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仙君剖丹后》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被仙君剖丹后》作者:狐之嫁 文案: *(火葬场预警)* 千年前,狐妖君瑶在战火中被宸渊上神所救,自此天真的情根深种。 但她没想到,自己对宸渊千年的陪伴,换来的却是在生辰之日妖丹被剖、丢下诛仙台。 君瑶这才明白,原来她不过是个用完就可以丢弃的工具。 可怜自己爱了不该爱的人,受尽屈辱。 就连她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快要死去时,宸渊也仍旧在陪着他的“心上人”。 宸渊的心太冷了,凉透了君瑶的心。 接连两次被剖丹的君瑶被魔尊所救,原来,她竟是魔族的小殿下。 她在魔族被兄长宠上了天,也从一只废妖变成了法力无边的魔修,饶是天族上神也不敢在她面前随意造次。 君瑶想:要让宸渊也经历一遍她的痛! 她把长剑刺入宸渊心脏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她从不会心慈手软! 可偏偏宸渊再见君瑶,看着她满眼温柔对着另一个人,心像是被挖空了一样难受。 素来清冷无情的宸渊这才醒悟,他其实一直对爱着君瑶,是他自以为是,错的离谱而荒诞。 自此君瑶打骂他便受着,君瑶想要什么他便拱手奉上。 可他等到最后,君瑶却要与其他人成亲了。 宸渊放下一切尊严,就连命都补偿给她,只求君瑶能原谅他。 君瑶:你是不是有病? 上神:是,相思病。 君瑶:可我把你当仇人! 上神:我却将你当心上人。 君瑶:滚。 以下【避雷针】: ①虐心且虐身,火葬场保证柴火旺盛; ②角色三观与作者三观无关,角色行为皆替剧情服wu; ③文案渣文笔渣逻辑渣,男主到底渣不渣请看到结局再下定论,反正作者挺渣的; ④私设较多,勿猜结局,反转极多,一切皆有可能。 一句话简介:我亲手送仙君进火葬场 立意:跌落黑暗,那便做自己的光芒,照亮远方。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复仇虐渣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瑶,宸渊,夜阑 ┃ 配角:圈地自萌,感谢阅读 ┃ 其它:和气看文,如雷勿喷 第1章 二次剖丹 “我想再要一颗你的妖丹。”…… 鬼市红楼。 空气中混杂着妖魔鬼怪的气息,并不好闻。 但来此处的主顾,本也不是像去人间青楼寻欢作乐那样,他们到鬼市红楼来,则是为了利用双修提升修为的。 所以重要的,不是环境,而是货。 此时大堂一侧,五个脚腕戴着铃铛的少女,被红楼老板如售卖商品般,领到一位身材魁梧的魔修面前,供其挑选。 “这五位都是按照您要求选的,还没开过身子,您看看哪个合适?”红楼老板向那位魔修一一介绍着。 魔修随手一指,“就要她了。” 被选中的少女惊诧抬头,愣愣盯着眼前相貌扭曲的魔修。 君瑶是九尾妖族,与魔族的修炼功法半点也不匹配,这只魔怎么可能会选中她? 莫非……她忽就想起红楼中最阴暗的那种生意。 只要主顾出价够高,就能把她们炼作炉鼎之用,关进囚室,没日没夜地供主顾吸□□血,直到内力枯竭而亡。 君瑶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整个人便因害怕,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而她这一动,脚上的铃铛也随之铃铃响起,引来红楼老板一鞭子就抽在了背上。 “傻杵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带客人上楼,好生伺候着!” 君瑶强忍着心底的恶心劲儿,极力逼着自己做出一个假笑。 她是最落魄的妖族,更是只被天界上神剥离去满身妖力的妖,除了鬼市红楼,再没有其地方能让她混上一口饭吃,所以……她只能服从,别无选择。 君瑶深吸一口气,正欲按照老板教过她们服侍客人的法子,搂过魔修的肩。可她抬起来的手,却突然被一道力量紧紧抓住,再动弹不得。 君瑶眼尾余光向下,撇见握住她左腕的手指白皙如玉且骨节分明,就连那温度,也是她曾经最熟悉的。 但君瑶心底里觉得不可能是那个人,如果不是那位上神毁了自己,她哪里会沦落得这般低贱。 可紧接着响起的话音,打破了君瑶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且慢!这只妖,我要了。” 君瑶听见自己瞬间加速的心跳,仿佛就快要笃笃跳出胸膛。她低着头,无声地深呼吸着,良久,才有勇气回过头去,朝身后握着她手的人扯出一个礼貌而不是尴尬的假笑。 “麻烦上神松手,依红楼的规矩,是这位修者先买的奴。” 到手的肥肉被旁人惦记上,那位魔修显然也不乐意,当即暴躁回怼:“这是我买下的妖,你凭什么要!” 上神一身月白长衫,清冷宛如天际明月,手腕轻轻一翻便有百颗青琼珠拖在掌心,“就凭本尊,价高者得。” 君瑶被他这一举动惊得双唇微微张开。 按照红楼通常的价格,像她们这般毫无双修经验的,一晚最多不超过十颗青琼珠。就算是买回去做炉鼎的,也至多五十珠,可这位故人却出了双倍的价。 宸渊上神,您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是专程来寻她的? 君瑶在心底问自己,而她就是在这份不知所措中,被宸渊上神拽着手腕一路拉到了二楼房间。 房门关上,君瑶被宸渊上神盯着。 她这才抬头看清面前人的模样,白衣翩翩,身如玉树,占尽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天资。 但就是这样一个清风明月般的天界上神,在她生辰之日,狠心剖了她的妖丹去博心上人一笑。又将失了妖丹以至内力流逝殆尽的君瑶丢下诛仙台,遭受数百道天雷劈打。 妖一旦失了妖丹,就会在一炷香之内没了性命,饶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 但君瑶是个例外,她没死,她活下来了。 “你还活着?”君瑶听宸渊上神略有些欣喜地,对自己问出这样一句话。 她喉头有些哽咽,正要应声,结果眼前这人又道:“既然你还活着,我想再要一颗你的妖丹。” 闻言,君瑶眼底荡着的波澜,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并用力甩开宸渊上神还抓着自己腕部的手。 “妖丹?”君瑶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刺耳笑话般“呵”了一声,“上神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的妖丹,不是早就被您剖去给心上人了吗?哪还有第二颗妖丹能给你?” 她好似看到自己说这话时,宸渊上神的眼底有一丝痛楚闪过。 可还不等君瑶分辨出那究竟是真情还是错觉,下一秒,从宸渊上神嘴里吐出的淡漠语声就让她再度如坠冰窖。 “我有办法让你再结一次丹。” “然后再剖一次吗?”君瑶用手指着自己的腹部,那里还留着上次被剖丹后的伤疤,悲愤情绪没由来地,便脱口而出:“妖丹是妖的命!” “所以你的妖丹才最合适。”宸渊上神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接下来她的话。 君瑶立马就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左右自己是个被剖妖丹却还能安然活着的“幸运儿”,不会让一尘不染的神明手上沾染了妖命。 呵,何其道貌岸然的神明。 “上次你剖我妖丹时,我就已经把一千年前你在战火之中对我的救命之恩,和一千年来对我的豢养之恩,还了个干干净净!”君瑶嘲弄地呵了一声,犀利质问他:“你现在,凭什么再要一次我的妖丹?!” 宸渊上神想了想道:“凭我出了百颗青琼珠的价格买你。” 君瑶听见他这个回答,方才所有的气势瞬间就蔫了,一股子悲凉感从心底油然攀升。 是了,她现在是红楼的倌妖,一旦被客人买下,就得无条件答应客人的所有要求。而眼前这个曾经毁了她的神明,现在便是花钱买下她的客人。她不仅没有权利拒绝,还得笑着让他再毁自己一次。 再次结丹虽困难至极,但办法还是有的。尤其是像宸渊上神这种法力最强大的天界战神,基本只要与他双修一次,便能够顺利结丹。 君瑶在心底冷冷一笑,也难怪,这样禁欲的高岭之花会来鬼市红楼,想来是心上人的命又需要妖丹来维持了。 她竟然在方才,还以为眼前人是来这腌臜红楼救赎她的,果然还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宸渊上神在床沿坐下,虽一句话没开口,但君瑶也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君瑶压制下心中酸楚和羞耻感,跟过去站在塌边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物。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件贴身而穿的薄薄里衫,她又垂头抿着唇,伸手一点点去抽解宸渊上神的腰封。 宸渊看着面前这只小狐狸,贝齿咬着朱唇的隐忍模样,像是极其不甘愿,眼底还带着一丝恨意,素来平静如水的心莫名就是一紧。瞥头强行压下莫名烦躁的心绪,躲开了她的动作。 “本尊自己来,你趴过去。” 君瑶正解着腰封结扣的手一顿。 趴过去……这三个字眼霎时刺痛了她的耳膜。 想那一千年间,自己也曾化作九尾狐的原身,被宸渊上神抱在怀里,或安静休憩,或张牙舞爪,现在却是低贱到连碰他的资格也没有了吗? 她把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看不见外头光亮,却能感觉到一具高大的身体渐渐覆在了她的身上,而后是神明温热的体温,和男性本能的动作。 君瑶额角渗出冷汗,牙齿也死死咬住枕头。 她很疼,却不想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宸渊上神察觉到她的排斥,开了口道:“别怕,我会再救你的。” 君瑶很想说,妖丹没了,她就是一只连妖界都进不去的废妖,还能怎么救? 但君瑶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已经疼得没力气说话了。只感觉到有无数股暖流从四肢百骸汇聚于丹田,在那处一点点孕育出完整的妖丹。 可下一瞬,宸渊上神就翻过她的身子,将那颗才结起的妖丹剖离她的体内。 “啊——” 君瑶还是没忍住撕心裂肺的痛楚,痛呼出声。眼角不自觉就划下一道晶莹的眼泪,从脸颊串连到下巴,最后浸湿了枕头。 而宸渊用仙术整好衣冠,又是那个外人所见的清冷样子。 只是他在抬步欲走时,听见身后君瑶微弱的呜咽声,怔怔地转过身就想要替小狐狸擦拭。 君瑶双眼空洞,看着宸渊上神的手朝自己伸过来。 便是这时,宸渊怀中的水镜,突然响起从天界来的传音:上神您赶快回来,白鹭要不行了! 那双就快要碰到君瑶泪水的手,顿时在半空画了个阵,将自己传输回天界。 “呵,我怎么还会相信他说的救我。” 君瑶苦笑了一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2章 流落鬼市 她要让那位上神,也尝一尝自…… 君瑶再醒来的时候,枕头上尽是干涸泪渍。 她想要起身穿衣服,却不料,这一动腰股间酸疼得要命,还有丹田处仿佛被火灼烧过般,被剜去了一块血肉。 君瑶缓缓掀开被子,褶皱的薄衾上一片狼藉,甚至还有点点绯红血迹。但比起这些,更刺痛她眼球的,是腹部再一次被剖丹的疤痕。 因昨夜双修了的缘故,她此时全身不着一缕,只稍稍一眼便能瞥见自己肚脐下方,左右分别各一个深色疤痕。 可这晌她忽然觉得,这疤不该在丹田,而应该印在左心房。 君瑶靠在床头闭了闭眼,用低哑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唏出一声长叹:“那年战火纷飞,你说你会救我,或许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一千年前,冥界鬼王出兵妖族,将妖界变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彼时,君瑶还是一只九尾幼狐,在奄奄一息之际被宸渊上神所救,自此长在天宫,成为了宸渊上神身边最喜爱的灵宠。 后来几百年,君瑶幻化出人形,也随之萌生出了七情六欲,无可避免地爱上了宸渊上神,情根深种。 直到君瑶千岁生辰,她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宸渊上神给她送来生辰礼。可君瑶万万没想到,她等来的会是上神启唇冰冷:“君瑶,我想要你的妖丹。” 她欠着宸渊救命之恩,所以她没有拒绝的权利,便只能流着眼泪、忍着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修炼千年的妖丹被剥离丹田,以及宸渊上神决绝离去的背影。再被宸渊身旁的侍神冷嘲热讽说不自量力,丢下诛仙台。 君瑶从回忆中抽回神思,再睁眼,眸底已经全然没了泪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嘲。 她咬牙忍住全身的痛,撑着虚软双腿捡起昨天脱在地上的衣服。而后,推门下楼。 红楼老板娘看见君瑶,第一句话就道:“你这个小狐崽子,怎么还没走?!” 君瑶被她唬的一愣,“我为什么要走?” 老板娘朝她指了指桌上一个乾坤袋,君瑶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里面少说也装了一千青琼珠。 “看到没,这是昨晚那位客人的意思。”老板娘朝她摆摆手,像是赶苍蝇一样道:“从今往后,你和我们红楼就没关系了。” 君瑶经历了一夜荒唐,身心俱疲,脑子还有些混沌,下意识就问了句:“为……为什么?” “还能有为什么。”老板娘面容不善地瞥她一眼,“人家嫌你没用呗!” 没用?君瑶听见这个词,脑海里不禁就回放过昨晚受辱的一幕幕。 她都那样百依百顺、任君揉搓了,宸渊竟还嫌她差劲? 君瑶顿时只觉有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喘不上来。 她从诛仙台坠落后,虽勉强捡回一条命,但也因为没有了妖力,无以在妖界谋生,只能来鬼市红楼卖身换一口饭吃。 可现在,宸渊竟然随随便便一句话,不仅将她踩进泥里羞辱,还剥夺去她最后一条生路?! “那她……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君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啧,你这个贪心的小狐崽子还想要什么?”老板娘没好气地赶人:“快滚快滚,老娘我生意忙得很,没工夫搭理你这个闲人。” 君瑶扯了扯嘴角,她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却偏还要多此一举地问问。看来当初那个侍神骂她自作多情、不自量力,也没骂错。 鬼市终日不见阳光,刮来的风凉飕飕的。君瑶只穿了一件单薄纱衣,边双臂环胸搓着手臂,边左顾右盼寻找一个能收留她的地方。 可这里的所有妖魔也好,鬼怪也罢,都是靠法力谋生,就连餐馆端盘子的也不要她。 “滚滚滚,我们这里不收废物!”三日后,当君瑶不知第几次被扫地赶出,她咽了咽口水,把目光放到了偏僻角落的一个垃圾桶上。 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君瑶躲在阴暗处,当她看到一个魔修随手把吃了一半的食物丢到垃圾桶里,便赶紧跑过去掀开桶盖。 君瑶忍住垃圾桶散出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把手朝那个油纸包伸去。 而就在她手指快要油纸包之际,一只干枯黝黑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拿走了食物。 君瑶抬头看去,垃圾桶的边沿站着三只饿鬼,看着她的眼神鄙夷且充满挑衅。 “你是哪来的?也敢抢我们兄弟的东西?” “我……”君瑶张了张唇,还没从眼前情况中反应过来,其中一只饿鬼便挥拳朝她出手打来。 这饿鬼虽看着身材矮小,却个个都是有法力在身的,君瑶费尽最大的力气躲开一击,而侧臂立马就被另一只饿鬼偷袭拍伤,跌倒在了地上。 “呵,看来是个废物。”饿鬼冷冷道:“兄弟们,给她点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到我们的地盘上抢吃的!” 话音刚落下,君瑶就遭受到了三只饿鬼的拳打脚踢。 她已经饿了三天,刚被剖过妖丹的身体又虚弱至极,全身上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抱住头生生受住。 好在那三只饿鬼并没有想要了她的性命,打过瘾之后,也就拍拍手走了。只留君瑶躺在冰冷的地上,喉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咳出一口血来。 她又冷又饿,被剖过妖丹的地方又泛起一阵接连一阵的钝痛,仿佛有一只魔爪在不断蚕食着她的小腹。 君瑶蜷缩在地上,眼皮子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含混,甚至能感受到狐狸尾巴从身后显露出来,就快要维持不住人形,蜕回原身。 君瑶想,这一次她大概是真的要死了吧。 不过死了也好,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这时,她突然看到一袭纯白色的衣袍出现在街市上,君瑶深呼吸又抬起沉重的眼皮,果然是……宸渊上神! 但宸渊上神身边站着的那个人,却是…… 白鹭。 白鹭是宸渊的另一只灵宠,在君瑶还没上天界之前,她就已经陪在上神身边了。只是那只灵宠似乎身体不大好,一直靠各种丹药吊着命。 君瑶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她当初在天宫时,总是自诩为最受宸渊上神喜爱的宠物,也总爱给白鹭下些绊子去争宠,现在想来委实是可笑。 她君瑶再怎么样,到头来也不过是只供主人玩乐的宠物罢了,而白鹭则是心上人。如若不是爱到深处,宸渊又怎么会冒着不杀无辜生灵的天条,剖她两次妖丹。 而现在自己的妖丹救了白鹭的命,也再没人会阻拦她们两情相悦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闭上眼睛之前,君瑶仿佛看到宸渊上神朝她这边望了一眼,满目慌张与担忧。 呵,果然是要死了,连幻觉都出现了。 那个道貌岸然的神明,怎么可能会担心她。 如果这一次还能侥幸活下来,她要让那位上神,也尝一尝自己经历过的痛! “瑶儿?瑶儿!” “瑶儿你怎么了?” 在君瑶彻底昏死过去之前,仿佛听见耳边有一道声音焦急地唤着她的名。而后整个狐身被抱进孔武有力的臂膀间,便再也没有意识了。 而此时不远处的鬼市街头,宸渊突然转头,看向阴冷窄巷。 空无一人。 宸渊不可遏制地皱了皱眉,他方才分明看见君瑶较小而无助的身影就在那里,怎么眨眼就不见了呢…… “上神在找什么?”白鹭看出他神情异样,问道。 宸渊收回目光,而后揉了揉额穴,又是一副清冷表情,淡淡道:“无事,继续逛吧。” 第3章 魔族血统 所以……她现在是魔族的小殿…… “到底怎么回事?给本座说!” “回魔尊,小殿下在短短几个月内被剖了两次妖丹,修为大损又身受重伤,怕是……” “屁话!本座一句都不想听!”赤焰熔浆环绕的高台上,红瞳墨衣的男子一掌掀翻桌案,眉目间无不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本座要你们立刻,马上,救醒她!否则,你们都去给她陪葬!” 君瑶在梦里听见一阵嘈杂声烦,迷迷糊糊中,双唇间不经意就漏出几个字眼:“上神……上神……” “瑶儿?你醒了?” “上神……是你吗……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君瑶依稀能听见有人呼唤她的声音,却全身脱力动弹不得,只在灵海里做着一场梦。 梦里,她化作九尾狐的原身,趴在宸渊上神膝间。 而上神前一秒还温柔抚摸着她的手,突然就放在了她的狐腹处,注入一股霸道灵力,将妖丹剥离她的体内。 “不要!”君瑶骤然睁开眼睛,额头尽是细密冷汗。 但眼前这是哪里? 君瑶打量起四周,她似乎是在一座宫殿内。但不比天界仙宫有纯净的仙气缭绕,此处四目所见皆是岩石熔浆,还有一股……极其浓郁的魔气。 紧接着,一张硬朗的俊颜出现在她正上方,仿佛十分欣喜,“瑶儿,你睡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是醒了!” 奇怪,瑶儿是她的小名,这人怎么会知道。 君瑶静静躺在床榻上,听这人说了半天,才终于弄明白自己此时的情况。 原来,她父亲是前任魔尊的孪生兄弟,只是当初为了娶九尾狐一族的母亲,才出走魔界。所以眼前这位现任魔尊,便是她的同姓堂兄。 所以……她现在是魔族的小殿下了? 难怪她被宸渊连剖两次妖丹还能活下来,也难怪那日在红楼,有魔修会选中它。只因自己并非纯粹的妖,还有一半魔族血统。 她环顾了一圈与天界截然不同的环境,呼吸一吐一纳,就有隐隐的魔气窜入丹田,幻化做属于魔的修为。 君瑶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果然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她的遭遇了。 她如今身为魔族的小殿下,应该配向那位上神报妖丹之仇了。 魔尊君寒把最豪华的陵炀殿赐给了君瑶住,又挑选出魔界修为最高的将军,医术最好的巫师伺候。这是他好不容易寻回的妹妹,又吃了太多的苦,他想要给君瑶一切最好的。 甚至有机会的话,他还要替君瑶,手刃渣男!毕竟他魔尊君寒的妹妹,不是谁都能欺负了去的! 只可惜不论他怎么问,君瑶都只说,有些仇,她要自己报。 转眼,君瑶已经在魔界待了一年有余,在浓郁魔气的熏陶下,身上已经没有半点妖族的气息。 而这些时日她奋力修炼,却仿佛卡在了瓶颈般,怎么也突破不了。 莫名的心烦意乱间,君瑶索性丢掉手中软鞭,坐在陵炀殿院中的千秋上,小幅度地前后蹬着脚。 突然,有人从身后握住秋千的绳索,从侧边递了一碗药端到君瑶唇边。 如墨浓黑的药汁气味极其难闻,君瑶不由得便偏开头,“拿走,我不喝。” 那人的手顿了顿,倒也没有勉强,转而搁下药碗,替君瑶荡起了秋千。 “听伺候的人说,小殿下最近吃的都极少,可是心情不好?”他说着,声音忽而低缓了些:“还是……在想那位上神?” “我想他干什么?想他再剖我第三次妖丹吗?”君瑶闻言冷冷地反唇相讥,回过头去看来人说道:“夜阑,从今往后,不要再我面前提起上神两个字。” 此人便是魔尊留在君瑶身边,助她修炼的魔族大将军夜阑。 夜阑乍一对上君瑶转头看来的肃然目光,点了点头,换而问:“既不是在想……”他漠然咽下后面的词,“小殿下缘何不肯用膳与喝药?” “因为心烦。”君瑶踢了脚鞋边的小石子。 石子落入周围熔浆,立马化作了几缕白气。 君瑶像是玩上瘾了般,一边看着滋滋白气腾起,一边说着烦心的事:“夜阑,我修习魔族功法也有一年多了吧。不说天赋异禀,也能算是勤奋刻苦,怎么至今,还连个陵炀殿看门的都打不过?!” “真是,气死我了!照这个程度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够给自己报仇!” 夜阑看着她扑朔的眸光中透出急切,有些不忍,但还是道:“殿下的身体先前受过两次重创,留下了病根,想要小有所得,至少得比寻常魔修多花上三五倍的时间,除非……” “除非什么?”君瑶的眼睛登时一亮,立刻就问。 夜阑被她赤忱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敛了敛眸道:“除非能拿到即将在曦和洞府出世的曦和衣,就能让小殿下身上的所有旧伤,彻底痊愈。” 即将出世与彻底痊愈八个字入耳,让君瑶瞬间兴奋。 她也不管此时秋千正荡到最高,轻松就从半空跳下来,拍了拍夜阑的肩膀道:“那还等什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和兄长说要出门寻宝!” 君瑶将方才丢掉的软鞭缠绕在腰间,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夜阑早就习惯了她火急火燎的性子,当即跟上。可君瑶实在走得太快,以至于夜阑在后头说了许多这曦和洞府的危险之处,她都没听进去。 魔尊君寒乍然听到她这一请求,自然不同意,“胡闹!你若想要曦和衣,派夜阑去取便是,何必要自己涉险跑一趟。” “就当是历练呀!”君瑶蹭到君寒这身边,很是上道地替他锤起了肩,“况且人间的小话本里总是写,天资笨拙的修真者在历练途中碰上奇遇,从而一鸣惊人。” 她双眼放光地看着君瑶:“我也想有奇遇嘛!” 君瑶是吃准了她这面冷心软的兄长最是宠自己,只要她眨眨眼睛、撒撒娇,君寒定不忍心拒绝。 果然,在她一番努力胡扯之后,君寒终是无奈点了点头。 在君瑶看来,寻宝治伤一事,宜早不宜晚。因此她当即以最快的速度将出门所需之物放入储物袋,拉着夜阑就闯出魔界地境,往人间而去。 据书册记载,曦和洞府潜匿于人界镇守剑南的世家萧氏。 而从魔界出口到剑南萧氏,若不用法术,大抵需要月余的路程。君瑶想了想道:“我们就像普通人那样走过去吧。至于法力,就留到奇遇打怪的时候再用!” 夜阑自然点头答应,但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又忍不住问:“小殿下为何那么想要曦和衣?” 君瑶甚是新奇地把玩着人间摊铺上的小玩意,听他这样问,不由“啧”了一声,“都说了我们要像普通人,你就不要叫我小殿下了。” “那该,如何叫?”夜阑迟疑,“小姐?” “就和兄长一样,叫我瑶儿吧。”君瑶摆摆手,她此时目光已然被前头的热闹吸引,不甚在意地随口说道。 不远处,好似是有一家酒楼新开业,正请了戏班子在门外表演,以招揽客人。 君瑶第一次来人世间,自然是看什么都稀罕的。因此不等夜阑应答,她就已经穿梭过熙攘人群,往前头走去。 这戏班子中,有人白衣胜雪,有人鬼面獠牙,还有人带着狐狸面具。 君瑶总觉得这桥段似乎有些熟悉,她站在角落里看了小半晌,直到那扮相丑陋的鬼面伸出五指掐住小狐狸的脖颈,在小狐狸奄奄一息之际,被那白衣仙人所救,君瑶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是…… 千年前鬼族攻打妖族时,宸渊上神救下她的场景。 戏剧中的小狐狸对着仙人展颜一笑,君瑶却忽然就觉得眼眶有些刺痛。当年的她还真是天真,误把道貌岸然的神明当明月。 她不想再看了,当即往人群外挤去。 但恰值华灯初上笙歌时,此处凑热闹的围观百姓又实在太多。君瑶本就长得瘦弱了些,被几个彪形大汉一推,脚底陡然不稳就撞到了一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麻烦请让一让。”君瑶连连道歉。 可被她撞到的人似乎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君瑶便又要继续道歉,头顶上突然响起一道清悦的声音:“君瑶?” 这声音虽有一年多未听见了,但前头那千年的记忆到底太铭心,她不需抬头,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袭清冷身影。 而下一秒,宸渊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像是有些激动,“君瑶,真的是你?” 君瑶想要拂开她握在自己腕部的手,可两人力气悬殊,君瑶的手掌按在宸渊的手背上,却怎么也撇不开他。 她索性坦然抬眸,挑了挑眉,“是我。” “怎么,上神见到我如此兴奋,莫不是又惦记上我第三次妖丹了?” “我没有。”宸渊上神开口辩解:“我一直在……” 但君瑶并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当即凉凉打断她:“既然不是想着妖丹,那就请宸渊上神松手。毕竟我一只妖,怎配和上神您拉着手说话。” 她这一说,宸渊反而拉的她更紧了,“我不放……” 也不知道这位清冷上神突然犯什么毛病了,君瑶甩不开他,就干脆喊道:“夜阑!来救命啊!” 站在不远处正寻找着君瑶的夜阑,乍听到她的喊声,登时一个激灵,还以为是君瑶遇到了什么危险,焦急地就往声音源头跑去。 “小殿……”夜阑下意识脱口,但当看到君瑶正与另一个陌生男子手掌交缠的瞬间,心里莫名涌上一丝异样的滋味,改口道:“瑶儿,终于找到你了。” 君瑶故作出可怜巴巴的眼神朝夜阑看去,“救我。” 夜阑哪受得住她这般哀求,当即冷冷掰开宸渊纠缠着君瑶的手,又问她:“瑶儿认得这位公子?” “不认识。”君瑶毫不迟疑地回答,她揉了揉自己被捏到发红的手腕,还有些痛,“走吧。” 淡而无味的不认识三个字,轻飘入宸渊耳中,眉宇猛然一仄,竟忘了去拦君瑶二人。 君瑶拉着夜阑越走越快,但昔日仇人相见的情绪反倒平静下来些许。 她忽然困惑,常年闭关的宸渊,为何会来人间? 某种可能性闪过灵海,君瑶脚下步子一顿。 曦和衣乃治伤奇宝,莫非……宸渊也是来取曦和衣的? 如是一想,她回头往方才撞见宸渊的方向看了一眼。 可不知宸渊是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没有挪开视线,还是恰好也朝她望来,君瑶的目光就这样与那人迎了个四目相对。 她一瞬的愣怔。殊不知,宸渊这位高岭之花,虽姿态清傲,却偏生长了一双桃花眼。只要眉目间有一分神采,便容易让人误以为出十分含情脉脉之意。 君瑶急急别开脸去,真是的,差点又被那双眼睛骗了。 不过方才那一眼,她倒是没在宸渊身旁瞧见白鹭。 看来她的猜测没错,那只灵宠的身子骨委实差了点,服了两颗妖丹后还得用上曦和衣调养才能痊愈。 君瑶“啧啧”两声,宸渊也算是痴情,为了心上人再涉险境呐! 但这曦和衣,她是绝对不会让的! 第4章 村庄尸傀 “君瑶,你入魔了?!”…… “夜阑,我们走了一天了,去前面的村子歇歇脚吧。” 夕阳一半沉入山岭,一半悬在天际,君瑶迎着霞光,和夜阑走到了一处村落。 “好,那小殿下先站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和村民商量着借宿一晚。”夜阑点点头应下。 君瑶突然有些不满地转过身,伸出手指,“都说了不要叫我小殿下。” 夜阑笑了笑,“瑶儿。” 她和夜阑早已把武器收了起来,按理说与寻常百姓没有什么两样。但这村子里的村民看见君瑶站在篱笆前,都不自觉离她远远的,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不一会儿,夜阑回来失落地对她摇了摇头。 这些村民门户闭合,不论怎么敲门都没人响应,更别说搭上话要求借宿了。 君瑶叹了口气,算了,人家不愿意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连续走了那么多天的路,她是真的想歇会儿了。 求不得借宿的话,在山林中将就一晚也无所谓。反正身为魔族,也不在乎个环境好坏。 夜幕逐渐降临,有点凉意。夜阑脱下自己的外袍搭在君瑶肩上。 君瑶却突然按住他的手,“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阴气很重?” “是有点。”夜阑道:“有什么问题吗?” “说不上来。”君瑶眯着眼睛,视线一直看着不远处的村落,“就感觉,这村庄有点奇怪。” “寻常人家到了晚上,进到屋里去应该要开灯吧?如果睡觉歇息的话,也应该有男人会打呼噜吧?” 夜阑听她说着,一边点头一点观察。 君瑶终于说道重点:“哪有村子会这么漆黑一片,又这么安静的。” 这村子的确不对劲得紧,但夜阑觉得,反正他们只是路过,在此歇息一晚,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君瑶却是一心想着小话本里总写到的奇遇,想着怎么也要去村内一探究竟。 君瑶翻身跃下枝头,重新往村内走去,夜阑就跟在她身侧,随时注意着周遭动静。 整个村子,还真是除了两人的脚步声,一点其他声音都没有。 君瑶好奇心上了头,干脆翻过一户人家的篱笆,从窗户外往里看。 “啊——” 君瑶只看了一眼,就爆发出一声尖叫。 夜阑立即戒备地拔出腰间长刀,护在她身旁,“怎么了?” 君瑶惊疑未定地咽了咽口水,抬起手往屋内指去。 屋里的百姓,是他们白日里见到过的人。但此时却坐在床上,双眼赤红,獠牙半露,伸出双臂在半空不断地胡抓着,像是……尸傀。 要不要进去看看?君瑶不敢发出声音,用嘴型对夜阑说。 夜阑摇了摇头,正当君瑶要问他为什么不看时,他道:“不必进去了,有一大批尸傀正朝着我们走来。” 君瑶下意识回头,果然,篱笆外有数十只尸傀正张牙舞爪地,朝他们缓缓走来。 月光下,这些尸傀面色苍白如鬼魅。晚风又吹过,让君瑶不禁打了个寒颤,往夜阑身后退了半步。 “瑶儿别怕。”夜阑到底比君瑶见多识广些,说道:“这些村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食了元阳,虽然看着可怖,但其实并伤不了我们。” 吸食元阳……君瑶唇间轻声咀嚼过这几个字,又壮起胆子看向那些尸傀,却是越瞧越不对劲。 她仿佛在这些傀身上,察觉到了隐隐的魔气。 莫非吸食元阳的事,是他们魔族中人干的? 眼见着尸傀离他们越来越近,君瑶向夜阑询问意见:“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尸傀其实已经是死人了。”夜阑道:“把他们打晕,然后埋了吧。” 君瑶点点头,当即抽出腰间软鞭,朝那群尸傀出手。 夜阑说的不错,这些傀的本质是死人,所以战斗力极弱。没两下,就倒在了他们脚边大半。 可正当君瑶要再度挥出一鞭时,成群尸傀的身后,逐渐显出一道与月光同色的清冷身影。 “何方魔物在此造次?” 宸渊轻飘飘一挥袖袍,随之带起的灵力就打在了君瑶的鞭子上,震得她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瑶儿,你没事吧?”夜阑赶紧扶住她。 “没事,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君瑶掸掸袖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像是极嫌弃那人的触碰。 但厌恶的情绪一瞬而过,她在收拾好神情之后,缓缓抬头,半是平静半是讥讽地直视进那位神明眼底,“上神还真是阴魂不散,为了得到我的第三颗妖丹,就这么执着吗?” 宸渊听到她的声音明显一愣,“君瑶?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君瑶歪了歪头,“不然上神还希望是谁?白鹭吗?如果她也能像我这般活蹦乱跳、挥鞭自如,想必您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听见她提及白鹭,宸渊的眉头轻蹙。 这个表情自然没逃过君瑶的眼睛,惹得她讥讽一笑。果然是心头白月光,就连被她提一下,都这么不高兴。 不过她现在还没有实力能打过宸渊,因此君瑶也实在不想与他多纠缠,拉过夜阑的袖袍就转身欲走。 但她扯了好几下夜阑的衣袍,这人都没有反应,反而朝她问出一句:“他就是那个剖了你妖丹的上神?” 夜阑早知道君瑶在过去的千年,是陪伴在一个人渣仙君身边,受尽了委屈。只是不论他与魔尊怎么问,君瑶始终不肯多提那仙君的名号。 这晌他观察着君瑶对眼前人的反应,就大抵能将真相猜到个七八分了。 于是不等君瑶给出肯定答案,夜阑就拍了拍拉着他袖袍的手,对君瑶道:“瑶儿先在一旁歇会儿,我这就替你报仇!” 君瑶拦都拦不住,就看见夜阑的长剑散出玄色光芒,直朝着宸渊刺去。 而宸渊察觉到他剑气中霸道的魔气,又联想起那些尸傀身上的气息,当即就断定是夜阑吸食了村民们的元阳,凛冽地应对起他的攻击。 君瑶本以为凭夜阑的实力,应当能与宸渊勉强打个平手。可当她看着宸渊的灵力,一道又一道地打在夜阑身上,渗出血液浸染衣袍,整颗心都揪到嗓子眼。 但不管她怎么喊让夜阑回来别再打了,这个素来最是听他话的人,今天却是倔强地只进不退。 直到夜阑咳出一口血,君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拿着鞭子就冲了上去,挡在了夜阑身前。 此时宸渊的一掌已经拍出去,看清突然冲出来的人是君瑶,想要将灵气收回,但已经来不及了。 而好巧不巧,这一掌正好就打在了君瑶的丹田处。 那里,有妖丹被剖后,还没彻底痊愈的伤。 撕心裂肺的痛楚一点点蔓延开,让君瑶的额头上冒出细密冷汗,这种熟悉的感觉难免让她回忆起曾经的屈辱。 君瑶手掌紧紧攥住衣袍,强忍住疼痛不显于色,恶狠狠地瞪着宸渊,“上神别太过分了!你从前看我不惯也就罢了,现在凭什么无缘无故打伤我的人?!” “你的人?”宸渊重复过她说的这三个字,又看了夜阑一眼,“他是魔,他吸干了这么多村民的元阳。君瑶,你不该帮他说话。” 君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我该帮谁,不该帮谁,好像还轮不到上神来管吧。” 她是有些动怒了,加之受了些伤藏不住魔气,就任由气息随着针锋相对的话语暴露出来。 宸渊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不可置信的目光停留在君瑶脸上,“你也入了魔?” 君瑶没有反驳,宸渊就又道:“所以这整个村子里的村民,都是你们俩害的?” 他眸底有痛色闪过,不敢相信曾在他身边千年,心地善良纯真的君瑶会做出这种事,但伤人的话不自觉就从唇间吐出:“君瑶,你的心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歹毒了!” 君瑶脸色已然苍白,压根没有太多力气搭理这个不辨黑白的神明。 直到她听见宸渊说自己心思歹毒,君瑶扬了扬眉梢,似是在讥笑,又似是气到了极致,冷言冷语地回道:“我心思歹毒,那也是拜上神所赐。毕竟……有谁能歹毒的过你宸渊呢。” 说完,她就拉过夜阑的手,吃力地道:“我们走吧。” 君瑶一转过身,离她极近的夜阑就看见一滴冷汗挂在她纤长眼睫上,心底一疼,横抱起君瑶就往山林外去。 只是在他走之前,还不忘送给宸渊一记眼刀。 而宸渊望着君瑶小小的身躯,蜷缩在夜阑怀里,蓦地就想起曾经有只赤狐,也是那般乖巧地趴在他膝盖上。眸光荡了荡,莫名就有些烦躁。 昔日回忆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好似尽是甜味的。 正想的入迷,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上神在想什么?” “无事。”宸渊摇了摇头,回过身问白鹭:“你那边有没有遇到危险?” 白鹭的原身是只仙鹤,通体羽毛全白,所以她化作人形时,也都只着白衣。宸渊此时见她纯白衣裳上并未沾染污泥和血渍,暗暗松了口气。 白鹭道:“危险没遇上,秘密倒是发现了一桩。” 她将自己方才撞见几个鬼族的发现说予宸渊听,原来祸害这些村民的是鬼族。只是有几个魔修运气不好,正好撞见鬼族作恶,又没能力自保。自己成了刀下魂不说,散出魔气也沾到了这些村民身上。 宸渊听得一怔。 这事是鬼族干的,那他刚刚岂不是冤枉君瑶了? 但他转念一想,哪怕人不是君瑶害得,堕魔确是真的。 魔修心肠大多狠辣,看来得寻个机会让君瑶重回正道。 第5章 妖族相残 同是妖族,就该明白妖丹是妖…… “瑶儿?你怎么样?”君瑶的腹部开始流血,沾了夜阑一手。 夜阑越发快地往村庄外跑,他从未有过这样慌乱紧张的心情。好似只要稍微慢一点,怀里的人就会离他而去,而他私心里想要保护好君瑶。 他们出了村庄,又往南跑了一段路,终于看见一座寺庙,寻里头的主持借宿了一晚上。 出家人慈悲为怀,见小姑娘受了重伤,当即送来许多伤药。 夜阑谢过几位小僧后,关上房门,走到君瑶的床边坐下,“我来替你上药。” “别。”君瑶见他要掀开自己的裙摆,赶紧捂住腹部,“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来吧。” 夜阑的眸色瞬间暗了暗。昏黄烛光下,他瞥见君瑶没有半点血色的面庞,叹了口气,“你现在还有力气上药吗?” 君瑶示意他把药瓶子拿过来,她肯定可以的。 但君瑶显然高估了自己。她抬起来的手不住颤抖着,还没握紧瓶身,就脱力地松了开去。还真是一点力气的使不上啊…… 浑身都痛得要命,这种感觉,像极了当初落魄在鬼市,被那几只饿鬼打的奄奄一息。 不同的是,那会儿的她是只废妖,以为自己绝活不过那个夜晚,便颓靡地闭上眼睛,听天由命。而这会儿的她,是魔族小殿下,她不会再轻易放弃生的希望。 于是她面露纠结地看了夜阑一眼后,说道:“找两个庙里的小师太来吧。” 夜阑自知左右不了她的决定,又实在担心她的伤势,立刻就去办了。 又因君瑶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实在不易赶路,便不得已在这寺庙中多叨唠了两日。 而与此同时,宸渊也并未走远,仍在那村庄附近调查着鬼族害人之事。 今夜无月,白鹭走到宸渊身旁坐下,“上神可有头绪了?” “不曾。”宸渊清清冷冷的,回了最简单的两个字。 白鹭又道:“可上神这两日,明显有不少心思。” 宸渊一愣,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九重天上,也不乏有人称他为冰块脸的。这一次,他的心思竟有那么明显?连白鹭都看出来了。 “容我多言一句。”白鹭假装看不见他的困惑,续道:“那日我赶来村子里找你的时候,远远好像看见了一个身影,像是君瑶的。上神这几日,该不会是在想她吧?” “没有。”宸渊又是淡漠的两个字。 白鹭早就习惯了他言简意赅的表达,完全不管宸渊沉吟的脸色,顾自说着:“旁人都以为你宸渊冷心冷情,对万物都不上心,我却知道,这一年里,你其实一直都在找她。” “还有这次下凡去剑南取曦和衣,应当也不是为了我,而是想给君瑶治伤吧?” 宸渊听他说着这些话,眸光复杂的晦暗不明,既像是被人戳中不为人知心事后的窘迫,又像是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存了那样的心思。 半晌后,宸渊终于开口,说了句长的话:“本尊是在找她不错,但本尊只是有愧于她。如今她既入了魔,便与我神族再无瓜葛。昔日种种,待我取了曦和衣赠予她后,就算是偿还了。” 白鹭暗啧了两声,并不认同他的话,“有些东西,是还不清……唔……”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宸渊用禁言术堵住了后面的话。 白鹭莫名其妙地看他,只听宸渊以灵力传音入耳:前面有动静,是鬼族和妖族的气息。 ****** 寺庙中,君瑶气运丹田,长吁出一口气。 用了三日药,又加上夜阑每日以功法辅助她,这伤已经好去大半了。虽说一时半会儿还动不得修为,但正常赶路是没有问题的。 君瑶推门出去,想到隔壁告诉夜阑,明日就继续出发往剑南而去。 可她刚走到廊道上,就听见这寺庙门外吵闹的很,像是有人要进来却被挡在了外头。 好奇心驱使君瑶去前院一探究竟,她拦下一位小师太,询问情况。 小师太道:“施主放心休息便是,那些妖是进不来的。” “妖?”君瑶望了一眼寺门,下意识反问。 小师太以为她是不明白,就多解释了两句:“是啊,这几日总有些小妖想要闯进庙里,于是主持就在门外下了一道结界,专门用来阻他们的。” 君瑶对她这说词不解,“妖族自千年前没落后,余下的妖就都活得小心翼翼,并不会害人,为何要阻着他们?” “这还不是因为妖族体质特殊,容易招来鬼魅邪祟。”小师太道:“前段时间就是因为一只妖住进了寺中,结果竟然引来了想要吸食我们元阳的鬼族。若非主持法力高深,只怕小施主如今也见不到我们了。” 君瑶因她这话陷入了沉思,既吸食元阳的是鬼族,那她为何会在村民身上感知到魔族的气息。 还不等君瑶捋清头绪,门外又是一阵吵闹。而她身为半妖之体,甚至还听清了那些妖的喊声。 “救妖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没有人来救命啊!我们的妖丹就要被挖走了!” 妖丹两个字让君瑶猛然一怔,她赶紧跑过去,把寺门打开。 跌跌撞撞闯进来的是两只小狐妖,往源头上算,与君瑶还是本族。 小狐妖跑进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寺门重新合上,才算松了口气,连连道谢:“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小妖在此谢过了。” 君瑶倒并不多理会他们说的谢,她只在意一件事情。 “你们刚刚在门外说,有人要挖你们的妖丹?”君瑶秀气的眉峰蹙起,“是谁?” “是另外几只妖啊!”小狐妖回答。 这下君瑶的眉,皱得更紧了。同是妖族,就该明白妖丹是妖的命,为何会自相残杀? 便是这时,寺门外的吵闹声又起。只不过这次来的,是那几只欲行凶恶之事的妖。 身为妖族的连理情,君瑶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妖如此恶毒。她想着就要上前再次开门,可两只小狐妖却是从身后死死拽住她的衣摆,使劲摇头求着她不要开门,否则他们就会死的! 君瑶拍拍两只小妖的肩膀,示意他们安心。她不会允许剖妖丹这种事情再发生的。 不知何时,夜阑也已经从房间里出来,站到了她身边。 寺门打开,两只面目咧嘴大笑着的狼妖乍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贪婪的目光落在小狐妖身上,不怀好意,“嘿嘿,看你们两只小妖还往哪里跑!” 君瑶迅速抽出缠在腰间的辫子,往狼妖伸出的手打去,怒道:“你们同为妖族,为何要残害同类!” 狼妖手肘被她抽的一痛,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君瑶身上,“这是我们妖族的事,你一个魔族多管什么闲事。” 君瑶正要说她也是妖族,但转念一想,自从妖丹被剖,自己身上就已经半点妖气都没有了。倒是这两只狐妖,单看她使了一招,就能判断她是个魔族,可见修为并不低。 两只狼妖见她愣住就越发的耀武扬威,而小狐妖依旧怯怯发抖着。君瑶毫不迟疑又挥出去一鞭,“这事我还偏就管定了!夜阑,把这两只恶狼打出去!” 她音落,夜阑的刀也就出手了。但几招后又回过头来问她:“打到哪种程度?” 君瑶能看出夜阑其实动了杀心,但这两只狼妖虽恶,却毕竟是她的同族,真要抹脖子杀了,那她也与残害同族的狼妖无甚差别,遂叹道:“留个妖丹,死不了就行。” 夜阑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很快就按照君瑶的意思,把两只狼妖打到半死不活丢出了寺庙。 这下,小狐妖对她就更是感激了,“姐姐心善,但我们还有一个同伴刚刚在逃命的时候落了队,也不知现在有没有惨遭毒手,姐姐能否陪我们回去再找找他?” 君瑶自然应下,一路跟着他们走到同伴落队的地方。而她站在不远处,看见树下除了躺着一只小狐妖外,还有两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人长发翩跹,白衣胜雪。一个清冷如月,玉立颀长。正是宸渊与白鹭。 才出门就遇上最不想见的人,真是忘看黄历,点儿背到极致。 左右妖已经寻到了,君瑶掉头就想要走。但偏生两个小狐妖咋咋呼呼的,看见自己的同伴就大喊出了声,引来宸渊闻声回头,恰好与君瑶来了个四目相对。 这下她要是再转身离开,就显得有些心虚了,索性大大方方走上前去。 可当她走近,才发现躺在树下的狐妖浑身是血,褪回原身。而那些流淌到土地里的殷红,都是从丹田流出的。 这是……被剖了妖丹! 君瑶想起自己曾拜某人所赐,奄奄一息地躺在鬼世街头,眸光一暗,冲上去对着宸渊就是一掌。 而宸渊也没躲,就这样生生受了。倒是白鹭先看不下去,站起来对她吼道:“君瑶你这是做什么?!没看见上神正在救她吗?!” “你个抢了我妖丹的东西,不配跟我讲话!”君瑶翻了个白眼,“还有你说宸渊在救她?呵,我可记得宸渊上神对剖妖丹之举颇有心得,让我相信这样一个前科斑驳的神明,是在救妖,而不是杀妖,当我三岁小孩耍呢!” 君瑶宛如刀子般的嘲讽狠狠扎在宸渊心上,他眼底一痛,缓慢抬起头来,“阿瑶,对不起。” 第6章 心生内疚 “你是不是有病?”…… 阿瑶,谁是阿瑶? 君瑶被这个略显亲昵的词,和后头接的那句对不起,反应卡慢了半拍。但这会儿月黑风高密林中,总共也就他们几个人,能被这样称呼的,只有她了。 原本并不难听的昵称,从宸渊口中吐出,让君瑶莫名觉得有些膈应和刺耳。她低低笑了一声,清澈如叮咚泉水的嗓音在暗夜中尤显玉落繁花,可说出的话并不美丽。 “能让高傲的宸渊上神说对不起,我君瑶也算是有耳福。倘若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倒显得我蛮不讲理了。”君瑶煞有其事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宸渊的眼睫随之颤了颤,这是肯跟他好好说话,不再那么阴阳怪气了? 但宸渊还没开口,君瑶再度启唇:“可如果我这么轻易接受的话,就有些像小话本里的无脑白莲花了。要不折中一下,你把我的妖丹还给我,我就考虑原谅你。” 宸渊眸子里刚腾起的半点光芒,顿时又暗下。 怪只怪他从前并不知晓妖丹是妖的命,也不曾想原来妖被剖丹后,会承受这样大的痛楚。 在天族不问尘事太久,他是从墨筠仙君那里听说,妖被剖丹后并无多少大碍,只需修养些时日便好。而那两次不得已伤害了君瑶后,因突发意外,没来得及亲自救她,但后来见君瑶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便越发以为墨筠所说是真的。 可这会儿,这只小狐妖被鬼族剖了丹,他费尽全力救治,最终也只能见她死在自己面前。 才醒悟,好像事实并非他原本听说和自以为的那样。 宸渊看着鲜血遍布在他掌纹,束手无策。 他没法想象君瑶曾被他剖丹后是怎样活下来的,却倏而明白难怪昔日最温顺乖巧的灵狐,会堕了魔,变成现在这幅厌恶他的模样。毕竟那样绝望的痛,经历一次后侥幸存活已是不易,更谈何君瑶是承受了两次。 君瑶伤势未愈,使尽全力朝宸渊打出去的一掌,其实也并没有多大威力。宸渊抱起褪回原身的小狐妖,交到她同伴的手上,“抱歉,我没能救下她。” 两只小狐妖摇摇头,“不是您的错,要怪就怪那两只狼妖,还有鬼族的那些恶魂!” 君瑶听这话中的意思,好像与她原本认为的有些偏差,遂问:“这妖丹不是他剖的?” “当然不是他。”小狐妖边在地上挖坑埋葬同伴的妖体,边道:“如果不是这位仙君帮我们拦下狼妖,只怕现在路边躺着的尸体,就有三具了。” 君瑶听得一头雾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以宸渊的神力,既然都拦下狼妖了,又怎么会让他们跑到寺庙里再行凶。 白鹭站得离她最近,将君瑶困惑的表情收入眼底,当即就想向她说明与宸渊二人今晚的所见所闻。但白鹭刚开口说第一句,就又被君瑶以那句“你个抢了我妖丹的东西,不配跟我讲话”怼了回去。 白鹭无奈叹了口气,她常年身子骨不好,所以面容也带着几分娇弱的病态。只稍稍一个敛目叹息就给人以我见犹怜的小家碧玉之感,也难怪勾得男人喜欢。不比君瑶性子活泼到有些蛮横。 这晌白鹭用无奈眼神望了一眼宸渊,宸渊倒是出乎意料的没多大反应,作势要接过她的话头向君瑶解释。 而君瑶一抬手,甚至连半个音都不想让他出,转而对那两只小狐妖道:“你们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是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没错,但她更加不想听到白鹭和宸渊的声音。 这两个人,令她觉得恶心。 小狐妖絮絮地说着,君瑶才明白:原来那两只狼妖是被鬼族利诱,藏在半路伏击路过的妖。只因妖丹不止对治伤有奇效,还能迅速增加修者的修为。 鬼族的恶魂动了剖妖丹增长自身修为的心思,但又不想麻烦的一次次出手,就收买妖族,让他们去骗取同类的信任,更轻易地取到妖丹,待拿到成货双方五五开。 宸渊和白鹭恰巧撞见鬼族与狼妖在谈这笔腌臜勾当,就尾随狼妖之后。只是在跟踪的过程中,因为白鹭崴了一下脚,宸渊不得不停下来关照两句,便耽搁了一些时间。等他们再赶到时,那只小狐狸的妖丹已经遭了毒手。 宸渊急急拦下狼妖的第二次下手,两只小狐妖便趁着这个间隙往寺庙方向逃。 至于宸渊为什么没有解决掉狼妖,而是一心一意待在此处照看遇害的小狐妖,他们就不知道了。 君瑶心想还能为什么,铁定又是因为白鹭跑不动了,宸渊得留下来照顾她。 总之,她听完后得出结论:白鹭还真是个红颜祸水。这种干啥啥不行,只会添倒忙的灵宠,就应该好好待在九重天上养身体,下凡来捣什么乱呐。 本来是心里想的话,但她一个不慎竟然低声嘀咕了出来。宸渊在她身后轻咳一声,“阿瑶,慎言。” 君瑶皱眉转过头去,像是惊讶他们两人还待在这儿,嫌弃道:“你们怎么还没走?” “最近鬼族颇有些小动作,且尤其针对妖族出手。我们跟你一起走,顺道保护你的安全。”宸渊又回到了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清冷模样,如是说道。 君瑶“嘁”了一声,“我是魔族,没有他们要的妖丹,所以不会有鬼族对我出手的。” 她下意识说的话,猝不及防伴随着夜风扎进宸渊心里。宸渊好似觉得自己喉头哽了哽,“阿瑶,别当魔了。你虽没了妖丹,但有我帮你的话,修成仙族是可以的。” “……”君瑶回道:“你是不是有病?” 这句话她是跟她二堂姐学的,乍一听有些粗鄙,但说出来居然异常过瘾。 君瑶拍拍手,头也不回就顾自往寺庙走。 身后宸渊和白鹭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与脚步,君瑶是知晓他们跟着的,但并不想搭理。只是刚刚宸渊说顺路护她安全,这话奇怪得紧。 她从没透露过自己要去剑南取曦和衣,宸渊是如何知道他们顺路的。何况都是为了同一件宝物,该是竞争对手才对。莫非……宸渊真正打的主意,是在路上给她下绊子,好让她和夜阑错过曦和衣现世? 这猜想虽然阴损了点,但毕竟宸渊是剖她两次丹后,又把她赶出鬼市红楼的人。再加上身旁白鹭时常身娇体弱易推倒两下,说不准是真的说不准。 君瑶一路走回寺庙。寺门大开着,洒下零星微光。 她看见夜阑蹲在草丛旁,侧颜被月光勾勒出不苟言笑的硬朗。“你在看什么?”君瑶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那两只狼妖。”夜阑没有转头,声音有些低哑。 君瑶当然知道草丛里躺的是那两只狼妖,这还是她亲眼看着夜阑把人打趴下后丢出去的。但只听夜阑续道:“他们的妖丹没了。” “方才你跟那两只小狐妖走后,我本也是跟上来的,但没走两步就在另一个方向察觉到了鬼族的气息。”夜阑道:“原想着解决掉恶鬼就来寻你,可我追过去之后才察觉自己被耍了计调虎离山。” 君瑶立马就听明白了,他们只离开稍稍一会儿的功夫,这两只受伤的狼妖就被鬼剖去了妖丹。 可恶的鬼族!又伤她同族! 君瑶在一旁站了会儿,她眼尖地发现狼妖虽然已经死了,但其中一只的手掌心却死死握成拳不松开,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 她蹲下身去掰开狼妖的手指,在见到掌心之物时,脚底瞬间就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地。 这是妖丹,狐的妖丹。 君瑶阖了阖眼算作是对他们的哀悼,而后转身。 宸渊与白鹭跟上来后,一直就站在她身后。君瑶方才的一举一动自然也落在了他们眼中。她攥着小狐妖的妖丹,就像是狼妖握紧手掌那样保护着,“上神别盯着我,妖丹我是不会给你的。” “除非我死!” 君瑶的话音带着浓浓戒备与冷凛,饶是宸渊素来清冷,但被人这样误会也并不好受,“阿瑶,到底我要说的多明白你才相信,我不会再伤害任何妖的妖丹。” “你不要妖丹了?”君瑶闻言挑了挑眉,瞥向白鹭一眼又旋即把目光收回,“就说明她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咯?那你这趟下凡是为何?” 宸渊确实是为了取曦和衣才下凡来的。 那日鬼市之后,他匆匆回了趟九重天,处理完急事就又回了鬼市找君瑶。可他找寻了一年,也没寻见君瑶半个影子,直到听说曦和衣出世。 他始终记着她身上有伤,想着先将这治伤圣宝拿到,日后再见小狐狸时便好相赠予她。 宸渊数千年无情无欲惯了,做任何事也都是不会从感情出发去思虑,直到前几日白鹭点明,他才正视自己此番下凡的意图,是为了君瑶。 可宸渊也深知君瑶此时对自己有怨,这样的说词,君瑶定是不信的。他便用了最简单的方式,缄默于口。 而他的沉默看在君瑶却是心虚说不出话了,哼了一声,拉过夜阑的袖子,走回寺庙。 次日清晨,君瑶与夜阑谢过寺中僧人们,就继续往剑南方向前行。 宸渊昨晚说顺道一起走,也真的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甚至就连经过一座城,也与他们同住一间客栈。 虽说君瑶始终没与宸渊说半句话,但几日下来,还是让夜阑不怎么舒服地回头看了一眼,“瑶儿,我们就这么让他俩跟着?” “你就当是养了条狗。狗不就是爱跟着主人嘛,由着他们去吧。”君瑶摆摆手,似乎毫不在意宸渊的同行。但夜阑细心发现,其实她说这话时,脚下步子有些许加快。 临近剑南,每走一段路就是一座城。前方斑驳城墙上,清晰刻着“沽城”两个大字。 君瑶走进一家客栈,对小二喊道:“要两间上房!” 小二揣着手走上前,对她抱歉一笑,“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小店只剩下最后一间房了。” 君瑶与夜阑两个人,住一间房是肯定不行的。于是她又跑了几家城中的其他客栈,可都说只剩一间。 这下君瑶有些犯愁,她转头看向夜阑,“要不,我们分住两个客栈。” “不行!”夜阑想也不想就拒绝,“分住两个客栈,万一有危险,我没法及时保护你。这里实在没有多余客房的话,我就在屋顶将就一晚,能保护你就好。” 君瑶正要点头,眼尾余光瞥见宸渊和白鹭也走了进来,她抢在店小二之前道:“你们另外找地方住吧,这家客栈只剩一间房,而且已经被我订下了。” 白鹭:“可我们刚刚进城问了好几家客栈,都说已经没有房间了。好像现在全沽城就只剩下这一间客房了。” 君瑶:“???” 什么意思?难道这两人要跟她抢? 虽说她不是没在荒郊野外露宿过,跟夜阑在屋顶将就一晚也能凑活。但如果跟她抢的人是白鹭和宸渊,那她绝对是不会让的。 第7章 探山海宴 “君瑶,你去救救上神吧。”…… 君瑶当即往客站柜台上搁了一小锭银子,先下手为强,只要她付了钱,别人就抢不走。 她美滋滋地往二楼客房走去,但这次宸渊竟然没跟上来,倒让君瑶有些好奇地放缓了步子。 客栈一楼,“敢问小二,这沽城并非仙门世家聚集之地,为何城中客房会如此紧张?”宸渊淡然的声音,轻飘飘传入君瑶耳中。 “二位有所不知。”店小二道:“各家客栈之所以客满为患,乃是因为有几位散仙在城外举办了山海宴,邀请来不少四方修者。” 君瑶随意听他们说了几句,正好走到客房门口,用钥匙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山海宴,你想不想去?”夜阑跟在她身后进屋。 君瑶倒了杯茶水,想了想说道:“虽然我对凑热闹很有兴趣,但山海宴就算了。吃的东西,没甚么意思。” 夜阑点了点头,既然君瑶说不想去,那就不去。 而由于两人都没放心思再去听楼下的动静,也就错过了客栈小二后头对宸渊说的话:据几位散仙说,山海宴中的吃食都是他们从鬼市寻来的。不同于人间美味只尝个味道,鬼市之宝若是被六界修者吃了,能提高自身修为。 夜阑在君瑶的房间周围布下阵法,而后便出门翻上了屋顶。只是他出去的时候,楼下宸渊与白鹭已经不在了。 夜阑眸子暗了暗,心底又升起几分欣喜,宸渊不跟着他们最好,不然他总觉得那人渣上神在觊觎自家小殿下。 屋内,由于赶路辛劳,君瑶几乎是一钻进被褥就睡了过去。 可她还没睡得香沉,房间门就被人拍响。 君瑶挪挪眼睛醒来,有些不悦。谁啊,大晚上的扰人好梦。 她慢悠悠穿上衣裳后开门,搭在门锁扣上的手指一顿,凉凉看着站在门口的人,“你来干什么?如果没事我要继续睡觉了,如果有事,请你去找你的宸渊,别来烦我。” 白鹭伸出去想拉君瑶袖子的手被甩开,眼眶有些微红。君瑶见她这幅娇滴滴的柔弱模样,有一丝于心不忍,但更多还是她用这样水灵灵眼神为筹码,拿走自己妖丹的厌恶。 君瑶见她不说话,也懒得在大半夜耗时间,就要关上房门。而这时,白鹭突然开了哭腔,“君瑶,你去救救上神吧。” 救宸渊?君瑶莫名其妙地看向白鹭,“你是身子不好,还是脑子不好?宸渊是天界战神,出了什么状况应对不来。你让我去救他,未免太看得起我。” 白鹭被她说的眼泪真就掉了下来,“不是这样的,我是因为实在担心上神,才不得已来找你的。” 这幅梨花春带雨的模样,任是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可偏偏君瑶是个骨子里倔强不已的姑娘,不允许自己哭,也见不得别人哭。 白鹭这啜泣声一扰,她就觉得更烦心了,“你的男人出事了,到我面前哭什么哭?有本事你自己去救,我跟他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浪费这个精力?” “君瑶,我的身体你不是不清楚。如果我能救他,又怎么会来麻烦你。”白鹭的哭声小了许多,但依旧委屈,“而且在九重天时,上神待你不薄。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你就帮我这一次吧。” 君瑶冷笑一声,宸渊是待她不薄,剖妖丹丢诛仙台的那种不薄。因此与宸渊有关的一切事情,她都不想插手。 君瑶铁了心关上门,以白鹭的力气自然抵不过她。 但她都躺到床上继续睡了,白鹭还在外头呜咽着,“上神是听说那山海宴中的吃食能让修者迅速提升修为,所以才执意过去一探究竟的。可从今日傍晚到现在,整整过去四个时辰了也不见上神回来,我实在……” 房门“嘭”地一声从内打开,君瑶冷眼看着这个满目泪花的女人,“前头带路。” 白鹭面上一喜,眼泪终于是止住了。 她走在前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君瑶道:“那个……有件事情你可能误会了,我和上神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啧,让你带路怎么这么多废话。你和宸渊是什么关系都跟我没关系。”君瑶完全不想听白鹭和宸渊之间的情意绵绵,就开始嫌她走得慢。 她之所以会答应和白鹭出来这一趟,是因为白露说的那句“能让修者迅速提升修为”,而有这样效用且没有被反噬风险的物什,除了妖丹,她想不出第二种。 至于宸渊,出事就出事了,与她何干。 君瑶跟着白鹭,越往城外走,阴寒之气便越重,且空气中的味道让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既有妖族的气息,也有魔族的,还有鬼族与人族,交融混杂,像极了鬼市红楼中浑浊的空气。 她出门时衣裳穿得薄,被阵阵阴风吹得难免有些发寒,双肩突然被搭上一件外披。君瑶转过头去,夜阑不知在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肩胛处还添了几道血痕。 “你这是怎么了?”君瑶关心看着他的伤。 “没事,处理了两个叛徒而已。”夜阑撕扯下一块衣料,将伤口随意扎起,“倒是瑶儿你,大晚上的,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君瑶还没回答,白鹭抢先道:“君瑶是随我去救宸渊上神的。” 夜阑闻言眉头一皱,君瑶也觉听着恶心,“让你带路哪来这么多废话。” 一路走到浑浊之气最浓郁的地方,就是那所谓的山海宴。 君瑶环顾了几眼后,走到一个小摊前。那铺子老板瞧着是个散仙,正烤着肉串。滋滋热油滴在热炭上,又燃起更旺的炭火。 “来二十串烤肉。”夜阑见君瑶盯着这小摊大半天了也没反应,就自作主张说得。 老板给肉串撒上调料,喷香气味立马就钻进了他们鼻腔,“一个青琼珠。” 才二十串烤肉就要一珠子?!君瑶被这高昂的价格吓着了,正想说不必买了,但夜阑已经把青琼珠付了出去。 那老板接过青琼珠,脸色有些一言难尽,突然讥讽一笑,“我说的青琼珠,可不是你给的这青琼珠。” 君瑶拿过那枚珠子左看右看,这是真的青琼珠没错啊?这老板莫非眼神不好,把真钱当□□。 夜阑又递过去一颗,老板这下是看都不看一眼了,不耐道:“你们是真不懂还是跟我装蒜呢?这山海宴里任何一种吃的,可都是能提升修为的,你用几颗青琼珠就想换,怎么不去白捡?!去去去,一边去儿。” 君瑶一头雾水,难不成这六界中还有另一种叫青琼珠的货币? 他们转过身欲走,那老板边继续烤串儿,嘴里边不满嘀咕:“一天到晚的,都碰到些什么玩意儿。今儿下午也是一个人,腰间灵袋里瞧着装了不少货,结果一掏出来都是些破烂珠子,有个屁用。” “消消气,这些不懂规矩闯进来的东西,抓起来交给上头处置就是了,不用多废话。”旁边铺子的老板听见他抱怨,出言道。 “你说的倒轻巧,下午那穿白衣服的是一个人,现在他们有三个,万一我打不过怎么办。” “嘁,不过是两个女人,和一个受了伤的男人,怕什么。” 君瑶始终听着身后的动静,因此当那两个老板朝他们出手,她和夜阑就立马侧身躲了开来。 但她忘了,白鹭这个拖油瓶,根本就没多少修为。 “啊——君瑶!救我!” 原本还是散仙模样的老板,登时化作恶魂模样,伸出虚无的锁链缠绕在白鹭的腰间和脖颈,箍得她呼吸困难。 君瑶看着白鹭苍白秀气的脸,瞧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自己两颗妖丹,可都在她身上呢。于是君瑶果断选择:不救。 跑到山海宴的入口处,身后恶魂已经被他们甩掉。原本不打算救人的君瑶却突然停住脚步,对夜阑道:“要不还是回去救她吧?” “小殿下是心软了?”夜阑回视她,叫的是小殿下,显然有些不高兴的意味在里面。 “不是心软。”君瑶摆明道:“我来这趟山海宴的目的是为了查妖丹,刚刚那两个装成散仙的鬼族恶魂,其实就已经能说明答案了。” “而且我怀疑,刚刚他说的白衣人,有可能指的就是宸渊。” 夜阑皱起眉,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让他不舒坦了,“所以你其实是想去救宸渊?” 君瑶:“……” 她就知道白鹭方才那句话让夜阑误会了。君瑶可笑地想,宸渊真是被抓了有个三长两短,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正好趁机给他一刀子,替自己把仇报了。 “我巴不得他死,怎么可能会想救他。”君瑶表明态度。 夜阑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但君瑶突然觉得,这晌夜阑的语气听起来,为什么有股莫名的……酸味。 和夜阑说清楚这一点,君瑶又言明涉及到妖丹的交易,她没办法做到袖手旁观。决定换个容貌,再进去查探。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次他们没再买东西了,而是站在角落里观察其他人支付出去的“青琼珠”。 君瑶目色陡然一凛,她看见一个魔修,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颗妖丹递给老板,然后换了二十串烤肉。 可恶……君瑶的拳头一点点收紧,这山海宴竟然用妖丹做生意! “瑶儿,别冲动。”夜阑从后面拉住随时都会冲出去打架的君瑶,“整个山海宴中都是他们的人,我们就这样冲出去可能打不过。” 君瑶深吸一口气,她当然知道不能贸然出手。但妖丹是她的底线,每每看到有妖被剖丹也好,有妖丹被用作交易也罢,她都忍不住心底的火。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君瑶急急地问。 夜阑沉默思考了片刻,正要回答,两人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诡谲的笑声。 “咯咯咯,你们逃不掉了。就算换了张脸,身上气味也是一样的。” 君瑶蓦地抬头,半空中飘着数只恶魂,宛如笼罩在天幕的乌云。 看来,只能打了。 这些恶魂约莫是吃过妖丹的,修为比寻常鬼族高许多。 君瑶身上旧伤不少,又才修魔一年,很快就招架不住。夜阑拼尽全力护在她面前,但到底也是在短时间内受过两次伤的身体,加之寡不敌众,两人在几百招之内就被这些恶魂包围了。 恶魂一步步朝君瑶走来,笑得阴森猥琐。 君瑶恨恨地瞪着眼睛,出魔宫前兄长给过她一个宝物。如果真遇到十分危险的情况,就把宝物丢出去,方圆百里之内的魔族都会出现帮她。 她的手慢慢摸索到物什,正要瞧准时机丢出去…… 突然一道灵力如刃剑打过,方才还步步紧逼着她的恶魂,登时倒在地上。 而站在不远处的人,月白衣袂随风扬起,是宸渊。 君瑶嘴角抽了抽,这货没被抓? 呵,看来又没法趁机补刀报仇了。 第8章 手刃恶魂 “她不是我心上人。” 宸渊不愧是天界战神,双手空空就能打的所过之处惨叫连连,好似一道清冷月光落在眼前。 “阿瑶,你们没事吧?” 他语带关切。 君瑶攥着宝物的手缓缓松开,抬眸朝他看去一眼,凉凉道:“别以为你救我们一次,我就会感激你。” “我没这么想。”宸渊手中的灵剑隐去,“但我查到了山海宴背后的阴谋,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不去!瑶儿无论如何都不会听你的。”君瑶还没回答,夜阑就先拦在她和宸渊之间,略带些□□味。 “与……妖丹有关。”宸渊顿了顿道:“我查到了幕后主谋。” “瑶儿,别信他!”夜阑对宸渊满是敌意,“谁知道他是不是想把我们骗到其他地方,再对你下手剖丹。” 君瑶踟蹰了一小步,有些犹豫。 她确实对宸渊信任不起来,但万一是真的怎么办?难道就要白白放过那些恶魂吗? 君瑶沉吟片刻,纤长眼睫下的眸光闪过一抹狡黠,“我跟你去。但有一件事得先提醒你,白鹭在我们手上,如果你敢骗我,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你把白鹭怎么了?”宸渊果然紧张起来。 “也没怎么。”君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就是打晕了,让她好好睡上一觉而已。” 宸渊这才松下一口气,“我自然没骗你。” 山海宴中的大半恶魂已经被宸渊打散,这会儿他们往外走,也没再遇到阻拦,君瑶细心观察着周遭环境。 只见宸渊在不见月光的角落停下,抬手画了一个阵。瞬间,他们两侧的景物向后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以石头砌成的宫室。 所以,其实从他们进到山海宴开始,就已经被困在了阵法里,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象。 这封闭宫室中杂声吵嚷,君瑶闭上眼睛仔细去听,痛苦的叫喊声、隐忍的呜咽声,让她秀眉不自觉就皱起。 “别听。”宸渊抬起手,想要捂住她的耳朵。 