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小冤家》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东宫小冤家 作者:苏舜 文案: 传言沈相国家的闺女沈燕倾自小仰慕太子李觅。 “沈家女刁钻古怪,当真不讨喜……”可太子听说后,却是对她作出这般评价。 上巳节踏青日,太子微服出宫,无意中见得沈燕倾与一男子同行。 男子峨冠博带举止洒脱,而沈燕倾,巧笑嫣然,眉眼含秀,令无边春光都暗淡失色。 太子目睹至此,当即脸色阴沉,郁郁回宫。 此后,太子的脸色就一直没好过…… 东宫诸人百思不得其解。 只到有一日,太子多喝了几盅青梅酒,半夜便呓语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地唤着: “倾倾……” “倾倾,冤家……” 宫人听得更加不解,只有一老仆惊讶出声:“咦,这倾倾,莫不是相国家闺女的乳名,大名唤做燕倾的?” 追妻火葬场日常发糖向甜文。 一句话简介:一见冤家误终身,不见冤家终身误 立意:坚定付出总会收获想要的美好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燕倾 ┃ 配角:┃ 其它:太子,东宫 第1章 楔子 是“卿卿”还是“倾倾”?…… 这一日,东都长街之上,两人两骑奔驰而来。 前头的小白马上,坐着个小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生得很是隽秀白净。后面的马上,是个上了些年纪的男子,颔下光滑无须,看装扮是个宫里的内侍。 “前面不远处,就是沈太傅的府邸,殿下要不要进去坐一会?”待拐过一条巷子,那内侍指着前面不远的一坐宅院问道。 听得这话,小少年面露犹豫之色,片刻之后,还是勒住缰绳,慢下来了速度又跳下了马。他牵着马往那府邸方向走了几步。 “好!精彩!” “好!太好了!” 一阵喝彩声自门口宅院旁边的的花圃之后传了出来。 小少年听着这些声音,似是生了些好奇,不知道他们口中是在为什么叫好?他挪动脚步,往那花圃走近了,再探头一看,就发现花圃后有一块平坦的绿茵地。 绿茵地上有四五个半大的孩子,被围在中间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她穿一身红衣,脸蛋粉嫩,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此刻,女孩的脚上,有一只彩色的蹴鞠正在翻滚、跳跃着。她身姿灵巧,宛如飞燕,脚下的蹴鞠球时而轻捻滚动,时而翻转飞起,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好!”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只飞旋的蹴鞠球,一向沉静的他竟是不由自主的叫了声好。 这声音引来了那群孩子的注意,所有人都转过头来,个个将好奇的眼光投在了他的身上。那女孩也停了下来,她转过身,一双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向了他。见些情形,他一时不由得很是窘迫起来。 他正有些不知所措间,没想到那小女孩竟是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冲他喊道:“这位哥哥,一块玩吗?” 一块玩?他顿时怔住了,虽说自小不管去哪儿,总有一群人围在他的身边,可那些都是伺候他的,没有人敢说出要和他一块玩的话。 “你该不是没玩过吧?没关系,我教你。”他正不知如何作答时,就见小女孩已是绕过花圃,走到了他的跟前。 “来吧,哥哥。”