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桔子》作者:桃子酒儿 文案: 未成熟的桔子酸中裹涩,成熟的桔子酸中透甜。 年上九岁,两个有点小别扭的人认真谈恋爱。 缺爱的孩子渴望被热忱地爱着,但爱他的人却用错了方式。 自以为爱他(明絮)x不愿意长大(盛词) 一次离开换彼此在爱里成长。 爱人的方式有误,所以,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我想好好爱你,盛词。” 第1章 张扬接到盛词电话时,他刚在家里跟女朋友打完游戏。盛词躺在学校宿舍里,声音十分沙哑,跟他说“我好像发烧了”。 他随手披上大衣,拿起车钥匙就去学校带盛词去医院。盛词身上很烫,脚步虚浮,虚弱到随时都可以倒下。 他在盛词另一舍友的协助下,才把盛词带到了车上。 车厢里除了他“哎哟哎哟”的自说自话,就是盛词神识不清的频频乱语,呢喃一句“明老师”便哽咽一次,直到最后说不出话,只是一直哭。 张扬不用问盛词为什么突然回宿舍住了,因为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猜测盛词八成是和明絮分手了。 盛词犯了急性肠胃炎,发烧三十九度,针刺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些意识。他面色苍白,手背上还插着针头,闭着眼睛把头别向了无人的那一边。 手机在他兜里响起,盛词却毫无力气给予反应。张扬大概是认为他睡着了,拿起后犹豫了很久,挂断了通话。 接着手机又响起,张扬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电话挂断。 盛词虽是迷糊迟钝状态不佳,但也没有沉睡。他病中剩余的精力都在想,对于分手这件事,明絮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 ——三个小时前。 “我想我们应该分开了。” 盛词坐在办公桌边缘,把头垂得很低,眼睛里满是难过和无奈。他反复回想二十分钟前他与明絮单方面的闹脾气,望着地上的游戏机,终于冷静地开了口。 他右手用力地抠着左手中指,外层皮肤慢慢地渗出一点血丝。 坐在他身后的明絮不知道盛词的小动作。 他握着鼠标的手顿了一下,随即不受影响地继续办公。像是听到了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或是说他很自信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他们永远不会分开。 在他眼里,盛词远不够成熟,这种话也不是盛词第一次说。 上次盛词和明絮说分开是半年前。 盛夏高温令人不耐烦躁,夜里的风似热浪。盛词有些赌气地坐在明絮公寓的阳台上,面无表情地听明絮同他讲“外卖不健康不干净”。 厅里桌上还摆着肯德基全家桶,桌面说不上脏乱,但对于有洁癖的明絮来说,这堪比垃圾场。 盛词不知道明絮今晚会回来那么早。 明絮在电话里和他说今晚公司有要事,需要开个会才能回来,大约得九点。 但明絮回来时,盛词正坐在桌前啃着第三个鸡腿,屋里的时钟显示差一刻八点钟。 盛词赶紧放下鸡腿,跑去浴室用洗手液洗了手。又讪讪地走到明絮眼前,双手背在身后,像个犯了错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今晚好早啊,饿吗?” 明絮站在玄关处,松了松西装领带,神色疲惫地摁了摁眉骨。 “外卖。”他走进客厅,看了看桌上的炸鸡,轻轻叹了口气,才对盛词正色说:“盛词,我说过,外卖不健康,吃了对身体不好。” 盛词无措地站在明絮面前,手指放在背后乱抠,痛感渐渐传至大脑。 “我收拾一下。”盛词说。 他手还未碰到外卖,手腕就被明絮握着,“盛词,你有听我说吗?” 那语气说是单纯的询问也不过分,并无多余的情绪参杂其中。但大概是在这之前的前几天他们有过一次矛盾,盛词颇感疲累,恹恹地说:“有听。” 明絮就握着他的手腕,站在他身侧同他说了很久的“外卖不健康不干净”的问题。 客厅里的空气还充斥着炸鸡的味道,香而腻。明絮松开盛词的手,走着去把阳台的落地窗打开,室内的冷空气涌出。 太闷了。 盛词低着头从明絮身旁擦过,走到阳台上的秋千椅坐着。 他不是不懂外卖不健康,也了解明絮是在关心他,但他总归是不喜欢这种方式。 他望了眼前的明絮一眼,明絮停下来以眼神询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绷着脸没说话。 “你二十一岁了,盛词,有时候得听话。” 又来了。 “我知道啊。”盛词声音染上一丝不耐:“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快饿死了,我也不会做饭,你又说那么晚才回来。” “还有,我就是很想吃啊,跟你在一起我都很久没吃这些了。我就是想吃,不健康我也想吃。” 盛词抓了抓头发,重复道:“我就是想吃。” 明絮张嘴还想说什么,盛词抖着声音说了一句:“明絮,我想我们不合适,分开吧。” 当明絮听到盛词喊他全名时,他的内心是起了一点波澜的。 盛词平日里最爱跟在他身后开心或者调皮地喊“明老师”,喊他全名的次数并不多。 但波澜只一瞬又平静下来,他认为盛词是因为欠缺考虑才会冲动地说出“分开”这么赌气的话,所以他没有很在意。 就如同现在正背对着自己而坐的盛词一样。 得不到回应的盛词背影僵硬。明絮的办公室里很安静,除了鼠标的嗒嗒声,就什么声音都没有。 门忽而被轻轻敲响,明絮说“请进”,盛词才回过神来,连忙捂住已经流血的手指,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来人是明絮的秘书。 秘书看了低头不语的盛词一眼,又将文件放在明絮眼前。涂着淡淡口红的嘴唇微启,一个气音还未出,明絮便说“辛苦了”。 老板今天心情很坏。 秘书会意转身欲走,正与听到明絮声音而抬起头的盛词对上视线。她看着低落的盛词稍稍怔了怔,随后对他微微一笑,关上了门。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明絮看着邮件,淡淡地对盛词开口道:“我很忙,工作太多,时间有限。” 明絮总是这样,说出的话听不出感情,无论好坏。盛词曾在心里想明絮是“机器人”,而且还是个“工作狂机器人”。 所以他们能见面独处的时间非常少,盛词曾调侃明絮说“我们会不会和很多人一样,因为聚少离多,感情淡了,所以最后分开了”。 明絮当时从背后抱着他,伏在他肩头上闭眼养神,言辞笃定道:“我们会一直到老。” “没有了,”盛词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握着门把:“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门被轻轻地阖上。明絮过了半分钟才呆呆地盯着盛词离开的地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绕过办公桌把地上的游戏机捡起放在桌上。只在心里对自己说,盛词是因为气性上头。 可他从不会清楚地认识到,他的眼里分明是难过。 盛词回到明絮的公寓,把自己二十四寸的行李箱打开放在衣柜前,却迟迟没有动手。 一月份上旬的天气,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盯着自己衣服旁边的另一半,是盛词给明絮买的。但是明絮不爱穿,说是不符合他将近30的年纪了。 所以一直被搁置在这里,如同每每生气委屈被明絮放在一旁的盛词一样。 盛词站起身,心疼地摸了摸那些衣服。 他最后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只是折了几件衣服,带走了明絮送他的钢笔。 或许是因为他在这里住的时间不多,东西也少;或许是因为二十四寸行李箱不够容纳,又或许是因为不想抹干净痕迹,想要明絮偶尔可以想起他。 他提着行李箱进了电梯,到达一楼。他捏了捏衣兜里的钥匙,最后下定决心一般,走进保安室,把钥匙交给了保安叔叔。 “王叔叔,麻烦您把这钥匙交给1601住户。”盛词半张脸缩在围巾里:“您认得不?” “认得认得,就是经常和你在一起的年轻人。”王叔笑呵呵地伸出褶皱的手,和蔼的脸上无多少寒色。他看着盛词的行李箱,“哎哟”一声,说道:“要搬走了?” “要回学校啦。”盛词拉下围巾,笑着说。 王叔人心善,无论春夏秋冬都喜欢拉着盛词唠嗑,说盛词像他儿子,对盛词也是很喜欢。夏天煮凉茶,在保安室里等盛词一起喝;冬天煮牛奶,叮嘱盛词不要感冒。 “还回来吗?”王叔不舍问道。 盛词情绪迟来,此时难过、委屈、心酸、不舍一通涌上心头,绞得他心脏疼痛。他放下行李箱,走过抱住王叔,吸了吸鼻子,却还是笑着说:“不回来啦,应该没机会了。不过我周末放假会回来看看您的,您想吃什么,打个电话告诉我。” 王叔重重地拍了拍盛词的背,说:“好小子,要顺利毕业,别生病了啊。” 盛词带着浓浓的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拥着冬日里的最后一点温暖,想着明絮,想着王叔,想了很多很多。王叔的关心是热的,但他却因为不受控制地哭了太久,不争气地生了病。 第2章 明絮夜里回到家时,手里多了一把公寓的钥匙。 钥匙被捏在手里,在明絮的掌心上留下坑坑洼洼的印记。他站在玄关处,不太愿意相信地喊了一声“盛词”。但时间过了很久,既没有笑嘻嘻的回应,也没有一个光着脚的男孩向他奔来,挂在他身上。 没有人亲他的唇,说一句“欢迎明老师回家”,也没有说“我饿死啦,快做饭给我吃”。 连带着盛词的气味都消散了。 他慢慢地脱下西装,迈着略微沉重的步子走进卧室。卧室没有什么变化,整洁如往常,只是床边少了一双灰色兔耳朵家居鞋。 他坐在床边,腿被什么东西咯到。翻开被子一看,是不知收拾的盛词乱丢的游戏机。 盛词很爱玩游戏,对游戏机的痴迷程度仅次于明絮、吃饭和睡觉。明絮摩挲着游戏机屏幕,开始反省自己中午是不是对他的小孩儿太严厉了一点。 未经深思的电话已拨出,电话嘟声嘟了二十多秒,机械性的女声响彻了寂静的卧室:“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明絮又拨了第二个电话,第二个电话还是没被接通。 屋外的大风呼呼作响,窗户被吹得轻微摇晃。明絮理智回笼,在未拨通第三个电话之前立即挂断,并且掩饰般地给盛词发了条短信,替那两个未通的电话做解释: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你有东西落下了。 短信显示发送成功,明絮退出并摁灭了屏幕。他不打算继续在和盛词生活过很长时间的公寓逗留,准备在另一座房子待着,待到思虑成熟的盛词回来为止。也可能是因为这座公寓离盛词的学校太近,他不喜欢时时刻刻想着盛词,却不能抱着盛词睡觉的感觉。 可能离得远一点就可以不那么想念。 车子已经发动,驶向距离公寓十公里远的地方。那边的家距离他的公司更近,对他来说,办公更加方便。 而且也没有盛词的痕迹。 盛词说那边的房子太大,他不喜欢,所以一晚上都没有住过,就是喜欢窝在小公寓里。 明絮问他“为什么”,盛词只是说“很有安全感”。 他不甚明白盛词口中的安全感和房子大小有什么关系。他不明白盛词的举动有很多,比如为什么要把宝贵的时间花在无用的游戏上,为什么酒量不好,在聚会上还一定要喝酒,为什么在城北却非要喜欢吃城南的生煎包,为什么不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又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他得不出答案,只是祈盼盛词脱离了他能发现他对他的好,祈盼盛词发现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爱盛词,祈盼盛词发现他放不下自己,祈盼这个时间可以快一点。 最好快一点,他不希望他们错过太长时间。 小区到了。明絮乘着电梯,看着数字缓缓上升。房门刚打开,手机短信提示音“叮”了一声。 明絮被冻僵了的手指艰难而稍显慌乱地打开短信,那边盛词客气礼貌地回应:谢谢,我会找个时间去拿的。 盛词规矩地把手机放在右侧。他左手背上贴着消毒棉,发烧三十九度并刚打完点滴的他精神欠佳。刚回复完明絮的信息,他盖着发小张扬带来的大衣,蜷在后座上微微发抖。 张扬瞥了一眼后视镜,“说好了啊,必须在我家待着,别去学校了,让我爸给你请个假,病好了再去。” 半个钟前还因为这件事和张扬固执的盛词低低地“嗯”了一声。 车厢内静了一会儿,张扬小心试探着问:“你们真分手了?” “分了。” 张扬提着的心落下,又替盛词沉了沉。他“嗐”了一声,潇洒说道:“不怕啊兄弟,你哥我这儿优质男多的是,不愁没有新男朋友。况且你们系里不是还有个人喜欢你吗?考虑认识一下呗。” 盛词阖上沉重的眼皮:“不考虑。” 放在车座上的手机忽而亮起来,在昏暗的车厢里不可忽视。盛词把双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拿起手机,刚要打开短信查看,明絮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按了接听,在这个动作之后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分手了,于是一声“明老师”只梗在了喉咙里。 张扬看着神思游离的盛词,想到了在医院里被他挂断的两通电话,心虚地咳了几声。 沉默了好久的通话终于有人发声,明絮低低地问了一句:“谁?” 盛词望了一眼窗外,说:“我朋友。” 明絮又好久没说话。 霓虹闪烁往后倒退,车下道路不断更迭。盛词疲倦地倚靠着车窗,呼吸粗重而闷热,嗓子干疼到发哑作痒。 他正想问“有事吗”,想快点结束这通无聊的电话,明絮就问他:“你发烧了?” 盛词眼睫毛跟着眼皮一颤,还未想明白明絮是如何判断自己不是感冒而是发烧时,明絮又说:“你不会照顾自己。” 盛词能想象到明絮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大概是眉头微皱,带了点不愉和不理解。 总该在心里觉得“盛词什么都不会”了,然后又会和盛词说“你得学一学怎么照顾自己”。 可是他并不是不会照顾自己,只是在明絮面前的时候,希望能多得到明絮的照顾。 因为明絮总是很忙,他希望明絮能多注意到他。 但明絮总是说他“幼稚”,“不够成熟”。 “我可以。”盛词重复道:“我可以照顾我自己,不劳你费心了。” 明絮默了一会儿,随后说“但愿”,又问:“什么时候过来取东西?我叫司机过去接你,给你送钥匙。” “不用了。”盛词回答得很快,“我考完试自己过去,钥匙交给王叔。” 明絮素来不记不相关的人,盛词担心他不记得,便补充道:“就是给我送热牛奶的那位大叔。” 明絮听完后无多表示,由着盛词失去耐心地挂断了电话,才对着已结束通话的手机,垂着眼眸说“我记得”。 第3章 盛词到了张扬家,被张扬爸妈关怀了一番。许久没有见到盛词的张爸张妈想同盛词聊个透彻,但还是顾及盛词的身体,关切多句就让他去休息。还特意叮嘱了张扬好好照顾着,有事喊他们。 张扬对爸妈吐槽自己果然是“亲儿子”,被张爸张妈合伙无视了。 盛词有气无力地笑着,和着温水吃了药,在床头坐了会儿就软绵绵地躺下。 而八卦的张扬还是没忍住。他熟练地钻进了盛词的被窝,搓搓手问道:“你俩为什么会分手啊?” 为什么嘛? 好像原因很简单,但当有人问起时却还是无从说起。每一次细小的矛盾都不是主要原因,导火索他也找不着,就只是觉得大脑缺氧、心里很累而已。 “不知道啊。”盛词摇头说。 盛词平躺在床上揪着被角,脑袋晕晕沉沉,鼻子酸酸涩涩。他不由想到昨天在办公室里,和明絮见的最后一面。 盛词坐在沙发上忘我地玩着游戏,直到明絮第三次叫他,他才抬起头问:“怎么了?” 脸上还带着对游戏的意犹未尽。 明絮看了盛词手里的游戏机一眼,没说什么,但盛词还是乖巧地把游戏机关了,走到明絮眼前,继续问他“怎么了”。 “我刚刚问了下老师,”明絮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老师说全班就你还没有毕业后的具体方向。” 盛词诚实地点了点头,开口说:“我还在考虑,在开始做着准备了。” 明絮左手捏着下巴,右手给新编辑好的邮件点了发送,抬头问他:“准备到哪一步了?” 以盛词来说,他基于自己的标准,是已经准备到一半了,还没和老师说是认为自己还没做到最好的准备。但他的那一半对于明絮来说,大概连第一步都只能勉强够格。 “嗯…”盛词迟疑地开口:“第一步吧…” “盛词。”明絮停顿了一会儿,滑着鼠标继续说:“时间是很宝贵的。” “我知道…”盛词把脑袋垂得如蔫了的小草,说道:“可是我觉得…” 可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就想做一些开心的事情,哪怕是浪费了时间。 这句如同辩驳的话却没被他说出口,大概是因为,他堆砌已久的疲累无力感让他不想倾诉太多,很多相同时刻,他都会及时刹车。 “你想说什么?”明絮问他。 盛词抬起头,“没有。” 明絮沉默了一会儿,只纠结了片刻盛词到底想说什么,又以警醒般的语气继续说:“不要做太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的语调平平无起伏,若是听在别人耳朵里,或许还会起到点什么正面影响,因为明絮看起来太稳妥可靠,没人会觉得他不是个智者。 虽然他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智者,但盛词只觉得又扫兴又失落。 盛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很闷。 像是被困在了密封的玻璃罐子里,他用力地敲着玻璃,大声呼喊,但因为有着一层隔阂,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声音。 听不见他的焦急,迷茫,困顿和委屈。 闷的时间越久,呼吸进的空气都是酸楚和苦涩。没来由的糟糕情绪如一双无形的手,挤压着瓶里的最后一点清净的空气。 盛词深呼吸一口气,问道:“那你觉得和你分手我会后悔吗?” “别说气话。”明絮想伸出手把盛词牵过来,但盛词突然转过身去,背对他而坐。 负气的背影让明絮收回还未完全抬起的手。他失语片刻,想说什么,但害怕越说,盛词越无法冷静。 他又开始不能理解盛词了。 不是生气和愤怒,也不是对盛词无语。而是真的很单纯地不能理解盛词的举动,也不知道盛词究竟想要什么。 忽而一声闷响,游戏机掉在了地毯上。盛词冷静了二十分钟,最后还是说了“想分开”。 退烧药起了效,盛词头重得犹如灌了铅,迷迷糊糊间还得回应张扬这只烦人精。 张扬探了探盛词的额头,见没之前那么烫,稍稍放下了心。 他问:“不知道?为什么?提分手的不是你吗?” 刚分手的人对“分手”二字较为敏感,但如今盛词意识混沌不清,他思维迟钝了很久,久到张扬都不再奢望回答时,他说:“不合适吧。” 张扬暂停手机中他女友给他分享的搞笑视频,觉得好笑而又不太理解的问:“不合适?都在一起两年多了,现在才说不合适?” “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兄弟,我都觉得你在敷衍我。”张扬没看见已经阖上眼皮的盛词,自顾自地分析道:“不过嘛,我当初就觉得你们能走到一起很奇妙。” “就像……”张扬思考得连同眉毛都在努力。他转头看了盛词一眼,发现盛词已经面带红晕地沉沉睡着了。 就像…… 就像漫长的冬,碎雪落在树枝上,抚摸一棵畏冷的树。 第4章 盛词请了一天假,在张扬家睡了一整天,张妈妈特地请假在家里照顾他。 她期间给盛词的父亲打了通电话,告知一声盛词的父亲,说“盛词发烧了”。本是不抱有任何戾气,却还是在盛词父亲说“不就发个烧嘛,死不了”时,怒骂了一顿无脸无皮的盛词父亲。 盛词被张妈妈怒不可遏的骂声吵醒,但只是闭着眼睛装睡,把一切都听在了心里。 张妈妈说“你们夫妻俩没一个是个人样”,“盛词就不是你们儿子吗?”,“他和孤儿有什么区别”? 又想哭了,盛词想,生病的人怎么会这么脆弱? 下午五点多,张扬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回到家里,张妈妈正在熬粥。张扬大声喊了句“妈,我回来了”,就急忙走到卧室里,脱下书包,给了盛词实实在在的一个拥抱。 然后他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憋了一路的话:“你男…前男友今天去学校了。” 盛词一脸病态未褪,眼皮半翕,眼珠因为病气显得更黑冷。 “去干嘛?”盛词捏着手心问。 “据说是因为要给学校捐款吧,毕竟这也是他的母校。我看他在学校待了一整天,”张扬懵懂地发问:“商谈捐款需要这么久吗?” 盛词眼里的唯一一点光亮垂落,他脱力似地靠在了床头柔软的靠枕上,闭起眼睛,摇头说:“不知道。” “难怪今天霍老那么开心,他的得意门生回来了。”张扬拍了拍盛词的肩,道:“对了,今天霍老问我你身体怎么样,还让我告诉你,前途大事,要好好想清楚。” 盛词整个人瘫软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句。 夜里喝完粥,盛词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张妈妈让张爸爸再给盛词请一天假,说是病还没好全,得再养一天。 盛词多番表示不用,说并不影响上课。更何况快要考试了,他不敢耽搁太久,坚持不再请一天假。 张爸张妈临睡前踹了下张扬的屁股,叮嘱他照顾好盛词。 张扬委屈地摸了摸屁股,跑到盛词面前求个安慰,被盛词一颗棒棒糖打发了。 看到棒棒糖他又在想,其实他也是个一颗棒棒糖就能打发好的人,但明絮似乎不愿意这么做。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早上有课的张扬如今已经坐在教室里上课打盹了。盛词下午的课,他不急不慢地起床洗漱,小病初愈的他浑身稍稍乏力,面上还有余留的病气。 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 盛词连忙掬几捧温水洗掉嘴角边的一点牙膏沫,又拍了拍脸,试图清醒一下混沌的脑袋。 来电人是张扬。 他慢悠悠地擦了擦手,才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 “兄弟!”张扬那边很吵,盛词猜测他估计是刚下课,“下午你的课很早对吧?一起出去嗨皮吗?” “不了,”盛词知道张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想也不想地拒绝道:“我下午完课后要去找霍老。” 张扬自以为隐秘地说:“我觉得你不来你会肠子都悔青了。” “确定不来吗?”张扬问。 盛词脱了睡衣,单手换上便服,说:“我去了才会后悔吧,不去。” “来了绝对开心到起飞!”张扬暗暗为了自家兄弟的幸福大事操心,说:“绝对比之前的好!” 盛词立即反驳他“不会”,事后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顾着转移话题:“阿姨是不是太久没有揍你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张扬话都没听完便直接挂断。 通话结束后,盛词看了眼手机才发现有很多未读消息。昨天张妈妈让他休息,给他手机设置了静音。他也很早就睡了,没有留意到手机里的各种消息。 微信消息居多,清一色的都是同学、舍友问他身体如何,叮嘱他好好休息。 只有一条未读短信,盛词无需动脑筋便知道这会是谁的做派。 短信显示的时间是昨天的凌晨四点五十三分,明絮问他“烧退了没”。 盛词记得明絮通常是六点多才起床。明絮会起来锻炼,吃早餐,盛词和他窝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可以睡懒觉。 他手指虚空地放在手机键盘上,半天没有下手。直到张家的家政阿姨问他“想吃什么”,他说了句“清淡点的就好”,随后只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点了发送。 退了,谢谢。 下午完课后,盛词站在楼道旁霍老的办公室外廊上,等待快要下课的霍老。北风呜呜,办公室门前的光秃的小盆栽细枝被吹得稍稍倾斜。 盛词把围巾拉高了一点,冰冷的双手捂在棕色大衣口袋里。他左脚右脚一蹦一哒,呼出的气在寒空中化为白雾,随风而散。 不知蹦哒了多久,他的身体才稍微觉得暖和了一点。 背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盛词以为是霍老。然而一转身,呈“霍”字型的嘴型还未收回来,笑意也凝固了在脸上。 来人是张扬口中所说的“同系喜欢盛词的人”,裴宇。 裴宇头发被吹得很乱,像是来时匆匆,手里还拎着两杯奶茶。 他狭长的眼睛一笑,礼貌地和盛词打了个招呼:“你好。” 盛词也点点头,说:“你好。” 裴宇不说来由,只是陪着盛词在外廊上吹着冷风。过了有一会儿,盛词在心里嘀咕盛老怎么还不来,明明已经到下课时间了。裴宇把手里的奶茶举在盛词眼前,问:“冷不冷?奶茶热的,喝不喝?” “不了,谢谢。”盛词淡淡地回答。 裴宇倒不觉扫兴,手还是举着不放。他说:“暖暖手也好,不亏的。” 盛词还想拒绝,说“我不喜欢吃甜的”,裴宇却不由分说地把其中一杯奶茶塞到盛词怀里,嘴里笑着说:“别骗我了啊,上次还看到你吃奶油泡芙了。” 盛词只好接过奶茶,道了谢,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受了人家的好意,也不好再把人晾在一旁。盛词干巴巴地问裴宇:“你也来找霍老吗?” 裴宇笑着说:“我以为你会直接问是不是张扬告诉我的,没想到你这么给我面子。” 盛词觉得“是不是张扬告诉的”这个问题,丝毫没有思考的价值。 “不过想想,你应该不是给我面子。”裴宇晃晃手中的奶茶,说:“而是给了奶茶面子。” 他抓了抓头发,吸溜了一口奶茶,很直接又很认真地笑着问:“我现在可以追你吗?” 盛词一时怔在原地,尴尬得无所适从。站在原地半晌后,他才摇摇头,回答说:“不可以。” 裴宇大概做好了被拒绝的心里准备,意料之中似的放松,没接盛词的直言不讳。他摇着手中的奶茶,片刻后问道:“你还喜欢他吗?” 盛词心里的声音是肯定的。 喜欢,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但是,先说分手的是他,先离开的人也是他。如今他再说喜欢,再说喜欢得忘不了,这段恋爱的落幕未免也太狼狈了些。 更何况,明絮或许根本不理解他的喜欢。明絮向来如此,看不出他在不在意,偶尔说出的一两句情话也难以判断感情深浅。 他总是很冷静,给盛词的爱也是理智而有限的。盛词偶尔觉得很无趣又生闷,就会把明絮说的一些情话反复拿出来咀嚼。 但这些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伤人的东西。 裴宇眯了眯眼,似乎从盛词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他把奶茶放到眼前的矮栏台上,望着楼下被风吹得歪向一边的树,问道:“还有多喜欢他呢?” “不喜欢了。”盛词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被烈风吹得微微发抖,他低着头眨了眨眼睛,说:“过段时间就不喜欢了。” 无谓思不思量,放下总比想念来得坦荡。 第5章 明絮坐在停在校外的车后座上,面色冷淡,嘴唇抿成一道直线。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大气不敢出,背影端正而僵硬。 只有拿着一杯奶茶、从校外的奶茶店匆匆而来的秘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明老板这两天心情不佳,突然说要去母校商谈捐款之事。秘书心里在问“前不久不是刚捐过么”,嘴上却闭得很牢。 跟老板工作了快四年的她,如果还不知道老板的用意,那她大概早就失了饭碗。 “老板。”秘书把奶茶递给明絮,明絮接过,她便上了副驾驶座。 司机还在前方等待老板的命令,但明絮只是望着眼前的奶茶不发一言。秘书侧头用余光看了一眼,随后轻声对司机说“走吧”。 司机松了口气,发动了车子。 明絮只吸了一口奶茶,便再也喝不下。 他挑剔地皱了皱眉,勉强咽下了第一口甜到发腻的奶茶,客观地评价里边全是糖精。 不好喝,他想,盛词应该不会喜欢。 盛词应该也不会喝那个人给的奶茶。 到了公司楼下,明絮的手机响起。他边走边接起了电话,刚打了声招呼,霍老便在电话的另一边问:“突然急着走,急事处理好了没有?” 明絮毫不心虚地回答:“快好了。” “嗯。”霍老喝了口茶,看了眼门口,说:“盛词刚走,我跟他说你来过。” “他反应不对。”霍老快速地在脑中过一遍分析,最后得出结论,问:“你们吵架了?” 霍老说的不是“分手”,而是“吵架”,明絮认同地“嗯”了一声,又说:“他好像很不开心。” “难怪,难怪。”霍老“啧”了几声,说道:“他今日跟我说他更迷茫了。” 明絮脚步一顿,跟在身后的秘书也止住了脚步。 “原来是小俩口闹不愉快了。”霍老说。 明絮走进办公室坐下,示意秘书工作等会再继续。待秘书关上了门,明絮开口喊了句“老师”。 “您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吗?” “我想…”霍老一本正经的架势摆了没几秒,忽而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我想如果我能知道,那我就不用天天被你师母骂了。” 二人默契地沉默了一阵。这阵沉默里向彼此传递的信息无非是:我的专业无法为你解答。 夜里,明絮回到没有盛词痕迹的家。他洗了澡,难得没有和下属开视频会议,而是安静地坐在床边。 呆坐了很久,桌子上的电子钟显示已是凌晨零点。他掀开了被子一角,躺下准备睡觉。 但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在想盛词。想盛词临睡前都会给的晚安吻,想盛词不肯老实睡觉,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盛词睡相并不好,有时候会把腿搭在他腰上,有时候半个人都趴在他的胸膛上。 他经常半夜被扰醒,而后会把盛词露在外面的腿重新放回被子里。 他又想到昨天的盛词,昨天的盛词和平常在他眼前的完全不一样。 昨天霍老被学生问了些问题,耽误了一点时间,让明絮先行去办公室里等。他走到楼道转角,无意间听到盛词的声音,正想装作随意地上前打个招呼,却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个人问他要不要喝奶茶。 盛词不会喝的,明絮想。 秘书站在他旁边,跟着老板一起听他前男友的墙角。过不久,老板的皮鞋刚挪出几厘米,另一个人却问可不可以追老板前男友。 当老板前男友说“不可以”的时候,她看见老板的嘴角往上扯了一点。 然后那人又问“你还喜欢他吗”,还问“还有多喜欢他呢”。 老板几秒后的心情犹如一团很沉很重的黑云,沉重得连她都放缓了呼吸,尽量压低了存在感。 因为老板前男友说“不喜欢了”。 当时明絮听完后还站在原地,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片刻后,他转身下楼,给霍老打了电话,说是有加急事件要处理,改天再去拜访霍老。 他绕开人多的地方,往校外走去,想了想盛词接过了那人的“奶茶”,便让秘书去买一杯回来。 秘书点头说“好”,老板却忽然叫住了她,问她“盛词在生气吗”。 秘书没谈过恋爱,她凭着直觉,凭着当时老板前男友的语气,觉得老板前男友应该是有生气的成分,所以点头说“是”。 