章 天命为何 不发怒当我是病猫？…… 那弟子惨叫一声，托着下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你仗势欺人！” 俞楚手里还捻着一颗石子，她颠了颠石子，“仗势欺人？仗谁势了？有人嘴巴臭，我帮忙治治还不行？” 方桓立马乐了，他就说！小鱼哪是任由别人欺负的性格！ 掌事师兄其实也对这几人没啥好印象，但还是得维持面子上的功夫，见俞楚出面，心中暗暗叫好。 “你！”那弟子还不服气，“不过就是个仗着天灵根资质拜入掌门门下的修炼废物！” 掌事师兄脸色一白，“闭嘴！”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就算是修炼废物，她也是掌门亲传弟子！这傻缺脑袋被驴踢了敢撕破脸皮说这话？ 他生怕俞楚发火迁怒于整个清修洞府，讷讷看了俞楚一眼，“俞师姐，他信口胡诌的，您莫要放在心上……” 那弟子还在嘴硬，“这都是事实！别人怎么说你没听过吗？” 他突然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天灵根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停留在筑基期，还不如我们这些四灵根！” 掌事师兄已经被气得眼眶发红，一道□□劈过去，“给我闭嘴！” 那弟子顿时被劈了个外焦里嫩。 掌事师兄连连给俞楚道歉，“师姐你莫非要放在心上，他瞎说的，全是瞎说的，你可是天灵根，现在修炼得慢一点有什么关系，说不定马上就结丹了……” 不知是谁在暗处嗤笑，掌事师兄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似乎所有人都在看她。 窥探的、猜测的、质疑的、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眼神。他们在想，一个天灵根啊，怎么修炼的速度还不如他们这些资质极差的人？ 在资质决定下限的修真界，他们就是处于最底端的一群人。向来是他们仰望着那些资质上乘的人，向来他们只有被看轻的份，但他们又何尝不想拜入内门，做风风光光的内门弟子？ 只是在灵气稀薄、修炼不易的大环境下，他们似乎怎么努力都没有用。那些内门弟子只会轻飘飘说一句，是你资质太差。 但是现在，他们看着一个天灵根，一个在修真界声名鹊起的后辈修炼三年，连筑基一层都过不去！ 心中那点隐秘的嫉妒和猎奇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仿佛某一刻他们也可以高高在上把这天灵根踩在脚下，说上一句： 看啊！你们不是说资质决定一切吗！而这个天灵根呢？ 面对从四面八方扑涌而来的恶意，俞楚短暂的沉默了两秒。 场面变得极其安静。 然后，有水珠安静坠地，滴答、滴答。 明明是深冬时节，所有人却都突然感觉到热，好热，像是身体里每一滴水都在躁动、沸腾。 有人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有人忍不住伸手去脱外袍。 人群骚动了片刻，灼热感突然如潮水般撤去。 就在他们想搞清楚方才的古怪是为什么的时候，他们周围的那片树林突然抖动枝叶，雪末扑簌簌掉落。 “怎么回事！” “花，花！” 随着那声尖叫，所有人都朝树林看去。 像是被点燃了引信，一团红金交织的光突然炸开。 被白雪覆盖的枝桠上突然长出了大串大串的火焰红莲，火光四溅，噼里啪啦往前延伸，须臾之间一整片树林都被跳跃着的火焰红莲点燃！ 一刹那，天地变色。 瞭望台上的弟子原本正在开小差，突然发现东南方向一片火光直冲云霄，他吓得一个激灵站起来，“走水……” 诶不对？那是……那是？！ 一条张牙舞爪、身姿矫健的火龙从火海中甩尾跃出，悠长的龙吟贯穿天地，余音回荡，经久不息。 在龙吟声消失的一瞬间，花海渐次暗淡下来。 再一看，白雪覆林梢，寒风凛冽，哪有什么花海，哪有什么巨龙。 “哥哥，那是……幻象？”魏流音也被一片嘈杂声吸引，出了洞府。 站在她旁边的魏子陵摇了摇头，“不是幻象。” 魏流音有些惊讶，“是清修洞府的方向……” 再回头，魏子陵足尖轻点，已飘然离去。 有人揉了揉眼睛，“幻，幻象？” 没有人回答他，他们的视网膜上，还停留着那灼热的、耀目的红，在这天地俱静的时刻，显得尤为刺眼。 清修洞府地势低矮，因此不少弟子都看到了方才的场景，惊讶地议论道，“是哪位大能在表演功法吗？” “好美！没看够啊……” “银树火花，苍龙跃尾，难得一见的美景啊！不知是哪位前辈将火属性运用得如此纯熟！” …… 身形隐匿在暗处的裴休亦是有些讶异。 这不是幻象，而是实打实调动灵力才能够实现的。要营造出逼真的物像、撤去之后还能不损周围丝毫，对掌控者要求极高。 关于俞楚是修炼废物的传言他亦有所耳闻，不过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怎么可能是修炼废物？明明神识已经极为强大才对。 他的眸色慢慢变深。 她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众人慢慢回过神来。 方桓两眼发光站在俞楚旁边，“小鱼！你又厉害了！” 俞楚只是淡淡一笑，“我是无法突破筑基一层，有时想起这一点我也很痛苦、很迷茫。” 她又看向那片看起来毫无变化的树林，“但这并不妨碍我努力修炼，精进技能，锻炼神识。” 她看向那群安静如鸡的弟子，“资质从来不是评判一个人的标准，在我看来，最可怜的根本不是那些资质差的人，而是信天命、安天命的懦夫。” “连努力都不敢，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说完这句话，俞楚转身便离开。 魏子陵赶过来的时候，听到的便是这句话。 他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远去的背影，突然感觉到胸膛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信天命、安天命的懦夫…… 有人被戳中最隐秘的心思，面皮滚烫；有人如雷贯耳，僵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方桓看了他们一眼，忙追着俞楚跑，声音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小鱼！等等我！” “小鱼你太厉害了！什么时候悄悄学会这招的？” “害，其实就是运用灵力……” 两人边交谈，边朝着裴休的住处走去。 屋子的主人此时才动身出发回家，却比他们都更快。 那道身影形如鬼魅，从枯草荒木之中掠过。 裴休住的地方位置偏僻，又破又小。 俞楚凭借着记忆拐过一片荆棘丛，便看到一身黑衣的少年在打扫屋舍。 昨天他受了伤，又连夜去找银雪果，怎么都不消停一下…… 一股难掩的臭味扑面而来。 俞楚和方桓对视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裴休的门窗被人砸开，里里外外被人泼满了秽物，与墙外堆积的皑皑白雪一对比，更是不堪入目。 少年半蹲在地上，风急，吹得他身上的衣衫烈烈翻飞，更勾勒得他身形单薄。 他的手指原本是纤长的，此刻却红肿不堪的握着一块帕子，一点一点拭去那些半结冰半水状的秽物。 俞楚瞬间控制不住的鼻头发酸，“裴休！你在干什么！” 少年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又继续开始擦拭起那些秽物。 “裴休！”俞楚冲过去想要夺走他手中的帕子，却被他转身一避，“脏。” 方桓此时也气得眼睛发红，“这群孬种！尽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俞楚昨日送他回来的时候，便大概了解到了裴休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裴休成日戴着面具，本就招人注意，加之他性格孤僻，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很多人暗地里本就已经看不惯他。 加上现在他仳罗族的身份暴露。 仳罗族是人妖结合之后发展起来的一个族类，在修真界向来活得很是艰难，妖族看不起他们，修真人容不得他们。 直到后来修真界偶然发现，仳罗族的人资质普遍极佳，这些年修真界急需吸纳资质优秀的后辈，这才放宽了收徒条件，使得仳罗族一类的族群得以有修炼的机会。 然而，让他们有修炼的机会不代表大部分修真人就会改变对他们的刻板印象，更多人是像裴休一样，进入修真界之后反而被欺负得很惨。 更让人气愤的是，裴休明明是顶级的双灵根，偏偏因为他仳罗族的身份，只能呆在清修洞府。 方桓在外门呆的时间长，自然知道一些弟子的心态，顶级双灵根的仳罗族就算了，偏偏还得到掌门亲传弟子的青睐。 不嫉妒裴休嫉妒谁？太过分的事情他们也不敢做，暗戳戳搞些恶心人的事情，不让对方好过那可就太容易了。 裴休的屋舍臭气熏天，这两日恐怕是不能住人了。 眼下正是隆冬时节，天寒地冻，没个住所那怎么能行。 方桓正想开口让裴休上自己那儿住上几天，便听到俞楚说，“裴休，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上我那儿去。” 面具之下，裴休的眼蓦地一抬。 但很快他又垂下头，手指拘谨地捏紧帕子，声音极轻，带着一点点哑，“不必了。” 第12章 记忆 你以前认识我？ 此话一出，方桓略微吃惊，“小鱼你……” 你一个姑娘家单独住的洞府，随便让外男入住，不怕影响不好？ 但方桓知道俞楚的性格，张了张嘴，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俞楚果然说，“你这里都成这样了，还住什么？” 裴休手中的帕子都被篡成了一团，“恐怕……不妥当。” 俞楚冷着脸，“不妥当？那你就呆在这里等着被欺负？昨天被人在食舍殴打，今天被人泼粪，明天呢？” 他喃喃，“我有能力自保……” 俞楚气笑了，“自保？就靠着你那爆发式的能力？况且天天把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会耽搁你修炼的……你知道一句话吗？一群蚂蚁甚至能咬死一头大象，咱犯不着花时间应付这群又恶心人又除不尽的蚂蚁。” 裴休难得抬起眼来看了看她。 俞楚却突然觉得，裴休还是没变啊。 上一世也是这样，别人欺负他，非得一而再再而三骑到他头顶了，他才会反抗。 这怎么行！上一世他们二人没踏上修炼的大道都栽得那么惨，修真界险恶，这一世一定要教他多长个心眼才是。 于是俞楚拍了拍他肩膀，“快去随便收拾下吧，被那些东西污染的都别要了，回头我给你买。” 俞楚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先不论其他，亲传弟子有一个好的地方：每个月发的灵石管够，这三年下来，俞楚也攒了不小一笔，小富婆是算得上的！ 裴休又看了她一眼。 这回连方桓都看了看她，小鱼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才认识的人家吗？怎么管得那么多？ 俞楚还沉浸在“我现在是小富婆了，上一世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这一世都给补上”的快乐中。 裴休总算是点了点头，“那就先借住两日，劳烦了。” 俞楚挥挥手，“要我和你一起收拾吗？” 这回方桓忍不住了，他拍了拍俞楚，“人家自己屋，让人家自己来。” 俞楚嘿嘿笑了两声，垫着脚尖往雪地上画了个圈。 裴休沉默地进了屋子，然而却并没有立刻开始收拾东西，他悄无声息跳出了后窗。 后山上的茅房。 粪坑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两个修士被埋在粪坑里，浑身裹满秽物，只有一张脸勉强露在外面。 见有人来，他们开始疯狂挣扎，却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只搅得冰面破裂，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弥漫开来。 裴休面无表情扬起手，那两人便像是提线木偶，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出了粪坑。 其中一个，正是孙培玉。 他们面皮死白，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想往裴休这边挪，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制止住。 “我……我们错了，您，您饶了……”其中一个人匍匐在地上，抖如筛糠。 “滚出太微门。”裴休语气极淡。 那两人身子一僵，还想求情，却见面具下那双眼黑沉沉的扫过来。 是杀意。 孙培玉头皮发麻，腿间涌入一股热意。 他似乎突然明白，把他们扔进粪坑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千不该万不该……惹上这么一个人。 他立刻拉着一起泼粪的帮凶趴在地上给他磕了几个头，相互搀扶着，屁滚尿流头也不回跑了。 裴休回到房间开始收拾东西，窗外两人浑然不觉他中间离开过。 他朝窗外看去，少女正和那个男人开心的说着什么。 雪色将她的脸映照得更加洁净，她嘴角微翘，脸上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那只品相极差的瓷杯子瞬间碎在了手里。 裴休拧起眉，他很不开心。 “裴休！好了没呀！” 体内的魔气正在自动修复那只被划伤的手，裴休低下头看着掌心的鲜血淋漓，撤去魔气，声音清冷，“快了。” 几分钟后，裴休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你就这么点东西？”俞楚有点不敢置信，这也太少了吧。 裴休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俞楚瞬间感到一丝心疼，这孩子都过成啥样了？ 她连忙过来拉他，“走走走，回去我给你置办。” 方桓眼睁睁的看着俞楚拉着裴休离开了。 见她又是问东又是问西，脸上明晃晃写着关切两个字，方桓突然怀疑，这俩是失散多年的姐弟？ 因为天色渐晚，越来越冷，俞楚见裴休穿得太单薄，便选择了御剑回家。 裴休刚入门，估计连灵气御体都还没掌握，于是俞楚分出灵力替他挡住风，又回头对他说，“害怕的话就抓着我的衣裳。” 半空飞行的途中，俞楚故意放慢了速度，没想到裴休站得还挺稳，全程没乱过身形。 俞楚在心里小小表扬了一下他。 “到了！” 因为当年被韩惜摔出过心理阴影，俞楚落剑落得极其小心。 下剑的时候，俞楚伸出手打算扶一把裴休，他却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自己从剑上跳了下来。 俞楚伸在半空中的手僵持了一下，嗯……有点尴尬。 不过俞楚旋即便释怀了，毕竟这一世两人还不是很相熟，拒绝她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俞楚的洞府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门前一口小池塘现在已经结了冰，池塘周围种着梨树、柿子树、石榴树、橘子树，院子里还搭了个葡萄藤——只是现在都已经枯萎了。 方桓还笑话她其他仙子的洞府哪个不是种些名贵的花草，就俞楚，全是吃的。 俞楚向来是实用主义者，花有啥用？花能吃？这果树开完花是能结果子的！ 只是现在正值隆冬，草木枯萎，看起来就没那么光鲜亮丽了。 裴休不动声色打量了一圈。 俞楚随便指了指院里的几间屋子，“那些都没人，你随便挑一个住。” 裴休抬手指了一个最小的屋子。 俞楚看他一眼，指着另一间屋子：“那间太小了，你还是住这间吧。” 俞楚蹦跶了几步走到房门前，伸手一推，有点紧张地问他，“你看，怎么样？” 屋内整洁宽敞，家具摆件一应俱全。明明早就替他选好了，偏偏还要假模假样让他再选一次。 他会喜欢吗？ 裴休扫了屋子一圈。 这屋子，明明就是时常有人收拾的样子，是给谁准备的么？ 他只是点点头，“好。” 俞楚开心地打了个响指。 其实……那间本来就是她想要留给裴休的。 上一世家里地方不大，魏子陵住了爹爹以前的屋子，便再没有多余，裴休住的地方是柴房改造的。 即使是改造以后，那间屋子还是逼仄阴冷，俞楚一直觉得对不起裴休，想要扩一扩院子给裴休重新盖一间屋子，但一拖再拖，直到她死……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她死后从原著里知道裴休曾经竟然是个皇子！虽然住的是冷宫，但跟这柴房相比…… 阿飘俞楚发现这一点之后，险些再次当场去世。 所以这一世，虽然一开始就和裴休失去了联系，但俞楚还是鬼使神差收拾出了这么一间屋子。 大概是因为，她一直没有放弃要找到他的念头。所以她想要这世上有一间舒适整洁的屋子，会一直等着他的主人。 俞楚一开心，又打了一个响指，“快快，你快进去看看满不满意！不满意我再给你……” 却见裴休一动不动盯着她的手。 “裴休？” 俞楚看不到面具之下，裴休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煞白，就在那声清脆之中，他的心脏，突然像是被人狠狠的捏住。 “裴休？怎么了？”俞楚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你再做一次。” “什么？”俞楚有点懵，“这个吗？”边说着，她边伸出手又打了个响指。 胳膊突然被人狠狠抓住。 裴休的脑子像是要炸开。 “噗哈哈哈哈！”有人在他耳边突然打了个响指，看他被吓到开怀大笑。 “想不想学，我教你？” “笨蛋，是这个手指，还有这个……” 裴休掐住俞楚胳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固执地盯住俞楚，脑子里的记忆混杂成一团，一波又一波炸开。 你……到底是谁？ 俞楚被裴休突然的动作搞懵了，先喊了一声“裴休？”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胳膊快被他掐青了，想要挣脱他，却没料到裴休竟然抓得那么牢。 她又往后挣了挣，突然感觉到有温热粘稠的东西滴在手背上。 俞楚一低头。 血。 她吓了一大跳，随即立刻皱着眉头查看——是裴休手上的血。 裴休这才放开了她，放开她之后，手立刻往后一背，下颌崩得紧紧，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手怎么了？”俞楚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抓。 裴休却大步跨过她进了屋子，门在他身后砰一下合上。 “裴休，你手怎么受的伤？”屋外，她还在询问，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裴休还来不及看清周围摆设，膝盖便重重磕到地上，连带着整个人都跌在地上，他佝偻着身子，慢慢蜷缩成一团。 裴休死死咬住嘴唇，手指扭曲不成形地抓在地上，汗水从额头渗出，又顺着金属质地的面具往下滑落。 体内魔气□□，一次又一次从他的五脏六腑中穿堂而过，痛得他几乎忍不住□□。 外面的人开始砰砰砰地敲门，“怎么不说话？是哪里不舒服？你再不开门我自己进来了！” “我真进来了！” 裴休白皙的脖颈上青筋毕露，几乎快要炸开，他强忍着万蚁啃噬的痛苦，强行让魔气归位。 俞楚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裴休背对她坐在桌子边，肩膀微微起伏。 “裴休？” 他转过头来，透过面具能看见他的一点眼尾，像是被人□□过似的泛着淡淡的红。 俞楚心间一跳，“你……怎么了？” 面具遮掩了那双风暴过后乍静的眼，眼底的墨色凝聚成深不见底的一团，倒映出一个朝他走过来的人。 然而她没有逼问他方才的反常，视线落到了桌上。 她这才注意到他搁在桌上的那只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血肉模糊。 俞楚快步走到他面前，语气焦急，“怎么搞的！疼不疼？” 也不知道是扎在什么东西上了，干净白皙的手掌被几条狰狞的疤痕划过，血肉翻开，俞楚心疼得嘶了一声。 少女傻乎乎地蹲下身子，朝着伤口吹了几口气。 带着暖意的风拂过，有点痒，裴休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受伤了也不跟我说，你先等一等，我去给你拿药。” 她匆忙起身。 裴休凝视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声音喑哑，“你以前认识我？” 第13章 你喜欢吃香菜吗 在掉马边缘疯狂试探 俞楚心里一惊，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故作疑惑问他，“不认识啊，怎么了？” 是她什么地方露了马脚？ 眼底的暴雨将至，又忽而散去，裴休垂下眼，“没事，只是……很少有人对我这么好。” 少女看向自己的眼神突然带上了一种莫名的哀伤，裴休还来不及细看，她已经匆匆转身，“我去给你拿伤药。” 如果没看错……方才她的眼神里，分明有一丝自责。 裴休盯着伤口狰狞的手掌，若有所思。 俞楚去的快来的也快，她往桌上放了一个碧绿的盒子，朝他伸出手，“手给我。” 裴休乖乖把手递给她。 俞楚先是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什么东西划的？伤得那么深？” “碎瓷片。” 俞楚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跌到碎瓷片上了吗？扎得那么深……” 裴休没说话。 她小心翼翼用干净的水冲掉表面的血污，又检查了下有没有碎瓷片扎在肉里，最后打开盒子，一点点给他抹伤药。 桌案上点了一盏琉璃灯，灯的颜色淡淡的，灯下人也淡淡的。 她的线条很干净，轮廓甚至有几分清冷之意，但鼻梁嘴唇的弧度都是柔和的。 俞楚垂下的睫毛在眼底投映出一片小小的暗色，那片暗色突然抖动了下，随即一双如同水洗星辰的眼看向他。 淡色突然就变成鲜活灵动，几乎让人不敢直视，裴休稍稍挪开了眼。 俞楚笑得有点揶揄，“要看就正大光明看呀，偷偷摸摸的。” 裴休的喉结微微滚了一下，“没看。” 俞楚笑了一声，尾音清脆。她到底是没再开他玩笑，低下头继续帮他处理起伤口来。 她白皙的指尖沾了一点淡绿色的药膏，温柔地把伤药涂到伤口处，边涂边吹气，伤口凉丝丝的，一点也不疼。 裴休出了神。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莫名熟悉。 就在这时，“笃笃笃——” 叩门的声音干净利落，刚好三下。 裴休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眼底不知为何，一片酸涩。 手里的药抹到一半，俞楚也懒得放下，拿着药盒起身，“我去开门。” “好。” 俞楚诧异地回了下头，裴休的声音为什么那么哑，像是哭了……是她刚刚抹药下手太重了？ 不过她现在也来不及多问，忙着过去开门。 门吱呀打开的瞬间，那个碧绿色的小盒子哐当一下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门外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师妹？” 俞楚呆呆站在门口。 裴休眉尾一沉，立刻起身，“谁？” “哦，那么晚了你过来有什么事吗……”俞楚像是停顿了几秒，才开始说话。 那人的目光在地上的碎片定格了一两秒，随即抬起一双古井无波的眼。 裴休走到门边，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来人一身白衣，眉梢眼角沾染上了一点雪意。 正是魏子陵。 裴休的眉头下意识皱起。 俞楚见裴休走过来，突然有点紧张，她不动声色将裴休挡在自己身后，“师兄有什么事？” 魏子陵注意到俞楚身后的人，这不是那个受了伤要俞楚送回去的弟子么？ 俞楚见他的目光似有探寻之意，又往门口挡了挡，两人挨得太近，魏子陵不得已往外退了一步。 俞楚向来与自己不亲近，这回连屋子都不愿意让他进，魏子陵倒也不疑其他，“我是来通知师妹的，师父出关了。” “师父出关了？”俞楚也是略微惊讶，师父竟然与魏子陵一前一后出关……时间上真凑巧。 “正是，师父让你明早去太微殿一趟，他有要事交代与你。” 俞楚略一思量，要事？什么事情？ 不过她也没多问，“麻烦师兄单独过来通知我一趟。” 魏子陵略一颔首，“应该的。” 一时间没人说话，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雪在不停往下落，魏子陵没用护体灵气，肩上很快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俞楚刻意挪开目光，不让自己联想到一些糟糕的回忆，今晚这场景……太特么像前一世的初遇了！！ 两人僵持了片刻。 魏子陵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门口，俞楚瞥了他好几眼，这位老兄，你倒是走啊！ 然而魏子陵依然站得笔直笔直。 于是俞楚忍不住了，“师兄？” 魏子陵方才其实发了会儿呆，他是在想，这个点了，她的屋子里怎么还会有别人呢？ 他其实并不是很了解俞楚，除了……之外，对她唯一的印象便是不太好亲近。 另外此前听流音提起，自己这位小师妹，约莫是对自己动过不该有的心思。 魏子陵听到此事的时候，只觉得荒唐。 不过流音提醒他，当时才见第一面，她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流了鼻血……或许是因为之后成了他师妹，自知不可能，所以才刻意避嫌。 哪有师妹这般避着自己的师兄？分明是心虚，才会做出这种不合常规的举动。 魏子陵对这些情情爱爱向来迟钝，但听流音这么分析，倒也合理。 不过既然喜欢过自己……又为何要在深夜与他人共处一室？ 魏子陵只是单纯的有点想不明白。 此时听她唤他，魏子陵立刻回过神来，打算听一听她要说什么，或许是要邀请他先进屋喝杯茶歇一歇再走，或许是要…… “师兄，天色已晚，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先回去吧？” 魏子陵没收住错愕的表情。 俞楚只是看着他，表情中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急切。 魏子陵很快恢复正常，他朝她一颔首，“那我便先走了。” “师兄路上注意安全！” 对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俞楚像是松了一口气，靠在门上，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上淡淡的疲惫，“裴休，魏子陵不好相处，你以后……离这个人远点。” 她低头，“哎呀，刚刚不小心把这个弄碎了……我再去拿一盒，你等等！” 伤药碎成了一地的碧绿色，在琉璃灯的照射之下泛着淡淡的光。 裴休扫了一眼那一地的碧色，又抬头看向魏子陵离去的方向。 魏子陵。 *** 太微门与魔域的距离不算太远，裴休一去一回，只需大半日时间。 他离开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 “阎夜大人，魔君交代把那些人全部放了，您看……” 阎夜站在魔宫门口，眺望着远方夜色，“照做。” 既然人已经找到了，留着她们干什么。 “可是……那些人毕竟被不明不白抓过来一趟，就这么放出去，恐怕会流言四起……” 阎夜微微眯了眯眼，裴休这孩子，表面上暴戾，其实骨子里还是柔软的，对于一个君王来说，不必要的柔软实乃大忌。 “那便处理得干净些。” “是。” 雪下得更大了，浓重的血腥味被风雪冲淡了些。 没有人注意到，一只苍白羸弱的手猛的抓住岩壁，伴随着细微的喘息声，一张满是血污的脸露了出来。 她费尽全力爬上来，像条野狗一样躺在枯草残雪上喘息，良久，她才踉踉跄跄站起来，扭头看着崖底那堆已被魔气焚烧干净的尸体，眼底渐渐浮现出恨意。 雪色倒映在她的脸上。 那张脸，与俞楚赫然有六分相似。 太微峰下，裴休戴好“裴休”的专属面具，这才向着那间温暖的院落走去。 裴休站在门口，看着灯火勾勒出俞楚清瘦的线条，她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要找的人的确是她。 脑海中多出的那些记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帮到他了。只是眼前这个人……竟然能让他在对她毫无记忆的情况下，情绪产生如此之大的波动。 俞楚就像一个谜团。 面对一个可能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人，裴休向来的处理方式都是痛下杀手。 唯独在面对她的时候，他一贯的原则都失灵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裴休莫名烦躁。 偏偏他不敢直接逼问她，而是宁愿蛰伏在她身边，一点点去弄清事情的真相。 所幸现在一切还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退一万步讲，如果最后发现她是敌人，那他便…… “裴休？你怎么才回来？”门突然被推开，有人带着一身温暖的烟火气冲出来。 裴休眼底的杀意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嗯。” 俞楚来拉他，“快进来吧！我今晚煮了牛肉面……” 少女的手软软的、热热的，抓住他冷硬如铁的胳膊上，带来一点灼烧感。 裴休的神色只是稍微不自然了那么一瞬，便任由她拉着他进了屋。 牛肉块切得厚实，满满的铺了一整碗，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裴休的喉结不自觉的滚了一下。 俞楚撑着下巴坐在他对面，言语之间带着一点欢喜，“快吃呀。” 这是裴休最喜欢吃的东西，能再次为他做，真好。 裴休动了筷，起初吃得还有些矜持，然后便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俞楚笑着看他吃，然后也动手把自己碗中铺得厚厚一层的香菜拌匀，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汤，滚烫的鲜汤入喉，整个人都熨贴暖和起来。 热气腾腾的汤汁熏红了俞楚的脸。 裴休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碗中的翠绿之上，“这是……” 俞楚嘴里含着一口面，脸颊被撑得鼓鼓囊囊的，像只小仓鼠，她飞快的咀嚼了几下，“香菜。” 俞楚笑着打趣，“你不是不吃香菜嘛……” 一双黑黢黢的眼眸望过来。 俞楚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心里一惊，张嘴便来：“男孩子不能吃香菜!” 裴休停下了手中动作。 …… 她是个智障吧？ 第14章 醋意 得不掉都毁到 俞楚心虚，“这是民间说法，其实应该也没啥……你要不要？要的话我给你加一点？” 裴休的目光落到她碗里被汤汁浸得蔫蔫的香菜上。 裴休不喜欢那种东西的味道，但是他似乎又习惯了那种东西的味道。 为什么？ 他的喉结一滚，“要。” 这回换俞楚错愕了一瞬。 其实裴休碗里的面已经所剩无几，于是俞楚只好给他加了点儿锅里剩下的骨汤，又撒上一把香菜。 裴休慢条斯理喝着汤，连同他上一世避之如洪水猛兽的香菜也被吃下。 见俞楚三番五次朝自己看过来，裴休放下汤碗，“怎么了？” 俞楚立马摇头，埋头吃面。 气氛有些诡异。 是自己太过鲁莽了。 上一世的喜好也是会变的，毕竟这一世裴休的成长轨迹不一样了。 俞楚只是有点奇怪，曾经那么讨厌的东西也可以变成能够接受的东西吗？ “掌门师尊今天是有要事吩咐与你吗？”裴休没有在这个事情上过多纠结，而是换了个话题。 俞楚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对，是说韶华大会的事情！” 裴休的手指一缩，“韶华大会？” “虽然我现在修为不够，但师父还是支持我去参加韶华大会涨涨见识，今早找我过去便是为了此事。” “诶说起来我大师兄就是第一届韶华弟子，只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忙于各种任务，都没时间回来，师父说等我去参加韶华大会便可以见到他……” 俞楚正絮絮叨叨的说，突然发现裴休在发呆。 “嗯？裴休？” 裴休回过神来，“嗯，那便去。” 俞楚故意撇了撇嘴巴，“敷衍。” 不过她立马想到另一个层面，坐直身子，“裴休你……是不是也想去？” 裴休正想开口说话，便听她带着几分安慰道，“你现在还弱，不必那么着急。好好修炼，以后肯定有机会去的……” 裴休的眼皮略微一抬，我现在弱？ 俞楚见他没反应，又悄悄凑近说，“我还是沾了我师父的光……我跟你说，即使是修真界也讲究这些弯弯绕绕的人情关系的，不然以我现在筑基一层的修为，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参加韶华大会……” 话了，俞楚伸出柔软的爪子轻轻往他肩上拍了拍，“所以根本不是你不优秀……” 裴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闪过的那丝笑意。 “所以你千万别灰心，我们要一起努力……”她还在安慰他。 “你对陌生人，都这么好吗？”裴休开口问。 嗯？ 俞楚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对所有陌生人，都是这个样子吗？”裴休又说了一遍。 他掩藏在面具之下的那双眼，不知何时看向了俞楚。 那双眼在琉璃灯的映照之下忽明忽暗，像是笼罩着浓重的雾气，雾气之下，墨色聚拢翻涌，深不见底。 只匆匆一眼，俞楚便心虚的挪开了眼睛，“不是啊。” 他还在看她。 俞楚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睛，嘴硬道，“况且我对你很好吗？” 袖子突然被扯了一下，俞楚抬头。 面具之下，裴休唇角微翘，“很好。”他又补充了一句，“从未有人对我这样好。” 俞楚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刹时又酸又麻，她脱口而出，“我以后，会一直对你好。” 为了弥补前一世。 裴休本已经松开她的袖角，听闻这句话，又缓缓捏紧那块薄薄的布料，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好。” 要一直这么对我。 你说的。 *** 裴休本来也就刚入太微门，虽是双灵根，但却因为仳罗族的身份只能成为最低阶的弟子，尚未分配峰属。 俞楚亲自向师父求了恩典，最后裴休成功成为了太微峰的一个外门弟子。 规则不可更改，裴休依然要通过考试才能进入内门，但这也好过一辈子呆在清修洞府。 外门弟子没有自己的洞府，在俞楚的软磨硬泡之下，裴休总算答应俞楚暂住她的洞府之中，等到成为内门弟子之后再搬家。 自然会有流言传出来，但偏偏两个当事人都是毫不在乎的性子。 流言蜚语算个啥，他们两人过得开心就是。 韶华大会定在两个月之后，开春的时候。 俞楚这两个月以来发了狠般没日没夜的修炼，但是修为依然停留在筑基一层。 她也不在意了，反正这些年都是什么过来的。 俞楚刚刚抹去脸上的汗，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小鱼师姐！又是你的东西！” 俞楚笑着朝对方挥挥手，“小廖！” 小廖小跑着过来，“师姐最近要收的东西真多！”见俞楚伸出手打算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忙说，“师姐东西沉，我来帮你！” “那辛苦你——” 裴休不知何时出现在俞楚身后，从小廖手上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默不作声转头便走。 小廖愣了愣，抓着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有小裴师弟帮忙也好。” 俞楚回头看了裴休一眼，笑道，“他就是那样的性格。诶对了，我记得你爱吃云酥糕是不是，上次方大哥给了我几盒，我特意给你留着呢……” “师姐太客气了！本来就是我应该的……” 两人在外面你一句我一句的寒暄着，气氛融洽。 裴休盯着桌上那个绘着移星纹的盒子，眸色一片深沉，似有墨色涌出。 几分钟之后，俞楚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 见裴休杵在桌子边，俞楚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生气，“阿休，不是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嘛，和别人相处要注意礼节，你刚刚那样其实……” 手腕突然被人狠狠捉住。 裴休力度之大，让俞楚顷刻间便皱起眉头，“阿休？” 他的眼尾已然猩红一片，眼底更是狂风骤起，墨色翻涌，“这是第几次了。” 偏房里已经堆满了绘有移星纹的盒子，这些，全是一个人送过来的。 俞楚虽然不适，但还是忍着手腕上的痛好言好语跟他说，“是韩惜寄来的啊，你忘了吗？我跟你说过的，韩惜是我在移星岛的朋友啊……” 裴休的力度却越来越大。 俞楚皱了皱眉，挣了下，竟然没能挣开，“阿休，你放开我。” 他这个样子，俞楚其实不算陌生。 上次俞楚跟他提起韩惜是自己进入修真界的第一个好朋友之后，裴休便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再往前数，他上一世魔气缠身的时候其实也会出现这样的状态。 俞楚开始担心起他体内的魔气是不是还没有被彻底清除，否则怎么会在短短数月内屡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照裴休现在的状况，是万万不能再激他的。 俞楚的手腕很快一片通红。 她用另一只手耐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阿休，你现在先放开我，好不好？” 裴休却像压根没听见一样。 俞楚只好龇牙咧嘴的单手开盒，“你看，不过就是一些特产……” 尴尬了。 韩惜隔一段时间又会给她寄一些特产吃食，或者新鲜的小玩意儿，但这一次…… 盒子中放着一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但却散发着柔光的白色留仙裙。 韩惜搞什么鬼！！ 俞楚刚想解释，便见裴休死死的盯着盒子里。 她又探了探头，突然发现盒子边上还夹着一张纸条： “偶然得到这条裙子，思来想去也只有你配得上了，特意照着你的尺寸改了改，在韶华大会前送过来给你。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届时你一定要穿着来啊！” 俞楚手脚发软，砰一下关上盒子。 韩惜！！！不是三年没见了吗？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尺寸的！！！ 她心虚地瞥了裴休一眼，原地死亡。 裴休却突然松开了她的手，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 手腕被捏得发红，俞楚也顾不上，忙去扯他的袖子，“裴休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韩惜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我的尺寸……” 怎么……有点不太对劲？她和裴休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向他解释？ 俞楚蜷起手指，指关节往他脑袋上轻轻叩了一下，“你都想什么呢！思想要纯洁……” 裴休深深看她一眼，推开门冲了出去。 俞楚追出去几步，对方却跑得比小兔子还快，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她忧愁地扶着大门，孩子青春期了就是不好，怎么一天天的净瞎想！ 她在裴休心中是个什么地位，俞楚还是清楚的。 就像是最好的闺蜜有一天突然要远嫁，自己心里也是会有醋意的。 裴休小她三岁，她之于裴休，就像是长姐，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嫁人就意味着她将会组建自己的新家庭，拥有新的亲人，裴休会变得没那么重要。 他定然是一时间接受不了，才会在这件事情上如此敏感。 上一世也是，在她告诉他自己就要嫁给魏子陵的时候…… 俞楚依然记得当时少年浑身颤抖的模样。 唉，等什么时候得好好跟裴休说一说这事儿。 毕竟她这一世，绝对不会再耽于情爱，更不可能嫁人。 上次跟他闹矛盾，裴休也是这样跑出去，她冒着大雪找了一夜也没找到人，直到第二日中午，裴休才跟没事人一样出现在门口。 俞楚心里有点赌气，这一次是不打算追出去找他的。 只是她足足等了裴休一个时辰，对方却依然没有回来，他有脾气，她更有脾气！ 她索性把大门一锁，钻到被窝里睡了。 灯火骤然熄灭，屋外墙角那人的影子也瞬间融入夜色之中。 裴休握着一盒上好的祛瘀膏，手指在盒子边缘摩挲。 他该进去跟她道个歉的，方才是他弄疼了她。 但是心底另一种情绪却在疯狂蚕食他的理智。 你看，她根本没那么在乎你。 她对旁人那般好，太微门上上下下那么多弟子喜欢她；她有一个心心念念的，叫做韩惜的朋友，他每个月都会给她寄来新奇的小礼物，这么多年来从没有间断过。 你又算什么？ 偏方的门悄然无息打开。 一屋子绘着移星纹的盒子被主人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刺痛了裴休的眼。 这些，都是那个叫做韩惜的人送给她的。 裴休的呼吸紊乱了一瞬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这些东西全部毁掉。 抬起手掌的一瞬间，俞楚捧着盒子开心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 如果这些都被毁掉，她……会伤心吧。 裴休垂下眼眸，转身离去。 魔宫。 守夜的婢女打着哈欠拨弄了下灯芯，突然看到地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抬头一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抖着声音喊，“魔君。” 第15章 韶华大会 茶 阎夜得知消息匆匆赶过来的时候，裴休已经换上黑色的寝衣，躺在床上。 饶是他，也不敢贸然打扰，只是隔着薄帐问安，“魔君。” 帐子里的人一动不动。 阎夜只好默默候在一旁。 那小丫头，是又惹到魔君了？ 上一次魔君冒着风雪大半夜出现在魔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魔君体内的魔气不稳定，上次他情绪不好，几乎把大半个寝殿都给掀了。 这一次倒是反常，乖乖呆在床上不动不闹。 在他眼中，裴休到底还是个孩子，担心他情绪淤积伤身，阎夜主动开口道，“魔君要是不开心，还是需要适当发泄。” 隔了许久，帐子里的人总算是淡淡嗯了一声。 于是阎夜只当他这次生气没那么严重，劝慰了几句便告退了。 然而第二天，阎夜正在处理事务，突然听到魔宫后面传来一声巨响。 随即有人跌跌撞撞前来报，“阎，阎夜大人，魔宫后面的碧落山被人劈了！” 阎夜眉头一拧，匆匆放下手中的卷宗往外走去，“何人如此狂妄在此造次！” 刚出大殿，便见裴休负手慢悠悠走过来，阎夜快步走过去，“魔君可听见方才的巨响？” 裴休的脚步一顿。 “不知是什么人擅闯后山！甚是嚣张，连碧落山都敢毁！”阎夜十分气愤，那碧落山上还有一片他精心栽培的兰草！ 裴休似乎有些疑惑，“是本座，有什么事吗？” 阎夜：…… “没，没事。” 裴休点点头，转身走进大殿。 阎夜来不及为他惨死的兰草悲伤，急忙喊住他，“魔君！”他斟酌了下字句，“您今天不回去？” 上次裴休虽然回来发了一宿的脾气，第二日却还是回了太微门。 “不回。” 阎夜表情微动，是他老眼昏花了？魔君刚刚的神情怎么像小孩子讨不到糖吃一样。 但很快那双眼又变得冷意沉沉，阎夜适时低下头。 “动身去华莲镇。”他说。 *** 俞楚等了两日都没把裴休等回来。第三日，他们就要动身前往历届韶华大会的举办地——华莲镇了。 太微门此次前去参会的弟子共有一百一十二人，又是今年参会人数最多的一个门派。 因此门派按照惯例会安排统一的飞行法器送他们前往华莲镇。 诺大的云顶方舟早已漂浮在太微峰脚下，等待着诸弟子安置妥当。 俞楚一直在洞府中等到快出发，也没见到裴休的人影。 她只好留了字条，前往云顶方舟之前又特意御剑绕了个路，去清修洞府看了一圈，只是依然没看到裴休。 俞楚不知，自那天晚上的花海龙跃之后，她已经成为很多清修洞府弟子心中的偶像，这一绕路甚至还在清修洞府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云顶方舟上自然有眼尖者看到这一幕，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哟，俞楚师姐又上清修洞府炫耀去了！” “什么叫炫耀，你这般说师姐就不怕她恼你？” “毕竟是掌门师尊亲传弟子，哪怕只是个筑基一层也风光得很啊……”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哄笑起来。 历来参加韶华大会的弟子，哪个不是层层选□□的精英，修为最低者也是金丹期，俞楚筑基一层的修为在他们面前确实是有些不够看。 “筑基一层又怎样，人家可是天灵根！你比得上吗？” “要我是天灵根，现在的大乘修士里恐怕也有我的名字啰！她呀，也就是仗着资质被掌门师尊看上。” 俞楚隔云顶方舟已经很近了，他们的议论自然听得清清楚。 她无聊地挠了挠下巴，打算等着他们把坏话说完再下去，以免两边都尴尬。 “不过兴许人家是在藏拙，前段时间在清修洞府那一出你们都看到了吧！又是雪树开花，又是火中龙跃的，对灵力掌控的要求可高了！不愧是天灵根……” “诶说起这个，还真是！” “是啊……” 正当有人附和之际，另一人嘁了一声，“资质资质，你看看她，都天灵根了又有什么用？三年了还停留在筑基一层，明明就是个修炼废物！” “师弟慎言。”一道清丽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流音师姐！” “师姐！” “流音师妹。” 魏流音今日又穿了她最喜爱的鹅黄色，衬得整个人明媚娇艳。 她故作责备地点了点那位说俞楚是修炼废物的弟子的额头，樱唇微嘟，“这种话以后不要当众说出口，都是一个门派的弟子，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就不好了。” 那弟子的额头被她的指尖点过，躁得整张脸都红起来，“师，师姐说的是，请师姐千万不要告诉师父……” 这弟子正是她的小师弟，贺睢光。 魏流音又笑着说，“知道你向来聪明，好啦，我不会告诉师父的。”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拉钩哦。” 贺睢光跺了跺脚，“师姐又把我当小孩耍！” 在魏流音捂嘴轻笑之际，贺睢光红着一张脸扭头跑进了屋内。 俞楚目送着贺睢光进了屋，这才收起十鱼踏上云顶方舟。 那些嘴碎之人见她走过来，纷纷闭嘴朝她行礼，只是收不住脸上的愚弄之意，看起来颇为滑稽。 倒是魏流音颇为热情，想要过来挽她的手，“俞楚师妹！好久不见你了，哎呀你怎么又变好看了。” 俞楚不动声色避开她的手，礼貌而疏离地一笑，“谢谢魏师姐夸奖，师姐才是人比花娇。” 她又朝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身后有人在替魏流音打抱不平，“这俞楚师姐真是不识好歹，不与流音师姐亲近就算了，还整天和那群外门弟子呆在一块！难怪修为毫无长进！” 魏流音只是笑道，“好几次主动想跟师妹亲近但师妹都避开了，可能是我这自来熟的性子不惹师妹喜欢吧……” 俞楚皱了皱眉。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茶？原著作者非得给自家女主设定一个茶茶的性子吗？ 不过俞楚转念一想，那两位看上去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或许茶一点……剑尊和魔君会更爱？ 嗯，小茶怡情，一定是这样。 太微门与华莲镇距离并不算太远，大概三四日路程便到了。 这几天里俞楚吃吃喝喝，赏赏景色，修炼也没落下，倒是过得有滋有味。 不过她倒是额外见证了魏流音的魅力度，这几天她身边围着的人就没断过……俞楚仿佛已经看见剑尊和魔君头上明晃晃的绿色了。 第四日下午，云顶方舟到达了目的地。 华莲镇是上千年前在一场大战中存留下来的镇子，已经有些年代感了。 不过近些年来因为韶华大会在此举办，带动了镇子的综合发展，华莲镇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面貌。 俞楚远远便看见下方一支英姿勃发、鹤立鸡群的队伍。 他们统一身着白裳，衣角袖边缀着东砻鲛丝绣成的银色日月云纹，腰间金色的赤蝶丝绦滚滚而下，落到脚边。 周遭众人被衬托得几乎有些黯淡无光。 这就是当今修真界的精英，所有人羡慕敬畏的对象。 俞楚深吸一口气，心脏猛烈撞击着胸膛，手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这就是韶华弟子啊。 站在韶华弟子前列的一人尤为醒目，韶华服衬得他整个人纯澈如新雪，多看一眼仿佛都是对他的亵渎。 正是魏子陵。 魏子陵是上一届刚刚加入韶华弟子的，虽然资历浅，但实力不容小觑，在他们这一届里已经成为佼佼者。 他稍稍往云顶方舟上扫了一眼，便引起一片骚动。 魏流音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用嘴型比出了“哥哥”两个字。 魏子陵稍一颔首，更是引得女修们捂住胸口，哀嚎一片。 只有俞楚，丝毫不感兴趣似的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魏子陵收回目光。 云顶方舟落地了，魏流音走在最前头，小跑着奔向魏子陵，鹅黄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飘逸的弧度，引得众人侧目。 她抓住魏子陵的手臂，撒娇般摇了摇，“哥哥，之前你说不与我们同来，原来是要代表韶华弟子出面接待各个门派呀。” 她带着一点好奇，看向其他韶华弟子。 众人听她唤魏子陵哥哥，便知道这位是魏家的大小姐、紫月真君座下弟子魏流音，皆投以善意的微笑。 魏子陵轻轻咳了一声。 魏流音这才撒手，像是不好意思般掩唇一笑，“这是我第一次来参加韶华大会呢，难免有些紧张，生怕大家太厉害啦。” 一个男弟子和善地说，“流音师妹不用紧张，你只用了四年时间便成功结丹，已是极具天赋者。” 魏流音像是受宠若惊般睁大了眼，然后笑着说，“多谢这位师兄啦，我能来参加这次大会也不过是笨鸟先飞罢了。” 随即她又微微红了脸，“毕竟……我现在只不过是金丹一层的修为，还请各位师兄师姐手下留情呀。” 这话一出口，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不过说起修为，便有人想起来，今年参加这韶华大会的还有那位三年前在修真界引起震动的天灵根，不过这位……据说现在的修为还停留在筑基一层。 对这事儿吧，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压根不信，有人出言奚落，但更多人还是好奇这位难得的天灵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有人问道，“不知那位天灵根师妹今年来参会了没？” 四周安静了片刻。 慢慢悠悠落在人群后方的俞楚突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也是一脸懵。 不料挡在她前面的弟子们听人问话，纷纷回头朝她看过来，于是各路视线全部汇聚而来。 人群稍稍分散了些，恰巧让魏子陵与她隔空相对。 俞楚抬眼看去。 “师妹，过来。”魏子陵开口道。 第16章 华莲镇 恶作剧？ 偏偏俞楚没动，这就让魏子陵这一声“师妹，过来”有些尴尬。 兴许是发现自己这话里命令的语气多了点，魏子陵又补充道，“这位便是我的小师妹俞楚，师妹，过来给各位师兄师姐打个招呼。” 所有人都在看她。 魏流音开始打圆场，“俞楚师妹，别害羞呀，师兄师姐们人都很好的……” 俞楚稍稍走上前去几步，朝着那群韶华弟子行了一礼，“各位师兄师姐好，我是玄微真君座下弟子俞楚。” 说罢，俞楚便退回了队尾之中。 被人直接忽视的魏流音此刻有些尴尬，余下的话堵在喉咙中打了个转，最终变成一声娇气的嘤咛，“哥哥——” 然而这一次魏子陵却没有注意到魏流音的别扭情绪，他的眉头一拧，旋即又松开。 “小师妹性格便是如此，诸位莫要在意。” 魏流音不敢置信地看向魏子陵，哥哥竟然开口帮她解释？ 韶华弟子皆是以实力来识人，本就不会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更何况韶华弟子中多的是性格古怪的人。 有人抱拳道，“既然是子陵的师妹，日后我们自当多照拂一二。” 魏流音看了一眼默默站在队伍后方的俞楚，笼在袖子中的手指渐渐蜷起，指甲不着痕迹掐住了掌心。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半刻钟之后，他们的头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白船。 船身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珍珠，船头巨大的白帆迎风招展，云气翻搅间，巨船幽幽降下。 是移星岛的人！俞楚眼睛一亮。 白船下降的时候，掀起气浪腾腾，在场之人皆默默往后避开。 就在这时，一点白色突然从船头跃出，直直朝着太微门的方阵冲下来—— 众人高呼一声。 隔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笨头笨脑的胖海鸥，又红又尖的喙子仿佛要直直朝着人的眼睛扎过来！ 在这个地方出现的，想必是哪位道友的灵兽，大部分弟子不敢伤它，倒是有心急的弟子朝它扔出几个法诀，却都被它轻轻松松避开来。 于是只能由它扑腾着翅膀横冲直撞越飞越近！ 眼见那海鸥几乎就要落入人群之中，一位韶华弟子朝它扔出一张缚灵网—— 就在这时，一颗黑黑的脑袋突然蹭地露了出来，“道友手下留情！！” 那韶华弟子眉心一拧，又生生收回那张缚灵网。 只是这一耽搁，胖海鸥羽翼卷起的风已经扑到面上来了，众人惊呼着躲避。 人群四散开来，唯有俞楚不躲不闪。 “砰——” 一人一鸟以相当惨烈的方式砸到了她面前。 地面卷起细小的灰尘。 半晌，一个粉面小公子迅速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与俞楚大眼瞪小眼。 然后，小公子的鼻子底下唰的流下一行红。 周遭诡异的安静了一瞬。 俞楚噗嗤笑出声来，然后伸出手，大大咧咧拍了拍小公子的肩膀，“见面礼有点大啊！” 韩惜顿了顿，抽抽嗒嗒道：“我好想你！还有……你为什么不穿我送你的衣服？” 周围人傻眼了。 华莲镇最高的建筑摘月酒楼，一只成色上好的玉杯唰的碎了一地。 魔君的魔气有一瞬的暴.乱。 即使他现在能很好的控制住，但在这修士云集的华莲镇，未免还是有些冒险。 阎夜不得不开口提醒，“魔君。” 裴休的瞳仁漆黑一团，墨色似要溢出，阎夜立刻错开视线回避。 “去查那个人。” “那位是移星岛岛主的小公子，韩惜，目前是筑基九层的修为。”阎夜开口道。 “继续查。”他的声音又冷又硬，“查他是怎么认识俞楚的。” 阎夜垂下眼睫，“是。” 身后人无声无息退下去。 裴休目力极好，能一清二楚的看见俞楚是如何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的，更是清清楚楚看见那小子的手不安分的在她袖口摩挲。 按在窗棂上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一而再再而三的送礼物过来就罢了，他可以只当他一厢情愿，但现在…… 裴休的视线落在俞楚关切的表情上，瞳孔像是被刺痛一般微微一缩。 她……究竟还对多少人这样过。 骗子。 那边，俞楚和韩惜就这么置旁人于不顾，开开心心叙着旧。 最后还是魏子陵阴沉着脸走过来，“韩公子既然叙够旧了，或许是时候回到移星岛的队伍中去了。” 韩惜回头一看，发现是俞楚的那个仇家，吓得一缩脖子。 不过旋即他又想起来，这位现在已经成了俞楚的师兄了，于是理直气壮说，“我跟俞楚那么多年没见了，想再多说一会儿……” “啊啊啊——师兄师兄！疼疼疼！”一个瘦长脸的男子揪着韩惜的耳朵把他扯了过来。 男子朝着魏子陵和俞楚分别行了一礼，“师弟顽劣，叨扰之处还望多多包容。” 俞楚笑眯眯站在原地，看着泪眼汪汪的小韩惜被他师兄揪着耳朵拎了回去。 她比了比嘴型，“找机会见！” 韩惜一脸生无可恋点点头。 “师妹，你也回队伍中去。” 俞楚倒是难得见到魏子陵生气的样子，只是略微奇怪地扫了他一眼，便默默回到队尾。 周围人的态度莫名古怪，趁着她不注意抬头看她一眼，又做贼心虚般低下头去。 在第三次逮到那弟子偷看她的时候，俞楚出声道，“这位师妹，请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那弟子愣了一下，摇摇头。 俞楚点点头，“那就别看了，再看我会以为我脸上长出一朵花来了。” 那弟子的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 与此同时，俞楚背后传来噗嗤一声笑，她循声看去。 是溯玉门的一个女弟子，身量高挑，皮肤黝黑，扎着个高马尾。见俞楚看过来，对方英气的眉毛挑了挑。 俞楚朝她点点头。 为便于统一管理，客栈是按照各个门派进行分配的。 或许是看在魏子陵的面子上，俞楚被分到了客栈设施最好的顶层。 她的房间恰好与摘月酒楼遥遥相望，一推开窗户便能看见那边灯火辉煌。 风景甚好。 苍穹之上挂着点点星光，看来明日是个晴天。 开春的夜有些凉意，但并不冷，沐浴完之后，俞楚索性坐到窗边开始修炼。 只是心不静，一会儿想的是自己修为低，能不能在这一届韶华大会就成为韶华弟子；一会儿又想裴休脾气闹完了没有，回来了没？ 虽然俞楚已经交代了方大哥随时注意着裴休的动向，但没亲眼看到人，俞楚心底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楼下有女子娇俏的笑声传来，似乎是魏流音邀了女伴去游夜市。 嘈杂渐渐安静下来，就在俞楚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打算开始好好修炼的时候，窗户突然被一颗小石子打了一下。 俞楚噌一下站起来，是裴休！ 有时候她在屋里修炼，太过入迷以至于忘了吃饭的时间，裴休就会从外面扔进来一颗小石子提醒她。 然而俞楚蹭一下把窗户打开之后，却与挂在她窗沿下的韩惜大眼瞪小眼。 “韩惜？！” 韩惜吓得一个激灵松开手，像个大皮球一样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啊啊啊啊——”碎砖瓦砾乒乒乓乓追着他往下掉。 不少人听到动静打开窗子，便看到移星岛的小公子像只王八一样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韩惜呜呜着想要翻身起来，却像是被什么力量压制住了，眼泪汪汪抬起头来看向俞楚。 瞬间有不少目光汇聚到她身上，其中一道尤为刺眼，俞楚一抬头，便对上住在对面客栈的魏子陵那双古井无波的眼。 她眼疾手快，砰一下合上窗户，扭头下楼。 到楼下的时候，路两边的客栈几乎所有的窗户都被打开了，从下往上一看，尽是大大小小的脑袋，脸上带着一副吃瓜的表情。 韩惜仍然像只乌龟一样瘫在地上，脸涨得通红，连带着眉毛都泛出淡淡的粉色。 俞楚立马俯下身子帮他起身。 用力……没起来。 俞楚一咬牙，又使上几分力气……还是没起来。 头顶传来哧哧的笑声。 俞楚站直身子仰头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笑声礼貌性的收敛了一瞬。 她磨着后槽牙张望了周围一圈，一跺脚，又俯身下去扶韩惜，这一次总算把人给扶起来了。 韩惜才起身，便像只兔子一样跳了开来，随即涨红着一张脸扭头便跑，几乎是顷刻间便无影无踪。 周遭笑声更大，更有甚者还吹起了口哨。 只怕是韩惜大晚上爬她窗子，又跌下来摔成王八的新闻明天便要传遍整个华莲镇了。 俞楚头疼欲裂，也不知道韩惜哪根筋搭错了，好好的来敲门不好吗！！ 俞楚心里暗暗记了一笔账，扭头便朝着东南方向追了过去。 裴休这小子，真是欠收拾了！ 魏子陵发现俞楚离开的方向并不是她的住处，清隽的眉微微一拧。 半夜让男子爬窗本已不雅，这又是要去哪里？ 魏子陵本不该插手这些事情，但是鬼使神差，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瞬，便下楼跟了上去。 第17章 影帝小裴 阿楚 韶华大会举办期间正是华莲镇最热闹的时候。 沿街有不少当地百姓出来摆摊，有做吃食的，也有卖些新鲜小玩意儿的。 俞楚匆匆忙忙追着那道黑影跑，中途还不小心撞歪了一个小摊子。 摊主是一位卖糯米糕的老人家，虽然没造成什么损失，但俞楚过意不去，还是掏钱买了一块热气腾腾的糕点。 老人家在身后追着喊，“姑娘，还没找钱呢！” 俞楚却已经把糯米糕揣到怀里跑远了，她记得裴休一直以来都喜欢吃这种又甜又糯的东西。 人迹渐渐稀少，裴休修为不如她，渐渐被她追赶上。 俞楚都已经看清楚裴休头上系着的那根发带了，“裴休！你小子再跑！” 对方回头看了她一眼，脚下不停。 俞楚差点气得背过气去，“裴休！我生气了！” 对方身形一僵，总算停下脚步。 俞楚冲上去便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小子！不好好呆在太微门跑这儿来干什么！” 裴休低头。明明他脸上覆盖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俞楚却能感觉得到他低落的情绪。 于是俞楚的声音也不自觉的软下来，“之前不管不顾就往外跑，几天没个音讯，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现在又跑到华莲镇，还捉弄起人来……” 裴休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眸子里仿佛笼罩着一层破碎的云雾，俞楚立马噤声。 良久，俞楚叹了一口气，“你是怎么过来的。” 裴休别过脸去。 这是典型的生气了。俞楚不禁头疼，这小祖宗，脾气性格果然一点没改。 她只好从怀里掏出糯米糕，“喏，给你买的，还热着呢，吃吧。” 裴休不动。 俞楚早就知道他的性子，别扭精，不过能怎么办，越是别扭越是要哄。 她软下语气来，拉起他的手准备把糯米糕塞给他，“快吃——” “你手怎么了！” 裴休迅速抽开手，但还是被俞楚反手抓住。 他的手掌心起了几个巨大的水泡，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磨破后结了痂，新伤落旧伤，整个手掌看起来血肉模糊。 裴休又挣扎了一下，硬生生把手掌从她手中拽出来，可能是碰到了伤口，疼得发出一声闷哼。 俞楚皱眉，“怎么搞的？” 他别过脸不出声，那块洁白的糯米糕衬得他手上的伤更加狰狞。 俞楚注意到他的袖脚衣角都磨得破破烂烂的，沉声问，“你怎么跟过来的？” 她又扯起他的袖子，发现上面粘着些动物毛发，“驭兽？” 裴休现在修为低，还不能驾驭飞行法器，但魄罗族有一个天生的能力——短期内控制生灵。 结合眼下的证据，俞楚只想得到这个方法。 在俞楚的注视下，裴休总算是缓缓点了点头。 俞楚立刻红了眼，又想骂他，又是心疼，“你这个笨蛋，你又没办法长时间控制灵兽，这得花掉多少精力！” 不仅如此，灵兽脱离他控制的时候正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万一灵兽发起怒来，轻而易举就可以要掉他的命！ 俞楚气不打一处来，掀起他的袖子，果然，皮肤上满是青紫，她还想将袖子往上撩，被裴休一把按住。 夜色掩映之下，俞楚没能看见，少年的耳尖泛着一层薄红。 俞楚的语气中沾染了几分怒气，“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少年的眼无辜地抬起，“回哪里？” “连夜送你回太微门。” 裴休垂下眼，“自行御剑，回去也得三四日，你不参加韶华大会了吗？” 俞楚被他气笑了，“你伤成这个样子，我不先把你送回去怎么安心参加大会？” 俞楚抬袖便要唤出十鱼。 小手指突然被人握住，粗粝温暖的掌心烫得俞楚条件反射性往后一缩，但是对方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紧。 俞楚表情不太自在，“裴休。” “对不起，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少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哑，丝丝挠在俞楚心上。 “知道麻烦就赶快跟我……” 小手指突然被人扯住晃了晃，随即有人往她手心塞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东西。 “我只是来送这个给你，阿楚，你别生气，好不好……” 俞楚脑子里有一片空白，随即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 阿，阿楚？裴休这是在撒娇？？ 俞楚努力冷静下来，举起手中的小圆盒，“这是什么？” 少年的睫毛纤长，此刻像是被惊扰的蝴蝶微微扑簌着。 “上次是我不对，是我……弄疼了你。” “这是上好的祛瘀膏……”他的语气一沉，“也许晚了点，但我还是想把它亲手送给你。” 俞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弄疼我？你什么时候弄疼我了？” 裴休突然抬起头来，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俞楚被他看得心虚，连忙假装自己已经想起来了，“没事！不疼的不疼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不记得？ 裴休却突然朝着她走了两步，俞楚下意识往后退，不小心踩断一根花枝。 花枝被折断的清脆声响中，她听见少年声线发紧： “你要离开那么长时间，我不想一个人，我……想跟你呆在一起。” “你去参加试炼的时候，我保证乖乖呆在镇上不到处乱跑。” “好不好，阿楚。” 已经有花蕾在早春的夜悄悄绽开了一点，空气里浮动着不知名的幽香。 月在头顶，两人的身形被拉得长长，埋在摇动的枝影中。 那声尾音带着点缱绻的“阿楚”喊得俞楚脑子发懵，几乎是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俞楚便下意识说，“以后别这么喊。” 裴休似乎有点委屈，“那……叫姐姐？” 两世加起来俞楚也没被裴休这么喊过，她立刻摆手，“别叫别叫。” 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其实你留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没办法参加韶华大会。” 裴休点点头，“那我便看看。”少年的语调低沉，“毕竟……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参加韶华大会的。” 这话戳到俞楚的痛处了。 裴休仳罗族的身份终究会成为他修真大道上的掣肘。修真界现在的确是在接纳这些异族，但是他们的未来，也就止步于此了。 或许裴休这么固执的跟过来，便是想看一看这韶华大会。 俞楚心底里其实不太赞成修真界又想要吸纳人才，又做出提防姿态。 这样怎么可能真的让人心归顺？ 俞楚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你就留这儿了！” “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俞楚此时已经转变了想法，心心念念想要裴休多长点见识，以便帮助他修炼，听他这么问，立刻说，“不麻烦，走，我先带你回去上药。” 裴休垂下眼睫，掩住眼底那抹愉悦，“你先回去吧……” 俞楚一脸疑惑，“怎么？” “我刚刚用掉了太多灵力，可能需要先休息下。” 俞楚一脸“这是什么事儿”，她唤出十鱼，大大咧咧让他上来，“上来，搭住我肩膀就行。” 裴休小心翼翼伸出手，似乎怕手掌心的血污沾染到她的衣服上。 俞楚见他磨磨叽叽，索性拉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放——春衫轻薄，勾勒出少女平平仄仄的弧线。 在两人接触到的一瞬间，裴休背脊一僵。 她的肩……好瘦。 她的人……好软。 裴休喉结微滚，努力抑制住想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指尖轻颤。 十鱼速度极快，俞楚怕给他摔下来，于是又回头道，“这样吧，你用手臂环住我，这样就不会碰到你手心的伤了。” 裴休迟疑了一下，又乖乖环住她的肩膀。 俞楚比裴休矮了一个头，如此，整个人便像是被他环抱在怀中。 裴休呼吸一滞。 他只要稍稍低头，便能看见她纤细白净的脖颈，再往下…… 裴休挪开视线，却有带着温热的幽香从衣领处一点点袭出，随着风，掠过他的鼻尖。 裴休猛地往后一退。 十鱼颠簸了下，俞楚紧张地回头，“裴休！” 裴休摇摇头，克制住声音里的异样，“我没事。” 他眼眶发红，下颌紧绷，努力让自己离她远了一点。 俞楚第一次离他那么近。 少年的身上带着一点像是松柏的淡淡木质香，此刻将她整个人尽数淹没。 他似乎是在故意保持与她之间的距离，却无法保证两个人在飞行的途中忽远忽近，俞楚好几次都撞上了少年坚硬的胸膛。 只是俞楚没怎么在意，毕竟对方是裴休。 风摇树动，树下一人的白色衣角悄然消失。 裴休回头淡淡一瞥，眉眼冷下来。 *** 韶华大会是通过层层试炼来选拔韶华弟子的。 届时参加大会的弟子分成小组前往提前准备好的秘境，各门派长老会在外面通过留影石来观看他们的表现。 大会并不要求弟子们按照门派一起行动，因此开始这几日会让各个门派之间的弟子相互熟悉，以便后面组队。 因此这两天华莲镇上尤为热闹，大家热络的走动联系，希望能找到更加靠谱的队友。 自然，各门各派的亲传弟子或是有实力者都变成了香饽饽。 譬如魏流音，来找她的人可是在客栈门前排起了长龙。 对比之下，俞楚这边就显得尤为冷清。 俞楚天灵根的名声的确在外，但她或许是个修炼废物的名声也在不知不觉中传了出去。 加之韶华大会第一天，移星岛的小公子半夜爬她窗子掉下来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一些人甚至觉得俞楚私生活不检点，更是对她嗤之以鼻。 