小女孩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她微扬着下巴,一又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泛里亮光。那声“哥哥”让他心里一软,便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了袖子,将手搭在她柔软小巧的掌心里。 他做梦也没想到,那天,他会在宫外,和一群娃娃踢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蹴鞠。待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内侍曹伯一再催促之下,他才擦干了额头上的汗,有些不舍的停了下,捡起地上的鞠球交给了那小女孩。 “哥哥,你要回家了吗?”小女孩的语气里有些不舍的感觉。 他点点头,看看她,又看看周围同样都有些依依的眼神,突然间也生了些不想走的感觉。 “没关系,我家就在这里,下次你想踢蹴鞠的时候,还可以来找我们。”小女孩转过脸,指了指一旁大门道。 也不待他点头,小女孩又低下头,扯下腰上的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样物件递到了他手里。他低头一看,发现掌心里的是一只袖珍的蹴鞠球,圆圆的,七彩色的,很是精巧玲珑。 他看着手中的小鞠球,一时有些愣神,待重新抬起头来时,就见得大门口处有个妇人喊了句什么,又朝这边招着手。小女孩转头见了那妇人,脸上立即绽开了一抹灿烂的笑容,随即蹦跳着脚步就朝着妇人跑了过去。 “殿下,回去吧……”曹适又催了他一声。 他点点头,看着那小女孩被妇人牵着手,红色的裙角在大门口一闪而过,似一簇红通通的火焰,转眼间就看不到了。 那该是她的阿娘吧,只是,她阿娘口中唤的,是“卿卿”还是“倾倾”?他站在原地,心里为这个问题琢磨了很久…… 第2章 你是谁?趴在我的窗上做什…… 二月的风里尚带着几分料峭,万物却已是开始复苏,东都皇城内外,桃红梨白,绿柳成行,已有春意盎然之势了。 巍峨宫墙之前,沈燕倾扶着丫鬟阿俏的手下了马车,她抬起头,看着宫城屋顶上泛着着金色光茫的琉璃瓦,忍不住眯了下眼睛,又抬起手挡在额前,心里头却是有些感慨,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入宫。 第一次入宫是在五年以前,不过那次的经历如今她是不愿再提起了。原本她生在相府之家,爹娘甚是疼爱她,又不十分的拘束于她,她过得无忧无虑,甚至可以说是恣意任性。 只是那次她跟着母亲入一趟宫之后,她的生活就完全变了样。那天,她在宫里闯了祸,连累身为贤妃的姑母被太后训戒,爹娘也落了个“教女无方”的名声。 这事过后,父亲将她送到了离京千里外的登州外祖母家,说是要请外祖母对她严加管束,好磨磨她这不知天高厚的性子。旁人看来,这样的惩处未免过于严厉了。 沈燕倾去登州之前心里也是委屈巴巴的,可到了登州,见到外祖母及其舅父一家人时,她心里立刻快活了起来,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闯了那样的祸,才有机会让她来到登州,让她能在睿智开明的外祖母身边,过上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只是转眼间五年过去,她已到了差不多到了待嫁的年纪,父母一再催促,又派人将她自登州接回了京城。 可这回来才不几天,宫中就有内使来了相府,说今日是皇后的生辰,宫中设宴,除宗室外,还邀请宫中妃嫔娘家适龄的女孩儿进宫初赴宴。皇后无意间听贤妃说起沈燕倾回京之事,便说让一道进宫来热闹下。 沈燕倾自然是打心底里的不想去,可爹娘不愿拂了皇后及姑母的好意,她拗不过,无奈还是来了。 临出门前,母亲牵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她出了差错。