但明絮或许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他知道盛词似乎不开心了,可他认为盛词只是一时闹脾气,冷静期过了就会回来了。 他从前认为盛词不够成熟,认为盛词还需要成长,认为盛词说的很多都是未经深思的气话。但昨天在霍老办公室门前的盛词,影影绰绰有了些大人的样子。 若是他们还在一起,他会为盛词庆祝关于盛词的成长;大概因为现在已经分手了,明絮感到了慌张。 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些关于盛词的东西,只要有关于盛词,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让他感觉到盛词还没有离他远去,能让他安心一点,能让他不要再无法入眠。 所以在半夜的一点多,明絮驾车回了公寓。 他在公寓里过了一遍,发现只要细心一点,公寓里每一个角落都能找到有关盛词的痕迹。 他的心脏好像没跳那么快了,大脑也不再紧绷着,整个人放松了一些。 他拿起盛词很喜欢的游戏机,捣鼓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怎么玩儿。他想现在打电话问盛词“什么时候过来拿游戏机”,想了想怕打扰到盛词睡觉,便决定明天再问。 即使盛词已经跟他说过了大概时间。 他把游戏机放在枕头旁,平躺着想盛词。 本来他以为离得远一点就可以不那么想念盛词,还以为盛词会比他先开始想念。 可他在那边的家也会想念盛词,他再怎么想压制想念都没有用,甚至会因为抱不到盛词睡觉而彻夜失眠。 他猜盛词也会想他,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的想念是前所未有的疯狂。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和盛词拥抱和接吻,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听到盛词笑着喊他“明老师”,又或许是因为昨天和盛词说话的另一个男生以及盛词昨天说的话,叫他心里的酸涩连绵生长。 第6章 盛词搬回了宿舍住,舍友都觉得挺奇怪的。 他通常是在明絮那儿待着,偶尔明絮出差的时候他才会往宿舍跑,但次数不多。 因为明絮很少连续出差好几天,也很少再周末的时候出差。 考试周即将到来,舍友们都挑灯复习,只有他的隔壁床黄智还在和女友通电话。 黄智的语气很软,也有点着急,重复得最多的就是“宝宝别哭了,我错了”。盛词坐在床上捧着本书在看,耳朵却一直竖得精神。 通话时间很长很长。 其中两个舍友调侃黄智说“咋隔三差五就吵架了”,“黄智能不能长点心,别老让女朋友生气”。黄智笑了笑,冲他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继续压低声音和女朋友通话。 在他们长久的通话期间,盛词想明絮永远也不会像黄智哄对象那样哄他,不会叫他“宝宝”,也不会说“我错了”。 明絮比他年长九岁,对他说话和做事,都像个严厉一点的家长或者老师,分寸把握得很好,从不会失了理智。 但盛词要的不是理智,他要的是明絮明晃晃的温柔和爱。 他不想和“家长”谈恋爱,也不想和“老师”谈恋爱。 等了大约有半个钟,黄智才结束了通话,过后如释重负般地长呼一口气。 盛词按捺不住好奇心,慢慢地往黄智那边挪了挪,想知道黄智的女朋友为什么生气,以及黄智是怎么把女朋友哄好的。 黄智下了床,在桌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再缓缓地爬起来,凑近盛词,轻声说:“我有时候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是总归都是要哄的吧,不然她只会更生气。” 黄智想了想,说:“不过这次,她应该是因为我总是喜欢和她讲道理,才和我生气的吧。” 盛词心有所感,不出声,继续听黄智说。 “她不是来大姨妈嘛,经期痛到蜷在床上哭,我们又是异地,我照顾不了她。”黄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跟她说,经期前几天就不应该吃那么多辛辣的,说她不听话,跟她说这不应该吃那不应该吃,她就说我在数落她。” 作为男生是不太能理解女生经期的痛苦的。黄智只觉得女朋友经期前几天还不忌口是不对的行为,便多念叨了几句,语重心长地跟女友讲起了道理,并表示了希望她下次不要再做同样的错事,而女友直接把他电话给挂了。 “我再给她打电话过去,她哭了起来,心疼死我了。”黄智随意地支起一条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掌心托着脑袋,“异地恋太难了。” 盛词既不能感受女生经期的痛苦,也体会不到异地恋的难度。虽然黄智女友生气的起源和他不一样,但生气的原因还是能捕捉到一丁点儿相似的地方。 他问:“你怎么把她哄开心的?” 黄智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随后说:“首先吧,不是我把她哄开心的,是她自己愿意开心的。” 他接着说:“她最看重诚意和态度了,因为我的诚意足够,态度优良,她才愿意选择原谅我。” 盛词咬了咬唇,问:“那你觉得自己有做错吗?” 黄智笑了笑,说:“我觉得我这是为她好呀,没有意识到自己有错的地方,但是当她开始生气开始哭了的时候,那我就是做错了。” 盛词又问:“那你觉得她有没有做错?” “不注重自己的身体是不对的。”黄智说道:“但是首先是我的方式用错了,改一改就好了。” 盛词把这番话听了进去。他躺在床上,慢慢地开始反思自己。 他反思到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可他还是想听一听明絮对他说软话,想看明絮为了让他开心而慌忙或者幼稚地哄他,想让明絮给他一点点浪漫和温柔。 但盛词觉得,他自己想想就好,因为明絮有很大概率不会发现他们感情破裂的问题所在。 所以也不会了解到,每每盛词想表达自己时都是欲言又止,因为他既怕明絮没有兴趣听,也怕明絮说他还需要成长。 盛词第二天被舍友叫起来,让他赶紧去洗漱后吃点早餐,考试快要开始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没想过自己会睡得那么沉。舍友还在催他,他只好赶紧起床洗漱,最后连后脑勺翘起的一点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 考试结束后,盛词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必要去和霍老谈一谈关于自己迷茫的未来。他停住前往宿舍的脚步,和舍友打了声招呼,准备请霍老吃顿饭。 到了霍老的办公室,他才发现,办公室里不止有霍老一个人。 其中还有其他的老师,盛词认识,但是都不熟悉,老师中他就和霍老说得上话。 而霍老的身边,还坐着明絮。 盛词悔恨自己敲了门之后没有仔细听里面的动静。他的手放在门把上,进去尴尬,退了不礼貌。 所以他还是欠身说了句“老师好”,便走了进去。 霍老往旁边挪了挪,说“老杨坐过去一点”,然后拍了拍自己的位置,对盛词招招手,说:“过来过来,这个位置给你坐。” 盛词和明絮对视一眼,仿佛能从明絮平静无波的眼中看到自己的窘迫和慌乱。他绕过桌子,绕过明絮,从几位老师座位的过道旁走过,到达明絮身旁的位置,最后落了座。 明絮眼神暗了一些,以淡淡的口吻对盛词说:“来了。” 盛词没有搭话,只是点了点头。 几位老师聊天聊地,如火如荼,视线聚集最多的还是学有所成的明絮身上,坐在明絮身边的盛词垂眸玩着手指,低着的头更能让人注意到他后脑勺翘起的头发。 明絮看了一眼,想摸盛词头发的动作却被霍老先行一步。霍老慈爱地摸着盛词的后脑勺,玩儿似的把翘起的头发压了又压。 那是明絮这几天来,第一次看到盛词笑。 “明絮啊,”那位杨老师看着明絮,说:“人常言后生可畏,没错哈。” 明絮看着盛词乱抠的手指,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杨老师过奖。” 八卦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属性,杨老师做了铺垫,剩余的两位老师笑眯眯地问道:“业立,家还未成啊。” 盛词抠手指的力度加重了些。 霍老饮下一口热茶,放下茶杯后,说:“胡说。” 其余的老师仿佛听到了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哈哈笑了一阵,又想想还是要从寡言的明絮口中得到认证,便问了一遍:“业立,家成?” 明絮垂眸看了一眼盛词,轻轻“嗯”了一句,说:“我已经确定。” 盛词的中指又被他抠出了一点血。 这次传递到大脑的痛感却让他觉得舒服,因为太痛了,所以他可以暂时忘记明絮对那些老师的回答。 但心里还是有声音在回响:他们不过刚分手四天而已。 他想钻进明絮的脑袋里,想看一看他究竟是怎么在短期内忘记一个相恋了两年多的人,想跟他讨一讨不会难过的办法。 他觉得此刻他痛苦得像犯了心脏病,心脏的抽痛让他忽视了手指上的伤口。 这般的痛感刺激他全身的神经,令他想起了几年前,他高考完之后父母离婚了的时候。 那时他考完英语回到家,父母正端坐在客厅里,背影直挺得如同要宣布什么大事。 他坐在父母对面,父母带着笑容的脸上让他觉得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坏,但直跳的右眼皮又告诉他,事情可能糟糕透了。 但他那时想,他从小到大好像也没几件好事发生。父亲为了钱到处奔波,母亲脸上总挂着愁容。后来家里的经济条件慢慢变好,可家里的关系却慢慢地从淡变成了各自疏离。 或许是因为父母觉得他过得过于顺遂,所以在他刚高考完,刚刚迈入成年人世界的时候,他的父母给了他第一记成年生日大礼。 他的父母离婚了,并且是在他高考期间才离的婚。 这些年他们忍着没离婚,说是害怕影响他学习,害怕他考不上好学校。 但盛词看着他们释怀的笑容,便知道,这些不是真正的理由。 而是他们没有谁真的想要他。 他经常在家里会隐约听到父母互相嫌恶的争吵。父亲经常借口工作繁忙而夜不归宿,母亲时常带朋友来家里玩,男女皆有。 他不喜欢,却也不想去表达自己的不喜欢,因为母亲会斥他没有礼貌。所以他高二的时候申请了住宿,周末也不经常回家。 他觉得他的宿舍比他的家更像一个家。 第7章 父母坐在盛词对面,因为要克制不断放大的笑容而显得有点抽搐,盛词觉得他们的笑又丑陋又刺目。 父亲最先忍不住。他拍了拍膝盖,笑着说:“你也成年了,要独立了。我和你妈妈离婚后,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吧?” 盛词内心说“我不要”,但他点了点头,说“可以”。 父亲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夸赞盛词“懂事”,最后犹如施舍般地同盛词说:“我在H区买了套房子,要是你想去住,也可以去,我会叫人打扫一个房间出来。” 盛词看着他陌生的父亲,麻木地点了点头。 他的母亲大概是这么些年照顾他照顾得发腻。在父亲拿着车钥匙出门后,母亲握着盛词的手,面带诚恳地说:“盛词啊,你叔叔那边不同意我带你去,所以你可以不可以……” “可以。”盛词打断她,说:“我不会去打扰你们的。”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即将被父亲降价出售的房子里,吹着穿过阳台的热风,第一次尝试了酒的味道。 然后因为胃不好,又在厕所里吐了很久。 他脑袋发昏地想了想,觉得真正伤害到他的不是父母的离婚,而是他没有被人真正地放在心上过。 父亲没有把他计算到“家人”的行列中去,他认为他更像是父亲准新家庭的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来时无带喜,去时无人留。 而母亲不想要他,不想再见到他,觉得他是快活人生中的拖累,也依然要用别人当挡箭牌,像是在说“你看啊,不是我不想要你的”。 后来他上了大学,父亲只会在他卡里打学费和一点生活费,并且时刻提醒他要“独立成熟”,他听得出父亲的意思,就是“少来我家”。 父亲在那一年有了新的儿子。 母亲则很久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盛词。” “盛词。” 恍惚间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从他旁边传来。盛词抬起头来,发现老师们还在聊天,明絮离他更近了一点。 出血的手指上还多了一张纸巾。 他把纸巾揉在了手心里,不多时手上又多了一张纸巾,明絮对他说:“擦一擦。” “谢谢。”盛词说:“没有大碍。” 他说完,屁股往霍老那边挪了挪,霍老问他“怎么了”,他笑着说“没事”。 明絮思绪顿了顿,心里记挂的是盛词微红的眼角。盛词好像要哭了,但是他从来没有看见盛词哭过。 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午饭时间已经到了,几位老师道了别便走了。盛词想这时候请霍老吃饭也不方便,想着明天再来找霍老谈一谈。 但霍老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去我家吃饭吧,你们的师母今天又捣鼓了新的美食,”霍老的家就在学校旁边,他看了明絮一眼,问:“你去不去捧你师母的场啊?” 明絮眼睛看着盛词,一会儿后说:“好。” 盛词觉得为难。霍老已经说是去“捧场”了,他不去的话,下次师母指定又要念他。可是他并不想和明絮一起,他还没忘记明絮说的“已经确定”。 他觉得自己再和明絮待下去,也许会嫉妒得露出自己又酸又丑的面目。 但霍老没有给盛词逃跑的机会,他左手揽着盛词的肩。盛词的左手边就是明絮。 他被夹击在了中间。 师母身上戴着围裙,手上还拿着锅铲,在女儿大叫着“老爸回来了”的时候,快速跑到阳台上,用锅铲指着正徐徐走来的霍老喊道:“臭老头,别回来算了!” 霍老嘿嘿地笑着,对明絮说道:“你瞧,她又生气了。” 门刚打开,霍老十五岁的女儿冲过去抱住霍老,说道:“老爸,今天晚了十分钟噢。” “哪里止!”师母从厨房里把菜端出来,擦了擦身上的围裙,说:“十二分钟!” 霍老的女儿跟盛词和明絮算是熟悉的,她把明絮尊称为“偶像”,叫盛词就叫“帅哥”。 “唉~”她叹道:“真帅。” 又在心里默默大喊:真般配。 师母揪着霍老的耳朵,把嘴上直喊“夫人饶命”的霍老教育了一顿。 学生二人组习惯了师母的性格,淡定地叫了句“师母好”,先后去洗了手准备吃饭。 “快吃快吃。”师母看见两个学生,脸上有了些笑意,随后又瞪了一眼正往碗里夹鸭腿儿的霍老,说:“那是给崽崽吃的!” 霍伶把霍老碗里的鸭腿儿夹过来,吐了吐舌头,说:“是老妈偏心,不关我的事。” 最后烤鸭的两个鸭腿儿给了屋里最小的两个小孩,盛词和霍伶。 盛词的胃不好,他也比较喜欢吃软软糯糯的饭。师母家的饭偏硬,他吃得有些费力,胃里胀得难受。但他也不好不吃,他吃得较少,只吃了师母给盛的那一碗。 饭后,霍老去厨房洗碗。盛词想去帮忙,师母不给,他就只好在客厅里和明絮排排坐。 没过一会儿,师母围好了围巾,准备送女儿去上学,顺便消消食。 客厅里就只剩下盛词和明絮。 盛词的手机没有带在身上,为了掩藏自己的紧张,他只能盯着眼前某一处的虚空发呆。 盯了不知多长时间,他忽然想,霍老洗几个碗为什么洗了那么久? 明絮靠在沙发背上,长腿规规矩矩地伸展。他刷着手机,似乎是在和秘书交代着什么。 一会儿过后,他摁灭手机屏幕,在盛词准备逃离去厨房之前,叫住了他。 他说“盛词”,盛词屁股刚离开沙发几毫米,又肢体僵硬地停在了原位。 “没有收到我的短信吗?”明絮问。 盛词愣了愣,说“没有”,又解释说:“没带手机。” 明絮“嗯”了一句。半分钟后,他再次问盛词:“你什么时候去拿东西?” 