天灵根又怎样，玄微真人的亲传弟子又怎样，连她亲师兄对她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见这俞楚在太微门内的地位到底是什么样。 据说当时玄微真人收她，还是因为她厚着脸皮以自己天灵根的资质挟持真人的。 种种流言交织下，更多人选择了观望。 俞楚并不在意。 队友越多，意味着后期团队之间也要产生竞争，俞楚很讨厌这种感觉，要与曾经相互信赖的队友拔刀相向。 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出来，一个人或许风险会大一些，但是不必违背本心。 裴休也不见人影，俞楚想或许是华莲镇现在随时有人在比武台上切磋，裴休跑去观摩了。 于是这几日，在别人热火朝天进行社交的时候，俞楚静坐一隅，心无旁骛继续修炼。 只是这种宁静并没有保持多久。 第三日傍晚，门被人扣响，声音清脆有力。 第18章 敢死小分队 不要和他组队 敲门声才落下，外面突然又砰一声响。 她打开门，韩惜险些顺势跌了进来，俞楚揉了揉眉心，“韩惜？” 韩惜踉跄着往后一退，“俞，俞楚……” 一道略略有些粗哑的女声响起，“这小子在你附近徘徊了许久。” 韩惜一脸绝望，“不是俞楚，我不是……” 俞楚来不及听他解释，发现来人正是那日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溯玉门弟子，那个高个子高马尾的姑娘。 此刻她往后斜斜一倚，一只腿微屈搭在墙上，双手环抱在胸前。 见俞楚望过来，她主动道，“宁心，溯玉门弟子。” 俞楚朝她行了一礼，“宁道友好，我叫俞楚，太微门弟子。” 她往前一倾，站直身子，“我知道你。” 俞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猜测对方来意。 却不料她开门见山，“组队了吗？要不然和我一起？” 俞楚有几分讶异，这是第一个上门来找她组队的人……她不由仔细看向宁心。 对方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一身洗得发白的藏蓝练功服，头发干练的束起，发尾上……还黏着一片小小的树叶。 修真界一直以来都崇尚并追逐美，不然那容貌极为出众的魏氏兄妹又怎会受到那样的追捧。 宁心与那些极为爱惜容貌的女修似乎不大一样，她的嘴角甚至干燥得起了一点死皮。 但是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看人的时候极为诚恳。 殊不知俞楚在观察宁心的时候，宁心也在观察她。 与传闻中不太一样。此前宁心便有了这样的印象，俞楚近几日的表现让她更加笃定这一点。 她这几日似乎一直关在屋子里修炼，并没有去凑镇子上的热闹。 宁心的目光落到她的弟子服上，腰间装饰用的丝绦散了。 有的人第一眼看就知道会合拍。 俞楚一笑，毫不拖泥带水，“没组，那我们一起组队吧。” 宁心很是爽朗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好啊，队友。” 两人相视一笑。 “秘境明日开启，那我们就明天见！” 宁心走之前，瞥了韩惜一眼，“想跟俞楚组队就大大方方，再这样外面又不知道得传成什么样，给别人徒增烦恼。” 韩惜的脸唰一下涨得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心冷哼一声，又侧过身子来指了指俞楚的腰间，“散了。” 俞楚顺势看去，果真散了，她系好丝绦，笑着说，“谢谢！” 宁心点点头便要走，俞楚突然快步走上去，很快地从她发尾拂下一片落叶来，“有东西。” 宁心一笑，“走了。” “嗯。” 完全被晾在一边的韩惜：…… 直到宁心走远，俞楚才转过身子来一言不发对上韩惜。 韩惜缩了缩脖子，“俞楚……” “怎么，不敢来见我了？” 韩惜紧张得绕起手指来，“那天……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那天我分明闻见你身上有酒气。” 韩惜正欲辩解，对上俞楚的表情又不敢说话，最后叹了口气，“都怪摘月酒楼的桂花酿太好喝了，他们劝我，我便多喝了几杯……” “所以喝醉了就来爬我的窗子？”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开窗的时候才把我吓醒的……” “身为修士，被人灌醉本就不该，更何况还是在韶华大会期间，各门各派该怎么想你？你爹爹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韩惜局促不安地抠着手指，声如蚊呐：“是我不对……” “众目睽睽下出洋相，看你长教训没。”俞楚扭头进屋。 韩惜大喊一声，“俞楚你别走——哎呀！” 不知谁弹了一颗小石子到韩惜后脑勺上，他委屈巴巴地回过头一看，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裴休。 俞楚脚步匆匆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裴休盯着俞楚，“这几天观摩了几场切磋，有心得，但也有疑惑的地方，所以来找你问问。” 果然是去学习了，裴休这么上进，俞楚自然开心，于是招呼他，“来来进来说。” 这下子韩惜彻底炸毛了，“俞楚！你是不是不要我这个朋友了！” 韩惜站在原地，又是一副眼泪汪汪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俞楚冷声道，“先好好想想那天你是怎么被灌醉的，之后试炼不仅有妖魔鬼怪，更有叵测人心，我们不会时时刻刻想着救你。” 韩惜先是被她的重话说得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俞楚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答应和我一起组队了！” 韩惜激动地扑过来，却结结实实撞在了被裴休推过来的门板上。 他这下倒也顾不上疼了，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激动得手舞足蹈。 来找他组队的人是很多，但和谁他都不想！他只想跟俞楚一起！ “你要和他组队？”裴休面无表情看着俞楚。 俞楚漫不经心跳到窗子上一坐，“对呀。” “不要和他组队。” 俞楚一脸莫名其妙，“为什么？我们之前就说好要组队参加韶华大会的。” 裴休的唇抿得紧紧。 她又故意板着脸看向裴休，“这么一说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是好，这几天还跑到外面躲我去了……” 黑羽一般的面具之下，裴休的瞳仁漆黑一团，带着水汽，眼尾逶迤着一点薄红，仿佛在无声的控诉。 俞楚的舌头突然就打了结，“躲，躲我也没用，我……” 她挪开视线，又来了，她最害怕的就是他这个表情，上辈子也是，这辈子还是！ 俞楚深吸一口气，还是义正辞严道，“我还是要说你！上次害韩惜从我窗台上滚下来的人是你吧。” 第一句开口，之后便顺了，“虽说韩惜是被有心人设计，大半夜喝醉了来爬我的窗台，但你这么一介入，倒是把小事情闹得更大了。” “当时我完全可以不动声色让韩惜进我屋，减少其他人的注意……” “不可能。” 俞楚的絮絮叨叨突然被打断。 “无论是谁，都不能毁你清誉。” “不是……什么清誉啊？我跟他清清白白，他就是正好着了人家的道，即使我放他进来也没关系……” “放他进来也没关系？”裴休往前走了一步，“你是个姑娘家。” 俞楚这就不乐意了，她的魂魄毕竟来自异世，她并不在意这些所谓的男女大防，也最讨厌有人以此作为说辞命令她什么。 于是语气中也不自觉带上了一点冲，“姑娘家怎么了？我和他清清白白，我朋友进我屋子怎么了？” 但落在裴休眼里，她此刻就像是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并且，为的是旁人。 这几个月来对他那么好，但在更重要的人面前，他就什么也不是？ 裴休的喉结微微滚了一下，试图找理由掩饰自己的怒气，“别人会说你们闲话。” 俞楚更气，“闲话？我根本不在乎。” 肩膀处突然一痛，俞楚一愣，顺势低头，却看见少年白皙干净的指关节，她动了动，挣扎着想从裴休的钳制里挣脱。 “我在乎。”他抿着唇，声音低得有些不像他。 俞楚像是被这三个字烫到了一样，猛地往后一缩。 消瘦的触感从手掌心消失，裴休的手指微微蜷缩，最后垂了下来。 但他的眼神没有避让，他固执地回望她，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些什么。 俞楚犹豫了一下，“你……你是在？” 俞楚突然想起来，上一世裴休似乎一直很是抵触自己和魏子陵接触，现在想来，或许是旁观者清，魏子陵对自己根本没感情，裴休全看在眼里。 所以他……是担心自己受到伤害？ 俞楚的目光里沾染上暖意，她轻快地笑起来，“我和韩惜真的是朋友，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况且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轻易向一个人动心了。 她的眉眼因为沾染了笑意，变得弯弯的，“咱们小裴休什么时候那么警觉啦？长进了！” 但很快，她的笑意便止住了。 少年突然朝她走了几步。 俞楚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高出她那么多。 少年微微俯视她，紧致的下颌线几乎擦到她的鼻尖。 鼻息相闻，俞楚没由来地心头一跳，往后一缩——却被一只手掌拖住背脊，手掌宽大，灼人的温度透过春衫薄薄的布料透进来，俞楚瞬间出了一身细汗。 这，这姿势好像不大对劲。 俞楚喉头发紧，正想说点什么打破僵局，便听少年擦着她的耳朵说，“阿楚，别往后了。” 他的手掌托住俞楚纤细的腰身往前一带——衣衫摩挲间，雪松的香气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激得俞楚血往上涌。 俞楚伸出手想要推开他，裴休却往旁边一避，轻巧地放开她。 “再往后靠，花瓶就要倒了。” 他神色自若地扶了扶桌案上的物什，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雪松的味道依然萦绕鼻尖，俞楚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 裴休突然背过身子去，“我突然想起来，待会儿还有一场比武要看，先走了。” 他没等回复，拔腿出了门。 俞楚一直僵直的背脊突然放松下来。 她转过身，却恰巧从窗里看见楼下裴休修长挺拔的背影，那道背影停滞了一瞬，突然往回侧了侧脸。 俞楚下意识往后一缩。 所幸裴休没有发现她，又回过头，离开了。 俞楚叹了口气，手掌往桌上一杵——突然发现，那只花瓶，是被固定在桌案上的。 第19章 大师兄 欺负的就是你，怎么了？ 裴休疾行在人群之中，头埋得极低，哪怕在极力控制，但他的瞳孔还是逐渐被猩红的血雾笼罩。 华莲镇毕竟是在韶华大会举办期间，不乏修为高深的修士。 魔气暴.乱，时刻有外泄被发现的危险，裴休脚下的速度只能再快些。 奈何人群密集，裴休也没办法大张旗鼓运行灵力，因此走得波折。 在不小心撞到一个修士低声说了抱歉之后，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休！” 裴休的脚步立刻定在原地。 然而被他撞到的那位修士却不走了，他狐疑地看着裴休，刚刚……怎么在这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魔气？ 那修士兴奋起来，若对方真的是个魔修，只要他抓到他……那可能在韶华大会上好好露把脸！ “阿休！”她又唤了他一声。 他应该立刻走的，身旁修士明显注意到了他。 只是几乎没有迟疑，裴休还是身形僵硬地回了头。 她在人群熙攘中奋力往他的方向冲过来，头上的发簪都被挤歪了。 灯火通明在她身后逶迤，映亮了夜色，却都不及她眼睛里的那簇光。 周围的一切突然失了颜色。 那修士已经顾不上确认对方到底是不是个魔修了，先暗中捏上了法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体内魔气翻搅，五脏六腑都在痛，身旁的修士蠢蠢欲动。 然而，在少女像一只归巢乳燕飞奔而来的时候，他还是朝她伸出了手。 就在那一瞬——身旁的修士突然发难！ 恰巧一个举着扇糖画的小商贩从两人之间路过，隔着糖画流光溢彩的暖金色，俞楚看到裴休身形踉跄了一下，鎏金的糖画，突然被溅上了点点鲜红。 俞楚瞳孔一缩。 裴休没做任何反抗，着实挨了那修士一掌，他仰头看向俞楚，身子像一片落叶往前滑去。 周围人群发现异样，哄然散开。 然而，并没有传来地面的冰冷触感，他落入了一个纤瘦而又温暖的怀抱。 随即便是那修士被一掌拍飞。 人群中发出哄声。 俞楚吃力地扶着少年，语调大变，“阿休！阿休你没事吧？阿休！” 裴休垂下头，冰冷的黑色面具抵在她肩头，声音嘶哑，“无碍。” 俞楚还是气红了眼，转头看向那被她一掌击飞的修士，“你为何无缘无故伤我朋友？！” 俞楚方才虽然愤怒，但其实并没有真正伤他，那修士只是狼狈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无缘无故？！” 他逼近二人，“刚刚我在他身上察觉到了魔气！” “魔气？！” 周围立刻有人骚动起来，魔修混进全是正道修士的华莲镇，岂不找死？ 裴休只是虚弱地倚靠在俞楚肩头，“想必这位道友认错了，我虽然不是普通人，但也不是魔修。” 他迎着周围人戒备的目光，“在下……是仳罗族，或许是身上带了点妖气，被错认了。” 这下众人的目光立刻变成了鄙夷，仳罗族？允许这些异类进行修炼已经是修真界最大的仁慈了，他们倒是得寸进尺，把主意打到韶华大会上来了？ 天大的笑话！难不成这些异类也想成为韶华弟子？ 于是立刻有人出言嘲讽，“你一个仳罗族跑到华莲镇干什么？也不怪被这位道友打伤了，要知道在百年之前，你们也是属于要被诛杀的对象。” “是啊，身为异族还大摇大摆，自己不长眼……” “异族可入各大门派修炼的规定早已实施百年，既然他们已经成为我道中人，诸位这样揪着过往有意思么？所谓纯正血统的气度就只有这么点？”俞楚当即反驳了回去。 “你！” “这位道友倒是牙尖嘴利，好，既然你这位朋友是正正经经修炼的仳罗族，身上为何会有魔气？” 出手打伤裴休的那人脸上带着一点轻蔑，“我乃金丹修士，断不可能认错！倒是你……一个筑基期小修士，可别被这些狡猾的异族给糊弄了！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才筑基期……被利用了倒是也有可能。” “不对啊，她方才一掌击飞那位道友，怎么可能才筑基期？” “不管怎样，结交魔修可是大罪！姑娘你还是再让这位道友确认下吧……”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俞楚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从裴休胸襟处一摸，朝着那修士扔出去一个什么东西。 他反应过来，伸手一接，是颗蛋？ “那边卖的魔兽蛋，这个算是品相上乘的，喜欢的话送你了。” 魔修他们虽然不能结交，但因为这魔兽长相独特，修真界倒的确是有一批人私下驯养，甚至直接出售魔兽蛋。 只是这魔兽缺乏魔气的滋养，往往是活不长久的。 那修士将魔兽蛋托在掌心仔细感知了一下，果真有一丝魔气。 俞楚冷笑，“连魔修的魔气和魔兽的魔气都分不清，建议您下去再好好修炼下，这位金丹修士。” 她扔出十鱼，扶着裴休上了剑，几息之间便没了踪影。 那修士自觉丢了面子，气得把蛋哐一下扔到地上，蛋液飞溅了一地，“哪个门派的黄毛丫头！筑基期就敢那么嚣张！之后别落到爷爷我手里！” 话音刚落，他突然觉得头顶一凉。 他捂着秃了一块的头顶回头，袭击的人已不见，只余剑光飒沓，余音响荡，“太微门太微峰座下小师妹，也是你能随便称呼的？” 那修士哀嚎一声，“太微门仗着家大业大欺负人了！” 一抹天青色突然折返，众人望去，是个剑眉星目、身姿清朗的男子，手中把玩着一支温润的玉笛，更衬得其人玉树临风。 不少女修纷纷朝他投去含羞露怯的目光。 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晃得人目眩神迷，“欺负的就是你，怎么了？” 那修士气得跳脚，“你你！” “师兄。”另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回头，又是眼前一亮，来人是个欺霜赛雪的少年郎，他顶着众人的注视走到男子面前，“师兄，好久不见。” 被唤师兄那男子微微眯了眯眼，“子陵？又长高了啊。” 又有一个少年追上来，“星澜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诶？这是？” 少年看向魏子陵。 “这位是望尘闻，望师兄。” 望氏？也是四大世家之一。魏子陵朝他略施一礼，“望师兄好，我是太微门太微峰座下弟子魏子陵。” “魏子陵？不是魏氏的小公子吗？” “星澜……那是玄微真人的大弟子谢星澜！” 有不少人反应过来他们的身份，议论纷纷，“刚刚那姑娘，是不是玄微真人的小弟子！那个天灵根！” 这么算来……太微门掌门的三个亲传弟子，竟然齐了！ 与他们发生争执的修士此刻才明白自己惹上不该惹的人了，脸色煞白，抖如筛糠，“对，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谢星澜虽然削去了那人的头发，但也并没有想仗势欺人，此刻见他卑躬屈膝的样子，淡淡道，“这位道友有警惕性是好，但也不必在还没确认之前就下如此重手，若是伤了无辜怎么办？” “是，是，您说的对……” 谢星澜还有事在身，也不欲在此多耽搁，点头示意一旁的望尘闻，便要离开。 “师兄。”魏子陵见他要走，又喊住他。 谢星澜与自己并不算亲近，只是同为四大世家子，又拜入一个师门，多多少少还是比常人多了几分情分。 听魏子陵唤他，谢星澜又转过身来，折扇在手心随意地敲击着，“我还有事在身，今天就不和师弟叙旧了。” 魏子陵点头，“那师兄慢走。” “对了，”谢星澜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这次韶华大会，你多多照顾小师妹。” 魏子陵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明明师兄与俞楚从未见过面，刚刚先是帮她出头，现在又托自己照顾……不太像他的性格。 但他并未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是，师兄。” 没有人知道，不远处的俞楚和裴休将他们离开后的一切尽收眼底。 方才两人还没飞出去多久，裴休的魔气反噬便更加严重了，险些从剑上跌落。 他万万不可能暴露自己被魔气缠身的样子，只能强忍着借口被那修士打伤，需要休息。 俞楚连忙扶他落地歇息，又替他运气梳理。 俞楚目送那道天青色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突然感到心口有种熨贴的暖意。 明明大师兄与自己素未谋面…… 裴休咳嗽了一声。 俞楚回过神来，忙拍了拍他的背，“现在好些没？” 此刻裴休只是掩下眼底翻涌的墨色，“好些了。” 见俞楚松了一口气，裴休又问，“方才那颗魔兽蛋……你早有准备？” 俞楚的表情有一瞬不自然，随即又立马道，“之前看到有卖这小玩意儿的，感觉蛮新奇，所以顺手买了一枚……没想到巧了！正好派上用场。” 裴休的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心里却像是被轻柔的羽毛刷过，又暖又痒。 他眸光微动，在喉头翻涌许久的话最终还是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追出来？” 第20章 杜灵鬼村1 以人肉为食的村落 “担心你啊。”俞楚回答得极快。 裴休努力绷紧嘴角，然而笑意还是渐渐从眼角倾泻而出。 “你就像我亲弟弟，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啊。”她突然又说。 笑意突然被冰冻，只一瞬间，裴休的眼里便已是一片冰寒，“弟弟？” 体内的魔气险些倾泻而出，裴休的手蜷成拳头，贴在身侧微微颤抖。 俞楚点头，“我在这个世上没有其他亲人，你便是我的亲人。” 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俞楚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半垂头，嘴角紧绷成一条线，白玉般的下巴上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 俞楚看得心底一抽，本以为上一世的魔气缠身已经好了，怎么这一世还有？ 虽然她现在感觉不到，但她怀疑当时那修士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 俞楚不敢问得太直接，只得佯装奇怪，“方才那修士怎么会咬定在你身上发现了魔气？” 裴休此刻已经将魔气困住，保证旁人不会察觉。 只是任由它们在体内横冲直撞的后果，便是五脏六腑如同被翻搅捣烂，经脉也似被抽剥劈砍，若不是他意志坚定，或许早已晕了过去。 但他还是维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或许是将妖气混淆了。” 俞楚心下一沉，他果然不敢跟自己说实话。 魔气缠身本就古怪，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被解决，看来这一世裴休或许只是用了某种方法将魔气压住。 俞楚又朝他体内输送了些灵力，突然一低头，才发现他的手背青筋毕露，手指在轻轻颤抖。 她心头猛地一跳，他在忍痛。 上一世裴休魔气缠身，又不想被她看到丑态的时候，就会拼尽全力忍痛。 俞楚慌乱地掰过他的肩膀，“你还好吗？” 裴休闭着眼，唇已经成了白色，“无碍，是妖气冲撞，再歇息一会儿就好。” 只有仔细听才能发现他声调里的颤抖。 俞楚的眼底尽是心疼，仳罗族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他能压制住魔气！ 俞楚搭住他的肩膀，像不要命似的将自己的灵力传送过去，然而他的痛苦似乎没有得到半分缓解——她对这古怪的魔气完全束手无策，哪怕这一世有了灵力也是。 汗水浸湿额发，丹田之内几乎已经是空荡荡一片。 裴休并没有比她好受多少，俞楚几乎能听到他的牙齿在咬得咯咯作响。 俞楚咬住下唇，想要继续给他输送灵力的瞬间，手腕突然被人捉住。 少年的掌心一片湿，他张开嘴，稍稍喘息了两声，“我无碍了。”虽然声音虚弱，但语调至少已经平稳了下来。 俞楚心下稍安，随即又担忧地看向他，“这种情况……经常出现？” 少年的眼睛像是暴风雨之后的暗夜天际，泛着清澈的墨色，他看着她，低声道，“嗯。” 他们现在躲在一个小巷子里，俞楚担心隔墙有耳，更不能暴露她知道他魔气缠身的情况，只是含糊问道，“你的族人是怎么帮你处理的？” 裴休沉默了一瞬，“暂时压制。” 果然如此，但这根本不是个办法…… 等等！ 俞楚突然模模糊糊想起来，原著里似乎提到那位魔君曾经也有魔气暴.乱的毛病，因此此人在前期功力不稳，性情也受到影响，暴虐无道重杀戮，甚至有人预言有一天他会魔气爆体而亡。 但是后来……俞楚抓住头发，是因为什么来着？ 她想起来了！ “他捧着已经泛黄的信纸，栽倒在地，泣不成声……此后将这封信奉为珍宝，旁人不得近。” 原著里似乎有这么一段，但是关于信件内容作者没有写出来。 俞楚眼睛一亮，对，从这里开始，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大反派再也没有魔气暴.乱过，而是潜心蛰伏，之后功力大涨，直至成为威胁整个修真界的存在。 俞楚隐隐约约觉得，魔君应该是掌握了梳理魔气的方法！ 而那封信……或许就是关键！ “阿楚？”见眼前人突然陷入沉思之中，裴休低声唤她。 俞楚抬起头来，目光灼灼，“裴休，我会帮你。” *** 初春的黎明还残留着料峭寒意，朦胧天色下，各门各派的弟子已经整装待发。 此秘境并非传统寻宝秘境，而是专门为韶华弟子的选拔开设的试炼秘境，会出现各种地形，隐匿着大小幻境。 秘境之中会有韶华弟子隐匿于暗处，如若发生危险，只要撕毁求救符，他们会随时出现。 当然，谁也不想轻易撕毁那枚象征着自愿退出的求救符——象征着荣誉的韶华弟子身份，本就需要以命相搏。 每支队伍的上限是七人，一眼看去，基本都是这个数目。 毕竟秘境之中危机四伏，各位参会者此前也是签署过生死协议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组团前进无疑是一个好的选择。 俞楚、韩惜、宁心三人的组合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显得尤为突出。 只是在等待秘境开启的短短时间内，俞楚便感受到无数不善的目光朝他们投来。 偏偏韩惜完全没察觉到周围人的敌意，还在兴奋地跟他们说话。 在说到上次他师兄从北霄寒地给他带来一件上好的千年银狐裘，问她们二人谁想要的时候，俞楚一个巴掌拍到了他的后脑勺上，“闭嘴。” 韩惜被这一掌彻底打懵，迷迷糊糊瞪着俞楚，语调里已经带上了哭音，“我好心问你想不想要那件宝贝！你竟然打我！” 宁心叹了口气，“韩公子，稍微收敛点。” 她示意周围，韩惜顺势看去，才发现不少人在俞楚和他之间来回打量。 韩惜不服气地瘪了瘪嘴，总算不说话了。 魏流音今天穿了一件如云似雾的红色留仙裙，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尤其她身边围绕着的尽是各门各派或者世家的天之骄子们。 韩惜朝那边看去的时候，正好撞上魏流音看过来，魏流音朝他扬起一抹明媚的笑意。 韩惜虽然单纯，但并不傻，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那个笑容里的拉拢之意。 他很快别过脸来，嘁，他只想和俞楚一起组队。 电光石火的一瞬，魏流音也没有因为韩惜生硬的态度而难堪，而是游刃有余地收回目光，又对着身边一个世家子投去温柔的笑容。 “再次提醒，秘境只开启一个月，这期间内留影石会如实记录你们的表现！修真界的精英们，等你们归来！” 第一抹晨光照到韶华弟子服那耀眼的银色日月云纹时，秘境如约开启。 俞楚与宁心对视一眼，扯着韩惜走进了迷雾之中。 浓重的黑色雾气遮掩住了所有人的踪迹，若不是他们三人紧紧挨在一起，顷刻之间便会走散。 也不知过了多久，雾气散开。 耳边有虫鸣声渐次响起，头顶圆月为枯草覆上一层银霜，风拂过，窸窣作响。 是个秋夜。 “啊？”韩惜最先发出一声疑问。 季节、时间都不对。按照现实世界，现在明明应该是初春的早晨。 宁心正打算唤出本命法器诛火前去探路，突然被俞楚拉住，她凝神打量四周，“中奖了。” “俞楚？什么中奖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他们在的这个幻境，正是主线的发生地点。 秘境开启之后，各个队伍会被随机分配到秘境的不同位置，不同位置自然风险不同，而魏流音一行人，直接一上来就拿了个boss本。 这个幻境，叫做杜灵鬼村。 幻境还原的是几百年前人界发生的一桩惨案，杜灵山下有一座村子，就叫杜灵村，村子里全是杜姓人家。 杜灵村依山傍水，世世代代居住于此，村里人无论男女，皆身体康健，寿命极长，因此又是远近闻名的福村。 一个普通的雷雨夜，村子里来了个小道士，小道士挥舞着手中桃木剑大喊村子里有妖怪，惊醒众人。 小道士并非真正的修真子弟，跟着同样也是凡人的师父学了点皮毛之后便出了山。 村子里的人弄清楚情况之后大肆嘲笑小道士，区区一个凡人就喊着要来捉妖，他们杜灵村可是远近闻名的福村，怎么可能会有妖怪？ 小道士解释不过，但是又固执的相信自己的判断，最后只好在村子中暂时留了下来，希望有一天能够寻找到证据。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道士竟然真的找到了“妖怪”，除了那些妖怪以外，他还发现了村里人的一个惊天秘密。 小道士终于寻找到机会毁掉了村中人世世代代看守的“秘密”，但在第二天就被人发现了，村里人愤怒至极，将他推上火刑架，打算活活烧死他。 然而，在小道士被烧成焦尸之后，一些村民突然发了疯似的一拥而上，分食了他的尸体。 吃了尸体的人，全部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只能以人肉为食。 他们白天躲在村中，晚上出门游荡寻觅食物，与周边村落的联系渐渐少了下来。 刚开始还有人寻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料前来查看的人都离奇失踪了，外界便有了杜灵村成为鬼村的传闻，此后再也没有人敢靠近这座村落。 只是奇怪的是……明明是一个邪村，但是原著里魏流音一行人一到这里，就对村长表现出了巨大的信任。 结果就是……除了魏流音，一行人全部折损在这里。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俞楚以曾经听过一个类似的幻境传闻为由，掐头去尾跟他们讲了个大概。 “俞，俞楚……你别吓我！”韩惜靠近俞楚，四处张望。 不远处的草丛突然传来窸窣的响声，韩惜吓得往俞楚身后一跳，宁心也紧张地握住佩剑。 众人神情戒备地盯着那丛草—— 一只兔子突然蹦蹦跳跳地从从草丛中闯了出来。 “臭兔子！吓我一跳！” “嘘——” 俞楚眯了眯眼，看向草丛后面，“还有人。” 第21章 杜灵鬼村2 小妹妹，商量个事儿？…… 俞楚话音刚落，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便从草丛中露了出来。 韩惜吓得一哆嗦便要出声叫嚷，被宁心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三人戒备地盯着那层枯草，那只手扒拉到了草丛两下，突然又缩了回去。 两边都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一片死寂。 三人对视一眼，最后俞楚率先握紧十鱼，往前走了两步。 宁心猛的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俞楚朝她露出一笑，剑光飒沓，眼前的枯草纷纷化为齑粉。 地上坐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见自己身形暴露，哆嗦着往后退了退。 宁心扬剑指住她的方向，“什么人。” 韩惜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姑娘，努力抑制住害怕，冲上去一把抓住那小女孩，管她是人是鬼！现在只有他一个男人，他必须保护两个姑娘！ 小女孩被韩惜按在地上，身子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折在一起，目光呆滞，整个人一动不动。 俞楚走过去，蹲下身子近距离打量她。 在俞楚伸手摸向她头发的瞬间，那对漆黑的眼珠子突然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即使头发是冰冷的，但依然感觉得到头发之下是有热度的。 “韩惜，放开她。” 韩惜不敢置信地看了俞楚一眼，“你不怕她突然袭击人？！” 俞楚道，“她是活人。” “活人？” 宁心率先放下剑来，韩惜在她们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圈之后，谨慎地放开了手。 在韩惜放开手的一瞬间，小女孩突然贴着地面咻一下窜了出去！ 然而她并没能跑远，十鱼贴着她的脸插在地里，剑身微微颤抖，寒芒毕露。 小女孩慢慢抬起头来，头顶的月亮被挡住大半，一个黑影俯下身。 俞楚递给她一枚灵果，“小妹妹，商量个事儿？” *** 各家各派的天之骄子们把魏流音围在中间，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荒草，入目皆是荒草。 “我们应当是入了某个幻境，诸位多当心。”魏流音眉头微蹙，幻境向来棘手，怎么他们才入秘境就遇上了，实在是不算顺利。 南虹宗宗长之子陈珏倾慕魏流音已久，听她说话，握紧手中剑，“流音莫怕，我等一定全力护住你……和南婉姑娘。”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周南婉悄悄拉住魏流音的袖子，“流音姐姐，我，我还是害怕。” 魏流音心里涌起一点鄙夷的情绪，也不知道浮欢宗怎么教的女儿，周南婉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四大门派之一掌门的女儿，简直是带了个拖油瓶进来。 但想起师父的交代，她还是回握住周南婉的手，声音温柔，“婉婉别怕。” 周南婉手心里尽是冷汗，此刻被魏流音握住，心下稍安，乖巧的点了点头。 前去探路的弟子回来了，“前面有一处村落！” 魏流音道，“太好了，辛苦轩逸哥哥了！我们这就去那座村落看看吧。” 有人迟疑，“突然出现一座荒村，会不会有危险？” 魏流音进入秘境之前，魏子陵便已经给她透露过秘境之中哪些地方会是比较危险的，这个荒村压根不在其中。 因此她颇为自信地说，“眼下四处都是荒草，压根没有什么线索，我们在这里干等着只会耽搁时间，倒不如先去村落看看。”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那弟子即使依然心有疑虑，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不知何时来了一片云，将头顶月亮遮掩住，不远处的村落在夜色中显得尤为静谧。 谁人不清楚他们现在身处秘境，任何看似寻常的事物都有可能在一夕之间杀人于无形，因此越是靠近那座村落，众人心里越是忐忑不安。 脚步落在枯草上，窸窣作响。 魏流音见气氛沉重，带着笑意道，“这幻境造得倒是逼真，连天象变化都栩栩如生。” 乌云散去，月亮的清辉再次撒向大地，魏流音活跃气氛的话无人回应，过了几秒，突然有人惊呼道，“你们看那里！” 距离还远，众人隐隐约约看到村口处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但看不清相貌。 众人心中警惕，纷纷按上法器，不料那人影突然动了，众人凝神张望，对方在月色之下使出一套修真界的常见剑法。 有人出声道，“是修真界的人！” 他回应了几招剑法，对方似乎是弄清楚了来者并非敌人，收起剑，静静立在原地。 “原来也有道友进了这个秘境？” 虽然有人捷足先登，但至少说明前面的村落是安全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朝着村口前进。 待到走近之后…… “俞楚师妹？”魏流音讶异道，竟然是她？ 原来是那个天灵根！不少人对俞楚印象不好，俞楚虽然仗着资质被收为亲传子弟，却是个修炼废物。在他们看来，她能来参加韶华大会完全是看在她师父的面子上。 更何况……据说她好几次刻意针对流音师妹。 他们几人之所以选择与魏流音组队，多多少少是存了当个护花使者的心思，争相出风头亦是常事。 于是立马有人上前道，“俞道友倒是来得早，但为何方才要在村口装神弄鬼？” 俞楚咧嘴一笑，“为了确认来的是人是鬼。” 那人被她的回答呛得无话可说，只得瞪着眼睛看过来。 她没有多给那人一个眼神，“我们也刚来不久，还没探查清楚，不过这座村落古怪不少，诸位务必多加小心。” 她说完，朝众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俞楚师妹！”魏流音突然喊住她，“你们那边人少，不和我们一起吗？” 俞楚回头，见众人将魏流音簇拥在中间，摇摇头，“不必了，各自小心。” 立马又有人为魏流音打抱不平，“流音师妹！这种又臭又硬的人，你何苦三番五次给她好脸色看……” 俞楚最后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如果没记错，这人便是这幻境中第一个死的。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不知道这六个人一齐死在牡丹花下，做了鬼会不会打起来。 哦，不对！俞楚的眼神落到周南婉身上，还有一个冤死鬼。 只希望……她的介入能保住这几个人吧。 虽然得了俞楚的劝告，但魏流音一行人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那队就三个人，一个修炼废物，一个普普通通的韩惜，另一个人据说是溯玉门一个偏峰的弟子。 就这么三个人都敢闯进村子，想必这村子应当没什么危险。 一个弟子觉得自己刚刚没什么机会表现，一进村子之后便率先开始挨家挨户敲门，试图领先旁人获得点什么线索。 不料敲了数户人家的门，无一回应，那弟子面子上有点挂不住，祭出法器打算破门而入，却被魏流音阻止—— “申哥哥且慢！你们仔细听，屋子里应该有人。” 众人闻言屏息听去，果然听到浅浅的呼吸声，果然有人！是故意不开门的！ “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一个弟子喝道。 屋内一片安静。 那弟子眉头一拧，直接挥出手中长剑，破开门窗。 有女子尖锐而短促的叫声响起，随即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被拖了出来，狼狈不堪地跌在地上。 女子仰起头来，借着月色看去，泪光莹莹，竟是有几分姿色。 魏流音俯下身，替那女子整理了下衣衫，又顺势扶起她，“姑娘，实在是抱歉，大半夜的惊扰到你了。” 那女子顺势躲到门后，整个人瑟瑟发抖。 魏流音见此情景，主动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方才为何不开门？” 不远处的俞楚三人静静看着眼前场景。 韩惜目瞪口呆，“她，这……这都嘘寒问暖起来了？就不怕对方是个妖怪？” 不过想起刚刚俞楚几枚灵果便哄得那小女孩乖乖跟着他们，不得不赞叹道，“你们这些女修，一个个胆子怎么那么大。” 俞楚低头问小女孩，“是活人吗？” 小女孩神情虽然迟缓，但好歹还是摇了摇头。 俞楚见那边并没有什么异常，思索了下觉得此刻并不是插手的好时机，于是打算静观其变。 似乎是方才那番动作太大，周边几家人的窗户总算开了条缝，魏流音把握住机会想要过去攀谈，对方却立刻关上了窗。 果然与那女子说的一样，这些年世道一直不算太平，村里人对外人警惕得厉害。 也怪他们刚刚鲁莽了，这大半夜的来敲人家门，的确是会吓到这些普通的凡人。 稍微安抚了女子，魏流音建议原地整顿歇息，等天亮了再行动也不迟。 众人虽然才进入秘境不久，但毕竟这里是夜晚，加之刚刚又经历了虚惊一场，也觉得此时探查线索不便，于是采纳了她的建议，打算等天亮之后再继续。 他们找到一处避风的草棚，其中一个弟子从芥子囊中掏出软席，请魏流音上座。 魏流音笑意盈盈道了谢，又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自己亲手烘焙的糕点请大家食用。 气氛融洽，一时间倒像是众人故意来此处赏月游玩的。 俞楚若有所思地看着神情自若的几人。 这几个人……有猫腻。 第22章 上当 小洞天 “诸位……虽然现在是晚上，但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村子里再转一转。” 有人嗤笑一声，“大晚上的多不方便，估摸着没几个时辰就天亮了，等天亮再行动也不迟，别吓到人家村民了。” “但我总觉得干坐在此处不太安全……”那人声音小了许多。 “那个天灵根都没遇到什么危险，你怕什么！” “那就这么干等几个时辰，会不会浪费时间，拖延进度……”那人还想再争取。 “诶季逍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父亲没跟你说……” “咳咳……”有人出声阻止。 反正大家都是世家子，倒也不怕走漏了消息，那人笑了一声，“这里的都是自己人，怕什么。” 魏流音放下手中糕点，笑意盈盈看向季逍，“季逍哥哥，总之你放心，这个幻境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他们竟然会被分到幻境……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但是经过方才一番探查，她基本确定了，这村子分明没有问题。 魏流音嘴角微翘，必定是哥哥不方便提前告知，但既然这样安排……自然有他们的用意，自己只需要等消息就是。 众人会意，对视一笑，唯有季逍的脸上浮现出茫然之色。 有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季家向来与各大世家门派不合，不过怎么连世家子弟与门派嫡系子弟不会被分到秘境危险的地方，而且最后一定能成为韶华弟子的消息都不知道？ 方才他慌乱，也只不过是因为这一次他们竟然会被分到幻境。 但既然流音师妹都这么说了……看来这次的幻境果然是特殊安排。 季家这些年来的确是在没落，此次把季逍加进他们的队伍多多少少还是看在上一辈的情面上。 大家懒得理他，该吃吃该喝喝，气氛欢快。 宁心低声道，“原来有我们不知道的猫腻。”她扫了一旁的韩惜一眼，“你父亲没告诉你什么？” 韩惜挠了挠后脑勺，“没有啊？嗯……” 韩惜似乎想了想。“他让我吃好喝好睡好。” 宁心：…… 俞楚算是明白这几人是怎么把自己交代在这里的了。 之前她原著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明明都是各个世家门派的天之骄子，怎么差点一整窝折在这儿。 这个幻境的确是个boss本，但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啊。 如此看来…… 恐怕是进入秘境之前，便有人告诉过他们哪些地方是危险的，哪些地方相对安全。 他们背后的家族稍微运作一番，便可确保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等时间一到，他们再毫发无损的从秘境里出来。 呵呵，原来全是一群纸糊的灯笼。 再看向那群所谓的天骄，俞楚只觉得恶心。 同样是世家子……旁边移星岛岛主的小公子突然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俞楚拍了拍韩惜的肩膀，“好好干，少年。”我看你根正苗红，努力做未来修正界的接班人吧！ 她朝宁心点点头，“我们走。” 宁心拉着小女孩跟上俞楚，留在原地的韩惜：？ 清晨第一缕光洒下来时，街道上陆陆续续有村民出现。 磨豆浆的，放牛的，上山砍柴的，看起来毫无异样。 自然有人发现村口多了一群外人，村民来来往往，都带着又好奇又畏惧的神情打量他们。 魏流音一行人倒是神情自若。 直到正午时分。 一位衣饰不凡的老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过来，“诸位仙长，老夫身子不便，接客晚了，还望各位多多谅解。” 俞楚等人隐蔽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见老人走近，俞楚神情一凝，这个人……莫非就是那个村长？ 魏流音一行人纷纷起身与老人攀谈起来。 老人说这里叫做杜家村，他是这里的村长，早些年也是个修士。 近年来世道不太平，村里人都不怎么出远门，因此大家胆小了些，昨晚听到动静也不敢出来看，直到天亮了才有人来告知他。 他已经吩咐人收拾出几间上好的房间来，邀请众人入住，说到这里，村长不经意间露出了挂在腰上的一枚银色小令牌。 魏流音眼波流转间已经看清楚了那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休”字。 原来如此…… 魏流音几乎喜上眉梢，他们根本不是在幻境！而是在一个小洞天里！ 小洞天乃是上古大能开辟出来的修炼宝地，这些年日益稀少，没想到叔叔们竟然安排了小洞天给他们！ 同行的其他人亦是喜上眉梢。 有人问他有没有看到另外三个修士，村长摇头否认。 魏流音笑道，“或许是昨晚已经离开了。” 她从芥子囊取出一盒糕点，递给村长的同时，隐蔽地朝他展露了藏在袖中的休憩令牌。 “这是我亲手制作的糕点，我们远道而来，多有叨扰，还望您多多担待。” 村长满面笑意地看着她，“老夫备了几桌酒菜，虽然不比诸位仙长平日里的琼浆玉酿，但倒也有些别样的滋味，诸位可愿赏个脸？” 魏流音一笑，“那就麻烦您了。” 身份的确认悄无声息进行完毕，知道内幕的众人这会儿才算是彻彻底底放下心来，纷纷朝着村长，不，应该说是这位前辈道谢。 魏流音心底腾起一种她也说不出来的畅快感。休憩令虽然稀少，但毕竟师出同门，她本以为哥哥会留给俞楚一枚…… 但是哥哥没有。 就算她在这里又怎样？没有休憩令，就算在小洞天里还不是什么好处都讨不到。 俞楚他们怕被发现，隔得远，听不清那几人说了些什么，只见最后一行人竟然堂而皇之跟着村长离开了。 宁心眉头紧蹙，“完全没把你昨晚的警告放心上。” 俞楚眼尖，关注点全部落在刚刚村长和魏流音悄悄亮出的银色小令牌上。 她低头问小女孩，“那个银色小令牌见过吗？” 小女孩机械地点了点头。 可惜她不会说话，没办法跟他们解释那东西的由来。 俞楚摸了摸她的头发，当机立断，“我们分开来探查线索，宁心跟小丫头一起，去把村子里剩余的活人都悄悄带出来；韩惜去跟踪魏流音他们，搞清楚村长与他们之间是否存在什么交易。” 宁心当即点头，“注意安全。”俞楚知道的比他们多，这就够了。 韩惜一听要他跟踪，紧张得瞪大眼，“万一我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你就完了。” 韩惜立马变成苦瓜脸。 俞楚笑了笑，“放心吧，如果暴露了就说你跟我们走散了。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毕竟韩惜的身份不比他们。 俞楚知道杜灵鬼村的人有问题，但看上去魏流音一行人又与他们存在着什么交易。 一群修士为何要与鬼村的人交易？ 原著里并没有事无巨细的交代魏流音一行人在村子里的遭遇，俞楚只知道是最后魏流音的贴身保命锁碎裂，魏子陵有所感，才寻到这个幻境，救下命悬一线的魏流音。 然而魏子陵在把魏流音送出幻境之后，又折返了一趟，取出了一件东西。 只是那东西已经被人调包，魏子陵拿到的，是个假货。 魏流音被从幻境中救出来的时候，浑身筋脉断裂，五脏肺腑都被震碎了，最重要的是……她浑身沾满了魔气。 即使是太微门和魏家用药无数，魏流音也没能恢复到以前，后来身体极弱，成了修正界闻名的病弱仙子。 提起魔君的朱砂痣，谁人不知是太微门那位病弱仙子魏流音。 只是这魏流音因为身体病弱，基本都是呆在门派里的，又会在什么情况下结识魔君？ 从杜灵鬼村回来之后，魏流音拖着病体在这世上活了几年便香消玉殒。 顺着时间线往前想，最可疑的，就是这个杜灵鬼村。 无论是魏流音当时身上的魔气，还是那件被人换走的宝物……似乎都在证明这个幻境不简单。 所以俞楚怀疑，魔君现在就在杜灵鬼村。再大胆一点想，或许……他是为了那件宝物。 而魏流音与魔君的缘分，说不定就是在此处结下的。 那么，魔君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呢？ *** 小女孩将宁心带到一处残败的房子前。 宁心会意，退到一旁。 小女孩在门上敲出三长一短的声音，不久之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宁心走过去，那人吓得立马就要把门合上。 宁心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我是修士。” 小女孩看着那人点点头。 那人总算忍住恐惧，把门推开一条缝。 宁心悄无声息进了门，见他靠在墙壁旁边瑟瑟发抖，说了声抱歉，把手放到他头顶。 俞楚说，怪物的整个头部是没有温度的，而活人会有。 热的，是活人。 她低声说，“我是修士，现在要带你离开。” 那人脸上浮现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真的吗？！”随即他又开始摇头，“不，走不出去的……” 韩惜总觉得俞楚把最轻松的任务派给他了。 他挑了个绝佳的位置，就这么看着魏流音一行人与村长他们吃完了宴席，又坐着交谈了好一会儿。 在他都快睡着的时候，一行人突然起身了。 韩惜精神大振，立马随之起身。 “……修炼福地……灵气充裕……可以修为大增……诸位随我……” 村长的声音短短续续传来。 修炼？修为大增？ 重要信息！总算被他等到了！ 第23章 山洞 腕骨往回一探，贯穿了他的整个脑……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俞楚回到了村子里。 她花时间走遍了村子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枯草，俞楚试图顺着一个方向走，走到一定的距离之后又会回到原点。 幻境的出口应该是在村子里。 明月高悬，只差一点就要变成满月了。 不远处的杜灵鬼村在月色之下影影绰绰，俞楚坐在村外的一个小土丘上，仰头看着明月。 俞楚依稀记得原著里魏流音小分队的弟子被这些村民分食的惨状，当时成河的血迹将月色都染成了红的。 七个修士，在这群疯狂的怪物面前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该怎么破掉这个幻境？该怎么救这些人？ “俞楚！”韩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俞楚回头，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宁心，他们约好了月升之时在村口见面。 “情况怎么样？”俞楚跳下小丘陵。 “我已经将村子里仅余的活人都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还有多少个活人？” “连着那个小丫头的话，一共只有五个人了，而且有人情况不太好……”宁心犹豫了下，“那个人对其他人表现出了几乎不可控制的吞食欲望。” “不过我已经将他打晕绑起来了。” 俞楚的表情凝重下来，这人没救了。之后他便会与村子里其他人一样，成为吃人的怪物。 韩惜挠了挠后脑勺，“要不是宁心发现了那个异常的村民，我总觉得这些村民看上去都是正常人……况且魏流音他们为什么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俞楚也想知道为什么，她思索了下，“他们之后还拿出过那个银色小令牌吗？” 韩惜摇头，“没有，不过那个村长带他们去了一个地方。”韩惜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有重要发现！” 俞楚面无表情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掌，“重要消息不先说。” 韩惜嘿嘿笑着，“这不压轴嘛……” 眼见着俞楚的巴掌又要落下来，韩惜立马叫道，“村长带他们去了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不过说来古怪，那山洞的门打开时，我竟然感受到一股极为强大的灵气！” 韩惜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我从小到大就没感受过比这还强的灵气……居然会是山洞，怎么会是从山洞里透出来的？” “村长带他们去山洞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山洞门合上之后，那股强大的灵气就不见了……我在外徘徊许久，也没找到进去的方法。” 宁心和俞楚都是神情一变，“也就是说，他们一行人现在还在山洞？” “但是他们没有呆太久，现在全都已经出来了！” “韩道友能否一次性把话说完？”宁心也忍不了，手心开始发痒。 “反正他们都平平安安出来了！”韩惜瞪着眼睛看向宁心。 韩惜又补充道，“在去山洞之前，我听到村长一直在提修炼福地，修为增长之类的话。” “但是他们也没在那个山洞里呆太久……”韩惜摸着下巴，“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呢？” 修炼福地？灵气充裕的山洞…… 俞楚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韩惜，带我们去那个山洞。”俞楚几乎是立刻下了决断。 “啊？但是我们不知道进去的方法啊……” “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走。” 山洞的位置相当隐秘，他们在穿过整个村子之后，来到一片密林，韩惜领路，借着月色带着她们在密林中七拐八绕。 宁心表示很怀疑，“路对吗？” 韩惜嘿嘿一笑，举起手指来，两人这才看见他的指尖上停留着一只小小的蝉，“探路金蝉！刚刚离开的时候我就在山洞做了标记，跟着它肯定不会走错的！” “聪明！” 宁心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她原以为这家伙脑子缺根筋，原来并非如此。 韩惜骄傲地抚了抚金蝉的翅膀。 约莫又走了半刻钟。 “到了！”绕过几丛荆棘之后，韩惜往前一指—— 一片漆黑突然被灼烧的火光划破。 俞楚瞳孔一缩。 跳动的火把连成一片，映得举火把的人个个神情狰狞，宛如阎罗。 韩惜往后退了一步，“不，不可能……”他的声音有点抖，“它不会带错路的……” “路没错，是我们被包围了。”俞楚唤出十鱼，看向眼前的人。 那些村民，明明外表看起来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却拥有一种不属于人类的眼神…… 饥渴的、疯狂的欲望。 宁心的手心出了点汗，那是饿疯了的野兽看到食物时的眼神。 村民突然散开了些，一张熟悉的脸从他们之后露了出来。 韩惜踉跄了一下，“怎么是你？！” 正是小丫头。 小丫头背后站着村长，村长带着和煦的笑意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孩子。” 十鱼剑身的纹路深深印到俞楚的掌心里，是她大意了。 按照原著的说法，当那些人的大脑完全被控制之后，便会沦为彻底的食人怪，而外在表现就是头部没有任何温度。 这个小丫头或许已经处在被同化的最后阶段了……所以头部还会有热度。 现在，她的意识应该已经彻底被蚕食。 她赌输了。 俞楚声音干涩，低声朝着两位伙伴说，“抱歉，是我判断失误了。”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肘被轻轻撞了撞，宁心对她笑了笑，眼神中写着没关系。 俞楚心里一暖。 怕劲一过，韩惜现在只剩气愤，他弯腰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头，扬手便朝着小丫头扔过去，“竟然着了你的道！白吃我们那么多灵果灵食了！” 石头只是打到了小丫头的脚下，激起一点小小的灰尘，小丫头默默往后退了退。 村长抚掌一笑，“这位道友何必如此欺负一个小孩子？” 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韩惜气得跳脚，“闭嘴！你这个怪物！” 村长也不气恼，依然笑意盈盈，“诸位都是修士，体内灵气极为充裕，对我等来说……”他转头看了看那些村民，“倒真是一顿饕餮盛宴哈哈哈哈……” 那些村民也跟着他大笑起来，笑声尖利刺骨，惊得密林中群鸟振翅而飞。 “我们的同伴呢？” 村长眯了眯他的小眼，“加上三位，恰好十人，好东西自然是要一起享用……” 俞楚冷笑，“万万没料到，我的伙伴们这么轻易就栽到了你手里。” 村长得意一笑，“承让承让。” “不过我很是好奇，你是用什么方法把他们哄得团团转的？”俞楚伸手指向他腰间，“是靠那个银色令牌吗？” 村长的手顺势扶上腰间，他笑得神秘莫测，“是它没错，不过你们要是想知道为什么……等到地底下再去问吧！” “上！捉住他们！” 村民们在听到指令的一瞬间突然像发了疯一般，嚎叫着朝他们扑过来。 宁心扬剑斩下一人的手，随即神情一变，大喝：“往后退！” 韩惜发现被砍断手的那人只是摇晃了一下，又站起身朝着他们逼近，断手处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那些村民毫无格斗的技巧，只是凭借本能前仆后继，被砍倒之后，在地上扭曲几下又站起来，继续朝着三人围攻。 他们脚下很快堆满了被砍掉某个部位、又快速复原的怪物。 韩惜手有点抖，“不，不行，根本杀不完！” 俞楚边挥舞着十鱼，边观察着周围，久战绝对不行，这群怪物的自我恢复能力太强了！ 得想个办法……俞楚又挥剑斩下一个村民的胳膊，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那扇山洞大门突然轰隆打开！ 俞楚转头一看，立刻下了决定，她回头朝着正在与怪物作战的韩惜和宁心大喊，“进山洞！” “啊？”韩惜一愣。 宁心也愣了一下，不过她相信俞楚的判断，于是立刻调转方向朝着山洞飞去！ 村民的动作随之一顿，又整齐地调转了方向紧跟着俞楚等人扑过去！ 然而山洞的门合得更快，有一两个人挤了进来，被宁心一脚踹了出去。 其中一个刚好被合上的石门夹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断成了两截。 失去目标，村民们渐渐安静下来，双目空洞无意识的在山洞外面徘徊。 村长目露凶光，“山洞还会再开，等你们出来，不一样任人宰割！” 小丫头目光呆滞地看了山洞一眼，形如鬼魅消失在了一片混乱中。 韩惜瘫倒在地，冷汗涔涔，“见了鬼了，这些人都是疯了吧……” 俞楚也累得瘫坐在地上，不过她还是交代道，“封闭五感灵识，不要让这里的灵气入体。” 三人皆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气徘徊在四周，如同疲倦的旅人泡在温泉中一样，想要打开每个毛孔，让温泉洗涤掉疲倦。 但听了俞楚的提醒，他们还是咬牙封闭了五识——这里的灵气绝对有问题。 俞楚靠着墙壁，疲倦地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无人注意到，断了半截身子的那个怪物突然扬起脑袋，快速朝着离他最近的俞楚扑了过来！ 俞楚封闭了五识，整个人变得迟钝起来，直到听到窸窣的声音才睁开眼，她瞳孔剧烈收缩—— 那怪物的嘴张到了人类的生理极限，此刻正朝着她的脸狠狠咬过来！ “咔——” 怪物咬到了一截森白的腕骨之上！ 下一秒，腕骨往回一探，贯穿了他的整个脑袋。 第24章 危机四伏 我的脸！ 头骨被贯穿，那怪物歇斯底里的哀嚎了一声！俞楚反应也不慢，当即挥出十鱼，将那怪物劈成两半！ 身前那人似乎有意替她一挡——血污尽数溅到黑色的岩壁上，触目惊心，却是半点也没沾她的身。 怪物倒地，那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闪身往暗处一退。 俞楚忙伸手去拦，“道友留步！” 那人退得匆忙，被俞楚的指尖一扫，黑色的斗篷瞬时扬起。 电光石火间，俞楚似乎与两个黑黢黢的洞对视在一起。 然而洞中光线昏暗，俞楚还没看清，那人便脚下动作飞快往后撤，顷刻间便没了人影。 只留俞楚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 韩惜和宁心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围上来，“俞楚！你没事吧！” “没受伤吧？” 俞楚的手依然僵在空气中，此刻微微一蜷，垂了下来，“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韩惜踢了一脚地上那已经被砍成一块块的怪物，“这都是些什么怪物！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还能咬人！” 俞楚见他又是害怕又是恶心的样子，索性凝出一团火，把那些残渣烧为一团灰烬。 “刚刚救你的人……”宁心问。 俞楚眉头紧锁，“不是人。”她转过身子来看着韩惜和宁心两人，“是具骷髅。” “骷髅？！” 俞楚亦是摇头，“不管怎么说，刚刚是它救了我。对方应当没有恶意。” 韩惜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冷汗涔涔，“反正我觉得这地方邪门得很，灵气那么充裕，兴许有什么妖怪变异了也说不准。” “你们觉不觉得……小丫头的表现其实很是怪异。”俞楚开始回想。 “如果她想害我们，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引村长过来抓我们，而是要等我们将那些活的村民都带出来之后，在这里围堵我们？” “不错，况且她为什么知道我们一定会到这个山洞来？”宁心沉吟道。 韩惜在俞楚和宁心之间来回看了看，脸色一白，“你们相信我……” 俞楚摇头，“我知道不是你。” 方才山洞门开得蹊跷，如果小丫头是故意将他们引到这里来的话，这个山洞里，必定还藏着什么秘密。 会不会原著里魏子陵要找的那件宝物……就藏在这个山洞里？ 方才一番激战，此时几人体力都消耗巨大，他们需要休息。 俞楚从芥子囊中摸出几瓶灵丹扔给他们，“这里的灵气千万不能引入体内，我身上带的灵丹也不多，大家分着吃，补充下灵气，我们稍作休息再往里面走。” “灵丹？我这里有好多！”韩惜开心地掏出芥子囊，往地上一倒——哗啦啦洒出来一地的东西。 不仅有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看得人眼花缭乱。 那堆乱七八糟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动—— 一只紫色的小青蛙蹦跶着跳到宁心的脚背上，抬起头来，鼓起腮帮子，响亮地叫出一声，“咕呱——” 宁心：…… 俞楚：…… 在宁心一脚踩扁小青蛙之前，韩惜连忙把小青蛙拎了回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这是吃的吗？”俞楚故意一脸疑惑看向韩惜。 韩惜默不作声把小青蛙按到自己怀里，“不是！这不是普通青蛙，这是我好不容易托人搞到的紫鹆釉蛙！” “哦，味道更好是吧？” 见韩惜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俞楚也不逗他了，“好啦，我看看你都藏了些什么好东西……” 还真有些好东西。 俞楚拿起一瓶中品灵丹，“韩惜，我们可以用这瓶吗？” 不料韩惜夺走她手中的瓶子，“不要这个，我这里还有上品的……来来来你们一人一瓶！” 俞楚看着掌心那瓶装得满满当当的上品灵丹。 近年来灵丹金贵，她只能由衷感叹，真……壕啊。 眼下形势叵测，不是推诿的时候，等出了幻境再多找几瓶……下品灵丹还他好了。 山洞深处黑黢黢一片，不知潜藏着什么样的危险。 因此三人在服用完灵丹之后，只敢在山洞入口处背对背坐在休憩片刻。 俞楚不敢休息太久，只等到身体堪堪将灵丹吸收完毕便睁开了眼。 “你们怎么样了？” 宁心先睁开眼，“我好了。” 片刻之后，韩惜也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我也好了。” “那我们便往前去探一探。”俞楚唤出十鱼，率先走在前面。 山洞里一片漆黑，俞楚从芥子囊中取出一个夜明珠，珠子也只能有限的照亮一片范围。 三人谁也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回荡在偌大的山洞中。 夜明珠幽蓝的光照着前路，几人就这么静默无声走了一小段路。 似乎是想活跃氛围，俞楚突然随口问道，“韩惜，你那只紫鹆釉蛙是哪里弄来的？这种蛙很是少见。” “具体我也不记得了，应当是有人送我的生辰礼。” 俞楚哦了一声，又带着笑意说，“刚刚那紫鹆釉蛙都跳到宁心脚背上了，女孩子都怕这些冷血动物，没吓到你吧……” “嗯……还好，反正没有什么危险。” 俞楚没有接话，不知是何时落到了两人的后面。 “这山洞真长，我脚都开始酸了。”俞楚抱怨。 “是啊。” “要是小海鸥在就好了，或许可以驮着我们飞一段，它飞得又快又好……” 良久，空旷的山洞里突然响起两声前后不一致的“嗯”。 话音才落，俞楚表情一变，提着十鱼一剑刺穿了宁心的后背！ 剑才拔出，手腕一转，又插进了韩惜的身体！ “韩惜”和“宁心”机械地转过身来。 再看伤口处，哪里有血迹！ 俞楚心里直呼不妙，她凝神捏诀，灵火一下子从指间窜出，唰一下从两人脚下点燃。 “宁心”惨叫一声，忙蹲下去扑火，不料那火是俞楚以纯正的灵气助燃，普通的妖魔鬼怪压根奈何不得，它的手才沾上便被火舌舔舐而上，一瞬间整个人都被烧了起来。 俞楚二话不说又扔出去一簇灵火助燃，那“人”瞬间变成了一根火棍。 一旁的“韩惜”被烧得更惨，捂着脸大声嚎叫，“我的脸……我的脸！我的眼睛！” 他似乎被烧瞎了眼，毫无章法四处瞎跑，最后竟然跑到了俞楚面前—— 俞楚与“韩惜”对视了一眼，俞楚：…… 那顶着“韩惜”脸的怪物张牙舞爪朝俞楚扑过来，俞楚一个飞身，一脚将他踹得远远飞了出去。 “韩惜”……哦不，怪物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将脑袋翻转了过来，整个身子扭成麻花状，一边还在喊：“我的脸！我的脸！” 那怪物也不知是什么体质，被灵火一烧，整张脸竟然像是蜡烛一样融化了。 韩惜那张俊俏的小脸几乎融化成了一团，眼睛垂到了下巴的位置，下巴垂到了胸口的位置。偏偏那怪物还在用同样融化了的手指去维持自己的五官，整个人很快变成黏黏糊糊一团…… 俞楚：求一双没看过这个怪物的眼睛。 她不知道之后要怎么去面对韩惜了。 想到此处，俞楚更加悲愤地冲上去，朝着怪物“韩惜”加了一把更大的灵火。 两只怪物很快被俞楚猛烈的灵火烧成了灰烬。 俞楚转身匆匆赶往洞口。 方才休憩完之后，她便觉得两人不太对劲。 韩惜对自己的新奇小玩意儿宝贝得很，怎么可能不记得来历。 而宁心，虽然自己现在与她也不算特别相熟，但她根本不像是会害怕那些小玩意儿的人。 更何况……那小海鸥的飞行技术哪里好了？？ 处处是漏洞。 这山洞到底怎么回事，短短半刻钟就把坐在自己身边的同伴换了个人。 俞楚本就没离开太远，几息之间便赶回了洞口，但如她所料——果然是空荡荡一片。 宁心她倒不算太担心，但是韩惜……俞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只是慌乱了一个瞬间，俞楚又勒令自己冷静下来，得先检查下她现在到底是不是还在那个山洞里。 俞楚走到山洞门口，蹲下身一看——地上干干净净。 那被山洞门夹断了半截身子，又被她烧成一堆灰烬的怪物不见了。 俞楚心下一沉，这里不是那个山洞，只是看上去一模一样。 是幻境么？ 俞楚知道这杜灵鬼村不一般，但没想到从原著中看是一回事，自己亲历又是一回事。 双重幻境并不常见，会不会……之前韩惜看到的魏流音一行人根本就不是真人，而真正的魏流音等人也同她一样，再度进了幻境？ 想到这种可能性之后，俞楚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若真是如此，先不论她能不能改变原著里众人惨死的结局，光是她自己能不能出去都是个问题。 俞楚只在地上蹲了片刻，又咬牙站起身来。 不管这幻境是个什么东西，她一点点仔细寻找，不信找不到突破口。 “俞楚！你怎么在这！”韩惜的声音突然传来。 俞楚回头，韩惜身形踉跄，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朝她跑过来，“俞楚！吓死我了！我刚刚一睁眼，你们都不见了！” 俞楚却反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韩惜”。 韩惜的脸颊、鼻尖上都蹭了灰，整张脸跟个大花猫一样，委屈巴巴看着她，“俞楚？我是韩惜啊？” 俞楚拧眉，“宁心呢？” 韩惜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我，我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边说边朝着这边走过来。 俞楚又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一只坚硬硌人的手突然从背后托住了她的腰。 第25章 小骷髅 小骷髅突然朝她跳了下来…… 俞楚惊得差点跳起来！ 所幸她反应极快，几乎是下一秒，俞楚便毫不留情往后一掌劈去！ 然而对方反应更快，一个扭头便躲开了她。 俞楚见第一招败落，连忙在转身之际使出第二招—— 这次她的手腕被“人”捉住，冰凉硌人的触感激得她浑身都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对方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我不是敌人。” 俞楚借着喘息期间看清了对方，来人竟然是方才救了她一次的那个小骷髅？ “你会说话？”俞楚下意识便问。 对方被一袭漆黑的袍子从头到脚笼住，就连“脸”都被罩在宽大的帽子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俞楚分明感觉到小骷髅在听到她这句话之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不过这山洞里古怪的东西多得是，这小骷髅对她没有威胁，总归是件好事。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韩惜又朝着俞楚走近了几步，他一脸焦急，“俞楚！你快过来！快离开你后面那个怪物！” 俞楚定在原地观察着这个“韩惜”。 对方摆出一副要大打出手的姿势，焦急地盯着俞楚的背后。 小骷髅突然在身后说话了，“这是幻境，你对面的不是你的同伴。” 俞楚浑身紧绷，“你怎么知道？” 对方突然轻笑了一声，“方才你不是亲手杀死了两个这样的怪物吗？” 俞楚也冷笑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 小骷髅不再说话。 韩惜急得往地上跺了跺脚，“俞楚！你到底在干什么？快过来！” 小骷髅静静立在自己身后，对面的韩惜神情焦急。 俞楚握紧了十鱼。 韩惜又往前迈了一步，就在这时—— 俞楚只察觉到身后人一动，再一回头，“韩惜”的脑袋已经咕噜噜掉到了地上。 俞楚心中一紧！ 然而再仔细看去——地上根本没有血迹。 “拿不准主意的话，我帮你就是。”小骷髅走上前，一挥手，那怪物在地上滋滋作响，化成一缕轻烟消失了。 说不警惕是不可能的。 这山洞处处诡异，又出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小骷髅，俞楚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是这山洞幻化出来的幻象。 俞楚只能握紧手中的十鱼，做好随时与对面的人交战的准备。 对方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声音喑哑，“怕我？” “这山洞如此诡异，我多加提防也是应该的。” 对方甩下她往前走了两步，“要想被困在这里的话，你就在原地呆着吧。” 眼见对方黑色的斗篷就快要融入到一片黑暗之中，俞楚一咬牙跟了上去，“你知道这里的情况？” 对方没有回应她，两人的脚步声错落在一起，回荡在空荡荡的山洞之中。 