本来沈夫人要同她一道去的,但因偶感了风寒,怕带着病气入宫不妥,于是只能让沈燕倾独自进宫。 “夫人,如今她也大了,又得外祖母教导这许久,不会再像五年前那么任性鲁莽了,你就相信她一回,放手让她去好了。”当时父亲站在门口,瞅她一眼过后,沉着声音对她母亲道。 现在想来,父亲肯说这番话,说明对她还是挺有信心的,只不过她自己心里倒是没个底。从前她是年少任性,如今大了,外面看起来,她的确沉静内敛了不少,可她是清楚自己的,什么端庄贤淑,温婉柔和,真正还是和她不沾边的。 罢了,今日入宫,无论遇上什么人,什么事,总归要乖巧,要和顺,总不能给姑母丢脸。反正又不是常要进宫,只求这一趟顺遂也就算阿弥陀佛了。 “沈小娘子,请吧。”沈燕倾还自看着宫门沉思,身后的内侍出声催促了一声。 “哦,有劳中使大人了。”沈燕倾忙轻笑了下,又伸手拽了下自己身侧的丫鬟阿俏,这丫头是头一次来,大约是被宫门威仪惊住了,此刻正一脸发懵的模样。 片刻后,宫门大开,沈燕倾主仆二人随着内侍走了进去。 宫门重重,红墙绿树,长廊迂回,皇家气派彰显无疑,可沈燕倾无心观赏,只在心里默念着,万事诸顺,万事诸顺……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在走到离皇后所居的清宁宫不远处的一个小园内,沈燕倾还是遇到了意外。 “这次皇后娘娘生辰,县主可是花费好些心思才挑到这样合意的礼物,一会儿想必是会羡煞众人!” 一道颇为得意的声音自小园一侧传了过来,沈燕倾转过脸去,就见得一行人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帘中,十数个宫婢簇拥着几名女子正走了过来,被拥在中间的的女子,穿一身缕金百蝶穿花的大红云缎裙,身段婀娜,五官精致,粉唇微嘟,看起来别有一般尊贵娇艳的气息。 “不是吧,这么背?竟是遇上她了,这还真叫做冤家路窄。”沈燕倾看着那女子显得极是单纯无害的眉眼,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 刚才听到那声“县主”,她心里就是一格登了,能在宫中来去自由,又被称得“县主”的,便只有一人,那便是太后的娘家侄孙女,晋阳县主赵含姝。赵含姝是太后亲侄南平郡王的女儿,自小被太后接进宫抚养。五年前,沈燕倾在宫中所闯的祸,便是拜这晋阳县主所赐。 记得那天,也是皇后在后宫设宴,沈燕倾是头一次跟着她母亲进了宫。皇后娘娘一见了她,就夸她模样俊俏,还打趣着说,她从未见这样漂亮又不失灵气的女娃娃,宫里的这几个年纪相仿的,都被她比下去了。在场的一众娘娘及夫人听了这话,也都看着沈燕倾不住地点头称赞。 母亲忙谦和着起身,口称皇后娘娘谬赞了。待众人和皇后及各宫娘娘说话之时,适才见过面的晋阳县主赵含姝就过来寻沈燕倾说话。赵含姝和她差不多大,看着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她拉着沈燕倾不停地问这问那,沈燕倾出于礼貌,便也有问有答,待宫宴开始之时,两人间已是有些熟谙了。 宫宴才开始没多久,沈燕倾便觉得有些坐不住了,面前的膳食,看着精致,却是没什么味道,大殿上的歌舞也吸引不了她的注意。正百无聊赖间,一个小宫女过来她身边悄声说,让她悄悄出门去,晋阳县主在门口等她,说要带她去个好玩的地方。 小女孩家哪有不贪玩的?沈燕倾一听这话正中下怀,趁着母亲及众人不注意离了席。出得门时,果然见得赵含姝在门口朝她笑着。 “县主,要去哪儿啊?”沈燕倾看着外面偌大的庭院,有些忐忑地问。 “你先别问了,这宫里我熟得很,肯定会带你去一个好玩有趣的地方。”赵含姝笑盈盈地道。 沈燕倾没想太多,就随着赵含姝一道往清宁宫外去了。时至今日,每当沈燕倾想到这件事时,就在心里将自己骂了几百遍,真是猪脑子啊,怎的就鬼使神差信了赵含姝的鬼话。 赵含姝将她带到了东面的一处宫殿,又自一处小角门偷溜了进去,七拐八弯的,又进了一处廊庑。