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牛奶要加糖》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破牛奶要加糖 作者:栖声 文案: “我的否已极了,可泰他没来。 于是我,进退维谷。” 愿在黑暗中,为你拓出一片光明。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花季雨季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禹破、时格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的人间琳限! 立意:你可以猥笑而过,但请不要尾随! ☆、夜栖者 闪电开始在连珠坠的雨滴中劈裂天空,撼天动地的雷鸣声猛锤大地。 高楼大厦避雷针旁立着挺拔一人,披着一身黑色斗篷,戴着玻璃碎片状的冰松绿色面具,哪怕身处雨雾中,额前发也未沾一滴雨珠,稀散着随风翻摆。 雨珠砸在脚边,哗声使紧闭的双眸惊醒,松绿色的瞳孔似在邪笑,视线聚焦猎物,头玩味式斜歪。 酩酊大醉的猎物不知猎捕者的胜券在握,仍扶着墙踉跄,从口中吐出的唾液脏了初秋的巷角。大雨狠劈在油腻的皱纹上,臭骂声想破墙。恶臭声刚落,不小心踏在光滑的青荇上,摔了个仰面朝天。 黑影眸中松绿逐渐转为冰锥,不耐烦溢于言表。他在等,等猎物从电闪雷鸣下的幽深小巷走出,不求多,只要抬脚跨出巷口横着的鹅卵石即可。 猎物不知猎捕者的心思,猝不及防的狠摔让他闪了堆积赘肉的老腰。一个翻身,脸与青荇来了个亲密接触,腐烂的绿嫌弃地瑟缩。晕乎的猎物拼着老命撑起身子,磕了青荇的一口黄牙松动,嘴唇缓慢嗫嚅着,未能再口吐芬芳,大颗大颗雨珠拍散其本就稀少的发。 时间滴滴答答声越鸣越响,咚的一声,黑影瞳孔颜色突转为绛紫色,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冰色松绿丝线拦截猎物正欲跨出巷口的身体。缠绕手指的丝线一扯,猎物嗷叫一声,本充满褶皱的脸扭曲成怪。丝线脱离手指,穿墙而入,将凄厉惨叫的猎物五花大绑,固定在腐朽的墙上。 锋利的匕首从黑色斗篷袖口出,闪电下射出寒光,被攥在骨节分明的手中。黑影每靠近一步,猎物的哀求声就愈烈,而丝线也随着猎物的激烈反应缩放。黑影眸中的绛紫色更深了些,手腕灵活一转动,匕首在刹那间穿骨出。猎物右手臂脱离身躯,鲜红的血液汩汩而下,融着雨水滋润墙角青荇。松绿丝线适时隔空穿梭缝补,固定在手臂上的丝线出墙收工,左臂垂落。 又一惨叫,右手臂脱离,丝线缝补,猎物面前的黑影瞳孔颜色已呈冥红,享受鲜血溅出的快感。松绿丝线在闪电下愉悦游离,忙碌中不沾猎物半滴血。双腿也脱离后,猎物奄奄一息,雷鸣声逐渐低沉闷哼,闪电照亮整个巷角的时候,猎物的头颅脱离即被稀松缝合。仅仅留有穿肚入墙的丝线禁锢猎物,缝补的丝线狂欢炫耀着松绿。 压低的斗篷随着黑影匕首收回高昂,站在全身浸血的猎物面前观赏,瞳孔由绛紫色转回松绿,毫无波澜,冷酷至极。 雨水冲刷着猎物身上的血,徒留一具苍白的行尸走肉。在黑影转身的那一瞬,闪电携着雷鸣平息,入墙的丝线伴着松绿的光紧随黑影离去,消失在突现的黑色漩涡门中。墙上的猎物顺着下滑瘫软一团,半掩在巷口。 午夜零时,清莹寺的钟声突发出雷鸣般的一声响,撞破雨后静谧的夜。瘫软的猎物被身上残留的松绿丝线带动,似提线木偶般起身,机械迈出巷口,走向惩戒处。 巍峨雄奇的高山上有一块平坦区域,上空黑云笼罩,乌鸦啼鸣。铁栅栏围着一片一望无际的黑树林,门口立着一块腐烂的十字木架,其上是由骷髅拼成的“水木园”,三个字在黑雾中肆意张牙舞爪,里面时不时袭来一股血腥巨风。 紧随着黑影的松绿丝线颤抖着偎在其怀中,黑影面具破碎状松绿逐渐黯淡,脚步轻迈步而入。黑树林有秩序移位,开出一条通明坦道,与其说是在迎接,不如说是炫耀至高残酷。黑树枝桠似针的尖端都缠绕着更为暗黑的松绿丝线,一个劲儿地刺着黑影的斗篷,不停进发,只是被黑影身上的松绿丝线一一阻挡。 黑影一路被松绿丝线裹挟,从两侧刺来的暗黑松绿横空铺成丝布。在无声斗争中,黑影走到坦道尽头,正是黑树林中心,有数米高的树藤围成的区域大开着门,里面的景象却无法窥探。黑影跨进那一刻,通明的坦道消失,门也闭合,门外被杂乱无章的黑树木围堵。 门内豁然开朗,松绿为主色调,玻璃楼梯螺旋式升空,宽敞的室内似牧场般的原野,鸟语花香,不远处有一个绛紫色屋顶的小别墅,小别墅墙面为松绿色。 松绿丝线从黑影怀中跃出,混在草地上与蚂蚁嬉戏,那巷口的冷血好像只是幻影。 黑影走到小别墅门口,松绿瞳孔变得柔和,握住门把手,轻轻转动跨入。 · “啊……” 正在苓市警局监控室值班的警员瞄见大门口的监控画面,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仍坚信是自己刚着迷吃鸡没回过神。但那监控视频中的提线木偶般移步的人却一跃而上,跳进警局门内,茫然止步。 警员携带枪支谨慎出门,准备博弈。 哪能料到,枪口对准的嫌疑人突然散架,四肢和头颅原地滚落。在警员看不到之处,松绿丝线入地消匿。警员瘫坐在地,魂被吓散,回过神后抖动着按动求救警报。 最高警戒的警报声在警局疯响,周遭的居民感兴趣地站在阳台冷眼旁观,其余者冷哼一声后继续入眠。 疯鸣过后,身经百战的老警员抽着昂贵香烟跨进监控室,值班警员腿软,被两位警员架着跟上。 另一文员忙上前调出监控画面,画面呈现的并不似值班警员语无伦次的癫语,提线木偶猎物是正大光明推开门进来,然后站定散架。 “先带他回去休息。”老警员吐出烟圈,龟裂般的浑厚音响起。 值班警员当场昏厥,两位架着的警员霎时脸色苍白,因为明理人都知道,这意味着性命堪忧。在苓市警局,常年有老虎在尸位素餐,借着权力摆弄风云。 · 午夜二时左右,一无辜生命的最后一缕气息被抿灭,而本被封锁的“提线木偶案”消息竟也不胫而走。 夜里的讨论声转在网络上悄无声息开始,警局监控视频也被黑客攻破暴露。 大部分吃瓜群众笑看所谓提线木偶落得个符合身份的下场,而身处苓市的市民恐惧却被莫名提起,毕竟,一桩代替腐败警局惩戒恋童富豪血案凭空降落在生活圈中。 ☆、帅老颜 “下一站,荠心站,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公交车门像个脊背佝偻的老人缓缓关闭。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不好意思!”磁性音起,最后上车的时格从车头往里钻,身上穿着的松绿条纹休闲校服被揉挤成一团,无数褶皱与脸上扭拧的表情不谋而合。手里攥着的手机亮着屏,沾在屏幕上的眼睛射出寒光,似要刺穿屏幕对面的人。 找到落脚点,起初堪称丑陋的脸消散,被微婴儿肥取而代之,配上露耳短发,即使此时的时格脸上愠色不减反增,仍给阳光呆萌加了不少分。 一只手抓着扶杆,另一只手飞速按动手机键盘,“破罐子破摔,说到做到。”一条信息咻地发送,接收者:破人。 下巴从拉链拉到顶的松绿校服领口出来,将手机塞进衣兜里,抬起布满怒火的眼,直直对上坐在扶杆边上的老奶奶。老奶奶似有话要说,被时格寒冰般的脸吓得哽在喉中。时格秒变呆萌,乖孩子脸让惊恐的老奶奶转为乐呵呵。 而本能阻止的扒窃,在光天化日下得以继续。 一个戴着黑色渔夫帽,二十出头的男子站在时格边上,男子前面是与时格抓着同一扶杆的男士,穿着中老年人外套背对着男子。 男子伸出的手速极快,刹那间缩回自己的口袋,而男士的口袋只是微动后停滞。 “爷爷,您来坐这吧。”老奶奶旁边的女高中生脸色憔悴,努力睁开的眼睛朝男士。 男士努力摆摆手,意味鲜明。 “不要觉得愧疚,身体要紧。”老奶奶也劝阻女高中生。 时格在看到男士摆着修长白皙的手,左手大拇指背面根部有颗的小黑痣,眼里的怒火消失殆尽。脸微抬凑近,四目相对之时,时格红了眼眶。 “爷爷,您的钱包掉在地上了。”男子在听到女高中生的称谓后,轻戳男士。转过来接过钱包的男士脸上布满皱纹,从眉宇、五官轮廓却可猜知年轻时代是个帅得惨绝人寰的类型。 男士双手点动大拇指表示感谢。 男子算是打破自己的铁律,做了回“没出息”的扒手。也知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找另一个空钻了进去,此时脸上带着的笑是他从未在镜子里看到过的自己。 脸上本带着得意的“老爷爷”感谢扒手后,看到眼前杵着的时格大滴大滴泪滚出好看的眼眶,顿时乱了心绪,手指慌乱帮其擦拭,泪水染了手上浅浅的小黑痣。 “娃儿怎么哭了,老东西好好哄一下。”老奶奶心疼溢于言表,被称为老东西的“老爷爷”也是急坏了眼。 试想,一位一米八五的“老爷爷”安慰一米八三的高中生,思想连同时代存着代沟,场面看是只能失控了。 落泪的时格引起挤成一团的乘客的关注,却仍委屈、哭得不能自已地无声发泄情绪。一直无声的“老爷爷”得到多种安慰技能,却仍不见效。 “荠心站,到了。” “老爷爷”握住哭得蒙住了视线的时格手腕,把人带下站,身后是乘客们的无用功式畅聊: “苓中课改有这么魔鬼吗?把刚开学的孩子逼成这样?” “去年刚实行的课改效果还不错,也不见我家孩子每天哭丧着脸。” “那可能是被早恋对象甩了,看那孩子刚刚一直盯着手机看。” ……车上时格同龄人们的嘴角被大叔大妈的如此这般对话带动着抽搐。 “老爷爷”把时格带到无人的公交站牌前坐下,自己拎着纸袋进后面的公共厕所,时格继续抽噎。 “给,别哭了。”几分钟后,时格透过泪眼看到一盒熟悉的“破牛奶”,抽噎立刻止住。已经卸妆的禹破单腿半蹲下,伸出手掌捧着他的脸轻抹去泪水,清冷的语音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我是不是该叫你罐子了,公交车上不停咣当响。” 泪水被擦去后,时格哽咽着吸“破牛奶”,瞪大的眼睛水汪汪。 “破牛奶”是一种酸奶,因为名字独受时格的喜爱。 六年级毕业的那个夏天,时格和竹马禹破走过大街小巷。禹破说不能“无功不受禄”,白收时格冒着被校长抓小辫子的风险扯秃草坪里松柏树下的含羞草编了只草马,那时看着被时格“辣手摧花”吓破胆子的含羞草,禹破先替他向把含羞草当成宝的低年级女生们道歉。 最后时格昂着小脑袋停在牛奶小店前笑得合不拢嘴,禹破磨破嘴皮子也不能劝说好竹马换个所需毕业礼物。“破牛奶”也在每次两人冷战后横空挽救,可谓良药。 “怎么就是长不大呢?”穿着同样校服的禹破看时格脸色带着怨怒,笑得更开。手正想往头顶摸的时候,手腕就被拍开。 “老人家,下次要老就滚远点,别碍着我的眼。”时格没了呆萌,而是十分的严肃。 竹马多年,相爱相杀中几乎只剩相杀,在看到禹破化着老颜妆后,他哭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怕他先老了而已。 禹破坐到时格旁边,温柔道:“这惩罚是谁制定的,难道忘了?” 时格将牛奶一吸而尽,这才想起两人一个月前隔着屏幕大战游戏几百回合,最后禹破惨烈失败,被时格要求转学当天化老颜妆,本想着灭灭禹破的颜值,没想到让自己泪流成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真是破人。”破人,烂人也。 “魂回来了对吧,是不是该兑现诺言了?”禹破突然坏笑,时格懵,“‘破罐子破摔’,我可看到了,也会说到做到。” 时格二话不说,先溜之大吉。这货还真蹬鼻子上脸了,名字带个“破”字,刚还温柔地笑说自己是“罐子”,现在就真理所当然地要摔自己?真是披着暖男皮相蛊惑众生,将阴暗邪恶朝向无辜的自己。 两人一路打打杀杀,终于还是人模人样地站到高二(14)班的讲台上。 “两位帅哥真是来对地了,我终于不用整日对着歪瓜裂枣苦恼了。”吴怜扎着高马尾,眼里直冒粉色心。 坐在对面的两位被吐槽歪瓜裂枣的组员非常不满,其实两人长得十分正直,也曾帅气过,只是女生们喜欢爬墙头,自然也被归为“难看”。 刘言留着板寸头,怼回去:“那两位的桃花运对象绝对不是你,莫想。” 头发已盖耳朵的邹末附和:“说得十分之有理。” ……略去无数互怼。 时格顶着大笑脸,呆萌十足,磁音却把他归为高冷型:“大家好,我叫时格,是读时间的时,不是第四声的chi。以后请多多关照。” 刘言在鸦雀无声中随口一接:“时隔多年,我……唔。”邹末捂住不识大局的刘言,高喊,“掌声!”哗啦啦掌声淹没了刘言的无理取闹。 相比于时格的露笑方略,禹破则用温柔来应对,“大家好,我叫禹破。以后请多多关照。”同样,清冷音也把他带入冰冷型。 看着落在电子白板上的行楷字,两人面前第一排的同学开始咬耳朵: “禹,不是禁用于名字吗?” “禹姓出自汉书中的‘禹不能名,离不能计’,意思是连大禹都不能说出动物的名字,却被后人误解为不能姓禹。所以说,文言文字词翻译必须联系上下文,必须将词意烙在脑子里。” 禹破听到这脸上并没有过多波澜,而时格的大笑脸却没了,连同呆萌也带走,只剩不可触碰的凛冽。 因为,只有他知道,禹破禹破,取名的初衷本是,鱼死网破。 ☆、木偶剧 时格和禹破凭借着超强变通能力成功跻身小组成员组宠,尤其是被一脸花痴的吴怜捧得老高,而吴怜的死党邹末和刘言则怒怼其不学无术。转眼却又对时格和禹破露出欠揍的奉承,用他俩的话说是,两人投眼缘。 “这是要准备……武林大会?”时格露出宝宝式好奇。 这才刚迎着朝阳踏进足球场准备早读,足球场对面的刘叔已经带着几位部下“嘿”“哈”地拿着警棍练了一段时间擒拿格斗,而6:50的起床铃声《小课程》这时才响起。 邹末瞬间清醒:“刘叔等人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多年来坚守本心,只以苓中学子安全为己任。” “邹末说得太官方。至于昨晚苓市发生了什么,我想你们应该听说过。”刘言直接点题。 “嗯。”禹破盯着握紧拳头的刘叔,脸上的温柔遗失,不知是困意,还是被目光所及之处带出的坚毅震慑。 邹末和刘言把两位新同学带到后山山腰早读处之后嗖地往山背走去,说是那清净。 “他们怎么像贼一样,偷鸡摸狗?”时格呆萌松弛,嘴角抽搐。 禹破大佛似的:“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佛也曾说过,不要不懂装懂。” “那是孔子说的,不要张冠李戴。”禹破笑抽,把手里的文言文背诵大全递给时格,“人小就多读书。” 时格虽长着人畜无害的脸,可心里却住着一位难以控制的捣蛋鬼,以至于成绩只排苓中中下游。 不过,该有的志气是一分不少:“月考我超过你的话,你给我做牛做马。”底气足是好事,可向学神宣战就显得有点不自量力。 禹破哭笑不得,自己任劳任怨照顾这位小少爷也不是一天两天,哪知这少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是折煞人。 “那如果你输了呢?” 时格想了好久,然后来了句:“任凭处置。”脑袋瓜一闪,“不过,现在先让我揍你一顿解解气。” 话音刚落,拳头已经擦过飘落的嫩黄银杏叶直击禹破。禹破照顾小少爷,却不代表会上演愿打愿挨,还是会把相杀坚守到底,一个侧身躲过狠拳。 两个散打高手就这么掀起一股股散落的黄叶,在悬空舞动的银杏中势均力敌。 “晨练够了没?”年级组长卞驳淡定地收起拍好的照片,站在两人上方俯视。 打得忘我的两位马失前蹄。时格为了收住砸向禹破的拳头而直直扑进人怀中,一齐滚到地上,似布的黄叶刷地盖落。 “应该摔清醒了,醒了的话,保持安静,早读。”卞驳背着手消失。 时格背对着禹破侧身撑地起,身后却没动静。以自己对禹破的认识,这反应过于异常,时格惊色布了满脸。 “禹破,禹破?”时格转身看见双眼闭合躺着的禹破,蹲下叫唤。一秒后没反应,眼眶泛红,大滴大滴豆粒滚落。 “我不想吃金豆子。”禹破伸出手抹了抹时格的眼角,薄唇惨白着继续说:“你不能再喝破牛奶了,把我压得喘不过气。” 时格抽了一下鼻子,顿了一下,脸上阴云密布,不会就此罢休,两人又交手,被折返的卞驳逮个正着,课间也被叫到同学们吐槽的年级组喝了两杯馊茶。 邹末见两人面色如常:“在下佩服,你俩居然敢挑战权威。” 刘言得知两人事迹后夸张哦形嘴:“你俩出名了。” 而真正的出名并不是通过卞驳,而是两位大佬自创,且事出下午第四节自习课后。 “禹破,我肚子饿。”时格白眼一翻,头倒搁在禹破肩上,肚子咕噜咕噜响。 禹破的物理试题被尖锐的笔尖划破,也不生气,只是好言劝道:“你把那道物理题解了就可以吃上饭。” “骗人。”时格不吃这一套,因为他知道自己解不出来,毕竟已经对着它大眼瞪小眼了三十几分钟。还剩六分钟下课,只觉听到禹破的清冷音后更饿了。 “禹破,你说如果我是皇上,现在是不是正抱着心爱的摩卡面包啃,然后你做我最最最忠心的奴才,卑躬屈膝递上一盒沁人心脾的破牛奶?” 时格闭着眼想着那个画面,傻笑出声。 坐在禹破对面的吴怜花痴又犯,数学题是什么?不认识。直接搁笔捧着脑袋盯着埋头继续解题的禹破。而邹末和刘言则以为胆敢在自习课聊天的兄弟把风为由,拿着习题到走廊窗台解题。 下课铃声响起前一秒,十四班桌椅挪动声吓了正值班的卞驳。不知真相的卞驳背着手,满意着自言自语:“课改这不就有效了?该学就学,该吃饭就吃饭,迅速吃完饭回来继续学。”然后迈着傲步跨进年级组。 “天天天……”自己班突然传来大动静,邹末一侧身,只觉自己的眼球要跳出来以示惊讶。 “你天什……”继而转身的刘言也跟着,“天天天……呐!” 涌出教室的同学在教学楼旁的放学主干道围成一团,其他班也相继出来,走到十四班附近都停下看戏。 “前面的,还走不走了?”一个雄浑的男高音不满堵了大道的人群。 “错字怎么写?”被围着的人群中央传来磁音,震住外围好奇的人。 放学纯音乐荡在教学楼之间,盖住吵闹,也免了卞驳的再次请喝茶。 邹末和刘言挤进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圈心,只见禹破左手被时格锁在后背,整个人单腿跪地动弹不得,面朝水泥板砖格。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时格正弯腰锁住人,右手指着砖格,磁音不停蹦出来,“快写,错字怎么写?”、“知道错了没?” 没有任何回应,禹破的右手修长白皙,指尖抵着板砖。 站在一旁干着急的吴怜觉得这一切的起因分明就是鸡毛蒜皮,时格却大动干戈。 在颓靡的时格幻想自己的皇帝生活后,禹破只不过回了一句:“你不过一介布衣晋升皇后,每天与后宫三千佳丽斗智斗勇”。然后时格就着自己的位置锁着禹破带到主干道,将其公开处刑讨歉意。 时格还在理所当然地横行霸道。 “前面的是脑子抽了吗?” “据说是两帅哥为了什么争做皇上皇后大打出手。” “不是说争佳丽吗?” “那不就是三角恋,抢女友?” “颜值高真麻烦。”一位满脸雀斑的男生突然出声,议论者瞥见他,悻悻将话题掐断。 时格不依不挠,看官们也攒足了耐心一言不发,看仍沉默的禹破的回应。 “错字怎么写,大学霸?”磁音又拔高了点。 “时格。”清冷音混着纯音乐传出,时格猛地低下头凑耳,禹破额上冷汗砸地,“很疼。” 时格慌了神,左手放开锁着的手,把人带着起身,把头轻按到怀里,掩住脸。 脸上只剩冰冷,“对不起,耽误大家吃饭时间了。”冷气息把旁观者怔住,主动让开道,时格把失了气色的禹破带到天台长椅上。 脸色泛白至憔悴的禹破眼睛半睁,靠着刷得雪白的墙。时格抓过刚被锁了很久的左手,忙问:“这疼吗?” “不疼。”禹破吐出清冷音。 揉揉胳膊,“这呢?” “不疼。” 弯下腰摸颈侧,“疼吗?” “不疼 。” 时格急得脑袋混沌,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抚着后背,“是不是这?”快要哭鼻子的语气。 “只是指尖一直戳着砖板疼。”时格傻眼,怒火即将登场之际,禹破顺势把人搂着固定住,脸埋到他的颈侧,语气带着倦意:“借我你的龙体,靠一下,好不好?” 本要发作的时格软下心来,欲撑着白墙推拒的手收回抚上其背。一侧脸,视线扫到禹破青紫的后脑勺,很刺眼,猜知肯定是早上为了护住自己摔伤的。 脸往禹破颈侧蹭了蹭,有泪从眼眶静静流出,磁音却不紊乱,怕扰了想休息一下的人。 “就当是我吃你豆腐的赔礼。” “好。”禹破垂眸。 ☆、猫爪草 几分钟后,禹破被某人咕噜咕噜响的肚子逗乐。脸上的倦意和苍白齐消散,夕阳余晖在他气色尚佳的脸上逗留,抓着时格的腰间轻推,换来的只是被紧搂。 禹破被时格这大惊小怪逗笑,复原的清冷音带着安慰:“我还有一盒破牛奶。” “我不要。”时格又把脸往他颈侧蹭,肚子却不依不挠咕噜咕噜当起了叛徒。 “我要,窒息了。” 时格被禹破急喘的声音吓坏,忙放手,残留泪痕的脸却对上禹破搞怪得逞的笑。 “阿姨知道你刚转学就不停掉金豆子会骂我的。”禹破收起笑,拇指沿着泪痕抚摸。 · 禹家和时家是世交,相爱相杀的世交。农耕年代比劳作丰收量,经商年代比经济盈利量。新时代禹家开茶馆,叫“破茶”,供大伙沉浸在氤氲里;时家开酒馆,叫“酒格”,沿袭正宗的“小二,来壶酒”模式。 两家店毗邻,为了竞争想出各种各样的鬼点子,也因此在破格街共占鳌头。而两家独子更是挑起破格街的门面大梁,走到哪闪到哪。 街坊们回答游人们问路时也变成了: “‘破茶’啊,看到两个扭打在一起,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子,那店就快到了。” “‘酒格’?您算问对人了。看到一个捧着一盒破牛奶吸着的,一旁还蹲着帮忙擦眼泪的,长得最好看的少年人,说明那店不远了。” “您问‘破茶’和‘酒格’啊?哎呦喂,看到一位河东狮对着一个笑着呵护躲在他后面的男孩,那两家店就到了。” 时妈总是想让禹破代替自己让捣蛋鬼时格屁股开花,禹破背地里确实和时格毫不留情地切磋,可在时妈和他人面前总是变成时格的守护者。 · 时格听到禹破这么说,眼泪又在眼眶打转。 “不哭了,好不好?”禹破耐心登场。 “不好。”眼泪夺眶而出,划过禹破的手指,“你的后脑勺受伤了,你没告诉我。” 禹破怔愣,扭了扭头,致命的痛感早已消失,“没受伤,不哭了。我当跑腿的,去面包屋帮你买摩卡面包,好不好?” “你又骗人。分明……”时格直接上手让禹破歪脑袋,自己再看一眼后脑勺,“分明……”时格又快涌出的泪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抽噎止住,换上讶音:“分明青紫了,怎么没了?”时格用指尖戳了戳禹破白皙的后脑勺,问:“疼吗?” 禹破哭笑不得,把人轻推隔开,“没皇上您说的受了什么皮肉伤,下官怎么会疼?” 看时格傻愣成木鱼,继续解释:“刚才被皇上您公开处刑的时候,下官的脑子突然一抽,类似于抽筋,以您的学富五车,肯定能理解下官。” 咕噜声又传来,时格顾不上莫名其妙的青紫,帅气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站直,非常理直气壮地说:“我饿了。”皇上说饿了怎么办?御膳房时刻候着呗。 莫名充当御膳房跑腿的刘言和邹末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两份从食堂打包来的晚饭。 “谢谢大帅哥,不愧名副其实!”时格怏怏不乐地颓趴在桌上,视线突然逮住刘言递过来的盒饭,马上狗腿的直起身,露出呆萌的大笑脸直送给刘言。 还没从时格放学那会儿的超强冷气场中回过神的刘言吞吞吐吐:“呵……呵呵,小事。”时格已经专心食物去了。 “禹破,你的。”邹末提了提手上的那份示意走过来的禹破,手里真拿了一大个摩卡面包,还有一盒,破牛奶。 “谢谢。”禹破接过,把牛奶吸管插好,一插好,紧盯着狼吞虎咽的那人,那人还真就把自己呛着了。 “本是同顿餐,享味何太急?”禹破坐下,是嫌弃的语气。 “谢谢禹破,禹破宇宙无敌丑!”接过粘着嫌弃语气的破牛奶,时格猛吸几口后,怼他。 禹破大人不计小人过,低头补充能量。 “欸欸欸,破牛奶是我的,都管好你们的爪子和视奸的眼,自己去买。” “哪有卖,我爱它的封面,尤其是,它的名字。”女生音量渐羞涩,视线瞥向刚扔完一次性饭盒回教室的禹破。 “面包屋。老板说是今天下午新进的货,销量十分火爆,现在应该还有。唉,别动我的破牛奶。”极尖利的音量让玩闹的学生定住,女生尴尬地夺回破牛奶缩着脑袋坐下,降低存在感。其余女生已经开启小马达奔向面包屋。 禹破冷着脸坐下,视线谨慎地碰着时格,可时格却只是保持原状安静地饭后闭眼趴着。晚自习也很安静,这反而让禹破慌乱,面前的物理大题被笔尖戳了好几个洞,小洞旁边偏偏又有下午时格倒在自己肩上划开的长痕。 · 晚自习结束,时格忙接着邹末和刘言的宵夜感慨话题撇开禹破的视线。 “时格,我记得你还欠我几句话。”禹破冷冰冰的话抓着时格的后背。 “你们,有话好好说。”刘言怕。 “我们,先告辞了。”邹末怂。 等班里拿着破牛奶偷偷乐着的少部分女生也走后,趁着刚开学,留下来再学的寥寥无几,不久后,也就只剩私事似乎未了的两人。 时格先一步跨出教室,坦诚且不满地说:“我讨厌破牛奶。” “我知道。”禹破拍灭教室的灯,紧跟上。 “明天我要讨厌摩卡面包。”主干道已经没人。 “我知道。”两人一前一后擦过面包屋。 “我要讨厌你。”走到足球场下方斜坡,月色撒下的银光铺了一路。 “我不知道。” 时格脚步停住,禹破也止步,站在他的身后。道路两旁的昙花散发出清香,喜爱的觉得怡心,厌恶的觉得刺鼻。 时格保持沉默,禹破启齿:“你说的讨厌就像昙花一样,只是一现,对不对?” 时格没回答。 “像天上挂着的月亮,圆了会缺,缺了会圆,对不对?” 时格没回答。 禹破的脸在月光照射下越发冰霜,走到时格面前,咬牙问:“你要讨厌我一辈子了吗,这么早就开始吗?” 时格想保持沉默,但他突然改变主意,抬眼对上逼问的目光:“他们喜欢上了我喜欢的东西,这些东西以后只会留下被我讨厌的价值。” “你丫的就一神经病!”禹破喷怒火。 时格也生气,怼回去:“对,我就病了,中毒了,还莫名肿了,你怎么着吧!” 禹破被时格这大动静劈愣了一下,月光镶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变得羽化柔和:“我帮你治好不好,用猫爪草?” 时格在愠色中挤出一丝清醒,想起童年时趴在草丛里玩蚂蚁被蛇咬了,禹破凭借着丰富的知识库扯了猫爪草敷衍解毒消肿,也算解救的第一道工序。 后来送医治好后,时格把功劳全归功在竹马身上,向破格街的街坊们大肆宣扬。 此后,猫爪草在时格心中就是仙草,包治百病。 “明天早餐我要喝破牛奶。”时格嘴角嗫嚅。 禹破一直觉得,时格是个火气来得匆匆,去也匆匆的孩子,只是这次格外的长。 而昙花只要一现,清香不仅撩月,还愈人。 ☆、黑信封 “今晚的清香怎么不光顾了?”时格疑惑,自闹别扭那晚后,昙花清香于晚自习结束如期而至,可今晚却匿了踪迹。 月亮躲在滚滚乌云后,后山的银杏飒飒簇拥,诡异的风绕了一圈又一圈。 禹破额前发被撩起,眼神是黯淡的,语气却调侃:“可能是因为,奖励你这几天没掉金豆子。” 时格懒得理不正经的人:“这可能是转学生的魅力。”禹破嘴角本勾起的点点弧度彻底放下。 转学生指的是今天转来的于锡,一头短发干净利落,笑起来很治愈。 “长得真人畜无害。”时格是这么评价早晨站在讲台上的于锡,刘言和邹末听着连连附和点头。可禹破却听出了别番风味,时格除了自己,从未对别人的相貌评头论足,现在开口了,大概率是中意来者。 于锡成为他们的组员,说话风趣幽默,成为新的组宠,乃至于班宠。 “你很喜欢他吗?”强劲的风把禹破冷凝的话吹走了许多。 他们之间,总是喜欢把隐晦的话说得露骨,只有这样,才可以规避不必要的冷战。 时格怔愣了一下,邪笑着歪头:“你觉得呢?” 禹破被这种回答刺到,即使时格这类回答法层出不穷。可这次,他莫名怒火中烧。 “我明天不喝破牛奶了。” “我知道。”禹破脚步频率加快。 回到宿舍刚洗漱完毕就熄灯,睡在八号下床的丁锡开着台灯靠墙,对着邻床刚靠墙的时格温柔笑:“要听歌吗?”递出一只蓝牙耳机,“《Because we have to》。” “既然我们非如此不可的话。”时格礼貌性接过。 时格上床的禹破愤愤地塞上耳机蒙头躺下,对床的邹末和刘言早已进入梦乡,说是今晚温度极佳,适合在梦里相约。 不过半分钟,强风裹挟着闪电穿过窗户直扑向时格,时格眼球紧缩,摘下蓝牙耳机:“今晚谢谢你的歌,下次还你一首。” “好。”丁锡的笑,即使是在惊悚的银白闪光下,还是那么温润,这是时格摁灭台灯前一瞬看到的。 “Ahead of her bow a doll chain takes form「海岸线前方惊现提线木偶」” 歌声到这,丁锡扯下耳机入睡。 暗室静悄悄,闪电开始劈鸣,窗帘卷起又猛地散落。 成功把自己烦得闷哼的禹破边摘下耳机边掀被子,突来的闪鸣让他迅速侧身,手抓着床沿准备起身,手背就附上颤抖的冰凉。 入眼的时格踩着扶梯,脸煞白,好像在下一秒就要倒下。轰的一个猛锤雷声,手背的冰凉往外滑出,禹破整颗心往外吊着,及时抓住时格向后倒的身子。 把人带进被子里,时格虚弱得像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禹破将他搂着偎在怀里。 “没事了,时格,我是禹破。”耳侧传来的清冷音并不见效,反倒加重时格的哆嗦。 禹破握着他的手摩挲,轻柔音不停抚慰: “时格,禹破在这,别怕。” “面包屋的破牛奶不会再进货了,破牛奶只给你喝,好不好?” 可怀中开始挣扎的时格只抓住了“禹破”两个字。 · 思维中的他正置身在一片黑树林铁栅栏门前,黑溜溜的眼珠想逃离,却被什么钳制,只能紧盯着门内一束从乌云中破下照射的圆圈,圈心上空悬着一个被黑树枝桠和松绿色丝线缠绕且看不清面貌的小男孩。 松绿丝线终是慢慢败下阵来,似针的枝桠刺穿小男孩,鲜血匀称地成滴落下,被疲软的丝线接住送回。 随着黑树枝桠的不断增多,男孩身上出现百孔,血似豆粒滚落,隐忍的惨痛被扼制在男孩的喉中。 画面只是不断重复闪现男孩的悲惨,只要雷声加大,痛苦则愈烈。 而局外人时格,在每个雨天承受着陌生者的痛苦,已经持续十年之久。 而这十年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劈雷下雨,禹破都会是时格最好的避风港。 · 大雨继续倾泻而下,滚滚雷声染到水木园。 小别墅的二楼楼顶却布满星辰,卧室里的洁白墙上挂着松绿色的碎玻璃面具。 触着星空的螺旋式阶梯传来敲门声,少年放开怀里的人掀被起身。额前头发中分,微长的头发拢在后脑勺,带着不可触碰的权威。 一本被人格化的书嗖地停到少年跟前,双手递出一个黑色的信封,粗气还没喘匀却死皮赖脸着说:“少校,我想喝杯牛奶。” 被称为少校的少年拉开冰箱,拿出一盒酸奶递给它。 “小耐也想喝破牛奶!”名为小耐的书一蹦三尺高,又落地,以示不满。 少年凌厉的目光一扫,小耐讪讪止住越界的德行,谨慎瞥了一眼床上眉目清秀,没有任何清醒迹象的少年后,劝慰道:“少校,总会好的。” 被称为少校的少年目光渐渐沉静,小耐又以光速消失在星空中。 少年打开黑色信封,三个烙印的墨色楷体:半清除。 合上信封塞到抽屉里,压上早已开封的另一同样黑。 作者有话要说:  注:《Because we have to》——low roar ☆、大彗星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最后一滴雨的滴答声敲击阳台护栏,也给不停无力推拒禹破怀抱的手指骨节按了暂停键。 “禹破?”挣扎的时格嗓音是闷哼般的沙哑,逐渐找回视线的焦距,而焦点,是禹破的脸。 “时格,黎明在向你问好。”倦意席卷,禹破手揽着人合上眼,撑着柔情道蜜意。 时格攥着他的胸前衣,头埋到颈侧,双肩抖动。 “黎明会被你吓跑的……到时候,我可追不回来。”禹破闭着眼,手指插入他的发间,说得迷迷糊糊。 “今晚我只带你去看星星。”时格在他耳侧低语,而后挣开禹破的怀抱,转而把人搂在怀里。 对于时格的恢复力,禹破是惊诧过的。一个每次伴着雷雨颤抖恐慌的人,虚弱总是一拂即去,就像,只是心血来潮小酌一杯。 · “吱吱吱”。邹末化成小白鼠,为靠墙站着“听课”的时格和禹破放哨。 三组坐靠教室门,是上课老师的监控空白,年级组值班老师的视线盲点。 时格手指掐禹破的腰,将其掐醒。禹破茫然对上数学老师哀怨的眼神。 课后邹末的好奇心真忍不住了,“你俩昨晚在床上激烈辩论?” 时格专心调整右肩上禹破的脑袋,给他个舒适地,然后无辜地扭头接话:“就只是就今晚要不要看大彗星争了一晚。” “谁说的今晚有彗星?”刘言已经忘了自己想就,就睁开眼看见禹破被紧搂在时格怀里追问一番。 “我说的。” 其余人:晕! 时格自信满满:“相信我,今晚彗星会送给地球一个吻。” “致命的吻。”丁锡随口接下不值得当真的话,时格的小调皮被灭了不少。 “暧昧的吻。”禹破闭着眼微侧仰头,凑到时格的耳侧,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耳语。 时格咧开嘴角,朝丁锡说:“今晚我的星星将会点灯,驱走图谋与不轨。” “怎么就你的星星了?鸠占鹊巢!”邹末永远理解不了时格的脑回路,反之,他自己的脑筋也拐不了弯。 “你就是我的小星星 挂在那天上放光明”(注) 刘言朝着愤愤不平的邹末清唱,真就哄好了钻小空子找不快的人。 “我已经决定要爱你 就不会轻易放弃”(注) 在时格母亲般笑看刘言和邹末视线交缠时,坐在时格对面的丁锡盯着他接唱了这两句。顺着抓耳歌声,视线撞上丁锡那道不清的勾缠,时格脸上的笑定格。 丁锡坦然,时格的嘴角带了些尴尬。撇开灼灼目光,微侧头,下巴擦过禹破的发。禹破鼻尖蹭了蹭颈侧,是带了些劲儿的。时格的兵荒马乱彻底风平浪静,礼貌性回复仍不移目的丁锡,使得对方的坚不可摧溃败不堪。 感知有什么在虎视眈眈,时格侧瞥一眼,还是那个托着自己脑袋的吴怜,视线定在自己肩上的禹破,满脸花痴。时格稳住禹破的脑袋调整身体,将他掩住。吴怜像盘腿坐在草地上看完戏拍拍身上灰尘般收住痴眼,准备接下来的物理课本。 · “老刘,今天有大彗星吗?”逮着物理老师讲完知识点后嗑唠,邹末就时格的预言不依不挠。 圆头圆脑且幽默风趣的老刘顺着下掉的眼镜偷瞄式笑:“有啊,这不杵着快三十分钟了吗?” 邹末嘴角抽搐,小声嘀咕:“您老没彗星那彩丝绸般尾翼。” “老刘,今晚您兄弟要来和我们会面。”不知哪来自信的时格再一次叽里呱啦,把大伙说得一愣一愣的。唯有清醒者禹破似摇蒲扇的大爷点头,小忽悠不愧是小忽悠。 小忽悠还真就说动了班里的小迷糊们晚自习后聚到足球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课间还特地跑到年级组说一下集会原因。 · “大玉盘!大玉盘!”吴怜雀跃。 待在窄室久了,肯舍得跨出一步,被冷落的月色也会变得挠人。 嘴炮邹末惊叹悬着的月色间,不忘连珠问时格:“大彗星呢?” “再等等,地球还没恍惚,被偷亲才会有娇羞样。”时格笑着瞅一眼隔自己几米的禹破,禹破看他欢乐跃上眉梢,觉得捣蛋鬼小忽悠还蛮可爱。 “实际上它一直在亲吻地球,因为……”站在时格左侧的丁锡微低头压低声音在他耳侧说:“开普勒第二定律。” 在相等时间内,太阳和运动着的行星的连线所扫过的面积都是相等的。就此,可不可以说,大彗星和大玉盘周边的行星等同。 时格怔愣,耳侧有丁锡的低笑。 “地球不会恍惚了,因为它睡着了,都散了吧。”禹破冷声说,朝着时格跨步,丁锡撤离直起身。 邹末想大掌一拍木桌,冷哼:“我真是幼稚。” “小星星幼稚起来挺惹人疼。”刘言柔声安慰,“再看会儿月兔就回去吧,亲吻也不是只有彗星能给。”邹末的耳廓是现了点红的,小脾气也随月色及银色的风消散。 时格看到了蓝色火焰包裹着的禹破,温度不高,却足以灼伤自己。 如果我认为你能看穿我,那么,无论事实如何,在你面前,我都会紧张。 “抱歉,我并不懂开普勒第二定律。”时格朝丁锡做出没有问题的回应,丁锡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话禹破听到了,蓝色火焰溜了大半。因为他知道,时格即使智商中等,仍就接受不了这一定律。禹破怎么解释他都不能理解,或许这就是大部分学渣的痛处——科学理论都呈堂上供了,但心底仍在叫嚣,总觉得有什么决定性因素能够推翻它。 可是,暂时看不懂开普勒第二定律的时格,却能够看懂禹破,禹破的每一抹情绪。 “彗星!!!”吴怜的音色划破所有猜疑,一个个脑袋齐向星辰,瞪大的眼却没抓到半点尾巴。 在一片嚷嚷嚎叫中,吴怜只是一再嘚瑟炫耀自己是唯一一个被大彗星宠幸的人。 散场是在昂首酸脖后,集会人群只剩下还不愿离去的禹破和时格,因为,他说了要带他看星星。 风扬起校服衣摆,横杠松绿并靠躺在草地上,看漫天星辰。 “彗星在那,看到了吗?”时格伸出左食指,指向不知名处。 “看到了。”禹破伸出右食指压上他的指背,笑答。 “满意吗?”左食指带着右食指描摹彗星会亲吻的轨迹。 “我会为今天的我们盖个章,落个美丽的款。” “那,天晴的话,再一起看慧星吧?” “好。” 今天有彗星,又没有彗星,它只是一个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小星星》———汪苏泷 ☆、帘河水 自彗星事件后,时格的信誉直线掉了几十个度。以至于时格拿着人生大事求助时,邹末条件反射,“狼来了不会再上演”。 “邹大佬,明天真的是禹破生日,我对着雷公电母发誓。” 邹末问号先缓缓冒出来,然后施舍一点同情:“收起你的小伎俩,禹破大神可不能随便消遣。” “赞成。”刘言也不相信喜欢睁眼说瞎话的时格,即使一个多月来他亲眼看见每个雷雨后的清晨他都躺在人禹破的床。 卫生间的水声将接近尾声,时格火急火燎嘟起嘴角。 “卖萌也没用。”邹末耿直泼冷水。 “我帮你。”丁锡笑着合上摊开的书,从床上站起来。 时格的嘴乖乖回位,有些不好意思地先感激,然后快速说:“一会儿纸上传书。” 禹破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时格立刻狗腿地迎上去:“小禹子,冷不冷,朕赐你一杯热水,由朕亲自呈给你。” 禹破嘴角微微抽搐,警惕地接过热水,时格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宝宝笑。 · 生日,别人收到的是惊喜,可禹破,每年收到的都是惊吓。 第一年,四岁的时格送给禹破一头自制木马,泼了一碗鸡血,说是上色才好看。 第二年,禹破迷上跳跳糖,时格借着时妈的大名请来一位老艺人,然后拉着懵懂的禹破蹲在老人旁边撑脑袋。“我们暂时玩一下捉迷藏哦”,老艺人如此提前提醒,时格表面乖乖拉着禹破走开几步,实则内心激动淡定默数。突然松开禹破小手腕,捂起耳朵,随着爆破声大吼:“禹破,生日快乐!!!”已经被吓破胆的禹破直哆嗦,破罐而出的爆米花喷出,漫天撒下,盖了两小人。 此后,禹破收到过一瓶胀大的水宝宝,只是里面掺了一条小蛇…… 初中后,有一年在禹破生日上,几个小屁孩聚在一起,时格模仿社会罩小弟那一套,带来暗恋禹破的校花说自己同意这门亲事了,让禹破自己掂量掂量自己说这话的分量。禹破也没给他面子,摔门离去,他就此被晾了一个多月。吃力不讨好的时格大爷脾气一散,狗腿地戳戳禹破窗户,道歉却只围绕,“我知道你情窦初开了,这不是怕别人先下手为强”,禹破送他合上的百叶窗帘。 最后两人的和好还是靠两家主出面,逼着两人法式贴脸亲亲捂手言和。禹破极不情愿地听话,可时格又掉链子,以至两人准备贴脸时总是朝向统一,还较上了劲儿,一分钟后还没亲上,两嘟起的嘴滑稽地互相嫌弃。四位看戏的父母笑得合不拢嘴,最后哈哈叫停时格,让禹破先亲。 可禹破的生日噩梦还是没终结,去年时格说自己想破了脑袋,最终递到眼前的也就只是一只蚂蚁,还美其名曰:“燕雀能知鸿鹄之志。”让禹破好好照顾化身为蝼蚁的自己,禹破谢谢后一个转身,把小蚂蚁放回搬家队列,带着因开始的雷鸣而白了嘴唇的时格回家。 · 禹破的生日零点也被时格磨得没了脾气,等不来祝福会乖乖掩被入梦。 只是今夜,脾气调皮得没边,源自于下床的悄悄话和纸上笔尖滑动的刷刷声。 · 因准备入冬而睡懒觉的破晓还没起床,一个人影却在校园大道旁的花坛里折枝,沾满露珠的娇羞月季也爽快,并无一丝不悦。 “你是准备捧花盛装出席他的生日会吗?”把风的丁锡抱着手臂靠坐木椅。 折得不亦乐乎的时格摸摸浅粉大月季的脑袋,笑答:“秘密。” “你的秘密真简单。” 手一掰,一束花又没气,“对他来说很复杂。” “你喜欢当聆听者吗?” 花坛上方山顶的清莹寺传出撞钟声,后山百鸟飞出银杏林。 “来者不拒。”话说得随意,“我总是能把入耳的秘密守护得很好。” “那我现在把我的秘密交给你,你帮我守护好它。”丁锡背对着花坛内忙碌的时格,语气极其认真。 时格手顿了一下,玩笑般:“今天存档已满,下次一定。” 这一个月来,时格能够感知丁锡对自己传达出的不寻常情感,他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还不能给他答案。 丁锡看着晨雾中的百鸟晕头转向,歪头邪笑。 · “我去晨跑了。”时格大爷式背手跨进教室,抢先交代去处。 “你把我们大神急坏了。”邹末讽时格。时格只是一个劲儿表达歉意。 禹破睁眼不见人影总想翻箱倒柜,倒出时格,这时格是知道的,尤其是自己外出不吱声时。 · 早上四节课结束,用脑过度的组员决定趁着周六周日小长假带着三位转学生与苓市的帘河打个招呼。 潺潺水声破耳,几人来到苓市边缘步道,步道后方的建筑古朴,前方的帘河宽似小坝。前晚一场大雨,把黑熊般大小的鹅卵石冲刷岸边,澄澈的河水碧如翡翠。河道间隔式阶梯状递升,每个阶梯呈一米高小瀑布,泛起的水花似袒胸露乳摇着蒲扇路过的老爷爷的白发。 “禹破,可以帮我拿一下东西吗?”公交站牌前,吴怜叫停禹破,脚边放着一袋垂钓渔具,大家都没注意。禹破侧耳细听不远处的水声,跟旁边的时格说让他“识时务”,时格保证完成任务。 走到木桥上,时格朝向阶梯小瀑布,阴云下被风撩起的发遮不住脸上的红润,被风无情夺走。 “下河捉鱼去。”邹末碰碰平时时格小调皮的肩膀,和刘言挽起裤脚先行一步。 丁锡看着时格似走非走,“听说河里有妖怪。要去会会吗?” 时格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语气嗯了一声,紧随丁锡。 跨进小瀑布上方平坝,哗哗水声似雷鸣在耳侧绕,时格视线焦距已经模糊,全身战栗。 前方有运气爆棚的邹末提着一条大鱼不断向步道上观看的垂钓者炫耀声,后方有木桥上禹破喉大吼声。可他什么也抓不住,在那些声响也模糊消失前,他砸进阶梯下的白色水花。而始作俑者丁锡,冷眼看着水中挣扎的时格无动于衷。 “哈哈哈,时格,那么浅的水你也能上演溺水戏码。”不远处的邹末幸灾乐祸,不明原因的刘言也跟着傻笑。 在禹破踏进河内之前,丁锡迎着邹末再次关怀智障的视线急忙跳下去,捞起时格像怕怀里的人碎掉般疼惜。 时格止不住颤抖,却不忘推拒。 “真出事了?”邹末提着重鱼,有些寸步难行,刘言闻声大踏步。 抢先抵达的禹破一拳将丁锡打倒在河中,抱起脸似白纸的时格,怒吼: “都特么别跟过来。” ☆、甜皮娃 瑟瑟发抖逐渐从怀里的人溜逃,埋在阴影里的公交站牌也因从云团中倾泻的强光而生龙活虎。 “禹破?”泛白的嘴唇勾起弧度,仰起的额头擦过禹破的下颚。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见时格即将恢复原状,火气就不想迟到。 时格抱歉式从禹破怀里钻出,大咧红润的唇,眼睛故意眯成缝,活蹦乱跳的小孩般。 “禹破,我想把第一个好消息告诉你。”还故意吊人胃口,等禹破脸上的阴变成晴。到底还是没有阴转晴,不过有暖流。时格忙开心说:“掉进河里后,我差点就能活过来了,如果没被抱出来的话。” 在被丁锡抱住后,时格思维世界里的水木园晃动了一下,从小男孩身上流下的血滴子迅速回溯,而自己能够缓缓闭上双眼躲避亲眼目睹的惨状。 自己的畅快并没有染到禹破,这才意识到昏了头中伤禹破,忙解释道:“我脑子猝不及防抽了一下。”没有收到一如既往的“我知道”,禹破只是认真地看着急驰而过的车辆。 “你不在我肯定已经溺死了。” “不会。”禹破声音很轻,“丁锡在你旁边。” 也是他故意推你下去,禹破没有说,因为时格也知道,但他并没有责怪丁锡的意思,反而好像已经开始感激他。 时格好像,不需要自己了。 禹破站起来背对他,“我很好。你不要多想。”然后乘坐刚到站的公交先走。 时格的快乐,也一并被载着禹破的公交带走了。 “谢谢你把我从河妖手里拉出来。”时格看着迎面而来的丁锡,混乱的脑子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想到要礼貌道谢。 听到这话,本带着忐忑的丁锡,眼神划过一丝得意,“是河妖太嫩了,不禁打。走吧,你该换衣服了。” 时格嗯了一声走在前面,丁锡双手揣兜跟着,再次到站的公交与两人擦过。谁都没有理会,时格储着冷脸怏怏走,丁锡的视线粘在全身湿透的时格身上,透过衬衫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肌肤。 . “我找到你了。” 时格站在后山山腰孔明灯柱旁,头上金子般的银杏在风的带动下飘落,落到眼前背对着的笔直肩上。 禹破像是被银杏叶戳了一下微动,肩上的叶片跌坐坠地,可他仍旧没有转身。 单方面无声无息冷战的开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是禹破的强项。等迟钝的时格反应过来,禹破已经经历了咬牙切齿、尝试原谅失败、再愤愤不平。可这次,时格难得地及时察觉。 绕到禹破前面,脚尖相抵,时格微抬头,拿捏着介于呆萌与严肃的表情,“我投怀。”身子往前倾,“你愿意送抱吗?” 话音未落,禹破已经把他接在怀里,时格将下巴置于他的颈侧,凑到他的耳边柔声道:“生日快乐,禹破。” 禹破收紧搭在他后背的手,盯着地上的黄叶,“你很喜欢他吗?” 几秒后,禹破的掌心传来抖动,屏住的呼吸泄了很多,时格的笑声传出,脸蹭着禹破的侧脸:“哈哈哈,你不会就因为这个一个月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才这么闹别扭的吧?原来禹破这么幼稚啊?”继续欠揍地蹭脸,“我只是欣赏丁锡啊,你忘了我是大直男了吗?” 禹破嫌弃地推开蹬鼻子上脸的某人,二话不说先让他受点皮肉伤记住戏弄自己的后果。 “今日不宜动怒!!!”时格不停闪躲求饶,禹破哪管那么多,先出气再说。 “那就原地任□□。”禹破出拳够狠。 没有风,可满山的银杏叶突然一齐似雨点般下坠,轻飘飘地触着两人的发。 时格惊呆,忘了防守禹破袭过来的拳头,禹破也没料到时格连打架都能走神,拳头收劲,但还是晚了一步,揍了时格呆萌脸一拳,时格顺势倒,慌乱的禹破没踩实,压上时格。 “没事吧,嗯?”禹破撑在时格身子两侧,见呆萌脸的嘴角青了。 小呆萌眼睛水汪汪直瞅他,愈发呆萌,禹破怕人后脑勺磕着碰着傻了,手掌曲着抚到后背,“我带你去医务室。” 低下头准备抱起的时候,脸上覆上温热,“真好看!”时格的右手在他脸上摩挲,身后黄色银杏叶仍不停下坠充当背景板。 禹破怔住,时格的瞳孔溜过一抹浅浅松绿,再定睛,已然不见,肯定是自己的错觉。右手擦过时格额前的乱发,用连飘落的银杏叶都会软化的声音说:“你也很好看。”指腹在眉宇间旋律般轻点。 所谓暧昧也不过停了几秒,银杏叶铺了满地时,小呆萌露出调戏得逞的笑:“我知道啊,人见人爱,花见花……”似乎想起了什么般大呼,“时间快来不及了!” 禹破迅速起身,微红的耳廓恢复原色。 “开启你的小马达,跟我走。”时格起身便拉着禹破跑起来,脚下的银杏叶也乐意被踩踏。 . “禹然哥哥!小练快捕到了,一会儿让蝴蝶叫醒时厚哥哥。” 水木园别墅外的小女孩在绿色原野上跑着,不停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时不时向坐在门口木椅上的少年汇报战况。少年松绿瞳孔带了些笑意,侧头看了看倚在自己肩上熟睡的少年,笑意流失。 小练是个七岁的小男孩,后脑勺上方留着一撮长发,水木园外练跆拳道男孩偏好的发型。一张帅气的脸填满高冷,长大后必是蝶自来寻,奈何还没长大,只好手里拿着一个白色捕虫网,驱赶包拢逃窜的蝴蝶。 “哎呀!”小女孩把握错方向,一并被小男孩拢在捕虫网里。 “蝴蝶要跑了。”小男孩急喊。蝴蝶聚团,扑棱着翅膀撞向网格。 “时厚哥哥看到蝴蝶一定会醒的!” 小女孩下定决心般说道,然后闭上双眼,疏忽间又睁开双眼,左眼开出一朵冰绿色的五瓣花,香气四溢。右眼连同整张脸冷漠至极,即使留着可爱妹妹发型,还是蓄满了儿童不会带上的杀气。 蝴蝶闻香驻足,却不敢碰上女孩的“左眼”,只是在女孩脸周围翩翩起舞。 小男孩趁着蝴蝶迷乱,把它们攘入中等大小的漂流瓶中,然后抱着漂流瓶起身,牵着冷酷的小女孩走向少年。 “少校,您不该随意扭转时令。”走到少年跟前,小练放开牵着的小手,小女孩脱口而出,像监控者。 “小耐,禹然哥哥有他这么做的理由。”小练想化解小女孩单方面的小题大做。 “少校,这是不被允许的。” “小耐,银杏飘落可以解释成自然现象。” “这样也不行。”小女孩执意如此。 禹然平视眼前两争执的小孩,柔声问:“可以让时厚哥哥看一下蝴蝶吗?” 话音刚落,小女孩恢复天真样,看着漂流瓶内的蝴蝶漾开笑脸,转身搂着小练脖子笑夸:“小练真厉害!我以后再也不嘲笑你是个冰山废物练习册了。”好像对自己性格转变一事不留丝毫印象。 听着不像夸赞,小练收回要抚在小耐后背的手,黑着脸说:“你也不过是一本被糊上烂泥的书。”小女孩也不生气,嘟起小嘴搂着男孩脖子晃。 小练的真身是一本练习册,小耐是一本书,每晚在星辰大海里恢复原型,偶尔带着黑信封沿着升空楼梯递给禹然。白昼则像人类小孩一样,在小别墅外的原野过童年生活,偶尔绞尽脑汁帮着禹然让时厚睁开眼,只是十年过去了,毫无见效。 悬空的骄阳与嫩绿原野相迎合,虫鸣鸟叫,一片祥和。 漂流瓶内的蝴蝶炫耀舞技后装死,希望能够提前重获自由。双手捧着漂流瓶摩挲的禹然,视线落在肩上熟睡的时厚,也算是岁月静好。 ☆、蚂蚁上树 “娃儿,需要阿姨帮忙吗?”食堂阿姨坐在独立式岛台后方悠哉游哉扯小葱烂叶,看前方的呆娃时格捣鼓。 苓中有社会实践,其中一项就是食堂生活体验。人年级组说了,他们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就是一些信口吹短笛的牧童。食堂叔叔阿姨这才不跟他们见外,不小心切着手什么的不必大惊小怪,每层办公室都有创可贴。 此时晌午两点,又碰上周末,学生们倾向于外出觅食,期间不忘吐槽食堂的美味。晚饭的准备也就延迟到四点才开始,说时间要溜走的时格顺理成章暂借厨房。 时格嘻嘻道谢表示不用,自己可以信手拈来,“大厨我,要为你准备一份生日大餐。” 一旁被禁止插手的禹破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好啊……” “第一道菜:五花肉炖胖萝卜。”时格自认非常帅气地拆开五花肉包装薄膜,扔在砧板上。 拿起菜刀耍转一下,禹破忙说:“别把菜刀伤着了。” “少侠我就是掂量一下它几斤几两,不碍事。”难得地不跟菜刀争执。 “现在开始切五花肉,切成悲伤一样的大小。你的悲伤有多大?”时格拿着刀对着五花肉比划。 禹破十分听话地圈了整块正方猪肉,时格手起刀落,刀法十分之凶残,咣当一声,五花肉被分尸成无数小正方块。 阿姨手一抖,稚嫩小葱叶被摘脖,“娃儿,阿姨帮你吧。” 时格撸起袖子,朝阿姨摆摆手,继续剁,哀怨语气直逼禹破,“哪有那么大块悲伤的?” “悲伤的来由,我不确定。”禹破见时格又准备剁小方块,直言不讳:“我不想吃肉馍。” “来什么由,从今往后,你不需要悲伤。” 止住剁小方块,捧起放入锅中,起火。又从洗碗槽捞起白萝卜,笑问:“你的快乐有多大?” 禹破又沿着萝卜轮廓画了一圈,时格又不满了,“哪有那么大的快乐?算了,我真是脑抽,分明知道你的快乐有多少还问。” 说完就咣当一声砍掉萝卜头和萝卜尾,然后弯下腰去,像是要观察萝卜的纹理。禹破不懂这波操作,只担心他的鼻子碰上白嫩萝卜,食欲遗失一半。 时格却在萝卜上方刹住脸,开始小心翼翼地……切出萝卜丝儿…… 禹破:……说好的炖呢? “看,快乐像丝线,可以缠绕成团。”还不忘炫耀粗细不一且残留刀痕的萝卜丝。 禹破看着块状与丝状,小声嘀咕:“不愧是,碎丝万段。” “萝卜下海啰!”丝扔进还没沸腾的五花肉锅中,执行“炖”这一步,“接下来,‘蚂蚁上树’,敬请期待。” 禹破只觉大事不妙,忙委婉阻止:“我肚量小,炖肉就够了。” “我肚量大呀!”说得非常理直气壮。 禹破满头黑线…… 时格从冰柜拿出一个水果玉米和几块阿姨刚洗净的生姜,开始自导自演情景剧,说是等锅中肉汤达到沸点。 左手拿玉米立在砧板上,右手立住黄皮生姜,剧情上演。 生姜先生十分绅士:你就是那个貌美如花的玉米小姐吗? 玉米小姐小脸一红:你就是那个死皮赖脸的生姜先生吗? 生姜先生脾气好:小姐真是口才了得,可是,怎么看上去那么悲伤?每一粒都在悲伤。 玉米小姐为自己的直率感到羞愧:那是因为洋葱小姐,它太臭美了,以至于臭味染了我一身。 生姜先生微微一笑劝解:生来如此,不必追究。就像玉米小姐您,糯尽甘来。 玉米小姐大彻大悟:也像您一样,姜还是老的辣。 生姜先生内心嘶吼:苍天呐,剧情走向为什么会这样? 剧情把控者霸气宣布:“就此,玉米小姐和生姜先生幸福地成为一对儿。” 禹破艰难接受无厘头,还帮他强行圆了一下剧情:“不愧是,最初心情告白换来的美妙感情……” “哪美妙了?现在还不是成为我手下的刀俎鱼肉。”时格讪讪放下生姜先生和玉米小姐。 “分别只是暂时的,一会儿它们会在你的胃里相遇。”听完,时格跌落的心情又美妙了。 看吧,每个事物都有一个美好的归宿。 “不好,五花肉小姐和胖萝卜先生在锅里拥抱很久了。”忙掀开锅盖,萝卜丝和稀泥般绕着烂透的五花肉。如禹破所料,一语成谶为煲汤。 时格是乐观的少年,跨过自我,安慰禹破:“汤汁不会令你失望。”然后往锅里倒各种调料,禹破的舌头自觉打结。 “现在,把‘蚂蚁’放进水深火热之中,先度过青年时期。”时格拿出一小撮粉条,咔擦咔擦掰成两段扔进锅中让它煎熬。 手指笨拙地扣玉米粒,然后毫无感情地剁生姜先生,刀法娴熟得让人肝疼。 “现在,捞出‘蚂蚁’,混着尸解后的玉米小姐和碎尸后的生姜先生爆炒。”筷子捞清水中的粉条,筷子身体过于圆滑,滋溜一声全部掉回水中,沸水花飞溅。 “疼不疼?”禹破迅速抓过时格收缩回的手,伸到水龙头下凉水冲。 在禹破准备反手掌冲水前,时格挣回手,嬉笑着说:“我可不是细皮嫩肉的少爷。”扭头看见挂着的漏瓢,“失策了失策了。”禹破脸色很沉,又带着心疼。 时格继续口出狂言:“爆炒之后,香喷喷的蚂蚁就能上树了。” 生姜先生和玉米小姐一起下油锅,忘记调小火势,滋啦滋啦的油四溅,还起了火,是时格平时向往的大厨火中爆炒。而此时的他怂得嚎叫又不肯放弃,倒入粉条让其提前走程序,小锅这才没那么热闹。 “现在,加入一点老陈醋。”时格边解说边操作。 禹破看着那“亿”点,牙龈酸痛。 最终出锅的是一团⒉恢锻嬉獾耐嬉舛?br/> 时格十分抱歉:“对不起了,蚂蚁先生。” 禹破帮他道另一半的歉:“对不起了,树先生。” “娃儿,要不要来两个南瓜饼?”扯好小葱后就远离厨房硝烟的阿姨踩着结束的点路过,手里拿着一托盘,已经成型的南瓜饼躺在上面。 “阿姨,两儿。”剪刀手搁在太阳穴,笑得那是一个呆萌灿烂,惹得阿姨多给两个。 阿姨一走,时格乐呵呵把南瓜饼放进微波炉,嘴里念:“来个SPA!” 生日大餐准备完毕,两人对坐就餐区。 时格拿起筷子后,无从下手。翻找五花肉块,找到两块完好的,大的放进自己碗中,挑了其中一块小的递过去:“给,愿你长得白白胖胖。”这又是哪国语言寓意? 禹破夹住递过来的筷子推回他的碗中,夹了那块大的往自己碗里收,开口认真道:“把你的悲伤交给我。” 如果悲伤真有大小,那么,请把大悲伤留给我。 “那,快乐也交给你吧。”时格从一团黑里夹出生姜放进他的碗里。 生日大餐最后吃得所剩无几,禹破开心睡大觉,时格说要逛校园蹦哒。 最终被某人粗鲁地摇醒,窗外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走,陪你去吃宵夜。”时格跳下床。 禹破迷迷糊糊,习惯性对他有求必应:“哦。” 走到阳台,入秋冷水一泼,瞬间清醒。 来到漆黑一片的食堂门口才回过神来周六没宵夜:“陪你吃泡面。”禹破刚要转身就被拉住。 时格贼兮兮地推开食堂玻璃门:“偷点吃的不更刺激吗?” 说这么难听干嘛,进也是光明正大地从无死角监控下进。 禹破对时格小脑袋瓜五体投地,刚跨进食堂,啪的一声,灯火通明。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邹末、刘言、丁锡、吴怜,还有班上过半的同学站在中间位置的餐桌边唱着生日歌。 时格那黄家学院出生的生日腔调跟着在耳边响起,禹破内心晃动了不只一下,因为,时格真的送给他惊喜。 歌声停,掌声起,时格凑到他耳侧笑嘻嘻地说:“生日快乐,禹破。” 众人嬉笑游戏吃蛋糕,不久,禹破惨遭时格毒手,变成白花脸。丁锡则一个劲儿糊时格脸上,最终有两个白花脸,带了手机的吴怜要求两人合影。) 咔嚓一声,禹破成年了。 欢乐过后,众人清扫离场。 禹破走出食堂洗漱间,眼里撞进时格,怀里抱着一捧娇滴的月季花。 时格笑着递过:“生日礼物,不是惊吓。” 禹破闻到淡香,接过花的同时,抓住时格的手摩挲,手掌心的刺痕还是那么清晰,脸上带了不悦:“以后不准辣手摧花。” 没等来训斥,时格得意直呼“没问题”。 他为他扯了花坛里最妖艳的月季作为生日礼物。 食堂恢复黑暗,聊天声在室外秋夜逐渐远去: 时格好奇:“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禹破只是笑笑:“说了就不灵了。” 可那刚产生的愿望却做不到守口如瓶,向秋夜里的虫鸣轻声泄露: 我叫禹破,我十八岁了,负责时格。 ☆、不打烊 “禹破是嗜睡症候群中的会员吗?”邹末指尖戳着被磨平的电脑键盘,嘴里仍嘟囔着不“有福同享”的禹破。 时格调了一下耳机,盯着屏幕,眼里带笑:“乌烟瘴气不适合我家禹破。” “确实,网吧这地方,不愿意成为其中一缕烟很难融入。”刘言想起自己午休结束汉子般嘶喊,禹破还是雷打不动,还迷糊爆出一句“晚自习帮你们忽悠值班老师”。邹末听到这话贼开心,二话不说先谢过。周日晚自习是年级组逮漏网之鱼的绝佳时机,没个照应的,网吧晚归总会露出破绽。 时格旁边座位的丁锡手速变得极快。 四人联机玩小人闯关酷跑…… “啊啊啊啊啊!!!时格!时格!!不行,你不能死啊!!”时格瞅屏幕中的“时格”晕头转向,噼里啪啦按键盘,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邹末和刘言被时格一嗓子惊得停下按键的手,游戏中的自己原地呼啦啦转圈。相较于两位的开眼界,丁锡只是宠溺的笑。屏幕中的小人停下坐在山崖上,睥睨山底处于四面埋伏的“时格”。 游戏中的一惊雷劈来,“时格”慌乱避开,“时格!躲开躲开!!” 脚底大地开始出现裂痕,“时格”拼命抓住一旁岩石,“时格,抓好了!”嘶声裂肺…… 晴空万里突然阴云密布,大雪飘飞,山体皑皑白,“时格”饥寒交迫,瑟瑟发抖,“时格,前方肯定有火,加油!!”牙齿打颤的声音。一旁被网吧空调弄得汗流浃背的邹末和刘言忍不住内心大手懒散拍掌啪啪,直呼,“戏精!” 冰雪消融,荒原上热浪滚滚,“时格”头上火苗直冒,“绿洲就要到了,时格!不行,你给我站起来!” …… 时格这一自导自演引来同一网吧烟气中的同行无数“啧啧赞叹”: “这孩子游戏上瘾?”一青年摘下耳机,瞥声情并茂陷入的时格。 “唉,又逼疯一位帅哥。”一拿游戏消遣的美女站起倚靠椅子,盯时格圆脑袋。 “恐怖袭击?”一十分沉迷的少年听到现实世界传来巨大响动,瞳孔吓空白,急速后退椅子呈避险式抱头。脑子空白几秒后发现众人或站或坐,视线集中在时格那一圈,尴尬,只有尴尬能形容。 邹末难得处在焦点,心慌慌,手指移动戳了一下一旁的刘言尾指。刘言了然,摘耳机朝围观群众致歉:“抱歉各位,目前战事紧急,决一死战中。”众人一脸看智障。 无效,刘言讪讪落坐。 丁锡接上,有理有据的绅士:“抱歉各位,请耐心等待一分钟,马上结束。一会儿给大家买饮料。” “小帅哥,怎么能让你们学生破费呢?我们这些大妈可不会随便榨取,好好玩吧,这鬼哭狼嚎不也把死气沉沉赶走了吗?”依靠的美女笑得妩媚,其他大老爷们也就不计较。 被囊括到“鬼哭狼嚎”的几位敢在年级组眼皮底下窜网吧,还穿着松绿横杠休闲校服,真,大张旗鼓的胆大包天。 “禹破,禹破!我的时格赢了!欧耶耶……耶……”空气瞬间凝固……终于肯从虚拟中出来的时格刚品尝胜利就被周围的视线泼了冷水,然后,想起禹破在睡回笼觉,只想找地洞钻。 “恭……恭喜,哈哈,哈。”邹末难为情地拍掌以示祝贺,刘言傻眼跟上。时格囧…… “苦尽甘来,祝贺你。”丁锡真诚祝贺。时格尴尬啪啪给自己鼓掌…… “小帅哥成功没被逼疯,是不是该来点掌声啊,你们爷们都这么吝啬吗?”美女带头鼓掌,剩余者一呼百应。时格脸皮够厚,瞬间理直气壮呆萌笑。 · 人群散去,时间已经逼近19:00,四人准备再来一局时,眼尖的邹末忙低头急提醒:“我去,卞驳带着三大法宝来了!” 时格和丁锡懵圈,年级组还会亲自突袭网吧?刘言已经提出脱身战术,握住邹末手腕准备一溜烟。 “时格,你带着丁锡朝后门离开,走走走!卞驳快往这来了!”刘言不忘回头再提醒蹲在橙色软凳下的两人,“我和邹末从侧门,被发现的话容易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说完拉着邹末萝卜蹲移动。 时格对这一任务信心满满,毕竟经常和禹破上房揭瓦后光速撤离。 “跟着我。”时格英雄主义足,保护欲已经让他忘了对方是他欣赏而努力维持好形象的丁锡。 背对着丁锡往前挪步的时格掌握路线,加快挪动的速度。 “苓中的那两个学生,站住!”卞驳的吼声直逼。 时格惊呼:“不好,行踪暴露。”不管三七二十一,站起身,“右拐,有……”隔着校服袖口的手腕被从后握住,还没出口的“门”被咽了下去。 一个撑椅侧跨,丁锡已经跨到时格面前,拉着他的手腕,说了句:“跟着我!”准确朝着内心拟定的路线跑去。 被远远甩在后面的年级组“四大法宝”只好停下带着其余同样大张旗鼓的落网之鱼回去盘问一番。 · 初秋的苓市七点半,街上就已蒙蒙黑。 “最新消息:备受社会各界关注的未成年连环被杀案得到重大进展。贝城警方通报,犯罪嫌疑人为未成年人丁某……” 新闻联播紧急插播的这则新闻,信息量爆炸式增长,正盯着电子白板14班学生们不寒而栗,惊讶的圆嘴足以吞下一个鸡蛋。 学生回想警方通报的几起案件调查进程,再结合白板上被打了马赛克的脸,越来越贴合自己猜想的人: “这么说,五年杀了五个人,就好像……在玩致死游戏。”一男生手中的笔捏紧。 “三男两女,其中一男两女先奸后杀……手段极其残忍……”另一男生双手抱握桌上。 女生们嘴唇咬紧,抖动的双腿不知如何是好。 善于伪装的魔鬼,和他们生活了一个多月。 “那……那不是丁锡吗?”看完通报细则上模糊的脸,吴怜下巴收进衣领内,语气哆嗦。 一道闪电彻底照亮整座苓市,教室内的窗帘被狂风掀起难以下落。 吴怜抖动的嗓音刚落,禹破已经冲到一楼声控楼道,迎面碰上鬼鬼祟祟试探前行的邹末和刘言。 “时格呢?”禹破揪住邹末的衣领,吼声随猛雷同起。 “和,和丁锡在一起。”不知禹破怒火何起的邹末被眼神杀了个遍,蚊子音量回答。 “在哪里?”禹破收紧,邹末大气难出。 先反应过来的刘言忙止住禹破的手,急说:“他们从闲余网吧后门走,可能会穿过黑丝巷,然后绕到荠心站那回来。黑丝巷地形似迷宫,一般人……”不花两三个小时很难碰面,刘言话没道尽。 “咳……咳咳”,禹破猛地放开邹末,狂奔进惊雷闪电中。 · 此时的黑丝巷越发阴森幽怖,苓市人内心都认可这为上个月“提线木偶”的起点。 “时格,我想把我的秘密交给你,就现在。”黑丝巷在闪电的作用下忽明忽暗,丁锡脸上的表情却全罩在巷子飞檐下,语气是那么温柔,那么势在必得。 身后回应他的只有惊雷与呼啸的狂风,丁锡仍说道:“别人眉来眼去的时候,我只是看了你一眼……”转过身,脸上柔情转换,是看到到手猎物的得意,语气带着邪魅,带着玩味:“便对你,一见倾心。” 眼前的时格已经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靠着墙慢慢滑坐,双手抱臂,瑟缩成一团。 丁锡上前蹲在他身边,勾起他的下巴,玩弄般放慢语速:“任人宰割的,羔羊。”继而嗤笑出声。 校服领口被揪起,整个人被提起,巷墙把后背硌得生疼,颤抖无力挣扎的双手被钳在身后。颈侧丁锡的气味混着巷墙的腐朽,嘴唇被咬出血渍。 “没有人来救我,包括禹破。” ☆、血花祭 磅礴大雨遮盖匆匆行人的眼眸,巷角的青荇屈服式瑟缩着绿茸茸。房屋门窗紧闭,人们窝在床上,视线贴着发出刺眼光亮的屏幕,对大雨中的一切毫不在乎,哗哗雨滴砸落声变成曼妙音符。 雨总会停,他们如是说。 昨天苓中后山漫天坠落的灿灿银杏毯子开始褪色,冥黑延伸整座后山,不知是被雨水冲刷出原貌,还是雨水本就是黝黑。而昨天狂欢过后的秃顶枝干像是无所谓,心甘情愿接受雨水的所有攻击。 · 三个小时在清莹寺清脆钟声中像个老头慢悠悠走过,疯狂的雷鸣和银白闪电终于舍得停下。地下水道涌出的潺潺流水走过闲余网吧门口,乌烟瘴气随即被席卷消散,水流进入黑丝巷,停在某一飞檐巷墙下,带来跌跌撞撞的禹破。 额头微渗血,是冲破雨幕时视线被遮挡,撞上迷宫巷墙所致。额前的发早已湿透,发上仍在滴落的雨珠滚进眼眶,不过一瞬,又被泪水挤出。 他迟来地找到了,他的时格。 一切都是凌乱的。 校服松绿横杠生了无数褶皱,被随意扔在青荇上,染了腐朽味,内里短袖松绿横杠领口肆意敞开,颈侧露出的大片肌肤带着深红乃至淤青,齐耳湿发随雨珠的重力下垂。嘴角渗出血渍,唇上微肿青紫…… 时格瘫坐靠着巷墙,仰着头,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把淤青衬得明晰,双手无力垂放在双腿旁,他把身体全部交付给身后不靠谱的墙。 “时格……时格……”禹破跌跪到他的身旁,抖动的双手无处安放。 风驰电掣后,此时的穹顶却挂出一轮圆月,银白闯进时格仰起的空洞眼眸,任月光如何游弋也无法跃动。 微凉的指尖触到时格的脸颊,幸好,还有温度,掌心急忙覆上怜惜,嗓音清冷到尘埃里:“时格……”没有任何回应,脸上的空洞像漩涡,把禹破悬着的心搅成碎片。 左手抚上时格大腿侧的修长五指,触上松绿横杠侧的黑色校裤布料,黏糊糊的红色液体流到掌心晕开,手移动到另一侧的大腿部下方,也被沾上。 “禹破来了,对不起……”把人拥进怀里泣不成声。 这次即使是听到“禹破”,时格表情仍无波澜,而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却紧紧攥住禹破的校服衣摆,松绿横杠生疼。 “我带你回去,破牛奶全部给你喝,好不好?”隔开点距离,怀里的人眼睑下垂了些,似木偶人。得到别样回复,禹破拭去眼泪,横抱起,语气强忍着恢复如常:“禹破带你去喝破牛奶。” 脚步声渐渐远去,时格臀部接触的位置前方,隔着些距离的青荇上留下一摊血,在银白下已呈耀武扬威的暗红。 因急步而没留意到的学校花坛里,带刺的月季没了尖锐,破败的花瓣被碾过,尔后随着倾斜地势飘流。 花季走了,遗留满路的花祭。 · 水木园中心雷声劈天盖地,小别墅外的原野上,乳白色雾气中黑色枝桠若隐若现,冰松绿丝线似成千上万蛟龙破雾而出又遁入。隐形丝线堆砌而成的铁栏围住别墅,绛紫色屋顶上方星辰现。 “少校,您违反榅冥国第五百九十八项条例,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话者是身穿松绿色条纹制服的少年,脸上不带半点情绪。手里拿着一本小型电子笔记本,上面的条例被绛紫色着重。身旁站着一位同龄少年,神情严肃,可若笑起来,定会感染周遭生灵。 禹然转过身,黑色斗篷下碎玻璃面具中的瞳孔仍是嗜血的红,眼前的两位少年不禁捏了把冷汗。 “十分钟。”禹然说完便转身走进卧室。 少年指尖点了下电子笔记本后合上,原野上的雾气消散,暖阳发出熠熠光芒。黑树林像一帮顽童一哄而散,徒留下的松绿丝线落地撩逗刚搬完家的蚂蚁。 · 走出浴室的禹然身着同样松绿条纹黑色制服,黑色军靴锃亮,颈侧衣领口还未系上,颈上一条绛紫绳上挂着一个小型木制熊猫状不倒翁。 瞳孔的冥红已褪去,未适应的松绿紧紧抓着床上的时厚。阳光照在脸上,时厚的脸上突然带笑。 “时厚?”禹然瞳孔放大,疾步向前弯下身去,双脸隔着毫厘。时厚却没了下一步表情,就像,只是因为阳光刚刚好。 悬空的绛紫绳上的不倒翁触上时厚衣领外的另一松鼠状不倒翁,两个不倒翁脸颊相蹭而笑。 泪水滑落到时厚脸上,“我回来后,带你去浅水区散步,好不好?”指腹抹去掉到笑颜上的泪水,起身把不倒翁放进衣内,系上领口扣子。 走到窗口,启齿:“照顾好时厚哥哥。” 窗前站着的小练和小耐点点头。 之后,三人脚步齐声踩着玻璃楼梯螺旋式而上,星辰前的门敞开,又合上,时厚脸上的笑随之消匿。 禹破把时格放在浴室花洒下,指尖一触到衣领,时格便瑟缩后退,空洞的眼神变成惊恐,大滴大滴泪滚出眼眶,只有右手仍攥紧禹破衣摆,那松绿横杠像要被捏碎。 “时格,时格,禹破在这,是禹破。”禹破尝试再伸出手,鼻子酸涩,眼中打转的泪憋着。 “时格,是禹破。”双手触上时格的肩膀,时格仍颤栗,眼中的惊恐回归空洞,泪不再流。 “禹破帮你换衣服,然后,喝破牛奶好不好?”指尖挑开短袖纽扣,攥紧纽扣的指节越发苍白分明,以至于抖动。时格被颤动的手指吓得后退一步。 禹破咬齿,看着露出的寸寸肌肤都带着淤青,泪水再也憋不住,啪嗒啪嗒坠地。 站在原地抑制不住地掉泪,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时格。”抽噎几秒后,看着的地面出现时格向前一步的脚尖,禹破抬眼,再次振作起来,脱去时格的衣物。身上的分界线过于明显,下半身并未带上淤青。禹破轻轻擦拭每一处淤青,泛红的眼满是疼惜。 给时格换好睡衣后,禹破左手钻进攥紧自己衣摆的右手心,反握住时格的手,把人带出浴室。给破牛奶插上吸管,时格左手接过吸着,空洞的眼紧盯着相握的右手。 “时格先坐在床上喝破牛奶,禹破去换衣服。”禹破准备脱离而去的那一瞬,时格已经站起,右手加大握力,大滴大滴泪又滚落,滑过还在吸着牛奶的嘴角。 禹破忙帮他擦去眼泪,“好好,时格也去。” 脱下校服时只能引导时格攥着衣摆,自己快速淋浴,穿上睡衣,校服扔进洗衣机,再把人牵出来。 邹末和刘言推门而入的时候,时格已经偎在禹破的怀里睡着了。只是并不安稳,时不时挣扎,右手却紧紧攥着禹破的左手,禹破一遍遍抚着他的背安慰。 邹末和刘言将疑惑都咽进肚子里,快速洗漱后关灯上床。 静室里只剩下禹破的轻声抚慰:“时格,禹破陪你迎接黎明。” · 苓市从暮秋的黎明中醒来,十几个鸟笼并排挂在帘河步道边上的古榕树枝下。遛鸟的大爷们站在啼鸣的鸟前啧啧夸赞对方的鸟发出的音符悦耳。 昨儿一场暴雨过后,帘河水位上涨,淹了两侧的鹅卵石。 傍晚喜欢袒胸露乳摇蒲扇散步的大爷在鸟鸣中哼着小曲儿,视线顺着翡翠水流朝帘河下方望去。 有一个人头沐在发散而来的光中,整个身子似提线木偶般慢慢从帘河地平线中显露,跨着河内阶梯朝上而来。 ☆、不倒翁 穿过亿万光年外的雾霭,出现一个轻微左右摇摆着嘻嘻笑的大型不倒翁,呈透明状,可以透视内里均分两半的松绿和绛紫城堡。 “严肃点,不能笑,除非忍不住。”一个穿着松绿厨师服的不倒翁爷爷胡子和眉毛花白,站在自家有些年代的破牛奶店铺前。店铺外形也是松绿色的老头不倒翁,还在不停微晃胖身子。 “哈哈哈……爷爷……破牛奶想睡在您的胡子上。”小不倒翁戴着松绿色草帽,草帽顶上有双泪眼婆娑的萌眼。 不倒翁爷爷手一抹,正色道:“一会儿见到少校一定不要笑,少校遇上了悲伤的事。” “那爷爷,要保持这样的表情吗?”小不倒翁嘴角下弯,哭丧着脸。 “算了算了,还是以自己真实感受为主。”不倒翁爷爷到冰柜里拿出一盒破牛奶递过来,“一会儿少校路过,拿给他。” “禹然哥哥喝了就不悲伤是吗?” 爷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不倒翁兴奋得不停摇摆,小草帽被甩了出去。 仅此一家的破牛奶店铺所在街道称为橪街,沿街是各种不倒翁糕点店,店铺主色调全都是松绿色,表情是各种呆萌玩偶,洋溢着数不清的幸福。 面包屋老奶奶圆滚滚不倒翁屁股一“咚”,弹起几米,手里的面粉漫天飞散,嘴角一勾,白色颗粒全汇聚坠入玻璃缸。一捧红豆撒下,直直半镶入一堆白中。 “奶奶,禹然哥哥要回来了吗?”小不倒翁穿着松绿连衣裙,银铃笑声起。 “对,时隔十年,少校要回来了。”老奶奶笑得眉眼弯弯,“一会儿把红豆面包拿给少校。” “好!”小不倒翁歪着身子,想了想又开口,“也要给时厚哥哥对不对?小浅我真聪明,比对面的破牛奶小夜厉害。” 奶奶的手顿了下,笑意消失,“时少校可能不回来,一个就够了。” 小浅嘟起嘴:“明白了,时厚哥哥好像在治病。” “少校回来了!”不知是哪位青年的嚎嗓起,橪街的不倒翁齐刷刷含笑摇晃身躯,店内的不倒翁身着对应职业松绿服,脸上洋溢着笑,手里拿着各式甜点站在门口迎接。 橪街入口出现少校的身影,观望的不倒翁们满是期待。 十年,他们已经十年没见到亲爱的少校。 只是一瞬,摇摆的不倒翁店铺全怔回原地,店内的不倒翁们收回伸长的脑袋,手中的甜点没了甜味。 松绿丝线筑城两堵透明墙竖在街道两侧,隔开店员和禹然,松绿墙内外接收不到彼此的声音。 “奶奶,榅堡的两位监察哥哥为什么会和禹然哥哥一起回来?”小浅看着禹然身后冷冰冰的邹逛和刘接。 “爷爷,禹然哥哥违反什么规定了吗?”对面的小夜也担忧着问老爷爷。 “红豆面包等时少校回来再一起给吧,两个人吃才有甜味。”凛冽的禹然直视前方,擦过面包屋和破牛奶店。老奶奶看着小浅怀里的红豆面包,眯起了眼。 老爷爷胡子耷拉,说道:“一会儿拿破牛奶去和小浅妹妹分享。” “哦。”小夜看着前方三人的挺拔身子消失在橪街尽头。 · 橪街过后跨过一条冥界,身后不倒翁消失殆尽,前方是热闹的人类世界。正中耸立着榅堡,外观是欧洲中世纪城堡风,主色调是白色,屋檐是略浅的冰松绿。 城堡大门敞开,身着类似松绿制服的两队士兵分列两侧,帽沿下的神情肃穆。 禹然跨进城堡那一刻,衣领内的绛紫色绳子欲挣出,松绿丝线紧紧缠绕制止。 城堡内的景象与古城堡无丝毫关系,全是电子化,十分宽敞,灯火通明,温暖的气氛却透着肃杀。尽头背对禹然笔直站着一个人,通透松绿丝线像光一般发散,神圣不可侵犯。 “上将,少校已带到。”三人到台阶下站定,邹逛汇报了声。 男子转身,三十岁左右,五官精致俊美,潇洒的短发把人衬得内心干脆利落,松绿横杠黑色制服把脸上的冷峻展露无遗。 “第五百九十八项,破格取人性命,死者生前罪罚‘半清除’态,处以三十天追溯处罚。你,有什么异议吗?”语气是不倒翁们的幸福温柔,可隐形的杀气却直逼禹然。 “没有,上将。” 上将盯着禹然刺骨的瞳孔,转身消失不见。 身后的刘接脸色一沉,手心生物膜上出现一排“立即执行”字样。点击,眼前的禹然坠入十年前那一天,松绿盎然的水木园里。 · “时格,张开嘴,啊。”禹破站在阳台,手里拿着电动牙刷,引导左手握着的时格张开嘴。时格微开嘴,牙刷慢慢进入。 室内顶着乱糟糟头发的邹末和刘言互相撞肩膀,示意对方问个清楚。 “是丁锡。”禹破清冷音混着暮秋的晨风,冻得人一个激灵。 昨晚回教室后被五雷轰顶的两人现在还愣神,丁锡分明是那样一个班宠。 邹末看着禹破抬起时格的下巴拿毛巾擦去牙膏泡沫,瞅见脖颈处霎时的冥红,吞吞吐吐开口,“那……时格,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 “时格没有受伤。”禹破知道两人已经往那方面想,直接开口否定。说完狠厉的眼神转为柔情:“我会治好他,而且,他会回来的,总会回来的。” 洗漱好后,禹破带着时格前往食堂。 刘言走到阳台,对面楼栋学生断断续续走出来。现在是早上六点,寝室大门刚刚打开。 “其实他可能是善良的,并不是什么怪胎异类,他只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与自己相爱、争吵,诚实到完全只有自己,别人靠不近,也就只学会了怎么靠近别人,然后,一击毙命。”刘言抬眼,红脸太阳光开始尽情发散。 邹末上前虚握邹末的左手,视线也随着晨光:“但我更希望自己不对他保有任何怜悯,毕竟,他自己根本就不在乎怪胎异类这种称呼。” · 食堂只零散几个学生,还有在啃包子吸豆浆的卞驳和一大法宝刘诵。凭借刘诵的老虎嗓门,朋友间的轻松闲谈变成了吸引眼球的训话,两三个半睡不醒的学生站在早餐窗口往回瞅,愣是被吓得完全清醒。 “这两位同学。”靠坐过道朝向食堂门口的刘诵叫停手拉着手的禹破和时格。 “老师好。”禹破礼貌性打招呼。 “这位同学,校园内该有什么样的举止我想你应该清楚?你叫什么名字?”一向看中学生言行态度的刘诵一张严肃,怎么看都像老虎要发威。 “老师,我叫禹破,负责时格。”一旁的时格眼神的空洞有了一些焦点,“时格生病了,我怕他走丢。” 刘诵见时格呆愣没有任何反应,怒火又上来了,“生病还不送去医院,杵在这会好?真是长不大,走,坐我的车去医院。”说完就要起身。 “老师,已经去过医院了,现在这样就是医生说的治疗方法。”刘诵这才止住。 “禹破同学,你还有学业要完成,而且,你还小,时格可能更需要专业人士照顾。”卞驳请两人喝过茶后对两人印象不浅,提醒他认为还没长大的少年人。 “老师,我十八岁了。我有能力兼顾二者,谢谢老师。”说完后带着时格去刷卡买早餐。 ☆、打油诗 “时格是吧?跟我们到警局走一趟。” 第一节课课间,苓市警局来了两个人,一胖一瘦。从教学楼前投射过来的阳光照在两人脸上,照得大腹便便的警员脸上的油渍熠熠,瘦骨嶙峋的警员长影撞向白墙。 禹破拉着时格走后,被学习支配的围观者们开始高谈阔论。 不明真相的说:“人不可貌相,帅还是战胜不了内心的邪恶。” 一知半解的说:“我爷爷今早去帘河步道遛鸟,说是看到了提线木偶,好像是丁锡。”不是好像,太阳升起前网络上已经布满了丁锡的提线木偶式游走,从黑丝巷出来后整整一夜的行踪,不知疲惫地游走,像极了□□示众。 好奇心爆棚的说:“不会来这吧?”瞬间弄得人心惶惶。 游走的新闻联播说:“完全是杜撰的好吗?我起床后刷微博,根本没有。”众人放心了点,又抓着私带手机违反校规佩服了一下大佬。 突然一惊呼:“他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冤假错疑?” 离校门不远处的拐角出现了拉着时格的禹破,身旁并没有两个警员。 · 大腹便便把自己塞进副驾驶座,嘴里叨叨:“上面那些没脑子的,不知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吗?浪费老子睡觉时间。” 启动车辆的瘦骨嶙峋笑说:“走个过场,这事算完了。甭管什么关键监控视频莫名其妙消失了,反正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凶手已经遭到报应。如果还让已经傻愣的学生接受调查来一命抵一命,亏大发了。话说回来,老兄,你不会是还想再来这追忆似水年华?” “呸,说的什么鬼话。老子可不想被埋在作业堆里见阎王,走走走,到梦里好好快活快活。” · 上课铃声打破了各种猜疑,憋着好奇心闭上了嘴,一头扎进讨论课堂,然后借着讨论时间又问东问西。 “禹破,刚才怎么了?”语文老师走过小组后,刘言凑近禹破问。 “隐约听到电话里另一个警员通知说案子结了。”禹破在白纸上随手画了一个红豆面包,远远望去像极认真参与讨论。 刘言也不再问什么,对面的吴怜盯着那红豆面包出神。 · 语文老师绕了几圈后回到讲台,大家放下小白板坐好。 “在对诗歌进行鉴赏的时候,一定不要鲁莽,更不要带着做阅读理解的心情学习。”一口东北味开始泼冷水:“上周五进行的第一次月考,你们的阅读理解真是让俺操碎了心,汗哥我压力非常山大。” 一向以光速出成绩的年级组,这次分数竟然还没透出半点风声。 汗哥是学生肚里的蛔虫:“晚自习出成绩,拜托理理阅读理解,它蜷缩在角落里很孤独。” 学生们左耳进右耳出,连声嗯嗯嗯。 汗哥是课改后新入苓中的一批教师,又是东北小伙,处处闻学生心声,教学方式更是趣味多。秉着培养学生独特思维这一理念,每次怒气冲冲问“阅读理解为什么是东却扯到西”,学生们花样百出验证自己的答案,汗哥都会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缴械投降“有点道理,给你们的就是参考答案。不过,答题绝对不能偏离社会核心价值观,”。然后学生又是一顿堵,汗哥使出必杀技“没有绝对的言论自由”。而这学生,大多数情况下是时格。 汗哥爽朗的笑瞥到嘴角青紫的时格那一瞬,内心空荡荡的。 注意到汗哥表情微妙变化,禹破手指摩挲了一下时格的右手。 他总会回来的,他还欠着彼此月考约定的做牛做马。 “教师情绪会感染学生。”年级会议上,汗哥记住了卞驳的这句话,所以他快速调整心态,开口继续泼冷水:“差点忘了,我们班的诗歌鉴赏做得真是惨不忍睹。”学生们委屈兮兮。 “老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唐诗宋词往课桌上一拍,大手一翻,一见钟情没味道,肯定可以日久生情。” “汗哥,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已经被我抚摸很多次了,还是没感觉。有什么技巧解决一下吗?”邹末瞅了一眼像木偶娃娃一样的时格,决定用语言唤醒他。所以取代平时钻空子小能手时格的位置,担当思维碰撞大师。 “精髓,感觉的精髓是什么?学以致用。” “可是二十一世纪语言交流已经不需要诗歌形式。” “谁说的不用。万一你们以后遇到男神女神,不就派上用场了。可别到时候只会说一些‘我嘞个去’、‘卧槽’之类没有下文的语气词,还怎么挽留别人多看你一眼。好歹也来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掌声啪啪啪响起以示高级。 刘言也加入队列,“汗哥,还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汗哥要开口夸赞,然而刘言话锋一转,“您看我知道这么多,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说完手背就被一旁的邹末捏了一下,刘言收起笑脸。 汗哥十分有把握地建言献策:“那就把你说的这篇《长恨歌》抄个百十遍,我就不信感动不了你女神。” 刘言忙推脱:“谢谢汗哥好意,这辈子都不需要了。”挪动点身子,反手握住了一旁的手。 禹破的肩膀落下一个脑袋,忙撇头,眼眶霎时泛红。然而没迎来奇迹,时格只是静静地靠着,面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空洞无神。 “刘言,真的有用!”看到时格的变化,邹末压抑着兴奋,刘言笑着点点头。两人的手紧紧握着。 禹破嘴角带了点笑,朝向两人,“谢谢。” 汗哥继续长篇大论,只为在这群拥有不一样烟火般的思想上镶美丽的花纹,哪怕收效甚微。 禹破侧脸轻摩时格的额头,应着汗哥那句“梦中相见别时容”,轻声说:“如果你要来我梦中,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怕错过。”时格的睫毛翕动了一下。 · 主色调为白色,屋顶为浅绛紫色的冥堡内,身穿着松绿横杠黑色制服的刘接说:“丁少校,苓市网络疯传的视频已删除完毕,案件也已收尾。” 面前站着听取汇报的丁涅穿着绛紫色横杠黑色制服应了声,邹接得到回应转身离开。 犀利的眼神在空荡荡的冥堡内游荡,正中惊现巨幅破碎画面: 黑树林在白雪中张牙舞爪,穿梭在其间的松绿丝线与绛紫色丝线不停缠打。一个身穿绛紫色的少年揪住跌倒在雪地里的松绿少年衣领,又狠揍了一拳,咬牙切齿:“你不配拥有他。” ☆、落帚草 封闭的白屋开了一堵透明玻璃墙,一抹绛紫色停在前面,内里是屈膝靠墙攥紧拳头抵地,垂下脑袋的禹然。 丁涅嗤声:“见到他了吗?”毫无回应,绛紫瞳孔渐渐转为松绿色:“好好记住他笑的样子,被你抹杀的笑。” 绛紫色丝线似猛虎一般破墙展开攻势,丝线闯过的地方让白墙瞬间带上嗜血的红,杀伤力撩起禹然额前的发。一触即发的间隙,从禹然身上钻出的松绿将绛紫阻挡,与抬起的眼仅隔毫厘。 绛紫瞳孔逐渐冥红,射出的寒光全附进松绿里,松绿丝线将绛紫丝线往回推挤,白室均分两半,绛紫与松绿各占一半。僵持不下,丝线原地分崩离析,双方怨怒着放下手。 “他的过去被你摧毁,他的当下被你禁锢。从今往后,他的未来,只属于他自己。你,只能永远活在痛苦中。”丁涅撂下话后随闭合的玻璃墙一并消失。 禹然拳头又紧了几分。 · “过去欢迎您!”禹然应声晕倒,再一次来到十年前的松绿水木园,松绿树枝下的雪地白得空洞。 时厚身上左胸腔处不断流淌出的鲜血开始极速浸染,碧波万顷秒变黝黑树林,乌云滚滚倾泻而下抢夺雪的白。 松绿横杠黑色制服上黏糊糊的液体只是一味提醒,该止血了,即使那是无用功。 “时厚,对不起……对不起……”禹然伸出的双手想捂住空落落的胸腔,却是触不可及,和十年前的现在如出一辙。 十年过去了,他还是不能弥补残缺的碎片。 黑树林中央又现一幅画面: 还是松绿水木园,就是几分钟前的画面。十年前的禹然揪着时厚的衣领,怒吼:“别人都喜欢我,就你不喜欢!就你不喜欢!”继而把人推倒在白雪里,身体压上,泪涌出眼眶滴落,带上哀求的语气,“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时厚把他拉低,覆上嘴唇紧贴了一秒,然后把人掀开,起身冷声说:“不喜欢。以后,不要见面了。”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互相喜欢的。”禹然的瞳孔颜色转变,血腥正在酝酿。 “我没你以为的那么不堪一击。” “心如磐石般坚硬?”禹然嘲讽,“不愧是冥堡的少校。”松绿丝线蠢蠢欲动,禹然面色带上渴望的邪恶,“不过,喜不喜欢不是你说了算,是你的心。” 话音刚落,松绿丝线出击,正好嵌入时厚转过身的左胸腔。汩汩鲜血沿着绛紫横杠黑色制服漫下,血流成林。身体内的松绿丝线每游走一步,时厚额上的冷汗就渗出一点,脸色就苍白一些。即使这样,他也没还手,任凭眼前的红瞳继续,直到看到他想看到的原始。 松绿丝线一扯,一颗真心破腔而出,那么纯洁,只为他而真。 嗜血瞳孔转为喜悦的松绿,松绿丝线欢呼雀跃,正准备归还主人时,那颗悬空的真心化为碎片,再化为尘埃,漫落整座水木园。 禹然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尘埃之中,他的时厚脸色惨白如纸,笑着说:“你是我的人间琳限。” 每一块美玉都会染上瑕,总有那样的时刻。所以,你是我的人间琳限,不是琳琅。限定的你,送了我一个有生以来最为美好的人间。在这个既定的人间里,已足够让我们彼此喜欢,让我们欢欣。 “时厚,时厚!”禹然接住往后倒的时厚,胸腔已经闭合,可鲜血却一如既往涌出。 摇晃的画面遁形,十年后的禹然还是只能看着,被迫眼睁睁地看着,涌出的泪无济于事,怀里的人早已闭上了眼,呼吸匀称,只是不会再看他一眼。 时厚颈侧的绛紫色绳子跳动出领口,仓鼠不倒翁不再活蹦乱跳,它本是顽强不倒的。 不管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不倒翁总是能够勇敢地弹回来,然后微笑着冲你摇摆,只因内里有一颗沉甸甸的心。 善于伪装的不倒翁不会轻易坦露那颗心,尤其是本不该接触的人。 如果你好奇,偏要打开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一颗不倒心?当你剖开它的胸膛,看到真心的那一刻,不倒翁将永远倒下,变成一个没有心的木偶。 想让不倒翁起身,需要填补上同样的真心,即使那只是,半颗真心。 白屋里的禹然蜷缩在墙角,闭上的眼在挣扎,泪沿着眼角不停下坠。 · 丁涅回到冥堡,室内尽头立着一人。 “上将。”丁涅站定叫了一声。 上将转身,语气柔和:“接下来二十多天的清除任务交给你,邹逛、刘接暂时成为你的监察官。” “是,上将。” 说完,上将语重心长地看了他一眼,尔后消失。 · 水木园原野上,已化身恶童招蝶的小耐再一次被捕在捕虫网里。小练熟练地引蝶入漂流瓶,最后一只也将入翁时,小耐突然挣开捕虫网,急说:“有人闯入。”尔后加速赶往小别墅。 小练瞬间变身,穿着松绿制服,手腕开了一簇毛茸茸的艳红落帚草,越发冷酷的脸蛋刺人。手中的漂流瓶滑落草丛中,五彩斑斓的蝶破瓶飞舞以示惊讶,竟然能够早早脱身。草丛里挑逗蚂蚁的松绿丝线成百上千跃出,将小别墅团团围住,吓得室外的黑树林后退几里。 小耐和小练打开卧室正要出手,熟悉的背影让他们单膝跪下,两人齐声问候:“丁少校。” 丁涅转身看着两人身上的松绿横杠,眸中的绛紫深了些,冷声道:“先下去吧。” “是。”小耐和小练退出别墅,小练打个响指,松绿丝线散开。 不久,原野上又多出两个嬉戏的儿童。 丁涅看着床上面无表情的人,眼里满是思念,走到床边俯下身子,一根绛紫色绳子从领口跳出,挂着的孤狼状小不倒翁萌笑。 身子继续往下俯,想触摸脸颊的手先行,却在毫厘之间被阻挡。薄膜隔离着他和时厚,即使绛紫色丝线已经出手相助也毫无进展。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即使这种状态也只允许他碰你?”丁涅收回手指撑在时厚身侧,眼泪滑落,却没能像禹然的眼泪一样触上温热,而是被隔离薄膜弹开,滚落到床下当即化为一小摊咸水,在入窗的阳光下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丁涅眼神带有杀气,吐出的话却温柔:“我会治好你,然后,带你去吃红豆面包。” ☆、水生烟 月考成绩很老实地呆在意料之中,每天握在掌心的人醒来得遵守诺言才行。而在这漫长的等待中,禹破每日碰上一点巧合,日积月累过后,发现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时格生病后的第一次年级集会,结合“海拔”,禹破拉着他站在班级最后一排。秋天的温度与肌肤长时间接触过后容易点燃学生们克制的唇舌,尤其是时格在教导主任不停叽里呱啦中脑袋落在禹破脑袋上休憩之后。 隔壁女生甲惊讶:“那两胆可真肥,这么亲昵,不怕卞驳艾特出列?” 隔壁女生乙面露不轨的笑:“人那是经过允许后的光明正大。” 隔壁女生甲压低声音:“昨晚我们寝室夜谈,我室友说上个星期在足球场上看到两个本练习踩高跷的男生练着练着就……就那啥了。还有,上次集会解散不是有个男生朝那谁说‘ILoveYou’了吗?被一位老教师听到了,不久准会发生大事。” 隔壁女生乙不满:“嗑cp是每个人的权利。而且,找到心仪的对象比登天还难,希望不要有大嘴巴把它当成无聊的调料剂狗拿耗子。” 隔壁男生满腹经纶凑热闹:“那如果你嗑的cp是你每天嚷嚷的‘是真的’,你还嗑得动吗?” 隔壁女生乙沉默。 人们总是这样,没有盖棺定论前口若悬河。当事与愿符,只会瞠目结舌,继而使出糖衣炮弹否认。 对于这类纷杂的议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禹破都有收集到脑中。因为是走出破格街后首次接触,因为是过于新奇的世界观,以至于他总是听得晃神。 肩膀上靠着的时格额前渗出点点汗,不舒服地微动了下,禹破的思绪被拉回,恢复镇定自若。就像这样,每次混沌的想法总是能够被时格唤醒,无论他是以何种方式。然后,本是当事人的他,能够很好地把自己当成局外人。 两人前面的刘言和邹末脸色不太好。 隔壁女生说的大事没跨过“不久”这个词,前奏毫无预兆地响起。 教导主任放下话筒,鹰钩似的鼻子应着突然爬了满脸的皱纹,散发出一股不可蔑视的权威,视线扫视一圈,在后山枯枝相互拍打声中严正声明:“有些话不说你们还真敢无法无天,在足球场上卿卿我我?谁给你们的权利?你们的身份是学生,都给我尽好你们的学习义务。脑袋里不要装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最近掀起的一些不良风气,某些男同学或某些女同学,请注意你们的言行举止。‘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改错机会只给一次,下次再犯,白纸黑字检讨后站这……”教导主任指着主席台一侧,提高音量:“拿着话筒,给你们想要的‘光明正大’。” 隔壁男生甲很懂地碰了碰前面一同行:“我知道魔鬼教导主任暗示的男生们是谁,他们的亲密程度紧次于网络的kiss。”说完神秘兮兮地瞥向禹破方位。 同行若有所思:“但,他们给人的感觉就像亲人,只是撞上了特殊时期。那种介于亲情和爱情的感情,真的莫名其妙,总是像表演,演出很感人的样子。” 男生甲不认同:“我也有过类似的莫名其妙,且先于你的。现在,你大可放心跟上我的直觉。” 禹破不以为然,莫名其妙的感情确实是发自内心,但走向有两种。 · 初中那年生日冷战后出现了一个小插曲。邻居有一对青梅竹马,同达婚嫁年龄,两人从小到大就像连体婴儿一样,破格街上的街坊们,包括他和时格这两刚步入青春期的小屁孩都坚信,两人就是命中注定相伴一生,成为彼此的良人。双方父母也都默认二十多年始终母胎solo的两人只认定对方,乐呵呵在大城市帮两人买了个大房子,只待择个良辰吉日完成仪式上的认可。 然而事情拐点来得猝不及防,青梅和竹马同时表明:“如果我们认为从小到大的相伴是爱情,就不会对别个什么人上心,可我们都不是。”被天打雷劈的父母们苦口婆心劝说是他们想多了,两人不堪家庭言语重负,偷偷购买机票到远方不同的国度寻求真爱,家长们也才作罢。 去年破格街好生热闹,火红灯笼高高挂起,青梅竹马各自携手所爱,在彼此的祝福□□同举办婚礼。 不是所有的青梅都恋竹马,不是所有的竹马都爱青梅,人们常常陷于表象的甜蜜蜜,却忘了青梅竹马内心认可的血缘亲情。一旦言行举止超过这种认可,就会走向□□的自我责备。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所以他们的莫名其妙合乎常理,不在一起也就换来一小段叹惋声,还不够塞牙缝。 “那我和时格又算什么呢?”破罐子破摔吧。 那次生日时格充当媒人的牵线搭桥让他来气,他只知道是莫名其妙的。现在想想,已经忘了当时莫名其妙的感觉,只知道现在新生莫名其妙,一向理解能力超人的他不知道怎么找论据论证它,只好把它交给时间。 最终到底是各散天涯,还是走向禁忌,没人能把控。 · “15班那两位聊得热火朝天的男生,出列!”卞驳的低吼声从禹破身后传来,两位男生尴尬出列,接受耳朵起茧。 肩膀空荡荡,“时格?”禹破忙偏头,期待落空,他没回来。 “热了?再坚持一会儿,快结束了。”汗沿着脸廓滚,禹破伸出右手边帮他拭去,边轻声抚慰。 “时格,先让手掌吹吹风好不好”时格一直攥紧他的左手不放,两人手掌显得有些粘腻,汗已经糊了掌心。禹破微张开五指,挤进来的秋风带来一点凉意,却瞬间被时格狠心压扁。 禹破在无奈中灵机一动,带动时格的手往自己的校服衣摆处,把衣摆轻轻塞进他的掌心,然后慢慢抽出手。时格捏着衣摆摩挲几下后满意地抓住,禹破笑着虚握他的手腕。 大家骂骂咧咧地回到教室,直怪教导主任乘着荫凉说风凉话。 禹破帮时格脱下校服外套,也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安安静静的时格空洞少了呆萌多了。因为刚曝晒回来,时格的脸蛋可以和刚进入成熟期的大红苹果媲美,禹破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蛋,乐开怀:“老头子,还挺可爱的嘛!” 自从得知时格的“怪病”,同学们双手双脚赞成两人过于亲密的单向互动,也没什么不适之类的。这都多亏时格此前的活蹦乱跳,以及动不动挂禹破身上,或是两人不分场合的切磋。 不过,有几个捣蛋鬼正盯着禹破的校服密谋,想验证无聊的猜想。 ☆、云欲雨 “丁少校,要来点饭后甜点吗?”书本小耐推开阻隔星辰的门,嗖地定在丁涅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红豆面包。 丁涅眼中带了一些眷恋,谢过后接下。 “丁少校,我可以拿一杯破牛奶吗?”小耐不带期待地随口一问,只因每次禹然都让她吃闭门羹。 丁涅嗯了一声。 早上刚跨入小别墅,他就想把这个屋子里除了时厚之外残留的一切清除,但他又怕,怕时厚苏醒见不到会伤心,尤其是他最喜欢的破牛奶。 小耐蹦跶跶,拿出两盒破牛奶,边吸边瞅着冰箱上一沓厚厚的清单嘀咕:“少校真是不懂‘民以食为天’,就知道让破牛奶过期过期,真是浪费!浪费!”语气到最后变得激动与不满。 “呼!真好喝!”偷偷撂摊子的小耐得赶紧回星辰了,“丁少校,我拿了两盒破牛奶,一盒给装高冷的练习册。您跟少校说一声,顺便帮我和小练求求情,请往凄惨了讲,类似我和小练渴得口吐白沫,善良的内心在星辰里摸爬滚打,最终迫不得已才碰破牛奶……”小耐还在不停声情并茂之时,星辰里声音被迫入耳的小练满头黑线。 丁涅淡淡嗯了一声。 小耐这才反应过来,丁涅和禹然已经短兵相见十年之久。忙闭上呱呱小嘴,转移话题,“丁少校,十秒后您顺着时少校的视线看一下那颗怜悯星。”说完,就传来门关闭的声音。 头顶是浩瀚星河,身旁是坐靠椅子的时厚。景色很入怀,只是景里喜欢的人入不了怀。时厚还是禁止他触碰,所有活动全依赖于高度发达的文明,依靠那些冷冰冰的器械。 丁涅攥紧拳头,偏头看向怜悯星。小耐的承诺如约而至,漫天星河涌动,拼凑出一小段话: 其实,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冷血无情。 “其实,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冷血无情。”初次见面时,小仓鼠笑的时厚这样评判他。那时的他是令整个橪街闻风丧胆的少年,而时厚,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仗着不倒心乐观看世界的“少年”。 