以明絮淡而稳的语气来说,这仅仅只是一个问句。但大概是听者有意,又或者是早上的经历让盛词太过不愉快,类似醋的酸楚在盛词胸腔弥漫,浸透了他本就快要不堪一击的心脏。 他认为或许是因为明絮有了新的伴侣,才会急着要他把他的东西都打包带走。 “就那么着急吗?”盛词转头看着明絮,随后又敛下眉眼,放低了声音:“还是说,我的东西很占位置吗?” 明絮想说“不是”,但盛词已先一步站起来,加快了语气继续说道:“我会找个时间去拿的。” 他冲厨房喊了一句“霍老师,我先走了”,又抻了抻衣服,撇去了方才稍许激动的情绪,无所谓似的对明絮说:“如果我没去的话,麻烦你看见了就扔掉。” 霍老闻声出来,只看见了盛词匆匆离去的背影,以及坐在沙发上,盯着门口失魂落魄的明絮。 “走了?”霍老手上拿着被啃了一半的苹果,问道:“还没和解吗?” 明絮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霍老咬了一口苹果,语气含糊地安慰道:“我和你师母年轻的时候,也是三天两头闹别扭。” 但明絮这次没有认同霍老,他说“很难好了”,又说“不是闹别扭”。 不是闹别扭,盛词今天红了两次眼眶,盛词是真的很不开心。 他觉得盛词像一只把自己蜷起来的小刺猬。从前把最柔软的肚子毫无戒备地展示给他,如今却把扎人的刺裸露在外面,借此保护自己不再受伤,暗自把难过藏了起来。 桃子酒儿 开始醒了:D 第8章 秘书见到明絮从楼道上走下来,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迎上,把手里的一盒药递给明絮。 “老板,”秘书说:“消食片。” 明絮接过,说“辛苦了”,把那盒药放进了衣兜里,上了车回了公司。 盛词这几天都忙于考试,但说是忙也不是特别忙。他偶尔会去赴张扬的约,带上其他的同学朋友,喝点小酒,张扬说他“真是破天荒了”。 确实是破天荒。以前和明絮谈恋爱的时候,他只应了一次邀约。去年一次聚会,盛词喝了些酒,明絮去接他回家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要喝酒,边开车边教育了他一番。最后大约是盛词身上的酒味让有点洁癖的明絮难以忍受,在盛夏的夜晚,他打开了车窗。 那天晚上的风,和盛词第一次喝酒时的风一样燥热。 考试结束后,盛词在宿舍停留了几天。他说是有时间就去明絮的公寓里带走自己的东西,但却一直都没有去。 他只是觉得没有意义了。 这期间明絮偶尔会发来短信,或者打来电话,盛词都没有过多表露情绪,只是很平淡地与明絮进行客观又不走心的对话。 明絮问他“吃了吗”,他说“吃了”。明絮问他“考试如何”,他说“很好”。 但大多时候他是不去理会的,因为他继上次见面之后,能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已经分手了。 他隐隐觉得明絮似乎有一点变化,但是想想,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明絮好像也是这般,只是在一起久了之后,明絮对他说的道理,多过了这些没有营养但他又很喜欢的废话。 盛词和明絮初次见面,是在一场学校举办的演讲会上,盛词大二的时候。 明絮作为为母校捐款最多的有为学子,在学校里给学弟学妹们进行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演讲。 他的演讲谈不上幽默有趣,但因为一张脸和“年轻有为”的标签,足以让人垂涎惦记。 盛词就是其中之一。 遇见明絮之前,他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男性;遇见明絮之后,他只喜欢一个男性,名叫明絮。 他不否认明絮对他的吸引力,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一瞬心动,并且勇敢地上前追逐。 但他莽撞又直接,像盛夏里一阵急促热烈的风,吹到明絮身边。 演讲在如雷般的掌声和崇拜声中落幕,盛词和舍友含糊几句,偷偷钻了出去。 明絮身边的秘书瞧见渐渐靠近的盛词,她看了看老板,见老板没有排斥的意思,就没伸手拦着。 “明老师!”盛词一路跑着过来,此时气喘吁吁地把手撑在膝盖上缓冲,“明老师,我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烈日当空的午后很闷热,太阳炙烤地面,热气从脚底不停地上升。盛词的额前头发还用粉色的头绳扎着,因为舍友的恶作剧。 但他却浑然不觉。他边喘气边抬眸看着明絮,眼里还有期待的笑意。 明絮看他良久,迟迟没有回应。一旁的秘书在老板背后悄悄给盛词做手势:你头顶有小辫子。 盛词顺着她的动作往上摸了摸,随后尴尬地把皮筋扯下来,捋了把头发,笑着说:“这是我舍友…跟别的女生要来的皮筋…给我扎的…” 明絮似是反应了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让助理给拿了名片,说:“我工作很忙,别经常打扰。”在把名片递过去之前,他又说“等会儿”。 盛词怕明絮是要反悔,或者是让他不那么轻易拿到联系方式。他眼疾手快地把名片扯到手里,跑着冲他们挥手大声说“谢谢啊”,随后蹦跳着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秘书愕然,惊怕老板会生气。但老板只是带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摇摇头,说:“我只是想给他写我的私人号码。” 那之后,盛词只给明絮打过两次电话,因为还记着不能打扰明絮的工作。他偶尔会悄咪咪地制造一些足以轻易识破的偶遇,会跑到距离学校很远的、距离明絮公司很近的地方看电影,然后在明絮公司楼下徘徊,遇见明絮之后,就装模作样地说一句“好巧啊”。 但明絮知道并不巧,不只是知道盛词所谓的“不巧”,他也并不是和盛词单纯的偶遇。 是秘书告诉他,那位学生似乎在公司楼下坐了有一段时间了,其间吃了两个冰淇淋。 明絮不能像处理工作一样利落地处理“为什么他总那么喜欢靠近盛词”的这种被他称为怪异的感情,但他想,大概是因为性格相反,所以他 才会被吸引。他沉闷无趣,而盛词鲜活炽热。 演技拙劣的偶遇越来越多,明絮从不戳破盛词。他会把盛词带上公司,他忙时盛词便到处溜达,最后溜达累了就回到明絮的办公室里休息。 明絮也从来不在表面上表现得过分关注盛词,可盛词好像永远都活力满满,满到可以忽视明絮的稍许冷淡,继续跟明絮嘀咕一些生活日常。 但盛词也不敢确定明絮到底有没有在听。 他有时候会被明絮的正经吓退,退缩了一天之后发现还是舍不得,便又屁颠屁颠地继续和明絮偶遇。 渐渐地,他和明絮公司里的一些人混熟了,公司的员工当他是老板的弟弟,讨好之余又十分喜欢。 盛词觉得,他暗戳戳地追明絮的这段日子,都不能说了解明絮,甚至他知道哪个员工喜欢喝什么,都不知道明絮对什么感兴趣。 除了工作。 而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他对明絮的了解,除了“工作狂”,除了“正经”,除了“无趣”,那就是从员工那儿偷听到的“性冷淡”。 性冷淡吗?盛词想,而后咬咬牙,红着耳朵在心里劝自己,反正他的欲望也没有很强。 天气逐渐转凉。在盛词的软磨硬泡下,明絮终于答应了盛词,陪他去做一项对他来说相当浪费时间的事情——看电影。 盛词很开心,在电影开始之前跑去买了爆米花和可乐,又给明絮带了瓶矿泉水。明絮坐在椅子上,看盛词抱着爆米花向他走来。盛词把矿泉水递给他,他道谢接过,又对着爆米花和可乐很轻微地皱了皱眉,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电影开始,明絮买的票座位靠后,因为后面有人会让他感到不舒服。电影是盛词选的日漫,他看不懂,但还是认认真真地盯着荧幕看。 电影院里的光线忽明忽暗,明絮挺立的鼻梁和唇线却不能隐没其中。光有时候在他眼里,有时间在盛词的心尖上跳跃。 明絮这般禁欲的模样,让盛词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句“性冷淡”。 他趁着电影院里稍微安静点了的时候,右手越过扶手,搭在了明絮那边的扶手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语气,喊了一声明絮:“明老师。” 明絮转过头去看他:“嗯?” 荧幕里投放出来的光正好在黑暗的影院里最亮,盛词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明絮的喉结,以及明絮的唇角。 他还看见明絮的喉结滚了滚。 “听说你性冷淡。”盛词说。 明絮轻微地蹙了蹙眉,问:“听谁…” 盛词闭着眼睛,倾身吻了明絮的唇。 明絮觉得他的呼吸已经丢得七零八碎了。 桃子酒儿 当老男人心动⊙⊙ 第9章 盛词认为,那是他人生中最慌张的一天。 他不受大脑控制地在电影院里吻了明絮,吻完之后被明絮拉着问:“什么意思?” 他当时紧张得嘴瓢,眼睛在明絮身上和电影荧幕间飘忽,问道:“你要不要做我老公?” 话出口后才知不妥,他立即改口,说“不是不是”,又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明絮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盛词的一颗心悬在了喉咙上。 电影结束后,明絮送盛词回学校。盛词下了车,走进校门时都在同手同脚。 明絮在车内注视着他,很轻地笑了一声。 盛词在心里骂自己是笨蛋,骂到第一百次的时候,手机提示来了短信。 是明絮刚发送过来的,一串数字和几个文字。 明絮:私人号码。明絮,你男朋友。 盛词怔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男朋友”这三个字了。不一会儿,他原路返回,跑着出了校门口。 明絮还没有走。 他跑过去,敲了敲车窗。明絮把车窗降下后,盛词要吻明絮的唇,但是因为太激动,吻到了明絮的下巴。 接着他又凑近,正确无误地亲上了明絮的唇,笑着说:“收到了!明老师。” 那时盛词纯情烂漫,他天真地以为他和明絮可以一直走到老。 盛词拿着手机,在明絮的短信上按下了删除键,又在“确认”或者“取消”上犹豫了良久。 最后他还是点了取消。 这种情绪让他烦躁,不安且自嘲。他不明白自己,先说分手的是他,怎么念念不忘的也是他。 一月十八号这天,张扬打了电话约盛词出门玩。盛词不久前刚从学校宿舍出来,入住了学校附近的酒店。 大概是从学校走向酒店的那一段路,他的孤单愈发浓重。临近春节,街上三五成群,或是家人或是朋友,纷纷结伴外出置办年货。 而他还在挑选春节时期合适的去处。 以往春节,他都是和明絮一起度过。虽不说是热热闹闹,但也不至于孤孤单单。 他才发觉,和明絮分手不只是失恋,他还失去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归属。 盛词从酒店走出来,孤身一人在商场流连。张扬便是在这时打电话约盛词出去玩,还试探着说不止他一人。 盛词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呆了很久都没有回话。直到在他眼前的工作人员问他“先生,是这条领带吗”,他才回过神来,对工作人员说“是的,谢谢”,又应了张扬的邀约。 他提着一个袋子,站在路边等张扬过来接他。城市里华灯未上,傍晚的冬日寒风猖獗而凛冽。 张扬的车在盛词眼前缓缓停下,后方还跟着另一辆车,盛词匆忙间只隐约看见车上坐着三个人,驾驶座上的那位似乎还对他笑了笑。 盛词一进后座,张扬和他的女友林画同时兴奋地转过头来,林画说:“盛词,看见了没有?” “什么?”盛词问。 张扬发动车子,瞥了一眼后视镜,说道:“就后面那辆车,开车的那位挺喜欢你的。” 盛词噎住,方知他刚刚没有看错。 “那个是我大一认识的学长,叫何新,大我们三岁。”林画看着盛词,说:“他之前看了我给你画的画,说很想认识你。但是我当时跟他说…” 盛词知道后半句话是什么,他笑着说:“没关系,现在可以认识一下。” 张扬担忧地和林画对视一眼。他舔了舔唇,状似轻松地说:“呃…不是吧兄弟,你是不是受刺激了。” 他们这次组局,主要目的是带宅得太久的盛词散散心,根本没奢望盛词可以表现得热情一点。盛词一向对喜欢他的人较为冷淡,并且会如上次同系男生一样直接拒绝。 但这次却主动说可以认识一下。 “什么啊。”盛词双手摩挲着袋子边角,笑了笑,“成年人不是这么做的吗?” “很快就可以放下。”盛词低首,发出很轻的笑声,肯定地问:“不是吗?” 张扬没说话,林画不解地挠了挠额头,勉强笑着说:“或许吧…” 张扬说先吃个晚饭,餐厅已经提前订好了。一路上,盛词觉得越来越熟悉,到了目的地时,他才发觉,这是明絮的公司附近。 而且这家餐厅他和明絮来过。 他逃避似地想回去,但又想到了不到一小时前自己说过的“成年人”,如今的逃避未免太过打脸。 而他更想问的是谁订的餐厅。但张扬只对林画感兴趣,遑论那些根本不知道他前男友是谁的人。 停了车后,他们六个人走在一起。张扬和林画走在最前面,在盛词前面的是另一辆车里的一位男性和一位女性。而他和那位何新,落在了最后。 盛词明白,这是他们刻意的。 何新长相称得上俊气,眉眼间很温和,没有明絮惯有的冷峻。他下车后不急不慌,很自然地走到盛词身边,言行举止都让人心生舒服。 他和盛词介绍自己,说自己是一个正在奋斗的小律师,又巧妙地夸了盛词,委婉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对盛词的欣赏和喜欢。 盛词也回夸了何新。 工作人员带领他们到预订好的位置。盛词没有兴趣参与点单,便说随他们的就好。 何新坐在他身旁,绅士地问他有没有忌口的,盛词摇了摇头,说没有。 没有和明絮在一起,他不需要忌口什么。 何新饭间多数低声和盛词交谈,盛词礼貌有度地给予回应。何新的谈话是正经中带着点风趣,桌上其他人时常被他逗笑。 但盛词除外。 他只是附和着微笑,其实没有多开心,大概是这个熟悉的地方总是间歇性地扰乱他的思绪,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去融入和谐的氛围。 张扬坐在他对面,好几次用眼神问他“感觉何新怎么样”,盛词都只是抿着唇。 不多时,盛词收到了一条微信讯息,接着又蹦出了好几条。他抱歉地看了何新一眼,何新说“没关系”,便转头和其他人说笑。 盛词被张扬拉入了一个微信群,里面除了他们两个,还有林画。 张扬:感觉怎么样? 林画:学长人真的挺好的,为人什么的我保证没有问题。 盛词拿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开始打字,打字时也是犹犹豫豫。 盛词:他很好。 张扬:就没了……?? 盛词:第一天,了解不深。 林画心说:好冷淡。 张扬:你前男友吧,能让好脾气的你主动离开……我觉得何新会更适合你。 林画:附议! 盛词熄灭了手机屏幕,专心吃起了眼前的食物,心情是突然间的无奈和疲累。 他对自己感到丧气,非常讨厌明明无望却忘不掉明絮的自己。他反反复复对自己说,眼前的何新很好,并不差,他甚至比明絮好相处很多,在生活中应该也会是个很温柔的人。 可是他做不到对何新付出全部的真心。 他对何新感到抱歉,不能接受自己揣着对前男友的感情,不负责任地开启一段新恋情。他打算吃完饭后和何新说清楚,告诉他其实自己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不值得他的喜欢。 他困囿于关于明絮的梦境,即使破碎了还卑微地选择捡起碎片,再一片一片地粘稳,然后继续混混沌沌地做梦。 第10章 晚饭结束后,他们开始计划着要去KTV。盛词知道那家餐厅的费用很昂贵,坚持着要给何新转账。 何新说不用,还开玩笑地说:“虽然我是个还在奋斗的小律师,但我也会有自己的存款,不用担心我下一餐吃的是泡面。” 盛词笑了笑,说“好吧”。 他们依然走在最后头,并肩行走。此时却并没有像来时那样,他们没有过多的交谈。 