这时,就见得赵含姝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见得有扇窗户是虚掩着的,于是她在窗下猫下身子,一双眼睛透过缝隙里往屋内看去。 “这是看什么?”沈燕倾一头雾水,她站在赵含姝身侧问道。 “嘘……”赵含姝忙转过身又朝她竖起了指头,然后让开了身子,示意沈燕倾也看一看。 沈燕倾好奇心起,于是猫下腰,也朝那缝隙处朝内看。才看一眼就被吓了一跳。因为窗前不远处就有张书案,书案后还坐着个人。沈燕倾心想既是有人,自己这般岂不是偷窥了?于是她赶紧直起腰身,正打算离开,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才一动弹,就发现后腰处猛地一痛,是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下子趴在了窗户上,脑袋撞在窗棂上,发出“咚”的一声,那窗上糊就的轻薄碧纱,也被她撞得松脱了开了。 一时间沈燕倾只觉得脑袋子瓜子嗡嗡作响,好半晌都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脸贴在窗棂上,眼睛透过碧纱扯出的裂缝,就将屋内的情形看得个清楚。 她看见书案之后的人站起了身,而后一步步走到了窗前。那是个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姿颀长,面容生得甚是俊美,眸似点漆,唇色如樱,眉宇间虽还有几分青涩,可周身已有些朗风清月般的气息。 沈燕倾一时看得呆愣住了,完全忘了额头的疼痛还有所处的境地。她就贴在窗上,眼睁睁地看见少年走到了她跟前。 “你是谁?趴在我的窗上做什么?”那人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暗哑,但一点也不难听,甚至有些低沉的磁性。他微弯了腰,看着沈燕倾透过碧纱缝隙露出的一双黑亮眼眸,面上的神情很是惊讶。 是啊,我趴在这里干嘛?沈燕倾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下意识的转过脸来,想问问身侧的赵含姝为何要带她来这里,为什么又要推她一把?可她一眼看去,顿时心里凉了半截,那赵含姝不知什么已从她身边离开了,她只来得及看见正拐过远处廊柱的一截粉色裙角。 “可恶……你站住!”沈燕倾大喝了一声,而后抓起自己的裙摆拎起来往腰间一掖,而后跳起脚就追向了赵含姝。 赵含姝显然没料到沈燕倾会追过来,更没料到她居然跑得这般快。眼瞅着人就要出院门时,可沈燕倾几大步追上来,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她后衣领,而后又将她整个人给扯得转过身来了。 “你跑什么跑?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我绝不放你走!”沈燕倾大气都不喘一声,只怒视着赵含姝噼里啪啦的一通追问。 赵含姝一时说不话来,她有些紧张地朝院内方向看了看,而后扭动着身子不停地挣扎着,就想挣脱沈燕倾的束缚。 “你们是谁,怎的这般没规矩?” 这时,身后一声轻喝响起,赵含姝听得这声音立即静止不动了,沈燕倾自然也停了下来。两人慢慢转过身来,就发现屋内那少年追了出来,他站在门口台阶下,白皙俊秀的的脸上有一丝浅浅的愠意。 第3章 这两个丫头,闯到我书房外…… “太子哥哥,是,是含姝……”赵含姝站出来半步,声音怯怯的,面上的神情也很是害怕的模样。 “含姝?今日母后设宴,你不在清宁宫,怎的跑到我这了?”那少年一脸惊讶,语气也变得缓和了一些。 太子……哥哥?沈燕倾听得这声,心中惊愕的同时不由得暗暗叫起苦来,这赵含姝是怎么回事,怎的将她带着太子李觅的东宫来了?想她既称太子为“哥哥”,想必他们是相熟的,为何不进门求见,而要拽着她一道趴窗偷窥? 