而白色仙袍还没碰到君瑶,夜阑就一把拍掉了他的手,“别碰她!” 君瑶面色很差,浓郁的妖气萦绕在她鼻腔,再加上这些声音与山海宴中的交易,让她不往剖丹方向上想都难。 她嘴唇发白,微微轻颤。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妖族同胞们,再装不下其他东西,“先找声音的源头。” 宸渊显然是已经来探过一遍情况,在君瑶凝重而痛苦的神情下,他不断破着阵法,最后走到一处类似囚室的地方。 血腥气扑鼻而来,瞬间掩盖过原本的妖气。君瑶脚底一滑,险些没站稳,低头看去,在她脚下缓缓潺流着的是血。 妖的血。 君瑶瞳孔骤缩,“把结界都破开!” 她有些失控地对宸渊大吼,见宸渊犹豫,声音越发嘶哑:“我让你破开啊!” “阿瑶……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宸渊看他一眼,清淡眸光中含了丝于心不忍。 听他这样说,君瑶已经能猜到结界后是什么了,她倏尔冷嘲轻笑,“你第一次剖我妖丹的时候,也说过这句话,那时我哭得衣裳都湿透,但你还是做了。现在……我让你把结界破开!否则我就自己闯……” 宸渊掌心徐徐蓄力,月白光芒凝聚成团,在君瑶的注视下朝前方拍了出去。 一只妖、两只妖、十只……百只…… 一眼望不到头的囚室廊道,整整关了数百只妖。 都是死了的。 且死状相同,死于妖丹被剖。 君瑶瞳孔骤然放大,又渐渐缩小,“鬼族……”她大口呼吸着空中血腥气以平复心跳,双拳紧握。 “幕后主谋在哪,带我去。” “我要亲手杀了他!” 君瑶娇小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唇色有些发白,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宸渊下意识去扶她的肩膀,“阿瑶,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君瑶猛地甩开他欲碰过来的手,“宸渊你好好看看,他们是我的同族!他们都死了!” “你让我怎么冷静?!冷静下来想想,若非我命大,也会是这样的下场吗?!” 宸渊听着君瑶这话,手臂僵硬在半空,心房开始一阵一阵的搐痛。 他明明是天界最无欲无情的战神,几万年来都心如止水。可偏偏此番下凡再见君瑶,就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刀子在剜他的心头血肉,每一息都比上一瞬更深,更强烈。 他忽就想起君瑶曾经如秋水潋滟的眸子总是亮盈盈的,不掺一点杂质。但这会儿,里头有恨、有怒、更多的还有痛苦。宸渊薄唇翕动,“阿瑶,我从没想过……” “我不想听你多说其他的。”君瑶打断他,“宸渊,你是我的仇人。现在你带我去找幕后主谋,我把白鹭还给你。一场交易,仅此而已。” 宸渊强压下心头那点不适。他不能让白鹭出事,也确实对君瑶有愧,想帮她找到那个鬼族的幕后主谋。 幽闭廊道两侧尽是妖族因修为散尽,褪回原身的尸体。君瑶眼尾余光瞥过一抹殷红,眼睫便轻颤一下,脚下步子越来越重。 眼前突然被覆上黑暗,是夜阑伸手遮住了她的视线,“瑶儿,要不我们回去吧,别再往前走了。” “不。”君瑶倔强拿下他的手,“我一定要让作恶的人,血债血偿!” 她说这话时,宸渊眼皮突然抽跳了一下,总觉得这句话有些指桑骂槐的内涵。 廊道终于走到尽头,宸渊破开最后一道结界,有声音影影绰绰地从密室中传出。 君瑶凝神听去,似是一个喽啰正在和他的上头汇报收获。 “这一百七十三颗妖丹都是今天山海宴上收到的,还有那些傻乎乎进到山海宴里的妖,也都已经处理掉了。总共加起来,是三百四十五颗丹。” 仅仅一天时间,这些恶魂就害了三百四十五只妖的性命! 君瑶缠绕腰间的长鞭已经握在手上,随时准备冲进去大干一架。 但又听里头的恶魂道:“对了,今天还抓了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哦?怎么个奇怪法?” “那女的从修为上来看,应该算是神族,但她体内又有藏了两颗妖丹。我一时拿不准她到底是哪来的。” 宸渊心里腾起一丝不妙,两颗妖丹的女人,难道是白鹭? 下一秒,白鹭娇滴滴的哭泣声入耳。君瑶眼底压出浓密黑云,真是点背。拿来骗宸渊的筹码,没了。 “你不是说白鹭在你手上吗?”宸渊果然侧头看来质问。 君瑶呵声低沉,反唇相讥:“怎么?只准上神骗我的妖丹,不准我拿你的心上人开开玩笑?” “君瑶,你做事要有分寸!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嘛?”宸渊浅皱的眉头显出一丝不悦,“万一她有个好歹……” “行了!你什么时候废话变这么多了,我说什么做什么,轮得到你宸渊来管吗?”君瑶气极,山海宴里所有事饶得他烦躁不堪,话音森寒:“有这说话的时间,倒不如闯进去。你救你的心上人,我杀我的仇人。” 宸渊登时破开结界,在密室中那俩恶魂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直奔被抓的白鹭而去。君瑶似乎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听见一句极轻的:“她不是我心上人。” 而与此同时,君瑶手中的鞭子也挥了出去。 藏在层层结界后的恶魂只有两只,君瑶心里怒气压抑太久,出手自然凌厉,数招之内就将恶魂踩在了脚底下。夜阑与她配合地极好,长刀砍下,恶魂消散。 这么轻易就解决了凶手,倒是让君瑶愣了愣,这两个没本事的家伙真是幕后主使? 她把三百四十五颗妖丹尽数装进储物手镯,又在往回走的时候,一颗颗的把妖丹换给那些枉死的妖。哪怕死者不能复生,也该完整的入土为安。 回沽城的路上,君瑶一言不发,而宸渊则全程横抱着白鹭。 到了客栈,宸渊伸手就要去推房门。 君瑶的鞭子立马挥出,打在了他手背,“你干什么?这是我的房间。” 宸渊瞥了眼手背上的血痕,叹息:“阿瑶,别再闹了。白鹭受了伤,这房间你就借我们一晚。” “你是不是有病?”君瑶又爆出了这句话,“到底是谁在抢我的房间、谁在闹啊?何况夜阑也受伤了,又不是只有你的心上人娇贵,我说不借就不借。” 音落,她拉过夜阑的袖子,把房门摔的极响,并在房间外下了一道屏蔽声音的结界。 君瑶今晚实在是过的不痛快,先是被白鹭哭哭啼啼扰得烦心,又亲眼目睹了数百只同伴死于妖丹被剖,结果宸渊还来教训她? 既然不让她舒坦,那外面两个也别想好过。 她气得脑袋像是要裂开,当夜阑把一个瓷瓶递到面前时,君瑶没由来的愣了愣,“这是什么?” “伤药。”夜阑道:“伤在后肩胛,我自己擦不到。” 所以这是让她帮忙伤药的意思? 君瑶接过瓷瓶点点头,后肩胛而已,擦个药也没什么。 夜阑的衣服褪到胳膊,新伤覆盖着旧伤的皮肤乍然显露在君瑶眼前,她下意识闭了闭眼才睁开。用指尖捻起一小块药膏,轻轻涂抹开来。 君瑶手上几乎没受过伤,因此皮肤细腻无比,在擦过凹凸不平的伤疤时,有些酥酥痒痒的。夜阑的心跳便在这触感下陡然加快。 他背对着君瑶,抿了抿唇,半晌后开口:“刚刚在门外,你是想说我娇贵?” “啊?”君瑶手指一顿,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我那是嘲讽宸渊。” 夜阑又道:“那你如今对宸渊,到底是什么想法?” 第9章 剑南萧氏 到底是不想见君瑶,还是不知…… “仇人的想法。” 君瑶言简意赅,毫不迟疑。 夜阑点点头,“按照我们魔族的年纪算,小殿下今年正好是一千一百零一岁,也该到寻亲出嫁的年纪了。” 出嫁?君瑶的手又是一顿,这话题是怎么被硬生生就转过来的?今晚夜阑好生奇怪。 “瑶儿心里可有喜欢的人?”夜阑见她不回答就追问。 “当然没有,我现在一心只想好好修炼之后报仇,没心思管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君瑶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伤药已经擦好了。 但夜阑并没有动,而是道:“出嫁怎么会是乱七八糟的事,不论在六界中的哪一界,姑娘到了年龄……” “打住打住!”君瑶完全不想听这些,提起夜阑挂在手臂的衣服搭在了他肩膀,“我现在对谈情说爱当真没有兴致。倒是你,莫名其妙地为什么会说起这种老母亲才会管的事。该不会有话要对我说吧?” 夜阑被她问得蓦地沉默了,好半天没说话。 桌上烛光晃了晃,快要燃尽头。而窗外的夜色开始慢慢落幕,染上朦胧鱼肚白。 累了大半个晚上的君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要是没话说,我可就先睡了。” 夜阑唇线紧抿,从床沿边站了起来,真就准备走了。 但他一只脚刚迈出门框,又忽而停在那里,低低开口:“瑶儿,如果我想让你离宸渊远点,你会听吗?” 君瑶坐在床边正要脱去鞋子,闻言抬眼看向夜阑。 她眸光暗沉下些许,含了一丝恨意,“刀剑的长度总不超过七尺,离的太远,没法杀。” 只怪如今的她修为还太弱,没法手握七尺长剑替自己报仇。 话虽如此,可夜阑站在门边,想起今晚宸渊冲破结界的瞬间,喊出的那句话:她不是我心上人。 如果那话是真的……夜阑回想了这一路上,其实白鹭与宸渊两人的相处模式,很多时候都不像情人。在客栈打尖时分房睡、同行赶路时不牵手,就连宸渊看白鹭的眼神,都与他看其他事物一样不带波澜。 反倒是宸渊每次面对瑶儿的目光…… 他再出口的话有些意味不明:“我总觉得宸渊在觊觎你。” 君瑶已经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见夜阑说了这样一句话,翻了个身嘟囔:“他不会觊觎我,只会觊觎我的妖丹。等我拿了曦和衣修炼成顶级的魔,准把他揍成灰洒到兄长的熔浆里,否则我君瑶的名字就倒着写。” 夜阑转头看了眼君瑶抱着被子露出一条白净胳膊的睡姿,不由咽了咽口水,按捺下心绪转身出门。 他坐在客栈屋顶上,俯瞰去,正好能瞧见宸渊和白鹭借宿在一户人家。纸窗的剪影倒映出一人坐在床沿,一人坐在桌边,却并听不见在聊些什么。 但夜阑觉得,他们两个人越看越不像情人。 ****** 攻仲呺:糖*糖*爱*推*文 “白鹭,你先回天界吧,此趟剑南我自己去。”宸渊坐在桌边,目光落在芽青色的茶水中,倒映出一双浅棕色的眸子。 “上神……”白鹭惊诧抬眼,“今晚我是因为实在太担心你了,才贸然找君瑶带我去山海宴。但我保证之后绝对好好待着,不再打扰到君瑶。” 她提及君瑶名字的时候,宸渊仿佛看见茶水中那双瞳孔的倒影,微微潋滟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平静,“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身子不好,万一路上再出什么事,我没法向墨筠交代。” “墨筠那边上神不必顾忌的,他给过我护身符,出不了大事。”白鹭是打定主意要去剑南,“何况我与萧二姑娘已经有许久没见了,答应了此番去剑南与她叙旧,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听她这样说,宸渊有些无可奈何,只好答应。 但他随即又道:“你如果休息好了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继续赶路。” “连夜走吗?”白鹭看了眼将明未明的天色,眼露困惑,“上神不打算继续跟着君瑶,护她安好了?” “我一时半会儿不想见到她。”宸渊淡淡地回答了这么一句,就走出了房间。 直到白鹭收拾好东西,两人从借宿的住户走出沽城,宸渊始终没再多说半句话,又是那副对一切都漠然无顾的样子。但白鹭是最了解宸渊的,她清楚瞥见夜阑抱着刀坐在客栈屋顶,而上神的视线在那个方向停顿了半晌。 她望着宸渊月白背影叹了口气,到底是不想见到君瑶,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君瑶,就不得而知了。 那山海宴下死去的百只妖,她都看见了。不仅宸渊心里不好受,白鹭其实同样愧疚。 如果不是她一塌糊涂的身子骨,和墨筠因私心而起的谎话,宸渊怎么都不可能会去伤害君瑶。 而另一边,日上三竿的时候君瑶醒来。 她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间,听夜阑说宸渊他们在好几个时辰之前就走了,君瑶瞬间觉得连阳光都明媚了不少。 但这份舒畅只是暂时的,因为从沽城到剑南,最慢也就十来日的脚程。待到了萧府,住在同一个别院中,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萧氏是剑南一带最有威望的仙门世家,千百年来出过不少飞升入仙班的道修,而曦和洞府便是萧家第一位飞升的曦和仙君曾经修炼的地方。 说起曦和仙君,君瑶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在九重天时好像还见过他几面。那曦和与墨筠同住离恨天,是太上老君座下唯二的弟子,一位掌管人间病痛,另一位则负责仙丹炼制。 这样想来,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何曦和洞府在几千年后,还会有治伤奇效的曦和衣出世。 因慕曦和衣之名来萧氏的六界修者不在少数。有的是为了凑热闹,还有的则像君瑶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萧家主待人和善,将所有贵客都安排在了一个别院中,又交代过曦和衣会在七日后现世,届时请所有修者皆移步萧府后山一观,就没再多逗留,任由这些修者互相打交道。 君瑶扫过一眼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你说这萧家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君瑶对夜阑道:“萧府中明明这么多别院,硬是要把六界修者都安排在一起。他就不怕不同修之间打起来?” 夜阑思考了会儿这个问题,而后道:“这可能是萧二姑娘的意思。” “萧二姑娘?”君瑶反问:“是谁?” “我是刚刚进别院的时候听人说的。”夜阑道:“据说这萧二姑娘萧昕妍是如今萧氏本家中资质最高的一位少女,在萧府的地位仅次于家主。因为刚好到了适婚的年纪,所以就想要从诸多修者当中挑选一位心悦的夫婿。” 君瑶“啧”了一声,“这萧二姑娘心眼不小啊。” 她正说着,院外突然沸腾起一阵吵闹声。君瑶听了听,皆是众人殷勤喊着萧二姑娘的声音。 君瑶摸了摸下巴,“这个热闹,值得去看看。” 那萧二姑娘萧昕妍身穿鹅黄色衫裙,眉眼端庄而不小气,混一瞧,确是仙门大家才能养出来的气质。 院中有不少道修已经开始盯着萧昕妍双眼放光,像是眼珠子都被固定在她身上,移不开了。 “你猜她接下来要干什么?”君瑶轻撞了撞夜阑的手肘。 夜阑被她问的有些莫名,“这我如何猜得。” “那不如让我来猜猜。”君瑶瞥过萧昕妍高傲的姿态,压低声音道:“她一会儿肯定会说:小女子学艺不精,听闻各位前辈在萧府做客,便冒昧前来向各位前辈讨教几招,也做小女子几日的师傅。” “然后她就会先挑几个实力弱点的道修把人打趴下,最后把目标指向宸渊。” 君瑶讲的有声有色,把夜阑听得一愣一愣。而他在下一秒,就看见萧昕妍开口说话:“小女子学艺不精,听闻各位前辈……” 夜阑:“……” 君瑶颇有些得意地耸了耸肩,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院中空地上,萧昕妍已经和一位不知名的道修过起了招。夜阑往君瑶身边挪了小半步,“你是怎么猜到的?” “这还不简单吗。”君瑶看那边过招的情形打了个哈欠,“你说萧昕妍要给自己寻夫君,萧氏又是镇守一方的仙门世家,作恶多端的鬼族、日渐衰败的妖族和咱们名声素来不算太好的魔修她能看得上?排除掉这些剩下的就只有道修和天族。” “而如果她看上了哪个道修,让萧家主直接上门提亲就是,哪里用得着搞这样一出戏。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她看中的人,来自九重天。” 放眼整个别院,从天界来的,仅有宸渊和白鹭两个人。 “我看她也别叫什么小心眼了,干脆叫坏心眼适合。” 君瑶用简单几句话向夜阑说明白,而那边,萧昕妍也已经挥舞着灵剑,打趴下不少道修。 萧昕妍对那些道修端的是一副可惜而又抱歉的模样,但心底别提有多得意了。她的眼神在人群中扫过,正当君瑶以为她要点向宸渊时…… 青葱如玉的手指乍然朝她指了过来。 “既然他们都不中用,不如由这位姐姐来指导我试试看?” 君瑶:“……” 这坏心眼叫谁姐姐呢?!按年龄算,她可得比萧昕妍大一千岁!就算被叫声奶奶都不过分。 “姐姐怎么不理我呢?”萧昕妍见君瑶没动静,就一步步朝她走来,“难道姐姐是嫌弃我修为太低,不配被你指导吗?” 君瑶:“……” 这萧二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在过去所有的年岁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萧昕妍。但怎么素昧平生的人,会突然对她敌意这么大? “君姑娘快别磨蹭了,能被二小姐选中是你的福气。” “君姑娘该不会是怕了,不敢过招吧。” 君瑶太长久的沉默,让周围人纷纷十分不满,站在萧昕妍的立场来指责她。 什么福气,什么怕了,她根本就不想参与到这项游戏当中来好嘛! “夜阑,依照我现在的修为肯定是打不过她,要不你帮帮我吧?”情急之下,君瑶只能向夜阑求助。 夜阑:“瑶儿的意思是,让我把她揍一顿?” 君瑶“嗯”道:“狠狠地揍。” 无缘无故就来挑她事儿,这女人绝对有坏心眼,先揍一顿再说。 第10章 起了杀心 这是让君瑶动手废他修为的意…… 君瑶猜到了开头,但后续过程好像逐渐脱离了她的猜测。 按理说,萧昕妍作为萧氏资质最高修者,和夜阑也能打个不分上下。但君瑶还没看几眼,萧昕妍手中灵剑就已经狼狈掉在了地上,被夜阑打的连连后退。 萧昕妍突然“哎呀”一声,是夜阑在她的手臂割出了一道口子。 “君姑娘的侍卫怎么下手这样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就是!萧二姑娘都说了只是稍作切磋,有必要伤人吗?!” 四周围观的修者又开始喋喋不休,皆是埋怨君瑶不近人情的。 “夜阑,回来吧。我们不凑这个热闹了。”君瑶朝又欲再出手的夜阑淡漠喊话。 音落,她也消失在了别院众人的视线里,顾自关上房门休息。 平白闹了这么一出,君瑶索性不再去听外头的动静。倒是那个萧昕妍,绝对不简单。但她是为了曦和衣来的,对其余事情都不关心不在乎,只想等着七天后,拿了东西就走人。 夕阳渐渐西垂入山岭,天色暗下,君瑶调理过一轮内息后就歇息睡下了。 她被宸渊剖丹后的那些日子,每分每秒都过的胆战心惊,以至于从那时起睡眠便极浅,稍稍有些响动就会被吵醒。 这晌,当隔壁响起一声痛苦的尖叫,君瑶立马睁开了眼睛。如果她没记错,住在她隔壁的,也是一位妖族。 君瑶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冲出去,隔壁房门大开着,隐隐的血腥气夹杂在晚风中扑鼻而来。 她手掌握上腰间长鞭,往屋内走去。 宸渊染上血渍的白袍率先映入眼帘,而后是被剖去妖丹的小兔妖倒在血泊中。 君瑶当即抽出鞭子,朝宸渊挥下,“宸渊!你还真是恶性不改!” 她出手的迅速,宸渊尚沉浸在小兔妖遇害的悲恸中,没来得及躲开背后那一鞭,白色袍子顿时见了红。 宸渊站起身来,抬手抓住君瑶打来的第二鞭,“这妖不是我杀的。” 君瑶并不理会他的狡辩,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深更半夜,一只妖被剖了妖丹,而现场只有宸渊一个人,还是一个有过两次前科的人。 君瑶的长鞭被宸渊攥在手里,无论她怎么用力也抽不出。她咬咬牙,左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暗器,朝前飞出。 宸渊侧身轻松躲过,在君瑶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丢出一把暗器后,又是一把毒药。 两人从屋内一路打到别院中,宸渊始终只守不攻,话语间尽是无奈,“阿瑶,我真是在对面听见动静后才过来的,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因为你不可信!”君瑶满目怒火,在宸渊又躲开她的暗器后道:“除非你自废一半修为,证明自己未曾害过她!” 宸渊听到她这话后,犹豫一瞬,真的就停了手。 君瑶刚出手的暗器,就这样不偏不倚,刺中了宸渊肩头,鲜血浸染。 而宸渊眉头都不皱一下,手掌轻抬,召出自己的灵剑往君瑶手上丢去。 “既你不信,我便证明给你看。动手吧。” 这是让君瑶动手废他修为的意思了。 君瑶唇角勾了勾,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想来废去半身修为,虽不及妖丹被剖那样痛苦,但也有的宸渊受了。 她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一步步朝宸渊走去,而后将剑尖抵在宸渊的心口,毫不留情地没入。 神明的修为化作一点点白光,在黑暗半空中散开。君瑶心底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她抬头去看宸渊的脸色,却见这人像是不怕疼一样,不抿唇也不皱眉。 果然是天界战神,都这样了还能面不改色,甚至反问:“这样,你可信了?” “我当真没有害她。” 君瑶没有说话,只是掌心用力,越发地推进长剑,直到听见宸渊从嗓间溢出一声闷哼。 她看着宸渊心口不断流出的血,已经晕开一大片红。君瑶忽就想起自己被剖丹那日,也是穿着一袭浅色衣袍,顿时成了深色。她发出一种就这样杀了眼前人的冲动。 君瑶眸色暗了暗,正想就这样动手…… 突然,一道灵力朝她手腕打来,震得她不由松开了剑柄,往后退去半步。 “君姑娘这是在干什么?!” 萧昕妍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君瑶捂着手腕揉了揉,“多管闲事。” “你说谁多管闲事!”萧昕妍生气瞪着她,“你刚刚是要杀了宸渊上神吗?!” 君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是真烦这个萧昕妍,凉凉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当然与我有关!”萧昕妍忧心地看了一眼宸渊,想要给他止血治伤但又有些无从下手,只能关切地问候了几句后,又转过头来指责君瑶,“君姑娘竟想要在我萧府上行凶杀人,这未免有些太不把我萧氏放在眼里了吧!” 君瑶本是理都不想理她,但听见萧昕妍这句话,倏尔挑了半边眉看向宸渊,“上神听见了吗?竟想在萧府上行凶杀妖,未免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宸渊也不知是伤得太重,还是因为君瑶从始至终的怀疑,此时的面色越来越差。他分明都已经按照君瑶说的做了,为何她还是不肯相信。 萧昕妍嚷嚷的声音不小,原本独属于深夜的安静被打破,住在其他房间里的修者也都推门而出,来看个究竟。 “诸位!”萧昕妍向众人抱了抱拳,端的是礼貌模样,“小女子本无意打扰各位休息,奈何君姑娘行事着实有些欺人太甚,便想着请各位来评评理。” “到底发生什么了啊?”人群中有人大喊问了一句。 萧昕妍紧接着就开始喋喋不休,说的是君瑶深更半夜剖了隔壁兔妖的妖丹被宸渊撞见,便想着杀了宸渊灭口。 众人看见屋内兔妖的尸体,和宸渊心口与后背的伤,登时就信了萧昕妍的说词,开始对君瑶指指点点。 君瑶不屑和这群乌合之众解释,转身就准备回自己屋里。 但萧昕妍忽而抬起手,拦在了她身前,硬是挡住了君瑶的脚步,“君姑娘如果今日不解释清楚的话,就别怪我萧氏对姑娘动手了。” 解释么,呵。 君瑶冷笑了一下,既然萧昕妍要解释,就说给她听。 “敢问萧二姑娘,如果这只妖是我杀的,我的动机在何处?”君瑶双臂环胸,好整以暇的反问。 萧昕妍道:“自然是为了剖她妖丹,提升自己修为。” 君瑶点点头,像是认同了这个观点并未反驳。可她旋即又道:“既然我需要提升修为,就说明自己原本的修为并不高,甚至还有些弱。那我是凭什么本事,将宸渊上神伤成这般的呢?” 萧昕妍只光想着给君瑶泼脏水了,实在是没考虑更多。这会儿被她这样问,登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君瑶见她愣住,轻轻抬起手推开萧昕妍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 并且在走过她身边时,低语道:“好狗不挡道。” 一时间,萧昕妍急得跳脚,她身为大小姐,哪里有这样被羞辱过。而众修者也困惑的哗然不已。 萧昕妍见状只能去求助宸渊,毕竟那个君瑶刚刚想杀了宸渊是她亲眼所见,上神绝对不会再帮君瑶说话。 但宸渊只是淡淡瞥她一眼,“本尊的伤与君姑娘无关,屋内兔妖遇害的凶手,本尊也会尽力追查,请各位勿要妄加猜测。” 他说完,便捡起地上的灵剑,回了自己屋中。 众修者大半夜被吵醒结果看了个寂寞,纷纷打着哈欠回房,只留下萧昕妍一人站在原地脸色逐渐阴沉。 君瑶……她就知道…… 自曦和前辈对她说,宸渊上神这一年里性情变了不少,像是一直在找一只小狐狸。她就知道,君瑶……会是她得到宸渊最大的阻碍。 而此时,被萧昕妍念叨着的人躺在床上打了个喷嚏。 君瑶挠了挠鼻子,“谁在骂我?” 如果不是萧昕妍出来搅和一手,她刚刚应该就真能把宸渊杀了,报仇雪恨。不过现在的情况看来,那一剑就算死不了人,修为也应该散了不少。 距离曦和衣出世在即,她就不信宸渊能在短短六天内养好伤,和她争夺宝物。 次日清晨,君瑶根本就不想和那些修者打交道,索性一直待着房间里。而另一边,白鹭却早早敲响了萧昕妍的屋门。 “昕妍,你昨晚为何要污蔑君瑶。”白鹭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质问。 萧昕妍正那着螺黛给自己细细描眉,听见她这话顿时委屈起来,“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吗。我早就看出宸渊对君瑶的心思不简单,如果再不给君瑶抹些黑,日后你的日子可怎么过?”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白鹭奇怪地看着这个好朋友,“我与上神并非你想的那样,我有心上人。” 萧昕妍故意装出很惊讶的样子,但其实她当然知道白鹭和墨筠才是两情相悦的。可白鹭不喜欢宸渊,不代表她不喜欢。 又听白鹭道:“总之,是我与上神亏欠了君瑶,你别在对她起什么算计的心思。” 这话里带着些警告意味,萧昕妍低下头,假意虚心答应了。 白鹭走后,萧昕妍又慢慢抬起头,眸子里满是阴暗。 第11章 发觉心意 “因为你喜欢她。”…… 剑南实属繁华之地,到了华灯初上之时,院中的人反而少了许多,都跑去街上逛夜市了。 夜阑在半个时辰前也来问过君瑶想不想出去看热闹,但她转念一想,这萧氏的底盘上委实不是太过宁静之地。她来此处不过三天,只出了两次房门,就都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热看热闹是一回事,但如果这热闹会惹出什么事端,那便罢了。 半个时辰后,夜阑再一次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这是剑南的特产八宝油糕,我见你一天没吃饭了,可要尝尝?”夜阑将一叠精致的糕点从食盒中拿出,摆到桌上。 君瑶只轻瞥过一眼就摇了摇头,“看着都油腻,不吃了。” 夜阑又道:“那我出去重新给你买些清淡的。” “不用麻烦了,你知道我向来对吃食不感兴趣。”君瑶把又要出门的夜阑拉了回来,让他在桌边坐下,“与其浪费时间吃喝,不如费心观察一下这别院里的各修,有多少是为了曦和衣而来的,又有几个会对我们构成威胁。” 夜阑果真很听她话的坐了回来。 据他这两天的观察,除了宸渊和白鹭,就只剩下青州赵氏两兄弟似乎急迫地想要曦和衣。且青州赵氏的威望与实力并不亚于剑南萧氏,所以这一对兄弟,他们还需得提防着些。 一对兄弟啊……君瑶摸了摸下巴。 她与夜阑虽也是两个人,但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其实只有夜阑而已。君瑶本以为这趟出门能有些类似于小话本中的奇遇,但至今为止,她的修为仍旧因为旧伤停滞不前。 “你说,要是到时候我们真没抢得过他们……”君瑶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我使个美人计,有没有可能再把东西讨回来。” 夜阑刚吞咽下去的糕点猛然卡在了喉咙里,什么计? 他灌了两口水顺气,抬头去看君瑶,却见小殿下正朝着他眨眼睛。纤长眼睫扑朔如蝶翼,眼睛水灵灵的,兜着七分倔强和三分天真。还有细腻如白玉的皮肤,在昏暗烛光下尤显吹弹可破。 夜阑咽了咽口水,忽然就觉得身上有些热。 他匆匆别开眼去,“应应应该可可可以吧。” “你怎么突然结巴了?”君瑶奇怪地看着他,“我这不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下下之策吗。” 夜阑又小声开口:“瑶儿确实很美。” “说我美就美吧,但你脸怎么这么红?”君瑶打量着他,“该不会是初到剑南水土不服,发烧了吧?” “没没没事,瑶儿别别别靠这么近。”夜阑心跳快的仿佛要跳出胸膛,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蔓延。 他不敢去看愈渐靠自己近的君瑶,又在君瑶伸出手想要来触他额头时,迅速抓住了君瑶的手腕。 小殿下的手腕,好凉快……夜阑抓住她手腕的力道逐渐用力。 君瑶挣了挣,发现怎么也甩不开,而且夜阑掌心的温度高的有些吓人,她恍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夜阑!你清醒一点!”君瑶端起桌上的凉茶,泼到夜阑脸上。 面前人迷离的眼神,登时清明了一点。夜阑闭上眼睛,甩了甩头,想要驱散掉方才君瑶离他极近的画面。 脸上茶水冰凉,他自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双手撑着桌子艰难站起来,想要逃出房间。 “以你现在的状态出去,碰到事了怎么办。”君瑶皱眉看了眼桌上还剩一半的油糕,又把视线移到夜阑站都站不稳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把门给反锁了,“回来,我帮你解毒。” “不行!”夜阑身体逐渐攀升的热度虽不由他控制,但头脑尚且清醒,不敢去看君瑶,“请小殿下把门打开,我不能冒犯了小殿下的清白。” 什么冒犯?什么清白?他在说什么混话? 君瑶趁夜阑现在毫无还手之力,直接一个手刀将人打晕了过去,丢到床上。 ****** 萧昕妍在院子里踱着步子,朱唇轻抿秀眉微蹙,似是十分焦急的模样。 宸渊恰好推门出屋子,前日晚君瑶那一剑刺的并不算浅,他抬手轻按了按缠绕上纱布的伤口。约莫是昔日做战神时受的伤太多,并不感觉到痛,但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两下。 再抬眼,就看见萧昕妍匆匆朝他这边跑来。 眼见萧昕妍脚步有些跌撞,就要歪到他身上,宸渊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子躲开,“萧二姑娘何事?” 萧昕妍掩去眸中转瞬而过的失落与阴险,急忙道:“不是我的事,是君姑娘出事了!” 宸渊一愣,在反应过来萧昕妍口中的君姑娘就是君瑶后,整颗心瞬间悬起。 “阿瑶她怎么了?”宸渊的语气中满含紧张,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萧昕妍眼睛瞥过君瑶的房间,屋子蜡烛已经烧到了根部,光线暗淡不少,摇摇晃晃地曳在轩窗。 宸渊差距到她的视线随之看去,又听见萧昕妍续道:“我方才看见有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进了君姑娘房里,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我就突然想起那晚遇害的兔妖,担心会不会……” 宸渊心里猛地一揪紧,不听萧昕妍说完就一把推开了人,往君瑶的房间走去。 萧昕妍站在原地,唇角挑了挑。她就不信宸渊上神一会儿看见屋内的情景,还会袒护着君瑶。 白鹭在隔壁房间将他们的对话尽数听入耳中,也推门走出去,她在经过萧昕妍身边时无奈叹了口气,“昕妍,我同你说过的,不要动君瑶。” 屋内的烛火灭去,瞧着是黑魆魆一片。宸渊站在门外,听着溢出门缝的几声闷哼,几声喘息,素来淡漠的脸色陡然成了腊月寒冰。 有些事情他不是不懂,当日在红楼之中与君瑶的不可名状,时常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私心希望小狐狸独属于他一人,所以在那夜后,留下一千青琼珠算作给君瑶赎身,毕竟红楼那地方太污秽。 可这会儿,宸渊忽觉自己的心空了一块。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算什么,却能真真切切地体味到难受。 宸渊的手停顿在半空,犹豫着要不要推门。 身后萧昕妍突然一脚把门踹开,门锁掉在地上的声音,听得宸渊神经都紧绷在一起。 床上的人听到动静,也停住了动作,君瑶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昕妍擦亮火折子,而后看好戏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你们在做什么?!”萧昕妍先发制人。 “这话该我问你们吧。”君瑶好笑地挑了挑眉,“这是我的房间,你们大晚上突然闯进来,是想做什么?” 萧昕妍有些被她问住,此时的君瑶衣裳整洁,正清白地坐在床沿。而夜阑与她对坐着,同样穿戴完好,只是露出来半截手臂上扎了几根针灸,和萧昕妍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但她不说话,宸渊却开口了:“我听萧二姑娘说你房里进了个鬼祟人影,怕你出事,便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啊——”君瑶故作恍然大悟,又倏尔眸光流眄看向萧昕妍,“鬼祟人影我没见着,不过诡谲的毒倒是有一种。若非我稍稍懂些医术施了针,恐怕这会儿就要中招了。” 君瑶说这话时,是轻笑着的,但萧昕妍总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宸渊登时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方才所有的担心都没有成真,“既你无事,那便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就替君瑶关上门,走了出去。 君瑶点上一支新的蜡烛,仔细把夜阑手臂上的长针取出。因为学艺不精,所以这针扎的并不好,就连夜阑也被疼的没忍住吸着气闷哼。 说起来,她的这点微末医术,还是在九重天时候跟曦和仙君学的。 因着宸渊与墨筠是至交,时常去离恨天寻人手谈品茗,那会儿的君瑶自然屁颠儿跟上。但她其实并看不懂围棋诸类繁琐的东西,就在兜率宫各处玩闹。直到某次误闯曦和仙君的宫殿,便学了些施针治病的本领。 虽只是懂些皮毛,但对付萧昕妍那种没脑子的人下的药,却足够了。 不过她君瑶可不是好欺负的,既然敢算计她,就得承担得起后果。 宸渊从君瑶房中出来后,没有立即回屋。而是破天荒地出了别院,走到烟火人间集市上,脚步漫漫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神,你想买什么送给君瑶,我帮你挑。”白鹭从后头赶上来说道。 宸渊一愣,“我何时说过要给她送东西。” “难道上神不是因为方才误会了君瑶,在愧疚吗?”白鹭温和地笑了笑,并不多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道:“上神就没有想过,为何每每听见她出事都会紧张,为何她受伤了你会心疼,又为何见着她与其他男子在一起会心里别扭?” 宸渊愣怔看着身侧货郎的小摊上,雕刻出精致的小狐狸玉雕,他确实从未想过。 “为何?”宸渊迟钝地反问。 白鹭拿起那只小玉雕,举到他眼前,一字一顿地慢慢道:“因为你喜欢她。” “什么是喜欢?”宸渊又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他是天界战神,从出生起就不懂七情六欲,更不会明白喜欢意味着什么。 “像我和墨筠之间,就是喜欢啊。见到他会欣喜,见不到他会想念,不论他做了什么错事都不忍心责怪。”白鹭说话细声细气的,让人听着有种别样的温柔,“难道上神对君瑶不是这样吗?” “我可记得在九重天上时,君瑶有一次做饭不小心把偏殿烧了,你却只是说她很可爱。” 白鹭的话让宸渊回想起一些事,他尚且无法理解什么是感情,也不能确定自己对君瑶是不是这种喜欢,但他知道如今的君瑶厌恶他。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是他做了错事,伤害了君瑶。 第12章 睚眦必报 “收起你的自以为是。”…… 明天,就是曦和衣现世的日子。 君瑶翻上屋顶坐在瓦檐上,青州赵氏算一个阻碍,另外宸渊哪怕受了伤,仍旧是天界战神,也算一个威胁。 这样盘点下来,最终的竞争对手其实只有两方,那么由她拿到曦和衣的概率就不算太小。 君瑶晃了晃二郎腿,心情尚可。 “阿瑶?这么晚了怎还没休息?”突然一道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披洒在身上的月光也被遮住了一半。 君瑶轻晃着的腿一顿,深更半夜的,宸渊怎么在这。而声音落下的同时,她只觉方才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晚带着屋顶上,自然是有好戏要看。但君瑶不愿与宸渊说话,既然看热闹的兴致被闲杂人等打搅了,那她就回房待着。 君瑶从瓦檐上站起来,想要纵身跃下屋顶。但她还没抬起的手,倏尔被人从后握住。 她低头看着握在自己手腕的素白手指,皮肤相贴,独属于宸渊的那丝如玉微凉登时沁肌而感。 “放开!”君瑶猛地用力甩手。 宸渊这次倒没违背她的意愿,只是在松手前说道:“阿瑶,我有话同你说。” 君瑶抽回手,用衣袖擦了擦被宸渊触碰过的腕,似是嫌脏,但倒也没翻下屋顶。 宸渊见她似乎愿意听自己说话,当即从衣袖中掏出一只玉雕递到君瑶面前,“这个……送给你。” 巴掌大小的白玉雕刻出狐狸模样,眼睛睁的圆滚滚,尾巴也翘的老高,栩栩如生。 单是瞧着,确实有几分可爱。但君瑶可不相信从宸渊手里拿出来的,会是什么好东西。 君瑶脑子里想过无数种可能性,这玩意儿是会削减她的修为,还是会压制她的灵力?宸渊这是在为明天阻止她拿到曦和衣,未雨绸缪了? 虽然以她的修为,单靠看并琢磨不出这东西的用处。于是她轻飘飘地伸手接过,就当宸渊以为她这是收下自己的礼物时,君瑶又突然举起手把玉雕丢了出去。力气之大,直接扔到了别院外。 有极轻的玉器碎裂声传来,宸渊的心也随着那脆响荡裂出一道波澜。 “阿瑶……”宸渊压在喉头的话哽了哽,“其实我今日是来像你道歉的。” 闻言,君瑶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她听到了什么?那个清冷而自我的冰块脸宸渊上神,说要向她道歉? 这可真是新鲜。 左右她等待的好戏还没开场,一时间还真有点想听听看宸渊会说些什么。 君瑶的默许让宸渊有机会继续开口,说的却是君瑶最不愿想起的剖丹往事。 “先前白鹭奄奄一息,墨筠便同我说唯有妖丹可救。而他又告诉我,妖族没了妖丹只是会退尽修为而已,用些灵丹便能补救,并不会丧命,我信以为真,所以才会做出后来的事。” 宸渊说完一句话,他本以为君瑶会有些反应。但眼前人娇俏玲珑的脸上并无甚表情,倒是那樱桃朱唇有一丝弧度,却像是……讥诮。 宸渊只得继续道:“千年前与鬼族的那场大战,我打的并不顺利。本以为自己会陨落在战场上,是白鹭拼死救了我。她身为上古灵兽的修为便是那时候没的,还落下了一身伤。所以……” “所以你势必要救白鹭。”君瑶突然接过他未说完的后半句话,轻蔑一笑,讽刺至极,“宸渊,你这是在向我解释,剖我妖丹实属无奈?还是想告诉我,自己受了墨筠仙君的骗,你也是个受害者?” 宸渊眼睫微动,他想和君瑶解释清楚,但绝不是在给自己开脱,又欲再多言,君瑶却先冷嘲开了口:“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吧!” “如果你先杀我两次,再告诉我是误杀,我就该抹去那些痛。那是不是我也能捅你两刀子,只要你没死,我就能说那是刀子干的,与我无关?” 君瑶冷冷呵笑,宸渊却从她的笑声中听出了恨意和悲凉。仿佛自己现在只要递给君瑶一把刀,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刀深深刺进他的血肉,再挫骨扬灰。 宸渊抿了抿唇,正要说些什么,夜色下的别院突然亮起数炬火把。随着火光而起的,还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君瑶唇角一勾,她等待的好戏,开场了。 萧家主带着数多弟子冲进别院,有被声响吵醒的修者推开房门,皆是一头雾水。 直到萧氏弟子开始一间间搜屋子,众人才明白原来萧府上今夜进了盗贼,那人身手不凡又行踪诡谲,甚至盗走了祠堂中的镇守之宝。有弟子瞧见那盗贼往别院中来了,才引得萧家主带人追赶至此。 众修者为了自证清白,纷纷开门任由萧氏弟子搜查,唯有最角落的一间屋子,不论怎么敲门都无人回应。 领头弟子一脚踹开房门,火把照亮屋内,登时响起一男一女惊恐的尖叫声。 君瑶从屋顶跃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惊讶出声:“这不是萧二姑娘的声音吗?” 萧家主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而下一秒,闯入房间的弟子就拎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衣领走出来,还从那人身上搜出了丢失的宝物,交还给萧家主。 “把里头那个孽女带出来。”萧家主冷冷开口。 萧昕妍几乎是被人拖出来的,双手抓着门槛势不肯放手。 直到她看见君瑶好整以暇地站在院子里,也不顾身上衣服还没穿好,就朝着她破口大骂:“是你?是你给我下药对不对!君瑶,你好歹毒的心肠!” 君瑶眨了眨眼睛,无辜看着头发披散的疯女人,“萧二姑娘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我今晚可是一直都待在屋顶上吹风赏景,哪儿也没去。” 她说着,还举起四根手指发誓,天地可鉴。 萧家主看向君瑶的脸色复杂,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便是这时,宸渊突然走上前两步,清冷开口:“本尊可以替君姑娘作证,她今晚一直与本尊待在一起,没有做过任何其他事。” 宸渊到底是天族上神,哪怕君瑶半点不待见他,可旁人还是认他的话。 又因为萧氏弟子并未在房中搜出任何可疑药物,萧昕妍很快就被认定是与人私-通,并合伙窃取宝物,被萧家主带了下去,名声扫地。 而君瑶对上她恶狠狠的眼神,虚假一笑,转身就要回屋。 君瑶的手腕今日第二次被宸渊拉住,冷冷回过头去。 她还没说话,宸渊就先出声了,手也规矩地松开,“萧昕妍的事,是你设计的?” 君瑶听他这样问,眉目轻轻一动。 她本来以为宸渊方才替她说话,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可现在看来,这位上神分明清楚得很。平日里端的是高岭之花模样,没曾见竟也是个说起谎话信手拈来的。 不过这样想来,宸渊今晚又是道歉送东西,又帮她解围的异常行径倒能解释得通了。 明日就是争夺曦和衣之日,君瑶几乎已经断定,宸渊所有的示好都是想用这些怀柔说词来劝她放弃曦和衣。 君瑶歪了歪头,索性坦率承认,“是啊,今晚的所有事都是我安排的。上神您先前说对了,我的心思,就是这般歹毒。” 宸渊闻言一愣,他何时说过君瑶歹毒的话。猛然想起那日在村庄遇见的尸傀,他误会是君瑶和夜阑所为,确实……说过那话。 思及此,宸渊立马改口:“阿瑶,那日是我错怪你口不择言,并非……” “打住。如果您老人家又要说什么道歉之类的话呢,就算了。”君瑶抬起头,在凉如水的月光下直视进宸渊浅棕色的眼眸,四目相对。 “我君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有些事做了的就是做了,无法原谅也就是无法原谅,不论最终是否伤害到我,有一条结果都是一样的。”君瑶放缓了语速,字字珠玑:“那就是,我必定还手。” 她这一语双关,既借指萧昕妍下药,又暗指自己被剖丹。意思明显,宸渊自然能听出,身形一僵。 君瑶便在这时续道:“所以上神与其花精力在我身上,不如明日多堤防些青州赵氏两兄弟,他们才是和你抢夺曦和衣最强劲的对手。” 她故意这样说,诱导宸渊转移注意力,明日专心对付青州赵氏。这样两个对手针锋相对,她才有机会在最后捞一手,渔翁得利。 回到屋里,夜阑坐在一片黑暗中,没有打灯。 直到君瑶的脚步声响起,他才吹亮烛火。 今晚潜入祠堂窃宝,以及引萧家人过来别院,都是他做的,身上不免挂了点伤。夜阑把桌上的药瓶拿起,递给君瑶,“瑶儿替我擦药可好?” 君瑶看向他稍显严重的伤势点头,她帮夜阑上药也不是第一回 了,所以当夜阑的衣物褪下,也没多想其他。 她心无旁骛上着药,夜阑突然问:“瑶儿方才和宸渊在外头那么久,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君瑶道:“就是想利用他明天帮我们对付一下青州赵氏,你受了伤,我总得做第二手准备。” “哪怕我受了伤,只要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不用他宸渊帮忙!”夜阑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连带着刚上好药的伤口都要崩裂开来。 君瑶赶紧拿起湿布巾把渗出的血又擦了,“你这是突然怎么了?” “不是突然。”夜阑像是急于辩解,有些许慌乱,“我自从那日中药后想了很久,瑶儿,我好像喜欢你。” “我当然知道你喜欢我。”君瑶细心替他处理着伤口,并没有太多惊讶,“我在魔宫中醒来的第一天,你就向兄长保证会像对待亲妹妹那样对待我。哥哥对妹妹,自然是喜欢的。” “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那是什么?” 君瑶的平静与夜阑的急切,形成强烈对比,反倒叫他那已经酝酿好的话,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了。 是…… 第13章 嗔恨幻境 “她最想杀的人,就是你。”…… 曦和洞府位于萧府后山,君瑶单手紧握着缠绕腰间的长鞭。 传闻洞府开启的时间只能预估个大概,虽说在今日,但到底是清晨卯时,还是傍晚酉时却并说不准。因此所有人都紧张地在附近观察着,以防稍有不慎就忽而被吸入秘境。 这会儿他们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了,君瑶的手心满是汗液。 她本想与夜阑多说些话,快点消磨时间,可这人也不知怎么的,从昨晚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昨夜她帮夜阑上药上到一半,夜阑的话也说到一半,结果她正要伤口包扎的时候。夜阑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了句“没什么”,就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房里了。 直到今天早晨,虽一直与她站在一块儿,但始终唇线抿着,一副心事极重的样子没再同她说话。 君瑶重重叹了口气。 约莫是听见她的叹息,夜阑终于转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君瑶道:“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昨晚怎么话说到一半就走了?” “我……”夜阑脸上的表情瞬间复杂起来,连说了好几个“我”字也没有下文,听得君瑶特别想要掐他的脸。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君瑶踮起脚尖,看着夜阑硬朗五官的脸上满是不适合他的纠结表情,遂抬起手扯了扯他的脸蛋。只一瞬间,两个对视着的人都笑了起来,等候曦和洞府开启的紧张感也随之减了不少。 而谁也没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宸渊清冷眉目不自觉深深皱起,像是心脏被挖空了一块。 便是这个时候,众修者脚下土地开始剧烈颤动,轻轻一眨眼,眼前的景物就已不是原来那片山野。 君瑶环顾过一圈他们如今所处的地方,似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比她在九重天所见的仙宫还要更辉煌。 她尝试着往前走,却发现自己的脚步并迈不开。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左脚腕被圈上了一个锁扣般的光环,而这个光环连着细线,另一端则圈在夜阑的左脚腕。 这是将他们二人捆绑在一起,需要同行才能往前走的意思? 果然,君瑶与夜阑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了其他修者骂骂咧咧的声音。这洞府开启得毫无征兆,又是两两绑定的机制,有些被光环锁成一对的人既非同修又不认识,当即便开始抱怨。 但其他人怎么样都不关君瑶的事,她现在一心想着的,就是洞府开、结界出、试炼起。只要通过洞府内的结界试炼,就能拿到曦和衣。 这宫殿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她与夜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一路上,不断有婀娜多姿的貌美侍女与他们擦肩过。那些美娇娥手中还各端着一个金灿灿的托盘,里头尽是金银财宝青琼珠。 君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出现是何用意,也就不敢轻易触碰。直到身后乍然传来数声尖叫…… 她与夜阑登时回头,只见有修者贪财,伸手去拿托盘中的财物,结果被幻化出来的财宝腐蚀去了整条手臂。又有修真见色起意,抬手揽过貌美侍女的肩膀,也是落了个同样的下场。 同行的两人,只要其中一个触犯了禁忌,就会一同幻化成飞烟消逝在宫殿中。 君瑶身后一大半的人都在瞬息之间灰飞烟灭,她不确定地发问:“他们是死了?” 夜阑点头“嗯”了一声,“走不出结界试炼,就只有一个下场。” 君瑶咽了咽口水,有些触目惊心,看来接下来得走的更加小心才是。 夜阑抬手绕到君瑶的背后,似乎想要揽住她,但最后在落下时,只是轻拍了拍她的肩,“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后头的路都是在故技重施,两人自然不会上当。 宫殿尽头是一个耸立在九十九阶云梯之上的尊座,有修者抬脚就往上走,登时落入云间、灰飞烟灭。 君瑶瞬间就明白了,金钱、美色、权力,试的是人之贪念。 周围宫殿之景散去。 君瑶松下一口气,如此看来,第一关的试炼,他们是通过了。 紧接着,空中响起沧桑老者的声音,君瑶忽觉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难道就没有欲望?” “没有。”君瑶很清楚自己身处洞府秘境,回答地很是谨慎。 老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否定她道:“不,你有。你想要力量,你虽没有贪念,但你有嗔恨。” 随着老者声音落下,君瑶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灵剑,而眼前沉睡着一个白衣男子。 是宸渊! 君瑶握着灵剑的手指,瞬间紧了紧。 “看见了吗?你怨恨的人,现在就在你眼前。”老者幽幽地道:“可你太弱了,你没法破开他给自己下的护身结界。所以你需要力量……力量能帮你杀了他……只要你点头,你所有的恨就都能发泄。” 君瑶闭上眼睛,她想要杀了宸渊替自己报仇不错,但这里是结界试炼,哪怕在此处一剑刺下去,真实世界中的宸渊也不会有一点事。 贪、嗔、痴……嗔恨这一关,她不能被诱。 “君瑶,别压抑自己的内心。你怨他……恨他……想报复他……” “只要你点头,我就能帮你杀了他!” “这里不只是幻境,只要你的剑刺入他的心脏,外头的宸渊也就死了!” 老者空灵的声音萦绕耳侧,君瑶上下齿列轻摩擦过,“别再说了!” 她怨宸渊对她的无情,恨宸渊对她的伤害,想要……把他的金丹也剖出来,跌入绝望。 她激动的情绪引得灵剑嗡鸣作响,君瑶一步步走上前,被怨念充斥的心,蠢蠢欲动。 ****** “这里不只是幻境,只要你点头,时间就可以倒流,你就可以和她永远这样美好下去!” 另一边,宸渊也被困在了结界环境里。哪怕他在被吸入其中的瞬间,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和记忆都封闭了起来,还是没能逃过秘境的窥探。 他眼前呈现出的,是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假如当初没有伤害君瑶,她就还是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狐狸,在九重天上四处乱窜、各宫闯祸,最后跑累了再褪回原身趴在自己的膝盖。 宸渊有些挪不开眼睛,这样的画面,过于美好。 他几乎就要点头了,脑海里突然响起君瑶昨晚的冷嘲:“有些事做了的就是做了……收起你的自以为是……” 宸渊猛地清醒过来,一掌拍散了眼前的幻象。 他从自己的困境中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君瑶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把以灵气为实体的长剑,整个人小小的身体不住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愤怒的情绪。 而夜阑在君瑶一旁,不断喊着她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得到君瑶的回应。 宸渊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被困在幻境里的表现,他当即与白鹭走上前。 “你做什么?”夜阑见到宸渊走来,警惕地挡在君瑶身前,“想趁瑶儿现在没有还手之力,再伤害她一次?” “我救她出来。”宸渊言简意赅。 他素来不是话多之人,又因方才自己被困幻境,现在就怕君瑶陷在了里头出不来。 但夜阑并不买宸渊的账,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道:“大可不必。我的瑶儿自有我来护着,不劳上神费心。” “你的瑶儿?”宸渊一怔。 “是。”夜阑道:“我昨晚已经向瑶儿说明心意了。瑶儿已经答应我,待取了曦和衣,就同我回魔族成婚。” 夜阑说话时面不改色,又想起方才洞府开启前,他二人亲昵嬉笑,宸渊心口一阵刺痛,仿佛心跳也停了一下。 成婚……不论按天族的规矩,还是依魔族的习惯,君瑶这个年纪,确实该婚配了。 宸渊神色淡了淡,但君瑶手中灵剑愈演愈烈的嗡鸣声随即吸引过去他的注意力。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这曦和洞府的威力不小,如果被困在幻境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宸渊仔细会想过一遍自己的经历,他遇到的,是自己最后悔一件事的重来。那么君瑶应该也是被困在一件她最想做的事情,或最在意的场景里。 君瑶手中灵剑不断散出怨气与戾气,宸渊脑子恍然闪过一丝什么,问夜阑:“阿瑶她可有想杀的人?” 夜阑抬眸看宸渊一眼,漆黑眼底兜满了疑惑,在奇怪宸渊为什么会问出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蠢问题。 “瑶儿想杀谁,你不清楚吗?”夜阑冷嘲道:“你曾经那样子对她,她最想杀的人,就是你。” 宸渊认真沉吟的神色有一丝不自然的凝固,又听夜阑续道:“就连瑶儿执意取曦和衣,也是因为她想用曦和衣来疗伤恢复修为。然后,亲手找你报妖丹之仇!” 宸渊又看向君瑶手中随时会挥砍下的灵剑。这些时日下来,他自然知道君瑶怨他、恨他,毕竟曾经的桩桩件件,都是他错得离谱而荒唐。 可人也好天神也罢,总爱逃避自己的过错。他始终不敢去深想,直到现在从夜阑口中听到,才彻底醒悟,原来……小狐狸对他的怨恨,已经是想要杀之而后快了。 宸渊浅棕色的眸底倒影出君瑶深蹙的眉,既是他的过错,逃不过也躲不掉。自己欠下的,那便一点点都补还给她罢。 他绕开夜阑,走到君瑶面前,把自己的左心房送到君瑶剑尖,抵住。 然后,在灵剑下一次剧烈颤动的时候,猛地用手握住推进自己的心脏。 灵剑穿心而过,一口血吐在白衣上,绽开艳目的红。 第14章 夜阑自戕 “杀了我,你就能拿到曦和衣…… 穿过宸渊心脏的灵剑闪过刺眼白光,而后便消失了。 君瑶身形一晃往前倒去,宸渊抬手想要接住她却被夜阑突然上前一步推开,“我的瑶儿不需要你来关心!” 夜阑这一推,正好碰在心口伤处,引得宸渊又咳出一口血,看着君瑶倒在了夜阑怀里。 夜阑看向君瑶的眼神,满目皆是忧心与关切。 宸渊忽就想起夜阑方才说阿瑶要同他成亲了,心口的血,开始止也止不住地疯狂流出。到最后实在疼的喘不过气来,在半空施设下一道隐匿身形的结界,在君瑶醒来之前,自行疗伤去了。 半晌后,君瑶的眼睫毛轻颤了两下,在夜阑怀里缓缓睁开眼睛,觉得身上无甚力气,头也有点晕。 稍稍缓了一会儿后,她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并非刚才那片黑暗,耳边叫着她名字的声音也不再是那个沧桑老者,而是夜阑的。君瑶朱唇动了动,有些惊疑未定,“我这是,从幻境里出来了?” “嗯,出来了。”夜阑肯定地点点头,没告诉她方才宸渊做的事,只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君瑶静静呼吸了两下,说道:“除了头有点晕,手心虎口有些麻,倒是没有其他不适。” “那我给你揉揉。”夜阑说着就抬手抵在了她的太阳穴。 君瑶正想说不用,夜阑的手指已经在她额穴处轻轻按揉起来。不同于天族神明皮表温度的清凉,魔族人约莫是因为常年住在被赤焰熔浆环绕的魔宫中,连体温也比寻常人高些。 温热而轻柔的触感在发胀额角一点点蔓延,君瑶果真觉得舒服了不少,随之想起刚才在幻境中发生的一切。 那道苍老的声音不断述说着她的怨,把她内心的嗔恨无限放大。到后来,君瑶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了……突然,原本被结界保护着的宸渊,一步步朝她走来,然后双手握住剑刃,刺入心脏。 君瑶看见眼前一片血红漫过黑暗,然后便醒了过来。 所以,那个被她刺伤了的宸渊,到底是幻境里的幻象?还是与老者声音说的一样,是真实世界中的人? 君瑶抬起自己的掌心,上面还有剑柄留下的印子,难道,她真的杀了宸渊? 不对不对,君瑶轻晃了晃脑袋,在夜阑力道恰好的按揉下,逐渐冷静。那只是嗔念所引起的幻境,绝对不是现实。否则,哪有人会主动凑到刀刃面前的。 夜阑指尖的动作停下,君瑶回过神,撑着夜阑的手臂站起来,两人便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是这洞府秘境太大的缘故,还是太多人没能通过贪嗔试炼,他们进入秘境时的纷杂吵嚷已经听不见了,似乎整个空间里,只有她与夜阑两个人。 之后的一路再没有出现诱惑和幻境,两人顺利走到一间石室中。莲花石台上,一件灵衣被幽蓝光芒笼罩着。 “那是……曦和衣?”君瑶瞪大眼睛看着石台上的灵衣。 她虽未曾见过曦和衣真容,但这样灵力充沛的物什定是绝世宝物。 而夜阑虽也不大确定,却又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解释,便回答道:“应该是吧。” 君瑶心下一喜,她朝思暮想的曦和衣,终于是能拿到了吗? 她当即在身后石门处,施下屏障结界,把这间石室隐藏起来,让还没有到此处的那些修者都见不到里头场景。 君瑶与夜阑的脚腕上还连着光环,一步步往前走,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按照君瑶时常看的那些小话本来说,通常顶顶厉害的宝物都是被某种力量守护着的,所以在得到它之前,还会有一场恶战。 两人同时迈向莲花石台,鞋底就要落到石阶,突然,半空中乍飞出一道灵刃朝他们打去。夜阑眼疾手快,在察觉到危险之时,拉着君瑶身体往后一仰,才堪堪躲过一击。 那灵刃一道接着一道,速度也越来越快。直到他们往后退下台阶,才停止住攻击。 看来这灵刃就是守护着曦和衣的最后一层结界屏障了,她要想拿到曦和衣,就必须通过这一关。 君瑶低头沉吟着想办法,空中突然又响起了异样空灵的声音,只不过这回不再是幻境中的沧桑老者,似是一个妩媚女子声,“曦和衣只有一件,而你们却有两个人,它自然不让你们靠近。”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两人,只能走上前一个,而无法同行。 君瑶低头看了眼脚腕上的光环,可这个东西把他们两个人捆绑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办法单独行动。 夜阑抽出腰间佩刀,对着细线砍下……光环纹丝不动。 其实这个办法在他们刚掉入洞府秘境的时候,就有许多不满队友的修者尝试过了,但都无济于事。只是这会儿君瑶与夜阑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关,自然想着再试试。 可两人用尽办法,也没能让光环松开一点。 女子音又咯咯笑起来:“别白费力气了,只要你们在秘境里,就没有办法破坏它,除非……” “除非什么?”君瑶迫切地问。 妩媚的声音压得低了低,“除非……你们其中一个人死了,它自然就解开了。” 君瑶闻言顿时皱了眉,这是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可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不就是几道强劲点的灵刃嘛,她还不信没有其他办法闯过去。 君瑶屏去自己的听觉,不去受这个声音影响。又解下腰间的长鞭,在半空划出一道凛冽痕迹,转头对夜阑道:“我们闯过去。” 两人互一点头,心照不宣地再次往莲花台上冲去。 百招下来,灵刃打在大刀,擦过长鞭,甚至开始有意识地袭向君瑶的脸颊。夜阑眼尾余光瞥见,登时挡在君瑶身前替她挡下一击。 夜阑的墨色衣裳被划破,露出一道血肉伤疤,瞬间开始隐隐发黑。 君瑶秀眉蹙起,这玩意儿还有毒?! 一刻钟前还信誓旦旦说不信闯不过的君瑶,看着夜阑伤口的毒素开始蔓延,她忽而觉得,可能真的闯不过去。 君瑶迅速点住夜阑伤口附近的几个穴位,尽量防止毒素再散开,又从储物环中倒出所有出门前备的药瓶子,想找出个适合上药的。但正当她翻找之时,夜阑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还把长刀放在了君瑶掌心。 “你是让我帮你把毒血先放出去?”君瑶立马理解了他的意思。正要动手,夜阑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倏尔紧了紧,摇头道:“不。瑶儿,杀了我。” “杀了我,你就能拿到曦和衣了。” 闻言,君瑶曲起的手指一僵,顷刻把手里的长刀丢了出去,“你在说什么傻话?!” 她忽略去夜阑那句郑重其事的“杀了我”,低头专心帮他治起伤来。 可夜阑却很执着,君瑶不听,他便一直说着:“左右我现在已经受了伤,这毒诡异的很,能不能解去都成问题。与其在这儿耗着时间,不如杀了我,换曦和衣。” “闭嘴!不准说话了!”君瑶捻着药膏的手指在他伤口上一按,疼得夜阑乍然皱眉倒吸一口凉气。 她第一次这样严厉,但君瑶听着夜阑要为自己牺牲,实在忍不住呵斥住这人,“我是很想要曦和衣没错,但我也不能为了一件死物,让你去死。” 夜阑从那阵疼痛中缓过气儿来,看着她无比认真而紧张的神色,不仅没闭嘴,反而忍痛轻声笑了,“曦和衣不是死物,它能让你身上的旧伤全部痊愈,这样你才有机会替自己报仇。瑶儿,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君瑶愣了愣,拿到曦和衣,修炼成顶顶厉害的魔,然后……亲手挖了宸渊的金丹,让他也历一遍自己曾受过的绝望。 这的确是一年多来,君瑶心底最深的执念。但如果,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剥夺去本不该绝的人的生命,那她和宸渊昔日的行为,有何区别。 君瑶沉默了半晌后,再摇头,已经是冷静想清楚了,“就算没有曦和衣,也肯定还会有其他宝物能根治旧伤。而人死了就是死了,没办法再复活。” “当初是你和兄长从鬼市救了我,才让我得以活下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君瑶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很大的决定,“……大不了,曦和衣我不要了。” “瑶儿……”夜阑震惊出声。 他知道君瑶有多想要曦和衣,多想摆脱被剖丹后如败絮般无力的身体,可这会儿,她竟然因为自己说不要了。 夜阑轻念过她方才说的那句,救命之恩…… 素来不擅表露情绪的人,忽而又笑了,“瑶儿,我们就赌一次。” “秘境中向来变数诸多,所见生死所闻喜乐皆不一定未真。我心甘情愿为你牺牲换取曦和衣,但万一,天不亡我,这一次我能活下来,你就成全我一个愿望可好?” 他说着,突然推开君瑶,抬起手掌往自己的心口拍下。 “夜阑!” 君瑶瞳孔骤然放大,想要再冲上去阻拦,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谁答应他赌这一次了! 第15章 秋后算账 “是挖了你的心?还是也剖了…… “夜阑!” 君瑶眼睁睁看着这人掌心蓄力拍向自己的心口,但她却因为被推开,离得太远,来不及阻拦。 她惊恐的话音,和夜阑的手掌几乎同时落下。 突然,莲花台上的曦和衣光芒大盛,闪过君瑶的眼睛不自觉眯了眯。适应光亮后,再抬眼见夜阑还安好无恙地坐在远处,甚至一脸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瞬间舒出一口气。 君瑶两步跑上前,本来以为是夜阑在最后关头收了手,但离得近了一看。夜阑身上被灵刃打伤的伤口消失不见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毒素而发黑的血液。 “这是……怎么回事?”君瑶下意识问出口。 夜阑双手撑着地面站起来,丝毫不觉方才的痛楚,在低头间又发现,“我们脚上连着的光环也没了。” 君瑶一愣,尝试走了几步,果然是能够行动自如了。 秘境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带笑女子音再度响起:“这是曦和仙君昔日修炼的洞府,怎么可能会让你们自相残杀。只有选择放弃,或是愿意为了对方牺牲的自己才能通过试炼。如今最后一道幻境已破,去寻真正的曦和衣吧。” 随着女子话音落下,他们周围的莲花石台不见了,石室也开始扭曲,最后变换成一处雾气氤氲缭绕的仙境。 君瑶四处看了看,然后在不远处发现宸渊正在一棵树下盘腿打坐。整件白袍几乎被血染红了一半,心口有一处明显的剑伤,脸色也苍白如纸。 她在九重天待了一千年,还从没见过宸渊这幅狼狈的样子。 看来,这曦和结界确实够厉害的。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本事,能把天界战神宸渊伤到这般。 不过话说回来,方才石室中已经是最后一关试炼,能出现在这片仙境中,应当都是通过了的。君瑶想起那道女子声音最后所说,莫非是宸渊为了白鹭能拿到曦和衣,甘愿牺牲自己? 可这也不应该呀,夜阑就是在动手的瞬间被无形之力救下,毫发无损。 算了,想这么多干嘛。君瑶挪开视线,左右宸渊受伤对她来说是好事,既能稍稍解些心头之恨,又能减小她拿曦和衣的威胁。 这片仙境一望无际,也不知曦和衣到底在具体哪个位置,君瑶和夜阑只能朝一个方向不断往前走着。 但她总觉得有道目光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让人很是不舒坦。又走了几步,君瑶实在有些忍无可忍了,猛地回过头去…… 身后空无一人。 可她刚转身继续前行,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君瑶疑惑地皱了皱眉,深吸几口气后,在那种异样感觉最强烈之时,猛地侧开身。 “背后搞偷袭,未免有些不讲武德了吧?”君瑶眯眼看向手中拿着短匕,还保持偷袭姿势的青州赵氏两兄弟。 赵氏兄弟见偷袭未成,冷哼一声,“曦和衣只有一件,到了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还讲什么武德!” 说着,两人就分别朝夜阑与君瑶出手。 君瑶登时也甩出长鞭,既然对方不客气,那她也绝对不会忍让的。 这赵氏两兄弟的修为不算高,她与夜阑如果使出全力,应当能打得过。但君瑶忽然在这人身上,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妖族气息。 君瑶没由来的一愣。 而她这一刹那的愣怔,让对手找到了可乘之机的破绽,再出手抵挡,已经晚了。 青光如电,就当她以为对方的长剑要穿过自己肩胛骨之时,一道如月色凉水般清澈的灵力打在剑刃上,替她挡了一击。而下一息,宸渊已经和那赵家兄弟缠斗起来,将她置于战圈之外。 半红半白的衣袍在眼前翻飞,好不晃眼。 但到底是天界昔日战神,哪怕伤成那般重了,也依旧能应对自如,占据上风。另一位赵氏兄弟见这边局势不妙,当即抛开夜阑,也沆瀣一气对抗起宸渊来。 君瑶站在一旁,并不准备帮谁。两边都是她此行的竞争对手,就让他们先消耗吧。 夜阑在她身旁陪着,正想要提一提在试炼中说的那个愿望,君瑶突然开口:“你说这赵氏兄弟是怎么通过上一关试炼的?” “瞧这出手阴狠和搞偷袭的手段,绝对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如果说其中一个人愿意为了另一个牺牲,但他俩只是表兄弟……” 这兄弟情是不是有点过于感天动地、感人肺腑…… “……”夜阑抿着唇,有些难以启齿地小声道:“其实现在民间也有一类小话本,专门写两个男子……” 断袖之情。 