但是,这个不自量力的少年就这样将他的一角冰山融化。 字很快散开,小练嫌小耐多管闲事,小耐说:“偶尔看点美好的东西并不为过。”突然感伤起来,“总比看着划过的星星燃烧自己走完全程好。” “星星没有伤春悲秋,它为能够给人们送去愿望而笑着‘一闪一闪亮晶晶……’”废话不多说地接着哼起了歌。 两人坐在外婆桥上,小耐靠着小练随着旋律摇晃小短腿。 丁涅伸出手,隔空抚摸时厚的脸,眼神黯淡无光。 什么都快没了,连同喜欢的这个他。 指尖过于渴望而惊醒隔离薄膜被弹开,丁涅的眼神布上杀气,他暗自决定:某些不可撤销的阴影该消失了,为了迎接下一场不定期的风暴。 · 霞光随着清莹寺的钟声一齐扑向苓中足球场,秋天已经走过了一半。 邹末啃着南瓜饼,乐呵呵地说:“爷今天终于可以好好放松放松了,校运会这玩意儿就该多举办,是吧?”塞了满嘴,得意地求三位同伴的认同,除了时格。 刘言朝他笑了一下,然后看着禹破说:“下午我们帮你照顾时格,篮球赛的时候。” “我已经退赛了。”禹破揉捏时格的手,怕他们误会什么,又加了一句:“我不在他会怕。” 邹末和刘言松了一口气,自前两次时格帘河落水和黑丝巷受伤之后,两人都怕禹破不会再认可彼此之间的友谊。幸好,禹破在失分寸之后会主动原谅他们。 走到足球场入口下方,远远瞥见卞驳抱臂于前,还是老样子逮早读迟到的学生,哪怕今天是校运会。 “校运会八点开幕式,它还会长腿跑到早读时间去吗?”昨天高二年级大会上卞驳如是说。 包括熟食的零食和高跟鞋平等,只能在足球场外观望。邹末急忙塞下最后一口南瓜饼,腮帮子鼓鼓,顺着倾斜的地势,看到被斑驳白色点缀的蓝天,感慨道:“天上鱼鳞般,晒我不用翻。” 禹破和刘言被邹末随意改动俗语逗笑。 “老师好!”没等邹末回怼,禹破和刘言已经向卞驳问好。 “老师好!”落下的邹末赶紧跟上。 卞驳点头,“吃早餐了吗?”三人刷地把头点。 卞驳瞥见专注于前方某个点的时格欲言又止,看四人踏进足球场。 吃饱喝足的邹末有心发作一回:“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家伙,还是我们时格好……”发现时格脸上的空洞少了许多,变成了课堂神游窗外的神态。顺着他的视线,邹末一脸不可置信,瞪大的双眼和伸出的手臂引起偏离前往后山路径的刘言和禹破的注意。 断断续续地说:“银杏,后山的银杏成精了。” 禹破停下,朝后山看去,满眼的金黄,比自己生日那天还要炫目。生日那天,不是…… “不是突然秃头腐烂好几天了吗?”刘言把禹破的困惑说出来。 “邹末,你们几个要抛弃集体吗?”汗哥的粗犷音量从十一班唤回三人的魂,粗犷还在继续:“你们的早读领地不是在后山山腰吗?开个校运会高兴昏头了?” “哪,哪有的事。”邹末尴尬着支支吾吾,汗哥完全不给面子,毫无形象地开怀大笑。 “汗哥,我们家崽子说什么了,让你笑得这么狰狞?” “老班!”禹破三人问候走到自己身边的班主任于恬。 于恬有一个金鱼嘴,冒气泡来大家都喜欢左耳进右耳出,披肩的秀发染过,见光现酒红,脸上还带着大学毕业生的倔强,和汗哥同批入职,是新教师团体。 汗哥看着甜甜笑的于恬,摆摆手,吞吞吐吐说“早”,然后假装咳嗽训斥偷看自己出丑不认真背书的十一班学生。平时的脸皮上天居然开始不好意思,耳廓和颈侧带上了点点红,不知道是不是刚过度笑引起的。 “崽子们,这么期待校运会吗?才过了一晚,你们就打算把昨天还待的领地拱手让人了?”于恬看三人还木鱼怔愣,又提醒一番,“快去吧,还等着一会儿卞大佬请你们喝茶吗?我一会儿再去陪你们。”说完笑着走向羞答答躲闪的汗哥。 “嗯,不愧是一物降一物。”邹末的脑袋已经抛掉成精的银杏,吃起了于恬和汗哥的瓜。 刘言闷声应了下,拉回话题:“为什么大家都一副没事的样子?” “只有我们三个记住了吗?”邹末也正经。 “四个。我想时格会记得。”禹破说着,牵着时格踏上砖红色后山小径。 边上的闲散不老绿还是生机勃勃,头顶的银杏在悠哉游哉晃脑袋,接受霞光的拂照,穿梭在金黄中的鸟不停哼唱。 山腰有三个捣蛋鬼难得成为早起的鸟聚团,听到山拐角传来窸窸窣窣脚步声,“按计划进行”,尔后一哄而散。 · 水木园小别墅里,身穿松绿横杠制服的小练走下螺旋楼梯。 冷声道:“丁少校,任务。” 丁涅接过黑色信封拆开,三个烙印的墨色行楷落在上面:全清除。 ☆、顺手牵羊 “第三十二届校运会,正式开幕!”交响乐曲适恰咚咚咙咚呛,教导主任比谁都慷慨激昂,学生们欢呼着原地解散,没有预先接到班主任通知,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像无头苍蝇磕碰人流。 “禹破,体委老刘马上要在铅球场展现他的‘力拔山兮’,一起去吼两声助助威吧!”三个小捣蛋鬼的暂时头领从队伍前面挤开四散的人群来到队伍末尾,好心地对禹破说。 “我和刘言要担负起不定时上呈给咱班喊奥利给的稿子,你和时格随便溜达溜达。”邹末手里已经捏着一小沓便利贴。 没等禹破回话,小头领见缝插针握紧时格的左手腕,将自己的身份拔了一个高度:“苓中导游带两位转学生,保证乐趣多多。”邹末和刘言点头离开。 融入班级也才一个多月,如果说课改前是喜欢自我孤立,那么课改后就是习惯抱组取暖。以至于禹破和时格对班上这位突然热情膨胀的同学并不了解,尴尬到连名字都叫不出。只残留一点印象,还是上次一女生高喊破牛奶事件发生时,这个眉毛规则似圆规般弯着的男生用肩膀撞了一下拿着破牛奶进教室的自己,然后诚恳道歉,自己也没放在心上。 男生杀出一条路拉着时格右手腕向前,时格突然握紧自己的左手颤抖,踉踉跄跄。 禹破和时格并排,挤着跟上,见时格这反应才回神自己疏忽大意了,朝男生低吼:“请放开时格。”周遭因短跑发令枪开始嘈杂,男生没反应,一如既往。 跨一步来到稍空旷区,禹破上前一步捏住男生右手腕甩开。男生茫然转过身对上禹破的怒目,“多谢你的好意,我现在想带时格去休息一下。”禹破清冷音足以融化逐渐发烫的阳光。 “啊……好。”呈现的是不知所措,背对朝铅球区走去时却变了脸,那是看到另外两个捣蛋鬼时露出初步验证成功特有的小嘚瑟。 三个蹩脚的臭皮匠又凑一块,想顶一个诸葛亮。 “时格,不哭,禹破在这,禹破在这。”看着大颗大颗金豆子涌出眼眶,禹破乱了神色,指腹边抹边哄。 很快见效,时格收住抽噎,眼神聚了焦。禹破抓到了,期待溢于言表:“时格?”时格焦点已经涣散,恢复空洞。 此后早晨时光就在各赛区辗转中结束,中午的烈阳很灼人。 “时格?”足球场上还剩最后一个踩高跷项目正在预热阶段,牵着路过时发现时格停下了脚步,轻笑出声:“不怕热了?”小可爱要看也只能将就了。 · 赛场上两个长得煞是纯净的少年让许多前行的学生驻足,耳边传来的对话是近几日最为熟悉的类型: “我嗑的cp是真的!”场外少年在为场上屡次向前失败的少年送去鼓励,有人嚎。 “他俩就是传闻中的月下那啥?”有人低声散播绯闻,惹得好友瞪大眼睛。 “那谁刚刚是,是亲了颈侧?”场外少年在终点接住了场内少年,埋首颈侧两人相拥。 似乎真是那么一回事,话听多了就会认定是不经过取证的真相,连禹破也逃不出这种定律。 挺般配。这种念头一出来,禹破成功把自己吓一跳。可能是头脑发热,只想快点逃离冷静冷静,也不顾时格是否想离开,握着人就走。 · 食堂已经非常冷清,即使动员过“浪费可耻”,残羹剩饭还是满了两桶。带着时格坐在窗边,自然风破窗而来,一点不输轰鸣的电风扇。对面陡峭山上的牧羊人在躲荫凉,小羊崽在尖锐岩石间极限挑战。 “时格,啊,蚂蚁上树。”时格乖乖张嘴,滋溜一吸,油渍沾在嘴角,禹破笑着拿纸巾擦了擦,笑说:“上次你就应该让阿姨掌勺的,那样的话就能吃到更多快乐。” 热风突然把笑吹走,禹破抚着他的脸颊,鼻子泛酸:“时格,快点回来,好不好?禹破一个人很孤独。”时格颔首像是答应,可禹破知道他只是嚼完了嘴里的东西,正微低头盯着餐盘。 又或许,这次是禹破理解错了。 两人细嚼慢咽了好久,直到阿姨们快把食堂收拾干净。 走出食堂,灼热让禹破生出到后山趴一下的念头,每次置身于银杏林,都有道不出的惬意。 跨过半个苓中来到后山,脚步都变得轻快,只是眼前的一幕让他的心颤了一下:刚刚踩高跷比赛的两个少年也在,那位场外少年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场内少年伸手帮他挡着透过黄叶罅隙的光,视线落在熟睡人的脸上,带着暧昧。 为了不打扰山腰的两人,禹破领着时格就近坐下。 混沌的想法还是在,可没时间整理,与时格对趴下。时格已经习惯性闭眼,呼吸轻匀。禹破看着他的眉毛,是俏皮的;盯着他的睫毛,是活泼的;瞅着他的脸蛋,是可爱的;瞥到嘴唇时,他一时语塞,只知道可能是柔软的,因为平时嘟嘴卖萌轻而易举,又或者是不可侵犯的,因为平时舌战群儒。 禹破只是迷恋地想着,连自己的嘴角扬起了都不知道。 叮!脸上传来温热,紧随着是一片银杏叶,一齐打碎禹破的所有思绪,胸腔传来怦怦怦的响动,随着脸上那只手的摩挲而越发张扬。 “时……时格?”莫名的情愫带出莫名的紧张,而还在火上浇油的时格双眼仍然紧闭。禹破缓慢带动着他那作祟的手起身,把自己的手塞到他的掌心任其摩挲,本抓着校服衣摆的手松了一些。 心跳还在怦怦,禹破拾起石桌上那一片刚刚零落的黄叶,专注它的纹理调整心里那团麻。 · “早知道我也留在后山陪黄叶精了,在寝室简直像在桑拿房。”睡意未散的邹末怏怏吐槽。 禹破把他的念头打消,胡说道:“后山有很多‘吸血鬼’。” 邹末清醒,一想到早读时被咬的疙瘩还没全消,火气就上来。刘言忙转移话题,问禹破:“一会儿你两准备干嘛?” “看热闹,时格喜欢。” 不能同道的邹末和刘言各自忙活下午的比赛事项,两个小时一晃而过。 邹末捂着肚子跑来向禹破求救:“禹破,小人拉肚子了,一会儿八百米开始前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加油稿递到主席台?我现在需要茅厕!该死的南瓜饼。” 禹破看着主席台和自己的距离,有些为难。 邹末察言观色:“时格在这等一下没问题的,他不是拿着你的校服外套吗?”邹末肚子咕噜咕噜响,憋得难受。禹破好人一生平安,看着跑得十分别扭的邹末离开。 距离八百米开始还有五分钟,距离加油稿递到主席台还有十米,主席台下方横着跑道,而禹破站在主席台对面,得瞄准时机跨过,因为自己旁边自行组织的拉拉队成员激动之时,不顾志愿者的“不要越线,很危险”。再者就是在比赛开始前一秒跨不回来的话,得等到整个比赛结束,那时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他不能保证对面时格的移动轨迹。 “时格,你站在这等一下,不要去哪,禹破马上就回来。”禹破把时格带到蓄势待发的拉拉队身后两米处,人并不多,时格攥着校服衣摆驻在原地。禹破到跑道上等时机,时不时回头张望被人头遮挡的时格,时格就那么乖乖站在原地。 三个臭皮匠也在伺机而动。 禹破跑到对面的那一瞬,因为激烈的比赛,冲上跑道为同伴庆祝的学生攒动。而下一项比赛马上开始,主持人知会志愿者提前清理跑道,霎那间,没人敢越矩,自动退至两旁。 即使禹破争分夺秒,还是被挡到了另一侧,慌乱地瞥时格的方位,可人流增多,连时格的头发都被挡得密不透风。 · 此时的时格正被捣蛋鬼头头牵着禹破校服另一侧走向后山山顶。 “这件校服还真被施了魔法?”五分钟后,三人带着时格来到山顶,看着乖乖就范的时格,其中一个臭皮匠嗤笑。 “就这吧。是不是魔法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头头开口。 头头说的地方正是上次时格和禹破第一次大打出手,卞驳只需要往下一瞥就逮着两人的地方。当时卞驳都是小心翼翼,再往前几步不小心踩空的话,滚到山腰为最轻,最重是由着惯性摔到山底。所以这个地方竖着“请勿靠近”的铁牌,学生们不约而同绕过。 “我看行,就把衣服挂在铁牌上,看时格会不会靠近。靠近拿走的话,输的人这周末买烤鸭犒劳一下。”一个捣蛋鬼说。 “行,反正时格这么大,不至于掉下来。”另一个捣蛋鬼势在必得。 他们选择性忘记时格此时的状况,干了坏事,找的理由都这么理直气壮。 小头头废话不多说,扯时格手中的校服,时格攥着不放。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扒他的校服衣领。”小头头气呼呼,又猛力拽了一下,咬牙嘲讽:“据说丁锡碰了你?顺便让我们看看流言是不是真的。” 一个捣蛋鬼抓住时格手臂不让他乱动,另一个伸出手,手背擦过时格的下巴。时格的眼眶流出大滴大滴的泪,身体颤抖,嘴唇开始泛白。 捣蛋鬼的手也跟着颤抖,两颗纽扣解开,露出残留的浅浅淤青。小头头又扯了一下校服,时格力道小了很多,突然生出邪恶的想法。 “扯你不放是吧?那我就让你自己放手,你们不要让他乱动。”说完那恶手就开始伸向时格的短袖校服衣摆,准备探进去。 “够了!”抓着时格的捣蛋鬼握住小头头的手腕低吼,“我们的目的不是这个。”小头头回过神,时格攥着的校服已经落地。 “按计划进行。”那个生气的捣蛋鬼捡起衣服挂在铁牌上,转弯走下阶梯,来到山腰隐蔽点观察,小头头和紧张的小捣蛋鬼跟上。 蹲下瑟缩的时格眼泪不停砸在地上,透过泪眼,他看到离自己十步远的校服。颤抖着起身,慢步向前。 “我赢了。”紧张的捣蛋鬼想起鲜嫩的鸭肉,也不管形势合不合时宜。 另一个仍盯着时格的捣蛋鬼脸色突然不好,时格拿了校服后还在向前挪步…… ☆、特殊眷顾 “你疯了?”小头头拽住准备从遮挡的老银杏树出去的小捣蛋,低吼的颤音还在继续:“这的摄像头拍不到我们,但是上面可以。” 三人所在的山腰位置靠山背面,斜上方的摄像头耍小脾气安息了。 “对,摄像头拍到的是我们已经离开现场,之后的所有事与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是他自己失足。”很怂的另一个小捣蛋视线不敢往上瞟,另两个也缩回脑袋背靠生了褶皱的树干。没有谁敢直视即将发生的悲剧。 时间滴滴答答敲击,三人直冒冷汗。 小头头探出头仰视,长舒一口气,“吓死老子了!走,一会儿来小情侣就不好了。” 三人自认这次毫无意义的验证至少证明自己还是可以赛过诸葛亮。 他们拍拍屁股走人,却给别人留下无法抹去的惊悸。 · “时格,时格,禹破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怀里的人不停颤抖着挣扎,右手紧紧攥着校服衣摆。 只差那么一步,如果晚到一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禹破刚踏着石阶拼命来到山顶,时格的踱步已经偏离正确路线。心提到嗓子眼,飞奔而去把心爱的人拉了回来,感谢这特殊的眷顾。 “时格,是禹破。”禹破忍着鼻子泛酸,环着的手臂用了些力,时格的反应却更加激烈,“是禹破,时格。”左手塞进时格没攥校服的右手,瞬间被紧握,挣扎也渐趋停滞,只是抽噎还想发泄。 坐在石凳上轻声抚慰不久后,时格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禹破半绕身,轻轻扳开时格的左手,却失败。“时格,禹破在这,禹破在这,松手好不好?”靠近他的耳侧不停低声,总算是松开了手。 看着时格手掌因扯动而通红的手掌,泪水止不住往下砸,直把他砸得生疼。右手指腹落在的校服衣摆内侧,有两个松绿丝线刺绣的呆萌字:破人。 · 距开学还有五天,两人收到校服,扔进洗衣机里滚滚滚后拿到酒格的天台上晾晒。 那天秋风送爽,天台上还晒着各种浅色的薄毯,松绿黑色休闲服的摇晃斜影下方躺椅上睡着两个人。 “我怎么觉得这校服少了点味道?”午休醒来的时格躺着瞥晃个不停的校服。 禹破视线从碧空如洗中拉回,一切不是正好吗? “哎,破牛奶我放你房间的冰柜里了。” “我有那么馋猫吗?先保密,去去就回。”时格已经走下天台。 几分钟后,回来的人神秘兮兮地背着双手。 “你知道少了什么吗?”在禹破躺椅旁站定,嬉笑着微微弯下腰,恰好挡住了钻空子扑过来的阳光。 禹破懒洋洋摇头,他只知道那格子大的脑袋里装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的味道。”时格眼里带笑,禹破直起身,情不自禁跟着笑。 神秘的手伸出来后,禹破没笑了,“我拒绝,你别想动我的校服。”看着专门装缝补用具的小盒子,二话不说先反对再说,以时格的整蛊能力,准会绣上几朵小红花。 “没吃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双手巧妙避开禹破抢夺的手。一来一回几分钟后,时格拍着胸脯保证,“我的味道不会酸的,相信我。” “说人话,绣什么?” “保密。保证是惊喜。”边说边取下禹破的校服。 禹破警惕地盯着自己即将半身不遂的校服,坐在一旁穿线的时格歪脑袋,故意笑问:“味道要塞在里面才能保存很久对不对?”禹破点头,只要大爷手下留情就好。 “你会刺绣?” “不会啊,这不在试手嘛。”多么的理直气壮。 “那你自己拿你的开刀。”怒火有了,却不敢夺回来,怕伤了正在下针的手。 “你什么时候学的?”熟练的针法,松绿丝线来回穿梭。 “你在吃香的喝辣的时候。我家时老大心大,接下好友的‘家和万事兴’刺绣求救,说什么自己忙得焦头烂额,可家里的大剩女刚办完婚礼就要随另一半远赴他乡,怎么也得给女儿带点幸福去。时老板属于助人劳模,二话不说豪言两天搞定,可她自己也忙得团团转,只好对我下手了。” 时妈拿给好友时,好友赞不绝口。时妈无功不受禄,直言是来自家玩的一个远亲侄女绣的,这也是应时格要保留自己男子汉尊严的要求。 好友继续赞叹:“这心灵手巧的,以后肯定能钓到一个金龟婿。”时妈想那画面,内心抖三抖,忙转移话题。 怪不得自己吃完状元庆祝宴,时格像只被困铁笼的鸟,蹦跶着拉自己逛破格街,“所以你现在打脸了。那时还好意思说拇指带创可贴是因为刀工了得。” “在你这打脸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小剪刀剪掉第一个字的线条,“怎么样?” 俏皮的“破”,禹破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该先扬后抑:“萌。不过,少了霸气。” “刚柔结合懂否?你这个破字本就一脸大爷,绣的还大爷你就单身一辈子吧。” “我还该谢谢你了?” 某人得意把头点,继续绣下一个字。 “不对,你从里面绣,那外面不都全是针线头了?”禹破突然不好。 时格无比淡定地翻出外侧,并没有禹破的担忧。苓中入秋后的校服外套布料双层,“我又不像你那样,学习一百分,生活零分。” “谁说的,至少有一分。”禹破自觉理亏,但也不至于就那么沦落为零。 “破人”被竣工后,时格递给禹破:“新环境新生活,不能喜新厌旧。” “这话送给你自己吧。”禹破突然觉得,再附上话的“破人”也蛮可爱的,就像创造他的主人。 时格笑着回归最初的问题:“怎么样,我的味道是不是很甜?” 禹破嗯了一声,怎么会这么小幼稚呢。 你带给人的总是很甜,以至于身在其中的我都忘了,你也会酸涩,也会哭。 · 银杏叶发出簌簌的声响,飘落了几片,落在时格的脸上。肩上的蠕动拉回陷入过往的思绪,禹破拿开黄叶,指腹轻抚。 我会尽全力挽留住你的所有甜,而那些觊觎你的恶臭,我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 水木园小别墅里,丁涅站在巨幅画面前,画面上正是银杏树下的禹破和时格,偷窥者面色阴沉。 “丁少校,上将的信。”小耐笑着呈上信,到冰箱拿出两盒破牛奶后瞟了一眼定格的画面,眼里闪过一丝悲伤,继而恢复嘻笑:“丁少校再见!两盒!”说完就溜了。 丁涅展开信:勿过度插手。 ☆、黑芝麻 “刘叔好。可以查看一下后山山顶的监控视频吗?” 刘叔本在写东西,听到声响后抬抬眼镜,禹破牵着时格站在一侧,于是说笑般:“这小祖宗丢三落四了?” 时格之所以给刘叔带来这么样一种印象,完全是靠那能上天的嘴。午饭时间路过保卫室总会在人流中高喊一下坐在窗前埋首工作的刘叔,晚饭时间过后喜欢来套近乎,只为了刘叔哪天心软让他能够大爷般踏实出校溺网吧。刘叔在铁律面前总是铁石心肠,时格却仍然死皮赖脸来谈天说地,还顺便解了刘叔大多数情况下的独处苦闷。自从得知时格病况后,寂寞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刘叔坐到监控电脑前,禹破站在身后,“刘叔,四点十五分左右。” 拖拽鼠标快速滑动,四个人影在一个区间闪过,刘叔眉间紧促,拉到十七分处正常速度播放。 四分钟后画面播放到禹破拉回即将跌落的时格,“刘叔,麻烦切换到山底监控。”禹破声音清冷至极。 刘叔感觉到禹破过于冷静下的暗流汹涌,山底画面正是三个逃窜的臭皮匠。 摁停画面,刘叔起身正色道:“这件事交给我。” “谢谢刘叔。”话中没带任何认可刘叔即将采取的上报解决模式。 “禹破,武力并不适合当下的生存规则。”刘叔朝已经走到门边的人劝说。禹破只是脚步慢了一秒,继而牵着时格走了。 刘叔转身桌前,视线瞥向微开的抽屉,拿出那封刚拆开的黑信封,展开信纸定睛几秒后,转向定格的监控画面,脸色又沉了几分。 · 脚步停在宿舍楼栋512,禹破敲了一下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入,只有体委瘫在床上,禹破留下一句话后走回513。 “‘明天下午4:17分后山山顶,不至于连这个胆都没有’。这是禹破让我转告你们三个的,你们是准备结队偷山顶生物试验田里的黄瓜?”体委高估了班集体的凝聚力。 三个臭皮匠各怀心思,晚上熄灯后围在阳台讨论,室内的体委鼾声震天。 “我们学霸是要为他的小木偶报仇?”怂包小捣蛋猜想。 “以他的成绩,肯定不会让自己的优秀沾上污点。应该只是想要一个正式的道歉。”淡定小捣蛋猜测。 “道歉少不了,他肯定看了视频监控,这样一来,刘叔他们也知道了,不久卞驳也会知道,我们唯一的退路就是道歉。”小头头并不想那么低声下气,“如果学霸不是只想要道歉的话,山腰会是我们最好的了结地。” 三人就这么达成共识。 躺在床上,三人都不能够沉下心,害怕控制不住力道让后果不堪设想。即使三人是怕把自己打得半生不死,禹破也达到了他的提前放话目的——让敌手先乱阵脚,内心折磨总是胜过身体折磨。 隔天早上的校运会,刘叔一直在校内巡逻,重点关注禹破。见孩子安分,才拍拍脑袋说自己把孩子想得太阴暗,下午的关注力度也就没了。 “时格先坐这休息一下,完事后禹破带你去面包屋买红豆面包。”禹破让时格坐在山顶的石凳上,把校服外套衣摆递进他的掌心。 “那家伙不会是睡过头了吧。”鄙夷和不满的语气从石阶口传来,禹破起身走到铁牌前的小路。 三人懒懒地走向禹破,“道歉是……”小头头趾高气昂的话只出口一半就被一拳打咽下。 · “老刘回来了,找到卞驳没?”搭档老岑背对监控电脑,懒洋洋问刚巡逻回来的刘叔。 刘叔抹了把汗,口干舌燥下带了点不满,“卞驳到市里开会,明天才回来。只能先跟十四班班主任打个招呼了。” “这群孩子就是年少轻狂,做事只图心里舒服,少放心上才能留住我们头上的黑芝麻。” 刘叔被这“黑芝麻”逗乐呵,心里也凉快了不少。 “后山监控正常吗?” “正常,当然正……”老岑转过身,画面上的两个小捣蛋已经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小头头正被密集的拳头狠砸。 “这就是你说的正常?”刘叔怒吼,骑上摩托车。 “我只是上了趟厕所……” · “感觉怎么样?”禹破半蹲在小头头边上,冷声问。 小头头嘴角的血渗出,颧骨处现淤青,怒视禹破的眼仍顶天立地。突然嗤笑一声:“你的小木偶那么脏,你也不嫌弃。那么宝贝别人吃剩的东西是你们学霸的癖好吗?” “咳咳咳”,衣领被紧紧揪住,窒息感蔓延,小头头挣扎无果。 “这样太便宜你了,对不对?”禹破手上松了点劲,小头头喘气间隙还不忘哂笑。禹破眼中很幽暗,把人拎起来转个向又揍了一拳,小头头后跌压在铁牌上,“请勿靠近”不复存在。 “这样感觉是不是好点?”阴冷的语气,禹破攥住小头头的衣领,把他揪起往前推了一小步停下,“你觉得离边缘还有多远?” 背对小山崖的小头头对未知的命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禹破满意地说:“有感觉了?怕了?那就给你点奖励吧。”又把人往前推了一步。 “对对不起!”小头头明显感觉脚后跟已经悬空,恐惧让他口快于脑。 “对不起好像对我没有任何作用。”衣领松了一点。 小头头双手牢牢抓住禹破的手臂,声音颤抖求放过。生死未卜之际才想起珍惜,或许是这样,可小头头的眼中带有的不只是恐惧那么简单。 禹破凑到他的肩上,低声说了句什么,小头头吓得抓不住手臂,腿止不住地抖。禹破声音恢复往常:“那么,游戏结束。” 小头头瞳孔惊恐放大,领口的力道少了很多,脚在移动…… “禹破,住手!”刘叔雄浑的嗓音响得银杏枝头的鸟扑棱翅膀逃离。 “啊!”随雄浑落下的还有被甩到一旁砸地的小头头。 禹破会不择手段,包括一命抵一命,如果被伤害的是时格。但是这次,代价不用付到那个地步,下次就另当别论。 邹末和刘言也赶到现场,是禹破提前预约的两人,来帮自己暂时收拾一下烂摊子。因为到了兑现诺言的时间,他得带时格去买红豆面包。 “刘叔,我会承担责任。等三位同学擦一点药后。”不待刘叔发飙就背着时格走下山。 三个捣蛋鬼被带到医务室简单清理了一下,刘叔说所有事情明天卞驳回来一并解决。 · 小头头最后一个离开医务室,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路上没有学生,两天的闷热过后有大雨倾盆的趋势。 来到足球场入口,只留有没散去的热气。 黑乎乎的前方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背对着他。 “他跟你说了什么?” 小头头眼神变得涣散,一五一十说出口:“禹破说时格身上的所有淤青都是他弄的,至于丁锡……” “至于丁锡什么?”黑影脸上的绛紫碎玻璃状面具没有任何波澜。 “他没说了。” 小头头摇了一下头,感觉刚刚的自己好像神经兮兮叨叨了什么,却不记得了。 环顾四周,空无一人,阴风开始一阵接着一阵,小头头原路返回。 ☆、双重压力 失了分寸就要弥补,禹破一直践行。所以他买完红豆面包后坐在保卫室等刘叔,希望刘叔不要惊动年级组包括于恬,小头头三人的行为追究起来属于恶性校园霸凌,按苓中校规处以开除处理,特殊情况除外。 “我没想过要把他们怎么样,只是让他们也体会一下被欺负的心路历程。” “下次呢?还是以牙还牙?” “明天我会去跟卞老师说明情况,希望您能谅解。”禹破没正面回答刘叔的担忧,鞠了一躬后走了。 鼻青脸肿已经在高二年级学生之间掀起各种猜疑,想随便盖棺定论根本不可能。再者,对校园霸凌没有零容忍只会换来更残酷的伤害,对报复者零制止规章制度只会成为一张废纸。但,作为师者,怎么忍心让这些初长成的学生们承担那些他们始料未及的惩罚?“没有下次”这种校园高频率用语还适用这种情形吗? 在此之前,适用是毫无疑问的,但这次,刘叔俨然成为了矛盾体。禹破他不了解,每次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笑着听时格吹牛,他从没想过禹破的拳头也和学习一样优秀。三个臭皮匠他也不了解,只知道监控里的三个小孩心狠手辣,扶着进医务室清理伤口的过程又是有礼有节的好学生。难不成他们年纪轻轻就有反侦察能力,这岂不是基因进化迅猛? 刘叔决定先放空一下自己再做打算,手却不听话地拿出黑信封,信纸上规整几字:近日望加大校园巡逻力度。 凭空而降的信封和几年难得一见的苓中校园霸凌撞在一起,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刘叔提笔重新安排校园巡逻时间表,还有,后山的摄像设备也该上报更换了。 禹破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和时格坐在宿舍楼前的环形花坛长椅上,天快黑了,入耳的话有些光亮。 · “上个星期,伤得最重的那个学生三进三出年级组。有次我上完厕所路过听见他说要转学,可能是月考没考好压力大,难道这次挑起事端反被揍的他在发泄?” “你怎么就确定是他先手欠?” “因为他们有三个。” “没毛病。不过,动不动让请家长我也怂,压力特别大,感觉每件事的途中都有爸妈的影子。” “嗯。这次月考分析家长会我爸妈来不了,有那么一种错觉就是别的家长能来就我家长来不了。课改已经一年,心理素质也被磨得差不多,虽然压根不想让父母来,毕竟都这么大个人了。可每次面对一个班就自己家长不能来的场面,心里还是空荡荡的,算羡慕吧。” “我是即使这样也抵不了可能独自被请家长的痛苦。去年有段时间我还因此抑郁了,看着喜欢的人或物都抵不过一句‘怎样怎样的话就请家长’,卞驳这种被吐槽的家校教学监督模式太折磨人,个别内心脆弱的真的很容易走极端。” “我记得去年有十几个学生开学没几天就申请转学。但是我觉得刘诵说的也没错,让我们爸妈偶尔也重视一下我们,不要把我们扔进苓中就不管了。” “对。反正现在我已经对小组教学模式产生了感情,足以盖住偶尔的不满。啥事都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组员一起陪着,不满时也不会孤单。” “现在的学习环境就挺好的,对吧?” “对,非常好。走吧,感觉要下雨了。” · 背对着的两位聊天女生笑声渐渐远去,禹破想起初来乍到,分数很不能打、捣蛋第一名、话痨第一名的时格整天担心会被请家长而更加话痨,要是时姨真的因为时格因自习课讲话不务正业被请来……禹破忍不住替他的屁股默哀。 左手被攥紧,禹破抬抬头,漆黑的夜已经到来,裹挟着无声的闪电。 · 回到五楼走廊,远远看见进512的小头头。 体委默默看着三位鼻青脸肿的室友,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圆溜,慰问几句后干脆趁着冷风起,赶紧把自己扔进被窝里。 小头头拿出小书桌和纸笔,写下“转学申请”几个字。 他确实是因为动不动请家长,心理承受不住而想转学。 他住在一个鸟不拉屎的边远小镇,家长思想封建,平时听风就是雨,来苓中没多久因为邻居嚼舌根说市里面都是靠砸钱,砸了钱也不一定混个好分数,两位做父母的打电话要求他自己转学。好不容易来到向往的高中,他抛开父母的话,继续默不作声学习。 而动不动的年级集会和层出不穷的新规,再加上请家长这万年不变的课改根基,他已经无法专注学习,成绩逐级递减,好在每次都在合理退步范围内。因为不想遂了父母的意,且以父母的性子肯定不会来不是奖励的家长会,每次家长会之前只好找各种理由搪塞,其中用得最多的就是生病,于恬也表示谅解。就此,他成为课改以来唯一一个父母未到过校的学生。两次期末考试接近班级垫底的分数高出邻居小孩三百多分让父母赞不绝口,他才得以继续苟且下去。 一年后,别人越学越开心,他越学越伤心。 这个学期来了点小插曲,他喜欢上了那个高喊破牛奶的女生,在没有听到“请家长”这句话时,他的喜和乐都献给了那个女生。可“请家长”一出口,哀和怒全无形压在女孩喜欢的禹破身上,直到攻击禹破的软肋时格。 自己的成绩水平自己最了解,月考成绩的惨不忍睹将会是事实。他终于要如了父母的意转学,可卞驳态度坚决,每次都说“牛只要还在吃草就能耕耘,你只要按照方法来继续学,一本就跑不了”,于恬也是苦口婆心。可学生没有说出想转学的真正原因,劝说也就治标不治本。 月考成绩出来了,所有人都把烦恼抛在脑后趁着校运会给自己放假,只有他的反社会人格出来作祟,点燃这一人格的巧合是那女生时时钉在禹破身上的视线。 可一切的根源并不是情窦初开的冲动,所以胆大包天的他即使被禹破不停拳打也还在挑衅,只有在误以为禹破真会把自己推下去才突然惜命如金求放过。因为他差点忘了,自己并不弱不禁风,自己的父母还爱财如命。自己摔下去死了非常好,就怕半身不遂,每年交的保险费恐怕都抵不了医药费,父母无休止的抱怨更少不了。 小头头长篇申请写完的同时,禹破也收了笔,“检讨书”被卡进课本,关了台灯掀起被子一角抚慰怀里的人。 窗外雷声接连鸣响,迷路的孩子,该回来了。 ☆、红豆面包 鲜血在松绿丝线的回送下仍然不停渗出,黑色枝桠突然猛地发力,男孩的胸腔开了裂缝,视线拨开鲜血有一颗跳动的心若隐若现。 “好玩吗?”机械般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想落荒而逃的时格这次视线竟然真的可以随着脑袋转动,本就惊慌,在看到一旁的人后瞳孔恐惧到极点。 已是提线木偶的丁锡所有的动作都是机械化,眼珠子似乎在咔咔声中移动,僵硬的表情慢慢凸现一个大笑脸,等待对方的回复。 没有回复,只好自答:“原来不好玩呀,那离开禹破,跟我走吧。” “禹破”这个词总是很有魅力,能把处在恐惧边缘的时格拉回来,即使话语带着颤音,他仍然一字一字坚定地吐露出来:“你是地狱,而他,是我的人间琳限。只要他还在那,我就爱他。” 机械的“哈哈哈”出口,脸上的笑慢慢回收,“你不是我的一见倾心。” 男孩的闷哼声中夹着抽噎声,把交谈的两人吸引过去。丁锡目光逐渐呆滞化,最后只吐出这么两句话:“他一直在想办法离开你。他会背叛你。”仿佛预告的不仅是一个人的命运。 时格看着被模糊掉的男孩面孔,眼泪不争气地滴落。 “别哭。我总会回来找你的。”提线木偶凭着最后一丝留存的自我思维说完这句话,踱步向前,擦过男孩。男孩的一滴鲜血飞溅向他的肩上,但被机械步伐闪躲扑了空,松绿丝线飞窜接住即将触地的血滴送回男孩身体。 过了好久好久,提线木偶才没入黑树林尽头。 · “禹破?”沙哑的嗓音从怀里发出。 “时格,时格?你回来了?”满脸倦意的禹破眼泪涌出眼眶,谨慎地把人隔开一点确认,已经很久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了。 时格眼睛微开,冷汗霸占额头,手腕在无力挣动,“禹破?” “禹破在这,时格。”禹破松开攥着的手腕,手腕已经泛红。 “禹破。”睁开双眼,确定就是那人,苍白的脸上呆萌笑。 “我等了你好久。” “谢谢你等了我这么久。”说完把自己挪进禹破怀里。 探头探脑的邹末和刘言看窗外黎明已至,时格已回,放心地缩进被子里。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暴风雨夜中醒来,时格的挣扎过于激烈,禹破钳住他的手脚抚慰了一晚上。 时格没有一如既往地瞬间恢复,禹破强撑着反复确认时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在他即将再次询问时,时格已经反客为主搂住了他,手掌轻轻拍他的背,“睡吧禹破,时格真的回来了。”连声音都回来了。 “时格,疼不疼?”禹破偎在他的怀里,闭上双眼,却不肯就此睡下。 “不疼。”时格眼睛移向白墙,黎明的微光渐渐入了眼,轻声说:“我只是在和上帝下棋,但他耍赖,偷我的子。我总是赢不了,他就不让我回来找你。” “我帮你抢回来,顺便让他道个……”歉还没脱口就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时格搂紧了些,鼻尖摩挲他的额头,“我舍不得让你和上帝下棋。以后,你陪我下五子棋就好。” 活蹦乱跳的时格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逮住两个小捣蛋的衣领要揍一顿,被疲惫的禹破语言攻势,邹末和刘言行动拽住,鼻青脸肿才没有变得张牙舞爪。 · 早读结束,时格让禹破搁自个肩上坐在后山石凳上补觉,邹末和刘言先回去完成“汗哥,禹破和时格拉肚子,在蹲厕所”这一任务。 难得早读没有值班老师,两人当真心安理得地逃了一节课才慢悠悠下山,在面包屋不远处迎面走来早读不见人影的小头头。 “时格住手。”禹破拦住已经揪住小头头衣领的时格。 小头头手里抱着一个塑料箱子,里面装满的书晃了一下,“欢迎回来”,不见半点诚意。 “这么快就想逃了?”力道更大了点,禹破握住他的手腕制止。 小头头无视时格的存在,瞥向禹破:“我居然会被你三言两语吓住了,你怎么舍得让时格受伤,是吧?”时格疑惑中露出惊色。 “闭上你的嘴。”禹破的低气压释出。 “原来真是丁锡啊,那些淤青。” 箱子哐当落地,小头头被禹破一拳揍趴下。 “时格,没事了。”禹破左手被微颤的时格紧握。 “这样也好,反正你也得不到他。”小头头笑说,手提起箱子转身,“后会无期。” 这样说会不会让你们把积累的怒火都得到释放,会不会让你们更加珍惜彼此一点?他带着这样的想法永远离开。 “禹破,我想吃红豆面包了。”时格的脸色恢复正常,拉住火冒三丈的禹破。 “好,我们去买。”禹破直瞅着时格是否哪里不正常。 时格伸手挡住了一下他的视线又拿开,认真地说:“丁锡真的没有能够碰我。”可身上的淤青又怎么解释?时格不知从何说起,急得掉泪。 禹破知道他指的不仅仅是淤青,抹着他的泪说:“禹破一直都知道。” 时格哭得更放肆,禹破没料到这个反应,笑说:“刘叔说你是小祖宗你还当真了。” 小祖宗眨巴眨巴眼睛收住眼泪,带着哭腔说:“我还要喝破牛奶。” “好好好,那就先去买红豆面包,破牛奶在教室。”破牛奶还因为某人不在这几天被无情丢弃在垃圾桶里泛酸好几次。 拆开包装,咬上一大口细细咀嚼,感叹出声:“人间美味,快尝尝。”说完递到禹破嘴边,禹破挨着那人留下的齿印咬了一口,红豆甜味满了口腔,心情也上了一个层次,边咀嚼边竖起大拇指表示皇上好眼力。 “为什么丢下你的旧爱,找了新欢?”禹破指的是摩卡面包。 时格腮帮子鼓鼓,笑眼在说:“红豆适合相思。” 禹破轻笑出声:“单相思啊?” “我觉得不会。”歪着脑袋看着禹破,只是平时的玩笑语气,禹破却听出了另一番风味。 用给别人当头一棒让自己淡定:“你知道你的月考成绩多少名吗?” “我决不食言,说吧,你想要什么?”十分有自知之明。 “想好了再说。考的没你想的那么差,过了时姨的打屁股线。”还是给需要更多努力的孩子一个甜枣吧。 时格警惕,这可是头等大事:“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禹破又想起什么,“明天家长会,我妈和时姨会过来,你乖乖待在我身边。” “当然。我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屁股。”时妈确实是这么一个直性子,分数合格只是一时,其他不该调皮的情况出格还是逃不过独特家规惩罚。 “你先回教室,我去一下年级组。”禹破从课本里拿出检讨书,然后把课本递给时格。 “你不是说不会骗我的吗?”时格脸色很不好,禹破早上分明嘟囔已经解决了所有事。 “先进去喝破牛奶。” “哦。”多没定力一崽。 ☆、痛苦环 课间高二开年级大会,只有卞驳和众学生。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从昨天就开始议论的打架斗殴事件确有其事,当事双方学生也已经沟通完毕。但是,检讨书少不了,14班的三位同学,请到台上来。”卞驳放下话筒,看向14班。 两个小捣蛋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拿着检讨书走出队伍,众人觉得不足为奇。只是,接下来一幕着实有些令人哑然。 禹破右手空空,左手牵着时格。 几分钟前禹破磨破嘴皮子:“这热闹不好玩,下次再带你。”。 时格恼怒,握紧他的手,“你敢甩开试试。” 然后,这一幕就这样诞生。 千算万算没算到,施暴者竟然是一向温和待人的禹破,只觉受到一万点暴击。 两个小捣蛋把事件的前因后果说了个遍,最后只是对着时格重申对不起。 卞驳点了一下头,看向禹破,严肃中带点无可奈何。 · 第一节课课间禹破拿着检讨书来找他。 “老师,如果这件事等级为十,我认为我只错了一成,就是下手太重。” “你遵从以暴制暴,认为制度没有用是吗?包括法律在内。” “不是。我只是认为它们总是姗姗来迟,我守护的人等不了。或许等来的还不是我想要的。” “禹破,你出拳的时候已经和你说的背道而驰。” “我知道。但这种行为只会在我这里发生,您可以把我和其他同学划分开。” “只要涉及伤害,你都会这样以牙还牙?” “不是。时格,只有涉及时格才会出现这样的例外。我跟您说过,我会负责他。” “你说你已经成年了,你知道成年人之间的守护是什么吗?是相安无事。你守住了时格,然后你自己出事。时格醒来知道,他会坐得住吗?你只是满足了你自己单方面的付出,却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接受,都硬塞。” “我赞成您说的话。但是,我暂时做不到。” “我希望你能明白,你身边人受伤的时候,你痛苦;你身边人没事的时候,别人在痛苦。所以才会有制度约束,为了让痛苦不循环。” 禹破没再说话,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他用检讨的方式让痛苦环破口,除此之外,其他方法入不了他的脑。 “时格醒了是吧?” “是。” “公共场合,正常社交距离要有。” “我知道了,老师。” 禹破知道了,可时格任性,两人还是那么明摆着站在他的对立面。无论是错误的一知半解,还是最近的校园舆论导向,他们都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 · 禹破接过话筒,开口道:“没能保护好身边的人是我的错,暂时不会出事这种话不值得相信。但卞老师说的‘关起家门有事好商量’总没错。没能让老师们来解决事情是我的错,用拳头解决问题不值得效仿。我对我的错误表示抱歉,占用了大家解题的脑袋讨论我们的事。对不起。”时格也跟着禹破微鞠了一躬。 四人下台,卞驳说:“暴力,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恐怖袭击,但对于某些人来说是自由斗争。它的走向到底怎么样,取决于人们的思想。东方人讲求温和待人,所以认为西方的□□是示威,西方讲求民主自由,所以他们认为□□是争取。无论怎么想,都有一个底线,法律的底线。触碰底线的雏形就是为所欲为,尤其是明知故犯的人。我希望有这类想法的同学能记住,你的思想有绝对的自由,但只要你身处在这个万千世界里,就没有绝对的自由。”卞驳又接着巴拉巴拉反馈一堆校运会整个年级的情况。 “不热?”禹破笑问仍握着自己的时格。 时格看向主席台的冷少了,感觉两人的掌心都渗出了汗:“怎么样,帮你的手掌洗了个澡?” 禹破笑:“还行。那是不是该擦干了?”时格点头松开,从清莹寺吹来的风带走掌心的热。 此后全程鸦雀无声,只有来自四面八方想吃瓜的视线。 如果说早上是惩戒大会,那下午就是奖赏。 “这次月考成绩,我们高二年级又刷新往届同时段的纪录,年级平均分高出30多分。”掌声起,禹破和时格也茫然跟上,两人还是不习惯动不动的比较和把掌声送给自己,“这恰恰印证了课改是没错的,只要大家理解艾宾浩斯记忆法,综合老师们传授的学习方法,高考成功毋庸置疑。老规矩,接下来是月考奖励。总分前十名、进步最大前十名、每班最优秀小组,我们一项一项来。” “第一项,总分一等奖,14班禹破、18班苏送、11班荒弭。其中禹破同学的总分较往届同时段最高分高出40分。请三位同学上台领奖,奖金500再加小礼品。总分二等奖……” “嗯?”时格右手被禹破拉住,满脸问号。 “你不是喜欢凑热闹吗?” 时格左手上前制止,尴尬笑笑:“不不不,我不喜欢凑热闹,我只喜欢看热闹。快去快去,别人都上去了,别落伍。”禹破笑得很开,跑向主席台。 拿完奖得说一下成功秘笈,禹破说:“只要和某个人打个赌,就会更加有动力,大家在这方面可以不用戒赌。谢谢。”说完下台。 颁发进步奖的时候,时格大吃一惊:“禹破!一个月,他们怎么做到从八百多名冲到两百名的?奖金居然也是500。” “讲究方法。”言简意赅。 “那我这个月试用一下老师的方法,下次拿个进步二等奖然后周末请你出去吃大餐。” “上个月考前你就死记硬背?”禹破最了解时格平时学习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有最不喜欢听老师说的方法,总说方法千篇一律没特色,非常执拗,怎么劝说都不听,除非他自己想通。 “算,算是吧。呵,呵呵。”被抓住把柄的不自然。 禹破右手捏着他的右脸颊凑近,语气非常阴森:“这个月你不闯进四百名。月考的任凭处置你可能会鬼哭狼嚎。” 时格握住他的右手腕,非常有志气地说:“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怎么也要从六百名飞到两百,这样才能拿大奖。”然后拿下禹破的右手腕,咬牙切齿,“大庭广众不懂吗?还敢叫我老头子是吧?” 禹破怔愣了一下,时格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大部分你说的话我都听得见,禹破。” 那莫名的情绪呢,能感受到吗? 禹破不敢再想下去,时格也已经隔开,“反正我会拿大奖的。” · 晚自习开始前。 “喜欢吗?”禹破拿出附赠的小礼品,让时格瞧。 时格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又摇头,“那是送你的,我下次自己争取。” 趴在对面的吴怜盯着禹破手中的两个松绿绳窜起来的不倒翁,眼里带了点别样情绪,而后瞬间消失,开口劝说:“不是有两个吗?不可能让禹破自己成双成对吧,快收了它。” “每次的小礼品都不一样。我帮你戴上。”禹破给时格戴的是松鼠状的木制不倒翁,而自己的是熊猫状。 时格捏着小不倒翁问:“年级组会送项链?” “是我自己用松绿绳把它窜起来,让它给你的烂成绩助力。” 吴怜问:“这个不倒翁真可爱,什么牌子?” 禹破回答:“没有标明。” “嗯?我看看。” 时格接过禹破递来的木制盒子,表面图案是绛紫丝线和松绿丝线不规则地交错,此外干干净净。打开内里,只有尾指大小的小孔装不倒翁。整个盒子不见一个文字。 · 水木园小别墅内,冷酷小耐在汇报情况。 “丁少校,提线木偶的记忆已经清除完毕。” “送他去橪街。” 丁涅冷眼看着玻璃桌上的木屑,木屑旁边还有两个不倒翁,是松鼠状和孤狼状。 橪街破牛奶店来了位客人。 “小耐姐姐,他是谁啊?”刚从冰柜里拿出两盒破牛奶的小夜问小耐。 “哥哥你好,我叫小锡。”小不倒翁回答。 “丁少校的命令,以后小锡就是破牛奶店的一员。”小耐说完就走。 “好耶。你要破牛奶吗?”小锡点头,小夜又拿出一盒,然后朝里屋喊:“爷爷,以后我有弟弟了。爷爷,我带小锡去见小浅妹妹。”里屋传来爷爷的应答声。 小夜朝向小锡,忙止住即将进小锡嘴里的吸管:“破牛奶要和红豆面包才好吃,时厚哥哥和禹然哥哥教的。走,我们去见小浅妹妹,她家有很多红豆面包。” 小孩说笑声渐渐远去,老爷爷走出里屋,笑说:“欢迎你啊,小锡!” ☆、屁股开花 “禹破,我怕妈妈伤心。” “没事的,我会跟时姨解释清楚。” “好。” “那么,可以松开您金贵的手了吗?”异样的感觉很微妙。 “再借我一会儿。” “松手!” “就一会儿禹破。我紧张。” “3、2、1……”捏着自己耳垂的手还不放,反而开始慢慢揉捏,昨天也不知是哪位大爷说的大庭广众。 两人正站在校门口,已经八点半,天空还是阴沉沉。禹破双手举着自班迎接牌,为了防止家长们找不到。时格左手拿着一盒破牛奶,右手捏着禹破的左耳垂轻拢慢捻,视线紧盯着街头拐角。两人一旁也有迎接的同学,大多男女搭配。无聊的清晨,几位女生凑一块,视线在看着两人八卦。 “你还得寸进尺了是吧?”禹破感觉自己耳廓快烧起来了。 时格游离的思维显然不买账。 此前时格面对久违的不见油生紧张感时,只会攥着自己的衣角,搭上破牛奶吸管放嘴里,现在却开始捏耳垂,按照这种发展趋势,禹破不知下次会被撩拨的是哪。 “哟时大侠,大早上的拿禹破的耳垂练铁砂掌?” 禹破觉得右耳非常不适,因为汗哥捏住自己右耳垂,指腹像轻轻捻蚂蚁,蚂蚁将死不死。 “禹破耳垂这么软,怎么达到目的?”汗哥开玩笑的语气。 “汗哥早!”在时格说话之前,禹破不舒服地向左偏头,汗哥松开手指之前有了些力道。 “早!抱歉啊,把你耳朵弄红了。” “禹破,对不起对不起。”时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没轻没重,松开手,发现禹破的左耳全红了,“我帮你吹吹。” 这不是添堵吗?禹破向后退步,冷声道:“没事。一会儿会好。” “那我先走了。”汗哥去自己班级那兜一圈后回11班等家长们。 “我没生气。快喝你的破牛奶。”禹破语气温和了点,耳廓的红也在凉风下逐步褪色。 时格像个认错的娃,直瞅着禹破吸破牛奶。 禹破忍不住笑,时格耍萌得逞,捣蛋的手又往上伸。 “信不信我灭了你!” 时格不甘心地收回,“真的很舒服,像毛毛虫。” 禹破话不多说,迎接牌落地,右手已经出击抢夺破牛奶,时格闪躲。 “时格,你屁股痒了是吧?”河东狮吼传来。 两人当场石化,时格左手擒住禹破右手腕,破牛奶倾斜,吸管口的牛奶垂死挣扎,右手又捏住了禹破的耳垂。 幸好应激反应没有迟到,时格拿过破牛奶立正站好。禹破双手举着迎接牌,脸色转变五月阳春。 “时姨好!我刚是跟时格开玩笑。”视线从怒气冲冲的时妈旁边移,笑着喊了一声:“妈!” 禹妈穿着优雅,轻轻搂住禹破,“儿子好啊! “妈!!!我想死你了!”时格的军姿就是个假把式,这不立刻冲出去抱住了时妈。 “妈的小格子怎么瘦了这么多?”时妈手抚着时格背,带着哭腔。时格觉得自己体重正常,但也哭唧唧。 相较于时家的相见双眼分外红,禹家总是淡定从容,永远以暖阳般的笑来传达一切都好。 叙旧几分后,时格先说了句:“妈,禹破有话要说。”说完窜到禹破身后躲着。时妈直觉小崽子肯定闯祸了,脸上的笑还能撑几秒。 “时姨,我带您和妈妈去年级组。路上和你们说。”禹破转身把迎接牌交到时格手上,对他说:“没事的。”时格点头。 路上概述一番后,时妈一言不发,禹妈脸色阴沉,禹破知道两位这种表情代表大事不妙。 两位小捣蛋的父母已经在年级组等着,脸上也是有怒火的。刘叔也在,他始终做不到包庇。 卞驳让刘叔播放整个事件的视频监控,小捣蛋的父母转为愧疚。 “时格妈妈,对于孩子的行为,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您需要多少补偿我们都无话可说。” 时妈眼泪已经掉下来,却忍着说:“孩子们年少轻狂。但是,玩别人的命配不上轻狂。希望您能好好教育您的孩子,什么时候该嚣张,什么时候该收敛。”两位父母感谢理解。 “妈?”禹破傻眼,禹妈已经向两位父母微鞠躬。 “非常抱歉,孩子下手没轻没重。两个孩子的医药费我们出。” “叔叔阿姨,希望您能原谅我。”禹破红着眼跟着鞠躬道歉,妈妈也和卞驳一样,不支持暴力解决,对此他无以辩驳。 “起来孩子。还有您说的什么话,是我们教子无方给你们造成了麻烦。”两位父母扶起禹破和禹妈。 卞驳很是欣慰:“孩子们已经握手言和,几位父母能够就此调解好,非常感谢。孩子们需要正向引导,只靠我们恐怕不够,希望几位家长能够和孩子们坦诚沟通,一昧的打骂不可取,知道孩子的缺点也要知道孩子的优点。”卞驳这么说只是怕有些家长私底下对他们自己的孩子拳脚相加。 等事情圆满结束,时格已经等在门外,时妈出来就是抱着他哭,什么都不说。时格慌神,也跟着哭。 哭够了,也就清醒了,时妈和禹破站在天台上。 “禹破,你瞒了我什么?关于时格的病,多久了?”时妈说病字的时候,眼眶又红了不少。她看到了视频里的时格,根本不是她的活波孩子,反倒是随意摆布的木偶人。 “一年。打雷下雨才会发作,这次这么严重是因为那天我没在他身边。”只能说谎了。 “医生怎么说?” 十年,禹破确实带时格去过无数家医院,可检查结果都是健康。起初几岁的孩子以为时格是做噩梦没较真,组织打预防针顺便检测时格也健康,长大一点后省着零花钱、压岁钱带时格全面检查,没异常现象。小屁孩担心父母伤心,一直让它烂在心里直到被发现。 “无病因,检查指标全部正常。” “时格会休学回家治病,一会儿你和他好好告别。”时妈喜欢从根本上解决事情,这次也不例外。 “时姨,我不在他身边他会怕,求您相信我。他不能再变成这样。”禹破跪下抓着时妈的手恳求。 “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时妈拉起禹破,“我不是不相信你说的话。只是,时格不能这样一辈子,你也不会一辈子这样陪着他。你会长大,你会做自己想做的事,过没有时格的日子。” “我会,我会时姨。我会陪他一辈子,就算他不需要,我也会住在他隔壁缠着他,直到他的病好。”禹破哭出声,“时姨,时格会好起来的,我会让他好起来的。”拿什么来兑现这种誓言,十年来他连丁锡在水中给时格的一个拥抱都不如。即使是这样,他也不会让时格独自承受痛苦。 “时姨,这里的学习环境有助于时格好转。”邹末和刘言的话就曾让呆滞的时格有所反应,“请您把时格交给我,我会照顾好他。” 时妈知道禹破几头牛都拉不回的决定,也知道禹破说的,只有他在时格病情才不会恶化,不是说说而已。 “那么禹破,我先带时格去苓市医院住一个星期,彻彻底底检查一遍我才放心,之后再决定要不要休学回家。” “时姨我也去。” “不行!”时妈语气坚定,然后软下来:“禹破,时格总要学着自己克服。” 天上乌云翻滚,轻微雷鸣响起。 “时格……时姨,我先去找时格。”禹破神色慌张,时妈心揪起。 “禹破……”时格站在天台门口,低着头虚弱地搀着白墙。 禹破已经跑过去抱住了他,把他往里带,避开闪电。 时妈走近,禹破轻声抚慰的时格脸色已经白如纸,不停在禹破怀里一边无力挣扎,一边把自己往禹破怀里带,像在自我对抗。禹破落泪,这是时格第一次挣扎着依赖自己。 “让我抱他。”时妈哭着看向时格,雷声翻滚,见禹破摇头,又说:“让我试试。” 禹破这才松手,时格挣扎愈演愈烈,到时妈怀里后脸色转为惊恐,不停推拒。时妈被时格痛苦的表情吓坏,抱着的力道少了,加上被推拒,时格轻易从她怀中后退,撞上白墙滑落瑟缩。 “时格,时格,禹破在这。”禹破蹲下把人搂在怀里,时格这才恢复原样。 雷声逐渐平息,禹破声音微哑:“时姨,希望您能先下去,希望您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然,时格醒来看到您在会伤心。” 时妈无能为力,只好先行,到拐角处时,她听到了时格无力地唤着“禹破”,脚步顿下来掩面而泣。 “时格,禹破在这。雷声已经被赶走了,没事了。” “妈妈她?” “时姨没发现,不用担心。” 时妈听到这,抹抹眼泪,拐弯进厕所,也不能让孩子发现才行。 “妈!你去哪了,我找了好久。” 时妈再次见到的时格还是那么活蹦乱跳,没有任何痛苦过的痕迹。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禹破,禹破笑着回应。 “儿子我不帅吗?一直惦记禹姨的宝贝儿子。”时格挡住时妈看向禹破的视线,以示不满。 “当然是你最帅。走吧,去见见你的老师。” 禹妈在教室等了很久才见到三位失踪人口,家长会也适时开始。 “禹破,我妈看到我这成绩会不会忍不住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开花?”时格与同学们一样,趴在走廊等里面家长会的结束。瞥到电子白板出现成绩排名,感觉不是很好。 “不会。因为刚刚在天台时姨交代小人,让我及时制止她某些可能出格的行为。反言之,你的屁股开不开花,我说了算。” “求大佬手下留情!” “禹破你大爷!”时格屁股被拍了一下,力道不大,时格仍恼羞成怒低吼。 “老头子,时姨怎么舍得打你?”禹破捏他的脸。 时格拍开他的手,“对对对,就你丫的舍得。”然后与禹破隔开一步。 禹破笑着跟移一步,两人又黏在一起。时格没再计较,只是观察室内会不会有大动静,这关乎自己在众人面前的面子。 禹破这次没骗人,时妈只是佯装生气要时格向禹破学习。时格开心过头,更是放出豪言,接下来要冲到一百五十名,给她捧个进步奖。 时妈以提前预防冬季流感为由,带着时格和禹破去市医院全面检查,结果如出一辙的好,时妈这悬着的心才放下一点。几人笑着进饭馆,饭桌上时格小嘴反复吐槽、夸奖,把校园生活说得有滋有味。 刘言和邹末两家人也一起进了另一家饭馆。 “在坚持做人道理的基础上,成绩继续稳住慢慢往前冲,其他爸都支持你。” “谢谢,爸!跟我妈说我很想她。”离别之际,刘言抱着刘爸感激涕零。 看着刘爸和邹爸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刘言勾了一下邹末的手指,偏头对着他笑。 “接下来,需要更加努力学习了。” 邹末笑着嗯了一声。 在分别的路口,时妈搂住时格,在他耳边低语:“妈的小格子,照顾好自己。你大了,不要太依赖禹破,知道了吗?”说着说着就哭了。 “好,妈!” 禹妈抱着禹破笑着说:“儿子一直都很棒!只是,你该学着让时格自己长大了。” 禹破仿佛被劈了一下,她妈妈洞察能力还是很强,她还是能够捕捉到他的想法。这种被窥探的感觉,只想逃离。 “嗯。” 他应该还是那个听话的孩子。 ☆、黑土黄云 家长会果真如年级组所愿充当努力的催化剂,还没到早读时间,学生们已经在指定区域踩着寺庙钟声捧书背诵。可暮秋已至,后山的光线此时还是有些昏暗,本在后山的同学们先停留在俨然已是主阵地的足球场,等天色差不多了再上去。 “不用赶鸭子上架,真是难得一见!此情此景,真想赋联一首。” “那就,说来听听?”于恬不去看自家崽子,在汗哥身边顺着杆子往上爬。 “轻盈钟声锤朝霞,无动于衷;相伴小人守铁律,优游恬淡。”汗哥看向丁恬,耳廓微红:“我喜欢,你,觉得怎么样?” 对联没那么规整,任教语文,汗哥再清楚不过。但想传达的已经够明了,然而,听者无心,任教化学的于恬带着羡慕与赞赏:“我的才气不足,但你说的我觉得很美。朝霞、学生、读书声、钟声都非常美,把值班老师守住卞老师提出的课改规矩说成悠游自在,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突然少了很多。” “压力?最近遇到什么压力了?”汗哥语气很认真。 于恬摆摆手,“没什么,就是准备家长会。”然后看见年级组四大法宝之一的刘诵牵着自家两岁的孩子来监督学生们,欲往肚子处的手止住,眼里带笑:“不会有压力了,时间会健康走过。” “明天我能加入你的晨跑队伍吗?”于恬每天六点都有晨跑的习惯,汗哥昨天刚知道。 “抱歉啊,我已经向足球场请几个月的假了。” “也怕长小腿肌了?”于恬只是含笑,汗哥眼里闪过失望。 · 后山山腰爱吃瓜的时格奸笑得很放肆:“汗哥这追求力度可以嘛!” “快吃你的红豆面包。你蜗牛吗,啃这么久,早读时间快到了。”这家伙在看戏,禹破靠着银杏树看他。 时格仍旧慢吞吞,鬼点子又上来了:“邹末和刘言每天和我们在这原地解散,是不是在山背说我的坏话?” 禹破佩服时格这清奇脑回路,“人家拉着时间努力奋斗,哪像你,每天拖着时间掉金豆子。” 时格嚼着面包撅嘴,也不回怼:“或许他两找到了没有‘吸血鬼’的地方,我们也去蹭蹭吧。”周围蚊子确实多,可同一座山有什么贵贱之分?但瞥到时格颈侧一个红疙瘩,只好陪着小祖宗去。 禹破走前面,时格低着头开始专注于吸破牛奶,看着禹破脚后跟蜗牛踱步。饶过一个拐角,没人,往上有一条通向山顶生物试验田的小路,继续往前还有一个几乎无人光顾的拐角。禹破本想就此返回,又怕小祖宗没完没了,只好继续往前走。 “嘶!”时格脑袋撞上禹破挺直的背,破牛奶差点呛喉。 准备一探究竟,刚露出的双眼被一只手绕过后脑捂得密实,禹破把他带到胸前,声音很低,带着慌乱:“别看时格,别看。” 时格听出话中的情绪,乖乖随着禹破的身体移动回到山腰站定。 怦!怦!怦!禹破胸腔传来的声音在时格耳侧雀跃。 “禹破,怎么了?”闷音从胸前传来。 禹破定了定神,把手拿开,“‘吸血鬼’围住一具动物死尸,好像是流浪的小狗。”这么说一定会奏效的,时格也一定不会追究下去。 · 六年级开学前一周,邻居家买回了四条小狗崽。 “禹破禹破,我要被萌翻了!”时格冲进禹破房间,“快起来帮我把风,我要去跟它们打招呼。” 禹破翻了个身,继续睡…… “禹!破!我不客气了啊!” “我去,哈哈哈,我去还不行吗?”时格趴在禹破身上挠他的胳肢窝。禹破只好一头乱发陪小祖宗趴在自家破茶二楼阳台。 “好萌好萌!”时格望眼欲穿。 小狗崽们正在对面院子里榕树下嬉戏,两黄两黑,仿佛四个点交相辉映。 “你把风啊,暗号联系。” “真窝囊!”然后被时格在额前爆了个栗子,瞬间清醒,两人又交起了手。 时格边打还边汪汪汪吸引小狗崽们汪汪汪回复,最终以禹破的擒拿结束。禹破嘲讽意味十分明显:“正道不走走邪道,真怂包!” “就你睡得像头猪,哪会理解从这跳下去会像一束正道的光?”很不幸也被禹破爆了一个栗子。 两人最讨厌被占便宜,一来一往后才会更加心平气和地相处。 “走正门。”拖着小拖鞋拉只会臆想的时格敲开邻居家的门。 邻居回屋忙活,两人蹲下和小狗SayHello。 时格得知小狗崽两两为双胞胎后抱住粗壮榕树干不停汪汪汪,这完全超出禹破的理解范围,只觉这场面没眼看。 小狗崽们懒得回复时格的不停问候,时格才想起要给狗崽起个雅称。 “还是……不要了吧。”听完时格的建议,禹破觉得非常不妥。哪有叫黑土一号、黑土二号、黄云一号、黄云二号的?黑土白云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时格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黑土黄云就这么单方面被宣布。 “黑土一号你好啊!”抱住黑土一号,啪啪两声,黑土一号哼了一声被放下。同样的流程也在黑土二号、黄云一号、黄云二号身上走了一遍。 之后小狗崽们都没怎么动,只有时格不停地揉揉它们的脑袋,嘴里一直嘟囔着“好萌啊”,一激动又在狗崽屁股上抡一下。 “黑土黄云拜拜!以后我们阳台见。” 狗崽们晃晃尾巴勉强答应。时格不知道,他把小狗们的屁股打红了。 接下来几天,时格经常串门到破茶,先挠挠他人胳肢窝,再一起趴在阳台与狗崽“汪”式交流。时格总是感动于黑土黄云的一起吃狗粮,一起在大盆里泡澡,一起霸占榕树下的藤椅,一起挠痒痒。 不久开学,两人都是寄宿生,只为进最好的初中。 周末很快来临,两屁孩回到破格街边的小河,有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黑狗趴在河边奄奄一息,眼睛将合不合,好像要安详地离去。 “这怎么有只小土狗?时格,你书包里的甜食贡献一下。”禹破蹲下朝不远处的时格喊。时格本弯着腰想用火眼金睛抓住澄澈河水中的小鱼,被禹破这一嗓子,鼻尖直接碰上河面,吓跑了刚出没的小鱼。 “破人!”两眼冒火,看到禹破身边的黑狗后不可置信地跑过去。 “黑土一号?” 不似时格在学校的日思夜想,这么一听,禹破才觉得真是黑土一号。 “他怎么只剩骨头了?”时格手抚着黑土一号,眼泪啪啪掉,连忙把甜食放在黑狗眼前。黑土一号略加思索后才慢慢吃起来。 时格比黑土一号还伤心,直搂着禹破的脖子哭。 送黑土一号回到家,发现院子里只有凶猛吼叫着迎接的黄云一号。 “小黑回来了,别再去玩了,马上吃饭了啊!”屋子里传来邻居的声音,似乎习以为常。邻居是中年妇女,平时挺疼爱四条狗崽,就是忙,对狗崽放养式。 时格和禹破回家后才知道,原来是街头几位壮汉买走了黑土二号和黄云二号当下酒菜。而被买走的那天,黑土二号、黄云二号跟在邻居脚边,以为是往常的散步,黄云一号饭后喜欢躺着,黑土一号执拗,被吼也跟着去。然后目睹家人的死亡,血还溅到自己身上。回来后黄云一号不见跟它出去的兄弟,却看到它身上的血,误会是它杀了兄弟。此后,院子里充斥着不断的嘶吼声。 禹破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所谓的误会论,但转念一想,黄云一号感知自己家人的最后一点气息是从黑土一号身上,这就说通了。 有些时候,动物间的真情实感是人类无法企及的。 邻居说黑土一号一直有在吃饭,可能悲伤过度瘦的,吓得时格周日一早上就趴在破茶阳台看院子里的黑土黄云一号,时不时汪几声以示陪伴。 临近中午,在一楼忙活一早上的禹破上楼到阳台,遇上了来无影的不速之客。 “吃饭了啊,小黑多吃点!”院子里的邻居在倒了满满一钵狗粮后进屋。 “去吃饭吧,我妈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茄子。” 时格靠坐密封的护栏,暂时看不到院子景象,但一想起之前黑土黄云的和谐吃相,满意地握住禹破伸出来的手。 刚背对院子站起,犬吠声就起。黄云一号推搡开黑土一号,以强者的姿态宣布狗粮只属于自己,黑土一号顺从地站在一旁,眼里满是哀怜,像个异己。 黄云一号抬眼,又允许再次试探的黑土靠近吃。 “先躲一下。”禹破拉着时格蹲下,院子里果真又传来嘶吼声。探出脑袋一看,黑土趴在地上哀鸣,刚被黄云撞开。 时格站起身,黄云又低头默许黑土吃饭。 正午烈阳高照,时格紧盯着院子一动不动,禹破也不吃饭,就站在阳台上陪关系已经破裂的黑土黄云。 黄云饭后独占躺椅睡着,黑土起身,像一位老者,颤颤巍巍走到黄云边上,脸轻轻蹭了蹭睡得不安稳的黄云。然后轻哼着盯一侧的墙面,那里扎着几块尖利的碎玻璃片。邻居刚跨出门的那一瞬,黑土冲向那面墙,鲜血染了模糊的曾经。 原来,趴坐小河边的黑土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进食,原来,那天它本已决定自然死去。 在见到红之前,禹破已经捂住时格的眼睛把他靠在胸。才那么几秒,哼声没有了,邻居的惊呼声也渐渐模糊,只是掌心有热流不断涌出。 那一天,哭了好久的时格靠在禹破的怀里沉沉睡去,他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不停汪汪叫的,快乐的梦。 · “你两是在摆拍,迎接卞驳老师的相机吗?”汗哥站在山顶小山崖边上唤回两人。 时格咧开嘴角朝上回应:“没有的事。”汗哥这才缩回了身子。 “禹破,我不怕了的。”时格歪点脑袋瞅还在失神的禹破,总感觉禹破不是因为曾经不好的回忆。 “嗯。”禹破抬起手中的课本,“邹末和刘言应该是从拐角小路提前去看试验田的土壤了。早读吧。” 时格点点头,又惊呼一声:“我怎么这么没有先见之明?竟然忘了老班提前预告的下午种植活动。走走走,我们也去选我们的一方天地。” “你忘了我们和邹末刘言一组?” “对哦。” “这鱼的记忆,还好意思承诺冲进一百五十名。” “等着瞧吧!” 为了能够心无旁骛不话痨,时格决定远离禹破,也就只是……绕到老银杏树的背面捧起书本……,勉强做到眼不见。 两人看似仅隔着粗壮的树干,实则隔了无数个年轮。 ☆、糟老头子 “少校,出现新的治疗方法,但最终成效有待进一步观察。”邹逛站在玻璃墙前。 “别让他们碰时厚。如果有必要,汇报上将。” “是。”邹逛离去。 一直背对他的禹然向前走一步,面前的白墙出现松绿水木园,虫鸣鸟叫。 “难道十年来自己判断错了吗?”来不及多想,新一轮的惩戒又开始。 邹逛本冷着脸走出惩戒区,看到出口倚着墙的刘接后脸色大转弯,笑脸迎上:“怎么,刘监察官在等我?” 刘接没送上好脸色:“奉劝一句,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一根藤上的蚂蚱也要分高下,这未免太搞笑了。” “那么,我不会手下留情。” 邹逛上前一步,捏住他的下巴,笑得妩媚:“我不会伤你的,有必要的话可能会耍点小手段,把你迷晕了扛回家。” 刘接没让邹逛得意多久,擒住他不老实的手锁在身后,面墙抵着,俯在他的耳侧玩味地说:“看戏的人,可不能入戏。”继而把人松开,警告道:“邹监察官请不要随便越界。” 邹逛扭扭手腕转过身,笑着说:“已经越界的人,好像没资格要求别人。” “心跳加速游戏?我可不感兴趣。” “我指的越界并不是这个。看来入戏的不只有我”察觉刘接眼里的防备被攻破了一点,邹逛认真开口:“回榅堡吧,刘接。” 刘接恢复冷漠:“是邹监察官你该明白自己是榅冥国的人,而不是偏袒向一方。” 邹逛笑讽:“那你呢,你听命于丁少校就是对的?” “我只是在做对的事,做我该做的事。不是都希望时少校醒来吗?既然目的相同,就都没资格评判过程的不同。” 邹逛突然变得坦然:“到头来还是成为了相爱的死对头,还不错。” · 刘接没再搭理已经入戏的人,来到水木园小别墅。 “丁少校,待观察的新治疗方法已出。” 丁涅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敲击木桌,视线落在显示屏,画面展示14班的课堂。 · “汗哥不会是被下了蒙汗药,全身乏力,然后接下来两节课我们就是自由的小鸟。”时格的脑袋被禹破敲了一下,小鸟折翼委屈,换种说法:“自由徜徉在思维的海洋,按照汗哥教的学习方法,语文多静心冥想。” “别想了,我怕你把周公房子掀了。”时格完全不能get方法的精髓,每次嘴里不叨叨,就说明离见周公不远了。 实际上禹破也好奇,早读的时候不是碰面了吗,怎么上课十几分钟了还不见人影。 “据小道消息,虽然我觉得很可笑。”邹末放低声音,放低脑袋吊人胃口。 时格总是最先上钩,凑脑袋:“嗯。然后呢?” “汗哥被女学生实名举报猥亵,现在在年级组。”这一消息恰好与时格的随意猜测相反,无亚于汗哥给人灌蒙汗药。 禹破已经率先捂住时格的嘴,还真传出时格被压住的惊呼声,禹破替时格问详情:“具体。” “据说上个星期汗哥在六班讲解月考试卷,给出答案后不是有很多小组自行讨论环节吗?汗哥趁机揩油。” 刘接觉得还是没那么详细:“我来说吧。据说那女生认为汗哥的手一直放在自己的肩上揉捏,还把她半包围。本来认为是自己多想,可回寝室后室友也有类似情况,于是决定举报。” “怎么了禹破?”禹破的手松开了,可刚刚捂住的自己嘴巴的力道重了不只一点点。 禹破只觉耳垂又出现那天被汗哥揉捏的感觉,整个身体不由得紧绷,却仍对时格平淡地说:“没事。”撤开搂着时格肩膀的手。 · 默默听着的吴怜脸色有些苍白,心里忐忑。已经是上上个星期的事了,那是语文课课间,她站在第一行的二组和三组之间的过道和朋友畅聊。 与三组同列的五组有人高喊:“汗哥!可以请教一下这个题吗?” 讲台上休息的汗哥闻声,放下手机回话:“来嘞!” “吴怜同学请让让啊。”聊得入迷的吴怜被猝不及防的搂腰吓得听话侧身。 吴怜反应过来时,汗哥已经在五组弯腰认真讲解。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才两秒,看上去非常正常,自己挡道,心急的人等不了言语提醒直接先行动。可是腰间的被触碰让自己往那就是动手动脚方向给汗哥下定义,但她又希望那是误会,毕竟汗哥一直是她的良师益友。又转念一想,哪有搂腰的,像极了惯犯形成的下意识,所以她还是警惕着静观其变,若真的再犯决不罢休。 可之后汗哥还是那个汗哥,与女生都保持着正常社交距离,与男生们也只止于好兄弟的勾肩搭背,怀疑产生的不安感只有她记得。 · 邹末又添一猛料:“在食堂听到女生们讨论最近汗哥的穿搭风格产生了大变动,完全走在时尚最前线,以此来勾引女学生。” 转换穿衣风格这事邹末还故意调侃过汗哥,当时课间汗哥没来得及回答邹末的“是不是要有好消息了”,于恬便踏进来。汗哥看向于恬,耳廓泛红点点头,看在眼里的邹末还带动邻组奸笑。 “不是为了追求咱们老班吗?”刘接接受不了无厘头。 “对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有这种传闻。可能是一盘刚上桌的菜缺了味道,只好自己再添油加醋,再倒锅翻炒几下都有可能。” 禹破掐断话题:“如果第二节课汗哥还不来,那就板上钉钉了。我们在这猜也没意义。” 话才刚落下,汗哥往常一样笑着进教室。 “刚刚出了点事,耽误的时间我马上把它请回来。来,打开语文课本,继续昨天的课。” 时格看到对面走廊上回教室的两位女生,捂住嘴低语:“真是误会啊。” “时格,起立!在悄悄分享什么啊?说出来也让我们乐呵乐呵。”汗哥笑得那是一个灿烂。 时格尴尬起身,联系早读随便胡诌:“我把小狗屁股打红了,在想要不要道歉?” “要,那是必须的。”汗哥回应。全班哄堂大笑,“来,给行走的解困药一点掌声。” 时格在啪啪掌声中快速坐下,只想找个洞钻。 · 此时的年级组,刘叔直言:“最近校园的安全问题存在很大隐患,尤其是高二年级最近事件频发,俨然成为了舆论制造中心。希望卞老师重点关注学生们的课下议论,有点言论自由过火。治安方面交给我们。” 卞驳也没想到这次举报汗哥的原因竟然是女生在寝室看太多负面新闻杂志把事情往极端了想。监控视频中汗哥并没有揉捏,俯身范围也是正常的讲解距离,只是气息让一直压抑的学生不寒而栗,从而假想防卫。 “您放心,我们会加强学生们的思想教育。” “对了,后山的监控视频更换定在下午,届时后山监控会暂时关闭。” “下午第四节课两个班的种植活动安全问题就拜托您了。” “那就各司其职了。” 一节课很快过去,难得努力了一节课的时格开启寻求安慰模式。 “禹破,我耳朵好累。”坐在右边上的时格左手给自己左耳按摩。 禹破无语,不应该是脑袋晕乎吗?对小祖宗也只能有求必应:“小的帮您揉太阳穴。”双手绕过半围帮其按摩,时格闭上双眼。 “土都还没碰,你的指腹怎么这么糙了?真是糟老头子。”时格右耳垂被揉捏,不怎么舒服。太阳穴两侧的按摩停住,这才发觉哪出了问题,猛地睁开眼。 “说谁糟老头子?”罪魁祸首汗哥嬉笑着问,捏着耳垂的手还在继续。 时格吓得往左侧身,禹破从太阳穴往下的手刚好劈了个寂寞,汗哥已经笑着收回了手,禹破双手抓着时格手臂往自己胸前靠。 “下节语文课继续努力啊!”汗哥说完转身。 时格心里一咯噔,他看到了汗哥转身那一瞬从未出现过的表情,与那晚发疯的丁锡不停的邪恶媚笑吻合,右手止不住去寻禹破抓着自己手臂的手。 禹破知道时格与自己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反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没事,禹破在这。” ☆、YES or NO “啊,感觉眼睛开了光!”眼保健操结束,时格伸伸懒腰。 下午总是这样,眼保健操音乐声一停,换来的就是死一般的沉寂,走廊上趴着的学生视线都是飘着的。 邹末气氛活跃担当:“还有15分钟,我们玩真心话吧。” 刘言拒绝:“不要。一会儿班会肯定有游戏环节,累。” 每周班会都是小组轮流负责,老师倒成了学生。而初生牛犊,一节课就靠游戏撑场子,几乎每次都嗨到下课。 “就提提神,保证不累。” 时格好玩天性不改:“怎么玩?” “出题者问问题,答题者点头或摇头就行。”邹末卖关子,“不过,我们用的是保加利亚的习惯。保加利亚的YES表示摇头,NO是点头。欧克否?” 刘言加了一条规则:“为了留点隐私,适可而止。” 其余四人点头,时格先来了个自认为很高级实则很俗套的问题:“你们有喜欢的人吗?” 吴怜红着脸摇头,时格觉得她在回答之前瞄了一眼禹破。 刘言淡定摇头,其余四人奸笑:“哦?” 邹末笑着摇头,其余四人震惊:“嚯!” 禹破犹豫了一下,尔后淡然点头,其余四人不出所料:“嗯!” “我随机问了啊。”邹末起了玩心,“禹破,你有女朋友吗?”禹破下意识摇头,几人顿了一下,然后邹末的起哄声起。 刘言逮住:“刚谁点头了来着,果然这种关于真情实感表露的事要再三确定。” 禹破反应过来后要解释,被邹末截胡:“不用辩解,遵守游戏规则。” “只是习惯了中式表达。真的没有,凭空捏造我也嫌麻烦。”禹破还是要解释,很讨厌无中生有。 时格玩笑似的开口:“有也没事。我先去上个厕所。” 留下脸色黑沉的禹破:“我去上个厕所。”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决定还是趴会儿比较好。 时格擦过厕所门口直往天台,不知道禹破跟在后面。才一会儿功夫,只见时格一灰溜后退回天台门口偷偷摸摸往里张望。 “偷窥?” “妈呀!”时格被耳边禹破的低语吓一跳,急忙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偏头,手背刚好触上禹破的侧脸,脸又红了很多。 “里面有什么吗?”禹破看他这反应,要伸长脖子瞧瞧。 时格双手迅速往上隔着毫厘,挡住他的视线,语无伦次:“没,没有什么……就,就卞驳在训话。” 禹破猜出个大概,头却又往前一点,“那我转身,我们回去吧。” 掌心有睫毛在翕动,时格只觉有什么在加速,不对劲的感觉,“好,好啊。” 此时的天台上有两颗紧贴的心。 两人并排走在空荡荡的走廊,时格在缓和,禹破突然出声:“刚刚是非礼勿视对吧?” 时格小心脏慌得又跑起来,忙摇头否定。 禹破问:“你这是保加利亚的YES?” 时格又摇头。 禹破:“嗯?” 见禹破还不理解,时格开始晕头转向,点头。 禹破:“不是非礼勿视?” “是。”时格忍不住开口,说完脸又红了。 禹破轻笑出声,“挺绕的对吧?所以刚教室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的答案了吧。以后表白什么的,一定要用通俗易懂的方式,不要拐弯抹角,对方会误会的。” 时格怔愣了几秒后点头,又怕误会,低声说:“知道了。” 禹破手捏住他的右脸,笑得很欠揍:“老头子害羞起来还挺可爱。” “别再捏我的脸了!”老虎要发威了,禹破这次很识时务。 “为什么非礼勿视你能看却不让我看?”脚步声很轻。 “因为,社会核心价值观。”时格又添了一句,“况且,小孩子不能做很大人的事。” “谁小孩子?” “你啊。哥我就要成年了。” 禹破反应过来,对啊,平安夜那天时格就要成年了。可是乱占便宜可不妥:“谁小孩子?你的记忆已经无可救药了。” 时格汗…… 这次班会于恬亲自上阵,简单交代一些近期问题后,她就传达障碍癌犯了:“心灵鸡汤这几天你们已经喝够了,我也没什么说的了,也不能提前下课,要不,你们自习吧?” “拒绝!”时格率先一嗓子,然后无形威胁:“老班,卞伯伯说了,班会是学生们的表达时间,不能被占用。” 于恬笑问:“那你们出点子。视频想都不要想,卞老师说不可以。” 邹末逮着机会就要吃瓜:“老班,我们交交心呗!” “没问题啊。”于恬很是痛快。 时格邪笑:“老班,你有喜欢的人吗?”禹破老头子一样摇摇头,只觉时格这思想没救了。其余人倒是很乐意。 于恬转移话题:“我给你们讲讲我大学生活吧,好像拍了些照片。” 有女生问:“大学可以谈恋爱,老班是不是一样一样啊?” “你们这些崽子,脑袋一天就知道装这些。来,看一下我努力奋斗的大学生活。”于恬又嘀咕:“等等啊,照片是放哪来着?” 丢三落四一直都很符合于恬。 “老班!滑回去,鼠标滑回去!我要看师傅!”时格大手一拍桌子,他看到了有一个照片夹里一位男士和于恬很是亲密。 于恬慌:“那什么都没有。” 然后学生哀嚎,誓不罢休。 于恬无奈,只好把自己公开处刑,“只看一分钟啊。” 然后迎来学生们的臭屁彩虹弹。 时格为自己随便牵线搭桥懊悔:“原来老班心有所属啊,我还凑合他和汗哥。”邹末也反思。 于恬却被缠着聊了一下感情史,一激动就全交代了,“我们是大二时在一起的。”学生们嚎。 “别想得那么浪漫啊。我们在一起都几年了,但像情侣一样牵个手,很难。在大街上,我想牵他的手,他说公共场合;在学校,我想牵他的手,他说公共场合。他就一木鱼脑袋,有时候真的手痒啊,可他仍说公共场合。”学生们一脸不可置信,师傅竟然这么保守。 “但是他当兵之后……” 学生们羡慕惊呼:“帅气的兵哥哥!”班长“嘘”了一声后,大家淡定淡定。 于恬有些不好意思:“他当兵之后,我们见面次数很少且距离远。有一次见面,在大街上,他主动拉了我的手。”教室出现粉红泡泡,于恬打破:“他牵了很久,松开的时候我的手都是青紫的。” “哈哈哈,师傅心动得不懂怜香惜玉。”时格贫嘴。 邹末抓重点:“那老班你怎么会来这教书,不留在师傅附近?” 于恬感慨:“读研的时候,我年年拿的国家一等奖学金,每个项目也都拿了奖,确实有大老板来挖过。记得最清楚的是,我附近一所一流大学校长亲自来找我,希望我留在他们学校任教。我当时可能脑袋被门缝夹了,只想回我们苓市,那校长指着我的鼻子说,‘小年轻真自以为是,回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以为会有没事干的记者专访,然后贴出来歌颂你反哺家乡?真可笑。到时候悔到肠子青可没人再拿高薪看你一眼’,我那时是真任性。” 这种只出现在作文素材里的正能量发生在班主任身上,学生们只想更珍惜于恬。 于恬被崇拜得不知所措,开玩笑道:“如果我当时留在那就好了,每天搞搞研究,上上课,毛爷爷咕噜咕噜进账。不像现在这样,和你们斗智斗勇。” 虽是玩笑话,可其中肯定带了几分真,不如意的时候,好抒发一下惋惜之情。 “老班,我们比那个坏老头子可爱啊!”时格又发言。 于恬笑开:“对啊,非常可爱,以至于我都不好意思后悔。” 哈哈哈声响起。 一个观察很细致的女生问:“老班是不是有宝宝了?”全班震惊。 邹末说:“难怪老班最近走路都不蹦哒了。” 刘言说:“早读见面次数也很少。” 于恬笑着点头,掌声响起。 女生又问:“那老班结婚没?” “还没,我家那位不忙的时候我忙,好日子到了一定请你们喝喜酒。”看几位学生欲言又止,于恬忙止住话题:“现在到你们种下自己宝宝的时候了,走吧,后山种植。” 铃声适时响起,每个小组带上本组要种的种子。 时格拎着种子,背对教室门口朝讲台的于恬说:“老班,你身体不便,我们自己去。保证不撒欢。” 于恬觉得学生们大惊小怪:“不要搞特殊待遇了,医生说我需要充足的运动量。” “可是……” “这不还有我吗?”时格话还没说完,汗哥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上个山都这么关心你们老班了,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没有。”时格觉得很不舒服,汗哥的右手正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肩膀。 “走吧时格。”禹破从位置出来牵着时格的手,把人拉走。 汗哥表情没什么波动,径直走向于恬。 于恬看到他左手拿着几束开得很艳,还连根的花,玩笑道:“汗哥嫌花坛月季枯萎,是要种一些给秋天续命吗?” “这是玫瑰,准备送人的。” 邹末追上禹破和时格,“还蒙在鼓里的汗哥要心塞了。他拿着玫瑰,一会儿铁定要向老班表白。” 刘言说:“答案肯定是保加利亚的YES。” ☆、矢车菊 “邹末,你会种草莓吗?” “啊?”邹末手里的小铲子一不小心碾压黄瓜种子,脑袋明显想歪了,只怪时格那靠耳的邪笑。 邹末装镇定:“当然了,男生都会好吗?” “嗯?”时格开始怀疑人生。 禹破走过来,就知道时格的性格会让别人误会:“大自然的草莓,怎么种?” 邹末尴尬:“这个我不会。” 时格逮住取笑机会就不放:“谁说的男生都会?” “你还小,说了也不懂。” “大家彼此彼此吧。” 时格确实没说错,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入学年龄有了规定,苓市得满7岁才能上一年级,很多学生都是8岁才读。苓中学子年龄都相仿,每年的成人礼也会在高二下举办。时格小霸王因为喜欢幼儿园老师,7岁时死活不愿意上一年级,禹破陪着他8岁才读的一年级,以至于高二恰好成年。而苓中的竞争对手林中招生时更有一项硬性要求,入学年龄超过18岁的拒收。时格得知这消息后呱啦呱啦吐槽了好久。 刘言从别组取经回来,刚好听了个大概:“我教你们吧。” “还是刘言靠谱。”邹末白了时格一眼。 刘言简单示范了一下,时格拖出长长一声哦。邹末继续低头挖小土坑,时格明白流程后抬眼一瞥,“邹末,你的脖子什么时候招惹我们亲爱的蚊子先生了?” 邹末似乎想起了什么,耳廓泛红,忙整了整校服衣领,旁边的刘言先插话:“早读的时候。”邹末点头。 “那你赶快种你的老黄瓜吧,蚊子先生现在在招惹你的耳朵,都红了一圈。”时格非常好意。 禹破看不下去了:“走,种草莓。” “你要给谁种草莓?”吴怜拿着小铲子从邻组过来看一下全男士的组员在种植方面行不行,刚好听到这种交流,好奇心让她忘了这种问题有点不雅。 “我要给禹破种草莓啊。”时格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忘了人问的是禹破。吴怜啊了一声,脸微红。 禹破知道时格越抹越黑了,指着不远处的草莓种植地:“种,草莓。” 吴怜觉得自己得拉回面子:“那,可以帮我种一株草莓吗?我可以帮你们种点矢车菊。” 禹破抢先回答:“好。”吴怜见邹末和刘言一切顺利,回邻组种矢车菊。 时格蹲在禹破旁边用手刨土,问:“矢车菊有什么花语吗?” “别用手。”禹破拿小铲子给时格,时格不接,只好搁置在一旁,自己也上手,“遇见与幸福。” · 禹破接着讲了一个关于矢车菊的传说: 有个少年孤零零住在一个城堡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在住进城堡前的一段时间,他都活在幸福里,每天遇见许多新面孔,聆听着不一样的人生。当住进梦寐以求的城堡后,他开始厌倦,也觉得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任何魅力,过去的幸福只活在过去。生灵们很是敬重他,因为他们认为是住进城堡的少年用自己的欢乐换来了他们的幸福。为了请少年出城堡,生灵们花样百出,少年还是无动于衷。 有天夜里,少年睡不着,躺在城堡屋檐上仰望星辰。杂草丛生的花园里传来细碎声响,他立刻探出脑袋往下看,花园已经大变样,杂草不知什么时候被除尽。正当他准备缩回身子下去查探时,一个戴着碎玻璃面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左手拿着一袋花种子,右手拿把小铲子,蹲下松了松肥沃的土壤,然后将种子播撒,再覆盖一些薄土。在他不注意的地方,有漫天繁星与圆月相伴,圆月洒下的银白又笼罩了他和屋檐上的少年。 全部种植好后,那人起身抬头,斗篷帽后落,落到后脑勺的发蓬松,额前发利落微盖眉。昂起的额前发在风的带动下微扬起,露出的绛紫色面具在银白下熠熠。屋檐上的少年便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种花少年。种花少年准备□□走的时候重新戴上了斗篷帽,在屋檐少年看不到的地方嘴角上扬。接下来,种花少年在同样的时间每隔三四天来一次,屋檐少年也戴上了他的松绿色碎玻璃面具,夜里站在爬满藤蔓的窗前看种花少年,白天蹲在花园才发现每块区域都安装上了浇灌器。 不久后,凛冽的冬天如约而至,月亮也冬眠了,可种花少年还是会一周来一次。就这样,从初秋到末冬,从月圆到月眠,他们都默契配合——种花少年夜晚备养料,屋檐少年白昼施肥浇水。 冬去春来,花园里的花已经含苞,可种花少年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屋檐少年戴上面具,披着黑色斗篷乘着夜色站在花园里等着。终于有一晚,墙角传来咚的落地声,种花少年戴着绛紫色碎玻璃面具走来,见到了未曾谋面的城堡主人。 两抹黑影隔着一片含苞的花四目相对,晚间的春风一拂,花朵盛放,白色的矢车菊与紫色的矢车菊交错。妖艳的花上吐出白色和紫色的光点,绕着花园起舞,点缀着略显凄清的花园。倏忽后,满园的花香扑到城堡外,让生灵们的梦又甜了几分。 屋檐少年看着满眼的白,满眼的紫,朝对面那人吼了声:“白痴!” 种花少年摘斗篷帽,拿下面具,笑得纯净:“你好啊,少校。可以送我一样东西吗?作为回报。” 屋檐少年也摘下面具,朝种花少年走去,难得一笑:“可以啊。” 自从种花少年收到屋檐少年的回报礼物后,白天也开始出入屋檐少年的城堡,生灵们欢呼雀跃,所有的一切又沉浸在幸福之中。 · 故事戛然而止,禹破问:“你猜屋檐少年送给种花少年什么?” 时格把被禹破不停撒土埋没的手从土坑里拿出来,抓住禹破的手往土坑里放,“不知道。”然后捧土掩埋禹破的手。在讲故事之时,两人已经轮流了好几遍,微湿润的土壤接触手上的肌肤,比人工按摩还惬意。 “破牛奶。” 时格大吃一惊:“我知道了,这传说根本就不存在,你突发奇想鬼扯的。” 禹破也不反驳,“后来种花少年也送了屋檐少年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 “红豆面包。”时格无力吐槽地说。禹破没说对不对,只是笑。 丁恬坐在生物试验田外老银杏下的石凳上,往里提醒了声:“还没种好的崽子快点了啊,只剩二十分钟就下课了。” “晚了会被挤成肉饼哦!”于恬一旁的汗哥委婉强调苓中下课时的人流量大。 时格忙拔出禹破的手,“一会儿我想吃一楼的肉饼。”示意禹破得干正经事了。 禹破倒不急,种草莓流程并不复杂。 时格又关心另一件事:“汗哥手上的玫瑰花不见了,但他还在和老班说笑。” “总不能哭丧着脸,那样多丑。” “哦。”时格脸上并不见惋惜,拿出草莓种子说:“我还是想问一个问题。” “嗯。”禹破把撒下的种子刮土覆盖。 “种草莓是不是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 禹破手顿了下,然后嗯了一声。 “是什么?” “喜欢的一种表现形式。”禹破拿起瓶口已经被时格拿笔尖戳了几个细孔的矿泉水瓶,声音低了一些:“以后时机到了,会有人帮你种的。” 时格看着洒出的细流,慢慢开口:“那以后,你帮我种吧。” 禹破定住手,偏头看时格,眼里有惊喜、有疑惑、有惶恐,他不知道这复杂的感觉到底哪一种会更突出。 “怎么样?”时格落在他的眼里,在笑。 没等来禹破的回答,已经完工的邹末和刘言走了过来,刘言问:“快下课了,一起?” 禹破偏回头继续浇水,时格呆萌笑答:“你们先走吧。我们还差一点。”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时格正要收回视线,发现左前方的吴怜蹲着看向禹破,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谋划什么,而禹破好像是被谋划的主人公。 “吴怜,走了!”吴怜听到好友喊话后起身,发现时格严肃地看自己,露出一个再见式的微笑,然后转身。 试验田里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下课铃声也响了十几分钟,禹破才起身:“走吧,洗手吃饭。” 身后的时格没回应,转身发现时格专注的眼神正看着自己,“怎么了?”拿起时格垂在两侧沾满泥土的手,轻轻掸去。 泥土去得差不多,时格才回答:“我可能吃不上肉饼了。” 禹破轻笑出声,“食堂叔叔做了很多。” 工具收进试验田旁的生物小屋后,两人从大家都不走的侧面小门出去。 “禹破,玫瑰。” 禹破应声停下脚步,看见了被□□的带刺玫瑰,鲜血染了茎秆和根部。几株残败玫瑰插在小门边上长了一水沟的杂草里。 “只有汗哥带了玫瑰。”禹破被自己说出口的话吓了一跳。 “老班?”时格莫名联想到于恬。 两人关好门后,快走到银杏树下,石凳旁的黄叶上沾了几滴刺眼的红。 “小祖宗,花种好了还不去吃饭?”刘叔的声音从石阶口传来,更换摄像设备人员也才刚完工,准备下山。 时格忙问:“刘叔,见到于恬老师了吗?” “下课后不是和你们的汗哥下山,往教学区去了吗?出什么事了?”刘叔可不常见时格慌里慌张的样子。 禹破又问:“于老师有说去干嘛了吗?” “说是去办公室拿创可贴。你们汗哥的手都是血,应该是拿给他的。” “好的,谢谢刘叔。”禹破谢完,两人直奔教学楼。 教学楼几乎不见人影,只有校广播纯音乐不停流淌出来绕楼。 来到于恬办公室门口,门边垃圾篓里有带血的卫生纸,还有创可贴撕袋,里面没人,门是敞开的。高二年级组的教师办公室一直都这样,监控到位,学生们也不是闲着没事的料,自然而然做到了一点“天下大同”。 时格开口:“汗哥应该已经和老班去吃饭了。” “走吧,去吃饭。”禹破长舒一口气。 刚刚他们跑过教学区四合院式的长廊时经过了几个拐角,拐角挡住了对面走廊,而对面走廊上与他们反向而行的正是于恬和汗哥,他们走出教学区前往的,是后山山顶小山崖前。 禹破和时格刚走离教学区的时候,刘叔巡逻了一遍结束下山了的时候,后山山腰躺着于恬,腿间的血无情外流,传出虚弱无力的求救声: “谁来救救我的孩子,请来救救我的孩子。” ☆、邪不胜正 邹逛赶到水木园小别墅的时候,刘接站在大厅内,面前的显示屏展现的是于恬被学生们发现的场景。 “你来晚了。”刘接背对邹逛平淡开口。 邹逛看了一眼那人后脑勺,转身走进时厚卧室,时厚仍是面无表情地躺着。 “打算守株待兔?”刘接出现在卧室门口。 邹逛冷漠转身:“我对已经没气的猎物不感兴趣。” 刘接看向窗外,天空被均分两半,一半火烧云一半滚滚乌云。霎那间,乌云气势汹汹涌向火烧云,或驱赶或同化,“猎物还在苟延残喘。” 邹逛没回话。 “也是,你只是区区监察官,不是清除人员。” 而此时的清除人员丁涅戴着绛紫色碎玻璃面具,身披黑色斗篷,坐在白色木椅上。四周是白得刺目的墙壁,隔着一张长长的白木桌,对面的汗哥在瑟瑟发抖。 “说一下你的,‘成就’。”瞳孔是温和的绛紫色。 汗哥话里满是恐惧,浮夸的表情却像是在演戏:“我,我只是爱她。” “我们一起欣赏一下你的手掌怎么样?” 汗哥额上冷汗直冒,顺从地摊开两只无处安放的手。 “你的右手伸了出去,五个指腹碰到她的秋季针织毛衣。”丁涅说完,汗哥的右手五个指腹开始出现像针织毛衣上毛茸茸的绒线裂口,血成丝渗出,沿着指节像乘坐滑滑梯一般下滑,越聚越多,越聚越多,随着汗哥似被针扎般的痛苦□□汇聚到掌心。 “然后,她抓住了细细的枝干,脚尖悬空,向你求饶,你却笑着说……” “别怕,没了那个人的种,我们才能长长久久。”白屋子里荡着汗哥作恶时魔鬼般的媚笑。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那个无辜的汗哥好像回来了,嘶声裂肺。 “还没欣赏完,我们继续。你的左手开始紧握她攥着枝干的手腕扳开,将人推了下去。”说到这,汗哥的左手出现被玻璃划破的深痕,汩汩鲜血冒出却不敢下落染上白,只是全部堆在掌心。汗哥挣扎着想缩回,双手却被定在白木桌上动弹不得,哭号声与于恬滚落的画面重合。 “你们的二十一世纪好像取消了哭丧。况且,她还没死,你可不能预告他人的死亡。” 汗哥的痛苦停顿了一下,不过半秒,又□□。 “事情又变得无趣了。”丁涅指尖轻点桌面,汗哥急忙缩回手,汇聚在掌心的鲜血开始扩散。 “出来!出来!求你别咬我的手。我错了,我错了!”是食人蚁咬噬的疼痛。 “你的痛苦终于真情实感了。”丁涅的指尖又轻点了一下,□□声慢慢停下,“你该忠于一个自己,而不是两个。” 汗哥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悲泣的神情中带着疑惑。这时长木桌中间上方出现散点构成的画面: 刚到苓中任职的他初次见到大大咧咧的于恬,平时厚得不想话的脸变成了西红柿;早读制造了许多与于恬不会遇见的偶然;于恬管理班级不力被卞驳训话到哭着跑出年级组,是他不顾领导脸色,二话不说冲出去安慰;课堂上与学生们辩论,把犯困的学生耍得团团转,驱走了睡意。这样的他,是老师们的好同事,是万千同龄女子的倾慕对象,是学生们的良师益友。 本明亮的画面突转阴沉,每个场景中的他都是人前良善人后邪恶。“你只能是我的”对于恬一见钟情后,站在阳台上看着一楼于恬的背影,他是这么想的;制造那么多偶遇,不是为了让对方日久生情,而是想让对方的记忆里哪哪都是他;与学生们有说有笑,不知已经对多少学生趁机揩油,无论男女。这样的他,是所有人都无法意料到的恶魔般的存在。 “那不是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是这样?你剪辑的,是不是,是不是?”无辜的汗哥无法接受,嘶吼。 “剪辑?那是你的强项,不是我的。刘叔最近忙于巡逻,你以乘荫凉为借口进入保卫室对监控视频动手脚,第二天面对学生的举报,淡定从容。”最后四个字丁涅说得甚是玩味,对面无辜的汗哥垂下了头,像是忏悔,丁涅继续说:“演戏很累,你为什么那么喜欢?” “不好,被发现了。”汗哥抬起头,从内到外,已经换了一个人,那是恶魔,“他太懦弱了,还很善良。他不知道身体里我的存在,也不知道我做过的任何事,可我却能目睹他那假惺惺的生活,偏偏又和我共享一个身体,我只能将计就计了。” 丁涅目的得逞,靠着椅背直视他,汗哥又炫耀了一番自己那独一无二的思想:“时代已经变了,可他居然还在脸红,连别人怀孕了都不知道,还傻乎乎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你说我能不为那种深情搭把手?还有时格和禹破那两个美少年,真是让人按捺不住……” 噗,汗哥被一股力摔打在地,吐出的鲜血悬空,未能染了满地的白。 “起来,坐下。”对面的丁涅语气带了杀气,瞳孔闪过一抹松绿,汗哥顺从地爬起来坐好。 “啊!”悬空的鲜血直冲回汗哥的身体,他又被定在椅子上垂死挣扎。 待虚弱的汗哥平复得差不多,丁涅说:“你,还没交代完。” “我说,我说。玫瑰花是我弄死的,但于恬陪去办公室贴创可贴的是我的另一个人格,贴完后是我说试验田的大门还没上锁得走一趟,于恬不好意思什么都推给别人就跟着去。锁好大门后,我在山顶向她表白,但被拒绝,愤怒之下把她推了下去。” 见丁涅不回话,汗哥惶恐,又连忙补充:“有一次我不经意看到刘叔抽屉里的黑信封,展开看了里面的字,之后才留意刘叔的一举一动,趁刘叔巡逻,成功潜入保卫室,剪辑视频,这也给了我为自己开脱骚扰学生罪行的机会。” 丁涅还是沉默不语,他知道黑信封的寄出,也知道是谁寄出,只是没有揭穿。那是那个人的仁慈,只是,这个仁慈却被利用,反其道而行。 嗤笑声传出,汗哥汗毛竖立,哆嗦着求饶道:“我都交代了,放了我吧。求你了,求你了。” 窗外雷雨交加,闪电劈明黑夜。丁涅起身,汗哥双脚莫名跟着直起,白色长木桌、木椅往下退去。 “今天的火烧云真美,人们都在笑,只是,少了为她哭泣的人。”绛紫色丝线直直从对面冲来,穿过汗哥的上半身,把他固定在白墙上,悬空的双脚无力下垂,穿出的洞在渗血。