沈燕倾正百思不得其解间,这时就发现赵含姝转过身来,一伸手将沈燕倾就拽到了她的身前。 “太子哥哥,是燕倾叫我带她来的,她说,她说一直听人说太子美如冠玉,从前总不得见,今日好不容易得了进宫的机会,她再三央求含姝带她来东宫,她说,她说,只要隔着窗户偷偷看一眼太子就好……” 赵含姝说话之时,声音慌张,神色更是惶然,说到最后,双目发红,像是在强忍着泪水。沈燕倾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心里这才明白过来,这赵含姝的一脸人畜无害模样全是装出来的,她带自己来东宫就是个坑。可她与这赵含姝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如此设计隐害?竟诬陷她欲偷窥太子。这个罪名一旦落实,就算她年纪尚小,可也被人贻笑大方的。可她沈燕倾也是在相府娇生惯养长大的,何曾受过这般的羞辱? “赵含姝,你再胡说一声试试?明明是你诳我来此的!”沈燕倾手指着赵含姝,口中怒喝着道。 “太子哥哥,我才没有胡说,真的是她一直求着我的……”赵含姝朝向李觅的方向,颤抖着声音就喊了起来。 “你,你可恶……”沈燕倾想不出用什么话来骂赵含姝,但看着她副装腔作势的模样,心头的一口恶气骤然生起,当下也什么也不顾了,她上前一步,伸出双手一把拽了赵含姝头顶上的发髻,又毫不留情地扯拉了起来。 “啊啊……”赵含姝做梦也没想到,沈燕倾居然敢和她动手,她顿时乱了阵脚,痛得脸都变了形,口中也惨叫了起来。 “怎的还动手了?快些松手!”一声清喝响起,沈燕倾转头一看,就见得李觅走到两人跟前来了。 “谁叫她诬陷我!”沈燕倾怒斥一声,而后手上又伸上了劲,那赵含姝自然又是一声惨叫。 李觅听得面色微变,就抬手捏上了着沈燕倾的手腕,沈燕倾手上顿时吃痛,忙松开了赵含姝的头发,还用力甩了下自己的手。可就是这一甩,就甩出更大的祸事来了。赵含姝发髻间别有一只金钗,沈燕倾拽她头发时将那金钗顺带抽了出来,回手之时,被她握住的金钗锐利的一头,正好扎中了李觅的掌心。 李觅先是闷哼一声,而后飞快地将手缩回袖内。这突生的变故让沈燕倾一时就呆愣住了,那赵含姝却已是张口喊了起来。 “太子哥哥,你是不是受伤了?让我看看你的手。”赵含姝一脸的紧张之色,说完走近了又踮起了脚,想看拂起李觅的袖子看一眼。 “我没事。”李觅侧过身,避开了赵含姝的碰触。 “沈燕倾,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冲撞太子,这下别说你姑母,就算你爹也救不了你了!”见得李觅没事,赵含姝似是松了一口气,转而对着沈燕倾又喝道。 听得赵含姝提起自己的姑母与爹爹,沈燕倾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心中忍不住暗叫了一声惨。自己一时冲动,怕是要连累姑母与爹娘了。她心中生悔,手上一时也没了力气,那一直被她紧捏着金钗也掉落在了地上。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冲撞殿下的,请殿下责罚我。不过此事与我姑母及爹娘无关,求殿下不要迁怒他们,只罚我一人便好。”沈燕倾对着李觅直直地跪了下来,眼圈有些发红了,可下巴仍是抬得高高的,一脸的倔强之色。 “你姑母是谁?你爹爹又是谁?”李觅看她一眼问道。 “我,我姑母是贤妃,我阿爹是……是左相。”沈燕倾硬着头皮小着声音回道。 听得沈燕倾自报了家门,李觅的脸色微微变了下,他直直地看向了沈燕倾,眼神也有些奇怪,有猝不及防的惊愕,好似还隐着些喜悦的感觉。 “太子哥哥,难道,你……你认识她吗?”赵含姝看着李觅的神色,走近一点有些意外地道。 赵含姝的声音让李觅回过神来,他收回眼光,片刻后勾起唇角,竟是笑了下。 “贤娘子是出了名的端庄娴静,老师也是个儒雅内敛的人,可你竟是这样的刁蛮古怪,着实有些……不讨喜。”