就在俞楚以为他不会再理她的时候，对方突然出声了，“这是一个叠加幻境，幻境中会源源不断的生成幻象，一重一重，直到彻底拖垮你。” 他顿了顿，又说，“而幻境的内容正是你最担心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俞楚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满。 但是此刻不是细究这些东西的时候，俞楚眉头一皱，“所以……”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果然又出现了一个韩惜，身形踉跄朝着她跑过来，“俞楚！快离开你旁边那个人，这是一个幻境！别相信他的存在！” 俞楚脚步一滞。 韩惜见她停下，忙朝着她走过来，“俞楚！你离他远点！” 他一咬牙，颤颤悠悠的从自己的芥子囊中掏出一枚迅雷符，朝着小骷髅扔了过去！ 小骷髅随手一挥，那枚迅雷符便像纸片一样轻飘飘滑落到了地上。 韩惜急得声音都在发颤，“不，怎么会……这幻境连符咒都没办法用！” 他像是更着急了，“俞楚！宁心受伤了！困在这个幻境里随时会有危险！不要相信你旁边那个小骷髅！宁心就是被他打伤的！” “俞楚！”他又喊了她一声，眼睛通红，“我知道你刚刚肯定也遇见了变成我模样的怪物！但你好好看看，我真的是韩惜！” 他的确很像韩惜，无论是说话时的语调，还是手上的小动作，都和韩惜如出一辙。 小骷髅静静站在她背后。 俞楚稍稍偏了偏头，往后看了一眼。 俞楚握着十鱼的手一动，朝着韩惜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 韩惜已经朝她伸出了手，他的嘴型在说，“快跑！” 就在这时，俞楚手腕一翻，十鱼银光一闪，直直没入了韩惜的心脏。 对方的脸似乎疼痛得扭曲了一瞬。 俞楚手指微微颤抖，但依然坚定的握着十鱼往后一拔——殷红的血迹喷溅而出。 俞楚瞳孔一缩，十鱼哐当一下掉到地上。 韩惜已经痛得跪了下去，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不停的抽搐，嘴边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沫，“俞，俞楚……你——” 俞楚往后踉跄了一下，不，不可能！他分明不是韩惜！ 韩惜在地上抽搐片刻，失去了呼吸。他瞪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俞楚。 俞楚脑子里空白一片，后背一阵冷一阵热，就在她快要失去力气跌坐下去的时候—— 她被拥入了一个并不算温暖的怀抱。 对方动作克制而疏离，他微微低下头，对她说，“相信我。”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突然定下来。 俞楚一咬牙，挺身而起，朝着韩惜的尸体扔出去两簇灵火—— 火焰在接触到韩惜尸身的一瞬间噼里啪啦炸开来，火星坠落，映得整个洞穴亮如白昼。 在徒然升起的高温里，四周开始融化变形。 脚下突然一空！俞楚来不及抓住周围任何东西，整个人直直往下坠落！ 她仰头，熊熊火焰包裹着一袭黑衣，离她越来越远。 你……会是谁呢？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坍塌，那抹黑色渐渐融到了一片红中。 可惜没办法知道了。 不料下一秒，小骷髅突然朝她跳了下来。 *** “轰隆——” 一道闪电撕破暗夜，雨哗啦啦下个不停。 俞楚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她梦到了一只小骷髅，梦里，小骷髅朝她跳了下来…… 不对！俞楚的手搭在冰冷潮湿的被褥上，这是哪里？ “有妖怪！大家快起来啊——” “有妖怪——” 俞楚还来不及搞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便被一股横空生出的大力拖拽着起了床。 那股力道先是带着她走到窗边，悄悄看了眼外面，又驱使着她小心翼翼推开门。 俞楚遍体生寒。 她的身体，不受她控制了。 不远处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挨家挨户敲着门，边敲边喊，“有妖怪，快跑！” “俞楚”似乎又好奇又害怕，瑟缩在门后面看着那个人。 那人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她门前。 “俞楚”吓得立马去拉门拴——却被那人一把按住。 那是个作小道士打扮的少年，眉目清朗，此时却满面焦急，“姑娘！这个村子里有妖怪，快跑！” 小道士浑身都被淋湿了，他离她太近，雨水的凉意激得她打了个寒战。 小道士说完之后，转身便要去敲下一户人家的门。 “俞楚”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最后稀里糊涂拿起靠在门边的伞，弱弱的自言自语，“你……要不要伞？” 天旋地转之后，面前又变成了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饭盒。 “俞楚”提起饭盒，心底涌出一股隐秘的欢喜。 她抚了抚裙角的皱褶，提起饭盒。 俞楚明白了，她现在应当是被拖入了某个人的身体内，被迫参与着某段剧情。 身体不由控制地蹦蹦跳跳往外跑，裙角绣的迎春花扬起好看的弧度。 “小牛鼻子！你还在找妖怪呀！” 小道士听她喊他，放下手中桃木剑，挠了挠头，“姑娘又来给我送吃的……” “俞楚”把饭盒递给他，“做多了而已。” 小道士叹了一口气，“姑娘不必如此……” “俞楚”哼了一声，“不想吃扔掉就是！”说完话，她扭头就跑。 “姑娘！” 傍晚的时候，门被人叩响。 “俞楚”匆匆跑出去开门，却不见人，只看得到一只饭盒摆放在地上，上面放了一枝开得正盛的迎春花。 那枝迎春花被人插到了一只精致的花瓶里，放在窗台最醒目的位置。 当迎春花枯萎成小小一团金黄色的时候，门再次被人叩响。 小道士跪在她门前，在早春三月的暮色里，泪流满面。 又是一番天旋地转。 眼前一片漆黑，水珠滴答坠落的声音回荡。 俞楚的身体依然不受控制的被拽着往前走，脚下凹凸不平，她好几次都险些跌倒。 俞楚突然觉得自己头上不太对劲，像是……顶着一块什么？ 还来不及细想，不可控力又支配着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腰上系着的绸带，那条绸带似乎连着什么东西。 “夫君……你能不能走慢点？” 夫君？？？ 她知道她头上是什么了，是红盖头。 俞楚还来不及吐槽这诡异的发展，前面那人突然道了声抱歉，话音刚落，俞楚便被劈得外焦里嫩。 这声音，不是那个小道士吗！！ 眼前出现一片模糊不清的红。 慢慢走近之后，俞楚透过盖头看到了一张床。 一张诺大无比的喜床。 淦！！这是要干什么？ 饶是之前再耐心，俞楚此刻也焦躁起来，不管不顾想要冲破这个人的身体。 俞楚强行挣扎，很快胸口处便出现了不适感，喉头也隐隐发腥。 挣扎之间，俞楚离小道士却越来越近。 烛火昏黄，小道士换上了一身喜服，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局促。 他站在床前看着她，声音微微有点抖，“姑……娘子过来吧。” 过来你大爷！放我出去！ 俞楚依然在挣扎，她呼吸彻底乱了，唇边也溢出了浅浅血迹。 然而不可控力依然在支配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俞楚心底甚至涌现出了隐秘的娇羞和欢喜。 不……不要过去……不要！ 在小道士牵住她指尖的一瞬，一缕温柔的风突然擦过她的耳畔。 耳边的声音喑哑，“按照这具身体行事，不然你会出不去。” 俞楚的眼眶瞬间红了。 是……小骷髅的声音。 第26章 【三更合一】离魂幻境 魔君与她…… 小道士的手抖得厉害, 他像是不敢看她一样，咬着牙半闭着眼睛拉住她。 俞楚也不再挣扎，随着他坐到了床上。 这喜床被放置在洞穴之内, 锦被又湿又冷, 激得俞楚打了个哆嗦。 但她的心却是静的，她知道小骷髅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俞楚感觉有人在向她靠近。 她咬住牙关, 一边是又湿又黏的掌心, 一边是心底压抑不住的雀跃和娇羞。 小道士哆嗦着手指挑开了她的红盖头。 他的新娘，用倾慕而濡湿的眼神看向他。 小道士突然站起身来，狼狈的往后退。 “俞楚”不受控制的白了脸, 她抚上自己的脸颊, 眼里已然带上泪光, “夫君……你不喜吗？” 小道士连连摇头, “不, 不是, 我……”他转身便想跑。 但在迈出腿去的一瞬间，他又定住了。小道士艰难地回了头, “云儿姑娘, 我再问你一遍, 你……真的愿意吗？” 原来她叫云儿。 云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底泪光莹莹, “如果你嫌弃我，大可不必这样羞辱我！” 她别过头，低声啜泣, “我们早已拜了堂，成了亲啊……” 小道士苦笑，是啊, 他们早已拜堂成亲，事到如今，还有能反悔的余地吗？ 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的云儿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她固执的不去看他。 但是那个人，那个她从第一眼见就喜欢上的人，轻轻的把她拥入了怀中，“云儿，今后……我会对你好的。” 他轻轻的把她放平在了床上。 小道士的手指依然是冰凉的，只是不再颤抖。 他伸出手指，耐心而温柔的解开她胸前的扣子，冰凉的手指从她的脖颈划过，激起一粒粒细小的疙瘩。 俞楚又开始挣扎起来，小骷髅人呢？她要被迫十八禁了！ 小道士的动作还在继续。 云儿的肚兜露出了一点边缘，小道士从出生以来便跟着师父潜心修炼，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光景，他的目光不经意间从云儿身上扫过，控制不住的红了脸。 俞楚一边努力挣扎着想要从云儿的身体里出去，一边又控制不住的起了一身香汗。 杀了她吧。 如果她有罪，也请不要这么折磨她。 然而在小道士倾身压下来的时候，俞楚背脊一僵。 不对，这个人…… 她瞪大眼睛看向小道士的脸，分明是同一张脸。但是这个人的眼睛，又黑又沉，仿佛藏着一片飞鸟也渡不过去的深海。 眼底起了风暴，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得俞楚仿佛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人。 俞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骷髅，是你吗？ 冰凉的唇压了下来。 哪怕是借由着别人的身体，唇上传来的颤栗却依然那么清晰，她隐隐感觉到一簇火苗在她身体里点燃。 小道士……或者说小骷髅伸手在她眼前一拂。 俞楚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的时候，屋内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俞楚转头，窗外已经飘起了雪花。 俞楚的脑子懵了两秒，她还在幻境吗？ 小骷髅呢？ “云娘！今天我猎到了山鸡……” 有人推开门，夹杂着风雪进了屋。 是小道士！他早已换下了白衣，穿着一件兽皮缝制成的冬袄，虽作普通的村夫打扮，却依然看得出几分修道人的清朗风姿。 只可惜他不是小骷髅。 方才在山洞里的时候，俞楚不知道小骷髅用了什么方法暂时占据了小道士的身体。 但是幻境又发生了转变，这一次他还能跟着过来吗？ 云儿看向门口的夫君，心底控制不住的涌出一股暖意。 她忙从榻上起来，扶着肚子要去接他手里的山货。 等等，扶着肚子？ 俞楚欲哭无泪，这…… 小道士却往后一避，“你快歇着！我来处理就行，你再小憩一会儿，待会儿就能喝上暖暖的鸡汤。” 云儿含笑看着自己的夫君，点了点头。 见小道士忙忙碌碌的朝着灶房去了，云儿欣慰的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这孩子是个命好的，眼下寒冬腊月，若不是自家夫君懂些道法，恐怕他们娘俩根本连荤腥都沾不上。 云儿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肚子被轻轻踢了一下。 门缝里已经隐隐约约传来鸡汤的香味。 她轻轻一笑，你这个小馋鬼。 云儿本想过去帮忙，却觉得身子不适，只好拖着笨重的腰身坐到榻上，等待着自家夫君。 屋内柴火烧得旺，她很快便昏昏欲睡。 云儿是睡着了，但是俞楚却丝毫没有睡意。肚子又被踢了一下，俞楚心情复杂的摸了摸那块小小的凸起。 就……还挺神奇的。 外面风雪越来越急。 小道士端着丰盛的晚饭进了屋，他拂掉肩上的雪花，见自家娘子睡着了，便又将晚饭端回了灶房，放在炉火旁边热着。 小道士折身进来，给屋里添了点火，便安静的守在妻子的旁边。 屋外风声呼号，天寒地冻，屋内一片静谧，温暖如春。 小道士看着妻子安静的睡颜，嘴角微扬。 “小道士！小道士！你在不在！快，快救救离素姑娘！” 云儿被猛然吵醒。 她从一片混沌中醒来，看到的便是自家夫君匆匆冲出了门。 小道士在门口停住，似乎又想起家里还有妻子在。 他快步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厨房里有吃的，你待会儿自己去吃一点，我有急事得出门一趟。” “小道士！你再不出来，离素姑娘就要死了！” 外面的人还在喊。 小道士一听便要匆匆离开，云儿焦急地拽住他的袖子。 “云娘？” 离素姑娘……是谁？ 话在喉头翻滚了一圈，云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垂下眼眸，温柔的朝他一笑，“去吧，快去快回。” 云儿拖着笨重的身子坐在榻上，看着自家夫君的身影融在了风雪之中，眼角掉下一滴泪来。 她没有吃晚饭，而是默默的坐在榻上等他。 直到屋内的柴火烧尽，屋子里渐渐变得冰凉。 直到俞楚都觉得自己被冻得麻木的时候。云儿终于起身了，然而在她起身的一瞬间，腹中突然传来巨痛。 俞楚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剧痛一波一波袭来，云儿狼狈的跌倒在地上，感觉下身一阵温热涌了出来。 她颤颤悠悠的伸手摸了过去。 血，全是血。 俞楚也跟着云儿陷入了剧痛之中，小道士呢！这狗男人怎么还不回来？你媳妇儿快生了啊！ 云儿开口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帮帮我，帮帮我！” 然而她已经疼得有气无力，外面又下着大雪，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太远。 身下的异样感越来越强，俞楚感觉得到云儿的生命在急速流逝。 俞楚无比焦急，又开始强行想从云儿的身体里出去，她必须得帮帮她，再这样下去…… 云儿见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挥袖将桌上的茶杯茶壶都扫了下去，瓷器破碎的声音清脆的响起。 半晌，周围依然是静悄悄的。 云儿的眼底浮现出绝望。 她咬牙为自己披上了一件斗篷，推开了门。 刺骨的风雪拂过身体，云儿走过的地方，白雪皑皑上落下了点点红梅。 三百米，三百米之外就是王婶家……只要她走到了那里…… 俞楚的挣扎似乎让这具身体的状态更差了。 俞楚不敢再挣扎。 她同她一起感受着刺骨风雪，腹中剧痛，无比真实的痛感让俞楚一直在颤抖。 路上积雪无人清扫，几乎陷到小腿的位置。 云儿只走出去短短一截，便再也没有力气，倒在了厚厚的积雪之中。 “王，王婶……谁，谁来帮帮我……” 她已经看得到王婶家的院子了。 哪怕身体已经彻底麻木，云儿还是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那座院落，她手指动了动，朝着那里爬了起来。 为了护着肚子，她只能侧着身子爬，速度极慢。 雪地里被划出一路蜿蜒的痕迹。 眼角涌出泪来，不知道是云儿的还是俞楚的。 然而她似乎就快没有力气了。 那座院落就在触手可及的前方。 云儿张了张嘴，却只呼出一团白气，她已经没有力气喊出声音来了。 俞楚突然想起了小骷髅。 小骷髅，若是你在的话，就帮帮她吧。 她不知道她在期冀着什么。 云儿埋在雪地里，呼吸越来越赢弱。 她好像快要死了。 明明只有八个月，孩子，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来？ 娘……娘保不住你了。 身子突然一轻，俞楚几乎以为自己又脱离开了这个幻境。 然而她再一睁开眼，却看到了趴在雪地里的云儿，她离她很远，似乎是在半空中。 “对不起，我来晚了。” 俞楚下意识转身，却是空空一片。 “小骷髅？你在哪里？” 安静了许久，就在俞楚以为刚刚那一声只是自己的幻听的时候——小骷髅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现在……在她的身体里。” 俞楚睫毛微颤，“什么？” 他紧接着说，“你帮不了她，这是她的记忆。只有当记忆结束的时候，被拖入记忆里的人才能抽身而出，若是强行分离，只会魂飞魄散。” 俞楚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云儿，沉默了半晌。 “小骷髅，那为什么我能出来？” 小骷髅却不肯再说。 俞楚想起刚刚经历的那些痛苦，“小骷髅，你出来，让我进去，我才是被这段记忆选中的人。” 没有人回应她。 俞楚冲着云儿飘了过去，她现在就像是一抹魂体。 然而在触到云儿的时候，她被弹了开来。 “小骷髅，你出来！” “不必再试，之后你离我近一些就是。” 俞楚急得在半空中转了一圈。 云儿的身体她是进不去了，俞楚只能试着帮她挡一挡风雪，却无济于事。 云儿的身体在渐渐变得冰凉。 他静静的感受着她生命的流逝。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魂体被困在他人体内，被迫感受着对方的感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魂体被困在云儿体内的缘故，他的意识也有些涣散。 他似乎想起了一些遥远的记忆。 他的记忆里，他想方设法进入到这个幻境，是为了找一个东西。 那时他冷眼旁观，想等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却险些把命搭在这里。 他拼着命也要得到那个东西……是为了什么？ 对了，是为了复活一个人。 身体的异样感拉回了他的思绪，下腹处传来剧痛，饶是他，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俞楚飘荡在半空中，突然看到云儿动了动，她连忙飘过去，“小骷髅！” 疼痛感越来越强，就像是魔气暴.乱，从五脏六腑穿透时的痛楚。 云儿抓在雪地里的手指动了动，原本已经无神的双眼又泛起了一丝活气。 孩子，是孩子要出来了…… 她耗尽最后一口力气，让自己翻了一个身，肚子朝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个孩子，能自己出来。 孩子在往外爬。 身体已经麻木了，云儿使不上任何力气，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随着孩子往外流逝。 云儿盯着头顶银白色的天空，雪花掉到了她的眼睛里，轻轻一眨，便化成了水迹。 她突然想起和他的相遇。 那是一个雷雨夜。 云儿唇角扬起了一点笑意，然而笑意渐渐凝固在脸上。 不远处，自己的夫君搀扶着一个身着绿衣的姑娘，他们朝她看过来。 云儿张了张嘴，微弱的白气被寒风吹散。 绿衣姑娘歪了歪头，“那便是你的娘子吗？她好像快死了。” 小道士面无表情，“反正孩子快出来了。” 绿衣姑娘咯咯笑着，伸出尖利的指甲挠了挠他的下巴，“你真狠心啊。骗你我快死了，你就抛下怀孕的妻子来找我。” “现在灵胎就快要出世，你便连演都不想演了？” 云儿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们，他们在说什么？ 俞楚也是一脸懵，她分明看到那绿衣姑娘身上还有一个魂体，那个魂体……竟然是魏流音！ 她看上去浑浑噩噩，意识游离。 俞楚心下一沉，所以魏流音一行人果真是被困在了这个幻境里。 绿衣姑娘又笑起来，“不过去看看她？” 小道士垂下眼眸，“不必了。” 云儿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二人，她拼命的想要扬起手，却只是动了动指尖。 身下传来撕裂的痛苦，饶是气力已经耗尽，云儿还是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在婴儿清脆的哭啼中，绿衣姑娘对小道士说，“孩子出来了。” 小道士愣在原地。 “你快过去拿呀！” 没有人看得见，他藏在袖子下的手已经被指甲掐得血肉模糊，小道士最终点了点头，“好。” 云娘的身上已经覆了一层浅浅的积雪。 小道士没多看她，俯身抱起婴孩。 脐带还未剪。 小道士伸手去碰脐带的时候，手指忍不住的颤抖。 一抹光闪过，脐带断成了两截，绿衣姑娘在后面笑道，“我知道你没带刀，帮你一下，快把他抱过来。” 裤脚被人抓住。 她明明已经濒死，手上却突然生出了使不尽的力气，“为，为什么？” 小道士头也不回，“没有为什么。” “……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 在他把灵胎递到绿衣姑娘手上的时候，俞楚被迫弹出了幻境。 *** 俞楚又回到了那间屋子。 只是这一次，没有烧得正旺的柴火，也没有从灶房传来的香气。 云儿躺在榻上，神色苍白，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 “俞楚。”突然有人喊她。 “小骷髅，你在哪里？” “我还在她体内。” “云儿，云儿不是已经……” “她还会再醒过来。”小骷髅对她说。 “小骷髅，刚刚那个绿衣姑娘身上还有一个魂体，那是我的同伴……我们到底怎样才能出去？必须等到云儿的记忆结束吗？” 他沉默了许久。 记忆中他来到这个幻境只是为了夺走那件宝物，这些人就算被困在幻境里，又与他有何关系？ 只是……他看向一脸焦急的俞楚。 “此为离魂幻境，你的同伴们在进入山洞之后，魂魄被吸进了这个幻境，但是他们的肉身还在外面。” 不用他说，俞楚都明白，魂魄离体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 “如果能保持自己的意识，坚持到云儿记忆结束，自然会被弹出幻境。”他顿了顿，“但更多人会渐渐丧失自己的意识，相信自己就是幻境中的人。” 俞楚突然想到之前她在云儿体内的时候，云儿的心绪起伏，悲欢喜乐，她的确都能切身体会……她又想起了看上去已经浑浑噩噩的魏流音。 “如果在这个幻境中彻底丧失了自己的意识，便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俞楚背脊发凉。她总算是明白原著里魏流音一行人为何会手无缚鸡之力，乃至被分食了。 被分食的……是他们的肉身。 俞楚语气凝重，“我该怎么救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你受这幻境的影响相对较小，能保持自己的意识。你只需等待云儿记忆结束被弹出离魂幻境，再在杜灵鬼村寻找出去的契机即可。” 她却又重复了一遍，“我该怎么救他们？ 他依稀记得，那群眼高于顶的修士在这个幻境里损失惨重，似乎死了不少人。 他不想白费力气。 然而，少女的眼睛太过明亮，哪怕知道她现在看不见他，他还是避开了她的目光。 “要想救下他们，首先得把离魂幻境破掉，让他们魂魄归体，然后再将杜灵鬼村的幻境破掉，才能逃出秘境。” 小骷髅似乎冷笑了一声，“但这群愚蠢的修士引入了这里的灵气，两种灵气相克，即使是他们魂魄归体，短时间内也无法运用功力。” 俞楚的心跌到了谷底，也就是说，即使他们成功逃出了离魂幻境，魂魄归体，魏流音一行人也会在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那么他们又怎么逃出杜灵鬼村？ 不过俞楚知道，只要魏流音的保命锁破碎，魏子陵便会前来……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 她必须在魏子陵带人前往这个秘境之前做点什么。 “小骷髅，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还是想试试。” 在她以为他会发出一声冷笑的时候，他却突然说，“我会帮你。” 不知道小骷髅是用了什么方法将把她从云儿体内置换了出来，虽然因为幻境的限制，他无法离开云儿的身体，但与之相对，俞楚现在行动却很自由。 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对换？ 想不通便不想了，眼前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她在杜灵鬼村游荡了许久，总算把自己的同伴们都找到了。 韩惜的魂体附在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身上，出乎她意料的是，宁心的魂体竟然附在了小丫头身上。 韩惜被自家娘亲抱在怀里，开开心心的吃着一根糖葫芦，魂体状态已经迷迷糊糊的了，俞楚气不打一处来，蜷起手指在他额头上虚空敲了一下。 小丫头又瘦又小，手里提着一桶菜，正要去水井边洗菜。 宁心看起来还有几分清醒，她飘过去，对着小丫头的耳边喊，“宁心，宁心？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小丫头放下了手中的菜，茫然的看了看飘着雪花的天空。 俞楚心中一喜，她听到了！ 小丫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天空，伸出了手。 俞楚开心的去拉她，魂体却从她的手心凌空穿过，倒是一片雪花落到了她脏兮兮的手掌心。 小丫头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她认真地盯了雪花片刻，直到雪花被手掌心的温度融化，才蹲下身子开始洗菜。 俞楚：…… “小骷髅怎么办，连宁心都没有意识了。” 小骷髅似乎沉吟了许久，最后对她说，“别怕，我还在。” 俞楚的耳尖莫名的泛起了一丝薄红。 他们在幻境里停留的时间越长，魂魄归体的可能性就越小。偏偏这些陷在幻境中的人没有一个还能保留自己的完整意识。 俞楚只觉得奇怪，明明都是天之骄子，各门各派的掌中宝，为什么偏偏这个村落能让他们相信自己是幻境中的人？ 这跟他们从小的成长经历完全不一样，不会违和吗？ 眼见天都快要擦黑，俞楚还是没能唤醒任何一个同伴，她不由得有些焦虑。 俞楚坐在小丫头家的房梁上，看着她缩在角落小口小口的吃着饭。 “看来这个方法行不通，我们得找其他办法……小骷髅，你那边怎么样？” “我这边……还好。”他努力压住声音里的颤抖。 事实上，他正在经受身体被彻底改造的痛苦。 小道士抱住榻上不停抽搐的妻子，泪如雨下，“对不起，云娘……对不起……” “你忍忍，忍过去之后，你便再也不会死了。” 他来到这个环境的时候，红瞳白女已经诞生，却不知道原来她的诞生过程如此痛苦。 俞楚还在那边跟他说话，“小骷髅，小丫头在家里过得一点都不好，我刚刚明明看到是她洗的菜，她做的饭，但是现在她却蹲在地上吃着昨天的剩菜。” 他强忍痛苦，“嗯。” 云儿开始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沫，榻上的碎花被都被染得一片血红，小道士一边哭，一边按住她的四肢。 他经历着和云儿一样的痛苦，即使是他，也疼得瞳孔涣散。 没关系的…… 他习惯了。 幸好……把俞楚换出来了…… 少女的声音似乎就在他耳边，“宁心为什么会被困在她的体内不愿意醒来？” 他花光所有力气，努力去听她说的每一个字。 他怕自己错过她说的话，就接不上下一句了。 “难道说……宁心的童年也遭遇过这样的生活？”少女的声音中带着一点不敢置信。 “小骷髅！我好像知道这个幻境是怎么选择魂体的了！” “小骷髅！我现在要去韩惜家看一看！” 少女的声音消失了。 其实他很想对她说，再多说一点话吧，哪怕是跟我描述一下现在外面的风雪有多大。 到最后，他只是慢慢的扬起了嘴角，真聪明啊，他的……阿楚。 俞楚折身飘去了韩惜家里。 “韩惜”的娘亲是一个温柔的妇人，耐心的抱着他，跟他讲着睡前故事。 韩惜似乎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起过他的娘亲，而现在他有了一个温柔的娘亲。 韩惜的魂体状态比刚才更加迷离了。 俞楚又飘到了周南婉在的小院，在这个幻境里，她是这户人家的长姐，此刻正在训斥自己的弟弟念书不争气，一旁父母在帮着她训斥弟弟。 她的弟弟低着头缩在一旁小声啜泣，一边还说着“姐姐我错了，以后我要成为像姐姐一样的人……” 周南婉是浮欢宗掌门的小女儿，据说她从小身子赢弱，是兄弟姐妹里修炼速度最慢的一个，而他父亲又是一个极其严厉、极其要强的人。 自小便有厉害的哥哥姐姐、严厉的父亲，她内心最渴望的，不就是现在这样？ 俞楚把自己观察到的通通跟小骷髅说一遍，“这个幻境选择魂体，应当是挑中了每个人心中最隐秘的执念！” “因此他们被拖进这些人的记忆之后，会最大程度的产生共情，也因此容易陷进去出不来。” 云儿身体的改造已经彻底完成，她疼得晕了过去。 他总算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听俞楚说话，他哑着声音道，“嗯，有道理。” 小道士抱着浑身是血的妻子疲惫的睡着了。 窗外风雪愈来愈急。 俞楚快速的穿梭在风雪肆虐中，查看着每一个同伴的状态，越加笃定自己的想法。 俞楚朝着云儿家飘过去，“小骷髅！我确定了，就是执念！我想我已经知道怎么破开这个幻境了！” 在她漂浮到云儿家上空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喑哑的声音，“那你呢？你的执念是什么。” 院落中央，风雪之下，站着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小骷髅……不，魔君的相貌。 轻如烟雾的黑色魔气通身围绕着他，他的一头墨发几乎垂到脚下，与魔气纠缠在一起。 魔君不像原著里一样戴着面具，在他朝她望过来的时候，她看到了那双眼。 那双眼的颜色，比他身上的墨袍、比他背后的夜色，还要漆黑。 **** 韩惜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变成了四五岁的孩童，成长在一个偏僻的小村落里。 梦里……他有了一位温柔的娘亲。 他的娘亲没读过几天书，不识字，却能给他讲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从地上的蚂蚱，到天上的星星。 娘亲的故事似乎永远也说不完。 他最喜欢被娘亲抱在怀里，吃着娘亲给他做的糖葫芦，听着娘亲讲的故事。 “娘亲！”小团子韩惜迈着笨拙的步伐朝着门口的娘亲跑了过去，娘亲又来给他讲故事了。 他抱住了娘亲的腿。 不料下一秒，娘亲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 小小一只的韩惜坐在地上，一脸懵的看着自家娘亲，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俞楚走过去凶神恶煞的看着他，“我不是你娘亲，别乱喊娘亲！” 韩惜哭得吹出了一个鼻涕泡泡，他瞪着大眼睛看着俞楚，瘪着嘴巴掉眼泪，“娘亲……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俞楚心中惭愧，表情都快要僵住了，但一看韩惜已经完全陷入昏睡的魂体，她又立马恢复成凶神恶煞的样子，将手中的那串糖葫芦扔到地上，一脚撵了上去。 在碎成一地的糖葫芦中，韩惜的魂体猛然惊醒。 地上的孩子仍然在哭，他体内的韩惜却瞪大眼睛看着飘在半空中的俞楚，“俞，俞楚？” “你，是你死了还是我死了？还是我们都死了？” 俞楚敲了一下他的脑门，“你被困在幻境里了！喏——”她指了指自己，“这位是你幻境中的娘亲。” 韩惜想要站起来，短胳膊短腿一踉跄，啪一下摔到了地上，他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我，我怎么回事？” 俞楚神情复杂的看着他，难道魂体被困在孩童的身体里之后，人的智商也会跟着降低？ 俞楚也来不及跟他多说，只是匆匆交代，“如果你想继续被困在这个幻境里，那就相信你是这个小孩，这是你的娘亲吧。” “保持意识清醒，这个幻境应该快要结束了，结束之后你会被自动弹出去。” 俞楚从“韩惜”娘亲的身体里飘了出来，朝外面飘去。 “韩惜”的娘亲一愣，突然发现自家孩子摔在了地上，她焦急的冲过去抱起韩惜，“哎哟，乖崽怎么摔跤了？” 韩惜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温柔的女人，张嘴便想喊娘亲。 但是他突然想起了俞楚的话，他咬住舌头，不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带着哭音喊，“娘亲！抱抱呜呜呜——” 韩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啊！ 俞楚飘向下一个院落。 方才在她看清魔君相貌的一瞬间，她又被弹出了幻境。 这会儿小骷髅……不，魔君不见了，云儿也不知所踪。 俞楚不知道这段幻境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只好自己先行来唤醒同伴们。 她虽然无法直接唤醒他们的魂体，但是却可以附身在实物身上，强行参与到他们的记忆里。 被拽入幻境里的人之所以醒不过来，正是因为这个幻境迎合了他们心中最隐秘的执念。 她只需要破坏这份执念，他们自然而然会清醒过来。 宁心正要出门。 家里的柴已经不够用了，她今天必须要上山捡一点柴火。 “宁心！” 他叫我什么？宁心看着突然闪出来的隔壁伯伯。 “宁心，你醒醒！这里是幻境！你现在是溯玉门的弟子，不是这个幻境里的小丫头！” 宁心握着镰刀的手微微一抖，然而心底涌起的恐惧感支配着她掉转头走了另一条路。 要是砍不到柴，今天晚上她就没晚饭吃了……或许还会挨打。 俞楚看着宁心远去的背影，不行，必须再想办法。 俞楚在家中静静等着宁心回来。 宁心在院落中放下柴火，擦干净手走进了灶房，准备开始做饭——然而她发现灶台上已经放着热汤热饭。 三天两头就打她一顿的舅舅进了屋，“回来了，快吃饭吧。” 她分到了一碗热饭，还上了桌。 宁心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心底涌现出一丝异样感。 俞楚看着宁心的魂体似乎有苏醒的迹象，连忙加了一把火候，她夹了一块肥瘦均匀的肉放到宁心碗里，“好孩子，快吃吧。” 宁心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的舅舅，一丝温暖爬上心头。 这个人……毕竟是他舅舅啊。 本来快要苏醒的魂体又继续沉睡了过去。 这回俞楚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怎么回事？怎么又失败了？ 她盯着大口大口埋头吃饭的宁心，若有所思。 俞楚已经大体猜到，宁心的童年大概过得不幸福。 虽然残忍，但俞楚本想通过给她营造一个生活幸福的假象，让宁心意识到这里是幻境…… 但是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反而阴差阳错的迎合了宁心最想要的东西？让她更加沉迷了？ 晚饭之后舅舅又变得凶神恶煞，支使她去洗碗。宁心只是表情淡淡的抱走了脏兮兮的碗筷。 出门倒水的时候，宁心突然发现路边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她有点奇怪，朝着那东西走了两步。 不料一条吐着黑色信子的蛇突然朝她高高扬起了头，宁心表情大变，将着手里的木盆便朝它砸了过去！ 安静了片刻，毒蛇突然又从木盆下钻了出来，快速的朝她爬过来！ 宁心腿脚发软，但还是扭头便跑！不料毒蛇紧追其后，一直追着她到了灶房！ 宁心是个哑巴，喊不出声音，舅舅一家人正坐在堂屋里烤火。 毒蛇吐着黑色的信子朝她越逼越近，宁心抖着手拿起案板上的菜刀。 就在毒蛇朝她扑过来的一瞬间——宁心斩断了它的头。 俞楚从被斩成两段的毒蛇里飘了出来，心有余悸。 幸好她跑得快！不然差一点就要遭受断头之痛了…… 宁心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对，她可以，她可以保护好自己，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女孩了…… 她突然一愣，这是冬天，怎么会有毒蛇呢？ 魂体彻底清醒，宁心抬起头来，看见了飘在半空中的俞楚。 …… 越来越多的魂体清醒过来。 即使依然被困在他人体内，但他们已经可以通过灵识自由交流。 “说来实在是惭愧，若不是俞楚姑娘，我恐怕真的会被困在这个幻境……”说话那人心有余悸。 “……要不是俞楚姑娘控制着那条狗从房顶跳下来摔死，我到现在恐怕还以为它就是我幼时唯一的玩伴……” 季逍想起了刚刚将自己从冰凉河水里拖出来的那个少女，她竟然连自己怕水都猜到了。 他垂下眼眸，又想起了方才她的魂体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俞楚姑娘以一己之力，将我们纷纷从幻境中唤醒，不知道该有多辛苦……等我们出幻境之后，该好好跟她道谢。” 这回众人纷纷附和。 周南婉想起了刚刚温柔的摸着自己头发的俞楚，鼓起勇气说，“我们，我们还应该跟俞楚姐姐道歉！” 季逍语气坚定，“对，还得道歉。” 有人面子上挂不住，干咳了一声。 “诶？说起来……流音师妹人呢？为什么独独她不见了？” “会不会是没跟我们一起进幻境里来？” “也有可能是俞楚姑娘去救她了……” 俞楚的确是在找最后一个同伴，魏流音。 选中她的，应当是这个幻境里数一数二棘手的人，离素。 她在村子里寻找了许久，都没发现她的踪迹，最后俞楚去到了那个古怪的山洞。 魏流音果然在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小道士和云儿，以及……附在小道士身上的魔君。 云儿满头青丝皆变成了白发，一双红瞳，神情疯魔，此刻被铁链穿体而过，拴在山壁上。 魔君似乎朝俞楚的方向望了一眼。 俞楚下意识往后一躲。 大概是还在山洞的时候……俞楚便开始怀疑小骷髅就是魔君。 她看向并肩而立的离素和小道士，他们二人的体内，分别是魏流音和魔君。 原来他们的缘分……果真是在这个幻境里结下的。 离素拍了拍云儿的脸蛋，却被云儿狠狠咬了一口，她“唉呀”了一声，举起手来，“小道士，它咬伤我了。” 小道士走过去，狠狠扇了云儿一巴掌。 云儿嘴边溢出了血迹。 “小道士，我手疼。”离素又把手递到小道士嘴边。 小道士面无表情捧起了她的手，低头吹了一口气。 魏流音的魂体……竟然在笑。 魔君呢？俞楚偷偷看过去，却发现他戴上了面具，看不清表情。 云儿埋着头，开始痴痴笑起来，声音越笑越尖利。 哪怕现在俞楚不在她体内，却也感到心口传来一丝丝痛意。 第27章 大梦 而魔君，携着魏流音的魂体朝她飞…… 云儿的笑声太过尖利, 尖利到人的耳膜都被刺痛。 离素身姿妖娆地走过去，轻轻在她唇上点了点，云儿瞬间失了声音。 “她那么开心, 是在庆祝自己变成了妖么？”离素回头问小道士。 小道士下颌紧绷, 没有说话。 离素叹了一口气，“她成功变成了妖, 你不开心吗？” 小道士却突然朝她跪下, 声音克制不住的颤抖，“离素，她已成妖, 求你……放过她。” 离素却绕着小道士走了一圈, “我当初答应留她, 是要她诞下我们的孩子。” 听到此处, 俞楚不敢置信的看向小道士, 什么？他们的孩子？ 云儿浑身一颤, 抬起头来死死地盯住离素。 “现在她已经把我们的孩子成功生下来了，我为什么要留她？” 云儿不敢置信的摇头, 她疯狂的拉扯着铁链, 血泪大颗大颗从眼睛里滚下来。 离素又走到了云儿身边, 她伸出手，轻轻的抚上她的肚子, “你也算是孩子的母亲，既然如此……便让你再见孩子一面吧。” 她勾了勾手指，一个小小的摇篮凭空飞来。 “看啊, 他是多——啊！！” 俞楚看到，躺在摇篮里的孩子已经被人开肠破肚，没有了气息。 离素从摇篮里抱起孩子的尸体, “小道士，这是怎么回事？小道士！” 云儿稍稍一愣，随即状若疯魔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孩子的尸体，锁住她的铁链被生生拽断了一根。 小道士垂头不语。 离素突然往回一探，云儿被她打中，弹到墙壁上，狠狠的摔了下来。 离素却笑了，“你竟是如此喜欢她吗？就连我们的孩子都舍得？” 她捧起小道士的脸，“我们说好的，要把他抚养成一个修士，让他去看更广阔的天地，去完成你一生都没能完成的梦想……” “你怎么能呢？你怎么能把他的灵根割下来给那个贱——” 灵素的腹部突然传来剧痛。 她缓缓低下头。 一只手穿破了她的肚子，有暗黑的血液滴答滴答落下来。 那只手上，握着半枚残缺的妖丹。 那是她的妖丹。 身后的云儿不知何时挣开了铁链，她瞪着血瞳，白发在狂风中飞舞。 她缓缓合上了手指，捏碎了那枚残缺的妖丹。 灵素扑通倒下。 俞楚对这个幻境的最后印象，是妖化的云儿血衣白发，朝跪在地上的小道士探出利爪。 而魔君，携着魏流音的魂体朝她飞来。 *** 魏流音做了一个梦。 她似乎在一片混沌中蛰伏了千年、万年，甚至更久。那里寸草不生，一片荒芜，却充斥着一种让人舒服的东西。 有一天，她被两个奇怪的声音吵醒。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他们小巧玲珑，能自由的移动。 他们相拥在一起，发出欢愉而痛苦的声音。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 长久的喧闹之后，他们并肩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她只觉得奇怪，于是，她伸出一根触角，轻轻拍了拍他们。 他们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好吵……真讨厌啊。 她咬下了他们的头，终于安静下来了。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她的身体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她长出了和那两个小东西一样的身体，她脑子里涌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原来他们叫做人类，那是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 变成人类的好处就是可以自由的到外面走动，看到阳光、青草、还有河水。 她想，她渐渐喜欢上做人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生活的山洞外面出现了一个村落。 她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类，她才知道，原来不仅有男人和女人，还有小孩和老人，好看的人和丑陋的人。 她渐渐开始讨厌自己这副身体。 直到后来，村子里出了一个有名的小美人，她叫离素。 在离素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她吃了她。 村里年轻的男人们都喜欢离素，用着她的身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人类最极致的欢愉。 她沉迷于这种感觉。 只可惜，人类的身体坏得太快，她用不了多久。 村里最俊俏的小郎君上一刻还在搂着她说这世间最旖旎的话，下一刻，便被她生出了尸斑的身体吓得屁滚尿流。 她很不开心，她吃掉了他。 后来她渐渐明白，人类是这世上最复杂的生物。 他们既聪明又愚昧，他们既善良又邪恶，他们既诚实又狡诈。 她游荡在村子里，看着她曾经疼爱的俊俏小郎君变成垂垂老人，突然生出一股疲倦感。 人类对于她来说，已经并不新鲜了。 她开始长时间待在山洞里。 直到有一天，洞口传来嘈杂的声音。 那些人类……唤她神女。 他们求她不要舍弃他们，求她继续赐予他们健康长寿的身体……她才明白，原来那些村民早就知道她身份不一般。 与她合欢过的男子会拥有强壮的身体、高于常人的寿命，而他们诞下的孩子，也会延续父辈的强壮健康。 那些村民主动献上了村子里最俊俏的五个郎君。 她看向在她脚下跪成一排的年轻男子，听到山洞外传来其中一个男子未婚妻低沉的啜泣。 她游荡于人间这些年，也知道修仙界有一种人，被唤作“炉鼎”。 她冷笑着将那群男人扫出了山洞。 村子里的人都以为“神女”抛弃了他们。 直到一对新婚夫妇在成亲当日被掳进洞中，并且在之后生下了一个三灵根的孩子。 他是这个小小的村落里诞生的第一个有灵根的孩子。 他们才知道，“神女”不仅没有抛弃他们，还给他们送来了天大的惊喜。 “神女”要他们死守秘密。 从此以后，杜灵山下多了一座杜灵村。 杜灵村有一个古怪的习俗——新人成亲的时候需要在村里的那个山洞中完成圆房仪式。 据说在山洞中完成圆房仪式的夫妇会受神女的庇佑，诞下健康长寿的孩子，运气好的夫妇甚至会诞下有灵根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都是离素的一场游戏。 既然他们唤她神女，那她不妨就当一当“神女”。 她太倦了，连山洞都不想出，那她便让他们自己到山洞里来。 新婚夫妇圆房当日，她会短暂的附着在新娘的身体上，至于是赐予他们普通健康长寿的孩子，还是赐予他们灵胎…… 全看她的心情。 直到那一日，她见到了一个小道士。 在人间的时候，她也曾经看过那些话本子，妖女与道士，说起来是多么惊心动魄的组合。 只是这小道士，还了俗，娶了一个普通的人类姑娘。 这又有什么关系？她活了那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像山间的风，松间的雾，哪怕是动情的时候，也有一双清澈如溪涧的眼。 在小道士怜爱的为“她”擦着额头香汗的时候，离素咯咯笑着变成了她自己的模样。 她看着上一刻还在喊“云娘”的小道士脸色唰的变得惨白。 “小道士，别害怕呀。”她像一个妖女该有的样子缠上了他的脖颈，“我不叫云娘，我叫离素。” 她像那些愚蠢的人类一样生出了嫉妒之心。 若不是小道士告诉她，她的身体无法孕育子嗣，不如让那个女人替他们生下孩子…… 她早就杀了她。 她看着他小心翼翼照顾怀孕的妻子，好几次都没忍住想要冲上去杀了她—— 若不是在抵死纠缠的时候，他反反复复提醒她，那个女人肚子中怀的是他们的孩子。 是啊，那个女人只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活不了太久。 而之后，他们还会有漫长的时光。 她会把自己毕生的修为都给他们的孩子，让他离开这里，成为天下最厉害的修士。 这是小道士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他实现不了，那她便让他们的孩子替他实现。 她为了让小道士活得再久一点，挖下自己的一半妖丹，趁着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植入到了他的身体里。 只是小道士不太听话。 她佯装没看到小道士丹田处的伤口。 没关系，哪怕他把她的半颗妖丹给了那个女人，她也可以等那个女人生下孩子之后杀了她，再把妖丹夺回来还给小道士。 但她还是算错了。 人类本来就是一个善于欺骗的物种。 他竟然一开始就没想让他们的孩子活下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穿破的肚子。 小道士，我好疼。 …… 魏流音的这个梦，真的太长太长。 梦里她成了那个叫做离素的妖女，而哥哥……成了那个清冷小道士。 什么伦常，什么教义，在梦里通通被她弃之于不顾。 她只记得哥哥为了她一次又一次欺骗他的妻子，只记得在那个狭小的山洞…… 只是这梦的结局为何是这样？ 不，不可能！哥哥不会背叛她！哥哥不可能会爱上那个女人…… “流音师妹！” “流音师妹快醒醒……” “流音……” 魏流音猛然惊醒，她冷汗涔涔捂住自己的小腹，被穿肠破肚的痛苦似乎仍然停留在那里。 她茫然的看着周围众人，突然对上了一双讥讽的眼。 魏流音浑身一颤。 “流音师妹！你终于醒了！” 魏流音迅速把手收到背后，扬起一抹虚弱的微笑，“嗯。” 第28章 朱砂痣？ 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抱着膝盖坐在山洞角落的俞楚见魏流音终于苏醒了, 不由朝着魔君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靠着山壁，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 俞楚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还留在这里，那么嚣张的吗？都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还是说……他留在这里是为了魏流音。 俞楚自然不知道魔君是怎么和魏流音认识的, 不过刚刚若不是魔君, 魏流音的魂体就要被永远的困在离魂幻境中了。 现在魏流音醒了，他都不过去关心一下吗？ 魏流音一行人现在是魂体的状态。魏流音醒来之后, 他们纷纷朝着俞楚飘了过来。 韩惜拍了拍俞楚的肩膀, 俞楚顺势看去，一行人齐刷刷的飘过来，场面有点惊悚。 魏流音的魂体看上去状态依然不太好, 但她还是朝着俞楚行了一礼, 柔声道, “方才在幻境之中, 多谢俞楚师妹出手相救。” 其余几人纷纷朝她道谢, “多谢俞楚师妹。” 俞楚摇头,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她看向靠在一旁山壁上的魔君。 不知道为什么，众人对这个戴着面具一言不发的道友都有些发怵。 他看上去阴冷古怪, 难以接近。 他们都说, 方才在离魂幻境中正是这位道友带出了她的魂体。 虽然对方看起来不太好接近, 但魏流音还是心怀感激的飘到他面前，“多谢这位道友相助, 不知道这位道友……是哪派弟子？” 他继续低着头，似乎连看都没看眼前人。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魏流音有点尴尬, 又说，“我是太微门毕月峰紫月真君座下弟子魏流音，多谢道友相救。道友若是方便的话可否留个名号, 出了幻境之后流音定会前来道谢。” 他还是低着头，一副睡着的样子。 一旁的俞楚都快要替她尴尬得指甲抠墙了。 这魔君怎么回事，就这么对他的朱砂痣吗？俞楚有点搞不懂这走向了。 说好的让他癫狂呢？难道魔君现在还没意识到？ 其他人现在都是魂体状态，又不知眼前这位实力到底如何，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替魏流音出风头。 魏流音见他迟迟不说话，只好僵着脸笑道，“想来这位道友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那流音便不打扰了。” 见魏流音碰壁朝着自己这边飘过来，俞楚只是出声提醒他们，“魂魄离体太久不好，诸位道友恐怕要早些出这个山洞去寻找你们的肉身。” 说起这个就更尴尬了。 他们现在才知道，都是因为自己轻信了村长的话，引入了这里的灵气，所以哪怕是魂魄归体，短时间内也会因为灵气相克而无法运用功力。 季逍看着眼前一双明眸耐心提醒他们的少女，微微失了神。 直到突然感觉一道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季逍才回过神来，“现在只有几位道友还能运用功力，你们留在山洞里，务必多加小心。” 俞楚点头，“各自小心，我们会尽快前来与你们会合。” 方才众人商议过，他们这些人必须分成两拨。 俞楚几人留在山洞里，继续弄清楚这里的玄机；魏流音一行人则先行魂魄归体，假装仍是失魂的状态，暗中梳理体内的灵力，为后面逃离幻境做准备。 魏流音等人很快飘出了山洞。 韩惜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山洞，“这下倒好，他们魂魄离体可以出山洞，我们反而被困在这里了。” “那你是不是也想魂魄离体？”宁心冷冷问他。 俞楚又看向魔君。 魏流音都离开了，他为什么不随他们去？ 她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了，现在的魔君和之前的小骷髅仿佛是两个人。 果真性子阴晴不定。 一旁的韩惜和宁心在拌嘴，俞楚看着魔君出了神，其实她最想知道的……是他之前为什么要帮她？ 还帮了不止一次。 照这样下去……她是不是有希望和魔君结交一下，早日问出他梳理魔气的办法？ 虽然对方是原著大反派，但是经过在幻境里的相处，俞楚觉得他并不是特别像坏人…… 原著大反派突然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又高又瘦，整个人笼在黑色的袍子里，走起路来的时候衣袍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韩惜和宁心纷纷安静下来。 他突然朝俞楚伸出了手。 他的掌心苍白，指尖修长，此刻托着一个小小的天青色瓶子，“灵丹，补充灵力。” 俞楚盯着那个天青色的瓶子，一时间脑袋短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这……魔君是在送东西给他们？ 空气安静了一瞬。 韩惜突然嘿嘿笑道，“谢谢这位道友，不过不用了。” 他拿出芥子囊，“我这里还有很多灵丹！” 俞楚感觉山洞里的温度直线下降了两度。 她忙冲上前，恭敬的接过魔君手中的天青色瓶子，“谢谢，谢谢……道友。” 韩惜挠了挠脑袋，“我这里明明还有很多上品灵丹啊……” 俞楚一把捂住韩惜的嘴，笑着对魔君说，“他记错了，那些灵丹早已被我们用完了……” 一道凉凉的目光扫了过来。 俞楚笑容僵硬，只想砍下韩惜这个猪队友的头。 送完灵丹之后，魔君又走到了原来的位置，安静的靠着山壁。 俞楚把灵丹给他们二人分了分，抓着他们坐下来开始调息。 俞楚脑子里原本很乱，但只要一进入打坐的状态，她很快就会静下心来。 靠着山壁的裴休睁开了眼睛，朝着俞楚的方向看去。 她的呼吸绵长而均匀，已然沉浸在修炼之中。 裴休的唇角微微一扬。 *** 秘境之外。 各派长老坐在留影石前观看着众弟子的表现。 浮欢宗的长老喝了一口茶，“现在的年轻人啊，不行了。” 留影石上显现的正是一个太微门弟子在与妖物搏斗的场景。 浮欢宗与太微门向来不对付，其他几个门派的长老互相对视了一眼，默契的没出声。 紫月真君往留影石上淡淡一瞥，见那弟子身上绣着毕月峰的峰纹，冷笑一声，“我派弟子至少能与妖物一搏。” 浮欢宗长老放下茶盏，淡笑道，“说起来贵派前几年不是收了一个天灵根弟子吗？我记得当时贵派可是如获至宝……怎么时至今日也没见到她？” 紫月虽然不喜欢俞楚，但她向来看不得其他宗门在她眼皮子底下跳脚，立刻反唇相讥，“来参加韶华大会的弟子那么多，怎见得就一定能看到她？” 浮欢宗长老意味深长一笑，到底是撕破了脸皮不好看，也没再说什么。 虽说公布的规则是诸位长老会在留影石上观看各个弟子的表现，但要想在留影石上动点手脚，屏蔽某一个弟子……那可是再简单不过了。 又想让她成为韶华弟子，又不敢让别人知道她的真实表现，太微门可真是煞费苦心。 当初他们收下这个天灵根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打脸。 天灵根又怎么样？不过是个修炼废物，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紫月向来脾气不好，被浮欢宗的人一激，此刻更是彻底冷下脸来。 两个大宗门起了龌龊，其余宗门也不想在这关头触霉头，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直到一个弟子跌跌撞撞的闯到众人面前，“各位，各位长老！” 紫月本就心浮气躁，见这弟子冒冒失失，斥责道，“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见那弟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她抬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问，“怎么了？” “传送阵出了故障，流音师姐他们，他们……”他煞白着一张脸，像是不敢再说下去。 紫月听到自己徒儿的名字，难免心焦，“流音怎么了？” “小洞天里没人，师姐他们不见了……” “秘境的其他地方呢！找过了没有？” 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找过了，没有师兄师姐们的踪迹……”他把头埋得更低了，“只有一个地方还没找……” 紫月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 “糟了，南婉是不是和流音在一队！” “季逍公子也和他们是一队！” 众人瞬间乱作一团。 太微门此次来了两位峰主，另一个正是危星峰的楼危真君。 楼危猛地站起身，神情严肃，“速速通知秘境里所有韶华弟子！” 俞楚将灵丹吸收完毕，又运转了几个小周天，直到觉得自己体内灵力充沛才睁开了眼。 韩惜和宁心依然在打坐，旁边的魔君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好了？”喑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俞楚一愣，魔君是在和她打招呼？ 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俞楚总觉得有些膈应。毕竟她是修士，而对方……是魔君。 但这些年来，修真界和魔界井水不犯河水，魔君率领大军压境也是魏流音死去之后的事情。 这么说来……似乎也没必要与魔君争锋相对，更何况她现在还有求于人家。 于是她哈哈笑了一声，“好了。” 她说了一句什么废话……好吧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 魔君显然不想与她废话，朝她扔了一个什么东西过来，“换上。” 俞楚低头，借着山洞里微弱的光亮看向手中的那件…… 喜服？？ “你们好了啊……”韩惜伸了个懒腰，刚转过头，便被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蒙住了脸。 “什么东西！” 宁心面前也被扔了一件衣服，她拿起来一看，皱了皱眉。 “都换上。”魔君又言简意赅的吩咐道。 三人看着眼前的喜服，大眼瞪小眼。 “道友……你这是何意？”韩惜挠了挠脑袋。 “换上，扮作新郎新娘。”这一次他难得的多加了几个字。 俞楚不知道他作何打算，但是显然魔君对这个幻境的了解比他们都多，她思索了一番，朝着两个伙伴点点头，“换上吧。” 韩惜眨巴了下眼睛，“可是只有我一个新郎，我怎么……” 一道森冷的目光突然朝他扫过来。 ……我怎么同时娶两个新娘？ 韩惜被他那一眼看得头皮发麻，缩了缩脖子没敢把后半句说出来。 第29章 成亲了 成个亲吧 魔君和韩惜自觉地走到了山洞深处, 把位置留下来给两个姑娘。 宁心动作麻利的换上喜服，扭头问俞楚，“那位道友是什么人？” 俞楚的头发与衣服上的金缕缠在了一起, 此时她正在焦头烂额的解。 俞楚也没办法跟宁心细说, 只好含糊其辞，“我也不太清楚, 没跟我说过。” 宁心表示理解, “他既然选择独身一人进入幻境，想必正是不想被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她见俞楚还在与喜服纠缠，有些奇怪, “你这衣服的形制为何这么复杂？” 听宁心一说, 俞楚才注意到身上这件喜服的确与普通的喜服不大一样。 先不说它的料子, 哪怕是在光线幽暗的山洞里也隐隐约约泛着皎洁的流光, 更莫提缀满腰间的璎珞和从绣带间滚滚而下的金缕。 看起来就很贵。 俞楚本想扯断那条金缕,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 默默以指为剑，将那缕缠在衣服上的头发削了下来。 她断了几根头发不要紧, 完璧归赵比较重要, 嗯。 俞楚换好衣服之后, 扬声朝着山洞深处说，“我们好了。”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从模糊的光线中走来。 俞楚的视线落到那道又高又瘦的身影上。 逆着光, 看不清脸，衣袍却在他身上翻飞出好看的弧度。 直到近了她才看清楚……魔君竟然也穿着一套喜服。 眼前的人突然与初入离魂幻境时……那个压在她身上的小道士重合在一起。 俞楚匆忙别开视线。 韩惜这会儿总算是明白了，他们是要扮作两对新人。 他仰起头朝着山洞口看去, 宁心身如修竹，愣是把喜服穿成了修道服的感觉。 旁边…… 韩惜眼前一亮。 “俞——” 一块盖头突然旋转着罩到了俞楚的头上。 那盖头的边缘坠着精细的流苏，面上绣着烫金的凤凰, 好看是好看……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俞楚呢！ 被飞来的盖头罩住的俞楚：…… 她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揽盖头，一人却似漫不经心走到她面前，“快开始了，我们隐匿到暗处吧。” 是魔君的声音。 盖头里俞楚面无表情，但她的心脏却在砰砰直跳。 她这是要和魔君扮作一对新人吗？ 韩惜见那位脾气古怪的道友已经走到了俞楚面前，只好看了看宁心。 嗯……跟俞楚扮作一对新人确实有点奇怪。 他捏着红盖头走到宁心面前，这盖头……是要他给宁心盖，还是宁心自己盖？ 不过俞楚的盖头都是刚刚那位道友给盖的…… 韩惜还在犹豫，宁心已经面无表情从他手里拿过盖头盖在了自己头上。 韩惜挠了挠头，有点尴尬。宁心是不是生气了？ 红盖头把外面的世界染得一片通红，俞楚盯着魔君身上绣着的同款花纹，脸颊不由自主有点发热。 藏在袖子中的指甲很快掐了自己一下。 想什么呢，不就是扮了对新人而已，离魂幻境里他还把她压在了床上……不是，小道士还把云儿压在了床上呢。 但毕竟那时候是魂魄离体附在他人身上，而现在是她自己亲身上阵…… 俞楚又掐了自己一把。 清醒点，你面前这位是魔君，魔君的心上人是魏流音。 想到这一点，俞楚整个人都冷静下来不少。 不料下一秒，她的手突然被人虚虚扶住。 耳边起了一阵风，盖头轻软的布料若即若离摩挲着她的耳尖，“待会儿不要使用灵力，跟着我走就行。” 耳朵好痒。 俞楚后背发麻，但还是强忍住了想把盖头扯开的欲望。 在那股微风离开耳畔的时候，她佯装淡定道，“好。” 四人悄无声息隐匿在山洞中。 静谧的空间里，时间过得尤其慢。 在俞楚无聊得都开始数起山洞里的水滴声时，旁边的魔君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 对，扯了扯她的袖子。 俞楚下意识忽略了他这有些幼稚的举动，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怎么，开始了吗？” 对方却突然朝她手心里塞了一个什么东西。 硬硬的、四方形。 灵丹？符咒？还是…… “味道还不错，尝尝。”魔君哑着声音说。 俞楚透过盖头看了他一眼。 俞楚本想把那个东西收起来，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魔君在等她把那个东西吃掉。 他们现在也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魔君总该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她下毒吧？ 俞楚犹豫了两秒，掀开红盖头的一角，把那块小小的东西放到了嘴里。 甜的。 糯糯的味道散开来，原来是块糯米糖。 又甜又糯的感觉在舌尖化开，俞楚弯了弯眼，“很好吃，谢谢。” 裴休总算是收回了一直在偷看她的视线，抿了抿克制不住正在扬起的唇，嗓音低沉道，“嗯。” 山洞外隐隐约约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黑暗中，裴休肃然道，“来了。” 山洞里突然起了一股阴风，空气里随之飘来一股硝烟的味道，鞭炮在山洞外噼里啪啦炸响。 俞楚背脊紧贴山壁，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吉时到！洞门开—— 尖细的声音才落下，伴随着灰尘乱舞，洞门轰隆打开。 隐蔽在角落里的俞楚朝外面看去，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惨白的月光照进山洞。 唢呐起，红色的纸钱漫天飞扬，其中一片甚至落到了俞楚面前。 俞楚盯着那枚古怪的纸钱，心底涌起一阵不适感。 这纸钱，不是只有在丧葬的时候才会用吗？ 锣鼓喧天中，一行人鱼贯而入。 为首那人正是村长，他抬着一个巨大的红色花圈，只见左联写着“笑将美言祝，珠联璧合”，右联则是“锦帐情缱绻，花好月圆”。 后面有人怀抱纸鸭、纸鸡，一人从提箩里抓起一把金元宝洒到了地上，高歌：“早生贵子，新婚吉祥！” “礼毕！送新郎新娘入洞房——” 众人纷纷抚起掌来。 两匹纸扎的白马踏入山洞，白马之后，分别漂浮着一个巨大的纸扎花轿。 俞楚看清楚白马和花轿上坐着的人之后，神情一变。 正是魏流音、周南婉、季逍几人！ 魏流音脸上沾着血，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坐在花轿上，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身形却像是被束缚住了，不得动弹。 另一个花轿上的周南婉一张小脸煞白，同样也不得动弹。 前面的白马上，季逍脸色铁青、身形僵直，另一匹白马上的弟子已经晕了过去。 被送来的新郎新娘怎么会是他们？ 一旁的魔君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山洞门在他们背后轰隆合上的时候，魔君掐诀，“走！” 天旋地转之后，魏流音等人惊讶的发现自己被换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里。 他们朝着花轿和白马看去，那上面已经变成了韩惜他们！ 魏流音终于挣脱了禁锢，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嘤嘤哭起来。 季逍回头低声喝斥道，“流音师妹，莫给他们再添麻烦！” 魏流音被他一凶，死咬住下唇，眼泪滚滚而下。 反倒是周南婉从怀中取了帕子，抖着手指想替她擦去脸上沾染的血迹。 怎料帕子才接触到她的脸，魏流音便干呕起来。 季逍握紧了拳头。 他们魂魄归体之后，不仅没能暗中恢复好前来帮助他们，反而被村长识破，再次绑到了这个古怪的山洞里。 已经有一个伙伴死在了村长手里…… 想到陈家小公子被那群村民活活分食的惨状，季逍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他们还能出去吗？ 魏流音匍匐在地上不停干呕，周南婉一边替她捶背，一边掉眼泪。 季逍看着那古怪的花轿和白马载着几人往山洞深处走去，闭了闭眼，咬着牙朝自己的命脉一掌击去！ 他们不能全部死在这里。 他至少……要把俞楚姑娘救出去。 身下的花轿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但却又坚韧的抬着俞楚走了长长一段路。 这段路她走过的，只不过上一次是以云儿的身体。 路虽不平坦，但花轿竟然诡异的平稳，俞楚甚至想起了上上辈子疾驰在公路上的轿车。 俞楚坐在花轿上，看着前方骑着纸马的魔君。 他背脊挺直，墨发安静的垂在肩头，红色的衣袍散落在纸马身上，没有不和谐，反而有那么一丝丝赏心悦目。 俞楚移开目光。 不愧是在原著里和魏子陵争夺一个女人的男人。 说起这个，俞楚又想起魏流音那满脸的血迹。她不由得皱起眉，难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才想着，身下的花轿突然凭空消失！ 俞楚下意识便要捏出法诀以保证平稳落地，却突然想到魔君之前交代不能使用灵力—— 俞楚硬生生收回法诀，哀痛的闭上眼。 屁股开花便屁股开花吧。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俞楚张嘴便想道谢，却又想到现在他们的处境非同寻常，只好沉默不语。 她静静等着魔君把她放到地上。 不料魔君不仅没放开她，反而抱紧了她，顺势低头埋到她的脖颈处。 他对着她的脖颈张了张嘴，滚烫的气息夹杂着湿意掠过。 俞楚瞬间浑身僵直，宛如一条死鱼。 要不是感受到那道冷冷锁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俞楚险些扬起巴掌呼在他脸上。 就在她以为他要对着她的脖子咬下去的时候，魔君突然压低了声音说，“装晕。” 第30章 干尸新娘 傀儡新郎 怀中的人儿本来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猫咪, 听到他这么说之后，身体彻底软下来。 裴休抱紧了她，继续埋头假装在她的脖颈上吸吮。 俞楚的睫毛在轻轻颤抖。 她感觉到温热的、带着腥味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流下。 是血, 但那不是她的血。 虽然在作假, 但魔君的唇还是会不经意之间碰到她的脖颈，如同蜻蜓掠过, 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离她太近了。 她细嫩的脖颈就在他的唇下, 纤弱而白皙，每每他的唇不小心擦过，便会生出一片颤栗。 裴休的眼神越来越暗, 他喉结微滚, 抱着她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 俞楚感觉自己被魔君放到了地上, 旁边躺着宁心。 裴休和韩惜如同两具提线木偶, 呆愣愣站在他们的新娘面前。 他们的脚下, 新娘穿着华丽的喜服, 青丝逶迤了一地，而她们的皮肤……早已变得就像干尸一样。 “看啊, 又来了两对新人。”一道妖娆的女声响起。 俞楚强忍住想睁开眼睛的欲望,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 云儿……不, 应该说红瞳白女尖声笑着走到了他们面前，“她们果真美味, 你们说……是不是？” 躺在地上的俞楚呼吸一滞，果真是云儿！ 红瞳白女眯着眼睛走到了两个新郎面前。 裴休此时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眼神空洞看着前方, 红瞳白女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失去了兴趣。 旁边这个新郎…… 韩惜亦是双目无神，嘴边沾染的殷红血迹让他清秀的脸庞多了一丝妖冶。 