丁涅已经站在他的眼前,面具下的绛紫色瞳孔已经变为冰冷的松绿,玩味道:“这次,你就当一次好人,为火烧云哭一次吧。” 绛紫色丝线开始在汗哥的右手臂穿梭,鲜血飞溅到白墙上、白地上。丝线和丁涅的松绿瞳孔一样兴奋,享受着猎物的哀鸣。 “请你,替我告诉她,我曾那么喜欢她。”善良人格的汗哥从□□中挣脱出声,拜托处于兴奋状态的丁涅。 “请你,替我告诉他,我一直都讨厌他,讨厌他的自以为是,自以为我不喜欢他。”这句话轰进丁涅的耳中,多久了,十一年前吧,那个身负重伤的时厚让他转交给禹然的话。 丝线停止穿梭,因为主人已经处于游离状态。 “还能不能给个痛快了,磨磨唧唧的,啊!”邪恶人格出现。 丁涅回过神,容不得侵犯地变本加厉,“你最好乖乖享受,别把别人当靶子。”汗哥即刻哀嚎,盖住雷声。 也正如丁涅所愿,拥有两个人格的汗哥这次很听话的只放出邪恶人格。善良不该再被剥夺,因为无论是不是在这个二十一世纪,善良都成了不可多得之物。 邪恶汗哥已经奄奄一息,丁涅魅笑:“你得留下一点东西,或许能够证明你活过。”话音刚落,丝线直朝汗哥的左胸袭去。 · 此时的水木园小别墅内,现出练习册真身的小练飞跑到未曾离开时厚卧室的邹逛面前,递给他一个黑信封。 “刘接哥哥,我能从冰柜里拿两盒破牛奶吗?”小练走到大厅,问正盯着显示屏的刘接。 刘接没转身,嗯了一声。 “希望关键时刻,你还是不掉链子。”邹逛手里捏着黑信封,语气有了请求。又补充了一句:“你是我,最完美的搭档。” 背对着他的刘接没有任何反应。即使得到这样的回应,他也得走了,因为手里拿着的信封里有了指令,上将的指令:带‘全清除’物回橪街。 不是小耐,而是他,这样,时厚只能拜托给刚成为死对头的刘接。 邹逛走后,小练脸上一如既往不带笑,怀抱两盒破牛奶转身,语气是呵护:“刘接哥哥会替少校守护时厚哥哥对不对?” “嗯。” “那谢谢刘接哥哥,哥哥再见。”他知道小耐已经在星辰里等不及了。 刘接仍看着显示屏,画面是: 倾盆大雨的苓中停电了,学生们在接到停电预警前已经回寝室安静开台灯自习,走廊上还有值班老师的身影。 513寝室几个学生的心思都没在学习上,禹破和时格躺在床上,刘言和邹末打掩护。被卞驳逮着后老实交代,卞驳看了一眼床上不停挣扎的时格,也就没再说什么。 时格右手紧紧攥着禹破的左手,另一只手却不停推开禹破。此时他的思维里的水木园画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眼前是模糊了面部的小男孩在□□,松绿丝线不停把欲滴的鲜血送回男孩的身体。 “时格,你和禹破真是难得的美少年。”机械般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是那么的欲求不满。 时格头部像上次初醒前一样可以活动,往右偏头,是已经成为提线木偶的汗哥。 ☆、男子汉 汗哥左胸腔心脏位置是空的,专属于水木园的腐臭风轻而易举穿过,空洞毛衣周遭已经脱开的绒线在摆动。 “汗哥,是你吗?伤害老班。”看到这样的汗哥,时格没有害怕,只剩失望。 汗哥很是满意时格的反应,露出狰狞的笑:“很不错,不是吗?很有,成就感。” “混蛋!”时格眼眶是愤怒的红,奈何身体其余部位动不了,哪怕只是握紧拳头都不允许,“你这个混蛋!” “呵呵,呵呵。”机械笑声。 “拿开你的脏手!”汗哥现出□□的表情,俨然被戏弄的小丑生气后不择手段地报复。右手一顿一顿伸向时格的脸,嘴角随之慢慢咧开。 “真美!”指尖即将触上时格的肌肤,一抹松绿在眨眼间穿梭而过,“啊——”汗哥的邪笑开始扭曲,因为他的五指指节已经被割开,只残留外表皮肤勉强粘连。鲜血滴落在黝黑的枯枝烂叶上,即将化为淤泥的枯枝烂叶竟然站立起来,冲到汗哥断裂的指节处贪婪吮吸本就所剩不多的鲜血。 时格还来不及吃惊,就被左耳前方的小男孩低笑声引去,即使看不到面部表情也能猜出男孩的笑是幸福的。刚刚割开汗哥手指的松绿丝线慌乱钻入男孩正下方的枯枝烂叶丛中,其余的丝线交错编织成网,接住男孩左胸腔心脏刚被黑枝桠刺穿成股滴下的血,而后快速送回,男孩的笑声消失,转为绝望的抽噎。 “时格。”虚弱的机械音入耳。 时格听出其中的关怀,转向,看到汗哥的泪水慢慢滑落,整个人茫然。 “以后语文课上思想不要环游世界了,好好学习,向禹破看齐。还有,对不起,也带给禹破。”汗哥说完,一步一步走过他,走过小男孩,没入黑树林的尽头。 时格看到那提线木偶的最后一个身影,看到了豪爽的汗哥,以后就只能成为曾经了。在他的控制之外,脸上有东西在滚落。 小男孩正下方小范围的松绿光点拉回他的视线,不是丝线的颜色,而是黝黑的枯枝烂叶重获新生松绿盎然,散发出光点,微弱的光从小男孩脚部开始上移。 “不倒翁?”光点移到小男孩颈前,照出颈上绛紫绳系着的小不倒翁,和禹破收到的月考礼品类似。就要照出不倒翁表情时,松绿光点遁失。刚钻入枯枝烂叶丛中的松绿丝线围成镂空小口袋,里面装着刚从小男孩身上掉落的那一滴殷红的鲜血。丝线上移送回小男孩胸腔那一瞬,本活过来的枯枝烂叶又恢复黝黑腐烂。 周遭的带刺黑枝桠疯了一般涌向小男孩,松绿丝线围成网罩住抵挡。小男孩传出的还是一如十年来的痛苦声。 · 小夜站在橪街自家破牛奶店门口,不倒翁店铺表情变得很和蔼。 “爷爷,邹逛哥哥来了。哦?还带了一个非常可爱的东北小汉子,看着……有点傻乎乎的。” 老爷爷从屋里出来,摇晃着不倒身躯向邹逛问候一声:“邹监察官。” “爷爷好,这次的小孩需要特殊照顾几年。”邹逛转向口中所说的小孩不倒翁,小孩的左胸腔上镶着一颗红红的爱心:“来,跟爷爷和小夜哥哥问好。” 小孩傻笑着说:“我叫南子汗,嘻嘻嘻嘻!” 老爷爷胡子在笑:“小汗你好啊,以后和爷爷一起住吧。”南子汗只是嘿嘿傻笑。 “邹逛哥哥好啊,又有新弟弟来了吗?”小浅怀抱两个红豆面包,左手牵着小锡走来。 “小浅、小锡,这是南子汗,我们的新玩伴。”小夜接过红豆面包,向两人介绍。 小浅打招呼:“男子汉?你好啊!” 小锡打量一番,评价道:“长得不怎么像。不过没事,小锡会保护你的。”小汗只是傻笑。 “哥哥先走了啊,记住,和睦相处。” 小夜忙说:“邹逛哥哥,带破牛奶和红豆面包给时厚哥哥吧。” 邹逛摸摸小夜的脑袋说:“等少校回来了再来拿。哥哥走了。”向孩子们笑了笑,转身后满脸阴郁。 “禹然哥哥还在受罚。”小夜反应过来后自言自语,“时厚哥哥还没醒。” 爷爷看他这神情,把人拉回来:“别伤心了,拿盒破牛奶给小汗。” “对,我和小锡带来了红豆面包。”小浅也安慰,几个小孩子牵着手走进里屋。 老爷爷站在自家门口,顶上的不倒翁店铺开始欢乐摇晃。老爷爷的胡子不再开心,叹了一口气:“到底是犯了什么罪,会被取走心脏?” · 邹逛赶回水木园小别墅,刘接坐在大厅里,直奔向时厚卧室,发现人安然无恙。 “谢谢。”邹逛走到刘接身后。 “不用对我说这话,我什么都没做。” 邹逛觉得自己有必要疑神疑鬼:“丁少校现在在哪?” 刘接冷声答:“无可奉告。” 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刘接眼睛眨了一下:“我没想过你也会傻成这样。” · 苓中的大雨渐渐停息,黎明开始醒来。 “禹破?”时格的声音沙哑。 “禹破在这,在这。”禹破抹去时格额上的冷汗,轻声回应。 时格哭出声:“汗哥,是汗哥伤害了老班。” “我知道,先睡会儿,时格,先睡会儿。”禹破已经筋疲力尽,倦意将他整个人吞噬。 时格仍然处在宣泄状态,无力地攥着禹破的胸前衣,脸埋在他的颈侧,不停说:“汗哥,汗哥伤害了老班。” 禹破手指穿进他的发间,安慰着:“还有禹破,时格,还有禹破。” 抽泣声很快消失,时格又恢复了体力,把禹破搂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忍住泪水:“对不起禹破,对不起。” “真不男子汉,小哭包……”禹破说着说着就传来匀称的喘息声。 “或许,我该听妈妈的话,试着远离你了。” 天大亮后,供电系统及时上线,苓中被一股阴森的气息笼罩。 有学生在电闪雷鸣中起夜,看到了提线木偶汗哥闪电下苍白的脸,看到了他跃出苓中后门走向不归处。这一消息瞬间传遍整个校园,弄得人心惶惶,年级组里是家长们不停的来电。 为了保障学生们的生命安全,也为了查明真相,苓中决定放一个月的长假,在此期间,每个年级、每个班需要完成不同的社会实践活动。 于恬进入苓市医院后被告知孩子没保住,噩耗传到家人那,为了减少环境的施压已经把她转去林市医院。 时格和禹破睡到日晒三杆才起床整理行李,邹末把于恬的消息传达,整个寝室死一般的沉寂。 刘接又传达:“四大法宝之一的刘诵暂时接替老班的工作,成为我们的新班主任。” “老班还会回来对不对?”时格蹲在行李箱旁,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下,眼泪连珠下。 禹破走到他的身边,指腹带走眼泪,轻声说:“会回来的。只是暂时接替。” 这次学生们离校,脸上没有鸟儿脱笼的喜悦,只有决绝离去的背影。 ☆、邮件加急 学生们走后,校领导召开紧急会议,刘叔等人也在保卫室开小会。 “老刘,你的邮件,加急的,是什么?”同事老张从卫生间回到门口,一位快递小哥递给他一封薄薄的邮件。 刘叔忙站起,邮件的封面太过于熟悉,和初次收到黑信封的包装袋一模一样,同样的松绿、绛紫丝线交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送信那个人呢?” “走了。” 刘叔跑到门外,快递小哥已经扬长而去。忙拆开,果真是黑信封,除了信纸外还有一个U盘,展开信纸,墨色烙印楷体在余辉下很是刺目:他只是在为另一个自己负责,不必大惊小怪。 “老张,开一下电脑。”刘叔的雄浑吼声由外穿进,另外几位坐在背对电脑而坐的同事暂让,电脑很快启动。刘叔把U盘插入,显示的画面具有视觉冲击力: 二十几平米的白色室内只有一扇窗,敞开的窗户框住外面的松绿,视频拍摄角度捕捉不到天空。白室正中间有一张白色长木桌,木桌上有五把锋利的小刀,刀尖正对着站在桌前琢磨该挑选哪一把的汗哥,刀柄上有白色丝线连着,若不是透窗而入的光照在其上反射,刘叔等人怕是不知道这白线的存在。 汗哥突然魅笑一下,抬起右手放在木桌上,掌心握着一个小遥控,指尖一按,轻柔的纯音乐荡在屋子里。汗哥脚尖随着音乐鼓点后退到白墙前,指尖又按了一下遥控,数条白色丝线从正前方对面白墙上冲来穿过他的上半身嵌入墙内固定他的身体,血成股流下。脸上眉头紧蹙,嘴角先是惊恐,然后转换为微笑,指尖又按了一下,第一把小刀冲到他的左咯吱窝上下乱窜,不一会儿,左臂膀悬空垂落,同样的流程依次在双腿、脖颈和右臂走了一遍。 空灵的纯音乐混着吃痛声,可看到的画面却是汗哥享受的笑。白墙周遭已经一片狼藉,四溅的殷红血全盖住了白,一个提线木偶自我塑造成功。所有白色丝线退下,汗哥轻轻落地,音乐接近尾声,身上的所有血迹瞬时消失,提线木偶很干净,抬起的头脸色苍白,身体机能完全机械化。 提线木偶从血泊中刚迈了一步,又猛地被提起固定在墙上。画面不再是记录整个室内,而是给汗哥的面部表情来了一个特写:不再是轻蔑,而是咯吱咯吱转为惊恐,瞪大的瞳孔直视前方,似乎有什么在靠近,瞳孔还在瑟缩,危险即将逼近…… 画面戛然而止—— 刘叔等人虽说见过大风大浪,但看到血淋淋的自残一幕还是后背发凉。 “老张,联系交通监管部门,查出刚才那快递人员所属公司。老白老杨,你们到苓市警局走一趟,说有重大发现。”刘叔即刻部署调查方案。 四人开始各司其职。 几分钟后,老张报告:“老刘,查出来了,他是天奇快递的工作人员,已经取得联系,正往这赶来。” 快递人员到达后并没有给出什么实质性帮助,“黎明的时候我收到一个客户短信,让我到帘河步道上的榕树枝桠下把信袋送给您。由于昨天劳累一天,我以为是诈骗之类的短信,没有留意。到了上班起床时间,也就是六点,完全清醒后我细看,真是客户的委托,酬金很丰厚,对我这种吃了上顿担心下顿的人,还是愿意抽点时间探个究竟。” “到步道的时候,已经有几个遛鸟的大爷在榕树枝桠前赏鸟,信袋就在鸟笼前,封面的丝线散发出微弱的松绿和绛紫色光,可大爷们却跟我说哪有什么袋子。一手交钱就得一手交货,我想立刻完成任务,可那客户又说这个点才送。” 刘叔和老张愁眉不展,快递小哥又补了一句:“还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点。”刘叔想听下文,快递小哥点开手机短信界面,“这个客户的手机号只有十位数,除了短号,我们每个人都是十一位数。” 刘叔接过,忙说:“老张,查。” “号码不存在。”老张汇报调查结果。 “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联系。”快递小哥留下手机,走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是不再需要他了。同事老杨和老白到苓市警局提交U盘后相关技术人员拿去鉴定,向领导汇报一些情况后等了一个小时,期间警局大厅的电视里突然播放U盘内打了马赛克的视频,主持人播报:“此视频为当事人昨晚实名提交,得知自己的第二人格伤人后以自残的方式道歉。” 简单介绍后主持人总结:“二十四个比利到底存不存在科学家尚不能妄下定论,但双重人格的存在虽少却为事实,他不幸成为少中的一员,以良善人格活在阳光下,以疯魔人格捣毁良知,他该下地狱吗?我们该谴责分裂的他犯下的罪行吗?他患了精神病,又没患,法律又该如何制裁他?” 不知从哪得知汗哥身份的记者们已经涌向苓中警局,刘叔和老张也赶到与同事会合。 黄局长出来,发言完全出乎刘叔等人的意料:“经过一整天的调查,当事人确实是自杀。” “请问在这短短一天之内,您是怎么断定他是自杀的,仅凭视频吗?” “请问找到当事人的尸体了吗?” “尸体在哪?” “当事人自杀地点又是哪里?” “当事人说自己是施害者,那被害者又是谁?” “被害者接受调查了吗?” “播报的电视台接收到的提交号码并不存在,真的会是本人提交吗?有没有他人策划整个自杀事件的可能?” 一连串的问题把黄局长堵得哑口无言,只好丢下一句:“我们不是空口无凭的人,具体的通报马上公布,请广大市民放心。” “您的意思是,结案了吗?” “这位记者,这是现实。”说完不忘对记者笑了一下,记者明其中意,汗毛直立。 这是现实,不是魔幻现实,所以,他就是自杀,不是他杀。毕竟,老虎当官,小羔羊只能乖乖听命。 刘叔跟上黄局长:“黄局,案件还存在许多疑点。” “疑点?”黄局长轻哼一声:“老刘,眼见为实,那个视频是拼凑剪辑的吗?不是。还有一件事你身在其中都不知道吗,除了伤害那位女教师,他还多次猥亵学生。” 刘叔愣在原地,黄局长嗤笑:“你上次还说调查清楚了,他是清白的。原来他的清白是在你的包庇之下。自己到取证室看。”说完,锃亮的皮鞋离开。 监控画面显示内容确实是没被剪辑过的,汗哥多次趁机揩油的猥琐行径就那么□□裸压着刘叔。 “这监控视频哪来的?”刘叔问取证室内的小警员。 小警员回答:“凌晨我值班,黎明的时候收到一条短信,让我到门口取快递。就取回来这个,和您上次拿来封存的差距有点大。”小警员眼珠子转了转,说:“我不是怀疑您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犯罪嫌疑人反侦查能力挺强。” “快递包装袋在哪?”刘叔没在意小警员的阴阳怪气。 “在这。说来也怪,上面什么地址消息都没有。” “把你的手机接收短信界面给我看一下。” 小警员觉得莫名其妙,还是递了出去。 果然如此,发送短信的手机号数字虽然与快递小哥的不同,但也是十位数。 刘叔从取证室出来,大厅里只剩几位同事,而大厅里电视播报案件的最终结果,不出意料地结案。 “走吧。”刘叔咬了一下牙。 回到保卫室,老张诧异:“你怎么还有这个视频,U盘不是已经上交了吗?” “我拷贝了一份。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干得好,老东西。”老张拉过椅子和刘叔重新播放汗哥自残画面。 刘叔按了一下暂停键,局部放大窗户位置:“你见过这种绿吗?” “松绿?看着像一片树林。” “苓市有这种树林吗?” “暂且把树林放一放,这种成片松绿我长这么大真没见过。” “那从明天开始,去见一见吧。”刘叔安排老白和老杨留守苓中,自己和老张分头寻找这片树林。只要找到这片树林,离揭开谜底就不远了。 这案件疑点太多了,小概率的双重人格真的就这么巧发生在汗哥身上?第一个黑信封是在时格差点受伤之前送达,之后汗哥在同样的位置推下于恬,再然后,汗哥自残视频流出,警局一昧接受陌生人提供的线索,最后第二个黑信封送达让旁观,案件了结。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 刘叔站在苓中后校门前,额上的皱纹像龟裂的贫瘠土地,眼前残阳如血。来苓中几年了,这么恶劣的事件还是第一次发生,当初当刑警的干劲涌上胸腔。 · 此时的破格街也浸在血一般的夕阳里,破格街离苓中两个小时车程,时格和禹破到家正好是夕阳最夺目的时候。 时格放下书包便拿出抽屉里的手机,发现一个多月过去电量早就耗光,只能翻窗跃到对面破茶二楼的阳台。 “时格,你屁股痒了是吧?”刚落地就被推门而入的时妈逮个正着。 时格头也不回,快速跑进屋内:“我保证回家吃晚饭。” 时妈叹气:“你太黏禹破了。” “禹破,我想借……”时格敲了一下禹破的卧室门,然后推入,发现他想借的手机禹破正在使用,这还多亏禹妈每周定时给手机充电。 禹破表情很复杂,快速关闭手机。 时格敏感捕捉:“汗哥案件结果出来了?” 禹破点头,“别看了时格。” 时格知道肯定有什么其他的画面,例如血腥,禹破很少让他看到,于是带着恳求:“我能接受,禹破。” 我一直没告诉你,十年来,血腥画面一直对我死缠烂打。 时格坐到禹破旁边,点进热搜,是最原始的画面,没有任何马赛克,以至于挂掉的有很多,可还是有新用户在上传。 视频看到一半,禹破的手掌已经伸了过来,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 “禹破,那个地方,我好像见过。”时格眼睛仍是睁开的,“窗户外面那些松绿色,和每个雷雨夜我见到的水木园很像。” 禹破拿开手,按停视频,一脸不可置信:“位置在哪?” “我不知道。”声音开始颤抖:一望无际的黑树林,血滴个不停的小男孩在哭……” “别说了时格,只是像而已,不一样,不一样。”禹破把他搂在怀里轻声说:“我们不是侦探,我们也得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假期开始了,时格。” · 很久之后,太阳已经下山,禹妈推门进来,禹破在收拾,时格吸着破牛奶看禹破忙活。 “时格也来了?走,吃饭,有你最爱的红烧茄子。” “好嘞,禹姨!”时格眉开眼笑,刚刚的丧气不见踪迹。 “儿子,走了。”禹破也跟着下楼。 时格傻眼,院子里那一大桌的菜不是在开玩笑吗? “小格子,不用吃惊,妈知道你肯定想把肚子分成两半,留一半回家吃。妈也知道你见到馋嘴的会停不下来,所以,妈和你禹姨决定了,一起欢迎你们回家。” 时格一个激动,转身要搂,时妈忙避开:“菜还在手上呢。” “来来来,上桌了,上桌了!”禹妈在院子大榕树旁喊。 不久,饭桌上的两家人整整齐齐,发出的欢笑声连黄昏都羡慕。 ☆、约法三章 “我帮你吧。”禹破坐在时格书桌前,情不自禁想搭把手。 时格继续拿出柜子里的冬季衣服扔在床上,“说好了你不准插手。” “哦。” 时格转身,见禹破趴在椅子上看自己,那眼神多了点东西,“你怎么一副要把我吃了的表情?” 禹破下巴离手臂,微抬头,也不否认:“有吗?我觉得应该还好。”他只是看着看着就想到了种植活动那天早读他看到的画面。 “我是不会轻易被你吃掉的。” “那你吃我?” 连种草莓都还不知道是什么的时格自然和禹破想不到一块去,直率地说:“我不吃人。”禹破只是笑。 禹破也不跟他打哑谜了,毕竟时格纯洁得像张白纸。时格因为太过于捣蛋,要不是身高在那,同龄人都会默认他是少年人里的小可爱。 “一会儿你要干嘛?” “捧着亲爱的手机,看有没有老同学找,没有的话就看搞笑视频。”时格开始把冬衣硬塞进柜子下层。 “先把衣服折一下。” “不要。过几天社会实践活动就要开始,不一定在破格街附近,到时候确定时间地点再整理。”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现在折到时候就不用折,很顺便。况且,衣服会生褶皱。” “不要。”继续塞。 禹破知道时格要开始使性子了,直接亲自动手,拾起床上的衣服放在自己的右侧堆砌。 “说了不要你插手。”时格开始认真,握住禹破的手腕。 禹破手腕挣脱,笑说:“两个和尚抬水喝。” “不需要。”一把推开禹破,不巧禹破侧身带动人倒在床上。 两人在交手,禹破能感觉到时格出手快狠准,比平时的愤怒还愤怒,禹破本就分心,很快被锁住,时格压着他,眼里有怒火,这是他有重要的话要说的表现。 禹破不再挣动,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压着撑在两侧,佯装道:“时格,疼。” “先疼着。”时格俨然识破他的小伎俩。 禹破正经问:“你是想要我做什么吗?” “禹破,我不是小时格,我是时格。我已经大了,你该让我自己走走。”怒火消失,换上不容分说的请求。 “你一直都是时格。” “不是的。你总是这样,每次帮我后给我台阶下,然后说些动听的话让我模糊了概念。” “如果我真能做到这种程度,你的成绩肯定突飞猛进。” 时格突然俯下身,两人鼻尖仅隔毫厘,呼吸混在一起,“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喜欢擅作主张?”必须得到肯定答案的问题。 禹破能听到左胸腔心跳在加速,按捺着回答:“好。” 时格略微呆愣,竟然忘了自己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这么近距离的仔细看着禹破,有什么东西在异动。 “你满意了吗?”禹破突然冷声问。 你满意了吗?这就是带着距离之后需要体会的具体感受吧。 时格松手,起身,“对不起。” “没事。我先回去了。”禹破走向窗台,一如既往补了一句:“我没生气。”然后跃窗而出,跳到对面阳台,隐入房中。 时格这次分辨不出他到底生没生气,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再多想,不然又会什么都依赖他。 时格是个喜欢问十万个为什么的人,可为了证明有能力自我解决,他决定使用电子产品查询自己困惑几天的东西。 “小格子!”时妈敲了门后在外静候几分钟没回应,忙推门而入,“又去找禹破了?”走近发现时格整个人被子盖头。 “睡着了?”时妈嘀咕,扫了一眼书桌,手机不在,突然眼睛一亮,威胁道:“我扯被子了啊?” “不……不用了。”时格掀开被子低着头,耳朵离红透不远了。 时妈的笑声单向递增,直言不讳:“小格子,在看很大人的事吗?” 时格猛抬头,急解释:“才,才不是。”这话怎么听都带着心虚。 “苹果快成熟了。”时妈捏着他那张红彤彤的脸,笑得很放肆。 时格越急越惹人误会,只好老实交代:“只是了解什么是种草莓。” 时妈一愣,然后含着期待:“是不是把你喜欢的人带入了?” “没这回事!”只是想到了自己就种草莓对禹破说过的混账话,还步步紧逼,难怪那时候禹破笑而不答。他为什么笑而不答,想着想着就偏离纯洁竹马情,脸也就很识相地跟着红。 看孩子一脸羞涩,时妈笑说:“走走走,出去降温。” · 破格街中心有一个大广场,是街坊们最爱的舞台,尤其是晚饭后两个小时,广场舞简直就是受宠儿。 “妈!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的作业没写!”音乐声震耳欲聋,时格想逃离,大声朝拉着自己的时妈说。 时妈停住转身,邪笑:“小格子,脸疼不疼?” 时格嘴角抽搐,确实疼。晚饭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就长假没作业猛夸年级组十几分钟。 “妈,年龄以群分。” “小格子,快乐可不找对象。” 时格无言以对,只好把头点。 正式进入广场中心圈: 张大妈扭动有些赘肉的腰肢:“时格妈来了,今晚不倒不归啊!” 杨大婶逮着时格:“哟,时格,要来和我们一舞高下?” 朱大妈顺着打趣道:“时格妈这是使出杀手锏了!” 时妈坦然回应:“带我家小格子见见世面,各位多担待多担待。” 时格觉得自己尴尬得想卒。 朱大妈嚷:“哎哟哟,禹破妈也使出了杀手锏。” 禹破顶着一张标准假笑脸跟在禹妈身边,正朝这来。 张大妈笑言:“今晚是我方唱罢你登场呢,还是群雄逐鹿?” 时妈:“小张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和禹破妈早就不比了。” “你的话我一般只听着玩玩,你这话都说了几年了。”张大妈此话不差,时妈和禹妈每晚广场舞时间总是较着劲,但比着比着还是会混在一起娱乐。 “快支招。”趁大人们聊天,禹破在时格耳边要求,看得出来他也不想在这多呆一秒。 时格无奈:“没用,我妈铁了心要我陪她。” 歌曲切换,眨眼间,本在闲谈的父母们竟然已经列好队静待音乐响起。 “小格子,你和禹破去最后一排,认真学!”时妈这话简直就是□□裸地威胁。 禹妈也插一脚:“一会儿检查。”禹破不懂为什么连一向优雅的妈也变得士气十足。 《醉酒的蝴蝶》响起,场面过于震撼,以至于时格破口而出:“真泼辣。” “我们溜吧?”禹破小挪步到他旁边。 前方朱大妈刚好跳到转身处,面对两人,提醒道:“别想着逃啊,要敢于面对。”前方的两位妈也送来眼神问候,时格拉过禹破假笑遵命。 “嗯?”禹破不懂时格想干什么,只是距离好像不用这么近。 “我们跳交际舞。”边说还拿禹破的手置于自己的腰间。 灯光七彩时明时暗,禹破看不清时格的表情,只知道他不只是想跳舞。 “你会吗?”禹破微低下头看着时格,带了情绪的问题。 时格声音低沉,甚至哑了:“不会。” 禹破轻捏他的腰笑:“那怎么跳?” “没有音乐,没有别人,跟上我的脚步。” 再然后,时格就右握着他的手,左移步右移步,反反复复。直到右手力度加大,禹破这才察觉不对劲,把人拉到广场边上的大榕树下,光线朦朦胧胧。 “时格?”禹破突然被抱住,后背抵着粗壮的榕树干。 “我们约法三章吧,禹破?”耳侧是轻音。 虽然会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的条件,禹破还是回答:“嗯。” “不要接触。” “不行!”才一条,他就无法接受了,接下来可怎么办?禹破想把人推开一些看着他的眼说,可时格搂得很紧。 “听我说禹破,就一个月,如果雷雨天气我没恢复,没恢复的话,我们再聊。” 禹破没回话,时格继续说:“不要帮我,无论什么情况。” 还是没有什么回应,时格继续说:“不要说些奇怪的话。” “嗯?”出声即问号。 时格声音更低了:“种草莓。以后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其深意,不然我会被蒙在鼓里傻里傻气,还会产生误会。” “好。” “那么,明天生效。现在,让我抱一会儿。”脸轻轻蹭着禹破颈侧。 “好。”禹破右手抚着他的头发。 广场上一曲罢一曲又起,舞步在彩色交织光线跃动,榕树下的人维持原状。 “禹破,时格!这两孩子去哪了?”时妈的喊声传来。 禹妈笑答:“广场舞可能真的不适合他们。” “找到了,榕树下。”时妈瞳孔受惊,他的儿子一动不动,头就那么埋在禹破肩上。禹妈不愿相信看到的场景。 “禹破。”禹妈语气平淡。 禹破视线从地上上移,没有闪躲:“妈,时姨。时格睡着了。”肩上气息匀称。 时妈佯装淡定:“叫醒他,回家吧。” “时格,时格。”禹破偏头叫了两声,才把人轻推开一点,时格双手又搂住脖子。 禹破受了点惊吓,只好朝两位父母说:“时姨,妈,你们先回去,我叫醒时格就回去。” 两人看了一眼后只好默默转身。 十几分钟后,时妈看到的是禹破抱着时格回来,时格还是熟睡状态。 “时姨,早点休息!”这常见的话的意思是他会翻窗回家。 “好,你也是。”时妈知道禹破从不留宿时格房间,当然,除了她不知道的雷雨夜。雷雨夜禹破还是会在黎明后离开,时妈自然不知道他的存在。 禹破反锁门,把时格放在床上,继而把灯关了。这次他没走,而是进被子里搂着时格睡下。 黎明的时候,禹破放开时格,站到窗台上走了。时格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只留下瞬间没了观赏价值的晨光。 ☆、我想你辣 “蒙爷爷早上好!蒙爷爷……蒙爷爷早上好!”时格是不轻易放弃的主,在蒙爷爷这最突出。 “蒙……” “蒙爷爷听不见。”禹破忙阻止,街坊邻居的耳膜都快被这大嗓门震破了,怪尴尬。 蒙爷爷已经九十多岁,脸上爬满皱纹,平日里杵个拐杖逛逛破格街,大多数时间坐在自家门口瞅瞅路过的行人。但由于听力弱化,行人们渐渐不打招呼,一般直接塞个软糖、面包、牛奶什么的到他的手里就离开。蒙爷爷总是推拒,最终也只能收下。 禹破觉得蒙爷爷不爱笑,心里肯定有什么藏着掖着,而且对小孩没有体现出关怀,只是礼貌性对待,像对待大人一样。就此,禹破也只是礼貌性对待,连同情空巢老人的情感都萌生不出来。但时格却体会出不同的味儿,说蒙爷爷很实在、很和蔼,每次路过总是孤零零坐在门口,像在等待死亡,让人心疼。 嗓门硬是不理睬地提个几个度:“蒙爷爷早上好!” “哎……哎,小破好,小破好!”蒙爷爷记忆力也不好,健忘。 “蒙爷爷,我是时格,不是禹破!” 蒙爷爷坐在位置上俨然不动,嘴里嗫嚅,自说自话:“什么?时隔几个月没见,鱼死网破?不是隔了好几年吗?都长这么大了,帅气小伙。”明明才隔了一个多月。 禹破总觉得蒙爷爷随遇而安,对事物并不上心,敷衍回复,一般听不见不是该侧个耳朵、往前凑个身子之类的吗? “蒙爷爷早上好!”即使是持审视的态度,禹破还是乖小孩式顺着打招呼。 “哎,好好,再见!”还是不带笑的回复。 时格还想嚎几嗓子,突然条件反射:“走!我走!”禹破看着自己握空的手,有些不适应。 时格已经开始坚守约定,而他还不能入局。 破格街被麦香味笼罩,刚出蒸锅的各式包子馒头热气腾腾,试图盖住甜味的面馆服务员在门口询问匆匆上班族“来碗面补点能量再干也不迟”,上班族笑着摇摇头往前拎起刚出锅的几个小笼包边走边吃。 时格已经拿着一盒破牛奶吸着,“禹破,今天尝尝千层饼?” “朱大爷今天嗓门给力,我们捧场。”时格的早餐除了固定的牛奶面包,还会选择破格街上吆喝声最响亮的,说是为了感谢他们不让清晨那么枯燥乏味。 禹破的舌尖想念辣面条滑过的挑逗,所以放言:“我只尝一口。” “千层,一口能尝得出美味?”不满地看一眼禹破,扭头嘻嘻朝朱大爷:“爷爷,两份大的。” 禹破:“……” “不要嫌弃地接,要这样。”时格咧出一个大笑脸,禹破不为所动地冷着脸盯着他。 “要我动手是吧?”禹破脸上有了松动,时格收回即将碰上他脸的手,收起笑,补偿般说:“陪你吃一碗破格街最辣的刀削面。” 虽然脸上没如愿被掐,禹破心情还是阴转晴,狡黠一笑:“好啊。”时格心里只打退堂鼓,表面却铁骨铮铮。 走向张大妈家的刀削面馆对于时格来说无异于走向断头台。时格好甜,辣自然就是被拒之千里的敌人。微辣嘴巴吧咂吧咂,中辣眼泪啪嗒啪嗒,麻辣鼻子呼哧呼哧,变态辣整个人已麻成呆瓜。 来到面馆门口,时格看着巨大纸牌菜单上的“微辣、中辣、麻辣、变态辣和……”,偏头问禹破:“怎么除了变态辣还有省略号这一个品种?” “我想你辣。” “你就这么想让我英年早逝?” “不是那个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我想你辣’……”时格复述,还是没开窍。 禹破背对着跃起的越发明亮的晨光,微微一笑:“我想你辣。” “我想你……”内心咯噔噔噔,停不下来。眼前的禹破成了日出图里的主角。 “哟,临阵脱逃的小兔崽子们来觅食了?”张大妈见两抹影子在门口迟迟不进,出来请人,没想到是昨晚逃了广场舞的两人。 “张妈妈早上好!”两人收回交织的视线。 “知道不好意思了?”张大妈仍然逮着不放。两人故意挠头,这才轻易入店。 “禹破还是变态辣,时格呢?” 时格手捏千层饼,十分委屈,因为说话权在禹破,求饶的我眼神看向禹破。禹破回了一个欠揍的笑,然后温柔开口:“时格要小碗的变态酸。” “好嘞!” 时格看菜名没这玩意,心里舒坦:“多谢大侠手下留情。” “我是不是很好?”笑得很不正常,叫做嘚瑟吧? “变态酸是什么?”时格觉得有诈。 “用辣的级别类推。” “回去我要泡你,用我妈的老坛酸菜!”时格现在十级火。 禹破只是笑着问:“你泡我干什么?” 看禹破那架子,懒得解释地说:“我就要泡你!” “哟,时格出息了,学会泡妞了?”隔壁几桌的顾客笑着看过来。 “泡,妞?”时格瞪大眼睛,那“妞”撑着下巴让他自己圆场。 时格忙摆手解释:“不泡妞!只是想让禹破泡在酸菜坛子里。” “那禹破岂不是一身酸味,没人要了吧?”杨大妈吸溜着面条调侃。 “不会。” “女孩子们大多是柠檬精,天天酸,谁还愿意再找一个酸的?” “我家禹破还不稀罕她们呢?”说得理直气壮。 “禹破怎么变成你家的了,无亲无故的?” 时格一时语塞。 “因为时格先是我家的,其次我才是时格家的。”禹破这救场,时格觉得还不如不救。 “面来啰!”张大妈端来两碗刀削面。禹破那碗色泽浅红,看上去略显清淡,时格的则无处都体现酸,一大勺酸菜躺在面条上,看得牙齿咯吱咯吱。 “我要你那碗!” “还要吗?”禹破搅拌调料,碗底的辣变态现身。时格老实扒拉自己的碗。 禹破吸溜一口后,见时格还不动筷子,轻笑问:“不陪我了?” 时格夹起一大口,犹豫一番后,抖抖抖,只够塞牙缝,入嘴吸溜声,细嚼逐渐变快。 “你的表情亮了。”禹破评价。 时格顾不上回话地又吸溜,竖起大拇指:“人间美味。”面条的韧性好,而且酸味已被其他调料冲淡,入口的都是精华。 张大妈嘴不饶人,厨艺却是了得,时格今天算是见识了。 ☆、聊八卦 饱餐一顿后原路返回,禹破的千层饼一口没动。 “不油不腻,甜度适宜。”禹破提了一下千层饼袋子。 时格无语:“您还没入口呢吧?” 禹破不理他,从栅栏门进去,像极了献殷勤,蹲下把千层饼递出,音量一般:“蒙爷爷,早餐。” 蒙爷爷恍然,先推倭,再补充:“牙齿不好,吃不动。” 禹破塞到他手里,笑着说了声“不硬”,不管不顾转身。两人走后不久,蒙爷爷试着尝了一口,再也没停下。 · 消失一天的年级组的长假安排通知在中午现身各班群。 亲爱的同学们: 假期愉快!但学业不能耽误,假期社会实践活动明天正式开始,今天请配合班主任选择自己的领域。 注意事项: 1.实践日志。字数要求三百字以上,每晚22:30前截图发至班级群,老师检查。 2.安全打卡。微信群、QQ群拍照(自拍)安全打卡(附上实时定位),每晚23:00前。 3.小组合作模式。每周的小组会议汇报情况尽可能录视频,存在网络问题则拍照。 …… 时间结束,更多惊喜等着大家回家领取,再次祝大家假期愉快! 年级组 10月20日 没了原班主任的十四班有人试图热闹起来: 体委:“……”是有什么玄机? 邹末:老兄,我也一眼“相中”独自美丽的它。 时格:妙哉妙哉! 众人出没:…… 时格:意思不是明摆着吗?和你们省略去的对我无数的崇拜等同。 众人发出各种荼毒表情包。 刘诵:同学们好,我是刘诵。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们需要友好相处。 同学们知道,只在屏幕前憋笑:老师好! 时格有话直说:刘老师,您的头像幸福感爆棚。 刘诵的头像是被自家儿子拧着脸后的怼着屏幕皮笑肉不笑,疼溢了满屏。 刘诵:也送给你们。 众人感激不尽。 刘诵:于恬老师现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们不用担心。她让我给你们带句话[在做人中学习,在学习中做人],也希望你们认真完成任务。 众人:没问题! 刘诵:初次见面招呼打好了,接下来就是任务安排。总共有三项社会实践活动:小学初中培训机构任职、养老院志愿者、环保志愿者。各组就近选择,这些地点离苓中都不远,且机构信息都在学校掌控之内。好了,大家都去吃午饭吧,14:30午休结束给个选择回复。 时格这一组很快决定好,就选择距离破格街二十分钟路程的满兮教育,吃住全包。但时格和禹破还是选择吃家里的饭。 · 酒格和破茶每周日都闭馆休养生息,两位当爸的相约在兮河钓鱼,两位当妈的关起门来坐在天台刺绣聊八卦,两位做儿子的撑着脑袋旁听。 时妈粉色丝线穿梭:“前天蒙纪家又吵架了是吧?” 蒙纪就是蒙爷爷的孙子。 禹妈答:“不只。张大妈说蒙姨大声嚷嚷蒙叔家暴她。” 基于教育孩子们尊重人的说法。长者不直呼同辈之名,怕孩子学了,都是依着孩子的称呼,这也出现了某某他爸之类的,而蒙叔蒙姨自然就是依着时格禹破的叫法。 时格和禹破对于家暴这个词也很敏感。 时妈疑惑:“蒙姨人看着不是好端端的?” 禹妈丝线穿孔而出:“我看着也不像。听说是在外面有人了,想直接离婚又怕没面子,只好逼离。” 时妈扯丝线:“真是荒唐。离个婚字一签就能解决的事,还弄得那么高深莫测。” 禹妈不解:“都闹两年了还不消停。也不知道两个恩爱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时妈娓娓道来:“风平浪静只是为了更好地咆哮。两年前不是因为蒙姨娘家办丧事,在外务工的蒙叔晚回一天,蒙姨不满,再加上娘家人那边的数落和替蒙姨不值,听多了就觉得有那么一回事。” “难怪我这两年见蒙叔和蒙姨,两人脸都很黑。”时格适时插话,却无不妥当。 时妈接受孩子的加入:“待外人还算给了好脸色。在家里简直不得了,一个家分成两半,婚姻名存实亡。” 禹妈又爆料:“饭都是各煮各的,一家人说两家话,是该分了。” 禹破好奇:“那蒙爷爷跟谁吃饭?” 时妈回答:“跟你蒙叔。蒙叔最近喜欢来借酒消愁,醉酒后跟你时叔说了很多,其中就包括蒙姨不照顾蒙爷爷。买了食品塞进冰箱就完事,都懒得跟你蒙爷爷吱一声,煮好了饭菜也独自在厨房吃。已经不顾死活了,或者她是巴不得你蒙爷爷早死。” 禹妈慨叹:“蒙叔忙得顾不上蒙爷爷。蒙姨一天不见人影,去街角小卖铺营业也不见一天有收入。” 时妈总结:“真聪明的人,她只巧妙地偷懒。”言外之意可想而知。 时格问:“蒙叔忙是因为那几头水牛吗?” 时格仍记得没有城镇化时蒙叔家的几头水牛总是让人惊羡。城镇化后蒙叔家在满兮教育附近开了一家小卖铺,光顾的几乎是机构里的学生,足以谋生,可最近两年都是入不敷出。 时妈回答:“只有一头了,不过是家宝,有感情了都不舍得怠慢。蒙叔早出晚归都是因为它,蒙爷爷饿着肚子等饭吃也因为这个。” 禹破问:“蒙爷爷不能自己煮饭吃了吗?” 时妈说:“街坊们都说蒙爷爷腿脚不方便,吃这方面需要人照应。可你蒙叔说蒙爷爷还是可以自己煮着吃,只是都是清汤蔬菜,肉之类没怎么碰。蒙叔只好提前煮好备足量放冰箱,让蒙爷爷热一热。谁知蒙爷爷不碰,也不煮新的,问他他说自己能自力更生。这也寒了蒙叔的心。” 时格急中生智:“送养老院可能更好。” 时妈回答:“蒙爷爷不愿意去,说自己活不了几年,你蒙叔也不愿意。蒙姨直言没那个钱。” 禹妈也不避讳:“老一辈的有念家情结,心思重。说出口的话必然是不愿妥协的。别看你蒙爷爷整天坐在门口晒太阳,随遇而安。实则蒙叔说在家里面他小声说话蒙爷爷都能听见,蒙姨还就此发牢骚蒙爷爷故意针对她。” “能轻易听见?”时格惊。 时妈解释:“准确地说,应该是选择性听。我们这些外人给他的都是善意也不见他立刻回复,单就选择了蒙叔,可能感谢自己大半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孝子照顾。” 禹妈笑笑:“不说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们却在聊别人的家丑。”时妈嘿嘿笑。都聊完了才这么说,算是在孩子面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八卦也就图个嘴快,那些不为人知的一面在当事人未发声之前,是真是假都做不作数。 “时格,不去玩对吧?”时妈有所意图。 “去,只是刚刚醒来抖擞一下精神,现在就去。”时格看着刺绣图上停下的手,先逃再说,“妈、禹姨,我和禹破先走了。” 时妈在后面来了一句:“突然喜欢宅在家,我都怀疑他想拉着禹破一起当大家闺秀了。” 楼梯口传来时格不满的一声“妈”。 来到一楼,时格忙刹住车,朝路过的人喊了一声:“蒙姨好!”禹破也跟上。 蒙姨瞥了两人一眼嗯了一声继续走。蒙姨因高个微驮着背,瘦削的脸衬得颧骨很突出,细看眼里满是戾气,可乍一看又很正常。 刚得知许多内幕的时格看着远去的高瘦背影说:“蒙姨不看别人的眼色,活得很自我。不过又给我一种她在逐渐萎缩的错觉。” 禹破看着隐在街角的人说:“关系泛泛的人,在心里评价一下就好。走吧,你还想当大家闺秀?” “还”字显然戳中了时格的男子汉自尊心,想动手奈何有约定在前,只好甩了禹破一个脸色,然后抬脚就走。 ☆、分割线 “丁少校,苓市舆论持续发酵,超出可控范围。”刘接身着松绿横杠黑色制服,站在水木园小别墅大厅内汇报情况。 “这次,让他们自力更生。”丁涅看着苓市网络舆论图,冷冷地说。 刘接转身间隙,丁涅指尖点动屏幕播放汗哥左胸腔被挑开的画面,“不算红,对吧?”刘接保持缄默,丁涅继续说:“心脏都是这样,总会染一些东西来证明跳动过,忠心也是一样。” 刘接知其意,明其欲,但仍坚守般回复:“物并非皆以类聚。” 丁涅轻笑:“达共同目的的暂时组合?” “是。丁少校,我先走了。” 丁涅看着画面上的血淋淋的心脏,低声说:“每个人都有所图,我却猜不中你所需。” “刘监察官晚上好啊!”邹末倚靠在星辰口,百无聊赖。 “我的世界里没有早晚之分。”刘接冷言冷语后,擦身而过。 “你总要有时辰分割线,才能体会时间存在的意义,才会意识到笑的日子可以那么多。” “你今天废话真多。”刘接继续往前走。 邹末跟上,笑得灿烂:“过去那么多个今天聚在一起,有没有击垮过你?” 刘接将他屏蔽。 “为什么那个刘接那么呵护我,你就这么冷漠?” “因为你戏多。” 两人已经来到一座白屋前,邹逛想进一步跟上,却被松绿丝线阻隔。邹逛朝继续往前的人提建议:“一起啊?”没回应。 玻璃门出现,里面坐着靠白墙的人抬眸,要将人吞噬的冥红遁逃,转为松绿瞳孔。 禹然声音沙哑却不失威严:“说。” 刘接开口道:“事情不会恶化到难以抑制。所以少校,请上将出面这种事没有必要。” “就为这个?” “是。” 额侧渗出的细汗湿了发,禹然提醒他:“选好了阵地就不要乱逛。” 刘接坚定回答:“时少校就是阵地。” 松绿丝线气势汹汹冲击而来,刘接身上跃出的松绿光线勉强回挡,对面禹然冰冷音传来:“你不该觊觎时厚。”继而松绿丝线破光线,直朝刘接要害进发。 “少校,时少校并没有生命危险。”突然出现的邹逛使出同样的松绿光线阻挡丝线的夺命。 禹然手一收,松绿丝线消失,刘接受创单膝落地。邹逛公事公办,继续朝禹然说:“并未被人接触。” 禹然看了他一眼,玻璃门关闭,白墙阻隔两个人,新一轮的惩戒不远了。 “刘接,你没事吧?”与少校的视线一断,邹逛立刻变了个人,忙蹲下询问刘接伤势。 刘接撑地而起,对关心毫不在意,“谢谢!请让一下。” “放开!”刘接命令道。邹逛已经揽过他的腰,准备扶走。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邹逛脸色也不怎么好,“不关你什么事。这样,你会不会容易接受一点?” 刘接步伐跟着移动,没有及时怼回去,只是淡淡一句:“我不会成为你所想,你也不会成为我所念。” 邹逛收紧置于他腰间的手,停下脚步偏脸向他,距离极近地仔细看着冷若冰霜的脸,然后暧昧地说:“现在我能这样搂着你的腰,进步了,不是吗?” 冷脸有了些松动,转瞬即逝,想把人推开,无果,低吼:“放手!” 不顾挣扎,邹逛已经把人带到空无一人的室内,束缚住刘接的双手置后,把人抵在白墙上,在他的耳侧压低声音:“你这样,让我有点想得寸进尺。” “你……”刘接话没敢再出口。邹逛已经移到他的眼前,双唇就要碰上,炙热的目光紧紧揪着不放。 “像这样。”邹逛并没有进一步向前,只是这三个人出口时,唇瓣有意无意撩过对方的唇。 突然间,一束巨大的松绿光线隔开两人,刘接顺着白墙滑坐,因某处的跳动而喘息。 “对不起。”邹逛微低着头,为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致歉。 “滚。”刘接语气凛冽。 邹逛脚尖移向,又来了一句:“监察官这么弱可不行……”察觉不对劲,即使是面对禹然刘接也不该一击就差点毙命。脚尖转回,低气压:“你是不是碰了那个人的心脏?” 刘接冷眼看他,没回话。 “我说了让你不要插手。”邹逛已经揪住他的衣领,怒不可遏。 刘接不屑的语气:“在这假惺惺,不如做点实事。”话音刚落,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就被贴上。 隔开,邹逛语气软了下来:“你下次再嘴硬,我还会这样。该醒的会醒,该走的会走,该死的会死。而你,该活着,感受到幸福地活着。” 还在因刚才某人举动的刘接还在恍惚,邹逛放开他,说:“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欠你什么,以后我不会再向你道歉,因为这是我的真心让我做的,它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嘴角带了点笑:“抽屉里有治愈剂,等你恢复了,想怎么算账我都奉陪。” 刘接看着远去的背影,嘴角的温热也早已散去,只是那种莫名的感觉就此扎根。 打了一剂药,刘接按动桌上的按钮,屏幕上出现高速公路,上面有一辆疾驰的医疗运输车。透视一看,其中一个设备箱里有一颗跳动的心脏,暗红色的。车辆行驶的方向是林市医院。 · “禹破!”时格扣响禹破的卧室门,继而推门而入。 “我知道了。”禹破转过椅子,背后的电脑屏幕还没熄灭。 时格坐到一旁的沙发:“我脑袋竟然迟钝到今晚才想起来只有我们放假哪来学生,然后在明天到来之前竟然就有了。” 禹破也是好奇过的,不过现在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两人刚得知的消息就是全苓市的学校放一个月长假,之后在寒假将其补回。 禹破说:“舆论的力量不可忽视。” 汗哥的自残事件愈演愈烈,官方给出的回应漏洞百出,再加上前两个无疾而终的提线木偶案,搅得人心惶惶。没人敢打包票的校园安全成为大难题,就此,苓市警局决定彻查,实则还是集体尸位素餐,等待一个月的流逝。到时候,舆论早就冷却,随便甩出一个结论,生米煮成熟饭是必然。 “我真的能当好老师吗?”时格这才意识到现实问题,不高不低的成绩可以服人吗? 禹破认真地说:“Done is better than perfect.” 时格本就急,霎时连这句话也没能Get,信心又溜走一半:“完蛋,你说的什么?” “完成胜于完美。”禹破安慰人有一手,语气很能抚慰人心:“好不好我们一起体会再说,满不满意是别人的事,只要问心无愧。” 时格嘴里已经塞了破牛奶吸管,试图让自己自信一点。 ☆、五瓣花 “兮河和帘河有得一拼啊!”邹末趴在兮桥上放眼望去,前方视野开阔,潺潺流水碧如翡。一旁的吴怜脸色平静,看着水流碰撞大鹅卵石飞溅出的小水花出神。 “嗨,伙计们,早上好!” 闻其声知其人,刘言扭头直言:“贼兮兮的,交出来。” 时格双手还真从后背拿出,“一人一个千层饼,破费买的。” “牛奶。有些话听听就好。”禹破笑着递出。 吴怜谢过后问两人:“为什么不是红豆面包和破牛奶?” 时格模仿朱大爷雄浑的吆喝声:“千层饼,香喷喷的千层饼,来一口撒!一天美滋滋撒!”转而询问吴怜的满意度:“是不是很有味道?”吴怜点头。 禹破回答:“破牛奶被我家爱哭的猫偷喝完了,只剩这个。” 几人笑着转身上楼梯,时格忍住想捏某人的冲动,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爱哭的猫?嗯?” “那我明早拿来。”禹破偏头回复,时格脸色不怎么美,禹破笑着拐弯。 有一条几十米长的木制栈道悬空兮河边上方,刚刷上的红漆透着光泽,与左侧的绿意相衬,踏在上面悠然恬静感涌来。 栈道尽头再转个弯来到西里小区,高楼林立,找到六栋乘电梯来到三楼。 拐角处有一扇透光的窗,左侧有一道门,门前有一个破旧的木桌,显得很狭小。 刘言扣门:“请问这里是满兮教育吗?” “对,你们是苓中来的老师吧?”坐在左侧前台的是一个穿着白色短裙、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把几人迎进去。 邹末在刘言耳侧嘟囔:“怎么感觉她不知道我们是苓中的学生?” “我是这的管理老师,我叫陈楠。我先带你们逛一圈生活区。”陈楠光看背影像小学生,正面却十分成熟。 几人视线交流,都是怪异。 前台前面有一个几平米的待客区,待客区主要标志便是靠墙的黑色皮质软沙发和沙发前面的一个圆桌。待客区前方是厨房,右侧便是进门的过道,过道再右侧有一个木制大书架,大书架左侧有一个空门。 陈楠带着几人到空门前:“这里是学生们晚上的自习室。” 陈楠所说的自习室有几排长桌拼接的课桌,对面的光破窗投进来,环境极佳。 左转有一个廊道,左侧有三扇门,左一是男生卫生间,左二是一教室,左三女生寝室,女寝里有独立卫生间;右侧有两扇门,右一与左二相对,是二教室,右二对左三,幼儿园男生寝室。 原路返回,介绍厨房后,从厨房右侧门出去,出现一个大帐篷,里面有几张木桌和投影设备,陈楠介绍:“平时休息时间,学生们可以在这里看电影。” “劳逸结合。”邹逛出口,陈楠点了一下头。 帐篷左侧是宽敞的院子,院子边上种了营养不足的青菜,再往前就进入新的楼栋,也有自习区和厨房。 “租这个楼栋主要是因为学生们寝室不够,一年级至六年级的男生寝室在这边。两位男老师你们的寝室也在这边。”陈楠指着独立的一间房,里面也是同样的六张拥挤的上床下铺,不过只有邹末和刘言住。 “这位老师你确定不住这对吧?”陈楠问吴怜。 吴怜显然也对老师这个称呼不适应,仍笑答:“是的。我住舅舅家。” 回到待客厅,陈楠说:“情况大体就是这样。25号正式上课,这几天几位老师都要来这,可能有学生需要试听再报名。” 看几人一脸懵,陈楠又笑着补充,像是怕几人跑路:“不会白忙活的,罗老师会给钱的。” “带薪?”邹末小心翼翼。 “差点忘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薪资。”陈楠指着南墙,上面贴了一张收费清单,晚上辅导类、补课类、住宿类、吃住类、价格不一。补课类又细分小学课时价格、初中价格等,“你们分得每节课45%,多劳多得,一天八节课大约收入160元,可以接受吗?” “没问题!”邹逛乐呵,其余几人震惊脸。 “罗老师去哪了?”禹破视线一移,看到满兮教育几个大字,下面贴了创始人罗援与合作人的照片,旁边还有市教育局赠予的爱心企业牌。 “昨晚在林市进行心脏手术,可能得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有什么事可以联系周维老师,他也是主要负责人。”图片上的周维笑脸洋溢,“那,今天就到这,明天九点这里集合,也可以来这吃早餐,阿姨备好等你们。” 刘言回答:“好的。那我们先走了。” “对了,中午一起在这吃顿饭吧?” “谢谢不用了,我们自己解决就行。”这才早上八点过,离中午很是遥远。 刚步入电梯,时格就不想再憋了:“刘诵为什么没跟我们说有钱拿?好嗨哟~”甚至哼起了歌。 邹逛陪乐呵:“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刘言说:“这算提前步入社会,真就社会,实践。” 禹破虽也开心,但还是理智发言:“还是静观其变。我们的任务还是教育为主,金钱收获是意外。” 几人赞同。 “你们去我舅舅家吃饭吧?就在兮桥上方五百米处,拐个弯就到。”回到兮桥,吴怜问几人。 禹破礼貌回复:“谢谢,不过我和时格得回家帮忙料理。”时格小鸡啄米。 刘言说:“我现在得和邹逛去取寄过来的行李,然后买生活用品,吃就回满兮教育了。多谢你的好意。”邹逛把头点。 “那明天见。”吴怜说完转身就走。 禹破和时格沿着兮河回家。 时格放话:“我赚了大钱,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那就只能,‘苟富贵,勿相忘’了。” 翌日早晨,兮河拨开云雾,送来了几人。 禹破和时格推开铁门进去,只有一位背对着他们的女人在厨房准备早餐。 “阿姨好!”女人转过身,两人问候。 阿姨强颜欢笑哎了一声,然后下面条。阿姨矮小,背着一个小钱包,瘦得只剩皮包骨,倦容上不见幸福,黝黑的皮肤,突兀的颧骨仿佛在唉声叹气,眼里盛满悲情。 一个绷着脸的小女孩从廊道拐角出现,披肩头发散着,睡眼惺忪,脸上写满不开心,看到两人后背靠墙直勾勾瞅着。 那生人勿近的眼神,时格有些遭不住:“小妹妹早上好啊!”小女孩眼神打量,没回话。禹破满头黑线,他并不擅长与小孩交流,时格那可爱脸型都被嫌弃,那自己准捞不到什么好。 “你们来这么早,蹭早餐?”刘言和邹末从厨房侧门进来,走到待客厅。 禹破回答:“我们吃过了。” “那两位老师先看一下试卷,如果有试听学生来不至于乱了阵脚。”陈楠也出现,吴怜恰好到场,“苓中都是高材生,不过,几位老师最擅长哪一科,想教几科?” 禹破回答:“我都可以。” 时格回答:“小学都可以,初中的话语数英。”时格语数英一直齐头并进,这才亏待了其他科目。 其余三人也说了个遍。 陈楠依次分发年级测试卷:“补课主要是查缺补漏,24号学生们会有入学考试,几位老师只要针对他们的难点从概念讲起就行。至于现在的试听课,你们可以试着和学生交谈,询问他们自己真实的学习情况,我们也会给你们我们询问到的。” 时格还是懵:“该怎么讲?” 陈楠示范:“例如这张数学试卷,你可以问他这种计算题会吗?如果他说会,那就过,不会的话,你可以简略跟他讲一遍,看他自己的接受能力,最后你可以再加一句,正式上课后我们会给出独特的教学方法帮助他攻破难点。” 时格似懂非懂,什么独特的教学方法?陈楠显然故意掠过,时格也不再刨根问底。 陈楠鼓励一番:“做准备只是以防万一,放轻松。” 几人开始围坐研究试题。 “伍瓣花过来,老师帮你扎头发。”小女孩乖乖走过来,陈楠笑着吩咐道:“一会儿回去叫你小姑姑起床。” 伍瓣花没回话,陈楠笑问:“大早上的,谁又惹你了?”还是没回话,陈楠似乎习以为常,自说:“吃完早餐把乘法口诀表的前面两行背了啊,昨天我们说好了的。” 扎好丸子头,伍瓣花就到院子去了,路过阿姨时也不理睬阿姨的招呼声。 “老师们要先吃早餐吗?”阿姨探出身子轻声问。其实禹破的余光有注意到阿姨几度跃跃欲试的样子,像极了做错事的小孩先行试探该不该开口。 只有刘言和邹末要进餐。 “阿姨!早餐好了吗?”清脆的稚童音伴着人影出来。 “好了,阿姨帮你盛吧。”阿姨从橱柜拿出小巧铁碗。 陈楠笑答:“卢小必来觅食了?” 卢小必脸蛋肥嘟嘟,眼睛只专注高高的灶台,不搭理陈楠,陈楠不以为意。紧接着伍瓣花也来了,还有七八个或大或小的男孩女孩视线瞥了几人几眼,脸上都不带儿童该有的活泼,厨房只剩面条出锅的滋溜声。 “几位老师来了!陈老师,倒一下水!奶奶婶婶坐这边。”周维看着年纪轻轻,像大学毕业生,手里拿着车钥匙,话语温柔。 几人拿起试卷让座,招呼一声后到书架后的自习区。待客厅瞬间热闹起来,完全吸走几人的注意力。 周维问:“两个孩子要补什么?” 女人回答:“数学和语文。” “平时考试大概的分数范围?” 女人不好意思地回答:“谨涵数学30左右,语文50左右;谨佳两科都是二十几分。” “这确实有点严重……” 时格目瞪口呆:“有点?”其余几人也不怎么好,那时的他们都是八十起跑。 之后几人就各种价格问题谈了几个小时,厨房飘出的饭香溢了很久才离开。 时格和禹破提前两个小时来到待客厅看周维如何说服家长,发现伍瓣花坐在一个中年妇女旁边,严肃的神情俨然小大人。 午饭几人在待客厅吃,大家都很拘谨,可以说是尴尬,扒拉几口都放下碗筷。 怕突袭试听,几人趴在自习区午休,学校的生物钟还有效力,三十分钟时格醒来。 “妈呀!”睁眼瞬间时格低吼一声,只因伍瓣花瓷娃娃般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咽下口水问:“小妹妹怎么了?” 伍瓣花没回话,转身拿起书架上的水彩笔和草稿纸,冷冷地问时格:“老师可以教我画恐龙吗?” 一旁禹破也起身,本疑惑,但看了一眼没睡醒的时格笑开,“你折你自己的脸干什么?” 时格避开伸过来的手,摸摸脸,狂跑到卫生间,衣服折痕印在脸上很明显。之后,整个下午时格都戴着鸭舌帽。 伍瓣花话还是沉默寡言,但开始黏着禹破,因为禹破画了可爱的小恐龙送给她。陈楠直言伍瓣花脾气古怪,是惹不起的小公主。可禹破没察觉,只觉得伍瓣花挺有原则,也好说话。 第一天任务结束,几人从没觉得凳子这么扎人屁股过,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应着窗外的烈阳无聊透顶。 “肚子饿了?”沿着兮河回家,时格的肚子叽里咕噜一路。 时格疑惑禹破一副没事样:“你是机器人吗?” 禹破笑着避开问题:“明天带红豆面包?” “在孩子们看不见的地方吃独食不好。” “那回家吃饭?”显然行不通。 接下来四天,时格每天精神抖擞出门,萎靡不振回家。 ☆、隐藏叛逆 “肖动、王谨涵、王谨佳、蒙纪、伍瓣花、卢保珏、李福博,拿起你们的笔到教室等着,马上考试。”25号这天,陈楠一张严肃脸,吼声荡在空旷的院子里。 时格、邹末和吴怜决定教数学,禹破、刘言教语文。 “请坐好,入学测试开始,两个小时。”禹破拿一个备课本和语文试卷进二教室。 学生们仅仅带着水性笔、穿着拖鞋进教室坐定,表情各异。 肖动长得绅士,即使穿着随意但谈吐有礼有节,至少只有他接过禹破试卷时说了一声谢谢;已经定为禹破学生的王谨涵是六年级学生,身高却一米六几,没有对应的纯真,而是带有青春期的隐藏叛逆;她的弟弟王谨佳二年级,一张可爱的脸蛋;李福博也是禹破学生,只补习阅读理解和写作,人如其名,长得憨态可掬且很有福气。 禹破发完试卷就专注明天的备课,二十分钟后板凳挪动的声音,抬头,肖动侧趴着和后座的卢保珏笑谈。看见禹破后忙转回去,禹破以为两人做完,走近幸好心理素质过硬,否则一口老血得喷出。肖动还好,拼音动了几笔,其余划过几处墨色,剩下白得刺眼。 “认真做。”禹破指尖敲着桌面提醒。 卢保珏则实在很多,嬉皮笑脸:“老师,我真不会。”那笑有多不负责任可想而知,禹破只能安慰自己试卷顶上的二年级是个失误。以前考83分的时格说不会都是哭着鼻子的请教,一对比更是怒火攻心。 “不会”一直是个无法反驳的借口,禹破眼睑低垂:“再好好想想。” 五十分钟后,李福博蚂蚁声起:“老师,老师?”禹破走近,“我可以交卷了吗?” 禹破拿过他的试卷扫一眼,除了阅读理解的几处空白和作文的字数拼凑有大问题,勉强说得过去。 李福博看脸色说话:“那些题我想破脑袋也不会了。”确实说了大实话,脖子都红了。 得到陈楠的应允,李福博出考场。 又二十分钟,伍瓣花笑着递试卷,还小声在禹破耳侧说“小菜一碟”,禹破甚是欣慰。可伍瓣花一走,心情又跌落谷底,肖动和卢保珏很哥们地面朝墙趴着。 扣了两下桌面,肖动动作诡异——指尖抵在腮帮子,嘴角有口水的痕迹,禹破脸色黑沉。 “把作文写了。”起码得捞点作文分,最后才不至于那么难看。 肖动神情无辜,指尖变手掌捂着:“老师,牙疼。” 禹破顿时语塞,牙疼会碍着手的灵活吗?无法理解地重复:“把作文写了。”肖动这才动笔,而卢保珏仍是搪塞“不会”。 “以‘朋友’为题,写出你的真情实感就行。”禹破指着他的作文要求说道,卢保珏收起笑,也开始动笔。 王谨涵和蒙纪刚交卷,有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推门进来,本懒散的肖动和卢保珏有了认真劲。 男子逛一圈后鼓励说:“不会的先放下,会的认真做。实在不会的可以交卷了。”男子一走,肖动和卢保珏像得了特赦令,交卷拍屁股走人。 禹破看着两人试卷那堆白大爷叹息,考场只剩王谨佳,走到他身边瞄了一眼,感觉不错。 “作文还没写完。”王谨佳解释道,话说得并不流畅,语气一样的木讷。 “不急,慢慢写。”禹破看着那看图写话和王谨佳自己组织出来的语言,有些令人头疼。 又三十分钟,禹破上前一瞅,多了两行重复上文的字,鼓励道:“不会没事,要吃饭了,先交卷吧。” 禹破拿着试卷来到自习区,疲倦还没体现,就先接受其余几位同伴的无力吐槽: 刘言没了淡定:“四年级语文十一分!” 邹末气呼呼:“六年级数学九分,五年级二十分,三年级二十四分!” 吴怜叹息:“六年级语文十三分,二年级三十一分!” 时格可怜兮兮地看禹破,委屈极了:“他们没救了,六年级连乘除法计算都不会。”平时肯定搂着禹破脖子哭了。 几人投来的目光让禹破释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围着看禹破改卷,改卢保珏的,红色连落笔的机会都没有,不出禹破的意外,八分。肖动三十几分,蒙纪二十几分,王谨涵四十几分,伍瓣花八十四分,李福博五十几分。 禹破不淡定了:“李福博妈妈不是说平时七八十分吗?” “有些话听听就好。”时格把这句话还给禹破。 确实,家长总是听风就是雨,永远高估自己的小孩,除了例行的家长会,都懒得辨真伪。 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的男子鼓励几人:“老师们辛苦了!” 几人满脸您哪位? “我叫罗援。”几人也招呼一声。罗援拿起卢保珏的试卷说实在话:“不是这个分数估计也没人愿意往这砸钱。老师们也看到了,他们存在的问题不只是一点点,但只有二十个课时,想全部把知识点给他们肯定不现实,他们消化不了。老师们只要尽全力教会他们最困难的点就行。” 时格脱口而出:“他们哪都是最难。”甚至有些埋怨。 “这么说吧,上课前两天是你们和学生的磨合期,也是探底学生接受能力的时期。这两天一过,基本定型,你们先走几步试试,看他们能跟着走多远,之后再确定具体赛程。” 几人悟出了点道理。 “那学生们就拜托了。”罗援换以抱歉的语气:“我刚出院,可能会人不见影,有什么可以微信或电话联系我,或者周维老师。” 禹破回答:“身体要紧。”说完罗援去交代一些事便走了,也没留下吃饭。 禹破继续改最后一份:“王谨佳分数应该不低,考场里他最认真。” 然而当红笔无处安放时,他很快打脸。除了选择填空,余下全错,看图写作也是反反复复“妈妈过生日,女儿开心,爸爸开心,一家人都很开心”。 “他态度很好,态度好学下来不会差。”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时格一针见血:“他们可是外星生物!” 兮河水位因曝晒骤降,潺潺水声失了踪迹,时格含糊不清的自我挖苦声暂时顶替:“我庆幸自己有能力教他们。” 禹破指尖点着步道石柱,看着时格嘴里的破牛奶:“小心别呛着了。”然后猛咳声出口。 “我没事。”时格靠内墙咳着走,与禹破隔了一个步道。 没有着落的手虚握放下,闷热穷追不舍,暴风雨不远了吧,躲开的人怎么办? · 水木园小别墅内,穿着制服的小耐左眼开着五瓣花,冷脸递出黑信封:“丁少校,上将的信。” 丁涅展开信纸,不同于以往的墨色,这次是浅墨色,烙印着行楷字:全清除。 ☆、雪上加霜 有些问题不问清楚,堵得慌。在陈楠吸溜面条之际,时格坐在黑色皮质软沙发上直截了当:“为什么你也叫我们老师?我们年龄相差并不大,也不是师生关系。” 陈楠严肃:“我们的言行孩子们都看着,如果我直呼你们名字,孩子们会学了去。同时也希望几位老师之间的称呼也换一下。” 叫禹破禹老师?时格不敢往下想,话羞出于口,照样禹破禹破地喊。开始是低调着来,也没见学生们讨论,后来就肆无忌惮。 满兮教育的规矩都是潜移默化的,铁律不存在,有事好商量。 两天考验期过去,学生们的底被摸了个清。几人也逐渐习惯繁重的教学任务——早上三个小时(9:00——12:?);下午三个小时(14:30——17:?)。每节课一个小时,课间休息自定,于是下课时间不定。时格禹破中午到刘言邹末寝休息,吴怜去女生寝室休息。 傍晚的兮河步道,时格愤慨:“卢保珏父母加我微信,让我教他一年级数学的人民币换算。真是个没见过钱的孩子,教了两天,指着五元纸币图问他,他说是一元。我是不是得去银行换一些现金?” “别生气了。我们先去药店治一下你的嗓子,声音都不是我的时格了。”时格的声音哑得像位老大爷。 时格摸嗓子,怪可怜,上课时恨铁不成钢,又不想生气责骂让孩子们的信心掉了,只好一遍一遍重复,希望能刻在他们的脑子里,然而收效甚微。 “您好,买一盒西瓜霜。”禹破朝药店服务员说。 服务员笑说:“有人刚买了□□,你们要买西瓜霜,这是为即将到来的初雪加点霜吗?” “阿姨,我们不喜欢雪上加霜。”时格艰难开口。 西瓜霜入口润喉,清凉感袭来,禹破命令道:“今晚你被禁言了。” 时格声音含糊:“哦。” 两人到家,酒格饭桌上除了禹家家长,还来了位不速之客蒙叔。蒙叔已经不像两年前那般意气风发,残留的浅刺胡渣有努力刮剃过的痕迹,脸上的肌肉下拉垮着,衬得本就方块的脸似个锥子。 禹破打招呼之际时格在一旁看着蒙叔笑,蒙叔嗯了一声,精气神显然已经不在后辈身上。 两人盛饭上桌,空气凝固,突来的沉默让蒙叔脸色尴尬,不知该不该续上刚刚谈论的话题。 时妈看出蒙叔的窘迫,两家崽子在无碍,帮他续上:“日子日子,日日都有孩子陪着。不为自己想,还得为蒙纪想想。” 蒙叔小酌一口:“离婚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式。” 禹破嚼着米粒的速度减慢,蒙纪虽长得弱小,可脑袋瓜里装满了东西。 上课提到父母,蒙纪自认看得通透:“爸爸妈妈爱吵架,只是心情不好闹别扭,过了几天总会和好,不会离婚的。” 大人的吵架和小孩子过家家等同,这是孩子们的思维理解能力。 客人在,禹破和时格只充当倾听者,不会插嘴说话。 时爸问:“蒙姨的意见呢?” “她?已经把我当仇人了,话都懒得搭理,恨不能绕道走。”蒙叔感叹一声,“我自己也有问题,知道会往吵架方向走还是破罐子破摔。” 禹爸说:“离不离还是得好好坐下来谈谈之后再决定。” 禹破夹了自己面前的红烧茄子到时格碗里,本只吃着白米饭的时格很自然地接下。 蒙叔这才注意到两人,说:“这样好兄弟一辈子也不错。” 两人家长表情怪异,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块去。 禹破微笑答:“蒙叔,我和时格一直以来都不是兄弟,自然无关好与不好。”时格歪脑袋,有些不解。 蒙叔:“哦?” 禹破回答:“就只是禹破和时格两个人,暂时没有关系修饰词。” 蒙叔拍着大腿笑,是微醉才有的短暂幸福:“禹破、时格?破格街,破格,冲破某些旧俗,树立自己的新制。不错不错!” 禹破没再回答,礼貌笑着,唇语朝时格:“吃饭。”时格很听话。 蒙叔又扯了一些两人小时候的糗事:“你们两个五六岁的时候吧,总喜欢过招。那天我赶水牛回家,你俩在大路中间人手一根枯枝杀呀杀呀叫,被挡道的水牛可不高兴了,哞哞哞叫着,你俩见状决定合手击退水牛。还没冲到水牛面前就被吓坏,嗷嗷叫着跑了。我还以为你俩会善罢甘休,没想到天灰蒙蒙的时候,竟然突袭牛栏。” 时格尴尬得头越来越低,都快与碗来个贴面礼了,而禹破嘴角的笑快拦不住。 “牛圈传来牛的闷哼声,蒙爷爷前去查看,你们猜怎么着?小时格竟然蹲在牛肚子下,右手捏着母牛的□□,左手拎个牛奶瓶接着,说是挤牛奶惩罚水牛,禹破则捋着母牛的尾巴让它舒服待着。”饭桌上轰然大笑。 禹破憋笑,替耳廓红了的时格挽回面子:“那天蒙爷爷问我们怎么知道牛能产牛奶,我们说是从电视上看到的,蒙爷爷还夸了一句‘孺子可教也’。”其实那时禹破虽对产奶过程一知半解,仍尝试劝阻过时格,奈何时格相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才闹出了笑话。 之后蒙爷爷拿出奶糖,让时格看糖衣外的图片,说只有奶牛才能生产牛奶,时格又缠着问为什么水牛不可以,蒙爷爷说水牛得为丰收做贡献,积攒的奶水还得喂养小水牛。小时格似懂非懂,顺着说是私牛订制,逗得蒙爷爷哈哈大笑。 蒙叔笑着笑着又哀愁:“我家蒙纪如果也能找个玩伴疯一下都好啊,天天抱着手机刷短视频或玩游戏,成绩本名列前茅却一落千丈。” 时爸说:“现在吃住学都在满兮教育,玩伴多了去,小孩子对环境不挑剔。” 确实,蒙纪处在不同环境,身份可以切换自如,老师面前三好学生,几个小霸王面前先以小弟身份融入,进而零食诱惑,最后晋升大哥,决定玩什么游戏。 蒙叔举杯消愁愁更愁,情绪又跌落谷底,时爸、禹爸也微醉,几个爷们又在慨叹人生。 · 时格和禹破吃完就上楼,关上房门,禹破求夸奖:“怎么样,没让你丢面子吧?” 时格竖个大拇指,脸却嫌弃。 禹破双手隔空在他脸上比划了个大笑脸,认真地说:“你不说话挺无聊的,所以,嗓子快点好起来吧。” 时格笑着宝宝点头,塞了一颗西瓜霜进嘴里。 两人熟练之后,备课都在满兮教育里完成,晚上自然是日志完成后抱着手机各玩各的。 十一点后,禹破夺过时格的手机,时格疑惑。禹破指着卫生间:“洗漱时间到,眼睛都红了。” 时格确实满脸倦色,乖乖洗漱。放假以来,时格一次不落地将夜猫子身份坐实,哪怕眼睛一直催促他入睡,脑子还是不甘心放下手机。 出卫生间发现禹破还在,禹破说:“你躺下,我关灯。” 破格街暮秋的夜晚风有些刺骨,四周投射进来的光线昏暗,却有一束光映照得时格眼睛发亮。 禹破坐到床边,蓦自回答他的疑惑:“你不适合当夜猫子,我会在你睡着之后再走。不能反驳。”伸出手掖了掖被子,手放在被子上轻轻拍抚,“睡吧。晚安,时格。” ☆、我的乐园 “蒙纪,轮到你了。”禹破刚结束王谨佳的课程便到院子通知蒙纪。由于没有固定的上课铃,几人只好手机计时,休息时间自己安排,因其不长不短,几人都选择马不停蹄连上。 四年级的蒙纪乍一看就属营养不良行列,长得不像蒙姨,也不像蒙叔,性格也一点不沾边,不似蒙姨的诡异也不似蒙叔的憨厚老实。接触下来禹破觉得这孩子就是小哲学家,参悟了许多人生道理。 “今天我们讨论‘口语交际’中的《我的乐园》,今天你主场。”一对一教学,禹破坐在位置上,让他到黑板前表达。 “你的乐园是什么?用昨天老师教你的词汇描述一下。” 蒙纪的睫毛很长,肖动曾开玩笑说他的睫毛一动就像铁扇公主挥了扇子,国对面的森林会掀起飓风,看来肖动是把蝴蝶效应张冠李戴。长长睫毛下镶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滴溜溜的眼睛,似算盘珠子,转动的时候就是天马行空之际。 禹破耐心等待蒙纪眼珠子不停转。 眼神朝向禹破,禹破露出笑等他开口,蒙纪拿起红色的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刷刷作画。画技不精,却能看出是高大的粉笔林,每根粉笔的顶端都有表情,或微笑或邪笑或含笑或憨笑或嗤笑或痴笑或哂笑,各种笑汇在一起,是儿童的乐园。蒙纪又换了白色的粉笔,画了一头惶恐回头的梅花鹿,在梅花鹿的右后脚跟画了疾风,一头逃命的梅花鹿就完成了。 · 蒙纪放下粉笔,开始描绘他心中的乐园: 很久很久以前,脾气暴躁的梅花鹿宝宝生活在枝繁叶茂的森林里,他一生气,森林气温就会上升。其余宝宝们怕森林被烧毁,只好求助大象宝宝。大象宝宝心地善良,想接触梅花鹿宝宝,但是被梅花鹿宝宝吼出门,大象宝宝只好用它长长的鼻子喷水浇灭他的怒火。本以为梅花鹿宝宝会更加愤怒,没想到就此揽过大象宝宝的鼻子说:“从今以后,我罩你了”。 此后,梅花鹿宝宝喜欢坐在大象宝宝的长鼻子上滑滑梯,笑声漾起森林群鸟,也引起了森林之王的注意力,“你们太吵了,惩罚马上就来了”,狮子舔舔爪子,狰狞的笑里染了悲哀。 果然不出森林之王意料,在黄叶拨起千层浪,零落的叶片刚刚触地的时候,大象宝宝的哭声穿破天际。梅花鹿宝宝赶到的时候,大象宝宝仰躺在已经没了气息的大象妈妈和大象爸爸之间,长长的鼻子染了殷红。 “梅花鹿,你能让我变成水柱一样的东西吗,白白的,永远扎进土里,谁也拔不走?”大象宝宝眼里涌出泪水,模糊掉的视线已经不用再为爸爸妈妈被夺走的白牙悲伤了。 梅花鹿抹抹眼泪,男子汉般承诺:“当然可以。” 大象宝宝合上眼的那一刻,整片森林变成了根根粗壮的粉笔林,不是白,而是嗜血的红,几乎所有的动物都附在粉笔里。 起初的粉笔林,充斥着各种笑声,梅花鹿每天黎明例行走过他们。 猴子微笑:“梅花鹿,来我家坐坐吧,我家的香蕉比月亮还弯。” 食人蚁邪笑:“你弄一个人类进来,粉笔林会很热闹。” 杜鹃鸟含笑:“梅花鹿,我能见一见杜鹃花吗?” 黑熊憨笑:“能到对面森林请一下古树先生吗?我想挠痒。” 狐狸嗤笑:“你真不会享受生活,在外面装什么清高,这里分明冬暖夏凉。” 长颈鹿痴笑:“我能邀请你跳支舞吗?” 狮子王哂笑:“逍遥在外,朝不保夕。” 梅花鹿一一忽略掉,走到粉笔林的深处,晨光投进来,那一棵独一无二的白屹立其间。 “你好啊,大象宝宝!”梅花鹿靠坐□□笔,粉笔里没有回声,梅花鹿自顾自地说:“你不会倒下的,我会罩着你。” 梅花鹿知道粉笔里的大象宝宝早已长眠,可它相信它可以凭借残留的意识感应到。 翌日凌晨,把握梅花鹿行径很久的野蛮猎人举着□□炫耀枪法,每一发子弹都精准地射中粉笔树,各种惨叫不绝于耳,但猎人却听不到,只有梅花鹿知道笑声已经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 “大哥,老二说这片粉笔林有一棵很独特的粉笔树,我们可以找到它然后请大家伙拔走,拿到市场上大捞一笔。”独眼猎人往落了红色粉笔灰的坑洼地面啐一口痰,眉毛十分嘚瑟。 追赶梅花鹿的大哥□□一鸣:“先逮住这狗腿子!” 梅花鹿深喑猎人的计划,转个弯偏离既定轨道,大哥的子弹擦过梅花鹿的犄角射中树里的狮子王,“孩子,从今往后,森林之王的交椅就赐给你了。”一命呼呼。 “老三,救命!”大哥掉进了深坑里,里面有数条蛇破土而来,吞掉大哥的求救声。 梅花鹿喘息间道谢:“谢谢你,蛇先生。” 计划得逞的松懈都没来得及体会,回头的梅花鹿眼里就映入瞄准自己的枪支,试图左转避开,子弹却快速刺入它的左胸腔。梅花鹿闷声倒地,兴奋大喊“大哥快来”的老二□□朝空中鸣了几下,一步一步走向梅花鹿。 “蛇先生,拜托了。”梅花鹿奄奄一息。 蛇应声出洞,拖走了老二,继而拖着梅花鹿来到粉笔林深处,把它面朝大象宝宝放置。 蛇先生昂着脑袋,敏锐捕捉到身后的危险。 “找到了,我的钱。”老三两眼放光。 蛇吐着信子,笑着说:“带我走吧。”老三脸色紧绷,蛇继续谈判:“那根□□笔没我值钱,而且,我是这森林的长老,它根本就不值钱。我是条会说话的蛇,我可以当你的杂技演员,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好吧,乖乖到我口袋里来。”老三的口袋里喷了□□,蛇先生一进就晕了过去。 老三脑袋转动,自言自语:“如果大哥和老二找到这,见我不带走这棵□□笔,一定会起疑心,肯定会怀疑我得了新的宝贝,我得想方设法毁了它。” 在老三没注意的地方,梅花鹿看着并躺在自己面前的大象宝宝,笑着说:“我会罩着你。”然后永远陪着大象宝宝长眠。左胸腔流出的鲜血漫到白色粉笔树根,整棵树被殷红浸染,独一无二不复存在。 “省了力气。”老三吊儿郎当地带着蛇先生离开。 隔天,镇上人心惶惶,老三惨死后被倒挂在镇口,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蛇先生在他耳侧说:“没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蛇先生回到粉笔林,只剩满眼的红,蛇先生把自己卷成一团,也加入了它们。 深处的梅花鹿也住进了粉笔树里,和大象宝宝的树紧挨,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两棵树的间隙留有不染尘垢的白。 · 禹破脸上的笑早已经消失,回过神来给天真的蒙纪掌声。 蒙纪坐回禹破身边,禹破说:“你的乐园,很特别。” “乐过了,就圆满了;圆满之后,就可以死了。” “可他们的快乐很短暂,怎么就圆满了?” “乐园本就是短暂的。昨天我还在玩泥巴,今天就得装哑巴,不然爸爸妈妈会没完没了地问,学得怎么样了。” 这确实无以反驳,禹破尝试着说:“如果蒙纪能得到时老师的一点真传就好了,时老师那没心没肺的笑。” 蒙纪笑出圆鼓鼓的脸颊,然后神秘地说:“老师你知道吗?我爷爷也有枪,像猎人一样。” 禹破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力:“你说什么?” “我爷爷有枪。”蒙纪凑到禹破耳侧,声音又小了点。 “你怎么知道?” “破格街臭乞丐跟我说的。大家都说他是疯子,实际上那些不相信他的人才是疯子。” “乞丐怎么知道的?” “他没跟我说。” 这过于荒唐了,非法持有枪械不可能出现在这个社会里。禹破试着不在意,可看着蒙纪认真脸,又想起蒙爷爷的年龄,一推算,蒙纪坚信的有一丝可信度。 一小时还是很轻松地过去,蒙纪说再见后先打开门出去。禹破打算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下,走到对面一教室,透过门缝看见时格趴在桌子上,轻推开门进去。 时格眉头微微皱着,匀称的鼻息,手里还握着红笔,看来是睡着了。 禹破微弯下腰,伸出的指尖与眉毛隔着毫厘来回抚着。来这之后,时格已经好久没有没心没肺地笑了。 几分钟后,桌上的手机定时闹钟响起,禹破指尖移位关闭。 “还有五分钟,再睡会儿。一会儿我叫你。” 时格已经坐起,整张脸垮着:“不睡了,清醒会儿就上课。” 禹破轻声说:“下午我们请街角的乞丐吃顿饭吧?蒙纪说来了位。” “我也要吃好吃的。” “那我打电话回家让妈妈别准备我们的了。”时格点头。 ☆、涂改液 王谨涵还是一如既往地自动踩着拖鞋,束着马尾,拎着语文书、涂改液和一支无盖劣质水性笔走进二教室。禹破整理好教案,示意她坐在自己的旁边,“拿出听写本,我们先听写。”王谨涵有些不自在地笑。 “没准备吗?”禹破语气很柔和,没有怪罪之意,即使自己昨天每次与她碰面都提醒。 王谨涵仍是不自然地笑:“准备了。” 禹破拿起课本站在黑板前:“那开始吧。良辰美景……”禹破只是看着课本翻翻,余光瞥见王谨涵右手撑着下巴仰起头,似乎在看自己。 半分钟后,禹破不喜欢瞬时记忆,接着往下:“巍峨雄奇。”王谨涵这才埋头重视,听写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不会者的课堂休息模式。 “好,批改一下,这次应该可以拿满分。”禹破边坐下边说。 王谨涵不好意思,直白:“有好几个不会。” 禹破在她旁边坐下:“没事,错的多重视多记忆,你熟悉它,它的轮廓才会清晰。” “但是它们真的很难记,我重复了三次。”王谨涵很没底气。 “用我昨天教你的形象记忆法了吗?”王谨涵露出囧色,禹破知其意,“如果你本来的学习方法很古板且没效率,你可以尝试接受新的方法,一开始可能像啃硬骨头,但时间一走,养成习惯不难。”王谨涵认真聆听。 “你觉得哪个词最难?” 王谨涵指着巍峨的巍:“这个。”这些学生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在学习上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把话都留到课下和同伴疯。而禹破的首要目标就是让学生们敢于表达。 “读什么呢?” 王谨涵急忙翻开书本找拼音,禹破说:“下次不要把会读和会写分家,它们是一体的。”这种炮轰式揭穿反而减少了王谨涵的窘迫,认真地点头。 “巍这个字怎么记来着?”禹破偏头互动,王谨涵摇摇头,“山下有一只……” “委屈的鬼。”王谨涵抢答,显然唤起了她的记忆。 “对,山下有一只委屈的鬼,巍。记住了的话,草稿纸上实操一遍。”王谨涵左手盖住课本,右手默写出来,“我记住了。”然后拿起桌边的涂改液,涂改听写本上的错字。 “你们还允许使用涂改液吗?” 王谨涵嘴吹着那糊白,“期末不允许。” “那平时也改掉不用了吧,以后也不允许,机器改卷读取不出来。”王谨涵这次不以为意,禹破看着白干掉后隐约露出的黑迹,很不舒服,循循善诱道:“作文讲究卷面整洁,有没有觉得用上涂改液之后卷面更散乱了?” “不觉得!”很决绝。 小时候都很天真,总是以为只要用与之最敌对的东西盖住,做到眼不见,心就不烦,从来就没想过,其实所谓的改头换面根本不存在,还是一样的劣迹斑斑。被表象骗了,却还自得其乐。 禹破感觉到杠味,再劝说下去可能会闻到□□味,于是说:“以后如果你想摒弃这个陋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方法,错字一杠划掉就行,这也是我们高考备考硬性要求养成的习惯。”王谨涵只是左手撑着下巴偏头盯着禹破。 “来,继续看下一个你认为难记的词语……” 陈楠敲开门问上完课没,要吃饭了的时候,禹破正在给王谨涵布置作业。虽然陈楠也是好意,可自己还是有些不解,到点自然会下,没必要这样来询问。 来到待客厅,饭菜已经上桌,就等他一个人,而院子里的孩子们也在等着王谨涵一人。 时格看出禹破脸上的愧疚:“我也刚下课。开饭咯!” 才开吃一分钟,伍瓣花就坐到禹破旁边,禹破低头柔声问:“不吃饭吗?”伍瓣花神情严肃。 陈楠抢答调侃:“食速方面,五瓣花说一没人敢说二。”伍瓣花瞪陈楠,陈楠却丝毫不在意。 禹破很不喜欢陈楠的教育方式,几乎没有鼓励式教育,而是将吼式教育进行到底。孩子们大声喧哗时只会大吼让闭嘴,从来没有好好说话这回事。 “吃了没?”禹破不顾及陈楠的面子继续低声问。 “吃了。”伍瓣花小声回答。 “吃了就自己回寝室,准备午休,不要打扰老师吃饭。”陈楠严肃的命令声,伍瓣花怏怏不乐走进廊道。 不过禹破和时格刚吃完饭坐到自习室备课时,伍瓣花又突然出现,扑到禹破的怀里,软糯的稚音:“老师,你备好课了吗?陪我画恐龙。” 禹破还是难以适应,伍瓣花只要看见自己,必定会抱住腿或扑到怀里,让陪画恐龙。可自己从小到大,抱过的人只有时格,突然来了一个外人,浑身不适应。又不好推开小孩子的善意,每次只好重复:“坐老师旁边,临摹昨天老师画那只。”伍瓣花不是画画的料,连临摹都做不到形似,神似只是勉强,却热情满满。 对于伍瓣花的行为,时格由起初的能理解到讨厌,近来脸色是越发地黑沉。而伍瓣花也不知怎的,除了禹破,对谁都冷淡,自然没给时格好脸色。有时候时格不小心压到她的画纸,伍瓣花的嫌弃与吼声就不会迟到。 “伍瓣花,回寝室睡觉!”陈楠又一次逮到落单的伍瓣花。 伍瓣花这次没生气,边跳下高脚凳边说:“老师,说好了,下午你下课后要陪我画画。”禹破每次都点头,实则每次都在备课或即将吃饭,吃完饭又马上回家,根本没那个闲暇。 整个屋子瞬间只剩下风扇的转动声,留在自习室的两人默不作声。 “写完了吗?”禹破站在时格身后往前俯身单手撑在桌子左侧。 耳侧扑来熟悉的气息,时格右手中的笔顿住,热度上升,闷声嗯了一下。禹破撤回身子,“走,午休。” 时格蚂蚁踱步,与禹破隔了好远,禹破站到寝室门口往后回头,时格还没出拐角,轻推开门,视线穿过露出一个缝,迅捷缩回身子。 背对着门,仍能听到屋内邹末暧昧的语气:“可以了……可以了刘言……禹破他们要回来了。”又是嘴唇被紧贴。和那天早读自己看到的一样,山背没有什么死去的流浪小狗,只有拥吻的刘言和邹末。 禹破快步离开,脑袋混沌,回到院子看见站在青菜面前发呆的时格,走近:“以后趴在自习室睡,重回小学午休模式怎么样?”时格没有多问就答应。 下午下课后,两人就先溜了。 “乞丐在哪?”走出小区,时格心情大好。 禹破笑:“边吃边找?” 热闹的街区收于眼底,时格两眼放光:“我要吃红豆面包,喝一盒破牛奶。” “嗯,陪你。” 当两人来到蒙纪说的街角,并没有见到所谓的乞丐,问几位附近的摊主,都说破格街没什么乞丐。禹破蹲下,在墙角的落帚草丛里发现了一根白色粉笔。 “可能是蒙纪做的梦,然后带了粉笔来这。” 禹破若有所思,起身后却换了轻松态:“回家吧!” 躺在落帚草里的粉笔顶端现出表情,注视着两人远走的步伐,像一只委屈的鬼魂。 ☆、无意情书 禹破挑挑眉,好奇:“怎么了?吃早餐了吗?” 伍瓣花还是最早起的鸟儿,只是这次是活力四射的小女孩,穿着改良的旗袍裙子,平时早起的杂草乱发已经梳了丸子头。禹破难得看到伍瓣花娇羞样,暂时放下手中的晨读资料。 “吃了。”伍瓣花趴在课桌边缘,屁股扭扭,越发腼腆。 “怎么这么开心?” 伍瓣花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地吐露:“来了一个小男孩,他会武功。” 禹破愣,这几天接触下来,伍瓣花是吐槽高手: “王谨佳总是慢吞吞的,还笨墩墩,一点都不男子汉,我不喜欢他。” “卢保珏耍赖皮,声音尖利刺耳,老在背地里说人坏话,我最讨厌他。” “李福博胖乎乎的,脸上总是堆笑,不知道他一天怎么那么多笑,我不喜欢他。” “蒙纪是变色龙,总是变脸,一点都不好玩。” 满兮教育里没一个这小姑娘中意的异性。 背后传来响动,伍瓣花瞥一眼后害羞收回视线,禹破了然。 留着标准跆拳道发型的小男孩,后脑勺处一缕稍长的小辫子,脸上写着“生人勿近”,行动却表示“能和我玩吗”,但又放不下架子,只是慢慢往禹破坐着的窗边移步。 “你好啊!”禹破笑着打招呼,小男孩不给任何脸色,停住脚步后转身快步离开。 禹破对这些孩子们的奇怪言行也习以为常了,扭过头笑问:“他叫什么名字呢?” “操帚落。今年刚进入一年级,他会武功,他刚才表演了飞踢,卢保珏都不敢惹他。”满脸崇拜,喜欢溢于言表。 “去和他玩吧。”伍瓣花还是羞涩,禹破下了驱赶令:“老师要给王谨佳上课了。” 伍瓣花抱了一下禹破的大长腿,满是悦色:“那老师拜拜!” “时老师早上好!”伍瓣花看到黑脸倚靠书架的时格,第一次对他笑得像窗外初升的红日。 时格走到禹破旁边,“伍瓣花吃错药了?” “找到了心仪的玩伴。”禹破笑着翻书页。 时格心不在此,长叹:“走了,我卢保珏的课。”即使时格找了纸币,仍卡在人民币识别的卢保珏。 卢保珏没有住宿,由父母接送,时格每次布置的作业白着回去又白着回来。微信交代卢保珏学习情况,希望家长多督促,每次都说好,但仍不见效。三天后时格放弃,课后家长都要他监督,显然是不把它当回事。既然如此,自己也不会再浪费时间,只需要在特定时间地点全力以赴,做到问心无愧就行。 禹破心疼:“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和你爸爸妈妈商量过了,我们先教你乘法计算,乘法计算学完后再回来学人民币。”时格放平心态,开始新的课时。 卢保珏剪了个新发型,类似板寸又带了点谐星的味,尤其是他恶作剧得逞时配上一抹邪笑。对于时格的教学更换,卢保珏心情飞起:“好啊!” “那现在,你背诵一下乘法口诀表。” “我不会!”说得理直气壮。 时格控制情绪:“那先跟着老师,我们一起记忆二十分钟。一一得一……” 分针才绕了三十度,卢保珏耐心殆尽,思路乱成麻:“二二得六,二三得六。” “停!”时格叫停,“保珏刚才进步了,但是现在又退步了。我们重来一遍。” 卢保珏睡意袭来,脾气也起来:“我不想背了!” 时格察觉到卢保珏的变化,只是没想到他会公然顶撞。只能耐着性子说:“我们先来玩个游戏醒醒吧!”禹破在给王谨佳娱乐性讲课催走他的睡意时,对面教室卢保珏尖锐的笑声钻过门缝进来,久久不停。 课间禹破看见卢保珏满意地蹦出教室,禹破走到时格身边:“教得怎么样?” 时格双手捂脸:“他玩了一节课。我是在求他学习,求他他还不学。” 禹破脸一沉,“你先休息会儿。”然后走到待客厅反映给陈楠,顺便叫蒙纪到自习室靠窗处上课,离书架最远。 才不过几秒,书架另一边就传来陈楠的臭骂声,对象就是卢保珏:“你不想学了是吧?不想学就给我老实呆着,不要得瑟!” 持续了十几分钟的吼式教育,陈楠最后问:“时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 卢保珏支支吾吾:“背乘法口诀表。” 陈楠严厉:“现在马上到自习室,面对墙上那张乘法口诀表,背完来我这检测才能到院子玩。” 背后传来脚步声,禹破有些心疼孩子受到这样的教育,但还是抵不过时格受到的委屈,把注意力放回蒙纪的教学上。 课后,禹破走到卢保珏站着那一排过道看着,卢保珏羞愤,恶狠狠瞪了一眼禹破。禹破最讨厌没态度的,但还是鼓励了他一句:“加油背。” 午饭后,屋子里只剩下时格坐在黑色皮质沙发,禹破上厕所。 廊道拐角探出几个小脑袋,时格不解为什么他们不午休荡到外来干什么,缩回脑袋后稚音小声重复怂恿“快点”。 “老师,卢小必想让你帮忙转交给伍瓣花。”最后冲出拐角的是卢保珏,嬉笑着快速递一张捏得皱巴巴的纸条给时格,然后一溜烟携着几个孩子捂嘴回寝室,传来很大的关门声。 “怎么了?”禹破走出卫生间,指尖的水珠欲滴不滴。 时格拎起纸条一角,不假思索笑说:“情书,卢小必给伍瓣花的。你转交吧。” “年龄那么小就?”禹破笑。 “不小了。”两人相视而笑。 禹破看着时格笑着的眉毛,挑起往事:“我还记得你高一写给一位女生的情书,隔壁班班花。” 时格头顶问号:“有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问候,没有落款,从简单粗暴的‘情书’起笔,完全是你的风格。那天你自习课写的,还让我把风。” 情书: 距离上一次见到你已经过去9.999……秒,对你的思念又过了9.999……倍。想到这9.999……秒之前,我总是开心的,因为我是那么喜欢你。 看到你就会很开心,还会脸红,心脏也是怦怦跳,觉得你很可爱,脸蛋软得像QQ糖,软糯软糯的QQ糖,一口咬上去,肯定会很有嚼劲。 你的身影总是充斥着我的视界:你在清晨红豆面包的麦香中,你在朱大爷的吆喝声中,你在破牛奶的酸甜黏稠中,你在下午三点昏昏欲睡的空气中……你无处不在,你无时或缺,我想为你遮阳避雨。 现在下笔的我,脑海中还是会浮现你的身影!你说我总是想起你,要怎么办才好! 禹破极认真:“想起来了吗?”以前不会计较的,现在格外在意。 时格的笑僵住,嘴上说:“没印象了。” “没事。午休吧。”禹破摁灭日光灯,先走进自习室。 自习室较待客厅更加光亮,时格看着禹破走进微弱的光里,消失在视线范围,轻声说:“我记得,禹破。”其实那是和同学玩真心话大冒险输后的指定惩罚。 进入高中,禹破凭借优异成绩将课外时间参加创新活动贯彻到底,而时格说不愿再沦为“学习阶下囚”。两人除了上课时间,几乎没再好好交过心,时格和班里闹腾的同学混在一起,激动时刻掀翻整个班的可能都有。两人要不是过往情谊根深蒂固,恐怕也会变得陌路。 玩了几天,时格就腻了,想跟禹破分享或吐槽,可一看到禹破的倦容,只好把话咽到肚子里。所以情书事件禹破并不知道惩罚这一前提条件。 对于隔壁班美艳得过分的班花,时格并没有任何感觉,以至于想了第一节晚自习还是无从下笔。第二节晚自习铃声响起,时格咬着笔头看向门口,视线撞上刚参加完活动向他走来的禹破。灵光一动,这封特别的情书就完成了,那是混着对竹马兼同桌的思念。 “你说我总是想起你,要怎么办才好!”时格落笔的时候有对着禹破说过这句话,那时的禹破看着情书,只回了一句“会成功的”。 时格收起回忆,也走进那微弱的光里。 生活在宇宙洪流中,我们只是小小的星辰,没有什么过于耀眼的光引起别人的注意,然而却会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照亮自己想守护的人。 ☆、看飞鸡 翌日清晨,禹破把纸条递给伍瓣花。 “卢保珏他们的恶作剧。”伍瓣花欲丢进垃圾桶,操帚落阻止。 “让我看一下。”展开纸条,操帚落本认真的脸皱成一团,“找他们算账去。” 禹破瞅一眼纸条:伍瓣花连烂花都配不上,是吓人的大恐龙。孩童之间不懂伤人的尺寸,只知道刺激的限度。 “去找陈楠老师,让他们道个歉。”禹破虽然不赞成陈楠的吼式教育,但这群捣蛋鬼确实只有陈楠hold得住。操帚落高冷少了许多,应声而去,不久就传来卢保珏等人稀稀拉拉的道歉声。 中午周维来逛了一圈,大都和吴怜碰面,而后将就蹭了一顿饭。 午休自习室内,时格和禹破对趴下,时格发现宝物般说:“周维看吴怜的眼神有猫腻。” “观察能力提升不少。” 书架处传来脚步声,吴怜走进来:“抱歉,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时格直起身:“我们还没睡着,在聊天。” “可以加入吗?”吴怜坐在禹破旁边趴下,“你们觉得几个女学生怎么样?实话。” 时格教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初中生,“我那初中生和卢保珏有得一拼,纠结一个题纠结了两天。那个题还是简单的负数加减法,每次计算硬是先背一遍‘减去一个数,等于加这个数的相反数”。我跟她说理解之后就直接用,她说他们老师不是这么教的;我问她三减一等于几,她还念一遍,我没给她洗脑啊。最主要的是,她一直以‘我老师不是这么教’来反驳,我也没见她听了老师的话成绩提高。总而言之,她完全不接受我的教学方式。” 时格对那学生的初印象还糟糕透顶,来咨询那天除了她爸爸,还有一位同行的朋友。爸爸和周维咨询的时候,两人带着手机穿着露脐服装自行逛了一圈,然后靠着书架,手机镜头对准正在给蒙纪上课的禹破,不停低声咋呼“好帅”。 吴怜无奈评价:“思想已经固化了,低分低能。” “我跟她提议换个老师,她说谁都一样,我们老师就是那么教的。” 吴怜坦言:“这种蜜汁自信的学生,我只希望家长高抬贵手,不要塞给我。” 聊着聊着,吴怜就说出自己闯进二人午休空间的原因:“接下来的话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两人疑惑,“女生寝室那三个五六年级的每天午休时间以为我睡着了,在悄悄议论你们。而且,她们的思想已经成熟到我们无法想象的地步,说是思想肮脏都不为过。” 几个学生从四人外貌聊到假设,假设其中之一成为自己男朋友会怎样,呼声最高的禹破被意淫了个遍,继而又聊到小区花园路过的情侣,评价那女的穿着真□□,那男的真猥琐手一直拉着女生的手,通过贬低他人来自娱自乐。 禹破打断吴怜欲开的口:“不用说了。保留好的印象更能保持一个愉快的心情上课。既然她们是关起门来聊的,那说明不会在外声张。她们私底下多丑陋她们自己知道就好,我们只是过客,瞥了一眼有那么一个存在就行了。” 实际上具体内容伍瓣花多多少少跟他提过,从“小姑姑她们总是对路人指指点点”开始。禹破这也才知道王谨涵是伍瓣花小姑姑,而除了操帚落等几个小孩,剩余的多多少少和伍瓣花有点亲戚关系,物以类聚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禹破起初还担心伍瓣花被带坏,没想到她只是一个专业的吃瓜群众。 时格意犹未尽:“想听详情。” 吴怜看了一眼禹破,偏头说:“突然觉得是小事,不足挂齿。睡觉吧!” “怎么感觉只有我懵圈,有点不公平啊!” 禹破还是多说了一句:“简单一句话就是,小圈子里的先来者同化后来者的事。睡觉吧。” 下午上完课,待客厅不见刘言和邹末的踪影,时格本要去叫两人来吃饭,被禹破拦下说自己去。时格觉得莫名其妙,赖着跟去。没有禹破以为的场面出现,只有刘言和邹末在一堆孩子后面同样朝着对面小区楼仰头。 “你们在看什么?”时格一出声,吓了不少专注的人。 卢保珏指着楼层嚷嚷:“老师,有飞鸡!” 孩子们齐刷刷看向时格,使出可信赖的眼神,但调皮印象一直抹不去,时格笑言:“我才不会上当。” 李福博憨憨样里带着小调皮,是禹破语文课上经常看到的专属独特辩解表情,嘿嘿挺卢保珏说的话:“真的有飞鸡!” 扫了一眼楼层,没见什么飞机身影的禹破这时想调侃自己的得意门生:“我说没看见,你是不是会马上接‘这不能怪我’?” “这不能怪我”这句话本没有俏皮属性,可一从憨态可掬的李福博接触之后,这句话不仅俏皮,还布满了憨态。有一次李福博还自爆“这不能怪我”是面对禹破才会脱口的自创口头禅,禹破笑问为什么,他脱口又是调皮的“这不能怪我”。有时候禹破觉得这孩子就是烦恼驱逐剂,王谨佳的课多半硬生生上成自己讨厌的满堂灌,有心说相声可学生不配合。压抑沉重的心情遇上李福博的整节课的互动,被“这不能怪我”缓解了不止一点点。 李福博嘴角右上扯,带了一抹魅笑:“老师,真的有飞鸡!” 蒙纪看不下去了,“仰望四十五度天空,窗户护栏外放盆栽的地方,有一只飞鸡。” 两个人这才定睛细看,真就发现了一只鸡立在护栏外,不可能是家禽。时格小孩子心性,惊嚷:“它怎么上去的?”孩子们一脸你问我我问谁。 卢保珏挺得意:“伍瓣花发现的。” 伍瓣花站在操帚落旁边,开玩笑:“可能是卢保珏家的,只有他家的鸡会飞。” 没等卢保珏回答,好哥们肖动就出口绅士怼伍瓣花:“‘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一帮孩子跟着起哄,矛头转向伍瓣花,不停几重奏“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操帚落护着伍瓣花,孩子们又闹腾一团,早上伍瓣花的告状也烟消云散。 被孤立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一天不知道在这群还没长大的孩子间上演多少次。 “吴怜?”走出小区,踏上木制栈道,时格瞥见下方兮河上了周维电动车的吴怜,“他们不会真的有什么吧,发展速度真快。” “不会的。”禹破笃定地回答。时格不再嬉笑,有些画面浮现——全都是吴怜在痴情地盯着禹破。 坐在小电驴上的吴怜礼貌地跟周维道谢,一路上都是周维不停扯话题,吴怜保持距离地简要回答快速结束话题。 “谢谢你送我回家。” “没有的事,顺路。”周维多看了一眼转身进屋的吴怜,脸上的表情带有几分玩味。小毛驴启动,不是顺路,是折返。 禹破和时格回到酒格,只留有纸条:小格子自己先和禹破吃饭。 晚上八点,院子传来哞哞叫声,两人下楼一看,时妈牵着蒙叔家的水牛,禹妈也在。初步了解,早上蒙姨报警说蒙叔在菜盘里下了砒/霜,想要毒死她,警察已经带走了两人,那盘菜也被带去化验取证。 