君瑶听懂他的言下之意顿时愣住,这……不能吧。 眼见赵氏两兄弟逐渐不敌宸渊,君瑶也没空再瞎想其他,用手肘轻碰了碰夜阑道:“我们去帮帮他。” “帮谁?”夜阑反问。 “当然是赵氏兄弟啊。”君瑶道:“目前的情形看来,他们明显打不过宸渊。我们就先帮弱的一方,然后再绝地反杀,这样赢到最后的机会才大。” 闻言,夜阑无声压出一口气,“我还以为要帮宸渊,幸好不是。” 君瑶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好笑,“我怎么可能会帮宸渊。他是为了白鹭来夺曦和衣,而他对白鹭有多上心,其余不相干的人在他眼里就有多么的贱如蝼蚁。曦和衣要是落到了他手上,我们就真的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她说着,长鞭就朝宸渊出了手,夜阑也紧随其后。 局面在瞬息之间,就从二打一,变成了四打一。 宸渊看着搅和进来的人眸色复杂。他六感通明,耳力何其之好,刚刚君瑶的那句贱如蝼蚁自然也入了他的耳。 心口的痛仿佛又深了几许。他从未想过作践君瑶,只是做了几千年天族最尊贵的上神,自己需要的一切都有人拱手送上,也就习惯的把所有事都当成了理所当然,不懂得顾及旁人感受。 君瑶说的对,他过于自以为是了。 而当幡然自己做下太多错事,已经弥补不及。 宸渊因伤咳嗽了两声,手腕颤了颤,假意不敌。既然君瑶想用这样的法子得到曦和衣,那便遂她的愿。 又是百个回合的混战,君瑶眼尖地发现宸渊暴露出了破绽,长鞭迅速如灵蛇盘走。而宸渊不闪也不避,就那样站着,好似是在等着她打败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君瑶手中的辫子在触到宸渊脖颈的瞬间方向陡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绕住了赵氏两兄弟的脖颈,紧紧勒住。 “你,竟然使阴招!”两兄弟不可置信地瞪向君瑶。 他们都以为方才那一击是冲着宸渊去的,所以并没有提防什么。 君瑶手中的长鞭又收了收,确定这两个家伙不会跑了,才说道:“我刚刚是想杀他没错,但我突然发现你们两位身上的妖气,很不对劲。” 如果是妖族正常化作人形,身上的妖气定也纯正无法遮盖。可偏偏这两人身上的,影影绰绰时浓时淡,倒有些像白鹭离她近时的感觉。 可白鹭是个什么东西,吞了她两颗妖丹的。 君瑶忽就想起他们到达萧府的第一日晚上,隔壁小兔妖的妖丹被剖,却一直没能找到幕后黑手。现在看来,真凶竟在她身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两个是鬼族吧。”君瑶又道:“杀了青州赵氏两兄弟后,寄活在他们的身体里。然后又在深夜剖了小兔妖的妖丹,用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此言一出,不仅是被她用长鞭束缚住的两个人,就连宸渊和夜阑都眼露诧异。 “想问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君瑶抬起脚狠狠踢在其中一人的胸口,“方才我在想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通过上一关试炼的,不论怎么都想不通,直到刚刚那个猜测成立。” “因为你们是鬼族,本来就不是活人,而赵氏兄弟的身体原本也已经死了。”君瑶眯着眼睛分析道:“所以只要你们从这具身体里暂时分离,就能蒙混过幻境。” 眼见所有秘密都被拆穿,两人索性也不辩解,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又如何!你既明知道我们是鬼,就应该清楚,现在抓到的只是两具死人的尸体,对我们根本造不成威胁。” 想到这里,大概是觉得君瑶拿他们根本没办法,又猖獗地放声大笑起来。 君瑶冷眼看着他们,能说出这种话的鬼,想来也没见过多少市面,连她手中这条长鞭是能打散世间一切恶魂的魔族至宝都认不出。 她不再多解释什么,只认得了伤她族类者,绝不姑息。 君瑶眯了眯眼眸就要动手,夜阑却在这个瞬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还以为他要阻止自己,君瑶转过头去,却听夜阑道:“杀这两个渣滓的事,交给我就好了,别脏了你的手。” 夜阑下手很是利落,君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两缕恶魂就已经散了。一颗尚未凝成完整形状的妖丹从半空落下,正好掉在了君瑶的掌心里。 她阖眼悼念了半晌,而后缓缓转过身,直视进宸渊的眼底,一字一顿道:“宸渊,我跟他们的账算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该算算我们的账了?” 君瑶接过夜阑手中的刀,直指宸渊满是血污的心口,“伤我族类者尚且落个永不入轮回的下场,伤我者,你说该如何处置才好?” “是挖了你的心?还是也剖了你的金丹?” 第16章 宝物认主 没听说有谁从诛仙台跌落,还…… 君瑶的刀刃毫不留情抵上宸渊心口的血窟窿,眼底没有一点温度。然后刀刃一点点向下滑动,在他袍子上压出褶痕,最终停留在丹田处。 稍歪了头打量,像是在认真思考到底从哪处剜,更加解恨些。 传闻天族神仙的金丹都是世间至宝,比起妖丹那点微末提升修为的效用简直是天差地别。如若是宸渊的金丹再加上曦和衣,日后定无人再能欺了她去。 君瑶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但奇的是,她手里的刀已经将那丝袍割破了,宸渊仍旧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这么仙风道骨地站在那里,视线落在她脸上,像是任君宰割? 君瑶才不可能相信宸渊会这么好欺负,这人哪怕受了重伤,她一时半会儿也绝不是宸渊的对手。 因为心中存了些顾虑,君瑶不免动作迟疑了些。 而她这一晌的犹豫,白鹭突然从一旁冲上前来,双手直接握住刀刃,对着君瑶喊道:“君瑶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上神刚刚为了你……” “白鹭!”宸渊猛地打断她后面的话。 他用自损的方式救君瑶出嗔恨是心甘情愿,若是多言了,以君瑶的心思,肯定又以为自己在谋划着从她那里得到什么。而他与君瑶之间,已经再经不起任何误会了。 既然君瑶想报仇,那便让她报吧,欠下的债总该还的。 君瑶冷冷看向斥责她的白鹭,低声呵出一声轻嘲笑,“无情?这话你应当对你的宸渊上神说更合适些。” 何况为了她什么,消耗鬼族那俩恶魂吗?她也没让宸渊帮忙。 君瑶嫌碍眼地一掌拍开白鹭,再转眼看回来,却发现手中的刀被某种力量禁锢住了,怎么都动弹不得。 盛着幽蓝光芒的灵衣在她刀刃上一点点现行。 曦和衣!这一次,不会错了! 君瑶当即伸手去拿,但世间灵物都是有灵识的,悠悠躲过她的触碰,最后停落在了宸渊面前。 这是认主了的意思?而且认的主不是她? “为什么?”君瑶看着在瞬息之间发生的这一幕,自语低喃。 果然是生于洞府中的灵物,甚至还会开口说话,“曦和衣是曦和仙君以灵念孕出的神物,自然也继承了仙君治病救人的灵识。如今这位上神伤的比你重,自然是他得到曦和衣咯。” 伤的重?听这灵物说的理所当然,君瑶却是不服气的,“你说他伤的重,不过是被人捅了一剑而已。而我却被他剖了两次妖丹,损了根基,阻了修为,这要如何相比?” 曦和衣在半空转了小半圈,像是在判断君瑶说的话。 良晌,然后道:“我只能看见外伤,至于内伤如何,不在我认主的选择之中。” 君瑶后槽牙磨了磨,就这,还配称为灵物? 已经闯到这最后一步了,君瑶是势必不会罢休的,她心底开始谋划着如何突然地抢过这曦和衣。 而便是这时,夜阑忽而开口道:“听你的意思,只要我们当中有人伤的最重,你就会认那个人为主?” 曦和衣道:“没错。” “那好。”夜阑垂着眼眸表示了然。 君瑶见他这幅神情,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夜阑会为了她做傻事,这一点君瑶是在刚刚认识到了透彻的,所以在夜阑手指微微蜷动之时,她就上前握住了夜阑的手腕。 “我不准你这么做。”君瑶直视进他的眼底。 意图被看穿,夜阑有些心虚,“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君瑶掀了眼皮嗔他一眼,这还用看吗。就刚刚那夜阑对曦和衣那句反问的语气,她就猜到了。 夜阑摸了摸鼻子,他素来没有太多表情,但这会儿唇线抿着的小尴尬却呼之欲出,声音随之小了些,“不能让曦和衣被他拿走,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君瑶压了压手指。 要她说,何必这么老实,直接上手抢就好了。 君瑶踮起脚尖,凑到夜阑耳边低语了两句。诸如白鹭就是个病秧子,宸渊现在受了重伤,他们二人联手不一定打不过,实在勉强就不讲武德地搞偷袭也是个办法,此类的话。 她温热的吐息悉数喷洒在夜阑的耳廓,从没被一个女子靠得如此近过的人,耳根登时就红了,能滴出血来。 两人的样子,在旁处看来像极了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 宸渊心底隐隐升起一丝烦躁又被他压下,换而一口腥甜的血涌上喉头,带着点苦涩。 他看了眼在自己面前转转悠悠地曦和衣,强行咽下那口血后道:“你去认阿瑶为主吧,她确实伤的比我重。” 他话音落下,君瑶想着搞偷袭的暗器也从手中飞出。 暗器不偏不倚,正好刺入心脏,逼得宸渊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地咳了出来。 这曦和衣倒也奇怪,见状还在半空打了个旋儿才停在君瑶面前,再开口说话还带了点谴责:“你怎么又伤人呢!他都已经让我认你为主了。” 君瑶呵呵一笑,这东西,还真是继承了曦和仙君见着伤者就心软救扶的性子。 但它说宸渊主动把东西让给自己?是怎么个回事? 君瑶转过身看去,宸渊脚跟前的草叶上溅满猩红,看来新伤加旧伤确实不轻。 她眸光流眄,现在是一举替自己讨回公道的最好时机。君瑶毫不迟疑,腰间长鞭飞出。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朝思暮念得到的曦和衣,既然会阻下她第二次。 曦和衣:“如果你在曦和洞府的结界中杀了人,就再也出不去结界了。” 君瑶甩出去的鞭子只能在半空陡转折回,皮笑肉不笑地道:“既如此,便谢过宸渊上神相赠宝物。” “咳咳——”宸渊尚在咳血,原本清澈的声音显得气虚无力,“谢便不必了,这本就是我欠你的,也当是赠予你与他成亲的贺礼罢。” 君瑶闻言愣了愣,成亲?她要与谁成亲了? 这里总共四个人,除去宸渊和白鹭,就只剩下……夜阑。 君瑶乍然转头,夜阑对上她询问的目光,心虚低下头支支吾吾,“那个……刚刚秘境里,你答应过如果我能活下来,就成全我一个愿望……” 他对宸渊说自己与君瑶有婚约,完全是私心里想要宸渊离他们远些而已。 谁能想到,他还没正式向瑶儿说明心思,就被人捅出来了,要是被拒绝…… 君瑶看他这幅略显羞赧的样子,顿时就明白了。进曦和洞府前一日晚,夜阑突然说的喜欢,竟是这个意思。 想来这事是她迟钝了,过去的千年里,她也曾对宸渊动过深情。自然明白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也会为了心上人做任何事。今日所见,夜阑不就是这般么。 可她对夜阑,一直都只把他当做照顾人的哥哥,像是如待君寒无二。这要如何解释说予……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仿佛连风都静止了。曦和洞府的结界一点点消散,周围仙境般的雾气与草木褪去。君瑶只觉眼前闪过炫目白光,眨了眨眼,已经回到了萧府后山。 刚出洞府的人皆是一阵头晕,待她缓过神来,君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们迎面走来。 仙人清秀的脸庞温润尔雅,一袭轻透青衫被他穿得松垮,露出半截锁骨。 曦和仙君,他怎么亲自下凡界来了? 君瑶下意识以为他是为了宸渊来的,毕竟两人是好友。但曦和却先在她面前站定了,“小狐狸?你还活着?” “听师傅这意思,像是不愿见得我活着一样。”君瑶闻言耸耸肩,她那点半吊子医术就是曦和教的,所以在离恨天之时,君瑶一直称呼他一声师傅。 曦和自然能听出她这是玩笑,语调轻松说道:“要不是宸渊发了疯一样地找了你一年,我才不想管你这个只会弄乱我药材的小狐狸。这不,我刚刚感知到洞府中隐约有你的气息,立刻就下凡来了。” 他显然没注意到宸渊此时就站在他身后,当曦和对君瑶说完话,宸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咳嗽了一声,吓得他遽然打了个哆嗦,回头看去:“你是要吓死我啊!” 曦和又看见宸渊浑身的伤,更是大吃一惊,“你怎么伤成这样?我这沉睡了几千年的洞府有这么厉害,能把你战神宸渊给伤着?那我可得好好去九重天吹嘘一番了。” 宸渊勉强站直身子,想说话但又出口的声音又在喉咙被几声轻咳压下。 曦和见状只得扶住他,这伤势,全部在致命的地方,也亏得是宸渊这种能抗的,不然换作寻常神仙早昏死过去了。他回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无动于衷的君瑶,默默猜了个大概。 “小狐狸,你不跟我们一起回九重天吗?”曦和画出回天界的阵法,对君瑶道:“这曦和衣怎么用,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君瑶朝他笑了笑,“九重天就不回了,毕竟也没听说有谁从诛仙台跌落,还能再回去的。师傅如果有心的话,写张使用说明送到魔宫就好。” 她拒绝地利落,曦和也没多劝,直回天界去了。 九重天之上仙气缭绕,宸渊回到自己的宫殿中终于止住咳嗽,稍稍平稳下呼吸。 曦和放下些丹药,也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宸渊突然从背后叫住他,急切地问:“阿瑶刚刚说,她跌落诛仙台,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干的吗?”曦和奇怪看他一眼,“有段时间小狐狸很久都没来兜率宫,我本来想去问你借人的。但墨筠告诉我,你因为不喜小狐狸,将她丢下诛仙台了。要不是墨筠拦着我,那时候我是真想跟你个没良心地打一架,替小狐狸出气。” 闻言,宸渊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我何尝做过?!” 第一次剖了君瑶的妖丹后,他立马就让殿中侍神把小狐狸送到离恨天的兜率宫去,请墨筠与曦和救治。 只是后来自己再赶过去之时,墨筠同他说,君瑶趁他在丹药房炼药的时候偷偷跑下凡去了,大概是伤心了不愿再待在九重天罢。 彼时宸渊并未察觉到自己对君瑶别样的情愫,他犹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是淡淡点了点头,就当这事过去了。他想左右能活蹦乱跳地跑下凡去,应当是无甚大事的,而且自己也没理由圈着君瑶的自由。 可这会儿忽觉真相似乎并非如此,宸渊一口血咳在白袍上,又牵扯起伤口剧痛。 第17章 君瑶议亲 “这门亲事就定下了。”…… 曦和仙君的效率是一如既往的高,君瑶刚回到魔宫的第二天就收到了他的传音。 此时,她坐在陵炀殿的秋千上,自己登着腿一晃又一晃,听着这曦和衣到底该怎么用。 据曦和仙君所说,应是要闭关几个月。 君瑶边琢磨边随着秋千的摆动顾自点头,突然,身侧用藤萝枝蔓编织的秋千架被人握住,轻轻推动着一点点将她荡漾到最高。 握在藤萝的手指带着不少薄茧,再加上这荡秋千的举动,君瑶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夜阑。 说起来,自那日从曦和洞府中出来,两人也没了去时悠闲行过每一座城的兴致。夜阑画了传送阵,他们直接便回到了魔宫中。 至于那句别有深意的喜欢,君瑶本是想同他解释说开的,可这两日她始终没见着夜阑的踪影,直到现在。 这人出现在她身后,一如既往地帮她推着秋千,说道:“魔尊请小殿下过去前殿。” 正好,她准备闭关的事,也该对兄长说说。君瑶晃到半空的时候蹬了两下腿,然后顺势一个空翻落地,拍了拍稍有些褶皱的裙袍。 她往前走了两步,但奇怪的是,夜阑竟然没有跟上来。 君瑶顿住脚步回过头,不偏不倚,恰好对上夜阑凝望着她久久没挪开的目光。 猝然四目相对,惹得夜阑如墨般浓黑的眼眸中晃过一抹慌乱,微微低下了头。 “你不跟我一起去前殿吗?”君瑶问他。 “小殿下自己去吧。”夜阑没抬头。 都叫她小殿下了,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君瑶两步走到他面前,用食指挑起夜阑的下巴,远远瞧着还有几分调戏纯情少年的意味。 察觉到夜阑瞬间紧绷的肌肉,她好笑道:“怎么,敢在宸渊面前骗他说要与我成亲,却不敢面对我了?” 夜阑双唇抿了抿,君瑶发现,他只要每次一紧张就会习惯性地做这个动作。果然等了好半会儿,才听夜阑支支吾吾地说:“因为怕你拒绝我……小殿下,会吗?” 闻言,君瑶收回捏着夜阑下巴的手,嘴角多了丝讪讪,这个问题可真是问倒她了。 她会拒绝吗?应当是会的吧。 自九重天与鬼市红楼的种种后,她心底早就没有情爱之念了。所以哪怕夜阑待她再好,君瑶看在眼里,却是寻不到那种怦然的悸动了。 她不想耽误了眼前这个纯情人,遂老实点了点头。 夜阑意料之中会得到这个回答,但他被君瑶刚刚挑下巴的行为激着了,并不罢休,索性大起了胆子,“可小殿下明明答应过会成全我一个愿望的,难道要出尔反尔吗?” 君瑶眨了眨眼睛,且不说那个时候她根本没答应夜阑用他的牺牲来换自己取得曦和衣,就算答应了……她歪头道:“出尔反尔好像是人族和天族的规矩,咱魔族还讲究这个么?” “……”夜阑哑然,好像确实不讲究。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君瑶拒绝的意思明显,夜阑难过的表情更明显。 算起来,夜阑比她还大上两千岁,偏偏这张脸带着些少年未脱的稚气。这会儿垂挂的眼睫毛一颤一颤,明明还是那张鲜少有表情的木头脸,但忽就让人觉得有些心软。 君瑶被他这幅神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素来自己就是个不安分到处乱窜的,哪里懂得安慰人这活儿。挠了挠头,最后也只搜肠刮肚说出一句:“你想开点。” “我当初傻乎乎地喜欢了宸渊近千年,后来爱而不得又落了个遍体鳞伤的下场。现在完全看开了,不还是好好的嘛。” 夜阑搭在腰侧佩刀上的手指,顿时紧了紧。 君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她自以为是安慰人的一席话出口后,这人好像……更难过了。她实在没办法,只能先用兄长找自己去前殿的借口搪塞过去。 这一次往返剑南,他们一共离开了魔宫三个多月。君瑶下意识以为是哥哥太久没见着她,找她来闲话叙旧的。因此,刚走进前殿,她就笑盈盈地小跑到了君寒身边坐下,完全没顾得上看其他。 但君瑶刚坐下,君寒就嗔怪地对她道:“殿中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收敛些。” 君瑶闻言一愣,那么多人?哪来的人? 她狐疑往殿中看去,好家伙……宴桌从阶下一直摆到了殿门口,左右各两列,每桌坐一人,确实挺多,应该都是魔尊君寒的心腹部下。 君瑶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紧接着她就听自己的哥哥低沉开嗓。说的是君瑶已到适龄婚嫁的年纪,所以君寒要替他最心爱的妹妹,寻一个最好的夫君。 君瑶:“???”怎么刚同夜阑说清楚,这前殿还有棘手大麻烦。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她还没回过神来,又听君寒询问自己可以瞧上中意的人选? 君瑶果断摇头,且不说她根本就没有半点婚嫁的想法,何况这群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婚姻大事,怎么能这样随意! 她脑子一时有点昏,倒忘了,魔族人在这件事上,似乎一直都很随意。就譬如她二堂姐和堂姐夫,据说就是因为某次宴席都迟到了,所以凑合着一起过了。 但君瑶并不想随便,她旋即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自己要闭关。 至于出关时间,未定。 ****** 她已将曦和仙君的传音记得一字不落,除了曦和衣与随身缠绕的长鞭,君瑶什么都没有带入闭关之处。 妖丹已是不可能再凝了,但在曦和衣的作用下,不断有另一种灵力汇入她的丹田,一点点痊愈先前的旧伤,又一点点汇聚成魔魂。 当君瑶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走出闭关之地,陵炀殿中仍旧盛开着满树梨花。 看来也没过去多久嘛,君瑶心想。 她随手拨了拨额前碎发,忽觉自己的头发好像长了不少,连刘海都能束到后脑绾上簪子了。难道这曦和衣除了疗伤,还有滋补生发的效用? 君瑶在庭中吐纳了几番,夜阑便从不远处跑了过来,面带喜色,“小殿下,你终于出来了!” “终于?”君瑶困惑于这个词,问他:“我进去了很久吗?” “岂止是久。”夜阑道:“距离你闭关,已经过去三百年了!” 君瑶猛然愣住,三百年,也难怪她的碎发长成了如瀑墨发。 闭关前的场景她还历历在目,彼时她有些甩脸色地从前殿离开,也没同兄长好好解释自己的想法。没曾想,转眼就过去了三百年。 君瑶想到这里,赶紧往君寒的寝殿跑去。 她入殿时候,君寒正斜倚在榻椅上思考着什么,神色间有些疲惫和愁色。君瑶也知道自己这一番闭关实在是太久了,心里愧疚,凑上去讨好地喊了一声“哥哥”。 君寒转过头来看见是她,眼睛顿时亮了亮,然后开始询问君瑶身体如今的情况。 “已经完全好了,而且修为也比原先提升了数个层次。”君瑶站起来转了一圈以示证明。 君寒把手搭在她的腕上,此番确实是好透彻了。 他柔和了些许脸色与君瑶说过许多话,然后,突然在某个契机问道:“瑶儿,你觉得曦和仙君如何?” “我师傅?”君瑶不知道为什么君寒会蓦地问起曦和,还以为是因为曦和衣治好了自己伤势的缘故,点点头回答说:“他挺好的呀。心肠和善,又能妙手枯骨生肉。” 君寒听到她首肯的评价,脸色稍稍和霁了些,续道:“你闭关的那段时日,曦和仙君隔三差五就会跑一趟魔界询问你的状况,有些时候甚至直接站在陵炀殿外好几十日,就为了等你出关。” 君瑶越听越奇怪,以她对曦和的了解,那位仙君可以算得上是药痴了,成日只爱倒腾自己的药材。若非当初君瑶每回去兜率宫,都会化作赤狐原身把那些药材踢踏得混乱,曦和是绝不会注意到她的。 那样的大忙人,怎么会这么闲来魔界耽误时间。难道……是曦和衣有什么问题,他特地守着些来告诉自己? 君瑶这样一想,倒也有可能。于是立马拿出传音水镜,想着向曦和报个平安。 但她还没开启水镜,君寒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君瑶手腕一抖,险些把东西摔出去。 “既然你也觉得曦和仙君不错,这门亲事就定下了。”君寒道。 亲事?! “哥,这都三百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没忘了这事呢!”君瑶震惊地直接喊出了声:“而且我跟曦和仙君是师徒,或者说是朋友也行,我说他挺好的,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啊!” 君瑶一口气说完长串话,根本不带喘气的,生怕君寒不知道她拒绝的心思。 但君寒只是叹了口气,硬朗的侧脸似乎比君瑶三百年前见他少了几分冰冷傲慢,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瑶儿……这不只是一场亲事。” 随着这一声叹,君瑶终于后知后觉出一丝不对劲。 从她方才出关以来,陵炀殿里只有夜阑一人。而匆匆跑来君寒这儿,一路上见到巡逻的魔族也比以往少了很多。包括君寒脸上稍显出点郁色的神情,都不对劲! 君瑶脑海中腾升出一个猜测:这三百年间,魔族出事了! 第18章 因果报应 “没想到天界战神宸渊,也会…… 鬼族与人族的交界处有一妄罗山,每一千五百年一开,每一开必出世一鬼王,为祸六界。 一千三百年前妖族险些被灭的祸乱,就是妄罗鬼王出兵所致。 这一次也不知怎么的,种种迹象表明,妄罗山开启的时间似乎提前了,而且应该就在接下来的几年之内。 鬼王即将出世,必然猖獗了鬼族恶魂的气焰。所以近百年来,魔族和人族屡次遭受到它们的侵扰。 原本魔族是仅次于天族的存在,哪怕真是妄罗鬼王亲临也可与之一战,虽无多大胜算却也不会输的太狼狈。可偏偏如今鬼族中的恶魂,十有八-九皆吞食过妖丹,其法力增长了数倍不止,打得君寒措手不及。 几番恶战下来,魔族损伤不小,而这还是妄罗鬼王没有出世时的较量。 “所以你就要将我嫁给曦和仙君,来换天族的援手?”君瑶算是听明白了。 魔族在六界的名声素来不算太好,不似那时妖族落难,天族的神仙立马出手相助。若是不用些特殊手段,只怕天帝还悠悠看着战况,坐等双方打的两败俱伤,好一举收拾了两个碍眼的存在。 而这个特殊手段,就是将魔族小殿下嫁予天族有地位的仙君或上神。 君寒虽能瞧出她不情愿,但事实如此,也委实做不出太多解释,只能宽慰君瑶道:“我瞧那曦和仙君气度不凡,对你也甚是上心,回回来魔族就守在你的陵炀殿门口一待数十日。若是成了亲,他也定不会亏待了你去。” “这根本不是亏待不亏待的问题啊!”君瑶气急。 关键是,她对曦和没有男女之情的喜欢,而曦和对她也不存半点心思,这怎么能够随便结亲! 等等…… 君瑶刚才是被这个消息炸的脑子发懵了,这会儿她突然想起来,既然曦和对她没想法,为什么会答应这门亲? “哥,你老实交代。”君瑶道:“你除去卖了我,还倒贴上其他什么条件了?” “你怎么会这样问?”君寒眉峰间微褶出一条浅浅的沟壑。 他刚向曦和提出结亲之事时,对方确实愣了愣,有些犹豫。但当君寒第二次提出,曦和思虑片刻后便同意了,甚至还说等君瑶出关后,就送聘礼过来。 君瑶奇怪地抓了抓头发,曦和居然如此轻易就同意了!这怎么可能呢? 她正纳闷着,殿外有小魔进来禀报说:曦和仙君带着聘礼在前殿候着了。 闻言,君寒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去告诉仙君,瑶儿已经出关了,让他去陵炀殿便是。”说着,又朝过来对君瑶道:“你闭关了足有三百年,也去见见仙君吧,好歹是你未来的夫君。” 君瑶“哼”了一声站起来。 见是肯定要见的,她倒想问问曦和是怎么想的,作甚要答应这结亲之事。害人害己呐! 君瑶大步流星地朝陵炀殿走去,夜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偌大的寝殿静悄悄的。 她刚走到庭中,就看见曦和仙君穿着月白青衫,长身玉立地站在梨花树下。洁白似雪的梨花从枝丫瓣瓣飘坠,落在曦和的肩上,平添几分温润气质。 君瑶走上前重重拍了下她那便宜师傅的肩,正好略有些无情地把如玉花瓣掸掉。然后,自己蹦到了千秋上蹬着腿不爽地晃荡。 “师傅,你到底怎么想的?”君瑶开门见山直接道:“我们之间就是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师徒情,怎么可以结亲!而且也没有感情基础啊!” 她囔囔地说了一大串,但身后却始终没有回答的声音。 君瑶莫名转过头去看曦和,神明额前长发缕缕梳得整齐,胸前衣襟层层叠得平齐,惹得君瑶不由多看了几眼。曦和确是长了一副顶好的皮囊,但…… “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竟然也会打理自己了。”君瑶半是认真半是奚落地笑语。在她印象里,曦和可是个不拘穿着打扮的人,衣服从来都是松松垮垮、皱皱巴巴的,头发也乱七八糟,哪会这样讲究。 曦和似乎有些不自然地敛了敛眉目,半晌才说道:“为了来魔族特意收拾的。” “有什么好特意的。”君瑶撇撇嘴,又转回身继续荡千秋了,“师傅,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 她拒绝的斩钉截铁,曦和倒没有太惊讶。君瑶不喜欢他,本就在意料之中。这会儿瞧着小狐狸坐在秋千上,想蹬高又一个人无法做到,嘴角不着痕迹地轻抬了抬,走到她身后荡起藤蔓。 不同于夜阑习惯从低到高一点点将她荡漾,曦和推着藤萝的力道很均匀,几乎每一次都是相同高度,带着几分悠闲,这种感觉让君瑶蓦地就腾生出一丝难言的熟悉感。 “结亲一事是你哥哥提出,你若不愿嫁,作罢便是。”曦和说道。 话音随着秋千一起落下,君瑶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激动地确认:“当真?” 曦和点头,“自然是真的,我不会强求你做你不愿的事。” “那我们现在就去跟哥哥说清楚!”君瑶从秋千上蹦下来,就着拉住曦和手腕的姿势,大步往外跑去。 但在拐过几个弯后,曦和发现君瑶似乎带着他在陵炀殿中兜圈子,并非在往君寒的前殿而去。 在不知第几次拐过弯之后,曦和终于动了动嘴唇,想要开口询问。但便是这时,走在前头的君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朝他看来,担心地问:“我刚刚想到,现在鬼族动静频频,我们要是悔婚了,恶鬼们再来侵扰魔界,天族会出手相助吗?” “会的。”曦和没思考,就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君瑶闻言眯了眯眼,“你又不是掌管兵将的神,你说会的怎么能作数。” 曦和顿时愣了愣,下一息,他忽而觉得喉咙一紧,低头瞥过是君瑶的手掐上了自己的脖颈。 “宸渊,变成曦和仙君的样子来骗我,很好玩吗?”君瑶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在宸渊白皙的皮肤留下五道红痕。 那印子虽深,但被扼住喉咙的人却并未显出什么不适,反而有些失神,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君瑶呵呵冷笑了声,怎么看出来的。她其实在第一眼就已经有所怀疑了,曦和除了自己的药材,根本不会花时间打理其他东西。而头发和衣裳没有一丝一毫杂乱,这是宸渊的习惯。 再之后,秋千缓缓被荡到半空,某一瞬间,君瑶忽然就寻到那点熟悉感的缘由了。 其实,宸渊的熙承宫中也有一架秋千。君瑶还记得,那时她当初刚化作人形,对万物都充满着新奇,硬是撒泼打滚向宸渊要的。 彼时宸渊也确是好商量,她想要秋千,便用灵力变换出来。君瑶不想要其他任何人给她推,宸渊便耐心地亲自陪她。 久而久之,君瑶也对秋千产生了一些依赖,心情好时或不好时,都会习惯地坐上去晃荡几番。以至于被君寒带回魔宫后,第一件事便是在陵炀殿搭了一个。 君瑶把目光重新放回到眼前人的脸上,此时正值魔宫的夜,不似人间有月华清辉,也不比天界常日耀光明。魔族的夜是一片漆黑,仅仅凭借着殿外熔浆烧出的微红焰光,稍稍辨明些事物。 宸渊的皮肤很白,而大抵是君瑶手掌过于用力了,不仅把人的脖颈周围掐到通红,连脸颊也透出些绯色,像是清冷上仙喝了个微醺般,别有风姿。 但美则美矣,君瑶只冷声道:“宸渊,这回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她方才是故意七拐八弯把人带来此处的,君瑶现在所站位置的身后,是一间有暗道的独立宫殿。而沿着暗道往下,直通魔宫熔浆的底部,那里是一座囚室,关的尽是背叛了君寒的魔。 君瑶尖利的指甲中藏了毒,这晌在宸渊的皮肤上一划,那毒立马就沁入血液,饶是天界上神也逃不掉。 她把人丢到熔浆之下,那些看守囚牢的魔一得到君瑶的眼神示意,立刻了然地用铁链捆缚住宸渊的四肢。又让人去给君寒传话说:她要跟“曦和仙君”叙叙旧,让哥哥不必派人来寻。 因为被捆缚姿势的缘故,宸渊原本整齐的头发现在悉数披散在肩膀,垂挂到额前,遮去小半张脸。 君瑶乐得见他这幅狼狈模样,瞥过纤尘不染的白衣被玄铁链勒出锈黄色脏痕。她低笑了声,“世间轮回皆有报应,看来这话不假。呵,没想到天界战神宸渊,也会有今天。” “咳咳咳——”被捆缚的人突然呛出一连串咳嗽,听着有些撕心裂肺。 半盏茶的时间后,在自己的咳嗽声中,一点点睁开眼睛。 宸渊眼前视线甫一清晰,就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君瑶,晃了晃神,然后把那句想问出口的“这里是哪儿”,默默咽下。 君瑶冷眼看着他轻动手腕,漠然听着铁链发出锵锵响。仿佛就像自己当初,想要逃离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任由人摆布。 好不畅快。 第19章 前往海族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 “咳咳咳——” 宸渊时不时便是撕心裂肺的一阵喑哑咳嗽,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听的君瑶皱了皱眉。 “我并非存了用曦和的模样骗你的意思。”宸渊趁嗓子好受些的间隙道,他生怕君瑶误会自己,遂全盘托出地解释:“那会儿你刚闭关,曦和就想起来他与你说的那套疗伤功法中有一处错了,我担心你疗伤时岔了路子,所以才来陵炀殿守着你。包括结亲的事……” “不用解释。”君瑶冷冷打断他。 结亲的事她倒还欲加不到宸渊头上。毕竟以宸渊清冷无情,又只对白鹭一人上心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提出这种无厘要求的。何况君寒也说了,那是他为了保全魔族,主动向天族求来的。 但君瑶不知道,宸渊之所以会答应君寒,是因为当时魔尊说了一句。 ——曦和仙君不愿娶瑶儿也无妨,只是天族上神诸多,不知仙君可有其他适合瑶儿的人选推荐? 一来,他知道君瑶绝不喜将就,与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神仙搭对儿;二来,他私心里在那会儿忽就泛起难言的哽痛,不愿君瑶嫁予旁人。所以这个合适的人选,必然是没有的,遂先暂且应了,权当做缓兵之计。 宸渊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君瑶抬手设下一道最牢固的结界。 虽没有她和君寒的命令,根本没人能逃出这熔浆底,但宸渊到底是天族战神,哪怕现在瞧着身子骨似乎不如以往了,但还是多做一手准备来的保险。 她临走前,又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幽幽开口:“我会和兄长说答应这门亲事,不过前提是,让墨筠和白鹭前来魔宫做迎亲使。” 君瑶眼底染上赤红,那是魔族人起了杀心时,专有的特征印记。 她嗓音带笑,却并无半分温和,“到时候,你们三个就在这里作伴吧。”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至于到底嫁不嫁,只要届时她在成婚之日闹出点大动静,有的是理由作罢结亲。 君瑶哄骗君寒说要同曦和去人间游玩一番,让他不必担心,很快就把宸渊还在魔宫的事掩盖了过去。但奇怪的是,夜阑最近整日整夜的见不到人,约莫是因为魔族在与鬼族交锋中损伤惨重,他身为君寒的心腹,在忙吧。 这样一来,这趟人间,君瑶就只能自己去了。 但要说去人间其实也不准确,如今六界分为天族、魔族、鬼族、人族、妖族、海族,自一千三百年前妖族没落后,海族为了自保,也跟着越发低调,鲜少见其族人出现在其他五界之中。 君瑶既想着在成亲当日闹上一出,势必得寻求外人的帮助,而她也就只和海族有些交情了。 只是回想起来,这点交情还与宸渊有点关系。 大约是八百年前,海族少主久岳不知怎的混到了九重天上,还凭本事潜入宸渊的熙承宫中,偷走了一盏能窥见人灵海记忆的浮世灯。只不过久岳带着宝物,人还没跑出熙承宫的大门,就被宸渊发现了。 一个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一个想要护着偷来的东西。于是乎,大打出手。 久岳自然不是宸渊的对手,没几招就落了下风,而浮世灯也从他掌心脱手。正是这时,君瑶那点玩心起来了,在宸渊收回浮世灯之前,把宝物揽进了自己怀里,搞得久岳开始满九重天地抓她,闹出一场鸡飞狗跳。 本来君瑶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几天后,回到海族的久岳突然给她发来一个传音,说要谢谢她。 君瑶当时就想不通了,谢她?有什么好谢的? 结果久岳说,那日的情形如果不是君瑶抢走浮世灯在满九重天乱窜,他可能连熙承宫都出不去,更妄论趁乱溜下天界了。四舍五入来看,这也能算个救命之恩。而他们海族最是重情重义。如若日后君瑶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必倾力相助。 当时君瑶丝毫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觉得自己在九重天的日子顺风顺水,哪里会遇上需要帮助的麻烦事。 如今看来,做魔说话还是不能说的太满。这不,时隔数百年,她确实有求于人了。 君瑶拿出久岳当初给她的信物。斗大的海螺光洁如玉,触手冰凉,将螺口抵在耳畔,还能听见在她闭关这三百年间久岳给她的传音。 无他,只是说久岳的父亲仙逝,如今他已是海族之主了。 君瑶把海螺挂在脖颈,这样即便下海也能够呼吸自如。她又在深海中向虾蟹询问了路,很快寻到了海族宫殿。 因为君瑶手里的信物是久岳的近物,所以久岳的这些下属也没有通传,直接就领着她去见海族之主。 深海之中幽暗无比,而整座海王宫却笼罩在珍珠的微光之下,显得有几分奢华。君瑶还没游到主殿,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丝竹声和嬉笑声,但由于在水底的缘故,这些声音入耳嘈杂,并不好听。 君瑶依稀在这些声音里分辨出了久岳的声音,推开主殿大门,就看见久岳怀里抱着两个美鲛人躺在坐榻上,身侧还另有两只小蟹替他倒美酒剥水果,至于殿中戏着歌舞的美人儿就更多了。 久岳见有人突然闯进来,还不是他海族同类,很是没好脸色地朝君瑶砸去一个酒盏,“你谁啊?竟然敢擅闯我的海王宫,命不想要了?” 君瑶侧了侧身,轻飘飘地躲过那酒盏,把海螺拿出来轻描淡写道:“不是你告诉我,随时可以来的吗?” 久岳看清她手上的东西登时一愣,立马推开身上两个美鲛人坐起来。 而他这一坐端正,那露胳膊露腿露半边胸膛的破衣服就落进了君瑶眼底,不由皱了皱眉。 久岳挥手遣退殿中所有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君瑶看了又看,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最后君瑶实在是被他看得有些别扭了,轻咳一声提醒他:“你看完没。” “没。”久岳很老实地摇头,然后困惑道:“几百年不见,你怎么变黑了?” 君瑶:“???”什么叫,变黑? 久岳见她面色似乎有些许不虞,赶紧解释:“我是指你的衣服颜色,以前不都是各种小粉红小草绿小蓝紫小鹅黄的吗。现在这一身黑,好丑。” “……”也亏得君瑶不像人族女子那般在乎相貌穿着,否则久岳能不能见着明早的太阳都另说。 她“嗤”了一声,低头见自己这一身黑色衣裳不仅衬的皮肤更宛若凝脂了些,也瞧着更添几分冷艳之气,不叫人觉得她君瑶是好欺负的。 “魔族人,做什么跟神仙那样穿的像一颗颗糖果。我今天来,是找你谈正事的。”君瑶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还记不记得八百年前,你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久岳点头,他当然记得。 君瑶续道:“二十日后,我要你来魔宫外抢亲。” 久岳问:“抢谁的亲?” 君瑶道:“我的。” 久岳闻言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抢君瑶的亲?他没听错吧。 虽然他并没有得到君瑶要成亲的消息,但如果一个女子,还是长得倾国倾城的绝世女子,千里迢迢从魔宫跑来海族,只为了让自己去抢她的亲。那么就说明,这个女子对自己…… 久岳已经在短短几息之内脑补出诸多可能性了,嘴角不自觉裂开一道张扬的弧度。 “阿瑶!你终于想通了啊!”久岳抬手去拍君瑶的肩膀。 然而在落下之前,被君瑶一把握住手腕,“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久岳笑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又让我去抢亲,这不就印证了人族的那句‘救命之恩应以身相许’嘛!” 君瑶:“……” 谁要对这个二傻子以身相许了,她只是想要把墨筠和白鹭骗来魔宫,又不愿意真的嫁给曦和或宸渊罢了。 不过君瑶寻思着,跟久岳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解释太多也说不清楚,索性就敷衍了几句自己是想逃婚,仅此而已。 但久岳的脸皮显然比君瑶认知的要厚点,嘴角荡漾起一个自以为很迷人,实际却略显风骚的微笑,“不过你既然都逃婚了,要不要考虑考虑我?我毕竟也是海族的王,完全不比天族的那些神仙差。” “……不考虑。”君瑶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们只是朋友。何况你身边美人众多,哪个都比我好。” 除去闭关的时间,说起来她先是被夜阑表白,再是被哥哥定亲,现在来找交情不深的久岳,结果还要被言语狎昵地调戏一番,君瑶真的是有些怕了这类事情,干脆就讲个透彻。 好在久岳也真的只是开玩笑,朗声笑着饮了一大口酒,就当刚刚的话没说过了。 此行目的达成,君瑶也不愿多留,这长时间待在深海之渊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她转身往殿外走去,突然,整座海王宫剧烈颤动起来,把桌上的瓜果酒盏悉数震落,就连照明所用的珍珠也一颗颗掉下里。 君瑶背靠在水晶柱上,才勉强保持站稳,在一片珍珠雨中朝久岳喊话:“这是怎么回事?!” 久岳:“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刚刚当上王,以前没遇到过这情况!” 这颤动的程度,君瑶几乎要怀疑能把整座海王宫震塌。事到如今,靠久岳是不可能了的,只能自救了。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朝颤动的源头方向游,因而没有注意到怀里的水镜闪了两下。 此时的魔宫之中,夜阑对看守宸渊的小魔道:“看见了吗?小殿下没有回复水镜,就说明是默认我能进去看望曦和仙君了。” 小魔有些犹豫,毕竟小殿下说过出她之外的任何人,都不允许同曦和仙君接触。可夜阑是小殿下-身边最亲近的人,想了想还是放他进去了。 当夜阑见到被玄铁链捆缚住四肢的人是宸渊时,并不惊讶,反而眸底划过一丝阴暗。 除掉他! 这是夜阑心底唯一的念头。 第20章 感同身受 原来只有当感同身受了,才能…… 君瑶是给宸渊下了迷药的,此时被困在魔宫熔浆之下的神明四肢无力瘫软着,呼吸时轻时重,没有半分往日的高贵身姿,让人不由就想起了跌落神坛这个词。 夜阑压住嘴角的一丝笑意,凝出两道灵力直接朝着宸渊抽下,硬生生是把没有仙力护体的神明给疼醒了过来。 宸渊方才是处于昏迷状态,他在昏迷之前见到的最后一眼,是君瑶的背影。所以潜意识里以为,把他弄醒的人也仍旧是君瑶。但当宸渊见着夜阑站在一片阴暗之中时,不免微讶。 他已经从君寒那里知道,夜阑口中所说与君瑶的婚约都是胡编的,也因此越发好奇这人为何在这里。 而夜阑似乎看出他的狐疑,慢慢说道:“是瑶儿让我过来的,她让我好好待你。” 出口的语声低沉得不像话,带着一丝噬性的沙哑,尤其是在缓声说出“好好待你”那四个字的时候,仿佛是一只渴望鲜血的恶鬼,盯上了猎物。直到吞吃入腹,否则绝不会罢休。 不过宸渊并不在乎夜阑的态度有多森冷,他只是知道,君瑶恨他,既让夜阑来这里,那自己必得承受些苦头。 夜阑阴冷的话也好,对他的刑法也罢,确是有些痛感。但宸渊却忽而觉得,这痛应该在心上,就像他当初对君瑶做下的错事。 剖丹的伤痕在腹部,但印刻着绝望和憎恨的疤痕在心里。 是他的大错特错,咎由自取。 而此时的君瑶,正奋力游往更深的海域,企图找到让海王宫颤动不已的根源。 黑暗之中,突然晃过几道幽蓝色的亮光。君瑶瞳孔一缩,敏锐捕捉到方向,然后看到一只巨型水母,在远处疯狂甩动着它无数的触手,将海水反复搅动。 君瑶腰间的长鞭飞出,想要将那些触手捆起来,省得它祸害海王宫。 但这东西连久岳那个海族之主都不知所措,自然不是个好对付的。触手灵活柔软,轻易就躲过了君瑶的鞭子,继续祸害海域。 既然以柔克柔行不通,那就试试以刚可柔。 正好她此番闭关出来还没动用过修为,不妨就拿这个巨型的怪物试一试。 君瑶左手飞出暗器,立马截断几只触手,从水母截肢处溅射出来的粘腻液体泛着荧光,只一眼就知道是有毒的。她右手的长鞭就随之挥出,在毒液迸射的瞬间,还没融入海水就悉数打回到怪物如伞的身体。 整片海域渐渐平静下来,君瑶也徐徐舒出一口气。看来那曦和衣比她预想中的要更好,不仅一点旧伤的影子都察觉不到,连修为也提升了数倍。 久岳出现在她身后,“你又救了我一次,看来这救命的恩情,我是越发还不清了。” 君瑶不甚在意地收回鞭子,重新缠绕腰间,才转过身去,“倒也不必这般客气,但刚刚那怪物到底是什么?” 久岳挠了挠头发,他确实不知道,但如果要猜的话,应该是那样东西惹出的祸。他支支吾吾:“可能……可能是被凝魂出来的什么东西吧。” 他面色讪讪,让君瑶有几分奇怪。 而这时,方才水母作乱的地方,突然发出一束青光。 介于深浅之间的光芒,忽明忽灭,像是扑朔着翅膀的蝴蝶,在海水中漫无目的地飞舞,给人的感觉好生熟悉,似是在哪儿见过,惹得君瑶旋即想游到那处探个究竟。 “诶,等等!”久岳突然喊住了她,“要不还是不过去看了吧,万一有是某种难对付的怪物怎么办。” 君瑶奇怪看他一眼,这人身为海族之主,对自己领域中的未知东西竟然一点也不好奇?甚至放任危险的存在? 不对劲,那青光绝对不对劲。 君瑶直觉久岳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淡淡说道:“如果是那样,就更该去看看了。” 久岳这人本事没多少,否则当初在九重天上也不会连个几百岁的小狐狸都追不上。如今君瑶修为大增,他自然是更拦不住的,只能默默跟上。 似蝶舞动的光芒在君瑶眸底映出星星点点,给她本就漂亮无暇的脸蛋增添几分妩媚的光彩。直到一盏被青蝶托着的明灯出现在她眼前,青光悠然,仙气环绕,君瑶才明白那股子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这不正是当初久岳潜入熙承宫几欲盗走,又被她抢走把玩的浮世灯吗?! 可君瑶明明记得,她当时是把浮世灯归还给宸渊了的。 君瑶下意识想到的第一种可能性就是:“你后来又跑上九重天偷了一次?还被你偷成功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倒是要收回刚刚那句久岳这人没多少本事的话,至少偷鸡摸狗的本事还不错。 “……”久岳仿佛听懂了她的潜台词般,表情有些许一言难尽,过了半晌才抿着唇说道:“我向宸渊借来用的,不是偷。” “你借浮世灯做什么?”君瑶问。 久岳叹了一口气,这浮世灯还是八百多年前借的,后来海族就逐渐低调,他再没上过九重天,也不知道君瑶和宸渊后头发生的那些纠葛,遂和盘托出。 彼时他会上九重天-行窃,就是因为听说宸渊上神有一件宝物不仅可以窥探灵海记忆,还有凝魂聚魄之用,说白了也就是起死回生。而久岳需要用这样宝物,来救一个人族的姑娘,复活她。 久岳在第一次失败后,并不甘心。隔三差五便给君瑶传音,各种哄骗她帮自己把浮世灯偷下来。结果君瑶还没同意,反倒是宸渊去了趟海族,还是带着浮世灯来的。 当时宸渊对他道:“浮世灯可以借你,但有一个条件。” “别总是找君瑶。”像是在宣誓什么主权。又或者说,是因为久岳和君瑶走的太近,心里膈应了。 而久岳为了救人,当即就欣然应下。 “所以你后来跟我说的救命之恩,其实是指浮世灯救了那个人族姑娘?”君瑶条例很清晰地听明白了。 久岳点点头,默认。然后过了小会儿后又道:“总感觉,宸渊上神对你挺上心的。” 幽幽青灯照了她半边脸,而另半边仍旧是深海的幽暗,将那双漂亮至极的眸子显出晦暗不明的淡漠。闻言,君瑶嘴角提了提,勾出来的一丝弧度,很是讥冷,并不认可久岳的话。 宸渊在昔日千年里,对她的确不错,如果偏要用上心这个词,也并非不贴切。可那又如何?只能说明她当初作为宠物,还挺称主人的心意罢了。 不过君瑶不想对久岳解释这么多,也没必要将这事昭告得人尽皆知,那毕竟是她的耻-辱。 她只淡淡对久岳道:“记得你刚刚答应我的事,二十日后,来魔宫外抢亲。” “还有,浮世灯你既用好了,便借我一段时日。”君瑶说着,顺手将青蝶明灯放入自己的储物袋,施施然离开海王宫,回到岸上。 回到魔宫,君瑶先是换了套干净衣物,然后就走到了熔浆之下。而看守的小魔告诉他,宸渊在两个时辰前被夜阑带走了,不在囚室中。 君瑶“嗯”了一声表示知道,没多说其他,掉头离开,往夜阑的房间走去。 就像爱屋及乌和恶其余胥的道理,君瑶对宸渊有怨有恨,夜阑同样也有。所以她能猜到夜阑带走宸渊是存了什么心思,但并不会阻拦他做,只是想着提醒人注意下手的分寸,免得和天族那边无法交代。 夜阑屋中也有一间暗室,他拿起桌上一个赤色的小瓷瓶,往另一个墨色的瓷瓶里倒着某种液体。 而后走到满身衣裳被血迹染红,褴褛不堪的宸渊面前,“我知道用寻常的法子没法把你变成我想要的样子,但无论如何都得试一试才知道,毕竟……你可是天族战神,如果能把你……” 夜阑阴冷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跟宸渊说那么多干嘛,呵,浪费时间。 被玄铁链捆住四肢的人,头无力下垂着,双眼闭合,呼吸不稳。夜阑捏起他的下巴,就把一瓶不知名的液体倒进了宸渊口中,迫使他咽下。 宸渊猛地咳嗽起来,牵扯起全身伤口都疼。但这还不是最难熬的。 带着点恶臭的血腥味滚过喉咙,仿佛针扎般的刺痛顺着喉管进入胃,顿时又宛如五脏六腑落入烈火炎炎,间或坠入冰寒凛凛。 清傲如白玉兰独自灼绽的神明原本只是外表被折磨的狼狈,神情却依旧端着那岿然不动的平静。可这会儿,过分霸道的痛楚远远超过了他能抗住的底限,额头不断冒着冷汗,从鼻间划过脖颈伤痕,又刺出如盐水泼拭的疼,紧紧咬牙再也抑制不住的闷哼,溢出一两声。 那瓷瓶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夜阑好整以暇地紧紧站在一旁,双臂环胸,面无表情地道:“上神现在感觉如何?当初你剖瑶儿妖丹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一报还一报,同样的报应迟早是会落到自己头上的。” 正当这时,暗室外突然传来三声规律的敲门响,紧接着是君瑶的声音:“夜阑,你在屋里吗?” “在。”夜阑边应声,边拿过桌上的帕子擦干净手,径自走了出去。 “听说你把宸渊带来了?”君瑶漫不经心地问。 夜阑承认:“嗯,带过来了。不过谁能想到他一个上神竟然这么虚弱,我还没动手就死了。” “然后呢?”君瑶问。 夜阑道:“自然是按照魔族的规矩处理了。” 人死入熔浆,是魔族的规矩。那环绕着整座魔宫的赤焰熔浆,埋葬了无数魔族英魂,保佑着后族千秋万世。可入熔浆就意味着血肉成灰烬,死的体无完肤。这对魔族人来说是荣耀,于外族人而言却是罚戒。 君瑶听他这么说没有太多反应,只眯了眯眼,视线停留在夜阑的脸上,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宸渊在暗室中,隐约能听见他们窸窣的谈话,但因为疼痛占据了他大脑几乎九成的意识,并听不真切。他耳边还回荡着夜阑离开前说的那一句话,这样的痛也是君瑶所承受过的。 原来只有当感同身受了,才能真正刻骨铭心。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地呼出,像是在切身经历着君瑶曾经历过的一切。 但这个深呼吸的间隙,却叫他听见门外君瑶平静如水的声音了,只一句。 “夜阑,你在说谎。” 第21章 两不相欠 从今往后,心中无恨,亦无交…… “夜阑,你在说谎。” 君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审视着,淡淡说出这样一句话,是肯定的语气。 夜阑素来没有太多表情神态,这会儿也是一样。君瑶其实并没有从他脸上发现任何端倪,只是因为揣着浮世灯的缘故,她在不自觉间,将夜阑的灵海记忆一览无遗了。 她能从夜阑的记忆中看见宸渊现在的模样,没死,但也和快死差不多了。 君瑶绕过夜阑,往他的房间里走去,打开暗门,见到了最落魄的神明。不得不承认,夜阑比她下得去手,如果她晚些从海族回来,这会儿的宸渊可能真就已经被抛进熔浆里了。 宸渊已经昏厥过去了,君瑶伸出手指抵到他鼻尖,幸好还有气儿。但她把手放下来的瞬间,脑中突然一白,整个人也不禁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夜阑赶紧扶住她的肩膀,“瑶儿,你还好吗?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先出去吧。” “我没事。”君瑶揉了揉自己的额穴,深吸一口气然后对夜阑道:“把人带出去吧,然后叫两个巫师来。” 夜阑一愣,叫巫师来……这是要给宸渊治伤的意思? 他有些不敢相信君瑶会说出这样的话,又问:“带去哪里?” 君瑶道:“陵炀殿里这么多房间,随便哪一个吧。” 语罢,君瑶轻拍了拍夜阑搭在她肩膀的手,示意放开,然后就径自回了房里。 她坐在桌边,先是喝了两大杯茶水,然后倒出第三杯捻在指尖,轻晃着杯盏,半晌又半晌的沉吟着什么。 以前总觉得恨极了那个害她痛苦的人,定要将自己的亲身经历一五一十还回去,才算解恨。可直到方才那一幕,她的所有仇和怨都终于得到了宣泄,心底却好像并没有感受到报复的快-感。 又或者说,与她曾经手刃鬼族恶魂替同族血刃的感觉,截然不同。 难道就因为三百年前在剑南萧氏,宸渊主动让出曦和衣,让她还生出半分感激了? 这繁杂的心绪还没想明白,结果探鼻息的那一瞬,浮世灯又冒出来捣了个乱,把宸渊这一千三百年来的灵海记忆全部灌到了她脑海里。一时愣怔,叫她有些头晕,才趔趄出那后退的两步。 如果说宸渊是最终行刑的刽子手,那墨筠就是循循诱骗着让他落刀的人。刽子手时时忏悔自己的罪,欺骗之人却抱着刀下的头颅,喜不自胜。到底谁更可恶? 而且在曦和洞府中,她能走出嗔恨幻境,竟是因为宸渊穿心而过的那一剑? 君瑶把浮世灯暂且锁进封印里。这东西确是个好东西,但如果只要和谁走得近了就得被迫接收一段记忆,开启与否不由她控制,那也是挺苦恼的一件事。 她走出房间,依着夜阑的性子,肯定会把宸渊丢在离君瑶最远的地方。 果然,她猜的没错。最偏僻的一间屋子,进门的时候,两个巫师还没离开。躺在床上的人,衣裳已经被换了干净的一套,却仍旧双眼闭着,没醒。 君瑶无多废话,开口直接问人怎么样。 两个巫师相互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床上那人的情况,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好,但到底有多不好也是要分个度的。 据夜阑将军说,这仙君是小殿下的仇人,伤势随便看看就好,至于治不治都无所谓。可这会儿小殿下都亲自来问了,虽说并没有从君瑶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关切之意,但应当没有特意走过半个陵炀殿来看一个仇人的道理吧。 他们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想明白要怎么回答,更能衬君瑶的心。 屋内安静只闻呼吸声,两个巫师迟迟没说话,倒是床上宸渊几声咳嗽率先打破了气氛。 君瑶侧头往床上漠然瞥去一眼,人还是没醒。她又收回目光,看回两个巫师,再度问了一遍:“他的情况怎么样,我要听真话。” 巫师淌下一滴冷汗,最终是决定照实说:“这位仙君的外伤虽多,但到底是仙体,只需上些药过段时日便能愈合。只是这内伤……” 他说着又顿住了,直到君瑶催促才续道:“只是这内伤有些棘手。属下在诊脉时发现,这位仙君的心口曾受过两次重伤,性命虽是保住了,但修为却只剩下五成。还有他的金丹,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慢慢吞噬,就算治好了其他地方的伤,这修为应当也是炼不回来了。” 君瑶听着前半段没太大诧异,宸渊心口的那两次伤都是曦和洞府中弄的,她都知晓。但吞噬金丹是怎么回事? 巫师对这个问题倒是没有半点犹豫,两个人直接果断摇头。他们也诊不出到底是什么缘由所致,就连是从何时开始有此状况的都看不出。 所幸君瑶也没多为难他们硬要怎么样,只道:“你们尽力治吧,把人救醒应该不难。” 说完,她就抬步转身,准备回自己屋里。 但半条腿还没跨出门槛,身后宸渊突然叫起她的名字:“阿瑶……” 君瑶还是第一次听到宸渊这类似呓语的低低呢喃声,比起平日的清澈嗓音,有丝莫名的软意。 “阿瑶……是我的错……” 房间里唯一的声音,让君瑶不由得回头。床上躺着的人眉头紧皱起,不似方才的平静安眠,这会儿瞧着像是陷入什么梦魇中了。看来不是类似呓语,而是真的在昏厥中说胡话了。 君瑶抬手让两个巫师先出去,而自己走到床边看向宸渊那张一如既往白皙的脸,叹出一口气。 “你的灵海记忆我看见了。”人虽睡着,但君瑶知道陷在梦魇中的人其实能听见外界说话声,她目视前方,平平说道:“你剖我的第一次妖丹,算我还你千年前的救命之恩和千年来的养育之情。” “第二次红楼之中的孽,用曦和洞府中的种种和夜阑附加给你的伤,也算你补给我了。自此我与你两不相欠,也再没恩怨。你醒来之后,就自己回九重天吧。至于你的内伤,以曦和的医术,肯定能治好。” 说完所有想说的后,君瑶走的干脆利落。身后梦魇中的神明不论又呢喃了什么,她都没再回头看一眼。 她已经想明白,也说明白了。从今往后,心中无恨,亦无交情。 但这形同陌路的心态,只是对宸渊而言,至于墨筠……那个欺骗宸渊剖丹不会有损伤,并暗示侍神将她丢下诛仙台的神明,呵呵,她心底已然有了谋划。 君瑶回到自己的寝殿后,就躺倒在床上开始放松的休息。 距离君寒给她定下来的那门荒唐亲事还是二十天,这段时间里,君瑶除了敷衍应几句前来询问婚事各项事宜的人,其他时间不是在休息睡觉,就是修炼净气和吃饭喝水。 她从那日后就再没见到夜阑,据说是去帮哥哥巩固魔族结界了,以便鬼族再来滋事时可多抵挡些。而宸渊,她是不关心的,话说开了就是陌生人。 直到真正结亲那日,两名巫师早早就来敲她寝殿的门,说那位仙君至今还没醒,伤口愈合的极慢。 君瑶把长鞭缠绕在腰间,宸渊醒没醒干她什么事,又不是仙逝醒不过来了。她没精神地打了个哈欠,声音同样懒散,“他什么时候醒来就让他什么时候回九重天去,有关他的事,都不用来同我说。” 巫师应了声退下,可门还没合上,几个喜娘又进来了。君瑶叹了口气感慨,成亲诸事,还真是麻烦。 虽然她另有安排,这亲是绝对送不到九重天上去的,但在出魔宫之前所有的礼数还是得做齐。 喜娘瞥见君瑶腰间的长鞭,愣是不准她在大喜的日子还身带武器。君瑶好说歹说费了不少口舌,才终于换来个缠在最里头衣衫外的准允。 紧接着,就是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人摆布妆容发饰,然后去前殿拜别哥哥姐姐们,静候天族迎亲使。 来人自然是墨筠和白鹭,君瑶的嘴角在没人注意的角度,几不可见地勾了勾。 君瑶心不在焉地走过所有流程,然后跟着神族仙使走出魔宫。她脚边是一片七彩祥云,只要站上去,就能直升九重天,可君瑶却迟迟没有动静。 直到白鹭开口催了她两句,君瑶才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忘了带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刚刚侍女已经帮我回去拿了,马上就回来。” 但这个马上到底是多久,君瑶其实心里并没有底。 她从两天前就反复叮嘱久岳别忘了答应过自己的事,更别错过了时间,可这会儿已经比他们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君瑶十分有理由怀疑,久岳又在喝酒作乐,不靠谱地把事情抛在脑后了。 美其名曰的马上,一分一秒在流逝。君瑶脸色淡然,点缀着腮红,尤显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双颊却是真的因为着急在发红。 她耳听眼观着八方动静,终于在众神魔都等不及之际,一群带着鬼面具的人突然从地下爬出来,手中刀枪剑戟各有,来势汹汹。 君瑶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久岳,幸好关键时刻没掉链子。 双方很快打成一团,混乱之中,君瑶一眼就找到了久岳,故意送人头上去假意被他擒住,然后压低声音在久岳耳边道:“让你的人把墨筠和白鹭抓了,然后你趁机带我走。” 君瑶突然的靠近让久岳愣了一愣,白茶香气的吐息和月季清香的发梢拂过他脸颊,连握刀的动作都僵硬住了。 成败关头,君瑶见他半天没反应,急得直跺脚,“别忘了你现在是来抢亲的!赶快带新娘子走啊!” 久岳终于回过神来,有些呆呆的把手搭在君瑶腰上。那腰肢很细,他不敢太用力的握着,便只能虚扶住,带着人在一片混战中,遁走去远方。 第22章 二次表白 “我就是喜欢你……见不得你…… 魔族和神族都在拼力抵挡着鬼面,想要追来救君瑶的神魔全部被拦下。 君瑶再三回头,确认过安全,才和久岳退开两步,不再保持抢亲的掠夺姿态。 这一身喜服实在是笨重又拖沓,方才在亡命时没空脱了它,现在君瑶终于是有空拆发饰解外袍了。 绛红色用金丝绣以火焰纹的喜服脱下,就是纯白色的内里衫,将成年女子曼妙的弧度勾勒,横看成岭侧成峰。久岳慌乱别开脸,双颊添上羞怯的飞霞,仿佛是他也擦了层薄薄的胭脂。 但君瑶一门心思解决这繁琐复杂的服饰,完全没注意到久岳的脸色变化,甚至还边整理衣裳边道:“没想到你的手下这么厉害,计划比我想象中顺利多了。” 处理完衣服,她又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侧头看见久岳仍旧带着那张鬼面,一双眼睛却躲躲闪闪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 君瑶注视着那张鬼面小半晌,揶揄道:“你还挺聪明,知道带个面具把脸遮了,这样他们就不知道你是谁。对了,墨筠和白鹭两个人你给抓了没?” 久岳不敢去看君瑶现在的模样,闷闷“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君瑶闻声微一蹙眉,“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久岳原本就飘忽不定的眼神,瞬间更加不自然了。而君瑶虽看不清他面具下的神情,但发现久岳搭在大腿侧衣摆的手指突然将布料揪起,不断摩擦着。 “怎么不说话?”君瑶打量着他,又问了一遍。 久岳被他盯得不自在,索性连头都低下去了,沉着声音道:“感冒了,怕传染给你。” 君瑶瞬间疑窦更甚,深海之底温度低的出奇,常年生活在那里的海族还会感冒? 她总觉得今天的久岳有点不大对劲,别别扭扭的,浑身都透着奇怪。 君瑶狐疑地朝久岳走近,但她每向前走一步,久岳就往后退一步,始终不让君瑶靠近自己。终于在后背险些抵上岩石退无可退之前,一个灵活的旋身,落在了几米开外。 “你们魔族太热了,我第一次去水土不服,是热感冒。”约莫是看出君瑶的怀疑,久岳在她再度逼近之前,赶紧解释。 又在语速极快的说完后,就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君瑶望着他宛似逃一样的背影,简单将拆换下来的喜服和发饰都装进储物袋,便也跟上了。与她而言,如今最重要的,是向墨筠和白鹭讨一笔债。至于久岳到底是真感冒,还是恶作剧,她并不关心。 悬挂在头顶的烈阳熠熠,似乎正值人族的夏日,炎热异常。君瑶才走没一段路,就已经满头大汗。这温度,比她们魔族的熔浆底下还要更甚几分。 君瑶喊了声走在前头的久岳,用手扇着风以纾解炎热的难耐,“我们用传送阵吧。” 六界中有不成文的规则,横跨两界之处不能用传送阵,但同一界之中却是可以随意使用的。这晌他们已经从魔族界域走到了人族,完全可以从此地传送到人海两族的分界再入海,做什么想不开要用走的。 而久岳瞥了眼她已然发烫如破皮樱桃的脸颊,并未点头,只是咽了咽口水,“那我背你。” 君瑶:“???” 男女授受不亲,这倒也不必。 不过她方才因为实在太热,光顾着闷头走路了,也没注意看周围景致变换。他们此时所在,是一座人族的城池中,行人熙攘,繁华不已,但这个方向并非是去海族该行径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是九幽鬼域。 刚逃离魔宫那会儿的不对劲,再度涌上心头。君瑶单手抵在额角稍稍遮挡些烈阳,耀眼光芒擦过她眼角,在星眸中缀出几分亮盈盈的璀璨。但相比之下,她出口的话气,就显得有些淡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君瑶停下脚步,戒备地看着他。 久岳与她对视一眼,立马又变得不自在起来,有些僵硬地左顾右盼间说道:“带你去买身新衣裳先,你现在这样……”他顿了顿,声音变轻,“影响不好。” 君瑶低头看了眼自己目前的穿着,除了纯白里衫有点紧身并无其他异样。若要说影响不好,实在是不能够。况且久岳在海族左拥右抱的场景,君瑶又不是没见过。那般风姿妖娆尚且目色垂涎,还会觉得这影响不好? 但还没等她完全理清思绪,久岳突然抓过君瑶的手腕,将人往成衣铺里带。 人族在有些方面和神仙很相似,都爱容貌喜打扮,所以成衣铺里各款式霓裳遍布。但君瑶却觉得实在没什么好挑的,直接点了见墨色的外袍披上,遮挡住外泄的春光便了事。 她给店老板付了银子,自然还没忘记久岳的诡异,正要抓着他问清楚,谁知这人再次抢先道:“我的人也在这附近,带你去见墨筠和白鹭。” 事有先后缓急,二选其一,君瑶没有犹豫就点头了。 城池外的树林中,茂密林叶遮挡住阳光,君瑶远远就听见了挣扎的呜咽声。她掏了掏耳朵,和蝉鸣一样,吵死了。 海族鲛人的皮是世间最牢固的材质,饶是九天神仙也难破开。久岳的人办事倒挺靠谱,用鲛人皮为绳索,将两人绑在树干上,除了五官和头发丝,皆是动弹不得。 白鹭已经晕过去了,估计是那身体依旧不好。而墨筠在看到来人是君瑶的刹那,瞳孔骤缩。 君瑶见他这反应好笑,掀了眼皮凉声道:“很震惊?身为神明你就该知道,自私过头,是有报应的。” “不过我不像你,成日惦记着别人的东西,在暗中充当着卑劣的小偷。”君瑶拔出她一早揣在腰间的匕首,银白刃面一侧倒影出她冷凝的眸光,另一侧则是墨筠惊恐的神情。孰光鲜孰狼狈,一眼便知。 恰好微风吹落一片深绿色树叶,不偏不倚飘落在君瑶的匕首上。她轻轻转了转刀刃,树叶立马沿着脉络碎成四分五裂,看的墨筠脖颈一缩。 “你要做什么?!”墨筠与曦和是一脉同承,属于天族的医仙。炼丹配药有一手妙招,法力却并没有多少,也难怪见着君瑶此时眸色冷冽,是有些怕的。 君瑶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略带欣赏意味看着墨筠的慌乱无助,非但没有心生怜悯,反倒那瞧见宸渊满身血痕没时未感受到的快意,在这会儿从心底生长,蔓延,让她握短刀的手掌捏紧。 “要做什么?”她重复了一遍墨筠的问题,而后低笑着自问自答:“不过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属于她的东西,自然是妖丹,任谁都听得明白。 君瑶没再看墨筠,而是转身朝向了昏迷的白鹭。 白衣墨发的姑娘生相温婉,说来奇怪,她面对墨筠时的狠戾并没有转移到白鹭身上。想当初在九重天上的千年里,宸渊对白鹭格外照顾,她就因爱心生嫉妒。狐狸天性活泼,又难免有着狡黠的一面,给白鹭下了不少绊子。 其中轻则掀掉她亲手做的饭菜,重则恶作剧将人骗到湖边推下水去。墨筠每每来熙承宫都会狠狠剜上她两眼,甚至起过杀心,但都被宸渊拦下。想来,墨筠应就是从那些时候记恨上自己,也惦记上自己妖丹的。 阳光透过间隙打在君瑶额穴,这样一想,痛失妖丹似也成了她昔日张扬的报应。 君瑶晃了晃脑袋,驱散有些混乱的思绪,她这是在做什么。感慨自己昔日也曾做错过? 哥哥在三百年前就对她说过,如今的六界之所以如此泾渭分明,不止是种族类别之差,更是心性不同。譬如鬼族阴邪而不择手段,再譬如神族维持着天地平衡,而他们魔族,秉承的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白鹭用着她的两颗妖丹,还如此心安理得,便是一种负。至于墨筠,他既费尽心机用君瑶的妖丹去救心上人的命,那就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守护的珍宝,付之东流好了。 君瑶拿着短匕在白鹭的丹田处比划了两下。 久岳见她迟迟不动作,还以为君瑶是下不去手。他忽就上前一步,抬手握住君瑶的腕,轻飘飘将她掌心的匕首过到了自己手上。 “瑶儿,残忍的事就让我来帮你做。剖丹会背负天谴,你的手不该沾上血污。” 君瑶一愣,倒不是因为久岳反常的举动,而是这人居然喊她“瑶儿”? 还有刚刚那句话的声音…… “夜阑!”君瑶忽就幡然,趁他的注意力放在白鹭身上时,一把摘下鬼面。 这张脸,哪里是久岳,分明就是夜阑! 难怪这段时间她总是见不到夜阑人,原是召集下属谋划抢亲来了?! 也难怪刚刚一路上处处透着不对劲。不过话说回来,夜阑的确没说过自己就是久岳,而是君瑶从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认错人了! “瑶儿我……”眼见身份被拆穿,夜阑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低下头,“你听我解释。” “你说,我听着。”君瑶双臂环胸看着他,倒是真的想听听夜阑到底怎么想的。 “我就是喜欢你……见不得你嫁给别人……”夜阑支支吾吾的,“心里难受,所以才……” 抢亲了。 君瑶没说话,夜阑就又做出他招牌的抿嘴唇动作,脑袋耷拉的更低了,“我……我就是情不自禁,忍不住很嫉妒……瑶儿,你别怪我……” 第23章 了结恩怨(入v预告) 【划重点:本章…… “怎么可能会怪你。” 君瑶轻笑一声,惹得夜阑乍然抬起头来,她给予去一个肯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夜阑不知道君瑶去海族寻过久岳,商讨过抢亲计划,他还以为自己鲁莽而冲动的行为得到了君瑶的不怪罪,欣喜不已。但君瑶面对着他却半是感激,半是无措。 感激是因为夜阑及时出现,帮她把计划都完成了。 无措则是因为,君瑶没想到,三百年过去了,夜阑对她的心思不减反增。 