红瞳白女伸出尖利的指甲托起他的下巴，“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她漫不经心点了点他的下巴, 笑道，“今晚就你吧，带下去。” 两道如鬼魅般的身形突然跪在了她脚下，“是。” 俞楚躺在地上，听到魔君和韩惜被人带走，咬着牙不敢轻易动作。 他是魔君，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被抓走。 他……一定是在计划什么。 果然如俞楚所料。 她才这么想着，神识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不要害怕，配合红瞳白女。” 俞楚感觉自己的眉心被人一点。 魔君在她神识里说，“醒。” 俞楚应声睁开眼睛，她对上了一双红彤彤的眼。 两边的山洞壁燃着篝火，她的白发在火光里凌乱飞舞。 是已经变成了红瞳白女的云儿。 魔君又说，“叫。” 俞楚乖巧的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手杵在地上不停往后退，“啊——” 旁边的宁心跟她反应一模一样，甚至比她还过激。 俞楚立刻意识到，宁心被人控制了。 云儿居高临下看着她们，神色复杂。 旋即她又笑起来，她高高扬起手拍了拍，有人抬着一面巨大的镜子走了过来。 云儿轻轻拨弄了一下镜子，镜面对准了她们。 这一次还不等魔君说话，俞楚已经真情实感“啊！”了一声。 淦！这什么鬼！ 镜子里映出两具形容可怖的干尸，偏偏那干尸还穿着喜服，看上去诡异至极。 俞楚对着镜子里摇了摇头，那具干尸也对着她摇了摇头。 这，这是她？？ “不要怕，这是障眼法。”魔君又在她的神识里说话了。 障眼法？ 一旁的宁心还在尖叫，俞楚为了不露馅，也跟着尖叫起来。 云儿似乎很满意她们的反应，她的指尖在镜子边缘点了点，“这就是你们现在的样子，满意吗？” 或许是魔君懒得控制宁心，宁心彻底晕了过去。 见她们的样子太过崩溃，她挥了挥手，有人把镜子抬了下去。 云儿俯身对她们说，“你们变成这个样子，全拜你们的心上人所赐——” 她的指尖从俞楚的脸颊上细细抚过，“多么美的一张脸啊，怎么就要爱上一个男人呢？” 她掐着俞楚的下巴，“想恢复么？” 俞楚配合的疯狂点头。 手中突然被塞了一把匕首。 她轻描淡写的说，“那就去杀了你的新郎。” ？ 俞楚在心底暗暗吐槽，这根本不是她记忆中的云儿！她现在是红瞳白女！ 也不知用这种手段杀了多少人…… 神识里魔君又说话了，“拒绝她。” 俞楚瑟缩着身子，连连摇头。 红瞳白女似乎不高兴了，她生气地一拂袖子，尖声道，“把她拖下去！” 俞楚佯装全身无力，被两个男人架着往山洞深处拖。 没想到这山洞地底下竟有一处牢房，牢房里尽是和她一样穿着喜服的“干尸”新娘。 至少有七八个人。 俞楚压下心中惊骇，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 那两个男人像傀儡一样，动作机械，把她们扔进牢里便转身离开。 那些干尸新娘瞪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她们，倒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伤害度吧，但光被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盯住，感觉也绝对不美妙。 宁心还在昏迷，俞楚抱着她找了个角落坐下，警惕的看着这些干尸新娘。 “魔……”完蛋，她不该知道魔君的身份！ “魔鬼啊，我这里全是干尸新娘……”俞楚脑子灵光一转，毫无痕迹的掩饰住了口误，“道友你那边怎么样？” 所幸魔君并没有察觉，神识里传来他的声音，“我这边全是傀儡新郎。” 俞楚松了一口气，“她究竟想怎么样？这些人又是哪里来的？” “总之不是村民。” 俞楚突然想到了一种令人生寒的可能性。 年年都有在秘境里失踪的弟子，这些人该不会…… “依我的观察，大概率是一些修真子弟。”魔君接着便说。 “魂魄被困在离魂幻境里的人，肉身便会被村民分食。” “那些魂魄有幸归体，但又在短时间内无法运用灵力的人，便成了这里的干尸新娘和傀儡新郎。” 俞楚遍体生寒，若不是之前他们把魏流音一行人换了下去，现在在这里的岂不就是彻底变成干尸新娘的魏流音和周南婉！ 云儿究竟想做什么？ *** 季家近年来颓势尽显，在修真界说得上话的长辈一一故去，却没能出一个钟灵毓秀，天资过人的小辈。 直到季逍出世。 整个季氏几乎都把希望倾注在了他身上，期待着他在修真界一鸣惊人。 季家人都觉得，这次韶华大会会是小公子展露头角的开端。 然而他们不仅没等到好消息，反而听到小厮惊慌失措来报，季小公子的本命魂灯将灭欲灭。 魏流音停止了干呕，她匍匐在地上，看着面如金纸的季逍，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季逍公子！季逍公子……” 季逍的嘴边渗出了一丝黑血。 周南婉亦是哭得浑身颤抖，“流音师姐，季逍师兄他……是不是快要不行了？” 就在刚刚，季逍突然一掌朝着自己的命脉击去，他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当即吐出了好几口黑血。 随即便陷入了昏迷。 各大门派世家都会被自己的弟子设立本命魂灯，魂灯主人受到重伤，性命攸关的时候，魂灯便也会发生相应的反应。 魏流音知道，季逍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告诉外面的人……他们出事了。 秘境之外的人很快便会寻着季逍的方向找来。 魏流音知道现在她应该找人来救救他，但是，但是她根本不敢出这个结界…… 俞楚一行人在周围布下了一个防护结界，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们。 如果贸然出结界，以她现在毫无还手之力的状态…… 魏流音抱着膝盖轻轻颤抖起来，陈家小公子鲜血的热度似乎还停留在她的脸上。 周南婉哭的打起了嗝，她边哭边说，“流音师姐，我们必须救救季逍师兄……” “这个山洞里的灵力不能引入体内，我，我们出去，出去吸收一点灵力回来给他疗伤……” 魏流音打断她，“我们根本出不去这山洞！” 周南婉看着气息越来越赢弱的季逍，脸色苍白，“再不济，再不济我们就去找俞楚师姐他们，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魏流音喃喃自语，“魂灯，季逍的魂灯肯定已经出事了，再加上陈家小公子已死，他的魂灯肯定也灭了……他们，他们一定能找过来的……” 季逍的脸色越来越白。 周南婉看着一旁仿佛失了魂的魏流音，哭着站起来，“陈师兄是死了，但是季逍师兄还没有！我们再不给他疗伤，他真的会死的！” 魏流音抱着膝盖，看着周南婉摇摇晃晃踏出了结界，想要挽留她，“南婉……” 你别出去，会死的。 周南婉却没有回头。 魏流音猛然把头埋下去，她挽留过她了，是她自己要出去的，如果出了什么事也不怪她…… 对，她只需要在这里等就好了。 她只需要等在这，哥哥一定会来。 幻境之外。 “位置没有错！魂灯的指向就是这里！” 众人停在一处陡峭的悬崖前。 悬崖之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魏子陵神情凝重，“每五人一队，下去搜。” 众人正踏上飞剑，身后突然传来一人的制止声，“诸位且慢！” 魏子陵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大师兄谢星澜。 第31章 天外天 浮生戒 秘境之内有一处神秘莫测的地方, 它会以山川、峡谷、大漠甚至海域的形式出现，无人能够定位它的位置，无人能窥其全貌。 这个地方, 被称之为“天外天”。 这是只有各派掌门、世家之主以及韶华弟子才知道的秘密。 云雾缭绕的悬崖之上, 以魏子陵为首的众人与谢星澜一行人两相对峙。 谢星澜手中仍然握着那根玉笛，有一下没一下在掌心敲击, “天外天形势变化莫测, 凶险万分，贸然让弟子下去搜查不安全。” 魏子陵沉默半晌，“我知道。” “但是师兄……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天外天的位置。”魏子陵看着对面的大师兄。 更何况, 流音还有……俞楚还在里面。 “我知道你想趁此机会前往天外天探查, 但你可有想过, 若是弟子贸然下去, 被传送到另一处该怎么办。” 谢星澜话一出口, 魏子陵便陷入了沉默。 依据他们现在所掌握的情况, 天外天往往与大小幻境勾连，误入天外天者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的幻境。 天外天里的幻境不同于普通幻境, 与其说是幻境, 更不如说是一个平行世界。 如若在幻境里身亡……便是真的身亡。 更何况……他们即使进入了天外天, 也不一定会被传送到师弟师妹们被困的幻境。 贸然下去，只会徒添牺牲。 一个弟子小心翼翼护着季逍的魂灯, 魂灯上将熄未熄的幽蓝火焰被崖间罡风吹得四处摇曳。 谢星澜的目光从魂灯上扫过，“我知道大家都很着急，但是我们这样贸然下去无济于事。” “请诸位稍安勿躁, 耐心等在此处。” 一个弟子是浮欢宗的人，宗主的女儿被困在幻境之中，他难免心焦, “难道我们真的只能在这里等着幻境出现破绽？” 没错，要想救他们，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等他们自己将幻境撕开一个裂口。 只有当他们将幻境撕开裂口，韶华弟子才能趁机进入相应的幻境营救他们。 只是能活着从幻境里逃出来的弟子……实在是太少了。 他们真的能破坏幻境吗？ 谢星澜望向崖底翻滚的雾气，眯了眯眼，“相信他们。” *** 俞楚开始试着与周围的干尸新娘们搭话。 “额，这位……这位道友，你来这里多久了？”她看向一个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的干尸新娘。 然而对方没有回应她。 尝试失败。 俞楚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些人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哪怕当年是修士，变成这副模样，又丧失了灵力……说不定神智也会变得恍惚起来。 俞楚不甘心，又继续问另一位干尸新娘，“道友？” 依然安静如鸡。 “她们早已失了神智，听不懂你说的话。” 就在俞楚放弃想与他们交谈的想法时，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俞楚猛然回头，是一位坐在墙边的新娘，她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 “你们是哪派弟子。”对方又问。 俞楚惊喜不已，“我是太微门的弟子，不知道友……” 对方突然笑了一声，“太微门，竟是位师妹。” 俞楚心中有了计较，小心翼翼试探道，“我是太微峰座下弟子，不知师姐是哪个峰属？” 对方喃喃自语，“太微峰啊……他们倒是舍得。” 这师姐知道些什么。 “我们不幸误入这个幻境，没想到竟然能够遇上师姐，也算是大幸。”俞楚再次试探。 她摇了摇头，靠在墙壁上，却是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俞楚心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好暂时打住。 她在神识里将自己这边的情况跟魔君说了一遍，魔君沉默半响，低声道，“果然如此。” 这些人一个个的怎么都话里有话？ 俞楚刚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听到魔君说，“你们就呆在地牢里，待会儿红瞳白女会将韩惜带走，等我借机拿到东西之后，就来救你。” 拿什么东西？ 但是魔君貌似也没打算瞒她，“离魂幻境的存在与一件东西有关。” “传说上古有一神物，能将人的记忆抽离出来化作现实，这个所谓的现实，就是离魂幻境。” “此物名为浮生戒。” 魔君果然是为了这个宝物来的。 俞楚自然不能问他为什么要拿这个东西，只是说，“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不必，等我拿到东西，你们便可以离开这幻境。” 俞楚陷入了纠结。 跟原著对上了，魏子陵和魔君要抢的都是浮生戒。 俞楚不知道魏子陵要用这浮生戒来做什么，但站在修真界的立场上，她是不是应该帮魏子陵一把，混水摸鱼把浮生戒给偷过来？ 俞楚咬住牙。 魏子陵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于未来的修真界而言，他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原著里魏子陵拿到的是个假东西，似乎也没对后续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是现在她与浮生戒近在咫尺……她到底该怎么办？ 两道鬼魅般的身形突然出现在了牢里，他们弄醒宁心，一人抓起了她的一只手。 宁心从昏昏沉沉中醒来，见自己被人操控住，下意识便想要反抗。 俞楚看着她清明的眼神，心里大呼不妙，忙扑上去抱住她的腰，假装要留她。 在那两个人伸手把她扯开的时候，俞楚快速附耳道，“配合他们！” 宁心与她快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软着身子被拖了出去。 地牢又恢复了安静。 俞楚有些焦急，魔君来不及控制宁心，是不是他们那边已经开始了？ 一道狐疑的声音响起，“你……还能运用灵力？” 俞楚扭头看去，却是刚刚自称是她师姐的那位新娘。 *** 宁心被人绑在一根椅子上。 她的旁边站着一具骷髅，骷髅身穿黑色斗篷。 若是俞楚在这里，必定能看得出来……这是小骷髅。 韩惜依然是一副迷迷糊糊被操控的样子。 红瞳白女朝着他勾了勾手指，韩惜便机械的朝着她走了过去。 她笑着拽住他的衣领，把他压倒在床之上。 红瞳白女挑衅般转过头来看向宁心。 “你不舍得为了恢复原貌杀了你的新郎，但是现在……看看你的新郎又在做什么？” 没了魔君的操控，宁心只是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 宁心的反应似乎激怒了红瞳白女。 她骑跨到韩惜身上，一把撕开他的喜服，韩惜的皮肤很白，白得微微透明。 宁心不自觉的移开了视线，感觉到面皮有点发烫。 红瞳白女抵住他的胸膛，尖利的指甲顺着往下滑，指甲过处，瞬间渗出了殷红的血珠。 她笑道，“你这小郎君，皮肤嫩得倒像个小娘子。” 宁心垂下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红瞳白女见她不敢再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得意一笑，伸出手指按住韩惜的唇，挑逗般摸了摸。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想恢复原貌……就过来杀了他。” 宁心依然没有反应。 红瞳白女脸色一变，“果真是……痴情啊。” 她继续撕开韩惜的衣服，面目狰狞，“那你这痴情人便好好看看，我是怎么……” “咔——” 红瞳白女突然觉得自己的手上传来剧痛，她低头看去，自己的一根指头不翼而飞。 床边站着一个人。 红瞳白女迟钝的扭过头，却看到那具一直摆在她床前的骷髅握着她的手指，鲜血染红了他的白骨。 韩惜突然从床上蹦起，拎着裤子面红耳赤骂道，“你皮肤才跟小娘子……不，你皮肤跟汉子一样粗糙！” 宁心见眼前突生变故，正欲反手劈开绑住她的椅子，不料韩惜边骂边朝着她这边跌跌撞撞跑过来。 她来不及阻止韩惜，才站起来，便被韩惜撞上，两人抱在一起团团滚在地上。 韩惜的裤子被彻底撕破。 韩惜：QAQ 宁心：…… 红瞳白女愣愣的朝小骷髅伸出手指，“夫……” 下一秒，她勃然大怒，“何人敢冒充他！” 周遭狂风大起。 小骷髅接下它的一掌，骨架哗啦啦散成了一地。 红瞳白女愣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夫君！” 电光石火间，韩惜和宁心已经被转移到了洞口处。 只见魏流音跪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守着季逍和另一个昏迷的弟子。 魏流音看见他们突然出现，眼睛一亮，跌跌撞撞想要站起来，“我们，我们是不是能出去了！” 不对，他们进来的时候……明明是有四个人的！ 宁心表情一变，“周南婉呢？！” *** 灵力大量往外输出，俞楚已经快要虚脱。 好在干尸新娘们几乎都已经恢复了灵台的清明。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自称是俞楚师姐的那位唤作郑璇，她拉住俞楚的手，“师妹，撑不住就停下吧。” 俞楚摇头，“这是最后一个……我还可以。” 这些干尸新娘正是被困在这里不知多少年的修真弟子，在俞楚给她们输入灵力之后，总算陆陆续续恢复了神智。 她们感激的朝着俞楚道谢，“多谢俞楚师妹，若不是俞楚师妹……” 眼见着最后一个干尸新娘也被恢复，俞楚总算能抽出灵力。 她两眼一抹黑，险些昏过去。 又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熟悉？ 俞楚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到的便是魔君一掌击飞郑璇，咬牙切齿道，“找死！” 郑璇跌落在地上，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道友！他们都是修真子弟！”眼见着魔君又要伤人，俞楚连忙阻止道。 裴休猩红着一双眼，“你们竟敢！” 修士灵气损耗过度，极有可能会灵台亏空，灵丹衰竭，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裴休的目光冷冷扫过那瑟瑟发抖的七八个人，心中杀意翻腾。 袖子突然被人抓住。 裴休低下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是我自己提出来的。” 情况和原著不一样了，这一次魏流音没有性命之忧，她的护命锁不会碎裂。 俞楚不知道魏子陵他们还会不会前来，光凭他们几人带不出去这些修士，只有让她们自己恢复神智。 裴休咬牙，冷哼一声，“还不快出去！” 那些刚刚恢复了神智的修士们忙不迭点头。 裴休抚上俞楚的背脊，给她输了一点灵力过去。 俞楚刚缓过来，手里突然被塞了一个什么东西。 魔君看了她一眼，“你先跟她们一起出去。” 俞楚只来得及看清楚手心是一枚泛着温润光泽的玉扳指，便被魔君送出了地牢。 韩惜等人都在山洞口。 韩惜给季逍喂了几颗上好的灵丹，吊住了他的一口气。 魏流音一扭头，见一堆干尸朝着她跑过来，吓得尖叫起来。 魔君的障眼法此时已经失效，韩惜看见穿着一身嫁衣的俞楚朝他们跑过来，忙问，“俞楚，那位道友呢？” 手心的玉扳指被她捏得几乎有些发烫，俞楚隐隐约约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浮生戒。 魔君……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交给她？ 俞楚心底涌起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之前还有浑水摸鱼从魔君那里把浮生戒偷过来的打算，结果倒好，人家直接把浮生戒给她了？ 俞楚压下心中的罪恶感，就当是魔君要她代为保管吧。 浮生戒都已经得手，他却还留在那边，只能说明…… “他应该是去解救其他傀儡新郎了。” “救他们？”韩惜看着眼前这群干尸新娘，心里有些发怵，“难道你们……” 郑璇道，“我们正是误入这个秘境的修真子弟，失去神智，不知被困在这里多少年……” 她转头看了看俞楚，当即行了一个大礼，“俞楚师妹救命之恩，郑璇莫齿难忘。” 那些干尸新娘纷纷朝着俞楚行礼，“在下是移星岛/浮欢宗/望氏……俞楚姑娘救命之恩，莫齿难忘！” 俞楚连忙去扶她们，“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想办法出这个幻境。” 她看了周围一圈，突然注意到宁心和周南婉不见了，“宁心和周南婉呢？！” “季逍为了给外界报信，强行损伤了自己的心脉……周南婉为救他离开了结界，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宁心去找她了。” 俞楚这才注意到躺在地上气息赢弱的季逍。 她心中撼动，原以为魏流音的护命锁不会碎了，魏子陵等人也不大可能会找到这个幻境来。 但是现在……有人以性命为赌，替他们报了信。 “他们这一队还有两个弟子被困在村民手里，有一个弟子……已经被分食了。” 俞楚瞳孔微缩。 季逍向外界报了信，一定有人正在赶往这个幻境，但是那两个弟子……还能等到他们来救吗？ 魏流音一直把头埋在膝盖上，整个人不停发抖。 俞楚扫了她一眼。 宁心去找周南婉了，韩惜需要呆在这里护着这群人，能去救那些还被困在外面的人的……只有她自己。 陈家小公子为人跋扈嚣张，但是现在他成了一堆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白骨。 陈家小公子被分食的时候，魏流音离他最近，他的血溅了她满身满脸。 申尧和任轩逸是离他最远的两个人，现在虽然干干净净被绑在架子上，却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们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 想到魏流音哭号尖叫着被换上嫁衣的模样……他们才知道，美人歇斯底里起来也是难看的。 不过想这个又有什么用呢？谁知道魏流音是不是也和陈家小公子一样，已经被啃得七零八落。 这间屋子之外，便是那些虎视眈眈的村民。 他们从窗缝门缝里偷窥着他们。 他们甚至能够清楚的听到那些村民咽口水的声音。 都隔了那么久了。 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如果当时他们选择的队友是俞楚……是不是不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屋外传来几声短促的哀嚎。 任轩逸闭上眼睛，抖如筛糠，他们要来了……他不要，他不要被吃掉！ 正当任轩逸想要狠狠朝着舌头咬下去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线，“总算找到你们了！” 第32章 坍塌 虾仁猪心 “俞, 俞楚姑娘！”任轩逸忍不住叫出声来。 俞楚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的姿势，低声道，“你们灵力恢复得怎么样？” 申尧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还没办法使用。” 俞楚帮他们解开绳子, “没关系，那你们紧随我之后, 不要使用灵力, 把那些村民弄晕就可以。” 任轩逸紧张的盯着她，“弄晕吗？” “对，那些村民的身体已经怪物化了, 即便是砍伤他们, 他们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生出新的肢体。” 俞楚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从地上捡起两根又粗又长的木棒, “拿着。” 申尧接过木棒, 憋了半天, 最终说了一句，“俞楚姑娘, 之前……是我们对不起你。” 她回过头, 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 “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走吧。” 申尧和任轩逸对视了一眼, 握着木棒跟在了她后面。 如果他们能活着出这个秘境……之后谁再说俞楚一分不是，他们定要跟那人拼命！ 傀儡新郎们纷纷在裴休的灵力灌注之下清醒了过来。 一人神色悲痛道，“我等被困在这妖物手中, 实乃奇耻大辱！若不能手刃妖物，难解我心头之恨！” 他看向裴休，“道友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裴休淡淡看他一眼, “我只负责救人。” 那人面色涨得通红，“这等奇耻大辱若不能报，我有何脸面向师尊交代！” “哦？奇耻大辱么？” 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众人循声望去，红瞳白女双手环抱，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那弟子捏紧拳头就要冲上去！ 裴休拂袖将他扫回，“蠢货。” 把站在他身后的傀儡新郎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裴休足尖一点，飞身而上，指尖幻化出一柄锋利的飞剑，直直朝着她的喉咙刺去！ 红瞳白女冷笑一声，伸出尖利的指甲往前一抓—— 一缕黑色的魔气散开，瞬间变成粗壮的藤蔓，转眼之间便缠住了她全身。 眼前的人消失不见。 红瞳白女一愣，方知自己被人耍了！她仰头嘶吼一声，眼周瞬间爬满了红色的纹路。 缚住她全身的魔气越收越紧，有暗红的血液滴嗒掉下。 红瞳白女又是一声长嘶，在她的整个眼睛被血红色占据时，那些爬满了她全身的红色纹路寸寸炸裂！ 魔气消散在空气中。 烟尘四起。 红瞳白女不见了，她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黑色人面蛛。 人面蜘长啸一声，冲出了洞穴。 “走！” 聚集在山洞门口的众人听到一声冷喝，纷纷转头看去。 一人黑羽覆面，红袍翻飞朝着他们奔过来。 山洞的大门被他一掌劈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大力扫出了山洞。 外面天色大变，一轮血月高悬于天际，周遭雾气横生。 脚下大地突然摇动起来，众人几乎站立不稳。 “小心！” “你们，你们看——” 一人破空而出，直直朝着血月飞去，似要挥手斩月！ 他的身后紧随着一只巨大的人面蛛，那人面蛛发出女子的哀嚎，挥舞着触角直直朝着那人的心脏扎去！ 俞楚一脚踹飞了一个村民，脚下大地突生异动，她稳住身形，抬头看向天空。 那是……魔君！ 眼见猎物近在咫尺，却屡屡逃脱，人面蛛嚎叫一声，朝着裴休吐出一股蛛丝！ 蛛丝还未接触到裴休，便被魔气熔断。 它不甘心的再次长啸一声，张开巨大的口器——无数根蛛丝凝结在一起，朝着裴休直直射去！ 地面上的众人惊呼一声。 裴休挥手斩断一股蛛丝，不料那蛛丝却攀附在他的手上，瞬间朝着他的整个身体袭去！ 魔气刚熔断了一层蛛丝，下一层蛛丝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几息之间，裴休便被白色的蛛丝团团裹住！ 那人面蛛发出一声尖利的笑，扬起八只触角就要朝着被裹成蚕蛹的裴休扎下去！ “道友！” “道友小心——” 俞楚瞳孔一缩，踏上十鱼便朝着一人一蛛飞去。 然而还是晚了。 人面蛛的八只触角扎穿了蚕蛹，血色瞬间晕红了白色的蛛丝。 空气安静了一瞬。 “道友！！！” 俞楚站在十鱼上，身形僵住。 不，不可能……他是魔君。 下一秒，血色蚕蛹怦然炸开！蛛丝被碾为齑粉，纷纷扬扬洒在了空气之中！ 一人手握黑色长剑，墨发飞扬，破空而出！ 那人面蛛不敢置信般嘶吼了一声，挥舞着触角直直迎着裴休而去。 裴休凌空一跃，手执长剑直直朝着人面蛛的腹部插去！ “噗呲——” 血雾绽开，半空中纷纷扬扬下起了一场血雨。 人面蛛肥硕而巨大的身体犹如断线纸鸢，直直朝着地上砸去。 “轰隆——” 尘土四扬，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坑。 人面蛛躺在坑中一动不动。 “它……死了？” “怪物被杀了！我们得救了！” “怪物死了！” 天际出现了一道白色的破口。 “你们看那边！” “是不是幻境破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半空中的裴休浑身浴血，如同一片落叶滑落下来。 “道友！” 一抹银光划破天际，在半空中打了个圈接住了裴休。 是俞楚！ 他浑身是血，气息紊乱，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在不住颤抖。 俞楚知道，魔君现在的情况很糟。 十鱼朝着地面飞去，俞楚趁此间隙抚上他的背脊，试图给魔君输送一些灵力过去。 手腕突然被人捉住。 魔君的声音破碎不堪，“走，快走……它，它还会醒！” 俞楚瞳孔微缩。 不对，魔君现在的状态……跟裴休魔气暴.乱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我无力再战……快，快带他们走！” 魔君的嘴边已经溢出了一丝黑血。 魔君魔气暴.乱，几乎等同于暂时丧失了战斗力，他们失去了一个巨大的倚仗…… 下面的人还在欢呼，“道友！俞楚师妹！” 突然有人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魔，魔气……” 众人错愕的看向俞楚和裴休。 裴休神情萎靡倚靠在俞楚的肩头，浑身都被黑色的气体丝丝缠绕。 俞楚将裴休平放到地上，大喝一声，“韩惜！带他们走！我善后！” 幻境外。 韶华弟子们神情严肃守在天外天，崖底雾气缭绕，风平浪静。 就在有人实在心焦不已，打算申请下去查看的时候，崖底的雾气突然快速旋转起来，随即出现了一道破口！ 有人大喊一声，“幻境被撕裂了！” 谢星澜朝着崖底看去。 那道破口之下，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村落的样子。 “所有人听命，全部前往幻境！” 大地又开始颤抖。 韩惜听到俞楚的话，连忙唤出胖海鸥，胖海鸥也知道眼下情况危急，憋足了劲越变越大。 韩惜将一部分人先带上了海鸥，“俞楚，我先把他们送出去！” 胖海鸥摇摇晃晃才飞起来，方才人面蛛倒下的地方突然冒出一股白气。 “韩惜！快一点！” 胖海鸥张开嘴尖叫了一声，卖力的扑腾着翅膀朝着那道破口飞过去。 众人飞至半空中，一股巨大的气浪突然朝着他们袭来。 他们稳住身形，才看到那只人面蛛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身形壮大了数倍不已！ 原本覆满它身上的黑色短绒毛变成了血红色，它颤颤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触角重重落在地上，大地也跟随着摇晃。 人面蛛仰起头，蛛体上的复眼和人面上的眼睛都牢牢盯向那只胖海鸥。 一声愤怒的嘶吼中，人面蛛朝着他们射出无数蛛丝！ 众人惊呼，胖海鸥发出绝望的叫声。 一袭红衣烈烈翻飞，少女手握银剑横空而出，齐齐斩断了蛛丝！ 蛛丝调转方向朝着她袭来，她旋转身形险险避开，足尖轻点踏上蛛丝，顺势往下滑去！ “噗呲——” 少女的整柄银剑都没入了那人面蛛的复眼之中。 她抽身离去，踏着四溅的血柱凌空直上！背后是一轮血月，身下红裙旋转成了花的弧度。 少女回过身来，一双眼如同水洗星辰，殷红的血迹沾了她满脸，不添戾色，反增妖冶。 魏子陵和谢星澜等人到达幻境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所有人都心中一震。 俞楚已经又扬起剑来，翻身而下，朝着人面蛛的另一只复眼插下去！ 两道白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人面蛛飞过去，众人侧目，正是魏子陵和谢星澜。 他们也纷纷反应过来，脚踏飞剑朝人面蛛飞去。 胖海鸥总算把韩惜一行人带了出去，韶华弟子们纷纷过来接应他们。 韩惜把最后一个弟子送下海鸥的时候，脸色突然一白，宁心，宁心还在下面！ 韩惜转身便想冲下去，却被韶华弟子拦住。 “还有人在下面！” “道友切莫担心，他们务必会把人安全救出来。” 韩惜修为不如眼前这人高，被他拦住，此时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焦急地趴在胖海鸥身上观察着下方的战况。 俞楚，一定要记得宁心还在下面啊！！ 人面蛛被众人团团围住，开始力不从心。 魏子陵砍下它的半只触角，飞到俞楚身边，“你快上去。” 俞楚并不想理他，转身又给人面蛛来了一下。 一道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师妹，上去吧。” 俞楚回头一看，是她的大师兄，谢星澜。 俞楚仍然记得在华莲镇，大师兄与人作对维护自己的事情。 见他过来，俞楚心中一暖，像是熟识多年一样朝他一笑，“大师兄，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谢星澜也露出白牙一笑，“放心吧，小师妹。” 魏子陵的目光从他们二人间扫过。 俞楚却没有立刻离去。 她踏上十鱼，毅然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诶？小师妹？” 魏子陵回头，见俞楚的方向并不是幻境破口，飞身随她而去，“师兄，这里交给你们。” “师弟？” 眼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离去，谢星澜摇了摇头，专心对付起这只人面蛛来。 宁心果然是在这里。 俞楚就知道，一个周南婉不可能让她找了那么长时间。 宁心灵力已经耗尽，只能呆在原地保护着身后这群人。 周南婉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朝她们飞来，连忙招手大喊，“俞楚姐姐！我们在这里！” 宁心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 她没猜错，俞楚一定会来找他们。 之前他们从杜灵鬼村救下来的几个活人都在这里，小丫头依偎在宁心身边。 那些村民见俞楚从飞剑上下来，面面相觑，“我们……真的能离开这里吗？” 俞楚笑道，“现在就送你们离开——” 人面蛛的方向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众人错愕的看去。 人面蛛自爆了。 几个韶华弟子躲避不及，当场被炸得血肉横飞。 谢星澜扶起一个被炸断了双腿的弟子，面色一变，“快撤！幻境要坍塌了！” 话音刚落，整个空间都开始扭曲起来。 脚下大地突然生出数十米宽的裂缝，地底深处传来长啸。 俞楚连忙扶着他们上了十鱼，“快走！幻境似乎快塌了！” 随之赶到的魏子陵将剩余那些人拎上飞剑，“走！” 他们刚飞出去数十米远，俞楚瞳孔一颤，糟了，她把魔君给忘了！ 俞楚连忙将自己剑上的那几人转移到魏子陵的飞剑上，“你们先走，我还要去救一个人！” 魏子陵转身，俞楚已经一个翻身朝着正在坍塌的幻境扎了下去。 他一咬牙，“胡闹！” 偏偏剑上的这些人只能由他送出去，魏子陵面色铁青，加快了脚下飞剑的速度。 韶华弟子们都已经撤到了幻境破口处。 眼见魏子陵送上来一群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任务成功，他们可以离开天外天了！ 谢星澜往剑上扫过，神情一肃，“小师妹呢？” 魏子陵将那群人放下飞剑，转身就要跳下幻境。 却见俞楚揽着一个人的腰，踏着飞剑朝他们而来。 那人黑羽覆面，看不清容貌，墨发却与俞楚的青丝交缠在一起。更重要的是……那人穿着一身和俞楚形制相同的衣服。 魏子陵直到现在才看清……俞楚穿的，是一袭嫁衣。而那人穿的……也是一身喜服。 他心间没由来的生出了一点不快。 魔君已经陷入了昏迷。 俞楚揽着魔君细窄但坚硬的腰，心中默念了一万句抱歉。 抱歉抱歉，差点把你给忘了…… 哪怕上面全是修士，刚刚魔君的魔气又暴露在了一些人的眼前……但俞楚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得先把他救出幻境才是。 还好马上就快到破口了。 她仰起头，看到魏子陵一脸神色不快的站在飞剑上。 呵，吃你家大米了？ 她挪开视线，朝着一旁的大师兄甜甜一笑，却见魏子陵和大师兄两个人都朝着她飞下来—— 在他们紧张的神色中，俞楚迟钝地回过头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底探出了无数只尖利的触角，那些触角疯狂扭动着朝他们袭来！ 魔君张开手臂，以背脊为盾挡住了她。 他疲倦的抬了抬眼，似乎是想看她，却没能成功。 他从她的臂弯之中滑了下去。 地底有无数只正在张合的触手，她看到那些吃人的村民被它们竞相分食，成了一团血雾。 她看到那些触手攀上了魔君的衣服，转眼之间就把他包裹住。 俞楚转身跳下去。 袖子突然被人扯住。 魏子陵拉住她，那张欺霜赛雪的脸几乎有些变形，“回来！” 头顶是幻境出口，身下是万丈深渊。 魔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那一眼……漆黑如墨，柔情缱绻。 俞楚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扬起手，以指为剑割断了袖子，朝着魔君追去。 “俞楚！回来！” 幻境轰然坍塌。 那两人转眼之间便消失不见。 什么东西挠过他的掌心。 魏子陵呆呆看着手中残缺的嫁衣，那上面……缠着一缕被人割断的青丝。 他的心，突然没由来的痛了一下。 第33章 空待 魔君的记忆里 ……诶？为什么不疼？ 俞楚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她记得她不是追着魔君跳下了幻境吗？那些触角在触上血肉的一瞬间便会将人变成一团血雾…… 还是说她现在已经死了？所以才失去了痛觉。 就这么死了啊。 俞楚心里泛起一点淡淡的忧伤, 果然，她还是命不好。 上一辈子早逝，这一辈子似乎也没多活几年。 有点遗憾……还是没能帮裴休解决他缠身的魔气。 俞楚苦笑了一声。 她原本想着在幻境里也算是跟魔君有了一点交情, 等出幻境之后, 她便去问魔君梳理魔气的方法。 想来魔君应该会告诉她。 魔君啊。 她原本以为作为原著大反派的魔君一定是个阴晴不定，难以相处的人, 没想到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了自己。 山洞里的小骷髅, 离魂幻境中的云儿，还有最后……张开双臂护住他的魔君。 俞楚的眼里浮现出一点温柔。 他是个好人。 虽然追着他跳下来有点傻，但俞楚并不后悔。 若是没有魔君, 在幻境里她不知道都死了多少次了……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那些触角吞食干净。 既然还有意识……那现在她应该又成了一抹孤魂。 俞楚忍不住笑起来,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她当年的状态啊…… 忽然起了一阵风。 俞楚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风吹出去很远。 她突然听到了低声的交谈。 “……今日天气大好, 您不出去走走吗？” 沉默了许久。 “那便去看看院子里的石榴树吧。” 俞楚很好奇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但是她没有办法像当年作为一缕孤魂一样随意切换视角。 奇怪。 她突然看到了一只鞋, 一只黑色的鞋, 上面用金线绣出了精致的花纹。 她顺势往上看去，黑色的衣袍划出一抹凌厉的弧度。 那人戴着一张黑色的面具, 从她的视角, 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那人停在了她面前。 他蹲下身, 轻轻的托起了她的身子。 俞楚这才讶异的发现，她变成了一朵花, 一朵从树梢掉落，随处飘零的石榴花。 那人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哪怕覆盖在面具之下, 也遮挡不住他纤长的睫毛。 他将她托到眼前，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俞楚的心脏砰砰直跳。 这个人……是魔君。 但是他比魔君身形更加高挑、气质更加沉稳。 她怎么会变成一朵花呢？ 而魔君……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俞楚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便被人轻柔的放到了一方干净的绢帕上。 绢帕上带着一点淡淡的木质香。 他将她拢入了怀中, 隔着薄薄衣料，俞楚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魔君，昨晚石榴花掉落了七朵，已经尽数收集起来了。” 他淡淡一笑，“是八朵。” 那人扑通一声跪在了他脚下，“魔，魔君……属下，属下罪该万死……” 他也没解释，只是拂袖让那人下去。 那人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匆匆忙忙撤了下去。 俞楚感觉他隔着衣料轻轻的抚了抚自己。 俞楚有些诧异。 原来魔君竟然有这种癖好？像林黛玉一样……葬花？ 她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今日天色碧蓝，一朵云也没有。 那棵石榴树被养在院落里最好的位置，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之下恣意绽放。 阎夜夸赞道，“这天下，恐怕没有第二棵养得这么好的石榴树了。” 裴休不置可否。 他抬起手，抚上石榴树粗糙的树干，耐心的给它注入温和的灵力。 阎夜垂下眼眸。 那场浩劫之后，灵气变得愈来愈稀少。 若是有人知道魔君每日用珍贵的灵力来滋养一棵树，恐怕又是一次口诛笔伐。 今日有风，石榴树在裴休的灵力滋养之下迎风招展，愈加鲜活。 裴休抬起手指，轻轻的摸了摸它嫩绿的叶子，垂下手的时候，他的袖子不小心碰到了一朵石榴花。 石榴花掉到地上，被他不经意之间一脚踏上，碾作了汁水。 裴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那日天空也是一碧如洗，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小院铺满了残红。 她一袭嫁衣躺在一地花色之中，干涸的血迹比花色更艳丽，更颓靡…… 阎夜突然发现了魔君的不对劲。 他顺着魔君盯住的方向看去，神情大变。 阎夜连忙挥袖一扫，那朵被碾碎的石榴花霎时消失不见，地面又变得干干净净。 “魔君，该用膳了……”阎夜小心翼翼抬头看他。 裴休颤抖着手指抚上胸口，在那里，藏着一朵被他收起来的石榴花。 “魔君……”阎夜再次小心翼翼唤他。 裴休压制住声音里的异样，淡淡点头，“传膳吧。” 在进入大殿之前，裴休又回头望去。 她亲手栽下的石榴树立在蓝天之下，立在他的院落中央，花开灼灼。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她身着嫁衣站在石榴树下，一双明眸笑得弯起来，“阿休，好不好看？” 裴休掩下眼底痛色，转身进了大殿。 俞楚被帕子拢在黑暗中，看不清周遭光景。 她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俞楚躲在魔君的怀里，听着落碗的声音，一道又一道，似乎铺满了整个桌子。 魔君一个人吃得完吗？ 呜呜她好像闻到了她爱吃的红烧肉、桂花糖藕，还有……是板栗鸡块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 那些饭菜渐渐都凉了，魔君也没有动筷。 俞楚只觉得奇怪，是没有胃口吗？没有胃口的话为什么还要传那么多菜？ 这好像也不是她瞎操心的事情。人家可是魔君，大概……浪费一点菜也不算什么。 不过俞楚还是不开心的冷哼了一声。 自己还在人界的时候，总是吃不饱，每次得了好吃的根本舍不得吃，恨不得分成一百份慢慢享用。 当时裴休还在发育，每天也跟着她饥一顿饱一顿的。 再看看魔君，简直是何不食肉糜…… 魔君就这样呆呆的坐在桌案前。 他的身体很暖，暖得俞楚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俞楚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打起了瞌睡。 直到一道声音打破了安静，“魔君，外面天色暗了，我吩咐人再给您上一桌菜吧。” 裴休才似突然转醒，他摆了摆手，“不用了，就吃这些吧。” 他从那些菜色上扫过，这些……都是她爱吃的。 阎夜不赞同的皱了皱眉，“魔君，菜凉了。” 裴休却没理会他，夹了一块板栗鸡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她说鸡块里会沾染上板栗的香甜，板栗也会变得又香又糯，但是为何……他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阎夜再次提醒他，“魔君，菜凉了味道就变了。” 裴休疲倦道，“那便撤下去。” 那一桌满满当当的菜又被人撤了下去。 日落西山，大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燃上了烛火。 裴休坐在昏黄的烛火之下一动不动。 一只飞蛾跌跌撞撞闯入殿中，围绕着灯火旋转，整个清冷的大殿里，只有他与那一只飞蛾。 阎夜又悄然进了大殿，“魔君，您一天没用膳了。厨房来了一个厨娘，最擅长做牛肉面，您看……” 裴休一直盯着地上，那只跌跌撞撞的飞蛾伴着他的影子来回飞舞。 听到阎夜说话，他才抬起头来。 “魔君，身体要紧，多少吃一点吧。” 俞楚叹了一口气，魔君大人，您就多少吃一点吧。 你这下属为了你可算是操碎了心。 身体要紧…… 裴休突然想到她留给他的那封信上，要他好好照顾自己，要他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裴休缩在袖中的手指渐渐蜷起。 对，阿楚要他好好照顾自己。 “那便让人做一碗面来吧。” 阎夜大喜，“是，属下这就去吩咐，您稍等……” “阎夜。” 魔尊突然唤他，阎夜回过头。 “多放香菜。”他说。 俞楚讶异得挑了挑眉，魔君也喜欢吃香菜啊。 刚出锅的牛肉面还冒着热腾腾的气，裴休看着碗里铺满的牛肉，眼底渐渐有了一点温度。 他记得……他们还在那个小院的时候，有一次隔壁人家跌死了一头牛，那家人送来了一点牛肉，于是他们便吃上了牛肉面。 她给他的碗里铺上了厚厚一层牛肉，自己碗里却是一层厚厚的香菜。 他很讨厌那种东西的味道。 但是她却吃得不亦乐乎。 裴休看向碗里翠嫩的香菜，总算是动了筷。 香菜古怪的味道占据了他整个口腔，裴休不适的皱了皱眉。 但他还是慢条斯理，一点一点把它们咽下去。 这是她喜欢的东西。 他会一点一点学着喜欢。 总有一天，她喜欢的，也会变成他喜欢的。 这一天又悄然过去。 殿中的侍女悄然无息退了下去，魔君该就寝了。 魔君在任这么多年，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整个魔宫的人都已经习惯。 大殿里燃着熏香，安神助眠。哪一次不燃，他便会无法入睡。 裴休脱衣服的时候，突然想起那朵被他拾起的石榴花。 他怕压着它，于是将它轻轻的放到了桌案上。 俞楚总算被拿了出来，隔着薄薄的绢帕，她看到魔君站在一幅画像前。 画上似乎是个女子，朦朦胧胧看不清楚长相。 魔君抬起了手指，似乎想要抚上她的脸颊，却又收回。 他的影子被灯火拉长，覆在画像上。 画上人扬唇浅笑，一双明眸灿若星辰。 裴休负手站在画面前，眼底雾气聚集，墨色翻涌成了雨。 阿楚，又一天过去了。 我……还是很想你。 第34章 心魔 他此生温柔 身体已经彻底麻木。 身下是绵延的积雪, 裴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它们相比，哪个更冰一点。 可是他……还不想死啊。 裴休调动全身的力气，想要翻一个身从地上爬起来, 但最后只是手指动了动。 这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张开嘴, 微弱的白气四散在风中。 齿间还残留着血腥味，裴休想起了那个阉人状若疯魔的模样, 心间涌起一点快意。 只可惜……没能把那些□□他的杂碎弄死。 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温热浸湿雪地，不疼，却带来一种奇妙的痒意。 裴休想, 等血流干, 他便会死。 雪下得那么大, 应该很快就会将他的尸体彻底埋住吧。 死在雪地里……倒也算干净。 天快亮了吧。 裴休快要僵死的大脑里突然涌过一股渴望。 他这一生, 如同地底蛆虫, 生活在腐朽的、肮脏的长夜。 现在他要死了。 不能干干净净的来, 那……便干干净净的死去。 他要死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要让这世间最温暖干净的光, 贯穿他这具肮脏的躯体。 裴休睫毛轻颤, 内心从未有过的渴望支使他缓缓睁开了眼。 少年漆黑的瞳仁茫然地盯着天空。 雪花肆虐, 寒风四起，他似乎看到遥远的天际, 一轮模糊的红日正在冉冉升起。 外面还在下雪，俞楚擦黑起了身。 昨夜借宿的那位……那位魏公子想必还在睡觉。 于是俞楚放轻手脚洗漱干净，又裹上厚棉袄, 拎着镰刀出了门。 虽然是借宿一晚，但这外面天寒地冻，俞楚好歹也要给他做一顿热乎的早饭再让他上路。 橱柜里还剩半碗腊肉, 虽然有点远，但后山那块地里应该还有几根没砍的萝卜…… 有了萝卜，便能炖一碗萝卜腊肉汤。 天色还暗着。 俞楚借着雪色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地上，她怕魏公子醒来之后便要赶路，只能提前起身开始准备。 俞楚拎着几个又白又胖的大萝卜往回走的时候，漆黑如墨的天际已经开始泛出一团白来。 快天亮了。 俞楚停顿了片刻看向东边，今天没有太阳，雪又下的那么大，想来不是一个好天气。 暗夜在一点一点退去，然而……裴休没能看到太阳是如何升起的。 天际泛出一点白，那种灰暗的、像死鱼肚皮一样的白刺痛了他的眼。 果然，他终究……不配。 裴休的瞳孔开始渐渐涣散。 积雪让脚下变得滑泞不堪，俞楚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摔出去好远。 俞楚痛得瞬间涌出了一点眼泪。 萝卜！ 她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四处去找那些咕噜噜滚落的萝卜。 一个，两个，三…… “啊——” 俞楚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根脆白的萝卜旁边，躺着……一具尸体？ 俞楚来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自然知道在这个年代，人被冻死饿死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但是她的萝卜……她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她舍不得…… 俞楚咬住下嘴唇，努力抑制住哭意，颤颤悠悠，小心翼翼摸索到了那具尸体的旁边。 在抓住萝卜叶子的一瞬间，她突然看到那具尸体的嘴唇轻轻抖动了一下。 活，活的？ 俞楚用手指拂去他身上的积雪。 他纤长的睫毛已经结了冰，嘴唇也被冻成了乌紫色，但是指尖下微弱的脉搏跳动告诉俞楚，这个人……真的还活着。 天色才蒙蒙亮。 山脚下的村落还在沉睡之中，尤其是遇到下雪天，大家只会起得更晚。 指尖下，脉搏的跳动越来越微弱，俞楚绝望的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有人吗！” 无人回应。 从这里到村子里，至少还得走小半个时辰。 这个少年撑不住那么久了，他已经被冻休克了。 她该怎么办…… 雪……对，用雪，用雪搓！ 俞楚捧起一捧雪，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疯狂的搓动着。 俞楚被冻得哆哆嗦嗦，然而那个少年的脉搏却越来越微弱。 怎么不起作用…… 难道她要看着这个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死去吗？ “喂，你醒醒啊……”她声音里带着哭腔，试图唤醒这个人。 少年没有反应。 俞楚动作越来越迟钝，却还在继续。 还有什么办法…… 同样的冰天雪地，同样被冻得休克的人……俞楚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一部电影。 邻国公主解下衣衫，将冻僵的将军抱在怀中…… 又冷又害怕的小姑娘已经完全没办法思考这到底有没有用。 她哆嗦着手指脱下自己的厚棉袄，将少年搂在了怀中。 风雪越来越急。 少女莹白的肤色已经被冻成了乌青。 她抖着声音，“求求你，醒过来吧……” 天地茫茫一片雪色，裴休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雪无休无止的下。 裴休茫然的想，在雪地里死去，果真干净。 只可惜啊，他还是没能看到那轮升起的太阳。 这里是地府吗？ 原来话本里都是假的，地府一点都不可怕。 这里很干净。 没有冷宫里肥硕的老鼠，会咬人的臭虫；没有馊掉的饭菜，欺负他的渣宰。 裴休笑了笑，地府……是他到过最好的地方。 “醒醒吧……” 一道清甜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裴休想，这便是阎罗王的声音吗？阎罗王怎么会是一个小姑娘？ “求求你呜呜……我很害怕……” 她为什么要害怕。 地府里突然升起了一轮太阳。 裴休眯了眯眼睛，他看不见太阳，却能感觉到暖意一点一点穿透他的身体。 “呜呜……你别死，求你了，我，我都那么用力的救你了，你要是死了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人民吗，对得起马克思爷爷恩格斯爷爷……” 她……在说什么？ 他闻到了一股馨香，干净的，暖暖的，他这辈子没闻到过这么好闻的味道。 像是初春的暖风拂过山峦，野花摇曳；像是明眸少女在阳光里飞舞的发梢…… 明眸。 裴休缓缓睁开眼。 灰白的天幕下，雪花在她身后飞旋。 那双明眸浮着一层浅浅的水光，怔怔看向他。 他看到了他的太阳。 *** 俞楚连背带拖将裴休带回村庄的时候，一双脚已经被彻底冻坏。 在她家留宿了一晚的那位魏公子留下几两碎银，不辞而别。 靠着那几两碎银，俞楚请到了一个好大夫，大夫用一根小人参吊着裴休一口气，又灌下无数汤药，最后总算捡得了他一条命。 然而俞楚的一双脚却彻底废了。 她坐上了轮椅。 轮椅是裴休一刀一刀削的，用的是一棵上好的杉木。 俞楚捧着裴休被刻刀伤得体无完肤的双手，眼睛里尽是心疼，“为什么不小心些。” 裴休缩回手，在纸上写道，“是我欠了你。” 俞楚又急又气，“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能救下你，以后你不要再说这种话！” 少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蹲下身，再次给轮椅进行抛光。 他怕上面有木刺会扎到她的手。 少年心底里还是默认他欠了她。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可以像普通的少女一样欢快的在田野间奔跑，去村口的小溪里玩水。 只是她从来不抱怨而已。 她因为他丢了一双脚。 那他便成为她的脚。 被养在深宫里长大的皇子，开始一点点学着除虫除草，掏粪施肥，养鸡喂鸭。 她想吃糖炒栗子，他便在大雪天里走了一整日，去集市上为她买。 她被村头王屠户家的儿子嘲笑是个瘸子，他便拼了命和对方打了一架，以至于在床上养了半个月。 只有裴休自己明白，他为她做的这些……不只是因为他欠了她。 少年纤长的眼睫垂下，挡住了漆黑的瞳仁，和其中翻涌的渴望。 他有什么资格呢？ 一个生来的怪胎，一个被抛弃被凌.辱，生活得像蛆虫一样的人。 但是他多么想。 她拥有世上最好看的眼睛，那双眼睛永远炽热明亮，总是带着暖意笑着朝他看来，就像天上的太阳。 她会告诉他，神话故事里的后羿射不到太阳，嫦娥也奔不了月，因为太阳和月亮离他们很远很远，后羿和嫦娥应该是两个“火箭”。 她会郑重的摸着他的头发，告诉他天上的神仙为他关上了门，便会为他打开窗，就像他虽然是个小哑巴，但是这世间会说话的没几个长得有他好看。 院子里所有的老鼠都有一个名字叫“杰瑞”，所有的橘猫都被她叫作“大鸡腿”。 …… 她的确就像是太阳。 他觊觎着她的温暖和光芒，却永远也无法触碰、追逐不上。 直到那一天。 他抱着她摘下了枝头的那颗石榴，她转身，将甜甜的石榴籽塞到他的嘴里，“小哑巴，不如我们俩凑合过吧？” 俞楚穿着他亲手缝制的嫁衣，坐在那棵石榴树下。 笑眉笑眼问他，“小哑巴，好看吗？” 眉眼如画的新娘被一剑斩成了两半。 裴休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唇角缓缓溢出一行血迹。 红瞳白女尖声笑着拂袖一甩，那座藏着他此生温柔的小院变成一缕青烟散尽。 “是这幻境还不够逼真吗？你竟然醒得这么快？” 裴休抬起头来，眼底狂风乍起，墨色聚集。 “你……去死！” 霎时间天幕低垂，电闪雷鸣，铺天盖地的魔气朝着红瞳白女翻涌而去。 红瞳白女被魔气的威压逼得吐出一口血来，她尖叫道，“你扮成我夫君，骗得我那么惨！我使点把戏耍耍你又如何？” 魔气一寸一寸地勒进她的肌肤，裴休的眼底猩红得欲要滴血。 他怎舍得弄断她一双脚？ 她又怎么会叫他小哑巴…… 谁也不许……谁也不许假扮她！ 第35章 秘密 他的太阳 红瞳白女的五官被魔气勒得几乎变形, 但她依然在笑，“我为你编织了一个美梦，你不谢我, 反倒想杀我！” 美梦？ 裴休咬牙切齿道, “就凭你，也配？” 魔气攀附上她全身, 深可入骨, 红瞳白女整个人瞬间变得血淋淋。 她还在笑，嚣张至极，“你也不过就是个可怜人, 那幻境里十有八九是真, 我只是顺应着你的想法把那个叫做魏子陵的人给抹掉了。” “若不是没了他, 你以为你的心上人真的会愿意跟你在一起吗？” “闭嘴！” 裴休一双眼变得猩红不堪, 然而……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沸腾着告诉他—— 她说的对。 他……全部想起来了。 他想起那个少女解下衣衫, 将自己仅有的温度都渡给了他。 想起了她一边哭泣一边颤抖, 却说什么也不肯丢下他，在天寒地冻里摔了无数跤, 把他带回村落。 想起她帮他处理伤口时怜惜的眼神；想起她舍不得吃, 为他留下的那口肉。 红瞳白女的声音已经彻底变形, “这么着急杀我……是怕我说出之后的事情么？” 她癫狂大笑，“连爱都不敢承认的可怜虫, 她活着你不敢说出口，就连她死了你也只能假借他人的名义讨回她的尸骨……” 红瞳白女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你爱得这样卑微……又有什么意义？” 魔气肆虐, 穿心而过。 明明他早已没有了心，为什么还会疼呢？ 或许是……他想起了她为另一个人彻底紊乱的呼吸，脸上藏着的羞怯, 偷偷掉下的眼泪…… 红瞳白女看着裴休涣散的表情，心中快意，“哪怕重活一世，结局也不会改变。若你不想再如此伤情……何不如将她杀了！” 束缚住自己的魔气稍有松动，红瞳白女一喜，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她永远也不可能爱上你。” 好痛。 红瞳白女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切成无数片散落在空中。 她惊恐的瞪大眼。 “那你呢？” “你将小道士一口一□□活吃下，却又化作他的模样让整个村的村民分食了你。” “你拥有离素的妖丹，云儿的躯体，你又到底是谁？你是爱他还是恨他？” “你连自己的爱恨都分不清，又有什么资格来教我？” 魔气沾染了血腥，又争先恐后的回到了裴休的身体中。 他整个人高高漂浮在空中，魔气丝丝缕缕流转，黑色的衣角无风自动。 红瞳白女想看到的神情并没有在他脸上出现，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竟然坚守着……可笑的固执。 裴休的姿态刺痛了红瞳白女的眼。 在神识彻底散去之前，她报复般朝他嘶吼道，“你可知，离魂幻境里云儿为何选中她？” 执念。 她说过的。 裴休的表情突然有了一丝松动。 红瞳白女自然捕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她邪恶的笑起来。 “因为她们有着同一个执念……” 红瞳白女满意的看着他逐渐绷成一条线的唇角，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 “那就是再也不要爱上一个人！” 红瞳白女尖利的、仿佛带着诅咒的声音彻底飘散在空气中。 再也不要……爱上一个人。 裴休从半空中倏然坠落。 良久。 他苍白的唇缓缓扬起一丝笑意。 你以为这样我便会恼羞成怒杀了她吗？ 你根本不懂。 那个少女，是他荒芜世界里……唯一的太阳啊。 哪怕她的光芒从来不是为了他一个人存在。 哪怕他的太阳……追逐着她的月亮。 他本来就是一个追逐着光活下去的人……又怎么可能让他杀死他的太阳。 血腥味冲破喉头，裴休用手背缓缓擦去嘴边的血迹，站起身来。 如果这一世，太阳不再寻找月亮。 那他便做一缕风。 替她吹散乌云，让她的每一日，都是朗朗晴空。 *** 变成花的俞楚被遗忘在桌案上。 侍女们不敢动她，俞楚就这么被包在帕子里慢慢枯萎。 魔君开始变得忙碌。 俞楚一整日都见不到他，直到很晚的时候，魔君才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寝殿中，倒头便睡。 但是俞楚听到他的脚步声在变得轻快，甚至有一次，她还听到他对着画像在笑。 或许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直到她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筹谋一件事情。 修真界，太微门，魏子陵……尸骨。 俞楚猛然惊觉，这似乎是那场一触即发的大战。 魔君为夺回他的朱砂痣魏流音的尸骨，亲率十万大军压境，让整个修真界剑拔弩张，人人自危。 最后是已经成为归陵真君的魏子陵亲手捧着魏流音的尸骨递交给了魔君，这才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的大战。 原来他每天都要端详的那幅画像上面……是魏流音。 俞楚心底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看之前魔君对魏流音的态度，那个时候他应该没有喜欢上她才对。 难道她推测错了？魏流音和魔君的缘分并不是在杜灵鬼村结下的？ 但现在想这些似乎也没有意义了。 她被困在一朵花里，见证着应该发生在将来的事情。 除了古怪……还是古怪。 但凡她现在是一个会动的东西……哪怕是魔宫里飞着的一只小鸟，要不然就是一只老鼠也行，她都不想再继续待在魔君的寝殿里了。 只是一幅画像，魔君便天天站在那里看，画上都该被他戳出两个窟窿来了。 要是等之后把魏流音的尸骨带回了魔宫，他不得把她放在床头天天看着？ 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俞楚只觉一阵胆寒。 救命……来一阵风吧，把它吹到桌案底下也可以啊。 魔君消失了数日。 直到那一日，他果真抱着一具白骨归来。 他果真把她抱回了寝殿。 预料中的画面即将出现，俞楚只想自戳双目。 然而他只是把她放在寝殿中央，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寝殿被布置成诡异的模样。 鼓捣了半日，那些人都退了下去。 寝殿之中燃着红烛，只剩下魔君，魏流音……还有她。 魔君要干什么？ 俞楚视角有限，没办法隔得更近，只能看到魔君缓缓走到那具白骨前，席地而坐，温柔的凝视着她。 直到红烛燃尽，第一缕阳光照进寝殿，魔君才起身离开。 不久之后，他提着一柄黑色的剑归来。 他在雕花的窗前茕茕孑立，外面的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身形。 俞楚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像是放了慢动作一样，魔君缓缓提起剑来，抵上了自己的脖颈。 生命可贵！你，你不要—— 那扇雕花的窗溅上了星星点点。 俞楚心口一痛，再睁开眼，那些画面已经全部消散不见。 她抚上自己仍然在疯狂鼓动的胸口，原来魔君的结局……竟然是自刎吗？ 俞楚喉咙发干，一瞬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垂下眼睫。 魔君……竟是这样一个痴情的人。 心脏处突然有一点酸，有一点胀。 俞楚告诉自己，大概是因为在气愤那个脑子有泡的原著作者，要把自己的女主角写成那个模样。 她竟然隐隐约约觉得，那样的魏流音……根本配不上那样的魔君。 俞楚自嘲一笑。 反正这些都不是她这个小炮灰该操心的事情。 如果她还能活着……她要操心的人，是裴休。 如果她还能活着？ 俞楚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她现在不是一朵花！ 她又赶快掐了自己一把，有实实在在的痛觉传来，她还活着？ 那……魔君呢？ 俞楚环视了周遭一圈，只见黄沙漫天，寸草不生。 她这又是在哪里？ 俞楚蹲下身子，拾起脚下的一把黄沙，黄沙从她的指缝中慢慢露了出去。 似乎是真的，但也有可能还在幻境。 俞楚决定往前走。 至少她现在能自由的支配自己的身体，呆在原地既不能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可能遇上魔君。 天空被漫无边际的黄沙笼罩，俞楚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风拂过，一层叠一层的黄沙如同大海的波涛一样汹涌而来，根本看不到头。 其实最好的方式是御剑从空中查看，但之前在杜灵鬼村，她的灵力已经消耗无几，俞楚不敢那么浪费。 她试着感受了一下，发现这里完全没有灵力。 俞楚蹙起眉头，他们现在生活的世界灵力虽然稀薄，但也不至于一丝也没有…… 只能说明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俞楚唤出十鱼，谨慎的握在手里，在漫天的黄沙里缓缓前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脚下突然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她顺势看去，是一个骷髅头。 倒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俞楚只是跨过了那个骷髅头，继续往前走。 不料才走出去几步，她便又踢到了一个骷髅头。 不对，那边似乎也还有。 俞楚挥剑拂开表层的黄沙，才发现这黄沙之下，掩埋着数百具骷髅。 俞楚在这里做了标记，又往前大概走了几百米，突然发现了一个村落。 不……应该说是一个人类村落的遗址。 村子里的房屋已经被腐蚀得满目疮痍，一眼看过去，尽是残垣断壁。 俞楚进了村子。 村子里同样寸草不生，她便走边看，倒是发现了零零星星的几具骷髅。 只是数量并不多，看形态……有的人似乎是在逃跑的路上，有的人竟然就倒在自家门前。 莫非刚刚她在几百米开外遇到的那些骷髅……便是这个村子里的村民？ 或许这里曾经发生了一场战乱，村民们争先恐后往外逃，但是却没能逃出去…… 俞楚的目光落到一具明显是孩童的尸骨上，眼底浮起淡淡的惋惜。 第36章 你跑啥 仙驴大战哥斯拉 约莫走了大半日, 俞楚才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停下来。 她往脸上随意一抹，有细沙扑簌簌往下掉落。 俞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思来想去, 还是打开了芥子囊。 俞楚现在只恨自己平时没有囤东西的习惯。 芥子囊里空落落一片, 俞楚摸出一枚灵果，啃了一小口, 又把灵果放回了芥子囊中。 那一小块果肉蕴含着充沛的灵力, 舌尖传来清甜水润的感觉，她含了许久，才将灵果咽了下去。 这里没有灵气, 再这样下去她连辟谷都无法维持, 只会活活饿死。 俞楚眯着眼睛看向远处, 天空和大地连成一片, 举目皆是浑浊的风沙。 除了刚刚路过的那座村落, 之后俞楚便再也没有看到过人类生活的痕迹。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俞楚休息了片刻, 又继续往前走。 虽然整个天空都被黄沙覆盖，但是依然隐隐约约能看得出来天色在变暗。 风沙似乎小了些, 但是光线变得越来越差, 晃眼看去, 四处皆是鬼影憧憧，仿佛潜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在黑夜中前行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就在俞楚想就地找一个能避风的小丘陵度过这一晚的时候, 她突然发现西南方向似乎有村落的痕迹。 哪怕是个废弃的村落，在残垣断壁中歇息一晚也总比在这里好，俞楚不敢耽搁, 连忙朝着那个方向赶了过去。 夜色浓浓。 风静了不少，层层叠叠的黄沙绵延在脚下，头顶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分层状态, 上面似乎有清冷的月光透出来，下面是被厚重黄沙掩映的沉闷。 直到走近了俞楚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一座村落，而是一座规模不小的镇子。 镇子里的房屋虽然残破，但相对来说保存完整，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几块农田，里面还长着稀稀疏疏的蔬菜。 这里有人居住。 俞楚心中一喜，加快脚下步伐往前走，却突然触上了一层柔软而坚韧的结界。 ？ 俞楚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空气中泛出一圈涟漪。 这座镇子被结界保护起来了，她进不去。 或许是因为已经入了夜，镇子里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 俞楚探查了一圈，没有新的发现，只好背靠结界席地坐下。 等到天亮，镇子里的人应该会出来活动，那时再打听打听情况。 俞楚又从芥子囊里摸出那枚灵果，小小的啃了一口。 她看向天际。 泥沙如海，明月如灯，朦胧夜色下，偶尔有一缕风吹起地上的尘埃。 魔君……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呢？ *** 眼前浮动着五颜六色的幽光。 裴休驻足在那些幽光面前，眸色沉沉。 他们现在在浮生戒里。 