时格和禹破对视,砒/霜? ☆、非营业 “暂停营业?”隔天早晨时格和禹破来到药店门口,木牌上赫然几字。 禹破猜测:“可能是没到营业时间。”沿街除了早餐店确实仍浸在沉睡中。 药店内的柜台后转椅上躺着一截□□笔,隔着玻璃门,可以窥探到两人离去的身影,粉笔头逐渐露出一个冷漠的表情。 两人绕道走蒙叔家门口,包子铺还是麦香四溢,朱大爷的吆喝声还是雄浑,蒙爷爷还是一如往常坐在门口,眼神一样的恍惚,面容一样的淡定,一样的不理世事。 禹破说:“走吧。”内心五味杂陈。 “朱爷爷!朱爷爷!”时格跑到朱大爷旁,打断吆喝声,“小白药店什么时候开门营业?” “呀,小破格又来了!来拿着,免费送给准人民教师。”朱大爷硬塞给两人千层饼,然后才回答:“药店已经好几天没开门了,店员有且只有一个,还是个外地人,老板这几年也没露过面,是时候倒闭了。” 禹破问:“您认识那店员吗?” 朱大爷打量两人一番,笑说:“昨天来了两位面生的老警察问过这话,小破格是要当侦探破案?哎,蒙叔一家就是小打小闹,过几天就能出结果了。人民教师就把精力放在那些小调皮上吧!” “好的,爷爷。”时格回答得有气无力,禹破则在朱大爷又吆喝的间隙扫码支付千层饼价钱。 · 刚跨进满兮教育,伍瓣花笑脸洋溢冲过来抱住禹破,时格终于忍不住张口就来:“禹破老师最近生病了,不能和人接触。不接触病才能好得快。”伍瓣花偏头,显然不信。 禹破怔愣自己哪来的病,看到时格对自己挤眉弄眼才领悟:“嗯,对。老师生病了,医生说暂时不能和人接触。” 伍瓣花乖乖放手:“那老师病好了第一个提醒我,因为我喜欢老师,要抱抱。” 时格冷不零丁又来一句:“禹破老师得养病一个月。” “啊?只有十天假期就要结束了。”伍瓣花心情低落。 禹破笑说:“这十天你还是可以来我旁边画恐龙。”操帚落冷脸走出来,“你还可以和武功小子玩。” 今天王谨佳的心情莫名灿烂,两人互动频率创了新高。 “谨佳,什么太阳?”动词填空题,禹破问王谨佳。 王谨佳一如既往昂着脑袋,稚嫩的圆脸带笑,表明思考的“嗯”声不停,眼珠子瞟着窗户外面。但从低头扣手指开始,视线便呆滞,维持此态三分钟,就这样耗尽了禹破的耐心。 禹破提示:“谨佳,抬头看看太阳,可以填什么动词。”王谨佳收住木讷,盯着面前红日又重复上述流程。 禹破伸出右手指环成圈半框住初升的红日顺时针旋转,脑袋蹦出一个自己都忍俊不禁的动词:“玩太阳对不对?” 王谨佳噗嗤笑出声,天真烂漫:“玩太阳会烫手!” “什么?谨佳你说什么?”禹破不知怎么就戳中了从没开怀大笑的小男孩,注重男孩的表情而忽略他说了什么。 王谨佳不厌其烦一字一字重复:“玩太阳会烫手!” “可我这样伸手玩它并没有受伤啊?”王谨佳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笑得更开,不断重复“真的会烫手”。禹破理解谨佳坚定自己想法后科普了太阳的实际温度,王谨佳嗯嗯点头自己就是想表达这个,所以太阳真的会烫手,不能玩。 大家眼中反应迟钝、成绩辣眼的笨小孩,实则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是最守社会秩序的那一个。但也因为习惯了这样的逆来顺受,才反噬了他本该有的时刻闹腾。 玩太阳会烫手,但是因为人类知道根本就不可能切身感受太阳的实际温度,也就一直心安理得玩下去,并乐此不疲。 “昨天很晚才睡着。”蒙纪的课,昏昏沉沉的他这么回答禹破的提问。 禹破以为孩子已经得知家里的情况,问得小心翼翼:“怎么了?” “昨天卢保珏他们一群人到点了还一直说话,陈老师吼了他们之后他们假装睡觉,老师一走就开始打王谨佳,打了一会儿又开始聊天。” “为什么打王谨佳?”禹破不敢置信。 “不知道。肖动上完厕所出来说了一句他们才住手。” 禹破秉持教学为先,说了一句:“你不能学他们,知道没有?现在上课。” 蒙纪说:“我对暴力不感兴趣,无聊!能用嘴解决为什么要动手?” 对啊,小孩子都能看得这么通透,蒙叔蒙姨一直坚持的言行怎么说崩就崩了呢? · 午饭时间禹破到院子里,孩子们都在追逐打闹等待午餐,只有王谨佳独自一人背对众人坐在青菜前的一个木凳上。禹破走过去,从侧面看到王谨佳紧盯秋日午阳洒在的浓绿青菜上,目光呆滞,脸上却是享受。 “谨佳。”禹破蹲在王谨佳旁边,“怎么不和其他孩子玩?”王谨佳缓慢反应过来后一言不发,禹破轻声问:“他们是不是打你了?” “嗯。”回答声细碎,却又带了点期望,希望有人做主。 “为什么?” 王谨佳认真的神情:“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就拿枕头、瓶子扔我,然后又下床打我。” “王谨佳,吃饭了!慢吞吞!”身后传来伍瓣花嫌弃的语气。 禹破没能直接给出王谨佳期待的回答:“先去吃饭吧。”王谨佳恢复逆来顺受的表情,仿佛那期待从未出现过。 饭桌上禹破摊开了问:“孩子们是不是经常霸凌王谨佳?” 时格几人愣,陈楠筷子顿了一下:“摄像头并没有捕捉到。” “意思是存在?” 陈楠显出几丝慌乱,迟钝回复咄咄逼人:“在我们力所能及之内不会发生。”思考片刻又换回往常的见怪不怪:“孩子之间小打小闹很正常,久了发现没意思就散了。王谨佳看着确实是容易被欺负,但那些孩子不会揪着他不放,刚刚照常一起组团逛了一圈小卖铺。” 几人本来被陈楠前几句气得不轻,可后半句的和好又让人无以辩解。 “希望你能多查寝。”禹破甩下这么一句话。 陈楠很好笑着地接住:“有查。老师们放心把生活方面交给我,就像我放心把文化教育交给你们一样。” 一顿不怎么愉快的午餐就此结束。 “时格,我感觉我以后工作肯定很快就被炒鱿鱼。”禹破趴在课桌上,声音清冷无力。昏暗自习室里只剩秋风破窗吹动书页的沙沙声。 时格笑问:“为什么这么说?” “锋芒毕露。没有哪个老板会喜欢顶撞上级的职员?” 时格轻笑:“以后你会自己当老板。我也是。” “接管破茶和酒格吗?”禹破笑。 时格挑眉:“有何不可?” 禹破看着时格认真地问:“我可以抱你吗?现在。”时格维持着笑,笑里多了抱歉。禹破闭眼,在睡着之前,有一股熟悉的气息笼罩着他,却没有触感。 不久之后,又有陌生的鼻息扑在他的颈侧和脸颊,禹破惊坐起,距离起床还剩五分钟,旁边的时格还在熟睡。 书架后面待客厅的灯光被拍亮,光溢进自习室,陈楠迷糊声:“有什么事吗?” “顺路来看看情况怎么样。”是罗援的声音,“还是一样,各司其职。传达给其他老师,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结果不会差。我先走了。” 陈楠应了一声走到柜台前坐着,罗援转身,视线看向书架,神情却不止于书架,而是后面的人。 ☆、雨声啪嗒 破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刘叔、张叔!”刚跨进院子的时格与禹破讶然。 刘叔和老张都穿着警服,手里各拿着一本笔记本,见到两人同样吃惊,老张笑说:“我还说怎么破茶和酒格这么眼熟,原来是因为你们的名字。” “洗手了吃饭吧!”禹妈端菜走出厨房。 刘叔和张叔关上笔记本,盖好笔离开,拒绝了热情款待。 饭桌上时格好奇,但更多是心里咯噔:“妈,警察来干什么?” “就蒙叔的事来收集信息。前天白天蒙叔来咱家喝酒,就问是不是实情。” “这关喝酒什么事?” “刚刚刘警官说,蒙叔一直说自己没有下毒,因为前天喝得烂醉。能不醉吗?午饭烦闷来和你爸借酒消了两个小时的愁。离开的时候走路已经不稳,你爸还好话相劝,回家不要和蒙姨吵,蒙叔信誓旦旦说自己也没那个心情。” 刘叔还从蒙叔那得知,蒙叔离开酒格后,又去找了兮河边上的杨叔,本就休假的杨叔又叫来一帮好友,几人酒坛旁石头剪刀布,又是一顿消愁。直到晚饭时间,醉醺醺的蒙叔才归家,躺到床上后不省人事。 第二天黎明的时候惊醒,竟忘了昨天还没到山上寻回水牛,头昏脑胀穿梭在山中薄雾。 禹妈叹息:“如果蒙叔只是有下毒嫌疑,清者自清还好解决,但现在又摊上大事。” 时妈接上禹妈的欲言又止:“蒙姨抖出蒙叔私藏枪支。”禹破筷子夹住的红烧茄子这时滑落,和他的震惊如出一辙。 “为什么会有枪?不是禁枪吗?”时格顾不上禹破夹落的茄子。 操心的话也不想出口,可积在胸口闷得慌,时妈说:“蒙叔说那是蒙爷爷的。十年前,蒙爷爷还是身强体壮,经常上山放牛。怪异的是,那天电闪雷鸣,也就是小磊死的那一天,是水牛牵着穿蓑衣的蒙爷爷回家。那天的蒙爷爷像丢了魂一样,眼神涣散,嘴里一直反复念叨。蒙叔唤他也没有反应,可冬衣又在蒙爷爷自己的木箱子,蒙叔便自作主张打开谁也不能碰的木箱子。撬开锁一翻,冷冰冰的枪支裹在蒙叔第一次赚钱给他买的大衣里。那件大衣蒙叔没见过蒙爷爷穿,心曾因此凉了一大半。” “蒙叔顾不上那么多,拿了另一件大衣给蒙爷爷暖身体。蒙爷爷醒来后身体每况愈下,除了听力受损,理智仍在。蒙叔问蒙爷爷枪支哪来的,蒙爷爷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又怕生出事端,蒙叔说枪必须永远锁在自己的木箱子里,蒙爷爷点头同意。而蒙叔又说这件事知情人只有自己和蒙爷爷。” 时格记得小磊死去的那天下午。那天下午四点之前,是他和禹破从没见过的碧空如洗,天台晾晒了许多浅色的薄衣,两人睡在躺椅上日光浴。 “哇,禹破,我见到了世上最生命的颜色!”几岁的时格多动症,一起身就见对面最靠天际的山顶出现一簇松绿色。 禹破向来喜欢时格的小发现,忙起身,朝那方位瞟一眼后吐槽:“你喜欢生命也用不着让它也喜欢你吧!”只见时格所说之处黑云翻涌,道道雷电接天壤地,无声劈下。 时格刚起身视线确实是晃着的,再合着那天空碧绿,也只把那松绿当成错觉:“是老朽视力不好,老朽也不喜欢乌漆嘛黑的玩意儿。” “老爷子,您老能不光杵着吗?帮忙啊!”小禹破已经吃力地踩着木凳收高高挂起的衣物。 时格却已经听不见禹破的喊叫,身体颤抖,步步后退,黑云从那天际排山倒海,直涌向他。本无声的闪电也和雷公一唱一和,似要劈裂破格街。 “时格,先去躲雨。时格?时格?”大雨来势汹汹,禹破顾不上沾雨便湿的衣服,扭头只见时格步步倒退,脸色惨白,对自己的声音置若罔闻。 · 也就是这个下午,小小的禹破一瞬长大,成了时格雷雨夜的“枕边人”。 午睡闲暇时,两人在酒格屋檐下摆了一长排空酒瓶,那天连珠的雨坠打在上面,啪嗒,啪嗒…… “小磊死了!”消息是从隔壁邻居传来的,那时五点,雨势已去,阴云却还是张牙舞爪,破格街人民从没见过的昏黑逗留。 “躲在老树下,被雷劈死的。”邻居是这么说的。 红烧茄子轻轻卧在白米上,时格这才回过神来,禹破收回筷子问:“那蒙姨为什么会知道?” 时妈也疑惑:“蒙叔说也不知道蒙姨怎么会知道,自己分明谁也没说。” “可能是醉酒时说了他自己没记忆。”时格猜测。 “也有可能是蒙爷爷。”禹破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句。 时格不想承认:“蒙爷爷的概率几乎为零。毕竟,蒙爷爷瞒了大半辈子,包括蒙叔。” “你也说几乎了,不是吗?” 实际上枪支的由来并不难猜,由蒙爷爷的年龄往前一推,历史由来最适合:作为曾经的穷乡僻壤自卫、防御以及侵略的武器也不无不可。即使是和平年代的到来,也未必能让人的思想和平,习惯性的防身工具才是最为安全的存在。 禹爸打破这细思极恐的猜测:“别想那么多了,交给警察吧。今天的火烧云很美!” 两家人的视线望向连日来不停歇的火烧云,亏于此,获得了些平和。 · “少校!”邹逛站在白屋玻璃墙前,没有平日里同刘接嬉笑的神情,手里拿着碎玻璃面具和黑色斗篷。 一个月的追溯处罚迎来尾声——— 墙角的禹然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每走一步,变化就多一分。本汗流满面,眼神倦怠,身着休闲服,走到白屋中间时,面容已经恢复无可触碰的权威,眼神犀利,瞳孔闪现嗜血的红继而转为清冷的松绿,休闲服也已换成松绿横杠黑色制服。 “你先回去。” 禹然独自来到破格街最高建筑上,风掀起黑色斗篷,俯视下漆黑的夜里有盏盏明灯,暂时入眼的只有蒙叔家那微弱的光。 · 水木园原野周围的黑枝桠一如既往凶猛无比,却止于跃跃欲试。 “少校,您回来了!”已经换上制服的小耐和小练严肃问好,脚边倒着未封口的漂流瓶里有想趁机溜走的蝴蝶,瞥见久违的黑影后立刻装死。 禹然停住步伐,视线越过两人,定在后方走出别墅的丁涅,杀气十足。 松绿丝线和绛紫色丝线极速针锋相对,小练和小耐已经闪退一旁。交缠的丝线迸发出巨大的光芒,黑枝桠退避三舍。 丁涅收回绛紫色丝线,冷酷至极:“一切只是暂时。”继而消失。 邹逛出现在禹然身后,递出黑信封:“少校,上将的信。” 禹然换好衣服,展开信纸,是浅墨色的烙印楷体:半清除。把信封放进抽屉,看着床上的人露出温柔神情。 “我可以抱你吗?”禹然进被子里,侧躺着看熟睡状态的人,这样期待回复地问着。 ☆、及时矫正 蒙叔案件几乎没有进展—— 悄悄走过的周末只遗留下身心疲惫。教学进程过半,学生迎来学习倦怠期,将几人一如往昔的授课热情抹得一干二净。再者,护工阿姨请假回家,即使罗援请来好友暂时接管阿姨的工作,满兮教育还是只能用一片狼藉形容:孩子们自习后随处可见的纸团和地板污迹、杂乱无序的课桌、餐食准备期间呛人的辣味、洗碗槽里整日堆积如山的碗碟、洗衣房上乱置的衣物、卢小必找不到倾诉者的哭喊声…… 行尸走肉般的阿姨第一次被机构里的所有人念起,却也只是因为她被需要。 “阿姨,我妈妈什么时候接我回家?”周一早晨,阿姨刚踏进那扇铁门,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卢小必便如往常一样问阿姨,把见家长的期待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一向自强的小绅士肖动走过,满脸疑惑地问:“阿姨,我那洗过的衣服去哪了?我去阳台找过了,没找到。” 伍瓣花也出来了,一脸的冷漠。自从时格撒谎不让她抱禹破后,伍瓣花的情绪果真如陈楠所说的阴晴不定,起床气爆发,有时连禹破的招呼声都不搭理。 自从时格综合卢保珏精神状态把他调到早上第一节课后,孩子父母总会提前一个小时送到。这时正从阿姨入门一侧挤进来,还是那么随心所欲,把书包往自习室桌面一扔,快走到待客厅张口就是:“阿姨,早餐好了吗?” 蒙纪和几个男生也顶着乱发从厨房侧门进来,肚子干瘪:“阿姨,肚子好饿,早餐好了吗?” 阿姨脸上是习惯性的逆来顺受,一一回答孩子们的问题,相比请假前的满脸忧愁,现在倒看不出任何哀怨,“阿姨马上就准备。”说完便回房间放行李。 “下次先向阿姨问好。”禹破本在自习室背书,想起课堂缺少草稿纸,顺便来取,便看到孩子们一个劲儿地朝归来的阿姨求所需。虽然不带对下人的命令态度和语气,但没有基本的问候就是不可取。 几个孩子发出嗯声,旁观了好久的陈楠却是无所谓的态度。 白花花的草稿纸铺在窗前,忽然扑来一团阴影。禹破抬头看天,朝霞已经不见踪迹,手机叮咚一声,“暴雨黄色预警”,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 趁着时格去一教室准备上课,禹破来到待客厅:“请问可以给我们几个放半天假吗?这几天学生们学习状态太差,出现严重的厌学情绪,就时格、邹逛刚给学生进行的半期测试就可以看出。” 时格和邹逛想测试一下学生们具体的学习情况,来了次期中测试。综合学生们平时作业完成度、课堂活跃度,期待满满,提个几十分应该不在话下才对,没想到除了王谨佳考了58分,剩下的全部倒退。几人开会讨论时都反馈,学生们学得“吊儿郎当”,俨然又把学习当儿戏,起初的干劲早已无踪影。 陈楠震惊之余说:“几个学生确实开始恢复差劲,这样吧,我向罗老师反馈一下。”禹破嗯了声,陈楠转换为带了抱怨的语气,像在和好友吐槽一般自然,“其实我也很想放假。伍瓣花家长不知抽了什么风,除了学校发的作业,还额外买了乘法口诀专题作业、两本字帖、一本看图写话,怎么抓时间都做不完。” 禹破面色如常,他清楚陈楠的操作,她的做法根本就不是辅导,而是提供答案的助手。假期前五天她确实秉持“先做,不会问老师”模式,可几天下来,才发现自己应付不了做题速度不同的学生,而为了在假期内完成家长们交给的任务,针对那些有答案的学生,采取直接“誊写”措施。 · 有次时格和禹破下午下课后留下备课直到孩子们上自习。为了再次提醒自己学生复习,两人这才发现陈楠那所谓的辅导。 为了给正在给蒙纪解题的陈楠面子,时格低下头对做贼心虚的李福博说:“不会就问老师,不能抄答案!”李福博乖乖把答案塞进桌腹,时格弯下腰教他英语知识点。 不同于时格的直白,禹破见肖动的数学答案光明正大压在试卷一侧,低头问:“这个题你会吗?” 肖动淡定回答:“会。而且这个题在这套试卷已经出现三次了,这是第四次。” 紧挨肖动坐的卢保珏啃着笔盖凑过脑袋,立刻证明:“肖动数学平时都是90分以上。”说完还戳戳前排蒙纪的后背求证,蒙纪也给予肯定。 禹破了然:“会就好。不会的不要不懂装懂,陈楠老师没空的话,你可以问我。”肖动已经在思考下一道题,卢保珏仍保持原姿势,就差黏上肖动。 “做完了吗?”禹破绕到卢保珏那一边,辨认人民币题目全空白,忍不住替时格发牢骚,“不会吗?我记得时老师教了几天。” “我忘了。”嬉皮笑脸。 “回去记了吗?”卢保珏不说话,禹破耐着性子又教了一遍,“会了吗?”还是笑着不说话。 “这样这样。”肖动已经看不下去地凑过来比划。 “肖动,把教会卢保珏的任务交给你。”禹破不想再体会白天倾心付出的知识,晚上就被当成垃圾扔掉,低声叫了一声时格后到待客厅候着。时格空腹教了李福博十几分钟,也受不了,只能快速离开。 在这之后,两人能不多留就不多留,留下多数会被气死,开始还吐槽邹逛和刘接宅在寝室不出来辅导一下学生,体会过后才终于感同身受。 对于陈楠的“辅导”操作,几人始终无法认可。但真的当某个学生拿着那怎么划分假期,忍痛失去玩耍时间,甚至是照抄答案也不可能按时完成的作业来询问他们,他们也忍不住心里臭骂一顿不开化的家长,也才难得地愿意理解一点陈楠。 · 罗援的回复很快,同意放半天假。 第二节课课间,乌云聚拢,禹破叫醒趴在课桌上的时格:“时格,走,我们回家。” “下午三点才会下雨,我没事禹破。”时格亮出几个天气预测软件,“最早也得等到一点才下。可我们两个的学生们落后一节课,等的就不是几个小时那么简单了。” 禹破还是不放心,但也只能说:“不舒服就发短信。” · 果真如时格所言,中午下课后,天空仍是虚张声势态。 “禹破,禹破!我先回去通知妈妈准备我们的份。”时格在二教室门口探脑袋,禹破在给吴怜讲解物理习题,转身望了一眼天空后应声。窗户外面的楼栋施工了一早上还没消停,即使隔着窗外院子还是震耳欲聋。 六分钟后陈楠推门提高音量:“两位老师吃饭了!” 禹破和吴怜还在探讨那道题,卡在关键步骤前进不了,噪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了砸落声。 “两位老师先吃饭再做吧。”陈楠轻敲两人桌面,又朝抬起头的禹破问:“时老师带伞了的吧?” 禹破猛地扭头,溢入窗内的噪音除了机器施工隆隆声,还有不携带闪电的雷声和砸在院子帐篷的雨声,“时格?”带着口中的人飞奔而去。 ☆、五里雾 正被冲刷的街道隐在朦朦胧胧里,兮河不间断发出野兽的怒吼,急促喘息声仍然寻不到想见的人。 步道尽头有一抹微弱的松绿光点,禹破心绪不稳,步履迟缓,直到黑色轮廓若隐若现,是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正专注兮河飞溅的水花。不待脚步一探究竟,黑影遁形,雨水蒙盖视线,所看到的景象不过像是荒诞的错觉。 “时叔,时格回家了吗?”禹破浑身湿透,跑进酒格。 时爸还是那么谦逊温和,只是多了拐弯抹角的逐客令:“先回去换身衣服吧,别感冒了。时格很好。” “我先去看看他。”抬脚就要上楼。 “禹破,他希望你走。我和你时姨也一样。” 时爸知道了,就在十几分钟前。 大雨来得猝不及防,时爸出门收椅子,便看见时格蜷缩着躺在屋檐下,衣服并未沾上雨滴,凭借最后意识断断续续说着“让禹破走”,把人背到房间后被只剩面色如白纸的时格猛力推开。闻声的时妈泪眼婆娑,但也被推开,时格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孩子不需要他们的爱了,这是悲恸中生发的绝望念想。 “时叔,我会走,但不是现在。”额前发盖眉滴水,水滴又盖住了不争气留下的泪。 木制楼梯的尽头是瘫坐在房间门外的时妈,双掌仍趴在门上轻敲,哭腔是不停歇的“小格子,让妈进去陪你”。 “时姨!”禹破扶起时妈。 时妈脸色憔悴,一瞬之间光阴好像抢走了她的五年。看到禹破,骨子里的执拗消散,哀求着:“禹破,你让时格开门。” “时格,时格!禹破来了!”没有敲门声,只有一如往昔的抚慰声。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闪电裹挟雷声的劈裂声。 禹破放开时妈,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字地说:“时姨,为了时格,您先去整理好情绪。在时格走出这扇门的时候,送给他熟悉的日常。像上次一样,那样的时格是开心的。” “像上次一样?”时妈哆嗦着重复这句话,那日天台楼梯拐角的画面现出。 禹破坚定:“雷雨停的时候。” “好。”泪还在沿着脸流下,眼神却恢复了干练,不只是对时格的恢复深信不疑,还有对禹破怀有的诸多想法,只是那想法坠在五里雾中,还没顺出整理思绪。 来到一楼,时爸手掌交握抵着额头,听到脚步声后期待回头。禹破却只是平静地跟他说:“时格不会有事。” 时爸冲到楼上,见到了时妈的坚守,不见了撕心裂肺。把人揽在怀里,对着紧锁的门静待他们活泼好动的孩子回来。 从未被触碰过的窗户插销在十几年后起了作用,禹破蹲在窗台,本可以透视的窗户玻璃却只是呈现出一团黑。 “时格!时格!”禹破手掌颤抖着紧贴冰冷的玻璃,呼唤声全被雷声掩盖。 不断的喊叫声引来了禹妈的不解,“禹破,先把衣服换了,感冒了还怎么挽留时格?”禹妈自认见过两人花样冷战,也见怪不怪,像雷雨天这种淋雨惩罚更不在少数,可时格突然关闭窗户还是头一遭。 “妈,时格不要我了。”禹破头抵着窗户,低声啜泣。 哗哗水声自然没能让声音传到禹妈耳朵里,正欲拿起阳台的伞走到栏杆处问清楚,禹爸火急火燎走来说:“蒙爷爷摔倒了,蒙叔打电话来让咱去照看一下。” 禹妈应了一声,朝禹破说:“赶紧进屋换衣服啊,换好衣服了再求时格原谅你。” “他不要我了。”一记雷声劈碎了话语。 天逐渐暗下来,雨没有要走的意思,禹破靠坐窗台,苍白的脸在闪电下愈发失意,视线一直落在那片漆黑里。 “时格?”惊喜跃出。屋内的时格被一团微弱松绿光包围,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 禹破伸出手紧贴玻璃,嘴里呢喃:“时格?”黑暗里的时格在看着他笑,是那么幸福。 . 此时时格的思维正带着他置身在一个夕阳正西下的城堡前,余晖洒在浅松绿色屋檐上,洒在花园里夺目的白紫色矢车菊上。是屋檐少年和种花少年所在的城堡,禹破曾说过的矢车菊传说。 “咳咳咳”,城堡二楼传来少年人吃东西噎着的猛咳声。 “白痴!”另一个少年宠溺的轻笑声。 视线穿过爬满藤蔓的窗户,只看到餐桌上齐集山珍海味还有几盘果蔬。桌子两边各放着绛紫色和松绿色的碎玻璃面具,脖子以上的画面是模糊的,不过可以断定绛紫色面具那边是种花少年,反之为屋檐少年,那个被叫做少校的少年。 “少校,我不叫白痴,我有名字。”种花少年右手握着一盒破牛奶。 屋檐少年漫不经心:“我不感兴趣。” “那少校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感兴趣。” “无聊!”清冷一片。 种花少年犹豫片刻说:“那,我拿红豆面包跟你换。” “红豆面包只能抵掉你正在喝的破牛奶,那是我的。” “我听不倒翁爷爷说你最喜欢破牛奶,既然你都舍得把破牛奶送给我了,要不再发发善心,把你也送给我吧?” 屋檐少年最讨厌吃亏,哪怕是口头上的:“为什么不是把你送给我?” “我正有这种打算。”种花少年接得轻松利落。 屋檐少年噎着了,猛咳不止,接过种花少年递来的破牛奶才缓和。 “少校,我刚刚把初吻间接送给你了,你可以接受我了吗?” “滚回你的冥堡去。” 画面一转,时格站在花园前。种花少年被挡在城堡门外,手里拿着绛紫色碎玻璃面具,朝紧闭的城堡大门嬉笑喊话:“少校,满园的矢车菊都在嘲笑你的不解风情。” 城堡内没有回音,可时格却听到屋檐少年幸福的低笑声。 画面又一转,时格站在橪街街口,眼前破败不堪,全部换上痛苦表情的不倒翁店铺侧躺着,各种小不倒翁们全部倒在血泊中,橪街被血液充斥着、燃烧着。而橪街的尽头立着一个黑影,松绿丝线在他的掌控下出击穿梭,又一个小不倒翁倒下。时格全身颤抖,猛地闭上眼。 小男孩痛苦不堪的声音传入耳中,时格睁开眼,还是熟悉的黑树林,枝桠和松绿丝线还是在抗争,这次没有什么人路过,时格还是只能被逼着目睹那个面部模糊的小男孩。 · “时格,时格!”禹破急切地触着玻璃,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他差点让那假象蒙混过关,时格并没有幸福地看向他,而是看向会莫名接收到的画面。 室内的松绿微光已经消失,阳台的光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蜷缩着靠坐床边面朝自己的时格。 雷雨接近尾声,“禹破?” “时格,禹破在这。”禹破凑近玻璃,早已红透的眼硬是又挤出泪来。 所有的一切平息—— 时格站起来,走到窗边,隔着玻璃摩挲着禹破的脸,禹破在朝他笑。 时格鼻子泛酸:“现在我是狮子,你是绵羊,能接受吗?” 禹破伸手贴上玻璃那边的手,“好。” 时格打开窗户,禹破真就扮演绵羊,没有靠近狮子半步。换上时格睡衣后两人面对面躺着,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了好久,久到黎明到来,久到禹破的睡意袭来。 禹破眼睛半合上,坠入梦乡之前含糊说了一句:“狮子可以亲吻绵羊,如果狮子愿意的话。” 然后,凌晨四点,泪水它很不听话。 ☆、雨很大 “早啊,时格。”落进眼里的时格侧躺着,左手枕着脑袋,视线抚摸着禹破的脸,强光扑在他的身上竟变得无比柔和。 “午好啊,禹破。”轻柔出口。 禹破转身,窗外景物已然被秋日拥在怀里。 “那我们继续午休吧。” “好啊。” 说完却没有闭目的,视线都落在彼此眼中。 时格笑问:“怎么不睡?” 禹破右手枕着脑袋,“在睡。最近我练就的新技能,看着你睡。” 时格嘴角的笑停下,似要说什么,却被自己的肚子咕噜声抢了先。 “起床吃饭吧。”禹破笑说,这才担心起门外会不会站着时爸时妈,起身面朝还躺着的时格。 时格警惕:“你为什么笑得这么,不怀好意?”话才刚落,禹破已经捏起被子一角盖住了时格脑袋。 “老爷子,差点忘了昨晚您的绝情。”拢在被子里的时格直觉有人扑压自己,心蓦地收紧,脸部隔着棉絮传来温热暖流,“就抱一下,当作赔偿。” 时格闷声嗯了一声。 很短暂的“抱”,禹破撤去,试探性开门,发现门口没人影。轻呼一口气转身,时格正在叠被子,耳廓明显红了。 洗漱好后下楼,酒格是暂停营业状态,电子屏板上留有荧光行楷字:妈和你爸去照顾蒙爷爷,午饭好好吃。 “其实你可以选择其他的方式来缓解你对我的愧疚。”禹破站在厨房冰箱前,手总是忍不住想向前制止时格那一如既往凶残的刀法。 啪,清脆一声响后,胡萝卜被腰斩,下半身滚落到禹破脚尖。时格纳闷地看着禹破捡起,“好吧。”终于放弃。 “所以,你准备怎么缓解?”禹破刀法了得,咔擦咔擦。 和着禹破这随意的谈话,时格放在心上的愧疚突然就自作主张释怀了,“缓解什么?我需要缓解吗?” 禹破无言以对,心想,你开心就好。 两人绕开河水汹涌的兮河走街道,禹破这才吐露好奇:“时格,昨天你走的哪条路?”以时格的状态,二十分钟的路程自己不可能追不上。 “沿着兮河走的。本来天还好好的,走了三分之一之后就开始变脸,然后,然后我就没印象了。”时格盯着还沾些水珠的青荇,又补充了一句,“那时兮河里好像有人在钓鱼,应该是他带我回的家。”禹破嗯了一声,没再问是否他也看到那个模糊的黑影。 实际上时格倒下后意识尚在之际,看到了向他走来的黑影,黑色斗篷尾部摆动,应和着每一道雷声。还有,散发出的浅浅松绿光,和十年前天台上的错觉如出一辙。那个黑影的气息笼罩他,和禹破的柔情是两个极端。可话音却是柔和的,那个黑影说:“值得吗?”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语。 值得吗?值得什么,他不懂。不过自认目前所为是值得的。 对于两人的无故旷工,陈楠没有深究,只是说假期最后一天两人得再花一个早上补回来。 蒙爷爷这一摔,不只是把健康摔没了,还把状态摔回来了。经过一晚上的胡言乱语后,此时一睁眼,只见输液瓶悬挂在床头。 “蒙爷爷,您饿了吧?我给您准备了小米粥。”时妈一嗓子,虽也觉得不妥,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蒙爷爷似濒临死亡般颤抖开口:“我听得见。” 时妈看向禹妈,禹妈脸上还遗留惶恐,不是因为蒙爷爷此时的状态,而是昨晚自己留守时看到和听到的惊世骇俗: “小磊,跟爷爷走。”窗外闪电劈照在蒙爷爷脸上,是魔鬼的笑。 “小磊真乖,你看这个山洞是不是很暖和呀,看看爷爷生的火。来,把湿衣服脱下来晒晒。”床上的蒙爷爷眼里放光,悬空起的手指揉捏状,嘴里不停赞叹,“皮肤真光滑,小泥鳅一样。” “哟,小泥鳅,躲什么躲,再让爷爷摸摸。” “别哭,哭什么哭,又不疼。” 床上的蒙爷爷梦魇一般啧啧赞叹,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手不停猛然伸出,然后紧握,骨节突出,想要揉碎掌中物。 满足态持续了好久,禹妈撤离床边座椅,手捂住惊音,步步倒退。 又一记雷声,嚷嚷着冲进来。蒙爷爷转为万分惊恐,手指哆哆嗦嗦伸出,似乎在确定还有没有呼吸。 “小磊?小磊?”惊恐着叫唤。 又恢复镇定:“爷爷帮你穿衣服,带你回家。” 那天雨很大,走出事先准备的温洞,黑雾便从山顶蔓延下来。绛紫色丝线和松绿色丝线缠绕穿梭在山顶黑雾中,蒙爷爷来不及多想,只想掩盖自己造成的死亡。 他自认给小磊找到了最为合适的葬身之地,把小磊放在参天古树下的时候,黑雾恰好把两人罩住。破云而下的闪电发泄似的劈着,劈裂山洞,连同那火堆;劈裂古树,连同早已没了呼吸的小孩。拆散了山顶纠缠着的绛紫色丝线和松绿丝线,在瞬间的碎玻璃状的烟尘里耀武扬威。 蒙爷爷有着不同寻常的体力,避开了如同小磊的下场,苟活至今。 · 没等时妈进一步照顾蒙爷爷,刘叔和老张已经走进来,冷眼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蒙叔也垂着头跨入门槛。 蒙爷爷看到警服,颤抖变为安详:“半疯癫的我等了你们很久。” 蒙叔猛地抬头,眼里布满红血丝。即使在警局刘叔已经把调查结果告诉他了,他还是不敢置信,直到他一直“敬重”的老父亲亲自开口。 · 在警局里,蒙姨也老实交代了一半,刚好续上刘叔未解之处。虽然拐了一些弯,但斩断婚姻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其实买药的是她自己,那天从小白药店买回□□之后,蒙爷爷一如既往坐在门口,面色也如常。可她自己却心虚,抖得不像样,加快脚步哆哆嗦嗦把药塞到床板下。她是知道蒙叔会不醉不归的,于是趁此机会绕到后院鸡笼逮了一只最肥的鸡宰了,煮好满满一盘后放置在厨房旁边装杂物的小屋子里,准备黎明时起身下毒嫁祸。 一切按计划生效,只是做贼心虚的她前半夜没能够合上眼,黎明临近时倒头大睡。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窜到隔壁屋轻推开门,传来蒙叔震耳的打呼声。决定继续执行最后一步,手摸索着床板,□□却已经不见,恍然跑到杂物屋,白色粉末盖在鸡肉上,只有一些渗进肉里。 蒙姨心提起来,准备倒掉的时候,又想起蒙叔骂自己时的狠毒话语,还想起小卖铺里与她缠绵的男人,心一狠,决定顺水推舟。 蒙爷爷先于蒙姨起床,不同于往日,这次蒙爷爷没给她好脸色,像驱逐扫门星。蒙姨恨透了拿那把藏着的枪威胁自己嫁给蒙叔的老头,于是跑到门口演了这么一场戏。 这个家庭戏剧性的开始,也戏剧性的结束,只是伤害了无辜的人,勤俭持家的蒙叔和仍残留天真的蒙纪。 · “您涉嫌故意杀人,得跟我们走一趟。”刘叔冷声说,又进来两位拿着担架的警员。 “对不起!”蒙爷爷嘴角嗫嚅着道出三个字,然后全身抽搐,戏剧性死亡。 法医解剖后证明是摔狠了,身体机能衰弱致死。尸体放到冰冷的停尸房,医生拍拍蒙叔的肩膀以示抚慰后摇头离开。身影消失在拐角,蒙叔擦掉眼泪,嘴角呈出一抹得意的笑。 · 时间拉回到蒙叔五岁。 如往常一样,午休结束,正是街坊们下午农耕的节点,蒙奶奶已经先一步到山上。蒙叔却光着身子,被搂在蒙爷爷的怀里,那双大手游走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爸爸爱你!”这是每一次猥亵时蒙爷爷都会舒服出声的话。 蒙叔也就理所应当接下,十岁之后,蒙爷爷就再也没碰过蒙叔。 蒙叔还天真地问:“爸爸,你不爱我了吗?” 那时蒙爷爷说:“当然爱了,只是,如果你快点长大,娶个老婆,再给我生个孙子或孙女的话,爸会更加爱你。” 就冲着这句话,呆滞的蒙叔努力寻找对象,可都被嫌弃,最终还是蒙爷爷帮他物色到了来破格街春游的蒙姨。 那是变态的嗜好,不是什么爱。 蒙叔外出务工乘车时,有乘客猥亵自己孩子被举报后,蒙叔问工友才知道。恶心淹没了他,可他还是得在蒙爷爷面前装傻,不然,伴随的记忆是多么咬噬人。装做一切正常运转,还能“家和万事兴”,自欺欺人也就这么点作用。 此后,得知真相的他发现,蒙爷爷有段时间一直紧盯着可以下手的对象———年幼的时格和禹破。尤其是,记忆犹新的那天,雨很大。 ☆、尸体花 原来,挤牛奶事件只是蒙爷爷的一次试探,拿着奶糖糖衣解释牛奶来由也只是看时格和禹破推不推拒。结果是,那天两人很天真地凑着小脑袋到蒙爷爷的胸前看着糖衣上的奶牛图。 “时格,天黑了不回家屁股会开花哦!”蒙叔出门声阻止了蒙爷爷那揉着时格的猥琐的手。即便如此,蒙爷爷的目的还是达到了,而趁虚而入,是在时格和禹破的日常冷战里。 毫无例外,这次冷战原因还是很奇葩。 “禹破,你知道世界上最大的花是什么吗?”两人光着脚丫,穿着同款夏衣,坐在兮河边的大鹅卵石上,河道的树荫为其乘凉。 禹破自信满满:“喇叭花。” “叮!错!你再蠢也不能这么没有常识啊!” “我又不和傻蛋为伍。喇叭花就是最大的啊,声音一出来土地公公都忍不住想拿拐杖爆他的头,还有,破牛奶听到就会像烂泥一样酸臭,面包听到会散发出一股恶心的霉味。” 时格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破人!”两人扭打,滚下鹅卵石。 那时的禹破过于沉稳,以至于散打学得慢悠悠,一下便被时格制服。时格压着禹破居高临下,“怎么样?” 禹破这时一般会讨好,“学霸,这道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 虽然半期语文超了禹破几分,但时格还是不敢抢好竹马的名头,从学霸身上下来,故作老朽道:“尸体花。” “死人开花?” 禹破一本正经,却惹来时格的仰天长笑,“脑洞新奇的娃儿。”笑完还不忘伸手向禹破的头,拿下杂草后又重重压着他的天灵盖,“顾名思义,它闻起来像腐烂尸体的气味,臭得有一手。而且,十年才开一次,以后见到可不要嫌弃它。” “哦,时年啊!那我命不久矣!你要好好对我!”禹破说完还不忘点头自我肯定。 时格却认真,眼泪在眼眶打转,紧紧搂着禹破脖子:“我不准你死!” 这是时格的另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毛病,只要禹破亲口提到类似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咔嘣去了的话,时格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起初禹破被吓得魂差点走光,后来又无意提了几次才发现这可以用来逗孩子。不过,步入初中后禹破就再也没提过,因为舍不得了。 “你不臭的话就不会死了。” “嗯。”时格哭得不能自已,禹破仍轻笑着拍他的背。 “嗯?”抽噎声合着时格眨巴的大眼睛,吼出声:“破人!我们绝交!”这也算是确定了禹破不会死。 “好啊!”趁时格擦亮眼睛之际,禹破已经逃远了,“老头子,别忘了回家吃晚饭。” 时格没理他,反倒想和对面钓鱼的蒙爷爷待一会儿。天本就阴沉着一脸,时格凑近蒙爷爷后浓云滚滚压过来。 蒙爷爷收住眼里的渴望,转为和蔼亲切样:“小时格来了,来,坐爷爷腿上,钓条大鱼给你。” 天空闷雷起,时格忙停下脚步,“不了爷爷,我得回家吃晚饭了,爷爷去我家吃饭吧。” “好啊,来帮爷爷提一下小木桶。”蒙爷爷收拾鱼竿和折叠凳,“小时格,木桶里有小鱼,喜欢哪一条就自己拿。” 时格已经听不见了,刚提起的木桶哐当落地,流出的小鱼顺势躲进小石间。 “小时格怎么了?”蒙爷爷扔下鱼竿,暴雨已至,不断推拒外人的时格被揽在怀里。弱小无助本该得到怜悯,可却让蒙爷爷更加兴奋,“小鱼被钓到就不要跑了哦!” 钓鱼处的后边河道有几十株咿咿呀呀摇摆不停的竹子,竹子簇拥一块,挤出一个不错的避雨口。站在对面的步道不仔细看的话还算得上一个不错的藏身之地,更何况当下被雨幕层层挡住,放肆一点也没人察觉。除了全程在暗中观察的人,蒙叔。 他想亲眼目睹蒙爷爷的变态德行,上次好意让时格禹破脱身之后,他感觉不到对蒙爷爷的报复。这次好像可以报复了,因为他知道禹破肯定会折返,所以时格在他眼中,不过是报复的一种工具。 “时格!时格!”禹破已经疯跑回来,四周张望后发现对面倒下的木桶,“时格!时格!”禹破走到竹洞口,只见背朝自己的蒙爷爷正拿着自己的外衣盖在时格身上。 禹破背起时格,避开蒙爷爷欲想接过的手,说了句谢谢后转身。蒙爷爷眼生怒火,邪恶的念头刚升起就见不远处来跑来避雨的朱大爷。 没有人能够得逞。 后来,时间走啊走,蒙叔被婚姻压得喘不过气,每每来到酒格都有时爸陪着解愁,这才对自己曾经的袖手旁观心生懊悔,可那时时格禹破已经十岁了。无法释怀,只能把恨意都转向蒙爷爷,不曾想一年后蒙爷爷就变了样。 “尸体腐烂之后,你应该会在臭气里反悔自己恶臭的人生吧?”蒙叔离开医院,没再管顾那身冰冷。 家人不管,以至于下午医护人员发现尸体不见也没打声招呼。 · 蒙爷爷此时已经坐在白屋里,长长的白色桌子对面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戴着绛紫色面具的人。右侧白墙上有一扇窗,可以看到被框住的茂密松绿。 对面的人冷声质疑:“你的‘对不起’,是真心的吗?” 蒙爷爷得意道:“我也只剩‘对不起’了不是吗?这句话可是那群活着的人希望听到的,我人生的总结语。” “真的,没有半点悔改?”丁涅再次确认,像是在给蒙爷爷机会。 蒙爷爷嗤笑出声:“现在的黑无常都这么磨叽?还是说,善良?” “哦对了,差点忘了,罪人悔改无效。”丁涅玩味的冷笑,“我也不是黑无常,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有点追求的人——看你们,痛不欲生。” 蒙爷爷突然狂笑,“痛不欲生?真搞笑,小屁孩懂什么痛不欲生?”丁涅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连同白木桌。 “蒙爷爷?” “小磊?”丁涅的位置被小磊顶替,被闪电劈裂的头部勉强粘连在一起,血肉模糊分不清哪是眼睛,哪是鼻子。破烂的衣物露出大片肌肤,上面手劲揉捏出的青紫很是刺眼,裤子间鲜血滴落在白地板上,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向蒙爷爷。 “不要过来。”蒙爷爷的哀求是在发现自己被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小磊走到他的身前,小手从他的衣角钻进去,给人的触感确实糙质厚茧。 蒙爷爷全身颤抖,却无能为力,只是惊恐哀求:“求求你们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小磊不过是回忆的催化剂,让他看看什么叫痛不欲生。 蒙爷爷眼前一黑,潮湿且发臭的味道刺鼻,那一年他刚满十岁。 刷的一声,火柴点燃火堆,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狰狞笑的土匪,手脚都被麻绳捆住。 “大哥,这小孩长得白白净净,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矮个子龇牙咧嘴。 高个大哥视线打量,“老二,你说就这么卖了,是不是便宜那些富得流油的肥膘?” “大哥的意思是?” “反正现在外面刮风下雨,还打雷。怎么也得让他不干不净——” “吃了,没病!”矮个子接话,喉结滚动。 “给我抓紧了。”高个解开蒙爷爷身上的麻绳,矮个子把手里已经上膛的枪放在一旁。无论蒙爷爷怎么挣扎都逃不开,嘴被布团塞着,呼救声流不出。 压在他背上的高个手往前扯走布团,喘着粗气命令道:“叫得好听点!” 蒙爷爷只是不停求饶,持续了好久后,高个起身,矮个急忙解下自己的衣物,让高个到洞外。 这次蒙爷爷没有再求饶,即使是脸硌着石头渗出血,侧着的视线只是紧盯着身旁的枪。 等火熄灭了,矮个满足地松开蒙爷爷的双手倒躺一旁,不久传来打呼声。 “老二,爽完没?”高个摸黑走进来。 嘣的一声,高个划亮火柴,一颗子弹正朝他飞来,倒下,血流。 蒙爷爷带着那把枪活了下来,对谁都没有慈悲,对谁都残忍,只要没满十岁,他就想摧毁。兜兜转转,他还是变成了连自己都痛恨的人,并将其恶臭硬染给别人。 “痛不欲生,没错吧?”丁涅一字一字吐出来,还是白屋,小磊已经不见。蒙爷爷瘫坐,双目无神,连皱纹都已经苍白。 丁涅冷酷道:“你该走了。”蒙爷爷应声起身,行尸走肉般听话。浅墨色“全清除”没让他经受提线木偶的痛苦。 · 橪街上的小夜摇摇晃晃圆鼓鼓的不倒身躯,逗得南子汗不停憨笑。憨笑声停,小夜好奇地循着南子汗的视线看过去。 “丁少校,他是谁?”小夜指着丁涅身后跟着的年迈不倒翁。 丁涅没理睬小夜,反倒对破牛奶店铺的老爷爷说:“暂存。”然后离开。 “爷爷,他是谁?好像患了阿尔兹海默症。丁少校说暂存,意思是他就要死了吗?” “他是蒙爷爷,还有十年寿命。” 小夜跟蒙爷爷打招呼:“蒙爷爷你好!我叫小夜!”蒙爷爷像生前一样一副看透世俗的表情,也没回话。“好吧,反正,欢迎蒙爷爷的到来。橪街会给您带来幸福的。” 老爷爷眯了一下眼,心想着,蒙爷爷的脑袋就是一个空壳,一个没有思想的空壳,幸福已经和他无缘。 ☆、画蛇添足 刘叔和老张站在拉了警戒线的小白药店前,只因药店未经药监局认可便随意贩卖砒/霜。而几年来唯一的服务员,没有身份信息,没有任何支付记录,也不知藏匿何处。 “太蹊跷了。”老张眉头紧蹙。 刘叔手里拿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躺在椅子上的白色粉笔,“还有那抹松绿,应该出现在了这。”松绿的存在是在禹妈交代自己昨晚看到蒙爷爷异常时得知的。 老张慨叹:“无奇不有,都有存在的理由。幸好,都是好意,帮着处理我们无法化解的麻烦。” “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他们的大型棋盘,而我们,只是他们手里的棋子呢?”刘叔看向碧绿的天际,而透过水木园小别墅里的电子屏,禹然正在与他对视。 “少校,距离‘半清除’期限还剩下三天。”邹逛站在禹然身后。 禹然答非所说:“你入戏了,是吗?” 电子屏画面切换到满兮教育里的邹末和刘言,此时是午睡时间,刘言坐在邹末床边,手一遍一遍抚摸着熟睡的邹末额前发。 “去做你想做的事,趁他还在。”禹然自问自答,话语中少了权威,多了好友交谈。 一向在禹然面前只是公事公办的邹逛冷峻瞬间崩塌,“少校?”他在确定,因为曾经的禹然有段时间是灿烂的,时厚在他身边嬉笑的那段时间。 “先下去吧!”凛冽的音。 邹逛恍惚后退下,是他想多了,面前冷酷无情的人才是实体,曾经以己之身换取生灵幸福的那个禹然已经是过往,曾经回归平静后又学会笑的禹然已经烟消云散。 现出本体书的小耐蹑手蹑脚凑近冰柜,被禹然逮住后怂着嬉笑:“少校好!” 禹然只是淡淡一句:“有借有还。”然后走进卧室。 小耐哆嗦着腿,然后按动书身,喜形于色,“小练、小练快来,少校竟然允许我们喝他的破牛奶了,活久见!” “别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小练诚然不信。 小耐化身制服,左眼开着冷艳的冰绿色五瓣花,散发出松绿色的花香。 “赖皮鬼,放开我!”小练被花香包裹着带到小耐身前,“赖皮鬼!” “是你非得眼见为实!”小耐已经转变天真小女孩,瞅一眼小练的真身,拉开冰柜拿出两个破牛奶,“练习册,看好了没?”甚是嘚瑟。 小练一激动,变成了小男孩:“时少校醒了?” “没有,可能快醒了。”小耐吸着破牛奶,视线停留在不停播放的画面,看着操帚落评说道:“那小孩男子气概不行。” 小练也毫不客气评价欲哭的伍瓣花:“那个小女孩真就一恐龙……你敲我头干嘛?” “欠抽!男孩不懂袒护女孩,时少校说那不是人间,是地狱。” 小练想还手爆头,却也懂得好男不跟女斗,于是选择小声嘀咕:“时少校分明说的是相互偏袒。” 禹破午休结束后便坐在窗边备课,因为教学计划得调整。余光看到凑近的伍瓣花。 “午休了吗?”禹破仍埋头奋笔,没收到回应。自从被伍瓣花冷落,禹破也见怪不怪了,此时情绪波动不大。 不见伍瓣花动,也还是哄了句:“想画画了?画笔在这,自己先画,老师备课结束再陪你。”左手递过来一盒二十四色参差不齐的画笔,墨水要出不出,笔帽不知飞到哪儿。 还是没动静,禹破茫然扭头,不知所措:“怎么了?”伍瓣花憋着的泪如珠坠,隐忍着哇哭。 伍瓣花哭哭啼啼,说得语无伦次:“操帚落他碰我的画,恐龙没有手,但是他给我的恐龙画了手。”递出禹破刚来时送给她的可爱恐龙。 看着站立的恐龙多了两只似猫爪的双手,禹破哭笑不得,哄道:“恐龙也有手,是老师忘记画了。” “不是的。”伍瓣花哭得眯起本就只剩缝隙的眼,再哭下去,离红肿不远了。禹破招架不住掉泪的小孩,尤其是哭到不能自已,听不进任何话的小孩。 禹破镇定下来,点开手机搜索恐龙图片,“你看,恐龙有手,还会飞对不对?” 伍瓣花哽咽,“老师病好了没?” 为了止住哭声,禹破露馅,“好了。” “要老师抱!”伍瓣花张开手臂,泪挂在脸上。禹破弯下腰,伍瓣花搂住他的脖子,禹破顺势抱起,哭声停。 “我们来看恐龙吧?”颈侧传来陌生的接触让禹破不适。生发出一种渴望,渴望搂着那个熟悉的人。 恐龙魅力还是很大,不过伍瓣花虽然放手了,可仍坐在禹破膝盖上,盯着各种恐龙图入迷。捣蛋鬼操帚落走过来,伍瓣花看也不看他冷哼一声。操帚落本就觉得伍瓣花公主病,自己这次没错,但还是开心不起来,来看看伍瓣花会不会泪流成河。 “现在重新画一只恐龙吧,老师得备课了。”伍瓣花听话地接过禹破递给她的画纸。 “你是跟屁虫吗?”伍瓣花不满与自己隔着一米的操帚落,抱着画笔走,操帚落一言不发地跟上。 小孩走了,又是午休的好场所,时格睁开装睡的眼,走向禹破。 “醒了?”身后传来脚步声,禹破边写边打招呼。没有回复,书页两侧落下一双手,脸侧感受到隔着的温热,时格从后往前俯身撑着桌面半围着他。 禹破正在写憨态可掬的“憨”字,行楷慢慢转为草书,分辨不清。 “操帚落不擅于表达。”时格的话很轻,却成功撩起禹破压抑的心跳,怦怦怦。 “嗯。”禹破很怕自己出口的话变味,草书强忍着恢复行楷。 “憨。”时格撤身看向窗外,带有几分自我嘲讽。 禹破听出了其中意,笔尖戳进纸张,故作轻松态:“实践要结束了。” “嗯。” “一个月要到了。” “嗯。” “可不可以,以我的时间观念为准?”期待着。时格没回答,期待落空,他不能抱他。 时格走向禹破的那一刻,吴怜就已经站在书架旁,看完了整场。脸上没有震惊,只有冷酷。 下午第一节课,操帚落急匆匆闯进二教室,是惶恐不安,喘气说:“老师,伍瓣花摔倒了。” 禹破跟着操帚落走向卫生间,伍瓣花趴在满是泡沫的地板,脊背抖动,头发还残留没冲洗的洗发露泡沫。落地的喷头隔着伍瓣花有些距离朝外,对着透明液体喷出的水流竟然冲刷出更多的泡沫。 “伤着哪没有?”禹破抱起伍瓣花,磕着地板的额头起了一个大包。 伍瓣花没哭,只是小声说额头疼,禹破拿干毛巾给她擦擦,操帚落已经关了喷头。陈楠赶到后给她涂了一点药膏。 下午课程结束,禹破坐在待客厅等还没下课的时格。陈楠在一旁给伍瓣花上药,得知真相后轻轻揉着伍瓣花额头笑得放肆:“这小孩竟然拿洗发剂泡沫当泡泡,说是在玩泡泡,然后脚一滑就这样了。”伍瓣花只是很大人地冷眼接受。 “不是的!”操帚落走过来,冷声否认,“是阿姨!中午我看到阿姨在清扫卫生间,地板上倒着一瓶沐浴乳,流出好多,可是阿姨看了一眼之后并没有捡起来,而是走掉。”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阿姨身子明显颤了一下,继而又继续翻炒锅里的茄子。减小火候,盖上锅盖焖,“阿姨记性不好,本来是想先拿洗衣机里的一番晾晒之后才回来清扫。阿姨在这里给伍瓣花道歉。”双手交捏在围裙前,像个小人生活在大人国里,卑微至极。 “阿姨下午帮我缝补衣服,哪有时间照料小公主?”卢小必的尖利稚音来为阿姨证明清白,伍瓣花只是冷漠扫了一眼。这完全出乎了操帚落的意料,抓住别人把柄的嚣张气焰熄灭。 陈楠似乎想起什么,左右为难道:“阿姨,下次多注意。”阿姨连声哎哎后手指松开,继续掌勺。 屋室静默了些时间,伍瓣花已经上好了药,又和操帚落在一旁画画,卢小必是被排外的跟屁虫。禹破看到他身上有荧光绿色丝线缝补出的“卢小必”三个字,技艺显然胜过时格缝的“破人”,随口一问:“这件衣服是订制的吗?” “是我奶奶让阿姨缝的,他们用剪刀剪我的衣服,还扔进垃圾桶。”卢小必瞬间有了告状的心,“卢保珏还怂恿其他人打我,我什么都没做。” 陈楠出面解释:“这些小孩子都有两面。” 伍瓣花也在这时候出声咋呼:“卢小必先偷那些幼儿园的玩具,还抢了肖动哥哥的抱枕,还说是他妈妈给他买的。” 禹破觉得“破人”更有灵性,“是真的吗?”纯洁还没泯灭的小孩还不能驾驭谎言,卢小必就属这类,吞吞吐吐给不出一个理由,索性拉下脸保持沉默。 饭桌上吴怜得知事件后,又道出另一个隐情。昨晚她备课很晚才回去,孩子们自习时间一到,她到自习室提醒学生今日布置的数学作业,发现平时格外能闹腾的幼儿园那群和卢保珏等一二年级的学生不在,问陈楠陈楠说可能在寝室,幼儿园没作业不用管有作业的也已经做完。 吴怜也不想多管闲事,刚走出自习室卢保珏冲出拐角撞上她,后面还有同类的脱缰野马。几人绕过吴怜得意地入座,吴怜刚向前几步,见卢小必哭兮兮走出寝室,手里拿着几件衣服,衣服稀稀拉拉落地被拖着。 “阿姨!”哭腔喊着。阿姨从对面女寝出来哄了一声后把他带回。吴怜前去查看,卢小必在床上滚来滚去,“我要打电话给妈妈!”散落的衣服被剪成狗啃式、破洞式、断臂式等。 阿姨蹲身捡拾:“卢小必听话,妈妈忙没时间。”卑躬屈膝地请求。 “我要回家!”复制式发出,是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 吴怜叫来了陈楠,陈楠先是安慰了一番不见效,最终还是靠吼,卢小必委屈抽搭鼻子。“是不是想去自习室写点东西?”陈楠威胁意味明显,卢小必不敢出声,陈楠软下来,“衣服明天早上再跟妈妈说,中午让奶奶买几件新的送来。” 今早风风火火走来卢小必的奶奶和卢小必的姑姑,姑姑是来算帐的,多嘴几句陈楠管理不力后,把所有责任怪罪于阿姨,是听风就是雨的泼辣性格,尤其那风的力度还是卢小必刮大的。 “我眼睛不行了,麻烦你帮卢小必缝一下他名字在衣服上,这样孩子们的手就不会那么废。”姑姑数落完阿姨,奶奶也不给好脸色地“拜托”。 阿姨落寞回答:“好的。” 中午卢小必摇身一变乖孩子,拿着新衣服找阿姨。 “你不要在你家人面前随便冤枉阿姨了,知道没有?”绿线来回穿梭,阿姨认真期许。 还没理解冤枉为何意的卢小必爽快答应:“好!” “你一告状,你父母又来骂我。”连倾诉和委屈都只能憋到当事小孩心情不错,“大家都不喜欢分青红皂白。”岁月不饶人,每天都给她施以同样的重负。 饭桌气氛很压抑,时格四周瞄了几眼,咧开嘴角笑说:“今天的茄子很可爱啊,你们怎么都不认真看它一眼。” 吃饭时间都陪着孩子的阿姨拿着碗筷走进来,脸上是风霜拍打后的逆来顺受,逆来顺受中又带着想卸下重担的渴望。 “阿姨来和我们一起吃吧。”禹破示意皮质沙发上的时格,时格往一旁挪动,禹破从高脚凳下来,移给阿姨。 阿姨笑着推拒,可已经向前了不止一步,吴怜也温柔跟着招呼,陈楠跟着“一起吃吧”,阿姨像获得许可,尴尬落座。 陈楠很听负责人罗援的“客套话”,在机构里弄出等级,忽略了“人”存在的价值。而初涉世的禹破等人还不懂社会人的话中话,本着学到的价值观原原本本做人。 “阿姨,茄子很好吃!”时格腮帮子鼓鼓,朝阿姨竖大拇指,阿姨笑出了真。 皮质沙发本就狭窄,赞不绝口后忙收回手,胳膊肘碰到了一旁的禹破,约定,被打破。 ☆、娱乐嗅 失踪人口罗援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一个满兮包袱。 “时老师,明天的试卷准备得怎么样了?”双手撑在埋头备课的时格桌前柔声细语。 罗援的气色开挂了,这是时格的近因效应给出的反馈。发型是风靡一时的港风式,整个人档次又上一层,这神采奕奕与初见时的苍白无力天壤之别。 时格呆愣后回复:“五分钟后占用午休时间先给学生考试,下午分析错因。如果掌握明晰,明天早上的结课可以不用来。我们几个是这样打算的。” 昨晚几人突然觉得就目前状况而言,补数学的几个捣蛋鬼还是不适合最后一节课考,如果还是半期的几分水平,那简直不要太难看,对家长也不好交代。倒不如考前突袭摸个底,惨不忍睹下午讲解后隔天还有一场题型类似或雷同的考试,当作特赦机会。倘若还是惨不忍睹,那天皇老子来了也没辙,只能当是来度个假体验生活。 “想法不错。互相不要难堪就好。”罗援说完假笑了一下,在时格低下头之后。目标锁定身后隔着两排桌子的禹破,眼里闪着诡笑,左胸腔有什么东西在叫嚣。 尽职尽责地问:“禹老师教得怎么样?”没等抬头的禹破回答又自言,“高材生肯定没问题。” “明天测试后见真章。”禹破烦透了标签。 罗援点头,神情严肃:“家长这关确实不好糊弄,李福博家长。” 观察之后禹破发现其他家长确实把孩子扔在满兮之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连网络的say嗨都不见半分,独独李福博爸爸和禹破频繁碰面,每晚还会问给孩子布置了什么作业。但几次过后禹破顿觉不必如此繁琐,几次回复“叔叔放心”后李爸爸敏感捕捉,微信聊天也就适时断了,到访次数也变得不规律。禹破只觉那是莫大的认可,毕竟对他的教学放心才能做到。 “没什么糊不糊弄的,开诚布公。”不认可罗援无端的领导式猜疑。 “是我欠考虑了,高材生思考层次就是不一样。”罗援谄媚,恍然大悟般拍脑袋,“看我这健忘样,我给两位老师带了牛奶。”禹破的不用了还没出口,罗援已经走到待客厅,塑料袋里果真躺着两盒破牛奶。 学生们没在也不算吃独食,而且陈楠也说过不能随便给学生吃三餐以外的东西,吃出毛病就脱不了干系。 时格是抵挡不了破牛奶的诱惑的,但是几个学生已经陆陆续续进廊道左侧的一教室候着,自己总不能吸着牛奶发卷子和监考,说声谢谢后把破牛奶放在桌子上离开了。禹破也接下,暖流划过指尖,但也不喝。 罗援不达目的不罢休,自然催促:“怎么,不给面子?不冷,热过的,还温着呢。” “不是。”禹破左手拿起,右手的笔快速滑动。内心很烦躁,总觉得罗援的举动混着假惺惺,还有,不怀好意。 破牛奶很快见底,一教室的门也已合上,时格坐在后排写学生补课总结。 罗援没有要走的意思,歪着脑袋观察禹破反应,不久脸上露出邪笑。 禹破握不住的笔掉落,不只是眼前的行楷眩晕还是自己突然低血糖,显然是行楷字的毛病犯了。右手撑着稍稍闭眼揉太阳穴,身体却开始燥热难耐。 “禹老师这是要去哪?”禹破刚起身便撞在桌脚,尖利的响动。罗援抓着禹破的右手臂搀扶,禹破嫌弃但怎么也甩不开。 理智尚在:“麻烦带我去一下卫生间。”罗援满意搀扶。 门被推开,对面的冷风透过敞开的窗袭来,禹破一个哆嗦,不知身在何处但知道来到他想要的独处密闭空间,被禁锢的左手挣动,撑着门边墙呼吸急促:“麻烦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响动的只是门把手被反锁的咔嚓声,整个人被带着往前,趴在课桌上。罗援满眼的渴望,不过还是得把灌进来的冷风阻隔。纱窗本就老旧,生锈了好久没人管,罗援使出牛劲儿才缓缓滋滋滑动。铁屑往外掉,冷风一吹,糊到露天小阳台晾晒的孩童衣服上。有些刚好落进躲在窗下的操帚落正往上一探究竟的额头上,刺痛传遍神经。 罗援猛地推闭纱窗,唾骂一声也把玻璃层合上,再把不能密不透风的湛蓝色窗帘拉上,右侧的小缝不碍事。 教室里的隔音很好,也没有摄像头,更不会有闲杂人等造访,大家都觉得那是学习的坟墓,所以很隐秘,也很适合行不轨之事。 “我说过美少年就不该浪费,应该消遣消遣。”罗援站在禹破身后,把整个人翻转面朝他。 禹破遗留一丝清明,喘着气咬牙:“汗哥?” 罗援抚媚地笑,“原来不止时格想我,你也很想我嘛。”手指往禹破脸上凑,禹破偏头躲开,但已被掌控,下巴很快被罗援捏住,“一个月,你知道我忍了多久,又是怎么战胜优柔寡断的伪君子罗援和你们那个假惺惺人格的善良汗哥吗?” 没说完就忍不住往禹破颈侧嗅,禹破全身僵硬,那天中午的陌生气息和这个一模一样,原来那并不是什么梦,而是还在制服身体内另外两个善良属性的罗援。 罗援娱乐嗅时,小缝里探出操帚落的小脑袋,眼里满是恐惧。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罗援狠戾的渴求,木桌嘎吱嘎吱摩擦地板,是禹破挣扎的身体,禹破每次抬起的双手不过几秒就被压制下去,如此反复。视线对上罗援突然的抬头,操帚落侧身跳下废弃洗衣机,幸亏他有跆拳道基础。 快速撤离让本就沉浸在满足的罗援以为那只是虚影,与禹破隔开些距离,说着诨话:“真不错!细嫩的肌肤!”罗援眼里全是道不明的兽性,明知故问地轻笑:“你怎么这么烫?想要我了?”松开禹破下巴,下巴红印现。 “我这就满足你。”整个人俯身向禹破… “操帚落,你输了!”伍瓣花因守株待兔而手舞足蹈,两人逃过午休正在玩躲猫猫。 操帚落跨过游戏急问:“陈楠老师在哪?” 伍瓣花佯装生气,“你不会想让陈老师发现我们不午休然后被罚站,用来赖掉你输掉的比赛惩罚吧?你个赖皮狗!” “不跟你废话!”操帚落火急火燎撞上从院子走来的陈楠。 陈楠捉了个现成的,忙开口训话:“一天天发什么神经不午休,去罚站!” 操帚落来不及缓缓,“禹破老师被罗援老师绑架了,在二教室。” “理由能不能再烂点?每次都是这几招。”陈楠笑出声。 操帚落脑袋混乱转动,“禹破老师被关在二教室了,门窗都被锁住了,不信你自己去看。” 陈楠看操帚落坚定地慌乱这才把它当回事,不过多罗援绑架禹破还是看成一个天大的笑话,笑着开口:“二教室的钥匙只有周维老师有,我给周老师打一下电话,你去跟禹破老师说让他耐心等等。” “等不及了!就只会磨叽!”操帚落怒吼,撒丫小腿猛地推开一教室的门撑着膝盖喘息,考生都抬头看他。 时格起身说:“离考试结束还有两个小时,认真做。”说完带出操帚落关上门。 “禹破老师被罗援老师绑架了,在里面。”操帚落手指着二教室紧闭的门。 时格慌神,拳头砸门大喊:“禹破!禹破,回句话!”没有任何响动,变为砸门,人物悬殊,砸不开防盗的门。 陈楠闻声来劝阻,被时格吼开,即使他说了周维在路上。 操帚落阻止时格疯狂的举动,“可以从小阳台隔间看到禹破老师。” 时格透过小缝,看到贴墙压着胳膊躺着的禹破头顶对着他蜷缩,一动不动,秋季外套被扔在窗前,穿着的白色毛衣凌乱,沾有血迹,木桌倾斜堆压杂乱。看着刺目的殷红血迹,时格眼里布满血丝,脑中只剩下抱住禹破的念头,他慌乱扫视废弃洗衣机,发现一把落满污垢的小钉锤,握紧,使出全身力气砸向窗玻璃…… ☆、破镜重圆 尖锐刺碰,玻璃出现裂痕,随之散架。时格拉开纱窗跃入,扑跪到禹破身前,一触上禹破就挣扎着把他往外推,直到时格语无伦次地喊着他。禹破放开自己蜷缩的身体,任时格轻搂在怀里,“禹破,哪里疼?”手触上衣角的血渍,手颤抖着撩起衣摆,一切如常,并没有伤处。视线往怀里的人瞅,禹破脸上泛着红晕,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皮肤很灼热,在时格怀里软猫似的蹭。 身后传来喊痛声,时格扭头,罗援左手捂着要害,右手捂着耳朵,血从他的五指渗出。 就在刚才,罗援扑向禹破,右手勉强禁锢他挣动的双手,猥琐着凑脸到他的左耳处,左手轻挑开高领毛衣。 “原来你也,这么深藏不露?”罗源闷笑,源于禹破偏脸贴上他埋在颈侧的脸。得意还没够,禹破已经挣开他的手一口咬上他的右耳,往狠处使劲。 罗援吃痛推开禹破时已经血流不止,左手怒揪住禹破领口收缩,禹破半坐在桌边缘,窒息感袭来。 “美少年越惨越能勾起观者想蹂/躏的心。”罗援魔鬼笑,脸又凑近,右耳的血往下滴落,染了白绒绒的毛衣,“但是,我不想看到你面目全非。”说完使尽了力把人往一旁摔,禹破也应时推了他一把。 禹破背部砸墙跌落,罗援隐忍地啊叫一声,因为禹破的推力使他踉跄侧转,桌角直击要害。 “时格……时格……”禹破克制地喘着轻唤,在时格的颈侧厮磨,手也不停歇,探进时格的外衣内,即使隔着一件暮秋卫衣,那滚烫还是钻进上下抚摸着背部。 时格身体温度拔高,脑袋一片混沌。 那些灼热还在颈侧蔓延,火苗燃向耳垂,欲求不满地叫着他的名字,“时格……” “禹破,够了。”时格呼吸紊乱,抓紧他的手臂把人隔开毫厘。喝错东西并不是胡作非为的借口,时格清醒着,不阻止禹破的话,以他的秉性,清醒后肯定会躲着他。可是看着眼前人脉脉含情的眼神,醉态般的红晕,加速的心跳第一个不同意。 抓紧手臂的手松了劲儿,禹破趁机双手捧着他的脸欣赏一般看了几秒,“时格,我要你……”实际上还有没说完的话,可暧昧十足的哑音已经够软化时格。 时格压抑急促的呼吸,悬置虚抓手臂的双手攥着毛衣,唇上贴上灼热时,骨节分明地捏攥。只是贴唇,时格却感觉有无数细流电遍身体,轻噬跳动的心、高速旋转的思维,最终酥麻感全部汇聚在睁大的眼里,那个装了禹破的眼里。 “时格……我醒后你要还我的,这可是我的……初吻。”禹破胸腔紧贴着时格的起伏,嘴唇贴着时格的耳侧轻笑,“铁砂掌。”说完又失了理智地沿着时格耳廓啄吻。 时格侧脸贴了一下禹破的脸,左手劈晕了他。“铁砂掌”是两人在散打培训班时的约定,如果哪一方出格,另一方无条件制止。那时立项的基础是仗着武力蛮横无理欺负手无缚鸡之力,两人都没想过立项标准终有一日会失之偏颇。 身后的唔咽声停下,时格拂去禹破额上的汗让他靠着自己,而后转身,怔愣。 罗援提线木偶般起身,右耳的血珠子断线,往下一滴一滴掉,目光呆滞空洞。 “汗哥?”时格下意识搂紧禹破,眼睛看着罗援脸上反复切换,时而虚弱苍白的罗援脸,时而善良汗哥不羁脸,时而狰狞猥笑汗哥脸。 提线木偶并没有回复他,反倒笨拙转身,身旁出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背对着时格。 例行公事般要往前走,“谢谢,虽然不知道你是谁。”时格这样说着。 黑影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黑色的漩涡在旋转,慢速闪过的画面有枝桠在疯长,不对,是争先恐后朝前扑。 “水木园?”时格收紧束缚禹破的手,牙齿忍不住打颤。 罗援已经率先跨入漩涡,尖锥枝桠卷裹,蜂拥向投喂的食物。黑影禹然却不以为意,背对趋于平静的漩涡,绛紫色瞳孔在松绿色碎玻璃面具映衬下愈发犀利,“你怎么知道水木园?” 钥匙转动锁孔的咔哒声,时格看过去,情绪渐缓。 “咦,是不是拿错了?平时就丢三落四。”陈楠玩笑道。 周维手腕不放弃地顺逆时针来回转动,皱着眉说:“我可是记忆王。” “这可不适合耍帅,学生们快交卷了。两位老师都被锁三十分钟了。快给罗援打个电话。” “罗援昨天又进了林市医院,可能是上次心脏手术后遗症。我再试试,我真的记得就是这把钥匙。”开锁声不止。 一旁的操帚落和伍瓣花忙急躁否认,“罗援老师在里面,他绑架了禹破老师,时格老师在里面救他。” 陈楠和周维开怀大笑,周维戏说:“你们在彩排吗,给老师们的欢送仪式?” 日常琐碎的谈话完全背离刚才的惊慌,时格惊讶扭头,玻璃拼接的声音传入右耳,朝右偏头,被砸的玻璃碎片飘浮上升汇聚,再原位粘贴,破镜,重圆了。 “你怎么知道水木园?”禹然冷气压释放,松绿色丝线闪着浅光,筑成障碍物阻隔他与时格。禹然的绛紫色瞳孔转为冰冷松绿。 时格手掌移遮禹破双眼,即使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淡定开口,“梦里,梦里见过。” “什么颜色?”审判的语气。 除了老实交代,别无他法:“黑色。大片的黑域。” “见到了什么?” “一个小男孩,一直在哭,那些树像针锥一样刺穿他……”时格嗓音开始颤抖,手忍不住哆嗦,没有焦点的视线看到游弋的松绿色光线又开始聚焦,“还有,这些丝线。” “时厚……时厚……”禹然突然情绪崩溃,哭腔带着柔情,想要往前却被丝线阻拦。 时格体力瞬间恢复,搂着禹破后退,直到贴上冰凉的白墙。 黑色漩涡钻出无数绛紫色丝线加入松绿色的阻拦之中,交缠的丝线绘成禹破月考小不倒翁包装盒上的简约图案。 禹然单膝跪地,斗篷似重物,把他的头压得很低。丝线退去,一滴泪砸在地面瞬间蒸发,冷意向四周弥散,时格冻得激灵,搂紧怀里已经常温的禹破。 “你不怕我?”镇静的冷音还微喘,从黑色斗篷下钻出。 时格直视:“如果你伤害他的话,我会怕。” 禹然撑地起,“值得吗?” “你问过我,那时没能回答你,现在我当面回答你———值得,这辈子只能是他。” “话不要说得太满,会扎嘴;心不要只悬在一个人身上,会破碎。”好言相劝般。 “受伤了还有猫爪草。”他会治好我。 沉默横在两人之间,时格察觉异常,手指触着禹破的颈侧,有温度:“我们是客观存在的吗?” “当然。” “所以你?” “和你们一样,只是有些特别。” “你控制我们?” “没有,你们就是你们自己。用你们的话说,我们是黑无常。” 时格存疑,“那……汗哥……丁锡,在哪?” “接受惩罚,以我们的方式。你们做不到绳之以法,不是吗?”禹然对于泄密毫不在意。 门外传来操帚落和伍瓣花声嘶力竭的反驳声,时格问:“为什么小孩没有被清除记忆?” “因为他们和你们一样。”点到为止。 “你需要什么才愿意帮我清除他们的记忆?” 禹然歪头,松绿瞳孔闪过绛紫,伸出的左手大拇指背面根部有颗的小黑痣,指着怀里的禹破,“他。” 时格下意识使了些力道搂紧禹破,“慢走。”逐客令。 “如果在梦里见到一个带着松鼠不倒翁的少年,麻烦帮我带句话,‘你是我的人间琳限’。”请求的语气,刚刚要抢夺禹破的话就像不曾出口,禹然补了一句,“我不会伤害他。”时格警惕,没回复。禹然却了然,转身随着漩涡消失。 咔嗒一声,周维踉跄扑地,尴尬双掌撑地偏头,“两位老师午休顺利吧?”起身。 时格没有过多表情:“没事。” “老师哪受伤了?”伍瓣花蹲在禹破面前,哭成小花猫,操帚落也蹲下细瞅,没有什么痕迹,连同血渍也随风散了。 时格笑说:“老师只是累着了,睡得太沉。” “我就说没什么,这两孩子就喜欢小题大做。”陈楠嘻嘻说笑。 周维觉的陈楠这话不妥,招呼一声拉走了人。 操帚落环顾四周,时格解释:“你没记错。罗援老师刚才确实在,不过他没有绑架禹破老师,他只是误会了一些事。两人都自以为很男子汉,准备用拳头解决。我进来拉架后,罗援老师糗大了,觉得丢人先翻窗走了。”窗户确实完好无损的大开着,时格破窗而入那场面操帚落也没有看见,自然而然选择相信眼见为实。 “老师,你们睡得可真沉,像冬眠的大黑熊。”伍瓣花笑开。 时格笑答:“对。提前过冬。”破格街人的冬天是十二月到二月,就着气候变化恰和农历的四季划分吻合。 伍瓣花小聪明关怀:“老师,你们可以去操帚落房间睡觉,我让陈楠老师让他们闭上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嘴。”又恍然,“现在可以去了,幼儿园的已经去院子玩了。” “好,你们去玩吧。”时格抱起禹破。 操帚落很自然地欲走,伍瓣花觉得自己被耍,小脾气想新账旧账一起算,“躲猫猫输了想逃?还骗我老师被绑架,哼!走,接受惩罚。” “我又没说要逃。”操帚落倒是坦然。 看着远去的小背影,时格笑意流失,“希望你们能够用玩乐取代阴暗,不要让它走进你们的梦境,不要因为它而自我怀疑有着特异功能,更不要因此与周围玩伴几句不相信的玩笑话而垂头丧气,进而格格不入。” 把人抱进寝室后反锁,掖好被子把人搂在怀里,秋风也夺不走。 ☆、初恋游戏 咻的一声,饥渴的绛紫色丝线四面八方涌来,束缚住禹破的四肢固定在白墙上,本应护住的松绿色悬空垂落袖手旁观。 “少校失手次数累积,是想刷新自己的记录?”讥讽从对面丁涅口中出,绛紫色碎玻璃面具下毫无波澜。 禹然不耐烦,“罗援。” 丁涅调侃,“不是少校把他喂给了黑树林?怎么,你还对我的善良抱有幻想?” 禹然的瞳孔由松绿转为绛紫色,悬空的松绿丝线摇摇欲坠却固执己见,变相闹别扭。 “我可不喜欢胜之不武。”丁涅看着背离禹然的松绿丝线嗤笑。指尖一动,绛紫丝线带动禹然离墙,往一处发力,似要摔个粉碎。执拗的松绿丝线嗖地一声出击,不待它的挽救,禹然已经趁着松动空隙,身体半空画弧,利落单膝着地。松绿丝线和绛紫色丝线撞在一起,晕头转向,只能缠绕着落地。 “罗援。”禹然起身,还是那句话。 丁涅步步逼近,“你说,如果你死了,时厚会怎么样?” 时厚是禁区,谁都碰不得,哪怕只是言语。 禹然的狠戾转为邪笑,“如果你死了,冥堡会怎么样?”他在威胁,不是一命抵一命,而是用数命来泄愤。 “你还是那么,让人忍不住想碾碎。”丁涅停在禹破眼前,他知道禹然说到做到,他从没见过沾满鲜血的同类。那天阳光灿烂,满街的不倒翁倒在血泊里,而始作俑者禹然,站在橪街尽头。 禹然没再废话,出手招招致命,丁涅见招拆招,整个交手的过程被拉得漫长。 推门而入的邹逛和刘接只见光影闪躲的两人,辨不清谁是谁,但也还记得职责所在。 邹逛给刘接一个原地待命的眼神,刘接完全无视直接就事论事,"丁少校,上将找您。"邹逛怔愣,他本还好奇刘接怎么变得多管闲事,又或者是距上次自己轻薄他后又死缠烂打,终于见效,怎想到,原来只是因为有令在身。 本和松绿丝线手牵手充当没心没肺的绛紫色丝线猛然醒悟,又和多年死对头划清界线推了它一把,飞速蹿到刘接怀里,刘接恰好稳稳落地。眼中放出寒光照向禹然,然后果断转身,刘接跟上。 "少校,罗援已被丁少校及时救下。" 罗援先行踏进的黑色漩涡直通水木园骷髅门,黑树林已经迫不及待想汲取他的血液。没有实力者在前开路,生死悬在眨眼间。而黑树林对禹然有极大怨念,每每得知禹然的气息靠近,所有的黑势力便全涌汇朝他发力。即使禹然的气息仍在黑漩涡另一侧,黑树木痴馋却不得,只得秒速之间裹挟罗援解解馋。 锋利的枝桠刺出一血滴掉落,本就腐臭的枯枝烂叶瞬间萎焉,更加刺鼻的臭味向四周发散,所有黑枝桠停下动作,像一个个疑惑不解的孩子。 一个爬满褶皱的老藤蔓从黑树林中心蹿来,试探性碰了碰罗援悬空的左胸腔,本就被刺了一个洞又被这么一摇晃,血又掉落,同样的烂臭袭来。老藤蔓抖动后又在罗援左胸腔刺一个小孔,周遭旁观的枝桠张牙舞爪要加入。 绛紫色的浅光从黑树林中心闯入,丝线暂时击退枝桠打开大道,筑成连绵千里的墙分侧阻隔。感觉不到疼痛的罗援落地后又变成提线木偶态跟在丁涅身旁往前走。 到嘴的血液被夺走,墙两侧的黑枝桠发疯似的猛扑,丁涅使出全身力气控制丝线。 艰难移步止在邹逛和刘接的延迟到场,两条松绿色丝线出击后黑树林仍负隅顽抗了一分钟才乖乖就范。 “知道了。”禹然抬手让他退下。 邹逛忍不住多嘴提醒,“少校,针对时少校的新治疗方案初步验证成功,还需验证。” “你已经入戏这么深了?”禹然逮住把柄。 邹逛没料到自己的多舌把自己卖了,更没料到会换来忠心被猜疑,“少校,公与私我还分得清。”禹然怀疑是刘接给他提供的丁涅实验情报,因为在禹然还受惩罚时邹逛没向他透漏半点丁涅拿汗哥和罗援下手的事。 “你觉得我会让时厚用不属于他的东西?” 邹逛直觉禹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有些恼怒,“本该属于时少校的东西不是已经被您摧毁了吗?而且十年了,您不也没找到治疗方法,为什么不肯尝试新的治疗方案?” 禹然呆愣,这是自时厚安眠后邹逛第一次顶撞他。一直以来,他只是习惯性地偶尔与以监察官的身份出现的邹逛合作,而这习以为常的时间已经有十年之久。十年,邹逛言行都偏袒他,相处久了,本工作时间也咧嘴笑的邹逛也学会冷脸怼世界,还有同伴冰山刘接加持,有时候独处邹逛会扯出笑,他害怕未知的某一天,一向被奉为幸福物的笑会不会就此消匿。 “对不起。”自己是泄怒了,可也不该掀开别人的伤口。 禹然回到平静,伤口上被撒盐也是一次两次,已经麻木,“没必要对事实道歉。” 见禹然常态化,邹逛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抱歉离开。 禹然冷眼看向还在面壁思过的松绿丝线,没理睬松绿丝线求原谅的小请求。 “你是谁?”罗援耷拉着脑袋惊悚样。 禹然坐到白木桌前,冷声道:“这里不需要伪装。” 惊恐化为试探的表情,“请问这是哪里?”微颤音。 “你的过去,不光彩。”禹然□□裸揭穿。 白色椅腿撞了一下罗援小腿,忆起往事心虚腿软的罗援瘫坐,接受审判。 “让我列举一下吗?你那些漂亮女朋友。”凛冽音。 罗援凭着不多的社会经验警惕问:“你是填兮教育的,绑架我有什么目的?” 禹然嗤笑:“绑架吗?”哪有护送一说的绑架。 罗援环顾四周,除了框住一片松绿的窗户有光泻进来,再也不见出口。 “我们一起观看一段不光彩的过去吧。”禹然打个响指,长桌正中间出现全息投影,那是四年前还是大学生的罗援和陈楠。 陈楠是冲着奖学金的三好学生,勤勉是她的标签,但也就此被不怎么出彩的室友自然而然排挤。室友聊各学院的帅哥,陈楠戴上耳机以示阻隔,可为了保护耳膜音乐声并不能盖住室友们的鬼哭狼嚎,夜晚理论,隔天把各式各样的钓鱼法都使出来。等夜深了,室友们的呼吸声传出,孤独感勾起她渴望恋爱的心。 两人认识是在辩论赛场上的争锋相对。那时赛场下的罗援展示的是健康,是绅士风度,是往那一杵就能俘获陈楠的心。在那之后,陈楠暗自庆幸自己上辈子肯定修了福分,不然怎么到哪都能碰上罗援。奈何陈楠对于情爱的表白技巧不开窍,又不愿意采用室友们支的撩/骚招数,她觉得那种不平等太舔狗。 一个月后,罗援约她到银杏林里,“你在等什么?”暧昧的气息令陈楠紧张后退,直到后背抵着银杏的褶皱,直到无路可退。 罗援隔着把她圈在胸前,急促的呼吸,“我等不了了,陈楠。”贴唇,厮磨,两人正式交往。 交往初期,陈楠并没有体会到室友们说的被黏着,罗援反倒是扮演起了失踪人口,自己不先联系对方就杳无音讯。而这样的关系持续不久,罗援又献殷勤般频繁出现,直到说出要出去租房子,陈楠来不及多想羞红了脸。 陈楠靠着成绩拿到奖学金,罗援靠着出色的各项证书弥补绩点的不足也拿了奖学金,再加上各项兼职和家庭按时给予的生活费,两人正式同居。关系的确定快得不现实,陈楠还来不及查阅相关知识就已经把自己交了出去,完事之后罗援安慰她不会有事,说有安全期。陈楠傻乎乎点头,她连那方面的安全期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 翌日,罗援厌恶地按健康指示来,陈楠这才放心。 一周后陈楠才觉得自己已经色令智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必须关注学习了。而罗援的冷漠也开始显现,在租房大手大脚地花钱,两人混在一起的奖学金、生活费很快见底。交流也变得没话题,每晚的欢愉罗援不再愿意按健康指导来,说不舒服,陈楠被他要了一次又一次,隔天起不了床。 又一周,陈楠察觉身体的异样,还没确认罗援就冷冷来了一句“必须打掉”。陈楠考虑自己的学业,忍痛如他所愿,至少她还有爱情。可出院的第二天,罗援就以两人需要回校调整情绪为由结束同居,至此又人间蒸发。 短信不回,电话不接,面也碰不上,陈楠不再坚守那些有的没的羞耻之心,终于相信了一回女朋友到男朋友楼下等没什么大不了,即使等的性质已经变成了堵。 陈楠隔男生宿舍铁门有些距离,远远看见罗援笑接电话出来,跨出铁门放下电话一把揽过铁门旁长得性感的女生吻住。 陈楠心灰意冷,但也懂得默默放手,经历了室友们整夜的意淫场面,脸皮也变厚了,和室友混得很熟。罗援也在没有任何意义的日子提出了和平分手。 罗援是初恋,是毒液,陈楠却觉得是蜜罐。罗援和新欢在一起一个月后又掰了,陈楠梦寐以求的和好来得理所当然。罗援还是初见时的模样,让她如沐春风,深陷其中尝起来甘之如饴。陈楠也趁此认识了罗援的好兄弟周维,周维没那么多甜言蜜语,只是温柔可靠,陈楠和他结为好朋友,从他那获悉罗援的消息。 有些马脚是藏不住的,就像从没付出过真心的罗援。节假日陈楠和罗援去旅馆,欢愉过后罗援沉沉睡去,深更半夜的短信来得适时,被陈楠逮个正着。 “一年了,别玩了吧。小楠是个好女孩。”是周维的短信。 陈楠胡乱输入罗援的锁屏密码,点开微信界面,泪流不止。 原来一切都只是初恋游戏。 拉回两人相识前,罗援也有一堆奇葩室友,只是与陈楠不同,罗援是积极参与者和计策提出者。一切只是想以失去第一次为荣,以做就要做全套,大学生提前体会社会恋爱的全套为荣。陈楠只是那个被实验者,罗援不爱她是不争的事实,每次一个步骤的完成都会回去分享感受给室友确也是不争的事实。 陈楠被骗所困,因此被耍得团团转。 周维回复的上一句是罗援的“我是真的喜欢陈楠了”。这点慰藉根本就不值一提,只是网络上的符号罢了。 陈楠没有揭穿他,反倒是伪装起来粘着他,只是在周维在的三人行中把罗援当成小透明。陈楠想让他体会看似爱而得实则爱而不得,有时聊得激动陈楠逮准时机故意亲了一下周维,罗援怒不可遏,直接牵走了陈楠到四楼的楼道口。 罗援发作一通后陈楠嗤笑出声,揭穿他的虚伪。罗援哭着否认说那是以前不懂事的自己,现在一身心全部扑到她的身上。陈楠抓住他已经爱上自己这一点决定报复那一刻就已经心如死灰,既然坦白了就只想逃离肮脏。 不依不饶的道歉不绝于耳,陈楠被他逼退,一不小心滚下几级楼梯,腿间流出殷红。陈楠不知道的是,她刚怀上又流产了,医生告诉她,因为她本就娇小的身体过于虚弱,以后都经不起折腾,再生育已经成为一种幻想。 “爱?”全息投影消失,禹然嘲讽,“你爱过?” 罗援本以为画面会呈现出他真正的丑陋不堪,没想到,就这?不免暗喜,怎料禹然都知道。 “伪装得很成功,陈楠到现在都以为自己狠狠踩了你一脚。” 罗援从没爱过,只是想快点找个理由甩掉陈楠,这才配合她演戏。知道陈楠利用周维利用得那么理直气壮,罗援心里暗爽,因为他早已物色好了下一个目标,陈楠不过是空窗期的泄欲口。 后来周维和陈楠在一起了,直到现在。陈楠本冲着还能膈应罗援和让他愧疚才加入满兮教育的创建队伍中,谁知自己先对周维愧疚,乃至于彻底移情爱上周维,对罗援的恨意也就无所谓。反正罗援随便她掌管满兮教育,不论业绩,工资永远有奖金。几年的经历磨砺着陈楠,让她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社会人,有喜欢的人在身边工作,躺着拿闲暇钱,惬意的活着为什么还要斤斤计较? 可明知道一切的周维,真的爱她吗? ☆、幸福会 “你有什么想法?”禹然冷漠地问他观后感。 罗援镇定下来,满不在乎,“她不知道那是对她好。”自认打了一手好牌,“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禹然起身,“不付出点代价?这么吝啬?”木桌、椅子全部消失。 “现在是法治社会,希望你搞清楚。” “法治社会不是也没逮出你这种祸害。” 罗援抓着法律有恃无恐:“天网恢恢,即使你毁尸灭迹,最后还是得去阴曹地府陪我,何必呢?” “你这么想死?”禹然玩味问道,“要我成全你吗?” 罗援知道此路不通,现在又孤立无援,只好谈判,“你想要什么?满兮教育的部分股份可以给你。” “这个。”禹然已经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罗援的腰折下来,跌滚白色地板,痛吟得无法出声,涌到嘴边的鲜血无法流出。 禹然把他提起来,对面墙上的白色丝线投来将罗援固定到墙上,“你毁了两个没见世面的生命,现在好好体会一下他们被抹杀那一刻的感受。”罗援瞳孔不断放大求饶,鲜血将他的嘴巴撑鼓得像浮肿,距离窒息还有一分钟。在最后一秒,鲜血从鼻孔喷出,罗援猛咳,捡回一条命,左胸腔却开始崩裂。 罗援有先天性心脏病,他再清楚不过,自卑那会儿像坠入深渊。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就读的高中学生综合素质却很低下,因为瘦削的外表和身体力行要摆脱孤僻的活波样,常年被女生们调侃为“娘娘腔”。白天将恶毒言语收入囊中,夜晚累积的怨恨让他的思想变得畸形。进入大学后零散时间很多,罗援开始列出缜密的计划在一定的运动量范围强身健体。每个大学生都有自己的小天地,没点颜值才不管你姓甚名谁。罗援活得自在,这才开始想体会男生身体方面的需求,把没有地方吐露的所有怨念附加到陈楠身上。 “心脏移植手术很成功。”禹然评价。白色丝线活生生剥开罗援的左胸腔,暗红色的心脏往里瑟缩躲避。 罗援疼得头晕目眩,却紧紧抓住心脏这个词不放,“那是我的,你不能拿走,我付钱了!” “生命是无价的。”白色丝线拽出暗红心脏,罗援奄奄一息。 禹然脚尖来到罗援垂下的眼看到的范围,俯身轻笑,“钱和命,你选哪一个?” 左胸腔只有鲜血在蔓延,从窗户吹来的风有点凉,左胸腔处的毛衣绒线愉悦摆动。罗援抬头怒目圆睁,是个彻头彻尾见钱眼开的主,但还是只能无奈抉择,“命。我要活着,我想活着。” 禹然转身,对着悬空装委屈的暗红心脏说:“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语毕,白色丝线开始发狠抽打它。 暗红心脏是汗哥的,丁涅验证的试验品。心脏原原本本地保留了原来主人的性格,甚至是变得更加狠戾。 白色丝线放开罗援,暗红心脏也已经伤痕累累。这样的场景让罗援不寒而栗,交握的拇指抠出掌心一块皮。黑色漩涡出现,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松绿丝线钻进禹然怀里紧抓不放,罗援瞬间变成没有心的提线木偶跟在禹然身后。回到林市医院,一场心脏移植手术马上开始。 邹逛手里拿着一个透明匣子走进白屋,颤抖的暗红心脏躺进去,颜色逐渐转变为鲜红。邹逛转身走出去,叹惋:“非得受点皮肉伤才肯变好,真搞不懂你们这个世界。” 橪街此时此刻万人空巷,涌向街心庆祝一年一度的“幸福会”。 小夜左手拉着傻乎乎的南子汗,右手拉着慢墩墩的蒙爷爷,路过小浅奶奶的甜点店铺时左右为难,放开哪一边捞过一个红豆面包都不行,因为实在是太拥挤了。 小浅换上松绿色盛装,不倒的身躯扭动小小婀娜腰姿,冲着脸被挤压的小夜喊:“小夜哥哥怎么样?”小夜忍住一口老血,强颜欢笑,只希望小浅快点支招让众人让个道,赶紧到街心去和爷爷会和。 小浅不负众望,稚音大喊:“红豆面包,香喷喷、刚出炉的红豆面包!”拥挤的不倒翁们停下扭个不停的身子定好,店员们分发面包。量少只能一人分得一口,不倒翁们却纷纷竖起大拇指不约而同让道。 很快来到街心,成千上万的不倒翁们围成圈,绛紫色和松绿色相间,层次鲜明,周遭包围着整个街心的不倒翁店铺统一松绿色摇头晃脑。街心广场上摇摆不定的身躯偏向相反,松绿顺时针,绛紫逆时针,全都闭着眼沉浸在缓缓流淌的钢琴曲中,而那弹钢琴的正是破牛奶店铺的老爷爷。花白的胡子软化了眼里的哀情,弹奏出悠扬的乐曲。 “嚯!”统一口径的不满被惊吓声响彻云霄。小夜等正蹑足从不倒翁之间的缝隙往中心移动,不料南子汗好奇心作祟,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戳了一下摆到它身旁的沉醉不倒翁,心绪相连,断了所有不倒翁享受的好心情。 小夜脸色煞白,忙拽住口水不停下流的南子汗,让他老实呆着。被阴森表情包围,连吞咽口水都变得艰难。断了的钢琴音又续上,老爷爷的指尖越发轻柔,不倒翁们怨怒的眼神不再,脸上是谅解的微笑,然后又继续一曲未完的沉浸。 小夜又小心翼翼往前,走到的时候钢琴曲刚好收尾,不倒翁们献上最诚挚的祝福,祈愿每年任劳任怨的破牛奶店老爷爷长命千岁。 老爷爷绅士四面鞠躬,然后拿起话筒郑重宣布:“幸福会开始!”不倒翁们欢呼雀跃,已经候场的表演团队上台,载歌载舞。 小夜搀扶老爷爷从舞台一侧往地下走,螺旋式阶梯尽头有个岔路口,左边是是一片开阔的葱郁的小松绿林,虫鸣鸟唱,小树林正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白木屋。小树林入口有一块上了些年头的木牌,上面写着:为了幸福,禁止入内!右侧是表演者的休息区,中规中矩的现代不倒翁建筑。 “爷爷,我先带您回家吧?”小夜看到老爷爷眉头紧皱,下阶梯时颤巍巍好像要倒下。 老爷爷的花白胡子翘起,年迈音慢慢吐出口:“没事,爷爷想陪陪那孩子。” 小夜和小浅交换眼神,不可置信。小夜带了哭腔,“爷爷,禹然哥哥已经幸福了,一会儿他还会来参加幸福会。”泪水啪嗒,“还有时厚哥哥,禹然哥哥说他会治好他的病。” 逐渐靠近那木牌,蒙爷爷不再慢墩墩,南子汗的傻样也被一本正经顶替。 站在木牌前往里看,心上涌出的只有恬静淡然。松绿色的浅光扑来,老爷爷泪流满面,笑着说:“曾经那么破败不堪……少校再也不用吃那种苦了。”然后被小夜搀扶着往右边休息区去。 “少校!”小夜不再欢脱地叫禹然哥哥。那片松绿幸福只是不倒翁们的补偿,他的愧疚就在里面,这让他无法把曾经血淋淋的一切当作没发生过。 禹然从休息椅上起身看了他一眼,问候了一下老爷爷就要转身。 老爷爷十年来不间断愧疚地问:“少校,您真的幸福了吗?” 禹然停顿了好几秒后转身擦过他,迎着那片松绿林迈步,身体明显抖动。来到岔路口闭眼转向,踏上螺旋阶梯才恢复正常。 不多时,震耳欲聋的“少校”二字从地表直直扑向地下休息室,所有的不倒翁洋溢着笑,欢迎禹然的到来。松绿碎玻璃面具下的禹然却毫无波澜,点了一下头欲走。 主持的不倒翁叫住他,“少校,十年前时少校留了一件礼物,说要在今天送给您,借由幸福会。”禹然怔住,台下的不倒翁保持静默。 凄清的旋律缓缓流出,把他带回十年前那片被皑皑银霜覆盖的松绿水木园。时厚的轻柔嗓音伴着旋律淌出,禹然面具下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白雪掠夺指尖的温度 胸腔的颜色开始褪却 困在最初心动里 与黑色枝桠相伴 哀切的否定赛不过耳虫 像摩洛哥的茶—— 初杯人生苦短; 二杯甘之如饴; 三杯静穆死去 像赌上性命上树吃饭的疯羊 吞下坚果触天独舞 日日夜夜 我在等你敲门 带我回最初松绿” 歌曲前半段,时厚用自己被困住的心动来控诉禹然的鲁莽与摒弃“生命至上”,随意践踏他人的生命;却又在曲中柔和的琴键声中原谅他,向他展示自己追求的人生如茶、精神如令众人发笑的疯羊;在曲末向他亮出真心,即使那颗真心已经灰飞烟灭。 原来,时厚早已猜知自己的结局。 禹然已经哭到不能自已,心脏绞痛,左手攥着胸前衣弯下脊背。 不倒翁们被旋律与歌喉打动,街道汇聚的泪水来不及蒸发向低处流。 临近尾声,柔和的钢琴音好似在挽留,时厚的柔声再次响起,在独白,也在向他表白,“你是我的人间琳限。”柔情阻隔倾泻而下的火炙炙的阳光。 禹然踉跄离开,这里的幸福不是真的,他的幸福在别处等他。 整个橪街陷入静默之中,直到所有的泪水蒸干,幸福才再一次洋溢在不倒翁们的脸上。幸福会还得继续啊,就像曾经一样,哪怕是以鲜血浇铸换来。再者,人生怎么能够因为他人的不幸而丧失自己的幸呢? 休息区的几人也缓和好了情绪,小浅才发现数量不对,忙问小夜:“小锡呢?” 小夜还没来得及回答,邹逛已经走过来,“小锡在上将那,他有任务。”转向南子汗,“小汗跟哥哥走。”南子汗听话的松开小夜的手。 邹逛张望,嘴角嗫嚅,“就那吧。”南子汗跟着邹逛走进左侧松绿林里的小白屋,恶臭刺鼻,邹逛决定速战速决。不久,透明盒子空空如也,南子汗的左胸腔残留的痕迹消失,他的善良心脏回来了。 冥堡里,小锡迷惑观望,杵成一根杆子不敢出声。 “上将,非如此不可吗?”对于刚才上将提出的下一步验证方案,丁涅不敢置信。 上将柔声里带了歉意,“这是榅冥国欠下的情。你不是缺配角吗?丁锡很合适。”丁锡两字一出口,本是不倒翁的小锡已经转回丁锡样,只是整个人里里外外已经透着善良,这一个多月的不倒翁生活已经洗除了他的恶意。 丁涅接令:“是,上将。” 上将消失,丁涅转身对丁锡冷声说:“我要你记住你说过的那一句话。” “你是我的一见倾心。”丁锡温柔答道。 “开学后送他回苓中。” 站在一侧一直默不作声的刘接回答:“是。” ☆、实务能力 怀里的人在微挣,时格把紧贴额头的下巴撤离,禹破醒了。 “时格。”初醒的沙哑音。 “头疼吗?”视线扫描他身上是否有痛楚。 禹破脸色极差,却笑说:“不疼。哪都不疼。”时格这次没有过多狐疑。 “罗援?” 时格轻撩开遮住禹破左眼的碎发,“林市医院。禹破,有人在监视我们。”他肯定早就察觉到了异样。 “你见过吗?发病的时候。”禹破握住时格欲收回的手,掩进被子里。 “没有。不过丁锡和汗哥是他们的作为。” 禹破睫毛扑闪,旁观者的态度:“你刚才见到他们了?”是他们,不是他。 “嗯。我们阻止不了。” “但他们选中了我们。”禹破闭上眼,声音很轻。 “我们就是我们,他们是他们。如果替□□道是他们的任务,那么幸福地活着就是我们的盾牌。” 禹破睁开眼,嘴角起了弧度,“是时格的时格。” 时格回以微笑,“你再睡会儿,我去收卷子。”发生过的事不过是别人的噩梦,醒了就没了。可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心疼孩子们的心情跃居其上。 “我也该准备上课了。”禹破起身,头晕乎乎。 两人在一教室前暂别,时格带着沉重的心情推开门。卢保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王谨佳右拇指轻搭在左手上上下来回摩擦,也不知保持呆滞的目光多久了;王谨涵歪脑袋,笔戳着太阳穴呈思考状;初中女生表示要交卷…… 时格先轻叩王谨佳的桌子,小孩下意识认真状。再左移叫醒卢保珏,空洞的眼神在告诉时格此地无银三百两。胳膊肘下的卷子晕开一圈水渍,是他的口水。卢保珏大动作撑起,卷子被带动揉皱一团,迷迷糊糊握好笔表认真。 十分钟后,所有人交卷。学生们像脱缰的野马,女生们回寝室聊帅男靓女,男生们去院子帐篷里和幼儿园的看恐怖片,卷子上的知识点不过是过眼云烟。 “怎么样?”禹破撑手桌边问低头批改的时格。 又一个红叉,时格压住怒火,“没救了。” 禹破拿起已经改完的王谨涵卷子,六十二分,相较于半期进步很大。又拿起刚批改完的卢保珏的卷子,六十三分,除了人民币识别题几乎全错,其他的在时格无休止的重复下,耳朵起茧子终于理解。 时格红笔划动的声音格外刺耳,禹破放下卷子,三十出现在卷头,是那个一直以“我们老师就是这么教的”为借口的初中女生的卷子。实践证明,她父母砸的钱只是提供一个让她在大几岁的时格面前辩论的机会,每每靠着诡辩碾压时格,最终也只是换来原地踏步。 “如果王谨佳还是这几人中的第一,我就觉得值了。”时格把教学的成功与否压在王谨佳身上,王谨佳半期给过他们所有人惊喜。能教会一个生理有缺陷的学生,是教育者最为荣幸的事,虽然这样想有些自私。 禹破弯下腰看他批改,“会的。”他也相信王谨佳,因为只有这个小孩没有厌学期,甚至在半期后所有表现成绩突飞猛进。 “七十三?”时格不敢相信,又算了一遍,没错,“你来算一下,我怕我粗心大意。” 禹破笑着拿起桌边的手机,点开计算机啪嗒点击几下亮给时格,“放心了。你值得。” 阴郁一扫而光,时格露出皓齿下意识敞开双臂要揽过禹破的脖子庆祝,禹破的怔愣让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不是之前的关系,尴尬笑笑,讪讪要收回。 “不抱了?”禹破顺势抱住了他,下巴置在他的肩上,呼吸被时格逐渐红起的耳廓带热。 时格紧搂他的脖子,闷哼声出,“抱。” 分开时,时格发现禹破脸有红晕,心里瞬间觉得平衡。 时格小心情飞起,不过下午每节课的试卷讲解还是先卖关子,严肃地问:“你们觉得自己考得好吗?”学生们提心吊胆保持沉默,都换来意想不到的分数,心情想上房揭瓦。所以说,学生学生,为学而生。 初中生并不以自己的成绩为耻,毕竟她习以为常,只是有些失望,她预估自己可以考九十分。虽然很痴心妄想,但理想还是要有的。 整体而言,补课成效有,学生们集体进步。 陈楠还宣布一个好消息,他们的课程就此结束,讲解课因此变成了告别课。前面两节已经结束了课程的学生不愿意离开教室,都乖乖坐在一旁听时格给罗保珏讲解,还是那个令人头疼的人民币识别题。初中女生各种鄙视卢保珏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时格挡都挡不住那高亢的大嗓门。没料到卢保珏就吃这一套,还就在争吵的五分钟内记住了所有纸币。 王谨涵问时格高中生活怎么样,时格的叽叽喳喳就停不下来,几位学生聆听后满怀憧憬。 禹破来敲门的时候,时格俨然已是个驾驭了学生心思的老师,默默退回去关好门。来到待客厅,卢保珏的爸爸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慈祥笑看坐在圆桌对面的低头准备隔天试题的吴怜。陈楠坐在柜台前埋头处理清算账单。 禹破招呼一声叔叔好后绕回书架后的自习室里,给父母发短信说两人不回去吃饭了。 “吴老师下个长假还在吧?”卢爸期待问。 吴怜心里快速打起算盘,不知该不该说不是,他们是学生的身份家长们并不知道,即使他们有实力教学,但家长更认可社会身份。“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应该还在,是个很好的历练机会。”她还是不善于无中生有。 “吴老师的实务能力很强,确实适合再找更好的。” 吴怜皱眉,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自己并没有教卢保珏,只是偶尔在临近零点回复卢爸爸卢保珏的生活情况。吴怜起初还诧异,这时间点很怪异。卢爸爸的解释是自己刚结束手术,所以总是在半夜叨扰,抱歉次数数不清。吴怜这才把自己所知的半点消息诚挚回复。 “您过誉了。”吴怜继续自己的试题设计。 卢爸爸又挑起另一个话题,“老师们晚上有空吧?” 吴怜看向正好看向这边的陈楠,陈楠替代答:“部分学生的课程还没有结束。老师们明天下午才放假。” 卢爸爸表情略微尴尬,转而问陈楠卢保珏的费用汇总如何了。陈楠刚好计算完毕,站起递给他账单,“一千七百。” “这么多?”卢爸爸质疑,陈楠凑到一旁对着清单指指点点解释。 他真的是医生吗?吴怜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不是说他支付不起,只是未免太过于斤斤计较了。五分钟能够高效率解决的事竟然花了三十分钟,反反复复围绕着白昼食宿费用问答。 “老师再见!”卢保珏和时格走出来,一如既往只和陈楠说再见,即使今天他的心情很好,他还是无视其他在场的人。卢爸爸从陈楠那获悉成绩后脸色不起波澜,瞅了时格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身。 “叔叔慢走。”时格和吴怜朝半转身的人这样说,卢爸爸很自然地跟他们点了一下头。 他和陈楠一样,已经忘了最基本的生活礼仪,所以他的儿有了跋扈的脾性,陈楠管理的孩子净从同龄人那把坏的学了去。 禹破收好了试卷,“走吧,回家。”时格点头。 两人走出楼栋,远远看见卢保珏坐进了他家的豪华小轿车。 “不是回家吗?”时格疑惑,怎么禹破往街道走,而他竟跟上了。 禹破保持神秘,“给你庆祝一下。” 暮秋夕阳无限好,而他们迎着斜洒在身上的余晖,走了进去。 ☆、胡搅蛮缠 “哟,懂得享受生活嘛!”邹末调侃。几人在夜市烧烤摊碰上了。 “彼此彼此。”时格看着刘言手里拿着的烧烤纸袋。 “你们不吃了?”邹末咬了一口臭豆腐,看着两手空空的人走了。 背对着他的禹破抬抬手,“吃点有意义的。” 邹末嘟囔以示不解,刘言凑到他的耳侧,笑得邪魅,“我们也做点有意义的。” 邹末整个人瞬间红透,好在烧烤摊的帐子是红色的,反照的光帮他遮掩了点,“好……好啊。”刘言以身践行,拉着人朝旅社去了。 快十一点了,也不早了,确实到了睡觉的时间。 “不吃烧烤了?”嗜好为辣的禹破今天还没碰辣。 并肩走出夜市,禹破半掩在朦胧光线里,不轻易出声:“你要还我的。” 时格心跳漏了半拍,是初吻,需要还的东西。时格不喜辣,所以禹破不让嘴唇碰上。 没回应,两人身侧的手背不时轻擦而过,晚风分明凉飕飕,手却不停散出热意。 以前破格街上牵个小手是家常便饭,现在牵个小手就像偷鸡摸狗,两人也不知这莫名其妙的避讳从何而来。当高速运转的大脑经过激烈的斗争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后,两人才小心翼翼地冲动一回。 不约而同地伸出尾指,相碰一瞬,只看向前的视线雀跃恍惚;勾缠,心跳怦怦;掌心相贴,大脑倏地空白。 回过神来,时格看着眼前相贴的长影,鼻音轻轻,“我没忘,禹破。” 催化剂有了,禹破也就不再踌躇,把人拉到一旁的幽深小巷,那个约定的巷口。拇指摩挲着时格的食指指节,嗓音低哑:“没忘什么?” 