盛词正思考着怎样开口才不伤人,何新忽然停住脚步,喊了一声“盛词”。 “嗯?”冥想中的盛词迟钝地转过头,何新往前走了一步,与盛词脚步齐平。 “边走边说,”何新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盛词反应很呆,像突然被老师点到名字的小学生,他嘴唇微张,但一个音节都没说。 何新做了个手势,示意盛词往前走,“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以直接说,不用觉得伤人。” 停车场很热闹,有大人们的笑声,有小孩子的喧哗,还有很轻微的、冬天的风声。 何新的声音是平常音量,盛词听不太清楚,便往何新那边走近了些,二人隔着一个多拳头的距离。 “我很喜欢你,”何新接着说:“但不能勉强。我明白你的顾虑,所以你不用担忧。” 盛词觉得,何新身边的朋友都会很喜欢何新,他很温柔,也很周到,每个和他相处的人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嗯…”盛词心里歉疚不止,“抱歉…” “但是你很好,”盛词诚恳地看着何新,说:“你非常好,一定会找到更适合你的。” 何新大方地咧嘴笑了笑,“那就,承你吉言。” 他话音刚落,盛词的手机铃声便响起,屏幕亮了很久,手机上的备注“明老师”映进了盛词的眼里。 他很清楚地看到了盛词的表情变化。 “你要不要先接电话?”何新轻声提醒盛词,“张扬那边我会去说。” 第一通电话已经久到自动挂断,但那边的人似是有点急躁,很快就打来了第二通电话。 何新耐心地再次喊了一句“盛词”,盛词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对何新说:“谢谢,麻烦了啊,不好意思。” 何新说“没关系”,而后主动离开。 盛词揣着手机走向了人流较少的地方,站在墙角处接起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明絮就喊他“盛词”,盛词“嗯”了一句后没有再说话,明絮又问:“听得见吗?” “听得见。”盛词在喧闹的停车场内加大了一些音量。 明絮听到了嘈杂,他轻微地皱了皱眉,但还是语气平和地问:“在干什么?” 盛词回答得很快,“准备和朋友去玩。” “哪些朋友?”明絮问,随后又问:“准备玩到几点?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他像是要开始说教,但盛词相信明絮已经控制住了许多,和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对比的话。 “不清楚。”盛词不咸不淡地回复他:“或许会晚一点吧。” 盛词听到那边的明絮似是深呼吸了一口气,而他像是条件反射,没来由地心里开始发慌。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明絮的神情,会不自觉地稍稍皱眉,不是愠气,而是严肃。 明絮顿了一会儿,喊了声“盛词”,话音浅落,又沉默半晌。 盛词觉得明絮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很难说出口,但他认为,如果明絮是要管自己,说出一番教育自己的话,并不需要明絮思忖这么久。 “今天我生日。”明絮突然开口说话,他的呼吸变得很轻很克制。 “嗯,”盛词无任何恍惚和意外,他说:“生日快乐。” 他们分手后的通话总是毫无征兆地开始沉默,以往话最多的盛词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愿意多说什么。明絮清晰地感受到了盛词的变化,但脑内的各种知识也没能告诉他该怎么办。 他可以告诉盛词关于人生的一部分阅历,并且可以为盛词给出许多建议;他可以给盛词详细地分析一些是非对错,管理一些关于盛词的“应该”或者“不应该”。 比如盛词人生的下一阶段即将到来,他应该把时间花在重要的事情上。再比如盛词胃不好,不应该吃不干净的食物,也不应该喝酒。 他认为这是对盛词好,他总以长者的姿态,去教盛词如何为人处世,教盛词专业的课业,偶尔啰嗦又严厉,既忘了给盛词一点点温柔,也没想过盛词喜欢与否。 “喂?喂?”盛词看了一眼手机,嘀咕着:“是信号不好吗?” 明絮眼眸低垂,生疏又恳切地问:“可以过来陪我吗?” 盛词盯着花白的墙壁,心里一半不相信明絮会用明显听得出是祈求的语气跟他说话,另一半又在疯狂地泛酸。 他问“为什么啊”,下压着嘴角和眼角,又问:“你不是有新伴侣了吗?” 明絮立即否认,说:“没有,我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 盛词心里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又令自己绝望的开心,但压抑总是大过心里的愉悦。他停顿片刻,用手指摩挲着墙壁,“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明絮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可又一次从盛词口中得知,他更加惶惶不安,好像盛词又一次在他面前宣布了“他们离在一起更远了”。 他能肯定地指出盛词的痣长在身体的哪个部位,如同当初尽管盛词前几次说出“分手”,他也能很肯定地认为他们不会分开。 但如今他想想,这是因为他自信地以为他“爱”盛词的方式是最好的方式,无人可以替代他给予盛词更优质的爱。 “盛词,”明絮喊盛词名字。他压抑着呼吸,又以他独有的认真、慎重,一字一句地把真心话吐露出来:“我每天都很想你。” 盛词呼吸一滞,脑内反复回响明絮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他眼眶发热,花白的墙壁在他的视线里模糊了几倍,心里酸胀得厉害。 这一句话实实在在地压在了他的心上,翻涌不止的情绪就要冲破岌岌可危的堤坝。 “兄弟?”身后传来张扬的声音,由远及近,“兄弟我跟你说,何新真的挺喜欢你,而且他…我靠,你怎么…” 盛词在张扬说他哭之前,把电话挂了。 “你怎么…哭了?”察觉到盛词的动作,张扬问:“你前男友?” 盛词伸手摸了摸眼睛和脸,才发现自己流了满脸的泪水。张扬不满地还想说什么,被盛词拦截:“别说了,走吧。” 秘书和司机端坐在前排,看着老板把手机放在耳旁,对着已经挂断的通话喊“盛词”,“盛词”,“盛词”。 起初是镇静的,后来却慢慢地有些委屈。 他说“何新是谁”,“你不要喜欢他”,又微微抖着声音,祈求地问“可不可以不要不喜欢我”。 之后又开始回拨电话,电话的嘟嘟声和机械女声一遍又一遍地在死寂的车厢内响起。 他们可能难以置信,在这之前,那个捧着一束红玫瑰,坐在车后座,带着期许问他们“盛词看到他会不会开心”的老板,此刻会变成“不可能是明絮”的人。 他们的老板,惯有而令人羡慕的理智清醒,第一次因为某一个人,全盘瓦解。 校门口很安静,高悬的暖黄灯光投不进车后座,明絮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与他的情绪如出一辙。 他拨打了十八个电话,均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可他却又怀着一点点希望,期待能在无意间收到盛词的回电。 但是他在校门口等了很久,无论是盛词回来的身影,还是盛词的回电,他一样都没有等到。 明絮抱着一捧因为等不到来接它的人而在黑夜里黯然失色的红玫瑰,在左手腕上手表的秒针走向零点的时候,喊了一声秘书。 秘书回过头,便是那一捧还有香气的红玫瑰。她惊愕又迷茫,说:“老板…” “他不肯理我。”明絮看着玫瑰花,“没人要了,处理一下。” 秘书接过,手指轻柔地抚摸着花朵,既心感不舍又替老板难过。 “走吧。”明絮声音低哑。没过一会儿,他又似自说自话般,呢喃了一句:“十九号了。” 今年的生日没有盛词,也没有吃到盛词专程为他准备的蛋糕。 没人能看清明絮脸上的表情,但人人都听得见他的难过。 桃子酒儿 老男人成长了 第11章 KTV的灯光昏暗而乱,张扬和林画最为活跃,另外二人辅助,何新偶尔会接上几句话,盛词则呆滞无神地坐在沙发尾端。 喝了酒的他只觉酒精正在灼烧着胃,目光所及的事物忽远忽近,脑袋沉重,不甚清醒。 他开始有点佩服自己,即使在这么喧杂的环境,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他还是能够非常清楚地想起明絮在电话里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每天都很想你”。 他想,明絮总是能够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戳中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不可自控地想起那句话,想起明絮百年一遇的变化,又会觉得,会不会其实自己在明絮的心里是个非常特别的存在。 与朋友们的约会到末尾。在停车场时,何新特意和盛词说了句“再见”,并笑着讨要了一个友好的、最后的拥抱。 盛词轻轻地与他拥抱,两人很快就分开。 两辆车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分别。张扬载着林画,送盛词回酒店。盛词整个人躺在车后座上,感受路上灯光的变化。 “兄弟,”张扬记着要开车,所以没有喝酒,“春节回家吗?” 家? 脑袋昏胀得犹如一团乱麻的盛词,努力地在人生二十几年的记忆里搜索关于‘家’的信息,最后的搜索结果只剩下他父亲的新家。但是他父亲今年还没有打电话给他,没有给予他‘回家’的资格。 “不知道,”盛词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说道:“我哪里有家?” 张扬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大声地花式怒骂了盛词的父母。 “来我家吧?”张扬说道:“我爸妈喊你来我家,咱兄弟俩好好过个年。” 盛词不愿意去打扰别人家,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麻烦的存在,就不必再去给他人添麻烦。 他拒绝道:“不了。” 酒店门口到达,张扬拉下车窗,拿起已经熟睡的林画的手,冲盛词挥手道别。盛词笑了笑,转身进入酒店。 刷卡乘坐了电梯。直达楼层后,盛词一打开房门,就向厕所跑去。 胃里的不适和糟透了的坏情绪双重刺激他,他跪在地上,一手按压着胃部,一手做支撑。多时,胃里的恶心感和呕吐的紧迫感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一时失去臂力支撑,径直往地上倒去。 干燥但冰冷的瓷质地面令他稍感舒服,他躺了一会儿,过后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勉强给自己刷了牙洗了澡。 盛词窝陷在柔软的床铺里,侧身拿着手机翻着明絮的未接来电,一共十八个。 信息,无。 他无声地翻着过去和明絮发的短信,从最新的翻到最开始的,两年多来,一共三百多条。他占据两百多条信息。 他多数是和明絮闲聊,明絮会回复他‘我正在忙’,‘我现在没有空闲时间’,‘有重要工作,稍等’,‘我建议你可以把时间利用起来’。 慢慢地,他收起了闲聊的做派,也很少再主动跟明絮发短信。明絮问他‘吃了吗’,‘吃了什么’,他只是回答问题而已,不作他言。 他想,明絮或许会在心里觉得他终于成熟了一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失去了一些热情。 半梦半醒朦胧间,盛词又忆起了大二那年刚开学的时候。台上天生耀眼的明絮,哄声不断的礼堂,还有他悄悄追上明絮,往明絮方向奔跑时所带起的风。 单方面心动的初遇一隔将近三年,却美得恍如昨日。他做了一晚上的梦,一晚上关于明絮的梦。 在他的梦里,他圆了多年的愿望。他有一个温暖的家,家里有他和明絮。飘窗的风带起白色窗帘,显出一片碧空。明絮的手搭在他腰上,在他睁开惺忪睡眼之时,压低了声音地同他说了一句‘午安’。 构造的梦境虚而不实。因为明絮家的窗帘不是白色的,他也从没有和明絮睡过午觉。 盛词在农历十二月二十九的时候收到了父亲的来电。 打电话的人不是父亲,而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盛词继母那边的家人都对盛词没有什么善意,除了这个年仅三岁多的弟弟。孩童世界不懂成年人的弯弯绕绕,也体会不了成年人不明来由的恶意,如果喜欢一个人,那就是很单纯地喜欢一个人而已。 但盛词的父亲和继母都不喜欢弟弟和盛词过多交往。 “哥哥,”小孩在那边喊着,尾音拖得很长,“你为什么还不过来陪我玩呀?” 盛词尽量放软了声音,哄他:“因为哥哥很忙呀。” 小孩儿咂巴了下嘴巴,像是在思考。不多时,他问道:“那你明天来吃饭吗?” 他这句话说完,盛词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是很轻地‘啧’了一声。 盛词眼皮低垂,说‘不了’,弟弟又稚声稚气地说:“哥哥,你过来嘛,爸爸也想你过来。” 是吗?盛词自嘲地笑了笑,他父亲多不想见他,他心里最清楚。 他沉默了,不再想去应对。弟弟很着急,一直让盛词明天一起吃年夜饭,得不到盛词的回应,他又喊旁边的父亲帮忙:“爸爸你快说句话呀,让哥哥过来。” 盛词摸了摸手机,有点想把电话挂断。 “盛词啊,”那边的父亲接过电话,语气随意:“既然这样,那你明天就过来一趟吧。” 正主还没答应,弟弟已经在那边欢呼雀跃。父亲说‘就这样吧,明天六点前过来’,随后不耐烦似地挂了电话。 盛词把和父亲的通话记录删掉,又坐在床上捂脸良久。最后,他换了衣服,换了鞋子,决定去还没关门的商店里买一些小孩子的玩具,避免空手过去,又落得别人的一套说辞。 去就去吧,一会儿就好了,他想,反正糟糕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再多一点也无所谓。 桃子酒儿 羡慕过弟弟吗?羡慕过吧。 第12章 大年三十下午四点,盛词站在酒店门口等车。他低头稍加清点了即将带去父亲新家庭以及给弟弟的东西,少时后确认全都带齐了。 春节期间的车很难等,盛词等了二十分钟才有车来。 这个城市的风还是很凛冽,除夕也没有日光,天气阴沉灰暗。司机在车里放着不知哪个电台的广播,女主播的声音甜美温柔,司机和盛词直言说最喜欢这个主播,一路上还和盛词说了很多废话。 他听得很开心,因为司机的笑呵呵,总觉得似乎也没有很孤单。 直到他来到父亲的新家庭。 盛词站在门口,按了很久的门铃才有人来开,是他的父亲。 父亲神情淡淡的,似乎还带着点不愉。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开了门转身就走。 盛词进入玄关,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有点僵硬地站在原地。玄关处堆满了鞋子,没有给他预留的家居鞋。 站了片刻,食厅里走出来一个小孩,盛词的弟弟。 “哥哥。”小孩软软地叫唤着。盛词耳尖地听见那里头的声音减弱了一半。 “嗯。”盛词把左手的袋子放在柜子上,不再理会。他蹲在玄关处回应弟弟,接着把右手上的袋子递过去给他,又从外套兜里拿出一个红包:“阳阳新年好。” 弟弟接过,“谢谢哥哥。” 盛词没有鞋子可以换,被弟弟拽着衣角进了食厅。他们早已吃起了年夜饭,一群人闻声看向门口,谈笑声戛然而止。 父亲和继母坐在中央的位置,继母的姐姐弟弟们各坐两旁,每一个人吃起美味吃得唇上沾了些油光。 盛词最先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从兜里拿出两个红包,分别递给父亲和继母,说:“新年好。” 父亲带了些许不太真诚的笑意,把红包接过放在桌上。