李觅声音平缓,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沈燕倾不敢回话,她爹沈渊是左相,也是太子太傅,太子口中的“老师”自然指的是她爹了。 这时,不远处有脚步响起,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沈燕倾心里叹息一声,料想今日是躲不了一罚,这自己受罚倒没什么,只恐将要连累了家中亲人。 片刻之后,就见得有几个内侍打扮的人出现了,他们神色紧张,快着脚步一起朝着李觅的身侧聚拢过来。沈燕倾跪着没敢动,眼睛却是抬起悄悄瞄了眼,无意中就瞥到,那李觅居然拉了下衣袖,将刚才被她扎过的手掌给遮挡得严实了。他这是做什么?他刚不是说他的手没事吗?为何还要作些遮掩举动?她一时有些想不通了。 “殿下,发生了何事?”领头的老内侍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燕倾,又看看一旁披头散发一时看不清脸的赵含姝,一脸的惊讶地问李觅道。 “这两个丫头,闯到我书房外抢青梅吃,还为此打起了架。”李觅看着院内的方向,口中轻描淡写着道。 抢青梅吃?沈燕倾听得惊愕万分,她抬起头来,果然见得院子角落处,长着一株青梅树,而现在是五月,正是青梅成熟的季节,那树上缀满了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青梅,叫人看了口中就直泛酸。 “这,这不是晋阳县主吗?”老内侍朝仔细看了看赵含姝,一时失声惊呼了一声。 “什么抢青梅吃?太子哥哥你……” “含姝,你这模样还不够狼狈吗,还要在此逗留?”还未待赵含姝说完话,李觅清喝了一声,堵住了赵含姝的话,眸光也变得有些清冷起来。赵含姝看着他的眼神一时就愣了,过了片刻才意识过来,赶紧抬袖捂了自己的脸。 “呜……太子哥哥,含姝失仪了……”赵含姝呜咽着,袖子后露出的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泛着泪光。 “你们先送县主回绫绮阁洗梳。”李觅对着内侍吩咐了一声。 有两名内侍答应一声,上前扶着赵含姝往处走了出去。一时间,李觅身侧只剩下曹适和另外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内侍。 “若是有人说起,就说晋阳县主贪嘴,带着人闯进东宫还打架,扰了我读书。”李觅又转头对着正走出去的内侍添了一句。 内侍喏喏应声,赵含姝听得顿住脚步,转过脸来看着李觅一脸的委屈之色,可李觅面色冷冷的,她又不敢辩驳,只好跺了下脚转身往外走去了。见得人走远了,李觅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沈燕倾,口中似是有些没好气地道:“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不是还要领罚吗?”沈燕倾只敢小声嘀咕了一声。 李觅又是冷哼一声,正待开口时,就听得那老内侍惊呼了起来。 “殿下,你的手在流血!” 流血?沈燕倾一惊,忙抬眼看去,果然见得李觅的袖口处有血滴落下来,她顿时脸色一白,心想今日的祸闯得着实有些大了,太子是何等的尊贵,竟叫她扎伤了手,这罪过可算是大了去了。 “殿下,这,这可如何是好?”太子受伤,老内侍面色紧张,身侧的小内侍也是一脸的惶恐。 “一点小伤,勿要声张。”李觅轻喝了一声,那人立即噤了声。 “苏木,你送这丫头回清宁宫,交由贤娘子。”李觅对着那小内侍咐咐了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就这样放她走,不罚她了吗?沈燕倾一时惊讶,抬起头很是不解地看向了李觅。 “怎么,还舍不得走?”李觅瞥她一眼又冷声道。 “哦,我,我这就走……”沈燕倾手脚并用自地上爬将起来,又慌忙施了个礼,退后几步就转过身去。 