她非草木,自然能感觉到夜阑对她好的不像话,可如今的她实在无心情爱,也再没有心脏怦然加速的悸动。所以她没办法给夜阑任何回应,这是耽误人家。 君瑶唯一能肯定的,只有:“我不会嫁人,但我……” “不会嫁给别人就够了!”夜阑慌忙打断她,抢过话头。 他能猜到君瑶在但是后面会说的话,无非就是不喜欢他,又或者是告诉他可以找到更好的。可夜阑一点都不想听这些,反正只要他喜欢的瑶儿不会属于其他人就够了。 君瑶无奈叹出一口气,想感慨夜阑为何在感情上如此执着。想她曾经也是个情痴,做尽了飞蛾扑火的事,可结果呢?凭过来人的经验告诉她,过于执着最终受伤害的只会是自己。 她很想把这个道理说予夜阑,但以夜阑执拗的性子,肯定听不进去。 君瑶沉吟片刻,得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结论:夜阑鲜少去魔族之外,也没见过六界其他族的姑娘。而魔族女子普遍过于放浪大胆,但夜阑偏偏就不喜欢浪荡的。 所以……只要带着夜阑出去见见大千世界中各式女子,或许就会放下她吧。 想到这里,君瑶抬手一指昏迷中的白鹭,问夜阑:“你觉得她漂亮吗?” “不漂亮。”夜阑果断摇头,又道:“但她的妖丹漂亮,我把它们剖出来还给你。” 君瑶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她漂亮,不妨将她收做灵宠,等哪天腻歪了再剖丹还我也行。” 攻仲呺:糖*糖*爱*推*文 白鹭是天族公认的大美人,属于那种小家碧玉型。这种长相的姑娘,最是能讨异性喜欢。 可夜阑却看都不看一眼就拒绝,“不要!你痛失妖丹和她脱不了干系,我帮你报仇!” 君瑶耸了耸肩,看来夜阑也不喜欢娇滴滴这一款的,那就日后再给他寻其他类型的姑娘吧。她往侧边退开一步,是默许夜阑动手的意思了。 不似她有些优柔寡断,夜阑下手很是干脆,君瑶一眨眼皮的功夫,匕首的前端已经刺入白裳。 “君瑶!”墨筠见状心口猛地一抽搐。 本来以为君瑶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哪怕墨筠知道君瑶定恨极了自己,但他与白鹭是天族,是神明,他料定君瑶不敢真对他们怎么样。但现在白刀子真真切切地染上鲜血,他开始感觉到怕了。 “你要报仇冲着我来!白鹭是无辜的!”墨筠喊得撕心裂肺,把自己做过的恶事全盘托出:“是我骗宸渊剖丹不会伤害你,也是我让人把你丢下诛仙台,在红楼的时候还是我故意把宸渊叫走,让你自生自灭。白鹭什么都不知道!” 君瑶就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着一切,不怒反笑。 “无辜?”她讥讽的重复了这个词,冷冷看向墨筠反问:“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用的妖丹,是我曾经性命换来的?还是说因为她没对我动手过,就可以心安理得?” 墨筠顿时哑口无言了。 他忽而明白了,不论谋划者,还是施暴者,甚至受益者,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这整件事情中,真正无辜的人只有君瑶,所以受害者才有权利向他们讨要回一切。 可顿悟是一回事,能否接受这样的结果是另一回事。 墨筠看到白刀子一点点变成红刀子,他是真的深爱着白鹭,就像夜阑深爱着君瑶,所以才会为了她做出所有丧失理智的事。墨筠做着最后的挣扎,“我把我的金丹给你,我的命,也可以给你,但求你放过白鹭好不好?” 君瑶皱了眉,这厮真的是很聒噪,而这时白鹭也因为过分的痛楚从昏厥中醒来。 白鹭虚弱的一声接连一声咳嗽,又因为生存的本能,小口呼吸着空气。瞧着脆弱而易碎,像方才凋落在她匕首上的树叶,轻轻一碰,就会彻底死去。 君瑶被她的喘-息声扰得心烦,这幅极力求生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当初为了能活下去,堕落到鬼市的垃圾桶旁跟恶鬼抢食物。 她粉桃色的双唇动了动,正要让夜阑停一下。突然,一道人影从侧边冲出挡在了她的身前,死死握住夜阑的手腕,不再让他伤害白鹭一分一毫。 君瑶愣怔,墨筠竟然挣开了最牢固的鲛人皮? “求求你放过白鹭,我的金丹给你。”还是这一句话。 墨筠费劲全身力气与夜阑抗衡,眼神却望向君瑶。 还真是深情,君瑶心中微啧。但墨筠的命,她本就是要讨的。 长鞭缠绕上墨筠的脖颈,一点点收紧,掠夺去他的全部空气。起先墨筠有力气抓着夜阑,但到了后来,因为缺氧面色涨的通红,手也扑棱不动了,软软垂下。 第24章 再回鬼市(三合一) 她好像并没有自以…… 以君瑶的实力, 想收掉墨筠的命实在太简单了。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杀人,并不会下不去手。可就在她要收力勒断墨筠喉管的时候,在疼痛中半昏半醒的白鹭居然还有力气开口哀求她。 “君瑶, 你的妖丹都在我这,我把它们都还给你, 你放过墨筠好不好?”成串眼泪从白鹭眼眶滚落。方才是墨筠护她,现在反过来了,“他做的所有事都是因为我, 你杀我泄愤吧,放过他好不好?” 在人族有句话, 姑娘家的眼泪是她最有利的武器,尤其是容貌姣好的姑娘。可殊不知君瑶最讨厌她这幅示弱的可怜模样,巴巴求着人同情,比什么都没用。 她依旧是凉薄眼神,事情的源头是因为白鹭没错, 但一手造成她悲剧的却是墨筠。君瑶自从知道所有真相后,就分的很清楚,她的仇到底该归因于谁。 那动动嘴皮子就谋划着剥夺去她性命的人,最不可饶恕! 君瑶扯着长鞭的手继续用力, 白鹭见她没有任何松手的反应, 下定决心一咬牙, 深纳起气息。 赤红色的光晕在她丹田中隐现, 被气息缓缓向外推动着。君瑶余光瞥过,见状微愣, 这是要把妖丹给她吐出来?为了救墨筠真不想活了? 她手里的长鞭倏尔松开,在半空陡转了个方向,最后勾住夜阑手中的匕首, 将刀刃从白鹭体内扯出来。 君瑶用力一脚踹开墨筠,两步上前迅速封住白鹭的穴道,将血止住,“你是恋爱脑吗?做什么蠢事!” 她没好气地骂着:“虽然我不情愿,但你拿了我的妖丹就给我好好活下去,否则前两次算我白死了?” 君瑶咬着牙,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如今早就已经是魔身了,除却还能化个狐狸原型,半点妖的气息都没有,哪怕取回妖丹也无福享用,甚至只能见着没有灵气滋养的妖丹消散在虚无。 所以纵使她恨白鹭,但却并没想过在此时就要白鹭的命。 毕竟妖丹如此好东西,她还想用白鹭的天族仙体,暂且替她好好养护着呢。 至于日后……总会让她还的。 况且所谓报仇,并非只有用杀戮一种办法。相比之下,她更乐意见着白鹭和墨筠痛苦。 如今见二人情真意切,她忽而想到对这两人最好的惩罚,不是共赴黄泉,而是生离死别。 君瑶利落劈出手刀落在白鹭后劲,虚弱不堪的人立马昏倒在树干。 她又用脚尖挑起落在地上的短匕,从半空踢出。 被她踹倒在一边的人尚且反应不能,短匕角度不偏不倚,尽数没入墨筠的丹田。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脆弱不堪的金丹破碎。君瑶听着墨筠嘶哑痛苦的尖叫惊飞树上知了,唇角微挑哑声一笑,“感到绝望吗?还有这声音,熟悉吗?” 墨筠双手捂住腹部,温热粘腻的鲜血不断流出,仙体也随之渐渐消散。 他眉成川字,想说话,但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听见君瑶语声阴翳:“墨筠,我被剖丹之时,被你丢下诛仙台之时,比你现在痛苦百倍!这滋味,是你该尝的。” “但我和你不同。”君瑶边说边把匕首慢慢地从他丹田拔出,用飘落的树叶擦拭干净,“我命硬,还能好好活着。而你,只能在这片树林中,尸骨无存。” 君瑶没有再多看墨筠一眼,归剑入鞘。 末了,她用水镜给曦和传音,把事情简要说了遍,然后让曦和来把白鹭带回九重天。 处理干净这桩她耿耿于怀了三百多年的恩怨,也该回魔宫了。人族的夏日并不会因为日落而凉爽,沉积了整日的炎热浮躁在空气中,让皮肤好不难耐。但君瑶在康庄大道上慢吞吞走着,竟没有提出用传送阵,心不在焉。 她刚刚其实挺羡慕白鹭的,有墨筠不论何时都愿意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下刀枪剑雨,奋不顾身。 倘若能有一个人这样对她,想来自己也会心弦颤动,并依赖着的吧。 夜阑时不时侧头朝她望来,好似看出君瑶心中所想,抿了抿唇道:“瑶儿,我也会那样对你的。” 君瑶脉搏骤然一跳,心头有丝丝暖意流过。她停下脚步去看夜阑,稍显呆板和稚嫩的面容三百年不曾变换分毫,依旧是她劫后余生在魔宫中醒来时,见到的那一板一眼的认真模样,眼神坚定。 她知道夜阑这句话,不是轻易出口的安慰。 君瑶心思百转千回过,也不由自主地也学夜阑做起抿唇动作,“我……” 一个音节被拉的很长,她后面字眼还没从朱唇中吐出,系在手腕上的月牙手链,突然掉下两片月牙骨。 君瑶心头蓦地一震。 这是哥哥给她的手链,由十六片大小不一的月牙骨串成,分别代表了他们十六个堂兄妹血脉相连。如果上头的月牙骨掉下,就说明…… “夜阑,我们回魔宫,立刻!马上!” ****** “魔尊大人,诶诶诶,你别打我啊!我跟外面那群恶魂真不是一伙儿的!”久岳在魔宫前殿上窜下跳,狼狈地嚷嚷,最后实在没招,把君瑶招供了出来:“是你妹妹让我来抢亲,我才混到魔界来的。” 但哪能想到,他赶来的时候,喜事没见着,反倒摊上鬼族恶魂在惹事。 久岳本来想着怎么溜进来,就再怎么溜出去。可谁知道这个君寒和当年的宸渊一样鸡贼,他连头都没冒出去,就被逮住了,好一通逼问。 导致现在他只能一边躲君寒,一边表明立场:“哥,你先听我说。我和君瑶是认识好几百年的朋友,你是她哥,也就是我哥。你看我都是你弟弟了,怎么就不能相信我是帮着你这边的呢。” 君寒仍旧怀疑地盯着他,但终于是停手了,“既然是站在本尊这边的,那就让你的人别在角落里躲着了,都去殿外应敌!” 另一边,君瑶匆忙赶回来,还没走到宫殿,就已然听见杀声、笑声、呐喊声、刀剑声混作一团,萦绕在耳畔。赤焰熔浆剧烈沸腾着,不断落入活的鬼和死的魔。 她一眼就看到久岳,守在殿门口,身上落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半分没有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君瑶长鞭扫过阻拦住她前路的恶魂,几步跃到久岳身边,“我哥哥呢?” “在主殿里。”久岳抽空回答:“不过情况可能不大好。” 君瑶秀眉凝紧,她当然知道君寒不大好。无他,只因来时的路上,代表着君寒的那片月牙骨开始摇摇欲坠。 她拼劲全身力气往内殿冲去,在推开殿门的瞬间,瞳孔骤然放大。 “哥!” 数多恶魂的包围圈中,君寒单膝跪在地上,已是强弩之末地苦苦支撑着。便是此时,前后两缕恶魂同时朝君寒的心口伸出,腹背受敌。 君瑶手中长鞭登时甩出,她拼尽全力想救人,但奈何距离实在太远,救不了近火。 她看着血迹从君寒嘴角涎出,心口淌出……浑身淋漓,无边无际的绝望感席卷过全身。 突然,一道白光如月色铺洒在整个大殿,降下无形威压。 这道灵刃君瑶并不陌生,她不敢眨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就在恶魂的鬼手要穿过君寒心脏之际,形成包围圈的所有恶魂都被从天而降的灵刃劈震开。有些直接魂飞魄散了,有些还妄图继续对君寒下手,但都死在了宸渊的下一道灵刃。 君瑶提在嗓子眼的半口气,终于舒了出来。她大口呼吸着空气,冲上前扶住君寒,生怕这一幕是幻象。 君寒保持着单手握刀撑地的姿势,擦了下嘴角血迹,尝试着缓缓站起来。幸好宸渊来的及时,那些恶魂没能真的掏过他心脏,否则这会儿自己恐怕只能下去与熔浆为伴了。 他瞧见君瑶皱着眉宛如劫后余生,强忍住心口疼痛,故作轻松地弯了弯唇,“我没事。” 君瑶嗯着点头,又不受控制地摇头,从嗓子眼发出的声音哽咽不已,但每一个字都带着狠意,咬牙而出,“哥哥你放心,外面那些恶魂,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她站起来,轻转了转手腕活动关节发出咔咔声响。 千多年前,犯她妖族杀她父母的是鬼族;后入人间,所见剖她同族妖丹,戕害生灵的也是鬼族;如今,缕缕来魔族滋生事端,造成杀戮不止的还是鬼族! 君瑶左手紧捏着长鞭,一点点抽过。 特殊材质制成的长鞭在掌心摩擦出火辣辣的刺痛,也刮出长短不一的血痕。手持它的主人眼瞳染上赤红,仿佛有团焰火在熊熊灼烧,覆盖全部眼白。 今时的君瑶不同往日修为微末,她怒火宣泄,可以一敌数百恶魂。 可过焦易折,她一手长鞭一手暗器打的虽凛冽却无章法。君瑶有所察觉,也知道这样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但对方鬼族来势汹汹,魔族今日又因为她的亲事松懈不已,稍有迟疑,整座魔宫就会有失守之危。 所以,她必然要站在最前头浴血奋战,保护她的亲人,守护她的子民。 恶魂本就由亡者怨念嗔恨所化,不像魔族受伤会溅出鲜血。它们哪怕被是被劈开成两半了,也仍旧会沾到活者的手臂与肩膀,再垂死抓两下,让君瑶觉得犯寒恶心。 她忍不住分出精力来打散这些东西,而便是此时,破绽连连暴露。前后数只恶魂把鬼手伸向她的心脏,与方才殿中对付君寒是同一招。 保命要紧,君瑶自是先对付这些偷袭的。而她感觉到,就在自己抵御鬼手的刹那,肩膀上爬满的恶魂残骸也散了。她眼尾余光瞥见一袭白色衣角,此后再没有残骸落到她身上。 君瑶很快收回目光,此情此景不容她分心。何况宸渊要帮便帮,她不会感激,在魔族躺了这么多日,总得付点药材费和住宿费。如果不帮也无所谓,他们本非同族,天族不插手鬼魔两族交战,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下半场战中,时常有白刃擦肩,却再无恶魂残骸沾染身上。 将所有恶魂打退,君瑶已是精疲力尽,整个人虚脱地站也站不稳,眼前一花就往后倒去。 “瑶儿?” “阿瑶!” 两道惊骇失措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但君瑶已经没力气分辨谁是谁了,下意识倒向右侧。 夜阑顺势将人接到怀里,打横抱起,往内殿走去。而对面宸渊低头看着自己伸在半空的手,失落地无措收回。 ****** 兴许是因为近些日子都太累了,君遥这一觉睡的很沉,再醒来时,脑袋有些睡久了的昏沉。头顶是玄色床帐,绘着赤色火焰,一簇簇宛如开在三川途上的曼珠沙华。 她撑着坐起来去掀床帘,刚拂开幔帐的手陡然被握住。 君瑶往外看去,是夜阑的左手抓在她右手,眼眸流露出半分欣喜半分疲惫,“瑶儿,你终于醒了!” 终于?君瑶抽回手按了按太阳穴,“我睡了多久?” 恰好房门被人从外边推开,是陵炀殿伺候的侍女端来热水和清粥,听见君瑶的问话,边搁下东西边道:“回魔尊殿下,您已经睡了三日三夜了。” 君瑶闻言回想了下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没做梦也没中途醒来过,竟然已足足过了三日,那确是够久的。 不对……等等! 这个人刚刚叫她什么?魔尊殿下? 她怎么会是魔尊?那哥哥呢? 那日她再三确认过哥哥虽受了伤但并无大碍,还特意叮嘱过巫师务必尽心医治后,才出殿门与鬼族一战的。 所以哥哥绝对不可能出事!君瑶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这晌瞧见侍女与夜阑皆闪躲飘忽的眼神,她的这份肯定又动摇了。 “带我去哥哥的寝殿。”君瑶掀开被褥,迅速套上长靴,披上衣物,大步流星往外走。 手腕在醒来的短短一盏茶时间内,第二次被握住,夜阑低着头摇头,“殿下还是不要过去了。” 君瑶深吸一口气,月牙手链仍旧是那日掉落两片后剩下的十四片,向她彰显着君寒并没有事,但夜阑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让她无法咽下这颗定心丸。 她性子素来执着,绝不会因为旁人的一句阻拦就作罢,回头看向夜阑道:“要么陪我一起去,要么松手我自己去,二选一。” 夜阑抿抿唇,“陪你去。” 君瑶道:“那你也先松手。” 夜阑道:“可你明明说的是放你自己去才松手,所以陪你去的话……” 就可以不松开了。 他话语未尽,下一秒,夜阑手背乍痛,是君瑶为了让他松手用足力道拍下,趁机抽出手腕。 从陵炀殿走到君寒的寝殿,一路上遇到的人纷纷恭敬喊她魔尊殿下,听得君瑶脚步愈渐加快。 君寒的寝殿中空无一人,给人以连空气都静止了的错觉,与她刚来魔宫那会儿时常有好友来此把盏言欢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她在殿中转了一圈,陈设依旧可并没有见到君寒。 又更仔细地走过每一处角落,还是如此,她索性直接问夜阑:“哥哥在哪?” 夜阑沉默着,不说话。君瑶就越发确定了这些人有事瞒着她,而且绝非小事。 既然夜阑不肯说,她还不会问别人嘛。 可她拉过许多人,或摇头不语,或迷蒙不知,没有一个人能跟她完整说句实话,弄得君瑶有些火气上头,甩袖跑了出去。 月牙手链随着她大步奔跑发出窸窣碰撞响,却因少了两片,那声音听着总觉空虚了些。君瑶跑到赤焰熔浆,慢慢蹲下,三日前死在鬼族刀刃下所有的同族都被葬在这里,包括她的二堂姐。 君瑶双手合十,双目合上,在心中默默哀悼了两分钟。然后平复着心绪,挣开沉重的眼皮子站起来。 就在她要转身离去的瞬间,余光瞥见熔浆底部似乎……浮着一个人? 君瑶再度定睛去看,熔浆灼灼并瞧不清相貌,但漂浮着的衣裳乃玄色绣焰纹。是君寒的衣物! “哥?!”君瑶决计不会认错,不由大喊。 自是无人回答,就像人族为了保全垂死者的三魂六魄,不入黄泉,常常将其放入冰棺之中细心保存。他们魔族也有类似的法子,那便是及时将人沉入熔浆,便可阻止死亡。 难怪醒来之后所有人对她的称呼都变换了,也难怪手链上的月牙骨并没有凋零。 可哥哥到底是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君瑶想不通,分明那日还好好的。 “那天恶魂的鬼手上有剧毒,尚无药可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冽声音,回答了她的问题。 君瑶转过头去,白衣似月,果然是宸渊。 “你怎么还在这。”她淡淡一眼就收回目光,仍旧望着熔浆底下君寒的身体。 是了,那日主殿中哥哥心口渗出来的血并非鲜殷的红,原来是因为中毒了。 耳边除却赤焰熔浆沸腾的咕噜声,四周静悄悄的。 君瑶情绪起伏不定,想要自己安静待一会儿,可身后有个人站着的阴影太强烈,又是那种无法令她忽视的气息。半晌未听见有脚步声离开,她背对着宸渊漠然开口:“左转直走再右转就能出魔界,回你的九重天去,这里不欢迎你。” “阿瑶……”宸渊没走,反而尝试着上前一步。 君瑶听到动静,微微赤红色的瞳孔透出点凶狠,“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三遍,回你的九重天去。” 宸渊就站在她的侧边,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递去。 罗兰色的真丝帕子用红线绣着一只小狐狸,绣工蹩脚的很,仅用肉眼都能看出丝线凹凸起伏,可见绣她的主人实在是不擅精细活儿。 君瑶乍一眼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但没有接。因为她发现自己脚跟前的地面,滴答滴答落了晶莹的水珠,接连不断,湿润了小半片干土,还有她的脸颊也变得湿漉漉。 宸渊看着她斗大眼泪从眼眶滚落,用无声无息的方式,独自发泄着心里的难受,不说话也不呜咽。 小狐狸本就长得小只,这会儿双臂抱着自己微往前倾的姿势,更显出她肩膀窄窄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宸渊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像是好几百年前那会儿,小狐狸吃着了难吃的饭菜,或是被其他仙君的怪脾气委屈着了,都会一个人蹲在熙承宫某个角落闷闷不乐地画圈圈。偶尔真的心里难受了,掉两滴眼泪,非要他去哄一哄才能好。 曾经宸渊虽也耐心次次依着她,但到底觉得这是小孩子心性。可如今再见她这副模样,确是真真切切心疼了。奈何时过境迁,当他的手悬在半空,就要落下时,听到君瑶从嗓子眼压出的一声:“滚。” 声音虽不大,却再没了小狐狸软绵绵的小女儿气,取而代之的,是坚韧与决然,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视。 他再没了去哄小狐狸的资格。 这时的君瑶就像个瓷娃娃,他只能把声音放到最轻柔,害怕稍微大声一丁点就会震碎她,“阿瑶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能救君寒的解药。” 语罢,将丝帕放在了君瑶膝上,然后在她再次下逐客令之前,转身回了九重天。 他曾自信地以为神明无所不能,而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才让他意识到,纵使是神也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可哪怕君寒所中之毒再诡异,这一次他也定会帮君瑶寻到解药,再不想见她难过。 察觉到身后的人终于走了,君瑶才小声地放任着哭出声。她自生下来就失去了父母,后来又被最爱的人伤到体无完肤,直到来了魔族,这里所有的人都对她好到极致。 不似在九重天时,宸渊虽也很少驳她的要求。君寒带给她的则是一种温暖,不自觉就把这里当成了家,把这里的人当成了最亲昵的家人,永远不想分开。 可现在,月牙骨凋零了两片,哥哥也长眠于熔浆。整个魔族死伤无数,就像昔日妖族在那场大战后由盛转衰。 君瑶好似连心跳都漏了半拍,慌乱得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才让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但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狠狠哭过一场后,擦干眼泪站起来。 一方丝帕随着她站立的动作,在半空打了个旋儿落在地上。君瑶轻飘飘瞥过,真丑…… 然后将东西踢进了熔浆里,再没多看一眼。 君瑶坐在主殿的最高处,手指搭在椅把手上,玄铁雕制成的赤焰纹释放着比体温更高的温度。她指腹边细细摩挲着纹路,边听巫师说君寒所中的毒有多么诡异,饶是他们翻遍六界医书也无从下手。 到后头实在心烦,索性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要来半屋子的六界异闻录翻着。 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还不信这个邪了,鬼族的毒真有那么厉害?! ****** “鬼族的毒真有那么厉害?”九重天上,宸渊也如是问曦和。 曦和专心捣鼓着自己的丹炉,抽空说道:“一群死人搞出来的东西,能不比我们这些活人厉害?” 宸渊闻言皱眉,“就连你也没有办法解?” “没办法。我是神仙又不是神棍,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哪里能事事有办法。”曦和答的随意,又走到另一边分拣起药材。时间过去良晌,他把所有药物归类清楚了才说出下半句:“放到以前你可以再去问问墨筠,不过现在应该是没机会了。” “为何?”宸渊下意识反问。 曦和从一堆药材中抬起头,奇怪看他一眼。见宸渊眼中微露迷茫不似伪装,才算相信他是当真不知道,别过脸用最平淡的语气言简意赅:“小狐狸把他杀了,金丹尽碎。” 音落,丹炉突然爆出一声噼啪响,宛如火舌吞咽下“杀了”二字。 宸渊这才想起来,当日君瑶将他丢进魔族牢狱中时说的话。 ——到时候,你们三个就在这里作伴吧。 “那白鹭呢?”宸渊下意识问。 他心里清楚,以君瑶睚眦必报的性格,必不会轻饶伤害过她的任何一个人。墨筠是他昔日识人不清,早在当日知晓全部真相后,他就与人把账算清楚。并以无故推君瑶下诛仙台为由,让天君罚了墨筠百道雷戒。 可白鹭毕竟是曾经救过他命的,宸渊心里总觉得过不去这个恩。 曦和都不用看宸渊现在的神情,就能猜出他的心思,呵呵一笑:“宸渊,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缺根筋。白鹭是救过你一次不错,但你用小狐狸的妖丹救回她两次,到底是谁还欠着谁,你算不明白吗?” 二与一孰大孰小,连人族三岁小孩都知道的答案。 所以曦和是在告诉他,白鹭对他的恩早就还清了,而如今他唯一亏欠的,是君瑶,那两条命,以及自己曾对她的不尊重。 宸渊眼底划过痛楚,连带出口的声音也缓顿不少,“可……阿瑶说她与我两不相欠了。” 曦和半边眉毛不自觉抽跳两下。 他要纠正刚刚那句话,自信点去掉怀疑两个字,这人就是缺根筋。 曦和的药房很是安静,除了炉火偶尔爆出火花,没有任何其他声响。他能听见宸渊极清浅的呼吸平稳,以为他在沉吟着君瑶的事。但时间半晌半晌的过去,宸渊依旧没再开口。 曦和抚了抚额,他到底为什么相信,在情感上缺根筋的人能想出个所以然。 “妄罗山将开,君寒那毒不一定真的没救。”曦和也不指望宸渊理清纠葛了,干脆出言提醒:“倘若你真能救君寒一命,也算是稍稍能弥补些她。但你真欠小狐狸的,永远还不清。” 宸渊闻言顿时精神振作。 曦和吐槽他缺根筋,只是因为宸渊不懂人情与感情,数千年来我行我素惯了。可当真遇上正事,他瞬间便能反应过来。 “多谢。”他向曦和道了声谢,转身离开离恨天。 曦和透过窗户看着他匆匆而行的背影,想了想还是道:“小狐狸心善,她暂时没把白鹭怎么样。” 宸渊没有回头,但曦和确定他听见了,因为宸渊的脚步在某个瞬间明显顿了顿。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会儿宸渊想的是,白鹭如何已经与她无关了。至于君瑶……她素来善良,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她的单纯。 ****** “妄罗山?”夜阑听了君瑶的决定,鲜少表情的脸上露出震惊。 君瑶对上他漆黑如夜的眼瞳,坚定点点头。 嗯,妄罗山。 她不仅要去妄罗山阻止鬼王出世守护魔族,她还要亲自入鬼族,找到能够救哥哥的解药。这是君瑶翻遍六界异闻录,想出来唯一能两全的法子。 夜阑当即拦在她身边,“我不同意你去。” 且不说妄罗山试炼本就凶险至极,数万鬼族恶魂进入,最终只能出来一个鬼王,而其他那些鬼全都只有当陪葬炮灰的命。何况一万五千年的六界史中,妄罗山总计开启九次,从没听说过有异族靠近的先例。 万一在鬼族的地盘上被犯了别族禁忌,那可是会被杀的连骨头都不剩。 君瑶明白夜阑的顾虑,但只是笑着耸了耸肩,“我现在可是魔尊,我想做的事,你能拦得住?” 夜阑瞳孔中星点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低了头,执拗道:“拦不住也要拦,反正就是不同意。那里太危险了,才不要你受伤。” 眼前人轻抿的唇,分明是忤逆她的模样,却叫君瑶莫名瞧出几分可爱,伸出手指点了下夜阑的额头,“那允你陪我一起去,这样总行了吧?” 夜阑很想再说不行,但他心里知道自己拦不住君瑶的,只能答应。 而君瑶本不想连累旁人赴险,之所以临时改变主意让他陪同,是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考虑着,接受一下夜阑,试试看能不能再找到心动的感觉。 她是说干就干的爽利性子,算好这趟要离开魔宫的时间,将各种可能用上的东西都装进储物袋中,便画个传送阵出了魔界。 魔界与鬼域是相连的地境,而接壤之处正好是君瑶曾经待过的鬼市。 这个地方承载了她太多惨烈的回忆,君瑶并不大愿意在此处多待。但妄罗山具体开启的时间尚且不知,而鬼市聚集了六界生灵,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他们必须要待在这里。 首先是要找个住的地方,君瑶在鬼市转了一圈后发现,周围店肆依旧与三百多年前相同,当下就能分辨出哪些客栈做的是青楼生意,哪些是黑心生意。 兜兜转转,最终选了个人族开的店,结果一进门老板娘就告知他们没有空房了。并且好心提醒,因为妄罗山将开的缘故,六界都来了不少凑热闹的人,基本整个鬼市现在已经没有空客栈了。 君瑶不信邪,和夜阑又辗转过许多家店,最后连黑店都硬着头皮问了,果然如那老板娘所说一样,皆是满房。 “现在要怎么办?”夜阑自己是无所谓的,哪怕露宿街头也能凑活。可让君瑶待在鬼市已经是莫大苦楚了,不能再让她受委屈。只他是第一次来鬼市,对周遭实在不熟悉,想不出办法便只能问君瑶。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能住人。”君瑶沉吟片刻后说道,她顿了顿,“但是……” 夜阑问:“但是什么?” 君瑶深吸一口气,“没什么,我们过去看看吧。” 从小巷中穿梭过,君瑶的脚步时急时缓,夜阑总觉得她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但不敢多问,生怕随意一句话就能触及君瑶痛苦的回忆。 直到君瑶停下脚步,眼前是栋飞檐翘角的楼阁。 夜阑抬头看去,悬挂在门口的匾额上头写着两个字,但那鬼画符歪歪扭扭,实在难以辨认,看了好半天都不明白到底写的什么。 倒是有两个勾肩搭背的男子,笑得不怀好意,边往里走边说什么红楼是个好地方。夜阑捕捉到关键字眼,再定睛望向牌匾,确实是红楼二字。 “瑶儿……”夜阑有些担心地看向君瑶。他自然知道红楼是什么地方,也清楚君瑶在这里经历过什么,抿着唇不敢大声说话,“我们不住这里了吧,再找找,肯定还有其他地方的。” 君瑶阖了阖眼睛再睁开,给夜阑一个安心的眼神。 要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她也不可能再回来这里,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人总得向前看,断没有一直沉浸在过往痛苦里走不出来的道理。 而正因为红楼做的是那种生意,所以最不缺的就是房间。他们只需多花点青琼珠,要下两间空房还是可以的。 君瑶率先抬步往里头走去,老板娘还是当年卖她的那个。但君瑶自回了魔族,整个人周身气质宛如脱胎换骨的变化,并没有被认出来。 果然如她所言,只要青琼珠给到位了,两间客房不是问题。 他们选了三楼最角落的房间,稍稍安静些。君瑶一进屋子就很懂门道地倒掉香炉中香粉,和茶壶中茶水,把所有含催-情效用的东西通通处理干净后,敞开窗户透风。 鬼域虽也有日夜之分,但与人界不同。这里的白日是天际一片橙红,而黑夜则浓厚灰蒙看不清道路。此时发红的天幕,正被灰黑逐渐吞噬、淹没,便是如同人界的夕阳落日,乃是昼夜交替。 夜阑主动提出替她去买些吃的,君瑶点点头默许,自己则坐在床沿没有脱鞋也没有脱衣服。 红楼中每个房间的摆设皆相同,那日香旎与羞辱并存的画面无端就一点点浮现。宸渊抽解腰封的动作,覆在后背微凉的体温,以及情不自禁溢出的低吟,在脑海里萦绕着,挥之不去。 本以为都过去了,直到重回故地才惊觉,她好像并没有自以为的那般洒脱。 君瑶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这房间带给她的阴影,猛地站起来推开房门想要逃离。但她刚走到楼梯旁,就看见一楼大厅有位白衣男子从衣袖取出一袋子沉甸甸的青琼珠。 那人因气度翩翩而格外显眼。 君瑶更是只一眼就认出,是宸渊! “哟,这位客官好久不见呀!”老板娘热情地迎上去,显然也因为当年的事认出来了他,脸上兜着笑问道:“这次您又看上我们楼中哪位姑娘了?” 君瑶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刚刚还想逃离此地的脚步,这会儿仿佛灌了铅般,死死钉在原地。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楼下,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第25章 百鬼夜行(二合一) 自己找死,当然是…… “如果我要带走你这里的人, 需要付多少青琼珠?” 君瑶站在楼梯口,听见宸渊清冷不带情绪的声音如是问道。 老板娘闻言可是乐开了花,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咱这红楼的姑娘可个个了不得,像有些雏儿, 那至少得四位数往上。要是其他普通姑娘呢,看质量怎么也得有九百珠。这位客官,您是看上哪位了?” 生意人笑得谄媚, 宸渊却是面色淡淡如旧,“全部。” “您说什么?”老板娘震惊得嘴巴半张, 确定自己没听错后,摇头拒绝,“全部可不行,您要是都把她们带走了,我这红楼还怎么开下去。” 要的就是这红楼开不下去, 宸渊暗自心想。他不为所动,“我出两倍的价格,要她们全部。” 君瑶亲眼目睹着这一幕,吃惊程度丝毫不亚于老板娘, 甚至连方才起伏不定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买下所有人是个什么道理, 就做需要炉鼎, 也不是这样用的呀。 而在她愣怔的几分钟里, 老板娘已经贪婪于高价,开始驱赶走楼里所有的恩客, 再把姑娘们带到宸渊面前。 成交的总共是三十六名姑娘,老板娘清点后揣着手巴巴瞧向宸渊。 白衣仙君立马心领神会,直接从衣袖中拿出个储物袋, 轻轻拉开抽绳。上万青琼珠泛出的青光,炫目凛凛。 宸渊搁下东西,对那些姑娘淡道了声“走吧”,便转身出了红楼。全程目若无物,没有多看形色美人们一眼。 君瑶疑窦更甚,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上去探个究竟。 鬼域的天已是遍布灰蒙,最后半抹橙红在远处天际褪去。君瑶视线受阻,只能隐约望见前方行者的轮廓。幸好三十六名女子结伴而行的目标显眼,才让她勉强没有跟丢。 一路尾-随他们,最后跟到了鬼市的入口处。 她躲在阴暗处,屏气凝神,恰好听见宸渊声音清冷从不远处传来,“离开这个地方,别再回来了。” 这是莫大的恩事,可女子们都没有动,反而面面相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并不是愿意离去。半晌,一个相貌瞧着稍显成熟些的姑娘走到宸渊面前,开口说道:“恳请这位仙君,放我们回去吧。” 有了人带头,其余姑娘也胆子大了些,齐声道:“恳请这位仙君,放我们回去吧。” 宸渊眉峰顿时皱起,那红楼是个什么地方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将她们救出火海,为何这一个个,竟都还想再回去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女子见他没说话,又续道:“奴知道仙君是好心救我们,可如果不是无处安身立命,奴也不会来鬼市红楼谋生。虽说那里头的日子苟延残喘些,但倘若真依仙君所言离开,几日后我们就只有饿死街头的份儿了。” 她每说一个字,宸渊的心就下沉一分。这是逼她们苟活着,和惨死去,二选其一的问题。 到最后饿死街头四个字落在空气中,宸渊整个人如坠深海,彻骨冰寒。 想起那年因为墨筠的催促,他匆匆离开红楼,临走前留给老板娘一千颗青琼珠,让老板娘放了君瑶。而当他三日后处理完九重天杂事,再回红楼听说君瑶已经离开,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觉得自己会马上回来接她的,但在那之前,绝不能再让君瑶接触到红楼的污秽,所以暂且离开是最好的办法。 他却从来没想过,君瑶之所以会出现在红楼中,便说明那时她已经无处谋生了。而自己对她的赎身,可能成了一种亡命驱赶。 他好像……又因为自以为是,害了她。 宸渊脸色有些发白,但他的没想到不是借口,更不是为自己辩驳减罪的理由。 从前君瑶想要什么玩意儿,他便寻给她。后来自己想要她的妖丹,便下意识认为也是同样的道理可取。而直到这会儿宸渊才明白,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索求,不是想要就能拿的。 人与人之间的给予,也不是他想给对方就该接受的。 宸渊忽地胸口发闷,咳出一口血,淡淡血腥气在夜空弥散开来。 君瑶听见他咳嗽连连,然后闷声对那些姑娘道:“我不会让你们饿死街头的,拿着这个信物去找天族,自会有人收留你们。” 他的话仿佛一张保命符,让原本吵嚷的姑娘们在瞬间平静下来。 姑娘们接过信物向他道过感谢,纷纷往鬼市外跑。而宸渊则像突然泄了力般,单手扶着墙壁支撑住自己站稳,大口呼吸又哑声咳嗽,半天没有抬起头。 鬼市的夜晚寂静异常,阴风侧侧拂发梢,吹得人背颈森森发凉。君瑶脚下踌躇,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回红楼休息。多管闲事不是什么好习惯,既然那些可怜的姑娘能有个归处,如此甚好不过。 至于旁人,她才懒得多管。 可君瑶转过身走了两步,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高昂尖叫。 “啊——救命——” 是刚刚领头说话那个姑娘的声音,君瑶顿时分辨出来。 才说过多管闲事不是好习惯的人,不由分说往声音发出的源头冲去,腰间长鞭飞出,没有半分迟疑。 鬼市入口枯树密匝,发鬼爬在枯枝,长达数米的秀发垂挂下来,缠绕在姑娘的脖颈,发出咯咯如老母鸡的沙哑笑声。 君瑶的鞭子横空挥过,那笑声戛然而止,长发也从姑娘身上收回。 她立马蹲到姑娘身边查看。秀白的脖子上布满红痕,一条条整整齐齐地并列着,好似被桃木梳用力梳过后,留下的血痕,连血管都尽数割断……已经没命了。 君瑶皱了皱眉,这发鬼好生厉害,只瞬息的功夫就能置人于死地。而此时,枯树林中尖叫声乍然此起彼伏,想要走出鬼市的姑娘们全部遭到了袭击,无一幸免。 怎会突然出现这么多鬼怪,君瑶环顾四周。她曾在鬼市待了数月,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但现在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 “你救西边的,我去救东面。”宸渊蓦地出现在她身后,语气认真。 君瑶“嗯”了声,救人要紧,她不介意和宸渊达成临时的合作。 有过和发鬼的一次较量,她已然能知道这东西的弱点,定要在长发还没缠到人之前就先将其斩断。 其余三十五名姑娘很快得救,挫败的发鬼则开始盯向坏她们好事的君瑶与宸渊二人,铁青脸色爆出可怖血色,似乎想将他们撕碎吞噬。 君瑶让姑娘们赶紧走,以她的实力,对付这群发鬼还是绰绰有余的。但她刚要出手,身后又是一声尖叫,准确来说是略带点娇气的惊呼。 转头只见姑娘侧身摔倒在不远处,像是歪到脚,走不动路了。 君瑶只淡淡瞥过后立马收回目光。 宸渊却突然问:“你不救她?” “为何要救?我已经给过她逃走的机会了,是她自己没本事。”君瑶凉凉说道:“况且并不是回回都有好运等到救命的人,如果不能够自己站起来,她也只会死在下一次。” 君瑶不带语气地说完大段话,发鬼们已经到了眼跟前,她迅速出手。余光似见宸渊去救那女子了,但与她无关。 一只只发鬼对付起来很容易,游刃有余间,眼尾晃过道白光,在黑夜中格外明显。君瑶以为是有东西要偷袭她,但那一晃而逝的光明显是匕首之类利器发出的,而鬼族怎么可能会拿刀。 所以……是那个女人要偷袭宸渊?! 下意识出手的动作比脑子更快,君瑶翻手抛出暗器,打掉就要捅进宸渊腹部的短匕。同时旋身用长鞭捆住女子手腕,“你干什么?” “我要杀了他!”女子大喊:“我姐姐被发鬼害死了!” “都怪他非要让我们逃出鬼市,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姐姐也不会死!都是他的错!” 君瑶皱着眉,算是听明白了。方才不幸被发鬼杀死的人是她姐姐,但这人把姐姐死去的罪责归因到了宸渊带她们出鬼市,才会遇此不幸。 “脑子不正常……”她低骂出声,然后直接把人甩到了鬼市出口。 只有无能又自私的人才会把责任都推卸到别人身上。 君瑶掸掸袖子,处理掉沾在衣袂上的几根头发。夜,已经很深了,再不回去,只会遇到更多瘆人的东西。 她大步流星往鬼市方向走,身后宸渊却单膝跪在地上,很奇怪的姿势,抬头对她说了句:“多谢,你救我一次。” 君瑶不想回话,她并不觉得刚才那个下意识的举动算是救。但看在这人今日总算做了件不混账事情的份儿上,君瑶还是很给面子的“哦”了一声,然后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好心提醒:“喂,走了。子夜是恶魂游荡的时间,想在鬼市活下去就别惹麻烦。” “我们可能走不了了。”宸渊膝盖触地,身体微微发颤着说话。 夜色深浓,君瑶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觉得这话奇怪,就顺着宸渊的视线望向前方。 这一看可不得了,好家伙,发鬼、饿鬼、断头鬼、付丧鬼……几乎所有种类的鬼族齐聚,正朝他们缓缓前来。 君瑶的表情凝重起来,这段时间她翻遍六界异闻录,自然知道这是百鬼夜行。 可寻常百鬼夜行只会出现在每月中旬,阴气最重的日子。今天分明是月初,怎么会反常地百鬼齐聚。 君瑶无意嗅见空气中的血腥气,顿时恍然,约莫这些东西都是被宸渊咳出的那口血吸引来的。她就知道,只要跟宸渊牵扯上,就绝对会沾染晦气。 百鬼夜行时,鬼域中一切法力失效,传送阵是不能用了。君瑶脑子飞速转动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趁百鬼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先跑了再说。 也不知宸渊是否和她想到了同样计策,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上一眼,然后心照不宣地往左边开跑。 然而鬼族也不傻,猎物试图在眼皮子底下开溜,自然是要追的。 君瑶的本体是狐狸,四肢发达,跑起来也灵活,相比之下宸渊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大概是天族尊贵的上神从没做过失仪态的事,其中就包括了撒腿狂奔。他时不时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又控制不住抚平被动作牵褶的衣襟,跑跑停停,与身后百鬼距离越拉越小。 君瑶第一次对宸渊产生出无语的情绪,像个不大聪明的累赘。 “不想死就把你的强迫症收起来。”君瑶没好气地翻白眼。 而她这一骂果然有点效果,宸渊虽还是跑跑停停的,但至少真不再弄头发和衣服了。 跑到鬼市街头,终于是甩掉了百鬼。而因为法力失效的缘故,君瑶扶着墙有些气喘吁吁。 “虽然我不知道你存着什么目的来红楼……”君瑶在拐过巷口之前,想了想还是开口多提一嘴:“但你如果真想救那头的人,花钱买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只要红楼存在一天,老板娘就会找到其他合适的姑娘,等时间久了,就又会是你之前看到过的光景。” 君瑶言尽于此,身旁的人却在点头间轰然倒下。 “嗯……”宸渊鼻间溢出声闷哼,听着有几分软绵绵。 如果不是这晌君瑶亲眼见到他突然半跪到地上,又用双手捂着腹部蜷缩着上半身,任由月白色衣裳沾上灰尘,她根本不会相信那样虚弱的声音会是宸渊喉发出的。 君瑶低头看去,宸渊那张脸色白的一点血气都没有,而捂在腹部的手干净没有血迹,所以应是并没有受伤。 她又想用脚去踢,宸渊突然极轻地问:“阿瑶,我们这样算不算同患难过?” 君瑶轻飘飘抬起的脚,顿时铆足了劲狠狠踢下,“你也被剖两次丹才配和我说共患难。” 她说完这句话,自己有些愣怔。不是早就说清楚过往的事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了吗,怎么还下意识翻旧账。君瑶揉揉额头,一定是鬼市红楼给她带来的影响。 “咳咳——”宸渊两声扯裂嗓子的咳嗽,拉回君瑶神思。 血腥气再度蔓延空气中,她低头看去,宸渊嘴角挂着血迹,面前地上滩满鲜血。 这让君瑶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她是用了点力气不错,但又没修为,宸渊那铁打的仙体能被她踢到咳血? 跪在地上的人又是几声喑哑难耐的咳嗽,每咳一下便吐出一口血,整条巷子里的甜腥味越来越浓。君瑶脑中的弦顿时警觉起来,这地方是不能待了,一旦被鬼族闻到血味,就又是场百鬼夜行。 为今之计只能再逃一次,但宸渊这幅样子,明显是跑不了了。 要不就别管他了? 念头在某个瞬间晃过君瑶的脑袋,而宸渊似乎看出她的犹豫,在几声咳血间缓过气哑着嗓子道:“不用管我。倘若我逃不掉便是自己没本事,不能回回都靠着人来救命。” 这话听着耳熟,君瑶眉毛抽跳两下。末了,果断抬步,独自离开。 自己找死,当然是成全他了。 宸渊单膝跪地,眼见着君瑶逐渐走远,轻微扯了扯嘴角,半是欣慰半是苦涩。虽是将他弃之如敝履,但这般当断则断,毫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小狐狸到底是长大了,成了魔族之尊。 小巷中血气萦鼻,宸渊敏锐闻到了周围鬼族气息,想来是百鬼寻着味儿追来了。宸渊尝试站起来,但浑身半点力气都使不上,两次想要撑起手肘最终都以重新跌倒而告终。 自月前那次夜阑不知给他喂了什么药,丹田就时常如火烧般灼烫,体内金丹也隐约有融在灼火中的错觉。每每药效发作,就会随之引发四肢无力,咳血不断。 他去寻曦和看过很多次,但也都毫无头绪,再加上在曦和洞府中心脉受损的伤一直没好透彻,如今真实能施展出来的修为只余下昔日三成。 不愿坐以待毙却又黔驴技穷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他听见女鬼们发出咯咯笑声渐近。活了数千年的神明并不怕死,只可惜还没进入妄罗山,帮小狐狸找到能救君寒的办法,就这样死在鬼族手里,似乎有些不值得。 宸渊始终望着君瑶离开的方向,而下一瞬,街口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墨色衣袍披在女子身上,将她整个人凸显在灰蒙夜色下,似比白日瞧着更瘦削,却也更深沉几分。如果近距离观察她微微泛出赤红的眼瞳,平添凌厉气势,似对万事万物皆无所畏惧。 “……阿瑶?”宸渊确认自己没看错。 君瑶面无表情拐过巷口,抬眼瞥过愈渐靠近他们的百鬼夜行,话不多话用长鞭缠绕住宸渊的手腕,拖着就往来时方向跑。 她本来都已经快跑到红楼了,结果突然在半途想起来,宸渊是天族,仙体灵肉和妖族的妖丹一样,能增长吞噬者的修为。万一宸渊真被它们啃进肚子了,百鬼夜行就有足够能力扰乱鬼市,不知道会牵连多少无辜的弱者。 没办法,只能违心地跑回来救他。 君瑶用鞭子顺手,以前是揍人,现在是拉人,其实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何况后头百鬼追得紧,她懒得换姿势,于是就像极了在遛狗。 还是那种不会动,纯靠主人拉的死狗。 宸渊本就丹田灼烧的浑身脱力,被她这样拖在地上往前跑,嘴角更是遏制不住地往外吐血。一时间,整条街上遍布血腥气。 君瑶皱了皱眉,照这个方式下去,她跑到哪儿,宸渊的血就流到哪儿。鬼族对血气异常敏感,且能刺激的他们兴奋不已,岂非永远都甩不掉? 长鞭一松,君瑶冷眼看着地上的人,“上来,我背你走。” 此时的宸渊金丹若有若无,又被君瑶拖了一路,意识昏沉将近昏厥。但当耳边熟稔的声音响起,他还是能瞬间清醒,用一柄不需灵力召唤的随身袖剑支持住全身重量,强撑着,站了起来。 “带着我走不掉的。”宸渊对此时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有自知之明,“我替你挡住它们,你快走!” “你咳血咳傻了?”君瑶骂道,她心里着急,说话冲得很,“百鬼夜行时,我们所有灵力都被封印,你拿什么挡?命吗?” “嗯。”宸渊却没有反驳,“用命。”护你。 君瑶眼见百鬼与他们的距离越缩越短,而宸渊是铁了心要替她挡百鬼,手中握着剑,凛冽得像是要倾尽所有气力一搏。若非君瑶见过他刚刚跪地咳血的样子,也许真就信了他可应对此景。 嘴里低咒了句真是咳傻了,君瑶拿捏准此时宸渊不过是只外表强悍的纸老虎,说不如做,她眼疾手快再度用长鞭缠住宸渊的腰身,像甩包袱那样把人直接甩到肩上。 “阿瑶……”宸渊只觉一番天旋地转,自己已然成了这个姿势,震惊不已。 “说背你就背你,废话怎这么多。”君瑶凶巴巴地骂人。 宸渊真就闭嘴了,不知是因为君瑶近在咫尺使他安心,还是因为咳血后的身子骨实在太虚弱,甚至真昏睡了过去。 在人族曾见过男人背女人的情景,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女人背男人的事,君瑶全程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她对宸渊绝对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也亏得宸渊身形虽颀长,但体重还挺轻,否则她指不定会想把这累赘烧成骨灰扬掉。只要别落入鬼族之手,怎么处理都好。 君瑶步如飞燕,回到红楼把门从内反锁上,又向老板娘讨要了些香粉,洒在门框四周以遮挡血腥气。 老板娘看着宸渊昏死在地上,忽然就懂了他为什么买下整个楼的姑娘,原来是快要死了……续命呐。 而君瑶一条龙做完所有事,背靠大门喘了口气,再抬头,骤然撞进夜阑略带审视的目色。 “瑶儿,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夜阑伸手指向倒在地上的血人。他看向宸渊的眼神满是戒备,好似生怕君瑶只要和他单独相处,哪怕只有一个眨眼的时间,也会有危险。 君瑶确是从危险中逃离,秀气的鼻子上挂满细密汗珠,白嫩皮肤透了点奔跑后的热红,轻喘着气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上楼跟你慢慢说。” 夜阑目光落在她面庞又移到上下起伏的胸腔,这副模样的君瑶过于迷人,脚趾不自觉蜷缩,呼吸也跟她同步起来。嗯,慢慢说。 在他眼里,宸渊不是什么好神仙,但君瑶是最好的魔。所以一定是宸渊又图谋不轨,把瑶儿骗走的! 夜阑在傍晚时分出门买的晚饭还摆在桌上,但因为君瑶出去的太久,饭菜早已经凉透了,吃着对肠胃不好。他拎起食盒想要去后院厨房热一热,但被君瑶拦下说不用了。 吃饭这件事,对于君瑶来说就和睡觉相同。前者为了补充身体能量,后者为了恢复身体精力,说白都是为了活下去,所以味道如何,她丝毫不在乎。 夜阑买的是一碗火腿打卤面和几份小菜,君瑶动作随意地打开食盒,在端碗的瞬间却突然趴到了桌子上干呕。 “怎么了?”夜阑赶紧轻拍她的后背顺气。 君瑶抬手,示意夜阑去看那碗火腿打卤面。 面条是头发充当的,火腿则是指甲盖,还有打卤汤……不知道是哪一族的血。 难怪君瑶干呕不止,这东西连夜阑看了都觉得恶心。他初来鬼市,只知此地的生意人来自六界,却不知其中鬼族卖的东西,是没人买的。就拿今晚打卤面的经验来看,因为大都不正常。 夜阑低头抿唇,内疚不已,君瑶倒是无所谓,左右也没觉得饿。 她再三像夜阑保证当真没关系后,才终于是把人打发回去睡觉了,然后自己叫来一桶热水,泡在浴桶中。 紧绷了整晚的神经放松下来,肌肉弛放,手指微曲,闭上眼睛就能这样睡着。因为特意叮嘱过,浴水没有加花瓣也未要放精油,冒着白气的热水透着最自然的清澈淡水味。君瑶平日爱极了这样干净无瑕的味道,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腾腾热气包裹中,有浓郁的鬼气萦绕房间。 君瑶抬起手臂嗅了嗅,不是自己从百鬼身上沾染来的,而且这间屋子里也没有鬼。 那么……就是刚刚夜阑留下的了。 火腿打卤面是从鬼店里买的不错,但物品上的鬼气几乎很快就散去,能长时间保留的气息,只能是人带来的。 这样一想,她消失了两个多时辰,夜阑竟然没有出来寻她。再加上刚刚见到她背着宸渊回到红楼,问出的第一句话,是为何与宸渊同行,而非外面发生了什么…… 第26章 黑市交易(二合一) 多情却被无情恼,…… 君瑶闭着眼睛想得出神, 浑身毛孔松弛张开,到后来直接昏沉沉睡去,连浴水凉了都没察觉。 仿佛周身浸泡冰冷,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慢慢下沉,徐徐坠入一个梦。是一千三百年前, 妖族大乱那日。 天地昏黄,血流成泊,尚不能化作人形的狐狸幼崽在刀光剑影中亡命穿梭。她看见父亲身上伤口越来越多, 手上抵挡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她想把那些恶魂都踢开, 救下爹爹。 君瑶奔跑着,但幼狐的四肢太短太瘦弱,她眼睁睁看着恶魂的鬼手掏进父亲胸膛,剜出血淋淋的心脏。 “爹爹!不要!” 君瑶浑身一个激灵,陡然从噩梦中惊醒。呼吸急促而短暂, 明明泡在冷水中,额发间却渗出了不少虚汗,双唇翕动止不住低喃吐出几声“不要”。 等她看清眼前是红楼客房,大口缓着气, 抬手擦汗。而屋外乍然传来规律敲门声, 让她精神再度紧绷。 “谁?”君瑶绷着的嗓音充满戒备之意。 她望了眼窗外天色, 少说也已经过了三更天。深更半夜的, 正常非鬼族谁不好好睡觉来敲门。 君瑶从凉水中站起,赤着脚走出浴桶。清莹水珠顺流过细腻皮肤, 她伸手快速扯过屏风上浴袍搭在肩膀,刚交叠好衣襟就听见外面的人应声:“是我。” 宸渊的声音? 君瑶微微皱眉,都咳血成一条废狗了, 不好好在床上躺尸跑出来做什么。 她吹灭桌上蜡烛,没说话,也没开门,坐到床边准备顾自歇息。 宸渊在门外廊道站着,如豆灯火在纸纱窗上倒映出成年女子曼妙身形,在忽地转瞬间,一片漆黑。这就是拒客不见的意思了。 意料之中,但他仍旧守在门口,没走。 老板娘给他安排的房间就在君瑶对面,凭借宸渊的耳力,这么点距离内有动静自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刚才君瑶那声尖叫有些过于惊悚撕裂,他猜到约莫是梦魇了,实在放心不下。 又难免愧疚想起红楼里曾经发生过的污糟事,怕对君瑶的心绪造成影响,便没忍住过来看看。 屋内,君瑶铺好被褥躺下,方才在浴桶凉水中都能睡着,这会儿却反倒失眠了。屋子里的鬼气隐隐还没散去,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梦,一次比一次刺痛人灵魂。反复几次后,只能睁眼盯着头顶床帐,再不敢睡了。 偏偏宸渊在外头偶尔呛出几声咳嗽,虽然能听出他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在阒寂深夜里仍旧无法忽略。 君瑶在梦魇和杂音干扰中辗转翻了几个身,最后唰地坐起来,“砰——”地打开房门。 倚靠在栏杆顾自沉思着什么的人蓦地一惊,他抬眸看了眼君瑶的脸色。三楼廊道唯一的照明纸灯笼倾泻下昏黄烛火,将她一半侧颜落入阴影一半洒落金光,眼眶下有几抹淡淡青黑,显出些许憔悴。 “我这就走。”趁她还没说话,宸渊就率先开口。 语罢,真就转身离去,像是怕她生气。 君瑶:“……” 她本来是有些烦闷脾气,结果没想到对方比自己先蔫了,反倒让她那不耐控诉的眼神撞在了软绵绵的棉花糖上。半分威力没发泄出去,还压的她胸口蓄起一团无名郁火。 宸渊已经重新换了身衣裳,背影挺直,墨发如瀑,子夜被百鬼夜行追赶到要死不活的狼狈丝毫不显,应是已经自我疗好伤了。 他手放在房门上推开,没有发出刺耳咯吱响,在抬步之前又倏尔转过头,恰见君瑶视线心不在焉地落在栏杆外。小狐狸单手扶着门框的侧颜绝美,是那种不同于寻常女子温婉柔弱的刚毅之美,吸引的人不由目带痴妄,多看了两眼。 便是这会儿,君瑶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宸渊薄唇轻动了动,面色有几分不自然。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在绞尽脑汁寻找合理借口,然后低声道:“阿瑶,今晚多谢。” 君瑶是第一次见到素来清冷的宸渊露出这幅别扭表情,稀奇之余更多的是惊诧,这莫不是被什么邪祟俯身了? 不过她只是眨了一下眼的功夫,对面人就又是素来漠然的模样,也许方才那瞬间是深夜迷糊的错觉吧。君瑶没多在意,想起刚刚这人跟她道歉,淡淡回道:“不必。” 她跟宸渊之间没什么好多言的,仅有两句简单的对话按理说到此就该结束了。但君瑶依旧站在门边没有回房,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屋内空气与装饰格局让她大脑不受控制地出现幻觉,而外头的环境更舒服些。 可她站了半晌,发现对面宸渊也没有进屋。虽不曾一直盯着她,但时不时目光相送,难免扰人心头不舒坦。 “还有什么事?”到底是君瑶先开口说话,语气不冷不热,但出口的声音却在无意中带了点夜间初醒的喑哑。 宸渊压出声轻咳,“确有一事,想问问你。” “方才你说,单用花钱的办法救人是治标不治本。”宸渊问:“那要如何,才能让红楼生意彻底不复存在?” 君瑶闻言转过头去看他,目露疑惑。 有个问题她从今日傍晚就觉得奇怪,但一直懒得多问宸渊行事,可这会儿她实在好奇占了上风。君瑶走出房间,手指轻搭在木质栏杆上一点点敲过,腕上的月牙手环随着步子窸窣作响,像是跳着轻盈舞蹈的蝴蝶。 “你为何执意要救她们?”君瑶走到宸渊面前,抬头直视进他琥珀色眼瞳,语声和目光一样犀利。 “会来红楼的姑娘都是因为自身没本事活下去,才不得已做出这个选择。但说到底她们没偷没抢,依靠自己的手脚混饭吃。”君瑶每说一个字,面色就冷下一分,“莫不是上神觉得她们太卑贱了,突然大发善心,想做点善事救赎自己身上的罪?” 她自当年之后,就惯懂得嘴不留情,半点辩驳余地都不给人留。 什么无力生存,什么救赎罪过,是事实,却也如利刃戳在宸渊心上。 “我……”宸渊喉头哽咽,侧过头不敢去看她了,“并非同情做善事。” 他只是后来许多年里都会想起,君瑶曾在此的每一日都过的极痛苦。如果可以的话,不愿世间再有弱小者,放弃尊严,委曲求全。 但宸渊深知这样说容易戳到君瑶伤疤,于是再否认后又点头:“就当我是赎罪吧。” 殊不知他这句话引起君瑶更深的茫然,自以为是成习惯的神明竟也会赎罪? 但一码归一码,私心里,君瑶确也恶心红楼这地方。如果有可能,她亦不希望再有清白姑娘被迫害。 于是抬了抬眼皮,轻描淡写:“办法有一个:灭掉鬼族,让鬼市不复存在。” 意料之中的,宸渊皱了眉,“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君瑶淡道:“整个六界只有鬼界存在红楼生意,意味着什么上神想不明白吗?” 鬼族不似其他五界有森严制度管辖,这里可以说是一片臭水沟。烧杀抢掠以及嫖-赌,游荡着的鬼魂只要有本事就能无所欲为所有事。 而鬼族唯一的统治者,每千五百年出世妄罗鬼王,更是只会带着全族侵略别族,愈发养成了鬼族的恶习。 宸渊于情感上时常转不过弯,但遇逢正事还算清醒且清晰。他颔首表示明白,又要再说什么,但君瑶已经转身走了。 他这才发觉小狐狸没有穿鞋,赤脚踩在地上,也不怕鬼域阴气入体。 君瑶走过夜阑房间时,脚步刻意缓了缓,仔细听里头呼吸动静……没有人,到底又去哪儿了。 回房后的君瑶为了防止梦魇仍是没睡,靠在床头坐着,又翻开六界异闻录中的鬼族篇细看。 据书上说,六界异族身上散发的潜在气味皆不相同,只有散着鬼气的鬼族才能够进入妄罗山。 鬼族啊……君瑶摸摸下巴,这倒是件棘手麻烦事。 ****** “瑶儿?起了吗?”天色显出朦胧橙红时,夜阑轻敲了敲房门。 君瑶穿戴好衣裳开门,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夜阑道:“我让老板娘准备了早餐,你昨晚就没吃,我陪你下去用饭吧。” 君瑶站在门边,没有说话,平平淡淡打量着夜阑的脸。 有鬼族的气味,很浓厚。 这绝对不正常。 夜阑被她直勾勾盯得有点不自在,以为是昨天那碗“火腿打卤面”还让君瑶心里膈应着,赶忙解释:“我特意吩咐过老板娘,绝对都是你爱吃的东西。”他稍稍低了低头,“不会再出现昨晚的情况了。” 君瑶收回目光“嗯”了声,然后跟着下楼。 夜阑有事瞒着她毋庸置疑,但君瑶信任他,所以并不会多加追问和怀疑。如果夜阑愿意说,她自然愿意听着。倘若不愿意,必定也有他的理由,穷追不舍没什么意思。 君瑶手执汤匙,搅着清粥。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妄罗山究竟什么时候开启。 这红楼,她处处待着不舒坦,而鬼市里其他的客栈又都已经满房。所以君瑶时刻都盼着妄罗山早点开启,好让她换个陌生环境,哪怕危险重重。 她正这样想着,有两个肥头大耳的男子大摇大摆走进红楼,闻气息和久岳比较相似,应当是从海族来的。 其中一个男人刚进门就不客气地招呼起老板娘,大谈自己的要求,让老板娘把姑娘送上楼。 老板娘为难讪笑:“二位对不住啊,昨儿有个客人把楼里所有姑娘都买走了,所以楼里这几天不做生意。” “不做生意?!”男人嗓门很大,“再过两天妄罗山就要开了!你现在告诉我不做生意,是让我们兄弟俩进去送死吗?!” “这……”老板娘摸摸鼻子,只能赔笑。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昨天没多收点那个白衣神仙的钱。妄罗山将开,来鬼市的人那真是抓一把比她头发还要多。这些人里,动歪脑筋想要临时找个女修行双修之事提升修为的,至少占了五成。 如果昨天没成交那笔一锤子买卖,这段时间红楼生意得多火爆啊!得多挣钱啊! 老板娘心里懊恼着,面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是君瑶站起来挡在了她前头。 “你们刚刚说,妄罗山再过两天就开了?”君瑶敏锐捕捉到重点,当即问这两个海族男人:“请问二位这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可靠吗?” 男人看向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个子不高身材倒是好的出奇,还有一双眼睛灵动如秋水横波。瞧腰间缠绕着武器的,定是修者无疑了,于是伸手就要去摸君瑶细皮嫩肉的脸颊皮肤。 君瑶侧身退后小半段距离躲过,目光淬冷,“请二位自重!” “啧啧,还挺有脾气,不过爷喜欢。”男人眼底泛着猥琐的光芒,对老板娘道:“也不用找其他了,把她给爷两个送上来就行,青琼珠我付双倍。” 说着,再次伸手去碰君瑶,只不过这次是想揽过肩膀。 但他动作还在半空中没落下,手臂就被君瑶的长鞭紧紧缠绕住,连带着整个身体后仰,来了出原地摔跤,面朝下,趴在地上。 “找死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地触碰我底线。”君瑶一脚踹在另个人的后腰,让两人保持极其同样的姿势,脸上丁点表情也没有,“相同的话我不想问第三遍,你们刚刚说妄罗山再过两天就开,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是……是……当真是真的。”受制于人,男人瞬间就老实多了,连连保证这消息绝对靠谱。 君瑶若有所思,两日后就能进入妄罗山,于她而言确实不错。 那目前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坎儿了,“据说身上没有鬼气的异族根本进不去妄罗山,你们两个海族来的,身上都是臭盐巴味,能用什么办法混进去?” 男人立刻就不满了,“我们怎么就是臭盐巴味了?!我们分明……” “闭嘴,别反驳我。”君瑶冷冷打断:“我问什么就答什么,否则现在就把你们俩剥光衣服扔鬼市街上去。” 男人:“……” 这姑娘看长相月貌花容的,怎么这样凶啊!扒大男人衣服,是一个小姑娘该说出来的话吗! 正好,宸渊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君瑶吓唬要把人脱了衣服丢大街,莫名眼角就弯出了弧度,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而事实证明,君瑶这招丢大街的恐吓效果还不错,两个男人立马捂紧自己的腰封,然后说:鬼市的某个角落是黑市,专门卖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其中就有一种叫绯锦的药,只要吃下就能够遮掩异族气息。 一旦把身上原有的味道遮住,再想沾染上鬼气就简单了。只要在鬼市上买些鬼族售卖的东西戴在身上,混过妄罗山入口后,谁还能特意凑近来闻每个人的味道不成。 他们说的那处黑市,君瑶是知道的。只不过那种地方无可避免脏乱臭,所以哪怕曾经在鬼市时再落魄,她也从没去过。 不过这次为了能进妄罗山,看来必须得去一趟了。 君瑶没再管趴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收回鞭子重新缠绕腰间就往外走。转过身正好撞见宸渊站在门口,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不过君瑶并不关心,只当做那是一团空气,然后从宸渊身边绕过。 “阿瑶……”宸渊试图叫住她,“我给你买了早点,先吃些再过去吧。” “不用。”君瑶回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宸渊瞥头看见桌上吃剩的早点,指尖轻颤,他总是晚了一步,次次错过。 该说抱歉时晚了,发觉心动也晚了。 错过了真心待他的小狐狸,也错过了君瑶的天真烂漫。 宸渊眼底难掩失落,又转瞬即逝。把早点放在红楼小桌上,然后跟在君瑶他们后头。 夜阑与君瑶并排走着,他们自然知道宸渊就在后头。但君瑶始终不发一言,让夜阑几乎要误以为她没有发觉,忍不住就提醒了一句。 君瑶却道:“脚就长在他身上,我们拦不住。” 夜阑抿抿唇,理是这个理没错,但…… “瑶儿真打算放下之前的事,和他一笔勾销了?”夜阑鼓起勇气问。 这个问题他憋在心里好多日子了,终于问出来。 君瑶脚步不停,云淡风轻道:“不是打算,是已经销了。” “为什么……他之前那样对你……”夜阑追问。 君瑶组织了一下措辞,然后道:“因为我看开了,或者说其实我能理解他当初的举动。既然理解了,就不会存在执念的怨恨了。” 她没把话给夜阑说透彻,但此时的君瑶,心里如明镜一样。 她能理解宸渊迫切地想救白鹭,是出于报恩之心……毕竟昔日宸渊救她于战火纷飞,君瑶在九重天的初心便是报恩,亦是同样对他关怀备至,愿意赴汤蹈火。 也能理解宸渊识人不清,误信最好的朋友墨筠所说剖丹不会伤害到妖……毕竟她也曾将宸渊当做最亲近的人,所以不论对方说什么都不会怀疑。 说白了,她和宸渊其实很像。只是君瑶素来多情,而宸渊一向无情罢了。 人族有诗云:多情却被无情恼。这就注定他们后来的结局了。 至于剖丹的两条命,一次就当她还回千年前的救命之恩,另一次曦和洞府中嗔恨幻境的破解,也勉强算宸渊还了。再剩下的,无非是天族神明与生俱来的自以为是,有些许厌恶,但没什么好职责的。 君瑶耸了耸肩,“人不能总活在仇恨当中,这样容易走火入魔。” 但恩怨过多,哪怕债销,她和宸渊也是不可能再有陌生人以外交集的。 半盏茶时间,已经走到了黑市入口。 还没走进去,君瑶就已经闻到了浓烈的鬼族恶臭味,刺鼻的想让人在鼻孔里塞两团棉花。 君瑶揉着额穴,快步往那两个男人刚刚指明的卖货铺走去。 她走进店里直接说明来意。卖货的是个鬼族,但倒也实在,并没有多问他们要绯锦用来做什么,爽快报价五个珠子一颗药,一颗可以维持一整天。 君瑶粗略估算了一下,她和夜阑是两个人,妄罗山开启时间共七日,所以需要十四颗就够了。 她用手肘撞了撞夜阑示意他付钱,但这不掏袖子不知道,一掏袖子才发现……青琼珠没带。 “应该是落在房间里了。”夜阑挠头解释,“我现在赶回去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君瑶忍着难闻恶臭味点头,她不想再跑第二趟黑市,就只能这样了。 夜阑往回跑的速度很快,君瑶则站在角落,捏着鼻子小口呼吸。她想到过几天为了进入妄罗山,要伪装让自己身上也散发出这样的味道,止不住一阵干呕。 嗓子很难受,后背却突然被人顺拍了几下,动作很轻柔,鼻尖也嗅到一丝冷梅清香。 君瑶下意识吸鼻子,那香气微末如细雨丝。但因着周围环境实在太令人作呕,所以哪怕只有一丝也值得贪恋。 她狠狠嗅了两下,起先不觉得,这会儿却猛地惊醒这股味道好熟悉,像是……熙承宫内宸渊惯用的熏衣香料! 君瑶倏地侧开身,远离他两步。宸渊也很识相地收回手,只是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她:“里头装的是能屏蔽嗅觉的药丸,你试试,会不会好受些。” “不用。”君瑶下意识拒绝。 方才说过,与宸渊不可能再有交集,而接受东西的行为显然就已经超出了陌生人该有的界线,所以她不要。 但宸渊这回就没刚刚收手那么识相了,他没把东西硬塞给君瑶,而是转而捏诀施了个小法术,暂时用冷梅香代替去鬼族气息,让人想拒绝都没有机会。 鼻腔顿时灌满清香,君瑶方才隐忍许久的不适瞬间散尽了。 难不成她还要施法再把那股恶臭恢复回来?她倒也不愿意这么折磨自己。 君瑶还在深呼吸着,宸渊又道:“夜阑一时半会儿该是回不来,我身上带的青琼珠够多,买绯锦的钱就让我帮你付,也好早些离开黑市。” “……”君瑶想说大可不必,但在她开口之前宸渊已经走到柜台前和老板说起需求。 三十颗绯锦,总共一百五十青琼珠,对动辄出手几千青琼珠的宸渊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 他把真丝钱袋子搁在柜台上,老板当即拿起来准备数钱。可当他看清里头的青琼珠,面上表情陡然僵硬,嘴角抽搐,“两位是不是不懂行内规矩?这青琼珠,可买不了货。” 闻言,君瑶总觉得这话有些莫名耳熟,仄眉回想,好像是曾经在什么场景下也听到过类似的。 宸渊同样眉峰轻蹙,问老板:“什么意思?” “此青琼珠非彼青琼珠,你们既然不懂就赶紧走,别打扰我做生意。”老板嫌弃看过两个人,赶人意味明显。 恰好这时有另一个要买东西的客人走进店里,两句话就和老板谈成了,付钱交货。 君瑶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方向,鼻尖原本萦绕着淡雅冷梅清香,却在这会儿让她敏锐捕捉到了一丝妖气,是从那人钱袋子里传来的。 约莫是同族间的灵犀,隐隐有直觉告诉她,那钱袋子里装的是……妖丹。 君瑶眼瞳染红,呼吸急促,放在身侧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握成拳,又缓缓挪到腰际几欲要抽出长鞭。 宸渊在旁边察觉到她突然的情绪变化,顺着君瑶的视线看去,顿时也明白了。 他抬起手,想要轻拍君瑶的后背。但左手在半空停顿半晌,最终还是默默收回,只道:“先别冲动,这里是鬼族地域,我们贸然出手很可能讨不到便宜。” 第27章 提出合作 “我要做妄罗鬼王。”…… 君瑶自然知道要冷静。她虽怒火中烧, 但还不至于贸然在鬼域滋生事端。可触碰她底线的事,忍也是万万忍不了的。新长出的手指甲掐在掌心,印出五个深痕。 再没有办法之前, 眼不见为净,她深呼吸甩头离开黑市。 恍然想起刚刚的情形确实似曾相识, 当初在前往剑南萧氏的路上,曾在沽城停留,山海宴中的交易就是用妖丹进行。 那会儿君瑶也是气得浑身发抖, 紧接着宸渊带她找到了密室下被关着的妖族,并亲手了结掉筹划山海宴的恶魂, 事情才算勉强翻过篇。 