继母一眼都没有看红包,而是冲站在盛词脚边的弟弟招了招手:“阳阳,过来。” 弟弟扯着盛词,要同盛词坐在一起。因为弟弟的固执,一旁的继母姐姐只能不满地让了座。 “这地怎么又脏了啊。”继母扫了一眼那几个沾了些灰的脚印,又把视线转移到盛词身上,说:“是你鞋脏啊。” 盛词没说话。其余人都透过桌底在看盛词的鞋子。 他很不自在地坐在那处,面无表情。父亲瞥了盛词一眼,率先聊起了另外的话题。 盛词是大一下学期才知道继母是父亲出轨了好些年的人。 继母家世好,小父亲八岁,偏偏喜欢一无所有但皮囊甚好的父亲。父亲能从土里熬出头多半仰仗继母,所以父亲在新家里很没有话语权。继母讨厌盛词的生母,更讨厌盛词。 若要说为什么,盛词认为是他和他母亲长得太相似。走了一个母亲,但盛词一直都在,多年的嫉恨和鄙夷也就消失不了。 盛词觉得他继母是个眼光极差的疯子。 饭桌上的碗筷没有盛词的份,父亲说是叫他来吃饭,实质上没有一个人把他算上一份子。但他也没有打算去添,一桌的饭菜他也没有胃口吃。 弟弟笨拙地夹起一个饺子,想送到盛词嘴前。盛词只来得及看一眼,那筷子上的饺子就被继母夹回弟弟的碗里,“阳阳乖,自己吃。” 桌上因为盛词的存在,热度折半,大概是每个人都不愿意把盛词拉进世常热闹中来。盛词在桌上干坐了三分钟,最后什么也没吃,道了只有父亲客气回应的别之后,孤自一人匆匆下了楼。 大街上很安静,商店几乎都关了门,来往车辆也比以前少。这个时间点大多都在家里团圆,和家里正是热闹时分。 盛词没打算打车,只是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冬日清冷的街头。他在想,去年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去年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厨房里笨手笨脚地给明絮帮忙。他包的饺子要么破要么丑,最后还浪费了一些馅料,被明絮逐出了厨房。 然后,他们在桌子上吃年夜饭。盛词提出想看电视,被明絮以‘专心吃饭’制止。 盛词站在一盏未亮的路灯下,呼出了一口白气,忽而有些茫然,像天地间的蜉蝣尘埃,不知何处是寄托。萧瑟冷风中,他站得久了就蹲下,腿蹲麻了就又站起来,百无聊赖,周而复始。 王叔的电话是在他正在跺脚缓解腿麻的时候打来的。 “小盛啊,”王叔声音很大,也很开心,“吃饭了没有啊?” 盛词眨了眨眼,说:“刚吃完呢。” 王叔‘噢’了一声,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和旁边的人交流着什么,而后说:“要不要来王叔家吃啊,王叔亲自下厨。” 盛词思忖了一会儿,觉得大过年的去打扰别人家总是不好的。但他此刻又很想见一见王叔,想听王叔跟他说话。 他还未想完,王叔又说:“你在哪啊,我去接你。王叔也想你啦,咱俩都一个星期没有见面啦。” 盛词愣了片刻,想念一起也顾不得其他了。和王叔说了地址后,便停在原地等王叔来接他。 他以为来接他的真的会是王叔,但怎么想也想不到来人会是明絮。 当他蹲在地上认真地数着沙粒时,当他顺着脚步声抬头看过去时,他承认,在看清是明絮的那一刻,他是想逃离的。 那天的十八个来电他没有回拨,之后明絮偶尔的几条短信他也假装没看见。他思绪很乱,找不到合适的角度去入手横贯在他们之间的问题。 所以他做了明絮最不喜欢的‘不成熟的人’,他选择了逃避。 “盛词?”明絮俯视着盛词,打断了盛词的发呆,说:“走吧。” “你...”盛词舔了舔嘴唇,不可置信,又惊慌失措,“你怎么在这儿?” 明絮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说:“来接你的,王叔在等了。” 盛词双手垂在身侧,手指蜷着。明絮似乎也有点僵硬,但眼神一直放在盛词身上,专注认真,仿佛他少看一眼,盛词就会逃跑似的。 见盛词还是没有动静,明絮轻轻地抿了下唇。他走到盛词身前,右手握住了盛词的左手尾指,细细的一圈。又转过头垂眸看了看还没回神的盛词。 “瘦了。”他声若蚊喃,身后一直低着头的盛词也没听见。 桃子酒儿 撕下自以为的成熟标签,温柔浪漫都给他,幼稚也好,别顾忌那么多了,就爱他吧。 第13章 王叔家较为僻静偏远,盛词和明絮一路沉默。这大概是他们待在一起时,唯一一次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时候。 盛词把头偏向车窗,叫明絮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连想搭话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路程很长,时间也过得够慢。到达王叔家时,盛词立马想打开车门跳下去,结束这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氛。 但他忘了,明絮还没有开车门。 “盛词,”明絮轻轻地喊他,“没有收到我的信息吗?” 明絮的语气和以前不太一样,偏冷的嗓音中竟是有一些温柔。大概是被这种错觉蛊惑,盛词躁动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点点头诚实地说:“有。” “那为什么不回?”明絮问。 他说这句话时让盛词想起了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有时盛词会忘记回复消息,明絮就会问他‘没有收到信息吗’,然后会认真地要求盛词一定要回复他的消息。 盛词垂着头不去看明絮。他道:“我认为我们现在的关系,不用时刻保持联系。” 明絮的手还放在方向盘上,他说‘盛词’,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戴着围裙的王叔就从屋里跑出来,明絮只能开了锁。 “王叔。”盛词不加犹豫地打开车门,下车后与穿着单薄的王叔拥抱,又推着他往屋里走。 “好小子。”王叔拍了拍盛词的背,又回过头去招呼明絮,“大老板快进来。” 盛词和王叔认识那么久,但加上这次来王叔家里,他一共来过王叔家里两次。而他更想问的是明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明絮什么时候和王叔那么熟悉了。 他进了屋,看了欲言又止的明絮一眼,心想明絮的气质和这里的一切都很不搭。但偏偏明絮定在那儿,眼睛定在了盛词身上。 盛词被他看得拿着热水杯的手都有些发软。 王叔坐在沙发上,努力找着话题。不一会儿连忙起身,说着‘饺子好了’,就走进了厨房里。 盛词也跟着起身,跟在王叔身后。大锅里还热着早就准备好的菜,凭着菜色,以及和明絮在一起的两年多,盛词能很快地区分哪些菜是明絮做的。 他帮忙把菜端上桌子,明絮保持着不会吓到盛词的距离,说着‘小心烫’。 但明絮或许不知道,他今天做的很多事,已经足够吓到盛词了。 饺子有很多馅儿,白菜、韭菜、茴香,还有盛词最喜欢的玉米。饭桌上有王叔在,不至于太无言,气氛还算融洽。 王叔喝着自己酿的酒,不喜欢酒的明絮难得地喝了半杯。盛词想喝,被明絮以‘酒太烈’拦下。 过后又像是怕盛词不开心,他把酒杯举到盛词眼前,说:“可以抿一口。” 盛词怔怔地看着明絮,想不通明絮怎么会做出他自己最不喜欢的幼稚的举动。 明絮微微垂下眼皮,受不住盛词如此直白的视线。他又把酒杯举得高了一点,像一个急于把眼前人哄开心而着急递上糖果的人。 王叔在一旁看不下去。他咂了口酒,大笑着说:“快喝啊。” 盛词犹豫了一会儿,而后身子稍微前倾,就着明絮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明絮说得不错,酒很烈,他不太适应地皱着脸,艰难地咽了下去。 他似乎看见明絮的嘴角不太明显地上扬了一个小弧度。 年夜饭接近尾声时,明絮被电话缠了身,大抵又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忙。王叔喝了几杯酒,但因为酒量好,一点儿醉意也不显。 盛词夹起一个玉米饺子往嘴巴里送,王叔一直看着他。 “怎么了?”盛词不明所以地问。 王叔抹了把染上睡意的眼睛,再看向盛词时说:“本来饺子里面是没有玉米馅的。” 他指了指门外,说:“是大老板买的,说你比较挑嘴。” 盛词放下筷子,细细嚼咽嘴里的玉米馅饺子,脑海里突然浮现以前还在一起时,明絮背对着他,在厨房里做饭的场景。 “您和他...” 王叔像是想起什么,又大笑了一会儿。他说:“就前两天,他来保安室找我,问我你有没有和我联系。还说过年的时候能不能来我家,把你也喊去,他很久没有见你了。” “说你不理他了,你肯定不同意回去和他吃年夜饭。”王叔夹起一块肉,吃下后说:“我看他挺可怜的,而且本来也想喊你过来,就答应了。” 盛词想象不了明絮‘可怜’的样子,而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不傻的人都能猜到他和明絮的关系。 他迟疑地开口,“王叔,我们…” 王叔说‘没事’,又斟酌了一会儿,尽力流畅地说道:“喜欢男人,就喜欢嘛,没什么的。” 盛词知道王叔并不是可以坦然接受的。 王叔爱和他说各种民俗,是个很传统的人,注重传统节日。他这个年纪,或许根本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可以和男人相爱,又如何厮守到老。他能接受这种事情,是因为喜欢男人的那个人是盛词而已。 “那个大老板也和我说过,说希望我不要因为这个就对你有异样眼光,还跟我普及了很多。”王叔笑了笑,拍了拍盛词的肩膀:“我说哪儿能啊,我和小盛感情那么好。” 盛词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复杂而凌乱。这一天的情绪起落太大,先是父亲和继母,后是王叔,再是明絮。 所以明絮是怎么想的呢?想他吗?爱他吗?分手的时候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难过是吗? 盛词还在发呆的空隙,明絮已经打完电话进来。他身上带来的几缕寒气,猝不及防地钻进盛词的鼻腔。寒气距离盛词越来越近,盛词抬头,正好看见明絮站在他身边,似乎是犹豫着要不要坐在盛词的旁边。 王叔家较为简陋,吃饭时是在客厅吃。小方桌围着两个单人沙发和双人沙发,王叔和明絮各坐在单人沙发上。此时明絮站在单人沙发和双人沙发的位置之间,但眼睛却是落在双人沙发上。 盛词回避了明絮的视线,却没想到明絮一直站在那儿没有走。他无奈地揉了揉脸,挪了些位置,又用右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始终没有去看明絮。 几秒过后,伴随着王叔爽朗的笑声,明絮坐下了。 王叔或许是对明絮的印象极好,又大概是真的太操心盛词,他语重心长地对盛词说着过来人的话,盛词仔细听着。 他说年轻人有问题就要好好地解决问题,又和他们说到他和老伴儿以前的事儿。 盛词和王叔认识这么久,王叔是很少和他说关于家里的事的,这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 王叔的老伴儿因病去世于五年前,脑瘤,很突然。老伴儿去世前还流着泪,一直放心不下王叔,还说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待王叔。 带走了他们的儿子,如今还要带走他的老伴儿。 老伴儿去世后,王叔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王叔的儿子是一位消防员,牺牲于六年前,年纪刚满二十五岁,那时王叔已年过半百。儿子很优秀很开朗,从小到大没怎么让夫妻俩操过心。自从当了消防员,儿子每一次出警,他们都要去拜一拜,希望他们平安归来。 六年前某一地区仓库着火,火势浩大,浓烟滚滚,每一粒火星都在叫嚣,困于仓内的人员和附近的居民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王叔的儿子和他的战友们使出十二分的认真和力气,拼命救人。 最后,附近居民安全得救,仓内部分人员被救出。不幸的是,仓库已全然被烧毁,几人伤几人亡,战友们也伤痕累累。王叔的儿子和另外两名战友,牺牲于这次的火灾之中。 “我儿子跟你很像。”王叔看着盛词说道:“一样很爱笑,我说一个人咋能那么爱笑呢。” 明絮看着盛词,盛词握住王叔粗糙干燥的手。 “每个人都说我家男娃儿厉害得很,我家男娃儿了不起,我家男娃儿是个好孩子。”王叔拍了拍盛词的手背,又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说:“那可不是嘛!我家男娃儿自然是个好孩子,他救了那么多人,我们都为他骄傲!” 他还想一饮而尽,被盛词徒手拦下。盛词把酒杯放下,又被身旁的明絮拿过放远了一点儿。 王叔不知喝了多少,醉意已经慢慢地爬上了脸颊和褶皱的眼睛。他瞅着他俩的举动,哈哈笑了一阵。盛词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很是心疼王叔。 “没事,我酒量好得很。”王叔摆摆手说。 盛词制止他:“不能再喝了。” “我男娃儿要是还在啊,肯定能和你做个好朋友。”王叔笑着说:“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到我那孩子。” 妻儿皆去,只剩王叔孤寡一人。盛词鼻腔酸涩,难以想象王叔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那大抵是,一个人思念三个人曾经在一起的生活,白日怀念,夜里做梦。 “那时啊,人人都说我儿子是个大英雄。”王叔抹了把眼睛,充满岁月痕迹的眼睛却再也流不出一颗完整的泪珠,“可是我从来不说他是个英雄,我只说他是我儿子。” 那些在烈火中厮杀拼命的英雄,他们还有一个身份——他们是每一对父母心尖上的宝贝。 桃子酒儿 向每一位英雄致敬!感恩。 第14章 王叔忍不住困意,率先睡着了。盛词和明絮扶着王叔去床上睡觉,把被子轻轻地压在王叔的下颌处。 盛词在王叔的床头柜上看到了一些照片。 一张是三个人的全家福,照片里是两个大人抱着一个小孩儿,小孩儿露着刚长的门牙,拍着手掌笑得很欢。还有一张是一位开朗的少年,他穿着消防服,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一身朝气。 盛词看了一会儿,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撩起王叔枕着的枕头下一角,把红包塞了进去。 这样王叔就推拒不了了,盛词想。 灯没有关,他们给王叔留了灯。明絮的车停在门外,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人。盛词认得出来,那是明絮的司机。 “一起走吧?”明絮低声询问道。 他问完也没等盛词说话,而是兀自走去车后座开了车门,只是专注地望着盛词。盛词今日体验过春节喊车的难度,而且王叔的家较为偏远,车不太好叫。 所以最后盛词上了车。 司机开车很稳当,车厢内也安静得够可以。盛词与明絮并排坐,明絮的身体往他那边偏着。车驶过一片僻静的地方,辗转至灯光亮堂的地方时,盛词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报酒店的地址。 “您好。”盛词身体稍微前倾,对驾驶座上的司机说:“请问您知道格泰大酒店在哪儿么?把我送到那儿就可以了。” 司机有些为难,从后视镜悄悄看老板的脸色。明絮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他有些严肃,偏过头问盛词:“你怎么住酒店?” 盛词没有和明絮说过关于自己家里的事情,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只顾着开心,后来便只是觉得明絮不会浪费时间和他交流家庭问题。 