当时杜灵鬼村彻底崩塌，若不是带着浮生戒的俞楚朝他跳下来，浮生戒在那一瞬间开启，将他们二人吸了进来…… 他现在不可能还活着。 裴休瞳孔微颤。 少女一袭红衣，义无反顾朝着他跳下来的样子犹在眼前。 你……为什么要跳下来？ 他想起了她的那一眼，带着浅浅的泪光……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胸腔处又闷又涩，却似乎有电流淌过。 换作是另一个人，你还会跳下来吗？ 心底叫嚣的欢喜却被一道尖利的声音打破。 “那就是再也不要爱上一个人……”红瞳白女的声音反复响荡在脑海里。 裴休垂下眼睫。 当时无论换作是谁，她都会跳下来吧。 毕竟……她宁愿差点将自己的灵力耗尽，也要救出那些干尸新娘，又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在自己眼前。 不要妄想。 她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同伴，一个还算有用的同伴吧。 裴休收敛情绪，看向浮生戒。 他那时根本还没想起来这浮生戒到底藏着什么玄妙，只是下意识想把浮生戒给她。 浮生戒里可以储存成千上万的记忆。 上一世他要这浮生戒也只不过是为了从中提取俞楚的记忆，以便后面复活她。 但是他知道，修真界也在费尽心机寻找浮生戒。 因为……浮生戒里藏着天外天的秘密。 裴休漆黑的瞳仁倒映出那团五颜六色的幽光。 说来可笑，自称心怀苍生的修真界最后竟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上一世若不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夺得浮生戒，在窥见天外天的秘密之后提前进行了阻止…… 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恐怕真的会舍得让这天下成为他们手里的一颗弃子。 他抬起手来，手指从那团捉摸不住的光晕里穿过。 上一辈子，他是浮生戒的主人，而这一世……他把浮生戒送给了她。 她迟早会从浮生戒里窥见这修真界……最大的秘密。 他不会阻止。 只是……阿楚，这一世你成为了一个修士。 你……又会怎么选择呢？ 浮生戒里储藏的记忆太多，他不知道俞楚会进到哪一段。 裴休闭上眼，将自己的神识生生剥离成千万缕，一头扎进了那团光雾之中。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信息疯狂的朝着他涌过来——那属于不同的记忆。 少年的唇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身形微颤，继续控制着不同的神识在不同的记忆里搜寻。 浮生戒里储藏的记忆会复刻现实，危险重重，他必须要尽快找到她。 *** 俞楚在结界处守了一夜。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又开始刮起了黄沙。 镇子里开始有了动静。 俞楚远远看到三四个人结伴走到了农田边，挖起了一颗小白菜。 他们站在原地，将小白菜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撕开，每人分到了两叶。 一个人似乎不满他分到的那份小了些，大声嚷嚷着。 另一个人说，“你这份虽然小了些，但有个菜心啊……” “这位大哥——” 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 那人迟钝的回过头，看到了站在结界外的俞楚。 俞楚做出善意的表情，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那四个大男人愣了一瞬。 “几位大哥——”俞楚又对着他们喊了一句，“能不能向几位问点事儿？” 俞楚再次出声，似乎吓了他们一大跳。 其中一个人大叫了一声，转身便跑。 其余几人也往后踉跄，边躲边看她，最后狼狈的大叫着逃跑了。 俞楚：…… 不是，她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她奇怪的抓了抓头发，突然扑簌簌掉下来一堆细沙。 俞楚：QAQ 对不起，她有罪。 她忘了自己在黄沙里呆了一整天，现在估计蓬头垢面的像个妖怪一样。 也不心疼灵力了，俞楚连忙捏了个清洁术收拾了一下自己。 几分钟之后，镇子里突然乌泱泱的涌来了一群人。 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在盯着她的方向。 俞楚被这阵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回头看了看，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那他们……都是在看她？ 俞楚突然想起在杜灵鬼村里那群吃人的村民。但是他们的眼神……并不像那里的怪物。 他们的眼神中只有好奇、陌生甚至畏惧。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盯着她看。 俞楚被看得怪不自在的。 这时候她突然发现一个被中年妇女抱在臂弯里的小女孩，小女孩扎着两只小啾啾，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 嗯……好可爱的人类幼崽啊！ 俞楚朝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你好，小妹妹？” 周围的人皆是神情一变。 小女孩却咯咯咯笑了起来，她胖乎乎的小手指向俞楚，奶声奶气道，“麻，麻麻～仙，仙驴～” 那中年妇女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神情惊恐的把她往怀里搂了搂。 俞楚忙顺着话头说，“大家，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路过这里而已。” 那群人依然愣愣的看着她。 俞楚又说，“这外面到处是黄沙，我走了一整天才发现这个镇子，但是又发现这里被结界保护起来了……” “我不敢贸然打扰你们，因此等到了天亮。” 她见众人依然没有反应，最后只好硬着头皮问，“我想问一问诸位……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你是什么人？”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俞楚顺势看去，是一个眉眼清隽的少年。他个子很高，似乎是太瘦了，一件粗麻做的衣裳空落落的罩在他身上。 俞楚这才发现，对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是一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 少年眼神犀利看着俞楚。 俞楚连忙解释道，“我是一名修士，不小心误入了这里……” “修士？” “她是修士……” 俞楚话还没说完，那群人突然开始议论纷纷。 “你是修士？”少年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一点错愕。 俞楚越发觉得古怪，哪怕他们都是凡人，也不应该会对一个修士表现出这么巨大的震惊。 毕竟在原著作者的设定里，这是一个凡人与修士共生的世界。 俞楚捕捉到了重点，“对，我是一名修士，来自太微门，诸位可有听过？” 众人的脸上浮现出茫然之色。 反倒是那个少年神情变化莫测，最后他似乎是不敢置信般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你们不是都，都已经——小心！” 一片惊呼声中，俞楚一个闪身躲开了从背后偷袭她的那个东西。 头顶一片巨大的阴影覆盖下来。 俞楚仰起头，看到了一幅她此生难忘的场景。 那似乎是一个人，但是又不像人。 它足足有六七米高，只长了一个头，脸上却长着六七只眼睛，三四张嘴。 它的背上生满了手，每只手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黑色鳞片，而它的腰部以下，无数只人脚组成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第37章 尽头 那个巨大的秘密 这是什么鬼东西！ 俞楚背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往后退了半步，手握十鱼，警觉地盯住它。 那东西发出一声奇怪的嘶吼, 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俞楚的脑袋一口咬了过来！ “小心！”身后又有一道声音在喊。 俞楚足尖点上结界, 借着结界的力度一个飞旋朝着怪物的反方向掠去。 那怪物见没有吃到俞楚，冲着结界里的人愤怒的嘶吼了一声, 尾巴高高扬起来, 狠狠打在了结界上！ 结界内的房屋疯狂的摇动起来，那个少年苍白着脸，高声疏散着人群。 不好！这怪物是想破坏结界！ 俞楚一个跳跃, 顺着怪物的身体飞掠而上, 手中的十鱼在它身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伤口处瞬间渗出了新鲜的血液, 怪物痛苦的嚎叫起来。 “攻击他的头部！” 俞楚朝结界内看去, 那个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领着七八个人摆出了一道防御线。 他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黑弓, 扬手一拉, 箭矢咻的射出来插在了怪物的眼睛上！ 怪物嚎叫着，无数只手朝着自己被射中的眼睛捂了过去。 俞楚趁此间隙飞身而上, 朝着它的头部攻击而去！ 但那怪物的其他眼睛看到了俞楚, 它愤怒的扬起了尾巴, 带着一股腥风朝着俞楚扫过来！ 少女不避不让，身形在那条巨大的尾巴下显得那么渺小。 少年瞳孔一缩, 连手中箭矢射出去的速度都慢了些许—— 来不及了。 然而，在他的箭插上怪物眼睛的同时，一道身形突然刺穿它的尾巴飞身而出—— 一剑砍下了它的头颅。 怪物轰然倒下, 黄沙散去。 少女半蹲在地上，伸手抹掉脸上沾染的血迹。 被疏散的人群只是远远的躲在结界内，见此光景, 又朝着结界边缘涌过来。 他们不敢置信的盯着俞楚和那头倒下去的怪物。 半晌，人群中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那个少年走出了结界，朝着俞楚行了一礼，“谢谢你出手相救。” 那头巨大的怪物在他们身后迅速的腐蚀，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堆累累白骨。 俞楚盯着他牢牢握住弓箭的手，一笑，“现在能跟我说一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吗？” 暗夜已至。 俞楚面前燃着一堆温暖的篝火，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照出她变幻莫测的神情。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无情剑尊》这本书的后半部分……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巨大的秘密。 修真界灵气日益稀薄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俞楚万万没想到，发展到最后……整个修真界都会灵气枯竭。 那时不只是修士不能再修炼那么简单。 灵气的枯竭会导致整个人类的寿命都大大的缩减，植物会彻底停止生长，这个世界现存的一切都会变成不可再生资源。 如果类比于现实世界，那就相当于整个地球的循环系统都瘫痪了。 那不就是……末日么？ 数百年前修真界的灵气便开始大幅削减，这种异常现象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关注。 直到后来有大能预测到，几百年之内整个修真界的灵气便会彻底枯竭，届时修真界将成为人间地狱。 那位大能将此事告知了当时修真界最上层的掌权者。 为避免恐慌，他们秘而不宣，几百年里一直在暗中寻找拯救修真界的方法。 直到后来……他们发现了天外天。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有天外天的存在。 但是那里的灵气十分充沛，与灵气日益稀薄的修真界相比，那里……不外乎是一个“仙境”。 若不是从天外天吸收了灵力的弟子不日之后便爆体而亡。 后来修真界才弄明白，原来天外天里的灵气与修真界的灵气并不是一种。 灵气互斥，轻则不能使用功力，重则爆体而亡。 开始的时候，修真界有人提出来将资质上好的婴儿送入天外天里，让他们从一开始便吸收那里的灵气进行修炼，便不会发生灵气相斥的情况。 然而，百年间里他们送进去的婴儿无一存活。 并非这一方法不可取，而是那些婴儿……暴露在天外天的灵气里之后，全部变成了怪物。 天外天里的灵气是有问题的。 那些在天外天长大的婴孩并不像修真界，通过打坐引入天地间的灵气进行修炼，而是趋向于更加直接也更加血腥的方法—— 吞食一切含有灵力的东西。 一枚灵果和一个修士，在他们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含有灵力的食物罢了。 并且这种疯狂的渴望是眷顾在他们骨子里的，没有人能够阻止。 那些怪物还没成长起来，便被修真界亲手屠杀。 这种可能性失败了，修真界茫然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开始寻找新的出路。 后来他们发现，少部分天资过人、修为高深的人竟然能够慢慢的将天外天里的灵气化解，使其与自身体内的灵气融合在一起。 天外天里的灵气被化解之后，这些修士的表现依然正常，并不会像那些怪物一样，疯狂的想要吞噬一切含有灵气的东西。 至此，修真界开始培养一群精英。 他们将会被送到天外天里改造，最后离开灵气枯竭的修真界，在天外天里落地生根。 他们承载着整个修真界的希望。 灵气将要枯竭的那百年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察觉不对劲。 各种流言蜚语四起。 修真界顶住了压力，直到那批精英已经具备了在天外天落地生根的条件，上层的掌权者才将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 大部分人都成为了被舍弃的那一个。 他们还来不及抱怨恐慌，灵气枯竭的日子便悄然而至。 那一天…… 整个修真界的植物在一瞬间全部枯死，河流变成黑色，泛着腥臭，天空中刮起了遮天蔽日的黄沙。 带着整个修真界希望的精英们抛弃了他们的故土，含泪进入了天外天。 数位大能自绝性命，骨血化作结界，以毕生修为护住了部分被舍弃的人们。 结界里灵气依然充沛，植物依然能够生长，只要不踏出结界，那些被留在修真界的人也可以像之前一样生活。 直到灵气彻底耗尽。 这便是结界的由来。 虽然他们的一生都会被禁锢在这个结界里，但只要能活着……没有人抱怨。 这都是命。 他们没有修炼的好资质，无法成为最顶尖的那一拨人进入天外天，便只能被留在修真界，依靠着结界的庇护苟活。 他们还应该感谢那些大能，若不是大能们自绝性命，他们早在灵气枯竭的那一日，便化作了这黄沙之中的累累白骨。 更何况……那些进入了天外天的精英们承诺过。 一定会早日找到普通人在天外天里活下来的方法，一定会来接他们。 结界之内的灵气足够他们绵延几代人。 只要他们等到那一天…… 毕竟结界内的灵气有限，哪怕之后出生的孩子有修炼的天赋，也不可能让他们进行修炼。 几百年之后，“修士”渐渐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 据说修士们生活在灵气充沛的天外天里，据说是修士们以骨血化为结界，护住了他们这一方平安。 所以当俞楚说自己是一个修士时……他们会如此不敢置信。 面前的篝火噼里啪啦炸开，一点火星溅到了俞楚的手背上。 她不躲不让，依然在出神。 她明白，自己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到了数百年之后的修真界。 ……对一切含有灵力的东西都表现出难以抑制的吞食欲望。 所以杜灵鬼村……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幻境吗？ 而他们口中那群背负着整个修真界的希望前往天外天的精英……又会是什么人呢？ 篝火很暖。 但是俞楚感觉自己在发抖。 她以为自己重活的这一世，只要好好修炼变得更强大，争取有朝一日当上韶华弟子…… 就已经算作圆满。 她记得她曾经在清修洞府告诉过那些弟子，这世间最可怜的……是那些信天命、安天命的懦夫。 而现在，她突然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得知了修真界的未来。 如果这一切真的会发生…… 她又能做什么？ 她又怎么继续坚信，只要不信天命、安天命，人总能活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结果？ 这些被困在结界里，如同笼中雀的人们似乎在告诉她—— 都是命中注定的。 你看我们，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俞楚把头深深的埋在了膝盖上，有温热的液体渐渐渗进衣料。 是风沙。 风沙好大啊，迷了她的眼。 良久。 俞楚突然闻到一股香甜软糯的味道。 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刚烤好的，趁热吃吧。” 俞楚仍然不敢抬起头来，她抵在自己的膝盖上，狠狠的压了压红肿的眼。 对方也没有再催促她。 身边窸窣作响，那个叫做阿白的少年盘腿坐到了她旁边。 风吹得很静，篝火噼里啪啦炸开。 阿白突然说话了，是清透而遥远的声音，“月亮出来了，很美。” 俞楚缓缓抬起了头。 一如昨晚，远方的天际分成了两层，下面是黄沙形成的厚重沉淀，上面……果然有一轮又大又圆的月。 月色清冷，照在无边无际的黄沙之上，仿佛一片广阔的海。 “老人们都说，有月亮的时候，这里就会像一片海。” “你应该见过海吧……” 面前突然被递了一块巴掌大的红薯，“我给你吃这个，你跟我说说海。” 俞楚的目光从那片不会波涛汹涌的海上收了回来，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少年手中举着红薯，那双眼又黑又亮，倒映出远方那轮巨大的月。 第38章 阿白 千里共婵娟 俞楚失踪的第三日。 秘境里原本深不见底的悬崖已经变成了一片平地, 周围有穿着韶华弟子服的人走来走去。 “师兄，东边来报，依然没有天外天的痕迹。” 几日未休, 魏子陵的眼睛此时泛着红, 原本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谢星澜颔首，“还剩下什么地方没有搜查？” 魏子陵沉默了许久, “整个秘境都已经搜查完毕。” 望城闻一直在找魏子陵, 此时看见他和星澜兄站在一起，连忙走了过来，“子陵师弟！流音师妹醒过来了。” 魏子陵听到消息, 抬了抬眼睛。 望城闻见魏子陵神情萎靡, 心中叹息。 俞楚就这么不明不白消失在天外天里, 生死未卜……说不难受自然是假。 毕竟是自己的师妹, 可见外界传闻当不得真。 “这里有我, 你去看看你妹妹吧。”谢星澜道。 “流音自有人照顾, 我留在此处与你们一起继续搜查。”魏子陵却拒绝道。 谢星澜没再说话。 一个弟子匆匆忙忙奔过来，“谢师兄！秘境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面色焦急, “各门各派、各个世家的人都有, 他们要求进入秘境一同寻找俞楚师妹。” 秘境外。 试炼已经被迫终止。 来参加韶华大会的弟子全都聚集在一起, 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韶华弟子们守在秘境的入口处。 他们的对面, 一群弟子气势汹汹，“凭什么不让我们进秘境找他们！” 杜灵鬼村坍塌的时候，大家眼睁睁的看着俞楚和那位道友掉了下去。 然而上面随之传来指令, 立即封锁秘境，无干人等全部退出秘境，由韶华弟子承担寻找他们的任务。 然而都已经过去三天了, 里边还是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被从杜灵鬼村救出的众人几乎都受过俞楚和那位道友的恩惠。 他们倒是被救出了秘境，俞楚和那位道友却生死未卜。 怎能不心焦？ 旁边有吃瓜群众见他们闹腾得太过厉害，随口说了一句，“都派出韶华弟子前去搜救了，难道你们还能比韶华弟子厉害不成？” 郑璇冷冷一笑，“救我们出来的是俞楚师妹，韶华弟子……算个什么东西。” 她现在仍然是干尸的模样，穿着一件深绿色的袍子，将自己从头到尾罩住。 那人从头到脚看她一眼，发现了她不小心露在外面的一点皮肤，干枯可怖。 于是他嗤笑一声，“韶华弟子算个什么东西？你这丑东西好大的口气，若不是韶华弟子进入了秘境，光凭借她……当真能救下你们？” “毕竟……”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周围众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是碍于这里有太微门的人在，不好多说。 这天灵根是个修炼废物的传言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毕竟什么？俞楚姑娘是你能阴阳怪气的人？”一道愤怒的声音响起。 那人一看，竟是掌门的亲传弟子，连忙喊了他一声，“任师兄。” 任轩逸一看是自家宗门的弟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报名字，回去找戒律堂领罚！” 那溯玉门的弟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如无意外，自己的这位任师兄马上也会成为韶华弟子的一员…… 他灵机一动，连忙指向郑璇，“师兄，都怪那个丑女人！她说韶华弟子算个什么东西，我是为了维护韶华弟子才，才……” “郑璇师姐——”他的话被打断。 一个韶华弟子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对着郑璇鞠了一躬，“师姐，楼危真君请您过去一趟。” 郑璇冷笑，“不去。” 那人脸上现出一点为难，“师姐……” “我没那个闲工夫见他，你回去告诉他，让他们赶快把秘境打开，我要进去找俞楚师妹。” 韶华弟子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只是低声道，“是，师姐。” 溯玉门那弟子见眼前场景，跳着脚对任轩逸说，“师兄你看！我没说假话吧，她对韶华弟子一点儿都不尊敬！” 任轩逸却看向郑璇。 郑璇……这名字听起来为何那么耳熟？ “璇儿……”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太微门的楼危真君。 浑身上下都被深绿袍子裹住的郑璇静静站在原地。 楼危真君迟疑片刻，走了过来，轻轻的用手拨了拨她的帽沿。 在看到她那张已经彻底变成干尸的脸时，楼危真君瞬间老泪纵横，“璇儿……是为父对不起你。” 周围众人皆是一震。 这，这郑璇……莫非是数百年前就已经去世的楼危真君的女儿？ 她还活着？ 郑璇往后一退，声音中一点波澜也没有，“在你把我送去当韶华弟子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你的女儿。” 溯玉门那弟子瞬间石化。 她，她不仅是韶华弟子，还是太微门峰主的女儿？！ 他吓得一个哆嗦跪在了地上，“师，师姐饶命，师姐饶命……” 郑璇却没看他，而是对楼危真君说，“把秘境打开吧，这次从幻境里救出来那么多人……你们真的以为这秘密还能守下去？” “楼危。”浮欢宗宗主匆匆赶过来。 他的旁边站着一边脸高高肿起的周南婉，周南婉看见韩惜和宁心，朝他们眨了眨眼睛。 爹爹总算被她劝服了，也不枉她挨了一顿打…… “没必要开秘境，继续由韶华弟子寻找即可。”浮欢宗宗主却突然说。 周南婉脸上的笑意僵住。 *** 浮生戒内。 俞楚又解决掉了一个试图攻击结界的怪物。 结界内的百姓纷纷朝着俞楚道谢。 她摆摆手，筋疲力尽的盘腿坐到了地上。 阿白从结界里走了出来，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帕子，俞楚就着帕子擦去脸上的血迹和灰尘。 阿白又递来一根小小的、已经清洗干净的萝卜。 俞楚摇摇头，扯着已经干裂的嘴唇一笑，“我不饿，你们的粮食本来就稀缺，留着自己吃吧。” 阿白却固执的将萝卜放到了她的手上，“是大家的意思。” 俞楚转头看向结界内，大家脸上都带着期待看向她。 一个小孩高声喊道，“仙女姐姐你就尝一尝吧！是王爷爷种出来的，可甜了！” 小孩说完话，羞涩地缩到了父亲的身后。 大家都在看她。 俞楚盯着那根只比她的手指粗了没多少的小萝卜，轻轻咬了下去。 其实这根萝卜明显营养不良，里面没有多少水分，甚至有些发苦。 但俞楚还是弯起了眼睛，“真的很甜！” 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阿白注意到俞楚微微泛红的眼眶，朝着结界里的人说，“天色晚了，大家都先去歇息吧。” 他们纷纷跟俞楚道别，“俞楚仙子，要是夜里冷，你就让阿白再拿床被子……” 那天叫俞楚仙驴的那个小女孩咬着手指说，“仙驴，仙驴姐姐不怕黑哦……” 俞楚努力的扯起嘴角，朝着他们扬了扬手，“我没关系的，大家都先去歇息吧。” 夜色如约而至。 在俞楚的坚持下，今晚没有燃篝火，结界内的燃料也有限，不该被她这个修士挥霍掉那么多。 她进不了结界，这几天在外面搭了一个简略的帐篷住下。 这里的夜晚总是安静的。 没有那些白天才会出现、一个劲儿的攻击结界的怪物，也没有噼里啪啦如同雨点一样打在帐篷上的黄沙。 俞楚躺在帐篷里，枕着头看向天边的月亮。 月亮突然被一道颀长的影子挡住。 “阿白，你怎么来了？” 阿白递给她一只碗，碗里还热乎乎的冒着气，“趁热吃。” 她低头，发现是一碗面糊糊，面糊糊里还加了几根绿叶菜。 俞楚下意识想拒绝，“我不饿的，你吃就好。” 阿白那双黑亮的眼睛却朝她看过来，“修士也不是铁打的。” 话音刚落，俞楚的肚子便咕噜了一声。 阿白的眼睛里浮起淡淡的笑意。 俞楚不好意思的别过头，但还在嘴硬，“这不是饿，是因为我太久没有吸收灵力的原因……” 她从芥子囊里掏出那枚果核，装模作样的放到嘴里，“我们吃这个就行。” “俞楚。”一道略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 “我是傻子吗？” 最后那碗面糊糊成功进到了两个人的肚子里。 俞楚不知道阿白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里没有灵气，她无法修炼，只能靠芥子囊里还剩下的灵丹和灵果来补充灵力，只是白天里她还要与那些怪物战斗，灵力消耗迅速。 她的确已经不能维持辟谷的状态了。 俞楚也不知道那碗面糊糊是什么东西，虽然没有味道，但是一碗热的吃食也足以让通身都暖和起来。 一碗面糊糊被两人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了东西，俞楚丝毫没有睡意，于是抱着膝盖坐在帐篷里看月亮。 阿白没有走，而是斜斜的倚靠在帐篷旁边，陪她一起看月亮。 入夜之后，气温开始变得越来越低。 连俞楚都感觉到一丝寒意。 她偏头问阿白，“还不回去睡吗？” 阿白摇头，“不困。” 俞楚哦了一声，然后问他，“那你要不要进帐篷里来？” 帐篷搭得很小。 一个人刚刚好，两个人便有些挤了。 俞楚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以免碰到旁边的少年。 不过的确暖和了很多。 突然起了一阵小风，表面的黄沙被吹动起来，擦过帐篷，沙沙作响。 帐篷里显得更加安静。 俞楚开口打破了沉默，“阿白，你就叫阿白吗？没有姓？” 少年摇了摇头，“我是孤儿。” 俞楚点点头，“我也是孤儿。” 阿白笑了笑，“你姓俞。” “我出生之后便没再见过娘亲，以前我爹爹是个教书先生，只是后来他病故了……”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一个孤儿。” 阿白喉结微滚，盯着旁边的姑娘，想说点什么安慰她。 却又听见她笑着说，“不过现在我也算是有亲人了。” “亲人？” 俞楚嗯了一声，月色清冷，照在她脸上。 她眼底浮起细碎的光，“他叫做裴休。” 第39章 受伤 疼不疼 阿白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俞楚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他话不多，性格内向, 但人很好。” “在来到这里之前,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当时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履行我的承诺。” 少年坐在她一旁, 眼睛又黑又亮, “承诺？” 俞楚点点头，“他其实很有天赋，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在修炼上却被耽误了。” 俞楚沉吟片刻, “是魔气。他被魔气缠身, 魔气阻碍了他的修炼。” 阿白重复道, “魔气？” “对, 魔气。”俞楚看向远方的月亮, “在许多年前, 修真界不只有正道的修士，还有魔修, 魔气便是伴随魔修而生。” “说来也很奇怪, 修真界顶尖的精英们前往了天外天, 那……那些魔修呢？” “阿白，你知道吗？” 少女朝他看过来, 那双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芒，仿佛天上星河倒灌于其中。 阿白垂下眼，似乎酝酿了片刻才说, “都说魔修生来邪恶，或许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进入天外天。” 少女瞳孔微动，“是吗？” “历史都是由胜者书写的……”她似乎喃喃自语了一句。 少女站起了身, 伸了一个懒腰。 她漫不经心的说，“如果我还能从这里出去，唯一的愿望便是履行我的承诺，替他解决缠身的魔气。” 那轮圆圆的月挂在她背后的天际，勾勒出她窈窕的腰肢。 阿白收回目光。 “我困了，阿白你也回去睡吧。” 阿白起身，在进入结界前又回过头来，对站在满地清晖里的少女说，“好梦。” 月光将影子拉得纤长，隔着结界，他们的影子重叠在地上。 俞楚蓦地笑了，“你也是。” 不知不觉中，这已经是俞楚来到这里的第十天了。 结界内的人和俞楚都已经相熟。 白天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将那些来攻击结界的怪物一一斩杀。 日落时分，他们便聚在一起，听俞楚说一些外面的新鲜事儿。 甚至有人把炊具搬到了结界交界处，一边咕嘟咕嘟煮着东西，一边听俞楚说话。 俞楚总算是弄清楚了他们吃的面糊糊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看到一位阿婆从布袋子里小心翼翼舀出一勺泛着灰黄色的粉末，加到煮沸的开水里，不停的搅拌之后便成了他们吃的面糊糊。 这东西没味道，但十分饱腹——当然只是一时的，当时饱得快，后面也饿得快。 这是他们的主食。 据说这是曾经长在修真界的一种木薯磨成的粉末，一小勺粉末就可以做成一大锅面糊糊。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毫无味道的食物，偶尔在里边加一点红薯或者绿叶菜，就已经算作奢侈。 一个小孩子小口小口的喝着面糊糊问俞楚，“仙女姐姐，你们在外面也吃面糊糊吗？” 俞楚将碗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看向小孩子单纯的眼睛，“是呀，我们也吃这个。” 小孩子脸上浮现出一点骄傲，“那仙女姐姐，阿婆做的面糊糊是不是你吃过最好吃的？” 俞楚盯着碗里被风干之后变成了一层灰黄色的食物，点头，“是。” 小孩子立马雀跃道，“阿婆做的面糊糊最黏最稠！其他人都做不出来！” 俞楚压下眼眶里泛起的酸意，笑眼温柔，“嗯。” 俞楚来到这里的第十七日，出现了三只怪物同时攻击结界的情况。 这一次她受了伤。 据说阿白冲过去接住她的时候，俞楚半边身子都是血。 那些从来没敢踏出过结界的人，第一次踏出了结界。 他们将俞楚团团围围在中央，跪地为她祈福。 他们看着阿白换下一盆又一盆血水。 他们从来没见过阿白那么严肃的神情。 一度时期他们几乎以为这个爱笑的姑娘熬不过去了。 第十九日，俞楚悠然转醒。 俞楚醒的那一天，结界内的男女老少都跪在地上，流着眼泪给她磕了一次又一次的头。 最后是阿白制止了他们，“她现在还需要休息，大家难道是想让俞楚姑娘难受吗。” 阿婆递给阿白一只碗，碗里竟然有一点碎米，还混合了切得细碎、煮得稀烂的各种蔬菜，“吃吧，吃了之后很快就会好。” 俞楚下意识想要起身拒绝。 阿白按住她，“这是仅有的心意。” 俞楚喉头发苦，就着阿白的手一口一口将这碗她此生吃过最珍贵的菜粥咽下。 人群终于散去。 叫她仙驴的小女孩偷偷溜出了结界，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仙驴姐姐，甜，甜的，吃了就不疼嗷～” 俞楚低头看去……是一颗板栗。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姐姐不疼，你留着吃吧。” 小女孩却捂着眼睛咯咯一笑，转身跑出了帐篷。 又到换药的时间了。 阿白走进帐篷，看到俞楚俯趴在地上，仍然在端详着那颗板栗。 “不吃吗？” 俞楚不好回头，只是稍稍侧了侧脸，“舍不得。” 阿白蹲下身子，“那便留着吧。” 他的指尖触上了她的衣服，只停顿了片刻，又缩回，“我要给你换药了。” 俞楚盯着那颗板栗上的纹理，“换吧。” “之前不都是你帮我吗？” 身后的人却不动了。 良久，他才不大自在的咳嗽了一声，“我学过一点医术，所以都是由我来给你换药……” 俞楚嗯了一声。 “我只看过你的伤口处。”阿白突然又说。 俞楚又嗯了一声。 “现在你清醒了，可能会有点疼。” “没关系的，忍得住。” “我尽量轻点。” 这回俞楚忍不住笑出来，“你到底换不换？不换我自己来了。” 阿白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那我开始了。” 后背一凉，俞楚握紧手中板栗，闭上了眼。 那条伤口几乎从她的左肩处贯穿到了腰的位置。 因为只能使用普通的草药，伤口好得很慢，边缘此时还有些红肿。 跟她莹白如玉的背一对比，愈加触目惊心。 少年的指尖是温凉的，沾着药膏，轻轻的一点一点碾上去。 他尽可能在放轻动作，但俞楚还是被痛得微微颤抖。 不是说忍得住吗？ 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上动作更加轻柔。 “阿白。”俞楚却突然喊他。 “你能不能重一点。” 阿白停下动作，“嗯？” “好痒。” 俞楚的脚趾都蜷缩在了一起，不，应该是又痛又痒。 药膏刺激到伤口的疼……和他动作太温柔带来的痒。 还不如干脆利落的疼着呢。 “好，那我重一点。” “疼就喊出来。” 俞楚扯着唇一笑，“当我是小孩呢。”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温柔的喟叹，随即有人俯下身来，轻轻的对着她的伤口吹了一口气。 一点缱绻的凉意。 “我帮你吹一吹，就不疼了。” *** 怪物并没有因为俞楚的受伤而停止对结界的攻击。 这几天大家战得辛苦，又要引开怪物，防止它攻击结界；又要保护受伤的俞楚。 但是没有人抱怨。 所有人都意识到，怪物攻击结界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了，而且它们的数量也在增加。 若不是俞楚之前奋力斩杀掉数只怪物，兴许他们现在面临的情况会更加棘手。 俞楚来到这里的第二十日，有人惊恐的发现结界的东南角处出现了裂痕。 众人恐慌不已。 如果结界破裂，结界内的灵气会溢出消失不见，结界也无法再阻挡那些攻击他们的怪物…… 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死亡。 因为人心惶惶，在攻击怪物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失误，导致那只怪物的尾巴狠狠扫上了结界的裂痕处。 那道裂隙肉眼可见的变大。 那怪物的一只手趁此机会探进结界，抓走了一个青年。 结界里的人只能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只怪物将他们的同伴撕碎、分食。 天空降下一阵短促的血雨。 在那怪物血淋淋的手再一次探进结界的时候—— 一道纤瘦的身影跳上了它的肩头，一剑砍下了它的头颅。 背上的伤口裂开来，血迹瞬间染湿了她的整个背脊。 “俞楚仙子小心！” 她的反应比惊呼声更快，上一个怪物还没彻底倒下，她便踩着它的尸体一个飞旋跳到了背后的那只怪物身上。 那怪物所有的眼睛都朝着她看过来，随即便是它那可怖的、生着黑鳞的手。 俞楚已经没有力气再避开那些手。 她咬着牙，拼尽全力握着剑朝它的脖颈砍去！ 一支黑色的箭矢射过来，挡住了那只差险些拍在她身上的手。 俞楚趁此间隙，一个飞身掠过去，砍掉了它的脑袋。 结界里的人发出一声欢呼。 俞楚的身体却在怪物轰然倒下的瞬间，一同跌落到地上。 她半跪在地上，用十鱼撑住自己的身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连剑都快提不起来了。 “俞楚仙子！！！”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喊。 俞楚抬起眼来，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的一只怪物已经把手探入了结界的破口处。 其中一只手上，握着叫她仙驴的小姑娘。 “放开她！！” 她从地上凌空跃起，猩红着眼想要杀过去，却突然感到后背传来一阵腥风。 挥剑的动作停顿了。 俞楚才刚刚半侧过脸，便看到一只粗壮无比的手朝她挥过来—— 下一刻，她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呼吸间尽是血腥味。 俞楚呕出一口血沫，抬头看向那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只比之前所有怪物加起来都大的巨型怪物。 它仰天长啸，粗壮无比的尾巴在身后高高扬起，狠狠扫了过来！ 俞楚猛然被人推开。 阿白满脸都是血，朝着她怒喝道，“快进结界躲起来！” 他扬起那把巨大的黑色弓箭，一箭射在了巨型怪物的其中一只眼睛上！ 第40章 血战 俞楚归来 怪物发出更激烈的嘶吼。 “出结界！” “杀啊啊——” 原本在结界里远程射箭的人全都怒吼着往外冲, 一支又一支细小的箭矢朝着巨型怪物飞了过去！ 俞楚只是呆愣了片刻，立刻提起剑来冲向巨型怪物！ 十鱼深深的插进怪物的尾巴里。 砍不动。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跳上它的身体了。 俞楚从黑色的鳞片中拔出十鱼，开始抱着它的尾巴爬。 下面的人看到俞楚危险的举动, 连忙大喊, “俞楚仙子！快离开它！！” 俞楚抓着它的尾巴，继续往上爬着。 她看到一些小怪物已经进入了结界, 那些他们视之为生命的农田被扫得一片狼藉, 本就摇摇欲坠的屋舍彻底倾塌。 她看到曾经对她笑过的姑娘被撕成了碎片，孩童守着母亲的尸体撕心裂肺的哭泣…… 可是……她还看到，那些老弱妇孺拿起了手边的东西, 疯狂的冲上去殴打着怪物。 她看到一个小伙子骑在怪物的头上, 用镰刀一点一点勒着它的脖颈…… 即使结界破裂, 他们都还在努力啊。 巨型怪物一旦进入结界, 所有人都不再有生还的可能性。 她又凭什么停下来？ 俞楚体内已经没有一丝灵气了。 此刻, 她与那些凡人无异。 那些尖锐的黑色鳞片刮伤了她的手, 俞楚感觉不到痛，只是在机械地往上爬。 快……到了啊。 她猩红着眼盯住怪物的脖颈。 十鱼被她背在背上, 只要剑还在, 她一定可以—— 巨型怪物似乎感觉到俞楚的存在, 尾巴狠狠往地上一拍！ 大地颤抖。 所有人都看着那红衣如火的少女如同一朵从枝头飘落的花，往下坠落。 阿白瞳孔一缩, 抛开手中的弓箭朝她冲过去。 黄烟散尽。 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条高高扬在半空中的尾巴上……挂着一个少女。 她硬生生让巨型怪物的鳞片穿过了她的肩胛骨，以此将自己固定住。 巨型怪物的尾巴在缓缓下降。 少女苍白着脸, 瞳孔中似有火焰在燃烧，她高高举起利剑，似乎下一秒就要亲手刺穿怪物的心脏！ “帮她掩护！” 手中的弓箭生生将掌心勒出了一条血痕, 阿白几乎将弓箭撑断，浑身肌肉紧绷对准巨型怪物的眼睛。 “是！” 箭矢如雨，嗖嗖朝着巨型怪物射去。 怪物的脸上瞬间血流如注，它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哀嚎，再次扬起尾巴朝着阿白等人扫了过来—— 就在那一瞬，俞楚生生挣脱鳞片朝着它的脖颈跳了下去！ 手中十鱼滚烫如火，少女眼中的光芒比火焰更盛，她拼尽全力，一剑插进了它的脖颈之中！ “噗呲——” 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俞楚没有停顿，足尖轻点，身形飞旋，以十鱼为支点——硬生生割下了它的头！ 那颗巨大的头颅轰然坠落，断颈处，血柱喷涌而出。 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血雨。 天空中已经浮现出半轮浅月，血雨瓢泼，少女如同一片枫叶滑落。 “阿——楚——” 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是谁？ 可是好累啊，睁不开眼了。 下一秒，她被人稳稳地揽入了臂弯。 “啊——” “救命，救命啊！” 耳朵里充斥着痛苦的哀嚎。 她不是已经把那只巨型怪物杀了吗？ 对了…… 还有那些小怪物。 俞楚睁开眼，眼前一片血色。分不清是视网膜上的血……还是浸湿了遍地黄沙的血。 还没有杀干净。 她挣扎着从那个人的臂弯里跳落，提剑冲进了结界！ 阿白的指尖触上少女扬在半空中的一缕青丝。 他的手指缓缓垂了下来，在身侧握成拳，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不，他不能…… 否则……功亏一篑。 阿白握住黑色的弓，眼底猩红欲滴血，“把他们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 “杀啊啊啊 ——” 月亮出来了，是轮残月。 结界里的人缩在角落里，看着少女宛如修罗降世，机械的爬到怪物的脖颈上，机械的举起手中的剑—— “噗呲——” 拔剑。 血液溅到她的脸上，顺着她精致的下巴嘀嗒嘀嗒掉落。 月光清浅。 俞楚一身红衣，身后血路蜿蜒。 手中十鱼拖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还剩两只。 那两只怪物已经开始想要逃跑，它们朝着结界破口处疯狂的爬过去。 十鱼狠狠插到其中一只怪物的尾巴上，剑身轻颤。 怪物发出绝望的嘶吼。 俞楚照例揪着它的鳞片开始往上爬。 怪物扭动的身躯，却被十鱼牢牢的定在地上。 它的脖颈近在眼前。 十鱼发出嗡鸣朝着主人飞来。 俞楚高高举起剑。 在十鱼往下插的一瞬间，那怪物突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过身子来，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俞楚咬了下去！ 俞楚跌落在地上。 怪物被一只弓箭插穿了喉咙，轰然倒下。 一个模糊的血人随之跌落。 “阿白！！！” 阿白喷出一口血来，看着向他奔来的少女，嘴角扯起一抹笑，“没事……” 他的左手被咬得血肉模糊，小手指不翼而飞。 “小心！” 最后一只怪物穷途末路，嘶吼着朝俞楚冲过来！ 阿白躺在地上，仰起半截身子，挽弓搭箭，射瞎了它的眼睛。 然而俞楚还是远远地飞了出去。 “俞楚！” “俞楚仙子！！” 怪物突然抱上了自己的头，缓缓的匍匐在了地上。 俞楚整个人都吊在十鱼剑上，浑身都在滴血。 而十鱼，插在怪物的脖颈处。 怪物在求饶。 它的尾巴贴在地上，喉咙深处发出叽叽咕咕的古怪声音。 怪物随之抬起了头，那些属于不同人的眼睛里露出一种类似的、近乎哀求的情绪。 俞楚浑身一颤。 怪物却突然摇起尾巴来。 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俞楚踩在它的肩上，居高临下看着它，睫毛轻颤。 良久。 “我只知道，你该死。” “从一开始就是。” 十鱼削飞了它的脑袋。 “俞楚仙子！” “俞楚仙子！！” 天旋地转。 俞楚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她躺在漫漫黄沙里，看着远处那轮明亮的残月，眼角缓缓掉下一滴泪来。 有新鲜的血沫从她的嘴角涌出。 她似乎被人搂到了怀里。 那人的怀抱……很暖。 阿白伸出拇指，缓缓的拭去她眼角的泪。 俞楚眼神茫然，看着远方的月，“我做错了吗？” 阿白摇摇头，“你没错。” 大家把俞楚和阿白围在中间，却不敢过来。 有人在小声的哭泣。 有人在轻声喊着俞楚仙子。 “明明，都是无用功……” 俞楚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她的袖口处滚出一颗圆圆的东西。 阿白将那颗已经被血迹浸透的板栗递给她。 俞楚握着那颗板栗，手指一点一点收紧。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值得。” “仙，仙驴姐姐呜呜，你别死呜呜呜……”小女孩挣开自己的娘亲，扑通一声跪到了俞楚面前。 俞楚想要抬起手来摸一摸她的头发，却没能实现。 “呜呜仙，仙驴姐姐……” 俞楚看着她，一双眼睛温柔又明亮，“板，板栗很甜。” 小姑娘再也忍不住，扑到她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怀中的俞楚突然呕出大口大口血沫。 阿白的下唇已经被他生生咬烂，小姑娘尖叫着被他的娘亲拉开。 众人垂泪。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很浅很浅，“如果，是你……也，也会这么选吗……” “魔，魔君。” 裴休瞳孔一缩。 她带着浅浅笑意，没了呼吸。 人群中爆发出哭号。 裴休抱着怀中人猛然起身，昂首看向天际。 一抹红色的流星倏然而逝。 在被弹出浮生戒之前，他看到，破裂的结界一角，正在被一抹红色的流光缓缓修复。 裴休心神俱颤。 漫天的黄沙和那些怪物全都消失不见。 五颜六色的光团钻进了一枚碧绿色的戒指中，哐当掉到了地上。 裴休看向地上的浮生戒，眼底墨色翻涌，扬起手来—— 他极力忍耐，最终才掐灭了想把这破东西给毁掉的念头。 即使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浮生戒认主…… 即使知道这都是浮生戒的一场考验…… 但是怎么能，怎么能让他看着她再次死在自己面前……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俞楚脸上。 裴休紧紧搂着怀里浑身浴血的少女，再也忍不住，猛地低下头把自己埋到她的脖颈间，呜咽出声。 他找到俞楚的时候，浮生戒已经开始认主。 迫于浮生戒的规则，他只能化作那个叫阿白的少年，尽可能暗中默默协助她。 可是…… 对不起，还是没能帮到你。 对不起，差点又让你消失在我面前。 对不起…… 少年已经忘了，上一世他为了让浮生戒认主以寻回俞楚的记忆。 他足足在那里生活了三百日。 最后同样筋疲力尽，直至战死。 良久，裴休才抬起头来，细细为她擦去脸上沾染的血污。 他冷冷的盯着掉落在地上的浮生戒，最终还是将它戴到了俞楚手指上。 浮生戒化为一抹碧色，钻到了俞楚身体里，消失不见。 裴休注视着俞楚，伸出颤抖的手指，一点点替她拨开沾在脸上的发丝。 从现在起……你就是浮生戒真正的主人了。 俞楚的身体突然变得滚烫。 裴休瞳孔一颤，怎么回事？ 俞楚眉头紧蹙，额头汗珠滚滚落下。 这是……在突破？！ “……师兄，走吧，上面都已经下令了。” “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天了……俞楚师妹恐怕凶多吉少……” “是啊，秘境即将封锁，走吧。” “不把我的小师妹带回去，我如何向师父交代？”一道有些冷肃的声音响起。 “去去去，不就是在这里多等一等，耽搁谁了？俞楚师妹救了那么多人，你们这些白眼狼！” “我同大师兄在这里一起等。”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轰隆——” 一道耀眼的白光在不远处炸开，众人对看一眼，匆忙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第41章 渡劫 咬上他的红痣 “仙子饶命——” “饶命——” 俞楚毫不留情的砍飞了它的头颅。 那些眼睛, 那些充斥着同样情感的眼睛死不瞑目的瞪着她。 血溅了满脸，滚烫灼烧。 俞楚握着十鱼往后踉跄了半步。 不，她没有做错。 “你早就开始怀疑这些怪物到底是从何而来……” 是, 她的确在数次交手中察觉了不对劲。 这些怪物似乎是有思想的……不, 应该说像是许多人共存于一个人体内，他们在争夺控制这具身体的权利。 然而他们的目标一致, 就是撕开结界, 吞食更多人。 随着她斩杀怪物的数量越来越多，俞楚惊恐的发现，这些怪物的脸上……有着熟悉的痕迹。 那似乎是小廖师弟的眼睛, 而那……似乎是一个师妹的嘴巴。 直到她在最后一只怪物身上……看到了方桓的眼睛。 她不会认错。 方桓眼尾的褶子很深, 因此看起来总是带着一点笑意。 在她拔剑相向的时候, 那双眼睛里浮现出了俞楚从未见过的畏畏缩缩、摇尾乞怜。 他不是方桓。 哪怕是死, 方桓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俞楚的剑狠狠插了下去。 “真狠心啊, 真狠心, 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弟师妹、师兄师姐，为的就是保护一群陌生人？” 俞楚盯着手中的剑。 殷红的血迹从她的袖子流出来, 顺着剑一路滴下。 她的手都是红色。 她杀的……又何止是她的师门。 她斩下的一条胳膊可能属于任何一位修士……甚至可能属于一个魔修、一个普通人。 她的猜测没有错。 活到最后的那只怪物用奇奇怪怪的语言对她说, “仙子, 饶命——” “我们是这个修真界新出现的人类。” “只有我们，才能在这个环境里活下去……” 是么？ 巨大的体型, 飞快的移动速度，还有被砍掉一两只胳膊、射瞎一两只眼睛也无伤大雅的身体结构…… 怪物对她说，我们才是新人类。 俞楚却想起了他们眼睛里冒出的贪婪光芒, 吃掉那些普通百姓时的血盆大口。 只能靠吃人来达成进化的怪物吗？ 把她熟悉的人都变成怪物的“新人类”吗？ “我只知道，你该死。” “从一开始就是。” 她砍下了最后一只怪物的脑袋。 “哈哈哈哈——”笑声里充满了嘲讽。 “你以为这样就能长长久久的保护他们？你耗尽修为，以自身骨血去填补结界的裂痕又有什么用？” “怪物迟早都会攻破结界, 你保护的那些人……都会变成你杀掉的怪物！” “俞楚，你是在阻挡修真界的人类进化啊……” 那道声音突然越飘越近，“再说……你不就是进化得最成功的一个？” “滚！！！” 俞楚挥剑，将面前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俞楚劈成两半。 十鱼哐当掉到地上。 摇动心神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俞楚跌坐在地上，缓缓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偌大的空间里充斥着无边无际的灵力海。 海水的颜色如同岩浆，一片灼红。风起浪涌，海水拍打在岸上，冒出一丝白色的烟雾。 俞楚坐在中间的岛上，头顶漂浮着一颗红色的灵丹。 灵丹被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包围住。 它在不停的尝试着往外撞，每每触碰到那些金色的符文，又瑟缩着回到原位。 灵丹上的红光变得暗淡。 原来这就是她修为迟迟不见长进的原因啊…… 她又想起了她的前一世。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嫁给了魏子陵，最后在新婚当天被魏子陵一剑刺死。 只是夺去她的机缘那么简单吗？ 俞楚将自己努力缩成了一团。 眼泪滴落，掉在黑色的岩石上，瞬间变成了一团白雾。 天空中黑云滚滚，墨色翻涌。 灵丹似有所感，更加兴奋的撞击起了那些符咒。 金色的符咒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刺眼光芒，似乎在用力的阻止它。 红色的识海翻涌起巨大的波涛，熔岩一样的海水拍打在岸上，黑色的岩石滋滋作响。 俞楚紧紧抱住自己，肩头在微微颤抖。 “轰——隆——” 天边降下一道滚雷，黑云盘旋在俞楚的头顶。 “俞楚。” 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 是错觉吧，谁会闯入她的识海呢？ “俞楚——” 声音飘摇，但似乎就在眼前。 俞楚抬起了头。 海水的表面腾起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他站在雾气中间，身后逶迤着无穷无尽熔岩一样的海水。 他的眼尾泛着薄红，像是以女子唇上的嫣红点却；然而他的眼，却仿佛藏着这世间最猛烈的一场风雪。 风雪化作暗夜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那双眼眸色漆黑，深深望向她，“我来帮你渡劫。” 阿楚，让我上去吧。 黑袍之下，他的双腿已经被海水灼化为森森白骨。 他无法再迈出下一步。 他恋慕了两世的那个人，孤零零坐在黑色的岸上看向他，眼里茫然没有焦距。 裴休长睫微动，看着她喃喃道，“阿楚。” 头顶的黑云越压越低，天际紫电翻腾，亮如白昼。 雷劫即将降下。 “俞楚，让我助你渡劫。”裴休的眼底渐渐被猩红占据。 他从未想过，在她身上藏着这样的秘密。 若不是阴差阳错让浮生戒认了主，布在俞楚体内的阵法遭到破坏…… 她的灵丹或许会被永远锁在这里，她的修为……或许永远会止步不前。 裴休不知道为什么俞楚的灵丹会被锁住，也不知道她的识海为何会是这般古怪的光景。 但是现在…… 他看向岸上一副丢了魂似的少女，只想把那些人通通杀掉。 不管是什么原因……囚住她的灵丹，让她这么痛苦…… 就该死。 “轰隆——” 银蛇乱舞，紫气翻腾，海水汹涌不止，似要倒灌于天际。 黑云朝着俞楚一点一点压了下去。 俞楚依然坐在岸上，红裙萎靡。 来不及了。 裴休瞳孔微缩，弹出一滴心头血，又接连抛出七八件法器。 识海深处发出恐怖的轰鸣，似是回应一般：“轰——隆——” 一道粗壮无比的紫电破云而出，直直朝着俞楚劈了下去！ 但在触上法器的一瞬间，那些紫电又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裴休劈了过来！ 排山倒海般的威压扑涌而来，裴休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单膝跪进了识海。 第一道……挡下了。 黑云又在头顶聚集。 裴休接连着又抛出去数件法器，再次弹出一滴心头血。 裴休盯着那道越压越低的闪电，抬起手来缓缓抹去嘴边的血迹。 就在紫电降下的那一瞬间，一抹火红突然朝着他奔来！ 裴休漆黑一团的瞳孔倒映出那个在灼红海水上飞奔的少女。 阿楚！不要过来！ 一团温软扑到他的怀中，她展开双臂，把他挡在了身后。 裴休使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掐着她的腰往后一转，把她牢牢的捂到了自己的怀里。 “轰隆——” 第二道。 火焰如花，在他们的脚边燃烧起来。 裴休缓缓放开她，看进她的眼眸。 那双永远明亮、永远炽热的眼睛蓄满了泪水。 她是在为他掉眼泪吗？ “不要哭……”裴休的声音已经彻底喑哑。 他用指腹轻轻的擦去那些还未掉落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托着她的后颈把她按到了自己怀里。 俞楚展开双手抱住他的腰，带着哭腔，“你傻呀，为什么要进来？” ……我的识海是这幅模样，你不害怕吗？ 鼻端尽是她的味道。 裴休喉结微滚，埋进她的青丝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渡劫。” 俞楚心神撼动，抱住他的腰呜呜哭起来。 雷劫又要降下。 俞楚泪眼婆娑想要推开他，“你快走！这是我的雷劫，我自己来渡！” 裴休却紧紧的抱住她，“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 他将她护在怀中，白皙修长的指尖缓缓插到了她的青丝里。 “闭上眼睛，很快就过去了。” “不然，我就把雷劫全部引到我这里。” “反正，我有的是法器。” 俞楚低下头，眼泪渗进他的胸膛。 魔君真是这世上最大的傻子。 她想。 雷劫降下。 他们抱在一起，痛得微微颤抖。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最后一道雷劫降下之前，俞楚从他怀中抬起了头。 “魔君。” “嗯。” “能不能，问你，为，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话在喉头滚了个圈，最后变成“值得。” ——因为喜欢。 “那你不要再……” 雷劫降下，后半句被雷声掩映。 在她痛到失去意识之前，俞楚拼尽全身力气，咬上了她觊觎许久的，魔君脖顶上的那颗妖冶红痣。 “……那你不要再喜欢魏流音了，喜欢我，好不好？” *** 碧蓝的海水上翻腾着白气。 “那是……” “俞楚师妹！” “俞楚师妹在那里！！” 熔金般的阳光洒在海面上，白气腾腾，一只小舟悠悠漂在海面中央。 舟上躺着一个红裙墨发的少女，殷红的血珠顺着她的裙角滴下，激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魏子陵踏上飞剑，却在起飞的一瞬间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拽了下来。 谢星澜蹲下身子，指尖从那滚烫的海水上掠过。 “这是无妄海。” “无妄海？” 据说无妄海的海水会在沸腾滚烫与寒冷刺骨间交替。 偏偏在海水之中，法器、灵力都会失效…… 谢星澜收起玉笛，“你们且在岸边等我，我去将小师妹抱过来。” 他才要下海，却见一旁的师弟已经没入了海水之中。 魏子陵的面色瞬间变得通红一片。 “师弟！上来！” 却见魏子陵的脸色又变得惨白。 海水在冷热交替不断变换。 望城闻拉住谢星澜，摇摇头，“在这里等他吧。” 众人看向无妄海—— 天地苍茫，一身白衣的魏氏小公子身形摇晃，却步伐坚定的朝着海面中央的小舟走去。 小舟之上，少女的裙摆如同枯萎的玫瑰散落开来。 第42章 告白 我喜欢你 那道白色的背影突然不动了。 “怎么回事？” “魏师兄在干嘛？” 海面上划出一丝涟漪。 一张黑色的面具缓缓从舟下方露了出来, 他双手合抱住小舟，看向来人。 “那是……” “好像是俞楚师妹认识的人……” 隔着红裙逶迤的少女，魏子陵与裴休目光交错。 “你怎么会在这里？”魏子陵率先发问 裴休眼里淬了冰, “滚开。” 魏子陵忽略了他恶劣的态度, 俯身要将俞楚抱起。 “我让你滚开！” 一身黑衣被海水浸透的少年苍白着脸冲上来，用肩膀生生撞开了魏子陵。 裴休将俞楚护在身后, 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魏子陵看向将他撞开的少年, 神情微动。 为何他方才在这个少年身上……察觉了一丝杀气？ 裴休垂下眼睫，遮挡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要想继续留在俞楚的身边，他现在就不能暴露魔君的身份。 “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伤……抱着她？你能保证比这小舟行驶得更稳？” 无妄海让人一会儿如坠冰窟, 一会儿又如烈火炙烤。 魏子陵望向身侧止不住微微颤抖的手, 颔首道, “如此便推着走舟吧。” 他的手搭到了小舟的边缘。 裴休下意识想要推开他, 呼吸之间又强忍住冲动。 他亦是耗损了许多, 有了魏子陵的帮助, 他们行进的速度的确会快一些。 不管怎么样……得先把俞楚弄出无妄海。 岸上的众人看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推着小舟靠近。 “这位师弟……你怎么进来的？” 黑衣少年看了问话人一眼，“我偷偷尾随进入秘境, 等回到师门之后会自请受罚。” “她伤得很重。” 还有人想要质问, 却听见谢星澜冲着俞楚喊了一声“小师妹？” 对裴休的关注全部转移到了俞楚身上。 少女眼睫紧闭, 脸色煞白如雪，一袭红裳还在滴滴嗒嗒往下滴着暗红色的液体。 更重要的是…… 所有人都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股威压。 一股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筑基期修士身上的威压。 谢星澜的手指在俞楚的手腕上一探, 神情变化莫测，“师弟，速去通知师父！” “星澜兄, 你这师妹……” 谢星澜给俞楚喂下了数枚灵丹，酝酿许久才道，“小师妹……已经突破到了化神期。” “化神期！！” *** 俞楚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 危机重重，她好几次都险些丧命。 但是……有人一次又一次的救了她。 小骷髅，阿白……魔君。 长睫微动，模糊的光线透了进来。 俞楚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张脸。 她的心脏重重一跳。 屋里光线昏暗，烛火的暖黄色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 肩膀突然被人扶住，“阿楚。” 俞楚的视线渐渐清晰，眼前的少年线条清冷，嘴角倔强的抿成一条线。 是裴休啊。 她怎么会…… “俞楚！！” “小师妹！” “小鱼师姐！你终于醒了——” 门被人推开，涌进来许多人。 韩惜，宁心，方大哥…… 他们脸上交杂着憔悴和欣喜，甚至有人眼眶红肿。 俞楚挪开了视线。 “俞楚你吓死我了！你就那么掉下去，我以为，我以为你被那些触手……呜呜呜呜——”韩惜扑到她的床边，揪着她的被子角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你回来就好，我们都很担心你……”宁心的声音中有了颤意。 “小鱼。”方桓温柔的喊了她一声，“你这，你这丫头……” 他猛然背过身，快速抬起手来往脸上抹过。 “师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该值得庆贺！” “对啊！恭喜小鱼师姐！” “俞楚师姐太厉害了！不愧是天灵根……短短三年竟然就已经到了化神期！” “是啊……” 裴休却注意到俞楚始终半垂着头，没有表情。 “她才醒，让她好好休息。”裴休冷淡的打断众人。 吵闹的声音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众人又纷纷道，“是啊，是我们欠考虑了。” “俞楚，那你先好好睡上一觉……” “小鱼师姐好好休息……” 俞楚藏在被子里的手一直在抖。 她掐住自己的手心，勉强扬起一丝笑意，声音干涩道，“嗯，谢谢。” 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韩惜指着堆满了一个墙角的东西说，“俞楚，这都是我送来的补品，全都是好东西，你一定要吃啊……” “还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突然就化神——” “先让俞楚好好休息。”宁心拖着韩惜站起身来。 俞楚冲着宁心点点头。 韩惜只好噤声，他捂住自己的嘴看向俞楚，又指了指墙角的那一堆东西，总算是跟着宁心出了门。 方桓红着眼，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最后唉了一声。 他是亲眼看着小鱼的大师兄抱着浑身是血的她回到太微门的。修为突破是好事，可是怎么能把自己弄成个血人回来…… 但小鱼刚醒，眼下还需要休息。 “小鱼，食舍师傅给你做了份桂花糖，我放这儿了，你要是有胃口的话就吃一点。”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俞楚疲惫的半闭着眼。 方桓摸了摸脑袋，“小鱼，你要是还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方大哥给你弄回来……” 俞楚盯着地面，点了点头。 “那，那就不打扰你了……” 眼见着最后一个人也离开，裴休替她掖了掖被角，随之起身，“好好睡一觉吧。” 袖子突然被人扯住。 裴休回过头。 却见俞楚眼周泛红，仰头看他，“阿休，你……能不能陪陪我？” *** 一如三年前太微门出了个天灵根，这天灵根在沉寂三年之后，跳过金丹和元婴，直接突破到化神期的消息再度沸沸扬扬。 更重要的是，据说几大门派世家都在韶华大会期间承了俞楚的情。 加之周南婉、季逍、任轩逸等人，还有俞楚救出来的那群干尸新娘逢人便说秘境里的事情…… 一时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太微真君座下三弟子俞楚，天资卓越、心性绝佳。 哪怕被众人误会为修炼废物万般嘲笑，依然能不计前嫌，在危险重重之际舍身而出……实乃修真界楷模。 只是或许突破得太猛，俞楚向外界宣称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不然太微门的门槛估计都要被踏破了。 一灯如豆。 少年用绢帕温柔的拭去俞楚额间的汗。 俞楚把自己蜷成一团，睫毛轻颤。 她又开始做那个梦。 梦里她提着十鱼，杀掉一只又一只怪物。 怪物的脸都是她熟悉的人，韩惜，宁心，方桓，大师兄，甚至有魏子陵和魏流音…… 直到最后，她高高的站在尸堆之上，仰头看向上方。 一只温柔的手扶上她的发顶，随即在她的眉心轻轻一点。 她的身体开始产生奇异的变化。 “俞楚。”有人在唤她。 她缓缓的转过身，却看到了一张巨大的镜子。 身下的尸堆不见了，她漂浮在一片红色的海水中间，那海水像是熔岩，又像是鲜血。 镜子里倒映出一只巨大的怪物，那只怪物…… 长着她的脸。 俞楚猛然惊醒。 室内燃着安息香，轻烟袅袅，一身黑衣的少年为香炉添上新香，转过身来。 俞楚又立马闭上干涩的眼，佯装已经睡熟。 脚步声逐渐靠近，直到走到她身畔才停下。 那人温柔的替她拨开额间碎发，声音轻柔，“睡吧，我一直守在这里。” 俞楚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眼睛，对上他漆黑的瞳孔。 眼前的少年明明身形更加纤瘦，气质也更加清冷，却总是让她想起一个人。 她闭了闭眼，“阿休，你快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这几天都麻烦你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藏在被子里的手突然被人拽出来。 俞楚错愕的看着裴休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插到他的手指中间。 “阿休？” 裴休的黑眸有些执拗的盯着她，“阿楚，我会一直这么握着你。” “如果做了不好的梦，你就拽一拽我，我把你拉出来就是。” 少年的手指纤细修长，手掌却宽大温暖。 她的手冷汗涔涔，那些黏腻和湿冷，突然就在这干燥的暖意之中消失不见。 俞楚神情微动。 少年唇角绷得发紧，手指也夹得她生疼。 似乎她只要说出拒绝的话，少年便可以当场跟她闹脾气。 良久。 俞楚点点头，“嗯。” 少年的手这才放松了些。 阿休……长大了。 俞楚心底浮起一点暖意，不管怎么样，她……至少还有阿休。 “阿休。” “嗯。” “你在这里我就不会做噩梦了，等我睡着，你也去睡吧，好不好？” 少年的手指又收紧。 “我争取不做噩梦。”俞楚连忙补充道。 他却失笑，“怎么？梦还是你能控制的？” 俞楚一晃神。 她别开视线，心中默念，这是阿休。 “睡吧，你好好睡了，我便也去睡。” “……嗯。” 俞楚闭上眼，争气些，别再做噩梦了。 裴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俞楚入睡。 她骗不了他的。 睡没睡着……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阿楚起初是在伪装。 哪怕她的呼吸声已经放得那么轻……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裴休往她额头上轻轻一敲，“装睡，那我就在这里守一夜，看你怎么装。” 俞楚苦着脸瘪瘪嘴，心中暗骂了一句小鬼。 不过或许是裴休的话起了作用。 她彻底放松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 直到她的呼吸彻底变得平稳悠长，裴休才敢放松精神，撑着下巴靠在床边看着她。 “……已经睡下了吧。” “……最近精神不济……需要调养……” 窗外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裴休扭头看向窗外，眼底浮起一点杀意。 良久，有人叹了一口气。 “可怜的孩子……那便等之后再说吧……” 那几人离去。 “魔……” 耳边传来嘤咛。 少年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眼底的杀意散得干干净净。 “魔……” 俞楚微微张开红唇，梦呓出声。 裴休蹙起眉头，又开始做噩梦了吗？ 他拽了拽两人十指交握的手，放低声音，“别怕，我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到了作用，俞楚软软的嘤咛了一声，呼吸又平稳起来。 裴休的目光落到她的红唇上，或许是太燥了，唇角起了一点干燥的皮。 他从芥子囊里取出一瓶霖玉露，稍稍沾了一点在指尖上，俯下身子，轻轻的点到她的唇角。 红唇泛出一点润泽的光。 裴休的视线定格在上面，喉结微滚。 因为要帮她上药，两人隔得极近。俞楚轻柔的呼吸拂过他的额头，带来些微痒意。 他似乎……只要稍稍一仰头，就可以撷下那抹红。 只要稍稍一仰头……她的呼吸浅浅，柔柔洒在他的额头，带来一点灼烧感。 