本背靠墙的时格反客为主,将禹破抵在墙上,光线幽暗,禹破看不清他的深情,只能通过逐渐明晰的心跳声来证明,原来这夜的神情是如此的美好。 时格的气息缓缓拂到脸上,映在眸中的脸廓分明,手心在冒汗,与对方的混在一起,嘴唇的温热若即若离,眼睛慢慢闭上等待着…… “禹破,我要喝破牛奶!”禹破的手机铃声断了心动怦然和仅隔毫厘的温热…… 四目猛地睁开,傻愣对视,时格撤身后退,语无伦次,“那啥……为什么……”禹破的手机铃声一直都是纯音乐,怎么变成自己的怒号了? 鬼哭狼嚎还在继续,随着禹破拿出口袋的手,声音越发清晰,禹破假咳一声,“驱走妖魔鬼怪。”时格愿意打破约定的那天晚上,禹破兴奋过头,不轻易点击到这个音频差点笑岔气。本想设置为闹钟,不知怎的设置成了手机铃声,禹破发现最近自己最近很粗心。 时格想无语凝噎…… 瞟一眼屏幕,是吴怜。时格窘态不想持续下去,嘴角嗫嚅,乖乖样,“又没有魑魅魍魉。我就在这啊。还不快接你的……唔。”禹破贴了一下他的唇,那铃声嚷叫还在继续,时格却已没了思考能力。 “嗯,就在这,明晚八点。不能忘。”禹破的声音明显有些不自然。 禹破清清嗓子接电话:“喂。” 对面吴怜就着委屈的心情再三确认禹破到底接没接电话,以为时格在一旁闹腾,没料到是铃声。 恳求:“禹破,可以帮我一下吗?我发你微信。”犹豫再三又补了一句,“可以不让时格知道吗?” 禹破没有直接回复,视线与时格相撞,时格听到了。禹破滑开微信界面,抬眸看着时格,面色不怎么好,“好。”他这么回复吴怜,电话挂断。 想解释什么,微信又振动,是陈楠的消息,希望他能到满兮教育和她商量一下对策。刘言和邹末不知疯哪去了,周维也联系不上,罗援在林市医院。 禹破关闭手机,转换了无事的表情,“走,我们回家。”拉上他的手。 两人的脚步渐离墙角,落帚草间的白色粉笔朝向两抹身影,狡黠一笑。 时格看不出任何端倪,只知道很异常,但他不会再无厘头地缠着了解详情。 “没什么事。”足音惊扰夜的宁静,禹破这样解释。 时格淡然嗯了一声。 “夜猫子的身份不适合你。”走到酒格门口,紧闭的门内留着灯。 道了晚安后时格转身走进屋内关上门,踏上楼梯走到阳台,他看见禹破原路返回,隐在黑夜里,风声喧嚣不止,把人的脸吹得生疼。 陈楠独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看到禹破来脱口就是,“需要修复一下。” 禹破居高临下:“修复?你们总负责人应该不会那么视财如命。吴怜需要的是给那个变态一个教训。” 陈楠手机屏幕来了一条罗援的短信,“站在吴老师这一边”。再面对禹破黑沉的脸,陈楠迂回挽尊,“禹老师说的是。你觉得应该怎么做?”陈楠翻开吴怜截出的聊天图片放到圆桌上,让吴怜惊慌失措的聊天记录。 21:44 卢保珏爸爸:吴老师在干嘛,有时间出来玩一下? 吴怜惶恐,难道家长要表不满:叔叔有什么事吗? 卢保珏爸爸: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吴老师这段时间辛苦了,出来玩玩放松一下。 吴怜松一口气:叔叔这是我们该做的。 21:47 卢保珏爸爸:下次长假也不知道你还在不在,孩子的作业指导还是得靠有实力的人。 吴怜迷惑,这问题自己清清楚楚记得回答过,不过还是礼貌回复:叔叔,到时候我会综合各因素考虑的。 21:49 卢保珏爸爸:有时间就出来玩嘛! 断断续续的聊天,吴怜看出端倪,决绝回复:叔叔不好意思,现在比较忙,如果卢保珏有什么作业上面的问题您拍照给我。 卢保珏爸爸:好的。 21:53 卢保珏爸爸:白天忙天昏地,晚上就该逍遥自在,抽时间出来嘛! 吴怜参透了话中话,拒绝不见效,只好留有余地:好的叔叔。有时间再聊。 卢保珏爸爸:明天晚上可以吧,听说学生全部结课。明晚出来嘛,我是医生,你不用怕。明晚有时间不? 吴怜招架不住这种不明确目的的不依不挠,尤其那一句“我是医生,你不用怕”,让人毛骨悚然。也是这句话,让吴怜打消“一家人请她在街边小摊或餐馆吃饭”的念头,卢保珏爸爸单方面想满足私欲的念头油然升起。不过几面之缘,为什么就想顶着社会身份作践自己,吴怜不想再理会。 22:00 卢保珏爸爸:怎么不回了呢?不去了?明天晚上出来嘛,我等你。 吴怜最后的良善:您是本人吗? 卢保珏爸爸:是。 吴怜忍无可忍:怎么会有家长约老师的呢?要是您有什么孩子学习方面的事直接微信联系我,卢保珏在满兮教育的生活方面有什么建议让我传达给陈楠老师也可以直接在微信说。 卢保珏爸爸:现在的社会很正常的,只是出来交流交流。 吴怜拒绝:不用了。 卢保珏爸爸:出来嘛,为什么拒绝呢! 卢保珏的爸爸“撤回了一条消息” 卢保珏爸爸:明天晚上我在城里等你。 卢保珏爸爸:怎么不说话呢? 吴怜越看越觉慎得慌,想自己这么多天的勤勤恳恳竟然换来这种待遇,心里委屈,最后控制不住哭了一通,只希望有人帮忙做个主,第一反应想到的是禹破。 “罗援应该联系他了,我再和卢保珏爸爸聊聊。”禹破加了卢保珏爸爸微信,很快添加成功。 22:16 禹破开门见山:叔叔您好,我是吴老师的朋友禹破。就今晚您的表现,我希望您能郑重向吴老师道歉。 卢保珏爸爸: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吴老师有男朋友。 禹破本就对他儿子折腾时格不满,见他这种态度不想再废话:您已经对吴老师造成了伤害,您说自己是医生,职场上的骚扰您最清楚不过,因为您正在“实践”。您的儿子成绩提不上来,不是吴老师的错,自然也不是时老师的错。作为老师,我们也很想让他的成绩有所提高,最后确实提高了,您的不满足我理解。但我们尽力了,我也是这里的老师,我也去看过时老师上课,是您的儿子太调皮,上课把时老师的话当耳边风,老师的怒火只能往肚子里咽。再者,他才一年级,但是他所知道的远不只是他那个岁数该知道的东西,我想小小年纪思想恶贯满盈这一点,您可以确认一下。老师的教育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教育还是在于父母。 没回应,陈楠说罗援在跟他沟通,维护吴怜的权益。禹破后知后觉自己有些激动了。 时格来信息:睡没? 禹破:没。你还可以再玩半个小时。 时格:你在哪? 禹破实话实说:满兮教育。陈楠让我帮忙处理一点事。 时格:要结束了吗?一会儿我去接你。 禹破笑:快了。不用来。 时格:你刚才怎么不说要去一趟满兮教育? 时格“撤回一条信息”,因为他也没问。 禹破还是回答他:觉得不说比较好,当事人怕隐私泄露。不过,一会儿我回去可以悄咪咪跟你说,躲在被子里。 时格:我不需要了。 禹破不依不挠:我硬塞呢? 时格:考虑一下? 禹破品味这句话的时候,时格又来了一条正经的问题:你现在不忙? 禹破:什么事都没有,闲坐。罗援在电话沟通。 时格:这样啊,那明天再说。 禹破被吊胃口:不行,现在说。没有商量余地。 时格:吴怜喜欢你。 禹破惊诧,时格为什么现在说这个,是误会什么了吗。禹破想见他,没来得及回复,卢保珏爸爸来信息。 22:46 卢保珏爸爸:对不起,今晚我喝酒喝麻了,从今以后我不说这种诨话了。 禹破怒从中来:不要跟我道歉,跟吴老师道歉。您的儿子去学校读书也交钱,来这里也交钱,两边都没教好,为什么要怪老师?想让您的儿子成绩好起来,您就自己教育他,不要用暴力教育,但是也不要太温柔。我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我不仅是老师,也是吴老师的男朋友,您这种方法卑劣做法,我也会,最好不要因为这件事闹出什么矛盾。 禹破发泄完关了卢保珏爸爸的微信界面,没有留意自己的马虎,点开和时格的聊天界面,站起就走。 那条没来得及回复的信息下面多了一条时格的消息:但我也喜欢你,而且不输给她。 禹破跑起来,风声狂妄,却怎么也赢不了那颗怦然的心跳发出的喜悦声。 他,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事必归正 禹破赶到酒格门口把与卢保珏爸爸的微信界面截屏发给陈楠,算是一个任务提交。狂乱的心也平静得差不多,给时格发了条短信,迎接他的却是时格不对劲的冷静。 “禹破,该回家睡觉了。”门只是半开,没有请进的意思。 禹破不解:“你没有话跟我说吗?” “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不是说考虑一下吗?” “那只是刚才的想法。” 这又是什么迷惑行为,禹破只好亮出证据,怎料到留给他的是时格的“对方已撤回一条消息”心凉了些许。 风很强劲,屋檐下的灯笼不停摇摆。禹破声音有些发抖却咄咄逼人,“你口中的喜欢是小儿戏,可我不是。” “说出来的话有那么重要吗?”时格手紧攥着门把手,指节苍白。 禹破自嘲,“也是,你连话都没说过。” “回去吧。”时格准备掩上门。 禹破不甘心,伸手截下门,“为什么撤回?” “我考虑欠佳。”背对着禹破,是毅然决绝。这是时格右手的手机界面亮屏,时格身体明显晃了一下。 禹破夺过手机,时格并不在意。入眼的是吴怜的短信,聊天开始于几分钟前。 22:52 吴怜:时格,禹破到你那了吗? 时格:不在,有什么事吗? 吴怜发来了禹破给陈楠的截图,只有22:46之后和卢保珏爸爸的聊天记录,“男朋友”三个字也格外刺目。 吴怜:没事,就想感谢一下禹破今晚的帮忙。 聊天中断,连带走时格的文字表白,直到现在又莫名续上—— 23:00 吴怜:麻烦你了,明天我自己当面跟他说。 禹破直截了当输入:现在方便通话吗? 吴怜:可以。 时格眼里的光是黯淡的,转身欲走,禹破左手握住他的手腕。 “有什么事吗?”吴怜的声音很谨慎。 禹破直奔主题:“吴怜,我是禹破,刚到时格这。关于截图内容中的‘男朋友’词汇使用我很抱歉,因为急着回来手误输入。没有谨慎检查就发送也很抱歉,希望你不要当真。” 吴怜言语透着惊讶:“没事……今天谢谢你。” 她看到截图后确实哭得稀里哗啦,试问哪还有比禹破这种鱼死网破的教训方式更加令人感动?没有了,禹破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只为她这样,吴怜保有这样的小确幸。 “同学之间不用谢。先挂了。”实际上他在输入“朋友”时是犹豫的,因为哪怕是小组教学,他和吴怜也一直关系泛泛,交涉并不深,两人的关系离朋友这个定义一直差之甚远。而之所以输入“朋友”只是想让卢保珏爸爸知道,吴怜身边并不是没有后盾。因为没有哪一个小心翼翼的豺狼虎豹会不怕猎人手里的枪。 “时格?”冷漠的语气转换为期待呼唤。 时格不知如何是好,是他误会了——那截图内容连他自己看了都羡慕忌妒,更何况接收者,以至于恨意来得匆匆。现在恨意消散了,又该怎样表达爱呢? “冷。”语言松动了些。时格穿着单薄睡衣背对他,风已经灌进屋里很久了。 禹破放开他的手腕,脚步后退,故作轻松态,“晚安啊,时格。”他总是这样自我疗治,竭尽所能地让时格免受任何思想负担。也是这样的态度,让时格溃不成军。 “冷不冷?”时格转身抓住禹破的手把人拉进屋,抵着门搂抱轻轻哭着,“冷不冷,禹破?” 禹破回抱他,侧脸摩挲两下,“现在不冷了。”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时妈睡得浅,久久听不到时格的上楼声,披件衣服来到二楼楼梯口,看到了两人。还是一样地默不作声,只是怔愣几秒后回屋,也许她的思想需要新建一个小天地,隐秘的、包容的、能够抵挡乱石的暖室。 躲进被子里后禹破如约讲述了一遍今晚小插曲的起因经过,眼前的时格静静听着。 “吴怜喜不喜欢是她的事,而我的感情所属于我。” “嗯。”时格浅睡的鼻音。知道自己误会了,解释过程也就无足轻重,时格睡得坦然。 禹破轻笑,握住时格的手摩挲着。时格没发病时、没有玩闹时,两人并不会轻易接触,以至于禹破难得睡在他的旁边,两人并不能从容的搂抱,更何况现在多了只差出口的心照不宣。 “所以撤回的那句话,你是准备留到明晚吗?”禹破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是没有期待地问。 “嗯。”时格迷迷糊糊回答,然后传来匀称的呼吸。 零点的时钟嘀了一声,禹破嘴角带笑:“时格,明天到了。我等着你,等你还我东西。” 隔天两人一如既往早早来到满兮,陈楠笑得很吃瓜,禹破又重申了一遍是手误。 “这样啊……”难以被说服的表情。 禹破坚决:“是的。”阿姨正好叫两人去吃早餐。 陈楠摸不着头脑,昨天自己分明把禹破的两张截图都发给吴怜,按理说不会被误解。虽然后面一张禹破的绅士怼人自己看了心跳都漏半拍,但前一张确实也足够浇灭心动。为什么吴怜收到图片不久就急于来确定是否真的出自禹破之手,又为什么在自己随意牵线搭桥后吴怜的回复满满两人已经确定关系?现在禹破这种表现是羞涩,所以在外人面前撇得一干二净?总不能说吴怜在舔禹破,自己所认识的吴怜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如果陈楠知道吴怜是故意只发第二张出问题的截图给时格,或许就不会这么偏袒她了。 时格在吸溜面条时,吴怜来了。 对面的禹破余光看见他抬头,右手忙抽出一张纸,“汤汁进眼睛了?”抬头发现不是。 “早上好!”吴怜说得轻巧,反倒时格显得拘谨。 “早上好。”时格觉得自己想多了,在心里敲了一下鼓。 禹破没事人一样扭头,“吃早餐,厨房有我们的份。” 吴怜笑谢:“你们吃吧,我吃过了。”她确实喜欢先在街上吃豆浆油条,觉得会偶遇某人。 上午全部是测试,测试过后会出成绩,理想的话直接结课,时格和禹破欠下的课程也不用补。 刘言和邹末赶在开考前回来,心情看着很不错。 一身轻的时格百无聊赖地坐在皮质沙发上,平时这样的休暇本可以捧着手机大战几百回合,但在满兮教育就没了兴致,也不能够。他们小组总结时就一起明确过,尽量不碰手机,得起示范作用。一切源于每次孩子们看见他们拿着手机独坐查看年级组或班级群消息时,总是会把小脑袋凑近。一开始几人淡定关闭手机,孩子们也只是尴尬一笑而过,后来熟络一点,就会问“老师你玩什么游戏吗?”,言外之意是“我看着你玩也没关系”。 “老师我可以看视频吗?”针对这个看视频问题,起初时格只让肖动看过,因为肖动说自己不想看电影棚里播放的。时格去瞄过几眼电影棚,偶像剧、恐怖片层出不穷,与孩子们的年龄阶段不符,可围坐在银屏前的孩子们都看得津津有味。 肖动做事很有分寸,时格觉得他小小年纪就知进退,在乌烟瘴气的学习氛围里保持名列前茅,凡事看得开,不会离群太远。小伙伴们看电影时总是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看丹尼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两人还交换过看法。他仍然记得肖动神气说出自己看了不止一遍的开心样。对于好求索的小绅士肖动,时格心生喜欢。 不过影片得是他自己选定,陈楠走过也没说什么。肖动乖乖在自习室看完《疯狂动物城》后会主动交还手机。再后来,几个孩子多次发现肖动拥有的特权后也来蹭,只要不换视频时格就随意。两三次后时格不在调皮孩子就怂恿换视频,完全不适合他们的身心发展。时格就此拒绝让孩子们看手机,陈楠知道之后黑脸怒骂那些孩子,跟时格等人说帐篷里有投影仪,小屁孩们有自己的电影棚。 时格最终也变成了“顾全大局”的教育者,通过牺牲像小绅士肖动这样的优秀苗子。也幸好,小绅士没有同流合污,缓解了时格的歉意。 “时格哥哥,我回家了。”肖动背着书包,从厨房侧门走来,就像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日常温柔样。 “没有人来接吗?” “哥哥已经在楼下等了。时格哥哥再见。” “肖动!”时格叫住他,”以后你会喜欢上别的书,但是别忘了你曾经很喜欢《鲁滨逊漂流记》,别忘了‘鲁滨逊和星期五’的故事。” 即使现在的人们已经用“鲁滨逊和星期五”的典故来批评那些企图脱离社会的幻想。即使在未来,人们会嘲讽你的偶尔不切实际,会嫉妒你的远见卓识,但是要坚信事必归正,还是像现在这样心中留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希望你在随波逐流时,还是像现在一样有个度。 肖动笑答:“时格哥哥,我会的。时格哥哥再见!” “好好学习!”对于学生,长者总是忍不住加上这么一句话,时格也不例外。 肖动的稚音从拐角传来,“天天向上!” ☆、成长徽章 小绅士肖动走了,剩下的孩子性格迥异,一言不合就想上房揭瓦。时格从没料到操帚落也有普世孩童的一面。 操帚落垮着一张脸,功夫小子的气息全无,“陈老师,我要跟妈妈通电话。” 陈楠转着手机嬉笑着从厨房进来,“你妈妈说中午才来接你回家。”说完坐到前台又开始算账。 操帚落情绪跌入谷底,背着手靠墙歪来扭曲。伍瓣花坐到时格旁边,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失落的操帚落。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操帚落是顶天立地、能打倒坏蛋的可爱恐龙,想以姐姐身份来关怀还是第一次。 “你什么时候回家?”时格尝试和总是不满眼神看自己的伍瓣花交流。 伍瓣花瞟一眼操帚落,直言:“小姑姑考完,奶奶来了就可以走。” 时格找不着调,只能讪讪收尾:“回校后继续加油。” “好。”配上一副怜悯操帚落的眼神,简单粗暴。 陈楠心情甚好,“你在这委屈也没用啊!”嬉笑语气表明今天她可以容忍所有无理取闹。 这里的孩子最擅长察言观色,得了便宜就会得寸进尺,操帚落也不例外,开始单方面宣战,“我要喊爸爸带我去医院拔牙齿。” 陈楠噗嗤笑出声,“历史又要重演?这招没用。” “我要喊爸爸带我去医院拔牙齿!”音量拔高,带着怒吼。 陈楠评价:“肺活量给力。” 同一个句子反复在耳旁嗡嗡嗡,真的折煞人。时格觉得放任不管不行,起码让他安静一点示威。了解陈楠心血来潮的“这也不可,那也不可”后,时格不确定地问:“用老师的打?” 陈楠抬头,“他父母现在上班,每次确定的接孩子时间总是做不到如期而至。随他嚷嚷。” 时格转向还叫不停的操帚落,“嗓子会疼的。”操帚落直盯着他,嘴不停歇。 陈楠笑答:“不会有事,前天他嚷了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 时格的不可置信随着时间流逝被推翻,只剩满头黑线…… “我要喊爸爸带我去医院拔牙齿!“我要喊爸爸带我去医院拔牙齿……”几十分钟后,操帚落还在如此循环,音量还玩出了花样,时而暴怒,时而不耐烦,时而轻吟浅唱。 卢小必尖锐的童音也没能阻止操帚落的执著,“阿姨!阿姨,我回家了!” 阿姨在洗衣服,湿手擦着围裙来到廊道应了声,“哎!” “阿姨,再见!”身上穿的毛衣胸口还有阿姨亲手缝上的彩色“卢小必”,像见证成长的徽章。 “哎!”阿姨看着背小熊书包蹦哒的背影,颧骨又突出了些,笑得欣慰。 接下来陆陆续续走了一波幼儿园的小孩子,剩下的恋母情结重,都马不停蹄请求打电话,电话一通,平时顽童的泪腺也绷不住。 本性还是善的。 伍瓣花受不了男孩子们不懂“男儿有泪不轻弹”,途中抛弃了操帚落,独自到寝室去了。 一教室的门打开,禹破身后跟着王谨佳和王谨涵。不懂如何解开操帚落迷惑心结的时格终于可以理直气壮起身。 禹破坐到自习室书架后,摊开两人试卷,“我们先改谨佳的。”王谨佳如常,任人欺压样。 时格在一旁替王谨佳穷开心,“谨佳,红勾遍地开花了!”呆萌脸凑近,希望得到奶萌脸王谨佳的喜悦附和,小孩却只是似笑非笑。 “谨佳进步很大。”禹破即将批改看图写话,但想先就前部分做出评价,“基础知识完成度很高,不过回校后还是需要多积累、多记忆。阅读理解能力还需要提高,你看红女巫为什么成功这题,答案在哪?” 王谨佳拳头撑着下巴呈思考状,“嗯……” “老师读一遍,你注意看啊。”王谨佳学习靠的是无意注意,看段文本思绪会半路飞走。 “啊!在这,原来在这里啊!”禹破读到第二段段首,王谨佳喜出望外。平时表达的不清不楚给这时的自信与悔不当初添了可爱调味剂。 时格更是忍住了要捏圆嘟嘟小脸的手,“谨佳真聪明!不过下次要再细心一点。你看,你都会的题,分数溜走是不是很可惜?” “是的!”夸奖可把王谨佳高兴坏了。 禹破看两萌娃开心,自己的正经里还就跟着带上了笑。 最后的看图写话还是千年不变成为王谨佳的死穴———逻辑表达层次不清、思维混乱不堪、错别字堆叠。 “谨佳以后多背词语,多发表看法,知道了吗?” 六十九分跃然纸上,王谨佳嘴角的笑溢出来,“知道了!” “关于同学们无缘无故欺负你的事,你知道应该怎么改变了吗?”禹破不想泼冷水的。 王谨佳摇头。 “你要自己变得强大。你强大了,出息了,别人就对你敬而远之。之前你被欺负,老师帮过你,你父母也出面过,但他们隔几天后还是继续欺负你对不对?所以,只有你自己能够帮自己。” 王谨佳似懂非懂点头,他还太小了,理解能力还迟钝。 禹破又增一句,“时格老师以前也是爱哭鬼,嗯……现在也是。”时格一个眼神杀过来,禹破笑,“虽然现在也是爱哭鬼,但是他可以发自内心地笑。谨佳虽然你被欺负了,但同样可以在被欺负里磨练自己,成为自己的超级英雄。明白了吗?” 王谨佳逮着“爱哭鬼”就开始乐呵了,他就是这样,分不清孰轻孰重。但还是笑眯眯点头,“明白了。” 禹破笑得无可奈何,“卷子放这,陈楠老师要归档,你们父母可能要看结果。” 时格像是自己放长假,“谨佳,恭喜你,可以回家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王谨佳拿着破笔猛地点头,还是迟钝地没有“老师再见”就离开了。 王谨涵是不称职的姐姐是有目共睹的,禹破和时格也没把希望寄托在她对谨佳关怀备至上。 “姐姐,轮到你了。”王谨佳蚊子般音量叫来中途回寝室的王谨涵。 “我竟然第一次听到谨佳叫姐姐!”时格三个感叹号。王谨佳平时视人如浮萍,你飘过了,我也没什么损失,即使面对亲人都沉默是金。 禹破也是惊诧的,“我也。” 王谨涵的进步还是蚂蚁挪步,禹破寄语后她还是满意地甩手扭头走了。 “为什么现在的孩子这么有个性?还很成熟?”时格明知故问。 “总得有些不一样,人人都是爱哭鬼,不就成花猫了。” “你内涵我!” 禹破坦荡,玩笑道:“我不是。我没有。是你自己对号入座。” 时格起了邪恶心思,对着禹破仰起的脸快速嘬了一口。然后,两人都懵了…… “你……你才是爱哭鬼。”时格内心咯噔咯噔。禹破的脸颊带了红晕,眼眶蓄得水汪汪,确实也像爱哭鬼。 “老师我做完了。”蒙纪拎着试卷把两人飞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禹破调整乱了的心弦,“我们一起看看。” 自从得知爸爸妈妈闹离婚后,蒙纪成了忧郁的小哲学家,极其讨厌蓝色。 正确率极高,红笔划出八十二,简单讲解错题后,禹破转了话题:“蒙纪,你的乐园被装饰得怎么样了?大象宝宝和梅花鹿还好吗?”那时全军覆没的动物们,有没有重生新建乐园? “大象宝宝离开爸爸妈妈,和梅花鹿浪迹江湖。” 禹破欣然,“大象宝宝觉得自己长大了吗?” “不是。大象宝宝一直都是大人,大象爸爸和大象妈妈才是长不大的小孩。以后大象宝宝会罩着梅花鹿。” 不知蒙纪有没有托物言志,禹破仍勉励,“那么,在此之前,大象宝宝要先保护好自己。” “他会的。”蒙纪神情坚定。随意道个别,蒙纪背起书包回了那个只剩父爱的家。 禹破前去看迟迟没有交卷的李福博。李福博有些急,“还有一道题,想检查一遍。” “不急,时间充裕。你爸爸说你考完他才来接你,写完拿到自习室。”李爸爸很重视这次测试,一个星期前就开始督促李福博复习。 禹破压力山大。不怕家长气,就怕家长期。 “你的乐园是什么?住着大象,梅花鹿?”时格捡起过时的话题。 禹破挑眉,“住着爱哭鬼。”后三字故意咬重音。时格这次大度。 禹破拿起红笔,在通白的稿纸上画出一半大爱心,再涂满,把黑笔递给时格,“一人一半。” “哦。”耳廓现红。 黑色也填满后,禹破拿起红笔在爱心旁边题字:红笔和黑笔,相爱了。 时格睫毛翕动,拿起黑笔在另一侧题字:爱和爱,在一起了。 落笔后,脸侧贴了温热,禹破隔开,“还你刚才的。”时格脸颊发烫。 两人可真见外——— “老师,我做完了。”李福博放空自己走进来。时格翻折稿纸,攥在掌心。 二人世界频频被打断,心里滋味定然不好受,好在还清楚认识到是自己先忙里偷闲。 改卷过程,李福博没了“这不能怪我”的憨态浅笑,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正经。 分数很快出炉,七十八分。 “真的吗?七十八分?”李福博大惊失色后喜形于色,喃喃道:“回家就不用被打了。” 禹破和时格的笑同时凝在脸上。禹破先开口,“不是真的对吧?”都什么时代了,提倡的是素质教育,藤条式鞭打早已被淘汰。禹破希望这是笑着的李福博跟他开的又一次玩笑。 “现在的教育不能打孩子,你骗我的吧。”时格也怀疑得没底气。 两人的小心猜疑还是伤了李福博,他不笑了,“我这次就是语文考不好,被我爸打了一顿后才被送到这的。” 禹破还没从惊悸中缓过神,又担心另一种情况,“经常打吗?” “考不好才打。” “多少才是好?”时格怕那个衡量标准。 李福博回答:“班级上游。” 两人轻吁一口气,幸好。 禹破又问:“怕爸爸吗?” 狂喜过后,李福博并不想多谈,“有时候怕。老师我爸爸什么时候到。” 禹破手机嘟嘟,“爸爸刚到楼下。” “那老师再见。”李福博快速收好文具。 禹破笑说:“下次见面,我们换个好地方!”别在这了。 “好,老师再见。”胖嘟嘟的身子跑没了踪影,原来“这不能怪我” “好了,收官。”时格话音刚落,李爸爸就来电话打断,禹破接听。 带有严厉,“老师,你们这测试卷子不是市场上的吗?” “叔叔,我们负责的是查缺补漏,所以自己出卷,检测效果会更为直观。” “好的。那开学后李福博没进步我再找你。” 禹破脑袋轰的空白。李爸爸知道教育机构的操作,出份最简单的试卷,拿孩子从未企及过的分数搪塞家长是常态。所以李爸爸单方面要求负责后续,让句号划不上。他的所有付出被贴上了有待考证的标签,委屈涌上心头。 时格拿过手机,“叔叔,李福博回校后会学新内容,而来这补的是旧知识。我们没有三头六臂,只能教会他解题技巧,以及不要喜新厌旧。” “那到时候我们再说,这段时间辛苦老师了。”不留余地,通话断了。 时格把禹破揽在怀里,在他耳侧轻声抚慰,“没事了,禹破。”禹破回抱,享受着重负的释放。 书架另一侧的操帚落还在不达目的不罢休,“我要喊我爸爸带我去拔牙齿。”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啊,你不累吗?”陈楠从账本里抬头。 “我要喊我爸爸带我去拔牙齿!”奶凶奶凶 。陈楠笑笑继续埋头。 伍瓣花出现在廊道拐角,冷眼看着相拥的两人。 ☆、松绿怪物 伍瓣花奶奶来接几人。 “老师我家就在破格街的五香小巷,等你有空了来我家玩哦!”伍瓣花跟禹破告别,眉飞色舞。 禹破笑答:“好的。”草草告别。 “小脾气该改一改。”时格凑到禹破耳侧,伍瓣花的怨怒眼神又杀来,时格放开音量,“好好学习啊!” 伍瓣花朝禹破扔下一句:“老师交友要谨慎。”几人提着大包小包走了。 时格嘴角抽搐。 禹破俯在他的耳侧低语:“你知道我不交友的,要交,也是直接交往。” “我……我去让那个小祖宗歇歇。”时格落荒而逃,他还是不适应小鹿乱跳。禹破小把戏得逞,周遭事物无比曼妙。 没等时格蹩脚劝说,操帚落妈妈已把人接走了。 霎那间,满兮教育只剩卸下教育身份的五人和陈楠。 周维来访,还是食指套着车钥匙圈顺时针转动,“老师们聚一餐吧。” 邹末和刘言拖出行李,邹末笑言:“我们已经约好要宰时格一顿。”小组总结会时时格与禹破的邀约。 “嗯,都一起去我家吃一顿吧。”时格说。。 “天上掉馅饼?那当然得捡啊!”周维回复完又转向确定,“吴老师也是要去的吧?” 想要掩盖住糗事就得大胆面对,吴怜嗯了声。 满兮教育第一次在白天熄了所有灯—— 实践活动半圆满结束,刘言直言:“以后直接叫我们名字吧,老师这个词已经是过去式。” 周维戏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刘言介意上了:“那也得在受教育者的认可下。从其他人口里出来的,就像被扣高帽。” “苓中学生都这么敢怼吗?”周维这几天摸清了他们的底细,语气没有嘲讽,只是平日里的柔意淡了很多。 邹末也介意了,不喜欢冷嘲热讽的句式,尤其是冠以苓中:“我们几个只是喜欢实话实说,并不囊括全体苓中学生。至于话里有没有怼的涵义,就有劳解析了。” 周维自认见过大风大浪:“老实人进入社会会得罪不少人。” “也比阿谀奉承好。”刘言冷言开口。 几人踏上红色栈道,暮秋的阴云密布,景致随着针锋相对的聊天失了趣味。 陈楠和吴怜走在老前面,“你们允许早恋吗?”陈楠吃瓜样。 “全国统一教学标准,有些隐晦行为官方虽没点明,但已经约定俗成。”吴怜说得委婉,总不能直接道出部分老师表示理解的“只要成绩不掉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实情,这让有心人听了去怕是解释不清。 “但你给我的感觉不是这样。”贼兮兮。 “凡事都有意外,只要想,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那个意外。” “苓中课改很成功。”陈楠虽对教育事业不上心,但苓中课改的大刀阔斧人人讨论。 吴怜也不谦虚,“谢谢。” 学生都有一种奇怪的护校原则:我的学校只有我能骂,外围的人你负责如实夸赞就好。 破格街是个大街,又分叉出数条小巷,酒格和破茶就依傍着不高不矮的山,山上种了许多不知名的树,四季轮回还是郁郁葱葱,数着树的年轮有些年代感了。以前坊间就其流传着各式说法,最后竟统一口径把那山上的绿树怪谈为“松绿怪物”。来人问,不是松绿的绿树为什么称为松绿?无人应答。再后来,街坊们受教育水平提高,迷信思想不可取,这空穴来风也就无人提及。 “小破格不当人民教师了?”朱大爷垂头丧气,坐在兮河步道木椅上,本应只在早上出现的千层饼小摊车也在一旁。 几人停下,时格和禹破从未见过笑口常开的朱大爷对生活唉声叹气过,忙上前蹲在他的身前,一人一手轻轻放在朱大爷那饱经风霜的手背上。 小时候时格闯祸被时妈训话哭嚷,小禹破怎么都挡不住时妈的威力。这时,路过的朱大爷总会上前劝阻,附加一句“教育孩子不能暴力”,时妈是道理都懂,可对付时格这虎娃,只剩下这一招。但还是听长辈的话,连声说好。 朱大爷抹抹时格那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一手牵着一人逛破格街。路过小店就会咯咯咯笑问:“小破格想吃棉花糖吗?” 小禹破会先瞅时格反应,时格哭得意犹未尽,“要喝破牛奶。” “爷爷我也喝破牛奶。”小禹破紧跟着仰起头。 朱大爷总笑说两人不管怎么长,都是破格街的小破格,连体的娃。可岁月荏苒,两人已经长成了不需要他搭把手的少年。 时格轻握朱大爷的手背,“爷爷怎么了?” “松绿怪物。今早我看到了,可没人信我。”银发在风中凌乱,委屈的老头,“他们笑我的大嗓门。” “爷爷,我和时格相信您。”朱大爷抬头确认,禹破笑着补充,“您从来没骗过我们。” 朱大爷又垂下头,“那你们知道什么是松绿怪物吗?” 两人出生前那松绿怪物说法就已经消匿,此时只能面面相觑。时格急,说得拙劣:“爷爷说有就有。"朱大爷再不开心时格恐怕得哭出来了。 “早上我跟街坊们说,他们笑我的大嗓门就知道用在这种荒诞事上。”朱大爷再次咕哝。 “爷爷,我们也相信你。”邹末代表外人发言,无来由地相信。 朱大爷惊讶后振作起来,陌生人的话都是真心的,他就喜欢这一点,“哎,我这糟老头,就这点小事,竟然让你们看了笑话。”反手握着两人,可爱的老头回来了。 黎明后的酒格破茶依傍的山林现出的抹抹交织松绿,浅浅的松绿光在蒸腾,是那么熠熠,那么唯美。 朱大爷起早贪黑是常事,可跃动的刹那美景还是第一次捕捉到。消失速度在眨眼间,“松绿怪物”却久久萦绕在脑海。 时格雀跃:“爷爷去我家吃饭。不能拒绝。”禹破在一旁点头。 朱大爷豪爽,丢下千层饼小推车,“小破车没有小破格重要。”一手牵一个,前往酒格。 邹逛隔着三人憋笑,“时格和禹破不会是破格街的街宝吧?”余下几人笑着认同,除了吴怜附和的假笑。 时爸歇下陪朱大爷吃饭,时妈给几人选了面朝后山的安静隔间。时格和禹破都不常来,也就自然而然产生,看似近在眼前,实则咫尺天涯的感觉。 禹破推开窗,后山的浓绿扑了满眼,秋风萧瑟,绿叶却纹丝不动,也没多留意便开始进餐。 饭桌上多了温情,入乡随俗自然不用说。时格抱来一坛陈年酿的酒,“烈性,欧克否?” “不在话下。”邹末信誓旦旦,刘言同。 陈楠婉拒,“都醉了怎么行,总得有一个人照顾。”笑看周维,周维还是柔情似水。 吴怜直言自己还不想碰。 禹破拿来四个小瓷碗,邹末好奇,“不是有五个大老爷们吗?” “时格喝不了烈酒。”禹破答。时格摊手表无奈。 邹末仍好奇,“为什么?” 时格亲自解释,“味蕾被刺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会感觉不到破牛奶和红豆面包的味道。” “而时格又嗜甜如命。”禹破边斟酒边接话。 邹末竖起大拇指,“佩服佩服!” “不必不必!”还客气上了? “今天不醉不归!”邹末大放厥词。 时格调节氛围,桌角一箱开了口的破牛奶,“好,不醉是怂包。”倒一盒破牛奶到碗里。 几人拿起碗,很汉子的“Cheers”。酒很烈,人聊得也很火热。 一个小时后,大言不惭的邹末先倒,一个劲往刘言怀里钻。 刘言扶起人,得先溜之大吉,否则邹末接下来的举动很难招架。 “我带你们去房间。”禹破看似安然无恙,时格站起带两人进三楼的待客卧室。 只是从二楼到三楼的距离,时格却觉得这路看不见尽头,因为身后邹末暧昧音一直不停。 “刘言……刘言……”邹末边喊边啄吻刘言的颈侧。 刘言也是有些醉的,剩下的清明都放在了如何安全到卧室,没空闲留意时格的存在。 “邹末……别动。”邹末忽然搂住刘言的脖子,嘴唇亲啄他的侧脸,前行的视线被遮了一半,刘言喘着气。 时格偏头看到这惊世骇俗的一面,没敢擅自充当电灯泡上前搭把手。原来禹破早就知道两人的关系,所以才给两人留了很多私人空间,也才让他非礼勿视。 咔哒一声,时格把房门打开。刘言把人带进去就抵在侧墙吻了起来,房门还大开着,门口的时格瞳孔地震,粘腻的喘息声、扯动衣物的摩擦声……时格反应过来帮两人拉上了门,脸上染了些许红晕。 他竟然也“醉”了。 半醉的周维说要骑着小毛驴送吴怜回家,吴怜拒绝。周维却执拗,陈楠看他少有的不耐烦样,也就劝说吴怜,吴怜只好冷着脸答应。陈楠选择在酒格一楼休息等他回来,然后两人一起回家。 时格回到隔间,禹破还是自己离开时的乖乖样,时妈刚拿来的醒酒汤也已经下肚。 “小格子带着禹破去房间睡一觉,看你们那憔悴样。”时妈拿着清扫工具进来。 “妈,我收拾好就去。”夺过时妈的工具。时妈也不强求。 时格干活效率高,没几下功夫就搞定,牵着半醉的禹破右拐进二楼房间去了。 躺进被子里,本乖巧的禹破翻身压上时格,手撑在两侧,眼里的渴求在涌动,那样的目光摄人心魂。 时格紧张,“禹……禹破……”双手上抬轻捏禹破手胳膊衣料。 醇香酒味越来越浓,是禹破在慢慢凑近。唇落在眉间,醇香原地散开。时格攥紧衣料,唇开始一点一点沿着眉间、鼻梁往下啄,柔软的、温热的、甜美的醇香,很醉人。 啄吻止于鼻尖,禹破贴上几秒后睁开眼,隔开毫厘,声音低哑,“我醒来后,你要还这么多。”醇香的气息很撩人。 “好……好。”时格离傻不远了。 禹破侧身,合上眼,手搭在时格胳膊上。时格把人拉进怀里,轻笑出声,怀里的人嘴角也起了弧度。 可禹破醒来,就接到一通紧急电话,来自吴怜。挂断,从熟睡的时格怀里出来,亲啄一下他的额头,“晚上见,时格。”拿起外衣,走进萧瑟中。 ☆、抄近道 时格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天边的残云如血,狂妄了整日的秋风横扫大街小巷,窗侧天堑尽头那群绿却仍旧稳如泰山。 酒格空无一人,时格走到院子,时妈豪爽的笑声从隔壁破茶传来,肯定又是在张罗两人顺利完成社会实践的别样庆功宴。 两家父母总是这样,本微不足道的过场也要来个隆重的仪式证明值得。小破格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从乳牙掉落到明眸皓齿的成形、从学年初的穿上校服到学年末的脱下校服、从书房贴满的奖状到书架上方的奖杯证书……每个珍贵的第一次都定格在两家人庆祝的复古照片上。 “妈、禹姨,我去叫禹破回家吃饭。”时格依靠在破茶篱笆前。 禹妈慈祥哎了声。 离八点还有一些时间,可时格发现自己的心跳雀跃得厉害。 “禹破,你在破格街见过这张图里的松绿吗?”破格街警局里,刘叔拿出汗哥被困白屋的窗户局部截图。 禹破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收住后干净利落回答:“没有。”总不能老实交代是时格的梦境陪伴物。 “时格是不是知道什么?”警务人员的敏锐洞察力虽不值一提,但在关键时刻从不会掉链子。 来到破格街的这段日子,刘叔寄居山上的竹阁里,闲暇时喜欢独坐在竹林包围的小潭旁看清泉石上流。恬淡寡欲的性格加上自然的慰藉,顺便把一些事情从头至尾梳理,发现提线木偶的频繁出现似乎与时格那怪异的病症有牵扯。哪怕想法牵强,但只要一放在这个没有解释的世界就允许他的想法存在。尤其是夜晚竹子彼此的摇摆冲撞,那嘎吱嘎吱的响动像是预兆暴风雨。 禹破断然否定,“刘叔,我和时格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那些疯病成魔都是他们自身偏离正道的内心在作祟。 刘叔额上皱纹紧绷,目光犀利。禹破毫不畏缩,抵挡着,也毫不给脸色。 “禹破。”吴怜从受审室出来,脸色苍白,手里的血已经干了。 刘叔先注意到蚂蚁音量,“好了,先回家吧。” “时格和这些事是两条平行线。”禹破不依不饶,“不是所有带血区域都得有人拿张抹布善后。” 所以就可以明目张胆借着自己受侵害为由,拿起所谓自卫武器解决事端吗?刘叔这样想着。因为在他的认识中,禹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喜欢目无王法地以牙还牙,但某些特例又让他无法反驳,就像这次吴怜的“正当防卫”。 吴怜抄起巷角的石头砸向周维侧脑,鲜血染红了尖石—— 周维不知是酒精上头还是早已做好了打算,慢悠悠骑着小电驴路过兮桥后便换道行驶,温柔细语:“走周记糕点铺可以抄近道。” 身后的吴怜冷艳,“好。”嘴角带抹邪恶。周维得逞地笑。 “冷不冷,可以靠着我?手可以放进我的外衣兜里。”确实是难得的关怀。 “还好。”吴怜现在双手都很忙,指尖在平缓晃荡的屏幕上飞快。 消息发送,通讯接收者是陈楠。 吴怜:陈楠,周维喜欢开一些超出普通朋友的玩笑吗? 陈楠快速回复:从不。怎么了? 吴怜:他现在对我说的话的含义不亚于卢保珏爸爸。还有,他现在骑行的方向离我家越来越远。 陈楠简短几字,却很有分量:你们在哪? 吴怜:你现在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吗? 不过几秒,周维的电话铃声响起,却被快速挂断。 吴怜不敢点破周维的小把戏,怕迁怒他后没收自己能够保持联系的通讯物。 身后冷风一直灌,周维像是察觉到什么,刚要扭头查看,吴怜就轻靠在他的后背,“有点冷。” “那就靠着吧。快到了。”周维满意地说。 低头查看消息,陈楠的连环消息。 陈楠:你们在哪? 陈楠“拍了拍”你 陈楠:出什么事了? 陈楠:吴怜? …… 吴怜开启了“位置共享” 吴怜:我尽量拖着他,希望你能帮我,如果可以的话,报警。 陈楠站在酒格前拦出租车,心提到嗓子眼:好。 小毛驴骑过周记糕点铺不久后进入一条荒芜小巷,即使是白天,一眼望去还是阴森森。而巷墙上高高的飞檐尽头就是一簇簇浓绿,是从酒格破茶蔓延过来的绿林。 “这小破车没油了。”周维重重踹了一脚电动车,怒火带笑。 吴怜后退靠着墙角,趁着周维背对的间隙把手机扔进隔些距离的落帚草丛。 蹲坐在一旁,周维也紧挨,左手不自觉左伸。 “聊一聊你闯荡社会的事吧。”吴怜把自己的手交握膝盖前提议,实则拖延时间。 周维左手抓空,却因得到另一个甜头而开心。开始呱啦呱啦讲起自己的热血创业史,很励志,不过那只是他脑海中的远大蓝图罢了,与现实相差十万八千里。 吴怜不时抓细节,奋斗史也被拉长,等聊完也过了十几分钟。 “我们先原路返回吧。”吴怜忙转身。 这句话激怒了周维,手腕被紧紧攥住。周维把她抵在巷墙上,委屈着说:“吴怜,你难道感觉不到我对你的真心吗?” “请自重。”吴怜坐无谓挣扎。 “自重?难道不是你们这些美女该做的吗?”周维指尖沿着她的脸廓滑动,“没事长得这么闭月羞花干嘛?” 吴怜余光瞥见匆匆擦过的一抹娇小身影,故意提高音量问:“你难道都不觉得对不起交往了几年的陈楠吗?”嫌弃地避开他那挑逗的手。 周维笑得狰狞,终于亲自撕裂了他多年的面妆,“陈楠?哦,对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只是我的游戏计划的一颗棋子。” “可是你们就要结婚了?” “那是怕她知道后我的游戏被强行终止,暂时哄骗她的。” 拐角那抹娇小的身影晃了晃,亮光闪了一下——— 周维进入大学就被罗援的游戏计划紧紧吸引,在罗援的基础上又设计了一个套,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想研究自己的创意构想。如果进入他住房的地下室,就会发现满屋的研究成果。陈楠和罗□□往期间的情绪、意志等方面的数据变化图,还有各种表情变化图、相处照片等等,世上没有这么称职的恋情记录员了。 他把这个套中套游戏称为玩弄艺术。 罗援和陈楠都是被实验者,他通过罗援跟她的反应不断调整构想图。罗援是半途而废者,而他下定决心要看到终点,所以他把自己当成罗援继续和陈楠交往。 几年交往后,他的所有数据趋于平缓,他的研究快收尾,压抑的情绪是时候释放了,海王的作风让他可以快速忘掉不是爱的旧爱,然后从一堆候选者中任选一个成为新欢。 下手的第一个便是不吃软的吴怜。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反抗了,徒劳无功。”周维擒住吴怜乱挣的手,整张脸朝她白皙颈侧凑,左手伸向秋式针织半身裙。 吴怜攥紧拳头,死命推拒,不管怎么求放过都没用。 “等生米煮成了熟饭,你也不好意思张扬吧。”甚是得意。 周维隔开,单手带动吴怜左手想单手缚住,另一只手拉扯吴怜上衣。吴怜趁着间隙,膝盖上抬顶在他的肚子,力道大到周维双手全松开捂住肚子。 蓬头垢面的吴怜扫到落帚草旁边有一块尖锐的板砖大小石块,拾起转身,朝气势汹汹朝她扑来的周围抡了过去。鲜血汩汩下,分成两股。一股顺着石块,沿吴怜的手臂斜淌;一股顺着周维侧脸滚落。 “啪”,陈楠手机掉落。 “嘭”,吴怜手里的石头着地。 陈楠跑来瘫跪在奄奄一息的周维前,悬空的双手不知所措,“周……周维。” 吴怜一反常态,冷酷无比,捡起落帚草丛里的手机,拨通电话,用颤抖的嗓音说: “请……请来救救我,请来救救我。” “我在周记糕点店不远处的小巷子,这里很黑,我不清楚具体位置。” 通话结束,吴怜不顾划过嘴角的泪,冰冷的声音,“我,还是他,选一个。” 陈楠双手慢慢收回放在膝盖上。 吴怜嗤笑:“你就这么喜欢充当‘扶不扶’的见证者?” 是的,陈楠一直在录屏,充当冷酷无情的看客。她付出的两次真心都喂了狗,这样的刺激足够让她当场心如死灰并开始报复。可她没料到,吴怜比她更果断、更加心狠手辣。 假面当场被揭穿,陈楠站起看着饶有趣味表情的吴怜,不愿相信地问:“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是。”胜者的资本,“我只是想让你认清他的真面目。还有,通过我,海王是时候翻车了。” 她早就察觉到周维的异常,路上也完全可以吼几声脱身,可她没有。 警车和救护车来得很及时,周维伤势不重,不过被教训的后遗症应该是留下了。陈楠和吴怜回警局录口供,罪证确凿,可吴怜并不打算告周维,毕竟她用鲜血给他敲了警钟。她那还在路上的父母也希望一切静悄悄,不希望女儿被污名化。 “禹破,可以来陪我一下吗?”上警车后吴怜哆嗦着拨通禹破电话,禹破没有应声,“警局。可以来陪我一下吗?” 禹破想到周维,拿起衣服来到了警局,见到了泪如雨下扑到他怀里的吴怜。双手无处安放,就悬空着,他不习惯接触别人。 “禹破。”吴怜又喊了一声,见刘叔妥协,禹破这才转身。 禹破见她手上的血迹,“先去洗一下,我送你回家。” 吴怜进卫生间很长一段时间,出来时已经整理好装扮,衣服也换了一身,是警局里面一位女警员的便装,总不能穿着沾血的衣服街上晃悠。 两人走出警局,吴怜笑得无力:“可以送我一盒破牛奶吗?” “好。”禹破并没有过多表情,他怕吴怜误会。 破牛奶店离约定的街口不远,正好可以买一盒当定情信物。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 ☆、成长徽章 小绅士肖动走了,剩下的孩子性格迥异,一言不合就想上房揭瓦。时格从没料到操帚落也有普世孩童的一面。 操帚落垮着一张脸,功夫小子的气息全无,“陈老师,我要跟妈妈通电话。” 陈楠转着手机嬉笑着从厨房进来,“你妈妈说中午才来接你回家。”说完坐到前台又开始算账。 操帚落情绪跌入谷底,背着手靠墙歪来扭曲。伍瓣花坐到时格旁边,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失落的操帚落。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操帚落是顶天立地、能打倒坏蛋的可爱恐龙,想以姐姐身份来关怀还是第一次。 “你什么时候回家?”时格尝试和总是不满眼神看自己的伍瓣花交流。 伍瓣花瞟一眼操帚落,直言:“小姑姑考完,奶奶来了就可以走。” 时格找不着调,只能讪讪收尾:“回校后继续加油。” “好。”配上一副怜悯操帚落的眼神,简单粗暴。 陈楠心情甚好,“你在这委屈也没用啊!”嬉笑语气表明今天她可以容忍所有无理取闹。 这里的孩子最擅长察言观色,得了便宜就会得寸进尺,操帚落也不例外,开始单方面宣战,“我要喊爸爸带我去医院拔牙齿。” 陈楠噗嗤笑出声,“历史又要重演?这招没用。” “我要喊爸爸带我去医院拔牙齿!”音量拔高,带着怒吼。 陈楠评价:“肺活量给力。” 同一个句子反复在耳旁嗡嗡嗡,真的折煞人。时格觉得放任不管不行,起码让他安静一点示威。了解陈楠心血来潮的“这也不可,那也不可”后,时格不确定地问:“用老师的打?” 陈楠抬头,“他父母现在上班,每次确定的接孩子时间总是做不到如期而至。随他嚷嚷。” 时格转向还叫不停的操帚落,“嗓子会疼的。”操帚落直盯着他,嘴不停歇。 陈楠笑答:“不会有事,前天他嚷了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 时格的不可置信随着时间流逝被推翻,只剩满头黑线…… “我要喊爸爸带我去医院拔牙齿!“我要喊爸爸带我去医院拔牙齿……”几十分钟后,操帚落还在如此循环,音量还玩出了花样,时而暴怒,时而不耐烦,时而轻吟浅唱。 卢小必尖锐的童音也没能阻止操帚落的执著,“阿姨!阿姨,我回家了!” 阿姨在洗衣服,湿手擦着围裙来到廊道应了声,“哎!” “阿姨,再见!”身上穿的毛衣胸口还有阿姨亲手缝上的彩色“卢小必”,像见证成长的徽章。 “哎!”阿姨看着背小熊书包蹦哒的背影,颧骨又突出了些,笑得欣慰。 接下来陆陆续续走了一波幼儿园的小孩子,剩下的恋母情结重,都马不停蹄请求打电话,电话一通,平时顽童的泪腺也绷不住。 本性还是善的。 伍瓣花受不了男孩子们不懂“男儿有泪不轻弹”,途中抛弃了操帚落,独自到寝室去了。 一教室的门打开,禹破身后跟着王谨佳和王谨涵。不懂如何解开操帚落迷惑心结的时格终于可以理直气壮起身。 禹破坐到自习室书架后,摊开两人试卷,“我们先改谨佳的。”王谨佳如常,任人欺压样。 时格在一旁替王谨佳穷开心,“谨佳,红勾遍地开花了!”呆萌脸凑近,希望得到奶萌脸王谨佳的喜悦附和,小孩却只是似笑非笑。 “谨佳进步很大。”禹破即将批改看图写话,但想先就前部分做出评价,“基础知识完成度很高,不过回校后还是需要多积累、多记忆。阅读理解能力还需要提高,你看红女巫为什么成功这题,答案在哪?” 王谨佳拳头撑着下巴呈思考状,“嗯……” “老师读一遍,你注意看啊。”王谨佳学习靠的是无意注意,看段文本思绪会半路飞走。 “啊!在这,原来在这里啊!”禹破读到第二段段首,王谨佳喜出望外。平时表达的不清不楚给这时的自信与悔不当初添了可爱调味剂。 时格更是忍住了要捏圆嘟嘟小脸的手,“谨佳真聪明!不过下次要再细心一点。你看,你都会的题,分数溜走是不是很可惜?” “是的!”夸奖可把王谨佳高兴坏了。 禹破看两萌娃开心,自己的正经里还就跟着带上了笑。 最后的看图写话还是千年不变成为王谨佳的死穴———逻辑表达层次不清、思维混乱不堪、错别字堆叠。 “谨佳以后多背词语,多发表看法,知道了吗?” 六十九分跃然纸上,王谨佳嘴角的笑溢出来,“知道了!” “关于同学们无缘无故欺负你的事,你知道应该怎么改变了吗?”禹破不想泼冷水的。 王谨佳摇头。 “你要自己变得强大。你强大了,出息了,别人就对你敬而远之。之前你被欺负,老师帮过你,你父母也出面过,但他们隔几天后还是继续欺负你对不对?所以,只有你自己能够帮自己。” 王谨佳似懂非懂点头,他还太小了,理解能力还迟钝。 禹破又增一句,“时格老师以前也是爱哭鬼,嗯……现在也是。”时格一个眼神杀过来,禹破笑,“虽然现在也是爱哭鬼,但是他可以发自内心地笑。谨佳虽然你被欺负了,但同样可以在被欺负里磨练自己,成为自己的超级英雄。明白了吗?” 王谨佳逮着“爱哭鬼”就开始乐呵了,他就是这样,分不清孰轻孰重。但还是笑眯眯点头,“明白了。” 禹破笑得无可奈何,“卷子放这,陈楠老师要归档,你们父母可能要看结果。” 时格像是自己放长假,“谨佳,恭喜你,可以回家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王谨佳拿着破笔猛地点头,还是迟钝地没有“老师再见”就离开了。 王谨涵是不称职的姐姐是有目共睹的,禹破和时格也没把希望寄托在她对谨佳关怀备至上。 “姐姐,轮到你了。”王谨佳蚊子般音量叫来中途回寝室的王谨涵。 “我竟然第一次听到谨佳叫姐姐!”时格三个感叹号。王谨佳平时视人如浮萍,你飘过了,我也没什么损失,即使面对亲人都沉默是金。 禹破也是惊诧的,“我也。” 王谨涵的进步还是蚂蚁挪步,禹破寄语后她还是满意地甩手扭头走了。 “为什么现在的孩子这么有个性?还很成熟?”时格明知故问。 “总得有些不一样,人人都是爱哭鬼,不就成花猫了。” “你内涵我!” 禹破坦荡,玩笑道:“我不是。我没有。是你自己对号入座。” 时格起了邪恶心思,对着禹破仰起的脸快速嘬了一口。然后,两人都懵了…… “你……你才是爱哭鬼。”时格内心咯噔咯噔。禹破的脸颊带了红晕,眼眶蓄得水汪汪,确实也像爱哭鬼。 “老师我做完了。”蒙纪拎着试卷把两人飞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禹破调整乱了的心弦,“我们一起看看。” 自从得知爸爸妈妈闹离婚后,蒙纪成了忧郁的小哲学家,极其讨厌蓝色。 正确率极高,红笔划出八十二,简单讲解错题后,禹破转了话题:“蒙纪,你的乐园被装饰得怎么样了?大象宝宝和梅花鹿还好吗?”那时全军覆没的动物们,有没有重生新建乐园? “大象宝宝离开爸爸妈妈,和梅花鹿浪迹江湖。” 禹破欣然,“大象宝宝觉得自己长大了吗?” “不是。大象宝宝一直都是大人,大象爸爸和大象妈妈才是长不大的小孩。以后大象宝宝会罩着梅花鹿。” 不知蒙纪有没有托物言志,禹破仍勉励,“那么,在此之前,大象宝宝要先保护好自己。” “他会的。”蒙纪神情坚定。随意道个别,蒙纪背起书包回了那个只剩父爱的家。 禹破前去看迟迟没有交卷的李福博。李福博有些急,“还有一道题,想检查一遍。” “不急,时间充裕。你爸爸说你考完他才来接你,写完拿到自习室。”李爸爸很重视这次测试,一个星期前就开始督促李福博复习。 禹破压力山大。不怕家长气,就怕家长期。 “你的乐园是什么?住着大象,梅花鹿?”时格捡起过时的话题。 禹破挑眉,“住着爱哭鬼。”后三字故意咬重音。时格这次大度。 禹破拿起红笔,在通白的稿纸上画出一半大爱心,再涂满,把黑笔递给时格,“一人一半。” “哦。”耳廓现红。 黑色也填满后,禹破拿起红笔在爱心旁边题字:红笔和黑笔,相爱了。 时格睫毛翕动,拿起黑笔在另一侧题字:爱和爱,在一起了。 落笔后,脸侧贴了温热,禹破隔开,“还你刚才的。”时格脸颊发烫。 两人可真见外——— “老师,我做完了。”李福博放空自己走进来。时格翻折稿纸,攥在掌心。 二人世界频频被打断,心里滋味定然不好受,好在还清楚认识到是自己先忙里偷闲。 改卷过程,李福博没了“这不能怪我”的憨态浅笑,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正经。 分数很快出炉,七十八分。 “真的吗?七十八分?”李福博大惊失色后喜形于色,喃喃道:“回家就不用被打了。” 禹破和时格的笑同时凝在脸上。禹破先开口,“不是真的对吧?”都什么时代了,提倡的是素质教育,藤条式鞭打早已被淘汰。禹破希望这是笑着的李福博跟他开的又一次玩笑。 “现在的教育不能打孩子,你骗我的吧。”时格也怀疑得没底气。 两人的小心猜疑还是伤了李福博,他不笑了,“我这次就是语文考不好,被我爸打了一顿后才被送到这的。” 禹破还没从惊悸中缓过神,又担心另一种情况,“经常打吗?” “考不好才打。” “多少才是好?”时格怕那个衡量标准。 李福博回答:“班级上游。” 两人轻吁一口气,幸好。 禹破又问:“怕爸爸吗?” 狂喜过后,李福博并不想多谈,“有时候怕。老师我爸爸什么时候到。” 禹破手机嘟嘟,“爸爸刚到楼下。” “那老师再见。”李福博快速收好文具。 禹破笑说:“下次见面,我们换个好地方!”别在这了。 “好,老师再见。”胖嘟嘟的身子跑没了踪影,原来“这不能怪我” “好了,收官。”时格话音刚落,李爸爸就来电话打断,禹破接听。 带有严厉,“老师,你们这测试卷子不是市场上的吗?” “叔叔,我们负责的是查缺补漏,所以自己出卷,检测效果会更为直观。” “好的。那开学后李福博没进步我再找你。” 禹破脑袋轰的空白。李爸爸知道教育机构的操作,出份最简单的试卷,拿孩子从未企及过的分数搪塞家长是常态。所以李爸爸单方面要求负责后续,让句号划不上。他的所有付出被贴上了有待考证的标签,委屈涌上心头。 时格拿过手机,“叔叔,李福博回校后会学新内容,而来这补的是旧知识。我们没有三头六臂,只能教会他解题技巧,以及不要喜新厌旧。” “那到时候我们再说,这段时间辛苦老师了。”不留余地,通话断了。 时格把禹破揽在怀里,在他耳侧轻声抚慰,“没事了,禹破。”禹破回抱,享受着重负的释放。 书架另一侧的操帚落还在不达目的不罢休,“我要喊我爸爸带我去拔牙齿。”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啊,你不累吗?”陈楠从账本里抬头。 “我要喊我爸爸带我去拔牙齿!”奶凶奶凶 。陈楠笑笑继续埋头。 伍瓣花出现在廊道拐角,冷眼看着相拥的两人。 ☆、松绿怪物 伍瓣花奶奶来接几人。 “老师我家就在破格街的五香小巷,等你有空了来我家玩哦!”伍瓣花跟禹破告别,眉飞色舞。 禹破笑答:“好的。”草草告别。 “小脾气该改一改。”时格凑到禹破耳侧,伍瓣花的怨怒眼神又杀来,时格放开音量,“好好学习啊!” 伍瓣花朝禹破扔下一句:“老师交友要谨慎。”几人提着大包小包走了。 时格嘴角抽搐。 禹破俯在他的耳侧低语:“你知道我不交友的,要交,也是直接交往。” “我……我去让那个小祖宗歇歇。”时格落荒而逃,他还是不适应小鹿乱跳。禹破小把戏得逞,周遭事物无比曼妙。 没等时格蹩脚劝说,操帚落妈妈已把人接走了。 霎那间,满兮教育只剩卸下教育身份的五人和陈楠。 周维来访,还是食指套着车钥匙圈顺时针转动,“老师们聚一餐吧。” 邹末和刘言拖出行李,邹末笑言:“我们已经约好要宰时格一顿。”小组总结会时时格与禹破的邀约。 “嗯,都一起去我家吃一顿吧。”时格说。。 “天上掉馅饼?那当然得捡啊!”周维回复完又转向确定,“吴老师也是要去的吧?” 想要掩盖住糗事就得大胆面对,吴怜嗯了声。 满兮教育第一次在白天熄了所有灯—— 实践活动半圆满结束,刘言直言:“以后直接叫我们名字吧,老师这个词已经是过去式。” 周维戏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刘言介意上了:“那也得在受教育者的认可下。从其他人口里出来的,就像被扣高帽。” “苓中学生都这么敢怼吗?”周维这几天摸清了他们的底细,语气没有嘲讽,只是平日里的柔意淡了很多。 邹末也介意了,不喜欢冷嘲热讽的句式,尤其是冠以苓中:“我们几个只是喜欢实话实说,并不囊括全体苓中学生。至于话里有没有怼的涵义,就有劳解析了。” 周维自认见过大风大浪:“老实人进入社会会得罪不少人。” “也比阿谀奉承好。”刘言冷言开口。 几人踏上红色栈道,暮秋的阴云密布,景致随着针锋相对的聊天失了趣味。 陈楠和吴怜走在老前面,“你们允许早恋吗?”陈楠吃瓜样。 “全国□□学标准,有些隐晦行为官方虽没点明,但已经约定俗成。”吴怜说得委婉,总不能直接道出部分老师表示理解的“只要成绩不掉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实情,这让有心人听了去怕是解释不清。 “但你给我的感觉不是这样。”贼兮兮。 “凡事都有意外,只要想,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那个意外。” “苓中课改很成功。”陈楠虽对教育事业不上心,但苓中课改的大刀阔斧人人讨论。 吴怜也不谦虚,“谢谢。” 学生都有一种奇怪的护校原则:我的学校只有我能骂,外围的人你负责如实夸赞就好。 破格街是个大街,又分叉出数条小巷,酒格和破茶就依傍着不高不矮的山,山上种了许多不知名的树,四季轮回还是郁郁葱葱,数着树的年轮有些年代感了。以前坊间就其流传着各式说法,最后竟统一口径把那山上的绿树怪谈为“松绿怪物”。来人问,不是松绿的绿树为什么称为松绿?无人应答。再后来,街坊们受教育水平提高,迷信思想不可取,这空穴来风也就无人提及。 “小破格不当人民教师了?”朱大爷垂头丧气,坐在兮河步道木椅上,本应只在早上出现的千层饼小摊车也在一旁。 几人停下,时格和禹破从未见过笑口常开的朱大爷对生活唉声叹气过,忙上前蹲在他的身前,一人一手轻轻放在朱大爷那饱经风霜的手背上。 小时候时格闯祸被时妈训话哭嚷,小禹破怎么都挡不住时妈的威力。这时,路过的朱大爷总会上前劝阻,附加一句“教育孩子不能暴力”,时妈是道理都懂,可对付时格这虎娃,只剩下这一招。但还是听长辈的话,连声说好。 朱大爷抹抹时格那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一手牵着一人逛破格街。路过小店就会咯咯咯笑问:“小破格想吃棉花糖吗?” 小禹破会先瞅时格反应,时格哭得意犹未尽,“要喝破牛奶。” “爷爷我也喝破牛奶。”小禹破紧跟着仰起头。 朱大爷总笑说两人不管怎么长,都是破格街的小破格,连体的娃。可岁月荏苒,两人已经长成了不需要他搭把手的少年。 时格轻握朱大爷的手背,“爷爷怎么了?” “松绿怪物。今早我看到了,可没人信我。”银发在风中凌乱,委屈的老头,“他们笑我的大嗓门。” “爷爷,我和时格相信您。”朱大爷抬头确认,禹破笑着补充,“您从来没骗过我们。” 朱大爷又垂下头,“那你们知道什么是松绿怪物吗?” 两人出生前那松绿怪物说法就已经消匿,此时只能面面相觑。时格急,说得拙劣:“爷爷说有就有。"朱大爷再不开心时格恐怕得哭出来了。 “早上我跟街坊们说,他们笑我的大嗓门就知道用在这种荒诞事上。”朱大爷再次咕哝。 “爷爷,我们也相信你。”邹末代表外人发言,无来由地相信。 朱大爷惊讶后振作起来,陌生人的话都是真心的,他就喜欢这一点,“哎,我这糟老头,就这点小事,竟然让你们看了笑话。”反手握着两人,可爱的老头回来了。 黎明后的酒格破茶依傍的山林现出的抹抹交织松绿,浅浅的松绿光在蒸腾,是那么熠熠,那么唯美。 朱大爷起早贪黑是常事,可跃动的刹那美景还是第一次捕捉到。消失速度在眨眼间,“松绿怪物”却久久萦绕在脑海。 时格雀跃:“爷爷去我家吃饭。不能拒绝。”禹破在一旁点头。 朱大爷豪爽,丢下千层饼小推车,“小破车没有小破格重要。”一手牵一个,前往酒格。 邹逛隔着三人憋笑,“时格和禹破不会是破格街的街宝吧?”余下几人笑着认同,除了吴怜附和的假笑。 时爸歇下陪朱大爷吃饭,时妈给几人选了面朝后山的安静隔间。时格和禹破都不常来,也就自然而然产生,看似近在眼前,实则咫尺天涯的感觉。 禹破推开窗,后山的浓绿扑了满眼,秋风萧瑟,绿叶却纹丝不动,也没多留意便开始进餐。 饭桌上多了温情,入乡随俗自然不用说。时格抱来一坛陈年酿的酒,“烈性,欧克否?” “不在话下。”邹末信誓旦旦,刘言同。 陈楠婉拒,“都醉了怎么行,总得有一个人照顾。”笑看周维,周维还是柔情似水。 吴怜直言自己还不想碰。 禹破拿来四个小瓷碗,邹末好奇,“不是有五个大老爷们吗?” “时格喝不了烈酒。”禹破答。时格摊手表无奈。 邹末仍好奇,“为什么?” 时格亲自解释,“味蕾被刺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会感觉不到破牛奶和红豆面包的味道。” “而时格又嗜甜如命。”禹破边斟酒边接话。 邹末竖起大拇指,“佩服佩服!” “不必不必!”还客气上了? “今天不醉不归!”邹末大放厥词。 时格调节氛围,桌角一箱开了口的破牛奶,“好,不醉是怂包。”倒一盒破牛奶到碗里。 几人拿起碗,很汉子的“Cheers”。酒很烈,人聊得也很火热。 一个小时后,大言不惭的邹末先倒,一个劲往刘言怀里钻。 刘言扶起人,得先溜之大吉,否则邹末接下来的举动很难招架。 “我带你们去房间。”禹破看似安然无恙,时格站起带两人进三楼的待客卧室。 只是从二楼到三楼的距离,时格却觉得这路看不见尽头,因为身后邹末暧昧音一直不停。 “刘言……刘言……”邹末边喊边啄吻刘言的颈侧。 刘言也是有些醉的,剩下的清明都放在了如何安全到卧室,没空闲留意时格的存在。 “邹末……别动。”邹末忽然搂住刘言的脖子,嘴唇亲啄他的侧脸,前行的视线被遮了一半,刘言喘着气。 时格偏头看到这惊世骇俗的一面,没敢擅自充当电灯泡上前搭把手。原来禹破早就知道两人的关系,所以才给两人留了很多私人空间,也才让他非礼勿视。 咔哒一声,时格把房门打开。刘言把人带进去就抵在侧墙吻了起来,房门还大开着,门口的时格瞳孔地震,粘腻的喘息声、扯动衣物的摩擦声……时格反应过来帮两人拉上了门,脸上染了些许红晕。 他竟然也“醉”了。 半醉的周维说要骑着小毛驴送吴怜回家,吴怜拒绝。周维却执拗,陈楠看他少有的不耐烦样,也就劝说吴怜,吴怜只好冷着脸答应。陈楠选择在酒格一楼休息等他回来,然后两人一起回家。 时格回到隔间,禹破还是自己离开时的乖乖样,时妈刚拿来的醒酒汤也已经下肚。 “小格子带着禹破去房间睡一觉,看你们那憔悴样。”时妈拿着清扫工具进来。 “妈,我收拾好就去。”夺过时妈的工具。时妈也不强求。 时格干活效率高,没几下功夫就搞定,牵着半醉的禹破右拐进二楼房间去了。 躺进被子里,本乖巧的禹破翻身压上时格,手撑在两侧,眼里的渴求在涌动,那样的目光摄人心魂。 时格紧张,“禹……禹破……”双手上抬轻捏禹破手胳膊衣料。 醇香酒味越来越浓,是禹破在慢慢凑近。唇落在眉间,醇香原地散开。时格攥紧衣料,唇开始一点一点沿着眉间、鼻梁往下啄,柔软的、温热的、甜美的醇香,很醉人。 啄吻止于鼻尖,禹破贴上几秒后睁开眼,隔开毫厘,声音低哑,“我醒来后,你要还这么多。”醇香的气息很撩人。 “好……好。”时格离傻不远了。 禹破侧身,合上眼,手搭在时格胳膊上。时格把人拉进怀里,轻笑出声,怀里的人嘴角也起了弧度。 可禹破醒来,就接到一通紧急电话,来自吴怜。挂断,从熟睡的时格怀里出来,亲啄一下他的额头,“晚上见,时格。”拿起外衣,走进萧瑟中。 ☆、抄近道 时格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天边的残云如血,狂妄了整日的秋风横扫大街小巷,窗侧天堑尽头那群绿却仍旧稳如泰山。 酒格空无一人,时格走到院子,时妈豪爽的笑声从隔壁破茶传来,肯定又是在张罗两人顺利完成社会实践的别样庆功宴。 两家父母总是这样,本微不足道的过场也要来个隆重的仪式证明值得。小破格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从乳牙掉落到明眸皓齿的成形、从学年初的穿上校服到学年末的脱下校服、从书房贴满的奖状到书架上方的奖杯证书……每个珍贵的第一次都定格在两家人庆祝的复古照片上。 “妈、禹姨,我去叫禹破回家吃饭。”时格依靠在破茶篱笆前。 禹妈慈祥哎了声。 离八点还有一些时间,可时格发现自己的心跳雀跃得厉害。 “禹破,你在破格街见过这张图里的松绿吗?”破格街警局里,刘叔拿出汗哥被困白屋的窗户局部截图。 禹破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收住后干净利落回答:“没有。”总不能老实交代是时格的梦境陪伴物。 “时格是不是知道什么?”警务人员的敏锐洞察力虽不值一提,但在关键时刻从不会掉链子。 来到破格街的这段日子,刘叔寄居山上的竹阁里,闲暇时喜欢独坐在竹林包围的小潭旁看清泉石上流。恬淡寡欲的性格加上自然的慰藉,顺便把一些事情从头至尾梳理,发现提线木偶的频繁出现似乎与时格那怪异的病症有牵扯。哪怕想法牵强,但只要一放在这个没有解释的世界就允许他的想法存在。尤其是夜晚竹子彼此的摇摆冲撞,那嘎吱嘎吱的响动像是预兆暴风雨。 禹破断然否定,“刘叔,我和时格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那些疯病成魔都是他们自身偏离正道的内心在作祟。 刘叔额上皱纹紧绷,目光犀利。禹破毫不畏缩,抵挡着,也毫不给脸色。 “禹破。”吴怜从受审室出来,脸色苍白,手里的血已经干了。 刘叔先注意到蚂蚁音量,“好了,先回家吧。” “时格和这些事是两条平行线。”禹破不依不饶,“不是所有带血区域都得有人拿张抹布善后。” 所以就可以明目张胆借着自己受侵害为由,拿起所谓自卫武器解决事端吗?刘叔这样想着。因为在他的认识中,禹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喜欢目无王法地以牙还牙,但某些特例又让他无法反驳,就像这次吴怜的“正当防卫”。 吴怜抄起巷角的石头砸向周维侧脑,鲜血染红了尖石—— 周维不知是酒精上头还是早已做好了打算,慢悠悠骑着小电驴路过兮桥后便换道行驶,温柔细语:“走周记糕点铺可以抄近道。” 身后的吴怜冷艳,“好。”嘴角带抹邪恶。周维得逞地笑。 “冷不冷,可以靠着我?手可以放进我的外衣兜里。”确实是难得的关怀。 “还好。”吴怜现在双手都很忙,指尖在平缓晃荡的屏幕上飞快。 消息发送,通讯接收者是陈楠。 吴怜:陈楠,周维喜欢开一些超出普通朋友的玩笑吗? 陈楠快速回复:从不。怎么了? 吴怜:他现在对我说的话的含义不亚于卢保珏爸爸。还有,他现在骑行的方向离我家越来越远。 陈楠简短几字,却很有分量:你们在哪? 吴怜:你现在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吗? 不过几秒,周维的电话铃声响起,却被快速挂断。 吴怜不敢点破周维的小把戏,怕迁怒他后没收自己能够保持联系的通讯物。 身后冷风一直灌,周维像是察觉到什么,刚要扭头查看,吴怜就轻靠在他的后背,“有点冷。” “那就靠着吧。快到了。”周维满意地说。 低头查看消息,陈楠的连环消息。 陈楠:你们在哪? 陈楠“拍了拍”你 陈楠:出什么事了? 陈楠:吴怜? …… 吴怜开启了“位置共享” 吴怜:我尽量拖着他,希望你能帮我,如果可以的话,报警。 陈楠站在酒格前拦出租车,心提到嗓子眼:好。 小毛驴骑过周记糕点铺不久后进入一条荒芜小巷,即使是白天,一眼望去还是阴森森。而巷墙上高高的飞檐尽头就是一簇簇浓绿,是从酒格破茶蔓延过来的绿林。 “这小破车没油了。”周维重重踹了一脚电动车,怒火带笑。 吴怜后退靠着墙角,趁着周维背对的间隙把手机扔进隔些距离的落帚草丛。 蹲坐在一旁,周维也紧挨,左手不自觉左伸。 “聊一聊你闯荡社会的事吧。”吴怜把自己的手交握膝盖前提议,实则拖延时间。 周维左手抓空,却因得到另一个甜头而开心。开始呱啦呱啦讲起自己的热血创业史,很励志,不过那只是他脑海中的远大蓝图罢了,与现实相差十万八千里。 吴怜不时抓细节,奋斗史也被拉长,等聊完也过了十几分钟。 “我们先原路返回吧。”吴怜忙转身。 这句话激怒了周维,手腕被紧紧攥住。周维把她抵在巷墙上,委屈着说:“吴怜,你难道感觉不到我对你的真心吗?” “请自重。”吴怜坐无谓挣扎。 “自重?难道不是你们这些美女该做的吗?”周维指尖沿着她的脸廓滑动,“没事长得这么闭月羞花干嘛?” 吴怜余光瞥见匆匆擦过的一抹娇小身影,故意提高音量问:“你难道都不觉得对不起交往了几年的陈楠吗?”嫌弃地避开他那挑逗的手。 周维笑得狰狞,终于亲自撕裂了他多年的面妆,“陈楠?哦,对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只是我的游戏计划的一颗棋子。” “可是你们就要结婚了?” “那是怕她知道后我的游戏被强行终止,暂时哄骗她的。” 拐角那抹娇小的身影晃了晃,亮光闪了一下——— 周维进入大学就被罗援的游戏计划紧紧吸引,在罗援的基础上又设计了一个套,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想研究自己的创意构想。如果进入他住房的地下室,就会发现满屋的研究成果。陈楠和罗□□往期间的情绪、意志等方面的数据变化图,还有各种表情变化图、相处照片等等,世上没有这么称职的恋情记录员了。 他把这个套中套游戏称为玩弄艺术。 罗援和陈楠都是被实验者,他通过罗援跟她的反应不断调整构想图。罗援是半途而废者,而他下定决心要看到终点,所以他把自己当成罗援继续和陈楠交往。 几年交往后,他的所有数据趋于平缓,他的研究快收尾,压抑的情绪是时候释放了,海王的作风让他可以快速忘掉不是爱的旧爱,然后从一堆候选者中任选一个成为新欢。 下手的第一个便是不吃软的吴怜。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反抗了,徒劳无功。”周维擒住吴怜乱挣的手,整张脸朝她白皙颈侧凑,左手伸向秋式针织半身裙。 吴怜攥紧拳头,死命推拒,不管怎么求放过都没用。 “等生米煮成了熟饭,你也不好意思张扬吧。”甚是得意。 周维隔开,单手带动吴怜左手想单手缚住,另一只手拉扯吴怜上衣。吴怜趁着间隙,膝盖上抬顶在他的肚子,力道大到周维双手全松开捂住肚子。 蓬头垢面的吴怜扫到落帚草旁边有一块尖锐的板砖大小石块,拾起转身,朝气势汹汹朝她扑来的周围抡了过去。鲜血汩汩下,分成两股。一股顺着石块,沿吴怜的手臂斜淌;一股顺着周维侧脸滚落。 “啪”,陈楠手机掉落。 “嘭”,吴怜手里的石头着地。 陈楠跑来瘫跪在奄奄一息的周维前,悬空的双手不知所措,“周……周维。” 吴怜一反常态,冷酷无比,捡起落帚草丛里的手机,拨通电话,用颤抖的嗓音说: “请……请来救救我,请来救救我。” “我在周记糕点店不远处的小巷子,这里很黑,我不清楚具体位置。” 通话结束,吴怜不顾划过嘴角的泪,冰冷的声音,“我,还是他,选一个。” 陈楠双手慢慢收回放在膝盖上。 吴怜嗤笑:“你就这么喜欢充当‘扶不扶’的见证者?” 是的,陈楠一直在录屏,充当冷酷无情的看客。她付出的两次真心都喂了狗,这样的刺激足够让她当场心如死灰并开始报复。可她没料到,吴怜比她更果断、更加心狠手辣。 假面当场被揭穿,陈楠站起看着饶有趣味表情的吴怜,不愿相信地问:“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是。”胜者的资本,“我只是想让你认清他的真面目。还有,通过我,海王是时候翻车了。” 她早就察觉到周维的异常,路上也完全可以吼几声脱身,可她没有。 警车和救护车来得很及时,周维伤势不重,不过被教训的后遗症应该是留下了。陈楠和吴怜回警局录口供,罪证确凿,可吴怜并不打算告周维,毕竟她用鲜血给他敲了警钟。她那还在路上的父母也希望一切静悄悄,不希望女儿被污名化。 “禹破,可以来陪我一下吗?”上警车后吴怜哆嗦着拨通禹破电话,禹破没有应声,“警局。可以来陪我一下吗?” 禹破想到周维,拿起衣服来到了警局,见到了泪如雨下扑到他怀里的吴怜。双手无处安放,就悬空着,他不习惯接触别人。 “禹破。”吴怜又喊了一声,见刘叔妥协,禹破这才转身。 禹破见她手上的血迹,“先去洗一下,我送你回家。” 吴怜进卫生间很长一段时间,出来时已经整理好装扮,衣服也换了一身,是警局里面一位女警员的便装,总不能穿着沾血的衣服街上晃悠。 两人走出警局,吴怜笑得无力:“可以送我一盒破牛奶吗?” “好。”禹破并没有过多表情,他怕吴怜误会。 破牛奶店离约定的街口不远,正好可以买一盒当定情信物。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 ☆、烈酒灼喉 时格捂着手站在街口等了很久,从日暮西沉到万家灯火晶莹闪烁。他一直执着于街口,哈着气跺脚,视线放在街上群魔乱舞的人群。为了驱除严寒而播放的蹦迪歌曲震耳欲聋,掩盖了身后不知何时起的抵死缠绵。 “禹破?”时格喜出望外,他恍惚看到了人群中禹破的侧脸。一个人影摇晃,抹去了“禹破”,再次擦亮眼,时格自嘲竟然思念成疾产生了错觉。 音乐切换,死一般的沉寂凸显身后的低喘轻唤,“禹破……禹破……”是吴怜的声音。 还没转身,他的眼眶就泛红了。转身上前一步走进小巷,泪水啪嗒,砸在落帚草中。眼前的旖旎就像缠绕一团的落帚草,本应该伸出的叶端软瘫返搂核心,暧昧纠缠不止。 两具紧贴的身躯,不绝于耳的唇舌交缠嗞嗞水声,还有,倒靠巷墙的破牛奶在倾流,乳白在青荇上晕开,无比刺目。 他等待很久的心动是假的。 跨出那个幽深的背街小巷,一步一步往前,穿过人声鼎沸,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时格兄弟,你跑哪撒欢去了?”邹末和刘言站在酒格门口,红得刺眼的灯笼在两人头上。 颔首的时格一言不发。 两人知道一般情况下情绪低落的的时格只有禹破可以把人哄得嬉皮笑脸,但现在这状况情绪已经不是低落,而是颓靡。 邹末低语猜测,“肯定又和禹破闹矛盾了。”刘言认同。 刘言是称职的传话者,“叔叔和阿姨还在破茶吃饭,说让你直接过去填饱肚子。”这是时妈交代的。饭菜上桌十几分钟不见归人,家长们都默契十足捧起饭碗。俩孩子肯定在外面“吃香喝辣”了,这是家长们的共识。 时格失了魂,擦过两人上楼。 “不会出事吧?”邹末担忧。 刘言直言:“会回家说明不会有事。” “我还是给禹破发条信息,让他低个头?” “那是添堵。他们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掺和。走,逛逛夜市。” 时格拿出一坛最烈的酒来到隔间,醇香萦绕,飞出窗户穿梭于摇曳不停的绿叶,簇簇绿意下有被禁锢的松绿若隐若现。但他已经没有别的精力扑放在那,他只剩下想靠烈性遗忘的念头。 苦涩的醇香滑过唇舌,猛烈的酒味刺激着他的鼻,呕吐感从腹部往上涌,但他还是持碗硬灌下去,烧了喉咙,烧了心。 带了血丝的眼睛被泪水充斥,几碗烈性过后,喉咙已经习惯了灼痛,只是心脏酸胀感还在,还得继续喝……喝到最后,泪水已经混入了醇香,他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嘴里呢喃出声的却还是禹破。 不知过了多久,时爸时妈回来洗漱睡下,大厅的灯火仍留着,即使他们的惯性思维告诉他们时格肯定会和禹破借宿。 桌上的手机嘟嘟振动,“破人”的来电。 时格即使醉了,也对背叛保有一丝清明,“有事吗?” “喝酒了?”对面的音是从未见过的镇定。 “嗯。”他还是关心他的,时格鼻子酸涩。 “醒了吗?” “嗯。”期待着他的解释,想听他说那是误会,哪怕他看见了。但因为是他,所以还是想相信眼见不一定为实。 “那就忘了我。”不留余地。电话挂断前一直安静过分的背景音猛然掺杂呼呼风声,不过只是一瞬。 时格彻底酒醒了,他终究还是逼着他看清了现实。 喜欢是靠捏出来的,时格一直这么认为。掰扯下多彩的橡皮泥一角,放在掌心揉搓成不倒翁,注入的情感越深捏得就越精致。认定这点后的他一直在捏,从暖春到寒冬,跨过炎夏和爽秋,捏出的每一个外在器官都像禹破。是禹破,只能是禹破,他的心在叫嚣。可现在,心里的那个不倒翁面部变得模糊,谁也不像。 喜欢你之前,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毫无顾忌;喜欢你之后,我如履薄冰,怕一不小心就把你捏碎了。但是,到头来的小心翼翼,换来的却是你把自己撞碎,只为了离开我。 我捧着一颗真心来,却连你的半颗真心都带不走。 时格哭累了,睡趴在桌上,他做了一个短暂的噩梦—— 一直以来,他害怕噩梦,因为禹破总会在梦外等他,所以本可以很强大的他不愿意抵抗那些恐惧物。 这一次,闭眼即噩梦,他没有身处雷霆万钧的水木园,而是悬空在冥黑的无底深渊口。无数的松绿浅光丝线在冥黑里蓄势待发,一见他,发了狠地缠绕他的脚踝,把他往下拽。 拽到深渊半途,出现冷漠严酷的禹破,“哭哭哭,就知道哭!”是嫌弃,是抛弃,是虚假的不离不弃。 “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我了吗?”时格还在下坠,夺眶而出的泪珠连绵后洒。是嘶哑,是哀切,是求而不得。 睁开婆娑的泪眼,他抹了抹眼睛撑起,桌边的手机振动,来电“破人”。 手机屏幕记录着对方的焦躁,未接电话数十次,未读微信信息数十条,未读短信数十条…… 可是,从今往后,他能做的,只会是无动于衷。 “时格,我在你家门前。”又一条短信。 头晕得厉害,但还是想当面做个了断。 禹破从巷墙醒来时周遭无一人,头晕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这。扶墙撑起走到街口,街道已经空荡荡,也不见时格。拨了电话无人接听,发了短信也不回,他在关键时刻杳无音信。但禹破自己也没留意到通话记录中有一条拨出去的,就在十几分钟前。 时格推开门,绵绵细雨扑面而来,裹挟着刺骨的风。禹破的发已经湿透,院子的微光打在发梢的雨珠上显得晶莹剔透。 “时格?怎么了?”是那个怜惜他的禹破,那永远把他放在首位的语气。 半空阻挡伸向脸颊的手,时格冷声说:“我不喜欢你。这是我今晚会对你说的话。” “时格,对不起,是我没能守时。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你不能这么对我说,不可以。”禹破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时格把人推到院子围栏前的一棵榕树下,他不想惊扰父母,他可以自己解决。 禹破抓紧他随着身体后撤的胳膊,说出心里话,“时格,你在说气话对不对?你喝酒了,是在说醉话,嗯?” “不是。是你把好感当作倾心,把爱慕当成爱情。好感、爱情,都不带有任何严格意义的爱情内涵。”他讨厌假惺惺,他恨透了禹破,挣开他的手,即使眼泪流了下来,他还是说得坚定,“更何况你对我,和这些都不沾边。以后,我们不要认识了。” 禹破知道他用上了生来的认真,不是较劲儿,是他不敢想的真正意义上的绝交。他搂住时格,不顾他的挣扎,哭着说:“你知道我想要的月考任凭处置是什么吗?” “我会还你。”时格推拒他的温度。 “我要你爱我。”禹破音量拔高了很多,带着愤怒,带着哀求,“我要你爱我,时格,我要你爱我。” 挣扎的人停了下来,禹破的泪水滴落在他的颈侧,仍旧哭着重复。而后把人隔开毫厘,他看不到时格的松动,还是那个装了悲哀神情的时格。 身体被猛力推抵在褶皱的树上,后背被硌得生疼,“我还你。”冷声过后,时格覆上他的嘴唇,发了狠地咬,毫无章法。 血渍染了两人的唇,禹破任他发泄,右手抚上他的后脑勺。时格只是唇角紧贴,然后对着肿胀的唇位啃咬,他尝到了血的味道,禹破的味道,却沾染了别人的东西,在他心里已经没有半点价值。 啃咬逐渐没了力,睁着眼的禹破看着眼泪从紧闭的眼流出的时格,想要唇舌抚慰自己所不知的他的痛楚。可没等他行动,时格已经撤离了他的嘴唇猛喘着气,和他一样喘着气。 他还没学会接吻,藏在心里的爱情就已终结。 “我不欠你什么了。以后,我不认识你。”时格后退一步,冷冷地宣布。 禹破嘴角还在渗血,麻痛也还在,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时格的无情,“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也不喜欢你。”时格欲走。 禹破拉住他的手,卑微地恳求,“不论什么原因,原谅我时格。我喜欢你……”话没说完,时格已经揍了他一拳,本昏沉的头让他轻易被揍趴地上。 “原谅”两个字把他刺得很疼,时格没再留恋,果断转身关上了门。 绵绵细雨被狂风暴雨赶走,松绿挣脱禁锢涌出山林上方,瞬间又被拖拽下去,反反复复。 房间漆黑一片,时格坐在床边瑟缩颤抖。这次他没再叫禹破,思维海里的水木园还是黝黑一片,黑色枝桠疯了似的扑向小男孩,男孩还是痛苦哀吟,松绿丝线还是抵死拦截攻击…… 禹破浑身湿透,坐在阳台喊着他,全部声音却被雨声掠走。 黎明到来,雨势退去,雾霁云开。 时格还是困在水木园里,他看到了刹那的满园松绿,松绿尽头站着禹破,只是温柔地朝他笑,而后转身随着松绿一起消失。 原来,爱情不过是骗子,比虚妄还虚妄; 原来,爱情不过是远方,比遥远还遥远。 ☆、囚忆记 水木园小别墅前,禹然肩上枕着熟睡的时厚,侧些脑袋,视线紧紧黏着那人的脸颊,指腹摩挲着掌心的手。 小耐和小练的小短腿踩着嫩绿小草,手拿白色捕虫网追赶蝴蝶。小耐将蝴蝶围堵,小练小手一挥,捕虫网盖了过去……却无所获,蝴蝶从破了的小洞腾空翻飞,得意地笑。 额头渗出细汗的小耐气不打一处来,扔了怀中的漂流瓶,对着小练发脾气,“都怪你眼睛歪,让那些黑色怪物吃了一个洞。” “你不讲理!”小练最近有些烦心事,都忘了自己本是高冷人设,现在又被冤枉,第一次吼了小耐。而小耐口中的黑色怪物枝桠还是在原野外围跃跃欲试,确实是它们趁其不备扯烂捕虫网。 小耐被吼声吓得瞪大眼睛,觉得憋屈,左眼有泪水涌动。 小练发觉自己语气过重了,忙安抚逐渐异常的小耐,“难道黑色怪物有我可爱吗?”这已经是他难得的妥协。可仍旧晚了一步,小耐已经转换松绿横杆黑色制服,左眼盛放的冰绿色五瓣花散发出寒意,是上将忠诚的国民。 小耐俨然黑暗世界的恶童,为惩戒而来,“少校,您不该越俎代庖。” “小耐,禹然哥哥没有越矩。”小练跑到她身边,即使这时的小耐一概一视同仁。她没有情感,只知道制度是铁律,谁也不能触碰。 小耐没有再废话,指尖滑动,全息屏幕上出现灯火璀璨的破格街,狂舞的人群中有一个在寻找着什么的少年。 “禹然哥哥,你怎么会……”小练看着仍旧只专注时厚的人。 “少校,上将最新命令,您被禁止插手丁少校的计划。” “惩罚。”禹然淡淡一句。 “根据榅冥国第四十八项条例,插手同级人员执行任务者,处以打回原形一个星期。” 禹然嘴角微微勾起,是嘲弄。 倒是小练被吓得不轻,帮禹然打圆场,“小耐,禹然哥哥昨晚只是去散步。” “少校,您应该知道,如果您被那个世界的少年见到真容会带来什么后果。”小耐继续秉公职守。 小练知道榅冥国的条例,也知道在某些特例下情大于理,笃定道:“时厚哥哥不会揭发禹然哥哥。” “那可不是你的时少校。居心叵测是那个世界的拿手好牌,不打个庆幸不会收手。他们自私自利,容不下异界一粒尘。他们没有高度发达的文明,但他们野心勃勃,不停打扰星辰,吵着我们睡觉。”小耐不停吐出话珠,“不要天真地以为他们有真心。” “没有真心的话,你又为什么愿意做无用功?”小练反问她,语气不好。 因为言行不一,小耐回答不上来,乖乖思索着…… 小练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收住锋芒。他在没有真心的时厚面前,在即使知道是无用功也仍在苦苦追寻的禹然面前说出这话,无疑是在挖苦。 “禹然哥哥,对不起。”小声致歉。 禹然面无表情,抱起时厚走进别墅。 小耐因思考负荷太大而虚脱回幼童,低声咕哝:“小练,我又让禹然哥哥生气了吗?”她并不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 小练牵着她的手走向刚才被遗弃的漂流瓶,“没有。禹然哥哥只是想时厚哥哥了。” “哦。”小耐信以为真。 冥堡里。 “你是不是要换队了?”丁涅知道刘接性格。 “丁少校,我不站队,这我已经强调过。”刘接仍身着松绿横杠黑色制服,制服上的雨滴还在。 丁涅看着那雨滴,“你在惩罚自己吗?”黎明已经过去很久,而且他们完全可以不沾雨珠。 “我并不赞成上将的做法。”刘接耿直,他昨晚也去了破格街,站在高高的巷墙上俯视那荒诞不经。 “所以?” “如果我知道有人因此失去生命,即使是站到你们的对立面也在所不惜。”刘接后退一步,“丁少校,再见。”他单方面划清界限。 背影在远去,丁涅低声自嘲,“坐享其成是最愚蠢的痴心妄想。”只有去探索才能够知道有没有路。 “所以,我得当您的监察官吗?丁少校。”妖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丁涅眉头短暂蹙了一下,尔后笑开,“不会。你只需要偶尔再燃烧一下自己就好。” 转身,站在他身前的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女,身穿酒红色连衣裙,精致的脸蛋,冷艳似一朵带刺的初秋月季。不过若思绪暂歇专注一人,就会变成普普通通的花痴少女。 “昨晚你的演技很有看点。”丁涅评价道。 “也是您给了我这个机会。”少女说着客套话,语气却鄙夷。 丁锡走进来,“丁少校,请问我的出发时间是?”刘接出门就表明自己要撂摊子,没人带去苓中,只好直接面见决策者。 本背对着她的少女转过身,丁锡的柔情绅士脸变了,不确定地问:“吴怜?” “你好啊。”少女似乎对他感兴趣,语气一百八十度转弯,“你喜欢她?可我不是她。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当成别人。”看到新奇事物的好奇与兴奋。 丁锡眨巴着眼。 少女还是自报姓名:“我叫吴燚。” 吴燚朝丁涅,“他还有记忆?” 丁涅也不顾丁锡脸色茫然,直言:“因为可以对号入座。他只能记住固定的人。” “你们还是那么喜欢操控人啊。”嘲讽。 丁涅不以为意,甚至有了与她杠的兴趣,“都怪命运。” “什么都丢给命运,这就是这里为什么叫榅冥国的原因吗?榅冥,韩文‘命运’的空耳音,没理解错吧。”尽是讥讽。 “‘文明’的发音也很像。”被晾在一旁的丁锡不分场合地开口。 吴燚笑得越发妩媚,“当过不倒翁的,世界观都这么上档次?” 丁涅注意起丁锡,交代正事,“明早七点五十,准时到苓中报到。” 还是没给出想要的答案,丁锡追问:“谁送去?” 吴燚笑说:“只要你不当懒虫就会到那。” 丁锡收到后莫名其妙退下,把门合上那一瞬,他听到吴怜随意一声,“他不好奇他的脸?” 丁涅反问他:“你不好奇你的脸?” 门彻底合上,丁锡走过长长的廊道,廊道尽头有一面复古的镜子。驻足镜子前,照出的是丁涅。 邹逛站在冥堡大门前,整张脸冷峻。迎面走来的刘接面色依旧,完全不顾对面那人的情绪。 “为什么不阻止?”刘接擦过他的时候,邹逛问得克制。 刘接没直接回答他,而是把人带到白屋里。 “不关我的事。”说得平静。 邹逛眼里的寒意结成冰,刺向他,“原来你所口口声声地说救时少校也需要用那种肮脏的手段。” “既然你也知道手段肮脏,那为什么没有先阻止?你现在是在为差点没能拉回少校而向我发脾气吗?” 心思被戳中,邹逛理亏,低落地说:“你分明知道我和少校被屏蔽在你们的计划之外。” 丁涅的计划他们无法捕捉,只能把赌注都压在某些关联上,所以昨晚禹然擅自露面去了破格街,走进人群。小耐和小练通知得及时,他穿梭在人潮喧哗中,在最后关头拉回禹然。 邹逛没有再逼视他,自嘲一笑,“对不起。你说得对,是我入戏太深。”深到以为你可以读懂我,可以成为我的情绪宣泄口,终究,单方面入戏还是不可取。 刘接的冷早就去了大半,心里闪现不知名的情感,比上次嘴唇被突袭还深的情丝。 “我和你一起去。”邹逛停下脚步,惊讶。 刘接擦过他朝前走,“罗援不是跟少校说要命不要财吗?” 他说要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他们都是默契十足地完成任务,从没有谁向谁邀约。而现在,他说出了“一起”这个弥足珍贵的词,这样是不是代表以后他可以再走近他一点? 想到这,邹逛顿时春光灿烂,刚才的阴郁像是个玩笑,追上人后笑得欠揍:“你也入戏了对不对?我就说嘛,我这么帅气……” 刘接耸一下肩左跨步,甩开邹逛轻搭的手,愠怒:“你再动手动脚我卸了你。” “我居然是唯一一个让你生气的人,我们的感情又进步了。” 邹逛刚自叹完,刘接就忍无可忍地朝他出手,但竟然留了力。 刘接察觉自己莫名的收力而不知所措的间隙,邹逛束缚住他的手置于身后。从背后将他半搂在怀里,凑到他的耳侧柔声断定,“你入戏了。” 刘接只觉温热气息轻吐到的耳廓升起了热意。 刘接没肯定也没否定,邹逛还是满意地松开了他,“你走出戏,真正看着我,才是我想要的。”看刘接还是恍惚,邹逛自顾自地提高音量,像个幼稚的孩子宣布,“我会继续努力的!” 下一秒,邹逛自认看到了世上最幸福的笑容。刘接笑了。 两人合作,效率很高。在林市医院治疗的罗援接到教育部的电话,满兮教育的运行资格被取消。 从此,破格街没有满兮,只有满分需要达到。 时格醒来的时候已经日晒三竿,顶着一头乱发走下楼梯。 “时格。”一楼的禹破已经换了昨天的衣服,仰着头谨慎且期待地叫他,脸苍白似纸。 “小格子,不要小气鬼。禹破都先来等你一早上了,快和好。”时妈站在柜台前算账,不知实情但还是帮禹破说话,向来如此。 “妈,他是谁?”时格停在阶梯上,往下俯视,困惑不已。 禹破来不及确认,泪就已经夺眶而出。 时妈没料到时格来这一出,笑骂:“还能是谁?无条件陪你哭、陪你笑,回收你那烂脾气的禹破啊。” “时格?”禹破沙哑音。时妈见禹破这样才把时格的不对劲当回事。 时格来到他的面前,“禹破?” 禹破点头。 “我欺负你了吗?” “没有。”泪水还是不停掉。 时格冷着脸,觉得莫名其妙:“那你为什么哭?” “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时格礼貌语气中带着不耐烦。 时妈忙走到时格面前捧着他的脸,“小格子,你别吓妈啊。他可是禹破,和你形影不离的禹破。” “妈,我真的不认识他,”时格挣开时妈的手,认真地大胆猜测:“妈,他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时妈被吓得不轻,“小格子,他是禹破,你的小竹马。” “时格?”禹破不敢相信。 时格脸色凝重,礼貌地说:“你别哭了,让我妈做点好吃的给你。我去洗脸。” 禹破没敢拦他,他是陌生的,没有半点时格的痕迹。 “时姨,时格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禹破的泪没停过,声音嘶哑,脚步飘忽。 “禹破,禹破?”时妈接住侧倒的禹破,时爸把人送进了医院,他发了高烧。 禹破做了很多破碎的梦,梦里的时格把他忘了,和现实一样,把他从记忆里抹去。 ☆、初雪飘飞 翌日黎明,是开学的日子,苓市已经恢复平静。在网络上流传的汗哥视频已经消失不见,除了部分相关人员,其余的人们对此毫无印象,他们意识里权当是享受了一个月的长假。 太阳露脸,破格街还是生机勃勃。 “操帚落!”伍瓣花背着重重的书包,看见了不远处隐在早餐氤氲里匆匆的操帚落。 操帚落转身,还是一副冷漠脸,等人跑近。 “给你一个大肉包。” “不用,谢谢。” “你不去学校吗?”伍瓣花好奇他为什么往学校反方向走。 “办点事。”抢了伍瓣花小大人的头衔。 伍瓣花瞅瞅电子手表,“我陪你去。”操帚落随她。 “你要去看乞丐?”两人朝小巷方向走。 “什么乞丐?” “蒙纪说他在巷口见到一个乞丐,但没人相信他说的话。” “你相信了?”小短腿在加速。 伍瓣花喘气跟上,“我又不神经,我只是想跟着去看有没有粉笔。” “粉笔?”操帚落猛地停下,伍瓣花撞上他的背。 捂着额头,“你神经吗,突然刹车。”这暴脾气。 “我也是去看有没有粉笔。”难得达成共识,伍瓣花没再追究,操帚落说,“我梦到小巷里有两根带表情的粉笔,它们在梦里,还对我笑。” 气氛变得诡异,伍瓣花挨近他,眼睛瞪圆溜了,“我也梦到了。” “你怕就先去学校吧。” “我又不是胆小鬼。”边说边悄悄拉紧操帚落衣角。 街边早餐店好生热闹,只存在于被路过的小巷子静静待着,昨晚的冷酷无情早散了。 两小孩站在巷口,长长的小巷一片灿明,鼓起勇气走进去。 “我看到了!”伍瓣花躲在操帚落身后探出头咋呼。 不远处的巷角,两根白色粉笔斜插在落帚草里,像调皮小孩只露出屁股。 操帚落本淡定,但还是被伍瓣花的一惊一乍弄得紧张,慢慢挪步靠近,“你不要出声!”伍瓣花听话捂嘴。 拾掇起一根小枝桠,小手一抖,枝桠尖端连戳几下白色粉笔,没有任何反应。操帚落打算赌一把,蹲在一旁用手翻动。 “没有表情包。”长吁一口气后淡淡一句。 伍瓣花放下捂着双眼的手,讪讪一句:“梦飞走了。” “走吧,上学。”操帚落小手揣兜,帅气转身。 两小孩渐渐走远,被丢弃的两根粉笔露出嘚瑟的表情,而后在这个世界消失。 “落帚草!”操帚落没理她突然的恶趣味,伍瓣花又提高音量,“落帚草!” “你烦不烦!” “你在梦里肯定是落帚草,不然你怎么会叫操帚落。” “你自己去问我爸爸。” “那我以后就叫你落帚草了,我帮你取的新外号,灭灭你的小傲娇。以后只有我能这么叫,听到没有?”真是霸道。 “有病!” 争吵音量湮没在朱大爷那洪亮的吆喝声中,两个小孩得去践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高二苓中学子早读结束,书本拍在桌上便开始叽里呱啦,将教学楼弄得闹哄哄,演了一出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只差两眼泪汪汪。 “安静一下!” 全班鸦雀无声,刘诵的嗓门一出,整个教学楼都得抖三抖,隔壁班可以作证。众人言,刘诵本人就是最好的起床闹铃,走哪哪神清气爽。上课时突然拔高的音量可以使人在惊骇中傻眼,心脏不好的学生最好申请别的班。 “趁着课前几分钟,给大家介绍一下新同学。”语毕,视线聚集在电子白板前的人。 “大家好,我是丁锡。接下来的时间请多多指教。”丁锡鞠了一个躬。 掌声啪啪啪,开始交头接耳,“暖男”是众人一致的看法。 “为什么他会在这?”邹末沉着脸。 刘言冷声:“似乎除了我们三个,大家都不认识他了。” 时格冷着脸:“他是谁?” 邹末:“?” 刘言皱眉:“你不认识他?” “我应该认识他吗?” 邹末忙阻止刘言,朝他使眼色,刘言了然。 昨天早晨两人找他一起回校,才知他竟然把禹破忘了。回程路上又发现时格整个人性格也变了,冷酷似运转的冰柜,曾经闹翻天的人似乎不复存在。 “请问这有人吗?”丁锡指着时格旁边的空位。 三人同时出声。 邹末:“有。” 刘言:“这边有空位。” 时格:“没有。” 丁锡问号,眼前的桌腹是分明是空的,椅子也是收进去的状态。 刘诵发话:“先坐禹破位置,下午班会全班重新调座位。”学生哀嚎。 “先上课。”刘诵还是挺民主。 刘诵前脚刚走语文老师后脚就跨进来。 语文老师让大家就长假畅所欲言,整个班沸腾开来。 “你好,我叫丁锡。”丁锡偏头朝向时格,笑似暖阳。 时格冷冷看着他,礼貌应了声:“你好。时格。” “你一直都这样冷漠吗?” 时格没回答他,只是视线打量。 丁锡并不介意,“乐观面对生活,你笑起来会很招人喜欢的。”时格表情没变。 对面的邹末和刘言面面相觑,觉得这对话像是丁锡的试探,令人冷汗直冒。 下午班会,学生们费尽唇舌还是没能再和原组员共进退。全部打散重组,只有时格和丁锡还是一个组。 “禹破什么时候出院啊?”班会结束,邹末和刘言前往食堂,仰天长叹。 刘言也无奈:“十二月的开始。” “时格留在教室不会有事吧?”邹末有些心虚,竟然任不想吃饭的时格独自留在教室。 刘言也是忧虑的,但肚子咕噜咕噜,“不会。教学楼还有老师。” “禹破不在,咱们可不能亏待时格。”肯定会帮时格带饭的。 一时间,教室只剩下丁锡和时格。 “你哪里不舒服吗?”担忧的语气。 时格趴着,头埋在臂弯里,“困。” “你想吃面包吗?”丁锡收好笔。 “不用。”沉闷音。 “那你先睡,我走了。”没有回应。 时格醒来的时候,先入眼的是面包,接着才是一盒饭。他两样都没碰,分给了之前“有福同享”的同学。 禹破不在的几天,邹末发现时格变了,又好像没变。 邹末说:“时格搭理人了。虽然还是摆着臭脸,但走向是好的。” “他和丁锡走得很近。”刘言察觉异样。 冲着这句话,两人天台约谈丁锡。 刘言直白:“你问心无愧吗?”懂者自懂。 “我们是不是相处过?”丁锡茫然。 “怎么会?”邹末没底气。 “那你们指的是?” 刘言再问:“你为什么接近时格?” “时格挺善良的。”丁锡实话实说。 这句话却点燃刘言,逼问:“善良就靠近?靠近之后就伤害?” “看来我们之前认识,可是我没有一点印象。”丁锡无辜。 “不管你是不是装的,我只希望你能记住一点,如果你敢碰时格,我们一定不会放过你。”刘言放狠话。 “谁放过谁?”身后传来时格冷声。 