但现在看来,这鬼市中的黑市,才是山海宴存在的真正根源。 君瑶大步流星,面色阴沉得无比难看。而宸渊就跟在她后头,没说话。他深知这种情况与其说些宽慰人的无用话, 不如切实想出个办法来的更实在。 就连迎面撞上取了钱袋子准备返回黑市的夜阑,君瑶也只在与他擦肩时淡淡道了句:“回去。” 夜阑有些不明所以,但当看见君瑶身后跟着的人时,后槽牙不自觉磨了两下。他就知道, 瑶儿每次和宸渊待在一块儿准没好事。昨晚是深夜归来, 今天连心情都变不好了。 他望向宸渊走在前头的白衣背影, 眼神带刀, 脑子里蓦地浮现出了四个字:衣冠楚楚。 一路回到红楼后,君瑶把自己锁在房里, 关门声音之大连老板娘都被吓了一跳。所以当宸渊和夜阑接连走进楼阁时,老板娘登时对两个人不满道:“你们俩到底谁是她情郎,也不管着点。要是把我这儿的门摔坏了, 赔钱可少不了。” 夜阑:“我是他情郎。” 宸渊:“多少钱,我赔。” “……”老板娘听着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细心看出夜阑眼底的心虚和宸渊眉宇的紧蹙,心里明镜儿似的,感情这俩人都不是啊。 这会儿,刚被狠狠关上的房门,忽又重重被打开。 君瑶站在门边,她满头秀发披散,凌乱地挂在肩头或飘在半空,应当是心里烦躁所以把发饰都给拆了,有种肆意张扬的自然美。她眉目生冷,双唇轻启。 就当夜阑以为她要吩咐自己做事情时,君瑶却淡淡看向了另一个人:“我有话对你说。” 宸渊再三确认此时君瑶目光所看确是自己时,才往楼上走去。 君瑶行为率性,眼神朝屋内一瞥,并不似人族姑娘总介意男子进到自己屋中。她坐在桌边,右腿随意地搭到左腿上,拿起桌上水壶低头倒水。 并不讲究等茶水斟满,水才刚刚在盏底溅开水花,她就开门见山道:“我要去妄罗山。” 这句话宸渊倒不意外,从在鬼市第一眼见到君瑶,宸渊其实就能猜出她此行目的。他们是为同一件事情来的。 “你刚刚向黑市老板要的绯锦是三人份,所以我猜你也要进妄罗山。”君瑶续道:“我想和你做场交易。” 宸渊问:“什么交易?” 君瑶从芽青色茶水表面慢慢抬起眼,轻笑着一字一顿道:“我要做妄罗鬼王。” 宸渊站在桌旁,微怔住。 他知道如今的君瑶不可能跟他开玩笑,而方才君瑶吐字清晰,所说的的确确是妄罗鬼王。 君瑶忽略他眼底震惊,捻起茶盏吹了吹气,又顾自抿了口热茶,慢吞吞道:“妄罗鬼王一旦出世就必定为祸生灵,我想天族帝君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而我认为,与其费尽力气阻止妄罗鬼王,不如让自己人成为鬼王,彻底统治鬼族。” “我言尽于此,答不答应是上神的事。”君瑶说完平抬起左手,“门在那边,出去的时候记得关上门。” 在君瑶看来,宸渊此番来鬼域,无非是奉了帝君的命阻止妄罗鬼王出世。而她提出合作,既在某种程度上帮天族绝了妄罗鬼王祸害生灵的后患,又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但宸渊应该是要与天族商量后才能决定的。 果然宸渊并未立马给她答复,推开门,正好和外头的夜阑打了个撞面。俩人一个往外走,一个向里进,几乎是擦肩而过。 君瑶看着夜阑轻抿的唇,就差不多猜到他在想什么,笑问:“听见了?” “听见了。”夜阑点头,“但为什么要跟宸渊合作?” 君瑶耸耸肩,“因为我想活着,不想死在妄罗山。” 夜阑抿着的嘴唇颤了颤,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但他其实清楚,自从那些事后,君瑶格外看重自己的生命。 君瑶搁下茶盏,站起来走到窗边,向下看恰是鬼市一角。有恶魂拉扯着人族姑娘笑意猥-琐,也有恶魂哄骗走海族鲛人惦记着那身昂贵皮囊,更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数弱小的妖族被剖去妖丹。 这个鬼域太淫-乱太暴戾了。 她想从根源上搅毁黑市生意,而宸渊想要彻底拯救红楼姑娘,其实本质上的解决办法是一样的。 让鬼市不复存在的办法,除了灭掉鬼族,还有另一种……统治鬼族。 “那为什么偏偏是宸渊?”夜阑会尊重和支持君瑶的每个决定,他只是很介意君瑶又要和宸渊离得近。 心里堵得慌,烦躁。 君瑶没听出夜阑话里行间的不满,她只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在阻止妄罗鬼王出世这件事上,除鬼族外的其余五族都是一条战线,而她既然在鬼市里碰到了宸渊,自然会把对方纳入可以合作的名单。毕竟宸渊此人,有实力,还不会过河拆桥。 君瑶心里这样想着,出口的话只挑了重点说:“因为他是天族战神。” 没想到她这话引得夜阑露出狐疑目光,还带了浓浓嗤之以鼻的嫌弃,“就昨晚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真的是战神不是拖油瓶吗?” “……”君瑶搭在窗台轻敲着的手指一顿。 虽然……但是……她好像在刚刚做决定的时候,忘了那茬儿。 兴许是宸渊昔日战神风姿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导致先入为主了。 君瑶这晌认真思考起夜阑的问题想,如果再出现昨晚那种情况……虽然不知道宸渊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法自保是她亲眼所见的既定事实。 她回过头看夜阑,歪头眨了眨眼,几分俏皮呼之欲出,“那如果他拖累了我们,就把他丢在半路自生自灭,不管了?” 夜阑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狠狠点头“嗯”了一声,反正他们魔族也不讲究合作信用什么的。 “对了,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问问你。”君瑶道:“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瑶儿是指那碗火腿打卤面吗?”夜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不是。”君瑶道:“子夜过后,我又醒来过,结果发现你没在屋子里。” “半夜啊……”夜阑道:“我想着夜晚是鬼族活动最频繁的时候,就出去打探关于妄罗山的消息了。本来是要今天早饭时候告诉你的,结果那两个突然冒出来的海族人,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那你身上的鬼气是怎么沾染来的?”君瑶又问:“因为黑市的绯锦可能买不到了,而我今早在你身上闻到了很浓烈的鬼气,就想着是不是有其他办法能顶替绯锦的效用,混入妄罗山。” 如今进入妄罗山是君瑶计划中最基础的一步,所以她的思虑基本都与其有关。 可不知夜阑是误会她意图了,还是有不愿意说的难言之隐。总之在君瑶问完话之后,他敛着眸,良晌又良晌的没说话。 君瑶也有耐心,并不催促。夜阑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君瑶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色。乍看好像并还是平日里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细看又觉得那抿起的唇角和黝黑的瞳孔显出纠结。有几分……可爱。 像是……弟弟。 君瑶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夜阑分明年纪比自己大许多,怎么能觉得他像是弟弟。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然而夜阑还是没有回答,房门却是被人拍响了。 “君姑娘!君姑娘你在吗?”两个男人的敲门声毫无规律,像是砰砰砰的在放鞭炮。 君瑶拇指按在太阳穴上,这些海族人的嗓门就不能小一点嘛。 “什么事?”君瑶打开门,语气冷淡。 海族那两人经过早晨一事后,是不敢再冒犯君瑶了,就也在红楼里暂且住下。顺便再时不时用打探到的消息来巴结君瑶,俗称抱大佬大腿。这样在混入妄罗山后,也好顺理成章地跟在大佬后头。 见君瑶出来,两人立马兜上笑脸来了场自我介绍,讨好意味丝毫不亚于红楼老板娘盯着宸渊的钱袋子。 君瑶倚在门边打了个哈欠,听着他们叽叽喳喳说完,从一堆废话里拎出了两条关键信息。 第一这两个男人分别名叫山狄和山屿,第二他们的原身是海族中的豚。 君瑶摸摸下巴,若有所思,海豚呐……难怪一见到她就动手动脚想行龌-龊事。 山狄和山屿不知道她所想,还笑容满面的,“君姑娘现在有空吗?” 君瑶收回神思,淡淡道:“有话直说。”问就是没空。 “是这样的……”山狄终于切入正题:“今早姑娘不是问我们鬼气的问题嘛,刚刚我们兄弟俩又去打听了一番,发现其实还有个办法能让异族身上沾染鬼气。” 君瑶眼睛一亮,“是什么?” 第28章 鬼气来源 像是……走下了神坛。 山狄向她咧咧嘴, 贼兮兮地朝君瑶凑近了些。 海族身上有股盐巴味,靠得近了又苦又涩,很是难闻。但直觉告诉君瑶, 山狄接下来说的事,可能是她进入妄罗山最后的办法。于是强忍着腥臭味, 任由山狄挨近在自己耳侧。 “找个鬼族双修,那气味至少能保存三天以上!” 这是山狄说的话,然而他刚说完就被君瑶抬脚踹在了小肚子, 后仰着躺倒在屋外,捂着肚子嗷嗷直叫。 君瑶气得翻了个白眼, 她怎么会指望海族豚类说出正经的办法,真的是没救了。 “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转过身正好看见夜阑还是那个姿势站在原地,仿佛除了呼吸,半点没有动过。蓦地联想起山狄刚刚的话, 君瑶顿时觉得福至心灵。 她踮起脚尖,勉强能够上和夜阑差不多的身高,然后端着满脸意味深长,拍了拍夜阑的肩膀, “你终于想明白了?” 夜阑死寂了许久的表情闻言波动, 有些莫名, “想明白……什么?” “你不愿意说我也理解, 毕竟第一次嘛,害羞很正常的。”君瑶含笑挑了半边眉, 讲的头头是道:“虽说对方是个鬼族,但也不是所有鬼族都为非作歹,如果你真心喜欢并且没有看错人的话, 我肯定会支持你的。” 她根据山狄的话,和夜阑抿唇不语的反应,很容易就得出了结论:夜阑有心上人了,而且对方是鬼族。 至于昨晚深更半夜,那根本就是两个人幽会去了,并且还进一步做了些不可名状的深入交流,才让夜阑身上的鬼气久久不散。 可见她先前猜想是正确的。 夜阑之所以持续三百年对她念念不忘,说白了就是因为没有见过大千世界中各领风骚的姑娘们。 虽然她曾在出魔宫前想过,倘若夜阑真就一头吊死在自己这棵树上,其实未尝不能试试看接受。而这会儿发觉夜阑心中另有所属,君瑶非但没有难过,反而很替他高兴。这大概就说明,自己还是没有动心。 不过这样也好,她仍旧把夜阑当最好的朋友,最忠诚的下属,以及很会照顾人的哥哥,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而君瑶不知道的是,夜阑此时满脑子茫然。他完全没有听懂君瑶突然意味深长的理解和支持,也不懂为什么君瑶突然笑得这么饱含欣慰。 正要问她,房门在短短半盏茶时间内,第二次被敲响。 这次的敲门声很规律,音量不大不小的,显得很有礼貌。君瑶大概能猜到是谁,打开门一看,果然是宸渊。 他站在门外,因为见着夜阑在里头的缘故,特意问了句:“方便进来吗?” 君瑶侧过身给他让道,只见宸渊走到桌边,打开自己的储物袋。继而在桌上平齐摆开三十个锦盒,每个里头都装着绯锦。 “你怎么拿到的?!”君瑶骤然抬头。 作为提出过合作的人,她不想怀疑宸渊,但那黑市老板态度坚决只用妖丹交换,让她不由得生出几分猜忌。 有些前科,是会留疤的。 君瑶过分警惕的语气落入宸渊耳中,有些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但没有过多解释,他只用短短一句话自证,“我把那个老板给你抓来了,东西是抢的。” 然后,君瑶就看见宸渊转身走回门外,再回来时,他手里牵着缚鬼锁链,另一头则捆着方才那个黑市老板。 君瑶:“……” 她在宸渊背过身去时,眼尖看到月白衣裳的后腰处有一道血迹,应当是新伤渗血。 看来这些东西,还真是抢的啊。 君瑶垂眼看向桌面排列整齐的绯锦。 这次鬼市里偶遇她总觉得宸渊变了,虽还是清冷并不多话,但做出的事情却与他素来的秉性不符。比方说自诩高贵的神明竟然会出手救助弱小,再比方说高傲神明竟然在买不到东西后,破罐子破摔选择去抢。 虽然还是白衣疏离,但那股自以为是的气质,好像没有了。 像是……走下了神坛。 “抱歉,刚刚不该怀疑你。”君瑶主动为自己的猜忌道歉,但语气很疏离。 “无碍。”宸渊摇头,并不介意,“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完全有理由质疑我。” 这话引得君瑶偏头瞧他,“这么快就考虑好了?” 她还以为宸渊和天族商量,要不少时间。 宸渊却道:“嗯,在你提出的时候我就考虑好了。这些绯锦,算是我表明自己愿意合作的诚意。” 君瑶轻轻勾唇笑了笑,不带刺人的讥讽,而是很坦诚的笑。 她忽然觉得和这样的宸渊交流很轻松。他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每一句话都踩在必要点上,不拖泥带水,也不需要多余的解释。 君瑶将三十盒绯锦均分成三份,各自递给站在门边和杵在窗边的人。末了,视线转移到那个老板身上,笑意在唇边冷下,她语声阴寒:“我只问一个问题,这么多年生意收来的妖丹,都去哪了?” 老板:“我如果说了,你能放了我吗?” 君瑶眼尾一抬,端的是人畜无害,但道:“不能。不过我可以让你入轮回,不再做飘荡世间的恶魂。” 就向君瑶对夜阑说的,并不是所有鬼族都为非作歹,寻常亡魂在鬼域走过一遭后就入了轮回道,重新投胎。只有那些生前恶事做尽无法渡忘川,和死时执念太深不肯离去的魂,才会变成恶魂。 君瑶不知道这个老板属于哪一种,但重入轮回道投胎是很多恶魂最大的心愿。 果然,那老板犹豫后道:“我们只是做小本生意的,和上头那位五五分成。收到的妖丹一半归自己,还有一半得交给上头那位。” “你们上头那位是谁?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君瑶追问。 老板:“你说过只问一个问题的。” 君瑶:“……” 空气安静了两秒,君瑶没问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自然不可能罢休。左右如今她是掌握生杀权的人,魔族也向来不需要讲信用,搓了搓手指想要进一步威胁。 倏尔,白衣身影落在她眼尾,冷梅清香擦过鼻尖,是宸渊走过来了两步。 “她的确只问了一个问题。”宸渊对那个老板淡声道:“她想知道无非是你做生意收走的妖丹去了哪里,可你只说在上头,却并未说上头在哪,所以她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是你没有回答完。” 宸渊声音冷淡而清冽,虽不似海族那些大嗓门填充满人的耳廓,却是将缓声话语说出了不容置喙的意味。 老板听得一愣一愣,不好使的脑子瞬间就被他绕了进去,继续回答君瑶后面的问题:“我在黑市开了一千多年店了,但一共也只见过上头那位两次。三百年前一次,昨晚一次,单看脸的话是个很英俊的鬼。” “说重点。”君瑶语气中透着不耐,她对那鬼的相貌没有兴趣,“我只需要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老板抓了抓脑袋上并不存在的头发,这个问题可问倒他了。一直以来都是上头那位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他们这些只负责按规矩办事的,哪里会知道怎么联系上头。 不过老板转念一想,“他昨晚才刚出现过,很有可能这会儿还在鬼市。不如你先把我放回黑市,我替您打听打听,一旦有消息立马就和您说?” 君瑶盯着他狭长的眼睛,透着奸诈和狡黠。私心里并不相信鬼族恶魂,可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她点点头,让宸渊把缚鬼锁链隐藏。这样虽然以肉眼看不见锁链的存在,但操控者仍旧能通过锁链的关联,将被控制者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不用怕鬼逃走。 老板动了动手腕,又在地板上蹦跶了两下,小跑着往外。 房间里一时间就只剩下了三个人,君瑶打了个哈欠,朝夜阑和宸渊下了逐客令。她在进妄罗山之前需要好好休息,而既然夜里阴影环绕睡不着,□□之下总应该能安眠的。 方才回房时带着怒气,心烦意乱已经将发饰全部拆解下来,这晌头发披散,可以直接和衣而眠。 君瑶脱下外袍,伸手去接中衣扣子。她手指才刚碰到锦帛绣成的盘扣,房门又一次被敲响。 她现在已经基本能靠听声音判断出敲门人是谁了。此时声音无波无澜的轻而规律,明显是宸渊。 君瑶把散到胸前的头发甩到身后,打开门就听宸渊说:“刚刚那个老板死了。” “死了?”君瑶把玩着头发的手一顿。 宸渊将手中缚鬼锁链显形示意给她看,“应该是刚出红楼就死了。下手的人也是鬼族,在我发觉到不对劲之前,就已经解决干净了。” 君瑶扯过缚鬼锁链看了看,按理说这是死物,全凭操纵者的意识来控制,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君瑶自从来鬼市之后,五感就变得异常灵敏。她仿佛能够通过这死物,嗅到两抹鬼气。 一抹无疑是那老板的,另一抹…… 君瑶闭上眼感受到些许熟悉,片刻后仿佛什么都没看出来,捻过一绺头发在手中把玩,说道:“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我倒不知道是该夸对方厉害,还是该感慨战神宸渊今时不同往日了。” 宸渊听出她话中讥讽,自己确实不如往日。但宸渊素来不是话多之人,重伤和修为,是他以为没必要多言的。 然而他转过眸,发现君瑶此时的目光落在了别处,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君瑶视线看去,那个方向,是夜阑的房间。 第29章 识破妖身 世间哪有什么清冷神明和五蕴……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 妄罗山在子夜开启,整个鬼域阴气最重的时辰。君瑶出门时宸渊与夜阑早已收拾好物什,在走廊上等着了。 她穿衣风格很单调, 件件外袍都是相似款式的墨色,厚度也都差不大多。如果不是仔细分辨, 很容易给人常年不换衣服的错觉。但君瑶不管这些,她把所有的梳妆打扮都归结为浪费时间做无用功。 但今晚从门后走出来的姑娘是三百年来第一次精心打扮。 天蓝色薄烟纱裙搭上凝脂如玉的肤色,就像是披了整个天空在身上, 而轻纱下的皓腕便是那软绵白云。镶嵌珍珠的淡紫色玉簪斜插在右侧发髻,再往下黛眉似远山芙蓉, 眸光流转,双唇用以口脂轻抿,两抹红如破皮樱桃般娇艳欲滴,美得风情万种,又摇曳生香。 夜阑从君瑶打开房门起, 目光就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直到君瑶快走到他面前了,才略显慌乱地躲闪眼神。他想,像君瑶这样的美人儿,大概天生就是不需要多加打扮的。否则如此姿容走街过巷, 不知会引来多少女子嫉妒, 又会惹下多少桃花债。 相比起夜阑的目光灼灼, 宸渊就要显得禁欲许多, 仅多看了一眼就默默收回目光,只是眼睫下的眸光暗了暗。 其实君瑶在九重天时, 素爱穿浅色衣裳,从桃粉到鹅黄,再从若绿到藕紫。他曾见过她所有明媚动人的样子, 只是印象中的小狐狸不会点朱唇、描黛眉,如今……到底是长大了,多了些成年姑娘的风姿。 “傻看什么呢?”君瑶大咧咧地拍了下夜阑肩膀,“时候不早了,走吧。” 夜阑被她拍的一愣,走两步又忍不住侧头去看君瑶姣好容颜,终还是没忍住问:“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他们在出门前都已经吞下绯锦,将身上原有的异族气息遮盖去。这晌走到深夜的鬼市街头,不断有鬼族从身侧飘荡过,但并没有鬼认出他们非同族。 君瑶朝前努了努下巴,示意夜阑往飘荡的诸鬼中看。 但夜阑依着她的指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反而神情更加迷茫。君瑶“啧”了一声,“你难道没有发现鬼族的女鬼们都喜欢穿成这样花枝招展的?” 夜阑眼皮跳了跳,所以他以为君瑶绝美的精心打扮,其实只是为了混在鬼族中不露馅? “对了。”君瑶又轻碰了碰他的手肘,“你那位……一会儿也跟着我们进妄罗山吗?” 夜阑不明白,“哪位?” 君瑶还当他是害羞,挑眉道:“真的没必要不好意思,左右她最后是要嫁到魔宫来的,我作为魔尊,总得先给你把把关不是?再说了……诶?” 她话说到一半,身子突然被后头的鬼推了下。 抬眼发现,原本在街道上慢悠悠飘荡着的鬼,顿时都疯狂飞奔起来,像是上赶着去投胎。 君瑶被撞得猝不及防,刚站稳,又有更夸张的直接从她头顶飞过去了。 宸渊从落后她两步距离的位置,走到君瑶身侧。自己站在外头,不动声色地把君瑶护在里头,以防再有疯狂的鬼族撞到她。 “似乎是妄罗山提前开了。”他言简意赅,说明这些鬼族突然疯狂的原因。 君瑶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晌距离子夜还有一个多时辰,而他们是算好时间出门的。如果妄罗山提前开启的话,那是否也会提早关闭? 倒难怪这些鬼开始疯狂冲刺了。 君瑶拍了拍自己的衣摆。说实话她挺不乐意跟一群鬼族恶魂去挤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但如果不这样做,又也许会错过妄罗山开启的时间。 两相权衡之下,她只能屏住呼吸尽量去适应周围空气,然后奔跑起来。 但往前跑了两步后,君瑶突然发现,自己今日穿的这身纱裙是小家碧玉的款式,下身裙袂往里微收,根本就迈不开步子,甚至连大步走动都显得后臀别扭。 真是……烦人。 君瑶犹豫一小会儿后,决定撕烂这衣服算了。 她弯腰蹲下,双手分别扯在脚踝处纱裙,正要动手,宸渊突然走到她身前,也蹲了下来。 君瑶不明所以,紧接着她就听见宸渊淡声道:“上来吧,我背你。” “不必。”君瑶凉凉拒绝。撕拉一声,左腿处的衣摆已经撕开了口子,然后又快速去扯右边。 她试了试,这样的确能动作自如。正要站起来,发现夜阑竟然也在自己面前蹲下了,还说出和宸渊相似的话。 君瑶:“……” 倘若在以前,她其实并不介意被夜阑背着。受伤时能互相帮忙擦药的朋友,不会太过讲究男女大防。但现在君瑶以为夜阑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自己再不可以和他有逾越的举动,否则是对那位姑娘的不尊重。 至于宸渊,君瑶压根不需要费脑子迟疑,直接无视他绕走到两人前头,在深夜阴风中留下一句:“走了。” 夜阑抿着唇,而宸渊无声叹出一口气,意料之中的结果罢了。 君瑶虽在鬼市待过不少日子,但在这样拥挤潮流中随波逐流还是第一次,所以她明显低估了鬼族发起疯来的癫狂程度。 相比起鬼族长得千奇百怪,君瑶的身形在其中实在算是娇小。她只不过正常奔跑着,都会被前后左右各种推搡来挤兑去。而君瑶又甚是厌恶鬼族的污糟,不断闪躲,终于在某次被高出她两倍多的恶魂撞倒往后跌去。 在失去平衡往后倒的瞬间,君瑶就已经握上了她缠绕腰间的长鞭,只等角度合适时支撑着自己站稳。 但她并没有等到长鞭出手的机会,就乍然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白色衣裳在灰蒙夜色下宛如一道月光,清辉照人眼。君瑶不用多想也知道接住她的是谁,她声音冷淡,态度却无比坚定:“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如今和宸渊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比陌生人稍微熟悉那么一点的合作者。她要什么,不要什么都可以直接说出口,并且在一切合理范围之内也都不应该得到拒绝。 可这次宸渊却没有依言照做,反而微调整成公主抱的姿势低声道:“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和无助了。” 君瑶愣怔,这话里意味深浓,似在说方才被鬼族的推搡,又似乎在含沙射影些别的。最重要的是,在宸渊说这话时,她从中听出了一丝慌乱? 呵,可笑无情的神明竟也会慌乱?一定是她听错了。 君瑶又冷冰冰地重复了一遍:“放我下来,你应该知道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说第三遍。” “嗯,我知道。”宸渊没有反驳,然后再次把声音压得极低,“所以不会再放开了。” 后半句话混杂在鬼族吵闹呼喊声中,君瑶没有听清,她只顾着蹬腿想要从宸渊的禁锢中跳到地上。可直到这晌君瑶才意识到,哪怕宸渊在咳血时候宛如一条废狗,寻常时间的力气也比她大。 这样的姿势和认知让她很不好,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小狐狸了,她最讨厌无法自己做自己的主。 因为闹腾得太厉害,君瑶没有注意到此时宸渊的眼底含着痛意。 方才一抹天蓝色的娇小身影,穿梭于拥挤街道,跌跌撞撞。宸渊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心底无端腾起后怕,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君瑶就会被成群恶魂吞噬。像曾经丢下她独自历经无助后,再也找寻不到。 禁欲的理智被情感冲破,宸渊鲜少冲动,在君瑶强硬的语气下仍然把人抱得更紧。 手臂缩了缩,宸渊却意外发现君瑶没有再挣扎,低头看去,小狐狸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宸渊垂眼看着怀里人毫无防备的样子,轻微皱了皱眉。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如今君瑶就算不像从前那样恨他,但终究也是不待见的。所以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睡去。 他想了想,只有一种可能:绯锦的副作用。 当初黑市老板对他说过,有些人体质特殊,在服用下绯锦的一个时辰内,会昏迷。想来君瑶就是这个情况。 而君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的,原本还挣动地想要逃离这触碰,身体后劲却好似突然被打了一棒。整个人在瞬息之间,就晕了过去。 她又做了一个梦,好像自从来到鬼市,每回睡着就都会陷入梦境。 梦里是九重天的仙雾缭绕,她穿着和今日相同颜色的衫裙,穿梭于熙承宫。化人形时会不时撞翻仙娥端着的玉液,变换成狐狸本体又会不小心弄乱宸渊正和其他仙君手谈的棋子,最后没站稳跌进莲花池中。将浑身毛发弄得湿漉漉,灰溜溜攥紧宸渊怀里要他用仙力帮自己烘干。 妄罗山入口近在眼前,宸渊瞧着在半路突然化作狐狸本体的君瑶,叫唤了两声“阿瑶”,可怀里的小狐狸并没有醒来。 夜阑眉头紧皱一路,要不是看在瑶儿被宸渊抱着有可能会误伤,他是真想在鬼域直接和人一较高下。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在魔宫中,没有直接弄死宸渊,而选择了那样的方式。 妄罗山入口是处峡谷,窄小谷缝只能容单人通过。而所有非鬼族一旦靠近入口,就会被结界丢出,再任由山外没有进入的鬼族围攻。 他们早已吞下绯锦,并在腰侧系了个充斥满鬼气的香囊,所以并不用担心进不去。只是君瑶此时睡着,狐狸形态的原身几乎一眼就暴露了她妖族身份,是怎么也混不过去的。 宸渊想了想,只能将小狐狸先塞到宽大衣袂里,混进去再说。 但他刚往前迈出一步,夜阑突然横刀挡在他身前,“把瑶儿还给我!” 夜阑双目赤红,明显是起了杀意,而宸渊面上仍旧是清清冷冷的样子。 他早就知晓夜阑心系君瑶,也清楚夜阑怨恨他到想要以杀泄愤,但宸渊却是始终感念他的。毕竟当初自己酿下大错,是夜阑守护着君瑶。所以当初听闻他二人要成亲,也只是忍住心绪道了声祝福。 可后来曦和同他说了一句话:每个人都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宸渊却觉得这话对,却也不对。 就像墨筠对他的欺骗,是他意识中不可原谅的。同样,他自知错的过于荒诞,夺命之错怎能轻易被原谅。 但尽管如此清楚透彻的明白,私心里却仍旧奢望,大不了把这条命偿还给她,也算是对自己过错的救赎。 世间哪有什么清冷神明和五蕴皆空,一旦动情,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明知被心上人当做陌路仇人,也按捺不住地费力奔跑去她身边,只求多看她一眼。明知心上人已然强大的不需要保护,也遏制不住地贪婪,替她挡下藏在暗处的刀子。 宸渊抬手轻拨开夜阑的刀,说道:“先进入妄罗山要紧。” 夜阑已然动气了,一想到瑶儿现在躺在宸渊的衣袖中,握在刀柄的手就颤抖不已,“你妄想!瑶儿她恶心透了你,也厌恶透了你,她不会让你碰她的!” “那就等她醒来,再处置我。”宸渊微皱了眉。理智告诉他,妄罗山开启的时间仅有半个时辰,这会儿已经只剩下一盏茶时间,不能耽搁了。 他正想和夜阑说个明白,袖袍突然鼓起,是小狐狸在里头动了动,然后一跃而出在半空化作人形。 君瑶看着气氛紧张的两个人,又看了眼天色,“都别吵了,先进妄罗山再说。” 她说了话,夜阑虽仍旧愤愤不平,但好歹是把刀收起来了。 君瑶走在两人前面打头,正要经过山谷,突然身后有鬼大喊了一声:“她是妖!” 声音一起,周围所有鬼都朝君瑶看了过来,对着她指指点点。还有恶魂直接飘到她身后,凑近闻她的气味。 君瑶心底一凉,糟糕…… 刚才化形时候,大意了。 第30章 桃林仙境 这场交易当中,宸渊确实还算…… “你们快看!她是狐妖!” “只有鬼族能靠近妄罗山, 杀了她!杀了她!” 喊声此起彼伏,君瑶眼眸慢慢眯起。她打量着周围鬼族数量,暗暗谋算如果硬闯进妄罗山的概率有多少。 此时恰值子时, 一旦出手四方所有鬼族都会齐聚于此,相当于要和整个鬼族对抗, 比百鬼夜行更可怕。 鬼族恶魂朝她步步逼近,几乎要将她包围起来。君瑶咬牙握住长鞭,只要闯过这狭窄谷缝, 就有可能找到给哥哥解毒的解药,也才有希望成为妄罗鬼王, 阻止鬼族杀戮。 所以这妄罗山,她是必须要进的! 暗器滑落左手,夹在指尖,银白锋刃在眼尾晃过寒光。 “我陪你闯过去。”夜阑与她后背相对,做好了随时恶战的准备。 君瑶“嗯”了声, 又道:“如果一会儿实在打不赢,你就趁机冲进妄罗山,救活哥哥是最重要的。至于妄罗鬼王,能争便争, 实在争不到就尽量阻止他出世。” “瑶儿!”夜阑突然拔声喊她, 侧过头看来的目光有点点凶,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君瑶有些想笑, “这么紧张做甚?” 宸渊眼眶微红,“谁让你说的像托付遗嘱一样。” 君瑶嘴角咧开笑出声, 她心底其实没有太大把握,以防万一罢了。 她笑声轻松,仿佛眼前困境不过是雨天过河般, 只需要微末修为就可以解决,让人悬起的心稍稍安定。 一直没有说话的宸渊突然道:“我来挡住他们,你们见机闯进妄罗。” 夜阑闻言冷冷瞥眸,开口轻蔑:“你行吗?别又跟那天晚上一样,像条废狗样只会咳血。” 他讥诮音落,宸渊喉咙忽就涌上腥甜,微微皱眉,好像真被夜阑说中了。丹田如火灼烧,四肢开始脱力。似乎只要面对百鬼,就会莫名触发所有旧伤。 宸渊深呼吸压下异样感觉,他没回答夜阑的嘲讽,话是对君瑶说的,“既然是合作,我就该尽力帮你。” 君瑶深深看他一眼,没多说。末了,朝夜阑点了点头。这场交易当中,宸渊确实还算够格。 剑拔弩张,恶战一触即发。 有恶魂率先出手,被宸渊一剑斩断手脚,君瑶趁机步步后退。突然,鬼群中有声音喊了句:“都先别打了!我看那姑娘这打扮分明就是我们鬼族,要是冤枉了鬼怎么办!” “她如果是我们同族,怎么可能会变成狐狸?!” “嘁,这你就不懂了吧。没准人家就是有本事,修习了天族的变幻术。”那声音续道:“其实要我说,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她走到妄罗结界入口试试看能不能进去。如果不能,咱再动手杀她也不迟啊。” 众鬼一听,似乎有点道理。 原本还要打要杀的局势立马转变成了让君瑶赶紧过妄罗峡谷试试。 君瑶朝那声音源头看去,似乎是山狄两兄弟。她用嘴型无声说了句:多谢。 穿过妄罗结界入口,本以为山谷中会是比鬼蜮更阴恻恻的昏暗,但没曾想,天光明媚,分桃飘落。漫山遍野的桃树绽开正浓,风吹过,落下一片绯红桃花雨。若再加上雾气缭绕,就像极了天族桃园仙境。 身边源源不断有鬼族经过,但再没有鬼怀疑君瑶不是同族。 她想着向山狄道声感谢,而既然都进了妄罗山,不妨同行互相帮衬些。 但君瑶转头,没看见山狄两兄弟,反而先迎上了宸渊面露疑惑的神情。 “阿瑶,你知不知道绯锦对有些特殊体质的人,是无效的?”宸渊如是说道。 君瑶已经能猜到刚才无端的昏迷与绯锦有关,这会儿听宸渊这样说,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她抬袖闻了闻,魔气混杂着隐隐妖气,并没有被遮盖。 那她是怎么顺利通过妄罗入口的? 君瑶轻褶着眉沉吟,没想明白,突然有人从侧边拍了下她肩膀,手劲还挺大,“我刚刚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你该怎么感谢我啊?” “久岳?”君瑶看到常年穿衣习惯露两条胳膊的人跟在山狄两兄弟身后,愣了愣,“你怎么在这里?” 久岳耸耸肩,“上回说要帮你抢亲结果来晚了,我这人向来不大喜欢拖欠别人恩情,所以听说你前来妄罗山我就跟来了。何况唇亡齿寒,如果真让妄罗鬼王出世,我们海族也讨不上好日子过。” 君瑶笑笑,心底一暖。久岳此人虽然平日里寻欢作乐过甚不着调,但作为朋友还是很讲义气的。 可下一秒,这个很讲义气的朋友就说:“刚才帮你解围,你还没说要怎么谢我呢!” “温香软玉,金银珠宝你都不缺。”君瑶笑问:“还想要什么谢礼?” 久岳摸着下巴,“话是这么说,但也可以再要些新鲜的。不如……你陪我睡一晚?” 夜阑:“你做梦!” 宸渊:“不可!” 君瑶:“滚!” 三个人不约而同,听得久岳头皮发麻。不睡就不睡呗,这么凶干嘛。 妄罗山谷很大,据说六界异闻录上的说法,从入口绕到山的另一头需要三天半时间,如果想要环绕妄罗山走一圈,那就是七日整。 而妄罗鬼王的出世,就是要求鬼族环绕山谷历经所有试炼。最终第一个走回原处的鬼,如凤凰涅槃,成为妄罗鬼王出世。所以他们此时所在,是起点,也将是终点。 鬼王只有一个,因此所有人都是彼此的对手。不少结伴进入妄罗山的鬼,没走两步就开始自相残杀。 君瑶环顾过四周,最终选了条最偏僻狭窄的小径。与她而言,只要沿途少遇到些鬼族就是好的。 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坠下枝头,起舞半空,最后落在君瑶浅蓝色薄纱裙肩头,好似蓝天上白云涂抹了姑娘家的胭脂水粉。 同行六人,早就做好了随时迎接恶战亦或跌入秘境,甚至有来无回的心理准备。但这晌算算时辰,他们已经在小径走了两个多时辰,除却桃树枝蔓时而掉下几条春虫,没有遇到丝毫危险。 君瑶停在一处岔路,往左前方是正常小径,往右前方却是一片湖泊,小的一眼就能望到对岸。 她驻足小半晌后说道:“我想走这边试试。我们兵分两路,一旦哪边遇到情况,随时赶过去相助。” 宸渊就站在她边上,当即嗯道:“好,我陪你走这边。” “那我们还是走桃花林。”久岳表态。他们海族只喜欢海水,讨厌一切淡水。 君瑶点头没有异议,那就是久岳三人走原本的路,而她们三个另辟蹊径。 但孰料,夜阑突然道:“我也走桃花林。” 君瑶诧异看他,“为什么?”她从没想过夜阑在这种情形下会不跟着自己。 夜阑却回答:“我直觉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出去这片林子,瑶儿,你也跟我们继续走吧。” 是了,直觉。君瑶想,可惜这次她的直觉和夜阑完全相反。 那片桃林虽美如仙境,但她总认为过于美好的事物往往皆是假象,背后藏着无尽暗潮汹涌。而一头扎进桃花林后过于畅通无阻,更是让她怀疑,也许整片林子本就是画地为牢的幻象,而他们要做的并非前行,而是破境。 毕竟鬼域之中,出现如此桃花纷飞,就已经很奇怪了。 但直觉这东西很玄妙,它不讲究逻辑与道理,所以没法说服旁人,也不会轻易被旁人说服。 于是最终的结果,变成了只有她和宸渊两个人走向湖泊。 这条岔路后的景象是当真很单调,一片湖泊后便是山体岩石,呈现光秃秃的熟褐色。但在君瑶看来,好在是没有满天桃花了,她抬手掸去肩头细小花瓣,余光恰瞥见湖边停着一艘木筏。 “划船到对面去。”简单几个字,淡淡的连称呼都不想有。 “好。”宸渊的应答也很简单,只是他清澈声音中带了些温度。 惯张执棋子捻杯盏的素白玉手,解起捆绑木筏和木桩的粗麻绳倒也顺手。君瑶站上木筏,他们并不需要像人族那样双手吃力撑桨,慢悠悠地划动。只需捏个诀,就能随意控制木筏前行。 宸渊指尖一道白光划出,木筏移动,而与此同时,君瑶听见沙沙树叶摩擦的声音乍然大响。她回头看去,方才来时的路已经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桃树并排而立。 而四周水面依旧平静,无波无澜,推动着木筏缓缓前行。 君瑶一拍额头,她开始自我怀疑,难不成……她的直觉错了? “回去看看。”又是简洁明了的四个字。 她音落,宸渊当即捏决掉转船头。 倏尔…… 平静水面掀起波浪,一道水柱从湖泊喷射而出,在半空划出抛物线弧度,将整个木筏笼罩在水雾结界中。 君瑶随着木筏左右晃动,勉强站稳,眼前忽而一花,眼前景物霎时变化。 莲花池水清,氤氲雾气浓。这是……九重天的熙承宫。 君瑶此时正坐在莲花池中心的八角亭中,赤脚伸入池水踢踏出漫天水花,她徐徐停下动作。 奇怪,这脑子空荡荡的,似乎有无数重影如走马灯闪过但却怎么也抓不住,难道是昨晚没睡醒? 既然这样,那就回去补个觉吧。君瑶这样想着,衫裙下的足尖翩然点过水面,落在对岸。 而她一抬头,就看见宸渊同曦和从主殿悠悠往外走。 君瑶蹲下身在莲花池中鞠了捧水藏在身后,蹦蹦跳跳地跑上前,然后停在两人身前将掌心的水全部泼了出去。 曦和曾在兜率宫被她耍过太多次,这回有了经验,在君瑶出手前侧身躲开,滴水未沾。于是乎,所有池水尽数落在了一人身上,白色衣袍被大片沾湿,仔细看甚至能瞧见衣裳下皎洁的皮肤。 君瑶小计谋得逞,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曦和也捧腹不止。能看见素来清冷无所无谓的神明出糗,实在是件稀奇到稀罕的事。 但宸渊并没有立马施法将水渍烘干,他反而笑了声,屈指不轻不重地刮过君瑶鼻梁,“你的手掌太小了,下回再想泼,记得改用吃饭的碗。” 碗比较大。 君瑶微惊,这是喜欢被戏耍的意思吗? 发梢滴着水的人又问:“明天是你千岁生辰,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君瑶一拍脑袋,不说她都忘记自己生辰了。至于礼物的话,在熙承宫里不愁吃不愁穿,包括喜欢的小玩意儿宸渊也都会想办法给她弄来,导致基本想不出还有什么贪心的。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只有一样…… 第31章 如梦幻境 “你这不是爱,我也不想要看…… “阿瑶?阿瑶醒一醒!” 木筏停在湖心, 宸渊看着突然双目失去神采的君瑶,知道她是陷入了这道水柱笼罩的幻境。 他尝试破开水柱在半空形成的水雾结界,但每打破一层, 就又会有另一道水柱从湖泊喷出。水流源源不断,让他意识到以这种办法绝对毁不了幻境。 通常来说, 幻境皆是由心魔或贪念组成。譬如上次在曦和洞府中君瑶陷入的幻境,就是源于彼时对宸渊的恨。 但这晌宸渊仔细观察眼前人神情,并无咬牙切齿的反应, 可见不能用上次的法子救她。 君瑶整个人仿佛被固定在了木筏上,仅剩一双灵动眼珠不断转动流眄。而这明亮眸光, 应当是在幻境中经历了欣喜之事。 可到底什么事会引得她如此开心,就得进入灵海中看看才知道了。 念头闪过,宸渊蓦地由灵海想到了一样东西。 他把目光放到君瑶左手带着的储物手环,如果没猜错的话,浮世灯应当就在里头。 青光幽幽, 这本就是宸渊的宝物,他使用起来甚是得心应手。只随意施了道法术,就将自己的灵识剥离躯体,继而进入君瑶的灵海。 “明天是你千岁生辰, 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君瑶梦中的自己, 正问出这话, 宸渊当即知道这幻境所呈现的是什么。 彼时一切错都还未发生, 似乎一切都还能重新来过。 “生辰礼物……”君瑶眨眼思考,然后洋溢起让满池莲花都黯然失色的笑, “明天再告诉你。” 宸渊嘴角提了提,虽是个极浅的弧度,但眼底却是柔和的。他看着君瑶笑颜无邪, 赤脚在满宫殿欢跑,只觉得自己也要沦陷这幻境了。 幻象中的昼夜交替很快,他只不过眨了下眼皮,就已是第二日。 他敲响君瑶房门时,小狐狸才刚起身,正坐在梳妆台的铜镜前,手里拿着一枝长垂珠饰的金步摇在头顶比划,似乎是正苦恼簪哪个位置会更好看些。可她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好像连发髻都没有梳……怎么簪发钗。 君瑶嘟嘴纠结的可爱模样,惹得宸渊勾出轻笑,走到她身后。 猝不及防,铜镜中倒影出一袭修长身影,惊得正苦思如何打扮更美的君瑶手腕颤了颤,金步摇也从指尖掉下。 但步摇落地的玉石脆响并没有传来,是宸渊在半空把它接住,然后搁回桌上继而拿起玉梳。 君瑶迟钝反应过来现在发生的是什么,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把突然出现身后的人推出去,“你晚两个时辰再过来,我还没捯饬好!” “别动。”宸渊并不依,他抬手轻轻压在君瑶肩膀,让慌张的小狐狸坐回铜镜前,“我帮你绾发。” 君瑶愣住,铜镜倒影出神明捻起她一绺青丝绕在耳后,眉目低垂,神色认真。握住玉梳的手掌控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梳过头顶酥酥麻麻。 今日的宸渊似乎太温柔了,君瑶有些摸不清头脑。虽说从前上神待她也极宠溺,却没有一刻是这般柔情似水。 直到凌虚髻点缀上金步摇,垂珠窸窣作响拉回君瑶沉溺温柔的神思,她听见宸渊声如玉落繁花清冽:“生辰礼物,现在可以说了吗?” 君瑶站起来,因为个子的缘故,她需要拼命踮起脚尖才勉强能够得上宸渊的耳垂,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又害羞似的推开两步。 这下换成宸渊愣在原地,面色复杂。 白茶香气的温热吐息裹挟着小女儿家最含羞带怯的心思,萦绕在耳畔。 ——想要你娶我。 今日的姑娘身着珊瑚红色百褶裙,比起狡黠狐狸,她似乎更像条绯红锦鲤,欢脱跃出水面,溅起粼粼水光,庆祝着自己千岁生辰。而尾巴甩出的水珠溅在皮肤,还残余着锦鲤的温度,勾得人悸动心痒。 格外明艳动人的姑娘,巴巴等一个答案。宸渊却对着她的明眸善睐喉头发苦。 他觉得素来禁欲的自己快要疯了,理智和情感在头脑里分裂两边,划下楚河汉界不断拉扯。 拉扯着一个简单的“好”字。 这是他做梦都想回到的过去,可惜神明并非无所不能,无法让时间倒流重来一次。如今终于算是得偿所愿,回到错误还没开始的时候,眼前站着她心爱的姑娘。爱恋叫嚣着,只要轻轻点头,他们就能享尽余生平安喜乐。 可理智告诉他,这里是幻境,君瑶已经沉溺了,如果连他也沦陷,那么两个人只会永久被困在其中。而救君瑶出幻境的唯一办法,就是拒绝她或伤害她,彻底破灭掉她所有美好幻想。 这算不算造化弄人,救出君瑶的唯一办法竟然是再次伤害她。 宸渊深深闭上眼睛,此时的君瑶失去了千岁后的记忆,他却还清醒着。生辰日就在眼前,那一日的荒唐仿佛历历在目。 不,他做不到! 正当宸渊想先说个权宜的答案,君瑶突然开口:“算了,我想了想,生辰礼物还是不要这个了。” “为何?”宸渊一愣。 君瑶耸耸肩,“因为有其他更想要的了。” 她说:“上神,你放我走吧。我不想留在熙承宫,也不想留在九重天了。” 君瑶态度转变的太快,宸渊陡然有些反应不能。但事实并不需要他反应,一声如玉碎裂细响在耳边绽开。 幻境破碎了。宸渊没有放下,而是君瑶先撒手,放过了她自己。 宸渊的灵识回到自己体内,君瑶的眼瞳也慢慢染上神采,她揉了揉额穴,有些发胀。幻境中的场景如在眼前,紧接着是丢失的记忆涌回。 木筏晃了晃,她重新找到平衡点站稳。 宸渊见她半天没说话,问道:“继续往前走?还是掉头?” 君瑶注视着平静水面倒影出自己的影子,这幻境也太厉害了些,竟然让她产生一种梦境是真现实是假的错觉。但她其实挺不想回忆起过往的,人应该时时向前看,不该总是回头。 漂泊的木筏也是同样。 于是乎,她道:“继续往前吧。还有刚刚幻境里,谢谢。” 宸渊掌控着木筏前行,背对着君瑶。看来她是知道自己进入她的灵海,尝试破境了。 一声过于疏离客气的谢谢,和幻境中的活泼亲昵形成强烈对比。两相比较,此情此景就宛如细针,扎的人心口刺痛。宸渊深吸口气,问出疑虑:“你刚刚问什么突然改口,说要离开九重天?” “可能是现实中记忆回溯吧。”君瑶回答的浑不在意。 其他她也不知道,幻境中自己的行为似乎被某种力量驱使着,在有些时候完全不受主观意识控制。比如那句大胆的娶我,是昔日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再比如那句洒脱的离开,无端就溜出了双唇。 可宸渊不知道这些,他从美好幻象走到悲剧现实,心思百转千回,连带着木筏移动的速度也满了下来。 “阿瑶,有些话,我明知说了也是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但还是想要告诉你。”宸渊在心里组织措辞,他确实有太多话想说了。 他出生于盘古开辟混沌天地之时,彼时尚且没有六界苍生,亦没有男欢女爱。神明只知修炼,遂将一张脸修成了冰块,一颗心修成了石头。所谓天族战神不过只是在和其他上神较量时,打赢了架,更强些罢了。 向来高傲的神明徐徐开口,但他没敢回头,“从前的我太自以为是,总以为只要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就可以随意取用,而不会考虑旁人感受。更可笑的是我不也擅长看人心,信了太多细思恐极的荒诞话。” “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也自知罪孽深重,但我还是想说:阿瑶,对不起。”宸渊深吸口气,“曦和说得对,我欠你太多,哪怕以命抵命也还不完。我爱你,但我没有资格追求你。索性天族的寿命足够久,我还有十几万年的时间来弥补自己犯的错。” “弥补……”君瑶轻声重复过这个词,低低笑了,“不论我要什么都为我去做的那种弥补?” “是。”宸渊没有迟疑,终于转身面向君瑶。 君瑶转动着腕上的储物环,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晌后抬了眸问:“如果我想要白鹭体内的妖丹呢?” 意料之中的要求,宸渊道:“好,回九重天后,我便取还给你。” 君瑶唇边笑意忽而深了,但却笑得很冷,眸子里寒冷的温度仿佛能将湖泊结出一层冰。她呵道:“宸渊,你还是那么无情。” “从前你对白鹭多有关心,甚至为了她伤害我,是因为她曾救过你的命。而现在你想对我有求必应,甚至连杀了往日恩人这样的要求也能随口答应,说白了,你不过是急于想弥补过错,想要减轻些自己的负罪感罢了。” “宸渊,你这不是爱。我也不想要看似任务的弥补。”君瑶道:“如今我们目的一致,就相互合作各取所需。待出了妄罗山,你还做你的天界上神,我也仍旧管我的魔界生灵,互不相干。” 君瑶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说这么多话了,冷静而成熟,像将月季花瓣一片片剥下般剖析着宸渊的心态。 宸渊想辩驳却难得哑口无言,他承认自己实在太想弥补君瑶了,可为何君瑶能如此笃定地说他并不爱? 会担心她受伤会安抚她情绪,相见想靠近分别想重逢,想守护想陪伴,愿意豁出命去救她,这不算爱吗? 宸渊想问她,但君瑶似乎并不乐意再与他讨论那些问题。眼见山岩渐近,木筏即将靠岸,君瑶手里搓了颗小珠子,像打水漂那样抛出,想要数数能漂出几次水花。 如果双数就寓意大吉,单数则是大凶,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做事前先占占卦。 但……珠子沉下去了,一次也没有漂水花。而且落水的声音很沉闷,像是砸到了石头。 君瑶眉头顿时拧紧,又变换出数颗珠子抛出。 全部沉没,有几处甚至冒出滋滋白气。 “快上岸!我们被算计了!”她忽而想到了什么,足尖轻点飞过平静水面。掌心蓄力,一掌朝湖面拍下。 第32章 意外陡生 牺牲掉自己的生命,也要为她…… 据六界异闻录记载, 鬼域中心地带与魔界其实差不大多,非火既是岩石。这会儿君瑶将珠子丢入水中,才叫她察觉出端倪。 什么桃林仙境, 什么平静湖泊。他们从进入妄罗山起,看到的一切就都是幻象! 如果不是君瑶突发奇想走来这片湖泊看看, 只怕他们在桃花林中绕七天,也绕不出名堂。而妄罗山中处处险境,这虚假桃林只怕才是他们遇到的第一关。当务之急, 就是找办法破了幻象。 君瑶好几掌拍下水面后,湖水如一面镜子破碎出裂痕, 最终露出下方透火的岩石。 来妄罗山本就是赌命,君瑶半点不带怕的,二话不说就跳下去。 差距到宸渊紧随其后,她边往前走边道:“你没必要跟我下来,我不能确定这下面会不会有可怕的东西。这种情形回去通知夜阑和久岳他们是更好的选择。” 宸渊想说, 正是因为未知危险,所以他才更想陪在她身边。但寻思着君瑶这晌并不想听这些话,他如今已然学会了关注旁人情绪,遂道:“我答应的是同你合作, 相比起告知他们危险, 不如和你共同面对危险更重要。” 一本正经的样子, 君瑶闻言无声冷笑, 果然她方才的话没说错。清冷无情的神明,再怎么忏悔也改变不了他无情的事实。在宸渊这里, 不相干的人与事,从来不会得到他多给予的一个眼神。 她只是很不幸,恰好被归入了宸渊救赎罪过想要弥补的对象而已。 没错, 君瑶愿称之为不幸,因为她心底并不愿和身旁人再有任何牵连感情的交集。 四周岩石中心包裹着火焰,将冰冷石头透出炽热温度。鬼域中空气的气味和魔族很像,都带着股永恒的燥热。但倘若去触碰空气,就会发现两者其实截然不同。 鬼域处于九幽,它的燥热只是最外层假象,非是鬼族的人待久了会感觉有丝丝阴寒入体。 君瑶聚精凝神,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突然,一团白色光球从前方扑来。 她下意识抬袖甩出灵刃,但白球非但没有被拍开反而穿过她的灵刃。待离得近了看,才发觉这白球竟然是只小兔子? 而白球就这样直接扑到了宸渊胸前,迫得人抬手接住它。 小兔子通体毛色纯白,干净的没有半点杂色。唯有一双眼睛呈鲜艳的红,似血,可搭配上它圆溜溜的眼形并不显得阴恻瘆人,倒是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委屈。 宸渊习惯使然地用两根手指轻搔了搔兔子下巴的软毛,又揉了揉头顶。 天族神明性情大多或清冷或温润,但私底下却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反差面。就比如曦和虽温润,可只要有人碰到他的药材,他立马就会变脸,暴躁揣起竹竿满宫殿追着人打;而宸渊虽无情,却唯独喜欢毛茸茸的这类小动物,把兔子、猫咪还有长毛狗养了半个院子。 君瑶冷冷瞥过眼,鬼域里突然蹦出来的东西都敢碰,这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她懒得搭理,宸渊却突然道:“阿瑶,它很像豆芽,你要不要抱抱它?” 豆芽?是什么? 君瑶反应了会儿,才想起她曾经往熙承宫捡回过一只兔子,就取名叫做豆芽,然后来被宸渊当宝贝养着了。印象中是只挺瘦的兔子,但时间太久,具体样子已经记不大清了。而且算算兔子的年岁,约莫早就死了。 “不要,我不喜欢这些烦人东西。”君瑶一反常态地拒绝。 “你……”宸渊微愣,顿了顿,“以前不是挺喜欢兔子的吗?” “那是以前,不代表现在也要喜欢。”君瑶继续往前走,随口说道。 宸渊神色随之黯淡下几分,从前喜欢的东西可以在瞬间就变得不喜欢,对人也是一样。而相反,从前没意识是喜欢的情感,也能毫无征兆闯入了心扉,荡开深层次波澜。 变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被他诠释出过多含义,宸渊怀里的白球还挺安分,他也就没舍得撒手,而是对着前面问:“那你现在喜欢夜阑吗?” 他几乎每天出门都能见到两人说笑亲昵,一起吃饭也勾肩搭背。君瑶似乎只有对着夜阑时,才是活泼而柔和的。 宸渊明知此时的他根本不该问,但实在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脱口,只能不断搔挠着白球下巴来掩饰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慌乱。 君瑶侧过头,正好将宸渊此时神情收入眼底。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产生幻觉了,向来自以为是,手握天族生杀大权的人竟然也会慌乱?呵,一定是鬼域幻境的后遗症。 而宸渊没等到君瑶回答,白球突然暴起咬了他一口。 兔子牙很尖,这一口直接咬在了指骨,但这点伤和痛对宸渊来说根本不算,他没有立马松手。 只见白球在他臂弯间,突然嘟嘟嘟地抖起身体,甩落下不少兔毛。白色毛绒如细雨往下掉,这一幕着实有些诡异了,宸渊终于把白球丢出去,袖中灵剑警惕地露出。 君瑶的裙摆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寸步难行。她低头看去,满地白毛铺满,像是破土而出的春草不断拔高,很快就没过了她鞋底。 她就知道,鬼域里出现的东西,绝不能乱碰! 君瑶急速向侧边退了段距离,眼睁睁看着白毛如藤蔓野蛮生长,只要触到一块岩石就立马将它包裹在纯白里,然后粉碎成石沫,心底不免泛起恶寒。她想,照这个趋势,一旦自己被这些白毛缠上,恐怕就只有做蚕蛹的份。 诡谲白毛来势汹汹,宸渊来不及想太多,本能地在君瑶四周落下道灵罩,将她整个人保护在里头。 君瑶透过灵罩看着他衣袍翻飞,独自一人游刃有余,斩断着肆意生长的白毛,“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宸渊问:“什么?” 君瑶道:“你错了。” 此言一出,宸渊没有半点异议,点头又低头,“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君瑶瞥过他眉峰轻蹙的痛苦神色,就知道俩人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她解释说:“我是指:你刚刚选择错了。相比起被这些东西困住无法应对,我始终觉得叫上夜阑他们同行胜算更大。” 言下之意,她不想继续跟这些东西纠缠了。 宸渊苦涩一笑,然后道:“现在也不晚。”他没舍得丢掉兔子而惹出的麻烦,就由他自己解决干净,绝不会拖累君瑶。何况,本也不想让她面对危险。 他始终觉得,她该是最活泼认真,也是最肆意率真的,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君瑶望了望头顶破开窟窿的虚假湖面,用长鞭勾住坚固侧旁磐石,顾自跃了出去。 不仅宸渊无情,其实君瑶也无情。或者说,她的情早在生命的前面一千年里透支光了。以至对不相干的人,她不会多花心思,只会考虑使用价值,就像对待物件。 她想成为妄罗鬼王,所以毅然决然地进了妄罗山。她需要和夜阑他们汇合,所以毫不迟疑地回到桃林。 宸渊看着消失在岩石边的天蓝身影,再看回眼前延绵不绝的白毛,眼底的光仿佛熄灭了,只倒影中鬼火焚烧过岩石留下的漆黑。 被心底最重要的人丢下,或者说抛弃的滋味,如今他仿佛也懂了。再没有比感同身受来的刻骨铭心,想来曾经在君瑶最需要自己时,他的不管不顾该是在小狐狸的心口烙下不浅伤疤。 重新回到桃花林的君瑶劈开挡路树木,粉桃极美,但当她知道这些皆是假象时,下手很是果决。 夜阑和久岳还在原来那条小径上走着,听到身后动静,回头发现来人是君瑶,夜阑面色一喜,“我就说那片湖走不通,瑶儿还是和我们走这边吧。” 君瑶笑笑,“如果我说,我直觉是对的呢?” 她把方才发生的事,删减去沉溺幻境都给他们说了遍。那片湖底有通往鬼域中心的捷径。 但夜阑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听完后又问:“那条路有几成把握能走通?” “七成。”君瑶话不敢说太满,毕竟鬼域中未知的危险太多。 只不过对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来说,余下三成,显得太微不足道。 君瑶没来得及细细探究夜阑的不对劲,久岳激动地蹦跶起来,“七成够了,够了!要是再往这片掉花掉虫的林子走下去,我连两分把握都快没了。” 久岳推搡着君瑶往前走。 她在路上事先说明了可能遇到棘手白毛,所以从湖面跃下鬼域后,他们时刻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久岳大喇喇地打头阵,在走过方才遇袭的地方时,君瑶惊奇发现脚底地面光秃秃的,一根白毛都没有。 看来这棘手麻烦已经解决了,她心底浮起一丝轻微的满意感。看来这趟妄罗山之行和宸渊合作,她没有找错人,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是最重要的。 君瑶继续往前走着,她丝毫没去想宸渊这时会在哪儿。 直到久岳发出声惊呼,“这雕像不错。” “手感结实,白里透光;细节刁钻,神态到位;不错,不错,要是能偷回海王宫就好了。” 君瑶被他夸张用词弄得好奇,也转过头去看。 就在她右手侧岩石后,有个等成年男子高的雕像屹立在那里。 不过君瑶一眼就看出,这东西根本不是雕像。凝眸仔细观察能发现,包裹在人像外壳的白,其实是一根根细丝组成的。只是由于细丝密密麻麻,缠绕过紧,才给人以光洁雕像的错觉。 这些细丝久岳不知是什么,君瑶却清楚的很,分明就是方才野蛮生长的那些白毛。 她脑海里闪过一抹荒谬的念头。 这被白毛包裹住的人,该不会是宸渊吧? 君瑶走近了观察。下巴正好与自己头顶平齐的身高,手里正挥砍在半空的长剑,甚至衣袂袖口绣出的青莲样式也被缠绕过紧的白毛勾勒出来。 和那个人完全相同的特征,无一不像君瑶彰显着:宸渊死了。 死于她走后,没能抵住白毛的攻击,却牺牲掉自己的生命,为她铺平前路。 第33章 昔日宠物 她收回自己说的那句话,宸渊…… 君瑶想到这种可能, 眼前雕塑便越看越像是宸渊。咯噔一下,有种异样的愧疚满上心头。 她原是不在乎宸渊生死的,何况这些白毛本也就是宸渊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载倒在自己的错误里, 结果再惨淡也怪不得别人,只能冠上一句俗称的自作自受。 但君瑶换个角度就会想到, 是她带宸渊来这湖泊下鬼域的。倘若刚才没有走的那般果决,是不是六界间就会多一个生灵,少一缕亡魂。 无关宸渊, 只是在她心底深处,活着是件太珍贵的事。 过于冷漠的袖手旁观, 其实是默许了对逝去那条生命的伤害,到底有错吗? 君瑶驻足过久,脑子非但没有清醒反而愈渐混沌。到后来她实在发呆太久了,惹得夜阑过来询问:“瑶儿?这东西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才深吸口气,摇头走回正道, “没问题,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君瑶最终告诉自己,袖手旁观又如何。不过是无情了些,她未行恶就不需要内疚。何况六界生灵千千万, 哪怕活着弥足珍贵, 可她又不是圣人, 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还轮不到她操心。 敛眸收拾好心情, 六人行剩了五人,仍旧步步谨慎。尤其是君瑶, 生怕前方再蹦出只兔子。 所以当她嗅见一丝危险气息的时候,立马停下了脚步,“你们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很淡, 却隐隐弥散在空气中。 夜阑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察觉,倒是久岳吸了两下鼻子,然后回头绕过一块巨大的岩石。 紧接着,君瑶就听见久岳吃惊中带点惊慌的声音传来:“啊喂?你这是在干嘛?没死透自己再继续找死?” 君瑶有些诧异,听这语气,久岳是碰到认识的人了? 她随之走到岩石后,眼瞳蓦地瞪大。 坐在地上,背靠岩石的人手背和脖颈布满细丝状红印子,应都是被那些白毛勒出来的。幸好脖子以上的皮肤尚且完好无损,应当是白毛突然被制伏停止了攻击,才在最后关头保全宸渊一命。 君瑶体味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如果真要说的话,有一丝丝庆幸,看来先前瞧见的那座雕像是个认错的乌龙,而人没死总归是好事一桩。 “宸渊你是聋了吗?”久岳还在嚷嚷着:“你他娘自己都成这样了,还要给那玩意儿放血,不想活了吗?” 君瑶被他大嗓门吵的一愣,她走神严重了,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宸渊身上。 仙人面色如衣裳色,白的出奇,就连嘴唇也没有血色,可见是身上带了伤损了些根基。但同时他眉头舒展,瞧不出半点褶痕,又彰显出这伤并不难耐,是宸渊不屑一顾的小伤。 君瑶眼神再往下,发现宸渊怀里抱了只小兔子,正是方才从半空扑出抖落一地白毛的罪魁祸首。 她感觉有些头疼,因为那兔子耷拉着耳朵,分明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状态了。可宸渊竟然从地上拾起灵剑划破自己满是伤痕的手腕血管,滴了血往兔子口中喂去。 也难怪久岳看见这一幕会吵吵嚷嚷的,天族神仙的精血和妖族的妖丹是世间最惹人觊觎的两种存在,因为它们都能救命。 君瑶见宸渊动作并没有停止,殷红血液不断从他手腕流出,微皱了眉。就算生性里喜欢毛茸茸的宠物,犯得着耗自己的血肉去救活它吗。 而这情形越看越熟悉,似乎在冲击着她脑海深处的记忆。 君瑶蓦地想起,早在她刚能化作人形的年岁,爱胡闹过了头。某次宸渊被天君派下凡镇压凶恶妖兽,她硬是要跟着去。宸渊拿她没办法,只得带上了彼时修为微弱的君瑶。 他们要对付的妖兽戾气极重,虽然最终被宸渊制伏,但在死前仍旧不忘用毕生灵力落下封闭结界,将两人关在里头。 君瑶的脚踝因为不慎被妖兽打中,不仅受了重伤,还沾染上妖兽体表带着的剧毒。她虚弱地褪回狐狸原身,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才刚能化人形,就要死翘翘。 可她没想到,宸渊竟然将她脚踝中的毒悉数转移到自己体内,然后又用他天族神明的精血替她治伤。 后来回想起来,被困妖兽结界中的那几日,宸渊待她格外温柔。君瑶大抵也就是从那时起,逐渐萌生出情愫。 或许她该收回自己今天说的那句话,宸渊也并非完全无情。否则怎会在伤势严峻的时候,还用自己的血液去救其他弱小生命。 细白皮肤上的伤口殷红刺目,鲜血还在不断流下,喂到小兔子嘴里。君瑶又看了两眼,眼见宸渊准备继续化开血肉,腰间长鞭霎时飞出,卷走他手中灵剑。 君瑶低骂道:“血气最容易招惹来鬼族,自己想死别拽上我们做垫背。” 宸渊却不以为然,在灵剑落地后又抬手捡起来,继续方才没做完的动作,“这片地带不会有鬼族出没的。” “什么意思?”君瑶问。 宸渊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应当是受伤后又失血导致,“我们现在站的位置是妄罗山内部,而所有鬼族还走在正常的外围路径,不会有鬼进到这里来。” 这时,躺在他怀里濒死的兔子喝够了血,突然仰起头,“唔——”地叫声,朝君瑶眨了眨圆溜溜的红眼睛。 宸渊松了口气,终于是救活了。他嘴角弯出道很不明显但透出浅浅柔和的弧度,对君瑶道:“先帮我抱一会儿它,我包扎下伤口。” 君瑶盯着兔子稍显犹豫,她确实也喜欢小动物,否则当初就不会把豆芽捡回熙承宫。但这只兔子,实在让她心有余悸,毕竟那抖落在地肆意生长的白毛,就是从这家伙身上出来的。 夜阑似乎看出君瑶的迟疑,上前道:“把它给我吧。” 宸渊点了头,抬手将兔子递出。但夜阑指尖才碰到它,兔子再度暴起,张扬踢着四肢,然后像方才一样嘟嘟嘟地抖起身体,甩落下兔毛。 君瑶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暗器也滑落左手指尖。 但落地兔毛诡异增长的场景并没有再次发生,反而是宸渊揉着兔子的头,让它平静了下来。 君瑶警惕神色稍稍褪去,大概也能看出这兔子好似有灵性的,因为宸渊救了它所以就特别依赖恩人,不愿意让夜阑抱着。她只能勉为其难接过小动物,不过是拎着兔耳朵,任由它四肢在空气中扑腾地那种接过。 “阿瑶,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宸渊扯下自己衣料,撕成条状,说道。 君瑶很想回答,她不想听,被迫接过这未知危险的兔子已经是她极大容忍了。但偏偏他们当中有人不会看人脸色,就比如久岳这脑子里装满海水的,竟然真就强行推搡着夜阑走了。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看着宸渊单手包扎并不熟练的动作,“……想说什么,说吧。” 宸渊不绕弯子,直接道:“它就是豆芽。你这样拎着它,应该挺不舒服的。” 君瑶一愣,有些没想到宸渊非要单独说的话题,竟然还是围绕着这只兔子。她把手抬高,重新正对上兔子凸出的两颗龅牙和通红眼睛。如果按照她记忆中仅存关于豆芽的印象来说,确实挺像的。 但……“所以呢?”君瑶事不关己地问。 就算真是从前的宠物失而复得,等出了妄罗山后,宸渊再带回九重天养着就是了,有什么值得同她说予的。 可显然宸渊不这么认为,他续道:“当年你离开九重天的时候,她正好能化作人形,就偷偷跑下凡去找你了,结果……” 大抵是刚化形的妖族普遍单纯,不幸被鬼族骗去剖了妖丹。 豆芽死前的遗憾和怨念太重,死后也不愿入轮回,就一直徘徊在鬼域,变成了一只拥有妖族形态的鬼。只要遇到沾了妖气息的鬼就发动攻击,直到今天遇到了宸渊和君瑶。 而宸渊脖颈以上皮肤之所以完好,就是因为豆芽敏锐的嗅觉让它在最后时刻认出了曾经的主人。 君瑶听他说着,把豆芽从拎着的姿势换成抱的,对小兔子萌生出丝丝心疼,搔了搔下巴。 然后她又听宸渊续道:“但它刚刚不肯让夜阑抱着,以及第一次发狂,恰好是我提了夜阑的名字后。这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 闻言,君瑶前一秒还因低揉着豆芽柔和的眼神顿时冷凝,抬眸,“你想说什么?” 宸渊将收口用布缠好,随意打了个结,叹道:“它不会攻击非鬼族的人。” 君瑶倏尔冷笑了一声,看向他的眼瞳也染上轻蔑色彩。 她怎么可能听不懂宸渊这话在内涵什么,只不过君瑶有些没想到,向来以高高在上自居的天族神明心胸竟然如此狭隘,还耍起了背后污蔑人以及出言挑拨这样腌臜的心机。 “宸渊。”君瑶冷冷叫出他名字,“我们进妄罗山之前都是吃下过绯锦的,又在身上佩戴了充满鬼气的香囊,豆芽会将夜阑误认做鬼族很奇怪吗?否则我们几个是怎么顺利进的妄罗山?” 宸渊听着她的冷嘲叹息,扶着岩石站起来。 如果不是豆芽过激的反应,他也不想怀疑夜阑。毕竟那个人陪了君瑶三百多年,无微不至。 可相比之下,他的直觉似乎在无形中引导着他更偏向于豆芽,沉声说道:“距离我们吃下绯锦已经过去十二个时辰,药效已经消失了。” 君瑶抱着小兔子直接转身,想说他不可理喻。不远处,久岳和山狄两兄弟大声嚷嚷的声音先行占据了空气。 久岳:“什么玩意儿?!竟然敢从小爷身上偷东西,本身够大啊!想我曾经偷上九重天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块石头里窝囊着呢!” 山狄:“可我们确实被偷了。” 君瑶大概能明白久岳为什么突然骂咧咧。海族向来擅长些偷鸡摸狗的不入流手段,正如久岳自己说的那句话,能从他们身上偷东西,确实需要不小本事。 她不想再听宸渊说话,反而好笑和好奇地想知道久岳被偷了什么。 可当久岳说出被偷之物时,君瑶立马笑不出了。 是绯锦。 第34章 绯锦被盗 她美的惊心动魄,却也浑身带…… 就在刚才, 君瑶和宸渊说话的那半盏茶时间里,久岳身上携带的绯锦被鬼偷了! 准确来说,包括夜阑和山狄两兄弟的绯锦都被偷了! 久岳还在那里破口大骂, 怎么也无法接受竟然有鬼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偷,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挑衅! 事情已然发生, 君瑶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少安毋躁,就当是妄罗山中又一次试炼吧。不过绯锦被偷, 接下来他们身上的气息就无法掩盖住,确实有些棘手。 十二个时辰已过, 按理说这晌正是需要再次服用绯锦的时候。虽说此处不会有大量鬼族出没,但他们终究还是要走到妄罗山外围去的,到时候难免会再度被百鬼围攻。 思来想去,只能先将君瑶和宸渊身上没被偷的绯锦分给所有人,尽快通过试炼去到终点。 但这提议刚说出, 宸渊却言:他身上的绯锦也没了。 在和白毛争斗时,不小心被白毛捏碎了。 “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我身上带着的最后六颗?”君瑶得出结论,所有人皆是点头。 就算一人分发一颗, 最多也只能撑过去一天。而从妄罗山内部通往山另一头需要两天, 再沿外围走回起点是书上记载的三天半。再不济他们也得保证后面三天多的日子能隐藏好身份。 君瑶皱着眉, 变故来得突然, 是他们从没考虑到的情况。 良晌,她突然想起来道:“绯锦对我是无效的, 但我却能顺利通过妄罗入口,就说明肯定还有其他办法。” 她本意是想让所有人先想想办法,结果久岳一拍手掌, 说道:“这题我会!因为你是半妖半魔,混合后的气息复杂难辨,他们判别不出来。” 君瑶问:“所以呢?” 久岳道:“所以就像和鬼族春风一度能保留鬼气同样的道理,只要我们和你……” 他话还没说完,君瑶直接抬起手肘重重打在他肩胛,冷冰冰道:“那我更乐意把你丢在这里,自己往前走。” 久岳疼得倒吸凉气,憋屈道:“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用得着下这么狠的手吗。” 君瑶斜睨他一眼,目光不善,“别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 说完,真就顾自往前走了。 她清楚久岳的品性,喜好美人并且热爱调戏美人,这本并没有错。可君瑶偏就听不得这种话,也见不得这种事。哪怕知道久岳对她并无欲念,只是习惯性逞口舌之快,心里也会泛起阵阵恶寒。 