沈燕倾才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什么来,于是转过身来,一把扯了自己腰上的一只荷包,解了系带在里面翻找了起来。 “小娘子,快随小人走吧。”小内侍苏木站在她身侧催了一声。 “劳烦内官等我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沈燕倾头也不抬,只在口中央求着。 她低着头一时没翻到,于是着了急,将荷包倒了过来,又抖动了两下,这时就见得荷包内的一堆零碎都滚落在了地上,有小佛塔、小转轮、玳瑁盘之类,琳琅满目的,都是些精巧袖珍的小玩具。只看得那一老一少两个内侍都有些傻眼,心都想怪不得见她这荷包比别的姑娘的要大,原来竟装着这么些东西。 “啊,找到了!”沈燕倾蹲在地上,扒拉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顿时眼前一亮,双手捧着就朝着李觅的方向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适才李觅看着她那荷包入了神,见她递东西过来,这才反应了过来,面上也掠过一丝惊讶来。 “殿下,这是伤药,能止血止痛消肿。”沈燕倾献宝似地将双手又递了递。 “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拿来给我用?”李觅口中说得嫌弃,一双眼睛却是紧盯着她手里的瓶子。 “不,不是来历不明,是普玄大师赠我的,我用过,比家中的伤药都要好用。”沈燕倾很是认真地解释道。 普玄大师是东都奉国寺的高僧,是有着“医王”之称的医僧,他赠的药自是可信的,可李觅却仍是不为所动,只看着并不伸手接过,倒是一旁的老内侍走过来接在了手里。 “小娘子,快些回去吧。”老内侍说得一脸的慈和之色。 沈燕倾再不敢久留,忙又施了一礼,而后拎了裙子,跟着那小内侍快着脚步往院外走去了。 “这不讨喜的丫头,劲儿还真够狠的!曹伯,你快进屋替我包扎下……” 沈燕倾走至院门口时,隐约间听得身后李觅在和老内侍发着牢骚。她此时哪里敢吱声,忙低着头装作没听见,脚下步子越发迈得快了。 第4章 听说沈小娘子小时候冲撞过…… 后来,沈燕倾被小内侍苏木送到清宁宫后,里面的人见了她,都是指指点点好一阵议论。原来,她与晋阳县主闯进太子东宫又打架的事情已是传开了。母亲见了她好一阵长嘘短叹,姑母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无奈模样。原来赵含姝已去太后跟前哭诉过了,她也不说事情的原委,只在太后跟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呜咽着说被贤妃的侄女欺负了。太后听得自是大怒,皇后及诸人这会都要赶到万寿宫去。 再后来,皇后娘娘在太后跟前竭力斡旋,贤妃及沈夫人又一个劲地赔礼,太后才决定对这笔糊涂账不再追究了,只将贤妃好生说了一顿。 这事过后,沈燕倾虽是没受到责罚,可是她暗慕太子,进东宫偷窥的事还是被传了出去,还有太子当面斥她“不讨喜”的话,也被人到处活灵活现地演绎着。沈燕倾知晓这些话定是有意赵含姝传出去的,她心里恨得牙痒痒,可一时又没奈何,真正叫做“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事后,她将事情前前后后的又仔细想了下,终于也悟出了几分来。她之所以会被赵含姝设计陷害,恐怕还因为皇后娘娘对她毫不掩饰的喜爱与夸赞,尤其是那句,“从未见这样漂亮又不失灵气的女娃娃,宫里的这几个年纪相仿的,都被她比下去了”。 至于太子李觅明明手掌受伤了,却是替她遮掩,又压制赵含姝为她开脱,这倒是件令人意外的事。她心想,他大约是看在爹爹曾是他老师的面上吧,只是他那句“不讨喜”也算是害她不浅了,以至于爹娘不得不将她送到了登州外祖母家。