邹末和刘言一直语塞。 丁锡圆场:“说的是篮球切磋。” “你们这么想去老刘办公室喝茶?”时格转身走了。 三位晚自习偷溜,自知理亏,忙跟上。 禹破该回来了,可十二月一号早上四节课都不见人影。 “时格,我们先走了。”邹末和刘言还是喜欢第一批吃上午饭。对于时格突然地以学习为爱好,两人也不是没傻眼过,不过几日下来也习惯了。 丁锡只留下五分钟,校园大道不拥挤就会先走,他有一个别班的男生会按时来找他,篮球场上结识的。 “时格,我先走了。” “嗯。”继续攻克难题。 十五分钟后踩着校园广播纯音乐,一个人慢慢前往食堂。 走到面包屋侧上方,睫毛被一抹白遮挡,本出神的时格停下抬头,漫天的雪花飘撒而下,是初雪。 雪花停在鼻尖一瞬后滑落,时格脸上的冷酷松动,平视前方。 视线轻柔擦过飘舞的雪,碰上面包屋前道路上站着禹破,与他隔着几米,融进飞雪里。 “你好啊,时格。”清冷音里满是柔情。 语落,他看着他,从初雪里走来。 ☆、星辰漾 禹破进入医院的第二天,高烧仍不退。他在昏昏沉沉中进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整个身体悬空在星际里,无数星体极速擦身而过,迸裂而出的余烬溅到他的身上却不遗留一丝一毫痕迹,只是触碰刹那产生被灼伤的错觉。视线透过流星,有弹丸之地大小的玻璃球状的星辰,里面有两个穿着松绿横杠黑色制服的小孩,面色模糊,小孩的玩闹声漾在星辰里。 “练习册,我们来玩躲猫猫吧!” “我才不跟你这个赖皮鬼玩!” “小练!你再说一遍!” “赖皮鬼!赖皮鬼!” 嘭的一声,小练的周边炸出星火。 “我又没说一遍!”还有理了。 小耐不耐烦了,“陪我玩!这里好无聊啊。” “我们现在在值班,无什么聊。” “我们又没有擅离职守!” 星晨虽然美得令人窒,可对于日日夜夜都能够接触它的星辰守护官来说,早已经产生审美疲劳。美好的事物偶尔接触还好,可一旦经过视线的洗濯,总会变得平平无奇。 小耐继续展开语言攻势:“一会儿我去少校那帮你拿一盒破牛奶怎么样?” 小练笑着嘲讽小耐不自量力:“破书,牛皮不要吹上天,禹然哥哥是不会同意的。” “那……你陪我玩一个小时,然后我画一幅画送给时厚哥哥,他看到就会醒了。” 都没醒,怎么会看到?没有看到,又怎么会醒? 小练还是舍不得泼冷水,因为他也希望时厚能够醒过来,爽快答应。 旁观玻璃球内星辰的禹破视线扫到星辰最边上有一扇紧锁的门,不知通往何处。 十几分钟走过—— 小耐为自己快速被发现以示不满:“练习册你是不是偷看了?” 小练摇身一变,变成真身练习册,“输了就是输了,不准耍赖!轮到我藏了,你快点转身,不许偷看!”有气势。 小耐怏怏不乐,趴在门上倒数十个数。 星体流动速度逐渐加快,甚至相互碰撞,摩擦出的火花照亮整个星辰,但在这个宇宙的真空中,除了人声,一切都是无声的。危险俨然蛰伏已久的猛兽,悄悄逼近。 禹破急到嗓子眼,因为有一颗巨大的陨石正从几百里开外飞速而来,而眼前的玻璃球就是运行轨迹上的障碍物,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个小孩也是障碍物的一部分。 “快离开那里!”慌乱前行的禹破与星体迎面撞上,安然无恙后继续靠近玻璃球。 小耐的视线被几束光晃了一下,小声嘀咕:“我记得今天没有流星雨?” 光束又闪了几下,小耐察觉不对劲,高声喊:“小练!有入侵者!” 一本练习册躲在外婆桥下坐着警惕,“我才不会上当呢。”小耐曾用过这种小把戏赢过几次,这次他是绝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跟头。小耐刚刚已经走过外婆桥,但是没有发现夹在石缝里的他,现在又演一出职业戏码,只不过是想让他自投罗网。 “小练!吴燚姐姐出事了!”小耐的急切音回荡在整个星辰,可爱小脸被对面渐渐逼近的强光照得一片白。 小练迅速蹦出外婆桥。在外婆桥下待久了,视线已经习惯黑暗,突来的强光让他的头倏忽猛烈眩晕,整个人又从半空摔回外婆桥下。 之后,玻璃球被陨石擦破一个小孔,烈焰从小孔一股脑涌入,吞噬瞪大眼睛仰面的小耐左眼。 艰难移步的禹破掌心刚碰上玻璃球就看到了这一幕,而那始作俑者的陨石自我燃烧着朝地球飞去。 陨石划过的这一天,恰好是时格邀请他看大彗星的日子。 “没事吧?”禹破拍着玻璃球,小耐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禹破缓缓朝破开的小孔移动,有点远,得花一些时间。 小练再次睁开眼,很快恢复体力,蹦出外婆桥,猛扑向倒地的小耐,“小耐,小耐,你没事吧?”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对他们这些星辰守护者来说,星体无法对他们造成实质性伤害。 一分钟过去了,还是不见人醒,反倒是左眼有了变化。闭合的左眼球滚来滚去,像是种子要破土而出,然后停下,小练听到茎秆抽芽的声音。 “禹然哥哥,小耐受伤了!”传唤器呼救。 落帚草?禹破停在半空,怔怔看着小练抬起的手腕上的那一小团绿,和巷口那一截白色粉笔插入的落帚草一模一样。 门咔嗒一声轻响,走进来一个身穿同样制服的人,同样看不见眉目。 小练寄希望于一言不发的少年,简要概括:“刚刚有陨石擦过,火花好像溅到了小耐的眼睛。” 少年蹲在一旁细看。 小耐的身子微动,继而面部松动,“小耐?”小练喜极而泣。 眼睛缓慢睁开,睁到一半,左眼猛地开出一朵冰绿色花,右眼含冰,整张脸递出的表情含了冰霜。小耐眨了一下眼,辨清自己所处境界后瞥见蹲下的禹然,挣开小练怀抱站直,朝禹然恭敬喊了声:“少校。” 禹然不足为奇,视线回话。 “小耐你怎么了?你怎么对禹然哥哥这么冷漠?”小练不接。 “少校,吴燚守护官现在处于擅离职守状态。”小耐无视小练,禀告正事。 禹然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小耐禀告结束就变回了好玩的孩童,“禹然哥哥你怎么在这?” “看流星。”瞎扯是强项。 小耐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今天我和小练不打算放出流星啊,是吧小练?” “小耐你不记得刚才的事了吗?” “练习册你失忆了?我们不是在玩捉迷藏吗?” “嗯。”轮到小练懵了。 “小练跟我来。”禹然走向外婆桥。 小耐站在原地自动屏蔽两人的聊天声,昂着小脑袋,这才发现左上方的星辰开了一个窟窿,歪着脑袋直直瞅着。 禹破能感受到小耐的目不转睛,甚至以为她也能够看见自己,其实不然。 “禹然哥哥,小耐她怎么了?”小练忙问。 “流星燃烧自己走完全程,飘飞的灰烬化作怨念注入小耐的左眼。当左眼开出五瓣花的时候,怨念就会蔓延,开始侵占她的思维,最终成为上将的冷酷工具人。” “是因为吴燚姐姐吗?” “是。” “那上将会怎么惩罚她?” “她的行为在上将的意料之中。” “可是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小练隐隐担忧。 “或许,那里才是属于她的地方。”这个浩瀚的星辰太寂寞了。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因为两个不谙世事且互为玩伴的小孩无法理解什么是孤独,尤其是因看了数不清的笑容产生的孤独。 小练侧重点不同:“那小耐她会不会有事?” “不会。” “小耐什么时候恢复?” “上将找到好的解决方法的时候。” “好。”小练得到满意的答案,笑着说:“禹然哥哥,小耐说要给时厚哥哥画画。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画一个红豆面包和一盒破牛奶吧。”禹然难得软下音,带着怀念。 “好的,禹然哥哥稍等,我这就和小耐准备。”说完蹦哒走了。 禹然抬头朝向窟窿一侧,是禹破所在的位置,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禹破能够感受到禹然的不在意。 哗的一声,窟窿合上,玻璃球还是那么闪耀站立在那,而禹破被逼退回几百里开外。 不久,玻璃球前面斗转星移,一闪一闪的星星绘成大型红豆面包,遥远的月光编织成乳白色的破牛奶。破牛奶时而倾倒乳白在红豆面包上,面包躲避狂跑;时而红豆面包掰下一角浸入破牛奶里,紧紧依靠……变化还在继续。 禹然搂着时厚靠在自己肩上,坐在小别墅星辰观望区,仰望这一空前盛况。 咚咚咚,禹破被声响惊醒,迷迷糊糊喊了声,“时格?”没有回应,睁开眼睛偏向声源,一直迷路的小鸟以头抢窗,以为有路。 他理所当然忘了,时格已经把他遗忘这一事实。 泪沿着眼角滑落,合上眼不久又来到一处原野,松绿丝线在挑逗蚂蚁,方才两个孩童在原野上追捕蝴蝶,还有一个少年,依偎在另一个少年的怀里。 禹破靠近两个洋洋得意的小孩。 “小练今天真棒!”小耐捧着漂流瓶,看着满满一瓶多彩蝴蝶赞叹。 小练也不拒绝好话:“坚持就会胜利。” “像禹然哥哥一样,虽然十年了,但还是不放弃时厚哥哥!”小耐握紧拳头上抬一点。 小练也气势满满:“像时厚哥哥一样,虽然十年没醒,但还是只愿意待在禹然哥哥身边!” “还要像小耐和小练一样,虽然十年了,但还是不停捉蝴蝶,这样时厚哥哥才会醒!”小耐说得矛盾,但小练还是接受了那么一点可以忽视的瑕疵。 “那走吧,拿蝴蝶给时厚哥哥看。”被当成观赏物的蝴蝶挣扎着拒绝,但它自己忘了,即使不被暂时囚困,它在自然里也是被观赏的对象,因为生来如此。 小孩跑向了小别墅前坐着的人,只剩下他站在空旷却生机盎然的原野上。整段对话,他只抓住了“不放弃”这个词,和他的名字本意一样,不闹得鱼死网破怎么能罢休?所以,他决定让时格重新认识他。 初雪这天,是他们重新认识的日子。 “我不认识你。”时格看着在自己眼前站定的人。 “我叫禹破。现在认识了,我们一起走吧。” 初雪,禹破的笑,如若放在往昔,时格一定搂上了眼前的人。 ☆、抹去红 雪花飞得扭捏——— “你干嘛?”时格收回被紧握的右手,眉宇紧蹙,脸上带有愠色。 禹破被对方猝不及防的不满吓得委屈,但还是收回手道歉:“对不起。你的手很凉,只是想借你一点温度。” 每年入冬他总是会习惯性抢走自己的手当暖宝宝,可今年他主动献殷勤了,他却把他当成轻浮。 时格的外衣袖口并不短,手下垂足以盖住一半,“不用。我不喜欢欠别人。” 寒风呼呼,平时喜欢在雪中慢悠悠的时格加快了步伐,与鼻子酸涩的禹破渐行渐远。 “时格!”雪越下越大,时不时遮住眼帘,禹破看着背对自己的人说:“你会想起禹破的,对吗?” 他只是抬起脚继续走,“我并不认识你,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还是得追上去才行,禹破喘着气与他并行,“有交集,因为我靠近你了。”别把我赶走就好。 时格只是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随意回答身旁笑着追问他的禹破。 禹破:“你喜欢红豆面包吗?” 时格:“不喜欢。” 禹破稍些沮丧:“破牛奶呢?” 时格断然:“不喜欢。” 禹破看着他的侧脸,“那,你喜欢吃辣吗?” 时格淡淡一句:“不喜欢。” 虽相差甚远,“那就好,至少和以前差不多。” 时格面无表情。 “我们去吃红烧茄子吧?” “我不吃饭。”时格拐向宿舍楼栋。 禹破霎时就来了脾气,抓住人手腕:“会患上胃病。” 时格这次没怒,只是冷冷看着禹破说:“请放手。” 有时候,礼貌才是最伤人的,一个冷冰冰的请字就足以拒人千里。 不顾禹破的固执,时格挣开手腕转身离去。 “禹破。”刘言等在宿舍隔壁的自习区,叫住双手满满当当的禹破,“丁锡回来了。” 禹破捏紧提着的零食袋,“为什么?” 刘言摇头,“我和邹末看不出什么端倪。还有,时格和其他人一样,已经不认识他。” 午休时间广播铃声响起,禹破黑着脸快步进寝室。时格坐靠床头看作文杂志,丁锡坐靠墙翻阅资料书,邹末坐在床上昏昏欲睡,刘言留下让他看着点丁锡的命令,显然他很放在心上。 “你好。”丁锡看向一言不发盯着自己的禹破,觉得莫名其妙。 是那么的礼貌待人,禹破却回以冷冰冰。放下杂志的时格看起了戏,禹破变成了没礼貌的家伙。 丁锡被盯得发怵,“我叫丁锡。难道你也认识我?” “你好,我叫禹破。”还是随便招呼了一声。他是在装傻吗? 丁锡绅士笑笑,移开视线,借由时格转移话题:“时格,下午什么课来着?” “化学。”时格回答之后又看自己的杂志,看不见禹破那犀利的眼神。丁锡拿着的就是化学资料,禹破的眼神又深了些。 “时格。”递出满满一袋零食,“先吃牛奶和面包。”是已经成为旧爱的摩卡面包和普通牛奶。 床下没动静,邹末吊着脑袋,夸张地劝道:“时格,快吃。你知道禹破有多暴殄天物吗?他以前和你闹矛盾的时候可以一次性把刚订购的整箱破牛奶扔进垃圾池。”话说得过了,分明是“相杀”的两人吵着吵着,时格就嚷着说不喝破人的破牛奶,拎到一楼被宿管阿姨拦住,死命不让扔,宿管阿姨还说周末才刚看到禹破买回来。 时格张口就来:“阿姨!过期了!”耍起宝来没点高二成熟的样子。 宿管阿姨不吃这一套:“快和你朋友和好啊。嘴巴打打杀杀就够了,没必要付诸行动啊。你看,你朋友来跟你道歉了。”阿姨眼熟两人。时格小脑筋转得快,每次偷偷塞包零食放校服下还是逃不过宿管阿姨的法眼。这时就需要那张小嘴,将理扯得一套一套的,宿管阿姨却摇摇头不吃这一套。只好让一旁憋笑的禹破先上楼叫邹末下楼就地解决他的零食。后来时格生怪病,这印象就更深了, “时格,破人说他想喝破牛奶,他还说是他记错了,破牛奶没过期。”禹破拿过他手里的牛奶得意地笑。 对方都委婉给他台阶下了,那得给面子啊,假笑男孩拿出四盒破牛奶给宿管阿姨,“阿姨,给您,甭跟我客气,多谢您的阻拦。”宿管阿姨很难拒绝,因为总会被时格的巧嘴说服。 刘言关上门走进来,附和:“你不接下,明天你值日还得自己去倒垃圾。” 禹破头顶几只乌鸦飞过……胡扯也应该把他扯离“浪费可耻”才对啊? “谢谢。”接过。 “剩下的我放在你的柜子里,只能当副食。”容不得拒绝地走到灰色浅皮柜前蹲下,拉开,把本应是破牛奶和红豆面包的位置暂代填满。 邹末还在倒吊死鬼,“你不吃禹破是不会上床的。”禹破放完果然就要来催促把牛奶面包放一侧的时格。 宿舍氛围靠的是你我他,刘言也不缺席,“要不就当陪禹破吃吧,他也没吃。”邹末缩回脑袋朝刘言竖大拇指,刘言打开禹破的铁皮柜,还真各有一箱红豆面包和破牛奶。 “赏个脸?”禹破接过刘言递来的牛奶面包,放松自然态。 时格偏身下床坐床边,留了一个位置给禹破。 两人吃得都不怎么舒坦。时格饮食习惯适应不了纯牛奶,摩卡面包本就失了兴趣,吃得悻悻,再加上余光扫到紧盯自己的禹破,塞了满口的面包混着不喜欢的牛奶,难以下咽。 “时格,慢点吃。”禹破手抚着他的背,时格应激撤离身子,猛咳起来。 禹破放下本就没动的面包,接了一杯水,连声抱歉。 时格咳红了眼,但顺气后第一句就是,“我不想再听到你说对不起。”语气、神态,都是细雨中把他恨到极处的时格。 “好。”隐忍的一个字。但除了先说对不起,先无条件地挽留,他真的已经黔驴技穷。 宿管阿姨的午休提醒声从走廊传来,时格把吃了一点的牛奶面包扔进垃圾篓,眼睛仍红着,声音却无情:“我要睡了,麻烦你让开。” “好。”除了顺应,别无他法。 邹末和刘言仰躺在床上,各自盯着粉白的天花板,听着下床割裂后的谈话,那是割裂后的再次割裂。轰然崩裂声很大,但他们是局外人,因为入不了局,所以献不了策,索性苦恼合上眼,给禹破留下调节的空间。 邻床的丁锡也已经躺下,双耳塞着的耳机没有音量。 时格拉过被子盖好,侧身朝里面壁。 哗啦,很轻的塑料摩擦声,红豆面包紧挨着破牛奶一起进入垃圾篓。卫生间的门被拉开,紧接着又传来反锁的咔哒声,时格闭上了眼。 为了通风,即使睡觉几人也会把阳台的窗户关上而留一道门缝,此时冷风挤走屋内的温度灌进来。 入睡几分钟的时格迷糊拉高被子压在下巴下方,收效甚微。才一瞬,紧捏着被子的手就缓缓松开,怕冷的表情也舒缓开。 站在床头的禹破弯下腰,眼前是熟睡的时格,身后是初雪携来的凛冽。唇轻轻落在时格的额头,一触即放,虽仅此,可他又有力气等待。 “以前榅冥国的初雪也很不赖。”邹逛站在榅堡大厅里,正中的全息屏幕监测着漫天大雪的苓中。 刘接似乎不感兴趣,开门见山,“丁少校决定平安夜那天进行第二次验证。” “选择这一天是想神不知鬼不觉?”邹逛移步靠近他。 “这招用不上,这一天自带隐秘性。当然,除了赚钱的小商贩因为没有看到白纸黑字而仍起着宣扬的作用,学生们受到的教育都是,这个奢靡的西方节日不被允许庆祝。但是,好奇心强的学生、不能理解这些口头明令禁止的学生,就会偷偷溜出来买点标志性的礼物,例如精美包装后的平安果。” “他会乖乖偷溜出校?” “他会光明正大走出来。” 邹逛滑动全息屏幕,出现日历,红圈平安夜正是星期天,“然后,永远回不去?” 刘接盯着那个浮动的“平安夜”,锋芒毕露,“那就看你愿不愿意和我联手?” 等不到回应,刘接侧脸,唇被覆上温热,全息屏幕已经切换回飞雪,远远看去,两人就像置身皑皑白雪中。 “愿意。”邹逛隔开些,嘴角带笑。 被占了便宜的刘接刚从瞪大的双眼中回过神,邹逛又轻飘飘且有所保留地添了一句,“你的脸……红了。” 刘接本就不近人情,脸上难得染上的微乎其微的红晕就足以抵得上老树成精,被邹逛这么一说 ,红就烧了起来。表情愤怒,加速的心跳却让他的思绪混乱一团,只想先溜,剩下再找时间算账。 奈何善于察言观色的邹逛好巧不巧喜欢撞在专属刘接的的枪口上,逮住人的手腕又凑近。 “放手!”刘接压低沙哑的声音。 非但不放,见刘言没挣扎还得寸进尺,“我帮你把红抹掉再走,被别人看到了多不好。”说话间唇与唇似有似无触碰。 邹逛闭眼,将唇又覆了上去,这次是试探,对方呼出的气热了几分,却没有推开他。邹逛狂喜,隔开毫厘,笑说:“闭眼。”双唇轻贴、厮磨。 在一片白前,真正抹掉红恐怕需要一点时间。 ☆、冰窖口 隔天吴怜回来,和禹破一个组。周末也来了,被困了很久的鸟想脱笼享受短暂的自由。 “我们去帘河溜冰吧?”趁着最后一个课间,也为了缓和时格对禹破的爱搭不理,邹末出此下策。 禹破的视线一如往常落在对面认真听丁锡讲笑话的时格身上。 邹末了然,“时格一定会去。相信我。”也不知这胸有成竹从哪来。 “我可以加入吗?”吴怜积极询问。几人发现任教期间的悲情吴怜荡然无存,又回归到最初的活蹦乱跳。 邹末表示欢迎,“当然,人多乐趣多。” 禹破心思没在两人谈话上,只是邹末转身挡住视线偏头一瞬,他捕捉到了吴怜转瞬即逝的狡黠神情。 飘了几天的雪,帘河冰封的消息传遍整个苓中,专业人士表示可在冰上起舞,为了广大市民的安全,相应的防护工作已经完成,这样一来,充当压抑的校园生活调节剂就再好不过。前往道路上的积雪刚除,公交车摇晃着肥硕身躯。 时格的冷漠表情没变过,相比禹破四人更喜欢待在丁锡身边的状态也没有变过。 “听说河里有妖怪。”站在木桥上朝已经变成溜冰场的帘河远眺,时格随口一说。 一旁的丁锡眼里带笑,说得宠溺:“有也是河神,怎么会是河妖?” 时格偏头看着他的表情,没再说话。 被时格孤立的禹破站在木桥尽头,回头看着这画面,表情是自然的,手却紧握成拳。他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坏心眼,像上次一样趁时格不备伤害他? “禹破,你会溜冰吗?”吴怜从木桥台阶下仰头问呆愣的禹破。 禹破回神,“不会。” 实际上他是会的,以前兮河结冰朱大爷曾拎着孙子的溜冰鞋怂恿只在步道旁观的小破格。两人都想尝试冰上运动,可禹破怕时格的鲁莽性格会摔个鼻青脸肿,时格又怕冬天动不动感冒的禹破咳个不停。 “冰还能吃你们不成?你们对它温和一点,它就会对你们笑。”朱大爷敲两个怂崽的脑袋。 时格想去但有所顾忌,就要哭鼻子,“冰不会吃我们,但是爷爷您的鞋会划伤它。”手离步道扶石,眼泪吧嗒吧嗒掉,禹破无奈地靠近让他搂着脖子哭。 “我保证不会感冒,我们去溜冰吧!”小禹破抚着小时格哭得耸动的背,“但你也不能留下任何会被时姨打屁股的痕迹。” “真……真的吗?”小时格松开紧搂的手,抽噎确认。 小禹破带动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一会儿溜冰结束你来确认温度。” 时格反手握住禹破的手,霎时阳光灿烂,“那我们出发吧,征服冰场!”禹破笑着抹去碾压了他那话语魄力的泪,都还留在那肉肉的脸颊上。 民间的溜冰高手很多,两个大叔很乐意教小破格。几个小时后,小时格鼻青脸肿着在兮河里表演惊心动魄的横冲直撞,笑得很是放肆,追在身后的小禹破直觉风的温度越来越低,但又不放心那小祖宗。 “禹破,你是大骗子!”时格拎着两人的溜冰鞋归还朱大爷后发现禹破的脸色不对劲,小狼崽般红着眼怒吼。 “没有感冒。”禹破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时格忙缩回手,因为他的冰手肯定把禹破冻了个激灵。 “我的温度比你还高,是不是你感冒了?”禹破说这话时,声音略微颤抖,寒风又来,捂着时格的手,“走吧,先回我家毁尸灭迹。” “你敢!”被禹破内涵脸上的伤口,时格十分不满,但又不舍得挣开包裹着自己的手,因为它驱走了整个寒冬。 吴怜期待落空,讪讪缓步下阶梯。禹破松开紧握的拳头,寒风带走掌心的温度,应该和时格现在的手温一样了吧。 “丁锡?”禹破叫住迎着自己走来的丁锡,两人停在他的身边,“你会溜冰吗?” 丁锡回答:“会。”他以为禹破想让自己教他。 “你可以教一下吴怜吗?”显然不是丁锡想的那样。 丁锡不拒,“当然可以。需要我教你吗?” 禹破不接受他的好意。 “时格你呢?”丁锡问他。 “我会。”时格发现禹破似有期待什么,补了一句,“我可以和你一起教吴怜。” 帘河已经按着阶梯被塑胶围栏划分为无数个小区域,每个区域都有相应的人数限制,邹末和刘言已经在的小坝可以装得下十人,但还是不能够将全部的技能施展出来,仅此憾事。 邹末和刘言在冰上你追我赶,和第一次来时的比赛捉鱼无异。 “你们不玩吗?光杵着多冷。”两位只是滑了几分钟的大叔稳稳停在时格和禹破面前,“你们会溜冰吗?”其中稍胖一点的大叔问。 “会的叔叔。”禹破诚实回答。时格没有诧异自己刚才在木桥上听的假话,禹破注意到了他的反应,他还记得吗,还是真的讨厌自己到已经对自己的又一个劣质品格麻木了? 瘦大叔扶着一旁的塑胶杆脱下溜冰鞋,“我们年纪大了,玩不了多久,你们替我们玩一下。” 胖大叔附和,边脱鞋边说,“对对对,小年轻多活动筋骨。” 两双溜冰鞋递到眼前,“去疯一次吧!” 两人感谢后接过溜冰鞋,其实两位大叔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岁左右。 “玩够了记得物归原主。”胖大叔拍拍时格的肩膀,手还轻搭在上面等脸突然露出惊色的时格回话。 禹破挡在时格面前,“我们会的叔叔。”胖大叔也收回了手,觉得禹破突来的敌意莫名其妙。 两位大叔走出溜冰场,胖大叔还是摸不清头脑,“现在的少年都认为世界是邪恶的吗?是不是看了太多负面假新闻?”负面的,还是假的,冲击力实打实。 “所以需要我们传播真实、传播正能量。别想了,干活!” “没报道才好。”冰天雪地的也只有灾难有报道会引起关注,引起讨伐,所以,还是一无所获吧。 “回去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吧?”瘦大叔苦笑。 瘦大叔属于果断利落型,胖大叔则有些多愁善感。两人拎起边上的防水黑包,各拿出两个相机,相机出包时,缠绕着的记者证带子也随着露出,不一会儿被解开塞回包里。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禹破看着恢复冷酷神情的时格,担心他是不是想起了第一次被丁锡推下水。 时格弯腰穿好鞋,扔下一句没事就朝丁锡溜去。禹破自嘲一笑,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时格,你教一下吴怜,我去上个厕所。”丁锡先和吴怜说抱歉后朝滑来的时格说。 时格接过吴怜的手,丁锡放心走开,禹破隔着两人不远处站着。 “禹破,你不要杵成圆心。”邹末被刘言拼命追赶着,禹破又站成木头,思维总是预见自己会撞上禹破。 禹破往边上慢慢移动,离时格和吴怜又远了一些。邹末心满意足地加快小马达,晃过禹破的眼,又来刘言的一闪而过,两人是重合的影子。 “啊!”吴怜一声惊叫,又伴随落水的嘣咚声。 禹破惊慌看过去,破了的一个窟窿不远处站着惊慌失措的时格,正准备朝吴怜挣扎上扬的手滑去。禹破疯了一般跑去,恰好拉住时格欲跳下去的身子,怒骂:“你疯了!”猛地推开时格,自己跳进了冰窟。 步道上闲着观看的人群霎时哗然,有人大喊,“有人掉进冰窟里了!”帘河上还在悠然起舞的人群变成了无头苍蝇,不敢再大幅度移动,“自己脚下会不会就是一个冰窟”成为了危机意识。 沿着塑胶柱子拍摄新闻图的胖大叔立刻放下手中的相机,朝冰上的人群大喊:“除了木桥下的区域,其他区域游客请小心回到岸上!”重复不断。本就离事故现场不到五十米的瘦大叔站在塑胶柱子旁淡定地录制整个过程。 几个身体较轻盈的叔叔赶往现场援救,警员们也闻声前来维持秩序,退到安全区的游客急得掉泪。 “禹破……禹破?”时格趴在冰窟口,眼泪情不自禁往冷里掉。回校后他就没哭过,他坚强着拒绝或者避开一切会伤害自己的情况。 邹末、刘言和几位叔叔心急,快速准备着施救设备。冰水下逐渐现出影子,马上准备好时就被时格的惊嚷叫停,扔下手中的设备接禹破。 哗的一声,禹破携着吴怜露出冰窟面,围观的人们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邹末等人接过吴怜,时格拉住禹破的手,“时格,不要哭。”禹破青着唇说,泪水早已模糊了时格的视线,他只是紧紧攥着禹破似冰的手。 一位叔叔抓住禹破的肩膀往外拉,出水的禹破整个人扑进时格的怀里,禹破嘴里还在嘟哝,“时格,我没事。”那叔叔见状,转去看吴怜的情况。 时格搂紧他,哭得隐忍,手插进禹破的发,让他埋进自己的颈侧,好让温度传过去。 救护车很快抵达,邹末和刘言帮躺着紧搂在一起的两位脱下溜冰鞋,好让两人可以站起来。 时格很快停住了哭声,带动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禹破坐起,手从他的湿发中拿开,沙哑的音,“先离开。”寒风干了眼角的泪,只剩下刺痛。 禹破乖乖松开他,盯着时格哭后的冷酷,“时格?”他有些不确定了,时格想起了吗? “你得回去换身衣服。”时格低着头,拿过刘言拿过来的运动鞋,蹲在一旁帮他穿好袜子,套上鞋子。然后沉默着穿自己的,穿好后虚搂着禹破把他的外衣脱下。 “时格,我不冷。”音已经被冻得颤抖。 时格只有一张臭脸,自顾自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然后,敞开双臂搂紧他,外衣盖住碰风的后背,胸前是时格,跳动的心就这么贴在了一起。 “时格,你想起禹破了吗?”禹破头埋进他的肩窝,任泪静静地流。时格没有回答他。 看见刘言拿着毯子走来。“可以走吗?”时格把他轻推开,陌生人般关心。不等禹破的回答就把他扶起,手指抹去他脸上的泪,陌生人般问话,“你这么喜欢哭吗?”又把外衣拉拢。 禹破不哭了。 “禹破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刘言递过毯子。 “不用。”禹破冷声说。拿下身上的外衣披还时格,接过毯子盖在身上,“保证不会感冒的。”这话是说给时格听的,就像小时候一样。 “那走吧。对了,吴怜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嗯。” 丁锡站在公共厕所外的步道上,隐在榕树下的围观人群里,眼神戏谑地看着被拉起黄线的帘河,以及那个深不见底的冰窟。 胖大叔火急火燎走向站在木桥口等当事人时格和禹破的瘦大叔,“你就这么想拿新闻奖吗?”胖大叔怒吼,相机垂在胸前没了活力,“生命都没有它重要吗?” 瘦大叔愣在原地,胖大叔还在怒骂,“你就眼睁睁看着一群孩子自救?你还是人吗你?”瘦大叔本应该是第一个冲上去救助的人,可他没有,他选择了记录。 胖大叔看瘦大叔这样,心灰意冷,甩下脸色先走,多年搭档就在今天碎成渣滓。 瘦大叔悲情一笑,跺跺脚,朝上台阶的时格等人问今晚七点能不能对他们进行采访,就在苓中食堂。几人点头。 一阵风从帘河往四周吹散开,吹走了人群。 ☆、烫手山芋 采访结束已经八点过,瘦大叔嶙削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过多的表情,成功将自己置身世外。 时格几人走后,只剩丁锡和瘦大叔。 “您为什么不救我同学?”丁锡是温和着问的,但对方却觉得碰到了烫手山芋。 瘦大叔如鲠在喉,深邃眼神看向丁锡,又像在看冥黑的空间,“一昧的救助没有任何意义,发出警醒报道才属于一劳永逸的范畴。” “所以,即使有一条生命从您的面前永远消失,您也觉得它没有任何意义吗?” “不,它有意义。你知道有个典型新闻案例吗?郁郁寡欢的人们总是会因为种种缘由从同一座高危的桥上一跃而下,以此来结束自己悲惨的一生。人们见怪不怪,只有一位记者前去蹲点,希望碰上这类人。果不其然,高频生命结束场迎来了一位三十出头的已婚女子,挺着大肚子,奋力站在桥索上。这个记者距离她只有五十米远,但她淡然地盯着自己摄像机里的女人,好像那个女人不过是她镜头下的女主角。” 瘦大叔仰着头缓了缓,眼里有泪花,“那个女人号啕大哭着使劲,腿终于踩上了桥索上的一条横杠,而记者只是冷漠地将镜头拉近,画面清晰到女人的黑眼圈都可以一览无余。女人又使劲,只差几毫厘,她就可以和这个世界告别,记者似乎也在等这一刻。突然,女人的丈夫闯入镜头,将妻子揽抱下来,记者持续摄像几分钟后长呼一口气,粲然一笑,收拾好器件前往采访。” 丁锡接下话,“后来这篇报道获得了新闻界最高奖项?” “是。报道一出,社会哗然,抑郁人群从此受到重视。在这篇深度报道出来之前,人们只是从简讯里得知‘那座桥是死亡桥,都是那桥的错’,再无其他。”瘦大叔眼里有了光彩。 丁锡还是温和,说出的话却瘆人,“但是,那位记者获奖不久就选择了自杀。在大格局面前,她获得了至高荣誉,但在伦理道德面前,她得不到人们的谅解。人们只是抛掷给她最恶毒的话,因为没有谁会容忍一个淡漠生命的新闻从业者。” 他拿到了第一手资料,这篇报道之后,苓市从今往后不会再出现冰封河面溜冰的景象,保的是长长久久的平安。郁郁不得志的他也会像那记者一样迎来人生拐点,会有特定领域的鲜花,至于墓碑则另论。但在生命至上的世界里,被鞭笞肯定少不了,尖酸刻薄的话肯定多到足以掩盖他的荣誉。除非他的内心足够强大,亦或他只是一个追名逐利的人,那往后余生会生他可以坐拥高位。 “这个世界需要恶人来衬托好人。”瘦大叔视线下垂,落在白炽灯打在的银色铁质餐桌上。 丁锡起身,安慰一般,“恶人不差您这一个。祝您幸福!”离席走开。 瘦大叔吁一口气,合上手中的采访笔记本,打开黑包,入眼的便是记者证,他自嘲一笑,“幸福,有时候很远,有时候又很近。捉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嘴上说说差不多得了。”而那些可以用行动证明的,得去践行。 大冷天的玩累了,晚上入眠也就早。不到十点,寝室就已经熄了灯。丁锡摸黑胡乱洗漱一通后也匆匆上床,入睡之前,禹破的床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但还是没在意往常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合上了眼。 禹破攥紧被子的手指泛白,额头上的冷汗直冒,整张脸痛苦成一团。他又进入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为了幸福,禁止入内!”门上的木牌写着这么几个字。 禹破站在深锁的木门前,抬手轻轻一推,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刹那间,胃在不停翻涌。但脚步还是缓缓走了进去,跨过门槛一瞬,身后的木门嘎吱关上。眼一黑,恶臭让他呕吐出饱腹的食物。虚弱着盯地面,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到已经凝固的黑血一滩一滩,混着黑血的是各种豺狼虎豹的内脏……仓皇连退几步,直到后背轰地紧贴木门,室内的场景才真正显现出来。 从脚下起始,腐烂的动物肝脏蔓延到不见尽头的黑暗里,鲜血或黑或殷红地掩盖白墙,抬眼不见天花板,只有微光逐渐被不见顶的黑吞噬。 嗅觉渐渐适应腐臭味,惊恐已经消散,禹破麻木地向前走。 不久,鸟鸣闯入右耳。禹破右偏头,眼睛猛地被强光刺得合上,再次皱眉睁开眼,鸟鸣出处是右侧的一扇窗,透射进来的白光混杂着浅松绿光若隐若现。走到窗前往外眺,是一望无际,比他还矮一截的松绿林,有别于白屋汗哥自残的窗户繁茂松绿截图。有鸟在鸣唱,有翅膀扑棱扇动的自然音律,和他身处的一片狼藉截然不同。 指尖刚触上窗框,脚下一空,整个身体极速下坠,眼里盛的全是黑。刹那后,巨大的缓冲力包裹他的身体,勒得他喘不过气。 再睁开眼,两根松绿丝线缠绕而成的绳索穿进白墙,而他掉进的正是松绿丝线编织而成的吊床里。吊床一抖,禹破被颠摔在地,抬眼往上瞅,吊床另一侧的松绿丝线绳索固定在窗外的松绿林里。 干净舒服是已经一身恶臭的禹破的第一感受。视线范围内没有一丝污垢,全是有些刺眼的白。缓缓站起转身,“啊”的一声又跌坐回去,墙角的物体只是犀利嗜血地看着他,那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不倒翁,无数松绿丝线从窗外延伸进来扑在它的身上。 丝线们分成三部分各司其职:一部分编织成毯子包裹着不倒翁,接住从不倒翁身上不断渗出的汩汩鲜血;第二部分粘结成吸管,将被接住的鲜血沿着吸管送回不倒翁的身体里;第三部分则充当医疗人员对血肉模糊的身躯缝缝补补。 它们没让白屋粘上异色。 禹破看到的不倒翁瞳孔染上的全是嗜血和怨怒,四目相对被松绿丝线掐断。松绿丝线捂住了不倒翁的眼睛,轮到治疗它那破碎的眼球了。不倒翁的手也是残缺不齐,但它紧紧握着。 顷刻之后,松绿丝线完工涌出窗,一个摇摇晃晃着身躯的冷漠不倒翁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眼前,觉得眼熟。 不倒翁朝禹破一蹦一蹦,表情是木讷的,可禹破仍觉得有暗流。禹破被小不倒翁的不友善气势吓得后退,直到紧贴着窗户无路可退,后背硌上窗框一瞬,胸口的熊猫状不倒翁出领口悬空摇晃。 直逼而来的不倒翁停下身子,直愣愣看着禹破领口前的不倒翁项绳。 禹破随着它的视线低头看一眼,入眼的木制熊猫状不倒翁把他吓得瞳孔不断放大,因为眼前活着的不倒翁的面部表情勾勒出的也是熊猫状,只是领口拇指大小的不倒翁的熊猫表情是可爱讨人欢心的,而孩童大小的活物不倒翁冷若冰霜 “幸福……”不倒翁的冷酷表情逐渐转变为可爱熊猫样,慢慢吐出这两个字。 禹破压制着恐惧,略微颤抖着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不倒翁似乎不解其意,歪着脑袋呆笑,竟有些萌。 “可以从哪里出去?”禹破问得谨慎。 这话好像真就激怒了不倒翁,脸部表情转为不屑与狰狞,又往前蹦。 刷的一声,成束的白色丝线从天而降,缠绕住不倒翁便往上嗖地拽走。 倏忽间,上方传来猛兽嘶吼的声音,混杂其间的是低沉的哀鸣。冲撞声、撕裂声、玻璃破碎声、砍伐声……不绝于耳,鲜血成股停在眼前。禹破猛地抬头,数条细丝状的血还在不停从黑暗中往下滴落,窗外的松绿丝线倾巢涌入穿梭制止,一些血丝当即灰飞烟灭,另一些则被收集入漂流瓶。 松绿丝线捂住止不住哆嗦的禹破眼睛,将他送回深锁的木门外,门后传来猛兽粗喘的呜咽声,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禹破踉跄扶墙,视线一扫,这才发现木门口站着两个卫兵一样的不倒翁,尽职尽责不露一丝表情。 悦耳的钢琴曲从头顶前方传来,不久曲毕,一位老人在致谢辞后宣布,“幸福会,开始了!” 禹破却听到痛苦的哀吟声,声音细碎,却狠砸在他的身上,痛苦不已。 眼前的场景破裂,禹破睁开眼,对面宿舍楼顶的夜晚照明灯斜投在天花板上。他大口大口喘气,刚才的画面还是挥之不去,头晕沉得厉害。口干舌燥,得下去接一杯水喝才行。 攥着扶梯下床,找不着北的脚差点踩空,冷汗滴落。艰难落地,视线是眩晕的,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向饮水机。拿出一次性杯子接了一杯,水桶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动,禹破只觉头又重了。捏着水杯的手瞬时没了劲儿,整个人苍白着脸,脚没了力,就要瘫倒,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箍紧。 “我带你去医务室。”时格的声音略显急促。睡在上铺的禹破要么辗转,要么掀开被子,要么盖上被子,这些细碎的声音都毫不保留地钻进了时格的耳朵,直到水杯落地他才察觉到禹破的异常。 禹破不情愿,手覆上时格抓着自己肩膀的手背上,声音低哑,“睡一觉就好。” 风猛烈地拍打窗户,时格不敢半夜冒险,手掌贴着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还算正常,便把人往自己床上带。 禹破瑟缩在他的怀里,热气扑在他的颈侧,嘴唇嗫嚅,“时格,你是不是故意忘了我?”声腔里满是乞怜。 没有回应,意识不清晰的禹破又问了很多: “时格,你是不是没有忘了我?” “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为什么不喝破牛奶了?” “你怎么不叫我破人了?” ……问到最后带着隐忍的哭腔,因为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的时格都不喜欢。 “哭出来没事的,禹破。”时格指腹抹去他的泪,隐在黑影里不知面上的表情,但语气也是隐忍的。 禹破攥住他的衣领,仰着下巴贴紧时格的唇,堵住呜咽声,或多或少还是漏出了些。禹破的唇是烫人的,沿着时格的唇缝摩挲,舌尖试探着□□,就在挤进去之际,时格推开了他。 在黑暗里对视,只留扑在彼此脸上的低喘声,等平复得差不多了,时格又将他搂在怀里,虚弱无力的禹破沉沉睡去。 ☆、红糖姜汤 “禹破?”时格只觉怀里的人像炭火,烧得他全身麻痹。 推了推紧攥自己领口的禹破,换来的只是禹破不断地呢喃:“时格,时格……” 时格还是掰开他的手,把人带起,禹破又顺势搂住他的脖子,仍旧迷糊唤着。 “时格带你去医务室。”听到“时格”两字禹破就老实了,脸蹭了蹭时格的颈侧。时格脚塞进拖鞋,将他抱起。 丁锡坐起,睡眼惺忪,“需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时格没停下脚步,擦过有一束微弱的光打在脸上的丁锡。 门咔哒一声后,床上的人眼眸明亮,轻笑着说:“你还欠我一首歌。” 宿管阿姨帮时格开门,“在这等一下阿姨。”宿管阿姨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拿出一块毯子盖在光着脚、只穿着睡衣的禹破身上,“别冻着了。” “谢谢阿姨。” 宿管阿姨看时格没了活蹦乱跳样,慈祥着说:“都好起来吧。冬天太冷了,需要更多温度。” 时格点头,跨出伸缩门,黎明到来。 禹破发高烧是每个冬天的必走程序,只是这已经是今年第二次。 时格跟刘诵请了上午的假,坐在床边看床上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恐惧,时而蜷缩的禹破,右手被他是紧握着 “小祖宗,小祖宗?时格!”出了医务室下完楼梯的时格走过保安室,正朝食堂去,身后便传来雄浑的叫声。 “刘叔。”时格转身问好。 刘叔看时格似乎回到了生怪病状态,又好像不是,“吃完饭过来帮禹破拿个快递。”时格点头。 几分钟后,时格拎着一盒饭走进保卫室,拿到了禹妈寄来的一罐红糖姜汤。 如果说猫爪草是时格的保命稻草,那红糖姜汤就是禹破的必备良药。迄今为止的每个寒冬,无论身处何方,禹破随身携带物都会有这个。但禹破不嗜糖,每次都是在时格监督下硬着头皮喝下去,等禹破恢复如常,时格就巴咂巴咂着嘴将余量喝了。 “好辣!”时格每次喝完眉头都挤拧成一簇。 禹破则在一旁哈哈大笑,然后模仿时格样,“好甜!” 接下来的剧情万年不变,恢复的人和照料的人扭打成一团…… 一罐甜辣交杂的红糖姜汤,在相互心疼下品出了人间美味。 “时格?”禹破穿着睡衣站在楼梯口,带着医用口罩俯视,盯着红糖姜汤惊讶出声。 时格循声快步上阶梯,脸色很不好,握紧那人手腕就往医务室走,闷声说:“你就不能爱惜一点自己吗?” 医务室走廊光线阴暗死寂,医护老师在办公桌前埋头清算购药费用,不同于外面午饭时间吵闹的人流。 禹破反手将他压在墙上,脸色惨白,力道也不重,只是眼神直逼时格,“你没有忘了我,对不对?”口罩下的音沉闷,又带了一些无名怒火。 “红糖姜汤是禹姨寄来的。”时格想表明自己并没有关于他的一切过往记忆。 “唔。”时格左手提红糖姜汤,右手拎盒饭,嘴唇就这么被猝不及防紧贴。时格能够感受到灼热从有些扎皮肤的口罩传来,手臂也被抓着。 “够了!”时格左手上抬,抓着他的手臂推开,低吼。 禹破连退两步,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可时格还是看到了掉落的泪。 时格咬牙切齿,把人拉回医务室,摆好小饭桌,狠狠丢了一句:“好好吃饭。” “我吃过了。”不见人动勺,补了声。 禹破还是不动,时格红着眼,嘴却不饶人,“一个星期,如果你没有恢复的迹象,我不会再看你一眼。”原来看一眼已经是他所能给的最大奢侈。禹破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泪又流的刹那,时格离去的背景恰好消失在幕帘拐角。 下午的天阴云滚滚,连带着教室氛围也压得人喘不过气。上课铃声响起那一刻,全班的目光都被门口一前一后戴着口罩的人吸引住了。 “最近昼夜温差很大,希望同学们能够保护好自己。衣服穿厚一点,保持通风,这艰巨的任务就交给坐窗边的同学了。”政治老师推了推落到鼻梁的眼镜,看向落座窗边的禹破和吴怜。 风很强劲,将禹破脑后的发吹得凌乱,吴怜则被吹得哆嗦。 隔壁组的时格给坐在吴怜旁边的男生递了一张便利贴,男生瞥了一眼,纸条上的字迹是“麻烦关禹破那一侧的窗”。男生不敢公然违抗政治老师的别样关怀,为难之际,时格已经站起身。 “老师,生病的同学不能受风。”时格说得直接。 政治老师放下教案,又看向禹破和吴怜,再幽幽地看向时格,点点头。 男生侧身关窗。 政治老师是学校大咖级别,即日常十分之慈祥,课堂上则是一位喜欢对理科生冷嘲热讽的校主任。 本来政治老师就对理科生留有最保守的观念,再加上政治只需要会考,同学们在他的课堂上刷题,政治老师看不下去,动不动在课堂上插播“看到窗外荡秋千的猴子了吗”。埋头的学生们起初还会傻笑,后来细品才发现政治老师在委婉地将他们指代为猴子,不满是有的,但政治老师都已经很给面子了,他们总不能多嘴展现,也就沉默着左耳进右耳出。就这样,课改也在政治老师的不耐烦下回到满堂灌。 在教学楼闲荡的卞驳曾驻足在窗口看这一现象,同学们你戳戳我、我戳戳你互相提醒放下手中的试题,假把式认真听课。没几分钟就要小鸡啄米,卞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走开后,刷题的继续刷题,政治老师眼里透着寒光,还是会冷不伶仃嘲讽。 其实,政治老师也就只是不满学生们科目偏好,在其他方面即使不笑也还是提醒:出门在外,要冷暖自知。 课间禹破去讲台一侧接热水,时格站在他的身侧,手里拿着一个中型保温杯。 “喝这个。”冷声说。 禹破左手扶着一个浅粉色的保温杯,右手接过时格递来的保温杯,是温的,侧目就黏上了时格。 “嘶”,滚烫的水沿着禹破的左手背往下流。 时格俯过身关了按钮,躲过左手的保温杯,怒不可遏,“禹破你特么是脑袋烧坏了吗?” 声音虽克制,但前排学生听到了,都怕两人就此打起来。瞪目看着,沉默传染,一浪接一浪,全班安静下来注目。 丁锡抱着手臂看戏,邹末和刘言已经冲到现场一侧。 没等来打骂声,禹破只是将唇顺势贴上了横在自己眼前的时格侧脸,哪怕只是隔着口罩,他还是看到了时格耳廓现红。 一贴即放,“时格?”他真的很喜欢叫他。 时格抽回身,避开禹破的灼灼目光,说得咬牙,“拿好你的水。”快步走开。愣成木头的旁观者邹末和刘言急忙让路。 “谢谢。”吴怜接过禹破递过来的水,看到了手背的一片红,“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一点都不在意,坐下时语气带笑。 吴怜还是抽出了纸,覆在禹破搁置在桌上的手背上,“我帮你擦。” 禹破身体凑上前收手,“谢谢不用了。”左瞥的视线就这么和黑沉着脸的时格撞上,时格快速撇开。 他是在,吃醋吗?观念一朝那方向想,嘴角就翘起。但反省自身,除了上次明摆的吃醋外,他再也找不出自己和吴怜容易被误会的亲昵状态。那剩下的只能是,时格即使忘了他,还是最在意他。 笑着打开时格送来的红糖姜汤,边喝边想,想着想着直想笑。 “咳咳咳”,成功把自己呛得不轻。 吴怜连忙递纸,历史老师继续讲课,拉回学生们的注意力。 时格头冒问号,自己拿去食堂热的时候分明让阿姨稀释了糖的含量。 “一会儿去打篮球怎么样?”丁锡撑着脑袋,在死气沉沉的历史堆里问时格。 时格听着渐渐下去的咳嗽声,答应得爽快。 晚饭后,篮球场的燥热赶走了严寒,时格和丁锡是敌对阵营。 哨声一响,禹破双手揣兜,站在篮筐下冷眼看着不停攻防的两人。赛事持续激烈,加油助威的学生们也疯了一般期待着最后一球。 时格背对着场线外的禹破,防住丁锡的不断猛烈攻势。 丁锡运球靠近想趁机夺球的时格,凑到他的耳侧,看着他身后的禹破,温柔着说:“你是我的一见倾心。”而后退一步捧着篮球跃起。 时格没有怔愣,倒是眼里变得狠厉,反应迅速地跟着跃起,拦住即将落筐的篮球。丁锡看着他笑得狡黠,时格手腕使力,球被推落,丁锡也被那股力推得踉跄掉落,膝盖直直戳地。观者倒吸一口气,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近者也听到了骨头的咔擦声。 “没事吧?”时格落地后蹲在一旁,脸上露出担忧,与刚才杀伐的视线完全不同。 其他球员也围过来,没等丁锡回答,禹破弯腰握紧时格的手腕把人拉到外围。 时格甩开他的手,脸上的汗还在流。 “你不能再靠近他。”禹破恳求。 “我的事不用你管。”转身又欲走。 禹破抓住他的手腕,忙说:“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装什么大善人,放手!”时格恶狠狠地说,俨然要发威的猛兽。 他以为自己的尖酸话语会让禹破扭头就走,没想到禹破确实是放开了他,但又抬起右手抚上他的侧脸,指腹轻捻汗珠拂去,轻柔着说:“时格,那你做大善人,待在我身边吧。” 汗抹去一点,时格狠瞪着禹破,又有些慌乱,留下“疯子”一词,然后走进了人群。 禹破紧跟上,现在的他确定:丁锡还是那个丁锡。历史不能重演。 ☆、啪嗒啪嗒 “这里真的不欢迎你们。”医护老师皱着眉,看看被时格扶着的跛脚丁锡,又看看戴着口罩的禹破,眉头皱得更紧了,“这都还病着呢吧?” 几人哑言。 本来冬季感冒人数激增,这突然又来了瘸腿的,医护老师们只剩无奈,“就是还没长大,快坐下。” 邹末嘀咕:“意外事故我们防不了,身体机能下降我们也没辙啊。”刘言戳他胳膊肘让他消停。 “小嘴怎么能的,身体素质就可以同样提高。”医护老师蹲下剪开丁锡的校裤,把话听进去了。 刘言这就护崽了:“卞驳老师规定的晨跑我们没懈怠。同学也是在强身健体中伤的。” 左膝盖血肉模糊,可以隐约看见白骨,医护老师轻轻拭去伤口周遭的血迹,叹了口气:“你们呐,身体就是没嘴利索。”刘言选择沉默,不过收到了护着的崽的勾手指,还不错。 禹破对两人暗戳戳的小甜蜜见怪不怪。 “老师,我同学伤得怎么样?”时格站在丁锡身侧问。 “乖乖在这呆一个星期。”开始清洗伤口。 丁锡倒吸一口凉气,胡乱抓住了时格的手,眉宇这才舒展开。手被轻握着,时格支楞刹那后收住情绪,手收紧了一些。丁锡顿时忘了疼痛,只是昂起头惊讶地看着时格。时格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种安抚。 “禹……”邹末声音很低,话还噎着一半,禹破就已经擦过他走了出去。时格还是在照顾患者。 禹破眼睛泛红,站在四方的宿舍花坛前茫然,晚自习快迟到的学生们从他的眼前匆匆跑过。他很希望下雨,好冲刷掉压抑。其实他很喜欢下雨天,尤其是雨夜,因为没犯病前的时格喜欢。 那时候的雨夜,小时格总是喜欢厚着脸皮钻进他的被子里窝着。窝着还不够,还会伴着雨打窗户的旋律捏捏禹破的小脸或者小手,合上眼后惬意地哼着:“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拿开你的臭手!”小禹破的脸蛋被那人轻捏轻放,完全不能够理解趣味在哪,只知道要以牙还牙,手捏回去。 狂风大作,暴雨来袭,啪嗒啪嗒旋律被打乱。小时格就会咯咯笑:“雨宝宝尿裤子被风妈妈打屁股了!” 小禹破怼他:“并不是。那是风宝宝挥着拳头把雨宝宝揍飞。” 小时格不理他,又自己找旋律,“啪嗒啪嗒~” “别捏我的脸了!”小禹破低吼,他想睡觉,但小祖宗又想玩。捏对方的手加重力道,“啪嗒”的出声也跟着变调。 小时格嘴斜咧着,“打个商量,我喊一二三,一起放。”声音带了哭腔。 小禹破先放手,“我困了,晚安!”恶狠狠地道晚安。 “我知道啊!”说得无比自然流畅,又抓着小禹破的暖手轻捏,“雨宝宝帮你按摩,驱驱邪。” 小禹破想着他承认被自己这个风宝宝揍飞,心情愉悦,也就随他。 后来,小时格每个雨夜都如此,小禹破的梦里也开始下起了“啪嗒啪嗒”的雨。 就此,他对雨夜的喜欢达到无法自拔的程度,漆黑的屋子里,开始飘着“啪嗒啪嗒”二重奏。小孩子的喜欢是执着的,所以时格在天台雨中发作时,他慌到极处。那场雨伤害了时格,他已经不能够熟视无睹继续把喜欢扑在上面。 他期待雨的到来,又怕雨的到来,就像时格让自己喜欢上他,又丢下他一个人困在喜欢里一样。他的喜恶可以依时格转换,而时格却可以说走就走,什么都不留给他。 “还好吗?”刘言站在他的身后,邹末隔着两人靠在不远处的墙上。 禹破收住情绪,“你有发现什么异样吗?”对丁锡。 “以丁锡的篮球实力,受伤,不至于。”刘言老实说。 禹破眼神沉了一些。 “走吧,上课。时格也会去。” “你们闹过矛盾吗?”禹破转过身,他指的是刘言和邹末的感情。 刘言嘴角微上扬,“老夫老妻都是从吵吵闹闹中走过来的。”对面的邹末扭头碰上刘言对着自己的浅笑,满脸“这么快解决”的惊叹。 “我明白了。”有指路人就是不需要拐弯。禹破还是希望这雨不要来了。 回到班里坐定,《新闻联播》接近尾声。 “最新消息:备受社会各界关注的未成年连环杀人案取得重大进展。贝城警方通报,犯罪嫌疑人丁某已被抓捕归案……” 刚跨进教室的时格目光紧盯着白板上被打了马赛克的“丁某”,然后淡定走向位置。 “不是丁锡。”邹末压低声音在刘言耳旁惊讶。 刘言看向禹破,此时的禹破也满脸不可置信,时间被扭转了吗?那么这个丁锡从哪来? 邹末看对面响动的椅子,“禹破要去哪?” “了解一下情况。” 刘言猜中了,禹破已经站在刘诵的办公室,弯腰看着丁锡的学籍信息,每一项都合情合理。 “禹破……请老刘来干嘛?”邹末看着紧跟禹破进教室的刘诵,不解。 刘诵自报:“鉴于天亮得晚,早读时间往后推十分钟,明早七点十分准时到篮球场自行早读,上课时间不变。” “今年这么快就和后山暂别了啊。”吴怜惋惜道。而一旁的禹破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刘诵又通知另一件事,“周六有非正式解压晚会,有才的献才,都别吝啬。隔壁班报名人数已经爆表。” 邹末抓住重点,这么多人报名肯定是他们主场,“老师,唱情歌可以吗?” 全班笑着说:“想得真美”。 刘诵啥场面没见过,而且他个人并不反对情歌表白,再者,卞驳敢直接说非正式,那就意味着可以打破一点规矩。 “可以。”全班“哦豁”,刘诵又来一句,“只能隔空传情。”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那兴奋劲儿溢于言表。 刘诵提高音量压住,“来,报个数。” 兴奋一闪而过,开始挤眉弄眼推攘,“上啊,平时不是说没机会展现自己吗?” 压低一声:“滚!” “老师,我报名。”全班齐刷刷看向发言的时格。 “好。”刘诵爽朗一声,“什么才艺?” “钢琴弹唱。” 邹末下巴都惊掉了,“时格被什么刺激了吗?要用歌喉来毒害我们。”刘言也觉得不可思议,寝室里的时格每次心情大好都会哼上一两声,调也不知道跑到哪个宇宙去了。 禹破的忧虑也被时格的贸然出声赶走,他是真正在时格的歌声里长大的,见证了一个连生日快乐歌都能唱跑调的时格。而现在,他竟然说要钢琴弹唱? “领头羊有了,下一位!”刘诵调侃道。 其余学生的手还真就缓缓而起。 刘诵满意地拿着报名表出去,禹破脸色突变,往后挪动椅子背贴冰冷的墙,狐疑地看向时格,起身到时格旁边,“跟我出去一下。”时格疑惑着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道围栏处,教学楼投来的光线恰好落在禹破的脚尖。 “你是时格吗?”禹破隐在黑里,只剩口罩显白。丁锡的所作所为变了,那这个不爱搭理自己的时格会是时格吗? 时格背对着光线,直直看着他,“是。” 禹破向前一步,表情出现在光线下,“你还是我的时格吗?”说完眼泪刷地流下。 时格垂在两侧的手紧握,眼帘下垂。 “我的时格连生日歌都不会唱,可你说……你说你会钢琴弹唱!”禹破压抑着怒吼,声音颤抖。 时格上前一步,禹破左跨步,虚弱的身体撞在栏杆上,松绿绳甩出衣领口,熊猫表情的不倒翁咣当一声砸在钢铁围栏上,不倒翁左胸腔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痕。 “别碰我!”才挥开时格的手,禹破滑坐蜷缩。 时格接住他,“禹破……怎么了?禹破?”本就隐在背光里啪嗒流的泪滴到禹破的脸上。 “怎么了?”在休息室里备课的老师看着时格怀里不停颤抖的禹破吓一大跳。 “时格……”时格忙俯身听,禹破的音量又低了一个度,“就在这里……一会儿就好。” “好好,禹破……就在这里,时格陪你。”时格放下禹破,也坐在沙发上搂着他。 一旁的老师急坏,“老师和你一起送他去医务室,走走走。” “老师,教室里有药,禹破只是想休息一下。可以让我们在这单独待一会儿吗?”时格脸上的泪还在流,说出的话却平静如水。 这老师记得两人,因为有次打雷也是这样,不同之处在于,是禹破这样照顾时格。看禹破状况和那时的时格差不多,也将问题归咎于生了同样的病,“好,有什么事到办公室找我。” 门合上那一瞬,时格低下头,额头相抵,往下贴了一下禹破的唇。 禹破右手攥紧时格的松绿条纹校服,止不住地抖动,再次进入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记得吗?你欠我一首歌。” 这是时格离开医务室前,坐在床上的丁锡对他说的话。 ☆、粉笔林 昏厥后的禹破思维来到蒙纪所描绘的粉笔林,站在别样的雪国口。 黎明时,梅花鹿宝宝一如既往走向丛林深处,今天跟它打招呼的动物中发出一种和大象宝宝类似的笑。 身侧嗜血红粉笔里传出温柔的笑:“梅花鹿,我可以像你一样罩我的朋友吗?” 梅花鹿扭头打量着,“这片林子只剩我一个。而且,你怎么出来?” “我的朋友从竹林来,今天会到我们这。”是一个星期前约好的,只是森林突然粉笔化。 “它会伤害大象宝宝吗?”这才是梅花鹿的着眼点。 “不会。它很可爱。” 梅花鹿对像大象宝宝一样善良的动物没有抵抗力,“那你出来吧。”眼前粗壮高耸的粉笔树化烟飞散,现出一只眯眼笑的小松鼠。 小松鼠露出大白牙,原地蹦跶,“谢谢你,梅花鹿。” 梅花鹿得去和大象宝宝打招呼了。 “请等一等,你知道小狼崽在哪吗?”小松鼠叫住梅花鹿。 梅花鹿知道,但它打算瞒着。小松鼠可以自己出来,那么是不是也有能力帮助小狼崽出来呢?梅花鹿知道小狼崽的獠牙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 “小狼崽不会伤害任何人,它很好。” 梅花鹿冷眼相待,不想再理会无理请求。 “我可以让大象宝宝醒过来。” 梅花鹿猛地回头,狐疑地盯着它。 “你让我试试。”小松鼠恳求道。 梅花鹿把它带到丛林深处,见到了那唯一的白色粉笔树。 “大象宝宝的家好漂亮!”小松鼠由衷赞叹。 梅花鹿却歪曲它的赞叹,把它归到只会觊觎象牙的坏蛋行列,怒视它,“别想打歪主意。做好你的事,然后走开。” 小松鼠很是委屈,“梅花鹿,我没有恶意。”梅花鹿仍旧面不改色。 “即使生活在一片血中,我们还是有笑声,只是你把它过滤掉了。” 梅花鹿不留情面:“那是丑陋的笑,和现在的你一样。” “丑陋的笑就不是笑了吗?”多少人宁愿被虚伪的笑给治愈。悲伤本就泛滥,为什么不让笑也泛滥? 更何况它的笑是真诚的,“如果那些笑都是大象宝宝发出的,你还会讨厌吗?” 梅花鹿本就理解思维本就狭隘,加上脾气暴躁,哪还听得进去小松鼠的话,调整犄角角度就要撞小松鼠。小松鼠身上浅松绿光适时阻止了它。松绿丝线凭空出现,似藤蔓一般缠绕着白色粉笔树,不过刹那,完全裹挟住。 “不准你把它□□!”梅花鹿冲向小松鼠,奈何被松绿丝线分支挡住,压住它的犄角让它冷静。 小松鼠皱着眉头忙解释,“梅花鹿我没有要□□,我在叫醒大象宝宝。”梅花鹿还是挣扎着不相信。 咻的一声,松绿丝线收回,梅花鹿也应声犄角斜向下朝前戳地面。 “梅花鹿你没事吧?”小松鼠的体格在梅花鹿面前显得无能,只能双手在梅花鹿犄角处刨红色粉笔灰。梅花鹿整个身体发力后撤,拔地而出,屁股嘣咚砸地,钻心地疼。 “梅花鹿,你怎么了?”刚睡醒的音从粉笔里钻出来。 梅花鹿顾不上疼痛了,蹬脚跪爬到粉笔树前,不可置信地问:“大象?” “嗯。”音腔有些不适应。 小松鼠摆摆尾巴,又眯眼笑,“我先走了啊。” “你可以把大象放出来吗?”梅花鹿语气不再强硬,开始贪得无厌。 小松鼠摇脑袋。 “梅花鹿,我不想出去。”大象宝宝说得平静,就像此刻的轻风,撩了一下肌肤却难以察觉,它继续说:“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不需要你罩着我了。” “不!”梅花鹿泪流成河,乞求道:“我会罩你一辈子。” 小松鼠转身离开,大象宝宝不愿意离开,它也无能为力。但一想到梅花鹿的重义气,脚步顿时轻快起来。 返回途中各种动物以不同的笑恳求它拯救,小松鼠都左耳进右耳出,不是不想救,是它真的没辙。只有真正的拯救者松绿丝线开口,这事才能成。 且这些大部分动物,从内延伸至外确实都是丑陋的。得知梅花鹿孤游在外的时候,它们以粉笔里的丰厚资源为本,对梅花鹿冷嘲热讽或为了求助而卑躬屈膝;得知小松鼠有特异功能时,它们宁愿抛弃安稳的丰衣足食谄媚,只为了到外界自由饱腹。 但是,即使丑陋,即使知道它们丑陋,也没谁想过要离开这个群体,发烂抑或是发臭,都是要一起的。 “嗨!嗨!”熊猫宝宝坐在粉笔林口,朝飞奔而来的小松鼠挥手。 小松鼠跃起扑倒熊猫宝宝,脸颊相蹭,“黎明要走了,熊猫。”眯着眼笑。 “我捉住了它的尾巴。”熊猫宝宝手抚着它的后背,黑眼圈舒展又紧缩。 “谢谢你能来啊。” “谢谢你还在。” 相拥着叙旧几分钟后,小松鼠简述了森林的变化缘由,熊猫歪脑袋瞪大眼睛,澄澈明亮:“跟我走吧,住在竹林。然后我们可以去隔壁找松果,我现在是爬树小能手。” 小松鼠移开视线,看着眼前嗜血的红,抿着嘴摇头。 “我们可以定时回来和你的伙伴打招呼。” 小松鼠还是摇头。 熊猫宝宝起身,挡住小松鼠的眼中的红,“那我和你在一起可以吗?”轻巧灵动。 小松鼠惊讶得嘴微开,“这里没有吃的、没有暖房……” “是的,那些都没有,但是我有你。”熊猫宝宝截断它的话,“我们可以定时去竹林。” 小松鼠抬手捏住熊猫的手,仰着头眯眼,笑说,“那还是我和你在一起吧。” “好耶!”熊猫宝宝搂住它。 “我可以再带走小狼崽吗?” 熊猫宝宝有种不祥的预感,它上次来找小松鼠时见过一次小狼崽,长着獠牙,表情狰狞,像是想生吞它。熊猫宝宝想拒绝的,因为妈妈说不能和看似不危险的物种生活在一起,可它又无法拒绝小松鼠的请求,“好。”没有保留的答案。 “那我们去把它带出来吧!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熊猫宝宝只体会到了小松鼠的喜悦,忽视了自己本该有的感受。 即使天已经开明,小狼崽生活的地方光线仍是阴森森,暗红笼罩整棵树。 小松鼠握紧熊猫宝宝的手,怯生生喊了一声:“小狼崽,你在这吗?” “在,我在这。”雀跃的音。 “我现在把你救出来。” 话音刚落,松绿丝线就点亮了红粉笔树,红色随着上升的丝线逐渐消散,一个咧着嘴角期待笑的小狼崽显露。看见小松鼠一旁的熊猫宝宝后笑容凝固,松绿光线也在慢慢退下,小狼崽的笑全部掩进昏黑里。 “这?”熊猫长老拄着拐杖,靠着巨大的老竹,惊讶于小狼崽的到来。 “这?”整片竹林的熊猫已经涌到竹林中心,畏缩着躲在竹子后,探出眼睛,嘴里忧长老所忧。 小松鼠疑惑这大阵势,把小狼崽护在身后,可无济于事,小狼崽身躯比他大很多,“熊猫长老,小狼崽很可爱。” 长老不说话,歪头看向熊猫宝宝。熊猫宝宝并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我会看好小狼崽的。”小松鼠只能够从表象悟出大家不欢迎小狼崽,更深层的因果关系它已经忘了八□□九。 “我会和小松鼠待在一起。”熊猫宝宝向小松鼠挪步,给他力量。 长老眯了一下眼,“嗯。” “谢谢!”小松鼠乐得转圈圈,对小狼崽说,“你不用怕,熊猫家族非常善良,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欺负你。” 小狼崽犹疑点头。 时间一晃而过,小狼崽发现自己在这里发出了笑声。这里没有等级压制,没有拳脚相向,它不是阶级的最底层,它快乐且自由。可也有一堆火累积在身体里,尤其是看到熊猫宝宝和小松鼠忘我地嬉戏时,那火便在它的身体里窜来窜去,直到那一天,全然喷出。 “小松鼠,我可以单独和你呆在一起吗?”熊猫宝宝已经很久都没能和它独处了,这和它邀请小松鼠来这的初衷完全相反。 小松鼠这也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平衡三者的关系却忽视了它们是否想要。 “好。那我们出发吧,我给小狼崽留条信息。”小松鼠在平时小狼崽喜欢的竹子上刻了一行小字。熊猫宝宝忙拉着它的手跑向了冥红的粉笔林。 今天是小松鼠回家探访的日子。 小狼崽从不远处的竹子出来,锋利的爪子在上面抓出道道痕迹,瞳孔由绛紫色转为幽深的松绿,寒气逼人。 倏忽间,众鸟从竹林间惊鸣腾飞,避开了飞溅的殷红血液,还有,不断倒下的伤痕累累的熊猫们……三个猎人握紧枪支,观望小狼崽疯狂的屠杀,想伺机而动。 “嘭!”枪声震碎本该永久的祥和。 刚离开不到一里,熊猫宝宝停下身子,捧着小松鼠的脸认真地交代:“小松鼠你回家好好藏起来,知道了吗?” “不要!你跟我一起回家。”小松鼠猛摇头,眼里有恐惧。它们都听说过死亡,但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死亡。 熊猫宝宝甩开它的手,怒吼:“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和我平起平坐,我才是最高贵的动物,你不过高那个卑劣的小狼崽一等。” 小松鼠不愿意相信,但切切实实是从熊猫宝宝口中说出。 在一起久了,以至于它都忘了,这个世界,有一种东西叫等级:豺狼虎豹是低等动物,生来就被告知世界地位,骨子里的卑劣加持,让它们从骨子里否认它们生来就该是王者,让它们承认尖牙利爪只是外貌的评判标准。而它是中等,不尴不尬的位置,足以苟且偷生。熊猫一类最高贵,它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但它们的谦卑也无物能敌。所以,这个世界主宰权落在它们之外的狡诈者手中,它们只在无人叨扰的世外竹源沉浸于幸福之中。 因为这该死的等级,小松鼠和小狼崽都遭受到过非人的待遇,所以现在斩钉截铁说出这话的熊猫宝宝也成为了其中的加害者之一,至少它的心灵已被戳伤。 “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小松鼠转身跑开,泪水像那些腾空的惊鸟一样飞走。 “我会,如果可以的话。”熊猫宝宝看着消失在拐角的小身影 “大哥,我联系好买家了。”猎人老二收起手机,用脚踢了踢眼前奄奄一息的小狼崽,绛紫色瞳孔有额上的血缓缓渗进。 老大啐了一口痰,狰狞笑看满林的血淋淋,“得来全不费工夫。兄弟们,走,去粉笔林。” 晨光还没来齐。 “啊!”老二被一根突来的竹子弹跌坐。 老大和老三警惕四周,只有簌簌的竹叶不时飘落。 “啊!”老三也被弹飞几米,老大迅捷匍匐,瞄准。 嘭的一声,眼前两根交错的竹子弹开,熊猫宝宝从半空坠落,看着不断向两侧弹开的竹子,它依依不舍。 “敢偷袭老子!”老大恶狠狠地走上前,踩着熊猫宝宝的脑袋碾了几下。 “放开你的臭脚!” 猎人们忙环视四周,看不见来者。 “我让你放开它!”小松鼠窜上竹林上方,声音瞬间漫开。 猎人们循声抬头,“啊!”老大被一个松果砸中脑门,屁股咚地落地。 “哟,会说话的松鼠!大哥,赚了赚了。”老大火辣辣疼的时候,老二和老三只看到了利益。 枪口对准,手指扣在扳机上。 “请你救出熊猫宝宝和小狼崽,别管我。” 老二木头脑袋,“小家伙自言自语?” 嘭的一声,老三臭骂,“管那么多干嘛?逮住它再说。” 子弹穿竹而出,小松鼠急促求到,“请你救救它们。” 老大闻声吓斥一声,“都给我住手!”老二老三停手,他才继续狡黠着说:“请它下来不好吗?”说完拎起小狼崽扔在熊猫宝宝旁边,拿出匕首虚划动几下。 “别伤害它们!”小松鼠嗖地滑下竹子,走进几个猎人视野范围。 老大眼神示意老二乘机行动,又嘚瑟着说,“晚了。”握紧匕首扎进熊猫宝宝的手上,熊猫宝宝忍着闷哼。 老二并不想急着行动,他想看看好戏。小松鼠丢掉身上的松果,无论怎么哀求都没有用,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狼崽和熊猫宝宝的身上出现或深或浅的伤口,还有它们咬牙忍着不让出口的哀吟声。 只有鲜血证明它们在被伤害。 “我说了让你救它们!”老二扑上来那一瞬,松绿丝线裹挟小松鼠升空,小松鼠挣扎着哭喊。松绿丝线却只是保护它不在枪林弹雨中受伤。 枪声持久,老大不耐烦,也加入其中。 “你不救它们,那放我下去陪他们。”小松鼠哭哑了嗓子,鲜血从它的口中涌出,它在咬舌。 滴落到松绿丝线身上,丝线震怒,开始反击,将猎人们捆绑打结,扔出了竹林。而后忙撬开小松鼠的唇齿,只留了一口气。 丝线把小松鼠放在熊猫宝宝身前,它的身后是小狼崽。它们都只剩一口气,它们都注视着心仪的对象。 “在一起。”小松鼠看着熊猫宝宝艰难开口,说出的话带了血。 熊猫宝宝指尖触上它的手回应,然后它们一起坠入了不知名的远方。 小狼崽在合上眼之前,听到了人类的声音,“把它们带回来”,应该是对丝线说的吧,可它已经没有时间思考。 整个画面嗞嗞故障化,禹破周遭全是黑,再一挣扎,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禹破?哪里疼?”时格看着眼神迷离的禹破,低声问。 禹破视线汇聚,“时格?”晕晕乎乎,是梦吧。 “禹破,时格在这。” “嗯。”他的时格还在,永远不用醒来该多好。 “禹破?”看着又合上的眼,时格不知如何是好。紧接着匀称的呼吸声出,忧虑这才自发退下。 “你真可爱!”第一次见面,小松鼠这样评价熊猫宝宝。 熊猫宝宝不喜欢,显得幼稚,“小孩子才可爱,我又不是小孩子。”确实,算来它们已经是人类的少年了。 “生命都是可爱的。”小松鼠不介意它的嫌弃,只是眯着眼笑。 “生命都是可爱的。” 这句话之后的禹破没再看见任何画面。 他可以好好睡一觉了,醒来后,时格会回到他的身边,他这样期待着。 ☆、大杂烩 “现在感觉怎么样?” 禹破从沙发上撑起,头还是眩晕得厉害。对面的老师忙放下手中的教案走过来。 “时格……”模糊视线扫视一圈,甩了甩头,剧烈疼痛更甚。 “你的朋友回去上自习了。还很难受吗?老师带你去医务室。” “谢谢老师。缓一缓就好。”闭上眼,所有的画面,新的旧的、真的假的在他的脑海融成大杂烩。 老师只好收回手,看这个年纪的孩子倔强样,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青葱岁月,无限感慨。又想起时格安抚了禹破很久,却在人醒前故意溜开,忍不住想多嘴:“少年人执拗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执拗是你们在乎对方的一种表现方式。但是,冷战还是少一点的好,友谊的小船也不要老是说翻就翻,哪天真的伤了对方,对方怄气或是觉得自己在理不愿意说出来,时间一走,这友谊自然而然就到头了。友尽后才想要挽回,多少缺了曾经在一起的味道。” “嗯。”疼痛渐渐褪去,视线从地上收回时,他看到甩出领口悬空的熊猫状不倒翁,眼色沉了很多。 椅子发出滋啦刺耳声,本在埋头解题的学生们目光刷地瞅向禹破,奈何口罩遮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具体表情。刚落座又起身,又是刺耳声,烦躁的学生低下的头又抬起,芬芳差点从口中出来。见禹破低头致歉这才了了。 “可以出来一下吗?”禹破轻扣时格桌面,转身先行。 时格置笔跟上。 两人就近站在走廊外部窗前,外眺是漆黑的夜,和快走到昏黄路灯下的卞驳。 看着缓慢伸向自己的手,时格后退一步,意味明显。禹破沉默着上前一步,手伸向他的颈侧。 “让我看看。”禹破沙哑的音和期待的目光让时格止住自己上扬准备阻拦的手。 禹破没想怎么样,他只是大拇指和食指轻捏出他颈上的松绿绳,紧接着入眼的是松鼠状的不倒翁。 他是时格。他只是不愿意接受他变了。 “确定了?”时格冷冷出声。 禹破手指轻颤,“时格……”是在没错的前提下一如往初先乞求原谅的软化态度。手指放开了细绳,小不倒翁摆啊摆。 时格猛地攥拉他的校服领口,松绿横杠起了褶皱。他微仰着头,禹破因被往前拽拉低着头,唇与唇触上,刚刚好。 脑袋一团浆糊的禹破来不及反应,逐渐放大的瞳孔装了闭着眼、睫毛翕动的时格。心跳怦怦响动,时格在摩挲他的唇,温热隔着口罩传遍他的身体。 右手抬起抚上时格的脸颊,是受风的凉,克制住手的颤抖,开始为他遮挡寒风。 教室里的同学埋头,笔尖划出刷刷响动;不远处的对面廊道是值班巡视的大嗓门刘诵;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的楼道里是正在上楼的严肃脸卞驳…… 而他们,光明正大地玩着禁忌。 接触也不过一分钟,在嘴唇传来啄痛的那一刻,他仿佛置身于蒙蒙细雨夜的树下被发怒的时格啃咬。禹破抓住眼前人的肩膀把他隔开,他不想再体会时格“先给个甜枣,再在他心里刺一刀”。 禹破轻喘着,时格拿开他的手,率先开口:“这是还你的。”医务室门口的。 “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这种该死的借还关系让他肯定时格的所作所为。 时格这次没闪躲自己大意后的暴露,道出多日来的怒火:“我烦透了你的假惺惺。” 禹破额头渗出冷汗,头炸裂地疼,他无法理解这句话,他只想知道原因,“为什么?” 时格低头轻笑,原因?再次抬起眸时,除了泛红,还有怨恨,“就算知道原因又怎么样,你能改变?就算你弥补了又能怎么样?”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你一定要这样吗?”禹破横着肘子把人抵在窗边,他觉得他任性。但禹破自己也忘了,以前时格的任性都是短期,最终会向他坦白自己在无理取闹什么,然后两人握手言和。而这次,时格宁愿装作把他忘了也不会说在闹什么别扭,这已经不是意义上的无理取闹。 “现在这样很好。”时格闷声,“如果我们一开始就不认识,会更好。” “你……”看着他不羁的冷漠,禹破混乱的思绪不能给出任何方案。 卞驳出现在拐角,撞上两个纪律捣蛋鬼,看姿势还有打架的趋势,忙快步上前。 “来我办公室。”卞驳冷着脸命令。 两人低着头并排站在办公室,卞驳也双臂交握站着,“这次的原因是什么?” “对不起。”禹破率先低头,这次他说不出原因。 时格也跟着低头致歉,他不愿像以前那样随便编造一个理由搪塞,虽然效果好过大胆承认。大胆承认虽然会被教育得狗血淋头,但老师们会以诚实、真诚等近义词等为由原谅,但以前的时格还是不愿意如此,他觉得少了趣味,还会产生一种被老师抓住把柄的不适。而现在,他喜欢这样了。 “还有两个星期月考,都好好复习,不要遛魂一样。”卞驳教育两声,放人走之前,他看向禹破,“还记得你答应我的话吗?” 禹破点头。卞驳曾在这里让他和时格保持距离,但好像不见效,上次惩戒会竟然手拉手念检讨。如今看到两人像撕破脸一样,多少担心两人的心理健康。 “注意身体。回去学习吧。”禹破点头转身,卞驳又说了一句,“时格留下。”时格止步。 门合上,卞驳放下交握的手臂,“身体还好吗?” “嗯。”他感到关心背后的不简单。 “你能像这几天一样,一直和禹破保持正常社交距离吗?”卞驳吐出的话有些不自然,但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两人之前的亲昵太过于频繁。 时格直视他,即使眼圈泛红,也是笃定地默然。他太讨厌别人横在他们之间,左右他们的关系。 “至少应该表现出正常友情。”出口的话有所保留。师生之间,有些东西不能像待老友,随手就捅破那层纸,那样太危险。学生的想法胜于行动,控制不住想法才会用行动来伤害自己;而老师行动胜于言语,但是无法估摸学生的想法做到适时阻止,最后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但是,如果学生先说出他们下一步的行动,那么老师就可以做好充足准备。正如此刻的时格。 “我确实对禹破有非分之想。” 卞驳设想过这个答案,但心脏还是被震了一下。教书育人多年,他都没有接触过学生呈现的这种情感,可课改之后,他东捡捡西拾拾,发现学生之间除了聊喜欢的球星、偶像,还多了对同行男生的指指点点。这种概率只有百分之几的情感言论,终于在摒除“高分低能”的口号下肆意流传。 “我也会答应您,不会再跟他有任何瓜葛。”这也是他正在努力做的事。 卞驳的本意并不是想把两人逼到死胡同,但他也说不出“认可”他们的话,因为他是领头羊。他得一碗水端平,早恋呈现出的两种情感,他不会偏倚哪一方。他更不会像刘诵一样公开不反对,反之,只要抓了现成的,家长到校配合教育会是必然。 “好。”卞驳点了一下头,看时格鼻子也泛红,又补了一句,“天冷了,注意保暖。回去吧。” 其实他想说,保护好自己;他还想说,半生不熟的感情也可以开花结果。但他不能说,他不能带头让教学秩序乱套。这也是他兢兢业业、敢大刀阔斧爬到年级组这个位置需要秉持的信念,课改这条路容不得他出现不可逆转的差错。 卞驳坐到办公椅上,拉开抽屉,拿出下午因临时要开会匆匆瞥了一眼的黑信纸,眉头紧蹙。只是接收到黑信封那一瞬,卞驳的心情就已经微妙。刚任教那会儿学风不好,学生们争先恐后扮演黑帮老大,更有甚者把老师堵在黑巷施以拳脚,他幸运了点,只被警告。 展开信纸,有一行字:学生们最近对同性情感话题很感兴趣? 带有问号的都是没头没脑,你可以把它解释为对方在愚弄你,也可以理解为某位家长听到流言蜚语后的不可置信,生怕自己孩子学了去。 所以,他得警告一下出头鸟。而这出头鸟,就是时格和禹破。 禹破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廊道窗边靠墙等他。 时格走向他,只说了一句话,“不管以前的我喜不喜欢你,都和现在的我没有关系。” “我知道。”就像说出他不喝破牛奶一样的自然答案。现在的他好像开始习惯时格亲口说不喜欢他这种话。 时格强装淡定先走,他跟上。 接下来一周,两人形同陌路,时格的闲暇时间要么到医务室给丁锡送饭,要么跑音乐教室,而禹破的感冒也终于在周五完全被赶跑。 “谢谢。”还是吴怜感谢禹破顺便帮忙接水的声音。老坐着,禹破觉得实在闷得慌,只有接水是他每课间必做的事,因为偶尔会和时格碰上一面。 听到隔壁的音,时格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忘了还有吴怜的存在。时间久了不带想法地看,才发现禹破和她几乎没有交集。可是,巷子里的画面总会适时跳出来阻止他的不带偏见。 禹破阳光帅气样回来了,手里的红糖姜汤不知道还需不需要递出去。 “给我的吗?”禹破已经转身走到他的面前,像对所有人一样温柔着问,没有笑,却能感到暖意。 时格还是如往常一样递到他的手中,微凉指尖触碰暖热掌心一瞬,有些恍惚。 “明天演出加油。”禹破说完话就走了。 是啊,明晚过后也就差不多了。 ☆、领惊喜 “喂!”凹陷的音。 “喂喂!”直平的音。 “喂!”压抑的怒吼音伴着电波滋滋音。 “哎……西……”台下的学生猛地捂住耳朵,不至于听力受损太惨烈。 握着话筒的刘诵忙挪开嘴边的话筒,但尴尬的假咳声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嘴里咕嘟埋怨的学生耳中。 整个礼堂轰地陷入一片漆黑,舞台上回放今年的新生宣传片,背景音乐仍是万年不变的……《小课程》。 “时格什么时候出场?”邹末下巴支在刘言肩上,接着忽明忽暗的屏幕光瞅节目单。 “倒数第二个。”刘言快速翻页。 邹末怏怏,因为他想偷溜回寝睡回笼觉。 一旁的禹破只是看向墨绿幕布侧面那团黑,因为时格会在那候场。 “节目单出来了?”禹破旁边的丁锡出声。拥有好体质的他也提前恢复,只是步速乌龟爬行。 刘言手臂从禹破身后横过去递给他,丁锡谢谢一声后慢悠悠瞅。 “你知道时格唱什么吗?”丁锡看着节目单出声,没有挑衅意味,却悻悻生出了炫耀感。 他和禹破是两级,本享受着四季等量阳光雨露,但是时格出现了,在两人之间停摆,或多或少带去了温度,平衡就这么被打破。 禹破没理会他。 屏幕上多次转场画面播放,《小课程》旋律也来到了喜悦的“啦啦啦啦啦”,大家都在欢呼雀跃,只有他们隐在其中针锋相对。 “他在想方设法离开你。”丁锡继续说,音量恰好可以入禹破的耳,“他会走。”或者是被带走。 “你别想耍花样。”禹破偏头咬牙切齿。 丁锡伸长手臂横过阶梯过道,将节目单递到对面,“那你能拦得住他吗?”说得很轻巧。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不是你,是你们。 丁锡看着他,以为禹破已经理解了大概,反问:“是你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记得那天你在巷子里做了什么?”看禹破急切样,丁锡笑问。 那天,他悄悄跟上了丁涅等人。但是,混到少校级别的丁涅,真的会不知道有人在尾随吗? “把话说……”灯光又明,恰映衬“清楚”二字。话被打断,禹破仍想续上。 丁锡自顾自地胡乱解释话语来由:“午休时,时格只在梦里咕哝提到巷子和你。迷糊词汇我抓不住,只知道你肯定伤害了他,因为他的眼泪濡湿了侧压着的床单。” “我喜欢他笑,所以,让他哭的你,至少应该持有一点自知之明。”丁锡的眸随着出口的话突然犀利。 “你们想对他做什么?”禹破只抓住这点不放,不顾四下里已经沉寂。 丁锡没再说话,而是随大众把目光放到舞台上即将发言的卞驳身上,眼神缓和了很多。他在思忖,也在掂量。 “同学们晚上好!” “老师好!”极具情感的朗读腔调,附上微颔首回复。 卞驳满意地抬抬眼镜,“年级组曾在实践活动公告上说会有神秘礼物等你们回来领取,这两个星期以来,我们或多或少听到了同学们的埋汰。在这里官方声明一下,你们对收礼物的执念我们没忘记,说过的话我们也不会食言。既然说了是惊喜,做不到出其不意怎么行?” 反问句后突然顿下来,秉着尊重原则没有交头接耳的学生中爆出一句突兀的男高音,“惊喜!非常惊喜!”其余学生反应过来附和。 “脑子有包!”邹末跟着吼完咧嘴这样笑说。 对于快速回应卞驳突然话说一半抛来疑问这种事,学生们的思维可谓是被训练得炉火纯青。 刘言有些无语这种推动气氛的土味交流,只希望卞驳能把舞台交给表演者。 “我想大家已经猜到了,今晚这个难能可贵的解压活动就是那个没露面的礼物。希望各位同学能够真正做到解压。好,现在舞台交给你们。”掌声啪啪啪,两位主持人身着正装上台。 以强烈的舞种开场,燃爆全场。 学生们把自己置身于露天演唱会现场,手里挥着年级组破费买的上万根荧光棒。座椅设置人性化,想在其中混水摸鱼谈个恋爱的只能作罢,就像这样: 刘言凑到邹末耳侧低声说:“亲一个?” 邹末傻愣,阶梯座椅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一览无余,“不行。”脸上染的红晕在蹦迪光线里荡漾。 刘言啄了一下他的耳廓,讪讪收回身,他对这种蹦迪现场不来电。 不来电甚至略发烦躁的还有禹破,身前身后的成团女同学们克制着啊叫不停,他甚至产生一种是台下在疯狂演出的错觉。虽然他见识过破格街中心广场舞的劲爆曲风,但仍然咋舌眼前不逊色的街舞曲风。而丁锡则一副佛人子弟,又有点像不曾见过世面的专注。 “接下来有请时格同学带来钢琴弹唱《请》。”掩上的幕布还没有拉开,同学们也还沉浸在刚结束的曲风带起的热情高涨上。 禹破忍着脑内的混乱等了很久。 墨绿缓缓拉开,微弱的松绿光点和绛紫色光点在舞台中心交错、飞舞,而身穿黑色松绿横杠黑色休闲校服的时格坐在褐色钢琴前,没有光能够捕捉到他脸上的神情。 “我还是喜欢破牛奶和红豆面包。” 这句低沉音旁白从音响设备里传出,继而绕梁,最终落在禹破的耳中,直抵心房。 他听过时格无数次玩笑冷落这两样食物,也看过时格得不到它们的怏怏不乐,但自从时格变得坚定自己想法后,他没再敢奢求时格说出“还是喜欢”这种句式语。而现在,是一周的陌路拯救了他们的感情吗?他想了很多,但叫嚣的眼泪已经等不及他厘清缘由,啪嗒,啪嗒…… 一旁的丁锡却只是温柔地看着舞台上的人儿,嘴角嗫嚅,“是另类的幸福会吗?” “时格他恢复记忆了?”邹末瞪大眼睛。 刘言终于握上了不安分的手,淡笑着说,“也该恢复了。”余光告诉他,禹破肯定不好受。 钢琴轻盈的旋律敲打,修长的手指起起落落。 “时格一直深藏不露?”邹末惊诧。刘言更甚。 他不是他了。柔和的旋律不带任何侵略性,禹破却觉得伤悲。他的眼前浮现不出任何关于呆萌时格的样子,只有光怪陆离世界里的惨状,还有那个星辰绘出的红豆面包和破牛奶。 泪停下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请忘掉我的腐烂 享用我的灿烂; 请原谅我的刺痛 拥抱我的温存; 请允许我把爱缝进你的爱里, 请允许我把你的悲伤切碎, 请允许我成为你快乐的来由” 词曲时间不长不短,叠唱下来近三分钟,却能让懂情爱的给出惺惺相惜,对情爱毫无概念的,能够沉浸在缓缓流淌的旋律里,空灵的歌声一下一下敲击着心弦。 禹破咬着牙,断线的泪水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续上。他跟着时格的歌声回想两人在一起的点滴,分明有说有笑,可一夜长大的时格却全然剖析自己的不堪,只想把灿明捧到他面前。于他而言,时格的长大是何其的残忍,他从以前就害怕,害怕时格想法长大了,看待问题都明晰了,会不会就不要他。可是,今天他在众人面前,告诉他,不要担心,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钢琴音也归家休憩,全场静悄悄,都还沉浸在忧伤的余韵里。 松绿和绛紫色光点渐亮,照在时格已经稍长的发上、额前发笼罩的脸上,他侧着脑袋,碰上了禹破的视线,启齿说道:“你是我的归属与爱。” 然后,舞台暗下去前一秒,他看到了时格久违的灿烂笑容。起身,跑下右侧的阶梯,横穿中心座椅区,右转,直奔向后台。 站在礼堂出口抱臂的卞驳脸色不怎么好,他连寄希望于单方都失败。时格也像禹破一样,转个身见到想见的人后,就可以瞬间把承诺忘得干干净净。 刺眼的光让跨入后台的禹破一时恍惚,最后一批舞蹈表演者已经上台,化妆室外零零散散几个结伴的表演结束者走着。 褐色钢琴就在眼前,可不见时格的踪影。 “请问刚才唱歌的男生去哪了?”禹破急问准备挪走钢琴的男生。 男生爽快回答,“他从左侧下台了。说不参加闭幕合影。” 他们走向相反。 禹破再次跑出后台,此时的礼堂已经一片光亮,视线急速搜索,没有。视线再次汇聚自己所在位置的旁边,丁锡也不见了。他这才回过神来,时格上台不久丁锡就离开的时候,困在回忆里的他没留意。 可现在,时格坦言会回到自己身边却消失,丁锡明白时格歌词涵义离席。他们同时失了踪影,除了说清,别无其它。 想到这,禹破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视纪律快跑出礼堂。 此时的初冬天空没有云卷云舒,只有乌云滚滚,像极了那天,丁锡伤害时格的那天。 禹破心下一紧,跑到了监控室。刘叔调出监控,捕捉到两个一前一后□□出校的人。 只会是黑丝巷,原来最后的最后,还是回到了最初。 ☆、坦白说 “喂,刘叔,找到了。时格和丁锡遇上了一群社会混混。嗯,黑丝巷,我发定位给您。我先带时格回去,麻烦您来接丁锡。” 挂掉电话,搂紧怀里的人抱起。徒留靠墙昏厥的丁锡,脸留有被揍的痕迹,嘴唇青肿,衣衫凌乱,颈侧的红痕刺眼。而怀里的人,只是领口拉链开了,松鼠状不倒翁贴在外受着冷风。 “禹破……禹破?”时格瑟缩颤抖,左手攥着禹破校服衣摆,右手攥着他的胸前衣,不同以往的是,他没有再推拒,只剩挽留。 雷声好久没有叫嚣了,闪电也很久没有劈裂天际,逮着这次的来之不易就乐此不疲。 黑丝巷是一个巨型迷宫,他花了近三个小时才找到两人。 伴着劈鸣的闪电,他见到了眨眼白光下,一辈子都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雨还在下,砸在万物上的声响不是他喜欢的啪嗒啪嗒,而是玻璃破碎的尖锐鸣叫,划割着他的身心。 身影疾步走过篮球场右下侧的花坛,本应凋败的月季正迎着暴雨开得妖艳。 时格坠入了熟悉的梦境。 松绿丝线仍在疲惫着阻挡黑枝桠的进攻,小男孩的左胸腔还是不停地渗血,隐忍的悲鸣还是被含在他的口中。只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有一滴血从松绿丝线的接挡空隙中穿过,黑枝桠眼疾手快剥夺。“嘶”,血滴掉落的区域残枝败叶似被烧熟一般四扩腐臭。包裹着小男孩的松绿丝线现场分工,一簇留下,一簇披荆斩棘嗖地遁入残枝败叶中寻血滴。 “哗”,腐烂的枝桠被掀开四散,松绿丝线显现出浅光,缓缓护送血滴回小男孩的左胸腔,零星的光一并照亮了胸口的木质不倒翁,熊猫状的。 时格除了瞪大眼睛,只想冲向前看清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认识他,但他不希望是他,永远都不要。 “禹破?”邹末揉着疲惫的眼刷开宿舍门,入眼就是禹破搂着时格并坐在时格床上,本还想直接退步留出二人世界,可过于讶异拦不住已被惯出毛病的嘴。 禹破应声扭头,额前发上的水滴还没除去,目光黯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刘言先注意到他怀里因雷声而晃动身体的时格,推着木呆瓜邹末进门反锁。 “时格他?”刘言问。破、格都被问了。 “没事。”禹破收了一下揽着时格的手,然后淡定地说,“洗衣机可能得等几分钟。”正在卫生间运转的洗衣机搅着两人的校服。 刘言和邹末见过很多次禹破这种不近人情的表情,但是从没见过时格发病时还这么冷漠的表情,即使他还是搂着时格。 “丁锡……”邹末声音低到尘埃里。 节目结束后,邹末扭头,两人都不见影。以为三人约饭,就心安理得地过着二人世界。回来发现三个崽只回了俩,还是都不对劲的两。 “刘叔可能带他去了医务室。他和时格出去遇上了小混混。”禹破解了他们的惑。 两人闷声洗漱,邹末在阳台朝刘言挤眉弄眼。隐在昏黑光线中即使有时不时的闪电,刘言还是不能够和他同一个频道,所以他只是走流程地刷牙、洗脸,拿起杯子。 “嗯?”这才发现一向讨厌站在寒风中的邹末还在刷牙。 邹末快速漱口,凑到刘言耳边低语,“禹破不对劲。平时这种情况两人肯定已经躺下了。” 刘言这才明白自己觉得怪异的点,正如邹末所言,这次禹破只是用毯子裹住了时格半边身体,另一边偎在他的胸前。 “呃!禹破可能是在等我们关灯上床。”邹末恍然大悟自答。 “怎么了?”见刘言看自己的眼神就这么变了,邹末脑袋有点热,补了一个词,“睡觉。”刘言怎么总在严肃时刻不正经? “我知道。”刘言坦荡。邹末囧。不过两人的小甜蜜还是懂分寸。 “关灯吧。”禹破抬头看着在开关处踌躇的邹末,然后带着时格躺下,掩上了被子。 屋子一下子陷入雷电交加中。 雨势还是在黎明的时候停了下来—— “禹破?”怀里的人右手虚弱上抚,微凉贴上禹破的脸缓缓摩挲。 “时格,禹破在。”禹破的下颚贴着他的额头,手却只是横过他的身体压紧被子一角,没有往常的搂着意味。 “禹破?”时格缓缓仰起脸,视线开始清明,唇与禹破的下巴隔着毫厘。 禹破扯一点被子过去,收回横着的手,“好点了吗?时格。” 对面楼栋的光线投过来,视线可以看到禹破脸的轮廓,食指往上抚着他的眉毛,双肩轻颤,忍着眼泪说:“我已经信守诺言做到任凭处置,禹破。” 禹破怔愣,时格脑袋压着的手臂收到一半顿了一下,他等时格这句话等了很久。但是,他看到了那个画面,他也知道时格还有话要说。手臂继续收回。 “我不想再爱你。”时格果真这样说,轻哭出声。 禹破收出手,时格猛地搂紧他的脖子,唇贴着他的耳侧,哭着说:“可是……可是我已经离不开你。” 我不想再爱你,可是我已经离不开你。所以,我还是一直爱着你。 禹破难得的坚毅霎时溃不成军,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头埋在他的颈侧哭得隐忍。 “禹破?” 时格手臂被攥得生疼,轻推两次毫无反应,只好发了点力。推开毫厘看到禹破痛不欲生的表情,时格感觉胸腔被撕裂,唇寻着他的唇,轻轻地贴着,他能感受到禹破的唇在颤抖。双手捧着他的脸轻抚,唇摩挲着安抚,舌轻舔着,有咸咸的泪滑进唇缝,时格把它撬开,往里寻着,指腹抹去禹破不断涌出眼眶的泪。 他让他委屈了好久。 鼻息交错,唇舌相抵。 禹破的泪却没停过,时格急了眼,但也只能贴唇、探入、吮吸……而禹破的手,紧握成拳,他舍不得让刚触到的甜溜得太早,但是,时格熟练的吻技混进那画面在他的脑海循环播放,那画面的中心,时格专注的对象,不是他。 “禹破?”时格低喘,突然被禹破推开,唇上的温热还那么真切。 禹破继续把他推开,冷冷开口:“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时格握住他的手腕,大滴大滴的泪滚落,分明是禹破有错在先,为什么自己都不计前嫌了,他才开始斤斤计较?殊不知,其实他内心芥蒂的坎也没有跨过,只是把它挤到不常光顾的阴暗角落。这种留下把柄的感情是不长久的,但他还没意识到,他只知道自己分明原谅了禹破,原谅了他的身体背叛。还是说,禹破真的只是在和他玩游戏? “为什么?”当禹破开始不将就,他就无计可施,甚至连禹破下一刻的情绪都猜不中。 “从今往后,我会学着不认识你。”没有泪再从眼里出来,话语在黑夜里坚定。 时格凑近,又搂着禹破,带着哭腔说:“我的坚持也可以很持久。你相信我禹破,只剩下不到几十年,我不会像对待摩卡面包那样移情别恋,我会一直喜欢破牛奶。我一直喜欢你。” “时格,你忘了,破牛奶会过期。喜欢也是。”禹破抓着他的腰外推。 “你不喜欢我了吗?这么早就不喜欢了吗?”时格声音很低很低,他放开了禹破。就和曾经的禹破连问他的模样如出一辙。 禹破受不了时格软化,但他也接受不了自己的扭拧,所以他破口低吼,“你说喜欢我,那为什么和丁锡接吻?”将疑惑道出口后,建立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额前的发压得他喘不过气。 “没……没有,禹破,我没有。”时格找不着北。 “黑丝巷。雷声响起前。”禹破的脑海都是那个画面,拐角尽处,雷声轰鸣前一分钟,他看到时格揪着丁锡的衣领抵在巷墙上,唇从丁锡的唇上移开,头埋在他的颈侧。这就是他的眼见为实。 时格并非闭口莫辨,“我只是揍了他几拳……我只是以牙还牙。” 以牙还牙刺痛禹破,他的“以牙还牙”包括当初丁锡在他身上弄的吻痕,假如没有喜欢含在内,又怎么可能下得去嘴?丁锡曾经的喜欢是变态的,但他知道时格不会,所以,结论只能是时格对他有感情。想到这,禹破不愿意再耗下去,准备转身背对他。他知道时格已经恢复体力,自己逞强起身只会影响刚入睡的邹末和刘言。 “那你呢?你呢?”时格把所有的积怨克制着喷发出口,“在巷口约好那天,你为什么和吴怜纠缠在一起?为什么?” 禹破怔住,自从时格突然对自己的态度冷淡后,他就只顾得上怎么找回他,竟然忘了自己晕倒那晚失去的几个小时记忆。 “你为什么不解释?”最大的伤害莫过于禹破的不反驳,不反驳的另一种解析只能是默认。时格的手无力地瘫在身前,“是吧?你也只是在施舍,在照顾我的感情。但是,我并不需要你这种付出,这种让你赔上自己喜恶的付出。你大可以……大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留给我一点期待,不让我误解……” 禹破连捏着被子一角的力气也遗失,“时格……”他不解释只是因为他想不起来,他不喜欢凭空捏造来为自己开脱。 “破牛奶,那晚被你扔在脚边,可你却和吴怜……”时格泪落得不能自已,“我分明先装作不认识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紧跟着我?” 这就是时格为什么一直重申“假惺惺”的理由,他竟然现在才知道。禹破看着眼前的泪人,伸出的手怔在半空,继而颤抖缩回,如果自己真的在遗失的记忆里和吴怎么了,那自己又还有什么资格乞求时格喜欢他。 “我只是打了丁锡几拳,雷声响起前我就已经神志不清。我没做过的事,就算是你,禹破,就算是你说出口,我也不会承认。” 如果他忍住不唱出写给禹破的《请》,如果他能够再坚持一晚上,一切就都还会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可以在原地让丁锡付出代价。可是,他忍不住,他只想将莫名得来的歌调先唱给禹破,就像以前一样,好或者坏,他都只说给他的树洞禹破。 再次见到丁锡他是颤抖的,被伤害那次丁锡狰狞的面目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所以起初他是躲避的。但是,一想到禹破那段时间的无微不至,痛恨就超过了恐惧,他要以牙还牙。从与丁锡似有似无的接触开始,直到禹破出院回来。他借机利用丁锡,想让禹破能够对自己冷漠,可最终事与愿违。 丁锡的善良有很大的吸引力,就和曾经把他蒙在鼓里的丁锡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加上新闻通报丁某不是丁锡,时格都快坚信自己继续下去只是伤及无辜。可就在他摇摆不定的时候,丁锡在篮球赛场上笑着说“你是我的一见倾心”,怨恨瞬间复燃。所以,他继续照顾丁锡,取得他的信任,直到真的以牙还牙。 但是,去黑丝巷是丁锡提议的,就在晚会开始前丁锡找了他。演唱结束,他不见人影,这才跟上想一次性了了。当时他想的是,与禹破坦白心意不急于一时。 “你是我的一见倾心。”丁锡背对着身后站定的时格这样说。 时格全身紧绷,他很害怕看到转过身的人带着恶魔的面孔,因为曾经有那么多时刻,他是真的见到了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善良,带着温柔的善良。可是,走向并未能如他所愿,还是那个丑陋的丁锡,隐在朦胧的黑暗里,一步一步走向他。 这次时格没再让散打蒙羞,他轻易地撂倒丁锡,直到趴地不起,挂了彩。然后自己也感到天旋地转,提前进入了雷雨天状态。 两个失力倒地的人,又怎么还能纠缠? “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忽视不堪。但是,如果你让我走,我不会缠着你。”时格说得坚定,什么都剖开讲了,他没有什么可以保留,就像是最后一次问,我原谅了你,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唔……”脸被掌心温热包裹,唇被紧贴含吮。 几秒后,禹破与他额头相抵,他用沙哑的音说:“在一起……我要我们在一起,永远。” 抛掉所有猜疑,我们要在一起。 “好,永远。”时格攥紧他的衣领,主动贴上他的唇,寻着温热,再也不放开。 本就精疲力尽的禹破阖上眼回应着他的索取与给予。鼻息不停交错,紧贴在一起的左胸腔跳动着同一频率的心跳,出了领口的木质不倒翁也在厮磨,上铺两个中途被低吼声惊醒、眼皮沉重的人也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 ☆、星星闪动 “这两个兔崽子,这么大的雨不会跑进黑丝巷了吧?”老张穿着雨衣,站在巷口往错综复杂路线的黑丝巷口不安地咕哝。回应他的除了逐渐迅猛的雨势击打幽深巷墙的声音,别无其他。 雨衣内的手机铃声响起夕阳红老歌,着实把老张吓了个半死,细瞅,屏幕上的水帘下是刘叔。 “老张,你在哪?”刘叔的吼声混着雨声穿过耳膜。 老张感觉不妙,吼回去,“找到人了?” “回去!禹破说时格已经和另外两个学生回去了。” 他们的经历又变了。那两个学生变成了邹末和刘言,没有丁锡这个人。 他又变成了匆匆过客。 刘叔和老张的记忆变了。 时格演唱结束就被邹末和刘言带着□□出校庆祝,而被蒙在鼓里的禹破只好自己摸索去处,恰好在校门口保卫室旁碰上怒气冲冲要逮回几个小兔崽子的刘叔和老张。 这么一出寻人戏就此上演。 记住整个事件的又只剩下苓中内成双成对的四人。 “怎么?还想留下来?”身着酒红色制服的吴燚歪着头戏谑。 靠坐巷墙的丁锡睁开眼,视线聚焦吴燚脚边的青荇,磅礴大雨砸在其上。 “你的一见倾心被他的归属与爱带走了。你不是知道的吗?”吴燚挑眉,故意好意提醒般。 丁锡面无波澜,他知道两人刚走,他也知道一直以来只是自己单方面付出。 “这次任务你表现得不错。知道榅冥国立功后的奖励吗?”吴燚笑魇如花,只是笑里藏着讥讽。 将功补过?应该是这样。 丁锡撑地起,脚步有些不稳。 “你会怀念这里吗?”丁锡声音混在雨中,下垂的眼皮掩在湿了的额前发里。 吴燚收起嘲笑,转过身,迈开步子,“也许。”酒红色的浅光包裹着她免受雨的肆虐。手指一动,浅光也拢住了丁锡。 步子跨出巷墙,丁锡轻扯嘴角,“我会。” 似乎是感同身受,吴燚没有惊讶,只是聚睛出现的时空漩涡。 “我挺喜欢自己的黑暗面。”脚跟着跨入,四周全是扑上前的尖锐黑枝桠,但于刹那间全被绛紫色丝线阻挡回去。 听到这话,吴燚视线狠厉右瞥,黑枝桠怔住,倏忽反应后又猛扑。 丁锡步伐淡然,“如果我不曾见过黑暗的底色,那就不会知道什么是心之所向。” “玩弄别人的生命很有趣?”吴燚直视前方幽冥。 “如果你是在我还没被惩罚前问这句话,我会回答,是的。”他粲然一笑,“但现在,我有良心了。我知道了生命是可爱的。” 两人之间沉默半晌,吴燚再次恢复妩媚。她在漩涡口停下步子,转身直视丁锡,周遭的黑枝桠疯了一样前仆后继,绛紫色丝线也从漩涡口外涌入一大堆。 “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的璀璨,就不会发现原来黑暗这么有趣。”媚笑说完向前一步,豁然开朗。 如果有人向往光明,那么就会有人向往黑暗,因为他们只是把它当成明度的两种形态。而悲哀的是,有人一黑到底,只此一生,都未曾享受过光明。 丁锡脸色突变阴沉,后转焦虑。 “嘶”,右臂被黑枝桠刺伤,抬眼,他看见了未曾遇见过的黑暗。 不过几秒反应,他淡然着,想体会被吞噬的感觉。 “啊”,眼里装满了黑时,他被绛紫色拖拽出漩涡,整个人往前扑在冥堡地板上闷哼一声。 丁涅站在不远处,俯视他。 “你会继续天真烂漫。年限会缩短为原来的一倍。”丁涅开口。 丁锡撑地起,讨商量:“我可以换个奖励吗?”表情温和。 吴燚笑说:“你应该还不知道你能够天真烂漫的时长吧。” “我不需要。” “永无止境的欢乐。别人都找到了生命的意义,而你只能天真烂漫。”弦外之音便是,他会笑着堕入无休止的虚空。 “我不在乎。” 丁涅掐断,“罪犯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是不是很无情?”吴燚负责煽风点火。 但丁锡俨然不需要风,因为他本就没有火。在橪街的一个多月,他持续被感化,快忘了除了幸福这个词之外的感情。而幸福的基础是善待他人,这个善待的外在表现形式,就是无条件理解他人。 “我只希望时格能够幸福。”丁锡抱有期许地开口。 实际上刚刚在黑丝巷,他猜到了时格的下一步,但他没有还手,他也知道自己完全可以不再以之前的邪恶面目示人,然后时格就会相信他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 但是,他太讨厌时格每天冷着一张脸了。 “一会儿演出结束,如果我还在位置上,那我们就不去夜闯黑丝巷。如果我不在,我们就从正门侧面□□出去,敢吗?” 这是晚会开始前他对时格说的话,他有所保留。 他希望时格是真的还自己一首歌,而不是借此向别人表白什么。但事与愿违,他的忧虑全都成真,时格还是那个时格,全身心扑在禹破身上。所以他们来到了黑丝巷,他心甘情愿让时格泄愤。 然后,趴在地上配合演出。他还是伤害了他。 丁涅问:“以你往后所有同伴的幸福来换吗?” 丁锡陷入沉思,因为善良,所以无法权衡。 “你不是配合表演了吗?”吴燚嗤笑。 是的,他竟然选择了用大部分人的幸福。 “我后悔了。”丁锡激动破口,音量绕梁,“把我送回去。” 他竟然也忘了,橪街那些不倒翁,如果看不见悲伤,根本就不会念起其为何物。 “看来你的本性还没有全善。”丁涅挥一挥手,丁锡消失不见。 橪街破牛奶店门口。小夜头缓缓□□,头上的草帽摇摇欲落。 “啊……咳咳咳……” “睡觉还吸着破牛奶。”宠溺的关怀。 小夜坐回木椅上,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乳白,眨巴眨巴眼睛确认,“小锡?” 眼前温柔笑的丁锡点点头。 “你跑哪去了?”小夜哭兮兮抱住同伴,“我和小浅找了好久。小浅还留了这几天的红豆面包给你。” 小锡摸不着头脑,“我去旅游了。我跟南子汗说了让他转告你们。“说完自己晃过神,“对不起。” “小锡!”小浅拉着南子汗从橪街拐角出现,喜出望外。 相拥的两个不倒翁放开彼此。 “小锡是去旅游了。”小夜看着还在流口水的南子汗,无奈摇了摇头。 “旅游?”小浅显然疑惑。 “环国旅游。”丁锡自补。 小夜和小浅汗颜,榅冥国有什么好逛的,分明很小…… 小锡却回答:“很大很大。”那是你们还没见过的人间。 冥堡送走了丁锡,还剩吴燚。 吴燚站在一旁看戏,满是嘲弄:“你们可真喜欢擅作主张。” “星辰守护官,你也该回去了。” 吴燚眼里的情绪暗下去,生出寒意。 丁涅继续说:“上将并没有默认你的任性。” “那是什么?辅助工具人?”是熟悉的嘲讽。 “可能。”随意的,也是伤人的。 吴燚只觉悲哀,“果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共情都没有。” “我以为你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同情。”丁涅的直白总是一针见血。 吴燚收起所有坦露的情感,冷艳如雪山上的冰花,“怎么?没有惩罚?” “上将的原话。”丁涅递给吴燚一个黑信封。难得正经地补了一句,“辛苦了。” 这次的黑信封上多了一抹酒红色,似划过黑夜的流星般养眼。 黑信封在酒红制服前格外突兀,但里面的内容却是柔软的: “每一次斗转星移, 每一抹彩色尾翼, 不恒久的美好也是美好, 谢谢你让星辰无恙。” 信纸在她的手中抖动,他仅仅用一封迟来数年的感谢信,就想把她的每一次燃烧打发。 吴燚眼里有怒火,也有泪水,至此,怒火将泪水煮沸,酒红色泪滴落在“谢”字上,瞬间被灼烧,留下烧痕。 丁涅冷眼看着,又启齿,“还有一封。” 封面全黑,不可抗拒的权威。 吴燚抬眸,面貌已经恢复冰寒,悲伤已从接过间隙遁逃。 “幸福不是凭空产生,它被真心浇灌。倘若不喜欢璀璨,那就回归平庸。” 回到宇宙洪荒中最不起眼的星星样?她不愿意。 “这种选择你幸福吗?”丁涅接过全黑信封。吴燚选择继续守护星辰。 “幸福?当然。我应该是第一个被上将感谢的吧,就这一点,以后办事岂不是很利索?都受到这么大的殊荣了,为什么要回到荒芜?”吴燚话里有了妥协。 丁涅看出她的情绪,但他还是想泼冷水,“你不是第一个。” “时少校?” 丁涅没回答她,因为不是,“慢走。”他只是这么说。 吴燚自嘲一笑,转身。 “流星很美。”丁涅轻声说。他是会产生共情的。 吴燚轻松低笑:“大家都这么说。”却不知道转瞬即逝的它为什么会这么美。 “吴燚姐姐!”星空中划过一抹酒红,小耐兴奋起身,小练仍坐在外婆桥上晃着小脚丫。 她回来了,继续燃烧自己,此后,疼痛且幸福着。 吴燚的真身是星星,从数年前就开始在浩瀚的星辰里孤独着。 榅冥国颁布条例后,她也拥有了自己的职业,负责在银河里滑动,或者迎合小耐和小练的“一闪一闪亮晶晶”和陌生的同伴给银河带去不值一提的微光。 那段时间,她的生活机械着、枯燥着,她的身心只是习惯性地在星空里走动,没有一点幸福感。 好在,高强度压力也转换为力量眷顾着她。 还是一如既往的身心俱疲,不知不觉间被行星刚爆炸带来的巨大冲击力撞飞,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置身玻璃状的薄膜,扭动几下身躯,即刻弹离悬空。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球内独特的小宇宙。 时厚打破了她那流水线一般的生活模式。 “你要吃红豆面包吗?”时厚独自坐在外婆桥上,左手拿着已经插上吸管的破牛奶,右手向她递出红豆面包。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时厚,一个人类。 在此之前,她只是隐约从同伴的八卦声中得知在星辰深处有一位了不起的少校。 从时厚的角度,那颗星星只是原地闪动,但闪动的频率却很慢很慢。 低头自言自语:“忘了你不能进来。”继而又昂首,“你要努力点哦,少校说新一轮的职位晋升要开始了。” 听到传闻中的少校,吴燚才察觉自己失了态,忙转换正常频率闪动。 时厚笑得灿烂:“到时候你可以选择吃一个红豆面包庆祝。真的很美味!”嘴里又要囫囵夸一番,时厚压制住喜悦,剥开包装纸,面包露出,正色介绍:“你看这里。”食指指尖指着嵌入面包肉中的一粒完好无损的红豆。 吴燚眨巴眨巴眼。 “这就是红豆,酒红色。很甜,混着面包入口,一天都会有好心情。还有,会感到幸福。”见星星跳动,时厚有些悲伤,“红豆代表相思,因为里面装了喜欢。但是,我却只吃出了单相思。”音量越来越低,最后垂下了脑袋。 喜欢?红豆?相思?单相思? 吴燚都不知道,她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期待。 时厚在外婆桥坐了很久,时不时抬头看看她,喝喝破牛奶,哀伤一句,又灿烂几句,直到有一个少年推开星辰门走进来。 吴燚的眼自此再没能从他的身上挪开。 时厚瞬间喜上眉梢,“少校,你是想我了吗?” “没有。”少年虽回绝得果断,但那果断的语气是柔和的。 “答不对题。四舍五入就是想了。”时厚尝到甜头,自顾自地耍赖,他觉得应该回答“是”或者“不是”。 少年没再继续这个暂时不会有尽头的话题,“黄昏了。”黄昏过后会有值班人员过来。 “今晚还能去少校的家里蹭饭吗?”时厚并不起身,仰首看他,眼睛都在笑。 少年看得有些呆愣,还是缓缓一句:“不可以。” “好嘞!走!”时厚蹭的一声窜到少年身前,笑眯眯,“少校怎么这么喜欢口是心非呢?” 少年不理会他,视线锁定左上空的吴燚。 时厚顺过去,朝吴燚挥手,“小星星,再见咯!你也快点回家吃饭吧!” 吴燚被少年的犀利的视线吓得溜逃。 但在半途停了下来,她听见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笑什么?” “少校你喜欢我了?”时厚故作惊讶,“不然你怎么说出问句了?” “不是。”不想理会无厘头的语气。 “少校总是说反话呢。”时厚得意。 …… 一来一往的聊天声彻底被木门阻隔。 就是这样一次对她来说不寻常的际遇,对时厚和少年再正常不过的日常,彻底让她走向了自我燃烧的一生。 她成功晋升星辰守护官,拥有了人体,吃上了红豆面包,除了偶尔需要送给人类惊喜,她可以独享整片星空。 但她始终没有尝出时厚所说的相思味,日子开始失了甜味。 思想浑浑噩噩数年后,她得知不再常来外婆桥的时厚就是冥堡的时少校,而那个少年就是榅冥国生灵所尊重的少校。 想靠近少校是她唯一的念头,因为她看见时厚看着他时总是笑脸洋溢,她想,或许那就是喜欢。 在没有自己的憧憬时,先模拟一遍他人的生活轨迹,不失为一种把自我从泥沼中拖拽出来的好计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时厚不再出现,禹破也只是来过一两次,不再微笑。想替换时格让他微笑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但是天意难违,她不可能接触禹破。 所以她擅离职守,逃离了自我燃烧化作流星取悦万物的使命,找到了替代物。 她真正体会了一番心动,一次单相思,然而那并不甜蜜,满是苦涩。 最终,她还是回来了,继续璀璨,继续憧憬。 ☆、打工人 因为晚会隔天是周日,四人以身演绎什么叫回笼觉,直接睡到冬日骄阳斜扑撒在清莹寺瓦楞上,熠熠生光。 卫生间传来水声,刘言直坐起,先看一眼对床上仍在均匀酣睡的邹末一眼,然后随手捋了捋额前发,抓着扶手下床。 时格也还在睡,下巴紧压着被子一角,蜷着脑袋。 刘言打开阳台的门,冷风灌了一个激灵。禹破正好接了一盆热水放在洗漱台上转身。 “又感冒了?” “嗯。”闷声从口罩下钻出。 刘言看他状态那是非常好,衬得这个“嗯”像是被抓小辫子后的心虚。 “邹末也该起床了。”说得山路十八弯。 刘言神智十分清醒,顺着接话:“时格也是。”然后进卫生间反锁。 禹破进门后阳台的门留条缝隙,半蹲在床前,视线粘着熟睡的人。 头发长了。禹破想。 伸出手轻拨开稍长的额前发,拇指指腹摩挲着他的眉毛,嘴角起弧度。 “嗯……”时格眉毛蹙在一起又舒展开,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但能勾勒出入眼的熟悉。 二话不说手出被子揽过禹破的脑袋靠近,“早上好啊,禹破。” 手又勾着禹破的后脑勺,鼻尖隔着口罩相贴,鼻子痒,“嗯?”视线清明。 “下午好啊,时格。”隔开一些距离,下拉口罩,笑说:“没有感冒。” 时格看着微肿的唇,唇上还带有咬伤,脸颊有了热意。 “为了公平起见……”禹破边说边凑近,气息抚在对方脸上,“我也得送你。”鼻尖点了一下,含住了时格的嘴唇。 时格睁大的眼放松缓缓合上,环在禹破后脑勺的手小幅度上下抚着。 “起床。”含了几秒,禹破撑起戴上口罩。 时格应声起,头上一小撮呆毛。禹破手指插入随便揉了两下。 踩上扶梯第一格往上瞅,“邹末,起床了。” 面壁的邹末实际上早睁开了眼,就在刘言进卫生间时。悬下的脑袋自然看到下床两位的小腻歪,硬生生把自己甜回了窝。 “你们要去逛街吗?”时格洗漱完毕,双手揣兜靠墙。 刘言和邹末早就在周一聊了周末的休闲方式,于是邹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去。准备去花菜楼看看。要一起吗?” 禹破看出了两人的小心思,启用平时算是熟了的话语:“抱歉,不同道。” “那我们先走了。” 两人走后,留下的两人就都有些不自然了。 以前都是嘻嘻哈哈,现在多了一种坦诚相见的情感,是不是该换种情绪,或是做点什么不一样的才能对得起这种难得的坦诚相见呢? 禹破先打破猜测,“和以前一样,嗯,先去吃好吃的……” “然后再说。”时格接话。 说完两人呆愣两秒,而后相视而笑。 好像变了,实则始终如一,不要让猜疑操控内心走向。 “哇,解放了!”跨出校门,再绕过一个拐角,苓中就彻底隐去,也就是学生们口中老是嘚瑟的“眼不见心不烦”。 禹破看这呆萌也回来了,脸在阳光里笑,“那就整治一下呆毛吧。” “我觉得还可以再撑个几天……”要多没底气就有多少。 “那就只能,我陪你去年级组喝茶?” 时格的额前发都快遮眼了,本是齐耳短发,现在快成苓中校规里的男生盖耳长发,这擦边球也就只能再打几天。再者,时格也不想再见到自己的违约对象,乖乖地跟着禹破来到室内挺宽敞,有两个隔间,可名字却土味气息十足的“哟哟发廊”。 发廊入门后的右边靠着外侧玻璃墙有一排办公软椅套桌,左侧坐在高脚椅上的几位工作人员在闲聊,其中一位贵妇妆的女人不时哈哈大笑。正中是柜台,中间右侧是工作区,隔着一睹镜子后的另一个隔间布置差不多,但站在侧门口才能晓以全貌。 “哟哟,少年们想剪哪种款式?”一位二十岁左右的男工作人员从柜台走来,胸口的牌号是“哟哟4”,出口的嗓音不像痞气的话语,反倒带了些磁性。 一旁的贵妇停下热聊的话题,看架势是老板,高声招呼,“哟哟2,客人来了。”又有一个手拿着吹风机的男工作人员应声从柜台后面的屋子走出来。 “我不用,谢谢。”禹破朝哟哟2说。 哟哟2礼貌笑笑,继续忙去了。 时格坐在大镜子前,即使身旁站着禹破仍觉得不自然,因为余光看见旁边有一位脸色看着严肃且傲气的大妈在打量自己。 “孩子们吃饭了吗?”大妈在做卷发定型,实则是等得无聊了逮着人就想聊。 时格呆萌笑脸时隔几周再次现世,“阿姨,肚子已经圆鼓鼓了。” “最近你们苓中课外活动太多了,尤其那个什么音乐,一直响,不会影响学习吗?”大妈不愧是大妈,说话直冲着答案去。 时格知道大妈指的是什么,因为苓中的广播一放,周遭街坊都听得见。 自从课改后,卞驳除了动不动大广播通知年级大会,还摒除了万年不变的无聊广播体操,换以舞蹈展演。年级组决定的本应只在冬季课间用练太极,最后发现学生们把太极打出昏昏欲睡样,又改为跳民族原生态舞蹈。 高一每天下午第四节课,总共一个月时间终于完成教学。最初也只是打算在课间跳,最后发现这舞蹈可以成为迎接贵宾的展演活动,课间就换了能出汗的跑操。 每逢校运会开幕式、外校来考察、外国友校来,年级组就把他们拉出去遛一遛,这原生态舞蹈也就理所应当演变成了年级课外活动…… 时格和禹破是转学生,初来乍到对舞蹈一窍不通,起初还能够坐在观众席观赏,后来卞驳说这也是一种孤立后,两人每周社团时间有班上的文娱委员教学,也融入了其中。 壮观与震撼是这种原生态舞蹈带来的直观感受,无论横着看还是竖着看,动作踩着旋律整齐划一,跳出的是新时代的朝气与蓬勃。 但是,好景不长,观众还没审美疲劳,他们自己的心理防线就建立起来了。他们觉得自己就是块砖,卞驳什么时候需要了就让他们自己集合表演,这种被利用的感觉很不好受。但表演后学习压力被释放的良好感觉又是舒适的,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跳前痛骂“卞驳脑子进水”,跳时解压,跳后热劲儿一过继续咧着嘴吐槽。 “阿姨,劳逸结合。”站在时格边上的禹破开口。 看禹破认真样,大妈笑出了声,“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护校了。” 两人只是礼貌地看着她。 哟哟4拿起剪刀,“板寸吗?最近你们苓中男生有点流行这个发型。”他只是分析了一下顾客的选择。 “不是。按照原样剪短,打薄就行。”这头发的主人没开口,倒是主人一旁的禹破看着镜子里的人回答。 时格笑着赞同。 大妈又插嘴了,“阳光帅气好。现在街上杀马特造型又要流行起来了。哎哟,赚不了钱也该帮着展示好的市容市貌啊,就知道游手好闲,真是的。” 哟哟4脸上的笑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又专注时格的发,柔声开口:“或许是职业需要。” 实际上苓市这几年大街上杀马特造型快绝迹,大妈所指的“流行”本就带有保守看法,而保守看法里又有些许的鄙夷。 她已经退休享受生活,不想再理解打工人的苦恼。 “如果真是职业需要,那还不如换个饭碗。”大妈是喜欢哟哟4的职业态度和职业能力的,也没有硬怼。 时格和禹破对杀马特造型者只是匆匆一瞥,既没有冒犯之意,也没有支持之意,也就不好站队。 “哟哟2,客人来了。”老板的声音吸引谈话的几人。 禹破皱眉:黑色的杀马特? 时格:瘦大叔?杀马特? 大妈:打工人?还有点熟悉……知识渊博? 来者正是记者瘦大叔,顶着一头黑色的杀马特发型,黑眼圈极重,穿着也是非主流,完全搭不上他那堆满知识的脸。 哟哟2应声而来,“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麻烦恢复原样。”瘦大叔有些窘迫地往侧面瞅,视线恰好撞上了穿着松绿横杠休闲校服的时格和禹破,更不自然了。 “叔叔好。”两人看瘦大叔眼神不对劲,这才和记者挂上钩。 “你们好。”瘦大叔的耳廓红了,好在乱发挡了些。 哟哟2察觉瘦大叔的状态,委婉着说,“我带您去隔壁。”瘦大叔果真如释重负。 瘦大叔刚从禹破身边进去,大妈就咋呼,“那不是报道帘河冰窟的那位记者吗?天哪,居然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记者,姓什么来着,哎哟我这记忆力。” 哟哟4修剪时格的头发,却还是分配一些注意力回答大妈,“您说的这位是张记者。” “对对对。还是小年轻记忆力好。”大妈喜得皱纹叠起,“我这头发得这样到什么时候。一会儿得去跟张大记者合个影。”大妈越发期待,却被告知最好不要动脑袋,否则定型质量差。 “可能还得四个小时。”哟哟4回答。 大妈瞬时焉了……顺便把刚刚那蔑视杀马特的心理忘得一干二净。 瘦大叔隔着镜子在时格对面坐下。 “您这是又去采访什么了?”哟哟2呆看这头喷了许多发胶的发理恢复思路。 瘦大叔有些惊讶自己最近的曝光度,但还是寥寥几字回答:“一桩小事。” “看您四处奔波,快乐都在路上了吧?”哟哟2嘴角一笑,知道该从哪下手了。 “有时候是,有时候又不是,快乐这东西太飘了。”瘦大叔不忍再看镜中邋遢的自己,闭上了眼,疲惫的音。 “那现在您考虑一下把快乐放在软椅上吧,我弄好了叫您。” “嗯。谢谢。”很快便传来轻呼声。 大妈在期待落空后变得悻悻,时不时搭话时格后也闭上了眼。 “好了。”哟哟4从时格脑袋上收手。 看着镜中又活力焕发的人,禹破抢先说了谢谢。 时格哭笑不得。 两人本想跟瘦大叔告个别,可站在侧门往里瞧,哟哟2示意瘦大叔已经睡着了,这才作罢。 “注意不要感冒了!”老板对着戴口罩的禹破表关心。 “谢谢!”是呆萌笑的时格回复。禹破跟着笑嗯了一声。 走出店门,骄阳还是那么暖人,而哟哟店的存在就像是午后的一杯茶,无论什么烦恼都可以用茶香驱逐。 哟哟们是打工人,甚至只有编号,但他们善解人意,这难能可贵。 “现在去哪?”街上人来人往,太热闹,以至于不知去向。 禹破视线就没从他的笑脸上移开过,“去黑丝巷吧。” 总能找回一些真相。 两人走后不久,胖大叔就跑进了哟哟店,看到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的瘦大叔,红了眼眶。 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应该是他才对。昨晚分明是他需要伪装小混混去查探夜生活里的某些非法交易,可却被瘦大叔一个欺骗电话支开,他自己入虎穴。还差点在黑暗现场被发现,好在他敢。 “你这斯斯文文的,也不年轻了吧,怕不是来窃取我们秘密的?”黄毛嘴里叼着呛鼻的东西,嘴角还沾有白色的渣滓。 瘦大叔自认摸爬滚打多年,但真正干起伪装,内心都在冒冷汗。但是,一想起胖大叔为这个事件走南闯北,好不容易打探到窝藏交易点,狠下牙来拿烟头烫自己的手臂表“忠心”。 “大哥,我有什么不敢?”疼得额头都冒汗了,抬起头来眼里都是坚毅。 黄毛又有些恶趣味,“那……也尝尝这个。” 瘦大叔咬牙缓慢伸出手,他有些怕了。但横竖都是死路,明晃晃的刀片反光也刺到了他的眼。 “大哥,钱老板的人来了。”一个小弟手里拿着护身武器跑来汇报,其余弟子自动退至黄毛身后。 黄毛再无精力注意他,瘦大叔这才逃过一劫。 交易结束后,新手黄毛的善后简单粗暴,分了赃,留下暗号后约定某地再会。 瘦大叔没拿,黄毛“敬他是条好汉”。 “谢谢。”黄毛更加嘚瑟,瘦大叔卑躬看向墙上一个不显眼的污点。 他是在感谢“污点”没被他发现。 拿到现场证据,瘦大叔就近找个旅馆整理到刚才,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发胶刺鼻的气味。 “客人,弄好了。”哟哟2叫醒瘦大叔后走出去,隔间就只留下他和坐在侧面敲打键盘的人。 “换衣服。”胖大叔冷着脸。 瘦大叔前面镜子一侧有一个购物袋,里面有一身新衣服。 乖乖换好衣服出来,瘦大叔第一句就是对不起。 “去吃饭。”胖大叔冷着脸收电脑。 “对不起。”瘦大叔难得地沧桑了。 胖大叔咬牙,泪还是啪嗒落下,自从冰窟事件后,他就没再理会过他。 “对不起。”应该是自己说才对。 瘦大叔知道他原谅自己了,哭着哭着就笑了,“好兄弟。别矫情了。” 胖大叔抹了抹泪:“谁矫情了,走,吃饭。” 释怀了的话,吃饭吧,吃得痛痛快快,才有力气再继续。 ☆、黑丝巷 “还记得那个位置吗?”禹破问。 两人站在黑丝巷口,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入眼的尽头是一片光亮过后的冥黑,拐角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蹦出来。 时格脸上的呆萌怔住,“我每次闯进去都可以看见拐角。” 第一次闯入是因为进网吧怕被卞驳逮住,丁锡拉着他进去的;第二次是昨晚,也是等在巷口的丁锡拉他进去的。 每次划过眼的景物都像幻影,匆匆逝过,给人眩晕感,停下脚步的时候发现已经到达那个位置。 “丁锡?”因为一颗心都系在旁边人身上,时格这才想起不见踪影的人。 禹破也是。 深深看一眼无尽的黑,拨通刘叔电话。 对面是忙碌音,不待禹破详情问就直截了当:“禹破?那个小祖宗不在这。” 时格:“……” “刘叔,丁锡怎么样了?”禹破耐心问。 “谁?小祖宗又和谁出去玩了?” 时格和禹破面面相觑。 “丁锡。昨晚上您去接的那个学生。” 刘叔那头翻动相册的声音停下,又将昨晚自己和老张白忙活一场的事跟禹破说了一遍,然后问:“昨晚还有这个丁锡和小祖宗出去上网了?还没有回来吗?”语气稍显急促。 “不是,回来了的刘叔。”禹破看向时格,胡说道:“他现在正朝我走来,看来是我今天睡懒觉他先来逛街我不知道。” 刘叔手下压着的是一本相册集,上面是各种风景照,而相册集外桌上的照片就是小白屋里汗哥自残的窗户松绿截图。 他的记忆里是没有丁锡,但却仍然存在汗哥的所作所为。看着或陈旧或清晰的相册沉思,加上禹破这莫名其妙的来电,越发觉得这照片怪异。 “刘叔打扰您了,先挂了。” “嗯……好。” 挂断电话,刘叔又拨通一个电话:“老张,你照应一下学生返校情况,我去一趟怜山科研室。” 刚巡逻结束的老张走进来,刘叔正捏着照片放进外衣口:“图片鉴定?怜山科研室这几年太忙了。” “他们的药物研究快收尾。已经有工作人员开始研究提线木偶案。” “他们不会没分析过这个画面。”老张在婉言。在一个多月的徒劳无获后,他本以为刘叔已经死心。 刘叔起步擦过老张:“我去看看结果。” 徒留一人,老张感慨,“也只有你这个老糊涂还那么喜欢追求水落石出了。” 禹破攥着手机的手收紧,领口的熊猫状不倒翁左胸腔因那晚碰了栏杆裂了一道口,几米阳光钻了进去。 从他磕着后脑勺的淤青自动消失开始,一切的怪异就接踵而至。 明明是初秋,后山的银杏在他生日那天下起了金黄雨;然后是深巷里丁锡伤害时格;再然后双重人格的汗哥伤害于恬;提线木偶接二连三出现;从时格眼中闪现的一抹松绿,到披着斗篷的陌生少年周边松绿浅光,乃至松绿怪物传闻;实践期间莫名出现的粉笔、不见踪影的小白药店服务员、不曾存在的街口乞丐;各怀鬼胎的满兮领导层、管理层……还有自己那晚在破格街巷子里的几个小时到底在干什么等等。 他们都无法解释,他们只是主动或被动地继续活在未知里。 “你是怎么找到那个位置的?”时格将手置于他的掌心,打破沉默。 禹破握紧,“一直跑,看不到尽头地跑。” 每次都是在一片黑里狂奔,跑了接近三个小时,有光束打在他的身上给予光亮。和他擦肩而过的也只有飞逝的黑,跑久了会出现一个拐角,在那之后就会出现时格。 想起跑,他又想起刘言说的“黑丝巷是一个迷宫,大约需要胡闯三个小时左右”,可自己却没遇上过死胡同。 “走吗?”时格朝他笑,阳光洒在他微侧仰的脸上。 两人是心有灵犀的,没多久就完全走进那团黑里。 “时格,怎么了?”禹破能够感受到掌心里的手越发的凉,甚至微颤着。 “黑枝桠,禹破你看见了吗?”嘴唇都在打颤。 禹破朝四周一瞥,确实有晃动着的黑枝桠影子借着打在两人身上的强光耀武扬威,“时格,我们回去。” 可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四周没有任何出口的痕迹,黑枝桠在身后汇聚,除了向前别无他法。 “禹破,我只是觉得伤心,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说完,眼角有泪滑落,打在脚底的黑里。 四周的黑枝桠越发狂乱,却没有任何要伤害他们的迹象。 “没事了……没事了,禹破在这。”禹破把他揽在怀里抚慰,怀里的人逐渐平息波动的情绪。四周的黑影随着他的情绪静止不动,呈现各式姿态杵在原地。 时格把人轻推开,自己抹了抹眼泪,显出一些憨态,“走吧。” 又好了?禹破再次惊诧时格的恢复能力。 不过,回来就好。 两人没走几分钟出现一个拐角,豁然开朗,见到了两次的事发点。 即使有暖阳,巷墙的青荇却没有恢复生机的趋势,反倒是缓步腐烂。不长的巷子与脑海中的图像无二异,留有雨水冲刷过后的清新,空气里的尘埃在飞舞,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步道。 运动鞋踏在上面,两人紧握的手变成了十指紧扣,眼前似乎什么都没有,可却在不知不觉中装了很多东西。 “唔……”时格被突然停下脚步的禹破揽腰,贴唇。 禹破忘了自己还戴着口罩。 时格松开相扣的手,轻喘着气说:“亲吻要摘口罩。” 手指轻拉下口罩至禹破的下颚,微仰着下巴贴上了对方的唇,趁禹破还在回味再平常不过的话间隙掌握着主动权。 禹破泄了一些轻吟出口,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时格的背已经抵着巷墙,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摩挲,闭上的眼上翕动的睫毛,打薄剪短过后的额前发没再能够遮挡高挺的鼻梁……每个地方都是美好的。 温热退出口腔,转换成含唇吮吻。 时格真是专一的少年,哪怕是对着嘴唇也是如此,专挑昨晚自己咬伤微肿的那一处不亦乐乎。 “嗯……”禹破只觉痒痛,但仍然不能够接受自己竟然会发出这粘腻的声音。 瞳孔放大,恰好对上时格睁开的眼,唇与唇已经相离。时格的眼还是有些迷离,但那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表情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反应。 所以,再次贴上唇时,他反客为主。 …… 事实证明,他也很喜欢时格那样。 拐角后那一团黑里的枝桠影子又开始耀武扬威,那束强光嗖地变弱,直到伸手不见五指。 几分钟后,两人继续直行,又现出一个拐角,跨出黑丝巷,身前是人潮拥挤。 两人脸上的表情并不见喜色,反而是平静,而那平静下又藏着难以言喻的束手无策。 禹破贴上唇一分钟后,时格轻吟出口,但仍在挑逗着他。本该是满意的,但是,脑海里开始出现模糊的画面,然后耳边逐渐传来雨声,他窒息式吻着时格想驱赶那画面。可是行动却起了负作用,画面越发清晰,是自己难过跨过去的心坎,昨晚时格吻着丁锡的画面。 他猛地睁开眼,画面逐渐从眼帘逃走,出现的时格眉头紧皱,又掌握主动权的他将温热挤进舌根处舔吻,禹破应着他,指腹想抚平他的眉宇。 窒息吻也不过几秒,时格也猛地睁开眼。 禹破隔开毫厘,额头相抵,轻喘着。他知道,时格肯定看见了自己“背叛”的画面。 现在的他们是在牵手,是在亲吻,他们都选择避开那些,但内心还是会叫嚣以证存在。 “快上课了,买一点水果就回去吧。”禹破笑着开口。 时格也转换好了情绪:“还要破牛奶。” “好。” 从现在起的每一次相视而笑都变得弥足珍贵,禹破很怕两人突然又陌路。 回去之后,得找吴怜聊一聊。 ☆、冬季橘 “哇哦,不愧是大佬!”邹末大爷一般挽着袖子,右手一块烤鸭肉正欲入口,斜着眼睛瞅见走廊对面走来的禹破和时格,眼睛都直了。 时格提着一箱破牛奶,禹破手里提着一大袋冬季橘子。新鲜水果整车大甩卖在苓市是常态,打着赠予全市市民营养的旗号,但多年来顾客都是每周一遇的学生们。 “一起吃。”刘言拿起两个塑料手套邀请两人。 破牛奶箱咚的一声置于课桌上,时格大方拆开。 邹末忙制止:“牛奶就不用了,我们自己买了。”吴怜和刘言附和。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苓中学生都达成了一个共识,牛奶、面包、散装斤称零嘴、糕点之类的都默认为是家长给自己孩子购买的营养品,再综合考虑小组式教学,一次最多五张嘴需分享,大家就都不约而同笑着婉拒。久而久之,哪怕是学生自己买的也会婉转表示“钱是家长每日支付在你身上的营养费,我们自己也有”,或是“若真的想分享,以后赚大钱请我们吃火锅”。 少年人们也就这么点要求。 但是,像什么十元四、五斤的水果是不会有人跟你客气的,再者,组员每人凑几元每周日晚自习前吃一份烤鸭、烤鸡又是另一种“火锅聚”。 “火锅聚”起初在一组偷偷掀起。六个组员脑袋瓜凑围小圈,烤鸭纸袋正中,每人几口匆匆搞定。 本来脸皮都很薄,不叫别组不好意思,但邀请的话量又不足,只好扮演一下做贼心虚。但那香味实在折磨人,别组的口水在那几分钟内垂涎欲滴好几次,最终也模仿一组每周以小组形式犒劳自己。 “想吃了?”禹破曾看见时格眼睛盯得发亮,嘴巴微张开。 “我的口水觉得,它肯定很香!”时格话都说不直溜了。 邹末同上,所以提议:“我们也买吧。” “背着别人吃小零食我能干得出来,但背着这么多人……”刘言苦恼。 实际上几人都很忌讳吃东西不分享。 吴怜脑袋瓜一转:“我们可以到走廊去,上课前二十分钟几乎没人,最主要是那有一张桌子。” “天时地利人和”,几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 后来别组发现他们的方式更可靠,纷纷效仿。十四班门口就此出现了三、四个小组围成小圈享美味的诱人风景线,路过不明所以的别班学生渍渍佩服。 有一次周日,外出逛嗨了的时格踩着《新闻联播》响起那一刻提着一袋烤肉进来。 “咦!”班里的男生们抛出“不愧是土豪组”的嘘声。 下午留校睡回笼觉的禹破觉得没眼看,那姿势简直太农民老大爷了。 呼哧呼哧喘着气,额前刘海是怕迟到刚在风中凌乱后的杂草堆,嘴里还“对对不起,吃……吃吃吃……”语无伦次想表明自己的不称职。 “吃吃吃,怎么不吃!我的肚子迫不及待了。”邹末接过有些沉甸的纸袋。 禹破不厚道地想笑:“辛苦我们时大爷了!”然后被时大爷狠狠瞪了一眼。 最终几人以“烤肉凉了就没味”说服自己,蹑手蹑脚到走廊聚,一个个闷声想草草解决,奈何被想放松一下眼睛绕整栋教学楼走走的卞驳逮了个正着。 别组在教室内屏息,几位吃烤肉的倒是非常之淡定,欣然邀请卞驳加入:“老师,吃烤肉!” “不用,你们吃。都吃晚饭没有?”卞驳背着手,问得严肃。 五人嘴里塞着烤肉,说得含糊:“老师吃了吃了!” 卞驳点点头,补充一句:“卫生……” “保证整洁干净,不留一丝味道。”教室内正被香味打扰的学生们翻白眼。 “下次课前搞定。”又不放心,提醒一句,“我们食堂的饭还是不错的。” “老师,我们学校的饭菜色香味俱全!每天不和他们见上一面都不好意思!”时格一句话囫囵说完,嘴里塞着的烤肉也入肚。卞驳满意掉头回走。 时格放慢嚼速,“周末大家更愿意出去宰自己一顿。”都不带脸红的打脸。 这种小组团建模式也就略显低调地持续到了现在。 “我们觊觎禹破的橘子,你给吗?”吴怜笑着看向时格。 时格愣了,哪怕吴怜的表情完全没有实践期间的阴晴不定,而是如初见时的活泼少女,他还是无法忽视自己看见的画面。 “你问禹破。”时格还是笑着说。 轮到禹破放下了微笑,他知道时格不是有意的,但他还是介意。若是以前的时格,肯定早就以“有福同享”为由剥夺自己的决定权。 现在,哪怕只是发现时格改变了一分,他的内心世界都会崩裂万分。 “当然。”禹破本就是买来小组共享的。 “物美价廉最适合分享了。”时格右手从破牛奶箱上放下来,指尖捻了捻禹破的指尖以示抱歉,他看出了禹破情绪的微妙起伏。而这句话也是时格在橘车前说的话。 禹破握住他的两指指尖,是自己太敏感了。 “真甜啊!”邹末察觉到了三人的诡异氛围,嘴角咧开,塞入几瓣橘,肉汁甘甜。 吴怜不解时格和禹破怎么突然心情急转而下,此时又见两人变为无事人,木讷吃起橘子。 “哇,真的很甜!你两眼光真不错!”甜汁滑过舌尖,吴怜由衷惊叹。 几人就这么嘻嘻哈哈吃撑了肚子。 刘言提着剩下的橘子进教室,邹末负责招呼众人分橘,时格提着破牛奶进教室。 禹破留下清理,吴怜拿来卫生纸。 “可以聊一聊吗?”禹破丢完垃圾问一旁的吴怜。 吴怜欣然接受:“嗯。” 两人站在走廊外侧窗户前,晚风刺骨。 “你还记得社会实践结束后去时格家聚餐吗?” “嗯。” “那么我们从破格街警局出来之后呢?”风强劲了些,禹破在强风里偏头看吴怜的表情。 “嗯。”风撩起她的高马尾,眼神却平和地直视前方逐渐黑下去的夜。 “我们去买破牛奶之后干什么了?”禹破咬牙。 他很怕自己真如时格亲眼所见那样,如果真是那样,那现在在当事人面前还能以询问者态度的自己简直不是人。 可是,他已经无路可走。 吴怜偏头,微微笑着,“你今天很奇怪。平时对我都是爱搭不理。”事实确实如此,平时的禹破总是以礼貌停止话题。 得到这样的回答,禹破心跳被吓得漏了半拍。 吴怜看着他无比正经的脸,有些小得逞地笑开:“我记得那天你没喝醉啊,怎么现在没记忆了。” 禹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倒不如不回答。 “‘你喜欢时格吗?’” “嗯?”禹破茫然。 “你的回答说‘是’。就因为这样的对话我才记忆犹新。”吴怜继续说,“那天你送我回家时,经过破牛奶店买了一盒。” 不是你说要喝的吗?禹破眼里满是疑惑。 “再结合平时时格总是喝,我就多嘴问了你和时格的关系。之后你一路送我上了出租车,安全到家后我洗洗就睡了。” “谢谢。”禹破悬着的心安全降落,激动着说。 “哪跟哪啊。”吴怜摸不着头脑,跟着禹破傻笑。 禹破神情再次严峻:“那些人渣会受到惩罚的。” “谢谢。”吴怜确实是见颜眼开的花痴少女,但是偶尔的小鹿乱跳并不能代表喜欢,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因为这种感情和曾经沉迷偶像剧男主的心境如出一辙。 她对禹破这类人的感情也是如此,不过是爬了现实里的墙头而已,等靠近熟悉没了兴致后,她就会找到新的替代品。 但是,在某段时间里,面对禹破时呈现出的羞涩倾慕,明眼人都能猜出的情感方向,被困住的她并不知晓自己的面貌。 熟悉的声音从教室内传入耳,吴怜笑说:“《新闻联播》开始了。” “嗯。走吧。” “你两有谁中彩票了?”邹末看着带笑的两人,说着不切实际的话。 吴怜怼回去:“中了不会独吞的。”你那话不是拐着弯说我两有猫腻吗? “倒是你,‘苟富贵,勿相忘’。”禹破也怼。 看禹破心情不错,邹末想开玩笑的心不着边际,“妇……” “唱”字还没说完就被揪准时机的刘言捂住了嘴,邹末这才觉得窘迫。 “嘘——”班长很用力地示意几人安静。 一直不配合鸦雀无声的几人怀着愧意看向电子白板,禹破握住了一旁的手。时格偏头,发现禹破笑得灿烂,嘴角也被带起。 “最新消息:特大非法交易案于今日告破,以下为详细报道……” 看详细报道的过程,同学们由最初的义愤填膺到最后的紧绷肌肉放松,继而又炸开了锅,隔壁班也是,甚至有桌椅移动。 “刘记者真帅!猛男!” “那可不,人民的喉舌!” “张记者不愧是荣获第十届新闻二等奖的记者。两人的搭配真是绝了!” “本来可以拿一等奖的,只是因为某些道德伦理过不去。”说这话的学生压低了声音。 …… “原来瘦大叔是因为这样才去的哟哟。”时格慨叹。 听到“哟哟”,邹末以为自己耳背,继续拽着刘言沉浸在激动中。 禹破看着屏幕里的并肩而坐的瘦大叔和胖大叔,是带着饱经风霜后的满足,是具有坚毅风骨的媒体人。 ☆、牛轧糖 “有人在监控我们。” 前天从吴怜那得到半个答案后,此时趁着思绪回旋,禹破想起了时格曾说过的这话。 晚会那天他突然的想通也是如此,只是想法再一次被丁锡掺了一脚截断变得零碎。而现在,后上方的清莹寺逐渐在晨光的轻抚下露出轮廓,身旁的花坛里大朵大朵的月季开得正艳,腿边的长木椅上静静躺着两本文言文大全,孤身立在凛冽冬风里的他终于又抓住了这一个线头。 “花香勾魂?”时格轻手轻脚到人身边后猛拍了一下肩膀。 禹破余光早就注意到了闲太早去篮球场溜达一圈后下来的人,包住他那微凉的手,贴上了也微凉的唇,阖上了眼。 亮了一夜的路灯还没熄灭,但隔着十米才有的光亮能力有限,照进篮球场的只有两束。而在篮球场下的停车场旁,两位早起的鸟儿借着不远处的朦胧光亮不依不挠。 “嗯?”禹破放开他,时格气息不稳着疑惑。 “不是花香勾魂。”是你,摄人心魂。 禹破拇指抹着他的眼尾,笑着的眼里有感伤。 这两天,他释怀,跨过了心坎,但是时格没有。接吻时时格没有再闭眼,闭着眼的他都知道。 时格拽低他的冬季校服外衣领口,唇贴在他的眉间蜻蜓点水,收回身子笑着说:“我也觉得。” 好在两人都意识到再腻歪可就会强硬喂别人狗粮了。 时格蹲在花坛坎上瞅花。 “要不生日我也送你一捧?”禹破玩笑道。 “月季嫌弃你那细皮嫩肉的手。” “细皮嫩肉”这词若放在几个月前肯定成为扭打在一起的导火线,可现在不一样了,对方说什么话都是蜜饯。 禹破神秘兮兮地吊人胃口:“你猜我会送你什么?” 生日就在这周六,平安夜,会放假。用邹末那喜出望外的夸张来表达就是:“卞驳是不是被我们的乖巧感动了?”再配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演技真好。 时格指尖戳了戳月季的脑袋,低头闷笑,“什么都会给吗?” 这句话每年时格的生日禹破都会提前收到。 孩提时,嗜糖的时格说要吃牛轧糖。 “每天都在兮桥上啊!你赖皮!” “晚上吗?” 小时格的不满上了一个档次,“你的眼睛都拿去和文字交朋友去了吗?”愤愤关上房门,留下吃了一顿门风的小禹破。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小禹破的炸脾气也不是盖的。 哪有要求别人送礼物的? 哪有还指定生日礼物的? 哪有都临近生日了还故意闹不愉快的? …… 脑海里一直飘着对于时格迷惑行为的各种不解。 小时格在脱离双方父母视线后开始冷战,小禹破也不愿意向无理取闹低头,宁愿干耗着。但事不过三,第二天幼儿园放学后,有一个小身影就开始站在兮桥上。 小禹破背着恐龙书包,脸上挂着标准阳光笑脸,受着瑟索的秋风等小时格口中那位卖牛轧糖的奶奶。 卖菜的都走了,他耸着肩膀拥臂,冷,但步子没移开半步; 黄昏来了,他原地跺脚,视线不停左右锁定兮桥入口; 路灯亮起,街坊们劝说回家无果。夜快来了,顺便带来了拉着脸的小时格。 “禹破你个大傻蛋!”小时格跑到他旁边,怒吼出声。 “你……”话没能说完,那孩子已经搂着他的脖子哭啼。 “我不要牛轧糖了。” 小禹破拽拽他的衣角,“那你想要什么?” “我去找你,你要在。”抽噎的话断断续续。他以为禹破会像前两天一样只是跟在自己身后不屑的蜗牛挪步,可是今天,直到禹妈来找自己“要”人,他才知道那聪明脑袋瓜又变傻了。 两孩子整理好心情的时候,破格街夜市恰时开始。 “我请你吃烧烤?” 小时格白了他一眼,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吃还问。 “找一家最贵的!” 烧烤帐子红,灯光打在上面反衬的光照在小时格的脸上盖了哭红的眼,小禹破觉得这孩子可怜兮兮。 小时格认为他那是赤|裸裸的嘲笑,气不打一处来,“你不买牛轧糖给我我就跟你翻脸!” 小狮子的嘶吼引来不少笑眼: “时格,别吃糖了,牙齿会被老鼠拔走哦!”张大爷的油锅滋滋作响,烤串不停翻转。 对面卖甘蔗的刘大妈可不乐意了:“禹破来来来,提回去和时格吃。别理那糟老头。”削了皮的甘蔗很诱人,是哄小时格的绝佳甜品。但无功不受禄,他和小时格都懂,只好婉拒。 隔壁烧烤摊子的杨大爷胡说:“时格啊,吃太多糖肚子会生蛔虫的,爷爷当年可受了不少苦。” “禹破会帮我赶走蛔虫的。”小时格听到杨大爷这话就不尴尬了,声音坚定。 杨大爷呵呵笑:“为什么啊?” 小时格直截了当:“因为他是我肚子里最胖的蛔虫!” 这话一出,笑声从一个摊位传到另一个摊位。小禹破这次没在意,笑得直不起腰,夜晚用笑声来迎接也不错。 “既然胆量过人,来拿着,牛轧糖。”小破格同时扭头,是时格心心念念的牛轧糖主人赵奶奶,手里递出的小袋子装着时格的心仪物。 “散步无聊顺手拿了几块,这才发现牙齿已经咬不动了。”赵奶奶示意两娃别客气。 小禹破俯在小时格耳侧低声问:“多少钱?” 小时格伸出双手,指尖快速运算,“一元五角。” 赵奶奶推脱不成,只好收了小禹破的零花钱,“真是不可多得的两个小鬼。”走前感叹。 两小人并肩,一个吃着热乎乎的烤串,一个咧着嘴巴咂巴咂嚼着牛轧糖。 生日那天,小时格还是收到了小禹破的另一样礼物,阿童木模型。小时格那时每天放学就粘着《铁壁阿童木》,看着激动眼睛都快挂在电视屏幕上,没少被时妈抽屁股。小时格搂着小禹破脖子又是一顿感天动地,直言不愧是蛔虫。小禹破很想把人捻开痛扁一顿,奈何那娃是寿星。 后来,每年生日时格还是脸皮很厚地顺着禹破上文的话语杆子往上爬,添一句,“什么都会给吗?” 禹破知道时格的“都”字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内,也没把它当回事过,每每都是提前让他拿到,到生日那天还会送身正意义上的生日礼物。 “你送人东西还喜欢附赠啊?”时格每年收到惊喜都会调侃一番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安理得地收下。 禹破帮他缓解,于是讨价还价:“我不喜欢附赠,我喜欢惊喜。”所以你能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点正常的礼物吗?禹破只是想委婉传达这一心声。奈何语文阅读理解能力刚好过及格线的时格只把它和当下语境挂钩。 时格等不来“嗯”,手指从月季上挪开,扭头只见禹破看着他笑,原来他已经在等自己曾经脱口而出的礼物需求。 “陪我回家吧。”时格说。 无论这个回家带了多少涵义,禹破还是一如既往的没问题:“好。” 三三两两的学生也已经到了篮球场早读区,禹破说:“早读吧。” 时格接过书,志向远大:“这次月考我会拿到进步一等奖。我最近学习状态真的过于舒适。” “还任凭处置吗?”禹破笑问。 时格认真思索过后凑到禹破耳边嘀咕,撤身后两人的耳朵都不正常的泛红。 “你两……怎么红番茄了?”还在啃着千层饼的邹末朝两人走来,眼睛没近视的好处。 罪魁祸首时格理直气壮:“热。” “哦?”邹末奸笑。 时格毫不客气:“哦你个头,月考不想进步了?还被快抱抱要背的知识点。” 几分钟后,几人分站花坛前背诵。习惯一养成,老师们也不再来守着。朗朗书声在清晨的校园里很是动人,花坛前不是匆匆划过几抹车影。 “小鱼不要跑到路上,站在那等等妈妈!”停车场里传来女教师的声音。 靠近停车场出口的禹破循声看过去,发现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不听话”,乐呵着跑出来。 右侧拐角车辆的摩擦声越来越近,男孩却手足舞蹈着继续走向道路中央。 嘶嘶声越来越近,轿车的车头出现在拐角,车速很快。而过了拐角不久,那冲向道路的小男孩右侧就是斜坡,车辆不减速说明不进停车场,那么…… “快回去!”禹破丢下手中的书本冲向小男孩。 车身已经出了拐角。 时格听到惊呼后抬头,禹破弯下的身子被擦过的车辆挡住,顾不上手里正捏着一页纸准备翻过,扯落纸张冲向不见的人影。 靠墙的刘言、单脚踩花坛边缘的邹末猛地站直;斜对面停车场上的篮球场边的一堆学生探出脑袋往下看……后山的黄叶刷地落了一地。 刺耳的“呲”声,轿车在斜坡口急刹。时格心跳似要戛然而止,见到了侧躺在停车场口的禹破,怀里搂着小男孩。 驾驶的男教师忙下车,女教师急得泪不敢掉,跑近发现孩子没事,搂紧被吓得不轻的孩子泪哗地掉落。 “禹破……禹破?”看见禹破额角在渗血,一旁的草坪瓷砖角上有血迹。 时格不知所措。他不敢擅自碰禹破,怕自己的作为只是徒增新伤。 禹破撑地起,时格才敢接住他。语气正常:“我没事。擦了点小伤。”怕红了眼眶的人时格哭。 男教师跟女教师道了歉,愧疚地载着两人到医务室,缠了绷带才罢休。 禹破笑着看眼前攥紧自己掌心的人,“我都扮小丑了,你还哭鼻子?” “丑死了。”时格仍低着头。 禹破轻抬他的下巴,保证道:“不会再丑了。” 禹破专注眼前人,没意识到出了领口的熊猫状不倒翁的左胸腔已经彻底被撞开了口子。 ☆、黑枝桠 隔天学校针对禹破受伤事件确定出交通新规。 刘诵站在讲台上,一如既往绷着一张脸,粗犷的音量还是去瞌睡小能手,“从今往后,我们班的早读区域也在篮球场。” 实际上他有提醒过学生们最好还是不要觊觎花坛附近。花坛虽然清香怡人,但他们背书背得入迷,车辆也不长眼,很容易发生事故。 “月季很喜欢我们的声音!”当时的时格是这么回答的。 刘诵看几人也老大不小,看花坛和马路还是有些距离,也就没再多说。再者,卞驳背着手路过的时候也默认,也就没当回事。谁能料到出事了。 刘诵前脚刚跨出教室,邹末盯着禹破已经创可贴替代绷带的额角,发出肺腑之言:“终于舍得人车分流了!” 有些大人就是固执,偏偏要看到鲜血才肯做出让步。 刘言擅长暗中观察,“车子横行霸道。”早读时他发现经过花坛那条路被彻底划分给车辆,而他们得绕到篮球场稍窄的那条小路。人一多,只能再次分流横穿篮球场下阶梯。 “路都是走出来的,不能再得寸进尺了,要知足常乐。”邹末这次难得一见没有发力吐槽。 时格道出缘由:“最后一节没有课的老师,下班时间会和我们错开。”没课还愿意留下来的老师大多在为教学苦恼,这么一来,怎么算老师们都会成为最后离开教学楼的一批。等学生们“横行霸道”后,才轮到教师。 “是不是要感谢我的英雄行径?”禹破看着时格这一天的愁容,想用不识好歹来逗笑他。 然后,就被拉到了天台。 “不会再这样了。”禹破转变认错的小孩。 “要下雨了,禹破。”没等禹破反应,时格已经贴上了他的唇。他是生气禹破受伤,但他没有生禹破的气,因为在这个世界,无论是谁,都没有超能力去左右事故。 只是轻轻贴着,谁都没有进入下一步,静静凝望着彼此,靠得那么近。天际浓云翻滚一涌而来,像极了那年的天台景象,清莹寺的钟声“咚”地被撞响轰鸣,时格的睫毛微颤。 唇相离,禹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时格,你说过有人监视我们,还记得吗?所以,那些都是假的,忘了它,只记住你相信的禹破,好不好?” “好。”鼻尖蹭了蹭。 禹破掌心包裹着他那冰凉的手,舌尖微舔,濡湿他微凉的唇瓣。他们一起闭了眼,但是,途中的时格还是先睁了眼。他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心里想着,吻得再久一点才行。 晚自习格外安静,也越发衬出窗外黑压压的空间里涌动的放肆。 “怎么了?”禹破笔划出的刷刷声多了滴落的微小声音,斜视发现时格的数学大题上多出了水渍,又一滴,时格在哭。禹破顿时慌乱,窗外并没有雷鸣电闪,凑过头,“时格,怎么了?” 几位组员被细琐的响动拉走注意力,纷纷投在关心的目光。 仍然低着头的时格上扬手,声音低哑:“没事。”几位组员把关心交到禹破手上让他转交,然后低头“装聋作哑”。 禹破手钻到时格紧攥着校服衣摆的掌心,时格猛地握住,眼中的泪不停,压低声音语无伦次:“黑枝桠……我很难过,禹破。” 听到黑枝桠,禹破放眼窗外那群黑,在张牙舞爪。瞪大的眼装下的黑枝桠发了狂似的扑向光亮边缘,即使败退仍前仆后继。窗边的同学们却毫无察觉,禹破看出了闯入者的来意,他们的目标是时格。 邹末被时格卷子上的又一滩泪渍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撞见禹破的惶恐不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刘言……” 刘言怔愣。 吴怜抬眼茫然,“窗外有什么吗?你们一个个被吸魂了?” 三人面面相觑。包括时格在内,又是只有他们四个人能看见。为什么?禹破想当面亲自问清楚。 “咳咳咳。” 黑枝桠瞬间遁形,四人也在卞驳的警告声下埋头学习。最闹腾的时格没有说话,卞驳觉得惊奇,一晃一晃绕到两人身后,也一并看到了两人紧握的手。 时格的泪又掉了一滴,刚好浸染左手圈出的知识点,禹破则右手握笔解题。卞驳在手中的值班笔记本上写下一句话,撕下放在禹破面前便走了。 “我们都活在尘埃里。” 卞驳作为年级组长,他的实质是一位教师。他有私心,希望所有的学生都摒除杂念成为桃李散布天下,好圆了他的梦。禹破和时格作为学生,再怎么跋扈都应该懂分寸。 肉眼并不能隐藏所有尘埃,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当你向阳而视,密密麻麻浮动的全是尘埃。它们没有落定,只有休止地包拢。要想在尘埃里生存,就要遵守约定俗成。 时格先松开手,抹了抹眼角,语气平缓:“我没事了。”他看到了卞驳的劝诫。禹破了然。 晚自习结束跨出教室,凛冽的冬风扑了满脸,邹末瑟缩着脑袋:“冬季狂舞曲要来了,明天可以堆雪人吗?” “恐怕很难。”刘言坦言,“雷公电母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在清莹寺上方。 “……如果没有避雷针……”两人想后退的念头很强烈,大不了教室过夜,老师们会理解的吧? “走!”被堵在后面的禹破低吼,揽在一旁的时格脸色苍白。 邹末和刘言忙让步。又一道惊雷,禹破把人背起。 “伞……”邹末随手抽过门边两把格子雨伞,这还是州教育局为感谢他们在州运动会开幕式上表演了千人民族舞蹈给的的赠品。 刘言夺下只会做无用功的伞,“弱不禁风。”确实,实际上能一次性送出千把伞的肯定会血亏。好在送者也不傻缺,赠出的伞骨架轻薄,遮不了烈阳,挡不了暴雨,搭配雪花飘飘也只会煞风景,算是次品中的王者。 “我去!”果不其然,刚跨出教学区的两位男生刚撑开的伞被猛烈的风吹得内里外翻,当场成了废品。 雷声大,雨点小,闪电亮,疾步的人汗水激烈对抗。 “禹破……”背上的人唇贴着他的颈侧,吐出的气息灼人,“水木园。”带有期待的笑意。 “时格?”脚步不停歇,却也被时格的状态吓个激灵,他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淡定过,“你说什么?”疑惑还是被猛然砸下的雨滴截断,交握在胸前的手也突然颤动。他必须拉回思绪,快点把人带回去。 邹末和刘言追上人,帮两人撑伞,但是,上斜坡想兼顾加速和不沾湿很难,禹破没有多说就先走了,徒留放下雨伞的两人迎接风雨的润湿。 “还是很惬意的。”邹末捞了一把旁边人的手握住。 “很难得。”刘言靠近他,相扣的手隐在雨幕里,隐在匆匆跑过的人流。 下水道涌出的清流顺着斜坡漫过他们的运动鞋,他们漫步着看隐在斜坡上方尽头的两人。 邹末笑着说:“他们走出了暴风雨。” ☆、知道了 窗户被狂妄的风鞭打,破窗而入的闪明吓得整个苓中陷入一片漆黑。 邹末和刘言在门外刷了几遍卡都开不了门。 无奈之下只好厚着脸皮到隔壁寝,趁着还温热的水流随便洗了一下后挤到一张床上。 入睡之前,邹末看到了天花板上随着劈明的闪电映在天花板上那不断生长的尖锐枝桠。他想一探究竟,可是打架的眼皮不允许。 刘言同上。 “禹破。”时格的轻唤声还是荡在屋室内,只是这次没有应答者,反而是比他还悲伤、还急切地呼唤。 “时格……时格?”禹破蜷缩在他的对面,紧闭的眼、蹙在一起的眉,都是难受的证明。已经陷入思维海的时格也不能给他任何应答。 两人面对面,分明靠得那么近,手都触在一起了,却还在无边无际的思维海里找寻着彼此。 禹破又来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只是才光临不久,这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橪街边上有一个两旁种满了黄色银杏的步道,又或者可以称为小巷,因为两侧银杏后是延绵不见尽头的巷墙。 “冥堡不好吗?”质问的语气。禹破只看得见话者颈上戴着的的孤狼状不倒翁。 靠着巷墙的少年领口躺着微笑的松鼠状不倒翁,笑答:“没有绝对的好与坏。抱歉,我先走了,他还在等我。” “上将说你的任务完成了。”压抑的愤怒。 “我知道。我只是去窜门。” “顺便向他表白?”孤狼一样地轻嗤,伸出手将身前人圈在胸前,“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想法吗?” “止步在朋友,多不了。如果你再这样,只会少。” 欲走,胳膊被压了回去,孤狼少年凑近他的耳边,“我会先堵住你的嘴。然后,在你的颈侧留下绯红。”松鼠少年双手想上抓挪开,却不奏效。 孤狼少年挪到他的面前,鼻尖隔着毫厘,“你说生命是可爱的,我和他手里都沾了血,你就只原谅了他,是因为我的出身比他低贱?” 悲哀的气息传到松鼠少年的心里,他后收脑袋,距离又多了些,“那是你自己臆想的……”话没完就被堵住了,紧抓对方胳膊的手推不开。 “我并不觉得卑贱,至少现在的我也是少校。”孤狼少年看着喘息怒视他的人哂笑,然后唇齿转向颈侧。 臆想?禹只抓住了这个词。 从他的角度,刚过去的几十秒画面和黑丝巷他看到的时格对丁锡的画面重合,只是受害身份转变。 黑丝巷的画面就像是这个的镜面倒影。 身后传来拳头攥紧的指关节活动声,禹破猛地转身,一个领口戴着熊猫状不倒翁、穿着松绿横杠黑色制服的少年。眨眼间变成身披黑色斗篷、戴着碎玻璃面具、周遭出现松绿色光点。 四目相对,那人的瞳孔由松绿转变成绛紫色,继而冥红。分明在对视,自己却像是透明人。 簌簌的落叶声从左耳入,放眼过去,整条步道的金黄银杏似幕布刷地落下。 松鼠少年已经推开孤狼少年,起伏的胸腔、猛喘的气息变得艰难,因为投过去的目光擦过禹破看到了一旁的黑影。 “少校!”惶恐不已。 黑影手指一动,话语连同两位少年都被黄金幕布阻隔。灿烂阳光也霎时被密布阴云取代。 禹破扭头,看到了与自己一步之遥的时格,惊诧着喊他,可盯着巷子的时格却接收不到。伸出的手触上水膜透明墙,只是激起几圈的水纹,眼前的时格就着变得扭曲。 几秒后,水纹恢复原状。 他看到了时格正看到的景象,和自己在破格街亲吻吴怜的画面如出一辙,只是地点由破格街转变成栽满银杏的巷子。 同一个巷子,自己这边下着黄金雨,时格那边却在缠绵悱恻,而主角,是自己。 “时格。”连叫他都变成了一种自我施加的罪行。可是,他想钻牛角尖说那不是自己的本意。 时格的手紧握着,眼眶泛红,欲转身。 “我会罩着你。”听到陌生的声音,时格抬眼,禹破变成了梅花鹿,吴怜变成了大象宝宝。 “好啊,我们回家吧。我们完成了任务,上将说我们的家已经回来了。” “可我们什么也没做。”刚完成任务的梅花鹿不解。 大象宝宝长鼻子蹭了蹭它的脸,笑答:“应该做了,因为每个世界都没有免费的午餐。” 梅花鹿没再追问,只要还能够待在一起就足够了。 眼前的巨幅全息荧屏出现,是陌生的粉笔林。梅花鹿和大象宝宝变成了两根带笑的粉笔从天而降,根部入土,然后并生成参天粉笔树木。透过树身,可以看见内部温馨的小屋,墙上挂着洋溢笑容的亲昵照。 咻的一声,画面消失,时格得到了答案。禹破这一侧的黄金雨开始向传递到他那边,银杏叶怎么都落不尽。 同样看到真相的禹破伸出的手再次往前,这次手指可以穿过透明水膜,整个身子迅速跨过去。 “时格!”他高声叫着时格,他也看见时格回过头来看着自己。 已经触手可得了,但横飞溅过来的血滴抹去了时格,染红了还在成束下坠的金黄银杏。 他扑了个空。 惶恐环视四周,空中只有被松绿丝线穿胸而过的不倒翁,然后轰的掉落砸地,自己的双脚也已浸在血滩中。 血或不血,命或不命,他只想找到他。可是纵眼,连一丝熟悉的痕迹都没有。 不多时,橪街尽头残阳如血,最后一个不倒翁向阳倒下。 松绿丝线飞速擦过禹破的脸颊,跪趴在刚从黄金幕布后挣脱出的松鼠少年面前。松鼠少年身上的绛紫丝线没有正眼瞧它,孤傲又愤怒,却还是听从松鼠少年的原地待命。 黑影朝他走来,已经换回松绿横杠黑色制服,只是那松绿横杠还残留着他行凶的殷红。 “我在水木园等你。”松鼠少年冷声说,然后消失不见。松绿丝线没能求得原谅,回到黑影身边,和他一同消失。 寂寥无人的街道没有时格,只留下残酷的痕迹。但残酷持续的时间不长,身处的场景开始崩裂,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孤狼少年眼里闪过怜悯、闪过狡黠、闪过嘲讽……不知那一抹情绪是真的。 禹破来到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地方,见到了时格口中的黑枝桠,与自己曾在这个世界见到的松绿树林像双生子。 铁栅栏围着的黑树林门口立着一块腐烂的十字木架,其上是由骷髅拼成的“水木园”。内里的黑枝桠疯狂朝中心劈下的一道闪电涌去,而他这个闯入者在它们眼中,就像是一粒不存在的物质。 他走向黑树林中心,穿身走过黑枝桠。 “时格?”哪怕只是背影,他也能辨析出那是独属于时格的轮廓。那个背影站得笔直,周遭被一团松绿色光点包裹,和狂奔过去的他同款。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伤害禹破……” 身后的禹破驻足,拼凑出时格含混不清的语序,自己分明好好……“的”字被对面黑枝桠觊觎的小男孩吞下。 那个倔强哀吟的小男孩是他。 十年来,时格第一次看清了小男孩的脸,胸口那个熊猫状不倒翁早就提醒了他,他应该早点知道的,他应该早点顶替禹破的。所有的愧疚涌上胸腔,酸楚发胀而无从宣泄,泪水模糊了想赶走凶神恶煞们的视线。 禹破挡住他的视线,双手捧起他的脸,脸上还有那飞溅的血滴没有干。禹破强行让自己淡定下来,“时格,时格,禹破在这。” “……求求你们……”时格还没缓过劲儿,视线早就被泪水阻挡,眼前人的话自然难以接收。 “时格,那不是禹破。”他根本就没有这段记忆,肯定又是操控者在戏弄他们,可是时格还是当真了,就像曾经的他。 只要关于彼此,他们总会无条件缴械投降。 “禹破在这,时格!”他低吼,可被束缚长达十年之久的时格还是没能快速挣脱。 小男孩的左胸腔又被一根锋锐黑枝桠刺穿,隐忍的哀吟声又拔高。这边的时格情绪崩溃,接近临界点。 禹破吻上他的眼睛,应着“时格”这一轻唤一啄一啄。 眼皮上柔软的触压让时格的理智回升。 等听到不见时格的悲鸣,禹破隔开毫厘。 “时格,禹破来找你了。”唇又吻去泪痕,指腹抹去脸上的血迹。 松绿丝线抢回了小男孩掉出胸腔的血滴,不知从哪获得能量占了优势,完全能够应付黑枝桠的进攻。小男孩的哀吟也平息了。 正当禹破准备贴上他的唇时,时格的泪又涌出眼眶,嗫嚅着说:“你来这里干什么?谁让你来这里的?” “时格?”禹破不知所措。眼前人确实是时格,但语气很绝情。 “你是提线木偶了吗?你要抛下我了吗?”语气又软下来,变得无力。 在这里,他看到太多机械着来和他告别的人,有真心祝愿的、有死不悔改的、也有觊觎他的…… 但他都可以很坚强,可是他怕禹破会来,他怕听见禹破的告别。 “时格,禹破不会离开你。我们一起回去。你说明天要我陪你回家,还记得吗?” 他记得。 所以,一切画面又一次撕裂崩塌,苓中的黎明恰好到来,怒吼了一夜的暴风雨彻彻底底过去了。 “禹破?” “早上好啊,时格。”禹破的声音沙哑,他提前几秒缓过来,先回了他的时格。 时格松开紧扣的手,环住他的脖子,凑近贴唇含吮。 两人的唇都是颤抖着的。 几秒后,时格如往昔一样完全恢复,搂着禹破,“我都知道了禹破。谢谢你还愿意一直找我。” 他的眼见为实是假的,可他却以他为筹码一次一次推开禹破。 禹破疲惫不堪,入睡之前说:“提线木偶太丑了……我知道你不喜欢。” “我不会让你变成丑八怪的,我保证。” “好啊……”沉沉睡去。 没有倦意的时格抬眼,视线穿过微亮的来处,看到了松绿光点、听到了虫鸣鸟叫。 虔诚在禹破眉间落下一吻,补上没来得及说的早安问候: 我躲进日暮里,想念着每一个你,次日黎明醒来,对你说,早啊。 ☆、飞机拉线 “有什么话回来再说。”禹破打开被轻叩的门,“今天时格生日。” 邹末那包公办案的心思都到到喉咙了,只能硬咽了回去。同样显得心急的刘言了然。 “今天天气真好啊!”邹末走到阳台,伸伸懒腰。 时格一捧冷水泼在脸上,挑挑眉:“确实不赖。” “天上有不明飞行物。”刘言视线擦过屋檐看向清澈的湛蓝。 时格眯了眯眼,冰冷的水滴齐齐落下,“我觉得我没有近视。”蓝天如洗啊。 禹破靠近他,伸出手旋停哗哗打在洗漱台的水龙头。 刘言故弄玄虚:“生日礼物。”然后光明正大地牵上邹末的手,“我和邹末送给你的。” 邹末被刘言没有事先彩排的举动吓得当场僵化,但话语惯性让他傻傻附和:“嗯?嗯。” 时格被糊一脸狗粮,起了捣蛋心思,故意露出吃到大瓜的夸张神情。邹末的脸颊是早就熟透了的,哪怕是淡定大咖刘言耳廓也免不了泛红。 “谢谢!”禹破毫不留情揭开时格的戏精属性,握住闹腾少年的手替他谢过。猝不及防的坦诚相见也让时格当场红成番茄。 刘言笑说:“今天开始,彼此彼此。” “去我家,开趴体!”时格邀请。 邹末找到“红胞”,坦然,“那,有劳了。” 此时的正午阳光灿明,后山的矢车菊逆季盛放,白的紫的交杂,正上方有两架飞机在湛蓝里拉出白线——— 榅堡花园里,禹然站在随风摇晃着残枝的矢车菊前,这个季节应该为怒放做准备才对,可都萎焉。 “少校。”邹逛朝背对自己的人叫了声,旁边站着刘接。 禹然没有转身:“你们走吧。”他已经知道两位有情人成了眷属。 身为榅冥国的监察官,同时听命于上将,但最终的调离权在于少校。 追求幸福的榅冥国给国民提供人性化选择,倘若想要在一起,要么信念归于一体,要么带着自我追求抛弃现有职位,一起去榅冥国别的分国就职。放在别人身上,会毫不迟疑选择后者,可同样平平无奇的邹逛和刘接选择了前者。 “少校,请允许我想你正式介绍一下。”邹逛等禹然转身后继续,“他是刘接,我入的戏。也是他带我出了戏。” 禹然看向还是孤傲面貌的刘接,情绪有些复杂。两人有过分歧,上次他被处以追溯处罚头脑昏沉,误会刘接伤了时厚。 “我选择和邹逛在一起。”刘接长话短说。 禹然却偏要鸡蛋里挑骨头,“不是选择我吗?”既然都走到他面前了,信念肯定已经与邹逛合二为一。 刘接是执拗的人,除非他自己认可,否则没人能够改变他的想法,“少校,您应该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想到一块去了,禹然也没再废话:“上将的下一步计划。” 早早擅自离职的刘接自然没有接触任何丁涅再收到的消息,但他可以推测,“黑信封应该快来了。” “为什么还需要黑信封?”邹逛难得在上级面前错愕,但是这真的不合理,他说出最坏的猜测:“如果原身不死,即使把他变成提线木偶,或者是把他变成没有心的不倒翁,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确保他不会跨过幽冥走到人界。” 刘接也苦恼于此:“南子汗现在的完好无损确实证明了第一轮试验的成功,但是未来的样子我们都不能够预料。” “你们的言语攻击对象不应该是我。” 两人怔愣,禹然怎么能在这种紧要关头说冷笑话? “上将会杀了他吗?”刘接问出一直关心的问题。 微风袭来,枯萎的矢车菊茎杆刷地对半断折。 “会。”禹然的声音不高,但令人悚然。 邹逛恢复监察官的警觉,“我和刘接会成为您的左膀右臂。” “今晚保护好你们自己。”即使两人已经选择成为他的下属,但他还没自私到让别人牺牲生命来保护时厚。 他会自己保护好他。 刘接下定决心:“我们会撑到时少校醒过来。” 禹然想开口,但被打断,“少校!上将的黑信封!”小耐化身为书本,蹦过高墙稳落禹然面前。 几人屏息。即使他们刚刚坚定着要抗命,但说时可以激情高昂、滔滔不绝,一旦真正面对现实才意识到,恐惧物已经不局限于恐怖本身,而是会在顷刻间撼动心底刚筑起的坚毅。 这次的黑信封的封面多了图案,一侧是交缠的松绿丝线和绛紫丝线,另一侧是两条交缠的绛紫丝线,而中间是白色的丝线。那抹白并不多,但是它的触角对半朝向,攻击的对象正是两侧的交缠。 禹然整张脸皱折,他知道图案的含义,也知道战败的那一方会被白色丝线“安抚”,从身处那间小白屋开始…… “图案是我想的意思吗?”邹末一脸不可置信。 刘接直言:“是。” 是的,一侧代表禹然和时厚,另一侧代表时厚和丁涅。谁胜谁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会有人就此回归原点。 邹末不敢相信自己尊敬的上将竟然拿生命作为游戏的棋子来下注,“上将不是说了要报答时少校吗?” “起初是的。”后来可能是玩上瘾了,把初心丢了,又或者不是的。 禹然冷着脸展开信纸,墨色行楷:半清除。 “少校,交给我吧。”反正都是抗命,哪一种形式已经无足轻重。 “不用。” “您早就做出最坏的打算了是吗?” 小耐察觉到异样,连忙阻止禹然的疯狂想法,“禹然哥哥,你不能那么做,你会被打回原形的,时厚哥哥醒了会伤心。” “不会。”语气只是软了些。 小耐以为他肯听自己的建议,皱在一起的书封笑开,“不准出尔反尔,我去找小练玩了。哦,对了,禹然哥哥,我可以到二楼拿两盒破牛奶吗?” 禹然点头,小耐跃起隐入布满藤蔓的墙。 禹然这才回复要继续劝阻自己的两人,“今晚时厚会醒过来,麻烦你们把他带到破格街。” 两位仿佛被当头一棒,不愿意相信这突来的奇迹。 “不是我的功劳,是松绿树林残留的善念埋藏在他戴着的松鼠状不倒翁里。是那些善念在努力唤醒他。黎明的时候他醒过一次。” 只是十秒,时格的手刚好抚上他的脸,而他刚好睁眼和他对视。 十年,就只换来了这么凉薄的十秒。 邹逛不解,那怎么就意味着他今晚一定会醒来,但他问得委婉:“几点醒?” 禹然知道怎么答疑解惑,“善念绘成了一幅画,画面地点是今晚的破格街,上次那条巷子。时格会出现在那。”画面的具体情况他没再多说。 但这已经够了,刘言回答好。 冥堡那边的丁涅也收到了同样的黑信封,信纸上却烙印着墨色行楷:全清除。 禹然回到水木园小别墅,把攥着的黑信封扔进抽屉,压在不见天日了好久的几张上面。抽屉合上那一瞬,他似乎预料到了,这将会是他经手的最后一封信。 走到床边,掀起被子一角,和笑着熟睡的人面对面,带过他温热的手覆在自己的左胸腔上,“晚上见,时厚。” 窗外下起了鹅毛大雪,原野上滔天的绿意瞬间被染上了白,原野四周蛰伏的黑枝桠没了张扬与狰狞,互相簇拥着,不知是报团取暖,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生日快乐 饶是隔着苓中不远,破格街的气候却还是与之天壤地别。街道铺上了一层白雪,却不见万物瑟缩的迹象。孩童们在广场上堆雪人,大人们忙着照顾生意,在绝美景致中嬉戏、养家糊口都是一种难得。 他们是雪中的蚍蜉,但散出的烟火气暖了冰雪,暖了万物。 酒格好生温馨,光是生日宴会布置应当是花了好几天,但无论装饰如何,它只是充当了时格见到亲情时的催化剂。一把鼻涕一把泪过后,两家人在院子里为他庆祝了生日,顺便补上禹破的。 “你两是妈宝?”看看邹末说这话多么欠揍。 好在还有一位明事理的伴,“是时阿姨和禹阿姨送到人间的宝物。” 时妈大大咧咧笑,“小伙子说话中听,来,干了!”举起了橙汁。 自从蒙叔借酒消愁耽误了家庭幸福后,酒格就改变了经营策略。上桌的除了客人想品尝的酒,还附赠上应季果汁,倡导健□□活。这大胆举动也只能适用于有本钱、有形象的老店酒格和破茶这类,若是一个刚起步的小店按部就班,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酒格不是先进的酒吧,不负责客人的撒泼,如若撒泼,那就请往警局走一遭;也不是传统的酒馆,小二模式不过是个营销“嚎头”。一概不接待酒鬼,整体格调更像是咖啡馆专用来排忧解闷。如果放话说“禁酒”,那就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了。 酒本是客观存在物质,品酒也罢、喝酒也罢、醉酒也罢,都是将酒主观化,是一种情感的延续。只是说凡是讲究个适度,适度恋上一种事物。 刘言的手直愣愣从啤酒瓶挪开,握住桌上的橙汁杯。 但是,成年人哪有不沾点酒来肆弄青春的?哪有不想几个同龄人潇洒酣畅一顿的? 家长们怎会看不出孩子的小心思,时妈豪爽:“二楼小隔间。” 还是上次那个小隔间,只是上次装了悲伤,而这次是敞开心扉后的喜悦。 禹破没让时格沾酒,只见他难得地使用特权,凑近人耳侧就是,“我都是你的人了,你是不是也得听我的建议?” 禹破都不顾脸颊发热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本就只是抱着再尝试心理的时格那自然是当成律令执行了。 “我去帮你拿橙汁。” 时格思路还停在原地幸福的魔力转圈圈,都没发现脚边就有一箱子的橙汁,还傻乎乎拿起破牛奶吸着想降降温,不料破牛奶被禹破温过了,热度再次拔高。 对面直呼这狗粮没眼看没眼看。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热?”时格沉溺在爱里晕乎起身,走向窗边推开,没顾及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已经脱了外衣挂在衣架上。 体力很行的两位大度量,可不会在意这种关于恋爱的鸡毛蒜皮小事,毕竟都是从蜜月期走来的,老前辈了,能理解能理解。 禹破回来时两手空空,看着把脑袋伸出窗外的人笑说:“再不关窗就坏了破格街的待客之道了啊。” 调戏者快速安然无事,自己却小鹿乱跳不止,小事胜负欲让时格恢复,边关窗边说:“只是让躲在这里的风娃娃出去和它妈妈团聚。” 两位看客听这理由一愣一愣的,难以缓和。 时格转身那一瞬,有一抹松绿丝线的尾端冲到了窗上,眨眼间又被急速拖拽回后山树林,惊扰了压枝的白雪,成团簌簌落下,砸中了被压制在雪地上难以计数的其他松绿丝线。 畅聊不久后,邹末和刘言已经微醉,天快暗下来了,时格说:“我先去等我的礼物了啊!” 邹末指着神情还在线的禹破,戏言:“不是在这呢吗,还有神秘礼物啊?” 时格保持沉默,倒是禹破打翻醋坛子替他回答:“那个不算是礼物。平平无奇。”时格笑得更开,先行一步。留下三人继续干了。 时格也没去哪,就在自己的房间,视线擦过破茶的阳台放眼光亮逐渐消退的天际,这是他生日时必做的事: 坐在窗边,等第一颗星星升起。 一个小时后,不出意外地,刘言抚着邹末上了三楼房间。禹破自认清理好后推开了靠着散进几缕光照出轮廓的房间,见到了仍靠坐在窗台的人。 “看到了吗?它在那。”酒香把时格裹住,清凉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微凉的手背被温热覆上,右手被带动着上抬,食指重叠指向四十五度角的天空。 时格贴近了对方一些,对着那糊黑说:“看到了。一闪一闪的。” 禹破定睛那不是位置的位置几秒,似是想起什么,“我们在看大彗星。”手指带动着模拟彗星滑动的轨迹。 时格说过,“天晴的话,再一起看彗星”,即使醉了他也记得那么明晰。 看完了“彗星”,嘴唇就不安分了,在蒙眬黑里寻着对方的存在,也难免被靠坐一个多小时的人冻得清醒了几分,赶紧把人拉回屋,摁亮了取暖灯。 “星星挺可怜的,我就大发善心陪了它一会儿。”时格这样解释。 实际上他只是被夜色吸引了,被那种不能称之为正能量的平等。那些只剩下零星轮廓的事物组成了黑暗,深巷里的乞丐、明晃处的西装革履都是构成黑暗的粒子,没有谁可以高高在上,没有谁有资格怪罪谁,生而平等在夜色里实现。 “你的一会儿好长,我从以前就想说了。”只是怕我们又拳脚相向。 直接捂着传热显然是个耗时不讨巧的活儿,禹破还是能够清醒地开了空调。转身就见时格的大笑脸,禹破也不再藏着掖着,反正时格早就看到了。 “今年的生日礼物是柑橘吗?”时格笑问。 禹破走近摊开掌心,小巧的柑橘上多了他用黑笔画出的一个拟人化“吉”,小人笑得可呆萌了。实际上他出去取橙汁之所以两手空空回来是因为他去门口买了一个柑橘。卖橘的大叔知道酒格最近大调整,附赠一袋橙子,盛情难却,只好接下。 “生日快乐,时格。希望以后的我们吉祥如意。”柑橘腐不腐烂不重要,重要的是,橘是吉,它也可以长长久久。 时格接过,放在了窗前,小“吉”看着两人乐呵呵。 禹破伸出手转了个方向,“非礼勿视。”在时格突然觉得有点热时,房间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唇被封上,身体被推着后退,小腿碰上床沿后倒,禹破欺身而上。吐出的醇香在彼此的唇齿间萦绕,双手捧着的脸颊温度在灼烧掌心。 “时格。”额头相抵,禹破低唤,确认是时格在喘息,稍些正经:“我喝酒了,但我没醉,这是真的。” 身下的人怔愣过后有些哭笑不得,那就验证一下吧,“红豆面包里面有什么?” “时格。”禹破不假思索。 “那破牛奶里面有什么?” “时格。”又是脱口。 时格笑出声,看来醉得不轻啊。 试禹破的醉酒程度两个问题就可以搞定,因为放在平时正常问,禹破会把红豆面包和破牛奶里包装袋上的成分一五一十说出来,最后附加每种成分对他的身体是否造成影响。 “那禹破的心里呢?”时格环在他后脑勺的手下压,两人的唇若即若离。 “时格。”没再谈话,还是行动为好。 两人的鼻息交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都能够把控得住,只是今天有些不知足,或是酒香诱人,又或是时间空间恰适,外衣都已经落在床下,唇齿的纠缠好像已经不够,越发的饥不可耐。 禹破的右手已经绕到时格后脑勺,左手在腰间徘徊,他能感受到时格在瑟缩。 “你喜欢酒,还是酒杯?”左手止步于毛衣摆,啄了几下颈侧埋首耳侧,暧昧着问。 时格再怎么小白,对方都把自己往那边领了自然知道言外之意。还没回答,耳廓逐渐密集的啄吻已经表明禹破宣布了起初的主权。 “嗯?”他还是尊重时格的意见。 时格反客为主,把人压在身下,“酒杯。” 禹破显然有些清醒了。之前种种迹象确实表明时格不甘于下风,可自己掌握主动权时他也没反抗来着,谁能料到关键时刻掉链子? “今晚暂时当酒杯。”时格啄着他盛了惊讶的眼,继续表明禹破的链子还好好的,笑得魅惑:“你说了我要什么都给。” 禹破了然,很主动地仰脸要贴唇,却被时格躲开。 “在这属于我的日子里,你要听我的。” 禹破再一次懵懵嗯了一声,就这么被时格趁虚而入,唇舌并不心疼他...... ☆、指针叠合 手从彼此的身上拿开,时格嘬了一下禹破的眼角,轻喘着说:“无论什么时候,酒都会想念酒杯。” 禹破把欲撤身的人揽回,声音带着久酿的醇,轻喘魅笑:“你不是想要我吗?” 果然,真就酒后吐真言,让清醒的人涨红了脸:“我不承认酒后做的事。”这很时格。 酒让禹破迟钝了很多,继续抱紧人,粘人的小孩般:“睡觉。时格要陪禹破睡觉。” 黏糊的手让时格尴了个尬,高温还没降下,找到了蹩足的理由,“先关空调,热。”身体也认可的禹破放开了他。 时格进入卫生间取了一盆热水,毛巾擦了擦床上醉醺醺的人,都换了睡衣后相拥而眠,洗衣机咕噜噜滚动。 不久后,房间发出一声“滴”,时针、分针、秒针重叠,十点。 出乎意料地,还在沿着兮河步道散步的朱大爷拢了拢围巾,眼从结了冰的模糊兮河收回。该回家休息了。 朱大爷走过一旁聚成小团体的少男少女们,“不要打小算盘了啊!”朱大爷好心提醒。 少女少年们正处不怕错与敢闯的花样年纪,正密谋怎么翻过兮河边上那些围栏,围栏是为了纠正破格街人难以摒除的溜冰习惯。自从帘河惊现冰窟后,“禁止”两个大字就开始盛行,被贴在兮桥上,被漫画化绘在墙上,被漆在围栏上。 张扬的少年们借着昏暗光线,脱口就是朱大爷多管闲事,有人觉得不妥就随口换了话题,也没个尊老的道歉样。 朱大爷是个乐观的老头,也没在意那么多,走过几人后嘀咕,“现在的小孩怎么就没有小破格可爱了呢?” 怅惘放眼后山,“松绿怪物?松绿怪物!”成千上万的荧光松绿丝线在后山树林上方摇头晃脑,似乎在听从谁的指示。 初三的男孩见朱大爷嘴里含糊喊着什么跑回来,不满地将刚点燃的烟头摁在榕树上,星火熄灭,“这老头还让不让人活了?” “松绿怪物……看到了吗?”老了体力消耗就是快,说句话都要费许多劲。 几个初中生摸不着头脑。 朱大爷指向后山,“在那,一大堆啊一大堆!” 几人顺着指向看过去,男孩惊呼,“爷爷那是什么?” “你们也看到了?”朱大爷惊愕,上次可是被好友嘲笑了好久,好在有小破格在才走出阴郁。这次终于不是自己独享传说,朱大爷看着那簇松绿笑得爽朗,“多美的小怪物啊!早点回去睡觉啊,天这么冷。” 女生看着朱大爷刚跨开两步的步伐,不解地问:“是你眼瞎了还是我们得了夜盲症?” 男生耸耸肩膀,“我看到了,我装的。” 朱大爷的脚步停顿,他没有耳背,脸上的大笑脸就这么被冷风席卷而去。他突然很想见小破格,他自认两人没有放假,但相对于空荡荡的家,他还是选择去酒格走走。 “下次我要你。” 邹逛被刘接坚定的话语吓了一跳,瞅瞅床上被刘言拥在怀里的邹末,再偏头,房内只露进几抹光线,他捉摸不透刘接此时的具体表情,但知道能让刘接下这么大决心着实不容易。 “好啊。”邹逛下巴垫在他的肩头,对着耳廓吹气,具有挑衅的话,具有挑衅的距离。 “离远点!”刘接手推开他的头,语气都慌乱了。这样真的能够掌握整个过程? 邹逛憋笑,刘接踹了他一脚,无奈被躲开。 “你也不亏啊,这个你刚才已经要了我。我要你不是很正常吗?”邹逛指着刘言调戏。 刘接废话不多说,只想堵住他那张嘴。邹逛武力值也不差,攥住杀伤力不小的拳头,顺势把人拉进,帮他堵上了。 唇齿相离的时候,邹逛看着猛喘的人说:“等完成任务,随便你使用。” “谁稀罕?”刘接额头抵着他的肩窝,赌气着说。 听者邹逛可不会把他的语气解释为有待商榷,直接认定这是他拱手让出的主权,虽然刘接从来没有在意过。 “走。”刘接恢复很快。 两人设下了松绿隐形防护网罩住刘言和邹末便离开三楼房间,来到酒格天台,挣脱了束缚的松绿丝线游离在树林上方。 “保护好时少校,能做到吗?” 松绿丝线们看着两个穿着制服、刚戴上面具的人停下飘动,但没有对邹逛的问题作出回应。 刘接就比较直白,“不会让你们自相残杀。”松绿丝线有了松动,齐齐点着头。 “少校会来。”邹逛这话又让松绿丝线犹疑不定。 “时少校也会来。你们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刘接的话就是镇定剂,又补充,“这个世界的人不能无缘无故受伤,你们应该最清楚不过。” 嗖的一声,几簇松绿丝线冲向时格的房间。 “他们来了。”邹逛大惊,抬眼右转,黑压压的枝桠已经成林涌来,顶替了天空的存在。 刘接看见一簇绛紫色丝线裹挟着时格破窗飞离他们,朝已经迎击的松绿丝线吼一声,“记住你们的使命!” 领头的松绿丝线点点头,携着众同伴筑成万堵墙耸入星河,挡住已经分成三股的黑树林:一股转向想逮住时格,一股狠命冲向禹破所在的房间,一股冲向在防护罩里熟睡的邹末和刘言。 值班的小耐和小练坐在外婆桥上。 小耐看着玻璃星辰外的松绿光墙,脸垮得严重:“时厚哥哥真的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禹然哥哥会带他回来的,就像以前时厚哥哥把他带回来一样。” “可为什么要打起来?丁少校不是也想叫醒时厚哥哥吗?” 小练的获取信息能力强不到哪里去,只是更加善于安慰:“可能又到了万物需要洗礼的时刻。” “对哦,幸福会又要到了。”上将突然宣布将会再一次举办幸福会,就在一周后。 为了幸福,需要摒除邪恶,这次是去除黑树林。黑树林的根系连接着谁上将再清楚不过,但他还是决定那么做,他的脑海浮现的只有“要幸福”,哪怕手段只能暂时不光彩。 “去带时少校!”邹逛边回击钻过松绿墙朝时格房间扑来的黑枝桠,边对刘接说。 刘接深深看了他一眼,是多年搭档的信任眼神,“小巷见!”然后消失。 阴风阵阵,后山树林一瞬落空,腐烂渗进雪里,天台上拼力阻挡的邹逛俯视过去,小巷上空炸开的松绿光和绛紫色光,倘若在平时,他愿意将这黑夜里绽放的美景称之为烟花,但是他不能,因为他知道那是彼此残杀。 掌控着残杀进度的丁涅和禹然各分站小巷子上方的飞檐,黑色斗篷早就被丝线穿破碎落,碎玻璃面具下的冥红瞳孔和深绿瞳孔刺人。 一次次的进攻,一声声的响动并没有影响破格街的人们。现在的他们大部分正陷入梦境,梦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魑魅魍魉,一半是虫鱼鸟兽;而那些还在亮灯的、游荡的,只是觉得今晚的风很诡异。 熟睡的时格侧躺靠巷墙,有两束光包裹着他,松绿一半,绛紫一半,光束外面全是猛扑的黑枝桠。 “啊!”尖锐的黑枝桠刺破保护光网,刺进时格的左胸腔。他瞬时惊愕睁开眼,被将了一军的松绿光线挡住眼前光景。 上方激烈交战的两人又双伤后退一步,其间又炸开一朵妖艳的“烟花”。 禹然忍着疼痛率先开口,“先解决黑树林。”状态不怎么好的丁涅用行动先行一步,已经劈退了一批黑枝桠。 禹然紧跟着专注黑枝桠,松绿丝线筑墙围住时格。 不知何为后退的黑枝桠只有时格一个目标,被击退后再来,往复不止——— “朱爷爷有什么事吗?”时妈关上院子栅栏,恰好见到步履匆匆而来的朱大爷,老人看上去似乎有什么急事。 朱大爷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交握的双手搓动力气都大了很多,“想,想问问小破格回来没?我看街那头的小泪回来了……” “回来了,现在也该起床了。”时妈笑着截断朱大爷的话,对于孤苦伶仃但是乐观的老人,时妈总是希望老人喜欢的两小子能够多陪陪,“朱爷爷您可以到时格房间敲敲门。” 朱大爷抬眼,酒格顶上的束束松绿丝线越发明晰,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让怎么都会接受自己的小破格看到这盛景。 时妈忙碌,要煮醒酒汤,大厅里还有兴奋后大饮醉趴的时爸。 朱大爷独自上阶梯的脚步轻快。 时格窗户传来裂痕,又一冲撞,裂痕破碎声撕拉,黑枝桠尖端直直朝向眼皮微动的禹破。邹逛手中的松绿丝线迅捷束缚黑枝桠,只是微不足道,另一黑枝桠趁着间隙钻了进去。邹逛手一拽,原先的黑枝桠被甩在一旁,正欲再次阻拦,手掌就被另一细黑刺穿,鲜血快要滴下,看向禹破的视线被那黑枝桠抢先遮挡。 邹逛召回松绿丝线准备割腕用血吸回逐渐群聚涌向禹破的黑枝桠。 “咔哒”,反锁的门连同取暖灯被哗地打开,尖端全部朝向禹破左胸腔的群刺顿时没了踪影,讶然失色的邹逛被猛地一拽,撤离正对朱大爷的位置。 “唔?”右手被带着移开左手腕,惊讶声被熟悉的唇封住。 不算及时的刘接触了几秒,放开邹逛,垂下眼低吼:“你要让我失去你?” “对不起。”邹逛自知歉意。 “我们的血根本对它们没用,你知道的。”可邹逛的表情告诉他他还蒙在鼓里,刘接放软了语气,“我刚刚才知道它们一直想要的血是少校的,确切的说是它们把禹破当成少校泄愤。” 邹逛恍然,这些年,每次他跟在禹然身边经过黑树林,黑枝桠们的涌动就表现得异常明显,原来那是怨怒。 “它们吸血只是因为它们在祭祀某种东西。” 两人都来不及深究,就得阻挡再一次将酒格团团围住的黑枝桠,尖锐在跃跃欲试。 “小禹破?小时格呢?”朱大爷摇摇本就开始挣动的禹破。 “时格?”禹破迷糊闭着眼伸出手摸摸一旁,空的,眼不用想就睁开,入眼的是朱大爷,整个人都抖擞了。 大眼瞪小眼,朱大爷不解,“我还想问你呢?大晚上的小时格去哪了?” 床前的拖鞋还在,禹破抬眼,窗户破裂大开,他看见了黑枝桠。目不转睛地问:“爷爷,外面还下雪吗?” 朱大爷这才想起此行目的,“松绿怪物来了!在窗外,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松绿丝线在竭力拦截黑枝桠。 “我就说嘛,只有小破格懂我这个老头!”朱大爷只看得见松绿丝线,喜上眉梢,“真美啊!即使关着窗也挡不住美色!长在酒格和破茶后面,看来是守着你们的宝物!” “嗯。”禹破异常淡定,“爷爷,您今晚睡三楼吧。我带您去。”他知道黑枝桠不敢擅自接触其他人,这是从晚自习那次黑枝桠被卞驳假咳声吓退得到的讯息。 “我去找时格,然后带他看美景。” 朱大爷这才乐呵呵地拒绝,“不了,老头我要回家暖被窝了。” “好,爷爷慢走,明天我带时格去见您。”回家总比待在未知的危险中好。 送走朱大爷,禹破迅速换好衣服,脑袋探出窗外,黑枝桠冲破松绿丝线,直朝他而来。 “我们带你去找他。”邹逛和刘接劈开黑枝桠,各抓住他的手,迅速闪过黑枝桠的围攻。 一无所知的禹破只能无条件选择相信对方,但他很快发现,空中的黑枝桠不再纠缠他们,而是快速涌向他们的去处,挡住了被松绿光点照亮的小巷入口。 “一会儿你只需要好好守在时格身边,抓好他。”刘接脸色阴沉嘱咐。 禹破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没等问出什么,三束光柱就从几千米下破开黑枝桠冲来。 “到了!”邹逛大喊,三人闪过绛紫与松绿光束,目的地就是光束来处。 黑枝桠损伤严重,再加上与邹逛三人同行的松绿丝线加入同伴,很快就控制住张牙舞爪的黑枝桠。 “丁涅!放开他!”仍然披着斗篷的时厚破口大喊。 丁涅胳膊横在时格下巴擒着,背部靠着腐朽的巷墙,右手握着刀柄,刀尖正对时格的左胸腔。碎玻璃面具下怜惜的音,“我会让你永远醒过来的。” 斗篷被掀开,站在对面的时厚左手伸出,示意想靠近自己的禹然停住。碎玻璃面具下的声音是轻柔的,“我没有不幸福,无论是以什么形式存在。” “可我讨厌那样的你。”护着丁涅的绛紫色丝线警惕,丁涅玩味一笑,“他会是很好的人选,他的心脏会被你同化。” “我来换他。”已经落地的禹破出口,压制着处于被动状态的怒火。 时格也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睁眼,脸上现出他擅长的呆萌表情,劝告着禹破不要乱来,“禹破,破牛奶很好喝。” “丑死了!”禹破低吼。 他看到的时格赤着的脚已经青紫,唇是白的掺杂着些许干裂。如果是时格发病时期被挟着,禹破肯定不会像现在压制着这辈子最多的怒火。但是现在,他让时格看到了自己的束手无策,这是想守护时格的他最痛恨的自己。 丁涅笑起来,“很不错。果然加了那些考验让你们的心更真了。” “换我。”禹破觉得他眼中的时格立在风雪中摇摇欲坠,可自己不能去接住他。 丁涅的目光狠厉,一瞥身侧刚不久被打趴下的黑枝桠,“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刚落,黑枝桠刺过瞬间移动过去伸出遮挡的时厚侧掌,斜刺入禹破的肩头。黑枝桠被时厚扔在一侧。 禹然一怒,松绿丝线勒紧黑枝桠,用手捂住时厚渗出的血。血滴落,砸在白雪上漫开,黑枝桠瞬间怔住,任由丝线摆布不再反抗。 “禹破……”时格声音很低,没血色的脸全是疼惜。 禹破左手捂住右肩,五指被血染红,却笃定着说,“时格,我没事。” “时厚?”禹然背部靠墙,一脸不可置信,也不敢轻举妄动。 时厚手中的匕首对着自己的左胸腔,即使那里空荡荡,但是却可以更加轻易地一击毙命,并烟消云散。 “回去!”时厚喝令黑枝桠。 黑枝桠听话地聚拢,集结完毕后前往水木园。 天空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 “你还是要这样?”丁涅问得平静。 “放开他。”唯一的请求。 丁涅不敢懈怠,松开手,时格跌落雪上。禹破冲过去跪在他的面前,不顾肩头血流抱起人。 时格已经感知不到冰冷,手努力往禹破的肩头伸,“猫爪草……” “好,我们现在就回去用。”禹破体力不支,走得缓慢。 禹然示意邹逛和刘接,两人瞬间移动带着两人回到时格的房间,晕倒的两人手紧握在一起并躺在床上。 邹逛运丝线修补窗户,刘接负责治疗。 “你走吧。”时厚的匕首仍未拿开,丁涅和禹然没有谁能够靠近他。 丁涅自我嘲笑,“到头来,我连成为选项的可能性都不配。” “没有什么配不配,你就是你,独特的。只是我刚好错过了你。” “谢谢。我能再看一下你吗?” 时厚脸上的碎玻璃面具消失,还是熟悉的五官,只是曾经洋溢的笑不见踪迹。 “我走后,要多笑。”丁涅是卑微的,但他知道这样的自己是最后一次,仅对于时厚的最后一次。 这么多年,他到底在执着什么,今晚他知道了,他只是想再次确认时厚亲口拒绝他。他对自己是无情的,他做不到时厚对他说的“没那么冷酷无情”。 “对不起。”时厚声音很低。 丁涅深深看着和自己一样的绛紫色瞳孔,继而消失。 时厚缓缓放下握着匕首的手,落到一半就被拉过去紧搂。禹然脸上的面具已经不见,埋在颈侧的泪烫得时厚眼中的泪跟着刹那涌出。 “对不起。”时厚哑着音。 “嗯……”禹然贴上他的唇,越过贴唇摩挲,撬开唇齿□□,手霸道地压着后脑勺往前送。 时厚极力回应,右手放在他的胸腔上,掌心感受着跳动的频率。 吻到将窒息禹然才放开他,抵着额头说,“我很想你。” 时厚猛喘着气,右手拉下抚在自己左脸的右手压在禹然的左胸腔上,一起感受着真心的跳动。 他仰着下巴又贴了一下唇,轻声说:“这是我从未察觉过的喧嚣,我喜欢你。现在,我把它告诉你。我们把不必要的尘埃抖落,然后,在一起。” 十年,久等了。 “好。”禹然又覆上唇,这次是温柔的,彼此鼻息不停交错。 时厚口中泄出甜腻声音的时候,禹然的左手轻放在他空荡荡的左胸腔上,睁开眼想记住这么近的他。 唇齿再次相离,禹然蹭了蹭他的鼻尖,“我带了礼物。”带着人仰望天穹。 流星织就出来的破牛奶和红豆面包互相玩闹,比上一次只有他一个人观赏时更悦目,因为绘制者是原创者吴燚,上次那个只是小耐和小练的模仿作。 禹然知道,旁边灿开的笑会跟着流星图画渐隐而去,但他还是想看到他笑,哪怕短暂。 吴燚把上将交代丁涅的计划告诉了他。丁涅想取时格的真心填补时厚的空白胸腔,被禹破成功阻挠也多亏于此。他也把自己十年来找到的方案告诉了她,只为了知道真心填补的最佳时间。 吴燚告诉他,流星图画放映完毕就是最佳时机。 “你的方法是什么?”吴燚好奇,但他没答。 流星图画逐渐黯淡,时厚察觉自己身边的绛紫色丝线在挣动,转眼发现已经被松绿丝线制服。 “禹然?”不敢相信禹然已经离他几步远,靠着巷墙冷眼看着他。 突然的冷漠让时厚疑惑,迈开步子问,“怎么了?” 禹然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示意他待在原地。 “骗子!”时厚看到了流出他嘴角的血,哭吼着跑过去捧着他的脸,嘴角的血又流出很多。 ———禹然在咬舌自尽。 ☆、截止日期 “走吧!”刘接说,治疗已经彻底结束。 邹逛看着床上已经入睡的禹破和时格,笑说:“应该告个别的。最后一次了。” “原来你这么念旧?还是对没有正式见过面的人。” 邹逛挑挑眉。 “看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你有什么感想?” “你今晚怎么这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只今晚。”刘接摁灭时格房间的灯。 邹逛跟上步子,嘿嘿笑:“看来我们还需要深入交流。”刘接往后一肘子堵住了不正经的语调。 “唔?”邹逛被突来的推回房间捂嘴不解。 刘接伸脚把门的缝隙彻底合上,“嘘。”邹逛乖巧了。 门外是迷糊走出房间的刘言,“嗯?时格?”轻叩两下门,没反应,“睡了?”继续叩门,邹逛拿开刘接紧捂自己嘴的手。 “找小格子是有什么事吗?应该又睡过去了。”时妈上楼看见刘言。 刘言的声音转移方向,“阿姨,想问一下家里有没有消炎药?” “有有有,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一点小伤。”刘言的声音听着挺淡定。 “严重的话还是去医院比较好。” “阿姨,只是小伤口。” “好,在这等一下。”时妈的脚步声远去。 邹逛对着拿捏在掌心的暖手就开始不正经,抬到嘴边吹一口气,“啧,事后怎么会是小伤呢?是吧?” 亲身体验过的刘接废话不多说,直接抬膝盖顶了一下在平时充当始作俑者现在却幸灾乐祸的人腹部。 “嘶——,谋杀亲……唔?”邹逛因腹部疼痛弯腰,头撞在门上咚的一声。 “时格?你俩搞什么猫咪?”刘言敲门糊涂问这句话后后悔了,两个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还能干嘛? “咳!”故作清清嗓子走远了。 门后唇齿纠缠的两人被刺激驱赶着走,邹逛隔开毫厘,说着不着调的话,“是不是我碰着磕着了就能得到这种奖赏?”说完手还抹了抹刘接的唇角。 刘接可不想再听到他说的诨话,“从窗户走。”早知如此,何必走门呢? 两人成功避开与自己碰面的一切可能。 “少校?”悬浮在空中看着那条小巷,邹逛皱皱眉。 “尊重他自己的选择。” “他走了时少校肯定不会独留。” 刘接没再接话。 感情这种事,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当事人时厚已经哭成泪人,颤抖的双手捧着禹然的脸,“你不要睡……求你,求你了。” 口中的血还在外渗,松绿丝线和绛紫丝线接住血滴成输送管欲送回,奈何不见效。如果连丝线都没有办法,那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禹然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手覆上时厚的手摩挲安慰。 “你是我的人间琳限……”时厚吻着他的鼻尖,呢喃,“谢谢你为我建造了水木园,那是人间,而你是我的人间琳限。没有你就什么都不是了,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禹然想笑着抚慰,睁开的眼已经快撑不住,滑出的泪跟着他无声地哭。 “你是我的人间琳限……”没有回答,时厚继续道出真心,唇贴上那出血的唇时,禹然的手用力抓了一下他的手,唇紧贴,禹然的唇缝张开,抓着的手又使了一下劲,然后失了力缓缓滑落。 有一丝甜蜜的红豆味进入口中,滑过喉咙被吞咽,左胸腔有了满胀感。时厚察觉不对劲,忙隔开。眼前的人已经了无声息。两条丝线收回力半跪在一旁颔首。 时厚泣不成声:“骗子……骗子……”唇又紧贴了上去,不再有任何回应。 