夜阑最先两步追上她,观察着君瑶冷淡的脸色道:“瑶儿,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一定有其他办法的。就算实在没有,大不了我豁出命去,也会带你到终点。” “嗯,我没放在心上。”君瑶侧过头朝他淡淡笑起,心想到底是夜阑最了解她。 便是这时,她嘴角笑意还没完全收起,怀里抱着的小兔子又开始不安分乱动。君瑶以为她还要抖毛,结果那兔子突然蹿出她的臂弯,撒开四蹄往前跑。 这是伤刚好就想要离开了? 君瑶有些犹豫该不该追去限制它的自由,但想到前方危险漫漫,放任豆芽一只兔乱窜,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危机,想了一瞬,选择追上去。 小兔子对这片鬼域很是熟悉,四条腿哒哒哒跑着,最后钻进了一块巨大岩石的石洞里。 这下是真的追不上了,君瑶想。可她的叹息还没发出,豆芽居然又从石洞里冒出头,重新跳回到她怀里,仰头叫了两声。 君瑶有些摸不着头脑,宸渊却乍然开口:“它是想让我们进去里面。” 宸渊所说的里面便是豆芽刚刚钻入的石洞。君瑶看了眼,说不迟疑是假的。就譬如魔族随处可见的岩石内其实饲养着可怕魔物,她并不觉得鬼域岩石内部,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 “我先去探探路。”宸渊看出她心中所想,主动提议。 语罢,便低头要往里走。 天族拥有极快的痊愈力,他手背和脖颈裸-露皮肤处,一炷香之前还触目惊心的的红痕此时已经褪去,肤白胜雪,只有手臂上用自己灵剑划出的伤痕还渗着血染红了包扎的衣料。 久岳看到君瑶目光所落,轻轻咳嗽了两声,把刚迈出步子的宸渊又给拽了回来,说道:“还是我去探路吧。” 他至今都不知道君瑶和宸渊后来的恩怨纠葛。只是觉得几百年后再见面,这两个曾经亲昵无间的人之间,气氛似乎很僵硬,于是自作聪明的以为君瑶不想让宸渊涉险。又想着担心刚刚开过头的玩笑真惹恼了君瑶,得赶紧找个机会弥补一下。 久岳钻进石洞,外头人便细心听着动静,然后……就见久岳嘴里叼着根青草走了出来,摊了摊手道:“里面就种了一堆花花草草,跟九重天花仙的后院一样,其他什么都没有。” 君瑶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慢慢靠近,缓缓伸手,在指尖就要碰到久岳双唇的时候,一把扯下他嘴里叼着的草。 这东西瞧着好生眼熟,似乎是曦和一直在苦寻但始终没能找到的某种药材。 君瑶顿时福至心灵,久岳口中的花草应该是一片药田。而小兔子引他们来这里,是想告诉他们,用里头的药材可以重新炼制绯锦。 看来这只小白兔,果真是有灵性啊。 鬼域的气温偏高,又因在岩石内矿物质丰富,所以才长出许多稀缺草药。可当君瑶看到石洞内宛如仙境的药田,她又犯难了。 自己跟曦和仙君不过学了点皮毛,平日里施针解解毒已经是极限,但真要她在没有配方的情况下配出解药,实在是力不从心,甚至怕是连一些珍奇草药有没有毒都判别不出。 君瑶毫不隐瞒地将事实说了,但宸渊却表态自己无条件选择相信她。 久岳也说这是如今唯一的办法,纷纷应和。 君瑶终是点了点头,只是算算时间,她需要在两天之内成功制出绯锦,才来得及赶在第七日到达终点。 听闻神农尝百草,也见过曦和在炼药前会把所有药材都试一遍,难道她也要用这种法子了? 君瑶从储物手环中拿出绯锦,分割出极小一块含在舌-尖抿了抿。她大概能分辨出几位明显的主药材,至于其他用量极少的辅药材就得无限尝试了。 这片药田很大,乍眼看望不到头,君瑶细心缓缓走过,弯腰折下一株绿苗的根茎就要往嘴里塞。但她的手倏尔在离嘴巴一寸处停住了,低头瞥见一只光洁白皙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腕。 “你吃了绯锦尚且能昏迷,这药我来替你试。”宸渊握住她手腕的手没有用力,声音轻柔但是坚定。 君瑶抬眸瞥他,因为方才宸渊诋毁夜阑的事心里还存着些膈应,凉凉道:“你是在看不起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宸渊对上她满是冷意的眸无奈叹息,“只是天族体质特殊,不会轻易因草药中毒。我来替你试,更保险些罢了。” 君瑶闻言想了想,好像曦和的确从未因尝药而中毒过。既然如此,她也就由着宸渊从她手中把草药接过,任他去尝试了。 可由于她把注意力放在成片药田,一时忘了,绯锦对自己有副作用。往前又走了两步,仿佛进入妄罗山那夜的情形重演,君瑶脚底一软,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她进入鬼域后多梦,不过所梦尽是她千岁之前的事。有妖族覆灭于战火,还有九重天上调皮捣蛋的日常,如走马灯转动浮现脑海,总给人以一觉睡了许久的错觉。 君瑶再次醒来是枕在夜阑膝上,周围一切都与她昏倒前相同,只是没见着替她尝药那人了。 她挪了挪眼睛撑坐起来,随口问了句宸渊在哪。 夜阑本还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眸,瞬间流露出一丝不高兴,“你在关心他?” 君瑶摸不着夜阑为什么会这样问,只道:“我在关心我的药。” 但她这回答并没有让夜阑轻微不悦的神色褪去,反而眸光又暗了些许,将反问句直接定论成了肯定句:“可你这段时间都很关心他。” 君瑶一愣,“我有吗?” “你有。”夜阑肯定地说:“比如选择岔路时默认了他和你一起走,再比如发现他没死时松了口气,还有看到他用自己的血救兔子时眼底有些动容。” 夜阑说的每一个例子都是事实,但君瑶并不认为这些和关心有哪里能沾上边的。 她直言:“我只是在没走出妄罗山之前,不想他死而已。”像是怕夜阑不明白,君瑶又补充解释:“这和对待山狄两兄弟一样,合作期间,不希望任何人出事。” “那走出妄罗山后呢?”夜阑迫不及待又问:“如果他挡了你的道,你会杀了他吗?” 君瑶觉得挡了道这个词的含义太宽泛,无缘无故杀人肯定是不会的,就让他举个例子。 夜阑遂道:“假设你们进入一个幻境,只有杀死对方才能走出去,你忍心杀了他吗?” 君瑶设想了下他描述的场景,几乎没有思考就耸了耸肩,轻飘飘道:“你死我活的戏码,有什么不忍心的。” 夜阑得了她这个回答,复杂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而君瑶却感觉她在说话时,有道目光在自己背后停留又飘过。可转过头看去,并没有人。 远处,宸渊站在茂盛大树的阴影下深深叹了口气,与她而言自己到底只能算是个陌生人。如今交集,不过利益相关。 他轻扯了扯嘴角,这样果决的君瑶,浑身透出股冷艳的气息。远观时美的惊心动魄,走近了就会发觉带着刺。 可所谓爱,就是明知危险,明知无望,也仍旧义无反顾。 宸渊半口气忽然闷在胸口,咳出血来。 第35章 为情所困 有人被踢出生命,而空缺的位…… “我们真要跟着君姑娘在这里死磕?这都十几个时辰过去了, 一点进展都没有,要不咱开溜算了吧。” “开溜……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来鬼域进妄罗山本来就是凑个热闹,结果现在凑热闹都快把命凑没了, 不趁早开溜难道要等死吗?!” “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可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所以得抓紧啊!现在正好他们都没注意到咱俩, 正是开溜的好时机!” 山狄两兄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往石洞外小跑去。 他们天真以为来时怎么走,回去按原路怎么溜就行。但两人万万没想到, 他们竟然迷路了!在几块岩石中间绕了好几圈,还是没能绕出名堂。 正当两兄弟懊恼看来溜不掉了, 突然一道清澈声音响起:“先往左五十步,再径直往前,咳咳咳……” 乍然声音冒出把俩人吓得原地跳起,寻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探头探脑,瞬间又是一次惊吓。 宸渊靠坐在一块岩石后, 双目闭合,似乎是在调息。但离得近了仔细看,会发现他面色苍白,唇色青紫。眉宇紧蹙着, 纤长眼睫在不住扑朔, 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而发颤。 两兄弟凑到他面前看了半天, 甚至能听见宸渊凌乱的呼吸。这才明白眼前人应该是中毒了跑来外头调息, 又恰好遇上开溜的两人顺口指了个路。 这场景,怎么想怎么尴尬。 “现在怎么办?继续跑还是回去通知君姑娘?” “继续跑是不是有点没良心啊?看他这样子, 好像有点严重。” 宸渊正想开口,让他们不要告诉君瑶。但海族人那双腿溜得比他的话还快,没来得及出声, 人已经没影了。 他坐在原地,双膝盘起,一遍又一遍吐纳着气息。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和体内蛰伏的毒相冲了,两个时辰前就感觉浑身刺痛不已,如细针密密麻麻扎过,压制住灵力。 这情况,尝药是肯定尝不出名堂了,索性自己跑出来调息。 他本意并不想让君瑶知道,绯锦的事已经够让君瑶心烦意乱了,宸渊不想再给她添事。可没过一会儿,走路时裙摆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入耳,就知道瞒不住了。 “怎么弄成这样?”君瑶开口凉凉一句话,听不出关心,反倒含了些嫌麻烦的意味。 “没事。”宸渊轻勾嘴角,故作轻松道:“一会儿就能好。” 他眼睛闭着,看不见君瑶此时表情。 “我倒希望你自己能好。”君瑶不耐道。 她被绯锦弄得失了所有耐心,现在看什么都觉得烦。所以刚才她听山狄两兄弟说宸渊好像中毒了,直接一抓头发低骂了句脏话,真是上赶着不让她得空。 不过现在看到宸渊手腕内侧皮肤有块深紫斑点,她大概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彼时在九重天跟着曦和学医,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塞,自然也中过不少毒,其中某次症状就和宸渊现在很像。君瑶从储物手环中拿出银针包,对准位置几个穴位唰唰扎下,又拔出。 然后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宸渊咳嗽着一笑,“如果下手轻些会更好。” 君瑶收了东西站起来,没理会他的玩笑。她知道宸渊这毒是试草药时碰着了有剧毒的所起,可见当时那句“天族天族体质特殊,不会轻易因草药中毒”是假话。 “你不用再替我试药了。”她淡淡道:“自己的命好好顾着,我说过不需要你的弥补。” 宸渊调息过最后一轮灵力,吐纳出气息后也站起来。比君瑶高许多的人得稍稍低头才能直视进对方的眼瞳,他道:“这不是弥补。”是心甘情愿为她抗下所有危险。 但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因为知道君瑶不想听也不会信。 君瑶叹了口气,她其实懒得去探究宸渊话中深意。可偏偏人心就是那么奇怪,时常对说透的话满不在意,却忍不住对未尽之词展开无限猜测。 比如现在,她脑海中蓦地就晃过宸渊后半句要出口的话。 “多谢。”君瑶语气缓和了些,可仍旧疏离,“但你没必要这样。” 宸渊顾自笑笑,没接话。 有没有必要是由做事者衡量的,而受纳者可以大方地选择不接受,却无法抹去做事者认知中的必要性。 宸渊言简意赅亦或不多话只用轻微神情来传达意思的时候,更像是君瑶在千年里认识的那个神明,导致她很莫名而无端的,立马就能猜到宸渊心里所想。 堪比默契的交流,在某种程度上很轻松,因为不需要多费口舌解释什么,但换个角度又让君瑶觉得很不舒坦。她和宸渊是陌路人,要这份默契来干嘛。 于是君瑶道:“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在我可接受范围之内,尽量还给你。” 宸渊苦涩扯扯嘴角,在他心底,自己甘愿付出的事,怎能算人情。但为了君瑶能接受,遂道:“如果真要还的话,不如多留个心眼在上次同你说的事。” “哪件事?”君瑶问。 宸渊道:“夜阑。” 但他刚说出夜阑的名字,君瑶前一秒还平和的脸立马变黑,“宸渊,你越界了。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污蔑。” 她语气寒凉,我的人三个字让宸渊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君瑶好似在无形中划了条分界线,她和夜阑站在一边,而把宸渊划在了另一边。对于界外的人,多前进一步她都觉反感,而界内的人却可以得到她完全的信任和庇护。 说白了,就是护短。 而君瑶向来都是护短的,这一点宸渊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早。 昔日九重天宴聚极多,而宴后三五神明便会坐在下来手谈博弈。宸渊棋艺好,且落子刁钻,不论谁对上他都得落个被杀到体无完肤的下场。时间久了,再有此类宴聚大家难免在组局时开几句玩笑。 说的无非是“今日宸渊不在吧?否则我宫中宝物又得输掉一件。”诸如此类的调侃话。 本就是毫无恶意的打趣,谁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偏偏君瑶较真了,觉得他们是在说宸渊不好。小狐狸直接化了赤狐原身,跳上棋秤把黑白纵横的棋子全部搅混,美其名曰替他打抱不平,可爱得紧。 但时过境迁,曾经她护着不允旁人说道的人,如今被踢出线了,再不是那个“短”。 君瑶转身往回走,现在最重要的始终是绯锦。 她脚步迈的很大,但还没走出两步就撞上了迎面赶来的久岳,急匆匆地说:“夜阑中毒了!” “什么?!”君瑶顿时紧张起来,和方才听说宸渊中毒的反应截然不同。 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身后,宸渊望着她透出焦急的背影,心口忽就酸软了下,情绪涌动进肺腑。 心底最柔软的那处脆弱仿佛在对他说别跟过去了,那只会看到更心酸的情形。可理智又驱使着他必须跟过去,他信豆芽的灵性,所以遏制不住对夜阑的怀疑。 君瑶赶回去时,夜阑正靠坐在一棵树下,用长刀划开皮肤,尝试着把毒血放出去。 他是在帮君瑶找药时,不小心被某种会咬人的毒草咬了。 君瑶见状赶紧替他止血,嘴里还责怪着:“怎么这样不小心。” 夜阑没有辩解,低头小声道:“下次会注意。”又抬起眸偷看君瑶,抿抿唇道:“瑶儿帮我上药吧。” 他的伤在小腿,君瑶是曾给他后背上过药的人,但这次还是犹豫了。手指在半空顿了顿道:“我还是让久岳来吧。男女授受不亲,我帮你上药容易引起误会。” 在君瑶看来,夜阑如今是有心上人了的,也就是有了归属。虽然那姑娘没跟来妄罗山,但她绝不能逾越。 被她拒绝,夜阑眸色瞬间黯淡下去,“你确定久岳那大喇喇的会上药?” 君瑶突然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像是又怕君瑶语出惊人让宸渊来,夜阑在她开口前先发制人:“如今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在此处,如果瑶儿不愿意替我上药,那我就只能毒死在这片鬼域药田了。” “……”怎还闹起脾气了。 君瑶实在拿他没办法,最终只能自己来。她将夜阑衣袍卷上去一些,手指捻起块膏药,轻轻涂抹在伤处。但也仅限于伤处,周围的皮肤半点不触及,只是一个尽心尽责的医者。 但这一幕落在不远处宸渊的眼里,就成了君瑶低着头,细心照料着夜阑的伤。微蹙的秀眉是担忧,轻柔的动作是心疼,暧昧就宛如鬼域空气的温度,徐徐攀升。 他早该猜到的。君瑶会喜欢上其他人,而这个人正是夜阑。否则当初曦和洞府,夜阑不会理直气壮地说君瑶与他有婚约,后来君寒要将君瑶嫁到天族,夜阑也不会冒死来抢亲。 两人的形影不离彰显出一切。 他因为荒诞的过往被君瑶踢出生命,而空缺的位置,终将会有人填补上。 宸渊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方向,眼睛刺痛得紧,却又不舍得挪开。 如果君瑶心悦的是旁人,他兴许会忍着心如刀割的痛楚祝福。可这个人偏偏是夜阑,宸渊如今对夜阑充满不信任的戒备。但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君瑶意识到夜阑或许并不似她看到的这样忠诚。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宸渊转过头去,是久岳,“上神,你喝酒吗?” “不了。”宸渊酒量不好,也没有喝酒的心情。 但久岳不依不饶的,偏生说宸渊此时最适合喝酒。 宸渊问:“为何?” 久岳道:“你现在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为情所困。” 第36章 酒醒何处 这就像天道给了她一把刀………… 宸渊拒绝了久岳的邀酒, 但没过两个时辰,只见久岳手里拎着两个酒坛子朝他抛来,不知是从哪里搞来了酒。 起开酒坛塞子, 醇厚酒香扑鼻而来,是烈酒无疑。 不似九重天大多神明喜欢时不时小酌两杯, 宸渊酒量不好,往往没喝上两口就开始单手支额浅入梦,久而久之这成了九重天众仙都知道的事, 也就再无人寻他饮酒作乐。 但今日不知怎地,许是应了人族那句借酒浇愁, 他没顾浓郁酒香有些许刺鼻,直接从久岳手中接过酒坛就开始仰头豪饮。 久岳见他如此痛快,往宸渊边上一坐,也不甘示弱地大口喝酒,又道:“听说七日内走不出妄罗山的生灵, 就会被困在里头,直到下个一千五百年妄罗山再开启才有机会逃出。但这破地方明显不可能让人活一千多年,你说我们能走出去吗?” 宸渊淡淡一笑,“海族之主也怕了?” “是啊, 怕了。”久岳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这么几百年, 我可不就是怕你宸渊嘛。先是为了一盏浮世灯打得我出不了熙承宫, 后来又因为我和君瑶走得近了点, 直接下来海族警告我。要是真被困在这里,我天天看着你这张冰块脸都怕。” 宸渊轻微勾了勾唇, 没接话。 他这人就是这样,表情淡薄,话语更淡薄。从前也就对君瑶那过分活泼的小狐狸会稍稍开几个玩笑, 其余大部分时候就沉默着,似乎纯要靠对方猜。天族仙君说他声高岭之花没错,久岳爱叫他冰块脸也没错。 久岳叽叽喳喳一大堆没得到回应,自讨了个没趣,索性自己喝酒。 可他性子和宸渊完全相反,是个半刻都闲不下来的,尤其喝了几口酒后更是满肚子话想说。侧头去看宸渊,结果这人竟然已经眼皮子耷拉,睡着了。 久岳伸出手去推了推宸渊的肩膀,除了睫毛颤了颤,没动静,“这酒量,真是差到可以。” 醉在鬼域不是什么安全的事,他想着去找君瑶拿些醒酒药,结果刚站起来,衣摆就被人从后扯住了。 “宸渊你拉我干什么?”他手劲大,久岳被他拽的走不了,又不好去推个醉鬼,只能蹲下身把自己的衣服一点点往回拉扯。 但他这想要逃离的拉扯宸渊就不乐意了,一把握住他手腕,嘴里呢喃:“阿瑶……别走……别离开我……” “……”久岳脸瞬间就黑了,心说这还是那清冷无情的冰块脸吗。 他本来还想趁机打听下宸渊和君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会儿立马改变主意,转而小心掰开宸渊捏在他腕部的手指。被一个喝醉了的人错认成是心上人,这后续可能存在的风险太大,还是找正主来更合适。 君瑶分拣着几种药材,这已经是她数不清第多少次失败后的尝试。她烦躁抓了抓头发,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直接硬闯这妄罗山后半程算了。 她眼尾余光瞥见久岳从远处跑过来,看那副一脸见鬼了的样子就知道铁定不是什么好事,没等久岳开口,一句“干嘛”先甩了过去。 “宸渊他……”久岳顿了顿,想实话实说喝醉了,但旋即又觉得这种时候用雨点大的鸡毛事来打扰君瑶有点不地道,于是改口说得夸张了些:“他快不行了!” “他怎么又要不行了。”君瑶不耐皱眉。 久岳犹豫试探,“那你要不要去看看?” “带路。”这下君瑶倒是没有迟疑。 她想,如果真要硬闯,免不得是一场恶战。在此之前,还是救一救为好。 鬼域的夜灰暗无光,药田中却有些花草发出似萤如月的淡光。君瑶透过浅浅光亮,瞧见不远处宸渊坐在树下,手侧放着一坛酒。 难得的是他周身气场并不冷,反倒透出些不属于那身白衣的慵懒。 君瑶一眨眼的功夫,说好给她带路的久岳就没了踪影,她顿时明白自己是被戏耍了。不过宸渊那半杯倒的酒量,她倒是心里有数,只在心里把久岳吐槽了两句,然后慢步走上前。 听见窸窣脚步声,醉了的人缓缓抬起头来,双目迷离,瞳孔涣散。 “阿瑶……”宸渊薄唇翕动,也不知是看见了她,还是梦见了她,嘴里不住轻念着她的名字。 君瑶从储物手环中拿出一瓶解酒药,抛到宸渊的衣摆旁,“自己吃了,别给我惹麻烦。” 大抵是听见了她的话,宸渊果然徐徐抬手。但他没有去捡醒酒药,反而伸手向另一边把半坛酒给拎了起来,仰头就往嘴里倒。 酒液滑过脖颈,勾勒出喉结明显的凸起和性感的滚动,在微光下淌出一条晶莹印子最后浸润衣领。君瑶瞧着坛子中酒液少许入了喉,更多的流经皮肤湿了衣襟黏在胸膛,上前一把夺了酒坛子,甩手摔碎在地上。 “啪——”的一声瓷坛碎裂,里头残存的酒酿溅在君瑶鞋面,她有些想教训人。但冷言冷语没出口,宸渊倒是先朝她瞧来了,眸中有失落而黯淡的光,嗓音低哑:“阿瑶,别生气……” 君瑶顿时胸更闷了,不知道该说他清醒,还是骂他糊涂。 宸渊的酒量她清楚,喝醉的模样她也熟悉。那时候多傻啊,宸渊在宴聚上和人推杯换盏多饮了几杯,君瑶就上赶着照顾人。既是替他熬醒酒汤,又是喂他喝药,然后还蹲在塌边饶有兴致地欣赏清冷神明因醉意而泛红的脸颊,趁他醉着占便宜,伸出手又搓又揉。 而抛开其他不说,宸渊的相貌确是极好,仿佛上天精心雕琢出的工艺品。从如玉皮囊到清隽五官,美的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没有半点瑕疵。饶是君瑶早已对他没了那些旖旎心思,此时透过微光望向那张脸,也不免多停驻了一会儿。 但她的目光马上被宸渊近似呓语的重复呢喃打断,“阿瑶……别生气……别走……” 像宸渊这种鲜少情感流露的人,好似只有在醉后才显得不那样六根清净。在君瑶从不刻意去回想的那些记忆中,宸渊每每饮了酒,不论是酩酊大醉,还是浅斟低酌,似乎都极喜欢喊她名字。 以前唤她小狐狸,现在叫她阿瑶,给人以关系匪浅的错觉。但也仅仅是错觉。 宸渊属于那种喝一口酒能醉一整天的人,君瑶算算时辰,想要等他自行酒醒再动身显然不大现实。所以现在这情况,只能强行喂他解酒药了? 她上前两步,捡起刚刚丢在地上的小瓷瓶,从里头倒出药丸。 “张嘴。”君瑶没好气地凉凉道。 宸渊两眼空空地盯着她,好似听不懂她说了什么,歪头皱了皱眉。 君瑶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就像从前那样耐心点,只需要耐心一次就可以了。 她右手捏住宸渊的双颊,迫使他把嘴张开,然后简单粗暴地把药丸往他嘴里怼,再将人下巴朝后一仰,顺势咽下药丸。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君瑶站起来拍了拍手,正想说酒醒了就自己爬起来,结果一低头正对上宸渊盯着她的眼神。 一瞬不瞬,好似有几分……委屈? 君瑶被脑海中骤然冒出的词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她宁愿相信天族帝君受情商委屈了,也不可能相信宸渊会有这种诡异的情绪。 然后,她就看见宸渊薄唇动了动,缓声控诉:“阿瑶,你弄疼我了。” 君瑶:“……”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宸渊喝醉酒还有性格分裂错乱这一特性? 不得不承认,当一向冷漠的刺猬突然露出柔软肚皮,会蓦地戳中人心底探究。但君瑶没空跟他浪费时间,只是视线多停留了两秒钟,然后转身抬步。 “阿瑶,别走……”她刚随风飘起的裙摆遭受了和久岳衣袍相同的待遇,被宸渊死死扯住,怎么也不肯松手。宸渊还醉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喃喃自语,“不是补偿,不是弥补……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怪我意识到得太晚……我没资格爱你,但……是真的爱你……” 他吐字含糊,语句间也没有紧密逻辑,声音时高时低的,让人并不想听醉者说话。 但君瑶反而没有走,轻笑了声反问:“你这算是酒后吐真言?” 宸渊闷闷应声:“嗯。” 君瑶低眉瞥了眼被他攥紧在手中的裙摆,眸光流眄间迟疑了一瞬,然后,把天蓝色的轻纱外衫直接脱了,步伐轻盈地走掉。 薄衫从半空飘落覆盖住宸渊手背,残留着君瑶独有的白茶体香,还送来她留下的一句低语。 “你说得对,太晚了。”所以她不要。 就像这衣衫,既然被旁人攥着,那便弃了。没有纠缠的道理,也不必可惜。 君瑶一路走回炼药的地方,小丹炉是宸渊依据在曦和处见过的记忆幻化出来的。她透过火光超里头看了看,似乎是可以出炉了。但效用能不能成,她就不指望了。 她手中按部就班的动作熟练而随意,当五颗“绯锦”呈现在她面前,君瑶忽然觉得,也许自己可以指望一下。 机缘巧合,她好像成功了! 君瑶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愁,喜的是这两日尝试到底有了些结果,愁的是方才久岳来找她,这药是自己带着烦躁与气愤随手往丹炉里扔了几味药练成的,她实在回想不起丢进去了哪些药。 “阿瑶。”宸渊清冽如往常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刚才是我失态了,你别往心里去。” 君瑶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眼神深邃清明,衣襟交叠整齐,看来是酒醒透彻了。她淡淡道:“当然。” 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话,没必要往心里去。 此时此刻,对君瑶而言,绯锦才是最重要的。恰好夜阑和久岳也往这边走来,她索性把事情说了个明白。 一番探讨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麻烦。 山狄两兄弟临阵脱逃了,所以目前需要绯锦的只有三个人。而从此处到妄罗山终点得耗费三日,也就是总共需要九颗绯锦。问题不过是新炼出的绯锦和君瑶原来剩下的相加,总共只有八颗。 也就是说,最后一日,得有一个人当挡箭牌面对百鬼。说白了,就是白白送死的炮灰,没人愿意。 久岳一听,当即干起老本行,在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先把自己的三颗绯锦偷入囊中。君瑶虽无奈他此举,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看了眼夜阑,又看了眼宸渊。 “瑶儿,这个选择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夜阑表情淡淡,“他不是总口口声声说要用命补偿你吗,这种时候就该兑现了。”他说着,目光从君瑶转移到宸渊,眼底闪过阴戾,又迅速藏好,“上神,据说天族最讲究金口玉言,您说是吧?” 宸渊没接他的话,只道:“阿瑶,我尊重你的选择。” 君瑶攥握着绯锦的手紧了紧。 这就像天道给了她一把刀,要她杀掉面前两人中的其一。可天道却没有告诉她这两人的罪名,或者说他们其实都是无罪的,谁生谁死,全凭她喜好。 把生命视作玩笑,她做不出选择。 夜阑看出她的犹豫,往君瑶身边靠近了小半步,“瑶儿你还是太善良,上次没动手杀白鹭,这次又下不去手杀他。你难道忘了他曾经对你做过些什么吗?抵命都是他应该做的。” 君瑶闭了闭眼,她早说过不要所谓补偿。 夜阑还在耳边盘点着宸渊的罪行,又道:“你昨儿才说过的,如果他挡了道,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这不一样。”君瑶揉了揉额头,有些烦躁,比炼不出绯锦更深层的烦躁,“夜阑,你从前不会逼我的。” 夜阑眸光微动,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把话说过头了,心虚小声了些:“我没有逼你。” 君瑶深呼吸“嗯”了声,她能理解夜阑心结和成见,也明白夜阑是在为自己不平,但……君瑶神色认真地对他说道:“你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做我的主。” 夜阑心底一颤,只见君瑶拿着最后一颗绯锦的手腕抬起。 他在这个瞬间忽然有些慌乱,怕君瑶会把东西给宸渊。 而君瑶确确实实朝宸渊转了身,抬头看向他。诸多情绪堆积在一双灵动眼眸里,复杂的让人分不出酸甜苦辣。 然后她纤长眼睫如初次化蝶飞舞的蝶翼扑朔了两下,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轻轻启唇。 “抱歉。” 再然后,把绯锦放进了夜阑手里。 第37章 鬼王出世 “上一世的妄罗鬼王,也是我…… 久岳抬头望天, 经历过橙红与灰蒙的交替,暮色再一次暗沉。 “真就没其他办法了?”他问。 君瑶背靠一块岩石,卷起袖子。 从药田出来后, 他们又是遇鬼祟缠身,又是入幻境乱杀, 各自身上都带了不少伤。君瑶咬牙将止血药洒在伤口处,又单手扯下条衣料粗略包扎好,才开口道:“如果你又想说什么春风一度的话就免了。有这种馊主意, 不如你留在这里陪他。” “我不说了,不说了。”久岳撇撇嘴, 连忙摆手,“我还不想死。” 君瑶瞥眼转头,宸渊一身白衣站在不远处,明明也受过些伤,但偏生衣袍上血迹被他处理的干净, 依旧是往日里纤尘不染的清冷神明姿态。 但要说清冷,似乎也并不完全准确。因为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还不忘带着昔日宠物,用自己天族人的血给豆芽续命。好像不畏惧接下来会发现的一切, 生死不过眼, 只如云烟。 君瑶心头一跳, 她在这瞬间倒宁愿宸渊似夜阑那样逼她, 而不是波澜不动接受了她的放弃,无怨无悔。 一丝不该有的愧疚萌生, 还有隐隐烦躁。君瑶收回目光道:“你们海族是不是有种能隔绝外世的灵物?你也留在这里吧,最后一段路我和夜阑走就是了。” 久岳顿时明白她的用意,“有是有, 但东西离开海族威力大减,最多只能支撑三日,要是超出……” “三日够了。”君瑶打断他的话,“等我成了妄罗鬼王,自会回来救你们。” 久岳看着她闪烁的眼眸,想了想还是追文:“如果……失败了呢。” “没有如果。”她方才还有些许不安神色,在刹那间变得坚定无比。像是向久岳证明,也像是说予自己肯定。 她不能输,也不可能输! 不过君瑶怎么也没想到,再次绕回妄罗山入口,这里竟然屹立出一座宫殿。 和九重天上熙承宫别无二致的宫殿。 纵使明知这是幻境,也不免心里咯噔。她在六界异闻录中看到过一种说法,传言妄罗山终极试炼不论有多少人或鬼进入,最终都只能有一人能破出。 而那个唯一会成为妄罗鬼王,操纵整片鬼域,包括妄罗山。他有权杀掉尚且困在幻境中的劣汰者,也可以选择将他们无限困在幻境中,十年、百年,甚至千年,带着或缺失或突增的虚假记忆,活在虚假的世界里。 君瑶压下心底异样感,边和夜阑说着这个传闻边走进宫殿,“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夜阑道。 君瑶一愣,她不过随口问问,夜阑竟然就回答了,而且说得毫不含糊。微微有些诧异问,“你怎么知道?” “六界异闻录里记载的,应该不会有假吧。”夜阑再开口,却显得有些模棱两可没底气了。 君瑶没再深究这个问题,只随口敷衍:“难怪有那么多鬼前仆后继,连命都不要,也想成为妄罗鬼王。” 力量和权利,永远是六界中最具诱惑力的东西。 不过君瑶没兴趣,她只知道这传言到底是真是假将由她来验证,很快就能有答案。 推开“熙承宫”殿门是一片莲花池,池中有亭,亭中设桌,桌上有只香炉正燃着淡雅沉水香。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过分逼真,就连脚底缭绕白雾也混杂着仙气,沁人心脾。 君瑶双腿忽然就好似不由她控制了般,鬼使神差地往某个方向走去,最后停在一间侧殿前,正是她从前住的屋子。 手放到门锁,是真实的触感。若非四周寂静无声,亦无人影,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真重回到了九重天。 等等,无人? 君瑶猛地回头,夜阑不知道在何时消失了。 异样而不详的感觉如潮汐涌上心头,时而翻滚出大浪,时而安静平息,让人愈发惴惴不安。 但君瑶绝不是个胆小的,心说这不过是虚假的幻境,还能糊弄过去她活生生的人不成? 她收回手,转而换作一脚直接踹开房门。屋子陈设仍旧是君瑶离开前的模样,就连梳妆台上那柄玉梳和那支金步摇的位置也不曾移动半点。 三百年前,她就是坐在这里梳妆,从镜中倒影悄悄偷看宸渊替她绾发束簪,然后满心期待地说出那句:生辰礼物,想要你娶我。 再然后,他听见宸渊在迟疑半晌后说:君瑶,我想要你的妖丹。 君瑶嘴角不屑拉扯了下,身后突然响起殿门再次开启的声音,她以为是夜阑。转过头却发现,来人是该和久岳待在一起的宸渊。 “你怎么进来这里了?”君瑶下意识问他:“外头那些鬼族解决掉了?” 宸渊望着她没回答,浅棕色眼底是君瑶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要放在以前,君瑶还能猜猜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如今沉陷妄罗试炼最后一关,她可没这么多闲心,“不说就想想看该怎么破境,这里是你的熙承宫,你比我熟悉。” 君瑶说着就去拿桌上步摇查看,足金雕磨的长垂珠饰随着她动作发出铃铃细响。悦耳声中,宸渊清冽的声音说道:“君瑶,我想要你的妖丹。” 君瑶回头看他,眉目紧皱像是在看一个街头乞讨的疯子。 是不是有病?她哪来的妖丹。 宸渊一步步朝她走近,似是被君瑶脸上表情传染也皱了眉,将清冷无暇的面庞染上几分痛苦之色,再开口声音也低哑了许多,“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我只能这么做。对不起……” 与三百年前相同的话语,一字不差,君瑶蓦地胃中犯恶。 在宸渊手指碰到她腹部之前,君瑶迅速伸手,五指掐住神明的脖颈,“宸渊,事不过三,就算是开玩笑也别拿这件事来恶心我。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跟你同归于尽。” 她咬牙切齿,每多说一个字眼底狠戾就浓一分,掐在洁白如玉皮肤的手指也更收紧一分,“还有,如果你想要妖丹,该去剖白鹭的丹田,而不是我……” 君瑶话音倏尔顿住,她情绪上头,方才那瞬间是真的想收力下狠手。但也是提气的刹那,君瑶发觉体内除了她闭关后练出的魔魂还有一颗……妖丹? 她松开手,险些大意了。 这里是妄罗幻境,眼前这个宸渊铁定也是假的。跟一缕虚影置气,就是中计了。 但自己体内的妖丹又是怎么回事?向来只知幻境可迷惑人的五感,却不曾听说过能改变本体的。 君瑶一掌挥出同时带着妖力和魔气,拍在面前这“宸渊”虚影的胸口。脚下地面忽而晃了晃,周围景象也变得虚幻起来,这是……要破境的意思? 她大胆猜测,破这幻境的法子,其实是要杀了眼前的假“宸渊”? ****** “喂,冰块脸你不是吧?”久岳环顾了一眼灵罩外不断朝他们张扬舞爪的鬼族,祭出海族隐秘修灵加固自己这灵罩,“我这宝物可是堪比金刚不坏,就算是你战神宸渊在外面拿灵剑砍它都半点事没有。” “嗯,我知道。”宸渊淡淡应着,声音虚弱。 “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久岳语气颇为嫌弃,“一会儿是捂着嗓子喘不过气,一会儿是捂着胸口咳血。还有你脖子上突然就冒出来的五根手指红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了什么蛊,被人在千里之外操控了呢。” 宸渊摇摇头,算作回答。 奇的就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被夜阑喂了那瓶子药后,不是没有咳血过,但先前每一回咳都会有四肢虚软再加上金丹灼烧的征兆,唯独这次钝痛来的猝不及防。 不像是毒发,倒真像是久岳说的,被人在千里之外操控了。 他把豆芽暂时放在地上,然后盘腿坐下。而这么个小动作的功夫,豆芽突然撒开四蹄,跑出了久岳的灵罩。 宸渊赶紧站起来想要追出去,但心口又一次钝痛让久岳逮着机会把他拽回来,“我答应过君瑶在她成为鬼王出世之前看好你,您老可就别瞎折腾了。” “可……”宸渊看着灵罩外豆芽越跑越远的白影。 那是昔日他和君瑶共同养的宠物,是他和君瑶美好过往残余的结果。所以这次在鬼域找到豆芽他才百般照顾,就算自己重伤也要护它完好。可这会儿豆芽跑了,是天意惩罚他,仅存的念想也守不住了么? 幻境中,君瑶和那道虚影且行且战。 不得不说,这幻境有些逼真过了头,就连这影子出手的心法、招式以及习惯都和宸渊一模一样。而且面对君瑶凌厉的杀招仍旧单手负于身后,连剑都不拿,赤手空拳的点到为止,像是只抱着与她切磋修为的心态。 而哪怕对方只使了不到三分力,君瑶仍旧杀不了他。 这个认知让君瑶很是气愤,从房间一路打到庭院,再掠过荷花池打到湖心亭中。君瑶终于找到一个机会,长鞭缠绕住“宸渊”的脖子。 桌上的沉水香燃烧出袅袅白烟,但线香的长短与她初进熙承宫时一样,可见此处皆是虚假无疑。 君瑶手腕用力,正要收紧长鞭一击毙命,一团白球突然跳进了她怀里。 豆芽? “你怎么进来的?”君瑶微微偏头,看着它蹲在自己肩膀,抬起前肢在空中挥来挥去。 这小兔子如今没法说话,但到底是君瑶曾经养过百年的宠物,多少有些灵犀。她问:“你是有话要对我说?” 豆芽闻言两只耳朵向下弯折,是点头的意思。 君瑶又看着它指了指虚影,在空气里画着什么符号,瞳孔骤缩。 “你的意思是,这个影子和宸渊共用一条生命?”君瑶尽量去理解它的意思:“一旦我杀了面前这个,外头真实的宸渊也就死了?” 豆芽又弯弯耳朵,君瑶目光落在香炉徐徐腾起的白烟,有些愣怔,这超乎了她对幻境的认知。 而她还没彻底接受这个信息,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银光快速闪过,正是朝着虚影去的。 君瑶想也没想就挥鞭抵挡,待他看清趁机偷袭的人又是一愣,“夜阑?” 夜阑的刀被君瑶的鞭子缠住,他丝毫没有偷袭被抓包的心虚,反问君瑶:“只要杀了他就可以破境,瑶儿是下不去手了吗?” 君瑶眯眼看他,灵动的眸子充满审视,没有直接回答夜阑的问题,亦是反问:“你怎么知道杀了他能破境?” 夜阑道:“刚刚在幻境里绕了一圈,猜的。” 他说着是猜测,语气却像是在陈述事实 君瑶点头笑笑,“那你应该也能猜到,我们两个人当中只有一个能出去。如今我们这样,算不算对手了?” “当然不算。”夜阑这次否认的极快,“我是怕你不忍心才出手的。” 君瑶将他的刀绞落,然后脚尖踢起,用手接住,刀刃架在宸渊的脖颈。 锋利刀刃顿时就在他细白皮肤划出血痕,君瑶叹道:“三百年前有句话你说的不错,三百年后我也把这句话还给你。”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我只能这么做。对不起…… 她话音落,刀却没落。 该死,明明很清楚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可怎么偏就狠不下手了。这几日的场景在脑海中晃过,有他救红楼姑娘的,也有他在黑市轻抚着君瑶后背,有用灵血喂豆芽的,也有他醉后说着不是补偿是爱。 君瑶纠结的面色太明显,惹来夜阑一声叹息,“果然,瑶儿你还是下不去手。既然如此,那我帮你吧……” 他手掌覆盖上君瑶握刀的手,皮肤是凉的,与魔族人偏热的体温形成反差,刺激得君瑶微颤。 将欲用力,君瑶手肘猛地打在夜阑胸前,手腕也翻转,反将长刀架在了夜阑的脖颈。 “瑶儿,你要为了他和我动手吗?”夜阑低头抿着唇,是他惯会的神态。 君瑶第一次对他这模样不为所动,淡淡道:“我和你动手,与他无关。夜阑,只有鬼族的体温才是凉的。” 夜阑震惊抬眸,“瑶儿?你怀疑我?” 君瑶摇头,“不,我从未怀疑过你。”她眸色逐渐变凉,又盯着他低低一笑,“可你好像辜负了我的相信。” “夜阑,你演技真的很好。骗过了哥哥几百年,又把我耍得团团转。” 夜阑察觉到君瑶架在自己脖颈的刀一点点向下压,抬手想去推。但君瑶是真动气,分毫不让,直将他的手割出血痕。夜阑干脆放下手耸了耸肩说道:“如今这情形只能说明我演技烂得一塌糊涂,否则也不会叫你看出来了。” 君瑶那句演技好是真心话,因为她并非看出的端倪。而是那日药田中,夜阑诱她帮忙上药,肌肤相触时,被宸渊拿出来用过后就没封回的浮世灯突然帮她看到了夜阑埋藏的记忆。 不过这话她懒得解释出口,没有意义。 夜阑又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把最后一颗绯锦给我?难不成是想护着宸渊不入幻境?”他半半边眉毛勾挑,再笑,已然半分青涩的少年感都无,取而代之的是邪气和阴翳,“他是必死之人,瑶儿,你以为你护得住吗?” 他墨色袖袍随尾音扬起,强劲掌风挥出,直拍向那道虚影。 君瑶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些旁观笑意,且看着夜阑从眸光阴戾变得蹙眉迷茫。 “你说对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君瑶缓声道:“我在那颗绯锦里下了药。” 化去修为的药。 夜阑丝毫不受影响的那道虚影,又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掌纹,五指攥紧,发出骨节咔咔脆响。 “瑶儿,这是你逼我的。” 只见夜阑抬手拔了桌上沉水香,将线香在手中捏碎成齑粉。 白色粉末散开在半空,幻境如镜面般破出裂痕,碎成渣末。 夜阑道:“忘了同你说,上一世的妄罗鬼王,也是我。” 第38章 被囚鬼域 她被夜阑囚禁了。 鬼域的每一厘气息都令她作呕, 每一分空气都使她厌恶。 君瑶醒后,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真正意识到,她被夜阑囚禁了。 鬼域宫殿处处透着阴暗和压抑, 就连想要在夜间点一盏蜡烛的微末要求,也被驳回。 君瑶坐在床边, 回想起两日前夜阑在妄罗幻境中阴恻恻地喑哑笑音,是她大意了。 浮世灯只让她看见夜阑深夜前往黑市,吞噬掉黑市老板献上的妖丹, 滋长修为。她却疏忽了探究,这样一个掌控着整个黑市的人, 隐忍潜伏在魔族数百年,怎么可能会是普通鬼族。 现在想来,只怕他们进入妄罗山之后走的每一步,都是夜阑布下的圈套。 君瑶揉了揉趴在她膝盖上呼呼大睡的豆芽。那日妄罗幻境破碎,她身上所有的丹药和武器, 都被夜阑卸走,只给她留了这一只无害的小白兔,也不知久岳他们如何了。 殿门从外被推开,跨过门槛的脚步声很缓很重。也亏得妖族视力极好, 在暗淡无光的环境也能看清一切。 她已经两天没见着夜阑了, 这晌四目相对, 君瑶忽然有些想苦笑。 当初闭关三百年, 她揶揄说夜阑身上的少年气不论多久都褪不去,可这会儿……黑发红瞳, 墨袍加身,狭长眼尾绘着半朵赤色彼岸花,仿佛眼瞳随时会燃出火焰, 将花瓣烧灼成灰烬。腰间封带垂落下银色佩饰,是成串骷髅相连,随着他步伐渗出铃铃细响。 “我把这座宫殿布置的和陵炀殿一样,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夜阑在君瑶床边坐下,抬手想去碰她的脸颊。 君瑶猛地撇头躲开他的触碰,又往旁边挪动与他出一段距离,冷声要求:“放我回魔界。” 夜阑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转而讪讪收回,神色暗了暗,“瑶儿,你有时候真的很天真。你是我费尽心思才得到的人,怎么可能再放你走。何况你不是想要解药救君寒吗?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自会救他。” “你要我怎么做?”君瑶不带语气地反问。 夜阑眉梢一挑,那朵彼岸花瞬间绽放出妖冶笑意,话音中的阴翳也随之淡了,“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攻仲呺:糖*糖*爱*推*文 昏暗内殿中,君瑶眸底冰冷,她道:“夜阑,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早就已经没法再结妖丹了。” 她在这两天里把近三百年间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很多原本含混不清的事情,几乎在瞬间就明朗了。 夜阑掌控着黑市,吞噬无数妖丹,想要的无非就是不断提升修为,统领六界。所以当日君寒要将她嫁给曦和,夜阑的真实目的其实是趁机进攻魔族,而非抢亲。 至于后来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帮着君瑶出逃,大抵是因为听她说要抓白鹭和墨筠,而白鹭体内有她两颗妖丹。说透彻些,也不过是以为君瑶会杀了白鹭泄愤,好趁机拿到那两颗妖丹为己用罢了。 再往前想想,那会儿两人同行前往剑南萧氏,沿路遇到所有吸元阳和剖妖丹之事,也都是夜阑在暗中操纵的手笔。否则哪有那么巧,他们走到哪儿,污糟事便发生在哪儿。 君瑶闭了闭眼睛,无声惋叹。 识人不清这种事,从前笑讽宸渊应有病,如今才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防不胜防。 她阖眼的刹那,下骸骨忽而一痛,猛然睁眼见是夜阑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自己抬头看他。 夜阑狠戾的面容放大在眼前,“你觉得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你的妖丹?” 他指尖的力道像是要把她骨头都摁碎,君瑶强忍住痛楚,凉凉直视进他眼底,“难道不是吗?” 夜阑被她这凉薄不带温度的眼神刺痛,眼底怒火也被浇灭大半,哼了一声甩手收回,“当然不是。”又像是压抑这什么情绪道:“你不是想做妄罗鬼王吗?十日后,我就封你做我的王后,成为这偌大鬼域的主人,这样……你可满意?” 君瑶下巴被他捏的生疼,但仍旧抬起袖袍,嫌脏似的反复擦拭着,直把这周围皮肤摩擦的通红才停手。 她这动作落入夜阑眼里,激得他眼瞳赤色愈渐深浓,咬牙隐忍着怒意,仿佛下一秒就会如野狼把人扑倒,拆吃入腹。但夜阑终究是忍住了,他清楚君瑶的性子刚烈,如若强行逼她,只怕真会不惜一切代价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夜阑最终是封了她的修为,然后走出宫殿。 殿门合上,君瑶挺直的背脊立马瘫软倒在床榻上,大口呼吸着令她作呕的空气。 受制于人,说不怕是假的,但她不能怕! 既然夜阑说十日后封她做王后,那她就还有九天的时间,先想办法找到久岳他们,然后伺机逃出鬼域。 君瑶躺在床上气运丹田,她刚刚骗了夜阑一件事。她没法再结妖丹了是事实,但她现在却是有妖丹的。在妄罗幻境中忽然重回她体内的妖丹,此时正在她丹田中安眠着。她不可能感知错,这是她生来的那颗妖丹。 虽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如此错乱之事,但到底算是好事一桩。 这一晚,她在鬼气萦绕的宫殿中勉强睡了个安稳觉,直到第二天天幕洒下橙红光芒,殿门随之被敲响。 君瑶慢慢坐起来斜倚在床头,她知道不会是夜阑,因为如今恣睢的夜阑不会礼貌敲门。 推门而入的是几名侍女,约莫是怕鬼族本体相貌丑陋吓着她,夜阑特意命所有进君瑶宫殿的侍女都化做人形。 而君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手中端着红漆托盘,有锦绣衣裳,有金银珠钗,还有些玉质的小玩意儿。侍女上前两步在她塌前蹲下,说道:“这些都是王上专门为您挑选的,您看看可还喜欢?” 君瑶随意在抓了抓这些东西,所有珠钗首饰的尖处皆被打磨圆润,并且施下过灵术加持,无法更改外形。夜阑防备心可真是够重的,生怕她将这些东西改做暗器,伺机而动。 侍女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是不喜的意思,就又道:“除了这些,王上的私库中还是很多宝物,王后您随时都可以去挑。” 君瑶抓着珠钗的手一顿,朝这个侍女斜睨去,“你叫我什么?” “王后啊。”侍女恭敬道:“王上说了,这殿中住着他最爱的女子,他是要娶您为发妻的。” 闻言,君瑶倏尔笑了,笑意讥讽。 爱? 呵,夜阑这囚禁的行径和数百年扭曲的欺骗,也配说爱? 君瑶翻身下床穿好衣物,然后从这些送来的首饰里随便拿了两支发钗簪在髻上,转头对侍女道:“夜阑的宝库我就不去了,倒是有个地方,需要你给我带个路。” 侍女道:“王后您请说。” 君瑶道:“鬼域囚牢。” “这……怕是不妥。”侍女站在她身前,面色瞬间变得为难。 只这一个轻微表情,君瑶就知道她猜中了,久岳和宸渊果然是被夜阑关在这鬼域囚牢中。 她故作漫不经心,拿起漆盘中小玉雕把玩,“你们王上并未限制我的行动,而你既尊称我一声王后,却还忤逆我的意思,待我晚些同夜阑提上几句,不知你这性命还能否保住了。” 说些威胁话吓唬人的手段,君瑶还是略知一二的。 果然那侍女听后,脸上犹豫之色开始动摇,末了道:“囚牢是禁地,王后您若质疑要过去,尽量在王上回鬼域之前出来为好。” “自然。”君瑶口头答应着,边随她往外走边把四周环境印刻在脑子里,又问:“对了,你刚刚说,夜阑离开鬼域了?” “嗯,我也是听其他鬼说的。”侍女回答:“王上昨晚就走了,似乎是要出去做一件大事。” 君瑶心里暗暗盘算着,夜阑不在鬼域,这对她准备带着久岳他们逃走,是个绝佳的机会。 鬼域囚牢与魔族熔浆下的地牢差不多,阴暗却被赤焰烘烤着,炎燥之气入骨难耐。整囚牢自上而下共十八层,分别关押着罪名由轻到重的罪人,受着不同程度的刑法。 君瑶对夜阑多少还有些了解,她把带路的侍女留在外头,自己径直走下第十八层,果然看到了宸渊。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夜阑对宸渊恨的那样深,这次竟然只是把他关着,没有动其他惩戒。 白衣神明双膝盘起坐在角落,闭着眼睛调息脸上丝毫表情也不显,直到鼻间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半妖半魔,独独不属于鬼族的气息。他蓦地睁开眼,同君瑶视线相迎。 宸渊见到她的瞬间,如冰凉冻结的脸上终于裂出一条细痕,先是转瞬的震惊,而后成了放松的宽宥。眉间的仄痕往两侧平展,舒出口气:“你没事就好。” 君瑶看着他淡淡“嗯”了一声,“你也是。” 她说完这三个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其实还是要一起逃出鬼域的合作关系,但偏偏就好像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君瑶想了想,最后道:“夜阑封了我的修为,我破不开关押你们的结界,你有办法吗?” 宸渊点头,“不难。” 简单平淡的两个字,但在此情此景,配上他素来波澜不惊的神情,偏就给君瑶一份安心。 “好,那我先去找久岳。”她转身往囚牢前头走。 身后有气压波动,君瑶知道是宸渊在破结界。没过一会儿又听见细微脚步声,却始终落后她半步距离,仿佛这是在守候着什么,让她紧张跳动的心脏渐渐平稳。 “啊!放我出去!” “夜阑,我久岳从此跟你势不两立!放我出去!” 君瑶又往前走了段路,突然传来久岳疯狂的叫喊声打乱了她的步伐。 同样是一间单独的囚室,从久岳干净的衣物能看出,夜阑并未对他做什么。但又看他状似癫狂而痛苦的表情,和披散凌乱的头发,像是受了极大的折磨。 君瑶眼神示意宸渊将关押着久岳的结界同样破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君瑶!带我去找夜阑!”久岳一提到夜阑的名字,眼神中满是恨意,“我要杀了他!” “你先冷静一下,我们现在暂时杀不了他。”君瑶试图让他安定下来,但久岳此时情绪已经彻底崩溃,压根听不进去她说的任何话。在君瑶伸手想要扶他的时候,甚至用力一推。 君瑶没料到他反应这么激烈,猝不及防,被他推得踉跄往后仰去。 “小心。”宸渊当即抬臂扶住她,保持着既不狎昵也不疏远的距离,就如悠然飘入君瑶鼻廓的那丝冷梅清香一样,浓淡相宜刚刚好。 君瑶从他臂弯里起来,“多谢。”又转而重新看向久岳说道:“你想杀他也得先逃出去。久岳,你认清楚目前的处境,我现在带你们离开这里,然后你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她冷静的声音落下,与此同时,一道阴戾低沉的笑声在第十八层囚牢响彻。 “不如由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君瑶心底一凉,糟了……这下逃不掉了。 “瑶儿,你可真是不听话,竟然背着我跑到这里来了。”夜阑一步步朝他们走来,嘴角挂着笑,但眉眼却阴冷如寒霜,“自己走回我身边来,我就不追求你今天的错。” “你做梦!”君瑶一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 想要出逃的面具已经被撕下,哪怕再伪装屈从跟他回去,以夜阑如今的脾性,君瑶毫不怀疑他会将自己的四肢都用铁链锁在宫殿中,再动弹不得半分。与其那样,不如跟他拼了。 宸渊领会她的意图,上前一步挡在君瑶身前,没说话,但灵剑已然握在手中,随时都会出手。 夜阑看隔着深仇大恨的两人似要并肩而战,气急反笑了:“宸渊,你以为自己还是天族战神吗?被我下了毒后,你的修为还剩多少,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打不过我的。” 他端得是胸有成竹,而宸渊没有反驳,君瑶忽就有些不好的预感,脱口而出:“什么毒?” 夜阑望向她,“说起来这还要多亏瑶儿你,当初要不是你把他关入熔浆底,我还没本事能给天族战神下毒。” 君瑶一怔,所以此次鬼域中再见宸渊,总觉得他修为不济以往,甚至时常咳血,其实都是夜阑动的手脚? 她再抬眸,看向夜阑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失了智的魔鬼。 可被他这样瞪着的人反而笑得更开了,高大身躯微微俯身,在她头顶落下一片阴影,“瑶儿,你知不知道自己这幅凶巴巴的样子很迷人。让人特别想……尝一口。” “对了,你刚刚不是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夜阑悠悠然续道:“我把海族灭了。” 整片海域,不剩一个生灵。 第39章 金丹献祭 他们的恩怨缘起在一千三百年…… 震惊。 君瑶眼底是剩下了这一种神采, 疯了,夜阑是真的疯了。妄罗鬼王出世,祸害六界生灵, 这话在一千多年后,再次被印证了。 可眼前的魔鬼却觉得还远远不够, 君瑶看着他薄唇轻启,缓缓吐出字眼:人族、妖族、天族、魔族。 六界,就如他的囊中之物。 魔鬼作着恶, 觉得苍生万物尽是他的脚下臣,就如同蝼蚁草芥, 生死皆是他的游戏。 这幅样子的夜阑让君瑶觉得陌生、恶寒,还有丝丝恐惧,惧怕他真的对妖族和魔族下手。 而夜阑似乎看出她的担忧,朝她抛去一颗苦味的糖果,“乖乖回到我身边, 好好听我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不动魔族。” 君瑶心中天人交战。牺牲她一人,拯救整个魔族的生灵,这看似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但如今的夜阑, 主宰着修罗, 做尽恶事, 已经没法让她相信了。 片刻的沉寂后, 她缓缓拔出发髻中的金簪,以此作为武器, 敌对意味了然。 久岳也站在了他们身侧,目光冷凝,三个人同时出手。可君瑶和久岳的修为被夜阑封住, 宸渊又被他下了毒修为受损,纵使他们联手,也根本无法与妄罗鬼王匹敌。 夜阑甚至打的并不认真,他每一招都是为了擒拿君瑶,就像是豺狼盯着属于自己的猎物。可现在这块到嘴的肥肉被宸渊那头狮子惦记上了,不断护着,让夜阑逐渐失了耐心。 他暗暗催动毒发,在宸渊出招一顿的刹那,单手捏住君瑶窄小的肩膀,抵在墙面。 “嘶——”君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没有修为护体,她感觉肩胛骨都要被捏断。但施暴的人却还在用力,双唇一张一合都是魔鬼在吸着血,“瑶儿,别总忤逆我的命令。我耐心有限,要是惹恼了我,就不要怪我拿妖魔两族开刀。” 君瑶没说话,他就又道:“我知你心系妖族,不如这样,只要你亲手杀了宸渊,我就放过你的同族。如何?” “放过?”呵,君瑶觉得这是她活了一千三百年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她眸色淬冷,启唇质问:“你怂恿鬼族恶魂剖他们妖丹的时候想过放过吗?还是你吞噬成百上千妖丹的时候觉得那是放过?夜阑,现在的你让我觉得恶心。” 若非尚还有些素养,君瑶真想吐一口唾沫直接喷在夜阑脸上,洗洗他那唯我独尊的嘴脸。 与其说如今的夜阑疯了,不如说他是个偏执狂,要所有人顺从与屈服,跪在他脚底下俯首称臣,容不得半分挑衅,就像人族的帝王。而显然君瑶一而再再而三的“不乖”,已经激怒了他。 “你说我恶心?”夜阑眉梢轻挑,绘刻的曼珠沙华花瓣舒展,扬起狷狂腥风。他话音始终带着笑,看向君瑶的眸底却满是征服和控制欲,“瑶儿,别仗着我喜欢你就肆无忌惮,这才刚刚开始。” 他说着,抵在君瑶肩膀的手转而捏住她的双腕,举起到头顶压在墙壁上。 君瑶骤然被这个带着羞辱的姿势惊到,手臂被压制,半点力气也使不出,眼睁睁看着夜阑唇角勾起,缓缓向她俯身倾压下来。然后,夜阑的鬼手再次向她伸出,扯开淡薄外衫,直接粗暴地撕碎丢到地上。 想做何事,不言而喻。 她就像一道珍馐,光鲜地装在餐盘里等着被执箸者品尝、咀嚼。 但有些事哪怕时隔再久,留下的心理阴影也没法消除。夜阑与她的距离近在咫尺,因为吞噬太多妖丹和曾以魔身自居的缘故,他身上气息同时混杂了妖魔鬼三界的味道,像极鬼市中那空气。 君瑶胃里猛地犯恶,干呕了两下,恍惚发声:“宸渊,救我!” 她是下意识地呼救。 被夜阑催动毒物浑身无力的人连剑都拿不稳,晕厥在囚牢地上。但蓦地听见君瑶气虚声音,宸渊瞳孔骤缩,分不清是潜意识和思绪哪个先波动,等他眼前事物重新清晰,灵剑已经架在了夜阑的脖颈。 “你休想逼迫阿瑶做她不愿的事,除非我死……” “不自量力。”夜阑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单手钳制着君瑶不松开,只用另一只手与宸渊过招。 十八层囚室摇摇欲坠,君瑶从没看到过宸渊拼尽所有修为的样子,好似以往那一千年中哪怕他身负重伤也依旧游刃有余,唯有这次不同。 如今的夜阑太强大了,而剩下三成修为的神明难免力不从心。宸渊落了满身伤痕,他抬眼看向君瑶,忽而有些释然地笑了。 君瑶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息她就看见宸渊将欲刺向夜阑的灵剑在半空陡转方向,直指自己的腹部丹田,没入。 神明的金丹光芒大盛,在触碰到剑尖的同时,如冰川遇上热潮,瞬间融入灵剑。 君瑶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以金丹祭灵器,这是天族最强大的秘术,也是禁术。因为一旦用了这招秘术,失了金丹的神明会在一炷香时间内灰飞烟灭,而继承了金丹所有修为的灵器则会变得无比强大,脱离原主的控制后,极有可能变成无主妖器为祸生灵。 宸渊清楚使用禁术的后果,可还是这样做了。 失去金丹强弩之末的神明,以最后的意念控制着愈渐强势的灵剑,夜阑不得不松开君瑶,认真应对起来。在一炷香时间快到之际,宸渊终于寻到了一个细小破绽,灵剑没入夜阑的心口,然后自己的身体逐渐透明……消散…… 君瑶瞳孔骤缩,她在怨念最深的那段时间里,曾想过无数次宸渊的死状。有被她挖心而亡,也有被她剖丹而死,甚至狠辣地想过将他一刀刀凌迟然后丢入魔族熔浆。却从没想过,他会为了自己不被夜阑玷污,施展禁术。 “宸渊?你也跟他一样疯了是不是?”君瑶箭步冲到他面前握住他手腕。 微凉体温贴着掌心传来,这双手曾无数次抚过她妖身毛发,哪怕过了三百余年也依旧是最熟悉的触感,此刻却逐渐变得透明、虚无,离她远去。 宸渊注视着君瑶脸上紧张神色,眼眶好似腾起一层薄薄水雾,他忽然觉得,哪怕是死也值了。至少,他的小狐狸终于不再恨他,也终是在望向自己时不再横眉冷对。 仙身难筑,消散却如摧拉枯朽般容易。宸渊抬起已然透明的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又触碰到君瑶纤长眼睫,覆盖住她的眸。 他从不愿见她眸染痛楚,也不愿她见到自己死亡这样残忍一幕。 “阿瑶,这不是弥补。”宸渊在最后一刻轻笑道:“自从我知道我爱你,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 只是爱你。 君瑶的视线被他手掌遮挡住,再重新恢复视觉,是宸渊的仙身彻底消失。 一点湿润温热从眼眶流出,划过微凸起的颧骨和脸颊,最后滴落地面,蒸发。 “你哭了?”身后夜阑冷冷出声。 君瑶悲伤情绪顿时收起,转过头去,“你怎么还没死?!” 宸渊的灵剑被他拔出丢在地上,心口血淋淋的,呼吸也有些乱,但瞧他只是眉头浅皱就知道,夜阑并没有事。 君瑶盯着他,受了重伤倒在一旁的久岳突然出声:“鬼王是不死之身,宸渊那一剑只能封印掉他大半法力,但杀不了他,不过……暂时阻止他发兵剩下四族是足够了。” ****** 君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囚牢的,只记得夜阑双手沾满自己心口流出的血,轻擦在她眼角,一遍遍地问她为什么哭,是不是为了宸渊哭。 到后来,君瑶被他问烦了,冷冷回了句:“是又如何。” 大抵是她的承认再度惹恼了夜阑,君瑶在他的鬼术下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候,是在宫殿内的床榻上,夜阑手指曲起,指关节轻刮过君瑶眼眶道:“你醒了?” 真是一句废话。君瑶转头朝向内侧,用被褥盖过发顶,打定主意不让夜阑碰到她分毫。 但被褥再厚,也挡不住夜阑低沉的声音穿透,“瑶儿,明明我比宸渊先遇见你,也比他先爱上你,为什么你眼底始终都只有他一个?!” “他宸渊冷心冷情,剖了你两次妖丹,为什么你还是放不下他?!”夜阑咬牙切齿地质问着,伸手把君瑶从被子里剥出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君瑶背对着他。 她对宸渊从爱到恨,到形如陌路,那人早就不存在于她心中了。只是今日宸渊为护她献祭金丹,说不感动是假的。但真要细数究竟有多少感动,其实也并没太多。 左不过是终相信了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所做皆非仅仅是弥补,无情无欲的上神宸渊,好似是真动了情。 这事要说出去,定能震惊全天族的神明,只可惜……没机会了。 夜阑手指搭在床沿敲着,声声如滴漏催促着时间,“瑶儿,回答我的问题。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宸渊了?” 君瑶冷笑,她从未将两个人进行比较过,但如果夜阑非要个答案……她道:“至少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那样对你,当然有错。”夜阑理所当然地指控宸渊,又道:“瑶儿你放心,我绝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闻言,君瑶煞有其事地“嗯”了声。 夜阑这话说的不算错,他确实没有做过伤害自己的事,只不过把君瑶身边的人都伤了个遍。明知她最憎恶剖丹,却杀害她千百同族;明知她最在乎哥哥,却给君寒下毒;明知她和久岳是朋友,却出兵海域屠戮海族。 这样说起来,夜阑方才的逼问似乎又多了条可圈点的……至少宸渊伤她时,并不知那是伤。 夜阑听她终于肯应声,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嗯字,续道:“说起来,千年前若非是我,你还没法遇上宸渊。” “什么意思?”君瑶下意识询问。 “非要我提及宸渊你才肯跟我说话吗?”夜阑反问。 如果不去听他阴恻恻的语气,这话貌似还蛮委屈的。不过君瑶看透了夜阑惯会扮猪吃老虎,委屈?呵,从前在她面前低头抿唇,故作纯情,怪她眼瞎竟看不出都是装的。 夜阑又问了句“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说道:“一千三百年前我攻打妖族,见一只妖便杀一只,没有什么能比弑杀更令人血脉喷张。直到我剜出一只狐妖的心脏,竟然有只小赤狐不怕死地冲上来咬住了我的手腕。” 他说着撸起衣袖,右手腕上方三指的位置果然有两排牙齿印,可见当初咬下口的人是铆足了死劲,“当时我就在想,这小狐狸可真大胆,整个妖族都避我而不及,只有她是冲上来的,还伤了我。” “你拎起那只赤狐的尾巴,还扬言要带她回鬼域,结果宸渊突然带着天族神兵从天而降,从你手里救走了那只小狐狸。”君瑶淡淡接过他的话,转过身看着玄色的床帐顶,“你是要说这个吗?” “我的瑶儿果然聪明。”夜阑低低笑了,“明明是我先看上的狐狸,凭什么被他宸渊带走?还一养就养了一千年!” 那只赤狐就是君瑶。 而夜阑怀恨宸渊抢他灵宠,费尽心机设局定要让宸渊死在那只小狐狸手下,才能解当年夺宠之恨。 他们的恩怨缘起在一千三百年前,时光辗转变本加厉,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君瑶冷眼看着他道:“夜阑,我只问你一件事。” “宸渊真的剖过我妖丹吗?” 第40章 炼化鬼魅 待宸渊和君寒互杀,同归于尽…… 方才那些话让君瑶心中隐隐有了某种荒谬的猜测, 但夜阑没给出她答案,就先被手下急忙叫走了。君瑶隐约听到些他们的对话,似乎是宸渊那把融合了金丹的灵剑躁动不已, 穿梭在鬼域毁了大片屋瓦,却无人能制伏它。 这下, 君瑶是彻底被夜阑囚禁起来了,封了修为设了结界,不能走出这座宫殿半步。就像被折断羽翼的鸟雀, 剥夺了她翱翔天空的权利。 她听侍女说,海族被灭后, 夜阑对久岳反倒出奇的宽容,好吃好喝供着,不论久岳怎么骂脏话都不苛责。又有侍女附和这是夜阑知道久岳和君瑶是朋友,不想让君瑶生气才做出的退让容忍。可见王上对这位准王后的爱意。 君瑶听着只是冷眼冷笑,典型给个巴掌再给颗糖的行为, 竟还能夸夸做谈资,跟这群鬼实在没法沟通。 她把殿内所有鬼都赶了出去,落个耳根子清净。但纵使安静下来,她如今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了。 无力感席卷四肢百骸。 君瑶突然回想起, 上一次这般绝望还是三百年前从红楼出来的那日, 为了一口饭去扒垃圾桶, 结果被三个饿鬼揍到奄奄一息。 可夜阑当初把她从死亡冰冷救回魔族, 如今却亲手推她入地狱。 造化弄人。是不是每个救过她的人,到头来都得捅上她一刀才算还了恩情。 君瑶被囚了八日, 修为就如冻成了冰冲不开封印。她没心情吃一口饭,精神每况愈下。直到夜阑所谓迎娶她大婚的前一日,侍女送来喜袍和珠钗发冠。 以防良辰吉时出岔子, 所以今日要试衣。君瑶任由她们摆弄着,理云鬓、贴花黄,镜中女子明艳动人,却偏偏没有一丁点生气。 到了最后点绛唇,铜镜突然反射出一道月白清光,转瞬即逝,君瑶的眼眸随之亮了亮。 “怎么还没弄好?”她开口催促,又道:“剩下的我自己来整理,你们去把夜阑叫来,就说我要请他看一看这身喜服。” 只要不提出离开宫殿,她的吩咐还算有些分量。等所有侍女都退出门外,君瑶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推开正对着梳妆台的那扇窗。 那道清辉是宸渊的灵刃,她必不可能认错。 君瑶探出窗棂张望,果然,融合了宸渊金丹的灵剑登时窜入殿内,还绕着她周身转了两圈,最后悬停在半空。 想起那日夜阑的手下向他禀告说,这灵剑已然成了妖器,嗜血好杀,威力巨大,所有妄想试图阻拦住它的鬼都成了剑下鬼。但这剑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夜阑并没有收服它。 君瑶并不怕它,很放松地伸出手去触碰。 灵剑用剑柄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头,是示好的意思。 又瞬间缩小成短匕,钻入了君瑶宽广衣袂藏匿起来。 这是指有人来了?君瑶立马心领神会,站回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分出两绺长发于胸前,故添几分秀雅之感。 “吱呀——”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是夜阑。 君瑶侧身去看他,几日没见,他眉间戾气更浓了些,应当是被宸渊那在鬼域毁天灭地的灵剑弄得心烦。 夜阑目光落在君瑶身上,她头顶金花八宝凤冠儿,肩落云霞五彩披盖儿,双唇抿了朱砂红,美得让鬼族清晨第一缕彤光都逊色三分。 只一眼,夜阑眉宇间的戾气就散了大半。他和君瑶前两次都闹得不欢而散,没想到她会主动找自己来,还是这般惊艳的倾城色。哪怕心里有气,也原谅她了。 “这几天在忙什么?”君瑶先走到他面前,主动开口。 距离没靠的太近,但端得优雅浅笑,没了刚被囚那两日的冷淡和硬气。 但只有君瑶自己知道,她踹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由灵剑幻化成的匕首。眼前这个魔鬼最是目空一切,她只有先放低姿态示好,才有机会下手。纵使杀不了他,也得搏一搏,挟持住这鬼域之王做筹码,逃出去。 “没事。”夜阑在桌边坐下,说了两个字算作回答。 他双腿岔开,腰胯间垂挂的银骷髅碰撞出几声细响,在偌大宫殿里回荡,听的人后背发凉。 “倒水。”又是低沉开口,背脊挺直,一副等着人伺候的自大模样。 君瑶咬牙告诉自己要忍,茶壶中的凉水还是两天前换的,早就陈了。但一想到是夜阑喝,她当即倒了满满一大杯,甚至如果不是身上东西都已经被夜阑搜走,她还想趁机下个毒。 正这样暗搓搓想着,夜阑忽然转头来看她,“别想着给我下毒。” 君瑶拎着茶壶的手险些一颤,转而端起茶杯递到他面前,不动声色道:“你若不信,我就自己先尝一口。夜阑,这几天我待在这里想清楚了。与其做无谓的挣扎,不如贪图享乐,顺应接受,来得更安逸些。” 夜阑目光犀利打量着她,在她皙白貌美的脸上一寸寸挪移,仿佛要把表层皮肤都揭开来探究。 眼前姑娘再美,她到底是只狐狸。狡猾、机敏,还可能随时会跳起来咬你一口。他早就做了慢慢驯化的准备,显然是不信这样轻易就能从君瑶嘴里顺从的话。 而君瑶也知他戒备心重,无声吸气,又问:“这身衣裳好看吗?” 夜阑盯着她点头,“不错。” 君瑶笑笑,“还有更好看的。” 她抬腕,手指轻捻左右两抹衣襟,沿着肩线往后推。正红百褶裙铺在脚边,如春日牡丹绽放。 夜阑面上表情不动,但君瑶细心发现他眸光在衣袍落地的刹那,闪烁了下。 