说来也奇怪,他们在一起两年多,世界里却从来只有他们两个人。 “...”盛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尽量简短地说清楚,他想了想,把事情尽力简化。他说:“我没有家。” 他没有说父母离婚,他们各自有了新家庭。也没有说父母之间拉拉扯扯多年,只是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要他,更没有说继母对他怎么样,以及父亲新家里的那些事情。 他向来过得不算幸福,父母没有多恩爱,相互嫌恶,家庭条件好不好都没怎么改变。而他没有家,不是从父母离婚时开始的,而是从——父亲第一次出轨被母亲目睹,母亲也是有样学样,找了别的男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原本如散沙的家庭彻底崩裂。父母各过各的快乐生活,他继续承受漫无边际的孤独。如果父母和那边的情人相处得融洽,那他便能清净一些;如果不开心了,那他就能听见各式各样的丑陋又刺耳的骂声。 大人们的爱恨情仇,不懂事的时候他不明白,懂事了之后也没有很难过。 因为这种生活过了太久了,他已经麻木到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 但明絮听了之后,却是很久都没有说话。 夜里大街上的春节气氛比五六点的时候浓,人迹逐渐增多,路过的某些地方也挂着红灯笼,霓虹热闹,闪烁不断,窗外的街景与车内的气氛很不相衬。 过了一段较堵塞的路,车很快就到了酒店门口,盛词向司机和明絮都道了谢,就下了车。他双手蜷在衣兜里,缩着脖子往里走,按了电梯,电梯数字正从十二楼往下走。 过了一会儿,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盛词瞪圆了眼睛,拉开了一点距离后,问身旁的人:“你干嘛?” “送一下你。”明絮淡定地回答。 盛词抓了抓耳朵,说:“不用…” 他觉得明絮越来越奇怪了。 电梯到达,明絮也跟着进来了,盛词看着他站得笔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去阻止,。明絮站在他身旁,眼眸低垂,视线放在盛词的鞋子上。 楼层已到,明絮跟着出了电梯,步行于盛词的身后。等到了房门口,盛词开了房门,说‘我房间到了’,明絮没动。 盛词意识到明絮或许有什么话要说,他看了看房间,觉得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想说‘明天再说吧’,就听见明絮生疏又别扭地开始扯:“我喝了酒,头痛。” “就一点——” “司机已经回家了。”明絮打断盛词想要拒绝的话,“不能酒驾。” 盛词握着门把,看着明絮满脸写着‘我不想走’的表情,觉得有点陌生。但他还是说:“可以找代——” “不要。”明絮生硬地拒绝,但是冥思也想不出不找代驾的理由。 “所以你今晚要待在这儿?”盛词斜倚在门框上,问。 明絮神情认真,很固执地说‘是’。 盛词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明絮,惊奇之外忽而他觉得有些好笑,他清了清嗓子,说:“明老师...”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明絮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极快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久违的‘明老师’昭示着,原来他们已经分开了快有一个月了。 一时间四目相对,盛词的恍惚和少许难过,明絮的执着和点点委屈。 盛词低下头眨了眨眼,想到了今日在王叔家里时,王叔说的明絮‘很想见他’,明絮专程包的玉米饺子,还说他挑嘴。沉默须臾,他把那句‘你去问问还有没有空房间’咽回了肚子里,而是深呼吸了一口气,走进房间里敞开了房间的门,说:“进来吧。” 他想问问明絮,明絮那么聪明,能不能告诉他,心软是不是一种病。 明絮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盛词坐在床边,一时无言相对。盛词垂着头,情绪一不对劲又在抠着手指。 忽而一双大手握住他乱抠的手,略微责备地说:“不痛吗?” 他的视线由明絮的手缓慢地转至明絮的脸,纯粹关切的神情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成为唯一一点星亮。 这是盛词第一次没有把手指抠出血,因为明絮坐在他的身边,把他的整只手掌都包围在手心里。 明絮的手心很热,手指却很凉。 他没有再问‘为什么不回短信’,而是很安静地和盛词并肩而坐,仿佛很享受这般的安宁。他垂着眼眸,把大拇指按在盛词手腕的脉搏上,感受盛词每一次的有力的、稍显急乱的心跳。 “你心跳很快。”明絮说:“我的心跳也很快。” 盛词有一种内心想法被人知晓的窘迫。他想要抽回手,却被明絮握得更紧。他想坐得离明絮远一点,却在下一秒被明絮很轻又很快地揽入怀里。 他的耳朵贴在明絮的胸膛上,明絮的心跳却是比他的更加狂乱。 “它的每一下都是因为你跳动的。”明絮的下巴放在盛词的头顶上,蹭了蹭,“盛词,你知道它每天有多想你吗?” 桃子酒儿 老男人幼稚死了! 盛词表示:哼!不想知道! 第15章 盛词呆滞地贴在明絮的胸口上。 他想,如果明絮的心跳代表着明絮有多想他的话,那明絮大概是想他想到发疯了。 “盛词,我睡不着。”明絮近乎放松地蹭着盛词的头发,真切地恳求盛词:“我想抱着你睡。” “我以为你会先回来找我的,”明絮嘴唇轻轻蹭了蹭盛词的额角,“我没有...我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 相隔甚久的接触,熟悉的体温和味道令人有些晃神,盛词忍不住深呼吸嗅了嗅。明絮的手很用力,抱得盛词有点痛,他也有点难以动弹。 他右手按在明絮肩膀上,抬起头,正努力和明絮对视,他想让明絮别抱那么紧,因为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但当他对上明絮的眼睛时,却看到了明絮微红的眼圈。 他想,如果明絮去和王叔商量年夜饭的样子很‘可怜’的话,那现在的明絮应该是‘可怜’再乘于十倍。 “明老师...”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在盛词心上蔓延开来。他忽然想收回那些‘想看明絮因为他而慌乱难过’的话,因为当明絮真的这样了,他感受到的不是窃喜,是心疼难受。 他觉得明絮好像忍了很久,直到抱住他的时候终于撑不住了。他觉得明絮的每一处委屈都在控诉他当初的离开,叫他心软又自责。 “盛词,”明絮还是抱着他,声音有些哽咽,“和我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很不开心?” 盛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理性告诉他,是的,曾经开心过,后来慢慢地没那么开心了,反而沉闷。但是感性告诉他,他应该说,不是的,没有很不开心。 他觉得他应该哄一哄明絮,他不愿意看到明絮那么难过。 但在他犹疑的一两秒内,明絮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一滴泪盈出了他的眼眶,些许水珠挂在了睫毛上,剩下的直直坠在盛词的脸颊上。 盛词的全世界里只剩下,明絮哭了。 明絮不应该哭的啊,他想。 他直起身来,抬起手去擦明絮新滴落的泪水。手指接触到明絮的脸时,皮肤温度差异太大,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有多冰凉。 他连忙把手捂在嘴边哈气,过后又觉得是徒劳无功,只能卷起袖子上的一片衣角,嘴里说’明老师你别哭‘,一边慌乱地擦着明絮的眼睛。 明絮揽住盛词的腰,很孩子气地把脸埋进盛词的肩窝里,一动不动。盛词也停住了动作,任由明絮抱着他。 过了很久,他的肩膀都快麻了,明絮还是没有动作。他拍了拍明絮的背,忍不住调侃:“明老师,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明絮闷在原处,客观地评价了自己一句:“不冷静的幼稚。” 盛词被明絮坦诚的态度逗笑了。他小弧度动了动发麻的肩膀,说:“像你说的那个‘不成熟的我’。” “但我没有不喜欢。”明絮很快为自己做出澄清。 “那你干嘛总是要和我讲道理?我觉得你对我要求很多。”盛词说道:“但是我不是每一件都能达到你的要求。” “我只是认为,”明絮从盛词的肩窝处拔出来,和盛词对视,说:“这对现阶段的你来说,是相对成熟的。” “可是我并不幼稚的,明老师。”盛词顿了顿,说:“很多事情我会做,很多道理我也都懂,我也知道我该做什么。但是我只在你面前幼稚,你知道为什么吗?” 明絮似乎已经知道答案,但他不抢答,用很期待的目光等着盛词自己公布答案。 盛词眼睛弯了弯,倾身吻了下明絮的唇,说:“因为太爱你了。” 所以,他并不需要明絮做推他前进的海浪,他只需要明絮在岸上等他一起回家。 “我是和你谈恋爱,不是和道理谈恋爱。”盛词说道,接着给明絮抛下了一个选择题:“要爱我还是要讲道理,天平要偏向哪一边?” 明絮说:“要爱你。” “那你得多爱我一点了,明老师。”盛词泄力似的躺在床上,嘴唇翕动,片刻后才开始说:“我爸妈各自有新家,都不要我了。小时候总听老师说‘温暖’啊,‘幸福’啊…说得简单又乐观的。” 可是他的生活并不是那样的。 明絮跟着躺下来,侧身抱住盛词的腰。盛词侧过头,接着说道:“我要你爱我,要很多很多的爱,要你把他们欠我的全都给我,你给吗?” “嗯,给你。”明絮凝视着盛词,而后压住他,和他接吻,含糊不清地说着‘对不起’,又说‘不会再让你不开心了’。 绵长而湿热的吻结束后,明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一闪,扣住了盛词的双手,问道:“何新是谁?” 盛词看着在他身体上方的明絮。场景切换太快,他‘啊’了半天,反应过于迟钝。明絮俯身咬了一下他的唇,再次问:“何新是谁?” “啊。”盛词舔舔刚被咬过的嘴唇,慢慢地回忆起何新,“是我朋友的朋友。” “他喜欢你。” 盛词微微挑了挑眉,眼角猫着坏,点点头,说‘嗯’。 “以后别这样。”明絮认真且固执:“别和他出去玩,还有…”他停顿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许难过:“不要离开我,也不要不喜欢我。” 明絮看起来很像幼儿园里被孤立的小朋友,没有人理解他,也没有人喜欢他,而盛词是他张望着并且渴望靠近的人。因此,在看见盛词身边有别的小朋友时,他失去冷静和理智,看起来可怜又孤独。 盛词心里的一点点坏又轻而易举地因为明絮消散得一干二净。就如同他曾经劝过自己‘要放下’,却因为明絮的一句‘我每天都很想你’,始终没能坦荡地放下。 他抚摸着明絮的脸,说:“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不需要明絮给他答案,他已经很清楚了。心软是一种病,病名为明絮,且无药可医。 夜里睡觉时,明絮从背后抱着盛词。盛词多次想掰开明絮紧紧缠住他腰上的手,但都没有成功。 “明老师。”盛词无奈地笑了笑:“我喘不过气了。” 明絮稍稍松开了一点。过了很久,他像是没有等到预想中的东西一样,类似于提醒一般的轻轻咳了一声。 盛词在昏黄的灯光下偷偷翘起了嘴角。他翻过身去,说:“明老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幼稚呢?” “不对啊,你明明很成熟的。”盛词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下明絮的胳膊:“啊,你今天该不会是在上演‘苦肉计’吧?” 明絮连忙辩解:“我没有。”说完还怕盛词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是因为想你。” “好吧。”盛词吻了吻明絮的唇,“晚安,明老师。” 明絮借着暖黄的灯光,描摹盛词的每一寸轮廓。他用温热的指腹摩挲盛词的鼻梁、脸颊、嘴巴,最后落在盛词阖上的眼睛上。 他的动作很轻缓很温柔,像是在抚摸珍藏已久的、无价的宝贝,不参一丝杂念,只是很珍贵很珍惜眼前的人。 盛词的一次离开让他明白了太多。他明白了爱应该是让人开心的,明白了所谓的自信在盛词面前一文不值,明白了后悔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吻盛词的额头,吻盛词的眼睛,吻盛词的唇,最后与盛词心口相贴,说‘晚安’。 盛词笑着说‘好痒啊’。 过了许久,盛词已经熟睡,他的腿正肆无忌惮地挂在明絮的腰上,手裸露在温暖之外,攀上了明絮的肩膀。 明絮没睡着,他握住盛词的手腕,把盛词的手重新放回了被子里。 他用气声轻声唤盛词的名字,说“盛词,” 又一直说“想你”,“想你”,“想你”,“我爱你”。 桃子酒儿 老男人在老婆面前哭唧唧!他太可怜了,我儿心软了,可恶! 第16章 盛词第二天是被开门的声音吵醒的。 他费力地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明絮站在门口刚慢手慢脚地关上门,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盒。 “吵醒你了?”明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盛词坐了起来,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不是。” 他张开了双臂,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头发凌乱,神情困倦,带着刚起床的鼻音,对明絮说:“明老师,抱一下。” 明絮把保温盒放在柜子上,拍了拍身上的霜雪,说:“我现在身上很冷,等一会儿再去抱你。” 盛词放下手臂,垂着头说‘好吧’,又像是随时要睡着的样子。明絮待身上暖和一点,才走过去抱住盛词,说:“外面下雪了。” “今年的雪晚了一点,大年初一了。”盛词在明絮怀里蹭来蹭去:“去年十二月中旬就下雪了。” 盛词很困,还想继续睡,明絮也没有阻止他。但是自从盛词问了明絮保温盒里装的是什么时,他撒开腿就往浴室里跑。 春节期间,城南的生煎包店铺没有开,明絮想着盛词应该会想吃,便赶早回去公寓里凭着教程做了一些。 盛词抱着保温盒在床上吃得津津有味,吃到一半才想起来,以往明絮是不给他在床上吃东西的。 他偷偷地瞥了明絮一眼,但明絮误会了他的意思,说‘你吃,我不吃’。 他鼓着嘴巴笑了笑,明絮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颊。 接近中午的时候,明絮准备带盛词回公寓,但盛词让明絮先回去,他可能得晚一点。 明絮不太愿意,问‘为什么’。 盛词眨了眨眼睛,两秒后非常真诚地看着明絮,说:“因为张扬的爸爸妈妈叫我过去一趟,他们对我很好的,应该是有什么事。” 明絮还是不想和盛词分开,他又问:“我不能一起去吗?” 盛词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早上收到了一封短信,是明絮的秘书发来的,说是有事要和盛词单独说。盛词想,明絮的秘书需要私下里约他,那这件事肯定是不想让明絮知道的。 他不能让秘书的头上顶着丢掉饭碗的风险。 “明老师,不是不能。”盛词耐心地开始圆谎:“张扬爸妈对我很好,你和我一起过去,就等于见家长。见家长不能太唐突,现在的时机不合适,能懂吗?” “你要给他们留下好印象。”盛词开始洗脑:“你总不喜欢以后他们一提到你,有一点瑕疵吧?” 