裴休鬼使神差的仰起了头。 动作猛了些。 他没控制好距离，纤长的睫毛擦过了她的下巴，裴休猛然停下，最后脸对脸，停在她上方。 眼睛里倒映出她的眉眼。 似乎是觉得有些痒，俞楚嘟了嘟嘴。 她的唇险些擦过自己。 就在气息交缠之际，裴休猛然起身。 他到底在干什么？ 裴休黑眸沉沉，看向床榻上的俞楚。 少女毫不设防平躺在床上，烛火摇曳，为她的脸庞镀上一层暖色。 裴休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 半晌，他垂下眼睫。 裴休啊……你忘了么？ 她的执念是……再也不要爱上一个人。 裴休的眼底涌出一股涩意。 那躺在一地委蘼花瓣中，身穿嫁衣的少女犹在眼前。 不要爱上，就不会被伤害。 对她来说……大抵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裴休的目光落到两人十指交缠的手上。 不要奢望……如此，已是最好。 夜还很长。 少年如同一只柔软的黑猫，小心翼翼握着她的手，靠在了她的床榻旁边。 他轻嗅着她发梢的香，缓缓闭上了眼。 “魔……” 俞楚又开始梦呓。 裴休也有了几分倦意，他腾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声音含糊，“睡吧，我在。” “魔君。”俞楚却突然完整的念出了两个字。 裴休猛然睁开眼。 长睫在她眼底投出两道小小的阴影，那两片阴影轻轻的晃啊晃。 “魔君，我……喜欢你。” 俞楚的眼角滚出一滴泪来，旋即，她的嘴角又扬起一抹笑意。 不知是谁撞翻了香炉，香灰滚落一地。 窗外忽地起了一阵风。 一片雪白的梨花从缝隙之中飘了进来，晃晃悠悠，落到了床前清冷的月色里。 第43章 骗子 就当是一场梦 昨晚难得好眠。 俞楚在床榻上伸了一个懒腰, 起身下榻。 她的目光落到那洒落一地的香灰上。 或许是昨晚裴休守夜守得太晚，迷迷糊糊撞翻了吧。 她眼神微动，心中涌起愧疚之意。 昨晚被握住的那只手上似乎还留有淡淡暖意, 也不知道他守到了什么时候…… 俞楚将一地的香灰收拾干净。 今日是个好天气。 院子里的梨花开了满枝桠, 风一吹，便纷纷扬扬下了一场花雨。 俞楚推开窗户, 捻起一瓣落在窗台上的梨花。 梨树枝桠微晃, 落在地上的斑驳光影也跟着晃动。 俞楚顺势抬头看去，她僵持了片刻，只是疏离的朝对方点点头, “师兄……是路过这里吗？”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说胡话, 谁能专门路过她的洞府？ 但是, 她现在不想跟他打交道。 拒绝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良久, 对方才点了点头。 “那就不打扰师兄赶路了。” “嘭——” 窗户被人合上。 一树雪白下, 站着一个白衣公子, 他望向那扇被人紧闭的窗户，神情微动。 视线被人隔绝。 一身黑的少年面色不善看向他, “她需要静养, 不要来打扰她。” “……裴休师弟, ”魏子陵的目光落到他手里托着的金黄色南瓜粥，“师妹可好？” 裴休淡淡睨他一眼, “我会好好照顾她，不劳你费心。” 他端着南瓜粥走近房门。 还未抬手敲门，屋里便传来一道声音, “门是开着的，你自己进来吧。” “我说你一大早跑哪儿去了……” 屋里传来轻快的交谈声。 魏子陵的目光越过雕花的窗扇，那背后隐隐约约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一坐一站。 风卷起满地梨花, 忽地让他想起了许久之前……他在一地细雪中看到的那行字。 那是为她设下的网。 但是她一次又一次的……破网而出。 师父的话，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真相原来如此。 哪怕跟他们不一样，但她却成长为了一名比他们大多数人都要优秀的修士。 若不是灵丹被人动了手脚，她或许会更早名扬天下。 而他……早在一开始的那个雪夜，背负着命令赶往她的住处时，就已经成为了帮凶。 他突然后悔了。 魏子陵头一次生出想要违背师父命令的想法。 因为这个念头，他的掌心生出一点汗意。 真的要吗？ “……信天命，安天命的懦夫——”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句话。 彼时的少女，眼底的光几乎灼伤他。 他的手指慢慢收紧。 他不是信天命安天命的懦夫。 至少……也要试一试。 原本是要来带走俞楚的魏子陵踏上飞剑，在翩跹的梨花中深深看了屋子一眼。 转身离去。 屋内。 裴休将还冒着热气的南瓜粥放到桌案上，漆黑的瞳孔里藏着细碎的星光，“趁热喝。” 俞楚笑意盈盈，“谢谢阿休，你喝过了没有？” 裴休的嘴角也不自觉的扬起一抹笑意，“嗯。” 俞楚舀起一勺粥，只稍稍吹着吹便往嘴里送去，“嘶——” 勺子掉进碗里。 眼见着她的嘴角被烫红了一小片，裴休匆匆忙忙俯下身子打算查看她的伤口。 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挨在了一起。 俞楚下意识捂着嘴角往后一退，“没事儿。” 距离蓦地被拉开。 耳边还在回荡着她的那一句“我喜欢你。” 躁动沸腾了一夜的情绪却突然被她的动作冻结成冰。 眸子深处亮起的星光一点一点暗下去，裴休抿了抿嘴角，直起身子，低声道了句“抱歉。”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避嫌避得太过明显，俞楚愣了一下，强行引导道，“粥太好喝了，我太心急了才会被烫到，怎么能怪你啊。” 裴休沉默片刻，“我应该凉一凉再让你喝的。” 俞楚眼见着他又要钻牛角尖，岔开话题，“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她舀起一勺粥来，小心翼翼吹了吹才喝下去，“托你的福，昨天晚上我睡得很好。” 垂在身侧的手又微微蜷缩起来，裴休拼尽全力压抑住声音里的雀跃，淡淡道，“没多久，你很快就……睡熟了。” 俞楚笑着打趣，“看来我得画一幅你的画像挂在床头，镇压噩梦可管用了。” 裴休掀了掀眼睫，“……没做梦吗？” “没呀，睡得很沉。” 他的心底徒然一空，“真的没做梦？” 俞楚下意识捂住嘴巴，“反正我不记得了，难道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梦话？” 裴休看向俞楚那双微微有些错愕的眼。 她不记得了。 酸涩之意渐渐涌上眼底。 这算什么…… 果然只是一句梦话吗？ 俞楚拼命摇着头，“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我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梦话？” 裴休的下颌紧绷，良久，那张苍白的仰月唇缓缓勾起一丝笑意，“怎么会呢。” “你吃好了吧，那我去收拾下。” 俞楚盯着裴休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 完蛋。 她不会在梦里说他坏话了吧？ 接下来几天里，哪怕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个小时都难以入眠。 俞楚也说什么都不肯再让裴休守着她睡觉了。 少年藏着一点哀怨的眼睛黑黢黢的盯着她，俞楚被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 俞楚只好用各种理由来搪塞他。 “我的睡眠质量已经恢复了，几乎是挨床就睡。” “骗人。” “……真的，现在你在我旁边我反而睡不着觉。” “骗子。” “而且一直让你守着我睡觉这不是影响不好嘛……” “谁会在乎？” “……你以后的道侣啊。” 空气静默了片刻。 旋即响起裴休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俞楚，你再说一遍？” 俞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 她原本俯趴在桌子上，突然直起了身，一脸八卦兮兮的凑近他，“难道你也不想找道侣？” 你也，不想。 这几个字在齿间周旋了一圈，又被裴休深深咽下去。 他瞬间气红了眼。 果然是梦啊，说过的话可以完全当做不存在。 眼睁睁看着裴休起身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俞楚更加迷惑了。 这小鬼到底在想什么？ 她哪句话又惹毛了他？ 算了，青春期小少年的心思你不要猜。 是韩惜送来的蜜根果不甜吗？还是大师兄捎来的烤灵鹫不香？ 俞楚望向墙角那一堆吃的，心情愉悦。 *** 俞楚称病回避的第十天，韶华弟子那边递来了名册。 新一届的韶华弟子诞生，俞楚的名字豁然在列。 来送东西的小廖看着小鱼师姐当场变了脸色。 “小，小鱼师姐，你还好吗？”化神期修士的威压不是那么好受的，小廖几乎一瞬间白了脸。 俞楚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在无意识的释放威压，连忙撤去威压，对小廖道歉。 小廖连连摆手，“突然迈进到化神期，小鱼师姐你现在肯定也不适应……” 俞楚喊住他，“怪我怪我，你先别走，前几天一位师妹送给我一盒云酥糕，里面还加了有助于提升修为的灵萱草，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小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不用了，小鱼师姐，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哪能要……” 裴休听到他们交谈，转身进屋拿出那盒云酥糕。 俞楚把云酥糕递给他，“你最爱吃的就是这个，怎么加了别的东西就不是你的最爱了？快拿着。” 小廖推辞不过，只好接过那个精致的盒子。 他心头涌过一点热意。 谁说的小鱼师姐迈入化神期，成为韶华弟子之后就会与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划清界限的？ 小鱼师姐……还是那个小鱼师姐啊。 送走了小廖，裴休看着站在原地捏着韶华弟子名册发呆的俞楚，低声道，“还有十天准备时间。” ……还有十天时间，便是韶华弟子的册封礼。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躲，躲避修真界可怕的未来，躲避她自己身上复杂的秘密。 难道就能这么一直躲下去吗？ 名册被捏得起了皱。 俞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熟悉的那簇火焰……仿佛又再次燃起。 “阿休，这几天我可能要下山一趟。” 俞楚下山的那天，她的洞府突然来了一群客人。 裴休挡在他们面前，“她身体不适，现在不见客。” 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俞楚师妹在秘境里受了重伤，我们都十分分挂念……” “本想让师妹继续静养，但这不是韶华弟子的册封大典就快开始了，我们备了一点薄礼，想提前送给师妹……” 俞楚本来已经收拾好打算出发了，突然听到屋外有交谈声。 她探出一个脑袋，竟是魏流音周南婉一行人。 其中一人在看见她的时候眼睛瞬间亮了。 俞楚从他英挺的眉眼上扫过……这不是季逍吗？ 他当时伤到到了自己的命脉，险些丧命，现在理应还在调养，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几人见俞楚露面，纷纷喊她，“俞楚姑娘！” “俞楚姐姐！” “俞楚师妹——” 人都来了，俞楚也不好把他们再赶走。 于是朝他们一笑，“大家进来喝杯茶吧。” 周南婉新奇的趴在窗口看着俞楚门前栽的各种果树，“俞楚姐姐这里和其他人的洞府都不一样，我回去也要像你一样栽上许多果树！” 俞楚笑道，“果树可没有花草好打理。” 周南婉却俨然一副拥护她的样子，“这些果树春天能看花，夏天能吃果，值得多耗费一点精力。” 俞楚一笑，不置可否。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秘境里被大挫了元气，魏流音看上去有几分拘谨，小心翼翼问她，“看师妹的脸色……应当是大好了吧。” 俞楚嗯了一声，“大家当时多多少少都受了伤，现在应该也都好得差不多了吧？” 却见季逍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这位俊俏公子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已经，已经大好了，只是还有些小毛病需要慢慢调养。” 经过这一回，任轩逸是打心眼里的佩服这季家小公子，他连忙道，“季逍昨天还躺在床上呢，听说我们要来看你，硬是不顾家里人的劝阻……” “轩逸师兄——”季逍连忙打断他，耳垂处却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 俞楚诚恳地看向他，“若不是季逍师兄，我们或许还会被继续困在秘境中……恩情难忘，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季逍正要开口，面前突然被人重重的放了一杯茶。 他一愣，抬头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 那人似乎是咬着牙对他说，“慢用。” 第44章 魔域 偷偷去找魔君啦 季逍颔首致谢, 好脾气的用手指悄悄抹去溅到手背上的茶水。 俞楚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轻轻咳了一声，“我师弟手重了些, 季逍师兄没烫着吧？” 季逍原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够隐秘了, 没想到还是被俞楚发现了，有些不好意思, “无碍……” 裴休给众人递完茶水, 冷冷的看了季逍一眼。 季逍捧着茶杯的手一抖。 他怎么觉着……这位师弟对他颇有成见呢？之前两人并不认识啊…… 闲聊了一番，裴休从门外走进屋里提醒众人，“时间不早了, 她要休息了。” 俞楚因为还有事在身, 也不便多留他们, 只是说等韶华弟子册封礼的时候再见。 众人告辞。 周南婉在离去之前偷偷扯着她的袖子说, “俞楚姐姐, 之前大家都想进秘境里来找你的, 但是，但是我爹爹他们不让……” “你最近一直静养是不是因为还生他们的气？” 俞楚眼睫微动。 周南婉拉了拉她的手, 嘟囔道, “他们那群老古板……姐姐千万别生气, 以后这修真界还不都是我们的天下。” 俞楚没想到看似柔软懦弱的周南婉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这话可不能让你爹爹听到了。” 周南婉捂着嘴巴，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反正魏流音听不见, 告不了状，哼——” 见俞楚脸上现出一点疑惑之色，周南婉又附到她耳朵边说, “那个嘴碎八婆，总在一旁煽风点火，害得郑璇姐姐都被关禁闭了……” “今天我本来不想跟她一起来的，但是……” 周南婉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最后朝她摇摇手，“姐姐你多保重，我先走了！” 几位少年聚在一起，魏流音与他们隔了几步。 周南婉冲到那堆少年中间，又远远的向俞楚挥了挥手。 方才在屋子里魏流音便一直缄默，看这番光景俞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魏流音……被孤立了。 旁人可能不知道，但这群人可是与魏流音共同经历过生死的。 俞楚大概知道他们为何孤立魏流音，贪生怕死虽是本能，但魏流音在秘境中的表现……实在是糟糕了些。 不过俞楚现在更在意的是…… 各大世家门派的掌门召开了一场秘密会谈，那些被从幻境里救出来的干尸新娘和傀儡新郎全都被秘密禁闭。 这件事情韩惜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宁心和方桓可能不知道，但韩惜一定是知道的。 这小子，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告诉她了。 俞楚暗暗磨了磨牙，等她回来再找他问责。 被众人的来访耽搁了半日，俞楚要出发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她在临走前看向裴休。 裴休眼底涌起淡淡的无奈，“如果我偷偷跟着你，回来之后就不让我再住这里了。” “我真的记住了。” 俞楚这才算满意。 “那你好好呆在家里，等我回来。” 少年的声音里藏着一点委屈，“嗯。” 看着少女匆匆离去的背影，裴休的眸色渐渐变深。 不告诉我去哪里，还不让我跟…… 阿楚，你真的以为我会那么听话吗？ 俞楚的芥子囊里被他偷偷放了一线香，只要他想知道她在哪里，点燃这边的引线便可以立刻追踪她的位置。 不过…… 他的目光落到桌案上俞楚郑重其事给他写下的修炼任务。 字迹潦草不羁，落款处写了一个大大的“回来检查！” 裴休的手指抚过她的字迹。 罢了，说过要在家里等她回来的。 *** 魔域，夜浮城。 俞楚赶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只要穿过这座城，便可以抵达位于北部的魔宫。 没错，她是来找魔君的。 醒来之后，魔君不见了踪影，而其他人都说“那位道友”或许是身陨于秘境之中了。 俞楚知道不可能，魔君一定不会这么轻易丧命。 不仅如此……魔君肯定还知道许多修真界这边不一定会告诉她的秘密。 她必须在韶华弟子的册封大典之前找他一趟。 头顶两条森白的骨龙缠绕在门柱上，猩红的眼睛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众人。 近年来修真界和魔界井水不犯河水，两边相安无事。 一些小商贩会前往魔域淘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拿到修真界去贩卖，比如之前她在华莲镇上见过的魔兽蛋。 迈入化神期，俞楚可以更加自如的收敛自己的气息。 她头上包了一块黑色的丝巾，低着头假装是个普通的凡人商贩，一步一步接近骨龙门。 两条骨龙顺着门柱缓慢游弋着，摩擦出森冷的声音。 走到门下的时候，她突然感觉骨龙的眼睛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 俞楚背脊一僵，装作无事发生，稳住步伐走了过去。 骨龙挪开了视线。 俞楚心里长呼一口气，加快步伐往前走。 魔域的夜晚奇绝诡异，目眩神迷。 不同于修真界习惯用琉璃灯或者夜明珠照明，她的头顶漂浮着错落有致、大小不一的骨灯。 橘黄的灯光从骨灯里倾泻而出，映在屋檐上挂着的透明晶丝石上，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魔界的建筑不同于修真界的雅致内敛，墙壁上多喜欢绘以色彩鲜妍、张狂奔放的图案。 不知是谁家的小楼阁更是被一棵蟹爪兰张牙舞爪的爬满，翠绿的叶片中间长出大朵大朵的红色蟹尾花，几乎垂到路上来。 俞楚来不及仔细欣赏周边景致，埋着头匆忙向前走。 三三两两醉酒的魔修与她擦肩而过。 一个魔修带着醉意往她这边虚拦了一把，“美，美人……陪，陪我们玩呀……” 俞楚低着头身形灵活避开他，脚下飞快开溜。 那名魔修在背后骂骂咧咧。 俞楚无心与他纠缠，继续加快脚步，不料一根三叉戟突然横插到面前。 她抬头，是巡夜的魔卫。 俞楚心头一跳，几乎已经做好了与他交手的准备。 不料那魔卫只是柔声对她说，“魔域的夜里没那么安全，这位姑娘若是来采买货物的，可以到客栈中暂住一夜，明日再上街。” 俞楚错愕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想起了魔君。 果然啊，魔君都是一个好人，那他的魔卫…… 想到这里，俞楚带着笑意点点头，“多谢。” 那小魔卫笑了笑，“若是遇到麻烦，寻找魔卫就可以。” 见他就要离开，俞楚神情一动，喊住他，“这位小兄弟。” 对方回过头来。 俞楚并不打算硬闯魔宫，到了魔宫之后，她也是需要那些守卫通传的。 不如……先问问眼前这个热心的小魔卫？ “实不相瞒，其实我是来给魔君送东西的……” 小魔卫脸上浮现出一点疑惑，“送东西？” 俞楚手里突然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袭红裳。 这正是之前魔君在山洞里要他们扮成新郎新娘时扔过来的衣服。 俞楚需要瞒着修真界那边联系上魔君，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相信魔君看到这身衣服便会知道来者是谁。 小魔卫的表情更怪异了，这，这不是嫁衣吗？魔君要嫁衣干什么？ 难不成魔君要娶魔后了？ 俞楚观察着他的表情，“魔君之前吩咐我一个月之后把东西送过来，但是如今一个月都已经过了……也没有人来联系我。” “我怕耽误了魔君的事儿，所以只好妄自上门来寻找魔君。” 这是大事儿呀。 小魔卫连忙说，“那姑娘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我去替你通传……” 他似乎是不好意思般摸了摸后脑勺，“我，我等级太低，一级一级往上通传可能还要花点时间，大概，大概明天能给你答复？” 只要消息能传到，俞楚倒也不缺这点时间。 加之她毕竟是个修士，就这样在魔域里行走，恐怕多生事端，倒不如就等这小魔卫通传。 于是俞楚朝他道谢，“那就多谢这位小兄弟了，哦，你通传的时候记得带一下我的名字，我怕魔君忘了是谁。” 小魔卫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楚阿白。”俞楚睁眼说瞎话。 “嗯，阿白姑娘，那我这就替你去通传。”小魔卫指了指前方，“往前走到第一个岔路口左转有一家客栈，收拾得干净，价格也实惠，姑娘可以在那里歇一晚。” 俞楚按着小魔卫的指示走了一截，果然看到了那家客栈。 客栈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嫫”字。 俞楚挑了一间位于偏僻角落的房间，上楼的时候，一道风情万种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应郎辛苦了，下去歇着吧，我来替你看一下。” 她稍稍侧了侧身，是一个戴着面纱的妖娆女子，俞楚没放在心上，扭过头来专心上楼。 俞楚没有看见，这女子……与她长得竟有六七分相似。 “嫫姐，我还不累……” 嫫女轻笑着走过去，戴着黑手套的那只手点了点小二的肩膀，“怎么？心疼你的老板娘啊？” 俞楚要的这间房位于客栈的最高位置，她趴在窗口，伸出指尖戳了戳飘在空中的骨灯。 骨灯晃晃悠悠往别处飘去。 俞楚的目光顺着那盏骨灯，放眼看去。 不得不说，魔域的风景另有一番滋味。 她倚在窗口出了神，原来魔君就是成长在这样的地方吗？ 俞楚睡到半夜，被一阵叫嚷声吵醒。 滚滚浓烟从门缝里冒了进来，有人高喊着“走水了！” 外面一片兵荒马乱，俞楚揉了揉眼睛，淡定的起身查看情况。 火似乎是从楼下房间烧起来的。 一片慌乱中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 俞楚贴在门上判断了会儿方向，冲出去跟抱西瓜一样把那对被困在房间里的母子抱了出来。 整个楼梯都已经被滚滚浓烟占据，俞楚索性揽着那对母子从窗子里跳了下去。 “……快先灭火啊，哎哟老娘的客栈啊——” 嫫女正捂着胸口指挥着人，面前突然跳下来一个人。 背后熊熊燃烧的火焰映亮了俞楚的脸。 嫫女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面色大变。 第45章 嫫女 谁怀了魔君的崽 在那个女子的注视下, 俞楚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忙着救人忘戴头巾了！ 她拂袖一挥，整个人瞬间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被她救下的那对母子朝着俞楚连连道谢。 方才自己的容貌已经暴露在几人面前，为免多生事端, 俞楚点了点头, 转身便想走。 “这位姑娘！”是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俞楚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不料胳膊突然被人拽住。 她正要挣开对方, 却听见那道妖娆的声音带着些微颤抖说, “姑娘，姑娘生得……很像我逝去许久的妹妹……” 那女子绕到她面前来，摘下遮在脸上的面纱。 借着火光俞楚清楚的看见, 那张脸, 与她竟有七八分相似！ 女子的指甲几乎陷到她的肉里, “姑娘, 你看, 我没有说谎……家妹与我长得极像……” 俞楚心头也涌上一点疑惑。 那女子牢牢抓住她的胳膊, 双膝软得几乎跪到地上去，“姑娘, 我能否唤你一声……妹妹？” 原来这女子名叫嫫女, 这家客栈便是她开的。 火势得到控制, 安置完客人之后，嫫女小心翼翼的看向俞楚, “如果妹妹不嫌弃……今晚可以去我那里暂住一宿。” 见俞楚没什么反应，她又立刻抓住她的手说，“如果妹妹不放心, 那我便为你找一家最好的客栈。” 旁边的店小二道，“这位姑娘，嫫姐的妹妹是她一手拉扯大的, 她妹妹去世这么多年，突然见到跟她长得一样的人，因此现在情绪激动了些……” 嫫女像是不好意思般松开了俞楚的手，“对，妹妹，我，我没弄疼你吧？” 店小二又嘀咕道，“不过你们模样长得那么相似……也是缘分，不如就此结交个朋友？” 看着嫫女充满期冀的眼神，俞楚忽地一笑，“我与嫫女姐姐长得如此相似，的确是一种缘分。那今晚……就麻烦姐姐了。” 嫫女亲热的挽住她的手，拼命点着头，“怎么会麻烦呢……” 回嫫女住处的路上，嫫女一直在跟她说自己妹妹的事情，说到悲痛处，甚至还伏在她的肩头哭了几声。 俞楚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嫫女抽抽哒哒的抬起头来，“我与妹妹一见如故，看妹妹不是魔域的人，妹妹是来魔域办事的吗？” “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凭着开客栈这么多年，还是认识了些人，如果我能帮忙一定要跟我说……” 俞楚脸上现出欣喜，“真的吗？” “那是当然啊，姐姐毕竟在魔域生活了这么多年……” 俞楚脸上又浮现出一点为难。 嫫女将她的表情尽数收到眼底，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妹妹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她见俞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佯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姐姐是真心把你当妹妹看了，你这人生地不熟的孤零零一个人，姐姐是真心想帮你……” 俞楚左顾右盼了一圈，最后紧张的凑到她耳朵边，“嫫女姐姐，其实我是一个修士……” 嫫女眼睫微动，“哦？”了一声。 她又拽着她的袖子说，“不过我很笨，至今仍是筑基期，在宗门里也是混日子。” 嫫女心底冷笑一声，还算说了实话。 “我来魔域，其实，其实……”俞楚的脸突然涨得通红。 嫫女有几分急切，“你是来干什么的？” 俞楚却越发结巴起来，直到支吾了半天，才咬着牙说，“其实我是来找情郎的！” 她可怜巴巴的捂上自己的小腹，“我，我怀了他的孩子……” 嫫女如被人当头棒喝，脑子里嗡的一声。 原来魔君之所以要照着画像找人，是因为那名女子……怀了他的孩子？ 虽然震惊，但她好歹还保有几分清醒，于是抓住她的手腕一探。 果然有胎像。 俞楚神情紧张，把她的袖子捏得皱成一团，“我也，我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只知道他是一个魔修……” “我是背着宗门跑出来的，要是宗门知道我怀了魔修的孩子，我定是死路一条！” 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音，“姐姐能不能帮帮我？” 嫫女看着眼前唇色发白的少女，心头发冷。 怪不得，怪不得魔君翻遍整个魔域都找不到她。 怪不得魔君要杀人灭口…… 她又想起了被魔君斩断一只手时的疼痛，想起了她躺在死人堆之中被魔气活活焚烧，最后从坑里爬出来时的恐慌无助…… 嫫女的眼神落到她的小腹上，面部微微扭曲。 她现在多想直接剖开她的肚子，把他们的小野种活活拽出来撕碎…… “嫫女姐姐？”带着颤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嫫女将手缓缓的落到她的小腹上，哑声道，“姐姐……自然会帮你。” 到了嫫女的住处之后，嫫女以俞楚今天受到了惊吓，肚子里的孩子要紧为由，给她端来了一碗安神汤。 俞楚乖巧的接过汤，在她的注视之下一口一口咽下。 嫫女亲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妹妹好好休息，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打听到那个魔修的。” 她轻轻的掩上了门。 俞楚闭着眼睛听着嫫女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果然不出所料，这汤里掺了东西……俞楚运行了一个小周天，轻轻松松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化解，佯装昏迷了过去。 嫫女又折进了屋子里。 嫫女坐到了她的床边，有尖锐冰凉的东西抵到了俞楚脸上。 俞楚心中直呼不好，她一直这么配合她，便是想知道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搞到最后，这女人难道是想毁她的容？ 俞楚差点翻身而起将她一掌拍飞。 不行，万一她是诈她的怎么办？ 大脑在急速思考，但俞楚依然一动不动。 果然昏过去了。 嫫女神色复杂的盯着她的脸，最后收起刀尖，用闪着银光的刀背在她脸上拍了拍。 都是因为这张脸啊…… 她突然低声笑起来，也多亏了这张脸。 她嫫女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俞楚被她笑得背脊生寒之际，眉心突然刺痛了一下，随即有什么东西爬进了她的身体里。 淦！这疯女人在干什么？！ 耳边传来细碎的呻.吟，嫫女似乎也在忍受什么痛苦。 俞楚僵住身体，调动全身灵力去捕捉那只爬进她身体里面的不明物体。 所幸她低估了一个化神期修士的能力，灵力将那只黑色的蛊虫围堵到一个地方，就要将它绞杀之时—— 一道碧绿色的光芒比灵力更快！几乎是顷刻之间便将那黑色的蛊虫绞杀干净。 俞楚却愣住了。 这是什么？ *** 刹月楼，魔域最大的风月场，通宵达旦，夜夜笙歌。 有女子攀附在露天的漆红勾阑上，藕臂轻摆，□□半露，媚眼如丝的看着来往众人。 迷离的香味随风浮动在夜色之中。 一顶小轿停在了刹月楼门前。 小轿中走出一个身姿妖娆的女人。 脸上覆盖着银色面具的小厮连忙迎过来，“姑娘里边儿请。” 女人扭着腰走到他面前，“跟你们楼主大人说，嫫女送货来了。” 那小厮一副了然的模样，“您先里边儿请，我去通传一声。” 嫫女却突然伸手按在他的掌心，“是顶顶的好货，我必须亲自见到楼主大人。” 她附到他耳边，一双眼微眯，吐出四个字，“事关魔君。” 约莫半刻钟之后，俞楚被运到了一处地方。 嫫女可能是不放心，带她出来之前把她五花大绑了一通，俞楚跟个粽子一样躺在一个袋子里。 耳边传来交谈声。 “什么好货，竟要我亲自来见你？”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嫫女跪到了地上，“大人请看。” 她伸手掀开袋子，又揭开覆在脸上的面纱。 良久，响起一道嗤笑声，“好货？就凭跟你长得像？” 嫫女摇了摇头，“有一件事情，想必大人从未知晓……” …… 一盏茶之后。 “哦？你是说这女子怀了魔君的孩子，而魔君为了找她，翻遍了整个魔域？” 嫫女的胸膛不停起伏，“正是，我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突然脱下自己的黑手套，“我的手是后来接上的……也可以作证我并未说谎。” 刹月楼主的目光落到她那只皮肤已经萎缩成紫褐色的手上。 闭眼装晕的俞楚耳膜发鼓，心脏狂跳。 她在说什么？魔君之前依照着画像找她？ 嫫女跪着往前走了两步。 “我把她献给大人，大人只要将她做成一具傀儡，让她按照咱们的意愿行事……” “这魔域……还不是迟早是大人的天下？” 那道男声淡淡说，“倘若我没兴趣呢。” 嫫女翻出手腕，一朵黑色的五瓣花攀附在皮肤之上。 “我已经在她体内种下我嫫氏一族祖传的凌霄蛊……” 男人表情微动。 凌霄蛊？ “如果大人不愿意与我合作，那我随时可以取代这个女人成为胎儿的母亲。” 嫫女摸着自己的脸，“到时候……我就剥了她的脸做成人.皮.面具，怀着魔君的孩子去找他……” “等我成为了魔后，大人以为……凭你这些年私下里做的勾当，您还能活着走出魔域吗？” 嫫女势在必得的语气惹恼了他。 男人冷冷道，“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嫫女笑起来，“杀了我对大人毫无益处，大人觊觎魔域这么多年，难道真的不想利用眼前的大好机会……将魔君取而代之？” 一阵疾风刮过，嫫女被人扼住了喉咙。 她惊恐的瞪大眼，嘴里嗬嗬作响，血沫很快涌了出来。 “只可惜，我并不觊觎魔域……” 嫫女的身体如同断线风筝掉到地上。 正要逃跑的俞楚突然被人揪住衣领。 “我倒要看看，是谁怀了那臭小子的崽？” 第46章 刹月 伪装 疾厉的掌风袭来, 俞楚往地上一滚，险险避开！ 不料下一刻，那满头白发的男人探出利爪直直逼到她面前！ 俞楚一个翻身与他过了两招, 突然惊觉眼前这魔修的招数竟是正道修士的路子！ 只是一个晃神, 俞楚便被他捉住了手腕。 俞楚一惊，手腕一翻挣脱开来, 身形一跃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没有追上来, 拂袖一挥，“你这化神期小丫头倒是有两把刷子！” 俞楚心间一沉，这魔修的修为定是在她之上, 所以才能一眼看出她的修为。 他抚掌一拍, 屋子里突然神出鬼没涌出数人。 他一脚踹开嫫女的尸体, “拖下去处理了。” “是。” “至于你……肚子里的到底是不是他的小崽子, 等他来了一问便知！” 他对着俞楚亮出手背上的那朵黑色五瓣花, “嫫女身上的凌霄蛊已经被转移到我体内来了, 你若是想跑，小心肚里的小崽子不保！” 俞楚也不是很清楚这凌霄蛊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从只言片语里她大概猜得到, 这东西兴许能控制它肚里的“胎儿”。 而且看这情况……这魔修倒像是与魔君相熟的样子？ 不如将计就计等魔君来。 俞楚装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那男人一挥袖, “把她带下去。” 也是不知是不是顾忌她肚子里怀着疑似魔君的“孩子”, 关押她的这些魔修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 俞楚被他们抓着胳膊送上了一盏莲花梯。 莲花梯从顶楼悠悠的往下降落。 约莫降到三四楼中间的时候，她突然瞥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俞楚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女子似乎有感应一般缓缓的转过头来。 俞楚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 淦！那不是魏流音吗？！ 魏流音神情呆滞, 眼神空洞的看了她片刻，又移开目光。 然而莲花梯降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确定那到底是不是魏流音, 他们便已经落到了地面上。 有魔修注意到她在朝上方张望，轻声提醒道，“楼主大人脾气不好, 姑娘莫要多惹事端。” 哪怕她不太待见魏流音，但这是哪里？这就是魔域的青楼啊！ 万一方才那姑娘真的是魏流音……这是要出事的节奏！ 只是她自己一个人根本打不过那么多人，俞楚只好暂时按下心头的焦灼，低声道，“我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她体内的凌霄蛊，那个白发男人并不担心她会逃跑。 因此俞楚被关押的地方看上去守卫也不是那么严密。 她路过牢房的时候，看到里面有几个抱着膝盖发呆的姑娘。 再联想起嫫女把她带到这里时与小厮的那些对话，俞楚越发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这魏流音该不会是被人当成一件好货卖到青楼里来了吧？ 原著里并没有这么一段啊！！ 很快俞楚便绝望地发现，她的猜想果然是对的。 这些女子都是被从四处抓来的“货物”，甚至不像普通青楼一样要先将被贩卖来的姑娘□□好，再送去接客。 这些姑娘被喂下一种暗红色的粉末之后，便成了一具提线木偶，只会麻木的遵从指令。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这些姑娘又会被苍白着脸送回来。 臭不要脸的男老鸨！ 俞楚在心里将那白发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等她见到魔君之后，一定要跟他好好沟通，争取劝服他把这里的黑色产业链一锅端掉！ 但眼前更重要的事情是去救魏流音。 趁着守卫不注意，俞楚浑水摸鱼将另一个姑娘换到了她的那间牢房里。 心急如焚的等了一刻钟左右，终于有人来了。 俞楚将暗红色的粉末吞下，学着那些呆滞的姑娘尾随在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背后。 女人将她们带到了一个房间，房间里堆着凌乱的衣物。 她扬起手，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指在掌心拍了拍。 那些姑娘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俞楚被满室的大白腿晃得眼前发花，心底哀嚎出声。 兴许是俞楚的动作慢了一拍，那女人朝她看了一眼。 俞楚咬着牙，抽开了腰间的系带。 忍一时风平浪静，等她把魏流音救出去之后，看她不回来锤爆这些人的狗头！！ 魔域似乎偏爱这种坠满璎珞流苏的衣服。 冰凉的流苏随着人走动，轻轻的打在她裸露的小腹和后腰上，激起一点颤意。 坠在腰间的轻纱随风而动，隐隐约约露出底下嫩白的大腿。 自己这一套可比魏流音穿的那一套暴露多了。 俞楚低头，盯着自己踩在地上的嫩白脚趾头，羞耻度噌噌往上涨。 所幸总算是出去了。 类似她这种打扮的并不少，她悄悄落到队尾，趁着领头那个高瘦的女人不注意，闪到了一扇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突然探出来一只手，“美，美人……自己送到，我怀里来了……” 她反手将那个魔修敲晕，又使了点力气佯装搂住他，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 俞楚掐着嗓子，“哎哟怎么醉成这样……” 借着这个魔修的遮掩，俞楚开始搜寻起魏流音的踪影来。 *** 太微门。 裴休剪下门前的一枝梨花，插到俞楚房间里的玉瓶中。 窗外梨花翩跹，裴休站在窗前出了神。 她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又见着什么样的人呢？ 他无数次忍下想点燃一线香的冲动。 在她身上放一线香，本来就是他的不对……哪怕凭借着这个方式才能在秘境里一次又一次的找到她。 这里不是秘境，她不会有什么危险。 自己答应了她要在家里等着她回来，便不能食言。 一只血鸦拍打着翅膀落到门前的梨花树上。 裴休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睛，片刻之后—— 桌上的玉瓶摔得粉碎，梨花沾了水，湿哒哒的贴在地上。 裴休脸上浮现出一种似喜似狂的神情。 楚阿白……嫁衣…… 原来她竟然是去找他的吗？ 体内的魔气又开始兴奋的涌动，裴休咬着牙一次又一次的梳理，才抑制住自己发狂的冲动。 少年苍白的唇色泛出一点嫣红。 原来……阿楚竟是去找他的！ 裴休如同一阵疾风刮出了门外。 被人打碎的玉瓶和梨花无人收拾，散了遍地，现出一种颓靡的美感。 魔域。 小魔卫愣愣看着眼前被烧成一片漆黑的客栈。 完了，阿白姑娘不会已经被烧死了吧？ 巨大的恐慌感淹没而来，小魔卫连手中的三叉戟几乎都握不住。 一个小二疑声问道，“这位……魔卫大人，您是来……” “我找人！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楚阿白的姑娘！昨天晚上住在你们这儿，她穿着一身黑，脸也蒙着黑纱……” “哦，您说的是那位姑娘！” “她跟我们老板娘回家去了，但是奇怪了，今天我一直没见着我们老板娘……” 小魔卫正打算问问老板娘的地址好过去找阿白姑娘。 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从他身边刮过，小魔卫被撞了一下，险些摔到地上。 “什么人啊这是……” 裴休的眼底渐渐被猩红占据。 客栈失火，被身份不明的女人带走…… 他心底涌起不妙的预感。 小魔卫瞪了裴休一眼，转过头来问小二，“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老板娘的地址，我找那姑娘有急……” 一股巨大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 小魔卫惊恐地看着朝他逼近的那道黑影，“你，你干什么？我，我可是魔卫……” 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遮住了他的视线。 “速传我令，寻找俞……楚阿白！” 眼前人已不见踪影，小魔卫捧着那块令牌，双腿彻底软得坐了下去。 刚刚那个人是，是……魔君！！ 裴休无比熟悉的夜浮城此刻却变得如此浩大陌生。 他焦灼的四处寻找，却依然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他其实明白，俞楚很可能平安无事，他这样大张旗鼓……最后很可能会闹出笑话来。 但是现在……他找不到她了。 心底翻涌的恐慌感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手指轻颤，最后缓缓按上了一线香。 阿楚……我就再用最后一次，只要知道你在哪里，只要确认你安全。 一线香缓缓点燃。 裴休的目光落到远处的刹月楼，瞳孔一缩。 天色已经擦黑。 刹月楼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周围的空气里暗香浮动。 守门的小厮远远便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逼近，对方毫不收敛的释放出威压。 小厮打起十分精神，准备迎接眼前这位客人。 “这位——” 小厮还未迎过去，便被一股霸道的魔气弹飞！ 他躺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连忙向里面的人报信，“有人来闹事！拦住——” 刹月楼古朴厚重的雕花大门轰然倒地。 正在嬉闹游乐的男男女女都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来。 裴休一身煞气站在门口，“刹月，滚出来见我！” 得了消息过来围堵裴休的众魔修对视一眼，正要扑上来，便被他一掌尽数击飞！ 空气中静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尖叫声。 “臭小子好大的火气！”头发花白的刹月从楼上一跃而下，伸手便要拍他的肩膀—— 裴休避开他，声音发冷，一字一句道，“她在哪里。” 第47章 牵丝 脏了手，就没办法抱她了 刹月一笑, “臭小子，这么着急找你的女人还有小崽子？” 裴休眸光微动。 小……崽子？ 刹月绕到他面前，“可惜啊, 那小姑娘不老实, 我让她好好呆着她偏不听……” 裴休按下心中焦灼，再次冷声重复道, “她在哪里？” 刹月猛地推了他的背心一掌。 眼前景致一变, 裴休人已经不在大厅。 花影浮动，香风微醺，丝竹幽幽作响。 裴休拂袖挥开漂浮在眼前的花瓣, 凝眉望去。 这是一个半圆形的厅堂, 以一袭水幕隔成两半, 厅中坐满了宾客。 水幕正中央坐着一个披衣散发的男子, 他高举着两条手臂, 纤细苍白的手指在空中舞动。 一群模样精巧的剪纸小人在他手下翩翩起舞。 水幕之后, 隐隐约约看得见身姿绰约的女子随之起舞。 裴休眯起了眼睛，这恐怕就是刹月曾经提过的牵丝舞。 舞姬服下特制的傀儡粉, 会在短时间内丧失意识, 任由别人操纵。 “一万魔铢！”有人高喝了一声。 傀儡师手下的一个紫色小人高高飞了起来。 与此同时, 一个身着紫衣的曼妙女子从水幕之后踏着乐点缓缓而出。 男人用手指轻轻拨了拨纸片小人的脸，又摸了摸它的腿。 台上那女子含羞露怯一般, 低下头躲开空气中那只无形的手的触碰，旋即又弯腰捂着腿哎呀了一声。 胸前春光大泄。 男人嘿嘿笑着，又伸出手想去摸纸片小人的胸口, 一道尖利的声音横空而出，“时间到——” 紫衣女子又旋转着身形回到了水幕之后。 台下众人发出嘘声。 裴休徒然之间冷下脸来。 他压抑着怒气，一步步往水幕中间走。 刹月该死, 竟敢让阿楚来到这种地方！ 水幕之后。 俞楚好不容易找到魏流音的时候，对方已经没有意识了，夹在众人中间机械的跳着舞。 所幸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魏流音和那些姑娘就像一具具提线木偶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外面有一个傀儡师在操纵她们。 周围坐满了魔修，若是贸然把魏流音带走，傀儡师一定会发现，逃跑会变得更难…… 不如……她的目光落到正被操纵着跳舞的魏流音身上。 俞楚偷偷摸摸的混到了台上，为了掩盖自己的身形，她只能躲在魏流音的身后，笨拙的随着她的动作舞蹈。 幸好隔着一道水幕，多了一个人也没有被察觉。 在那个紫衣姑娘被唤出水幕的时候，俞楚趁着众人的视线被吸引，以最快的速度用灵力将魏流音捆了起来，推向角落。 紫衣姑娘回到原位的时候，她已经取代了魏流音的位置，在傀儡师的“牵引”下，机械的挥动着自己的胳膊。 俞楚心脏砰砰直跳，等这支舞结束，她便带着俞楚浑水摸鱼溜出去。 “五万魔铢！”又一人喊道，这一次飞向他的是一个黄色的纸片小人。 安静了片刻。 那人吼道，“人呢？” 俞楚猛然反应过来，周围的姑娘们依然在原位跳着舞…… 难道这一次被抽中的是魏流音？！ 傀儡师停下了动作，周围的姑娘们在一瞬间齐齐垂下手来，安静的站在原位。 台下骚动起来。 俞楚心下一沉，一咬牙，足尖轻点破水幕而出。 傀儡师又恢复了手下的动作。 丝竹再度响起。 已经快要走到水幕前的裴休脚步一顿，在看向台上那人的一瞬间，瞳孔微微放大。 他的脚定在了原地，血液滚滚沸腾着往头上涌。 他从未见过她穿这个颜色。 是北冥之海的神秘幽蓝，又是起了迷雾的月夜。 幽蓝色衬得她肤白如雪，随着她足尖轻点，腰间流苏轻轻摇晃，轻纱如同被风吹开的迷雾，露出一点皎洁而诱人的月。 纤足，细腰，还有鸦黑眼睫上的那颗水珠，将坠未坠、动人心弦。 那男子激动得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看我这运气！” 在周遭众人羡慕的眼神中，他舔着嘴唇伸出手朝那个黄色的纸片人摸了过去—— 一朵小小的血色烟花在空中绽开。 男人僵持了片刻，才盯向自己被炸成一团血雾的手。 有人尖叫起来。 厅堂之中瞬间一片混乱。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俞楚呆愣了一瞬间，她立刻反应过来，机会来了！ 俞楚一个转身进了水幕，抓起魏流音的胳膊便准备往外开溜—— 却听见水幕之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之声。 “眼睛，我的眼睛！” “啊！！” 被弄瞎了眼的众人屁滚尿流，哀嚎着往外跑，生怕下一秒不保的就成了自己的小命。 疯子，那人就是个疯子！！ 少年不紧不慢走向那些剩余的人，弯下腰，一缕魔气轻柔的缠上他们的眼。 “啊！！！” 裴休脸上也不知是沾了谁的血，血迹殷红，点在他白皙的下巴上，衬得弯着嘴角的少年宛如修罗。 一个男人瑟缩到角落里，浑身发颤，“不，我什么也没看见，饶——” “好看么？”少年俯下身，轻轻问道。 他们的眼，脏了俞楚。 男人哀嚎着捂住眼睛，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殷红。 傀儡师倒在地上，双膝发软，“饶命，饶命！” 这个人……方才没有盯着她看。他收回魔气，冷声说，“撤了水幕。” 水幕消失的那一瞬间，厅堂的大门被人轰然踹开。 裴休对上了俞楚的眼。 俞楚还扶着一个黄衣女子，看样子正打算逃跑。 在看清他的那一瞬间，少女的容颜都被点亮，眼底的喜悦几乎喷涌而出。 裴休心间猛的一颤。 她……不害怕吗？ 脸上好像还沾着那些人的血，真脏。 然而少女却对他扬起了一只手臂。 原本想要抬起手来抹掉那些血迹的裴休，鬼使神差的朝她展开了双臂。 脏了手，就没办法抱她了。 然而少女的表情却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裴休回过头，却看见魏子陵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朝他们走来。 裴休机械的看向俞楚，喉结微滚，眼底涌出一点涩意。 魏子陵……来救你了。 他拉扯着唇角，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臂。 却见一身蓝衣的少女放开她手中的黄衣女子，像一只迎风展翅的蝶，朝他扑了过来。 裴休的瞳孔倒映出一点一点放大的少女。 他下意识再次展开双臂，将她搂在了怀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毫不设防的他往后踉跄了一步，裴休呼吸一滞，手掌小心翼翼落到她纤瘦的背脊上，稳稳托住她。 少女如同一只八爪鱼一样吊在他身上，把头深深埋进裴休的脖颈里，“快带我走，别让他看见！” 他缓缓的收紧了手臂，低声道，“嗯。” “流音师妹在这里！” 魏子陵脚步匆忙赶过去，为衣不蔽体的魏流音披上了一件衣服。 魏流音总算是悠悠转醒，她看到眼前的魏子陵，猛的扑到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颈嘤嘤哭起来，“哥哥……” 从秘境出来之后，魏子陵便找人连夜给了魏流音做了一只特制的镯子。 镯子里放着几颗追踪丸，若是魏流音自觉危险，捏破一颗追踪丸，魏子陵便会立刻知道。 有人责备道，“流音师妹，你怎么跑到魔域来了……” 魏流音抓着魏子陵胸前的衣襟，啜泣不止，“我，我……” 那天拜访完俞楚之后，她心中郁结，找了一处就近的山头练功发泄，却不小心看到匆匆下山的俞楚。 魏流音鬼使神差跟上了她，却没想到一路跟到了魔域。 不料她在魔域入口处便被骨龙发现自己修士的身份，然后她便被抓到这刹月楼里来…… “流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魏子陵声音发冷。 窝在他怀中的魏流音浑身一僵。 她自然不能说是跟着俞楚来到这里的…… “我……是来做任务的。” 温暖的怀抱突然消失，被猛然推开的魏流音一个踉跄跌坐了地上。 魏子陵居高临下看她一眼，“照顾好她。” 魏流音伸出手想要去拉他的袖子，却连一点边角都没碰到。 “哥哥……”她颓然倒地，呜呜哭起来。 贺睢光连忙冲过来扶起她，“师姐……我们都快被你吓死了！” 对上小师弟泛着红的眼，魏流音弱弱的抓住他的袖子，“对，对不起……” 厅堂门口此时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 俞楚被裴休的黑袍裹得严严实实，就连脸都埋在他的怀里。 两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聚集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留步！”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俞楚浑身一僵。 魏子陵匆匆赶上来，眼睛死死盯着那道颀长的身影和他怀里的人。 他进来的时候分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裴休淡淡睨着他，一言不发。 魏子陵心知魏流音是在说谎，一般根本不可能将内门弟子的任务安排在魔域。 他自知理亏，加之现在修真界与魔域倒也算和平共处，魏子陵不欲多惹事端，斟酌字句之后道，“我师妹不懂事，误入了魔域，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看向俞楚，“不过这位姑娘身形很像我师妹，不知可否让我看一看她的脸……” 裴休淡淡道，“不是已经找到了么。” “还有另一位师妹。” 裴休声音发紧，不由自主收紧手臂，“哦？” “这位道友可能不知道，我这师妹入门还没几年，平日里师兄师姐们也宠爱得紧，因此修为不高，又爱胡闹，我实在是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情……才贸然请求道友。” 俞楚把头埋在魔君怀里呸呸呸，没想到啊魏子陵，你这说起谎话来也一套一套的。 然而她突然感觉到魔君的手臂在缓缓放松。 啊喂！你干嘛？ “道友？”魏子陵再次唤道。 察觉到魔君的松动，俞楚下意识勒紧了他的腰，在他怀里闷闷出声，“谁是你师妹。” 周围众人哄笑出声。 见魔君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又悄悄掐了掐他腰侧的软肉。 裴休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垂下漆黑的眼睫，“你认错了。” 他抱着俞楚大步流星离去。 站在原地的众人看着那欺霜赛雪的白衣修士面上一分分褪去血色。 有人笑着打趣道，“我们魔域什么好姑娘没有，这位小修士，及时行乐啊……” “你那另一个师妹不也是貌美如花吗？小郎君，你可真贪心啊……” 被贺睢光扶住的魏流音眼眶里转着泪，站在门口听着那些人的污言秽语。 贺睢光见自己的师姐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连忙安慰她，“师姐，你不要听，那些人都是在讲屁话！” “快看，你那小师妹可都已经是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了！小修士，你可真狠心啊……” 魏流音痴痴的盯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哥哥，你总会为我说点什么吧…… 却见他回过头来，眼眶泛着红，神情冷若冰霜：“走吧。” 第48章 欢喜 真心 魏子陵步子走得急, 跟在后面的贺睢光等人只能加快步伐跟上他。 一行人在那些魔修的指指点点中走出了魔域。 “你们送流音回去。”魏子陵踏上飞剑，回头吩咐道。 魏流音如遭雷击，只要哥哥在, 哪一次不是哥哥亲自护送她？ “哥哥！”她跺了跺脚, 含着眼泪看向魏子陵。 魏子陵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声音冷得不像他, “回去好好思过。” 眼见着魏子陵就要离开, 魏流音不甘心朝着他大喊道，“是俞楚！” “她鬼鬼祟祟，我不放心才跟着她一路到了魔域！方才那个人分明——啊！” 魏子陵猛然折转身来, 拽住魏流音的胳膊将她拉到了飞剑之上。 “流音受了伤, 我先护送她回去。”那向来沉稳自恃的魏师兄匆匆忙忙扔下一句话, 颇有些狼狈的带着魏流音离去。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魏流音紧紧抱着魏子陵的腰, 脸颊贴在她熟悉的背脊上, 轻轻吸了吸鼻子。 果然, 她就知道……哥哥还是疼她的。 “哥哥，刚刚那个人明明就是俞楚……我早就看她鬼鬼祟祟, 现在竟然还和魔修搅在一起……” “流音, 莫要再提此事。”魏子陵的语气里带了一点警告的意味。 “本来就是！哥哥你为什么护着她！马上就要成为韶华弟子的人, 竟与魔修不清不楚，她配吗！” 飞剑突然在半空中停下。 魏流音抱着魏子陵的腰, “哥哥？” 手指却被人一点一点掰开，魏子陵回过头来，眸色清冷, “流音，你别忘了秘境里是谁救了你。” “是，是她没错, 但是她与魔修搅在一起，我们身为正道修士难道不应该管管吗？” “魏流音。”他突然喊了她的全名。 魏流音心神不稳，险些从飞剑上跌下去，被他一把抓住。 “别忘了你现在是魏家人，说话做事注意分寸。” 胳膊被魏子陵抓得生疼，魏流音却不敢挣开，声音中已然有了颤意，“是……哥哥。” “以后莫要再提此事。”他再次冷冷警告道。 “……是。” 飞剑再次动起来。 魏流音却再也不敢伸手去抱她眼前的人。 她咬着牙稳住自己的身形，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掉下来。 仿佛又回到了刚进魏家的那一天。 所有人都对她和蔼有加，告诉她，从今天起你就是魏家的嫡女了，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 她怯生生的打量着这处气派的庭院，心底涌起抑制不住的欢喜。 她看到了不远处站在湖心亭的魏子陵。 分明也只是个孩童，却出落得比同龄人更加挺拔俊俏，只是站在那里，便生生衬得一碧如洗的天色都黯淡起来。 她舔了舔唇角，怯生生抬起手指向魏子陵，“也包括……那个哥哥吗？” 那些仆人瞬间变了脸色，冷冷对她说，“那便是你的哥哥，魏家的嫡子，魏子陵。” “从今天起，你便是魏家人了，说话做事得讲分寸。” “以后像这种话万万不能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不是说好都是她的么？ 原来魏家夫人想要一个女儿，这些人便找来了她。 原来……她不过是一个逗弄魏家夫人的玩具。 既然只是玩具，那为什么要事事争气，处处得体，只为顾及你魏家的脸面？ 肖想了数十年的人就在眼前，魏流音的心底突然涌起一种不管不顾的冲动。 她颤抖着手指，一点一点摸上魏子陵的背脊，最后整个人贴了过去，紧紧抱住他。 对方没有什么反应。 魏流音像总爱贴着她的腿蹭脑袋的那只宠物猫一样，轻轻蹭了蹭对方的背脊，缓缓勾起嘴角。 说到底，也是宠爱了她十多年的……哥哥啊。 *** 裴休一路抱着俞楚从人声沸腾中穿过。 直到来到一处清静之地。 脱离了他温暖的怀抱，赤.裸的脚趾踩在冰冷的地上，激得俞楚微微一抖。 眼前才重现光亮，那人便匆匆朝着另一边走去，声音有些不自在，“这里有衣服，你先换上。” 俞楚一低头便看到了自己若隐若现的大腿，她耳尖发红，嗯了一声。 这是在一扇屏风之后，托盘里放着一身衣裳。 魔君便守在屏风外背对着她。 俞楚心脏跳动的频率不太正常，她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争气点，不就是换个衣服嘛，人家又看不见。 想到这里……俞楚又偷偷哀嚎了一声。 就她现在穿这身，该看的不该看的地方都被看光了！！ 脑子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俞楚还是动作迅速的褪下了身上的衣服，开始换那身正常的衣服。 屏风外的裴休喉结微滚。 方才事出突然，也来不及注意。 但是现在……手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肌肤上的余温，他的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掌心，体内的血液瞬间如同熔岩滚滚沸腾到心口。 加之现在……屏风之后窸窣的声音不停响起。 她在换衣服。 裴休闭上眼，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然而满脑子都是那抹幽蓝之下的惊鸿一瞥。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毕露。 “你……快好了吗。”一道喑哑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 阿楚……别再折磨我了。 屏风之内，少女小小地呀了一声。 “怎么了？”他焦急的询问。 俞楚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你们魔域的衣服怎么都这样，我的头发又被流苏挂住了……” 裴休的眼底浮起淡淡笑意，“要我帮你吗？” “等一下等一下！” 片刻之后，少女从屏风之后歪着头闪了出来。 几缕青丝果然与腰间的流苏缠得一塌糊涂，“要是你也解不开，那我就把这几缕头发给削掉！” 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裴休忍不住打趣道，“楚阿白姑娘如此机敏，怎么也会为几缕头发烦恼？” 俞楚被他这声“楚阿白姑娘”唤得脸上一红，“你就别取笑我了，这不是联系不上你才能出此下策吗？” 裴休收敛了笑意，“怪我。” 俞楚听出他语气里的肃然之意，连连摇手，“不不不，不怪你，那天分开的太匆忙了……” 裴休扶着她坐到了云巫池边，纤长的手指耐心的捻起她打结的青丝，“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俞楚听到这句话，立马想要直起身子，不料却重重磕到正低头解着头发的魔君下巴上。 …… “对不起！！” 魔君的下巴不会被她给磕歪吧…… 脑袋却被人轻轻的揉了一把。 “笨蛋。” 心脏怦怦直跳，俞楚的舌头突然就打了结，“我，我找你……找你……” 头顶似乎传来一道被刻意压住的轻笑。 “是问……” “是问天外天的事情，对不对？”裴休替她解着头发的手指一顿，漆黑的眼看向她。 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否则……她为什么要要来找他呢？ 那句梦呓，在他心里依然如此不真切。 但是裴休的手却莫名生出一点汗意，他竟然妄想在她嘴里听到其他的答案。 “嗯，是天外天的事情。” 汗意冷却，连带着整个手指都变得冰凉。 “还有……”她突然又说。 裴休的喉咙又开始发紧。 “……还有你知不知道我的灵丹是怎么回事？” 依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喉头涌出一点涩意，裴休垂下眼睫，“关于天外天……我会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你的灵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放心我，我可以配合你去调查。” 最后一缕缠绕着的发丝也被解开，裴休轻声说，“好了。” 少女总算直起了身子，她微微弯着眼角看向他，眼神清澈明亮，“我相信你。” 方才那点淡淡的失望瞬间无影无踪，裴休看着她，唇角泄出一点笑意，“嗯。” “还有……” “你还好吗？从秘境出来有没有受伤？其实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俞楚一鼓作气说完，稍稍别开了脸。 她的耳尖只是泛着淡淡的粉，却突然像是一点热油溅到心头，烫得他整个人微微一缩。 门突然被人粗暴的推开。 “你这臭小子！弄瞎那么多客人的眼睛还想不想让我做生意了！！” 裴休下意识将俞楚挡在身后，话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来，“刹月，滚。” 刹月看到裴休背后的俞楚，冷笑道，“就是为了这个小骗子吧？” 他一步步朝着他们走过来，“这小骗子根本没怀你的崽！臭小子，莫要被她骗得团团转！” 裴休冷下眉眼，“我什么时候相信你说的话了？” 俞楚从裴休背后缓缓探出一个脑袋，“这位，这位大叔，之前的确是我不对……” 俞楚戳了戳裴休的肩膀，在他耳边悄声说，“对不起啊，之前假借了你的名义，不过这事儿只有两个人知道，其中一个已经死了……” “……怎么装的？” 俞楚咳嗽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韩惜给的假孕丸，不过现在已经失效了。” “……如此逼真。” 这丫头既然没有怀孕，他手上的凌霄蛊便半点作用也没用，刹月气得头发都炸成一团。 见他们二人还在那里窃窃私语，刹月怒吼道，“你小子不争气！怎么？还非得这小丫头不可了？！” “这位是你的熟识吧？”俞楚虚心的说，“我过去跟他道个歉。” 裴休却制止住她，再次对刹月冷冷道，“我让你滚。” 刹月见他护这丫头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怂小子！ 刹月气笑了，“行，我滚可以，但先让我跟这丫头说两句话。” 裴休眼眸淬冰，身上泄出杀气。 俞楚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别！” 她朝着刹月走过去，“你要说什么？” 刹月眼底精光一闪，一掌朝她拍来！ “臭丫头，那么想怀臭小子的崽？！那我成全你！” 俞楚躲避不及，被一掌拍到了背后的云巫池中！ 池水荡出几圈涟漪，将俞楚吞没了下去。 第49章 亲亲 帝王与公主 云巫池是刹月楼最有噱头、也是收费最昂贵的一处场所。 它会根据入池人心中所想, 造出一个亦真亦幻的情景。 然而裴休并不知道。 他刚才抱着俞楚，一心想要寻找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这才误入了云巫池。 此时池水已经恢复成了一片静谧的浅蓝色, 上面雾气缭绕。 “怎么？还不下去找你的小丫头？” 下一刻, 刹月被一掌击飞。 他从地上爬起来，无所谓的抹了抹唇边的血迹, 大笑道, “怂小子，机会都给你准备好了，还不快去！” 裴休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但他到底没再犹豫, 转身跳下了云巫池。 刹月看着恢复了平静的池水, 长了细纹的眼角微微一弯。 那时他也是在这里遇见了迎夕。 到底是……春花秋月, 往事不可追矣。 【以周国七皇子, 母难产, 生不祥。性情暴虐, 杀人成疾，宫人畏之。】 面前浮现出一行字。 裴休盯着眼前缓缓散去的字, 嘴角微微抽动。 这是一个觥筹交错的大殿。 有宫人弯下腰, 带着急切的声音悄悄在他耳边说, “殿下，这可是从冥国进贡来的冥鹿肉, 每人就分得这么一小块，您不吃也行，但是, 但是……” 他面前的桌案上，一只养得油光水亮的白毛老鼠正在不亦乐乎的啃着那块肉。 “但是怎么？”裴休听到自己用慵懒散漫的语调说。 裴休瞳孔一缩，想要强制脱离, 不料眼前却弹出一行字： 【强制阶段，无法退出】 刹月！！ 当初收留他，正是因为他擅长鼓捣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但是现在……裴休十分后悔当时没让他自生自灭！ 宫人见这杀人如麻的七皇子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吓得扑通一声跪到他脚下，“殿，殿下……饶命——” “传——”一道尖利的声音盖住了她的求饶声。 笙箫起，数十名壮汉托着一只巨大的银盘入了大殿。 银盘之上，轻纱飞扬，隐隐约约看得见之后一个身姿轻盈的女子正踏着鼓点舞蹈。 鼓点越来越密集，行至最激烈处，轻纱突然掉落。 银盘之上的少女赤足散发，肤如凝脂，一双眸子水光盈盈看过来—— 裴休猛然站起身，手中的杯盏碎了一地。 画面突然一转。 【冥国的公主被太子收入后院，赐名楚姬。】 裴休抖着手挥开眼前的字，气得眼尾泛红。 “……你也不小了，兄长还盼着你早日为我分忧……” 身旁男子的声音莫名耳熟，裴休抬眼看去，竟是魏子陵！ 他穿着一身太子服停在他面前，声音有些冷，“你杀的那个人兄长已经帮你摆平，以后莫要再做这种糊涂事。” 太子，楚姬。 刹月，你好大的胆子！！ 裴休几乎将牙都咬碎，恨不得冲上去一剑捅死魏子陵，不料张口说的却是，“皇兄，她……毕竟是你的姬妾，你就当真如此不关心么？” “莫要再提。”魏子陵冷冷拂袖而去。 裴休从正门离开了太子府，却又鬼使神差绕到了太子府的一处偏僻院落。 院子里种着一棵石榴，红墙之上探出一朵开得正盛的石榴花。 他静静站在墙外的石榴花下。 “七殿下……我知道你在那里。”墙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裴休瞳孔一缩，这是俞楚的声音。 “……之前多谢七殿下，你送的那盏灯……我也很喜欢，我现在每天都点它。”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疑惑，面前又闪出一行字来。 【太子生辰宴上，宰相的小孙子意图对楚姬不轨，七皇子怒而杀之，将其头骨制成琉璃骨灯赠与楚姬。】 裴休：…… “七殿下，你快走吧，若被有心之人看见，恐怕又要对你口诛笔伐……” 性情暴虐的七皇子第一次听了一个人的劝，哪怕声音有些低落，“那我先走了。” “殿下！”墙内那人突然又唤他。 裴休回过头来，漆黑的眸子亮起细碎星光。 “我……没什么回礼，只能为殿下跳一支舞。” 裴休眉心一跳。 “太子府的东边有一处阁楼，殿下去那里……便可以，可以看到我院中。”似乎是有些紧张，少女的声音都磕磕绊绊。 “殿下下次来太子府，登上那处阁楼，我便会知道。” “不用下次了。”他听到了自己喑哑的声音。 “就现在吧。” 原本已经离开的七皇子突然又回来了。 “七弟还有什么事吗？” “皇兄处理公务就好，我借皇兄的阁楼观一观风景。” 谁人不知七皇子性格喜怒无常，做事毫无章法可言。 太子倒也没说什么。 裴休登上了那处阁楼。 站在石榴树下的俞楚迎着风，缓缓展开衣袖。 一舞毕。 他与她，隔着亭台水榭，遥相对望。 一只翩跹的蝶从他眼前飞过，裴休默不作声弄断它的翅膀，将其笼入袖中。 【三年后，太子登基，楚姬被封为楚贵妃。】 “佩王殿下，楚贵妃来了。” 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起来。 他站在一处红墙前，头顶的琉璃瓦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一道清丽的身影左顾右盼，冒着风雪匆匆朝着他跑过来，“阿佩！你怎么又过来了？不是说了不要来找我……” 裴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阿楚，我带你从这鬼地方出去。 不料一开口说的却是，“楚楚，你……还好吗？” 俞楚突然弯着眼睛一笑，“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去，“我自然好，你呢？” 裴休盯着她抽出去的手，眼底细碎的光芒尽数熄灭。 他突然笑了，“他对你也好么？” 