紧接着是金玉腰带抽开,她每一个动作都进行得很慢,如霜雪洁白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君瑶走上前两步蹲在夜阑的膝边仰头看他,“你那天说过,只要我听话,就不动魔族,这话还作数吗?” “作数。”夜阑没碰她,但视线已然停驻在了那裸露的皮肤,从嗓子眼压出一声低笑,“怎么?现在肯用你自己换魔族的存亡了?” 君瑶敛眸“嗯”了一声,装的隐忍极了,又道:“还有哥哥的解药。” 夜阑道:“放心,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救他。” “可明天就是我们的成亲礼,没有哥哥作证,算不得数的。”君瑶尝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勾住他搭在大腿的手指,暧昧牵起往床榻边走去,“要是这会儿将解药给哥哥送去,明日兴许还能让哥哥送我出嫁。” 夜阑瞥了眼床帐,又看向君瑶胸前因呼吸起伏若隐若现的峰岭,喉头干燥,呼吸已然重了。 “好,解药我会给你。”他说着掌心顿时托起一个锦盒,随手抛到了桌上,然后反客为主地搂住君瑶腰身。 一番天旋地转,君瑶背后抵在床面,微微抬头,夜阑虚压着她,硬朗的脸出现在上方。 君瑶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紧张地偷瞄了眼桌上的锦盒,既然解药已经到手了……她去摸藏在袖中的匕首,准备在夜阑神思再沉沦些时出手。 她看着夜阑的瞳孔逐渐与自己的瞳孔焦距重合,心跳凸凸得仿佛要跳出胸膛,暗中将匕首转了个顺手的方向。 “瑶儿,你很聪明。”夜阑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重回冰冷,“但美人计对我没用,你迟早会是我的人。” 君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夜阑原本顺着她腰线游走的手突然握住了自己攥着短匕的手。微凉体温刺得她一个激灵,而与此同时灵剑也从她袖中窜了出去,连光影都没捕捉到,就已经在夜阑侧脸划破一道轻伤。 “该死……”君瑶听见夜阑低骂了声,原本还带着点玩味情-欲的眼瞳瞬间染上阴翳。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她生怕灵剑落到夜阑手里,当即拽住他的衣袖,阻止夜阑起身去追。 既然计划已经败露,君瑶也没必要再做戏了。那灵剑已然跑远,她推开夜阑坐起来,随手扯了件挂在屏风上的外披搭在双肩,遮住一片外泄春光,连带着周身气质也变得冷淡。 夜阑抬手擦了擦脸上血迹,再看向君瑶的眼神爱恨交织,末了,意味不明地道:“瑶儿,你又伤我一次。” 君瑶不甘示弱地回望,“荣幸之至。” “别再想着动小心思,明早带你回魔族。”夜阑理了理自己松散的衣袍,丢下这样一句话甩袖走了。 君瑶松下一口气,虽然计划没成功,但好歹解药拿到了。 她重新站到窗边,只见窗外一块岩石顿时光芒大盛,在君瑶眨眼的功夫间,幻化回灵剑。她眼睛顿时一亮,能随意变换形态的灵剑,难怪夜阑怎么也拿不下。 君瑶灵机一动,“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灵剑直挺竖在半空,稍稍往前倾了下。 君瑶琢磨着,这应该是点头的意思。 她又拿起桌上的锦盒道:“既然你能百变形态,那能帮我把这个送回魔族吗?” 音落,灵剑立马变成了一个锦囊,敞开口处,示意君瑶把东西放进去。 “稍微等一下。”君瑶将解药放入后,拿出笔墨给君寒写了两句嘱托的话,然后把锦囊口绳抽紧。 如今夜阑的修为被宸渊封去大半,倘若解药能顺利送到,君寒在明早之前就能醒来。而君寒看了她的说明后,定会集结魔族部下,届时,夜阑带着她回去走一趟迎亲仪式,正好趁机反杀。 君瑶心中算盘打的如意,难得连这一觉也睡得香甜。 次日清晨,她被早早叫起来,又是一番折腾装束。出殿门前,豆芽从被褥里冒出头,窜进了她怀里,赶都赶不走,只好带着它同行。 夜阑今日也是红喜服,伸手来牵君瑶却被她冷冷躲开,阴笑道:“过了今日,你就是我鬼域的王后。瑶儿,你以为自己还能躲多久?” 君瑶顾自坐进前往魔界的鬼车,恍若未闻,没理他。 夜阑乘坐的鬼车在她前面一辆,所过之处,尽是鬼族在两侧夹道跪拜。君瑶心底隐隐升起些不妙,这么多鬼族都跟着他们前往魔界,真要开了战,会是一场不善的较量。 到了魔界入口,君瑶率先下车,走过夜阑身边时意有所指地道:“不过是迎个亲而已,这出动半大个鬼族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魔族变得和海族一样下场。” “防患于未然罢了。”夜阑看着她轻笑,“毕竟我要娶的是他们的魔尊殿下,万一有人不答应,难免要采取更强硬的办法解决。” 君瑶心里咯噔,夜阑多半是知道她的筹划了。 她强装镇定走在夜阑身边,魔宫殿门大开着,明明是最熟悉的家,此时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前方有个人影逐渐步入她视线,当君瑶看清来人高大的身躯,眼眶一热,“哥哥……” “瑶儿别怕。”君寒站在远处朝着她笑了笑,给予君瑶莫大的安心。他抬手下令,登时整座魔宫中埋伏着的魔修都拔剑相对鬼族。 夜阑侧头看向君瑶,难得并未动怒,反而问道:“见着君寒你很开心?” 自然是开心的,君瑶想着,但没理他。 “作为你的夫君,总得在新婚日送给你份大礼。不如就把能让你开心的人,都在今日召齐了如何?”夜阑他嘴边弧度阴冷,说着,指尖变出一个银骷髅做的口哨,抵在唇间吹出如鹰啸般的声响。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腾升,君瑶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随着哨声响起,只见一道月白清辉从天而降,最后面色清冷地站在他们面前。 “宸渊?”君瑶瞪大眼睛,不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她喉头哽咽,双唇微微哆嗦着,一时间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能让她开心的人……夜阑话中意是在这儿吗? 她分明是亲眼看到宸渊献祭金丹,仙身消散的,怎么还能安好无损地站在这里?难道被遮住眼眸视线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其他变故? 但这样想似乎也不对,那日夜阑也在一旁,依照夜阑偏执到疯狂的程度,怎么会容忍宸渊还活着? 君瑶这回是当真想不通了,夜阑侧身俯到她耳畔,吐息喷薄在耳垂,“别看了,他现在不是宸渊。” “你上回不是问,我跟他下的是什么毒吗?”夜阑低笑,“他可是天族战神,我怎么忍心让他死。不过是用了些炼化鬼魅的药而已,金丹消融的一日,就是他彻底成为被我控制鬼魅的一日。” 君瑶觉着耳边嗡嗡的,除了夜阑怖如魔鬼的声音,其余什么也听不见。 他说:“宸渊现在不过是一具为我命从的傀儡,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会听话地进攻魔族。” 他又说:“瑶儿,我不会容许你对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有感情。待宸渊和君寒互杀,同归于尽。从今往后,你就只能对着我一个人笑,只能爱我一个人。” 君瑶强撑着自己站稳,似乎她两次穿上嫁衣都所遇非人,都给红袍真正染上血的颜色。 是不祥。 第41章 尘封记忆 “妄罗鬼王,也不过如此。”…… 夜阑早就谋划好了一切, 从昨日给她解药开始,就是一盘棋。 不仅要让宸渊死,还要君瑶深深恨着他;不仅要让魔族亡, 还要君寒也跟着陪葬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夜阑,你好恶毒的心。”君瑶眼睁睁看着被控制的“宸渊”带领鬼族恶魂与君寒交战, 她眼睛通红,想阻止,但手腕被夜阑紧紧掐着, 动弹不得。 “不,你说错了。我没有心。”夜阑笑意阴寒地同君瑶说着话。又时不时吹声银哨, 就像是在看一场精致木偶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是,你没有心。”君瑶冷呵,“像你这样人,只知道控制和占有, 以及阴谋诡计,根本不配说爱。” “我不配?”夜阑猛地抬起她手腕,将人朝自己拉近了两步,眸露冷光, “难道宸渊他就配吗?” 君瑶被他拉扯着, 距离近到能听见夜阑带着怒气的呼吸, 能看见他燃烧着火焰的眸底自己被放大的倒影, 不卑不亢回道:“他配不配,你不比我更清楚吗?否则, 哪里值得你费尽心机封了我们的真实记忆,三百余年。” 音落,夜阑握着君瑶皓腕的手一顿。 只这一个细微动作, 君瑶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夜阑,你的伎俩很失败。”她直视进夜阑漆黑的眼底,嘴边浮现出一抹冷嘲笑意,凉凉道:“一千岁之前让我动了情的人是他,一千岁之后,纵使你诱他剖我妖丹两次,再假惺惺地救我于黑暗深渊,我也看不上你。” “你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君瑶一字一顿,冷言冷语清晰从唇间吐出。 她察觉到自己每说一个字,夜阑捏在她手腕的指骨就收紧一分,嘴上说着变了质的爱慕,动作却毫不怜惜。君瑶没力气挣脱他,不代表没有办法挣脱。 嫁衣袖袍中晃过清辉月华,灵剑顿时幻化作尖利暗器飞出,猝不及防地划破了夜阑腕下血管。 君瑶趁他吃痛松手的刹那,利落脱了这身繁琐喜服,朝君寒方向跑去。 身边刀光剑影,她修为被封,所幸有宸渊的灵剑时时护着她,一点伤都没让她受,但远处君寒显然就没有这样好运了。 已然成鬼魅的“宸渊”被夜阑用银哨操纵着,修为不减昔日战神风姿,只是没了金丹外加夜阑给他下的毒,原本仙修成了鬼术,招式更诡谲无常了些。 君瑶比谁都清楚君寒和宸渊的实力到底如何,要论单打独斗,哥哥绝不是宸渊的对手。几百招下来,君寒玄色衣袍见了红,一处处漾开血迹斑驳。 “哥——”君瑶的心悬到嗓子眼,脚下分明是走了无数多遍的魔宫甬道,这一刻,她却觉得无比漫长,怎么也跑不到君寒身边。 豆芽从她衣襟里缓缓探出头,四处张望了下,也许是萦绕鼻间的血腥气太浓,也仰头呜呜叫唤起来。 君瑶此时实在没空安抚她,只道了声:“别闹。” 但语罢,她突然见到了熟悉的一幕。 豆芽嘟嘟嘟地抖起身体,纯白兔毛从它身上掉落,铺散地面的同时开始野蛮生长,包裹上鬼族恶魂的四肢,又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蔓延。在“宸渊”手中剑要穿过君寒肩胛的瞬间,缠绕住他的手腕。 君瑶顿时松了口气,低头看见怀里豆芽睁着大眼睛,一副求夸奖求表扬的模样,轻笑了笑,“乖。” 一时间,战局扭转。所有鬼族恶魂都被豆芽抖落的白毛束缚住,想要斩断这些丝线尚且自顾不暇,完全分不出精力再来应对魔族的反击。 而君瑶也终于跑到了君寒面前,见到安好的兄长眼眶泛起湿润。 但她清楚现在不是叙旧时候,语气飞快道:“夜阑封了我的修为,哥哥快帮我解掉禁制,这里交给我。” 前半句话出口的瞬间,君瑶修为同时冲破了封印,游走过全身经脉。 可君寒并未理睬她后半句话,反问道:“他就是宸渊?那个伤了你两次的上神?” 君瑶一愣,她没想到兄长竟还帮她记恨着此事,摇了摇头,“不是他。这件事说来话长,但……不是他。” 豆芽抖落的白毛对付寻常鬼族恶魂尚有些威力,但面对修为无损的宸渊,显然还逊色了些。只见白衣鬼魅稍稍用力,就将缠绕手腕的白毛挣脱成齑粉,君瑶赶紧将君寒推开挡在他身前,手握灵剑接下“宸渊”的一招。 一边是被毒炼成鬼魅的“战神宸渊”,一边是吸收了宸渊全部金丹修为幻化出的灵剑妖器,君瑶曾设想过无数次自己能与宸渊抗衡,却没曾想竟在这样本不该敌对的情形下实现了。 渐渐,两人身上都添了不少伤,但君瑶的体力开始落了下风。 又是一次刀剑相抵,君瑶望进他的眼底,“宸渊,你醒一醒!你不是最自以为是,最自诩清高吗?怎么现在就容忍天族神明的高贵被鬼族踩在脚底下,甘心当鬼族的傀儡?!” “宸渊”浅棕色的眼瞳空洞而无神,甚至连转动都不会。任是君瑶喊得再撕心裂肺,也仿佛什么都听不见,无动于衷。 灵剑被“宸渊”无情力道又压下一寸,再有半分就是她的脖颈,君瑶后槽牙死死咬紧,她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破釜沉舟,不破不立……本就是拼命的仗,不如就豁出命去赌! 君瑶咬牙深吸一口气,乍然撤了力,把灵剑丢到地上。同时,“宸渊”的剑自然就架在了她白皙脖颈。 温热鲜血流出,君瑶徒手接白刃,拼死握住他的剑,笑了,“宸渊,你又食言了。” “一千多年前你说会让我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我信了,但你没能做到。十几日前,你说你会用剩下的十几万年生命来弥补我,甚至爱我,我又信了。”血液从君瑶掌心渗出,滴答滴答,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她质问:“可伤我兄长,屠我同族,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君瑶睁大的眼眸盈满悲愤,刺痛到“宸渊”面如死灰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如初春嫩草破冰原,极其细微,却让君瑶看见了希望。 “你看清楚,我们共同的敌人,在你身后。”君瑶抬起另一只手指向远处的夜阑,“如果你敢助纣为虐,我君瑶,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 闻言,“宸渊”手里握剑的力道收了几分,却歪头愣愣反问:“君瑶?是谁?” 君瑶愣怔,悲喜参半。虽然不认识她是谁,但至少有理智提问了。她定定说道:“是一只小狐狸,在九重天陪了你千年的狐狸。” “宸渊”的剑徐徐放下,皱着眉,像是在搜肠刮肚地反应她的话。 直到长剑远离脖颈,君瑶手掌随之松开,她才发觉自己掌心伤痕已经可见森森白骨,痛到麻木,可她却勾唇笑了,“你想起来了?” 宸渊点头,属于他的眼瞳神采一点点复原,将剑指向夜阑。 君瑶心底庆幸。但她欣慰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回味,一声尖利刺耳的银哨声在夜阑嘴边响起。 瞬间,她看见宸渊的瞳色再次丧失,空荡荡的恍如鬼魅,本朝向夜阑的剑也在半空陡转方向,剑尖对着自己。 变故来得突然,君瑶手已经疼得抬不起了,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秒,预料中的长剑穿心并没有到来,反而被拥入了一个淡香萦绕的怀抱,清冽声音贴耳传来:“阿瑶,我不会再食言了。” 君瑶蓦地没缘由地心下一暖,但仍旧冷冰冰推开他,“谁准你碰我了。” 宸渊很自觉地松开手,两人又很有默契同时朝夜阑出击。 夜阑那日在囚牢中被宸渊封了大半修为,今日最压轴的筹码又被君瑶釜底抽薪,这一战胜负已分。 当君瑶用灵剑封印住夜阑的肉身,她启唇轻蔑:“妄罗鬼王,也不过如此。” 夜阑四肢被妖器幻生出的锁链捆缚住,穿透骨髓,废去所有修为。他双眼猩红,布满血丝,突然大笑起来,连齿缝间都是淋漓鲜血,“瑶儿,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摆脱我,和他双宿双飞了吗?” “鬼王是不死之身,你费这么大的力气也只能把我封印。而等到这把妖器的禁锢松动,我吸收尽天地怨气,有的是机会重新出世。但他就不一样了……” 这个他指的是宸渊,“他之所以能站在这里,不过是借我那点毒的效用罢了。施展献祭金丹禁术的神,连仙身都散干净了,怎么可能还继续活着。” 君瑶听见他声音都心烦,蛮狠扯下夜阑腰间垂挂的银骷髅,“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你有机会重新出世的。” 她将妖器抛进魔族熔浆底部,一层又一层结界设下,定不让夜阑有再翻身之日。 转过身,宸渊就站在她身后,低声开口:“阿瑶,抱歉。”他目光落在君瑶右手掌心,血已经干涸了,藏在皮肤下的白骨若隐若现,只一眼就连带心脏也跟着疼。 “你从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不必跟我说抱歉。”君瑶随便撕下片衣料把伤口简单包扎了,她又换手举起从夜阑身上摘下的银骷髅,“要看看我们被夜阑封了三百年的真实记忆吗?” 宸渊困惑仄眉,“什么?” 君瑶沉声道:“真正的妄罗山开启在三百年前,我们被夜阑骗了三百年,也被他用阴谋诡计封住真实记忆三百年,如今该把这些记忆物归原主了。” 她在宸渊依旧迷茫的眼神下,将银骷髅拖在掌心缓缓捏碎。 一切的起因,是她千岁生辰那日。 小狐狸穿上珊瑚红色百褶裙,在宸渊问她生辰礼想要什么时…… 她说:“上神,你放我走吧。我不想留在熙承宫,也不想留在九重天了。” 第42章 冰释前嫌 “你感受到它了吗?我的妖丹…… 被夜阑尘封的记忆, 一点点回溯。 “你要离开?”宸渊单调的表情松动出迟疑与讶异。 “嗯。”君瑶微笑着抬眸正视他,神色坦坦荡荡,“在相同地方待太久, 有些腻了,想要离开了。” 素来行事果断, 做决定从不拖泥带水的人,平生第一次犹豫了。 这是他养了千年的小狐狸,早已在私心里把君瑶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 从没想过她会离开身旁,就连小狐狸最近时常跑去曦和的兜率宫, 他也会心里泛酸亲自下去离恨天将她提溜回来。 但仔细想想,君瑶在九重天的日子其实过得挺稀里糊涂。有侍神私下将她称为灵宠,宸渊听着心里膈应就把那些侍神直接打发出了熙承宫,可既然不是宠物,那又是个什么身份呢?他想不明朗。 索性就不想了。 他生来就不擅长处理感情相关的事, 以前也没人让他纠结踟蹰过,只觉得喜欢,那就留在身边。可现在小狐狸突然提出了离开,虽然不情愿, 但好像自己也没立场阻拦她的自由。 于是点了点头答应, 生辰礼, 那便还她自由。 君瑶从床底拖出两个大包袱装进自己的储物手环, 看来是早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在走过宸渊身侧时,她踮起脚尖拍了拍高大神明的肩膀, 说道:“上神,我们后会有期。” 宸渊嘴上淡淡地“嗯”了声,却在心底虔诚默念过“后会有期”。 但在君瑶离开后的第三天, 宸渊坐在她房间里。骨节分明的手下意识想要去揉狐狸柔软的发顶,却在半空摸了个寂寞,只能转而拿起梳妆台上金步摇把玩。 宸渊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念头:他不习惯。似乎有些想念君瑶,不想后会有期,而想立刻马上就会。 他拿出法器在六界搜寻君瑶的身影,却惊诧发现小狐狸孤身素衣去了鬼域。 “她去鬼域做什么……”宸渊尝试琢磨,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突然有侍神来唤他说是天君召见。 每隔一千五百年开启一次的妄罗山,这次发生动荡的时间提前了五百年,天君传召宸渊就是想让他前往鬼域,阻止妄罗鬼王出世。 他蓦地恍然大悟,明白君瑶为什么突然说要离开九重天,又为什么前往鬼域。 小狐狸天真活泼,明亮的眼睛永远闪着光。但宸渊一直知道,君瑶心底有着独一份的倔强不屈和睚眦必报。 千年前鬼族侵略妖族,将万里妖界变为一片修罗火海,而妄罗鬼王更是杀了她父母兄弟,君瑶始终记着这桩深仇大恨。所以她去往鬼域,是为了进妄罗山,杀鬼王……报仇雪恨。 这哪是后会有期,分明是做好了生离死别的准备,不想拖累任何人。 宸渊从天君殿中出来,懊恼地揉了揉额穴,他竟然连君瑶那样简单的谎言都没看出来,半刻也等不及直接下了鬼域。又赶在妄罗山关闭的最后刹那,跻身而入。 他在茫茫背影中,一眼认出了君瑶,隔着衣衫握住了她手腕。 “上神?”君瑶回头看见他明显愣住,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天君派我来的。”宸渊淡淡道。 没好意思说是因为担心她赶来的,一贯清冷寡淡,但出口的话也确实不假。 妄罗试炼是两人共同走过的,但其实君瑶并没有费多少力,宸渊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到七日就走到了终点,进入最后的幻境试炼。 银骷髅接下来显示的场景很熟悉,正是那日湖泊上君瑶陷入的幻境。 不同的是,半空有魍魉空灵声传入耳:“好心规劝一句,你们两人中最后只能有一个人破出幻境。而另个人会永远被困在此境里,老去、死去,永世不得超生……现在害怕了溜走,还来得及。” 君瑶自是不可能怕的,扭头“嘁”了声,不屑。 而后,他们双双跌落幻境,共同沉溺美好。 ——生辰礼物,现在可以说了吗? ——想要你娶我。 宸渊就是在这境中,破天荒地意识到自己对君瑶的情感,似乎……破了禁忌。 那个曾想不明白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不是灵宠,是心上人。 但无情无欲上万年的人哪怕动了春心也比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要清醒,他没忘记如今身陷幻境,他不可能让君瑶被困在这里,就必须帮小狐狸破境。 而破境的办法是彻底毁灭掉她所有美好的幻想,拒绝她,伤害她…… 他想……不过幻境而已,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所有伤口和鲜血都在破境后不复存在。无端就想起前些时日墨筠曾来寻他,说起妖丹可救白鹭垂危的命,又说剖丹时妖会痛苦无比但并不危急性命。 思索再三,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他对幻境中的君瑶说出了那句“我想要你的妖丹”,并且,故作清冷不在意地下手了。 幻境渐渐破裂,就在他睫毛轻颤,以为要破境之时,空气中的裂纹竟然又凝固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纵使宸渊也困惑了。他破过幻境无数,都是一举成功,却从没有过一次是这样将破未破的情形。 他沉吟许久,站在幻境的宫殿外透过雕花窗朝里望了眼,君瑶秀眉紧皱地趴在床上,娇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轻微打着哆嗦似乎是极痛苦,但她并没有哭。眼睛睁得圆圆的,坚强隐忍着什么。 宸渊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揪紧,把平整衣袍攥出一条条褶皱,他比千年来的任何时候都想把君瑶抱进怀里,哄着给她上药。可抬头看了眼这碎裂到一半又静止的幻境,他告诉自己不能那样做,否则他们谁也走不出去。 他顿时就明白了君瑶眼底藏着的坚强源自哪里。 妖丹没了,小狐狸的心却没死透,尚有余温支撑着她相信美好,所以幻境没破。 宸渊抬手,掌心捂住眼睛,他已经那样残忍了,还要他怎么做。六界都将妄罗山之可怕传的神乎其神,这几日走过一遭他本觉得不过如此,直到此刻才知,最可怕从不是鬼怪,而是人心与“情”。 竟让他个无情之人被不够无情所扰。 宸渊一步三踌躇地转身离去,狠下心没去看房里的小狐狸,只随意吩咐了个侍神带他去治伤。再后来,君瑶不见了,幻境的裂缝时而撑破一分,时而又合拢一毫,貌似真被那魍魉之声说中了,困在此境就永不见天日。 他喜欢把所有事物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君瑶可以成为那个例外,但妄罗幻境不行。 于是他在鬼市红楼中再见君瑶,势必要救她出幻境。直到宸渊离开鬼市后的第三日,幻境终于是彻底破碎了。 ****** 银骷髅被君瑶捏碎的细末漂浮在空气中,组成一幕又一幕记忆,然后重归脑海。 到这里,似乎幻境已破,君瑶该成功走出妄罗山,成为妄罗鬼王出世了。可夜阑的灵识肉-体还被封印在眼前冒泡的熔浆下,这段记忆也与脑海中原本存在的冲突矛盾,彰显着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 宸渊凝眸盯着半空,等着下一幕记忆回归。君瑶却收掌,把剩余的齑粉捏回手掌。 “剩下的没什么好看了。”君瑶无视他的求知,淡淡道:“我来告诉你就好。” 宸渊的目光随着话音落到她脸上。三百年来,被君瑶恨着、怨着、漠视着,能细细长谈是他的求之不得。 君瑶盘膝在地面直接坐下,捡起脚边石子捏在手里,一颗接着一颗地往熔浆下扔,溅起小水泡,说来话长。 宸渊狠心的伤害帮她破出幻境没错,可谁能想到,夜阑早他们一步破了所有幻境,捷足先登妄罗鬼王。 鬼王控制着整片鬼域,也包括了妄罗山。夜阑就仿佛西方世界的上帝,点点手指控制着幻境中的一切。 他把两人有关妄罗山的全部记忆都回收到了自己的银骷髅佩饰中,将君瑶离开九重天那日说生辰愿之前的场景与幻境中宸渊剖她妖丹的场景连接起来,重组了他们的记忆。 然后,才放宸渊与君瑶出幻境。 “他多精明啊,在幻境里把我的记忆定格在鬼市街头快要死掉的时候,然后趁我昏迷神志不清,用药隐藏去我体内妖丹,再假惺惺送我回魔族,告诉哥哥寻回了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君瑶还在丢石头,突然转头朝宸渊递去,“要不要玩?” 宸渊微愣,本来当她是顺手玩得开心,但现在感觉,每颗石子她都是铆足了劲扔,还像是专朝着封印的夜阑方向而去。似是要用这种方式,把气愤发泄出来,砸夜阑个千疮百孔。 “好。”宸渊浅笑接过。君瑶想做什么,他都陪着,从天真到成熟,想就这样一直陪伴下去。 “前两天我刚发现这些真相的时候其实愧疚过,我在想对墨筠那一刀是不是滥杀无辜了。”君瑶续道:“但当想清楚全部后,又觉得那是他该的。白鹭体内两颗妖丹是真,只不过并非出自我身上。” “想来他为了救心上人,早就和鬼族做起了交易。只不过夜阑用寻常妖的两颗妖丹骗他说是你从我身上剖的,又混乱了同样身处妄罗幻境中你的记忆,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夜阑不止一次怂恿过君瑶,要她亲手杀了宸渊。 从曦和洞府中,到魔界熔浆下,到后来发觉君瑶好似不想杀了,就又在鬼域设下假的妄罗山。到头来,不过是恶人为了满足自己心底疯魔,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现在,皮影戏谢幕了。再没有谁是他的傀儡。 “对了,依照你们天族天规,偷窃神器同鬼族换取妖丹该当何罪来着?”这问的就是依公该怎么处置墨筠了。 宸渊轻笑,他的小狐狸到底还是善良,还在想着对墨筠的惩戒是不是过重了。 他抬手将君瑶散落额前的一缕青丝绕到耳后,姑娘皮肤温热抵入指尖冰凉,惹得禁欲神明贪恋地停留了一瞬才收回手,笑道:“无碍,他不无辜,有我替你担着,不按天规来也没人敢说道。” 气氛正好,君瑶却忽而道:“你手怎么了?” “嗯?”宸渊困惑低下头,指尖皮肤白细剔透。 是他的手无疑,但……剔透的有些透明?!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君瑶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了。 夜阑最后那句话顿时萦绕耳畔响起。 ——仙身都散干净了,怎么可能还继续活着。 她现在所看到的宸渊,不过是夜阑那点余毒未清! 恍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君瑶顿时慌乱起来,她着急去握宸渊愈渐透明的手,触到袖口才发现右手已经化作金光散开了,就又去拉左手。 明明要仙逝的人是宸渊,颤抖害怕的人却成了她。 君瑶拽过他的左手贴上自己丹田,语速急促的不得了,“你感受到它了吗?我的妖丹,它还在。” 宸渊“嗯”了声,他说谎了。 狐妖的妖丹比皮肤更炽热,可他却已然感知不到了,哄着小狐狸说道:“幸好,幸好它还在。之前那些错,都是幻境中迫不得已,都不是真实发生的。幸好,我从来没有真的剖过它,没有推你入深渊。” 君瑶抓在掌心的手,在宸渊说完这么长一句话,已经消散不见了。 上次在囚牢中也是这样,不声不响,就做了所有决定,让自己看着他死去。 嚯地甩袖,她君瑶这三百年来是寡情冷漠了些,但当她的心是石头铜铁做的吗?能眼睁睁看着救过她数次的人死两次? 君瑶见宸渊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愈渐透明,气愤地想骂人:“幸好个屁!说好不会再食言,说好用剩下十几万年来弥补我,又他娘的说话不算话!” 宸渊被她凶巴巴地骂笑了,“阿瑶,不许说脏话。” 也不知是从哪学来这些粗鄙之词,从君瑶嘴里吐出来,他听着却只觉可爱。 “嘁。你凭什么管我,你和我又没关系。”君瑶扭头不愿听他的话,好似又回到了九重天时活泼傲娇的样子,谁的话都不听,偏偏爱跟他作对。 闻言,宸渊脸上最后的表情一愣,喃喃反问:“没关系吗?” 说完这句,仙身也敢干净了,君瑶赶紧扭头回来,只看见漫天金光影影绰绰,将幽暗的魔界照亮如璨绚熙承宫。君瑶不由自主地踮脚,伸手,想要抓住金光。 每一处都有他的存在,却……每一粒都无法触及。 君瑶一踢脚边石子,扑通扑通全部掉进熔浆里,“狗宸渊!我刚原谅你就又捣幺蛾子惹我生气,你成心的是不是!” 除了石子掉进熔浆冒出气泡的余音,再无其他声音。 第43章 人界重逢 他玉指握白伞,一袭青衣踏雨…… “小狐狸……节哀……” 曦和敛眸哽了哽, 水镜荡漾出两道波纹,隔断了君瑶最后一丝希望。 手侧浮世灯青光中浮着灿金细屑,是她那日骤然想起自己还有这凝魂聚魄之用的宝物, 匆忙收集起来的。 君瑶手掌贴上去,感受着浮世灯散发微凉温度, 像极了宸渊指尖点在她掌心,传递来丝丝沁凉的体温。她桌前摊放着六界异闻录,已经翻来覆去看了数十遍, 却找不到半点有关重塑仙身的着墨记录。 许是天族神明向来看淡死亡,就像曦和听闻宸渊仙逝, 也只是哀婉叹息了一番,把生死都当做轮回常态,并不多唏嘘悲恸。而开天辟地上万年间,也从未有人同她这样,想要逆天复活神明的。 侍女在外敲了三声门, 得到君瑶应允后入殿,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小殿下,该用饭了。” “放在那边吧。”君瑶敷衍回道:“我一会儿再用。” 侍女却并没有动, 犹豫半晌后劝道:“小殿下已经一个月没进食了, 就像心里再难受, 也不该委屈了自己。” 君瑶深吸口气, 还是没回头,觉得心烦意乱。 她身为魔族又不似人族那么脆弱, 定要一日三餐规律地吃了才能活下去,如今实在是没心情也没胃口,只想一个人安静待段时间。可直到刚刚这侍女话中提醒, 君瑶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待竟是已经锁在房里足足月余。 倒也难怪这两日总有人来劝她用饭亦或出去走走散心,多半是出自君寒的意思,遂道:“你回去禀报哥哥说我按常用了就好,不要让哥哥担心。” 语罢,身后侍女还是没动静,甚至空气有一丝丝凝固。 君瑶莫名想要转过头去,男子低沉带着点奚落的声音率先响起:“还知道不要我担心?” “哥……”君瑶一愣,难得编织个谎话结果正巧撞上正主,讪讪摸了摸鼻子,“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君寒挑眉反问。 他从进门起,就看见了桌上摆着的浮世灯和六界异闻录。偌大宫殿连盏蜡烛也没点,他先前命人送来的夜明珠也不知被君瑶撤到了哪里去,只凭着微弱青光和金屑清晰视线,处处都透着消极沉沦的气息。 君寒无奈叹息,“六界中优秀的男子比比皆是,就算你偏爱天族神明,以你的身份,纵使想要天君之子我也定将你把亲事求来。我听闻他宸渊成天摆着张冰块脸,到底有哪里好的,把你迷得这样鬼迷心窍,非他不可?” 君瑶就站在那里,听着他数落。一时间竟真有些被君寒最后的问题问懵了。 她确确实实想救宸渊,但却没仔细去想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 爱慕,兴许有一些吧。毕竟曾经深爱了千年,如今误会解开,什么怨恨与漠然都没了。再回想起曾经在熙承宫肆无忌惮地胡闹,和宸渊不知有几分的宠溺,嘴角还是会忍不住上扬,会怀念那段天真无邪的时光。 可那段记忆与她现在的性子相去甚远,很难再有当时的心跳,也似乎找不到少女怀春的悸动了。所以说对宸渊到底剩多少喜欢,或者是否还喜欢,她实在不敢轻易确定。她能确定的,只是不想宸渊就这样死去。 “没有非他不可……”君瑶思来想去,最终说出这样一句话:“只是他救过我很多次,包括献祭金丹也是为了救我。我总得还他一次,就当做报恩。” 君寒审视着她,微光下,君瑶半侧脸颊落入阴影,颧骨生的更明显了些,应该是这段时间瘦了。细屑金光打在她轻垂着的纤长眼睫,一颤一颤像静止在花瓣上蝴蝶的翅膀,随时都会腾空飞走。 一副完全看不出说没说假话哄骗他的样子,君寒凉凉哼声,“我们魔族从来不讲究报恩那套,不报也没事。” “但是天族讲究的。”君瑶缓声道:“我一千岁之前都在那里长大,总会受到些影响。”这句话已经算是央求君寒放手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君寒有些气君瑶在小事上过于死心眼,但又不舍得对她说重话,看她半晌确定了眸中倔强后,叹道:“只要你不嫌累,就去人族走一趟。” “什么意思?”君瑶愣住。 君寒道:“天族神明的秘术。” “每百年都会在人间塑造一个新生儿承载自己的劫,同根同源,样貌也相同,只是缺少修为和记忆而已。你如果实在想救他,就去找吧。”说着又看了眼灯中漂浮金屑,“左右你收集了他灵识的三魂六魄,不愁复原不出个一模一样的宸渊。” 君瑶怔怔听着,“哥哥是怎么知道这个秘术的?” 君寒看她眼,恨铁不成钢道:“看你消沉了一个多月,没办法,上九重天找天君老儿打了一架,逼他说出来的。” 闻言,君瑶眼睛顿时亮亮眨了眨,立马将桌上浮世灯收进自己储物手环,然后踮起脚仰头朝君寒咧开嘴角,粲然一笑,“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君寒无奈她这悲喜变脸迅速,哼道:“我可先提醒你,他宸渊上一次施展秘术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你要是运气差点,没准会找着个三岁小屁孩或者七老八十掉牙老头。” 他要叮嘱的话还没说完,陵炀殿里哪还有君瑶的影子。 君寒望着她什么也没顾上拿,就连外披都没穿好就急匆匆往人界跑的背影,顿时觉得自己看到了另外一种模样的君瑶。活泼率真,风风火火,还有……奋不顾身。 大概,这就是她千年前在九重天上的模样吧。君寒忽而想,纵使他对宸渊无甚好印象,但君瑶倘若有一天真要非宸渊不可的话,他也愿意接纳。 只有宸渊,能让君瑶是完整的君瑶。 ****** 人间熙攘繁华,君瑶是第二次来,并不陌生。只不过上次是为了取曦和衣后,杀宸渊报仇,这次却是想要救他。可见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君瑶到人界时恰值华灯初上,今日似乎是人族的什么节日,花灯满街、丝竹声繁、游船通明。 她站在石拱桥上,身侧不断有行人经过。她眼神扫过每个进入她视线男子的脸庞,这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灯火阑珊时,整座城池逐渐安静下来,浅眠入夜,也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两个韶华正好的郎君少女,一前一后追逐着跑上石桥,手里各拿把水枪互相呲着。经过君瑶身边时,射在半空的水落了她满肩。 被打湿的衣裳和头发贴在皮肤,水气裹挟着寒意沁肌入骨,不由打了个哆嗦,君瑶这才清醒地看了看天色。已然是深夜,大抵除却更夫不会再有人出门了。 君瑶叹出口气往城外走,人界万里疆土,寻人不易,何况是一个连名字和年纪都不知道的人。她来之前就做好要寻上几年的打算,只是方才满心期待最终换来一场空,心底还是忍不住失望。 “姑娘?前头那位姑娘?” 身后似乎有人叫她,君瑶停步转身看去,是个大约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唇鼻间两撇胡子长得并不均匀,瞧着有那么几分邋遢和油腻。她淡淡回问:“何事?” 男人朝她肩膀看了眼。 恰值人界冬季,君瑶却因魔族体质穿的如夏日别无二致。薄衫沾水越发轻透,昏黄烛光下,依稀能瞥见那肌肤胜霜雪细腻洁白,惹得男人咽了咽口水说道:“见姑娘打扮不似本地人,这天气晚些就要下大雨,不知姑娘是否需要来小店打尖儿住上一晚?” “你是客栈老板?”君瑶盯着他,说得反问句却是疑问语气。 “是,是,是。”男人连连应道,一双眼睛在君瑶身上流连忘返。 就这副色-眯-眯的样子,加之君瑶远远在他身上嗅见劣质胭脂水粉的香气,自然能猜到这人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假笑道:“好啊,麻烦老板前头带路了。” 如今纵知鬼市红楼那些时日为幻境,却不可泯灭有着历历在目的真实。她见过不少被哄骗亦或被诱拐来的姑娘结局悲凉,最是憎恨这种勾当。今晚正好被她遇上,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迫害了多少人族纯良姑娘,好救她们出来。 君瑶一路跟在他身后,装的是毫无察觉,就连被带进了漆黑巷子内的某间小门也没有出声询问。而她刚进院子就闻见了一股不寻常的气味,君瑶在心底呵笑,就凭这低级迷药也想放倒她?自不量力。 她很配合地装作晕倒,紧接着就听见几个男人张狂大笑,津津乐道地议论她的价格。君瑶耳不听心不烦,大半夜的选择先睡一觉。 察觉到自己被人绑了手脚,又扛起丢进房间,从外落下锁钥,君瑶才幽幽睁开眼睛。堆满干柴的狭小房间,窗户被人用木片从里外钉死,另有十几名姑娘缩在角落里,约莫是为了错开门缝漏进来的冬日寒风。 细瞧去,这些人头顶珠钗首饰皆是用料上品,云裳刺绣精致,应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君瑶轻轻转了转手腕,捆缚着她四肢的麻绳立刻松开。 她又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角落里没睡着的一个姑娘突然尖叫出声:“你?你是怎么解开的?!” “把她们都叫醒,我来救你们出去。”对付外头那几个男人,对君瑶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她没多做解释,用灵术开了门,袖中暗器飞出去,顿时放倒所有护院。 一回头,屋内姑娘皆看着她,眼神崇拜。君瑶无奈扶额,“愣着做什么?跑啊!” 姑娘们反应过来,向她道谢后连忙往外逃跑。 但君瑶算准了救人不难,却忽略了人族姑娘似乎与魔族女子有些不同。一道耀眼白光划破黑沉夜幕,伴随着惊雷落下,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砸在地面,瞬间打歪了姑娘们端庄发髻。 原本已经跑出院子的姑娘霎时间折返,又重新回到屋檐下。 “你们回来干嘛?”君瑶奇怪皱眉。 一位衣裳锦绣的妙龄女子使劲拍着袖上雨珠,“姑娘,这天下雨了,倘若此时离去定然会湿了鞋袜,染上风寒不说,还会失了闺秀气度。左右这些绑架了我们的恶人已经被姑娘你制伏,我们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吧。” 此言出,其余姑娘纷纷应和。而君瑶一口气哽在喉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早听说过人族非修道的高门大户内规矩森严,实在搞不懂循规蹈矩的意义在哪。抬头望了眼天空乌云浓稠,这雨势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了。 无法,救人救到底。总不能再让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深陷危险,她在屋内找了个地方盘膝坐下,姑且在此将就一晚,明天再上路去别地寻人吧。 君瑶静心调理着内息,但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屋外响起几个男人骂咧咧的声音:“喂?你们几个躺这儿装什么死呢!说好今晚验货,结果自己先睡了?!” “大哥,人应该是屋子里。他们睡觉偷懒正好,我们把人带走,连钱都省得付了。” 君瑶随便听了几句,此时来的应该就是真正的人-贩子了。在屋内避雨的那些姑娘显然也听到了动静,顿时紧张骚动地开始担心该怎么办。 “躲旁边别逃也别动。”君瑶撂下这句话,木门也正好被踹开。 乍看去,来人数量不少。除了方才在门外不爽说话的几个壮汉,院外还有好几辆盖着黑布的马车,每辆马车上各有两名车夫,用宽大斗笠遮住上半张脸,看不清样貌,但瞧体型绝对也是练家子。 不过纵使来再多人,君瑶也不会放在眼里。 长鞭握在她手里,抬手一挥,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大汉就倒了地。她轻蔑勾了勾唇,正要挥出第二鞭,身后突然有姑娘喊了声:“住手!” 只见方才说下雨不方便离去的那名姑娘一改小家碧玉姿态,此时手中拿着把匕首,抵在另一位姑娘的脖颈,看着君瑶冷声道:“这位姑娘身手不凡,但我劝你还是放下鞭子的好。否则,在你伤我兄弟之前,我先杀了她。你一个人都别想救走。” 君瑶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混了奸细。 她看了眼被短匕抵着皮肤的姑娘,按照君瑶从前的性子,觉得头脑简单被骗的人是她,要躲雨留下来的人也是她,被威胁躲不开的人还是她。给过逃走的机会却又落敌手,是自己没本事。如果不能够自己站起来,只会死在下一次。也不是非救不可。 只偏偏这个姑娘大眼睛水灵灵的,巴巴望着君瑶,不似其余人一样哭啼呜咽。明明没能力却有股子莫名的倔强气,无端就让她想到曾经少时的自己。 那便……救吧。 君瑶懒得再多费心思,直接捏了个诀。挥挥衣袖,瞬间所有大汉和持匕首的那位女子晕倒在地。 处理完这些,君瑶看向其余姑娘,没好气道:“现在还怕不怕大雨了?” 所有人皆是摇头,跑进雨里比耗子都溜得快。君瑶揉了揉额穴,解决掉烦心事,她也不欲多留准备连夜出城。 衣袖被人从后头骤然拉住,方才险些成为刀下魂的小姑娘,力气倒是不小,“姐姐你刚才那招好厉害,还有那条鞭子也好帅,可以教教我吗?” 君瑶想说不能,不是同族没法教。但姑娘的眼神率真明亮,她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竟然就成了:“你找个仙门世家拜师就可以学了。” 姑娘眨眼,“那姐姐可以当我的师傅教我吗?我未婚夫可有钱了,绝对不会亏待了姐姐的!”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没空在这里停留。”君瑶冷淡拂开她捏住自己衣袖的手,话说得很明白了,没得商量。 她正要转身,有男子踩着积水脚步渐近,“蓉儿!大晚上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我和管家找了你一夜!” 声音略带愠怒,但清冽如雨过屋檐落窗楞,君瑶尚停留在半空的手一顿。生怕自己判断错了,连脖颈似乎都变得僵硬,极缓……极缓地转过头去。 男子玉指握白伞,一袭青衣踏雨来。如墨长发散落两缕于衣前,随意却不凌乱,纯白锦靴纵使在瓢泼大雨声烦中也不沾半点污泥,宛如谪仙下凡,纤尘不染。 君瑶目光凝滞,喉头哽咽,双唇轻颤了颤出声:“宸渊?” 男子这才注意到她,微诧反问:“姑娘认识在下?” 君瑶想起此时的宸渊并无自己是神明化身的记忆,摇了摇头,“未曾。” 她低语间视线向下挪,最后定睛在宸渊腰间挂着的一块剔透玉佩,麒麟纹旁篆刻着两个字。 程渊…… 是他在人界的名字。 第44章 留在程府 听闻狐狸偏爱鱼…… 程府高门, 出了个年仅弱冠便状元及第的少年天才,如今二十有六,官居京兆尹, 仍未有妻室。 此人自然是程渊。 而被他唤作“蓉儿”的姑娘名叫程秋蓉,是程渊唯一的嫡亲妹妹。 这是君瑶从小巷走到程府, 路上了解到有关程渊仅有的信息。 把油纸伞交给提灯侍女,程渊止步于通往女眷居住西苑的廊道拐角,彬彬有礼地朝君瑶鞠了一揖, “多谢君姑娘今日相救蓉儿,在下已让人备了热水与姜茶送到姑娘房中, 姑娘驱了身上寒气后再歇息以防止染上风寒。” 君瑶从没见过宸渊这幅谦和样子,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但仍旧学着他的模样福了福身子,“有劳程大人。” 回到房中,君瑶褪去衣物浸泡在温热浴水里,侍女采了冬日红梅铺洒水面, 散出淡雅清香,甚是沁人心脾。既然人已经寻到,接下来她也该考虑救活宸渊的问题。 浮世灯可凝魂聚魄,宸渊的灵识被她收集完整。万事俱备, 如今就只差最后一样东西。 程府郎君这具肉身的一滴心头血。 君瑶全身放松地靠躺在木桶沿, 其实有个最简单的法子, 就是借夜色潜入东苑主人的卧房里。趁人熟睡时, 下刀在心脏剜道口子,偷一滴血来用。 如果是稍微复杂点的法子, 则可以让程渊安然走过在人间的这一世。依照人族寿命来算,到他寿终正寝也不过再需要五十个年头。对魔族来说,这时间还没君瑶上次闭关来的久。 君瑶素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人, 但前一种办法好像有些过于野蛮,不讲道理了。 权衡之下,五十年而已,她又不是等不起。 决定留在程府,还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于是君瑶暂且答应了程秋蓉做她师傅,教她些防身手段。这事还得跟程府主人也就是程渊说一声。 君瑶懒散地休息到次日中午时分才起身,昨夜暴雨已然停了,只留屋檐与地面潮湿。 她到东苑时,程渊正在屋里用饭。君瑶刚出门时听程秋蓉提了一嘴,在人族,除却夫妻,通常男女不得同席吃饭,看来自己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她盘算着也不是什么急事,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转身欲走。但君瑶右脚刚迈出步子,程渊温和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君姑娘应当还未用饭吧,既然来了,不知在下能否有幸邀请姑娘同食?” 君瑶回身朝他看去,依旧是素色青衣,执箸夹菜的动作间透着从容。她是不想遵守人族那些条框规矩的,既然是程渊主动开口,她毫不别扭地走上前,在椅子坐下,顺便翘了个舒服的二郎腿。 程渊目光瞥过她随意安放的腿,笑了笑,“姑娘果然非同常人。” 君瑶没接这话,耸耸肩不置可否。 程渊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转而抬袖斟茶,续道:“在下今日去查了昨晚绑架蓉儿的那伙人-贩,意料之外的,在他们身上伤口处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 他把半盏热茶推到君瑶面前,缓缓抬头看来,“冒昧问一句,君姑娘真的是人吗?” 君瑶迎上他略带审视的眼眸,心想这人曾有天才少年之美名确实不虚。能看出道修者与其他五族伤人后,伤口周围细微的不同,还挺聪明。 “不是。”君瑶大大方方承认,随之萌生出一点捉弄人的小心思,正面回应他的问题:“我是妖,狐妖。” 语罢,君瑶明显看到程渊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晃过震惊。许是意识到这样有些没礼貌,又慌忙敛去。 其实倒也不怪他震惊,君瑶故意那样说,为的就是试探程渊反应。 不似魔族和天族鲜少入人间,总有妖贪恋人世繁华,跑来人界生活。他们也时常因为不懂为人处世的规矩,闹出些笑话或罪名,其中尤属狐妖最值得说道。 成年狐妖幻化出姣好艳丽的美貌,媚眼一挑,不由勾得人族重欲多情的男子为之神魂颠倒。曾有一位亡国君就是极好的例子,醉倒在狐妖美人的温柔乡,夜夜笙歌,荒废朝政,致使一代王朝衰败陨落。 而自那之后,狐妖在人族的名声就不是太好。每每被提及,都会与“红颜祸水”或“以色侍人”诸如此类的词关联在一起。所以清白公子往往对狐妖避之而不及,生怕美名被毁。 一闪而过的震惊后,程渊端起自己手侧的茶盏抿了抿。这个动作正好遮住他整张脸,君瑶不知道他此时有没有露出厌恶表情,但凭她猜测,多半是在思考怎样开口赶自己离开府邸更委婉。 短短喝一口茶的时间,程渊再放下茶盏,面色坦然,目光亦是坦然地与君瑶迎了个四目相对。 他唇边有浅淡笑意,但语气端的一本正经:“君姑娘的容貌确实不负狐妖盛名。” “红颜祸水的盛名吗?”君瑶想起世人对狐妖的评价,挑眉反问。 “非也。”程渊道:“在下以为史书总将亡国罪责归因于貌美女子,实为推卸责任,避重就轻。说到底,是那些本性昏庸的帝王不愿面对自己的无能,不愿接受后人的批评,给自己身败名裂找个借口罢了。” 这下倒是换成君瑶诧异了。她不大懂人族那些亡国帝王与史书记载的事,只听出程渊这话中没有对狐妖的丝毫鄙夷,更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于是又问:“你不怕我?” 程渊温和笑了笑,“如果你指的是妖族身份,在下会替姑娘保守秘密。” “如果指的是狐妖勾魂摄魄……”他顿了顿,声音低缓了些:“在下荣幸之至。” 君瑶:“……” 荣幸什么?被她这只狐妖祸害吗? 这话剖析了来听,内含轻拂撩拨之意,但偏偏坐在对面的这人眸光坚定,不带半点戏谑。就好似一位洁身自好的男子进了青楼,买了姑娘,却只在房中焚香听琴,不做任何逾越之事。矛盾,却又有着无端的吸引力。 君瑶默了默唇,她本是打算用妖族身份吓唬程渊的,结果到头来被戏弄的人反而成了自己。煞面子的事索性保持沉默,这话她没法接。 但她不说话,主人家反而变得热情起来。 正好适合两人同食的桌席上有份糖醋鲈鱼,还没动过。程渊从旁拿了双新筷子,剥下和鱼骨相连的大块鱼肉,在碟中挑干净小刺,又蘸了蘸色泽鲜亮的汤汁。 “听闻狐狸偏爱鱼,虽不知是真是假,但这道糖醋鲈鱼的味道极鲜美。”他将鱼肉放到君瑶碗中,“趁热尝尝可还喜欢?” 君瑶看着碗中裹挟着金黄汤汁的糖醋鱼倏尔有些发愣。 ——听闻狐狸偏爱鱼,尝尝可还喜欢? 这话好生耳熟,在她百岁刚幻化人形时,宸渊便有次从膳房端来一份糖醋鱼,搁在她面前说了那句话。 犹记得那盘鱼肉质鲜嫩,酸甜适口,被处理的丁点儿腥味也无,甚是好吃。君瑶嘴馋,一口气把整份吃了个精光,正想说还要吃,突然喉咙一痛,哽了哽,被鱼刺卡着了。 对神明来说,除根鱼刺不过捏个简单术法的事儿。奈何君瑶自那之后,缠着他日日要糖醋鱼吃,逼得宸渊练就了一手挑拣鱼刺的好技术,就专门为她每日吃鱼时候服务。 君瑶回过神来,夹起碗中鱼肉入口,细细咀嚼。 “味道如何?”程渊问道。 君瑶眼神有些恍惚,抬起头看他,“这鱼是你做的?” 无他,这鱼的味道和她曾在九重天中所吃的一模一样。 而宸渊某次出门办事了,膳房到点还是给她送去了糖醋鱼,但味道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君瑶心里疑惑,一问才知道,原来她先前吃的糖醋鱼都是宸渊亲手做的。 不同的味道经过对比,瞬间把君瑶的嘴巴和胃养得刁钻了,偏要宸渊亲手下厨的东西才肯动筷子。 一个负责投喂,一个专顾着吃的日子过了千年,再后来……离开熙承宫后,她再也没有吃到过一道合胃口的菜肴,自然也就对食物慢慢变得没兴趣了。 今天算是三百年来,她再一次体味到什么叫食欲。君瑶吃相并不优雅,大口把鱼肉塞进嘴里吃完,然后点头夸道:“好吃。” 掌厨者做出的菜品有人欣赏,是件如寻知音可遇不可求的事。看她吃的津津有味,程渊眉目柔和了些许,“你喜欢便好,今后……” “今后你天天做给我吃?”君瑶截断他的话,如是问道。 她是下意识出口的话,因为入口食物的味道太像,君瑶在某个瞬间把眼前同相貌的人错认作了宸渊,而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个暂住在程府的客人,才来第一天就嚷嚷着要主人给她开小灶当私厨,实在有些过界了。 君瑶咽下嘴里正在咀嚼的鱼,“我开玩笑的,你别当……” “好。”这次抢话打断的人成了程渊,“我当真了,今后我天天给你做。” 君瑶自从跨进这座院子起,愣怔的次数又多了一次。 两人不过昨晚一面之缘,就答应为她洗手作羹汤,这未免太亲昵了些。要不是刚才那句‘荣幸之至’戏谑意味太浓,绝不是宸渊那种清冷性子会说出的话,君瑶几乎都要怀疑这位京兆尹程大人存留着宸渊的记忆。 一顿饭用完,君瑶站起身,准备告辞离去。 “君姑娘……”程渊望进她明亮眸子,在她走之前低声试探着道:“阿瑶……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同样的称呼被不完全是他的人叫出来,像变了个味道。不过君瑶从不是什么矫情的人,称谓而已。 见她点头,程渊又道:“既如此,你对我也别那么生疏了。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你可以叫我的表字。” “宸渊。”君瑶在他说自己表字之前,淡淡道。 程渊:“嗯?” 君瑶道:“我是狐妖,不需要遵守你们人族那些繁琐规矩,我就直接叫你的名字。” ‘宸’和‘程’读音差不多,细微鼻音的差别,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第45章 身份败露 只在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 君瑶愿意留在程府, 程秋蓉那小姑娘比谁都开心。她才从东苑走出来,就看见穿着鹅黄绒衣的二八少女站在廊道转角处等她。 这对亲兄妹的性子倒是完全相反,程渊温和沉稳, 程秋蓉却活泼跳脱,拉着君瑶叽叽喳喳介绍府上情况。 君瑶随意听着, 时不时应和两声“嗯”,对他们这高门大户没兴趣。 程秋蓉大抵是昨晚被她救过,一时间看君瑶有种对待大姐姐的依赖, 反复问她还会不会再离开。她每问一次,君瑶就回答一次不会, 也算是实话。她只等着五十年后,取程渊的心头血,救回上神宸渊。 “姐姐昨晚不是说有私事要忙,没空在这里停留吗?”程秋蓉还是不放心,又搬出昨夜君瑶拒绝她时的原话。 闻言, 君瑶缓了脚步回头看了眼身后东苑,“事情都处理好了。” 程秋蓉察觉到她目光停留,顿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姑娘尚未出阁,却跟个人精似的, 笑嘻嘻挽上君瑶胳膊, 小声道:“姐姐你是不是出门来找如意郎君的?结果昨晚看到了我哥, 一见钟情?” 君瑶收回视线, 如果她方才在喝水,定会失态的忍不住把茶水喷出来。 “不是。”她面无表情地驳回小姑娘放飞自我的猜想。 程秋蓉痴痴笑道:“不是也没关系。姐姐以后都住在府上, 和哥哥-日久生情也是可以的。” 君瑶:“……”她就不明白了,分明都是一面之缘的瓜葛,这兄妹俩怎么一个比一个语出惊人? 无端说‘荣幸之至’也就罢了, 她还能装傻充愣当做没听懂。但这程秋蓉是准备把他亲哥哥的后半生幸福,草率地就卖给个外人了? 她在对待宸渊和这位程大人的心态上拎得很清楚,无论日后她与宸渊单纯是共同对抗过鬼族的过命之交,还是升华出未知的其他关系,都与这座府邸上的程渊无关。 这两人外貌虽然一样,但性格却截然不同。倘若她停留人间的五十年里,真跟这位程渊萌生出感情了,等人族短暂不过百年的生命逝去后,她的情难道要转移到宸渊身上吗?这未免太荒诞。 君瑶无语继续往自己住的西苑走,她今后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话,于是干脆放狠话,要是再说这些不着调的,做师傅的决定她就反悔了。如此一来,程秋蓉总算是老实不说了。 但在程府上待了一周有余,君瑶发现,她勉强能管得住程秋蓉的嘴巴,却管不住程渊的手脚。 自那日随口提及做鱼之事后,程渊竟然真的每日中午都亲自下厨,然后让侍女将新鲜烧鱼送到西苑。狐狸偏爱鱼是真的,对于鲜美的鱼肉,君瑶百吃不腻。 这日天气难得放晴,夜里飘了一夜大雪,压折梅树枝芽,雪地零零散散落着妆红。君瑶在屋檐清理出块干净的地儿,枕卧在上头看人间壮阔雪景。这一看,躲在云层后的太阳从东面移到了西边,晌午已过,程渊的鱼却没来。 有点馋,但并不失望。 高门子弟,能因为随口一句话充当她好几日厨子,已经算君瑶占便宜了。她没有咬着点好处就不松口的道理。 君瑶拍拍手掌翻下屋檐,去外头找个酒楼吃鱼去! 她出门时,管家正带着下人们在前院扫雪。突然一名小厮急匆匆从外头跑进来,不慎脚滑,摔了个狗吃屎。 “什么事毛毛躁躁的。”管家不悦训斥他。 “大事不好了……”小厮捂着摔疼屁-股站起来,“大人今日早朝时被下狱了!” 管家手里的扫帚登时掉到了地上,“这怎么可能?!你快说清楚!” 小厮道:“还是那晚大小姐被绑-架的事。” 君瑶顿住脚步,在旁边听了个大概。 程渊身为京兆尹,这诱骗绑-架案出在京城脚下,他势必要着手查清楚的。 那晚有君瑶打晕涉事大汉在先,府衙里后来的人不费什么力气就把涉事者都抓了,经过几天审问,最终查到事情源头是京畿外几座郡城的青楼。 程渊当即令人封了那几家青楼,并在今日早朝将此事说明上奏。孰料,有官员倒打一耙,诬陷他在查抄青楼时贪赃大笔财物,还硬是把狱中的青楼老板娘给提上了金銮殿,坐实程渊敛财“罪名”。 如今的人族圣上庸碌无为,绝对和贤明沾不上边儿,被臣子的耳旁风一吹,当朝就把程渊下了狱。 “你说的那个诏狱在哪?”君瑶走到那个小厮面前,冷冷出声:“带路。” 小厮疑惑看她,这姑娘相貌生得极佳,周身气质却冷冽强悍,半分寻常女子的温婉都无。他没见过君瑶,但猜想能要求前去诏狱的人,应该有些身份,遂问:“敢问姑娘是何人?诏狱在皇宫大内,普通百姓是进不去的。” “啧。”闻言,君瑶不耐烦睨他一眼,“叫你带路就带路,哪来这么多废话。” 小厮讨了个没趣,又实在被她生人勿进的气息震慑,打了个哆嗦乖乖走在前头带路。 贪赃敛财君瑶倒是知道,这得益于她先前在某本人间小话本里看到过的一个情节。身为朝廷命官的男主人公被同僚诬陷敛财,最终落了个菜市口斩首示众的下场。 按理说倘若程渊死了,君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取他心头血。但斩首这种死法,连个全尸都没,她是要复活出一个断头的宸渊吗? 所以,绝对不能让程渊出事。 “姑娘,再往前就是皇宫内了。”小厮止步在恢弘宫殿前。 君瑶看了眼紧闭的朱漆大门,数名带刀侍卫面容威严,一丝不苟地在附近巡逻,连只苍蝇都不放进去。 不过纵使宫闱禁卫再森严,也难不倒君瑶。因为她不是苍蝇,而是狐狸,最狡猾的狐狸。 狱中,程渊还是今日早朝时那身深绯色官袍。牢房中摆了章小桌案,他正提笔蘸墨写着什么,从容不迫,似乎还在自家书房中,并无半分入狱的落魄感。 见到君瑶出现,他明显一愣,出嗓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阿瑶?” “是我。”君瑶给自己施了道灵罩,除却程渊,这里的其他人皆看不见她。 程渊诧异,“你是怎么进来的?” “进来这破地方,很难吗?”君瑶歪了歪头反问,丝毫没把这所谓铜墙铁壁的诏狱放在眼里。然后在程渊满目惊讶的注视下,穿过木栏,走到了他面前,奚落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要不要我救你出去?” 短暂的讶异后,程渊很快意识到妖族一旦动用法力,几乎可以在人界为所欲为,“用刚刚那种方法救我吗?” 君瑶耸耸肩,不置可否。 程渊忽而笑了,“你有没有听说过,畏罪潜逃这个词?” “如若我跟你走了,待被朝中同僚发现,我的罪名便坐实了。府邸不能再回,还得隐姓埋名地活着。”这字里行间都透着不愿清名被毁的意味,但程渊说着顿了顿,话峰一转又笑:“不过如果你打的是与我私奔主意,倒也不是不行。” 君瑶搞不懂为何这人戏谑之语信手捏来,自动忽略后半句亲狎之语,并且被他说的完全不想用术法带人逃了。 她冷静问道:“你且告诉我诬陷你的人是谁,我帮你洗脱冤屈。” 程渊望着她,君瑶不懂人间朝堂的勾心斗角,他着实好奇这皮囊绝美的姑娘要如何帮他正名。但他没多问,君瑶的出现给他枯燥生活带来诸多神秘与未知,比过去二十来年的按部就班有趣多了。 或许传闻是真的吧,狐妖姿容艳丽,只在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能胜却人间无数。勾魂摄魄,撩人心扉。程渊唇角无端就扬了扬,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官职与名字,递给她。 君瑶看了眼那名字记在心里,随之就将宣纸在指捏成齑粉散落一地。 “对了。”临走前,她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身看去,“倘若我救你这次,按照你们人族报恩的说法,你这条命是不是算卖给我了?” 程渊不多琢磨她话中含义,点点头,“救命之恩……的确如此。” 君瑶落在牢狱阴影中的眸光暗了暗,如此甚好。既然命都是她的,那么趁早取一滴心头血也就顺理成章了。 她又环顾了圈这牢狱,与曾历过的魔界鬼域牢狱不同。此处阴冷潮湿的很,如今又恰值腊月寒冬,若她撤去修为护体,丝丝寒气入体能刺得人骨头生疼。瞥了眼程渊单薄空荡的朝服,他虽坐姿端正,但执笔的手和两片薄唇已然冻成了紫红色,将他出卖。 君瑶叹了口气,变幻出一件绒毛大氅丢到他面前桌案上,然后施了个传送阵出去。 她没回程府,在繁华街道寻了家酒楼点上几道鱼吃。也不知是同样口味把嘴巴喂刁钻了,还是这酒楼厨子的手艺不好,总之是没有程渊做的好吃,君瑶没动两筷子就作罢了。 在酒楼坐到打烊关门,然后君瑶潜入了诬陷程渊那些官员的府邸。能让青楼老板出来作伪证,这些人当中总有手脚不干净的。 果然,没费她多少功夫就在某位三品大员的书房抽屉里,找到了几张青楼地契,与不干净生意的账簿。这些证据足够指认幕后黑手了。 君瑶回到府上浅浅睡了一觉,又在次日天还没亮就起身,紧盯着前往皇宫的必经之路。 当朝太傅是程渊的老师,为人刚正清廉,当君瑶看见太傅马车行经时,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入马车内,把手里的证据拿给老太傅看。 虽说得了老太傅的保证定在早朝陈词,但君瑶还是有些不放心。刚刚隔着马车帷裳,看到了好几个官员的样貌皆是长得一脸老奸巨猾,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索性君瑶也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变回赤狐原身躲进太傅官袍广袖里,悠悠然进了宫。 原本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可不知为何,自太傅步入金銮殿后,君瑶丹田内妖丹就开始不听使唤地牵动灵力,使得妖族那一半修为躁动不安,连带着四肢也开始痉挛打颤。 无法,她只能用自己属于魔族的那一半修为去压制灵力乱窜,可纵使她魔修再强大,却到底是异族修术,没法帮助她维持赤狐妖身。 君瑶咬牙硬扛着,此时朝堂上的情况已然是逆风陡转,程渊也被放出了诏狱重新站回大殿,她在心里祈祷这场朝会能快些结束。可那些大臣们,你一句有事要奏,他一句臣以为,愣是把退朝拖得遥遥无期。 体内灵力乱窜的越发厉害,到后来意识混沌,疏忽间,小狐狸从太傅袖袍中掉了出来,化作人形。 肃穆朝堂上登时响起几声尖叫,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指着君瑶喊道:“她是狐妖!” “什么?狐妖?!” “我亲眼看见她从太傅大人袖子里掉出来,从狐狸变成人的,就是狐妖无疑!” “大胆狐妖又想要祸害朝纲?!” “幸好国师在这金銮殿中施下过除妖术,否则指不定这狐妖是想祸害陛下!” 第46章 狐妖祸国 他很嫉妒,但他没机会嫉妒了…… 君瑶从地上爬起来, 晃了晃脑袋看清大殿中如今情形。 御前侍卫纷纷拔刀出鞘,整齐排站在殿中,刀尖直指向她。而众大臣分为两拨, 文臣躲在侍卫之后,对狐妖骂语如珠, 认定她是来祸害朝纲的,巴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她。武将则直接抡起袖袍,能动手的坚决不动口。 君瑶从他们骂咧咧的话中大体听明白了, 只因昔日有狐妖魅主,所以此后杯弓蛇影, 但凡见着狐妖就先行打上祸乱朝纲的烙印。她心底冷笑,一群不愿面对自己为官无能,专会把罪责推诿给女子的庸人罢了。 望了眼人群后的程渊,似乎是想冲上前却被御前带刀侍卫拦着,用唇语对她说了两个字:快走。 君瑶唇角轻勾, 这殿中的除妖术确实厉害,竟然能将她体内妖修尽数压制,要换做其他普通妖族怕真就只能凭招式肉搏一二了。可她还有一半魔族修为可施展自如,懒得与这些庸人费力气, 画了个传送阵。 走了。 回到程府自己房间, 躺倒在床上, 今日可真晦气。好在太傅陈词证据帮程渊洗脱罪名还算顺利, 她现在只要把体内逆行乱窜的灵力安抚下来就万事大吉。 调息完之后,君瑶又浅浅睡了觉, 直到有人来敲门。她赤脚下床,挪着惺忪睡眼去开门。 冬日寒风迎面吹来,未绾长发扬起, 披散满肩。 程渊敲门的手才放下,就撞进她不施粉黛的慵懒神情。浅蓝色薄衫贴身附着,勾勒出成年女子曼妙身形,如水柔婉,细腰似杨柳,仿佛一只手就能盈盈握住。他喉头忽而干哑,匆匆别开眼,向下低眉敛眸,却又见白足显露衫裙,耳根随之微红了。 君瑶发觉到他神色不自然,打了个哈欠揶揄:“你这是在害羞?” 程渊没好意思回答,无处安放的眼神最终做了个揖礼挡在广袖衣袍后,“等你穿戴好了我再过来。” 君瑶站在门框边好笑看他匆匆转身离去的背影,前两日总听他说些狎昵戏谑之语,还当这人胆子有多大。没曾想自己不过是少穿了件外袍,就受不住了。倒也难怪二十有六未曾娶妻,真不知他去青楼查案时,脸是不是得熟透成樱桃。 夹雪寒风穿廊过,程渊坐在廊道边长椅,方才那幕在脑中挥之不去。被冷风一吹,这心底反而更热了。 真是疯了,他想。 从前出入宫宴,也不是没见过倾城之貌,就连前段时日去青楼查案,那使得万千纨绔公子神魂颠倒的花魁也不曾能让他驻足半瞬。可偏偏君瑶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美撼凡尘似月里嫦娥,自从那夜见到她第一眼起,就莫名引得他想靠近、探究,甚至……爱慕。 脸红并非因为她衣着不规整,而是心跳如战鼓,太响烈。 难不成狐妖真有勾魂摄魄的本事? 君瑶寻过来时,他已然调整好气息平稳,面色如常。 程渊从长椅站起来,语带关切,“你没事吧?”问的是今日朝堂上,众臣谩骂她狐妖之事。 君瑶耸耸肩,当然没事,她不屑跟一群无知庸人计较。又笑言:“这话该是我问你吧?”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垂,内涵他方才红了耳。 “是我失态了。”程渊讪讪蒙混过这个话题,又道:“西街新开了家酒楼,听说味道尚可,一起去试试?” 君瑶挑眉问:“有鱼吗?” 程渊笑着点头,“自然。” 君瑶爽快拍了下他肩膀,那就去。 两人并肩走着,走在西苑半月门外小径时,恰巧迎面遇上程秋蓉。 小姑娘登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嘴角上提,拽过君瑶的手把她拉到一边。像是闺中密友说悄悄话般,对她低语道:“姐姐趁早把哥哥拿下,这样我就有嫂子了!” 君瑶:“……”抱歉,真没这心思。 今日街市依旧热闹非凡,兴许是年节将至,采买年货的百姓及挑着担子卖年货的货郎都比往常更多些。 人流攒动,程渊生怕与君瑶走散,于是与她挨得更近了些,肩膀偶时轻擦过,又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随意寻了个话头转移注意力:“对了,方才蓉儿同你说了什么?” 君瑶看他一眼,她也不怕告诉程渊,便如实说了。 程渊在短暂微愣后,状似无意,只当笑语地追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比起当嫂子什么的,我这个年纪更适合做你俩的祖奶奶。”君瑶淡淡道,倏尔挑了挑眉,玩笑心思陡起,侧头对程渊提议:“要不你叫声祖母来听听?也让我过一把当长辈的瘾。” 程渊:“……”这他自然喊不出,倒是前头那半句话,叫他眸光黯淡下几许。 新开酒楼的生意不错,他们到时楼上雅间已经满座了,只能凑活在大堂寻了张空桌。没多看菜单,君瑶直接让小二把店里所有的鱼都上一份,再把付银子的事儿丢给程渊。 她翘着二郎腿,姿态随意地单手支额,微斜倚在桌面,听隔壁桌食客侃天侃地话家常。 因着客人多的缘故,后厨人手有限,上菜的速度也就稍慢了些。等了快有一盏茶的时间,她的全鱼宴没上桌,酒楼大门倒是走进来几个傲慢的不速之客。 随着几人大步流星走入,酒楼大堂瞬时腾起一阵骚动。君瑶下意识往外看去,来人似乎有些面熟,正是她今早在金銮殿上刚见过的御前带刀侍卫。 程渊显然也认出了他们,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 果然,侍卫从腰间抽出张通缉令,甩手掸开,上头所画正是君瑶的面容,还在一侧用大字强调了:狐妖祸国。 “诸位都看好了!”侍卫拔声大喊:“京城中现今出现了祸国狐妖,这关系到咱们王朝的社稷江山!如果有人看到了画上的人,必须立刻来官府报案,待官府缉拿归案后,赏银千两!” 此言一出,各桌食客纷纷闲聊起来。 “狐妖祸国呐,这可不得了,难怪赏银有千两。” “诶,要我说这画上女人长得确实好看,不愧是狐妖变的。” 君瑶坐在桌边,冷眼旁观着一切,最终轻蔑“嘁”了声:“愚蠢。用这种方式抓妖,抓到你们那老皇帝的儿子进皇陵都没戏。” 程渊素来晓得其他五族在修术上都比人族厉害太多,没由得就把她的话理解成了:“你们妖族可以随意变换相貌吗?” “不能啊。”君瑶便知他会错意了,淡淡说:“初化人形是怎般模样这一生就是那般样子了。变换相貌是天族的术法,不是妖族。我的意思是说:传送阵是六界修者共通的术法,他们这样招摇过市地找人,那狐妖见着,早就出城或回妖族去了,怎还可能等着被他们抓。” 御前侍卫开始在酒楼里搜人,君瑶叹了口气,惋惜她没能吃上的鱼,一个术法直接就带着程渊回到了府邸。 两人刚进门,管家就匆忙迎了上来,低声说是宫里来人了。 老皇帝因为冤枉了程渊将人下狱,如今真相已查明,上位者心中自悔,遂送了些赏赐来补偿他在狱中吃的苦。 程渊点点头让君瑶先回西苑,自己则往正厅走去应付宫里来的内侍,这种帝王权衡他早就熟悉了,但他总觉得今日情形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以往宫里来了赏赐,府邸下人们都探头探脑地往前院挤,想望望宫里来的人,也好奇又有什么新奇宝贝。可今日府上静悄悄的,他从前院走往前厅一路上连个扫地的小厮都没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直到恭听完圣旨欲接,程渊才终于意识到这不对劲源自那里。 他瞥过突然架上自己脖颈的两柄刀,抬眼问宣旨内侍:“大人这是何意?” 