明絮想了想,如果是对盛词非常重要的人,他当然不希望有瑕疵。 “那你要到几点?我去接你。”明絮退而求其次,“不要太晚,晚饭和我一起吃。” 盛词心想明絮怎么变得这么可爱,笑着答应下来,拖长了尾音:“好~” 在陪盛词简单地吃完午饭之后,明絮率先回去了公寓。他本是想送盛词去张扬家,但被盛词借口说张扬父母会来接他,他也就放下心来,没再执着。 他回去之前,在玄关处和盛词接吻,下了电梯之后,又跟盛词索要了告别吻。之后还不忘叮嘱盛词,出门记得多穿。 而盛词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唇上,他的唇很红,秘书看见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好在秘书到来之后,只是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秘书坚持要过来酒店,不让盛词去找她。当盛词在楼下迎接她的时候,她穿着过膝的厚厚的黑色羽绒服,不似平时干练,身子有些笨笨的。而更奇怪的地方,便是与她的着装完全不搭的一捧花束。 是一捧已经不新鲜的、有些蔫了的、颜色暗下去了的红玫瑰。 盛词有点懵。 一路直达酒店房间,秘书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盛词让秘书坐在沙发上,又给秘书倒了提前煮好的热开水。 秘书把红玫瑰放在桌子上,接过水双手捧着取暖,说‘谢谢’。 “打扰了啊。”脱离了冰天雪地之后,秘书很惬意地笑着,“哎呀,我真是替我老板操碎了心。” 盛词听到‘老板’二字,立刻问‘怎么了’。 “别急别急,”秘书吹了吹杯子里冒着热气的水,直接进入主题:“老板生日那天给你打电话了是吧?” 盛词点点头,说‘是’。 “他那天在校门外,在等你,等了你一个晚上。”秘书轻轻抿了一口,因为太烫了,皱了皱脸,“这束玫瑰花,就是当时他想要送给你的。” 她放下杯子,拿起玫瑰花,递给了盛词:“老板自己去花店挑的,所有的程序都是跟店员临时学的。他说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只知道很多人送给爱人都是红玫瑰。” 盛词盯着已经完全不好看的红玫瑰,凑上前去嗅,嗅不到一丝香气。 “我想扔掉的,但是最后想想,觉得应该告诉你。”秘书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白色的、长方形的卡片,“老板写的,我收好了的。” 盛词接过来,只是捏在手心里,没有立即打开来看。他不知道明絮会给他写什么,但想来依明絮的性格来说,不会是太肉麻的话。 而期待之余,他开始想象明絮生日那一天,因为想见他而去挑了红玫瑰,又一字一笔地写下自己心里的话。 但盛词是怎么反应的呢? 他没有去陪明絮,甚至因为不想明絮知道他因为他哭而挂断了电话。 明絮等了他一晚上。 好几个小时,十八个未接电话,煎熬难耐的每一分一秒,明絮一定很伤心。他那时或许是低头抿唇的,或许是胡言乱语的,一定是不自信的、慌张难过的样子,如同昨天晚上在盛词面前哭了的明絮。 盛词忽然觉得眼眶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酸胀感。 “你别怪我多嘴啊,当初你们在一起我也知道的。”秘书声音放柔了些:“老板很少出差,有时候出差也会一天之内赶回来,或者是两个城市朝暮往返。还有啊,老板虽然很忙,但一定会尽早赶回去,然后又继续忙。” “我想不通老板为什么要那么麻烦,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问我,家里的小孩胃不好还不听话怎么办?又问我有没有养胃的食物做法。”当时秘书的反应有多错愕,现在就笑得有多欢乐:“我觉得他应该是赶早回去给你做吃的了。” 盛词回忆起因为明絮早回而被抓包的那次,他喉咙紧了紧,点头说‘是’。 “如果我不说,老板肯定不会说的,那你就不会知道了。”秘书喝了口热水,说:“你应该知道的,你对老板的重要程度。” 她说完又叹了一声,开玩笑地说:“老板过得好了,我就好了。” 几乎是在送走秘书后,盛词提早叫好了车,收拾了行李箱,下楼乘车前往公寓。 他催促着司机,但又叮嘱司机下雪天路滑要当心。司机看着身后言语矛盾、情绪焦急的人,责备的话说不出口,反而是安抚起他来。 盛词眼角很红,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是冻红的,但他是因为抹了眼泪。 秘书的话历历在目,像冬日里热水洒在了冻僵了的身体上,是后知后觉的、刺激了迟钝神经的疼痛。 他觉得自己很坏,因为太没有耐心而忽视了明絮的爱。又觉得明絮很傻,明明很爱却不善表达。 如果说,在这段感情里,明絮是爱错了方式,那么他就是没有给明絮足够安静的心,他没有安静下来去感受明絮的点滴细节,而是任由不好的情绪侵占他的大脑。 他遇到了问题,没有想怎么解决,却是选择了逃离明絮。 他应该接受明絮的控诉和抱怨,因为他确实不够好。 明絮可以因为他,赶早回家为他做饭,又因为他胃不好,去学习养胃的方法。甚至还可以一天坐两趟飞机,只是为了回到他的身边陪他而已。 这一切的麻烦事毫无疑问是在浪费时间,但明絮最珍惜时间。 车到公寓楼下,盛词仓促地和司机道了谢。行李箱轱辘沾了些雪,今日小区当值的不是王叔,是另一位。盛词同他打了声招呼,摁了电梯,最后按下十六层的按键。 他没有让明絮接他,没有提前告知,擅自回到了公寓。 门铃在被冻得冰冷僵硬的手下被按响,过了半分钟后明絮才来开门。盛词把行李箱推进去,紧接着屈膝用力一蹦,整个人挂在了明絮身上。 明絮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往后踉跄了一两步,随后站稳了,把门关上,双手托住盛词的臀,轻轻皱眉,问:“怎么自己回来了?” “我那天给你买了生日礼物的,在行李箱里,是一条领带,很衬你。”盛词无头无脑地趴在明絮肩膀上念叨:“好贵啊,但是想到明老师戴上会很好看,就买了。” 明絮把人带到了客厅,闻言微微一愣。还未想明白盛词为什么会突然说起关于他的生日,盛词忽而抬起头来,和他对视,兴奋地说:“今晚吃蛋糕怎么样?我来做。” “确定吗?”明絮担忧地问,又友好地提醒,道:“做蛋糕并不容易。” 盛词扯起明絮的脸颊,“不要怀疑我,你不也可以帮我吗?” 威胁中透露着撒娇和依赖,明絮很快败下阵来,没有了理智,听不到胃的抗议。他把盛词放到沙发上,说‘那好吧’。 盛词凝望着明絮,眼里杂糅了多种情绪,明絮很难区分得清楚,只觉得盛词的眼中异常柔和宁静。他抚摸盛词的锁骨,俯身和盛词接吻。不一会儿两人躺在了沙发上,四肢交缠,体温很快上升到了某个程度。 “明老师,其实...”盛词还没说完又被明絮堵住嘴,再次分开时,他说话的声音里混合着粗重的喘气音:“我不喜欢红玫瑰,我喜欢白玫瑰。” 他很快接着说:“情人节吧,情人节那天,送我一捧白玫瑰。” 明絮反应了一会儿,过后抿了下嘴唇,像是不好意思。盛词勾住他的脖颈,啃吻他的下巴,问他:“好不好?” 一直啃吻到明絮说了’好‘。 窗外的雪纷纷落下,风裹挟着难得的温柔,轻轻地拍打着窗户,像是一场关乎叮咛的祝福。衣兜里的卡片因为脱衣服的动作,无声地掉落在了白色的地毯上。 卡片上的明絮笨拙而深情,轻轻薄薄的卡片上承载了他的认真和温柔。 他写着’盛词‘ ’你别不开心‘ ’快点回到我身边‘ ——end 桃子酒儿 快点回到我身边 18 番外 出玩 “明老师明老师,你穿这个吧!”盛词的手捏在衣服肩膀的位置抖了抖,说:“出去玩嘛,你就不要穿西服啦。” 明絮瞧着那天蓝色的短袖T恤,很休闲的风格。他又瞧了眼仰头看他的盛词,盛词眼睛眨了又眨,扑闪扑闪的碎光漾在瞳孔里。 只是一眼眼,就知会败给盛词。 “好吧。”明絮接过T恤,放在了床上。随后开始松领带,解衣扣。他下巴微微扬起,细长的手指在每一粒扣子上显得慢条斯理。直到最后衣衫全褪,匀称的好身材显露无遗。 他的肌肉线条清晰,腹肌块块分明,充满力量而不失美感。盛词目不转睛,心里向来佩服明絮的自我管理能力。 这个男人已经三十多岁了。 明絮拿起床上的蓝色T恤,正要套进头里,腹部突然有一股柔软湿润的触感。 他把衣服套进,双手还捏着衣服边角,视线往下一看,始作俑者的唇正印在他的腹肌上,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仰视着他。 不知怎的,冷气充足的房间里竟还让他觉得十分燥热。 “你…” “明老师你快点!”始作俑者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房间门口,手里紧紧地捏着门把,理不直气甚壮地责怪:“你怎么那么拖拉啊,都十一点了,没多少时间了。” 触感停留在腹部,久久未消散。明絮把衣服穿好,眼睛盯着盛词。须臾后,他很轻地笑了一声,走上前拉住盛词的手,说:“今晚早点回吧。” 盛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心说完蛋了,自己莫名其妙起了一把火,火光噼里啪啦,跳出的火星烧到了自己身上。 国庆节的人流过于可观,即使骄阳似火,街上也是人头攒动。盛词穿着姜黄色短袖T恤,黑色五分裤,背着帆布单肩包,穿着帆布鞋,笑容明媚灿烂,一副学生样。 明絮透过街上的落地窗看了眼他们两个人,觉得自己走在盛词身边,实在是显得老气横秋。 不知是盛词太有少年感,还是明絮的成熟派吸引人,他们走在一起回头率实高,并不算低调。远处有两位穿着碎花裙的小姑娘朝他们走来,手里攥着手机,目标明确。 即使帽檐很宽,明絮还是可以看见少女们脸上兴奋不已的表情。两个小姑娘停在他们眼前,其中一位白裙子女生较为勇敢,把手机里的二维码亮在盛词眼前,问:“小哥哥,擦肩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今天天气可真好啊,加个微信吗?” 第四个了,明絮在心里暗暗地记下。 另一位绿色裙子女生附和着她朋友的话,眼睛看向的是明絮,但大概是明絮的神情太过冷淡,她握着手机,什么都没对明絮说。 盛词笑了笑,礼貌地拒绝:“抱歉啊,不能给,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女生听这一些说辞,再仔细辩识盛词脸上的笑,经过一番快速的脑内推敲,确定了眼前的小哥哥是有女朋友了的。 她虽然失望,却只能叹有缘无分。正想鼓励朋友去要另一个人的微信,却看见那位较高的男人,牵起了黄色T恤小哥哥的手。 “抱歉啊,不能给的原因是,”盛词望了一眼明絮,捏了捏明絮的手指,接着说:“今天好多次啦,我男朋友已经醋得酸透了嘿嘿。” 两位小姑娘:“!!!” 盛词挠了挠耳朵,非常开心又害羞地收下了两位姑娘的祝福和老母亲般的叮咛。街上路人稍有侧目,姑娘们又会说“你们别怕”。 “我不怕啊,”盛词大方地说:“我们很开心的。” 和两位姑娘道别后,盛词觉得手心热得冒汗,他想脱开手,但明絮却不松。 “热,手心都是汗了。”盛词挣了挣,没挣开,笑说:“明老师你醋劲儿这么大的吗?” 明絮拉着他往前走,面上不太开心。盛词拽了拽手,在后头笑着喊:“明老师?” 明老师不理他。 他又拖沓着步子,要明絮拖着他走。他大幅度地甩了甩明絮的手,还是笑着喊:“明老板?” 明老板仿佛失聪了。 盛词干脆蹲下,肩上的帆布包差一点距离擦到地上。他像是耍赖,双手都抓着明絮的手,不让他继续往前走。 “你…” “我饿了。”盛词在明絮转过身时立即说:“肚子咕噜咕噜响。” “再说了,”盛词借力站起来,拍了拍背包,说:“你有什么可气的啊,我全身上下哪一处不是你的?” 这句话像是取悦到了明絮,明絮的眼角很快染上了笑意。他牵着盛词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走,问:“想吃什么?” 盛词想了想,说:“麻辣火锅。” 明絮立刻拒绝:“不行。” “那…”盛词再次冥想,“牛肉面?” “不可以加辣。”明絮说:“不仅是保护胃,还因为今晚我们有事情要做。” “不加辣的牛肉面仿佛失去了灵魂…”盛词仰天无力地反驳,随后留意到明絮的最后一句话,轻声嘀咕了一句:“老禽兽。” 最后盛词在明絮的严厉监管下,真的只吃了一碗清淡的、没有灵魂的牛肉面。 下午时间,明絮带盛词去了电玩城。盛词一见有游戏可玩,属于牛肉面的郁闷便瞬间烟消云散。电玩城里很热闹,各种音乐的节奏鼓动着每一个人内心的拍子。 跳舞机前围着一群人,盛词笑嘻嘻地赶上前去凑热闹。明絮站在他身后,为他隔挡人群。他看了跳舞机前的两人一会儿,还是品不出这个机器有什么好玩的。 “明老师明老师,”盛词侧头看明絮,说:“要不要去玩儿?我会跳!” 跳舞机上的一男生一女生气氛暧昧,他们恣意摇摆,偶尔扭动腰肢和胯,群众又会起哄或者发笑。 “不行。”明絮认真地摇摇头,“不能跳。” 盛词撅撅嘴,最终妥协,“那好吧,篮球机玩吗,还有娃娃机和赛车。” 明絮思忖后,点头说“可以”。 投篮他们不分上下,但实际上明絮放了些水,盛词也默契地没拆穿,心情更加愉悦。而到了明絮不擅长的领域——模拟赛车,盛词觉得他给明絮放的不是水,是一片海洋。 但是明絮总是翻车,每次都输给盛词。 盛词领着明絮走向娃娃机,柔声柔气地安抚他:“没事,不怪你嘛,谁让你有专车司机呢,对吧明老师。” 明絮看穿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并揭穿他:“你想说的恐怕不是这个。” “没有没有,”盛词摆摆手立即为自己辩驳,“我怎么敢说你老啊。” “……” 俗语称“三年一代沟”,这么算下来,盛词和明絮隔了三个代沟。而无论是明絮的年纪,还是明絮成熟的做派,都让盛词自然地觉得,明絮不会玩游戏,是正常的。 更何况,明絮曾向他坦白过,在还没复合的那段期间,明絮为了讨好他而主动去捣鼓他的游戏机,最后却是适得其反。 盛词的游戏数据,被明絮不小心覆盖了… 他气了半个小时,最后因为明絮认错真诚和哄人态度优良,他选择换一个游戏玩。 因为年龄差距大,所以涉及的生活兴趣也有所不同。 盛词摸了摸额头,最后一拍手,决定直接转移注意力,“那什么,明老师,咱们去夹娃娃,你夹一个小熊给我。” 他说完便往娃娃机的方向奔跑,浑然不觉后方的明絮,又在心里悄悄记下了一笔。 他们并肩站在娃娃机前,盛词负责指挥,明絮负责把控。 盛词一会儿说要小熊,一会儿说要哆啦,一会儿又说要小粉兔。但娃娃机的钩子是一如既往地不听话,他们用了很长时间,只抓住了小熊和哆啦。 盛词怕明絮太累,又担心他不耐烦,便说“算了算了,下次再来”,但明絮不肯松手,坚持要抓住一只小粉兔。 耗时有些长,最终明絮把盛词想要的三只娃娃都抓给了他。下午五点多将近六点,取车路上,盛词低头把小熊的绳子系在了背包的拉链上。 当他抬起头时,眼眸弯了弯。明絮扫了一眼四周,不知道盛词又在街市上看中了什么好玩的。 “明老师,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盛词说完便跑了。 明絮目光跟随盛词,盛词正在摊前认真地挑东西。许久过后,他挑选好,给摊主付了款,又笑着向明絮奔跑而来。 背包上的小熊,跟着奔跑的动作晃来晃去,似乎跟他的主人一样高兴得不行。 “明老师,你把头低一下。”明絮听话地低头,盛词把手上的一个猫耳朵发箍戴到明絮头上,说:“我找了好久,没看到老虎耳朵,想想老虎也是猫科动物嘛,就买了猫耳朵…嗯,好可爱啊哈哈哈。” 他笑着把另一个猫耳朵发箍戴到了自己头上。 明絮看着盛词头上的同款发箍,一时愉悦得忘了问盛词“为什么是老虎”。他摸了摸头上的猫耳朵,又摸了摸盛词头上的猫耳朵。 盛词牵住他的手,说:“走啦。” 夕阳正盛,正是一日里的无限好时分。秋日的傍晚,风徐徐地吹,半月载着晚霞,余晖里的惬意笼罩着两个头上有猫耳朵的人。他们手牵手,一影沉静一影生动。 盛词轻轻地晃着明絮的手,左脚一蹦右脚一跳,只看脚下趣影,不望前路。带路人放缓脚步,跟随着盛词步伐的悠慢。 盛词蹦着跳着,手里紧握着明絮的手指,嘴里笑着开口说:“回家啦,回家啦。” 番外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