俞楚神情微怔，旋即又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意来，“我在宫里有吃的有喝的，这就够了，不是吗？” 突然有人冲了出来，在雪地里扑倒跪在他脚边，“佩王殿下，求求你，求求你带我们娘娘走吧……” “绿荷！” 那婢女不管不顾的扯起俞楚的袖子，“殿下您看，您看！以皇后娘娘为首，那些妃嫔都欺负我们娘娘……” 裴休的目光落到她白皙手臂青紫交加的鞭痕上。 “还有殿下，若不是您时常差人送些炭火跟吃食来，我们一宫人早就在这寒冬里冻死饿死了……” “求求你，带我们娘娘走吧……” 裴休一把拽起宫婢，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可当真？” 【帝登基五年，佩王拥兵谋反。帝以楚贵妃为质，不得逞，隐卫杀之。新帝立冥国公主为后。】 【禁制解除，祝愉快～】 眼前的字迹缓缓消失，俞楚腿一软，跌坐到地上。 这是在什么鬼地方？幻境？ 她被强制性地扮演了一回冥国公主，又是献舞又是被迫宅斗宫斗，最后还遭遇了宫变……累得脑子都回不过神来了。 俞楚心有余悸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魏子陵还真是阴魂不散，在这里个幻境里，他竟然成了太子，她的夫君…… 只是魏子陵果然在什么情境下都很狗……竟然挟持自己为人质！ 虽然最后这狗皇帝被隐卫杀死了，俞楚，不，楚贵妃脖颈上还是被他勒了浅浅一刀。 所幸指腹下光滑无痕的触感告诉自己，都是假的。 大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刺眼的光线照进来。 那倒身影逆着光，哪怕一时半会儿看不清容貌，俞楚还是快速的站起来冲了过去。 “魔君！我们是在什么地……” 腰突然被人搂住，一颗脑袋重重地磕到了她的肩膀上。 有淡淡的酒味。 俞楚一愣，但还是反手缓缓的抱住他。 “魔……魔君？” 肩膀很快传来一片湿意。 俞楚心头一跳，小心翼翼道，“你，你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在喃喃同样的话。 脑子里全是血色。 反反复复重复她被魏子陵的佩剑割过喉咙的那一幕。 同样的红衣，同样干涸的血迹…… 他又没保护好她。 俞楚被他勒得几乎不能呼吸，“魔君你醒醒，这是在幻……啊！” 她挣扎了两下，敏锐的感觉到魔君彻底紊乱的呼吸。 魔君……该不会在这个时候魔气□□了吧？ 天旋地转，俞楚被人重重的扔到了床上。 她在偌大的床上翻了一个滚，缩到墙角，这才注意到她与魔君皆穿着一身红衣。 周围的景致突然清晰起来，红帐高悬，红烛摇曳。 新帝立冥国公主为后。 脑子里突然闪出这么一句话来。 难道……今晚是他们的新婚夜？这幻境还没结束？ 魔君已经爬上了床。 俞楚整个人贴在墙壁上，“魔君，不，不行！虽然现在是在幻境……” 腰上的丝绦被他扯住。 魔君突然安静下来，半跪在床上，一双漆黑的眼盯着她，“幻境？” 俞楚疯狂点头，“对，幻境。” 那人却突然笑了，笑声喑哑，“那……甚好。” 他拽着她腰上的丝绦猛然一抽，俞楚身上的衣服瞬间散开。 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肚兜明晃晃露在了两人面前，雪白的肌肤在昏黄的灯火下晕出一点暧昧的光。 俞楚和裴休大眼瞪小眼。 整个人瞬间烧了起来，俞楚连忙低头拢衣服。 丝绦再次被人一扯，魔君一双漆黑的眼定定看着她。 刚刚拢好的衣服又有了散开的迹象，俞楚忍无可忍，一只手抓着领子，抬腿朝着裴休踢了过去！ 他醉了她可没醉。 她是不会让酒后乱性这种事情发生的！！ 不料脚踝突然被人捉住。 俞楚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拉着脚拖了过去！ 俞楚心间一跳，试图一掌击晕魔君！ 手腕被人捉住。 他就着她的姿势，掐住她的腰往自己胸膛一揽，一掌托住她脑后，翻身压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饮了酒，魔君眼角泛着淡淡的红。 他眸子里没有醉意，但呼吸却很急促。 俞楚被他压在身下，欲哭无泪，“魔君，这是幻境，你醒醒……” 裴休眼里只剩下她一开一合的红唇。 看上去……很好吃。 他俯下身，轻轻咬住。 第50章 贪欢 那便为所欲为吧 她的唇很软, 他下意识咬住，轻轻研磨了几下。 分明只是温热，却烫得他眼角一跳。 俞楚发出呜呜的声音。 裴休脑子里嗡一声炸开。 触感为何……如此真实？ 他放开俞楚, 猛然起身。 身下的少女衣衫散乱, 大半个莹白的肩膀都露在外面，此时那双清亮的眼里藏着淡淡恼意。 下一刻, 裴休被身下人猛然推开——他毫不设防, 身形不稳滚下了床。 额头磕到床脚雕花处，瞬间渗出一点血。 俞楚拉好衣服从床上坐起来，“魔君！现在清醒了没！” 却见裴休颓然半坐在地上, 额头处一抹殷红缓缓淌下。 糟糕, 她刚刚……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俞楚心虚的爬过去, 伸出指尖在他的破口处点了点。 一点温和的灵力盘旋在他的伤口, 止住了血。 她半躺在床上, 他半坐在地上, 两人隔得极近，似乎只要她眨一眨眼睛, 睫毛就可以擦过他光洁的额头。 此时的魔君似乎恢复了正常, 一双漆黑的眼只是茫然盯着她, 眼底雾气缭绕。 看来是醒了。 唇边还沾染着他滚烫灼热的气息，俞楚用手指压了压唇角, 一副商量的语气道，“魔君，这就是一个幻境。” “等我们出去之后, 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行吗？” 魔君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突然滚下一滴泪来。 俞楚彻底慌神，“不是，刚刚是你占了我便宜, 怎么现在你还哭起来了？” 只是一滴眼泪，很快消失不见。 却让他眼角淡淡的红一点一点变深。 似是一朵被滂沱大雨从枝头打落的桃花，被蹂.躏至颓靡。 裴休缓缓站起身，踉跄着往外走。 本就颀长消瘦的身形在满殿红烛的照耀下，愈发单薄。 “来人！拿酒来！” 坐在床上的俞楚：？ 殿门很快被人推开。 有宫人佝偻着身子，瑟瑟发抖放下一坛酒，半步都没踏进宫殿，转身便跑。 俞楚赤足走到魔君旁边，试图夺过他手中的酒，然而魔君的力气太大，俞楚争夺了两下，没能把酒拿过来。 害怕两人把酒坛捏爆，碎片伤到他，俞楚只好放开手。 她无奈的蹲在他旁边，“咱们不想办法出幻境吗？” 酒渍沾湿了他的唇，裴休醉眼朦胧看向她，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只是笑着笑着，眼睛又变得更猩红。 “……出不去了。” 在他再次扬起酒坛的时候，俞楚一掌夺过酒坛，她心里憋着气仰头喝了一口。 什么酒能把魔君醉成这样…… “咳咳咳——” 这酒极烈，从她的唇舌一路刮到胸口，火辣辣的疼。 俞楚被呛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魔君突然朝她这边坐了坐，伸出指腹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你不能喝。” 俞楚整个胸口都快被烧得沸腾起来了，偏偏还在嘴硬，“你都能喝，我不能？” “不是说出不去这幻境吗？那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喝酒好了。” 裴休垂下眼眸，温柔的看着她，“傻瓜。” 他拿过她手中的酒坛，“那我也不喝了，行不行？” 他小心翼翼的掰过她的肩膀，托着她的头轻轻的倚在自己的肩头，“那……我们便一起看月亮吧。” 俞楚一脸无奈靠在他的肩头，看上窗外那轮遥远的月。 行叭，那她就等魔君酒醒…… “……疯帝又在自言自语了，你们听见了没？” 大殿外突然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 “慎言！” “他本来就疯了……” 疯帝？ 俞楚冲着外面喊，“谁？” 裴休察觉到她的动作，搂住她的腰往自己这边一带，“楚楚……别动。” 俞楚眉心一跳，他还在喊她楚楚。 难不成只有自己一个人出了幻境，魔君还陷在其中？ “……你听，刚刚又有了！”殿外那人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俞楚挣开魔君，举步冲到大殿门口，“什么人……” 大殿门口守着两个小宫女，此时正在窃窃私语。 “……本来就是，谁想到这里来轮值！疯帝那么吓人……” “他这也是用情至深……” “情又没用在你身上，要我说那贵妃娘娘也是可怜，死了都不能安生……” “什么贵妃娘娘，那是皇后娘娘……” 她们在说什么？ 俞楚走过去。 …… 然而俞楚很快惊恐的发现，她们看不到她。 “皇后娘娘？一个死人占据中宫，历朝历代哪有这样的事情……况且这大殿里一直保持着他们成婚时的模样，处处挂红，你不觉得瘆人……” “都说了那是咱们陛下用情至深……嘘——别说了。被陛下听见就糟糕了。” “他现在醉得厉害，听不见……” 俞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又急又快。 他们口中的皇后娘娘……莫非是自己？ 但是她没有死啊？ 面前突然闪过一行字。 【世界发生分裂，是否了解原因？】 俞楚想都没想就点了那个“是”字。 她回到了魔君佣兵逼宫的那一日。 魏子陵的佩剑横在她的脖颈面前，“七弟啊七弟，真是没想到，你觊觎的人……竟然是她！” 魔君一身黑色的甲胄，手中提着鲜血淋漓的银枪，“放开她。” 魏子陵喉咙深处发出古怪的笑声，“是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他横剑从她脖子上割过，“哪怕是死，我也要带她上黄泉！” “楚楚！！！” 魔君接住了她的身子。 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浸透了他黑色的甲胄。 她似乎想要抬起手摸一摸他，却再也没能做到。 那一日，所有人都眼睁睁看那踏着尸山血海而来的杀神，跪在一个少女的尸体面前，哭得肝肠寸断，血泪斑斑。 后来，以周国的人都说，新帝是个疯子。 他将先帝的人皮活生生剥下来，剔肉剜骨，撒到以周国国境之外，让野狗和秃鹫争相啃食。 他在先帝的人皮里灌注剧毒之物，勒令先帝的妃子日日服侍他，日子久了，那些昔日里美丽的宫妃非疯即死，死时尸体呈现青紫色。 最为人诟病的是…… 他将死在了宫变之日的前朝楚贵妃封为了本朝的皇后。 在楚贵妃死去的第七日，他一路抱着她的尸体成了亲。 楚贵妃的尸体被安置在他的寝殿之中，自此之后，除了疯帝之外，无人再敢踏足于其中。 据说后来有人为疯帝寻到了一种醉仙酿，醉时便可见到那朝思暮想之人。 疯帝得此酒后，不肯再出大殿，国事全权交由丞相处理。 世人都在说，这以周国啊，恐怕就要变天了。 疯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丞相不动他，便是在等着他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早死了也好，谁想让一个疯子当一国之主？谁又想让一个死人当一国之后？ 除了丞相吩咐的醉仙酿，送去给疯帝的吃食全是最差的。 偶尔会有坏心眼的宫人在里面掺一些霉变的食物，甚至泥土砂石。 饶是曾经骄纵轻狂的七皇子，饶是当年的杀神佩王，现在不都是一个神智不清醒的疯子。 所有人都在想，你这疯子啊，不如早点死。 死了他们便好拥立新帝，死了他们便再也不用照顾一个疯子和一个死人了。 …… 喉头满是腥甜之味。 俞楚难受到扯住胸口的衣服，只求能呼吸得顺畅一点。 为什么？明明前面发生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魔君这里最后却会呈现这样的走向…… “……楚楚。”身后传来呓语声。 俞楚折转身，踏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颓然倒在地上，手边的酒坛被打翻，酒水沾湿了他的衣裳。 她在眼泪掉下来之前一把抱住了他。 俞楚咬着唇无声哭出来，眼泪尽数掉到他的脖颈之中。 裴休的手指插到她的青丝里，缓缓喟叹道，“楚楚……别哭。” 俞楚却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在那样的幻境里……足足折磨了自己五年。 你……明明是魔君啊，这种漏洞百出的幻境，怎么也能把你困住？ 裴休陪着她一起红了眼，他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在她背脊上轻轻拍着，“别哭，楚楚，我错了，你别哭……” 俞楚狠狠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你没错！你哪里错了！” “你是笨，你是全天下最笨的人，这么笨还当什么魔君——” 她的唇突然被人吻住。 有咸咸的眼泪落到两人的唇边。 裴休想，她一直哭，亲一亲会不会就不哭了？ 现在…… 果然不哭了。 裴休捧着她的脸，轻轻的，一点一点吻去她唇边的眼泪。 他顺着泪痕往上，最后覆上她的眼。 “楚楚，不哭了，好不好？” 他是小骷髅，是阿白，是这幻境中的帝王，更是……魔君。 哪怕世人都说他暴虐嗜血，但他却在用这世间最温柔的语气哄她…… 俞楚双臂环吊到他的脖颈上，贪婪的吻了上去。 呼吸交缠之际，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攀上了她的腰。 …… 裙带不知何时已经散落一地。 他的手指过处，激起一串滚烫的颤栗。 他细细吻着她的脖颈，俞楚仰起头，背脊弯出易折的弧度。 那人却突然放开了她。 俞楚满面通红，交缠的手指渐渐收紧，她眼眸里浸出水光来，“怎么了？” 裴休自嘲一笑，“这幻象……也太逼真了些。” 俞楚气极，仰头咬住他脖颈上的那颗红痣，对方随之轻轻嘶了一声。 “幻象？幻象能让你这么疼？” 俞楚仰头对上他漆黑一团的眼。 他的眼尾泛着薄红，眸子水汽缭绕，眼底翻涌的墨色像是被隔绝在如烟似雾的雨幕中，叫人望不真切。 她突然笑了，一点一点逼近他，裴休被她压得不得不用手臂撑住两人，“陛下，这的确是幻境。” “陛下可以……为所欲为呀。” 腰突然被人掐住。 俞楚整个人都被托了起来，对方将她狠狠按在桌案上，红着眼尾压过来。 “你说的。” “说过的话，就要负责。” 第51章 马甲 我杀我自己 臂弯中的少女长睫微阖, 两颊泛着淡淡的潮红。 像只乖巧的猫，任由他摆弄着清理完身子，最后累得缩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裴休轻柔的替她拨开额间的碎发, 漆黑的眼眸定在她锁骨大片的红痕上。 红痕有的地方都泛出了紫色, 夹杂着被牙齿磕破的痕迹。 是他弄疼了她。 裴休纤长的指尖落到上方，一点魔气自体内溢出, 在伤口处盘旋。 少年的指腹从红痕最浅处摩挲而过, 突然不舍得把它弄掉—— 这是他的痕迹。 他撤去了魔气。 不过裴休最后还是给破掉的地方抹上了药，虽然会好得慢一些，但是…… 他垂下眼睫, 眼底浮动着细碎的光。 这样痕迹就会留得更久一点了。 他俯下身, 轻轻咬了咬少女的鼻尖。 阿楚, 你不会怪我, 对不对。 羽魔卫尽数集结在刹月楼前。 这个时候本应倚在勾阑上招揽客人的姑娘们全都吓得躲在了楼中, 来往路人不明所以, 更是不敢接近。 刹月楼头一次在本该人声沸腾的时候一片寂静。 楼中的姑娘们躲在门后，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偶尔压低声音交换一两句信息。 “……我也不知道, 听说是那傀儡师犯了事儿, 早些时候来了一群修士呢！” “是因为那个被抓来跳牵丝舞的女修吗？” “谁知道呢，连羽魔卫都出动了……” “你们别说话！有人出去了！” 那些躲在门后的姑娘们按捺不住好奇心, 纷纷出了屋趴到勾阑上。 却见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袍人抱着一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走出了刹月楼。 “诶……那人看起来怎么有些眼熟？” “我想起来了，就是他把那场牵丝戏客人的眼睛全给弄瞎了！” “是不是来抓他的……” 却见一名羽魔卫毕恭毕敬跪到了那黑袍人面前，“恭迎魔君。” ！！！ 他是魔君？？ 有人兴奋得声音都在抖, “你们听说没，昨天魔君下令全城寻找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会不会就是……” “那姑娘难道是我们刹月楼的？” 众人开始兴奋的探讨那位得到魔君青睐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刹月楼结党营私，即日起查封。妄议今日之事者, 杀。”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整个刹月楼瞬间鸦雀无声。 一道身影窜到裴休面前，高声哀嚎道，“魔君！手下留情，我还要养活那么多人——” 裴休看着眼前一脸假惺惺的刹月，眉眼冷肃，低声道，“好好处理你楼里那些龌龊！” 他作势要往外走。 刹月连忙伸手一拦，擦着他的耳畔说，“好歹成全了你这臭小子，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裴休定在原地看着他，嘴边浮现出一抹凉薄的笑意，“哦？还得感谢你？” 刹月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不对劲，云巫池里一定是出什么岔子了…… 他顶着裴休杀人的视线缓缓往后退。 “魔君走好，我就不送了！” 转瞬之间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裴休抱着俞楚踏出刹月楼。 血鸦振翅飞过，刹月楼外已是空无一人。 *** 俞楚是被痒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尽是一片奢华的黑色。 那人穿着黑色的寝衣，大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正捻着一缕发丝挠她的鼻子。 “都睡了一日，起来吃点东西吧。”魔君眼睛里藏着淡淡的笑意。 俞楚翻了个身，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有人从背后自然而然地环住她，一双修长的腿别扭地蜷起，紧紧贴住她的膝盖窝。 “怎么……还想睡。”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后面，热气痒痒地拂来。 俞楚半阖着眼睛，“累……” 他轻轻揉着她的腰，“还是个修士呢，怎么那么娇气……” 对方用手肘狠狠的撞了一下他的胸膛，“豺狼虎豹。” 他带着鼻音轻轻一笑，“嗯，我是豺狼虎豹。” 俞楚缩在他怀里，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裴休枕着她的头发，一动不动抱着她，生怕方才都是幻梦一场。 还好他一低下头，便看得到那人长睫微颤，睡得正熟。 他缓缓地收紧了手臂。 阿楚，这……是真的吧？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象？ 回应他的是对方不舒服的嘤咛声。 他这才发现，自己把她抱得太紧了。 他连忙松开手，对方又轻哼了一声，在他怀里蹭了蹭。 裴休的眸色一点一点变深。 但……她是初次，毫无节制对她身体不好。 他只好叹了一口气，与怀中人稍稍分离，垂睫掩下眸中欲望。 然而裴休还是低估了俞楚睡觉不安分的程度。 怀中人像只小奶猫一样，一会儿往他的胸口蹭，一会儿又哼哼唧唧抱他的腰。 裴休索性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到了自己的胸口，长腿一扬，将她整个人牢牢箍在自己怀里。 她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溃不成军。 所幸这一次俞楚总算是安分下来了。 他认命地将下巴放到她的头顶，嗅着她发梢好闻的味道。 两人的青丝交缠在一起，煞是好看。 裴休捻起她的一缕长发，又从自己的头发中抽出了一缕，开始编小辫子。 又是大半天过去了。 一直候在寝殿之外的魔卫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啊——我的头发！！” 不知何时醒来的俞楚头皮被扯得生疼，又狼狈地跌了回去。 那个罪魁祸首迷茫地睁开眼睛，“醒了？” 俞楚指着两人被全部编在一起的头发，“你，你干了什么？” 裴休睁着一双无辜的眼，“闲来无事编了几个辫子。” 闲来无事？俞楚一个头两个大，凶巴巴的对他说，“那你闲来无事把它全解开吧。” 又过了一个时辰。 寝殿的门总算被人打开了，魔君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吩咐道，“去给魔后梳妆。” 魔，魔后？ 见魔君冷冷地瞥过来，那魔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禀报魔，魔君，小的，小的不会梳妆……” 裴休摩挲着两人编发的手指一顿，他向来不喜被人服侍，束发穿衣都是亲力亲为，魔宫里似乎的确没有会这些手艺的婢女。 他随意吩咐道，“去和阎夜说一声，找几个精通的婢女入宫。” “是。” 那魔卫目送着魔君又折身进入了寝殿，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忙去找阎夜。 他们魔域……就快有女主人了！ 俞楚已经穿好衣服坐到了镜子前面。 裴休从背后环抱住她，“忘了我这宫里没有会梳妆的婢女，那……我帮你梳吧。” 他刚拿起梳子，便听到俞楚说，“魔君。” “嗯？” 俞楚拿过他手中的梳子，正色道，“刚刚我听魔君唤我魔后。” 裴休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了下她依然有些红肿的唇，笑道，“我会尽快吩咐阎夜安排成婚大典……” “魔君，我现在不想成亲。”话音刚落，俞楚便看着魔君的脸色一分一分寒下来。 “不想成亲？”他的声音带着一点颤意。 俞楚连忙拉住他的手，勾了勾他的手心，“哪有才在一起就成亲的……” 裴休却猛然甩开她的手，“俞楚，你说过的话是不是又不算数了。” 俞楚一懵，她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吗？ 或许是……情到浓时自己瞎许了什么空头支票？ 少年眼角泛着脆弱薄红，俞楚心头一跳，感觉自己此时就像一个玩弄感情的渣女。 于是连忙再次握住他的手，“算数的，算数的。” “不过你看，最近我们都有很多事情要忙，成婚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他的语气很冷，“你要忙什么？” “韶华弟子册封大典，天外天的事情，还有……”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你记不记得我在幻境里跟你提过一个人？” 手指一点点变凉，眼眸里尽是热辣之感。 裴休很想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来，但到底是不忍心。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挂念着别人。她的心……到底有几分在自己这里？ “那个人对我很重要。”俞楚又说。 裴休眼角一跳，全身血液都在逆流，但他听到自己用冷淡而平静的声音问她，“是谁。” 他立马就去杀了他。 俞楚酝酿了一下，“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很多事情我必须先顾虑一下他的想法……我们成婚那么大的事情，肯定要先跟他说。” 裴休气笑，“哦？” 俞楚摇了摇他的手，“说起来我还要麻烦你帮他一个忙呢。” “之前我跟你提过的，那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被魔气缠身，你应该有办法教他梳理自己体内的魔气吧……” 裴休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双唇，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个人……不会是，不会是—— “就是裴休啊。” 少女抱住了他的手臂，“我会尽快介绍你们认识的，我至少要先看着他把魔气缠身的问题给解决掉，才能放心跟你成亲呀……” 裴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就是裴休啊。” 俞楚似乎是很苦恼的托住了下巴，“不过就他那臭脾气，要是知道我又要嫁人了，不得炸毛……” 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又被生生憋回，裴休听见自己用一种无辜的语气问她，“他……脾气很差？” 第52章 内幕 我会与你同在 “他……脾气很差？” 俞楚很快皱着鼻子笑了一下, “不算坏。” “那……他知道你要嫁人为什么会生气？” 俞楚似乎在看铜镜里的自己，又似乎越过那面铜镜看到了更远的东西。 因为……上一世自己的婚姻实在是不幸。 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不幸，更是他的不幸。 他本该开开心心的活在这世上, 却因为她, 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里命丧于魏子陵剑下。 对于裴休的结局，俞楚至今仍然不能释怀。 不过好在如今……她看向铜镜里倒映出的两个人, 弯着眼睛浅浅一笑。 哪怕相对于上一世来说, 她窥见了更遥远的、更沉重的未来。 但是她突然不害怕了。阿休，她找到了那个能够一起走下去的人。 裴休看着铜镜里表情变化莫测的少女，突然十分期待她说出来的话。 她会说什么呢？ “因为他舍不得我嫁人。”少女神情狡黠, 朝他眨了眨眼睛。 她没有说真话。 裴休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出来。 “……只是因为舍不得么？”裴休突然有些不快。 俞楚拉着他的手, “好啦, 不是要帮我梳头的吗？” “至于阿休……”她轻轻笑了一下, “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魔君手中的梳子突然被捏断了两根齿。 俞楚被吓了一跳, 正想转头问他怎么了, 便听见他说，“这梳子不好, 我重新去替你寻一把来。” 俞楚：…… 她立刻决定短期内不要让他们碰面, 什么介绍他们认识……都等之后再说吧。 两个火.药罐子碰在一起……还不得炸了！ 裴休盯着手中的断梳, 眼底墨色渐浓，最后被迟疑占据。 他……竟然在嫉妒, 嫉妒被她唤作“阿休”的自己。 裴休的指腹从其余的梳齿上划过，唇角一抿。 真是疯了。 *** 俞楚不知不觉在这里耽搁了好几天，韶华弟子的册封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在她的反复催促下, 魔君终于答应去带她看“那样东西”。 俞楚这几日已经将魔宫上上下下都转了个遍，却没想到后花园那处假山之下……还别有洞天。 裴休握着她的手，带她走过漫长漆黑的甬道。 甬道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 俞楚开口问，“这甬道是通往哪里？” 按脚程算，他们肯定已经出了魔宫。 “那个地方位于魔域与修真界的交界处，不远了。” 俞楚耐心的跟着他往前走，心脏在砰砰直跳。 她仿佛与某个真相越来越接近。 约莫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裴休停了下来。 一片漆黑里，裴休俯身抱住了她，“阿楚，不管待会儿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 俞楚搂住他的腰，埋在他的脖颈中点点头，“放心，不会害怕的。” 他揉了揉她的头顶。 他们走到了一扇厚重的石门之前，岩壁上燃着森绿的光。 两道鬼魅的身形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跪在了裴休面前，“魔君。” “把门打开吧。” “是。” 头顶有细碎的沙砾掉了下来。 裴休将俞楚揽在怀中，微微俯身，替她挡住那些掉落的沙砾。 俞楚埋在裴休的怀中，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嘶吼声。 她缓缓仰起头来，在那扇石门之后看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形怪物。 明显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裴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不要害怕，我在。” 俞楚却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锁着眉道，“我能近距离看一看吗？” 裴休点头，“去吧，这里很安全。” 俞楚走进了石门。 这些怪物与她在那个末日幻境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现在它们被手臂粗的铁链锁住拴在地上。 外面笼罩着一层牢不可破的结界，俞楚的手指轻轻搭到了上面。 怪物发出恐怖的嘶吼声，尾巴高高扬起，狠狠打在了地上。 只是没有想象中砂石四溅，尘土飞扬的场景，那怪物尾巴的攻击性似乎不如幻境之中。 “这东西……现在就出现了么？”俞楚的声音里只有平静。 裴休走上来握住她的手，“是。” “我在幻境里得知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对不对？” 裴休此时只有心疼。 心疼她的敏锐，也心疼她不得不去面对的这些真相。 幻境之中，俞楚得到的信息是修真界为了寻找人类在天外天里活下去的方法，一直努力了数百年。 他们尝试将极有天赋的婴儿送入天外天从零开始，也尝试过让已有修炼基础的弟子引入天外天的灵气。 在经历了无数次牺牲和失败之后，他们终于成功让一群极有天分的修士得到了在天外天里活下去的可能。 修真界为了整个人类的前途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但是阿楚，你知不知道这些怪物是怎么来的？” “这些怪物……”俞楚摇摇头，她不知道这些号称自己是“新人类”的怪物从何而来。 最早的时候，被送入天外天的婴儿在无休止的吞食之下逐渐产生了形态的变化，他们成了所谓的“怪物”。 末日来临之后，这些怪物便被随意放逐，它们攻破了一个又一个结界，吞下一个村庄、甚至一整个城镇的百姓。 直到后来……怪物生出了灵智。 或者说它本来就是有灵智的——只是那是在经历了众多人被困在一具身体里，不停争夺掌控权之后。 发展到后来，那些怪物甚至妄图进入天外天。 天外天本就是孕育它们的地方，天外天里的灵气对它们来说更是致命的吸引。 一只极为聪明的怪物成功了。 虽然最后它的结局是被合力绞杀，但那些逃进了天外天里的修士们人人自危，都开始质疑天外天是否还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更可怕的是，随着进入天外天里的时间增长，出现了本已经能够成功转化天外天里灵气的修士逐渐怪物化的情况…… 根本没有人能预测看似承担着修真界未来的精英修士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变成怪物， 换而言之，就连天外天也不安全了。 直到有人找到了遏制这些怪物不断发展进化、甚至轻轻松松杀死它们的方法。 这世间除了灵气之外，还存在魔气。灵气凝结成丹，与之相对的，便是魔修的魔丹。 有人发现只要那怪物吞下魔修，魔修的魔丹便会影响到怪物。 怪物体内灵气与魔气会互相冲撞，从而大大削弱它们的整体实力，甚至于只要魔气多到一定的程度，这些怪物便会自己爆体而亡。 魔丹几乎可以算作这些怪物天然的克星。 早在末日来临之前，魔修的魔丹就成了修真界对怪物进行改造和研究的重要对象。 在末日来临之后，那些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魔修更是成了对付怪物的天然杀器。 “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怪物……是体内被植入了魔丹的修士，被送往天外天之后才怪物化的。” 俞楚一怔，心脏快速的跳动起来，“你是说……植入了魔丹的修士？” “是，他们是一批……试验品。” 俞楚不敢置信，“修真界到底在干什么？” “在修真界看来，末日迟早会来临，与其被动等待修士们逐渐怪物化，让天外天处处充斥着隐藏的危险，不如先下手为强。” “只要在每个修士的体内都植入魔丹，在他们怪物化的初期阶段，那些魔丹就可以把他们杀死，如此天外天的安全便能大有保证。 俞楚沉默了许久，“但这些事情不都应该是末日彻底来临之后，修真界一点一点试验出来的吗？为什么现在一切都提早了？” “因为浮生戒。” 裴休闭了闭眼，“没有人知道浮生戒里的这些记忆属于谁……但是一切都在按照那些记忆发展。” 上一世也是因为他阴差阳错先得到了浮生戒，窥见了修真界的秘密，这才让整个魔域的魔修免于沦为修真界消灭怪物的武器。 俞楚脸上现出忿忿之色，“修真界打得一个好算盘，别人都成了牺牲品，功劳全被他们占了……” 裴休有些意外，他沉吟片刻，“……魔丹的确是对付这些怪物的好办法。” 却没想到俞楚语气激烈地说，“那也不能建立在牺牲整个魔域的基础上！” “……魔修生来邪恶。”裴休低声道，至少整个修真界都是这么认为的。 “没有人生来就该是牺牲品！不管是那些无辜牺牲的魔修，还是那些被抓去做试验的修士……” “邪不邪恶，又是谁来定义的？魔修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吗？” 裴休看着她，眸光微动，阿楚……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裴休垂下眼睫。 她本来就是能为了保护那些凡人……战斗到死的人。 她……一如既往是他的骄傲啊。 “还有其他办法么？”俞楚蹙眉，难道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都沿着既定的轨迹发展？ 末日降临、魔修沦为对付怪物的牺牲品…… 她突然被人环抱住。 俞楚感觉到魔君的身子在轻轻颤抖。 裴休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他最诚挚的吻，眼眸炽热而温柔，“会有办法的，阿楚。” “我会与你同在。” 第53章 坦白 我醋我自己 “……郑璇师姐也是可怜, 成了那副模样，还被楼危真君囚禁起来。” “可怜的又何止是她一个啊……” “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不是说她是被从秘境里救出来的么？那为什么又要把她秘密囚禁？” “我哪会知道啊……嘘——别讨论这事儿了，你我既然被安排在这里看守她, 那更得谨言慎行。这可是外门弟子难得的好活, 可千万别给搞砸了……” 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那两个看守弟子吓得对看一眼，立马握紧手中佩剑, 高声问, “是谁？” 一人踱步而出，却是他们的掌事师兄。 “师，师兄……” “不好好看守, 在这里闲聊什么！” 那两人瞬间被吓得面如土色, “师, 师兄, 我们, 我们什么也没说……” “好了, 把灵钥给我，我替你们看一会儿, 先下去吃饭吧。” 那两人脸上现出感激之色, “谢过师兄！” 清修洞府的掌事师兄目送着两人飞也似的离开, 手握成拳，轻轻在嘴边咳嗽了一声。 一道身影闪了出来。 少女朝他点点头, “应师弟，多谢了。” 他把灵钥递给她，“小鱼师姐, 我替你在外面看着，你大概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俞楚也不再磨蹭，身形如鬼魅一般摸进了悬鹆地牢。 “你不必假惺惺来看我！”地牢深处传来一声怒喝。 “滚！” 女子尖利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地牢中。 “郑璇师姐, 是我。” 郑璇貌若干尸的脸缓缓从帽兜之下抬了起来，这声音…… 那人摘下蒙在脸上的黑纱，果然是俞楚！ 郑璇不顾拴住她脚踝的玄铁链，朝俞楚奔过来，“俞楚师妹！怎么会是你！” 俞楚连忙扶住她，“郑璇师姐，你……还好吗？” 其实这悬鹆地牢里一应齐全，看得出来并没有亏待郑璇师姐。 郑璇甚至给她倒了一杯茶。 俞楚捧着那杯上好的龙井，看向栓在郑璇脚腕上的玄铁链，叹道，“他们……何必呢。” “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郑璇神色悲悯。 俞楚点头，“我知道的可能会有出入，所以想听师姐再说一说。” 在龙井轻旋的热气里，郑璇哑着声音缓缓道来。 从少女成为韶华弟子时的兴奋，到得知天外天这一秘密后的震惊和痛苦，再到进入天外天身先士卒的毅然决然…… 说到最后，郑璇的眼神里只剩下空洞和落寞。 “……我本以为我肩上承担着整个修真界的未来，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她的表情突然又痛苦起来，“但后来我发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没有人问我们到底愿不愿意承担这样的命运……” 郑璇眼神里浮现出嘲弄，“你知道我亲眼看着一同进入天外天的伙伴成为怪物的感受吗？” “我不忍下手杀他……但又不得不杀。”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意，“他们原本都是和我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伙伴……” 俞楚垂下眼睫，她知道。 一如她在那个幻境中……无休无止的斩杀着那些变成怪物的伙伴。 她的手上，血腥味似乎依然浓重。 郑璇的声音带着疲惫，“韶华弟子……世人都以为这是一个修士最高的荣誉。” “殊不知……我们只是一批可怜的试验品，被送入一个恐怖的地方，要么变成怪物，要么……就杀死伙伴。” “他们要开辟人类的新未来没错。” “但计划成功了又如何，有人成功在天外天生活下去又如何？他们依然要时时刻刻提防身边的伙伴在下一秒变成怪物。” “这个未来需要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向你的伙伴，举起屠刀。” 俞楚离开悬鹆地牢的时候，头疼得几乎要爆炸。 郑璇师姐所知道的信息其实也并非最全面的，但她是修真界计划的亲身经历者。 俞楚稍稍整合了一下浮生戒里的记忆、魔君以及郑璇师姐的信息。 所以说，修真界的目的是培养出一批能在天外天生活下去的修士，目前选中的试验品正是韶华弟子。 这批韶华弟子的结局只有两个：成为怪物；或者成功转化天外天的灵气，成为人类的“未来”。 只是修真界上层掌握的信息比郑璇他们这样的韶华弟子更多，知道魔丹能够帮助他们最大程度降低韶华弟子变成怪物之后的风险。 因此魔修在这场计划之中成为了牺牲品。 俞楚将事情好好捋了一遍之后，总觉得哪里有违和感。 她乘着十鱼绕着太微峰慢悠悠转了几转，试图弄清这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约莫转到第五圈的时候，她神情一变。 是浮生戒！ 她和魔君之所以知道修真界的未来，是因为浮生戒里的记忆，那修真界又是怎么知道的！！ 俞楚匆忙掏出天海音螺——这是魔君送给她的联络工具，可以远程对话。 俞楚说完自己的疑虑之后，那边很快传来了回应。 魔君不知道在干什么，那边传来的声音里夹杂着柴火炸开时的噼啪。 “阿楚，你猜的没错，除了浮生戒，还有人通过其他方式知道了修真界的未来。” *** 俞楚远远便看见自己的灶房处青烟袅袅。 她下了飞剑，匆匆忙忙朝着灶房奔去，“阿休！” 裴休果然在灶房里。 他正在盛莲藕排骨汤，见俞楚进来，抬头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俞楚脚步一顿。 方才……她问魔君那边为什么会有柴火炸开的声音，魔君说，“想你了，先学着做两道你爱吃的菜，下次为你下厨。” 裴休捧着莲藕汤站在她面前，“先吃点东西吧，我煮的。” 俞楚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擦着她的肩走出了灶房。 俞楚坐在裴休对面，乖巧的喝着汤。 桌上的花瓶里折了一枝梨花，梨花被水滋养着，花瓣还没开始蔫。 “阿休，你这几日好好修炼了没？” 裴休点头，“自然。” “哦。”她又低头喝了一口汤。 “阿休，桌上这花瓶……怎么瞅着有点眼生？” “之前的摔了。” 俞楚语气里掺上一点焦急，“没伤到你吧？” “没有。” “哦……那就好。” 俞楚闷闷的咬下一口排骨，阿休今天……怎么那么奇怪？ 是因为她离开了太久的缘故吗？ 裴休坐在俞楚对面，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心不在焉的咬着排骨，连带着骨头也吞了下去，腮边一鼓一鼓，咀嚼了很久也不吐出来。 一边嚼一边偷偷看他。 他真的是……疯了。 方才她那么焦急奔过来寻找“裴休”，让他不开心了。 “裴休”对她而言，就那么重要么？ 俞楚还在嚼排骨，是要把骨头也嚼碎吗？ 裴休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来掐住她的下巴，“不要嚼骨头，碎片会划到嘴。” 俞楚一愣，抬起一双眼懵懂地看过来。 裴休深深望进她的眼睛里。 她的唇泛着嫣红之色，唇边沾着一点骨头渣。 “这里，有东西。”裴休指了指自己的唇边。 俞楚的眼睛里尽是信赖，短促的“啊”了一声，伸出手往唇边一抹，“这里吗？” 没抹掉。 全身的血液都在呼啸着逆流，裴休的眸色一点点变得深沉晦暗，他突然伸出手指，轻轻替她抹掉那点骨渣。 两人的目光触到一起。 裴休想，要是他现在就告诉她，他是魔君…… 阿楚会是什么反应呢？ 不料那人猛的往后一退，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脸都呛得通红。 裴休连忙起身，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背脊—— 俞楚下意识往后一避。 裴休的手落了空。 “水，咳咳——水……” 裴休垂下眼眸，神色晦暗替她倒来了一杯水。 俞楚拿起水猛的往下灌了几口，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看着他，眸光微动，“阿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夜幕低垂，天际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 小院里的花在这春日的夜里悄悄绽放，空气里暗香浮动，一地疏白浅红，交相错落。 裴休垂眸看着面前那杯梨花白，酒里倒映出身后圆月。 俞楚举起杯子浅酌一口，“这酒不烈，你尝尝？” 裴休闻言，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确实不烈，一点点微辣萦绕在舌尖，还带着一点甜。 “好喝吗？” “嗯。” 俞楚喝得很快，打算给自己再倒一杯。 裴休按住她的手，“小心醉了。” “我酒量可没那么差。” 裴休见她给自己斟满，也拿过酒壶来给自己斟满，“你喝多少，我喝多少。” 俞楚气结，只好放缓了喝酒的速度。 她小口小口抿着酒，手心起了一点汗意。 分明只是要跟他宣布一个消息，怎么那么紧张…… 你可真怂！！ 酒意上涌，激得她两颊飞红，眼底仿佛盛着两弯破碎的星河。 她根本不知道……月色之下，她看上去有多动人。 裴休抿了抿干燥的唇，挪开视线，“你要说什么便说吧。” “阿休，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很喜欢他，他对我也很好。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嗯……跨越生死的那一种。” “我想……我想和他一直走下去。” 少女突然跟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裴休的胸膛被一下又一下，狠狠撞击着。 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吗？ 胸膛被又苏又麻的感觉填满，裴休的唇角一点一点弯起。 “阿楚，那个人……” “阿休，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我的亲弟弟。所以……我想得到你的祝福。”俞楚看向他，眼底光芒闪烁。 她如此焦急，是想要和身为“弟弟”的他划清界限么？ 阿楚，那个人……就是我啊。 裴休突然收回了已经到嘴边的话，笑着问，“那个人……是谁？” 第54章 醉意 一个为我亡魂的故人 俞楚托着下巴, 眼角很快的弯了一下，“现在不太方便告诉你他的身份……” 裴休拿起酒杯浅酌一口，垂着眼睫, “不方便么？” 她立刻道, “阿休，真的不是因为不信任你, 是……他的身份比较特殊, 现在不是时候，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一定会跟你说的！” 他再度伸手去拿酒壶。 俞楚连忙狗腿的拿起酒壶，给他斟酒, “你放心,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有多好？”裴休眼底起了一点雾气, 像是薄雾笼罩的秋夜, 寒凉萧索, 仿佛转眼就要下一场纷纷扬扬的秋雨。 俞楚心底微微一痛。 前世魏子陵跟她求婚的那一日, 裴休刚打完架，头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 她就在他的窗外……答应了魏子陵。 魏子陵得了她的承诺, 转身离去, 留下呆呆站在原地, 心脏涨得几乎要炸开得俞楚。 她……她要干什么来着？对，她要去准备嫁衣…… 俞楚机械转身, 却被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抓住。 她转身回眸，看见裴休浑身发颤，下颌线绷成凌厉的弧度, 还未彻底干涸的鲜血不断汇聚、滴下，触目惊心。 她心头一跳，才想起自己是过来给他送伤药的。 “阿休, 药在那里，我给你处理——” 少年的手如同冷铁，钳制着她的胳膊把她往房里一推—— 裴休住的是柴房，哪怕外面天气晴朗，也依然光线昏暗，阴冷逼仄。 她还没适应这昏暗的光线，便被他抵在墙上，湿冷的墙壁激得她轻轻打了个颤。 少年捏住她的肩膀，气力之大，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俞楚才看到面前的少年在朝她摇头。 少年喉咙深处发出一丝痛苦的呜咽。 就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狗，在路边追着自己的主人奔跑，却只能看着那人越来越远。 俞楚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劲，小心翼翼说，“阿休，你……不开心吗？” 少年只是狠狠抓着她的肩膀，手指几乎要掐进她的骨头里。 她突然想起，村口李二丫的姐姐出嫁时，二丫抱着她姐姐哭得撕心裂肺，死活不让她上花轿，甚至把新娘子的嫁衣都撕破了一个口子—— 二丫为此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打，小半个月都没能下床来。 那时她去探望二丫，二丫想起出嫁的姐姐仍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 她说，她不舍得把姐姐嫁出去，姐姐嫁出去之后，会有自己的家人，她就是个外人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少女忍着被他捏得生疼的肩膀，伸出一只手，朝着他的头顶探去。 他个子还没她高，少女很容易就摸到了他的头发，她轻轻揉了揉，“阿休，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少女努力组织着语言，“我是孤儿，子陵哥哥也是孤儿，我不用嫁出去的。” “我们成亲以后还会生活在这里，和你一起。子陵哥哥会成为我的家人没错，但是……” “你也永远会是我的家人呀。” 她感觉得到手掌之下，少年身体的僵硬。 她叹了口气，手掌缓缓落到他的肩膀上，带着一点安慰，轻轻拍了拍他。 却没想到少年一点一点折下了脖颈，佝偻着身子……倚在了她的肩头。 男孩子陌生的味道扑面而来，俞楚有些不适，下意识想往后退。 但她听到了破碎的呜咽。 少年抓住她肩膀的手慢慢放松，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渗出，落到她的肩膀上。 俞楚一愣，“阿休，阿休你怎么哭了！” 少年的手缓缓往下滑，额头抵住她的肩膀，整个人的重心都倾斜了过来。 俞楚慌忙之间撑住他的肩膀，“阿休……” 她的腰突然被人紧紧抱住。 俞楚身子一僵，“阿休，你——” 然而少年只是短暂的抱了一下，便放开了她。 他伸出手，一点一点接近她的脸颊。 一片昏暗中，少女愕然地睁大了眼。 修长白皙的指尖悬停在离她脸颊一公分的距离……又仓促撤去。 少年转身出了房门。 一去就是七八日。 那几天她一边要忙着筹备成亲的相关事宜，一边要寻找裴休，忙得焦头烂额。 大婚前一日，下了一场大雨。 院子里的石榴树被风刮得哗啦作响，俞楚在半夜猛然惊醒。 外面电闪雷鸣，窗户被吹开了一点，在风雨里无助地飘摇着。 她有些害怕，从床头抓起她之前为了练手缝制的小玩偶——是她仿照着皮卡丘的样子做的。 俞楚抓着小玩偶走到了窗子边，却在窗沿上看到了一支簪子。 那只簪子通体都是由黄金打的，簪尾处，流光盈转的晶石镶成一朵石榴花的形状。 雨水将院中石榴花打落，一地残红，颓靡凄然。 手中的石榴簪却在这暗夜里，绽出灼灼光华。 俞楚抓紧那只簪子。 她知道，这是阿休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 “阿楚。” 耳边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猛然回过神，眼底酸涩，险些掉下眼泪来，她匆忙举起袖子拂过眼角。 “他和你一样好。”少女眼眶泛着红，笑着对他说。 她哭了。 裴休心底微微一痛，他……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阿楚……” 俞楚打断他，“来，这梨花白酿得好，再喝一杯吧。” 先醉的人是俞楚。 她抓着酒壶不肯放手，嘴里含含糊糊道，“我，我还想再喝一杯，就一杯……” 裴休从她手中夺过酒壶，“阿楚，你醉了。” 裴休如今已经高过她许多，轻轻松松扬起手，就让她没办法再碰到酒壶。 俞楚像个小孩子一样踮着脚跳起来，“不，没醉！” 他继续举高手，俞楚在他身边蹦来蹦去，“给我！” 像只不安分的小奶猫，竖着尾巴粘人地绕着人的裤脚。 裴休索性将酒壶塞到她怀里，弯下腰把她横抱了起来。 小奶猫窝在他怀里，不安分地踢了踢腿。 “别动，阿楚。” 她突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歪着头喊了他一声，“魔君？” 裴休身子一僵。 她认出来了？ 不料下一秒，俞楚便摇了摇头，“不是，魔君更高……”她伸手抱了抱他的肩，“魔君的肩更宽……” 裴休眼含无奈看着她，撤去了伪装。 变化身形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俞楚突然“咦”了一声。 她仰起身子，迷迷糊糊伸出手去摘他的面具。 面具被轻而易举地摘了下来。 果然是魔君。 她勾住他的脖颈吧唧了一口，“魔，魔君！” 裴休托了托不断往下掉的俞楚，嗓音低沉，“嗯。” “魔君魔君魔君……” “我在。”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她的脸颊泛着醉后的淡粉，像是枝头新抽出的樱花。 裴休掐了掐她的脸，“因为我想你了。” 她啊呜一声，整个人都埋到了他怀中，“我也好想你。” 一路哄着她，把她抱上了床榻。 俞楚醉得厉害，扯着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裴休只好坐到她的床榻边，听她絮絮叨叨。 说到后面似乎是倦了，俞楚半阖上眼，困得身子往前一点一点。 裴休见状，伸手抱住她，把她稍稍往下挪了挪。 她拍开他的手，开始脱衣服。 裴休的目光落到她莹白的锁骨上，喉结微滚。 在她把衣服往下拉的那一瞬间，裴休按住了她的手，眼底墨色翻滚，“阿楚。” 俞楚揉了揉眼睛，困顿道，“睡，睡觉……” 裴休眼睛里浮现出一点无奈，“那你脱什么衣服。” 她含含糊糊理直气壮道，“睡觉，当然，当然要脱衣服！” “哦？” 似乎是察觉到裴休眸中的深意，俞楚缩着肩膀，“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委屈巴巴，声音又细又小，仿佛难以启齿般，“我，我还疼着呢……” 裴休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凑近她，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那我道歉，好不好。” “不要！”俞楚拍开他的手，“反正今天不要！” “好好好，你好好睡觉。”裴休打算起身回避，却被人扯住衣角。 他回头，见她跪坐在床上，眼神亮晶晶的，“我想，和你一起睡觉。” “是那个睡觉。” 最终两人和衣而卧。 俞楚枕着他的手臂，絮絮叨叨又说了好半天话，直到裴休都有了一点困意。 她突然爬过来，凑在他的耳畔带着气音说，“我今天，把你介绍给裴休啦。” 裴休困意顿消。 “嗯？” 俞楚整个人都趴在他的胸膛上，“我跟他说，你是我喜欢的人！” 裴休的手绕到她背后，轻轻揽住她的腰，“嗯。”他想了想，补充道，“他答应了没？” 少女埋在他脖颈上咯咯笑着，“又不是他嫁给你，为什么要他答应。” “他现在……”少女咬着唇想了想，“他现在好像不是很开心，但你放心，我会帮你说服他的。” “然后，我们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啦！” 她笑着笑着，声音里突然有了哭意。 裴休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楚楚，怎么了？” “魔君……”俞楚喃喃，“等我们成亲之后，你也要把他当弟弟，好不好。” “好。” “魔君。” “我在。” “你送我一件礼物吧……” 裴休正色道，“什么礼物？” “石榴花簪。” “等礼物做好了，我们就成亲……” 少年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抱着他喃喃，“这是一个……一个故人曾经送我的礼物。” “一个……为我亡魂的故人。” 少女终于抱着他沉沉睡去。 裴休身子僵直，呼吸在这漆黑的夜里彻底紊乱。 阿楚……为何会知道前一世“裴休”的结局？ 第55章 幻梦 阿楚真乖 为她亡魂的故人…… 彼时他逆天道, 以身献祭，换来两人双双重生，阿楚是该有一些前世的记忆才对……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裴休”的结局？那时她不是都已经…… 少女倚着自己的肩膀, 呼吸均匀绵长, 一副彻底放松的模样。 她不知道“裴休”就是魔君，否则自己现在又怎么能扮作两个人？ 只是慌乱了片刻, 裴休便冷静下来厘清了逻辑。 他心底突然生出一点后怕。 也就是说, 阿楚喜欢的人，只是“魔君”而已。 若是从一开始阿楚便知道“裴休”和魔君是一个人……她还会喜欢上自己吗？ 少年的呼吸再度紊乱起来，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不, 不行。 少年渐渐凑近她, 漆黑如墨的瞳仁倒映出她的眉眼。 阿楚, 你怎么能只把我……当作你的弟弟呢？ 他伸出手指按到她的红唇上, 轻轻摩挲了下, 手指缓缓下移，托起她的下巴。 少女的下巴在酒色的润泽之下泛着淡淡的粉。 裴休俯下身, 惩罚似的咬住她的唇。 唇舌厮磨间, 裴休眼底又起了一点雾气, 雾气遮掩住浓重的欲色。 压抑的呼吸声如同云层之后闷雷层层，在乍泄时分动人心魂。 阿楚, 你是我的。 我一个人的。 *** 俞楚醒来的时候，喉咙里干得快要冒烟。 她下意识转身去抱身边的人，嘴里迷迷糊糊喊, “水……”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被窝。 俞楚猛然惊醒。 有人叩响了门，不多不少，正好三声。 她哑着嗓子, “稍等一下。” 半刻钟之后，俞楚穿戴整齐开了门。 裴休端着一碗醒酒汤站在门口，身后梨花飞旋。 她揉着太阳穴，“阿休。” 裴休的目光从她的锁骨上淡淡瞥过，那里莹白平整，早已不似昨夜的一片红肿。 但他高竖的衣领之后……却满是她的痕迹。 醉后的阿楚……是个小妖精，若不是他强行按住她，她又会受伤。 裴休垂下眼睫，脸上看不出半点异色，“给你煮了醒酒汤。” 俞楚接过汤，脸上现出一点哭笑不得之意，“谢谢阿休……我昨天晚上，真的喝多了。” “喝完醒酒汤，要是还困的话再去睡一觉吧。” 俞楚点点头。 “我要去练武场，中午再回来。” 俞楚朝他招了招手，“嗯嗯，去吧。” 俞楚坐到了窗子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醒酒汤，思绪却飘得很远。 昨晚醉酒，她好像梦到了魔君。 梦里她抱着魔君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还与他胡闹起来。 最后那人哑着声音按住她，咬着她的耳尖说，“阿楚，现在不行。” “你醉了。” “况且……你不是还没好吗？” 俞楚的脸唰的烧了起来。 大白天的，做什么春梦呢？ 她抬起醒酒汤猛地一口灌了下去，好好醒醒酒吧，俞楚！！ 醒酒汤喝完了，俞楚开始盯着碗出神。 魔君……现在在做什么呢？ 思来想去，俞楚索性掏出天海音螺，“魔君，我昨天醉酒了，现在在喝醒酒汤……那梨花白后劲真大。” “我真不自觉，明天就是韶华弟子的册封大典了，还贪杯。” 她盯着天海音螺上面的白色螺纹，魔君应该也在忙吧？应该不会那么快回应吧…… 不料天海音螺很快振了振。 她眼底浮现出一点雀跃，连忙拿起天海音螺凑到自己耳边。 “小笨蛋，难受吧。” “记得喝醒酒汤。” 俞楚唇角微弯，“喝了，阿休给我煮的。” 这回对面回复得慢了些，他拉长声音慢悠悠道，“哦。” 她刚想说话，那边又说，“还困吗？困的话再去睡一会儿。” 俞楚刚想说不困，便掩唇打了个哈欠。 魔君的声音幽幽传来，“梨花白后劲很大，你再去睡一会儿吧，乖。” 那个“乖”字沙哑低沉，像只小猫往她心上挠了一爪。 “嗯，那我就再去睡一会儿呀。” “午安，阿楚。” “午安，魔君。” 俞楚放下天海音螺，手指不舍地在螺纹上摩挲了一下，到底是乖巧地爬上床榻。 她是得好好养养精神！明天就是韶华弟子的册封大典了！ 俞楚洞府对面的山坡上，盘腿而坐的少年远远看见俞楚合上了窗户，收起天海音螺，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他的阿楚……真乖。 裴休踏着飞剑落到了院落中央，又悄无声息走进了灶房。 裴休的目光从灶房里的食材上划过，醉酒后宜食清淡，他给她做点什么好呢？ 俞楚又开始做梦。 梦里她缠着魔君厮磨，魔君被她撩拨得眼角发红，抓着她的手，往她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阿楚，不许这样。” 她像只小狗一样蹭着他的胸膛，手不安分地往下探，“谁让它吓到我了！” 魔君被她气得磨牙，一把将她推倒，倾身压过来，“……不喜欢它么？” 俞楚的指甲养得圆润晶莹，此时轻轻绕着他的下巴，像是逗猫一样，“喜欢呀，魔君大人。” 魔君无奈至极，最后只是狠狠往她锁骨上咬了一口，没好气地说，“睡觉！” 她倦极，最终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却感到一人抵住她的后颈，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发间。 她迷迷糊糊喊，“魔君？” 她的后颈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他松开她，哑着声音，“再喊。” “魔君……” 压抑的喘息在漆黑的夜里拉长、暧昧。 最后归于寂静。 俞楚再度惊醒。 她下意识拉开被子，身下被褥，却整洁如新。 *** 韶华弟子册封大典这天一早便下起了雨。 细雨如丝，不撑伞，一会儿便能湿了人的肩头。 俞楚的指尖从袖边缀着的银色日月云纹上划过，看向镜子里的人。 裴休站在她身后，同样看向镜中人。 少女的眉眼长开了。 不同于前一世总是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羞赧之色，如今的阿楚，眉眼间平添几分英姿。 他嘴角微扬，“阿楚，我为你插簪吧。” 簪子同样是日月云纹的形状。 乌发束成高高的一束，多了一点少年意气，日月云纹状的银簪点缀于发间，又添了几分少女的柔美。 裴休的指尖从她柔软的发梢上不着痕迹划过，“阿楚，好了。” “外面下雨了，我替你撑伞吧。” 她的册封大典，他自然是要去看的。 俞楚点点头，“那我们便同乘一柄飞剑吧。” 今年的册封大典选在太微门的悬云台。 飞瀑如玉带倒灌于云池之中，激起如烟水雾，池上悬云飘摇，各门各派的掌门静坐在悬云之上。 云池两畔，受邀观礼的弟子整整齐齐静候于其间。 魏子陵手捧金色赤蝶丝绦位列队首，凝眸看向远方。 他的下方，已经来了数位新封弟子。 魏流音便在其中，她梳了一个精巧复杂的云髻，鬓间点缀的旒夜珠随着她轻轻晃动，更衬得她眉眼如玉。 只是魏流音这会儿并没有那么好过。 一如往常，只要她在的地方，便有人会悄声讨论她，只是…… “……那个，打扮得最好看的那个。” “……听我师兄说，她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秘境里胆小如鼠，一直拖人后腿……” “不是魏家嫡女吗？不至于吧……” “那她怎么成的韶华弟子？名帖上不是说她侠肝义胆……” “你有她这么一个爹爹你也能当。” “嘘！这话你也敢说……” 魏流音的脸色一分一分变得难看起来。 这话她听得见，离她不远的韶华弟子们自然也听得见。 很快有不少人的视线落到了她身上。 复杂，鄙夷，嘲弄…… 季逍与她站得最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被周南婉扯了扯袖子，“季逍师兄！” 周南婉撇嘴，“不是说好以后不与她来往的吗？” 季逍眉头微蹙，到底是轻咳了一声，“流音师妹，莫要放在心上。” 魏流音身子绷成一条线，努力挺直了背脊。 恍惚间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她又一次弄错礼仪的时候，一个家仆居高临下看着她，“小姐，今后你可是魏家的脸面，光会修炼可不行……” 对，她是魏家的脸面。 魏流音缓缓抬高了下巴，冲着季逍露出一丝笑意。 许是看到她不在乎的姿态，那些议论声顿时小了许多。 周南婉哼了一声，嘟囔道，“季逍师兄，也就你好脾气。” 季逍微微一笑，他脸上的笑意突然一顿，眼睛里绽出光来。 周南婉随之仰起头来，兴奋地说，“俞楚姐姐来了！” 这次册封大典，共册封新弟子十一位。 俞楚是第十个到的。 原本平静的悬云台霎时间热闹起来，众人都朝着东边看去。 最先入目的是一把天青色的伞。 伞下一人白衣胜雪，乌发飘扬；另一人黑衣如墨，身形颀长，两人乘云踏雨，衣带在半空中交缠。 飞剑落了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缓缓收起伞，雨滴如珠坠落间，一双灿如星辰的眼露了出来。 黑羽覆面的少年立在她身后。 俞楚略施一礼，朗声道，“弟子俞楚，前来报道。” 第56章 奢侈 神秘店主 细雨如丝, 沾湿了魏子陵的眉眼。 那张似是用上好白玉石精心雕琢的脸上浮现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他唤她，“师妹, 你来了。” 宁心冲她一笑, 周南婉季逍等人亦是纷纷朝她打招呼，就连魏流音也朝她扯出一丝笑容, “俞楚师妹。” 俞楚一一回礼, 随意挑了个角落站住。 四面八方打量她的目光就没有停下过，俞楚脸上一片平静，只是凝眸看向远方。 最后一个来的人, 是韩惜。 胖海鸥这一次飞得尤为平稳, 洁白的翅膀激起一点微风, 韩惜踏着微风走到了他们面前。 俞楚朝他眨眨眼睛, 不知是紧张抑或其他什么, 韩惜的脸色有几分苍白, 他冲着俞楚点了点头。 人已经到齐了，册封大典就快开始了。 韶华弟子们鱼贯而入, 手执名册, 罗列在他们面前。 众人注意到悬云台两侧的险坡上突然多出了许多黑漆漆脑袋, 他们密密麻麻挨在一起，伸长脖子往下看。 悬云台空间有限, 哪怕是本派弟子也不能尽数前来观礼，因此以往的册封大典总会有弟子爬到险坡之上来凑一凑热闹。 “小鱼师姐！” 险坡上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俞楚顺势看去，是一张脸涨得通红的小廖, 旁边的弟子见她看过来，纷纷卖力的朝她挥起了手。 这些弟子大多都是生面孔，只有几个人俞楚在清修洞府见过。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眼睛里带着兴奋而炽热的光芒, 感染得俞楚也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她带着郑重朝他们行了一礼。 那群弟子霎时间高呼起来，甚至有人大喊，“小鱼师姐是我们的榜样！！” 方桓站在观礼台中央，看着昔日分给他们灵果的少女一身崭新的韶华弟子服，眉眼一如往昔坚定而温暖，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他敏感地察觉到，从秘境出来之后，小鱼一直在回避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时的她，仿佛失了魂一般，整个人都变得黯淡沉默…… 不管怎么说，他熟悉的那个小鱼又回来了！ 钟声悠扬，清音四起。 一只仙鹤扬颈飞过，半空中霎时间多出了十一个金光闪闪的名字。 手执金色赤蝶丝绦的韶华弟子纷纷往前一步，将其系在了新封弟子的腰上。 为俞楚绶带的是魏子陵。 他克制有礼的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绕过她的手臂，将赤蝶丝绦缠到了她的腰上。 哪怕中途他没有碰到她半下，但俞楚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尽量忽略面前的魏子陵朝着别处看去，不料却对上一道森冷的目光。 那道森冷刺骨的目光刹那间化作了春风般和煦，他甚至弯起唇来对她笑了笑。 俞楚：…… 阿休你个变色龙。 魏子陵的身上有一股独特的味道，像是檀香，又像是雪后的青松，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又有一种焚香沐浴的圣洁。 那是她上辈子贪念的味道。 然而此刻，俞楚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像是庙里的一座佛像，魏子陵就是那整日吃斋念佛的……小沙弥。 对啊，她上一世怎么没联想起来呢？ 谁身上的味道会又像檀香又像雪松……不就是远离人世，居住在那高山荒庙里的小沙弥嘛。 想到这里，俞楚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魏流音心乱如麻，余光偷偷打量着哥哥和俞楚。 她本以为为她绶带的会是哥哥……而现在，哥哥垂头绕过她的腰，动作温柔替她系着带…… 替她系带的那位韶华弟子有些惊诧道，“流音师妹？” 她猛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下唇已经被咬得发白。 魏流音忙说，“谢谢师兄。” 他替她再次整理了下丝绦，笑道，“不用客气，恭喜师妹。” 却见面前的师妹心不在焉，他后知后觉，朝着她频频张望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大骇。 魏子陵的手指灵活而柔软，在俞楚身前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抚平丝绦上的最后一点皱褶，含笑抬起头来，却看到俞楚的脸上浮现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他一愣，再度看去，俞楚的表情已经恢复成了风平浪静。 魏子陵垂下眼眸，嗓音温润，“师妹，恭喜。” 俞楚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客气道，“多谢师兄。” 册封大典结束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 周南婉他们嚷嚷着大家要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下，俞楚拗不过，只好答应了。 地点选在季逍常去的一处食府。 那间食府建在悬崖峭壁之上，远远望去云雾缭绕、险象横生，所幸他们都是踏着飞剑而来。 他们还喊上了为他们绶带的几位韶华弟子，众人拥挤的候在食府外，稍有不慎便要跌下悬崖。 任轩逸嘟囔道，“季逍兄选这地方……坐得下我们这么多人吗？” 季逍只是微微一笑。 有童子挑起青色的帘帐，一人提灯而出，微笑道，“欢迎各位。” 他站在最前方，将众人一一引入。 待到进入食府之后，众人才发现这里面另有天地。 他们踏着悬梯而上，周围流云游转，间有仙鹤展翅高飞。悬梯尽头是一块空旷的平地，流水叮咚，落英缤纷。 有眼尖的人问道，“莫非这里就是云亭外？” 云亭外是修真界一处知名的食府，据说其位置隐蔽，每日又只在有限的时间内接客，因此常常一座难求。 “季逍师弟有点门道哈哈哈……” 季逍微微一笑，“算不得什么门道，只是我提前了些时日预定罢了。” 他有意无意的看到俞楚的方向，“这云亭外也就是讲求一点野趣，大家随意些就好。” 周南婉绷着嘴角笑起来，她带着了然看了季逍一眼，又瞥了瞥俞楚。 魏流音将几人的动作尽数收纳于眼底。她心头一跳，莫非…… “我看季逍师兄恐怕是为了俞楚师妹你才定的这里……”魏流音突然揶揄道。 从进入云亭外便一直沉默的俞楚茫然的抬起了眼睛。 魏流音继续笑道，“俞楚师妹你可不知道，那天从你洞府里回去，他一直在跟我们夸你的院子富有野趣……” “流音。”突然有人语气严肃打断她。 众人朝着魏子陵看去，他神情冷若冰霜，“大家挑座位坐下吧。” 