内侍阴笑了声道:“窝藏钦犯是死罪。” 程渊心下一沉,第一反应就是,难道君瑶在府上的事被发现了? 而原本优哉游哉走回西苑的君瑶,突然被个小厮拦住了去路,说是程渊请她去前厅,挑选些喜欢的首饰。 她没有多想,虽然不爱那些金银珠钗,但到底是在人界生活的必备品,随便挑些也用得上。可当她跟随小厮走到前厅,秀眉顿时蹙起,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窝藏钦犯……狐妖祸国…… 这两个词飘入君瑶耳朵,她瞥见程渊肩上左右两把刀,眸色蓦地冷凛。 先前邀她来前厅的小厮走到内侍身前行了个礼,“大人您看,她就是通缉令上的那狐妖。” 君瑶心底冷笑,呵,又是个掉进千两赏银钱眼里的家伙。那些个侍卫这次倒学聪明了,总算没拿着张画纸嚷嚷着逮捕,而是先将程渊给抓了,防止君瑶再像大殿上那晌,凭空消失。 内侍指了指君瑶,转头皮笑肉不笑地问程渊:“这狐妖确实在您府上,程大人作何解释?” 程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君瑶闪身上前握住其中一个拿刀架着程渊的侍卫,手肘向侧后方一撞,轻松将人击退了两步。冷冷回望向领头内侍,“有什么事冲我来,别牵连旁人。” 闻言,内侍脸上阴笑更甚。就冲着君瑶护程渊那股劲儿,这旁人,他就必然牵连定了。抬手间,他从宫中带来的侍卫已将程府前厅重重围住。 程渊见势不妙,轻推了推君瑶,“不必管我,你快走。” 这话被内侍听了去,在君瑶又想施传送阵之前,开口道:“姑娘最好想清楚。你自然可以走得潇洒,但程大人窝藏钦犯的罪名已经坐实了,到时株连九族的旨意降下来,不仅是程大人和程姑娘,整个程府上下都得为你的逃跑抵罪。” 君瑶在半空画阵的手陡然顿住,程秋蓉天真一无所知,还有这府上几十口人,不能因为她白白丧命。 “好,我跟你们走。但你也得先答应我,不再向程府发难。”君瑶口头说的凛然,心里却打着如意算盘。先示弱也无妨,反正她魔族的身份无人知晓,到时候从狱中再逃出去,就和程府没关系了。 内侍笑着点头答应。君瑶总觉得他那笑里藏刀,但见他让屋内外所有侍卫都收了手,倒也没有怀疑。 像是生怕她再逃了,他们用锁链将君瑶的手脚锁住,又拿国师画的除妖符咒贴在了君瑶身上,封住她的妖术。 君瑶全程配合着他们,反正在她看来都是些无用功而已。 一路跟随走出前厅,忽而有道极细微的破空声从身后左侧方传来,君瑶骤然眯眼,她终于知道不对劲在哪了。 感情捉她归案是幌子,暗中刺杀才是真实目的? 她不动声色往前走着,只待箭羽近了再躲开。孰料,下一瞬,钢箭没入皮肉的声音刺耳,后背好似被溅上了什么温热液体。 荒唐念头在君瑶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转过身去。只见程渊前胸中箭,替她挡下了那一击。 血色瞬间染透他天青色衣袍,像是红梅绽放飞雪,灼目深然,高大身影在她瞳孔放大的刹那,轰然倒下。 君瑶用灵力挣断捆缚她四肢的铁链,在程渊后背跌雪地前,将人接入怀里。 原以为他聪明得紧,没曾想竟也会笨到做出挡箭之事。 她嘴唇轻颤,“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自然知道。”程渊忍痛扯了扯嘴角,“救命之恩,还给你。” 他这一说,君瑶心里瞬间有些火气,“我是妖!而你不过是个半点灵力修为没有的凡人,你替我挡什么箭?是嫌命太长,找死吗?!” 程渊心口血液潺潺流出,将地上冬雪凝结,“他们封了你的妖术,我害怕,万一你没能躲过……” “闭嘴!”君瑶没好气瞪他,但程渊被她吼的咳出一口血,君瑶的火气就又在无奈中暂且熄灭了,叹道:“先别说话了,我替你疗伤。” “阿瑶……”程渊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别消耗你的修为了。曾有道长在我出生时算过一卦,说我活不过二十六岁,想来今日就是劫到了。与其浪费力气救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人,不如在最后的时间里,听我说说话罢。” 君瑶此时也管不了太多,直接一个术法将前院所有人都放倒。 白茫院子里寒风四起,晴朗了半日的天又纷纷扬扬飘下雪花,好似银装素裹间只剩了他们二人,万籁俱寂。 程渊呼吸着凉气的喘息声时重时缓,“我知人族寿命短暂,自己不过是你生命中不起眼的一位过客,但有些话还是想同你说。” “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那声并不是在喊我名字的‘宸渊’,我就知道,你应当是将我当做故人替身了。”他抬手捂住伤口,稍阻了些粘腻血液持续流出,“你每次看着我,目光虽然落在我身上,我却能感受到,你其实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不知道是谁这么幸运能被你所喜欢。”程渊苦笑,他很羡慕,也很嫉妒。 但他……没机会嫉妒了。 第47章 真情流露 “上神这是打算摒弃天道入魔…… 程渊尝试抬起的手在半空陡然脱了力, 垂落身侧。 人族的生命就是如此短暂、脆弱,如同镜子般易碎。 君瑶从不是伤春悲秋之人,此时却也感慨叹了声, 毕竟……程渊其实挺好的。她甚至觉得,假若自己也是个普通人族, 定会喜欢上怀里的人。 闭了闭眼悼念完,君瑶没忘记自己此行来人间最重要的事。 心头血。 一滴鲜红收入玉瓶,君瑶把程渊的尸身安放在地上, 站起身。 她想着在走之前把人间麻烦事都处理好,遂随手捡了团雪球幻化成中箭身亡的狐狸模样丢在程渊身旁, 让这些侍卫以为她死了最好,别再殃及程府。 君瑶带着这滴心头血回到魔族,又从储物手环中拿出浮世灯。 之后的一切便简单了,她让曦和去广寒月宫折来一枝与天地共生的灵木替宸渊重塑仙体,以心头血为引, 再用浮世灯凝魂聚魄归还灵识,此后将仙体封存于魔界熔浆中,等待苏醒便可。 至于何时能苏醒,却就说不准了。短则几日, 长则数百年, 纯看气运造化。 好在宸渊原身修为强劲, 仅仅用了七日。 不过君瑶并非第一个知道宸渊苏醒的人。回到魔宫后, 她每日清晨习惯地坐上院中千秋随意摆荡着,突然有侍女急匆匆跑进陵炀殿, 说道:“小殿下,宸渊上神醒了,但似乎……出了些意外。” 意外?君瑶困惑不解, 她施展此凝魂秘术时曦和也在身旁,是确认过万无一失的,能出什么意外。 当她感到魔宫外,远远看到宸渊站在熔浆边皱着眉,神色不虞,气质疏离,确是他原本清冷上神的模样。 君瑶缓步走上前,宸渊一眼就看到她,唤了声:“阿瑶。” 方才来时路上,侍女告诉她,宸渊醒后约莫是记忆受损,忘记了很多事,甚至反复询问自己为何会在魔界。但这会儿君瑶见他唤自己昵称如此自然顺口,瞧着也不像是忘事儿的人。 可宸渊接下来的话,就让君瑶意识到,他确实失忆了。 他问:“阿瑶你怎么也在魔族?” “这里是我家,我当然在这。”君瑶直视进他琥珀色眼眸道。 宸渊因见着她而舒展开的眉头,瞬间又再度仄起,“家?你的家在九重天。” 君瑶有些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的讨论,只得先将人带回了陵炀殿,然后给曦和传音询问缘由。 她从与宸渊的对话中大体能得知,宸渊忘记了这三百年间与君瑶所有的纠葛,他记忆的起始点似乎又回到了君瑶千岁生辰时离开九重天,而自己下鬼域去寻他,然后两人携手封印住妄罗鬼王。 至于中间的恩怨,皆是没留存在记忆里。 “有两种可能。”曦和听完君瑶的描述,沉吟片刻后道:“第一种是你那日收集到他散开的灵识,有遗漏,正好缺了包含这段记忆的灵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脑海里就不可能有那些事情的记忆。” “那第二种呢?”君瑶问。 “第二种就比较玄妙了。”曦和道:“毕竟那段记忆对上神来说过于痛苦,兴许是重塑仙体后灵识也重凝,他将不愿记起的那些回忆封住了。” 君瑶听明白了,“所以……如果是第二种可能,说明他还有可能想起来?” “嗯。”曦和应道:“按理说是的。” 君瑶点点头,那日收集灵识时,她再三确认过没有遗漏,因此更相信是第二种情况。 她欲掐断水镜传音,但曦和的声音再次传来:“小狐狸,其实要我说不论是哪种情况,现在这样都挺好的。那些回忆的存在只会膈应你俩,他忘了,你也别去在意了,就当做没发生过,对谁都好。” 闻言,君瑶回头朝屋内看了眼。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瞧见宸渊坐在桌边翻着她随手搁置的那本六界异闻录,指尖搭在桌面轻敲,面色淡然,像极了昔日在熙承宫时,君瑶看到他的每一眼。 “不。”君瑶收回目光,语气突然变得一本正经,“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了,不能因为不想记起就逃避。何况我承受了被剖丹的痛苦三百年,也没被压垮,他宸渊更不会是这么脆弱的人。” 以前的宸渊多自以为是啊,端着高高在上的身份,清冷无情。 虽说君瑶在那千年里,对那般模样的宸渊动过心,但回想起来,其实不过是有救命之恩在先,又在他身边待得太久享受到了一些宠溺,才动的情而已。 说难听直白些,如果换做另一个人在妖族战火中救她,并万般好地养了她千年,君瑶也会喜欢上那个人。与他是谁无关,只因为他做了那些事,才让少女萌动春心。 如果让现在的君瑶遇上当初的宸渊,动心是不可能的,充其量也就能当个朋友吧。 而宸渊是在历经过那些事后才改变许多,早先气人的脾性几乎都磨灭了。所以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君瑶都希望他能想起来。 不知为何,君瑶收了水镜后,无端就开始思索起真正能让自己动情的人到底会是怎样的。 她已经没了活蹦乱跳的少女心性,也就不需要多么惊天动地的宠爱。只想着那人能够温柔体贴些,事事顾忌她的感受,能够为她洗手作羹汤,为她描眉绾青丝也就够了。 君瑶拍了下自己额头,真是疯了,这是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果然人一旦安逸下来,就会开始不着调。 她深呼吸几口气后,朝屋内走去。 宸渊听见脚步声,搁下手中书册抬头望她,开口便是:“阿瑶,你何时同我回九重天?” 君瑶坐到他对面位置,淡然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为何?”宸渊蹙眉问。 君瑶道:“我方才说过了,这里是我的家,有我的家人。我该和哥哥他们生活在一块儿。” “可……”宸渊凝眸盯着他,话音哽了哽。 印象中君瑶从不会对他这样冷淡的,就连看他的眼神也不再闪着光,他心里莫名酸楚得厉害。而且君瑶总说魔族是她的家,宸渊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不知道如何言语,宸渊只能把心底勃发的情感都捧出来,“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家。” “怎么给?”君瑶好笑看他,没把这话当真。 宸渊却道:“你的生辰愿望,你还没有给我答应的机会。我娶你,从此熙承宫就是你的家。” 君瑶心头陡然一跳,她都快忘了当初自己说过的话,也没想到宸渊竟会旧事重提,探究神情中多带了些不可置信的狐疑,“你这算是……” “表白。”宸渊深邃眼瞳一瞬不瞬盯着她,就这样认真地接话,“从前是我看不清自己对你的感情,直到被夜阑囚禁的那段时间。看到他对你疯狂痴妄的时候,对你欲行不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太多。” 君瑶在听到他说表白二字时,心跳仿佛在那个刹那停止,换了眼睫一颤。她佯装无意地抓起手边茶盏,低头喝着水尝试掩盖住自己闪躲的神情。 不是没听宸渊说过喜欢她,但先前君瑶始终先入为主地以为,宸渊对她诉说的感情都是建立在弥补和愧疚之上的。哪怕真实,却不纯粹,所以从没想过接受。 可眼前的宸渊此时并没有“伤害过她”的记忆,所有充满爱意的话语便都是真情实感流露。 深情与寡情是世间最强烈的对比,若非这个人是她亲手救回来的,君瑶几乎都要怀疑他是被人夺舍了。 她心跳乱的不行,虽看不见自己的脸上表情,却也能大概猜到精彩不自然。尽量保持平静地搁下茶盏,“错过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没必要多在意。”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君瑶似乎看到宸渊的眸底划过一丝失落,“是吗?” “嗯,是。”君瑶给了他肯定回答:“你为了救我献祭金丹,我也为了救你拼尽全力,其实算扯平了。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复杂的,就当是……过命之交。” 她特意在最后四个字咬重字眼,强调过命之交。既不将关系归的寡淡,又微妙地避开了逾越。 说完,又抢在宸渊再开口之前下逐客令,“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会儿,你先出去吧。” 宸渊张了张唇,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君瑶已然从桌边站起来走到了屏风后,看似真准备歇息,无奈将原本要吐露的心声先咽下。只在退出门之前,问她:“今晚我住哪里?” “陵炀殿随意挑一间屋子,让人给你收拾吧。”君瑶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顺带手指解开衣裳,搭在屏风上。 她吃准了宸渊在非礼勿视这点上绝对算君子,果然在见到自己脱衣的瞬间,退出房间。 而君瑶在房门合上的刹那,抬手抚上心脏。天知道她方才话语虽平静,实则心跳如鼓。说一丁点触动都没有是假的,毕竟宸渊属她心头白月光。 可也正是因为昔日动情太深,导致如今越发分不清这骤然的面红心跳是不是余情未消。大概在她没想明白之前,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宸渊吧。 不过好在宸渊如今十成修为尽数恢复,没两天就会回九重天去。君瑶心想,只要她在房中多待些时日,等他离去就好。 宸渊出她房间后,脚步停顿在院中秋千前,总觉得这物什,包括陵炀殿中的景物都异常熟悉,可他分明是第一次来此。但宸渊到底没多想,最终选了间侧殿的屋子。无他,只因这间屋子轩窗推开,正好能望见君瑶房间的门。 他连床榻上被褥都没掸开,就在窗边站着,想能在君瑶出屋子时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 可他这一等,足足等了七日。 在第七日的傍晚时分,侍女敲开了君瑶的门,对她说了句什么。 君瑶脸色立刻变得难看,把侍女打发走了。转身时,眼尾余光恰好瞥见这扇窗后站着的人,夕阳如金屑洒在他眉眼,如神明高贵,神色却显得落寞。 “你怎么还没回天界?”君瑶脚下踌躇两步,最终还是走上前。 宸渊收回目光,“我身来就是神,在九重天有座宫殿,但那里不是我家。” “所以呢?”君瑶不置可否,熙承宫对宸渊而言,的确只是个住所而已。 或者说熙承宫属于他,而非宸渊属于那座仙宫。所以宸渊这样说,并没有问题。 “有你在的地方才算是家,所以……”宸渊道:“倘若你执意留在魔族,我就陪你。” 算作,重来一次的追求。 君瑶仰头望了眼魔族黯淡的天,戏谑他:“上神这是打算摒弃天道入魔啊?” 以为宸渊不会接话,熟料他一本正经:“如果你希望的话,未尝不可。” 第48章 但求一死 “现在他只听我的话。”…… 六界平等, 众生平等。 这话是佛祖说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就拿人族而言,在他们心目中, 神明庇护福泽,是高于凡人的存在;而魔族则只能落得个脾性暴戾, 一言不合便作恶的形象,对之轻蔑而厌恶。 所以当君瑶玩笑宸渊入魔,而这人竟如此淡然且毫不迟疑地应下, 她委实有些震惊。 “入魔就不必了。”半晌后,君瑶耸肩笑笑。 宸渊身形愣在窗边, 被似血残阳映衬的有些挫败,“如果是我心甘情愿的呢?想留在你身边,愿陪你入魔。” “那也不用。”君瑶懒懒打了个哈欠,“因为实在是没这个必要。” “没必要么?”宸渊低声喃喃重复了遍,垂眼敛谋。到底是没必要他留下, 还是没必要他陪着,不论是哪种对此时的宸渊而言,都算得上是他生来遭到的第一次拒绝。搭在窗台的手指僵硬在空气,怎么也落不下去。 表面上, 他望着君瑶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水;可只有宸渊自己知道,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真心捧出来, 君瑶却看都不看一眼就将它挥手丢到了脚边, 然后轻飘飘地,无意踩下, 就见了青筋,也见了血。 他的小狐狸,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宸渊后知后觉, 自己也许忘记了一些事。可他将灵识记忆尽数重现脑海,也找不见半点端倪。 恰巧,方才敲开君瑶房门的侍女再度小跑进殿,打断了二人未尽的话。 君瑶见侍女低着头的样子,就知道那人还在魔宫,没被打发走,烦躁情绪不由脱口而出:“我说了不见,让她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做作着一副可怜样子给谁看。” “可……她说如果不能见到小殿下,就一直在外头等着。不论十年还是百年,直到小殿下肯见她为止。”侍女支支吾吾,回话时连大气都不敢出。她有预感小殿下厌恶极了外面那个女人,生怕稍微说错话惹君瑶生气。 但君瑶只是无所谓的语气,“那就让她等着吧。等她意识到就算死在魔族,也没人会管她,自然就走了。” 侍女应了声就要下去办,孰料宸渊突然出声道:“等一下。” 他目光始终停驻在君瑶身上没有挪开,冷淡不近人情的话语从那不染而朱的双唇吐出,是他从未见过的君瑶。如凤凰绮丽高贵,浴火涅槃。她该立于云霄之上,对尘埃不屑一顾,痴迷了他的眼。 “让你烦心了的人,我去替你处理。”宸渊道。 “你?”君瑶闻言抬眼看他,充满探究。 君瑶心想,她方才或许有句话说错了,外头求见她的那位做作出娇滴可怜样子,兴许还真有人看。君瑶突然就想试试如今忘事了的宸渊,再听见那个名字会是何反应。 “你可知外面的人是谁?”君瑶饶有兴致地反问他。 宸渊自然道:“不知。” “那我现在告诉你,是个故人。”君瑶走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她上半个身子轻俯过窗台,下巴便距离宸渊肩膀衣袍只剩半指距离,近得能嗅见神明身上淡淡冷梅清香。 她低缓声音如西风扶杨柳,就这样清晰钻入宸渊耳膜,吐字缓慢:“是白鹭。” 独属于君瑶的温热气息喷渤在宸渊耳畔,两人皆是披散的长发在暖风中交织出同心结形状,心脏的搏动跳仿佛骤然停止。 身体本能地想要再靠近一点,冷静却又拉扯着他不可越雷池,那样……可能会把君瑶吓跑。遂垂眼描摹她如画眉目,细数夕阳辉光下她浓密眼睫。 但令人贪恋的美好只是一瞬,君瑶话音落下,身子也随之退回了原来位置,讥诮地朝他眨了眨眼,“你现在还确定要替我处理?” “嗯,我让她滚回九重天。”宸渊仍旧没犹豫,这倒是让君瑶有些发愣了。 不应该啊,现在的宸渊应该还把白鹭当救命恩人,各种待她好才对。于是君瑶狐疑反问:“你舍得赶她走?” “舍得。”宸渊声音淡淡的,说完两个字后,又陡然温和了些许,“你不喜欢的人,不想见的人,都可以交给我替你处理。你不必操心。” 还真是令人意外的回答。不过要是照这种说法,倘若她不想见着宸渊,是不是也能让他自己处理一下自己? 君瑶只在心里随便一想。谁知宸渊紧接着就哑声道:“除了……不要赶我走。” “……”君瑶猛然语塞,还有几分心思被当场戳破的窘迫。她轻咳一声,想话语重新转移到正轨上,“我没在同你开玩笑。白鹭救过你的命,她对你来说不是挺重要的吗?” “与我而言,谁都比不上你重要。”宸渊没有否定她的话,却也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君瑶再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来想戏谑宸渊,结果几番对话下来,哽着的人反成了她自己,想要放任白鹭不管的心思顿时就改了主意。带宸渊去见见那个故人也好,没准能想起来些忘掉的事。 她让侍女把白鹭带去前殿。今日君寒恰好不在宫中,于是君瑶很自然地在魔尊主位坐下,手指搭着座椅扶手的魂兽,她就是这整片魔域的王。至于宸渊,君瑶让他爱坐哪就坐哪,可这人最终也只是在她身旁站着了。 宸渊那身矜贵气度太过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从哪收了个清冷侍从。但君瑶并不在意旁人怎么想,她居高临下看向站在殿中白衣女子,“找我做什么?” 再见白鹭,她似乎瘦了许多。不是美人弱柳扶风的瘦,而是面黄肌瘦,满目疮痍憔悴。 君瑶犹记得当初是让曦和把她接回九重天的,难不成这幅身子骨实在太差劲,连吃两颗妖丹又有曦和的医术调理也不见好转? 只见白鹭双目死寂,在殿中直直跪了下去,朝她道:“但求一死。” 君瑶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般,来找她求死?这还不容易嘛。 她随手拔出王座旁刀架上的长刀,丢到白鹭膝边,“架到脖子上用力一抹很快就死了,不用谢我。如果你想求个和墨筠同样死法的话,就拿刀割破自己的丹田,把金丹废了。” 长刀落在地面发出锵锵声响,白鹭竟然真的伸手去捡了。 君瑶不知道她在卖什么关子,而宸渊就在一旁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白鹭的双眼已然通红,水灵灵含着眼泪但更多的是决绝,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但她身体实在太羸弱了,这把长刀是君寒常用的,修为不够之人根本提不起来。 她双手紧紧握住刀柄,浑身颤抖,长刀却也仍旧平静搁在她膝边,岿然不动。最终不得已放弃,整个人都趴倒在地上,呜咽啜泣,极轻地呢喃着墨筠的名字。 宸渊像是后知后觉,这才问了句:“墨筠死了?” “是啊。”君瑶抬头去看他诧异的脸色,漫不经心道:“我亲手杀的。” 宸渊眉头蓦地一皱,“为何?” “没为何,就是恶心他那副虚伪嘴脸。”君瑶耸耸肩,瞧见宸渊面色忽而变得复杂,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看,笑道:“怎么,现在发现魔族心思歹毒,后悔方才说过的话了?” 宸渊叹了口气,知道她指的是自己甘愿陪她入魔之言,淡然摇了摇头,“没有后悔,我相信你有缘由。只是从今往后你厌恶谁,由我替你去杀便是。杀伐太重,易遭天谴,不想你的双手沾上鲜血。” 君瑶眼睫颤了颤,不曾想到宸渊竟也会说出这种话,像是真要弃之天道于不顾。但相比起君瑶,更震惊的还要属白鹭。原本眼泪如泉涌的姑娘在听见宸渊这话后,一时间连哭都忘了,怔怔抬头,“上神你怎么能……” “怎么不能?现在他只听我的话啊。”君瑶打断她,笑盈盈地看向宸渊,眉梢微扬,“你说是吗?” 宸渊道:“是。” 君瑶道:“那你先回陵炀殿,我解决完这个麻烦要吃糖醋鱼。” 宸渊当即应下,“好,我等你。” 君瑶望着宸渊走远的背影,依旧是积石有玉,列松如翠的仙人之姿,哪会有人觉得方才那番不讲道理的话会是他说的。唇角几不可查就勾了勾,心里有种莫名的欢喜。也不知到底是因为白鹭的狼狈,还是因为宸渊对她言听计从,亦或是…… 她揉了揉额角,不去想那些了。 君瑶从王座上站起来,一步步走下台阶。没有弯腰,仅用灵力就轻松掌控了地上长刀,握在自己掌中。 “宸渊已经走了,你没别装可怜的必要了。”刀尖直指白鹭,君瑶道:“说吧,非要见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白鹭直起身看她,眼底尽是坦然,说的还是那句话:“但求一死。” “理由。”君瑶冷冷问她。 白鹭方才因为诧异而止住的眼泪顿时又如开了水阀,哗哗留下来,“因为……我想墨筠了,我想去找他。” “这与我何干?”君瑶冷笑了声,“难不成你想让我再帮忙回忆下,他是怎么死的?” “不是的……不是的……”白鹭泪如雨下,“我想要自废金丹过很多次,但都被曦和仙君发现拦了下来。曦和仙君说,我的命是你给的,我没法决定自己的生死。” “原来如此——”君瑶恍然。前段时间光顾着想法子复活宸渊了,她那师傅至今还不知道真相,替她不平呢。 如果是半个月前,白鹭说这番话还有些道理,但如今嘛…… 君瑶温声笑了笑,“可惜了,你的命不是我给的。当初墨筠给你的妖丹,其实是其他妖的,所以我也没资格决定你的生死。”她眉眼弯弯,笑意深浓,话语却比千山冰雪还要寒冷:“不如你找来他们问问,放不放你去死?” “这要如何找得……”白鹭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被剖过丹的妖早就暴毙了。 君瑶“啧”了一声,被她一心求死的无能模样弄得心烦,低骂道:“你就这么想死?” “是啊……每时每刻都想死……”白鹭胸口闷的透不过气却又无法真正地窒息死去。膝盖一软,蓦地跌坐在了地上。她双唇发白的没有丁点血色,扯动嘴角想笑,最终露出的表情却比哭都难堪,真真是辜负那张美人脸。 “没了他,我独活不下去了……我宁愿他从没救过我,从没害过人,至少那样我还能多看他几眼……而不像现在,生不如死。” 君瑶没在正殿多留,离开的脚步很快。直到白鹭崩溃呢喃的声音渐渐听不见,她才深呼吸了一口气。 被白鹭嘤嘤哭到心烦是真的,君瑶素来不喜欢这个遇事只会哭的女人。但更多的,是她忽然有一点困惑,想不明白真有人会为了失去挚爱而觉得人生自此索然无味,寻死觅活吗? 她想,该是没有谁离不了谁,也没有谁离开谁就会活不下去罢。 君瑶回到陵炀殿时天已经黑了,魔族的夜没有星月,暗沉沉的。仅有廊道几盏灯笼透出昏黄微光,照亮庭院。 秋千旁石桌上摆着她最爱的糖醋鱼,而宸渊就坐在一旁,用灵力维持着饭菜不变冷。君瑶缓步朝他走去,竟莫名觉得这场景很温馨,像极了人间窄巷中妇人等着丈夫归家。 “问你个问题。”君瑶在他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幽幽搅着碗里米饭,“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宸渊奇怪看她,“自然是救活你。” “如果救不活呢?”君瑶追问。 “在我这里没有如果。”宸渊道:“只要是我想救活的人,饶是阎罗亲自来讨也只能空手回地府。” 他胸有成竹。君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没忍住直接把筷子拍在了桌上,发出一声重响。 宸渊皱眉一愣,见她似乎动气,强势态度瞬间软了下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君瑶别过头,把心里那阵子诡异情绪压下,“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你认真答便是了。” 宸渊缄默了唇,不由怀疑白鹭是不是对君瑶说了些难听的话,否则怎么一回来就变得如此阴晴不定。他想问,但终是先答了:“那我就去寻你。我说过: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家,哪怕是阴曹地府,也在所不惜。” “还有……”宸渊索性将心底话一次都剖白,纵使君瑶没在看他,隔着沉沉夜幕望去的眼神也依旧饱含深情,“阿瑶,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因为我不会再让你涉险。别说是死,就连伤,也再不会让你受。” 第49章 般配二字 清冷……清冷的人怎么会做出…… 君瑶目光落在深沉夜幕中, 似是在沉吟什么,没有回应。良久,直到头顶火棘树坠下绯红颗小果实, 落在她碗边的茶盏,于手背溅出两滴凉茶, 才怔怔回过神来。 再开口,却已与方才所谈论的无关了,君瑶道:“明日我要出趟远门, 归期未定。你何时想回九重天了,传音告知我一声便可。” 宸渊温着饭菜的灵力随心绪骤然波动, 刚落在石桌面的两颗火棘果顿时融化成晶红色果汁,他赶紧敛眸调整好情绪以免再失态,低声问:“还是躲着不想见我?” 心思被拆穿,君瑶脸上有几分挂不住的窘迫。算不上不想见,只是乍逢如此满怀深情的宸渊, 让她暂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与抉择。逃避虽然无法解决问题,但有时却也不得不承认它有效。 而君瑶的沉默未答落在宸渊眼中,难免被误解成了默认。他闭了闭眼,掩饰好所有失望, “罢了。你若实在不想见我, 那我就不以本体样貌出现在你眼前。等你有事需我帮忙, 我再现身便是。” 他是含着酸楚讲出的话。而宸渊在刚刚忽而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难怪天族仙君飞升前大多修的是无情道。 原本不明白情为何物时尤觉困惑,如今却真切体会到了。陷入情海, 易使人无法自拔。哪怕深海是彻骨冰冷,却也甘之如饴地下坠,只要身侧有她的气息萦绕, 足矣安心。 天族有幻形秘术,所以宸渊说不以本体样貌出现,其实是可以变幻成任意见过的人或物。脑中恍然闪过想起某样物件,只见他捏了个仙诀,石椅上的人霎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君瑶手侧,一方罗兰色丝帕。 丝帕掸开,正中是用红线绣着的一只赤狐,绣工蹩脚。 君瑶想起这是鬼族偷袭魔域那次,他听闻君寒中毒封藏于熔浆,自己蹲在地上哭,而宸渊递来给她擦眼泪的。但最终被君瑶嫌弃地踢下了熔浆。 想来是宸渊刚苏醒走出熔浆时看到过,这下君瑶倒对他行径有些哭笑不得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上神宸渊竟然会变成姑娘家所用的丝帕。 她忽而兴起,拿起帕子抵在指尖,学着在人间见过的某种民族舞,尝试转圈。 君瑶只要一想到宸渊此时正被她折腾得头晕眼花,就忍不住发笑。发自内心的欢笑声如银铃清悦曼妙,奈何转帕子是项技术活,她笑得肩膀抽哒哒耸动,手腕也随之不稳。一不小心,丝帕便从她指尖飞了出去。 好巧不巧,正掉进了陵炀殿周围的熔浆中,冒出几缕白气。 “宸渊!”君瑶惊得瞳孔骤然放大,两步冲到熔浆旁,往下看去。 宸渊能得以重活苏醒,这熔浆起了不小作用。所以君瑶清楚,这看似可怖的赤红熔浆其实压根伤不了他。 可君瑶等了半晌也没见宸渊现身,心底不由得泛起隐隐的慌张。该不会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不慎把他抛到熔浆下了吧? 君瑶又等了片刻,最后一咬牙。到底是她的失误,总不能真就眼睁睁看着宸渊作为丝帕沉入熔浆底。 再救他一次。君瑶心里想着就要跃下熔浆。 她足尖已然离地,后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强势将她拉回原处。 攒着她手腕的皮肤微凉,能描摹出手掌宽大的形状,君瑶回头看去,果然是宸渊。她紧绷的唇角顿时绽出一个笑,抽回自己的手拍了拍心口,“你吓死我了。” “刚刚……你很担心我?”宸渊眼底隐约闪烁着微光。 君瑶嗔怪瞪了他一眼,可并没有多少威力,方才久等不到宸渊的担心做不得假,叹道:“你不必如此的,我说的出远门不过是打算去趟海域。夜阑丧心病狂灭了久岳的家园,他如今正忙于重建,我怎么也该去帮他些。” “我和你一起去。”宸渊当即道。但刚出口又想起君瑶兴许并不愿与他同行,眸光在敛睫间黯淡。 “可以吗?”他问。 君瑶轻笑他的小心翼翼,“想去便去,久岳算我们共同的朋友,你去海域,何须我首肯。” 宸渊望着君瑶侧颜,心绪浮跃。他忽而意识到,自己的喜怒哀乐好像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被君瑶的言行掌控。 “先用饭吧,不然你爱的糖醋鱼就该凉了。”宸渊温声道。 一顿饭下来,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君瑶是在想事情,今日白鹭要随同墨筠赴死的决心,和后来宸渊给她的回答都让君瑶心里乱糟糟的,好似数百股交织缠绕的红绳,任由她怎么分辨却都拆不开。而宸渊坐在她对面时不时抬头望来两眼,但到底是欲说还休。 搁下筷子,残羹冷炙自有侍女来收,君瑶只与宸渊说了明日一早前往海域,便回了房。 她吹灭蜡烛,人却始终坐在床边,并未躺下歇息。到了子夜过半,君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去了偏殿。 推开房门,屋内黑魆魆的,但仔细些能听到极轻的呼吸声。君瑶走到角落黑影旁,淡淡开口:“我成全你。” “什么?”被丢在此处的白鹭听见她声音,猛地抬头。 君瑶道:“或许你们说得对,残缺了谁的日子真就没甚么意思吧。”她往白鹭身边丢了个锦盒,“这药在半盏茶内就能发挥作用,我会让人把你和墨筠葬在同一处地方。” “多谢。”白鹭捡起锦盒打开,一粒外观再普通不过的药丸,却是她此生情爱的归宿与救赎。 君瑶看着她迫不及待地抓起药丸,无意多留,但吞咽下东西的白鹭缓过气,强撑着濒死前最后一口气突然叫住了她,“等一下,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 “不必,我什么都不缺。”君瑶冷冷拒绝。 “你不妨听我把话说完。”白鹭的声音虚弱至极,“……是与上神有关的东西。” 君瑶脚步倏尔停住,听一听也无妨,左右浪费不了她多少时间。 其实在知道白鹭未用她的妖丹后,她们俩之间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她只是很单纯地不喜欢白鹭这个人。虽体弱可怜,却只会躲在或是宸渊或是墨筠的庇护下,千年来毫无长进,安心当个废物。就连死,也如此窝囊。 可惜白鹭至死都不会明白,墨筠会落得那般结局,并非因为她负伤体弱。而是他的心上人,不自强。 “我知道你用月宫灵木帮上神重塑了仙身。”白鹭道:“但月宫灵木受潮汐影响,如今瞧着上神虽与以往无二,可一旦到了月圆之夜,体内灵力就会如潮汐陡起陡落,反复无常。” “我原身是瑶池仙鹤,鹤顶丹红吸纳瑶池灵气,能化解潮汐对灵木的影响。” “所以你想把自己的丹顶给我?”君瑶接过她的话,低低嗤笑了声,“我还是那句话,不必。” “你不要?”白鹭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为什么……这事关上神的灵力。” “我是魔,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善人。”君瑶语气冰冷,不耐烦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让宸渊在接下来的数十万年里,身上都用着你的东西?” 黑暗中,依稀能看见白鹭因服毒而汗如雨下的苍白面容,因她这句话血色褪尽,眉头也皱得更紧,“君瑶,你喜欢上神吗?” 君瑶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面色一顿,“与你何干。” 白鹭伏在地上的手开始颤颤发抖,但理智和口齿还清晰着,“君瑶,你若喜欢上神,就该做为他好的事。你若不喜欢,便无权干涉他要不要我的东西,也别耽误上神待你的一片真心。” “谁说我不喜欢他?”君瑶周身透着冷意,无端被白鹭这席话激得燃起无名火,有些话没经过深思熟虑就脱口而出:“我和宸渊两情相悦,我就是有资格决定他要不要你的东西。” “哪怕关系到上神的修为波动?”白鹭喘着气咳嗽,“君瑶,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任性。” 君瑶冷睨去趴在她脚边的人,“你在教我做事?问过自己配不配了吗?” 她启唇的同时,有道清冷声音从门外传来,与君瑶的话交叠在一起,“我就是喜欢她的任性。” 君瑶蓦地心头一跳,宸渊在屋外? 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去了她和白鹭多少对话?她竟然半点都没有察觉。 屋门被宸渊推开,他就站在光影明灭之间,一袭夜风盈满广袖。魔域无月,他便是那束清辉月华。 半盏茶时间到了,白鹭撑着最后力气抬眸。君瑶就站在宸渊身边,他们一个墨衣飒飒,一个白衣萧萧,纵使神魔素不和睦,瞧着两人却也只有般配二字可言。而宸渊低眸看向君瑶的眼神恍如漩涡,藏不住无限宠溺与爱慕。 白鹭缓缓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消散,到最后恍惚望见一道背影,在三生石旁朝她蓦然回首。她莞尔笑了,心想黄泉之下,也会有人如宸渊守护着君瑶那般,爱着她的一切。 从偏殿出来后,君瑶了无睡意,习惯使然地坐上院中秋千,而宸渊就站在她身后荡起藤蔓。 夜色寂静,秋千荡在半空又落下,君瑶的心也随之起伏摇摆不定。方才她跟白鹭的对话宸渊应当都听到了,可偏偏这人始终一言不发,让君瑶怎么都琢磨不透她心思,等到最后还是自己先忍不住开口。 “那个……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当真。”生怕他不信,君瑶又补充道:“她的鹤顶能化解潮汐对灵木的影响,你如果需要,可以去取。” 宸渊道:“好。” 君瑶问:“好是什么意思?” 宸渊道:“不当真,但不会去取。” 君瑶背对着宸渊,她不会看见这个素以冷心冷情著称的神明此时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仿佛有无数簇火苗在深渊燃烧又扑灭,再燃烧。他攥着秋千藤蔓的指骨崩出隐隐青筋,短指甲也掐入掌心刻出深红印子。 隐忍太久的情绪几乎要冲破他胸口,可宸渊还在压制着心底不断滋长、蔓延的冲动。 他不敢确认。当君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时,他可以大步流星地向前迈步,可以走到她面前把心捧出来唯以鉴明月。可当君瑶一句“谁说我不喜欢他”,朝自己迈进了一小步,他却没勇气多动了。 生怕乍然降落的希望破碎,倒不如多给自己留份幻想。 宸渊喉结滚了滚,荡着藤蔓的力道逐渐变缓,“夜深了,明日要去海域,早些歇息吧。” 君瑶手触在房门,眼尾余光突然瞥见一道浅色光华,影影绰绰,只那淡紫色有些熟稔。转眼见宸渊已然进屋,她收回推门的手,走到淡光发出处,也就是熔浆旁。 这什么东西? 君瑶定睛细看,顿时就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觉得熟悉。这不就是方才宸渊幻化的那方罗兰色丝帕嘛?就连帕上刺绣因过于蹩脚而脱线的位置都与她转悠时无二。 她眯眼望向宸渊房中吹灭的灯光,眸中有几分危险意味。这人竟然哄骗她?! 自己因为他坠入熔浆而担心不已,甚至想要跃身相救。结果宸渊其实一直躲在其他地方看她笑话?而这帕子只是方单纯的丝帕而已! 呵,原本那清冷神明真是变了不少呐。 不对,清冷……清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幼稚事!他还是三岁孩提吗! 但奇的是君瑶得知真相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宸渊比从前有趣了。 可话虽如此,改变不了耍弄她这件事情的性质很恶劣,不可原谅! 于是君瑶连夜出了魔域,先行前往海域了。 第50章 飞升雷劫 “我可以吻你吗?” 君瑶到海域时, 天际恰露出鱼肚白。她将信物海螺挂于脖颈,因着前不久才去海王宫寻过久岳,因此对这片举目深蓝的海域倒也熟悉。 久岳重建的海王宫在外观上与先前无甚区别, 仍旧以玉润饱满的珍珠为灯,照亮整座宫殿。 全然不似上回来时有丝竹嬉闹声交织嘈杂, 君瑶今日所见四周巡按的虾兵蟹将皆恪尽职守。她正要让人通传,殿门却先自己打开了。 “你来了?”久岳像拜把子兄弟般拍了拍君瑶肩膀,“走, 带你看看我新建的海王宫。” 君瑶欣然应下。她来之前还担心久岳素来纨绔不正经惯了,经此大挫会不会应付无能, 如今看来,反倒是她的操心多余了。整座海王宫井井有条,甚至连久岳从前专开凿用来与美人享乐的地方都没了。 “怎么,如今转性不爱丝竹不喜美人了?”君瑶嬉笑揶揄他。 久岳顿时如临大敌,紧张地环顾过四周确认没人才稍松下口气, “这话可别瞎说。” 君瑶奇怪他这幅模样像是偷奸被家中贤妻发现,笑道:“如何能算瞎说,你从前不是最爱……” “你都说了是从前!”久岳赶紧打断她,小声道:“现在她回来了。” “谁?”君瑶问。 久岳道:“五百年后她的轮回转世。” 君瑶记起来了, 久岳上回同她言明, 五百年前偷浮世灯, 实则是为了救活一个人族姑娘。想来后头那姑娘阳寿耗尽, 不得不上黄泉路,而久岳便是从故人离去后开始寻欢作乐, 直等到她再步轮回。 可见久岳也是动了真感情。 但六界轮回并不共通,那女子一朝是人族,就注定她不论生死多少个百年, 在下次重新投胎也都只能是人族。除非有幸功德圆满飞升成仙,否则绝无法改命。 君瑶再看向久岳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几分同情,“你不觉得累吗?等她几百年,每次相守的时间却只有寥寥数十载,更何况她每次轮回,都会忘了你。” “至少有个盼头,熬一熬总还能再见到她。”久岳说着,目光望向某座绮丽宫殿笑了,比平日里戏谑笑意更认真而深沉。君瑶便知,那殿中住的应就是他的心上人。想是已然将女子从人族寻回,金屋藏娇了。 “你想见见她吗?”久岳又问。 “不必了。”君瑶算算时辰,宸渊早晨醒来就会发现她在半夜离开,这会儿差不多该到了。遂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一会儿宸渊兴许会过来,要是他问起我,你就说没见过。” 久岳立马恍然大悟:“你们吵架了?” 君瑶:“……没有。” “你就口是心非吧。”久岳才不信她的话,顾自深以为然地啧道:“先前在妄罗山我就看出来你俩不对劲。不过要我说,小别胜新婚,偶尔吵吵架也是种情-趣。” 君瑶:“……”告辞,真不需要这情-趣。 她出了海王宫后,没有直接回魔界,而是在人界与海域的交界处寻了片沙滩坐下。 这两日忽觉,大抵世人对待感情多有不同。一类是墨筠与白鹭,乃至久岳之流,真要说情深似海也不过如此,奈何只可惜红颜命薄如纸。另一类则要属夜阑之辈,君瑶不否认夜阑对自己应是有些感情的,只是这点喜欢在他的野心和占有欲面前不值一提罢了。 就不知宸渊会是哪一流。 说起来,妖族寿命总不会超过三万岁,而魔族稍长些能活个十万年。可与天族神明百万年仙身常驻比起来,还是显得相形见绌了。 宸渊如今尚且深情,可倘若她逝去之后呢?神明还有数不尽的万年,能像久岳那般矢志不渝的守她轮回吗? 君瑶揉了揉额穴,她真是太闲了,想这些作甚。 站起身准备往回走,突然,正午晴朗明媚的天空乌云密布,犹如沉沉黑夜压顶。 君瑶还没反应过来,又一声雷鸣大作,紫电如利剑划破黑云,从云霄俯冲而下击打在她面前沙滩。抬头看去,云层仿佛破了道口子,闪过陆离光芒,紫电便也从那缺口一道紧接着一道落入人间。 不对……这不是普通的打雷,君瑶意识到:这是雷劫! 果然,惊雷击入海水,霎时掀起千丈浪涛。 海水仿佛在瞬息间勃然大怒,如千军万马层层涌动,咆哮着疯狂地拍打向礁石与沙滩。雷鸣声与海潮声交杂入耳,跌宕出能使天崩地裂的熊威。 这般动静,乃是飞升大劫! 可君瑶眺目远望,四周并无修为高深的人,到底是何方仙友在此渡劫? 潮水已然暴涨至她脚边,这会儿不是好奇犹豫的时候,君瑶当即施出传送阵。可紫电比她动作更快,君瑶脚还没迈出,她瞳孔闪过一道刺目银白,是紫电毁了她的阵法。 君瑶脑中陡然生出个荒谬的想法,这莫不是她的劫?! 像是为了应验她的猜想,九道紫电同时从击下,分别落在她八方形成了一个雷劫阵,将她困于其中。九九八十一雷劫飞升,这确是她的劫无疑了。 飞升成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可君瑶面色凝重,不见半分欣喜。她来不及思考为何自己会有飞升劫,紫电就犹如长了眼睛,直劈天灵盖。 君瑶迅速侧身避过,同时抽出腰间长鞭挡下。因渡劫失败而修为尽失的人不在少数,她绝不能成为其中之一。 可仅是这一鞭就用上了她半数修为,足以见雷劫之威力。而之后落下的每道雷,都比第一道更猛烈,速度也更快,君瑶使出浑身解数,在抵挡下九道劫后,身形不稳向后趔趄了半步,她握鞭的掌心虎口被震得麻木,。 这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快敌不过了么……那就只能硬抗了! 君瑶咬紧后槽牙,祭出灵力护体,她做好了紫电砸在背上撒开疼痛的准备。但下一秒,头顶忽而笼罩下阴影,似有股别于海水腥咸的淡香萦绕鼻间。 睁开眼,白衣神明站在她面前,抬袖护住她发顶与后背,而自己则用修为撑起个灵罩,挡下来势汹汹的雷劫。 “宸渊?”君瑶微微仰头,惊诧道:“你……在帮我挡劫?!” “嗯。”宸渊应了声,温声问:“可有受伤?” “还不曾。”君瑶摇头,但她说完突然想起什么,再开口时语气惊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替旁人挡天劫是触犯天条的大罪!” 闻言,宸渊眸色化开些许温柔,“幸好。” 幸好他来的及时。 君瑶不知他在庆幸些什么,只确定他根本没听见自己后半句话,眉宇皱出浅浅仄痕,急切重复:“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替旁人挡天劫是触犯天条的大罪!” 宸渊道:“你不是旁人。” 君瑶被她一句话呛的胸口发闷,“这是咬文嚼字的时候吗?!”分明是上神,却还明知故犯。她看着宸渊面色淡然,是真有些着急,“趁现在还没惊动天界,你快收手!” “不碍事,我不惧天条。”宸渊持续输出灵力加固挡雷劫的灵罩,不论君瑶怎么规劝都无动于衷。 若非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嘴角溢出来鲜血,君瑶差点就要信了他说的不碍事。除却看着君瑶的那双眼睛温和,宸渊整张脸面无表情,叫人根本看不出他其实在强撑。 他白衣胜雪,便衬得那血格外刺目。君瑶与他鼻息可闻的距离,还能嗅见淡淡血腥气,心下登时一痛。她轻推推宸渊,柔软了态度,“别再替我抵挡了。不论你被雷劫打伤还是被天条所罚,我都会内疚的。” “只是内疚?”宸渊反问。 君瑶对上他认真的眼眸喉头发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抓偏重点。但……真的只是内疚吗?她沉默一瞬,而后承认说:“还有心疼。” 她声音倏尔变轻,微敛了睫透出羞赧,听得宸渊嘴角扬起。他极少笑却并非不会笑,此时唇边咧开弧度,搭配桃花眼中蕴情神采,恍如冰山化雪,夏莲初绽,比之端着清傲肃然更显王孙贵意气,公子秀翩谦,惟有那点殷红血迹煞风景。 可惜君瑶还没来得及欣赏他胜过山川风月的笑颜,头顶突然传来紫电击破灵罩的响动。 破开了细痕的灵罩碎裂是瞬息间的事,君瑶大惊,竟连宸渊也无法匹敌这雷劫么? 直击而下的紫电犹如蛟龙嘶鸣倒映在君瑶眸中,离两人越来越近。她如今被宸渊护在怀里,如果不躲,这劫就会打到宸渊身上! 她抵在宸渊胸膛的手忽而用力,想要把人推开。但到底力气悬殊,宸渊被她推搡着非但纹丝不动,反而在雷劫落下的瞬间反握住她手腕,旋身将君瑶揽进怀里扑倒护在身下,换自己后背生生受了那道劫。 “宸渊?!” 宸渊唇间溢出一声闷哼,轻哑着声音道:“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伤,这次绝不食言。” 君瑶心底有块柔软顿时坍塌了。而且一句“这次绝不食言”,让君瑶知道宸渊想起来了,三百年间的所有记忆都重新想起来了。 又一道雷劫打在宸渊背部,他胸腔不可遏制的起伏,咳出一口血。 君瑶小心翼翼抬手,替宸渊擦拭去嘴角血迹。方才一直数着,这才是第四十九道雷,以□□生扛,得有多痛。 眼眶忽就热起来,视线隐隐模糊,似乎有温热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 “阿瑶,别哭……我也会心疼。”都这种时候了,宸渊的声音依旧轻柔。 君瑶这才惊讶发觉,自己竟然掉眼泪了。印象中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除却幻境中被剖丹,上一次哭还是亲眼看见父亲母亲葬身敌手,被恶魂挫骨扬灰。 她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两下眼角,分明心里难过得紧,却还在嘴硬:“那我更要哭了,转移下你的注意力。心疼的话,后背就没那么疼了。” 宸渊闻言笑了,同时又是十几道紫电落下,嘴里咳出的血比君瑶能擦掉的都多。他亲眼看着君瑶近在咫尺地为他紧张,绷紧的嘴唇似海棠娇艳胭红,突然道:“阿瑶,我可以吻你吗?” “吻你,就不疼了。” 君瑶一愣,她把宸渊当皎皎君子,结果这人竟然想趁她心软耍流氓?! “不行!”君瑶脱口而出地拒绝。宸渊眼底顿时晃过丝落寞。 他神情落入君瑶眼中,心脏忽就如被细针刺了下,酸苦参半,又改口补充道:“现在都是血,脏死了,等过了这一劫再说。” “好。”宸渊莞尔。话音落下的同时,原本强撑着的身体也突然倒下,脱力趴到了君瑶身上。 君瑶这才得以角度看清,宸渊的后背鲜血淋漓,一块完好的皮肉都没有,将她双眼刺痛。慌乱地赶紧把手指搭上宸渊的经脉,尝试给他输些灵力。 可当她探到宸渊脉搏的瞬间却发觉……晚了,就算输灵也没有用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这是最后一道雷劫了,君瑶提了口气,猛地翻身而起,“宸渊,你护我这么多次。这回……换我护你。” 紫电打中她背脊,好似脊梁骨都要断开,真的好疼……好疼…… 君瑶额发间滴下虚汗,垂眼见宸渊脸色苍白,两片唇几乎和他衣裳颜色一样白,半点血色都无。他唇瓣极薄,总说薄唇之人薄情,君瑶却觉得这话不对。 她心想,也许……亲一亲就不疼了? 君瑶缓缓俯身,亲吻这件事她是第一次尝试,不懂到底该如何才是对的,只凭借青涩感觉将唇轻轻往宸渊的唇上一印,如蜻蜓点水,旋即分开。 可甫才离开,她的脖颈突然宸渊被伸手勾住,再度压了下去。 君瑶睁大眼睛,看见宸渊的桃花眼中清晰是她的缩影。 这回亲吻的主导权被人抢占了,她被勾得微张开嘴……渐入佳境,缓缓闭上了眼。 第51章 临渊羡鱼 而他,羡瑶。 雷劫此道说来也奇怪, 没能渡过的,修为耗尽直接死在劫阵中。而渡过此劫的,总共八十一道紫电威力都将化做自己的灵力。修为倍增, 如是飞升成仙。 君瑶提气丹田,缕缕精纯灵力顿时从周身窍穴涌出, 如清泉流溯过全身经脉血液,最终汇入金丹。 这到底是她的雷劫,纵使宸渊以仙躯□□替她抗过, 但最终幻化的修为仍是归于君瑶的。只是有一点奇怪。 她原是半妖半魔的体质,丹田内已有妖丹与墨魂并存。按理说飞升成仙后, 本属于妖魔之物也都该被雷劫炼化了,可偏偏到她这里似乎出了些意外。 不仅金丹中灵力充沛纯净,妖丹与魔魂也都还在!妖力与魔修更是不减反增,像是……三种不同修的修为在她体内三分天下? 对此曦和给出的解释是,那些雷劫全都打到宸渊身上去了, 拿什么炼化她的异体。反正天条中也没明文规定飞升成仙后只能以金丹修炼,如今能同时拥有三种修为,甚至应用自如,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君瑶点点头, 确是幸事。她随之望了眼曦和出来后再度紧闭的房门, “他醒了吗?” “醒了。雷劫虽威力不凡, 但撑过去之后伤不了他的根基, 只是……”曦和说着顿了顿。 “只是什么?”他这停顿听得君瑶心都揪起。 那日她亲眼看见宸渊浑身是血,脉搏虚弱。不正经地偷了点腥后, 立马双双回了九重天,而宸渊到底被雷劫伤得不轻,当即把自己关在屋中疗伤。 君瑶便在屋外候着, 到了晚些时候,曦和收到宸渊的传音从离恨天赶来。君瑶忧心宸渊就想要跟他进去,自己虽说学艺不精,但给曦和打下手帮衬还是绰绰有余的,可他师傅竟是怎么也不肯让她进门。 到这晌距离宸渊疗伤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若不是君瑶清楚他二人品性,否则孤男寡男共处一室那么许久,她真要怀疑人间小话本中常提及的断袖之情是不是成真了。 曦和撞上君瑶急切眼神,叹了口气,“你还是自己进去看……” 他话没说完,身侧门扉一开一合,君瑶已经不在面前了。曦和笑笑,到底是修成正果,没心没肺的小狐狸也会疼人了。 君瑶进屋时宸渊正站在屏风后面,勾勒出他皎如玉树的颀长身形。月白色外袍挂在屏风边沿,宸渊手指捻着衣角,君瑶与曦和在门外的对话他都听见了,迟疑半晌,在君瑶脚步声渐近时,迅速扯下衣袍披在身上走出屏风。 “你的伤……”君瑶视线落在他脸上,面容清隽,丝毫不显病态。那日被她轻吻过的薄唇,也泛着浅淡桃红。 “不妨事,已经全然好了。”宸渊拉过她的手在罗汉塌边坐下。 掌心温度微凉,这是三百年来君瑶第一次没有抵触宸渊的触碰。大抵是因着那个捅破纸窗户的亲吻,彼此都心照不宣。太过熟悉的人无需过多言语,十指交扣遂显得顺其自然。 小案上香炉燃着熏香,与靠近了宸渊闻见衣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袅袅白烟盘旋在半空,宸渊欲松开手提壶给她斟茶,君瑶却突然使了个巧劲儿,手腕翻转将宸渊的手臂扯到了自己面前。 “你说的好了不作数,要我检查过才算。”君瑶霸道说着,三根手指轻搭在他脉搏。 经络舒畅,灵力自行,确实是定点瘀伤都没有,甚至修为还比原先更高了。 “这下可信了?”宸渊把被她卷到手肘的广袖放下,抬眼问她。 君瑶“嗯”了声,确认他安好,心里顿时好受不少,旋即把这几日压着她最大的困惑问了出来:“我其实想不明白,为何我会有飞升雷劫?” 宸渊抬眸深深看她一眼,君瑶察觉有情绪在他眼底涌动,越发奇怪,“怎么?我问的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不对,只是我以为你知道。”宸渊淡然说着。小狐狸大概没发现,她给自己诊完脉之后,左手握住他手掌,右手搭在他内腕的动作一直没变,甚至在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用指尖轻剐蹭过皮肤。 有些痒,但更多的是酥麻,她每剐一下就仿佛有细小电流窜上背脊,带着微烫的温度攀升到脖颈、耳垂,最后在脑中绚然炸开烟花,没由来想起了那日的吻。 宸渊喉结滚了滚,静心道:“你凭一己之力封印鬼王,功德堪比拯救六界苍生,仙班中怎能没有你的位置。” 这个回答在君瑶意料之外,她凝眸沉吟地想,自己封印鬼王的初心没那么伟大,甚至完全是出于私心。但飞升成仙的结果,她格外满意。 那时君瑶坐在海边,正胡思乱想地担忧着妖族与魔族寿命相比起来天族过于短暂,不愿正视的情感其实早就选定了宸渊,可难以相守的阻碍成了一堵墙。雷劫便在那会儿落下,在恰好的时机喂了她一颗定心丸。 宸渊看着君瑶因为他一句话突然面色沉思,想着想着又突然嫣然笑起来,捉摸不透她脑袋里在转些什么。但自己刚刚说了封印鬼王,难不成……是忽而想到夜阑了?! 心尖儿泛起点酸意,他略显不满地动动自己手腕以引起君瑶注意,小狐狸果真收回神思,“怎么了?” 宸渊低眸瞥过君瑶像两个火柴人走路,不断剐蹭他内腕的手指,笑了笑,“阿瑶,我手麻了。” 君瑶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去,宸渊白皙如玉的手腕被她用指甲抠出淡淡绯红,赶紧抽回手。 “话说回来,飞升那日帝君派人告知我得空前去大殿,应是要给我这个新晋仙君安排差事。如今你也无碍了,不如给我带个路?”君瑶讪讪转移话题,搁在罗汉塌上的两条腿踢踏着不断晃荡,来掩饰方才尴尬。 宸渊当即应承下来,又道:“今天恰好是九殿下成婚的日子,我们这会儿去大殿兴许还能喝上一杯喜酒。” “不准喝酒!”君瑶条件反射地直指他鼻子,略带警告意味。就宸渊那半杯倒的酒量,她可不想再见识了。 “好。”宸渊握住她青葱手指,但笑不语。 到了帝君设宴大殿,今日众仙君都在,在跨过殿门的瞬间,宸渊拉住了君瑶的手隐在袖袍下。诸君见他进殿,纷纷从席边起身,朝宸渊揖了一礼。 神明与仙君虽同属天族,但天宫共有仙君数百,上神却只有帝君与宸渊两位,其身份高下不言而喻。 而这是君瑶第一次作为天族正式的仙君步步走入大殿,与以往变成只小狐狸缩在宸渊袖中看个热闹的心境截然不同,她掌心逐渐渗出汗液,宸渊感知到便轻拍了拍她手背,君瑶立马明白身旁人的意思,侧眸一笑。 他们来得早,九殿下的良辰吉时未到,帝君就正好说起君瑶位列仙班后该司值的事。 并非像凡人以为神仙成天的日子就是赏花游园,饮酒品茗,实则仙君也是要干活儿的。就例如曦和掌管天族医药,箬竹仙君掌管六界姻缘,各司其职,以功德排仙班。 恰好南斗缺一位执掌妖魔两族命簿的司命,考虑到君瑶飞升前的身份,帝君有意让她去南斗司职。 宸渊却道:“不可。” 帝君问:“有何不可?” 宸渊道:“执掌命簿太辛苦,我怕她累着。” 君瑶:“……” 诸仙君:“……” 您这护短的是不是有些太明显? 曦和站起来道:“不如让小狐狸跟着我掌管医药?” 宸渊依旧道:“不可?” 曦和问:“为什么?小狐狸本来就是我唯一的徒弟,绝对累不着她。” “你的兜率宫在三十三离恨天之上,离熙承宫太远。”宸渊道:“我不想阿瑶离我太远。” 君瑶:“……” 诸仙君:“……” 总之不论帝君或各仙君提出什么建议,宸渊永远都有理由反驳,甚至面无表情地理直气壮。 最终,帝君无奈摆摆手,只能说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至于这个‘后’会是什么时候,那就不知道了。毕竟瞧宸渊上神这不准那不允的架势,没个十几万年是议不出结果的。而时间再久远些,谁还记得这点小事。 所以帝君说的罢了,应当是在暗指给君瑶司职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除却司职,还有一事便是仙号。 君瑶是她在妖界与魔域的名字,如今飞升了自然得重新起个仙号,从此尊称作某某仙君。 帝君本是有中意之词的,但介于方才宸渊护宠的强势态度,他想了想还是把决定的权利交给君瑶,问她有何称心的仙号。 君瑶谦逊道:“任凭帝君定夺。” 帝君心说他可定夺不了,遂知趣地把目光望向宸渊。 宸渊道:“那不如就叫:羡瑶?” “为何是这两个字?”君瑶问:“可是有何寓意?” “因为……”宸渊微眯了眼,“临渊羡鱼。” 而他,羡瑶。 诸仙中有顺风耳之能的仙君,和能以唇语识音的仙君顿时惊掉下巴。 这还是那个清冷无情的宸渊吗? 从前宴聚时,他们只知晓宸渊上神唯一的弱点是那半杯就倒的感人酒量。今日宴聚,他们突然发觉宸渊上神似乎还有一样另外的软肋。 宠妻,护短。 殿外忽然响起丝竹喜乐,君瑶转过头见仙娥提着花篮洒出漫天花瓣,便知是九殿下的吉时到了,拉过宸渊归为到自己的席边坐下。 率先走入大殿的是一名身穿红色衣裙的少女。 说她是少女其实并不准确,能成为天族仙君的少说也有几千岁,甚至上万岁,像君瑶这种仅一千三百岁就能位列仙班的实在是开天辟地来第一人。 但眼前这位姑娘不加点缀的纯色红衣似火,如瀑墨发只用几根红绳简单系起,极张扬率真的打扮偏偏不巧生了张稍显婴儿肥的苹果脸,双眸明亮如粲然星光,将五分妩媚化作轻灵俏皮,透着说不出的活泼。 “这是九殿下娶的良人吗?”君瑶凑到宸渊身边压低声音道:“她好生漂亮,我之前竟从没见过这位仙君。” “不如你漂亮。”宸渊瞥了眼君瑶口中的姑娘,旋即收回目光淡淡吃茶,“她是箬竹仙君,掌管六界姻缘,平日多在人间执事。” 那便不是九殿下迎娶的良人了。 君瑶想起天族在娶妻之事上有些独特的规矩,就比如在成亲大典开始前,掌管姻缘的红喜神会抛出一根红绳。红绳有灵,能在众人中寻出缘分最深的二人,然后一世命定姻缘。 此时,泛着灵光的红绳从箬竹仙君手中飞出,在大殿上空盘旋,宛如条新生的蛟龙扭动着身躯寻找主人。 诸仙君纷纷仰头观望,突然,红绳前端精神一震陡然伸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绕在了宸渊端茶的手腕上。君瑶愣怔看着红绳在他如玉皮肤绕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整根红绳都绞在了宸渊手上,足足数十圈。 “……这不对啊!不对啊!”箬竹仙君见状瞪大眼睛,急得直跺脚,“这是姻缘绳!不可能只缠一个人的!” 君瑶见状笑了,懒懒托着半边腮帮子奚落他:“莫不是上神还修着无情道,打算孤寡一生?” 宸渊没说话,勾起唇角,搭在茶盏边沿的手指轻点了两下。 只见下一秒,缠在他手腕的红绳突然探出个头,悄咪咪地左顾右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君瑶好奇看着它接下来动作,可眼皮还没来得及眨,自己托腮帮子那只手的五根手指就被红绳绕住指骨根,紧紧连了起来。 箬竹笑道:“命定的姻缘,这才对嘛!” 第52章 风月与你(终章) “还没准备好亲上来…… 天族九殿下成亲那日, 箬竹仙君的姻缘绳选定了上神宸渊与新晋飞升的羡瑶仙君。 推杯换盏间,宸渊饮了几杯酒,结果醉的不省人事, 还没罢宴就先枕在君瑶膝上睡去了,直至诸仙君散席也不曾醒来。 君瑶低头看了眼宸渊被酒中醉意染红的双颊, 无奈摇头。 被压久的大腿有些微麻,照宸渊这“沾半滴倒一天”的酒量,想要等他自行醒来是没指望了, 看来还是得想个办法,将人送到熙承宫醒酒。 君瑶目光落在缠绕住自己手指的姻缘绳, 用力扯了扯,似乎还挺牢固。她忽而灵机一动,在姻缘绳上注了写灵力,然后她推了推宸渊的脑袋站起身,相连姻缘绳另一头的人也随之站了起来。 宸渊双眼微闭, 双颊浮霞云,俨然是醉容未醒。但由于手腕上姻缘绳操纵的作用,君瑶抬脚他便跟着抬脚,君瑶打哈欠便跟着打哈欠, 硬生生是把不苟言笑的清冷上神变成了可爱傀儡, 惹得君瑶忍不住捧腹大笑。 但她这一笑, 宸渊自然也跟着她笑, 低头捂住肚子与她笑的动作一模一样。直将君瑶逼得笑意越发放肆,连眼角都笑出泪花才勉强能停下来。 她环顾过四周, 这里还是帝君的大殿,一会儿兴许会有仙娥进来,想了想还是先画了个传送阵回到熙承宫, 关上房门逗宸渊来得好。 君瑶在罗汉塌一侧盘腿坐下,指着自己问他:“你现在可还认得我是谁?” 宸渊有样学样抬手指自己:“你现在可还认得我是谁?” 君瑶摸摸下巴,除了语气生硬清淡些,她对宸渊现在的“听话”反应很是满意。于是勾了勾唇角,心底已经酝酿出一场大戏。 她从储物手环中找出一支九音竹,此物可将人说话的声音保存在竹节中,只要竹子不毁,声音就永在。一旦吹奏起竹萧,就能原原本本还原出保存在其中的声音。 比如现在,君瑶动动嘴唇发出气音:“宸渊是混蛋!” 宸渊便一五一十地重复,跟着她骂自己:“宸渊是混蛋!” 有趣…… 君瑶抿唇笑盈盈收了恶作剧的九音竹,把人牵到床边,然后才将姻缘绳从宸渊手腕上解开。 宸渊醉后其实很安分,平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稳,除了偶尔会神志不清醒地呢喃出几声阿瑶,其他时候就是安安静静地睡觉。说起来,上次在夜阑制造出的妄罗幻境里,宸渊醉后强拽着她的衣袍喋喋不休,算是君瑶见过他数多次醉酒里最不规矩的一次。 君瑶拿出几颗解酒药给他吃,否则还不知道得睡上几天几晚才会醒酒。 她把解酒药推到宸渊嘴里,又倒了水来喂他喝下。君瑶收回拿着茶盏的手,腕部却突然被宸渊握住,用力朝自己方向一扯……三百六十度旋转后,君瑶晕乎乎发现自己竟然被他拉到了床上?! 正想逃下床,孰料醉意正酣的宸渊又是一个翻身,如替她挡雷劫时相同的动作,整个人虚压在君瑶身上。 “喂?你做什么?!”君瑶顿时瞪大眼睛,抽出另一只手想推开他。 孰料,宸渊趁机将她两只手都禁锢住。君瑶挣了挣,哪怕是这种时候,她的力气也依旧比不过眼前人,甚至双手都被握紧压到了头顶。 宸渊眼睛仅睁开了一条缝,瞳孔涣散无光,眼珠子盯着她一动不动,显然还是醉着的模样。 她从前没少看人间小话本,其中不乏说尽风花雪月的。男主人公因仕途蹉跎去花楼借酒浇愁,又恰逢楼中有温婉解语花,便在杯酒醉意中稀里糊涂地做了一夜海棠恩客。 如今她被酩酊大醉之人压在床上,便像极了那情形。君瑶心底暗骂,她怎么会觉得上次妄罗幻境中的宸渊不规矩,和这晌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好嘛! “阿瑶……”宸渊低语着俯身吻上她的唇,又低唤:“阿瑶……” 桃花酿清香在唇齿间散开,他一如上次吻得很轻柔,仿佛三月桃花被春风吹得贴上唇瓣,君瑶不由自主就闭上了眼睛,几乎要沉溺在这个温软酒乡里。直到她被吻得喘不过气,才醒过神来。 难怪人间话本总偏爱风月,她浅尝后方知此事确有三分妙滋味,惹得人不满于只看一看禁果红艳表皮,甚至嗜想大着胆子吃上一口。但倘若不是情到浓时的风月,岂非就真跟话本上一样荒谬了。 君瑶趁他离开自己的唇,蹙眉喊道:“宸渊!你清醒一点!” 醉酒之人眼神空荡荡的,只能看见朱若丹霞的嘴唇一动一动,却根本听不清君瑶到底在说什么。君瑶深吸一口气,“你要是再敢碰我,我就找个无人之地的地方修炼无情道去,让你永远见不到我!” 宸渊迷茫中一愣,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压着君瑶手腕的力道越来越轻。 君瑶趁机挣脱开他的手掌,慌忙坐起身整理好袖袍,得赶紧远离这个醉鬼。但她才迈出去一步,宸渊唤她声音又在背后响起:“阿瑶……不要离开我……” 比方才一声声叫她名字的呢喃更低沉些,甚至君瑶背对着他也从这话音中听出了几分委屈,她脚步踯躅终还是心软转过身去。 只见宸渊坐在床上,深棕色眼眸朝她望来。那双素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此时却神色深邃复杂的叫人难以分辨,惆怅、失落、懊恼、害怕交杂,还有一分红润潮湿隐含在他眼角。 “阿瑶……不要离开我……”宸渊盯着她一遍遍重复,双手紧紧攥住床上薄衾暴出手背隐隐青筋。 君瑶脑子里突然晃过个很惊诧的猜测,伸出手拭了拭他眼角潮湿……宸渊哭了?! 指尖潮湿温热,是眼泪? 君瑶搓了搓手指让液体挥发,她怎么也没想到,宸渊竟然会哭。她以为这个人永远高傲尊贵,不会低头也不会服输,纵使君瑶早已成了他冰冷内心唯一的温度,但她始终以为宸渊无坚不摧,绝不会落泪。 可现在他央求着自己不要走,眼角泪雾逐渐凝聚成泪花……是因为方才自己吓唬他要离开,所以害怕失去吗? 君瑶心底的柔软彻底塌陷,有些不知所措。末了,在宸渊泪雾越来越浓的注视下,扑到宸渊怀里搂住他的腰,闷声回应着:“好,我不走。就留在熙承宫,永远不会再走了。” 宸渊回环住她的肩膀,手掌一点点收紧,仿佛要将人揉进血肉里,可又怕会弄疼她,换了一只手穿过君瑶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顺抚着,央求道:“阿瑶,陪我……” “好。”君瑶旋即应下。她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的宸渊不论说什么,自己应该都不会拒绝。 可得了她回应的人没有做出放肆举动,只是与她共枕在一张床榻,以最规矩的睡姿睡去。唯有不知梦中何时,他在薄衾下勾过君瑶的手十指紧扣,除此之外再无逾越。 次日,宸渊偏头醒来,君瑶安稳的睡颜便映入他眼帘。她呼吸绵长,又因为睡得久的缘故,双颊染上红润,面若桃花,原本隐在皮肤表面粉色透明的小绒毛在此时无处遁形。 宸渊回想了番昨日光景,他虽酒量差的出奇,却还没沦落到不记事的光景。 自己怎么从大殿回到熙承宫的那段记忆不甚清晰了,但后来如何亲吻君瑶,又是如何呢喃着求她不要走的情形却如同烙印,刻在酒后宿醉微疼的脑海里。 宸渊深情瞧着枕边人,懊恼昨日醉后竟会那般失态。想那三百年内因为错乱的记忆,他有无数次在睡梦中突然睁眼,想要去寻小狐狸。可当推开君瑶从前住的那间房门,看见屋内物件再无人动用过,他才惊醒人早已不在了。 原来情深似海却不自知,是那么令人遗憾的事。 后来鬼域重逢,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君瑶眼底却只有夜阑,而他只是个陌生人。宸渊每次看到两人亲近,心底都有股偏执的劲儿叫嚣着破蛹而出。所有人都以为他对万事万物不在乎,唯有宸渊自己清楚,他隐在袖袍底下的手每一次都紧握成拳,远没有外表看起来的清冷。 他动过用缚魔锁封印夜阑只为让他远离君瑶的妒念,也动过将小狐狸锁在熙承宫从此只能对他一人笑的邪念。但他的理智明白清楚地知道不能那样做,因为君瑶会生气、会不喜,自己再不能伤她的心了。 可昨晚不知怎地,约莫是酒酿后劲太大,竟然未经她同意就蛮狠地欺身去亲吻,将最阴暗的心魔释放了出来。他害怕失去,也想要占有,幸好…… 宸渊抬手将君瑶散在额前的乱发整理平齐,目色柔和地勾唇轻笑,幸好他没有再做出她不愿的事,也幸好,他的小狐狸回来了,再也不会走了。 君瑶在他灼灼目光下缓缓睁开眼睛,俏皮眨了眨,“上神盯着看了我这么久,还没准备好亲上来么?” 一吻缠绵。 ****** 又两百年,天族宸渊上神与羡瑶仙君订下婚期。 定制嫁衣之日,君瑶拿出千岁生辰之日穿过的那件珊瑚红色百褶裙,让仙娥将衣裳改得精致些做嫁衣用。当初她便是穿着这件衣裳大胆地说要宸渊娶自己,那年没能来得及兑现的承诺,时隔五多百年,虽迟但到。 到了大婚前一日,君瑶心绪忐忑不已,她轻抚过锦绣嫁衣,私心想先将这套嫁衣穿给宸渊看一次,遂派了仙娥去请人过来。 但……君瑶在束胸与封腰的时候,感觉有些喘不过气,纳闷这衣裳几百年不穿怎么还能自己变小变紧了。 她在屏风后奇怪嘀咕着,宸渊在外头听见遂道:“你胖了。” “什么?!”君瑶震惊拔声:“怎么可能?!” 虽说当神仙的日子太逍遥快活了些,成日里不是吃吃喝喝就是捯饬吃喝,但她并没有懈怠了修炼啊,怎么可能会变胖! 宸渊听君瑶语气略显惊恐,显然是不想变胖。虽然他觉得如今君瑶稍显圆-润的模样,更可爱也更漂亮些,但思及君瑶的喜好还是改口道:“那你没胖。” 君瑶:“……”您老坐在外头啥都没看见,就信口胡诌,这合适吗? 她又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似乎,好像,确实,不是这衣服的问题。 君瑶泄气,“好像真的变胖了。” 宸渊保持口供:“不,你没有。” 君瑶:“我有这么好骗吗???” 宸渊沉默一瞬后道:“想哄你开心。” 他抿了口茶抬起头来,却见刚刚还在屏风后换衣服的君瑶此时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红衣外袍还在屏风上挂着,她像是刻意半遮半掩,露出如凝脂白玉的双肩与秀臂。又俯身亲吻在宸渊非礼勿视不敢看她的眼睑上,气若幽兰,“想哄我开心,就看你明日表现了咯。” 宸渊喉结不由动了动,去细品君瑶此话内涵。 她靠得这样近本就已经是极大的诱-惑了,偏偏小狐狸似是不知自己的魅力,从眼睑亲吻到脸颊再到双唇,最后用狐狸尖牙轻咬了口他的下巴,眨眨眼粲然一笑。 宸渊眸色顿时如渊似海的深暗,他发乎情止乎礼隐忍克制了两百多年,终于等到要与小狐狸成亲,今日却受了这般撩拨。 在太岁头上动土焉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他又品出君瑶方才那话中意味,嗓音低哑:“不必等到明日。” 下一秒,宸渊就将她横抱在了怀里,往内室走去。 君瑶悬在半空的双腿轻蹬了蹬,绣鞋掉到地上,露出一双如莲白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