禹然的左胸腔空荡荡,他用真心填补了时厚的空缺。 等哭够了,时厚抱起已经闭眼的人,“我们回家”,走向天边逐渐泛起松绿光的地方。 因时厚的彻底苏醒,水木园正曼妙着:铁栅栏嘣的随风碾成齑粉消散,门口木牌上的骷髅字体变成了烙印的绛紫色行楷,丑陋无比的黑枝桠随着时厚的跨入脱变,换成松绿色,一排排随着时厚的路过更迭…… 时厚停在树林中心高门前时,黑树林的踪迹已经销匿,那轰隆的雷鸣闪电也已经打了退堂鼓。漫天的雪花散下,霎那间,满眼的白霜压得好不容易恢复原貌的松绿若隐若现…… 这是十年前时厚沉睡那天的场景,十年后再现,为了祝贺他的苏醒,也暗示着禹然即将到来的不确定命运。 小别墅外的原野还是十年如一日。 时厚把人放进治疗室后,站到客厅,脸上还留有几抹禹然的血,冷声问:“怎么回事?” 悬空的松绿丝线和绛紫丝线接受审问,绛紫丝线刚跟他一起苏醒,完全不知所云,但它站队陪松绿丝线。 知道自己主人计划的松绿丝线把禹然生前的思维转移成画面投放在全息投影上。 小男孩的哀吟传来,画面逐渐清晰,是时格每当雷雨天就会进入的思维海的画面。那个颈上戴着熊猫状不倒翁的小男孩就是小时候的禹然,他心甘情愿让黑枝桠刺向自己的左胸腔,但是囿于松绿丝线的存在无一胜过。 画面一旁的时间快速滑过,直到今天的日期,悬空的小男孩轻落到雪地上,看向画面外的时厚发出疲惫的笑,然后消散在水木园白茫茫中。 不顾滴落的泪水,时厚继续紧紧盯着画面。 这次的画面交叠着出现,有稍大一点的禹然站到榅堡顶上纵身跃下被松绿丝线及时拖拽住,但还是摔折了胳膊;有胳膊还没痊愈的禹然悄悄拿出一粒白色药丸吞入口中,但被松绿丝线察觉到后药丸被催吐出;有已经长成的禹然拿着匕首割腕的、有禹然故意站到雷电下的、有禹然进入研究各类变异的科学试验室的背影…… 十年来,成百上千张滑过的画面都是禹然在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 “用真心弥补真心。”这是走投无路的禹然问上将时上将施舍的答案。 他不愿意让别的心脏玷污时厚,丁涅的验证计划也证明心脏会留有原主人的意识,他更加不会让时厚委屈。 至此,他以寻求自己的死亡来拯救时厚,所以,他把自己变成一个注定要死之人。 在固定的年纪死不了,他就把意识注入到小时候的自己,把自己残忍地遗留在黑枝桠的攻击里。 但是,他仍旧无能为力,因为榅冥国的铁律是禁止自我了结生命,也就意味着除非自然死亡,否则无法自我决定生命的终止时间。这是禹然一次次失败的根本原因,这次的成功则是因为松绿丝线见到了它的塑造者时厚,并完全听命于时厚。所以他自私地有机可趁,咬舌结束了自己,填补上十年前无知的自己掏出的真心。 画面停在小巷里合上眼的禹然,时厚捂着左胸腔,那里的跳动传遍全身,泪水啪啪砸地。 松绿丝线跟着耸动,绛紫丝线揽过它。 “对不起。” 身处思维海里的禹破站在松绿的水木园里,眼前背对他的人穿着黑斗篷,对他说出这句话。 “让时格受苦了十年。” 听到时格,禹破目光变得犀利。 黑影缓缓回头,身上的着装也跟着侧转换回松绿横杠黑色制服,碎玻璃面具也跟着消失。 禹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禹然稍长的发拢在后脑勺处,那么高高在上,而他只是一个刚步入初恋期的在读高中生,一头标准的顺毛。 “我是平行世界里的你。”禹然开口,禹破的犀利目光收了很多,等他的解释。 禹然果真继续说:“因为我的一些原因,需要时格的帮助,所以他才会在雷雨天进到这里。今天之前还是黑树林的这里。” 禹破咬牙轻笑,“为了一己私欲不惜玩弄他人在你们眼中可能只是游戏,但在被摆弄的我们看来,你们罪不可赦。” 禹然脸上的无波澜有了松动。 “求原谅?这是你们的另一种把戏?”禹破嘲讽。 “真心,真心向你和时格道歉。”禹然卡在“真心”这个词,苦笑着说出真话,“以后我们不会再见,我们会恢复平行的状态。” 他很抱歉,因为他为了自己能够死去而把时格拉进水木园,把他置身在最残酷的场景里,只是希望因为痛恨自己而黑化的松绿丝线能够误认时格为时厚,然后松懈,让自己能够成功死去。 然而,无论重来多少次,黑枝桠也不愿意恢复松绿丝线,它们只认定真正的时厚。 身处之地分明是松绿光点飘飞的绿意盎然,和他上次进入思维海见到熊猫不倒翁时透过窗户窥到的美景一样,但是这次,他只感受到了悲凉,是眼前的禹然带来的情感。 “后会无期。”禹然说完转身。 他看着他远去。 在地平线的尽头,他看见了他一个摇摆一变,蹦着消失在光里的不倒翁…… 禹破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躺在一旁的时格,紧握的手微动,时格也醒了。 黎明已经到来,这次是时格先对他说,“早上好啊,禹破。”没有了往常的颓靡音,是睡够后的清爽音。 “早上好,时格。这次我们一起抓住黎明。” 时格挪近脑袋,鼻尖相蹭,笑说:“好。” 以后,他们都会这样迎接新的黎明——— 丁涅刚被刘接和邹逛押送离开冥堡,他因任务失败而被处以清除记忆及关押在小白屋里三十天的处罚。 三人前脚刚走,时厚就冷着脸到来。 “上将。” 上将似乎是故意在等他,温文儒雅的样子还是没变,“时厚,欢迎回来。” 时厚并不在意他的寒暄直奔主题,“我该做什么才能救回少校?” 上将并不在意他的无视,反而笑着解惑,“他已经回到最初。” 时厚错愕。 “他刚刚现出真面目见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他。本来他的生命可以就此结束,但是他突然被打回原形,这一举动救了他一命。” 时厚知道“打回原形”的处罚是十年不等,但是“死后打回原形”并无先例,他把期待投向上将。 “没有期限。” 这一惊天大雷砸在他的脑袋让他很疼,但强行捋捋思绪后还是佯装镇定着问,“这期间他会做什么?” “追忆。” 他们到现在已经活了几个世纪,那么,他就需要等他追忆完几个世纪。不过没事,他有长久的生命可以等待,这已经很不错了。 “追忆他认为重要的时间节点,但这也可能让他困在某个点里面。快的话,几个小时就能回来,慢的话,没有截止日期。”上将故意溜着他的情绪。 时厚还是礼貌答复,“谢谢。” 上将收住上一个话题,发自内心地说出迟到的感激:“十年前,谢谢你。” 时厚抬眼,语气凛冽:“该被感谢的是少校,是他换来了榅冥国的幸福。”他愠怒,因为直到现在,万物们愧疚,但是没有谁真正向禹然开口说一句谢谢,他们都不知道藏着的感谢别人体会不到。 上将的不反驳让他心寒,他知道上将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禹然不存在。 所以他不接受他的感激,冷漠转身。 时厚回到治疗室,俯下身子,一个轻柔的吻落在禹然的额上。 用他的真心对他说,“你为我建造水木园的时候,他们说那是件荒唐的事,而你是其中的主角,一位善于伪装的梦魇,通过梦境诱惑着我,甚至还许诺带我去见见另一个更为光怪陆离的世界。 如果它真的有这么荒唐,那就让它再癫狂一些吧。少校,我在水木园等你回来。” ☆、画纸上 禹然的追忆惩罚开始——— 几百年前,不倒翁榅冥国就已经在星河里出圈,边缘国的生物都觊觎着能够进入榅冥国享受幸福。 “上将,星辰预见家表示幸福即将在百年后消失。”穿着制服的监察官禀告。 上将温柔不再,“那三个小动物呢?” 监察官手一挥,地毯上出现伤痕累累的小狼崽、熊猫宝宝和咬舌自尽的小松鼠。 “带他们去橪街破牛奶店。” “是。” 上将给了他们一次生的机会,从做不倒翁开始。 “哥哥好!”小夜吸着破牛奶,看着来人,“他们是我的新玩伴吗?” 监察官木讷似机器人,并不理睬他的话,轻扣一下破牛奶店门,听到里屋一声咚后离去。 小夜是社交小能手,对着面前三个不倒翁笑得灿烂,“你们好啊,我是小夜,爷爷的乖孙子,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松鼠不倒翁热情回复,“你好,我叫时厚!”因为胸口的名牌就是“时厚”。 “我叫你哥哥吧,你们看上去比我大好多。”三个到访者的尺寸确实高了他一个头。 时厚笑着答好,剩下两位即使没了粉笔林的记忆也还是相处不融洽,正莫名其妙地怄着气,顺便没给外人好脸色。 时厚无奈,只好帮着介绍,指着孤狼不倒翁说,“这是丁涅哥哥。” 又指着熊猫不倒翁说,“禹然哥哥!” “诶!”熊猫不倒翁顺着杆子往上爬。 时厚身子晃过去撞了他一下,佯怒:“别乱占便宜!” “对,谁给你的权利?”丁涅帮时厚怼禹然。 小夜:“?” 看来三位不会让破牛奶店冷清了。 “小夜哥哥!”小浅怀里抱着两大个红豆面包,正一蹦一蹦着过来,“有客人?”刹住快前倾触地的身子踹气。 小夜快速介绍一遍后,小浅毫不吝啬地说:“禹然哥哥你们去我家吧?奶奶正在做面包,好多好多大红豆!”说得夸张了些。 “还有破牛奶,我爷爷弄得可好喝了!”小夜不甘落后,两人有了黄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趋势。 “爷爷,来了三位哥哥!”小夜顺着话题朝久久没出来碰面的老爷爷喊。 “请进来喝牛奶吧。”温和的音。 几个不倒翁见到的老爷爷留有俏皮的白胡子,整个人看上去是和蔼的,但是禹然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 像是在,劝告什么。 “你们好。”老爷爷打招呼,“以后就把这里当家吧。” 禹然没读出那眼神,附和两位同伴的问候声。 “我们还能回家吗?” 老爷爷被禹然的问话噎着。自己在这里生活的天数已经无法扳着手指数清楚,可每次到来的住客都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他记忆犹新。同样是没了前世的记忆,只有禹然执着于一个家。 “你们住在哪里?”佯装淡定。 轮到禹然没话说了。 掌心钻入一只手,是时厚,他眯着眼睛笑答:“应该是一个很幸福的地方!” 一旁的丁涅不高兴了,伸出手握住时厚另一边的手,心里这才平衡。小心情快要起飞时瞧见禹然在瞪他,谁怕谁,丁涅瞪回去。 禹然斜视他,嘴里却乖巧,“爷爷,我们不介意生活在新的环境,这里的不倒翁店铺们很可爱。” 老爷爷欣慰,“榅冥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大家都这么说。”代表着这只是外界的评价。 时厚不明白老爷爷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们沿着橪街一路走来,见到的景象确实都是幸福在洋溢。 “所以,你们安心在这里再长大一些吧!”老爷爷补充说,“这里也有幸福。” “好。”禹然收紧攥在掌心的手。 小夜和小浅就有些尴尬了,时厚的手都没闲下来,那么怎么喝破牛奶? “放手时间到。”时厚解了两位小孩的尴尬,宣布道。 禹然和丁涅很配合。 看面前的不倒翁嘬起了破牛奶,小浅邀请的心燃起,“哥哥去我家去我家,吃红豆面包!” “哥哥们累了。”小夜好心提醒。 “可是红豆面包要和破牛奶吃才有味道。”底气一下子扁了。 “我们不累,走吧!”时厚不仅能hold住动不动斗嘴皮子的同伴,还能兼顾外人的情绪。 实际上丁涅和禹然累了,斗气斗累的……但是又不愿意离开时厚半步,只好怏怏不乐跟上。 红豆面包店也是个不倒翁,表情是笑嘻嘻的大红豆。里面的店主人老奶奶此时正蹦得老高,悬空的饱满红豆随着老奶奶的手势转圈圈,然后齐刷刷倾注进砧板上一个个的面粉团里。 “咚”,老奶奶肥硕的不倒翁身子落地,双手又一挥,一个个装进铁盘子的红豆面包进入烘焙间。 只需静候就可出炉食用。 “奶奶,看谁来了!”小浅一蹦一蹦,脸上的笑藏不住。 温和的老奶奶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后掩藏,换上慈祥打招呼,“孩子们,欢迎来到橪街。” 禹然等人应答。 “哦?奶奶,又到了最有趣的包装袋制作环节了吗?”小浅不见面团,面露喜色。 老奶奶拉开抽屉,沾了面粉的皱纹手拿出一盒彩笔和画纸,“画上你们喜欢的东西,奶奶帮你们做成面包包装袋。” “什么都可以画吗?”时厚接过画纸。 “喜怒哀乐不禁。”虽这样说着,可老奶奶却拿起木桌上的松绿画笔递给他。 时厚端详了一下这独特的颜色,笑说:“谢谢奶奶。真是可爱的生命。”在他的眼中,松绿是生命的颜色。 “我喜欢它。”禹然在旁边看着松绿画笔,无来由地喜欢。 这次不见丁涅的“我也”,时厚不安地看过去,发现丁涅拿起了绛紫色的画笔,已经开始坐在高脚凳上专心作画。 “呐!”时厚把松绿画笔给禹然,自己拿了一只白色的。 小浅和小夜嘴里不停咕哝着小声商量这次该画什么,见禹然和时厚还不动笔,小浅提醒,“禹然哥哥,时厚哥哥。这些画笔可不一般哦。” 小夜不喜欢小浅说个话还卖关子,抢先道出缘由,“画出来的东西会成真,写出来的东西会变成祝福,如果是好话的话。” 禹然和时厚思绪真就有了,开始下笔。 不倒翁老奶奶在几个不倒翁开始画时就绕着屋子打理收拾,等画完了也就腾出了干净整洁的地。 时厚最后落笔,视线想欣赏:“我喊一二三,一起摊开。” “三”落定,几张画纸展开: 小夜画了编着麻花辫的可爱不倒翁,逼真程度高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小浅; 小浅则画了一个渔夫帽欲掉的酣睡不倒翁,俨然是偷瞄小夜画出来的; 两小孩都没有题字。 丁涅只用了绛紫色画了一堆交杂的丝线,乍一看杂乱无章,实则与留白处相得益彰。如果再仔细看留白部分的联结,会发现那是爱笑的松鼠脸。 他画了时厚,竖着还写了一行字:喜欢看你笑。 禹然画技算是最差的一个,所以他将牵手的松鼠和熊猫缩小到只有他可以分辨。 他也知道扬长避短,写得一手好字: “如果, 过往嫌弃我们, 当下欺骗我们, 未来,我们还有未来吗? 我想,会有的吧——— 所以, 我们回味过往, 我们享用当下, 我们,闻香未来。” 牵手的熊猫和松鼠成了落款的印章,松绿色的字体烙印在画纸上,更像是一封不会寄出的信件。 多少有些感伤,目光聚集到时厚的画上纸上。 “时厚哥哥是项链吗?”小浅瞬间迷上了画纸上的三条项链。 三条绛紫色绳子的不倒翁项链,分别系着熊猫不倒翁、松鼠不倒翁和孤狼不倒翁。 简简单单落在白纸上,却也因为这份简单,才更加令人动容。 “哈哈哈,小夜哥哥,你看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果然一语成谶,画纸上的东西逐渐实体化,小浅画的小夜是方形的玩具,所以从画纸上走出来的正是站着睡着的小夜。 小夜也笑得直不起腰,因为他的玩具小浅也立在画纸上起舞姿势。 但是他们都没有赋予画纸上的东西活过来的能力,只能得到静态的物品。 “咦?禹然哥哥你的那两个小黑点怎么没有变现?”小浅凑近瞅,“哦?消失了。” 消失了也好,禹然这样想着。 “丁涅哥哥的绛紫色丝线也消失了!真奇怪!”小夜还期待丁涅的丝线,怎想也不见了。 禹然和时厚本外行,没有能够解释的依据,只好把视线放到时厚的画纸上。 “哇,幸好时厚哥哥成功了。”两小孩咋呼。 三条项绳躺在木桌上,时厚招呼禹然和丁涅,“过来。” 乖乖走过去不久,颈上就多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小浅朝他们竖起大拇指,“好帅气!” 小夜倒是注意了另一点,“时厚哥哥你写了什么?” 时厚笑答:“秘密。” 因为用的白色画笔,写的字没人能够看见,除了禹然。 禹然看向笑着的时厚,心里念出了他在画纸上写过的字:人间。 人间,时厚写了这两个字,期许喜,还是悲,禹然要自己去探明。 所以,身侧的手伸过去握住了对方的手,他要一直和他在一起。 ☆、火烧云 橪街的生活没什么特别的,每天日升日落,花开花败,只有一件事特别了点,百年期限将至。 又一年暮秋,步道小巷两侧的银杏黄叶金灿灿。秋风一吹,本就想要坠地的落叶笑着飘落,落到树下靠坐的时厚松鼠表情渔夫帽上,胖胖的叶子就地躺着,惬意十足。 有一只手捏住胖叶,悬空松开飘落。 “嗯?红豆面包。”时厚眼皮微动,嘴角嗫嚅。 手的主人笑着摆正时厚歪扭的渔夫帽,俯在他的耳侧低声提醒:“黄昏要溜走了。” 话语很有效果,睁开眼后双手猛地捧住眼前的脸,闻着对方身上的红豆味,魅笑:“我的红豆面包呢?” 禹然的脸突地就泛红。 距离太近了,近到彼此的渔夫帽檐都碰在了一起。 “这……这里。”呈上怀里的红豆面包,刚出炉的,甜糯的面粉味还在萦绕。 时厚满意地松开手,环视,“丁涅呢?” “可能不来了。” 禹然和丁涅今天的任务是去红豆面包店给老奶奶打下手,时厚则留在破牛奶店帮助老爷爷。 百年来,禹然还是没能和丁涅亲近,但若是在时厚面前,敌意就会被收敛。 “还要红豆面包!”时厚看见丁涅从拐角走来,塞着满满的嘴闭闭合合。 禹然皱眉,为丁涅的打扰,也为自己的因鲁莽而忘了带破牛奶,“别噎着了。” 时厚的胃口分明只装得下一个分量,但是只要丁涅在场,他一定会两边尝。 他总是很会权衡,权衡三人之间的关系,但是被权衡者的意愿在背地里却与他背道而驰。 正如逐渐靠近的丁涅,“我只带了破牛奶。” 他和禹然工作结束后在红豆面包店分道,禹然带着红豆面包直奔银杏步道,一定要成为再次见面的第一个。丁涅则不同,他更倾向于做好充分准备再出发。 就此,禹然携去惊喜,丁涅则剔除后顾之忧,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完美搭档。 “谢谢!”时厚接过破牛奶,一口酸乳入喉,十分舒适。 “坐这里。”时厚让出两侧的位置,邀请两位同伴坐下,“火烧云真好看啊!” 三个戴着渔夫帽的不倒翁坐在粗壮的银杏树下,拐角处有一包红豆面包,是刚刚驻足在这的丁涅扔下的。 眼前是延绵的步道,两侧巷墙的飞檐上时不时被零落的黄叶挑逗,步道尽头的天际变幻莫测,紫红色、橘黄色、黄色、蓝色只在一瞬之间,铅色乌云滚滚随之而来。 “要下雨了。”时厚遗憾地说。 禹然站起来,“回去吧。” 丁涅拉起时厚,“以后我们能见到更美的黄昏。” 三人并肩朝前走,天空唔鸣。 时厚笑脸不再,寒风缭绕浮动:“你们喜欢这里吗?” “你在哪,我就在哪。”禹然也感到一阵阴寒,但语气仍是坚定的,完全忽视了在场的第三个人。 寒风开始咬噬,时厚勉强地笑:“不能答非所问。” 禹然情况也不怎么好,但他认认真真再答一遍:“喜欢。喜欢有你的地方。” 这句话给了时厚还能往前移动的力气,“你呢,丁涅?” “不喜欢。”咬牙的音。 时厚被猛地一拽,一束劈来的白光扑了个空。 丁涅拉起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厚,“因为禹然总是阴魂不散。” 时厚被他从没有过的诡异音吓了一跳,刚要撑起又被丁涅带着滚了几圈,双双撞到巷墙吃了一声痛。 继续进攻的白色丝线也因此一头撞在巷墙上,晕头撞向。 “走!”丁涅撑起,拉起晕乎的时厚。 “禹然?”脑海里滑过这个名字,时厚甩开丁涅的手,转身朝前看,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在空中有序移动,发出的白光似乎在向上空的铅色翻涌宣战。 “啊!”惨厉的尖叫声吓得银杏叶子刷刷下坠。 时厚猛地向右转身,瞪大的双眼布满了恐惧,“小夜?” 悬空的小夜左胸腔被一条白色丝线穿过,成股的血从左胸腔线性下落。一颗纯洁的不倒心被掏出,与血液反方向升空。天空出现一个漩涡,漩涡中心是没有边际的白,不倒心销匿其中。 白色丝线收回,已经没了呼吸的小夜像纸片一样飘动,脸上的表情停滞在惊恐。 惊恐面目越来越多,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也噌地猛增,小浅,老爷爷,老奶奶……他们成为了空壳飘在空中,有的飘向了橪街尽头,却在那里碰了壁,冥界前面设了屏障,一旁的悬浮的几个字很是刺眼:加油,终有一天你也可以自由进出! 破牛奶店、红豆面包店等一系列摇摆的幸福店铺因为主人的窒息开始崩塌,脸上的愉悦也换成了主人死去时的表情。 “禹然?”时厚颤抖着环顾,提高嗓音,“禹然!” 闷哼声从密密麻麻的绕圈丝线中心传来,时厚蹦起与丝线高度齐平,透过忙碌的丝线间隙看到了被缠绕的禹然在挣扎。 “禹然!”没等到回应,时厚的呼唤渐渐离开禹然的耳膜,时厚在落回原地。 白色丝线察觉到妨碍者,两根丝线脱离组织前来教训。时厚却不后退,没有任何能力的他只想蹦到禹然那去。 嘣!时厚被丁涅攥着扑向一侧躲开突袭的丝线,丁涅怒吼,“你不是说生命是可爱的吗?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禹然的命就不是命吗?”时厚爬起来吼回去,想挣开手。 丁涅攥住的力又大了点,苦笑,“在粉笔林的最后一天你也是这样,只关心他,到死都背对着我。” 时厚心头一震,所有记忆归位,他想起所有关于粉笔林的事,不再挣扎,冷声问:“你待在我身边的目的?” 丁涅没料到时厚会变得这么陌生,但没时间让他作出回答,三条恢复意识的丝线同时朝他们冲撞而来。 寒风呼啸,雷声轰隆,时厚的眼里装了白——三条白色丝线同时穿过丁涅的左胸腔。 周遭很吵,但他还是听见了自己的眼泪涌出眼眶的声音。 “嗯。”把时厚推开些许距离却仍攥着的手松了劲儿,白色丝线穿胸而过,丁涅倒地,仍完好无损的不倒心被掏出胸腔升空。 时厚扑过来拥住他,“丁涅?”手掌毫无用处地捂住左胸腔。 丁涅伸出手抚着他的脸,想抹去眼泪,笑着说:“还是笑可爱。” 时厚模糊泪眼寻求帮助无果,“不要走。” “陪你,我来这的目的是陪你。”丁涅至死的回答也还是这样。 身后上空又分出一簇白色丝线冲向时厚,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交缠的松绿绛紫光线与其相撞炸开,白色丝线全部败落化作烟尘。 绛紫丝线揽回即将进入白色漩涡的丁涅不倒心,松绿丝线演变成保护罩拉开时厚防护住,而后绛紫丝线顺势接住丁涅,把不倒心送回他的左胸腔。 被松绿防护罩带动悬空的时厚看到对面绛紫防护罩里的丁涅有了苏醒的迹象。 “禹然?禹然……”眼里布满血丝的时厚撞向防护罩,却无能为力。 突然加入战斗的松绿和绛紫丝线搅乱白色丝线的缠绕节奏,禹然的轮廓逐渐清晰。有一根为首的白色丝线正在禹然的左胸腔徘徊,突来的寒风灌入让它愠怒,首端看向时厚后猛地刺入禹然的左胸腔。 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瞬间散开,不满头领破坏共同享用的规矩。因为禹然前生是食物链顶端的高等生物熊猫,他的血液、心脏都是世间的极品,品尝过后幸福感会暴增。而幸福感暴增后,战斗力可以提升,从今往后再也不用羡慕榅冥国正规建造起来的幸福。 凭着残暴,它们也可以幸福。 但是,世上像禹然这样的高等生物只此一个,其余的已经被丁涅的前世屠杀。 所以无论是哪一种生命形态,他的潜意识都抵触丁涅。 白色丝线倏忽间乱成一锅粥,眼睁睁看着头领准备吸食禹然的鲜血时又都一窝蜂涌过去。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时厚用拳头捶着防护罩,像百年前一样央求以一己之力无法救人为由的松绿丝线。 禹然又消失在一堆白里,触目惊心的一幕持续刺激着他。时厚攥紧拳头,泪水一直下,咬牙说:“不救他我就死在你面前。” 松绿丝线一震,时厚感应到一点效果,继续说:“他说他喜欢松绿色,可是你现在却在践踏着他的喜欢,还要带上我。” 松绿丝线仍然摇摆不定。 时厚看见白色丝线由里至外逐渐层层染红,它们在吸禹然的血。 时厚咬住下唇暴怒:“放开我,我自己去救他!” 时厚长大了,他不会幼稚地在第一时间想着陪他一起死,而是尽己所能先救他。 下唇渗血,松绿丝线妥协地松垮,把自己的战斗控制权注入时厚的大脑,时厚瞬间变成一位临危不乱的指挥官。 手中的松绿丝线出击捣乱那团快要红到外圈的白色丝线,所有的血液倒流回禹然的左胸腔。 丝线们本就挤着,突然的统一回流把最馋嘴的头领摁在血液口差点没了呼吸。 愤怒的白色丝线们一股脑回击松绿丝线,绛紫丝线察觉形势不妙把丁涅放在银杏树下,这时飘落的不再是黄叶,而是腐臭的银杏叶尸体。 负隅顽抗不过一分钟,白色丝线就掌握了主权,松绿丝线和绛紫丝线被捆绑鞭打,时厚也被一条白色丝线勒住脖子腾空,恰好在禹然旁边。 “时厚……”禹然的左胸腔已经恢复原状,虚弱无力地叫他。 时厚一张脸被勒得皱起,但他强笑说:“在一起。” “好。” 白色丝线再次达成和解,准备开食。 丁涅无力地收紧拳头,看向橪街尽头。果真如他所愿,一大批松绿丝线和绛紫丝线涌来,打得白色丝线溃不成军。 “上将。”丁涅问候。 一尘不染的上将朝他点了一下头后,走向落地并躺在一起的禹然和时厚。 “谢谢你。”时厚眼睛半睁,对蹲在一旁俯视自己的人说。他还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救了他们。 力气已经脱离,他和禹然的手只是交叠,并没有握在一起。 上将并没有回他。 “上将,是卑职失职,让这些星辰流浪者闯入。”时厚模糊视线看见一个半跪下的人影。 “重生的方法。”时厚看见上将的视线移向了禹然。 此时的禹然已经奄奄一息。 “将少校送进地下室,即刻。”时厚看见那个人影本就低下的头更低了。 上将起身,冷冷吩咐,“照办。” 上将的身影逐渐远去。 时厚感觉自己掌心上的温度在流失,无力地乞求,“不要带走他……” 他不知道少校是谁,但是他知道禹然的手从自己的掌心离开。但他的身体负荷超重,眼不听话地闭上了。 被同伴治愈好的松绿丝线和绛紫丝线像起初接到的指令一样,变成防护罩带着丁涅和时厚跟上上将这一离去队伍,只是到达冥界的时候,还是不倒翁的时厚被带进边缘治疗室,而丁涅变成了人,跨了过去。 橪街昔日的景象不再。残破、腐烂、血流成了主色调,铅色的天空除了消失的白色漩涡又增了散发的窒息。 腐臭的银杏叶堆满步道小巷,留下的三顶渔夫帽相距不远,其中的熊猫渔夫帽和松鼠渔夫帽帽檐紧挨在一起,而孤狼渔夫帽背对着…… ☆、幸福指数 “时厚哥哥,时厚哥哥!” 小夜?入眼的是健康活泼的小夜,时厚只觉这是梦吧? “时厚哥哥,太阳要晒屁股了哦!” 太阳?时厚偏转头,是熟悉的破牛奶店房间,窗前书桌上有一个红豆面包和一盒破牛奶,东升的太阳恰好与窗户齐平,红彤彤的。 如果真是梦的话…… “禹然?禹然哥哥呢?” “时厚哥哥,你说谁?”小夜随便糊弄地看着惊坐起的时厚,“时厚哥哥可不能找借口偷懒哦,爷爷还需要你帮忙制作破牛奶呢,快点起床吧!” 小夜留下的背影是欢脱,可脸上的笑却瞬时消失。 时厚走到书桌前,看着阳光泄入的牛奶和面包,百年来的清晨画面历历在目: “红豆面包被太阳拿走了。” “啄木鸟在啄破牛奶!” “时厚,红豆面包里面的红豆被知更鸟吃光了!” “时厚,我喝光破牛奶了啊!”禹然哄骗的正经还在持续。 这时时厚就会扯出枕头毫无方向感地扔过去,“敢碰它们我就……”细碎的呼噜声又响起。 禹然的脸晕在阳光里,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然后丁涅就会拿着同样的红豆面包和破牛奶进来,朝禹然抛去一个眼神后转身。两人一般会先去帮忙,顺便填补时厚的空缺。 “时厚,记得吃早餐。”禹然又招呼一声。 时厚条件反射坐起,来了劲:“起了,我起了。你俩别想丢下我。” 丁涅走回来,“那就一起吃早餐吧。” 两手空空的禹然有种“给别人做嫁衣”的挫败感。 “我们也要一起!”带着可爱小草帽的小夜和小浅从门缝探出小脑袋,意思是邀请几人一起去餐桌上。这样一来,禹然也就不用当看客,虽然他已经享用过了,但一起的话,早晨就会变得美好,一天的生活也会不赖。 过往的美好却也只是停留在脑海里——— 时厚拿起破牛奶和红豆面包,走出卧室,老爷爷已经开始一天的破牛奶制作,粘稠的奶香氤氲萦绕在屋子里,却不见思念者。 “爷爷,禹然和丁涅呢?” 老爷爷白胡子翘起,一如往昔的慈祥,但话里又多了命令:“醒了。先去洗漱吧。” 时厚听话地走出制作坊,来到门口,橪街昔日的幸福景象并没有流失,仿佛血流成河才是梦境,但禹然和丁涅的消失又提醒着他发生过的事不是梦。 “爷爷,禹然和丁涅呢?”随便洗漱一番后,时厚抱着破牛奶和红豆面包再次进来。 老爷爷并不看他,只是低声说了句,“先把早餐吃了。” “爷爷……禹然和丁涅呢?”颤抖的嗓音,泪水沿着脸颊流下。 “乖孩子,先把早餐吃了,下午我带你去见他们。” “好。”混着泪水把红豆面包吃了,破牛奶也没落下。 给爷爷打下手一个小时后,老爷爷交代他好好照看店面,自己出趟门。 老爷爷来到了冥界边上,像位饱经风霜的斗士。前方出现的全息屏幕顶替了模糊一片。 “上将。”老爷爷对着屏幕上出现的上将问候了声,然后直奔主题,“我愿意拿我的幸福粒换时厚和少校的见面。” 上将迟疑。 “既然幸福选定了少校,那么少校是不是应该有权利接近他自己的幸福?这百年来,橪街的幸福指数波动并不明显。” 榅冥国根据幸福指数将不同划分区域,但彼此又有所牵连。正如橪街的幸福指数越高,冥界对面的人类世界就会越幸福,整个榅冥国的幸福感就会达到饱和状态。 “昨天外来生物进攻,橪街却不堪一击。”上将冷冷地说。 “你知道原因的不是吗?”以一种看老友的眼神,“少校的气质决定着橪街的幸福走向。百年来,少校温柔细腻,有一群朋友和一个心仪的对象,他生活得很好。他没有防御的念头,所以橪街向善。他的怨怒哀思不曾出现过,这难道不是你所期待的吗?还是说,你拿他所做的一切努力等同于我的一事无成,把偏见也附加到他的身上?” 上将急否认:“不是。” 老爷爷其实并不老。 他的前世和禹然一样,他也是高等生物,算是禹然的上一代。他和上将是朋友,但上将是劣等动物,在那个年代、那个世界受尽折辱,是老爷爷拉了他一把,把他带回了竹林。 随着时间的流逝,上将找回了自信。 “我们出去干一番大事业吧?” 上将从没想过自己的不经意提议让两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凭借老爷爷的尊贵身份,他们顺利进入榅冥国,从不倒翁做起。 橪街的那一百年生活即将收尾,他们积攒的幸福颗粒远远高于其他不倒翁,已经可以跨过冥界晋升为人类,在榅冥国最尊贵的是人类,每个人类都能拥有长久的生命从事相应的活动。 当然,手拿高分者拥有自我抉择的权利。 老爷爷的选择是,“我要留下来。我喜欢破牛奶。” “不是说好了一起走吗?”上将变得激动。 “我会帮你守住幸福。” 上将知道老爷爷那九头牛都不拉不回的秉性,但他也知道自己接受不了生活在一起的人突然变卦,所以他松开老爷爷的手,望着冥界淡淡地说:“橪街和我,选一个。” “我会帮你守住幸福。” 上将自嘲一笑:“你们高等动物都这么喜欢捉弄别人的感情吗?” 老爷爷如鲠在喉,来榅冥国这么久了,上将还是介意身份的优劣。 他并不想失约,但他一开始就做出了不可能实现的承诺。他之所以会离开竹林,只是因为长老说榅冥国需要他们带去幸福,否则就会在每个百年后消失,数不清的生命也会消失。 他知道上将是孤狼,食物链底端,即使他不说,他也知道他很介意生活在一个尊贵的家族里。所以,他接下重任,来到了橪街,开了一个破牛奶店。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幸福,足以保住榅冥国,只是因为有上将陪伴左右,幸福指数攀升。以上将的幸福颗粒获取能力根本不可能在第一个百年离开,是他偷偷把自己的颗粒转移给他。 是他亲自送走了他,然后,守住无数个百年,因为上将还生活在这。 不知详情的上将嘲讽:“我会让你知道,咸鱼会翻身,该死的阶级链条会断,你不会再尊贵。” “我等着你实现。” 上将带着怨怒走进人界,一年复一年,他的职位晋升速度无人能及。 又一个百年,他成了榅冥国高高在上的上将。 他有着绝对的青春面孔,而老爷爷经过数个百年后胡子花白。不欢而散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 老爷爷带了恳求,说道:“让他们见面吧。一个人的一百年很难熬。”就像我一样,只带着思念,却无法化思念为见面。 “你……”上将看着老爷爷突然的软弱,有什么颤了一下,继而又整理好思绪,“好。” 老爷爷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有些担忧:“你有办法了吗?已经没有什么生物可以提供下一个一百年的幸福。”前世的丁涅已经屠杀了幸福的来源。 “如果我说没有,你还是会留在这里静待死亡吗?” “是的,上将。” “我不会。”老爷爷被坚定的话语震了一下,上将继续说:“我会带你走。如果可以,顺便带走橪街,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它。” 老爷爷一脸不可置信。 上将有些生气地说:“你就心甘情愿地死了,谁来守住我的幸福?” 老爷爷的眼角有水渍,霎那间,上将单膝跪下出现在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说好了要一起的。暂时先等等,我一定会找到方法,到那时候,没有尊卑,只有幸福。我会来接你。” 老爷爷回握住他的手点头。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老爷爷等他继续说。 “你得跟我跨过去。”说出这话时他是胆怯的。但这一个请求并不过分,只是重提了隔阂的开始,百年前他失的约。 “好。”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上将猛地拥住他。 昨天他见到了死去的老爷爷,脸上还是初次见面时为自己赶走恶霸的狠厉。他知道自己没恨过老爷爷,只是在选择面前,他想先让自己变得更好,好到配得上他的好。 “我不会给禹然任何新的态度。”上将直言自己内心的狭隘。他还是很难跨过尊卑带来的阴影,所以他对待同类丁涅更加宽容。 老爷爷搂着他晃动身躯,左摇右晃,“我也不允许。” 上将傻愣过后笑着搂紧,那个霸道的喜欢又回来了。 “爷爷,你的小胡子在笑!”小夜和时厚坐在店面口,看到了笑着回来的老爷爷。 老爷爷摆正小夜的草帽,说:“时厚哥哥的衣服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这就带时厚哥哥去换衣服。” 老爷爷朝时厚说:“换好衣服后,我带你去见少校。” “少校?”时厚不解。 小夜脸上的笑消失,解释说:“少校就是禹然哥哥。今天零点上将授予的。丁涅哥哥也已经去了别的地方任职,也是少校了。” 晋升肯定是好事,时厚迫不及待了,“那我们快去换衣服吧。” 他们要参与的,就是即将开始的首届幸福会。 ☆、见面路 “你好!”时厚忙不迭向一路的不倒翁们打招呼,“大家看着都好幸福!”万人空巷的场景让他叹为观止。 广场上的不倒翁们摇晃着躯体,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眯笑着雀跃,时厚行走其中,视线里全是同类。 天上有一只飞鸟越过四周不倒翁店铺屋檐进入广场,下意识嘎叫着调整羽翼向上仰升,尾部没有湿润,飞鸟停下俯视,原来那整齐划一的涌动不是波浪,而是不倒翁们统一着摇晃啊。 “时厚哥哥先等在这里。”小夜拉着小浅站在中心舞台前。 “禹然哥哥和丁涅哥哥呢?”时厚环视不见,只有已经鸦雀无声的广场。 小浅这次佯装笑着,“丁涅哥哥马上就到,见了丁涅哥哥就可以去见禹然哥哥了。” 时厚茫然点头。 老爷爷已经站到了台上,坐到钢琴前,缓缓的琴音流淌出来。时厚目之所及处都是沉醉在旋律里的不倒翁,它们感受着音乐的喜怒哀乐,表情随之变幻。 静,是祥和的静,所有的浮华和残暴都不曾存在,只遗留陈年酿造的幸福。 乐曲收尾,不倒翁们站定,喝彩声此起彼伏,在广场里回荡。 老爷爷庄重宣布:“橪街第一届幸福会,开始了!”不倒翁们应声欢呼。 时厚还在等待着,胸口的松绿领结随着欢乐声跃动。 老爷爷隐入舞台一侧,主持的不倒翁拿起话筒,面朝大型不倒翁店铺屋檐通知,“丁少校来了!” 不倒翁们统一口径,齐刷刷侧身问候:“丁少校!丁少校!丁少校!”问候语里不似刚才的雀跃,是镇定的,没有套近乎的味,若说是尊敬,还不如说是恐惧,完全占据了上风。 时厚跟着仰首,悬停在空中的人类戴着绛紫碎玻璃面具,背对着阳光,衬着他那黑色制服上的绛紫条纹熠熠。那条熟悉的绛紫色丝线就在他的身旁,看着有些懒洋洋。 眨眼间,丁涅没了踪影。 魂已经出窍的时厚被成千上万的不倒翁们的转身召回思绪,紧跟着转身抬眼,撞上了舞台上正俯视看自己的丁涅视线。时厚还不习惯已经人化的丁涅,但是一想到他活得好好的,也没再纠结那么多,忙献给对方一个大笑脸。 丁涅无动于衷,时厚保持着大笑脸看向丁涅一旁伸出话筒的主持不倒翁,不倒翁满脸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丁涅接过了话筒,“希望各位好好享受幸福,如果可以的话,就到冥界那边看看吧。” 美好的祝愿却毫无情感,冷漠激醒了时厚,他不愿意相信那是他认识的丁涅。 沉着脸的不倒翁们跳跃着感激,耳边有小浅和小夜的声音,也有老爷爷平淡的感谢,它们都是快乐的。可是,台上的丁涅,即使藏在面具下,他也知道他不开心,因为往常开心的丁涅一定会分享给他,哪怕只给个眼神。 “那么现在,幸福会表演开始了!”主持的不倒翁邪笑一顿后转变大吼着宣布,丁涅绕过后台。 时厚偏身等着,“丁涅。”期待着叫他。 丁涅停在他面前。身为不倒翁的时厚尽力压着脸,只觉得他很高,除了压迫就是陌生。 “你不认识我吗?”时厚不见他说话,试探性问。 丁涅冷眼,“不认识。” 他没料到时厚变成了曾经拿着□□的生物,但他能够接受,因为他是丁涅。但他又介意,希望他不是丁涅,因为他不认识他了。 “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时厚是个乐观且不认输的不倒翁,他还有着一颗不倒心,“你好,我叫时厚。” 丁涅还是俯视着,绛紫色瞳孔的寒意少了很多,他观摩着尽力仰着脸的时厚,阳光柔和地洒在他的笑脸上。于是他蹲下来,和时厚齐平,握住时厚的小手,“你好,我叫丁涅。” “你有空可以来找我,我可以请你喝破牛奶,吃红豆面包。” 丁涅松开他的手,没说不好,也没说好,只是起身走了。 时厚收回落空的手,脸上的笑差不多快走光了。 “时厚哥哥,丁涅哥哥已经没有记忆了。”小夜老实交代。 “为什么?”问清楚了才知道对丁涅是好还是坏。 老爷爷走过来,说:“痛苦的记忆还是不要记住的好。”他知道时厚能够意会。 时厚垂下眼,“那禹然呢?”还没能见面的禹然呢? “少校还没忘记你。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小浅和小夜忙上前抓住老爷爷的手,四人从舞台一侧往下走,身后不倒翁们的庆祝声逐渐变弱,螺旋阶梯的尽头也逐渐露出。左侧有一扇木门,木门右侧有两个不倒翁的脑袋挤在一起。 “你就不能高一点吗?”爱笑的不倒翁站着说话不腰疼,双手叉腰只凑张脸过去。 “再说话滚远点。”左手拿着木牌,右手拿把小锤子比划着该如何下手的不倒翁语气里满是嫌弃,看来很讨厌爱笑的不倒翁。 “小矮子。”爱笑的不倒翁继续哂笑。 咚!冷酷的不倒翁不满地一锤砸下去,爱笑的不倒翁被气势吓退,嘴却很能,“没谁愿意和你待一块。” 话刚说完吊儿郎当转身,叉腰的手忙伸出去扒拉,“刘接。” “邹逛你抽什么风!”刘接怒吼,锤子差点砸到自己的手。 “你别拉我!”刘接猜测邹逛又要乐此不疲,愤愤转身,也愣了。 邹逛傻乎乎问刘接,“上将是不是说不能让任何生物靠近?”看来是觉得自己见到了鬼。 “是,是吧?”刘接也不可置信地甩甩头,笃定地说,”是的。” “你们,认识禹然吗?”时厚并没有看刘接和邹逛,而是盯着门边的木牌,木牌上的“为了幸福,禁止入内”是禹然的笔迹。 刘接和邹逛面面相觑过后,都转变面无表情。 刘接秉公职守,“请不要靠近这里!” 莫名被下了驱逐令的时厚慌乱,忙偏头看着老爷爷。 “上将允许时厚入内。”说完上前一步,时厚只看到老爷爷掏出什么东西给刘接和邹逛看了一眼,然后又收回。 老爷爷退回到他的身边,对他说:“你要尊重少校的一切决定。”然后留下时厚走到木门对面的休息室。 邹逛上前一步,“下去后一直往前走,少校会在尽头拐角等你。” 刘接继续按住歪斜的木牌,锤子一下一下落在木牌边上。邹逛走向正对着阶梯的窗边,窗外是一片黝黑。 时厚看见他的手指触了一下窗框,只一瞬,本有些震耳的锤子砸音消失不见,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极速下坠…… ☆、水木园 紧皱的脸没了下坠风力的捉弄,时厚舒展开紧握的手,睁开双眼。柔和的光线从前方的拐角撒过来,过于纯洁无瑕,引诱着他一步步向前。 “禹然!”时厚扑向眼前的思念。 禹然站在柔光里,靠着墙角,头无力地下垂,双手往后撑着一尘不染的白墙,感觉下一秒就要倒下。 突然扑来搂着他脖子的时厚让他毫无接挡地失了力顺势斜倒。 时厚压着他,搂住脖子不停晃,下坠的不适感不知怎的都已消失不见,“怎么都不跟我说你在这呢!你不知我有多担心你吗,真是大坏蛋!”时厚毫不留情地泄愤。 “坏蛋其实不坏。”禹然话说得艰难。 时厚感知到了,忙起身查看:“我撞疼你了吗?哪里受伤了?” 禹然微咧开嘴角,“没事。就是觉得你是不是又重了?” 时厚没理会他的不正经,审视着笃定,“你肯定没吃饭。” “吃了。我只是想睡午觉了,我今天没睡午觉。”禹然顺着白墙坐下,拉着时厚的手悬着,“陪我睡一会儿吧。” 没等时厚的“嗯”入耳,禹然已经蹙眉闭眼,陷入睡梦。 时厚坐在他旁边,揽过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轻声说:“等你醒了,我们回去。你要陪我喝破牛奶的,还要吃红豆面包。” 午觉时厚毫无睡意还是初次体验,等抚平了禹然的眉眼,轻呼一口气仰头看向对面斜上方的窗户,有一抹松绿光在黝黑的窗玻璃外跃动。 他认出来是救了他两次的松绿丝线,“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时厚轻声问,肩上的禹然脑袋蹭了蹭,找到舒服的位置呼吸恢复匀称。 松绿丝线朝他点点头,然后在窗户上舞动,不多时,停下。 “幸福?”时厚不解。 窗玻璃上落下两个柔和的“幸福”,“禹然让你转告给我的吗?”因为那是禹然的字体。 松绿丝线摇头,在窗外黑暗中移动,似乎想尽力表达什么。 “禹然来这里是为了幸福?”松绿丝线点头,时厚继续笑说,“谢谢你,禹然会幸福的。我们就要回去了。” “为什么又摇头了?”时厚没想到言语发生障碍时交流会这么困难,加上话题是关于禹然的,他的缜密逻辑就行不通,“我想这里并不会让他幸福,现在他的脸很苍白。我更愿意他留在橪街,那样的话,他的脆弱就不会有。” 脆弱?时厚忙偏向禹然,这百年来,加上前世,他没见过禹然脆弱,他是故意藏着脆弱吗?当然是了,只要有一颗心在跳动,怎么可能不会脆弱,禹然也会脆弱的啊!是他浸在他的温柔里,忽视了他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时厚心思没再放在被阻隔在窗外的松绿丝线上,而是怜惜着他的脆弱。 松绿丝线变得狂躁,抬头看看小白屋的上方,不见天花板,只有黑不见顶。又急躁地看向心疼禹然的时厚,想抢先提醒他好让他快点离开。可是已经晚了,那个邪恶的嚎叫已经灌入了时厚的耳内。 “禹然?”时厚本还在柔情地看着禹然,猛地被睁眼的禹然推开后倒。 禹然站着,那么坚强。他俯视时厚,用以往的温柔话语说着:“接下来,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时厚只捕捉到了他的笑,然后他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被白色丝线拖了上去。 数条白色丝线从黑顶里冲出来缠绕禹然,丝线首端在他的左胸腔贪婪地徘徊。 隐忍的哀吟声传下来,时厚循着声音抬头,“禹然!”眼里装了疑惑、恐惧、哀切。 他急忙起身,又被一束袭来的白色丝线阻挠,踉跄倒回原地趴着。白丝丝线满意地回去挟持禹然。 急红了的眼不甘心地抬起,正好对上了窗外挣扎着想破入的松绿丝线,“求你救救禹然。”松绿丝线停下砸窗,点点头。 时厚向它爬去,泪水淌在他的身下,在柔和的光下拉出了歪歪扭扭的线条。 窗户紧闭着,仅仅嵌了一块玻璃,没有什么可以打开的位置,但时厚一凑近,窗外的冷风就扑在他的脸上,明明是密闭空间。时厚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掌触上玻璃那一瞬,双掌之间出现一个黑色漩涡,松绿丝线轻巧钻过来。 在他准备松开手的毫秒间,左肩膀传来疼痛,他后知后觉,已经被松绿丝线拉拽着侧躺在白地上。再睁开眼,尖锐的白对着他的眼球,尖端的下方被松绿丝线紧紧勒住。他掌握境况,伸出手攥紧白色丝线。在默契配合之下,松绿丝线甩飞了白色丝线,刚好跌入那个正在闭合的黑色漩涡。带着白色光点的白色丝线只是在窗外黑中闪了一下就被泯灭。 “禹然……你快去救救禹然。”时厚挣起,“你不要管我,求求你了。” 松绿丝线又故技重施地把他拢在防护罩里,而拖拽着禹然进入黑暗的白色丝线已经开始吸食禹然的血液,外圈快红遍。 没能看尽红,禹然连同丝线就堕入了冥黑。松绿丝线还是怕时厚想不开,确保他没有危险后解除保护。 “拐角呢?”时厚看着四周白墙怒吼,也无奈着。 他进入白房间的入口已经不见,窗户是黑的,再无其他色彩。 顶上传来豺狼虎豹的得瑟嘶吼声,这是另一种报复。在禹然是熊猫宝宝享尽尊贵奢华的世界,豺狼虎豹们被当成丑陋怪物,一代一代,它们被森林里的其他生物孤立。它们有着尖牙利爪,只要它们能摆脱被灌入的低等思想,它们那被压制的残忍就会迸发,就像现在它们毫不留情地把禹然当成磨牙棒。 可没有传来禹然的尖利惨叫,只有隐忍的哀吟。 时厚浑身颤抖着握紧拳头,“禹然?”他屈下身子,抹去了眼泪,求着松绿丝线,“你带我去救他,救他出来好不好?” 松绿丝线只是在一遍遍的哀求声中无可奈何地摇头。 “这就是你说的幸福吗?”时厚早已哑了嗓子,力气也流失了。他的脑子游荡着禹然的哀吟,可他就只能听着。 松绿丝线抱歉地悬在蜷缩着身子的时厚旁。 不知多久后,豺狼虎豹的嘶哑音、濒临死亡的哀求传下来,时厚猛地抬头,“禹然?”他以为有谁救了禹然。殊不知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在上方悄无声息几秒后,黑顶里有一个泛着柔和白光的防护罩送来了全身血肉模糊的禹然,轻放在时厚的旁边。 “禹然!”时厚踉跄过去,却碰上了透明的薄膜。禹然身上的血液并不用流淌到白地上,他躺在四方的薄膜里,时不时哀吟抽搐。 他在里面疼着,时厚在外面痛着,就算这样两隔,他们还是共享一种感觉。 一个小时流逝得很慢,时厚看着禹然身上那些呲牙咧嘴的伤痕一点一点消失,直到完好。禹然脸上的苍白在他跨入这里就曾见过,所以,禹然之所以那么虚弱,不是因为困了,而是因为他刚被伤害。 时厚哭到不能自已。手上的薄膜触感一遁失,他便爬过去低头看着禹然,泪水却不敢轻举妄动,抽噎着喊他,“禹然?” 后脑勺被覆上一只手下压,头顺势埋在禹然的颈侧,禹然在他的耳侧轻吟:“我没事,时厚。你做噩梦了。” 分明不是梦,时厚心疼得说不出任何话,泪水决了堤。 等时厚耸动的肩头停下,禹然脸上已经有了血色,是那个橪街上充满活力的禹然,是他熟悉的禹然。 “我们回去。”时厚起身拉起人就要走。 手被拉住,禹然镇定着对他说:“时厚,我已经离不开这里了。我得在这里生活一百年,为了所有生命的安然无恙。”他选择老实交代,因为他瞒不了时厚。 时厚压制着,“为什么?” “我活着就是为了让别的生命感到幸福。曾经身份最为高贵者被赋予的使命,我逃不开,也不能逃。” “你脑子进水了吗?你知道你在这里痛苦的时候他们在上面干什么吗?”时厚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他们在唱歌,在跳舞……” “我知道,时厚,我都知道。我没有痛苦,能听见幸福的声音我很开心。”所以他亲自写下禁入语,让刘接和邹逛钉在木门上。 “我希望你也幸福,你要相信我,你现在看到的我才是完整的我。刚才你只是做了噩梦,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还是做不到全部交待。 “没有你我不会幸福,你知道的。” 禹然抹去他的眼泪,安慰着:“时厚,醒了就好了,噩梦会飞走的。” 时厚不相信他的话,看向松绿丝线,“痛苦一百年是吗?”松绿丝线诚实点头。 “骗子!”时厚咬牙,声音已经沙哑。 禹然这次真正摊牌,“必须用我的一百年换取所有生命,否则昨天的惨剧还会上演。时厚,没有什么‘为什么是我’,只有‘只能是我’,因为它们选定了我,我的家族也会为我的选择感到骄傲。疼痛不算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然后我还是活得好好的。就像你看到的这样,还有力气抱你。”禹然把他搂在怀里,“你出去后,不要回来了,我不喜欢。” “不行!”时厚决绝,“我不走,我会留在这里陪你。” “出去后我马上去找你,我不会失约,好不好?” “我不走!”无论禹然说什么,时厚都只是全否定。 刘接从拐角走进来,制止了没有结论的交涉,“上将有话对你说。”然后递给时厚一个黑信封。 时厚只记得上将是昨天救他们中的一个,也是说话最具权威。 禹然帮他抹去眼泪。 时厚走过去接过黑信封,展开信纸,纸上写着:“如果想继续和他见面,就回到橪街生活,做到守口如瓶。这样,往后黎明的一个小时,就是你们的会面时间。” “这是最后的宽容。”刘接冷不伶仃补上一句,“忤逆的话后果很严重。”例如连禹然的位置在哪都不知道。 “好。”时厚接受无厘头的限制。 刘接面无表情通知:“你该离开了。” 时厚看向禹然,笑着说:“黎明见,禹然。” 在这之后的无数个黎明,时厚遵守约定来见他,然后把虚弱的他拥入怀中。等禹然醒来,时厚会笑着对他说,“今天我喝破牛奶了,也吃了红豆面包。” 禹然就会钻进他的怀里,忍着疲倦的折磨笑说,“我又有力气等待了。”十几分钟后,虚弱的禹然就会完全恢复,他们就会一起度过一个总是被浪费掉一些时间的一个小时。 再之后,时厚带来一本书和练习册。那本书有灵性,会自动收集各种小故事,百年来时厚朗读给禹然听的都不重样;那个练习册也不甘示弱,只要禹然和时厚的指尖在上面滑动,就会出现痕迹,所以他们可以在上面画天空、画白云、画星辰……画一片白的这里所没有的一切,那些禹然曾经见过的一切。 “这是什么花?”禹然看着练习册上或白或紫的满园子花朵。 “矢车菊。遇见与幸福。” “嗯?” “它的花语是,遇见与幸福。” “回去后我会种一园子送给你。” 时厚笑得灿烂,“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再后来,时厚发现禹然恢复速度愈来愈快,从开始的漫长十几分钟到几秒,最终他们拥有了完整的一个小时。 “是它们治的。”禹然坦诚,指向窗外,向松绿丝线招呼一声,“可以进来见见时厚吗?” 时厚顺着看过去,不再是一束孤单的松绿,而是一簇。窗户已经不是阻碍物,它们已经强大到可以来去自如,进来治疗禹然。 时厚对着领头的丝线感谢,它知道那是救他的那一条。 一百年到来的那天,尽职尽责守在木门前的邹逛和刘接一如既往地拌嘴,时厚一如既往地跟两人打招呼后准备进入地下室。 邹逛提前知会:“少校的处罚已经结束。” 时厚怀里的书本和练习册跟着他的心情喜悦,来到初见的柔和廊道,走过拐角,禹然就笑着站在那等他。 “我带你看个东西。” 禹然说完这话,小白屋已经消失不见,他们来到了窗外,那个时厚每次往外眺望都只有黑的区域。 他牵着他的手站在黑暗里,眼前出现第一百个黎明。 禹然打了一个响指,松绿色从天边的地平线层层染过来,着了迷的时厚脸上出现幸福的笑,怀中的书本和练习册跳出没落地声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松绿林是那条松绿丝线因对两人的愧疚而扎根,是日复一日禹然的不妥协、时厚的不放弃浇灌出来的。规模是禹然要求的,他把它命名为水木园。他说等一百天到来要送给时厚,因为那是生命的颜色,时厚喜欢可爱的生命。 整片松绿林展现在眼前,时厚惊叹过后偏头,一个帅气的少年入了他的眼,穿着松绿条纹黑色制服,笑着对他说:“遵守约定,我来见你了。” “禹然?”时厚再眨巴眼睛,发现自己也已经成了一个少年,穿着绛紫色条纹的黑色制服。 禹然笑得更开,“时厚,禹然来找你了。” 他们在水木园里,把初吻献给彼此——— ☆、星星点点 “时厚,我喜欢你。”想真正吻你的那种喜欢。双唇接触过了,是他贴过去的,但那蜻蜓点水的触感让他恍惚。时厚也是恍然的吧,眼睛都没闭上。他要亲口听他回答,所以他紧张着问,“你喜欢我吗?” “真好看!”时厚右手抚上禹然的脸,他身后的松绿光点从松绿色枝桠上吐出来,缓缓上升,浮动,又为黎明增添了许多光芒。而禹然就站在这个耀眼的景致前,眼里的期待装了他。 禹然只知道此时眼前的时厚在痴恋着看他,一如他痴恋着他。所以,等不及时厚的回复,他的右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包裹,凑近,贴唇,半秒工夫后隔开毫厘确认时厚的反应。 “唔……”时厚左手揽上他的后脑勺往前送,撬开他的唇齿,索取着。 禹然怔愣过后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垂在身侧被反握,眼前时厚闭着的眼睫毛不时翕动。他闭上眼回应着他,嘴角上扬,然后小舌被惩罚式轻咬了一下,吮吸。 隔着不远处的书本和练习册也在时厚和禹然变成人时,在人类与真身之间转换自如,书本是小耐,练习册是小练。 “小练,我们是透明人吗?”小耐捂着眼睛,非礼勿视。 小练背对小孩子不能看的画面,伸出小手一抓,松绿光点从指缝窜逃,“我们是星辰守护官。” 小耐小心翼翼转身,放下手,撇撇嘴,不舍地落泪,“对哦,从今晚开始就要开始去外婆桥值班了,舍不得禹然哥哥和时厚哥哥。” 小练觉得小耐小孩子脾气,嘲讽地说,“你就这么喜欢那些小白,还有小狼小虎?” 小耐破涕为笑,小手捏住小练的冷脸,“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啊!把坏蛋说得这么可爱!还是外婆桥好。” “放手!”小练扳开他的手,脸蛋红了一块,“烂书。” “我才不是。时厚哥哥说了,我是这世界最可爱的书!” 他们本没有生命,是时厚和禹然给了他们生命。坚韧、不屈的生命会造就别的生命,只是时厚和禹然不知道,他们还反过来感激小练和书本的解闷,同样的,小练和小耐也不知道是两人赋予了生命,他们只是感激时厚和禹然没有嫌弃他们,没有像橪街不倒翁们坚守的一生只会爱一行干一行,橪街没有学者,所以他们认为书本和练习册的出现就是多余的。 他们彼此感激,所以生命才会那么璀璨。 “时厚哥哥,算是时少校了吧?”小练已经转过身去,看着天边鱼肚白前的两人。 她知道以时厚两世的幸福颗粒,肯定可以跨过冥界,进入人类世界,再持以陪着禹然,也算化解了不倒翁们对禹然的一些愧疚,总而言之,晋升少校职位毋庸置疑。 小耐笑脸拉下,也转过身,“少校要走了吗?”小练没再回话,只是拉着她走进了黑漩涡,提前去了外婆桥。 水木园的松绿光点有节奏地飘动,俯视而下,似绸缎上亿万被羽化过的点。 两人额头相抵着匀息。 站在冥堡里目睹这一切的丁涅攥紧拳头,过去的这一百年,他永远记住了时厚这个生命体。 幸福会初次见面那一天,他就敢直视他,还敢跟他打招呼,这是在此之前他所没有接触过的温暖。不倒翁们都怕他,因为身世就无条件惧怕他,就像惧怕上将一样。 只有时厚,不忌惮他的权威,给了他真正的温度。 后来他频频出入橪街,身边总有笑着的时厚。 相处几天后,时厚和他走在步道小巷。那天秋高气爽,银杏黄了,时厚笑着对他说,“其实,你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冷血无情。” 他只知道一片银杏叶从他们之间飘落,他的视线随着落叶,落进了仰着头笑的时厚眼里,再也不愿意走出来。 可是时厚只把他当朋友,他知道,他也知道时厚总在黎明时消失,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所以他监视时厚,这是被禁止的,榅冥国的生物禁止互相监控,可他悄悄地违规,自认瞒过了一切,但这么多年了,上将真的不知道吗? 现在,站在冥堡里,站在大型全息屏幕前,满眼的生命颜色,黎明时永远找不到的时厚出现了,和那位神秘的少校纠缠在一起。 拳头又攥紧,画面碎成星星点点。 “时厚。”禹然声音还是有些黏人。 一直掌握着主动权的时厚捧着他的脸,鼻尖蹭了蹭,带动着禹然转身面朝前方,微光拨云,轻声说,“黎明要溜走了。” “我帮你抓住了。”禹然握着他的手,让他面对自己,还是想亲口听他说,“你喜欢我吗?” 话音刚落,黎明走了。 “你说什么?”禹然松开他的手,他只看到时厚在笑,嘴角嗫嚅,耳边接收不到任何话语,却接收到松绿光点移动的细碎音,微风吹动松绿色的声音,头脑昏沉,“时厚?”双手颤抖着。 “禹然,怎么了?怎么了?”时厚没再继续回答他的确认,他已经说了好几次,但是禹然一直问,他以为禹然在开玩笑,直到他的表情变化,眼神茫然失措。 一阵风吹来,很轻,却把禹然吹走了。 “禹然?”面前空空如也,时厚四顾,寂寥的水木园不见人影,“禹然?你又要走吗?”急掉了泪。 “时少校。” “你叫我什么?”任脸上的泪水滑落,涌现一个可怕的念头,他顶替了禹然吗? “禹然呢?”带着恳求。 已经变成人的刘接和邹逛公事公办,“少校回榅堡了,他会住在那。” “我可以去见他吗?” “暂时不可以。上将说五十年后。”刘接回答,“你会住在冥堡,现在送你过去。” 时厚抹去眼泪,顺从。 五十年很长,他不能去榅堡,身边只有丁涅可以说话。 五十年又很短,禹然整日游走在大自然里,和生灵们生活在一起,生灵们梦寐以求的城堡曾经也是他的梦想,但是住进去之后,他觉得空荡荡的,他总是觉得自己身边差了谁。他以为和生灵们生活在一起会减少突来的落空,不料不减反增。 直到有一天,他不顾松绿丝线的阻挠爬到树上送鸟宝宝回巢,不慎摔下,并无大碍,只是戴着的熊猫不倒翁左胸腔裂开了一条缝。当天他回了城堡,在偌大的屋室内,窗外电闪雷鸣,眼前画面模糊,他看见了小白屋子里和自己生活的不倒翁,但他不知道他是谁。 他没了记忆。 破牛奶店的老爷爷说过,“痛苦的记忆还是不要记住的好。”所以他们擅自主张抹去了他的记忆,把他们所认为的痛苦记忆藏在他戴的不倒翁里,现在不倒翁有了裂痕,理所应当是“痛苦”溢出来,但他的幸福也掺在其中。所幸只有幸福出来,他抓住了,没看到自己被伤害的百年。 此后,他拒绝一切生灵的邀约,不再跨出城堡,他想靠着零碎的画面拼凑出那个不倒翁的去处。 直到五十年的那一晚,他站在屋檐上,看着花园里忙忙碌碌的闯入者,他把他称为种花少年。 他和种花少年默契配合,花园里的矢车菊捱过寒冬,在春天的夜晚盛放。 在一片白紫间,他看到了他的脸,他身上隐隐约约的不倒翁模样也一并看见了,是自己日日夜夜浮现脑海的不倒翁,所以他莫名对他喊了一句,“白痴!” 在这之后,种花少年一直来造访,他知道了他叫时厚,他也愿意放下小傲娇,跟他说自己叫禹然,时厚却嬉笑,“我知道啊,少校。” 时厚一直对他说一些不正经的话,他却只是一遍遍转移话题或赶他走,人走后嘴角又莫名止不住上扬,后来他才知道,这叫想念。 他愿意跟着时厚去橪街,时厚每次都要吃红豆面包,还要搭一盒破牛奶。 “少校怎么知道我喜欢破牛奶和红豆面包?是不是喜欢我了?” 禹然这次想说什么,但迎面走来的丁涅打断了他,他不喜欢丁涅,没有什么理由。他看得出来丁涅对时厚有不一样的感情,也感觉得到时厚对他也有不一样的感觉,因为生灵们都说在没遇见自己之前时厚和丁涅总是形影不离。 带着这样的暧昧与猜疑生活了五十年,在第一百年即将到来的时候,时厚担心的事情还是到来了,生灵们再一次打算让禹然回到那个残酷的环境。 “我去。”时厚对着上将说,没有商量的余地,“少校已经丧失了特异能力,现在只有一颗真心能够拯救榅冥国,上将您最清楚。”有些话他不想直接点明,例如他想让禹然消失。 上将只是看了他一眼,还是温和,只是多了疼惜。 “我希望您能满足我的一个请求。不能让少校知道。” 上将答应了他。 只是他没料到一百年这一天丁涅会在步道小巷强吻他,还被禹然看到。禹然的不倒翁左胸腔的痛苦倾泻而出,他就像着魔被控制一般的嗜血残杀。 他亲眼看着禹然屠杀曾经他用自己一百年的痛苦换来的生命,那些他认为可爱的生命。可时厚自己也忘了,“可爱的生命”是他灌输给禹然的,等禹然觉得他离开了他,那些生命就毫无价值可言。 “我在水木园等你。”他这么对制造血腥过后的禹然说。 禹然恍惚着来到水木园,和初见的盎然不同,这里已是霜雪白茫茫。他的耳边突然响起自己的声音,“你喜欢我吗?” 原来他在这里表白过,没有回应,难道以前时厚也拒绝他了吗? “你喜欢我吗?”他哀求着问眼前冷漠的人。 像百年前一样贴唇,只是这次是时厚先,他给出了答案,“不喜欢。” 本就处于高度期待状态的禹然彻底崩溃,他突然想起古老的没有考证过的传说。但他爱得疯狂以至丧失了理智,使出松绿丝线穿过时厚的左胸膛,一颗真心被掏出,他喜出望外,但再也放不回去。那颗真心化作尘埃,弥漫在水木园,微风一吹,掩盖整个榅冥国。橪街的血流成河就像海市蜃楼一样,那么逼真,但并未存在过。 从此以后,榅冥国不再需要为百年的幸福流失而苦恼。 松绿林因为一位主人的残忍而寒心,又因为另一位主人的沉睡而悲伤,所以它们彻底黑化。 禹然懊悔,在水木园中心建了一栋小别墅,小别墅外是望不到头的碧绿原野,有虫鸣,有鸟叫,上方有浩瀚星河…… 年复一年,他在人间等着他回来。 ☆、送给你 “禹然?”掌中的手微动,时厚猛地起身。 禹然醒了。不是什么无期限,他很快就回来了,距离幸福会不到一天的时间里。 “唔?”时厚低头确认还没回过神,禹然就已经凭着迅捷的恢复速度揽过他的后脑勺贴唇。 “你喜欢我吗?”只是贴了几秒,四目相对里禹然的神情还是悲泣。他忘了自己左胸腔的空荡荡,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执念于时厚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时厚终是缓过神来,鼻尖相隔毫厘,笑着笑着就哭了,泪水滴在禹然脸上,和他的泪混在一起,这么些年是谁的苦楚在继续前行,已经难以分辨。 “喜欢。”时厚一下一下轻啄着他的鼻尖,“禹然,很喜欢。”继而啄吻唇角。 是他每次都痴恋于他的吻,才使得喜欢总是被截胡。所以啊,喜欢的话不要存着,会被突闯入的外物捣碎的。 禹然等来了迟到几百年的答案。 身上的人掌握着主动权,他在极力回应,可是不够。所以反客为主,一下一下吻去他的泪水,温柔地贴上嘴唇,肆意在唇齿间游荡。 轻喘着隔开,看到时厚迷离的眼神,颈侧传来时厚双手不安分摩挲的撩拨难耐。 时厚:“我喜欢你。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时厚的话就是添加剂,点燃了禹然的深情。 禹然:“在一起,永远。” 唇亲吻着下巴,流连在颈侧,时厚只是一遍一遍呢喃着“我喜欢你”。左手从衣摆探进去,缓步上移,时厚止不住瑟缩,咬紧下唇不再出声。禹然来寻他的唇触上,左手仍继续前行。 “禹然?”时厚睁开涣散的眼,气还没来得及匀,出口的语调还在暗示应该继续的,手从环着他的颈上拿开,隔着自己的衣服覆上衣内的手。 那是他的心脏,此时正跳得无序。 “对不起。”禹然起身,垂头坐在床边。 自己都快失去生命了,怎么能再缠着时厚? 一阵风带着馨香从满是藤蔓的窗外拂来,垂手的禹然看见自己左胸腔处的衣服就那么空落凹陷。 时厚起身拉过他贴了一下唇,说,“跟我走。” 禹然跟着他下楼,这才发现自己此时身在冥堡。 “明天晚上之前把禹然带回冥堡。”这是昨天上将亲自到水木园小别墅对时厚说的话。 两人来到花园,月亮应时从云层探出脑袋,然后驱走了云层,叫来了繁星。 银色月光遍布整座花园,含苞的花盛放,吐出光点升腾炫舞,白的、紫的交融在一起,难舍难分。 “对不起。”禹然没能守约,分明说好了会种一花园的矢车菊送给他,最后却是时厚种下来引起他的注意。 “禹然,这是我们一起种下的,你没有失约。还有,少校,我不是白痴。”光点映入他的眸中,他带着纯净看向禹然,然后,侵占他的呼吸。 头上是星河,眼前是怒放的矢车菊,而你,就陪在我的身边不曾离去。 禹然还是推开了他,他怕时厚趁机把那颗真心驱回来。 时厚抚上他的脸,“少校,说好了要在一起,你敢留下我吗?” “你就舍得留下我一个?”禹然的声音低到尘埃里。 “我们会一直活下来,少校。”时厚没再给他任何犹疑,不管不顾地吻上去,带了几百年的惦念。 松绿丝线和绛紫色丝线从星辰中倾俯而来。松绿丝线从时厚背部穿入,绛紫色丝线从禹然背部穿入,于左胸腔处遇见。 两人的左胸腔被穿透,很痛,但是唇齿相互抚慰,没有谁停下。毕竟,这些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能一起痛也是另一种幸福。 白色、紫色光点全部聚拢包裹着两人,丝线穿梭触碰纯粹的血液。 小练和小耐坐在外婆桥唱着小星星摇脚丫;刘接和邹逛在奔波几日后得知少校会平安无事,终于逮着今晚休息。说是休息,刘接想第一个鲨了出此言的人,因为此时的他被趴在自己后背的邹逛出口的不正经弄得满脸通红,只想快点结束这该死的中场休息…… 上将脸色平和,看着花园里唇齿交缠的两人,手指动了一下后关闭初次启用的国内监控。 松绿、绛紫色丝线出胸腔消失在星辰里。 光点刹那迸散,回归矢车菊上方,应着微风摇摆。 唇齿并没有沾上彼此的血液,额头相抵,时厚带着禹然的手覆上自己的左胸腔,那里已经充实,“现在,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真心一分为二,一人一半。这是上将的谢礼。 “嗯?”时厚被打横抱起,手吓得环紧对方的脖子。 禹然把人放床上而后欺身上去,时厚的羞涩遁逃,转为哭笑不得。体力刚恢复不久又抱着人上楼的禹然看着有些虚脱,正俯身喘着气。 所以他趁机掀开欺身,玩味着说,“少校,还是让我吻你吧。”说完也不行动,只是双手撑在禹然两侧,鼻尖时不时蹭一下,看上去像在等禹然缓过来般友好。 被撩拨的人总是会有一些莫名的爆发力,禹然属其一,“不是说了送给我吗?” 时厚怔愣之余,某人的手已经故技重施在后背摩挲,然后下揽,胸腔相贴,“嗯?”极具挑衅意味。 ——“为什么不是把你送给我?”禹然就着破牛奶话题展开。 ——“我正有这种打算。”时厚脱口接话。 这是禹然失忆后,时厚死皮赖脸缠着禹然时回答的众多诨话之一。他自己都快忘记了,但禹然非常大度地帮他记下,如今非常合时宜地发挥效用。 时厚想起后囧得说不出话来,真是搬起暧昧揉进自己的心,认了。 月色皎皎,繁星闪闪,可爱的生命互相交缠。 星辰万里,你是我藏在花里的欢喜。 ☆、碎冰冰 “我们去那走走吧。”时厚抚了抚禹然额前的发,窗外的月光还是皎洁迷人。 禹然气匀得差不多,出口就是拒绝,因为时厚不能被时格看见,“打回原形”并不是摆设,它有存在的意义。 “带着幸福参加幸福会才有意义。”时厚打着商量,“他们因为我们受了很多苦。” 禹然并不这么认为,“世上没那么多偶然。这只是他们一生经历中的小插曲。” “暴风雨要来了。”时厚坐起看向窗外,白紫色光点还在雀跃,月光抽出银丝,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们去送个礼物吧。” 禹然歪着脑袋,瞅着人琢磨了好久,终究还是败在那柔和的笑里。 此时破格街灯火灿明,街坊们在寒风中要风度不要温度,懒洋洋地随着《醉酒的蝴蝶》慢悠悠,左移移、右移移……只穿着卫衣就先出来撒欢的时格就是其中的一员。 “碎冰冰一点都不可爱。”禹破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右手胳膊上一件羽绒服随着手中上扬的绛紫格子围巾遮住时格所有视线。 时格乖乖接受对方的不满,牙齿咯咯打架,说出的话跟着哆哆嗦嗦,“碎冰冰确实不可爱。” “碎冰冰”梗是两人昨天散步时制造的。 路过破牛奶店,时格视线贼在冰柜说要以寒驱寒,禹破不同意。时格趁老板转身贼一般往人侧脸一嘬,禹破想法都不用摇摆,直接傻愣愣右手接过时格递过来的冰棍。牙齿一咯噔,大事不妙,中计了。但为时已晚,只能眼巴巴看着时格被冻的脸忽阴忽晴,先盒为敬。 时格听着训言穿好外衣,禹破理好围巾后双手捧着他的脸传热。 “不懂及时止损?”禹破脸色还是阴沉。 时格把知错都放进眼里看向他,“懂。”很没底气。 “小破格,晚上好啊!”朱大爷赤膊,穿着钉钉鞋随着乐曲摩擦摩擦,摩擦到在广场中间充当木桩的两人。 禹破震惊,收回手。这温度不低啊,看看老人家这股锻炼的干劲,再看看自己完备的冬装不落,傻眼了。 “我觉得碎冰冰很可爱。”时格凑近幽幽来了一句。禹破听出了几分嗤笑。 朱大爷高声大呼,“小破格!” 两人表示虽然音乐震耳但还是能够听见。 “那些老头相信我说的话了!哈哈!” 两人陪着笑,然后呢? 朱大爷继续道明喜悦的缘由,“他们也看见松绿怪物了!我不是一个人了!谢谢你们相信我这个糟老头!” “爷爷,大家什么时候看见了?”禹破淡定,时格认真听着。 “周六我去找你的时候。哦,对了,小格子不在。”朱大爷嘻笑,“那松绿不是怪物啊,是可爱小子!小格子看到了吗?” 时格点头。 “爷爷,那大家怎么说?”禹然继续问。 “那是生命的颜色啊,绚烂、璀璨!”朱大爷停下摩擦,长舒一口气,收住狂喜转变平和,“我们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但它们还是那个美丽的传说。” 禹破和时格笑着回复。 “哎哟哟!杵着真冷!”朱大爷又舞动,在摩擦去好友之前叮嘱了一句,“别杵成冰棍了,年轻人多参与文娱活动!” 两人环顾,都是朱大爷这样的年轻小伙,精神! “大家都是可爱的碎冰冰了。”时格笑着比喻,然后小心翼翼征求意见,“我也想变成碎冰冰。” 禹破这次赞成,原因有两,其一是时格已经穿得暖和,其二是道路积雪融化了,耽搁几天后明天就可以回校,何不趁着夜色摩擦一番? “禹破?”时格的不自然语气灭了禹破的兴致。 顺着时格的视线看过去,天边两抹光线似流星一样划来,一抹松绿,一抹绛紫,着落点是…… “小巷子?”时格诧异。 视线相对后都有相同的想法,但发现正怼着天空拍照的扎堆年轻人毫无反应。 甭管那么多了,脚步顺着想法走。 很快来到那个背街小巷,是约定的地方,是误会的地方,也是结束的地方。 广场音乐声已经变成隐隐背景音,两人跨入巷口后停下,手交握着,看向悬停在落帚草上方的松绿丝线和绛紫丝线。 昏暗处传来脚步声,禹破知道他是谁,所以他警惕地把时格拉到身后。 微弱的双色光点照出来人。禹然没披斗篷,只戴着松绿碎玻璃面具。 “遇见暴风雨你只会把他藏起来,都未曾迎接过那电闪雷鸣。”禹然淡淡开口。停在两人对面,同样是落帚草前。 时格只觉禹破攥着自己的力道又加重了些,所以他没有歪脑袋,只是听话地直视他的后脑勺。 “他没你想的那么脆弱。”禹然自顾自地继续说。 “你说过后会无期。”禹破冷声。 “谢谢你们。”时厚从禹然背后走来,语气轻巧,可以推断出是和时格一样活泼的少年。 时格随着手劲减小挪步和禹破并肩,看向戴着绛紫碎玻璃面具的时厚。 平行时空错乱,所以他们得以面对面。 禹破放下敌对,问:“刘言和邹末、伍瓣花和操帚落,他们为什么会成为特例?” 禹然回答:“因为我们那个世界的他们也跨出过星辰。只要跨出那扇星辰大门,他们就会有超出常人的感知能力,也就是见我们所见。” 禹破语气很不好,“你们自认在科技方面高我们一等,所以就随意帮我们绳之以法,都不问一问我们这些生活其中的当事人,就肆意搅乱我们建立的体制。我们有腐烂,有不堪,但它只能由我们剔除,这是不断完善的体制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你们的善举在我们这只能是伪善。” 他想起了瘦大叔和胖大叔,两位记者在接受采访时说,“西方某些国家因为综合国力属于强国,所以就以此为资本介入别人的家园建造,他们是善意的吗?需要细品。细品之后就会发现,他们善于把他们的标准强压在我们身上,口口声声说为了帮我们打造国际形象,还说我们‘当局者迷’,他们‘旁观者清’。可到底谁迷,谁清?这不是双标之人的三言两语所能决定的,它是靠活在那片天空下的人自己解决的。生或死,贫穷或富有,他们有自己的选择。” 同样,无论宇宙有多少个世界,它都没有资格决定别个世界的命运。 面具下的禹然嘴角起弧度,这一直是他讨厌上将的原因之一。现在,通过当事人的亲口说出,上将应该体会到他的不满了吧。 此时站在全息屏幕前的上将没了温和,只是冷眼看着禹破。身旁另一同样年龄、同样英俊的人碰了碰他的手背,对他说“没事的”。 这个人就是破牛奶店的老爷爷,他决定回到上将的身边。 时格出声,“专挑有故事的人吗?”并无冒犯与攻击性。 时厚回答:“冥冥之中。很抱歉,我们也不能左右时空。” 禹然出声,“这次是真的后会无期。” “我们可以是你们,你们也可以是我们。痛苦的时候可以抬头看看星空,光年之外的你们是幸福的。” 禹破指腹摩挲掌中的手,然后一起礼貌道谢。 时厚笑着说,“暴风雨要来了。” 禹破察觉到禹然看了自己一眼,他明白了什么,曾经时格被丁锡推进帘河,时格说自己差点活过来时他就该明白的。 两条丝线顽皮地升腾,原路返回。双手相握的时厚和禹然走入黑色漩涡,回去后他们就要参加真正的幸福会。 没有谁说“再见”,因为真的,再也不见。 暴风雨真的来了,是十年来禹破和时格都没有碰过的狂妄喧嚣。 “时格,我们一起面对。”禹破凑到时格的耳侧。 怀中的人全身颤抖着瑟缩,脸色苍白,埋首颈侧哆嗦回了声,“好。” 巷子飞檐上的闪电不停劈裂天穹,雷声猛捶大地,朱大爷和街坊们狂奔回家,体会了一番年轻那会儿马拉松竞赛的恣肆。 五分钟划过,空旷破格街只留下电闪雷鸣,只留下雨水啪嗒…… “唔……”时格的身体还在惧怕着瑟缩,唇舌任由喜欢的人占着。 雨水打湿围巾,打湿外衣,打湿一切温度…… 禹破一遍一遍吮吻,怀中的人却不见起色,“时格?”沙哑的、心疼的,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 已经十几分钟过去了,禹破哭得克制,“时格……对不起,对不起,禹破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闪电轰明,照出时格的表情,他笑着,虚弱地说:“禹破,我没事。”手揽过他的后脑勺下拉,唇又触上。 禹破哭着笑了,时格从没有在暴雨天说着除了“禹破”外的任何话语,现在他说了,所以,他的时格快要摆脱无理,就快要永远回到他身边。 “嗯……”又一记雷声响起时,禹破被猛力抵在巷墙上。时格闭着眼,捧着他的脸,像往常一样咬着他的唇瓣,然后吮吻。 闪电劈明不久后消音,雷声也追着走了,夜空变得晴朗,繁星点点,月亮跳跃着进场,寒风也带了些许温度。 “我回来了,禹破。”在颈侧啃吻的人啄了一下他的耳垂,柔声说。 禹破收回插入对方发间的手,捧着他的脸,额头相抵,喘着气,笑说,“我们回家。” ☆、种草莓 “小格子?”时妈本焦急的心被打断,只因自己担心了几十分钟的儿子虽然全身湿透,略显狼狈,但却笑得很灿烂,甚至有点……傻? 时格这才发觉自己失态,故作可怜,先求原谅,“妈,我和禹破在一起。” 时妈起初还真就以为他又和禹破闹翻冷战才穿件卫衣出门,现在再看冬装齐全,“你当妈到了戴老花镜的年纪?”那不是禹破的羽绒服?不是禹破的围巾? 时格十分狗腿子,“绝无此意!” “你还想当场表演个拧围巾?”时妈见儿子气色好,只想怼他的不听话。 时格尴尬住手,手中的围巾积攒的水也去了差不多,掉在脚边漫开成小水滩。 “去换身衣服下来,妈有话问你。” 时格自认并没露出什么破绽,禹破那么聪明绝顶更不会,除非……脑海里想的两位刚好从回来。 刘言和邹末本也是在破格街散步,只是走得远了来不及赶回来,躲不过暴风雨,只好在外避避。 雨后回来就瞅见客厅的时格朝自己使眼色。 刘言和邹末:? “‘周末留言’是除湿剂吗?”时妈拉回时格的不罢休。 时格敷衍向两人打个招呼,咕嘟上楼,“小的这就去,时老板稍等。” “你看看,同样是出门,‘周末留言’滴雨不沾,你倒把禹破的衣服弄得湿答答。”时妈不忘添把火。 刘言笑说:“阿姨,那我们先去睡了。” “哎。时间也不早了。” 换好衣服站在楼梯口,时格傻眼,禹破怎么来了?自己的老妈正和禹破坐在沙发上,双手还亲切地捂着禹破的手,脸上的表情就像在交代诸如,“以后小格子就交给你了”之类的。而禹破则是平日里的温柔笑,时不时再点个头,像极了未来的老伴郑重承诺……这想法歪过头了。 禹破说出两人关系了?时格小心脏怦怦,手紧张得连衣角都攥不住。 “妈。”时格低着头,小蚊子声音。 “妈?”时妈起身后只是抱住了他,红了眼眶。 时格脑袋发胀,难道亲妈真的知道了?现在是不舍?可自己又不是去当什么上门女婿。 “小格子,回来就好!” 时格更茫然了,难道自己最近真的让她担心了?可自己一直很乖地呆在禹破身边,他们知道的啊…… “妈,怎么了?” “只是舍不得,才刚放假又要回学校了。” 时格释然,笑着说,“妈,下个月月假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我捧个进步奖回来。” “好,妈等着。”时妈松开手,“禹破来找你应该有什么话要说,妈先去睡了,记住不要熬夜。” “好的,妈。” 时妈上楼,走进书房。时爸放下眼镜起身抱住她。 “我们儿子痊愈了!”时妈喜极而泣,时爸震惊过后笑开。 “我妈她?”时格还是有些不放心,想知道禹破说了什么。 “我跟时姨说朱大爷有了同居的好友,很热闹。”禹破胡扯,其实他只是把时格的恢复情况跟时妈说了。 时格并未察觉,因为时妈一直担心朱大爷独自一人,这事他很清楚。 “我还以为……”时格连忙止住。 “以为什么?” 时格急忙否认自己有说过这话,“没什么,你听错了。” 禹破本还有些担心被识破,但看时格这不对劲的神情,一下子就想通了。 啪的一声,禹破已经关了客厅的灯,拉着人摸黑上楼,进入时格房间,反锁,一系列流利动作下来,时格都有些怀疑这是他家里。 又是啪的一声,禹破摁亮开关,窗边的柑橘“小吉”笑嘻嘻看着眼前的两人。 四目相对,耳廓都泛红,卧室空调本适宜,现在却有闷热挤来。 禹破先开口,“我没有告诉时姨我们的关系。” 时格的紧绷的身体果然松动。 “反正……” 反正什么?时格看着禹破右手又熟练地让“小吉”非礼勿视,猜到了话语的走向。所以禹破摁灭开关的瞬间,他先捧着脸贴唇。 禹破这次很快反客为主,把他压在身下,只是看着,继续未完的话,“反正,我都是你的人了。” 时格心脏频率又快了很多,声音很轻,带着黏腻,“我也是。”说完手往禹破的腰间去。 “种草莓。”禹破擒住撩拨的手压在他的脸旁,盯着呆萌的脸。 “嗯?”时格脸色越发地红,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凑近禹破说“那以后你帮我吧,种草莓”,油然生出一种想找个洞暂时缓缓的冲动。 禹破埋首他的颈侧,唇轻轻捻了一下,隔开看着他的眼睛说,“种草莓。” 时格微挣手指,转成十指相扣,以示自己已经不是小白。 禹破的唇又覆上去,反反复复吮吻,时格抑制声音,身体燥热,松开相扣的手又想往腰间去。 “乖,明天要坐车。”禹破握住他的手腕,唇堵上他未出口的迷乱。 等两人都缓过来了,面对面,禹破说,“放寒假我们就坦白,怎么样?” “好。” 时厚和禹然回到冥堡见到了上将和破牛奶店的“老爷爷”。 “上将,肖上将。”两人问候一声。 上将叫沈比,肖上将的全名是肖特。 上将说:“白色丝线可以送回去了。” 时厚不解,“为什么还有白色丝线?” 肖上将回答:“被关在水木园小白屋里。” 小白屋不是丁涅受惩罚的地方吗?为什么会在水木园? 肖上将语气凛冽:“榅冥国只需要幸福。”不需要鲜血,所以,会染上鲜血的惩戒处只能设立在星辰外,而除了水木园,再无符合要求的场所。 时厚没顾上自己的怒火,反倒抢着发问,“上将的意思是要我和少校把他们送回去?” 他担忧禹然知道水木园被当成惩戒处,殊不知禹然也参与其中,也曾借用白色丝线充当刽子手。 上将只回了一个眼神。 “是否可以解除丁涅的惩罚?”禹然出口。 上将收住惊讶,“可以。他会成为破牛奶店的新店长,不带有任何记忆。” 禹然眉头蹙了一下,又舒展开,“谢谢。”不带任何感情。 两位上将走后,禹然和时厚把白色丝线放回他们的归处。站在漩涡口,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朝两人弯下了身子,而后消匿。 “时厚哥哥!”小夜的草帽还是歪扭着,看见两人就兴奋蹦起。 小浅从破牛奶店里屋出来,喜出望外,“禹然哥哥好!时厚哥哥好!” 背后又走出啃着红豆面包傻笑的南子汗和小锡,“哥哥好!” 慢悠悠出来的蒙爷爷还是一副厌世的表情,直勾勾看着来人。他没被执行感化程序,只是“暂存”橪街。 小夜突然感伤起来,“爷爷走了。” 时厚蹲下安慰说:“肖上将一会儿会来参加幸福会。” “真的吗?”得到肯定后小夜笑得灿烂。 “不能再叫爷爷了,是帅气的肖上将。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小浅怼小夜。 小夜不搭理妹妹,“时厚哥哥,我很有当店长的资质哦!”言外之意是小不点也可以照顾好大家。 禹然开口,语气柔和,“丁涅哥哥会成为新店长。”话音刚落,丁涅就笑着出现。 小夜和小浅本畏惧丁少校的,第一次看见他笑,也没了那方面的想法,齐声问好。 “你们好啊!”丁涅柔声回应,“一会儿一起参加幸福会吧!” 孩子们都说好。 幸福会如期举行,这次是上将和肖上将弹钢琴并宣布活动开始。邹逛和刘接来了,吴燚也来了,这次是真正的在流淌的琴音中感知幸福。 星辰大门从此合上,交错的世界回归平行。 水木园满眼松绿,它本就是个虚拟空间,所以移动隐形到栽满矢车菊的花园中,累了的话,可以让思维进去小憩一下。 刘叔趁着假期来了一趟怜山科研室,想知道照片的鉴定结果。 在桥镇逗留几天后,在学生们返校的这一天,他等在桥肆里。 “刘警官。”桥镇两位桥长肖貉和沈丘向他走来。 刘叔接过鉴定结果,上面显示有待考察,“谢谢。” 沈丘温文儒雅,笑说:“应该是我们说谢谢,谢谢您还相信科学。” 肖貉豪爽附和,“下次您来,桥镇镇民们备好酒好菜。” 而后两位桥长目送刘叔离开。 肖貉担心着问:“你最近还看见奇怪的东西吗?”奇怪的东西指的是松绿丝线涌出那晚的景致。 沈丘笑着让他放心,“别臭着一张脸了,早好了。” 本在闲庭广场上和肖貉斗嘴的沈丘看到了远方天边的抹抹松绿,和刘叔带来的松绿一样。 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因为在另一个世界的他,上将,曾跨出过星辰。 此时的上将沈比和肖上将肖特正透过全息屏幕看着他们,而后画面转至怜山科研室内部,鉴定仪上是刘叔带去的照片。 “太空中可能存在着和我们一样,甚至比我们还文明的生命体。”科研人员如是说。 上将命令永久关闭所有监控,此后两个世界毫无关联。 每个世界都有无法预估的实力,世界与世界之间也应该是良性竞争。 ☆、成绩排名 才刚从寒风朔雪中缓过来,回校第一件事年级组就把众人推向暖和和。说来也怪,也就芝麻点小事,竟把人给气热和了…… “哇!我真的……刚刚出现在我面前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怕不是鬼魂吧?”邹末发力吐槽。 不止是他,此时喧闹的教室都是为此。 刘言脸色也不好,“外省的试题。” 邹末怒火难消:“哇!卞驳就不能提前知会一声,说一下考点什么的,很难吗?我感觉我这次肯定退了不止一百步。” 虽然平时互相调侃时时常大手一挥,成绩神马的都是浮云,可真正上了考场碰了一鼻子灰后,总会心疼自己……学生的喜怒哀乐还是和成绩挂钩的。 时格弱弱来一句,“实际上卞驳吱过声……”为了这次月考他真的把什么零碎话都塞进耳朵里了。 邹末不识好歹地抓着时格,总觉得找到了同等级的慰藉,“兄弟,下次我去陪你,我们同一考场见。” 怎料禹破冷不防护崽,“时格说了会拿进步奖。” 邹末直呼没法聊了没法聊了。 其实时格胜券在握,因为在假装失忆的那段时间里,他真的下了本,想通过学习忘掉烦恼也为了不让那成绩那么难看。天道酬勤,这次写出的每个答案他没再一知半解,而是有理有据。只是说,这有理有据行不行得通得另看。 整体下来还是自我良好之感的不是盖的。 “请大家静一静,接下来对答案!”学习委员拿着U盘进来,晚自习铃声恰好响起。 六个科目的答案悉数呈现在电子白板上,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只剩下纸卷翻动的沙沙声。 几十分钟后——— “哦?哦?哦!禹破!”时格瞪大的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试卷上自己划出的红勾,喜悦直冲脑门,每科目的选择题都接近满分。 禹破抬头看过去,微皱的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开,但嘴角已经上扬,“很不错嘛,老头子。” 教室也开始传来各种哀嚎声,还有上厕所的学生三三两两。 时格嘚瑟了,凑到人耳边压低声音,有些狡黠地说:“我决定了,这次月考的‘任凭处置’继续。” 禹破的眼前是作文,盖住了刚才他批改的红,眼里闪过沮丧,但表情转换很快,回以狡黠:“好啊,进步多少名?” 一般理科试卷只要选择题欧克,总分差不到哪去,毕竟精华都浓缩在那了。 于是时格夸下海口,“按照排名来,一百五十名往前!” “等着你。” 一般情况,按照年级组的批阅速度,成绩应该可以在周一下午出来,可这次迟迟没有消息。所有科目试卷都讲解完得等到周三,周三过后,再次估算出的分数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在这些等待的日子里,时格猛吸破牛奶缓解焦虑。 周一早读结束,路过花坛时,禹破停下来,像曾经的时格那样,弯下腰摸了摸快凋零的月季脑袋,问得随意:“如果你赢的话,你会让我干什么?” 身侧的时格往前再靠近一点,手覆上他的手背,答得也很随意:“不知道。那你呢?” 禹破反握住他的手收回,放在衣摆间避开了路过者的视线,然后启齿,“任凭处置。” 无论是胜,或是负,他都愿意把自己交付给他。 时格胸中有东西在肆意跳动,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平息。 为了掩盖即将泛红的耳廓,时格直起身,相握的手自然松开,“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胜之不武。”说完加快步子先走了。 脑子乱糟糟,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自己撩拨他的,怎么现在反倒是他不正经了? 时间一划,寝室的破牛奶快见底了,时格累积的焦虑已经变得佛系。他估摸的分数让他定义试卷难度一般,进步也是肯定的。有时候嘬着破牛奶想,自己这次不会真的赢吧?但扭头看见禹破那张帅气的脸,他就觉得希望渺茫。 实际上进步已经足以让他开心,知足常乐是他曾经的座右铭。不过,他还是很希望电子白板呈现的排行榜上他能挤在前面,哪怕是一次,因为这是无声的炫耀。 我没说什么,但全部的双眼都看到了我那炸天的分数。无声地被羡慕是每个学生的期待,时格也不例外。 终于在周六下午第三节自习课,学习委员打开刚关闭的电子白板,通知道:“月考成绩出来了。” 冬季里的昏昏欲睡就这么被赶跑了,所有视线齐刷刷盯过去。 时格那颗佛系的心又加速,他在紧张。 禹破熟练地从桌腹拿出一盒破牛奶,插好吸管递给他。 接过那一刹,时格眨眼再三确认,转而激动搂住禹破的脖子,克制着激动,“我进步了!禹破!我进步了!八十八名!” 同学们见怪不怪,不过还是有些唏嘘,中等成绩的时格竟然进步这么大? “很不错。”禹破抚着他的头。 时格感动过后,放开人,“你呢?”然后他看出了禹破的失落,没等禹破回答就自己去确认。 九十八名?和自己整整隔了个十? 一直以来,无论试题难度怎么变,让人引以为傲的禹破都没跌过前十,可这次怎么就…… 这就是这一周以来他藏着的失落总是被自己不轻易间逮到的原因? 禹破周日晚上就估算了分数,他心里有底,他也知道自己退步了,在自己的观念里属于严重级别。 在时格假装失忆的那段时间,本应一心扑在学习上的,但他硬是把心分成两半,一半拿去寻找他的时格。 一心二用在他这个年纪没带来正面便捷,只带来了懈怠的惩罚。 “请所有同学到足球场开年级大会!”刘诵那雄浑的嗓音从广播里出来,学生们怏怏得令。 前往足球场的一路上,时格没放开过禹破的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紧握着,就像曾经的禹破牵着他一样泰然。 “时格,我没事。”禹破脸上流露笑意,话里却没笑,时格听得出来,只有他听得出来。 “我手冷,借我暖暖。”寒风确实吹得挺不留情。 刚刚邹末得知自己的成绩在安全范围波动后长舒一口气,得知刘言不退反进,心情更好了,蹦哒到两人面前祝贺。 邹末还说,“禹破你怎么退个步都还这么靓仔?” 禹破没说话,但邹末被他的冷漠吓到了,乖乖闭嘴。 时格就是从这一刻一直握着他的。 没有常居过高峰的人,是不会体会到跌落的疼痛的。 时格知道禹破很坚强,但偶尔也会脆弱。别人看不出来,只是因为他掩饰得好。 ☆、任凭处置 集合完毕。 卞驳拿起话筒后调了音,交待一下这次月考情况,“本次月考平均分较较上一届高出二十分,情况是可观的。这一周,有许多同学到我的办公室交谈,说自己从没考过这么低,情绪低落不知道怎么办。你们愿意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我感到非常欣慰。这次的平均分和你们上个月的比确实低了很多,但你们错了,什么事情都不能同日而语。” “老实跟你们说,这次的试卷难度已经超出你们的教材知识,每个题型都很经典,都需要脑袋转几个弯,所以同学们考这个分数并不代表差劲。甚至可以说,你们考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分数。这次平均分高出外省那所学校的平均分一分。” 台下的学生炸开了锅,阴郁的情绪飞散,加入共同喜悦中。因为那所学校考出的分数一直是他们膜拜的对象。 当自己超过了羡慕者,那种喜悦是势不可挡的。 “唉,不来点掌声送给自己?”卞驳一提醒,掌声便如雷贯耳。 卞驳满意一笑,“我们这些老师一直相信自己,也相信你们,所以,你们也要相信你们自己有那个实力。这次退步了,没关系,把它当成新的起跑线,踩着它冲向下一个终点;这次进步了,稳着点,继续向前。持续不断地给自己动力,解开捆绑自己的心结,才能够在冬天里触摸到温度。当然,这温度不要太舒服,我怕你们会在课堂上睡过去。” 台下噗嗤笑出声。 “我没事了。”禹破捏捏他的指腹,再次表明自己可以再强大。 时格看着他的笑有了柔意,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接下来,颁发优秀奖,一二等奖,请念到名字的同学到台上来!一等奖,苏送、江表、荒弭,二等奖……” “好,现在颁发进步奖。一等奖,胡利、周晚、时格,二等奖……请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台。” 时格忙攥着禹破的手,“禹破,我紧张!”一直在中游佛系的时格好久没有受到这种待遇,有些适应不过来。 以后习惯了就不会紧张了。 禹破笑着凑近他的耳侧,边掰开他的手边暧昧着说:“一会儿回来,任凭处置。” 果真禹破一开口,时格就能虎一虎。 他觉得禹破的想法也不单纯,心绪慌乱,“好。”声音有些哑,上台领奖去了。 时格拿着奖状和礼品笑着跑回来,禹破头上阴郁一天的乌云散了一半。 暗下决心,得努力,下次一起笑才行。 卞驳拍了拍话筒,端着说:“今晚和明早上的自习课取消,同学们好好整理心情,明晚回来继续战斗。今天下午可以离校,解散!” 同学们欢呼雀跃,边走边讨论要吃什么。刘言和邹末表示今晚不回校,这么一来…… 没想出校的两人走到宿舍楼前,再往前通往食堂,左拐是进宿舍大门。 禹破问:“想吃什么?” “你饿吗?”时格声音有些不自然。 禹破出口,“不饿。” “我饿。”时格把人拉进宿舍大门,禹破猜知下文。 宿管阿姨正边烤电炉边写着什么,也没起身顾上推搡着进来的学生。 晚饭时间了,楼梯间的声控灯已经开启,但对于只停留在一楼楼梯口的两人来说毫无作用,还是昏黑一片。 “你知道的。”时格把人壁咚在楼梯口,气息有些重。 禹破凑近,“任凭处置。” 拉着人上到五楼,刷开宿舍门反锁。把人抵在门上就是亲。 “先放东西。”禹破被吻得有些迷乱,但迟迟不见时格移开搂着后背的手,这才想起他手里还拿着奖品。 额头相抵,时格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禹破有些哭笑不得,身体都被撩出火了,肯定知道他的下一步。自己并不怎么不在乎什么上与下,虽说有一方可以让自己喜欢的人享受。 “你能给的。”说话间,时格把他的手带到自己的腰间。 他知道一直与自己相爱相杀的禹破真正想要什么,也知道他会为自己做什么,所以这次,他想先给予。 一下一下触着耳垂,禹破的声音有些低哑,“时格,我想听你的声音。” 置于对方胸前的手随着节奏不停。 在水雾弥漫的空间里,时格做到了有求必应,以至于转战床上时溃不成军…… 夜幕已经降临,对面宿舍楼栋的光投进来,白皙上的汗不止,陪着那直线上升的甜腻声。 ☆、相知相得 在禹破不停索取,时格不停给予时,暧昧的屋内不仅有隐隐的光线,还有被嫌弃躺在地上的礼品。 礼品盒外封面是杂乱的白色丝线,里面有一条白色绳子颈链,挂着一个小骷髅。盒子边上有一个黑信封,封面只有一条显眼的白色丝线。 这时寒风穿过半开的窗户进来,床上缠绵的人发出的喟叹、黏腻声仍旧混在一起。 白信纸被吹开,规整的黑体字烙印其上:幸 福? 那个“?”很突出,是个漫画讽刺的表情。 黎明的时候,侧躺的时格睁开眼,看着地上仅有的一张奖状,嘴角又起了弧度。 将手覆在腰间的手上摩挲。 “早上好啊,时格。黎明来了。”身后的人啄了几下后颈,听语气是全醒了。 时格笑着扭头,贴上了他的唇。 额头相抵,时格哑着音说:“我们总要笑看一回黎明。” “说错了。”禹破搂过他,面对面,嘴角带笑,只是重复,“说错了。” 不是什么无法修正,所以只要抛去执拗,也是对的不是吗? “下雪了!”禹破看到了黎明里的纷纷扬扬。 时格攥着他的衣领,唇与唇若即若离,沙哑的音自带效果:“知道雪天怎么取暖吗?” 禹破蹭蹭他的鼻尖,“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不能让它白来。” 一瞬之间,时格的脸瞬间和枕头来了个亲密接触。睡衣领口被轻挑开,下拉露出肩头、脊背,吻沿着一下一下。 不久,攥着床单的手指骨节分明…… 之后两人的校园生活还是打打闹闹,只是时格不敢闹得太放肆了…… 禹破为了期末考试摆平心态,也为了回到正常成绩波动范围而努力。 时格还是那个张扬的少年,唯一改变的就是要捍卫自己的成绩,虚心向禹破请教,下次能进步就再好不过。 一个月的刻苦后,两人捧了个满意的答卷。在这一个多月里,年级组通知没有月假,以至于真的临近过年才兑现逢假必回的诺言。 “妈,时姨,我和时格在一起了。谈恋爱那种在一起。”吃完饭后,两家人坐在客厅里,禹破握住时格的手,站在家长面前坦白。 说完两人都愣住了,因为家长们脸色并没有变好,反倒有变坏的趋势。 时格急躁,宣布决心,“爸,妈,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和禹破在一起,我就离家出走。”时妈脸色更不好了,时格语气坚定,“到禹破家,禹姨、禹叔会收留我的,对吧?” 禹破也表决心,“爸妈,我也会离家出走。到时格家,时叔、时姨也会收留我的,是吧?” 两家家长震惊,这是……变形记? 十分正经的时格和禹破察觉到父母的不对劲,直盯着不动,父母还真就破笑。 “爸,妈?”两人问号,这是同意了? 时姨大大咧咧,“你俩小兔崽子,还真以为我们到了戴老花镜的年纪?” 禹破看向自己的父母,两人笑着点头。 时格反应过来,赶紧攀附,“你们同意了?”时妈笑着回应。 “哎哎哎!急什么?站回去!”时妈忙止住时格的猛扑,时格乖乖站定。 两家父母像曾经劝和两人一样站在对面,两人乖乖竖起耳朵。 时妈说得正经,“我们两家都有一个老规矩,如果两家结亲,就要先接受一次考验。” 两人等着下文。 禹妈语气温柔,可话却有些不雅:“互相打屁股。” “不准放水。”两位爸爸说,“现在开始吧,时格先打。” 两人听着这一唱一和,直觉自己被忽悠,奈何在被认可面前,这都是鸡毛蒜皮。 时格假咳,“我不会留情啊。” 禹破背对着他,左手收拢衣摆,右手搭在沙发上。 啪!很清脆的一个响声! 两家父母笑出声。 时格憋笑,“我收力了的。” 禹破眼神杀过去,你当我耳背? 时妈忍着收住笑,“来,轮到禹破。过了这关,你们就可以在我们面前光明正大了!” 时格突然怂了,只好豁出去,拿某些行为说事,“禹破,你知道的啊。”说完耳朵都泛红。 禹破假笑,朝他摇摇头。 啪!非常干脆利落的声响! 两家父母笑趴了。 时格面部扭曲,“我饶不了你!” 禹破以先恢复的优势破门而出,时格恢复后追出去。 “破人!” 时格的嗓音划过大街小巷。 禹破跑到那条小巷,转身拽住时格贴唇,额头相抵: “陪你喝一辈子的破牛奶,好不好?” 此时暮冬, 夕阳正好, 少年会为彼此心动一辈子。 这是, 我和你之间的一点相知; 我们和人间的一点相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