魏子陵这一打岔，方才几位想跟着起哄的弟子瞬间闭了嘴，只留魏流音尴尬的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 最后是俞楚品了一口杯中的茶，似是随意一般问旁边的童子，“这茶和平时喝的不太一样，是有什么讲究吗？” 那童子笑道，“讲究在水，我们泡茶的水取自立春之日宵蕊灵花上凝出的露水，取水之后，再……” 俞楚静静听完，“不管怎么说，多谢季逍师兄找了这么一个好地方。” 众人纷纷称赞，方才有些尴尬的气氛瞬间又变得热闹起来。 宁心却抬头看了俞楚一眼。 她一点都不开心，甚至……面色有些冷。 宁心的目光落到精心烹饪的美羹佳肴上，突然有些明白了俞楚的想法。 季逍啊，你……还是不够懂她。 周围众人皆对菜肴赞不绝口，童子在旁边细声细气为大家讲解着每道菜肴的做法，俞楚听得气闷，连带着食欲都彻底丧失。 她根本下不去筷子。 在灵气日益枯竭的修真界，这些东西……又何止是奢侈。 她突然想起了在幻境里吃过的面糊糊。 那时阿婆一边给她盛着面糊糊，一边问她，“仙子啊，其实你们根本不吃这个吧……能不能跟婆婆我说一说，你们平时都吃些什么。” 热气萦绕在她已经苍老的容颜前，阿婆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突然绽出一点小孩子似的渴望，“阿婆我没那个福气再早生一点，能听一听也是好的……” “仙子，和我说一说吧。” 魏子陵察觉到俞楚迟迟没有动筷，给她盛了一碗用灵果慢炖熬汁的开胃酿，“师妹，没胃口的话先喝点这个吧。” 俞楚的目光缓缓移到那碗颜色晶莹的果酿上，忍住掀桌而起的冲动，机械道，“谢过师兄。” 季逍察觉到这边的动作，推了几碟清淡爽口的小菜到她面前，“这些都是灵气滋养着长大的蔬菜，不含杂质，味道可口，俞楚师妹好歹吃一点吧……” “俞楚，我看你脸色不好，要是不舒服的话，我就先陪你回去吧。”宁心也不顾季逍的面子了，张口说道。 众人纷纷看过来。 俞楚机械地伸出筷子夹起半片黄瓜，含到嘴里咀嚼了下，“味道很好。” 她的目光环视了吃得正开心的众人一圈，那些想要说出口的话，突然堵在了喉咙中。 “只是我的确没什么胃口，大家不用管我，吃得开心就是。” 她现在还不能走。 毕竟这是成为韶华弟子之后他们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一旁的童子突然托上来一碗清淡的小粥，“这位客人，这是我们店主吩咐为您做的。” “都是凡米熬制，不掺灵气，仅作饱腹之用。” “店主托我转告您。” 众人一愣。 韶华弟子们都是聪明人，一听这童子的话，哪还不明白俞楚为何一直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他们看向面前的菜肴，纷纷羞愧不堪。 第57章 崖上 人约黄昏后 俞楚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就这么被人戳破, 不由得看了那童子一眼。 那童子眉眼弯弯道，“照顾好每位客人，是云亭外一贯的准则。” 季逍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他讲话都不利索了起来, “是我……是我考虑不周。” 现在灵食宝贵，他们这样的吃法的确是太过奢侈。 席中一些韶华弟子联想起出任务时常常遇见的路边饿殍, 越发觉得如坐针毡。 俞楚摇头笑道, “季逍师兄破费宴请我们，自然是好心。” 她摸了摸鼻子，像是不好意思般笑道, “只是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吝啬的, 连居住的洞府都舍不得栽花栽草, 而是拿来栽果种树了……一时间看到这么多精心烹饪的灵食, 有些舍不得下筷。” 一人小声附和道, “在我看来……这些灵食那可不是吃的, 是用来辅助修炼的。” 立马有人笑起来，“难怪俞楚师妹没什么胃口, 原来是生怕自己修为长得太快, 多省一点给大家吃呀！” “既然菜都上了, 那大家就放开吃吧！多吃一口都白捡得个便宜！” 众人都笑起来，那点尴尬转瞬即逝。 席间有几人在韶华弟子中颇有威望, 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纷纷站起身来敬俞楚。 “早早便听闻俞楚师妹心性绝佳，韶华弟子有你们这样优秀的后辈加入, 实乃大幸。” 身形隐没在阴翳处的魏流音微微抬头，见哥哥唇角含笑看着从容不迫与众人寒暄的俞楚，一股黏腻而阴冷的情绪突然盘踞上心头。 俞楚放下酒杯, 落坐席中，突然朝她投来淡淡的一眼。 她像是被烫了一下，连忙垂眸掩盖住眼底的嫉妒和怨恨。 这一桌饭菜自然被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水都不剩半分。 散席的时候外面已是孤月高悬，辰星散落。 众人乘着飞剑在夜空中告别。 俞楚行至自己的洞府周围时，天海音螺突然震了震，她眉梢跃一点欣喜，连忙侧耳倾听他的声音。 “阿楚，落月崖。” 短短几个字，似乎混合着罡风往她的耳边席卷，俞楚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脚下飞剑调转方向，朝着落月崖飞去。 那人站在巨大的圆月之下，身形如竹，墨发翻飞，背脊勾勒出桀骜的弧度。 她如归林之鸟扑了上去。 两道剪影在月色之下重叠。 裴休牵着少女，垂眸看去，“阿楚真好看。” 他的指尖拨开她腰间的赤蝶丝绦，“只是这带子系得不大好。” 少年如玉的指尖与月色之下闪闪发光的融金色交缠在一起，像是变戏法一样在她腰间系了一个结实又漂亮的结。 俞楚踮起脚尖来，抿唇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你系得最好。” 少年眼眸深处积郁了大半日的墨色一点一点化开，最后盛满星光点点。 手腕上一凉。 俞楚的指尖在自己手腕上那只做工精致的镯子上摸了摸，笑道，“原来是给我送礼物的呀。” 裴休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些小物什罢了，算不得礼物。” 确实算不得什么礼物，这是一件法器。 这镯子里藏着两人的编发，是他在云巫池的幻境时割下的。 他特意寻了秘法炼制成这件法器，为的便是阿楚在受到伤害的时候……自己能为她承担一半。 俞楚又勾着他的脖颈在他右脸上亲了一下，“谢谢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少年的耳尖泛上一点薄红，“为什么是两边？” 俞楚甜甜笑道，“左边有了，右边也要有。”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 听出他语调里的委屈，俞楚的心软成了一汪春水，她拉起他的小拇指轻轻摇了摇，“今晚和他们一同去吃了顿饭，因此耽搁了些时间。” “你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你在这里等了那么久……”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不久。” 等你的话，多久都不算久。 “都和些什么人去吃饭了？吃饱了没有？”裴休明知故问。 “和韶华弟子呀……”俞楚摸了摸肚子，像是不好意思般笑道，“不过的确是没怎么饱。” 她想起云亭外那位奇怪的主人，于是和裴休说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裴休的指尖勾着她的一缕头发，眼底含着一丝浅笑，“给你盛上来的那碗粥好喝吗？” 正在说个不停的俞楚突然打住，“你怎么知道给我盛的是粥？” 少年的黑瞳里映出圆月，温柔又烂漫，“你猜。” “……莫非你扮作了那个童子？” 裴休：…… “不对啊，还是说你就是那个店主？” 裴休沉沉一笑，“阿楚真聪明。” 其实店主并不是他，但云亭外的的确确是他的一个密线。 哪怕灵气日益稀薄，但天生爱好附庸风雅的修真人依然不会放弃享乐，云亭外便是他们的一个好去处。 “好啊！原来竟然是你赚黑心钱……” “那等场所正是收集信息的好去处，要不然我怎么能知道晚上的饭菜不合阿楚的胃口呢？” 俞楚睨他一眼，“手眼通天，老奸巨猾。” 裴休淡淡一笑，也没否认。 两人坐在崖上，并肩看着远处的月亮。 俞楚知道他过来这一趟不容易，挑着些要紧的事情跟他说了，最后讲起来那晚梦到他的事情，窝在他怀里扑哧笑个不停。 少年双腿修长，慵懒随意地张开，让少女坐在他的双腿中间，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 “……哦？那你可记得我咬着你的后颈在做什么？” 俞楚霎时间红了脸，哪怕两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这，这……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后颈再度被人轻轻咬住，俞楚微微颤栗。 只听到身后那人闷闷地说，“你看，我在你梦中都那么可怜。” 俞楚大窘，她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不料裴休的唇从她的后颈移到了她的锁骨处，轻轻咬了一口，叹道，“现在依然那么可怜。” 与此同时，身后有什么东西紧贴着她，恶劣地蹭了蹭。 俞楚的脑子里霎时炸开了一朵一朵烟花。 …… 俞楚回到自己洞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屋里灯光暖意融融，倾泻而出。 她脚下轻快，推开门，“阿休！” 屋里没人。 她猝不及防转身，便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俞楚捂着额头往后退了两步，“阿休？你出去了？” 少年的发尾湿漉漉的滴着水，唇色也泛着沐浴之后的嫣红。 俞楚立刻责备道，“春日里晚上还凉着呢，洗完澡后要记得把头发给弄干，不然会着凉的。” 她施了个烘干术，裴休束成高马尾的头发立刻变得干燥而柔软。 少年的身上散发着沐浴之后的馨香。 俞楚不知想到了什么，磕磕绊绊说，“那，那你洗完了吧？你洗完了我现在去洗——” 裴休微微俯下身，眼眸漆黑盯着她，“阿楚，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 少女就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推他一把冲出了房外，“可能，可能是有点热吧！” 裴休的目光落到她慌不择路在空中扬起的一抹发尾上，指尖缓缓地按到了自己的唇上。 阿楚……惯会说谎。 明明春日夜里寒凉，又怎么会热呢？ 指尖从仍然带着一点痛麻的唇上缓缓抚过。 墨色氤氲的眼底，到底是漾出一点笑意。 俞楚整个人埋在高大的浴桶里，像条半死不活的鱼一样吐着泡泡。 水将皮肤映得发白，那从脖颈一路绵延到胸口的大片红痕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上面，又羞又臊。 魔君大概是属狗的吧！ 崖上罡风冰冷，身后灼烧滚烫，一冷一热交织在一起，最后都恍惚成了眼前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她没节操了她没节操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刷屏着同一句话。 直到突然传来三声有节奏的叩门声。 埋在水下的俞楚一个猝不及防呛进一口水去，“咳咳咳咳——” 站在门外的裴休听到剧烈的咳嗽声，眉头一蹙就要一掌轰开门，却又听到里面那人边咳边说： “阿咳咳咳，休——千万别进来！我咳咳没事……” 俞楚在澡房里观察了许久，确定阿休离开了才颤颤悠悠打开了门。 不管怎么说，被自己的洗澡水呛到实在是一件太过丢脸的事情，她现在—— 无颜面见阿休。 少年安静地站在门口，垂着眼，被她亲自烘干的头发一缕一缕在肩头打着卷。 俞楚跟见了鬼一样，下意识又要往澡房里躲。 “我看你洗了太长时间没出来，不太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俞楚贴着门，疯狂摇头，“我没事儿……” “那……” 见她往后躲，裴休局促地收回了手指，声音里藏着一点无法被轻易察觉的破碎，“春夜寒凉，阿楚尽快把头发弄干。” 少女的脸在他的注视下又噌一下红成了石榴色。 他往后退了半步，“担心你晚上没吃饱，刚刚给你下了一碗阳春面，等收拾好了就过来吃吧。” “我不饿……” 咕噜—— 谁的肚子，很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第58章 转机 阿休！你终于回来了！ 今年的冬尤为冷。 大牙早上是被冻醒的, 他把自己尽可能蜷缩成一团，抓着单薄的棉被，生了冻疮发脓的手脚又疼又痒。 睡了一夜, 被窝里也没有多少热气, 大牙睁着眼睛吸溜了两下鼻涕，起身下了床。 他转头看了一眼, 睡在炕里侧的弟弟蜷缩成小小一团, 大牙把自己的被子往他身上盖了盖，搓着手出了屋。 柴门被积雪堵住，他费了好大劲儿才给推开, 筋疲力尽推开灶房的时候……这个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跌坐在地上, 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家中唯一的存粮——那几节萝卜干不知被什么动物啃得坑坑洼洼, 只剩下一点茬滚了一地。 阿爹和阿娘饿死在了这场□□中, 阿姊没能挺过这个严冬…… 现在, 现在……大牙的眼里渐渐只剩下麻木。 眼泪被风干在脸上, 让本就已经被冻得皲裂的皮肤更加刺痛。 大牙麻木地站起身，把家里剩的最后一点柴全扔进了火中, 捡起那些萝卜茬, 烧了一锅萝卜汤。 萝卜干被水泡开, 在汤里上下翻滚，大牙不受控制的咽了咽口水, 但他最后只是端起热汤来喝了一口，汤里的萝卜茬一点没碰。 “小虎，起床吃早饭了……” “小虎？小虎！！” 萝卜汤被打翻在地上, 汤里的萝卜茬被人一脚踏进泥里。 大牙抱着小虎，浑身发颤往外冲，“救救, 救救我弟弟！！” 风雪愈来愈急，视线受阻，行进困难。 “大家原地休整一下。”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挑了一块平地落下。 有人跺了跺脚，“今年这冬天怎么那么冷。” 另一人苦笑道，“是啊，就连我们都得分些灵气御寒才扛得住……” 他说到这里，见大家都面色不虞，连忙打住。 今年秋天闹了场大.饥荒，食物短缺，就连修士都不得不强行辟谷。 眼看着秋天好不容易过了，转眼之间到来的冬天却更要命。 这个冬天雪下得极早，刚入冬没多久，山林便已经积雪覆盖，寻找食物和柴火更加困难。 百年不遇的饥荒与严寒，不知要了多少人的性命。 韶华弟子们搓了搓手，不得不再分出一点珍贵的灵力御寒。 风声呼号，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剩死寂。 一道清丽的声线打破了寂静，“大家先在此处休息，我去前方探一探路。” “那就劳烦俞楚师妹了。” “俞楚师妹当心些……” 俞楚踏上十鱼，片刻之间，身形便融进了雪色之中。 不过短短几个月，灵气已经枯竭至此。 大概是从那场饥荒开始，俞楚便隐隐约约预感到，那一天……要提前来了。 修真界上层必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从那场饥荒开始，韶华弟子便被分成了两派，一派继续进行身体的改造试验，另一派则全力寻找天外天—— 天外天从秘境里消失了。这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变故。 风雪从指尖掠过，激起一点寒意。 前方出现了一座村落。 俞楚踏着十鱼刚飞进村子，便发现了一个男孩。 男孩呆愣愣的坐在自家门槛处，脸色乌青。 她下了飞剑走近他，才发觉男孩旁边还蜷缩着一个更小的男孩。 他的手肿得跟个馒头一样，脓血被冻成了冰，整个人的身体已经僵硬。 还剩一口气，能救。 俞楚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一点灵力从她身体里流出，贯穿了男孩的四肢百骸。 男孩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嘴唇一动，呼出一团白气。 大牙的眼神迷茫了片刻，待到看清俞楚，讷讷问，“仙女姐姐？” 他环顾了周围一圈，“这里是……地府吗？” 俞楚冲他温柔一笑，“你还活着。” 他的眼睛转了转，脸上现出不敢置信，随即他花光全身力气扑上来拽住俞楚的袖子，“仙女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俞楚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小男孩上，喉头干涩，“他……已经没救了。” 男孩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褪去，他再度跌坐在门槛上，神情麻木。 俞楚嘴唇微动，最终只是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枚灵果，转身离去。 她没用护体灵气，风如刀割，心口似乎也被冰刃一刀一刀凌迟。 有人默默出现在她一旁，“救一人容易，但……救众人难。” “是吗……大师兄？” “就连你也认为，把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是不值得的……” “没有哪一条路不是用鲜血开拓的，有鲜血……就必定有牺牲。”谢星澜突然停住脚步，扭头看她。 “……我们都在追求有用的牺牲，不是么？” 那一瞬间，俞楚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东西，她看向谢星澜。 大师兄总是玩世不恭的脸上少见的带着几分凝重，“无谓的牺牲只能被称作愚蠢。” 那几分凝重转瞬即逝，谢星澜再度露出白牙一笑，抬头示意某个方向，“不过有的时候能救一人也不错。” 大牙握着灵果跑得气喘吁吁，他像是生怕俞楚把他甩开，高高挥舞着手臂大喊，“仙女姐姐！” 待到近了，大牙又慢下来，最终停在她面前，一双眼亮晶晶，“仙女姐姐，谢谢你救了我，我……会好好活过这个冬天！” 凛风卷起她的发，像是要趁风而去的仙子。 大牙张大眼睛，看着她伸出手落在了他的头顶，“你会一直活下去的。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 *** 据说俞楚仙子带回来一个废灵根的孩子，那个毫无修炼天赋的孩子居然在短短三个月里成功筑基了！ 修真界再度沸腾。 这一年以来，修真界现存的灵气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衰减，修士的修为止步不前，植物大规模死亡。 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这个废灵根的孩子筑基成功，无疑是那么久以来修真界最好的消息。 各大宗门蠢蠢欲动，前来寻找俞楚和那个孩子的人几乎快把太微门的门槛给踏破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在灵气如此稀薄的情况下，一个废灵根是怎么筑基成功的？ 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盘腿坐在俞楚洞府对面的山坡上。 “呸——” 一颗枣核从他嘴里精准的射出，直直打在了那偷偷摸摸之人的后脑勺上。 那人惊愤交加抬起头来，看见头顶玩世不恭的少年，气得胡子一颤，“你，你……竖子大胆！” 少年朝他扮了个鬼脸。 “师弟，你又淘气了。”少年头上挨了一下，他一缩脑袋，不满地撇了撇嘴。 一个容颜清丽的少女走了过来，朝着老者行了一礼，“这位前辈，师弟无礼，还请恕罪。” 老者整了整衣服，冷哼一声，此子还算识相，那他便不与她计较了。 “你可知……” 少女不紧不慢道，“俞楚师姐吩咐，无论是谁，现在一律不见客。” 在那老者发怒之前，少女再次朝他行了一礼，“时间紧迫，俞楚师姐现在实在是力不从心，还望这位前辈理解。” 见这少女有理有据，老者也不好发作，最后挥挥袖子，身后几人抬着两个大箱子走了上来。 “转告你们俞楚师姐，这些灵丹灵石，是浮欢宗送来的。” 少女不卑不亢道了谢，回头吩咐那个少年，“师弟，记到账上。” 见那少年咬着一支笔，在账本上勾勾画画，浮欢宗那长老不免好奇，“之前还有人送礼过来？” 少女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不料那少年咬着笔慢吞吞说道，“此前移星岛、溯玉门还有几大世家都有来过，你们浮欢宗……好像是最后一个——” 少年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少女眼见着老者的脸色又开始变化莫测，连忙客气道，“这位前辈，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刚把老者送走，那少女便气不打一处来，“尽给小鱼师姐惹祸！” 少年咬了根狗尾巴草，枕着后脑勺道，“是他们尽给小鱼师姐添乱！” “小鱼师姐整天忙着教导大家，本就已经心力交瘁了，还要花功夫应对这些老家伙……” 少年说到一半，却听见自家师姐的声音响起，“这位道友，俞楚师姐吩咐，无论是谁……” 面前那少年黑羽覆面，如墨漆黑的眼眸里夹杂着一丝冷冽。 在他漫不经心看过来的时候，少女心口一跳，立马噤了声。 一袭黑衣的少年脚尖轻点，踏进了俞楚的洞府。 “师姐！你怎么不拦他！” “嘘……那位，那位恐怕就是咱们的裴休师兄……” “裴休师兄？”少年不服气的看着那道已经走远的身影，“他不是去魔域了吗？” 院落中央，一地梨花胜雪。 俞楚托着下巴，手里捻着根又细又长的竹条，轻轻往面前男孩的掌心上打了一下，“师姐怎么说的？” 男孩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此时蓄满了泪水，他往前走了走两步，奶声奶气道，“师，师姐，我错了……” 在小男孩柔软的手掌就快要碰到俞楚手臂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被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提了起来。 小男孩在半空中蹬了蹬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师，师姐姐！” 男孩的后方缓缓露出半张清隽的脸来，那人下颌线紧绷，一张仰月唇似笑非笑，“师姐？” 他环顾了院落周围一圈，笑道，“我竟不知……何时多出了这么多师弟师妹？” 那一院子正在扎马步的孩子们全都大眼瞪小眼看向他。 却见小鱼师姐扔下了手中的竹条，裙角飞扬，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那个少年。 “阿休！你终于回来了！” 第59章 钓鱼 鱼儿上钩了吗 男孩被人随意的放到了地上, 他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两人，扭头跑到了一个师姐的身后。 怀中人紧紧抱着他的腰，裴休垂下眼眸, 手臂一点一点收紧。 她又瘦了, 似乎一臂就可以将她整个人环抱起来。 俞楚埋在他的肩头轻轻呢喃，“我很想你。” 裴休心头一动, 眼底云雾翻涌, 他强忍住想要俯身下去亲吻她的冲动，一点一点掰正她的肩膀，“嗯, 我也是。” 她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 裴休的手指微微扬起, 又缓缓放下。 他现在是裴休, 不可以…… 有人从墙头跳了下来, “喂, 你就是裴休吗？” 在那道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俞楚放开了他。 少年仍然叼着那根狗尾巴草, 背着手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裴休的目光短暂的落在他嘴边的那根狗尾巴草上, 他想起来了, 原来是方才守在洞府前的那个小子。 少年面如白玉，墨发星瞳,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恣意张扬，看人的时候嘴角擒着一丝坏笑，活像是被哪家惯坏了的小公子。 察觉到对方的敌意, 裴休眉梢微蹙，瞳色在一瞬间冷凝下来。 俞楚拍了拍裴休的肩膀，笑着对少年说, “要叫裴休师兄，小湛。” 小湛？ 裴休眼角一跳。 被唤作小湛的那个少年懒洋洋的扯下嘴中的狗尾巴草，“知道啦，小鱼师姐，这不就是你那个宝贝师弟嘛……” 他走上前来，像是邀功一般朝着俞楚眨了眨眼睛，“小鱼师姐，我今天可是又帮你拦住了好几波人呢！” 他故意看了裴休一眼，“小鱼师姐不夸夸我？” “行了吧你，今天是朝人家扔果皮还是吐果核了？”俞楚故意板下脸来，“我屋子里告你状的信函可是一大堆呢。” 少年脸上立刻露出求饶的表情，“小鱼师姐，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师父！我上次被他打的伤还没好呢……” 手腕突然被人扣住。 裴休长睫微垂，像是受了重伤的人哑着声音道，“阿楚，我饿了。” 话虽是这么说，裴休却扣着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把她往灶房拽，不给她与那少年再多交流的机会。 少年还在身后高声嚷道，“喂你什么意思！我和小鱼师姐话还没说完……” 裴休回头，轻描淡写看他一眼。那一眼如利刀，直直朝他的心脏插过来，血花四溅。 少年浑身一颤，立刻闭上了嘴巴。 因为裴休的到来，今日的课程结束得早了些。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排成一排，朝着俞楚鞠了一躬，声音软糯，“小鱼师姐再见——” 裴休站在门边，看着俞楚摸摸这个的脑袋，拍拍那个的后背，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滋味。 他回魔域这几个月……错过了许多。 不知道她每天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又结识了些什么人。 俞楚终于将孩子们都送走了。 她回过头，见裴休站在门边，身形被昏黄的灯火勾勒得消瘦而单薄，“阿休，这几个月……你受苦了吧？” 这几个月他的事情的确很多。 既要作为“裴休”在魔域联系诸如仳罗族之类的族群，又要作为魔君执行计划…… “裴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他所扮演的……是“裴休”。 裴休看着站在月色清浅下的少女，一遍又一遍的压制住冲过去将她扣到怀里的冲动，微笑着开口，“还好，一切都很顺利。” “阿楚，你呢？是不是很累……” 这几个月里，俞楚与魔君的联络也少了许多。 她从不在天海音螺里抱怨，总是带着笑问他那边是否一切都好。 然而少女身形清瘦，下巴越发尖了起来，怎能不累。 他喉头苦涩，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是他失算了，他不该以“裴休”的身份来到这里，而是应该以魔君的身份。 现在的他，只能以弟弟的立场……给她不痛不痒的问候和关心—— 少年的瞳孔微微放大。 少女的发梢擦过他的脖颈，带来些微痒意，魂牵梦绕的清香萦绕在鼻端，俞楚的额头轻轻的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嗯，很累。” “不过看见你……就没那么累了，阿休。” 她轻轻咬着舌尖念出那两个字。 仿佛是在用恋人间最旖旎的语气唤他“魔君”。 裴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紊乱。 然而俞楚很快离开了他的肩膀，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像是一副倦极的样子，“阿休，我困了。” 少年比她还先落荒而逃，他应道，“那快去睡吧。” 俞楚看着他的眼睛，眸光闪动，“那……阿休，晚安。” 月华如水。 床榻之上的俞楚呼吸浅浅，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门被人悄无声息的推开，又合上。 少年像一只身形柔软的黑猫，踩着柔软的肉垫悄悄来到了她的床榻旁边。 影子挡住了月光，在她身上覆上一片暗色。 少年潜伏在暗色之中，目光在她的眉眼之上细细描摹。 良久，他缓缓凑近她，压抑着呼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月影西斜，晨光微熹。 少年悄无声息离去。 床榻之上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瞳孔在第一抹朝阳之下，晕出淡淡的琥珀色。 *** 旭日东升，天际霞光万道。 山顶之上风大，吹得蔓蔓枯草如同大海般波涛汹涌。 枯草淹没了大半个身子，洁白如雪的衣裳随风飘摇。 “师妹，他们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我最多还能为你拖延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啊……”少女身后的墨发四处飞扬，朝阳在她脸上渡上一层暖色。 她抬眸，“够了。” 谢星澜苦笑道，“没想到你竟是这么大胆的性子，若是那些人知道你的计划……” “我胆子那么大，还不是因为你们给的底气。”俞楚朝他一笑，“大师兄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星澜抬起指尖。 若灵气有颜色，则一为青，一为蓝，看似混淆为一体，但只要用心分辨就能感受得到区别。 他的指尖之上便萦绕着这一青一蓝。 谢星澜叹道，“他们一心想要逃离这里，却不知道绝处蕴藏生机。”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你……的确是计划之外的变数。” 谢星澜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只是师妹，你真的想好了……要这么做吗？” “当初他们缚我灵丹，想方设法阻止我踏上修炼大道，怕的不就是那种情况的发生吗？” 少女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有如让他们想方设法阻止……不如我自己先断了这种可能性。” 谢星澜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痛意。 “没有哪一条路不是用鲜血开拓的，有鲜血，就必定有牺牲。”俞楚转过头来看他，“大师兄，这是你告诉我的。” “不过你放心，无谓的牺牲就是愚蠢，这句话……我也记得。” 谢星澜极目远眺，看着小师妹的身影被荒草吞没。 荒草蔓蔓，过处无痕。 他的眼底，不知何时泛起了一点泪意。 *** 转眼就到了秋末。 今年天气冷得更早，俞楚院子里一个个裹成了小团子的孩子在秋风中吸溜着鼻子。 一个小男孩大喊，“小鱼师姐我头晕！” 不料他没等来小鱼师姐，却等来了一个黑衣少年。 小男孩瞬间结结巴巴，“师，师兄。” 少年面无表情看着他，“头晕吗？” “不，不晕……”话语中已经掺杂着哭音。 裴休的袖子被人扯了扯，俞楚弯着眼睛笑道，“怎么又吓唬人。” 小男孩一双眼亮晶晶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大救星，“小鱼，小鱼师姐……我不舒服，我想休息……” “灵力运转正常，他在说谎。”裴休声线清冷戳穿了他。 俞楚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说谎要怎么办？” 周围的孩子异口同声叫嚷起来，“多站半个时辰！” 小越瘪了瘪嘴，眼泪刚掉下来两颗，又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他抖着声音，“站就站……” 孩子们都散了，小越依然立在秋风中，身体不住的打着颤，一张小嘴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裴休一直站在檐下静静看着他，像是在监视。 半个时辰一到，裴休便走过去将他抱了起来。 小越一愣，随即在他怀中又踢又喊。 少年抱他的动作有些许生疏，恐吓人的语气却异常熟练，“再踢就把你从山上丢下去。” 小越吓得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坐在窗边的俞楚目送着裴休踏上飞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她边笑边写信，字都在抖。 每天的修炼对这些孩子来说已经是极限，多站这半个时辰，小越早就走不动路了。分明是好心要送他回去……却偏偏这么生硬。 光突然被人挡住。 俞楚抬起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在笑什么？” 俞楚伸手挡住信纸，“哦，一点好笑的东西。” 裴休的目光落到桌上，“又在给他写信？” 俞楚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嗯。” 俞楚寄信用的是夜鸠，夜鸠身上施了障眼术，只有收件人才能看见。 夜鸠被放出去之后，还没飞过一个山头，便被人捉了下来。 裴休从夜鸠身上取下那封寄给他的信，粗粗浏览了一遍，藏到了怀中。 信中讲的是“裴休”，夸他面冷心热，表面上凶小孩子，实际上却心细如发。 俞楚写信给“魔君”还不让自己看到的不快瞬间一扫而空。 某人刚脚步轻快，心情大好的回到院子，便听到俞楚讶异道，“阿休，你这大晚上的是去捉鸭子了吗？” “你头发上有一根羽毛哎！” 第60章 圈套 演你呀 一片暗色中, 少年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连忙伸手朝自己的头发上拂去，低声道，“或许是刚才经过树林不小心粘上的。” 俞楚上前两步, 轻轻往他头发上一掸, 拿下那根羽毛，“哦。” 他错开视线, “夜深了, 你还不去歇息吗？” 俞楚困顿的打了个哈欠，“嗯，是该睡觉了。” 裴休站在原地, 目送着她进了房, 在合上房门的一瞬间, 俞楚抬起头来, “好梦, 阿休。” “好梦。” 房门被人掩上, 俞楚低头看向手掌。 掌心空空如也。 俞楚是在第二天一早收到回信的。 院子里的孩子们见小鱼师姐凭空从天上拽下一只鸟来，都瞪圆了眼睛。 小湛手中捏着细竹条, 往墙上敲了敲, “都好好修炼, 谁分心我打谁啊——” 孩子们霎时间回过神来，不敢再往俞楚那边瞥。 小湛自己却眼巴巴的跑过来, “小鱼师姐，刚刚那是什么？” 俞楚摩挲着信纸，“那是夜鸠, 给我送信来了。” “夜鸠……”他似是思索了一番，随即跳得老高，“那不是魔域才有的东西吗？” “对呀。” “小鱼师姐, 原来你与魔域一直有联系啊！”小湛兴奋的把脑袋凑过来，“那谁不是都从魔域回来了吗，你在和谁联系啊？” 裴休走到院落中央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个惹人讨厌的小子挨着俞楚的肩膀嘀嘀咕咕。 “难道你在魔域也有朋友？”他听到那小子问俞楚。 俞楚像是没发现他的到来，朝着小湛眨了眨眼睛，用气音道，“不止是朋友。” 小湛像是被一只吓得炸了毛的猫，瞪圆了眼睛，“不止……不止是朋友？” 俞楚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对他说，“是道侣。” 他猛然往后一退，踩到了一个人的脚。 小湛抬起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 那人似乎含着笑问他，“在说什么。” 俞楚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却避开了他的疑问，“阿休，你回来了。” “刚才听你们提到魔域，可是那边有什么动静？”裴休面不改色询问道。 俞楚却轻描淡写，“没什么。” 震惊过后的心脏仍然在砰砰直跳，但小湛立刻敏锐的意识到，这个秘密……裴休不知道！ 他脸上立刻露出一抹顽童般的笑意，“我们说我们的，就不让你知道！” 什么宝贝师弟，连小鱼师姐有道侣了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 他现在只想叉腰大笑三声向全天下公布，他偶像只把秘密告诉了他一个人！ 背脊骤然生寒。 两个字从裴休的齿边森冷的滚了出来，“裴湛。” 小湛跳到俞楚背后，耀武扬威道，“别以为你和我一个姓就能把我当弟弟管！” 他冲着裴休做了个鬼脸，“反正你不知道，反正你不知道……”一溜烟跑远了。 裴休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 弟弟？他的确是不在乎弄死一个“弟弟”。 回头却对上俞楚带着笑意的眼。 裴湛，出身于皇室。 又想起少女那天笑意盈盈对他说。 ……他不敢往深处细想这句话的含义，阿楚……怎么可能知道他也出生于皇室？ 手中摩挲着“魔君”寄来的信，俞楚望进裴休的眸子深处。 她在等他开口问，问她方才与小湛说了些什么。 然而裴休只是避开她的视线，“阿楚，饿了吗？” 俞楚：…… 食物已经短缺许久，大多修士都选择了辟谷，俞楚亦是许久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饭菜了。 裴休给她下了一碗面，上面铺着的牛肉切得很薄，但依然撒了一把细细的香菜。 今时不同往日……这碗食物已经能算作奢侈。 热气氤氲了俞楚的眉眼，一碗面下去，苍白了许久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一点红晕。 裴休异常沉默，见她吃完，默默收碗。 “阿休。”少女托着下巴坐在桌边，“不想知道白天我和小湛说了什么吗？” 裴休的手指落到碗的边缘，微微收紧，“那不是……你们之间的秘密吗？” 俞楚却一笑，“可不只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之前我跟你说过，我喜欢一个人。” 灯火在他的睫毛上落下一点融金般的光，睫毛轻颤，微光倏忽掉落。 “白日里我收到的那封信就是他寄过来的。” 裴休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被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俞楚却依然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出了接下来的话，“我想……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他的身份了。” 像是地底突然生出了透明的藤蔓，一根一根攀附上他的身体，让他不得动弹。 裴休听见自己声音干涩，“是魔域的人吗？” “想必他的身份也不好暴露……” 那块悬在他们二人面前，将掉未掉的帘幕又被人牢牢扯住。 裴休压抑住声线的颤抖，“阿楚，别说了，我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端着碗匆匆离去。 风过，灯火幽幽，地上的影子忽长忽短。 俞楚从窗框里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倏然红了眼。 魔君……不，阿休，你到底在躲什么？ *** 俞楚开始不停的收到包裹。 有时候是一件漂亮的衣裳，有时候是几枚灵丹，甚至有的时候……是从枝头折下的一朵花。 因为俞楚谢客，就连小廖都进不来她的洞府，只能把包裹转交给守在洞府门口的裴湛或者望溪然。 小廖摸了摸脑袋，“小鱼师姐怎么这么多包裹呢？” 裴湛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问他，“你不知道吧？” 小廖茫然摇头。 “不知道就对了！”他哈哈大笑抱着东西跑远。 望溪然带着歉意对他说，“这位道友莫怪，我师弟就是这性子……” “小鱼师姐！那位又送东西来给你了！”他把东西一骨碌放到俞楚面前，用只有俞楚看得懂的眼神朝她眨了眨眼。 从裴休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故意哼了一声，“小鱼师姐快拆开看看又是些什么好东西啊？” 裴休无视他，走到一个孩子面前。 那孩子吓得小腿发软，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不料裴休只是拉了拉他腰上的束带，“散了。” 夜幕低垂，树影摇动。 一只血鸦扑腾着翅膀悄无声息落到了一人的手背上。 片刻之后，血鸦惊叫着展翅高飞，落荒而逃。 “阎夜，再查不出东西是谁寄出去的，就把你的人头寄过来。” 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刚刚爬上床的阎夜吓得一个翻身滚了下来。 东西的的确确是从魔域寄过来的。 裴休想起她拆开那些礼物时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欣喜，胸口像是被棉花堵住，又像是烈火在灼烧。 到底是谁在冒充他。 许久没有暴.乱的魔气又开始在他的五脏六腑中叫嚣沸腾。 喉头尽是血腥味，眼眶都灼烧起来，涩得发疼。 他的手一掌撑上了旁边的树干，佝偻着身子慢慢靠过去。 “阿休？”身后突然传来俞楚的声音。 裴休浑身一僵，立刻调用所有精力梳理魔气。 然而身后那人踏着落叶，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阿楚……别过来。 似是看到他不对劲，身后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阿休！” 在她的手指搭上他肩膀的一瞬间，裴休强行恢复成了正常的状态，他背着她，飞快的抹去唇边的血迹。 “阿楚，我没……” 他转过身来，看见少女穿着一身新月颜色的留仙裙，发髻上还插着一支落月簪。 心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这些……都是“那个人”寄给她的。 裴休的眼尾瞬间变成煞红。 俞楚却全然不觉般走近他，伸出纤嫩的手指朝着他的额头探去，音调颤抖，“阿休，你的魔——” 她的瞳孔一点一点放大。 手腕被人扣住往前一拖，天旋地转间，她的背脊抵上了粗糙的树干。 后颈被人托住，裴休的唇狠狠压了上来。 还残留着血腥味的灼热闯进了她的齿冠，一寸一寸，攻城略池，堵住她尚未发出的呜咽。 俞楚缓缓闭上了微颤的眼睫，伸出手抱住了少年劲瘦的腰肢。 直到快要不能呼吸，他才放开了她。 他的眼眸中，云雾与墨色纠缠，眼尾的煞红退却，带着半分蔫，半分艳，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俞楚眼里的星星被一簇一簇点亮，被蹂.躏得有些红肿的唇半启，“阿——” 少年宽大的手掌却突然覆上了她的唇，他像只机敏的小豹子一样往旁边一瞥。 躁动平静下来，俞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随即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 就在他们不远处……站着五六个人。 修士目力极好，俞楚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脸上的震惊之色。 藏在鞋中的脚趾瞬间收紧。 她刚刚……没乱摸吧？ 裴休张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随即足尖轻点，身形掠过树梢，两人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一个巡夜弟子手中的探夜灯哐当掉到地上。 “那，那不是俞楚师姐……还有，还有她师弟吗？” 贺睢光看向两人消失的方向，神情变化莫测，最后咬着牙一笑，“是他们啊……” 流音师姐从秘境出来之后，突然多了一些对她不利的传闻。 与之相反，那个修炼废物俞楚却在一夕之间名扬天下。 师姐不说，但他也能看出来这段时间她有多难过…… 都怪这俞楚！抢尽了师姐的风头！说不定在那幻境之中……她还给师姐使了什么绊子！ “砰砰砰——” 被吵醒的魏流音披着衣服开了门，见是小师弟，她一愣，随即温声问他，“这么晚了，师弟有什么事吗？” 贺睢光脸上跳动着兴奋，凑近她一步，“师姐，此事与俞楚有关！” 第61章 掉马 妖物与魔修 秋风瑟瑟, 枯叶漫天飞舞。 直到第一颗星辰出现在天际，魏流音才等回了魏子陵。 欺霜赛雪的少年郎一身是血，形容狼狈。 魏流音连忙冲上去, 神情焦灼, “哥哥！你怎么了？” 魏子陵只是蹙起了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魏流音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而是带着哭音上去抱住他, “哥哥，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怀中炽焰兽的妖丹依然滚烫，这妖兽属性为火, 与俞楚最为接近。 只是斩杀它花了不少力气, 魏子陵的大半个背部都被这妖兽所喷出的火焰燎伤, 起了大片的血泡。 此时被魏流音抱住, 本就脆弱的皮肤霎时间破了一大片, 魏子陵疼得闷哼了一声。 魏流音吓得松开手, “哥哥？” 他只是冷眸看她，“流音, 天色已晚, 回去吧, 我要疗伤了。” 她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哥哥, 你受了什么伤……” 魏子陵不再理她，不料他刚往房间走了几步，便一个踉跄倒到了地上。 “哥哥！！”魏流音脸色煞白, 连忙冲过去。 魏子陵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人包扎好，他刚动了动肩膀, 匍匐在床榻面前的人一下子抬起头来，“哥哥，你醒了！” 是一双眼熬得通红的流音。 他心中微动，像小时候一样抚上她的头发，“……守了我一夜吗？” 却见她脸上的欣喜一点一点变成不甘，“为了杀一只赤焰兽，你就舍得这么糟蹋自己？” 魏子陵的眸光冷下来，“东西在哪里。” 她的眸中闪着几乎称得上恶毒的光芒，“你是为了她吧？” 她冷笑一声，“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 “哥哥，你被骗了。” “秘境之中有个魔修一直暗中帮助俞楚，那次我又撞见她前往魔域。直到今日我才想明白……” “原来她与那魔修苟且在先！三番五次得他相助，才能修为大涨……如今更是被我得知，那魔修竟然就潜伏在我太微门内，俞楚与他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 “莫要妄自揣测！”魏子陵的脸色愈发苍白。 魏流音咬牙切齿，“事到如今，你竟还肯维护她……” 她的指甲陷到了床缝里，“哥哥，你睁大眼睛看一看……” “若不是与魔域勾连，她怎么可能让一个废灵根的孩子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就成功筑基？” “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一个邪修狼子野心、蓄意谋划，想要祸害我修真界！” “我今天就要向师尊们揭露此事，让他们好好看看整个修真界奉为楷模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一副丑陋嘴脸——” 她突然发现魏子陵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她，“流音……你可知你这番胡言乱语会对俞楚造成多大的伤害？” “胡言乱语？”魏流音又哭又笑，“难道你也像那蠢魔修一样，被那贱女人蒙蔽了双——” 她的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魏子陵抖着手，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动手打了她，“流音，我……” 魏流音突然盯着他笑起来，她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哥哥，你打我。” “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打过我……” 她突然发了疯般按着魏子陵的肩膀，朝着他的嘴角狠狠咬下来，“原来从不打我，是因为漠不关心啊……” 受了重伤的魏子陵几乎不能动弹，魏流音在他脸上胡乱啃咬，渐渐的两人都衣衫散乱。 在目光触上她胸前莹白的那一刻，魏子陵脸色煞白朝她胸口打出去一掌！ 他吐出一口血来，目光中交杂着巨大的震惊和痛心疾首，“流音，你……” “我怎么？不要自甘堕落吗？” 魏流音的手掌抚上他裸露的胸口，“可是哥哥啊，有一个秘密你不知道吧？” 她凑过去，咬住魏子陵的耳尖，“我从小就喜欢哥哥，觊觎哥哥……” 魏子陵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要不然……哥哥说声喜欢我，我便告诉你赤焰兽的妖丹被我藏到了哪里？” 魏子陵已经无力反抗。 眼看着妹妹压上他的身子，魏子陵嘴唇轻颤，“你若是敢，我便杀了你。” 魏流音突然止住动作，随即潸然泪下，“你……果然喜欢上了她。” 她疯疯癫癫的站起了身，眼神空洞，“关心则乱啊，哥哥。” 尖利的笑声渐行渐远。 巨大的震惊过后，胸口泛起空乏的痛，痛意中夹杂着一点灼热。 魏子陵这才想起来，赤焰兽的妖丹被他下了禁制，非他不能解，又怎么会被流音拿走呢？ 韩惜感觉骨头都快散了架，这趟任务……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所幸总算把东西拿回来了。 他半闭着泛青的眼，突然踹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魏，魏流音师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流音蜷缩成一团，目光呆滞的抬起头来，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脸上划过一丝什么东西。 那场密谈之后，魏流音得知了一个秘密。 韩惜的母亲……是被魔修害死的。 转眼之间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站起身来，抚了抚凌乱的发丝，“我，我……不小心撞见俞楚师妹和一个魔修在一起，有些慌乱想要散散心，才误打误撞跑到了这里……” 果然，韩惜的表情一变。 *** 彻底避开了那些人，裴休才把俞楚放下。 两人站在荒草萋萋处。 俞楚松开抱着他的手，眼里落满了星辰，“阿——” “对不起。” 俞楚：？ 你在跟我道歉？ 少年半侧着身子，身形佝偻，夜风拂过荒草，与他黑色的衣角纠缠。 “你刚刚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安静了片刻。 “对不起……阿楚，方才是我轻薄了你。”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一字一句传到她的耳朵里。 俞楚瞬间气笑了，得，现在还不承认是不是？ “轻薄了我，你怎么轻薄我了？” 俞楚上前一步，荒草被她踩住，尽数往裴休的方向倾倒而去。 看着沉默的少年，她红了眼眶，“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俞楚扭头踏上十鱼，转眼之间不见了身影。 月色清寒，荒草萋萋。 裴休的身影几乎被淹没在这无边无际的荒凉之中。 良久，他的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裴休……原来你是这种人啊。 觊觎着待你如亲人的少女，时时刻刻不在肖想她、渴求她…… 现在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被扯下……你还有什么脸面呆在她身边？ 阎夜今晚睡得极不安稳。 一会儿是愁于找不到那寄东西之人的线索，一会儿又想起魔君冷着声音恐吓，若是再找不到，便提头来见他…… 他好几次从梦境之中惊醒，仿佛看到魔君就立在他的床头，眼神冰冷看着他，“阎夜，有消息了吗？” “魔君，属下无能……还在探查——” 半梦半醒间，阎夜猛然惊醒。 那一身黑衣的少年融在夜色里，淡淡哼了一声，“那继续吧。” 阎夜再次定睛看去，吓得魂飞魄散。 他的少年君主，就坐在他床榻对面的桌案上，手里把玩着一只杯子。 阎夜磕磕绊绊下了床，“魔，魔君，您怎么在这里？” 少年手中的杯子瞬间被捏得粉碎。 在阎夜心惊肉跳之时，少年开了口，“阎夜，如果我用一个假身份骗了你许久……现在突然戳破，你还会不会原谅我？” 魔君这是大半夜有心事来找他排解的？ 他自然知道魔君在说什么，抹了一把冷汗，阎夜斟酌道，“真身份假身份，不都是您？” ***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 细雪纷纷，很快就将院落里的枯枝覆上了一片白。 正在帮一个孩子梳理灵气的俞楚被一声惊呼打断，“小鱼，小鱼师姐！外面来了好多人！” 裴湛难得现出惊慌的神色，“各门各派的人都有，来者不善！” 院子里的孩子们纷纷停下来，睁着乌黑的眼睛看向她。 她轻轻摸了摸面前孩子的脑袋，“别害怕。” 这一天还是来了。 她把孩子们全都赶到屋里去，对望溪然说，“师妹，劳烦你去一趟清修洞府，就说我请他们过来一趟。” 又对裴湛说，“再去通知你宁心师姐，让她与韩惜一块过来。” 布置完之后，俞楚踏上飞剑出了洞府。 洞府之外，已经站着密密麻麻不少人。 见她出来，人群一时间骚动起来。 为首的一个老者冲她怒斥道，“躲了这么多天，总算愿意出来见人了？” 俞楚看向这位浮欢宗的长老，行了一礼，“不知各位到我这里来所为何事？” 另一人扬声道，“俞楚，数月前你让一个废灵根的孩子成功筑基，修真界相信你，才从各门各派中遴选出小辈送到你这里来。” 俞楚点点头，“他们在我手下修炼至今，安然无恙。” 那人冷笑道，“安然无恙？那些孩子……恐怕都已经在你和魔域的勾结之下□□控了心神，沦为魔物了！” 此话一出，不少人的脸上瞬间涌出愤怒之色。 “不知这位道友为何含血喷人？这些天来我尽心尽力帮助他们修炼，怎么到道友这就变成与魔域勾结，祸害这些孩子了？” “你还敢嘴硬！前几日有人看到你与一个魔修勾结在一起，那魔修为何不见了踪影？难道不是因为事情败露，夹起尾巴来逃跑了？” “若不是与魔域勾结，你的修为怎么可能升得如此之快，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废灵根的人筑基成功？” 俞楚一副不想与他说话的样子，“这位道友，凡事也得讲个证据……” 像是正中下怀，那人冷笑一声，叫嚣道，“你这邪物，敢不敢让大家看一看你的灵丹！” 俞楚一挑眉，痛心疾首道，“说我是邪物，我看这位道友行事更像一个邪修！你说要看我的灵丹，那我就真的要把灵丹挖出来给你看？” 那人扬起手来，后方有两人抬上来一面巨大的镜子，“此物名为展幻镜！你这妖物，还想躲？” 不等俞楚反应，那两人便踏着飞剑将镜子竖到了她面前！ 镜子中映出一片火红滚烫的识海，识海中央，残破不堪的金色符文围着一颗同样是火红色的灵丹。 众人哗然。 那人语气激愤，“妖物降世，祸乱天下，早有大能在你体内布下符阵！” “你这妖物，不仅不感念太微真君许你踏上修真大道之恩，反而与魔域勾结，妄想祸害我修真界！” 俞楚嘴角微抽，“这位道友，这一套一套的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流音仙子可作证！” 魏流音……俞楚没想到他说出的会是这个名字。 人群分散了些，魏流音上前一步，眼眶含泪，“师妹……我，我实在是不忍再看着你继续把大家蒙在鼓里了。” 她看了众人一圈，“我与俞楚师妹并不算亲近，我说的话大家可能不会信……” “但是有一人与俞楚师妹交好的事情，世人皆知——” 她话音刚落，韩惜便乘着他的胖海鸥落了下来。 魏流音扬起一抹笑容，“俞楚身为邪物，不敢念修真界再造恩德，与魔域勾结，妄图祸乱我修真界！” “这些事情，移星岛岛主之子韩惜都可以证明！” 突然间起了一阵风。 地上雪沫被疾风卷起，刺白的天空瞬间被阴云覆盖，鸟兽嘶哑的叫声如同潮水层层袭来。 “怎么回事？” “谁在装神弄鬼！” 一道森冷喑哑的声音响起，“谁是邪物？谁又与我魔域勾结？” 数万只血鸦突然盘旋在天际，黑云压境，整个空间都被挤压得扭曲起来。 “是谁？！” 密密麻麻的血鸦中间突然露出一条狭窄的天缝，一人脚踏黑羽，缓缓落下。 有人惊呼道，“是那个与妖物勾结的魔修！” “裴休师弟？” “是裴休！！” 一支身着黑色甲胄的魔卫突然无声无息出现在众人身后，将其团团包围起来。 在裴休的足尖落到实地上的那一刹。 整个太微峰都响起了一阵排山倒海的喝声，“恭迎魔君！” 第62章 结局 尘埃落定 “魔君？！” “他, 他竟然是魔君？” 众人脸色变了又变，一片凝滞之际，魏流音扬声道, “诸位, 俞楚与魔域勾结，现在还不够明显吗！” 众人回过神来, 纷纷祭出手中法器, 与魔卫两相对峙！ 一时间风声鹤唳，剑拔弩张。 有人怒斥道，“俞楚, 你果真与魔域勾结, 妄图祸乱我修真界！” 魏流音瞥了一眼, 见俞楚双手环抱站在原地, 脸上不见焦灼之色, 不由得怒火中烧。 都这个时候了, 她居然还沉得住气？ 俞楚叹了一口气，“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啊……” 她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魔君, 眸光微动, “你们就不听听魔君怎么说？” 站在灰青天幕下的少女朝他投来淡淡的一眼，裴休心间一跳, 藏在袖子中的手不知不觉握紧。 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阿楚为何没什么反应？ 但眼下形势焦灼，裴休也来不及多想。 他的眸光中泄出杀伐之意, “与魔域勾结？” 他上前了一步，与他离得近的弟子纷纷戒备的往后一退。 “从未有人与魔域勾结，反倒是你修真界为己谋私, 祸害魔域百姓！”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好一个含血喷人，修真界与魔域无怨无仇，怎么就祸害你魔域的百姓了？” “大家不要听他狡辩！”魏流音突然高喊，“韩惜师兄，你手里的证据呢？把你的证据拿出来给大家看啊！” 韩惜与宁心对视了一眼。 宁心点点头。 “我手里的确是有证据，请大家务必睁大眼睛好好观看——” 韩惜朝着那展幻镜抛出一块留影石，镜面生出一丝涟漪，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暗室，血迹斑斑的铁链上锁着一个人，那人被封住了嘴，喉咙里发出嘶吼。 一名修士走到他面前，掏出锋利的匕首直直插到他的丹田之处一转，一颗血淋淋的魔丹掉了出来。 有人看到此处，高声呵斥，“韩惜，你从哪里搞来这种抹黑修真界的东西？！” 但是没有人搭理他。 这是留影石，众所周知，留影石记录下来的东西不可能是假的。 留影石上的画面还在继续。 新取下来的魔丹被送到了另一处，即使画面上那人衣衫散乱，但众人还是清楚的看到……那是韶华弟子服！ 人群骚动之际，留影石上呈现出更加惊悚的一幕—— 那韶华弟子被剖开了丹田，那颗血淋淋的魔丹被硬生生塞到了他的体内！ 韶华弟子脸色涨得通红，脖颈上青筋毕露，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发出一阵又一阵绝望的嘶吼。 画面转黑，一片死寂。 只有盐粒般的雪砸到每个人的肩头。 “证据呢？韩惜，你答应我的证据呢！”魏流音最先嘶吼起来。 韩惜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我是那种被你三言两语一激就出卖自己朋友的人吗？” 魏流音往后踉跄了一步，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被韩惜耍了…… 她脸上现出狰狞的神情，朝着韩惜扑了过去，却被一个紫衣白发的女子止住。 她扭头一看，带着哭腔喊，“师父！” 紫月真君神情凶狠，“当初我就说留不得你！果然……竟被你惹出这么多祸端来！” “俞楚，受死！”她一掌朝着俞楚拍去！ 俞楚足尖轻点，身形一跃，轻轻松松避开了她这一掌，身后山石炸开，尘土飞扬。 紫月真君脸色大变，“你，你……” 俞楚立在半空中，摊了摊手，“不好意思，忘和你说了……” 她狡黠一笑，“我早就不是化神期了。” 在众人异彩纷呈的脸色之下，俞楚缓缓说道，“我现在和真君您一样……是炼虚期修士了。” 紫月气得脸色大变，“你这祸害，你这——” 见她又是要一掌拍出来，俞楚乘着飞剑朝裴休的方向飞去。 “喂，不救救你的同谋吗？” 两人目光触上的一瞬间，他拉住她的手，将她环抱到怀中。 俞楚顺势勾上他的脖颈，低声道，“阿休，带我走。” 裴休的眸中泛出水汽，眼尾曳红，“好……阿楚。” 紫月真君那一掌再度落空。 尘土飞扬之际，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俞楚揽上了魔君的脖子，密密麻麻的血鸦再度展翅，两人的身形很快消失不见。 盐粒般的雪中夹杂着一根悠悠飘落的黑羽。 有人讷讷询问，“不是，不是没和魔域勾结吗？” 韩惜跺了跺脚，“俞楚！这朋友还有得没得做了！” 众人还在震惊之际，一道朗声响起，“趁着大家都在，也是时候公布真相了。” 众人回头望去，以谢星澜为首，韶华弟子和清修洞府的外门弟子们并肩站在一起。 *** 一路无言，直到血鸦降落在魔宫，又振翅离去。 裴休将她放到地上，垂袖站在她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 他不开口，俞楚便也不想说话。 有人走进来放下一壶茶，笑着对俞楚说，“这是魔域特有的龙芽雪尖。” 他看了裴休一眼，“魔君一直给姑娘留着呢。” 裴休无视了阎夜的眼色。 阎夜默默叹了一口气，弓着腰出去了，顺便把门给他们二人带上。 裴休为俞楚斟上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喝点暖暖身子。” 俞楚接过来抿了一口，“怎么突然想通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裴休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收紧，一点茶水溢出来，“对不起……阿楚。” 茶水果然滚烫，烫得他的指尖霎时间一片通红。 手中的茶杯被人夺过，随即一点凉意攀附上他的手指，“你是笨蛋吗？” 被她握住的地方一会儿滚烫似火，一会儿又温凉如玉，裴休垂下眼睫，“嗯。”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抬眸看她，眼睛又黑又亮，“阿楚，骗你是我不对……” “但不管是哪一个身份，我从始至终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一鼓作气把话说完，裴休的胸口又涩又鼓，手心冒了一点热汗。 事已至此，哪怕是他主动玷污了阿楚对“裴休”的这份感情……似乎也没关系了。 他突然不敢看俞楚的反应。 “那你为什么不承认呢？”俞楚的话音里也带上了一点委屈，“非得让我一点一点试探……” 试探？ 少年的瞳孔骤缩，“你……知道？”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阿楚，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俞楚托着下巴，面无表情看着他，“我要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用天海音螺跟你说话，而是要写信？为什么要伪造出一个人送东西给我，以此来激你……” 却见少年的表情变得愈加震惊，脸上写满了“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俞楚一拍桌子，“裴休，我是傻子吗！” 他的大脑已经被翻涌而来的潮水淹没，一片空白。 所以，所以……阿楚在意的不是“裴休”就是“魔君”，而是在怪他不肯承认他们是一个人？ 俞楚见他站在原地发呆，气得站起来推他一掌，“所以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少年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他红着眼，一步一步朝着俞楚逼近。 俞楚一愣，被迫往后退，直到被他逼到墙角处才用一根手指点住他的胸口，“停，你要干什么。” 少年的双肩在微微颤抖，他伸出手，缓缓摘下面具。 俞楚的目光从她熟悉的眉眼上扫过，弯唇浅笑。 腰突然被人掐住，少年笼罩在她上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那你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 俞楚：？？？ 嘴唇被人狠狠咬了一下。 俞楚痛得惊呼起来，“我都喜欢我都喜欢！” 唇被人放开，身子却被人紧紧压在墙上，桎梏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少年带着委屈的哭音，“你骗人，你明明先喜欢的是魔君……” “我也喜欢裴休——” “裴休不是你弟弟吗？” 俞楚头痛欲裂，并不想跟他讨论这个哲学问题，只是敷衍道，“裴休魔君不都是你嘛……” 少年墨色翻涌的眼底氤氲着水光。 俞楚心间一软，掐了掐他的脸颊，“好啦，现在你是小裴休呢，还是小魔君呢？” 她主动凑过去，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不管是小裴休还是小魔君，我都最喜欢啦——” 天旋地转间，她被人掐着腰扛到了肩上。 身下少年墨发逶迤，眼尾嫣红。 他托着她的腰，抿着唇，眸中水汽缭绕，“阿楚，我现在是阿休……” 少年微颤的长睫缓缓合上，“你……来吧。” *** 茶肆里人声沸腾，说书先生唾沫横飞。 “……却说那一日，黄沙四起，腥风滚滚，遮天蔽日，两派围着突然出现的天外天，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一派仍然坚信只有逃进天外天才能另谋生路，一派则是坚决拥护道然仙子，要留下来。” 有人嬉笑道，“行啦行啦，谁还不知道最后是道然仙子那一派赢了……” 说书先生瞪他一眼，一拍手中惊堂木，“世人皆知，道然仙子天资聪颖，心性卓绝，深谋远虑，早在变故发生之前便着手布置……” “……旧世灵力枯竭，伴随的是天外天里的新型灵力往外溢出，道然仙子以自身灵力为引，开蒙他人灵根，使其得以利用新型灵力修炼……” 二楼坐着一位白发公子，不紧不慢品着手中的茶，被那说书先生勾起回忆。 那日魔君接她离去之后，修真界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躲入天外天并不是唯一的出路，还有一种方法……便是引爆天外天，让天外天的灵气外泄，充盈于整个天地之间。 按照此前的测试，天外天里的灵气的确是有危险的。 但因为一个人的存在，一切都得以改变。 天外天里孕育出一灵胎，机缘巧合之下投身于凡世，此子生而有灵丹，只是这灵丹不属于此间。 那个孩子，叫做俞楚。 早在数百年前，便有大能测算到她的降世，未免其祸乱修真界，大能授意后世之人务必在她踏上修真大道之前便取其灵丹。 不料一切偏离了发展。 俞楚踏上了修真大道，并在末日来临之前就发现了天外天的玄机。 此前修真界试图让天资出众的精英们强行转化天外天的灵力，最后能够得以继续修炼。 但俞楚发现，普通修士亦能利用新型灵力。 修真界之前将婴儿送入天外天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婴儿不懂得梳理体内灵气。 而新型灵气之霸道，足以让不懂得运用之人丧失理智，变成只会吞噬灵力的怪物。 换言之，新型灵气对新手来说太过危险，必须是那些已经掌握修炼方法的人，才能够其引入体内。 而相应的代价，便是已经踏上修真大道的修士要自废原有灵丹，从零开始。 俞楚以自身灵力为引、亲手培养的一批能够使用新型灵力的孩子，以及清修洞府那群自废灵丹重新开始的弟子佐证了她的猜想。 这势必会引起修真界上层的不满。 试问有多少人会愿意舍弃原有的修为，从零开始？ 修真界陷入前所未有的争论之中。 而俞楚，也一度成为与她意见相左一派的追杀对象。 但是伴随着越来越多的修士自废灵丹、从头开始之后修为猛进……人们动摇了。 拥护俞楚的人越来越多。 自然讨伐她的人也不在少数。 他们宣称俞楚俨然会在末日来临之后成为修真界第一强者，她与魔域又勾结在一起，那时候她难道不会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这一切，都是她的私心作祟！ 直到那一日。 白衣公子放下手中茶盏，思绪渐渐飘远。 魔域与支持俞楚的修士们联合起来，以身犯险，引爆了天外天。 反对派哀嚎不止，痛哭流涕，恨不得当场生擒俞楚，剜其肉，挖其骨。 却见那一身红衣的少女踏着黑羽降下，在半空中…… 生生剜出了自己的灵丹。 灵丹被她捏碎，其中蕴藏的巨大灵力倾泻于天地之间，她如同一片枫叶轻轻滑落。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怔在了原地。 唯有一黑衣少年凌空而至，将少女揽入了臂弯。 少年双眼煞红，一字一句道，“她什么也不欠了。” 话音刚落，少年亦是呕出一口血，抱着少女双双掉落在芦花荡漾处。 芦花似雪，残阳融融，蜉蝣轻掠而过的湖面如同坟茔，在一片寂静的时刻映出浩荡天地。 不知何处钟声缥缈，余音凄凄。 不知那说书先生说到了何处，全场一片寂静，偶尔有啜泣声响起。 一个小娘子摸了把眼泪，“道然仙子与魔域帝君，不会真的……” 那说书先生脸上亦是现出怅然之色，他看向远方，“天地浩荡，四处皆逍遥……又有哪里会困得住他们呢？” 人群散去。 白发公子悠悠落在人群之后。 夕阳西下，一朵茸茸的蒲公英四处飞舞，在快要落到他鼻尖的那一刻，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指抢先一步。 那人跳过来摇了摇他的手，“阿休，今天又生我气啦？” 她穿过暖色的夕阳，抚上他的白发，“还是黑毛比较好看。” 白发公子一双眼漆黑如墨，被夕阳镀上一圈金黄，藏着一点不仔细看就察觉不出来的温柔。 少女笑嘻嘻踮起脚尖，在他眼睫上一吻，“好啦，不生气了，给你做了爱吃的牛肉面。” 白发公子弯下腰抱起了少女，身后白发寸寸变黑。 夕阳如雾，星辰朦胧。 两人踏着纤长的影子，渐行渐远。 有笑声被暖风吹散在这悠悠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