一为磨她的性子,二为避风头。 …… 清宁宫外的道路上,沈燕倾的思绪自五年前飘了回来,她看着眼前那张看似天真无害的脸,掌心不由自主的紧捏了下。她的内心,是想冲过去,一把掐断她的脖子才好。不过,她已不是五年前的沈燕倾了,外祖母说过,控制自己的情绪,忍得一时之气,等时机到了,一发即中,让对方无还手之气,这才是真正的制胜之道。这话她可是时刻记得的。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呀!”那赵含姝站到对面,将沈燕倾上下打量了一番,竟也认出她了,笑盈盈的先说话了。 “县主,你认识她吗?”赵含姝身侧站着个身姿小巧的女子,她看着沈燕倾有些好奇地问。 赵含姝听了这话就笑了起来,她上前两步,又将沈燕倾一下看了一圈,而后才慢着声音道:“你们怎么会连她都不认识?” 赵含姝说到这里,眼睛看着沈燕倾的方向,人却是侧过身去,微低了头,附在那女子耳畔道:“当年大名鼎鼎的‘不讨喜’,你们都忘了吗?” 赵含姝的样子看着是与那女子咬耳朵,可她的声音清晰可辨,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围拢在她身侧的几个姑娘,包括身后的一众宫婢,听得赵含姝这话,一时看向沈燕倾的眼神都有些奇怪起来,有点甚至暗含着一丝鄙夷。 沈燕倾将眼睛微微眯了下,暗自吸了一口气,又换了一副笑脸,然后还朝赵含姝福了一礼。 “这都事过去这些年了,没想到县主记性这般好,将当年你我之间的恩怨记得这般清,逢人还就要说一回?”沈燕倾清了下嗓音,声音绵软,唇角含笑,一副恭顺温婉的模样。 “怎么?你竟记不得了五年前的事了,那真是可惜啊!”赵含姝听了这话,立即吃吃笑了起来,还拿块帕子掩了唇,引得身旁的一众女子也都跟着掩嘴偷笑了起来。 看着赵含姝笑得一脸讥讽加鄙夷的模样,沈燕倾面色不变,她走近赵含姝两步,唇角仍是噙着一丝笑意。 “县主,打个比方说吧,比如说我哪天不小心踩了狗屎,自是要将鞋子换了,狗屎洗了,然后将这件给彻底忘掉。难不成还要将狗屎包起来,随身带着,见人就拿出来给人瞧一回,说自己被这东西臭过?”沈燕倾轻软着声音,面上的笑意得体而优雅。 众女子乍一听得沈燕倾口中提到“狗屎”,一时都觉得颇为不雅,一个个都蹙起眉头,可听到最后一句,却又不得不觉得她说的话有些道理,一时间,倒是愣在了原地,似是都还在琢磨她的话。 “你,你敢辱骂我?”过了半晌,赵含姝回过神来,冲着沈燕倾就怒喝了一声。 听着赵含姝气急败坏的声音,众女子一时也明白过来了,沈燕倾的话,是在讽刺赵含姝,说她揪住过去的恩怨不放,如同将狗屎包起来随身带着,见人就要拿出来展示一番。 “燕倾只是在说自己的经历,并不曾有辱骂县主之心,县主多虑了。”沈燕倾笑眯眯的,口中说得不紧不慢,说完又福身一礼,而后退后两步,绕过赵含姝的身侧,带着阿俏径直往清宁宫方向去了。 “可恶,这个‘不讨喜’,比起五年前更加不讨喜了!”身后,赵含姝跺着脚,手指着沈燕倾的背影,指头都在发抖。 “县主,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们还是快些去皇后娘娘宫里才是。”身侧有女子劝解道。 听得提醒,赵含姝这才作罢,又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前走去了。 赵含姝及众人走过之后,不远处假山后的树下,就走出两个年轻的男子来。 “殿下,这小娘子是谁?她刚才那话乍一听粗鄙,细一想,还有几分禅意呐!”一着蓝色锦袍,五官俊朗的年轻男子一脸的好奇之色。看样子,刚才沈燕倾与赵含姝之间的情形,全都落入他的眼内了。 “老师的闺女。” 一道清朗缓慢的声音响了起来,说话的男子颇为年轻,着一身绛色圆领锦袍,身姿颀长挺拔,面容生得甚是俊美,眸光深邃似点漆,唇色如樱,眉宇间自有一股沉稳安静的气息。他既被称作“殿下”,可不正是帝后嫡子,当今太子李觅?那蓝衣男子姓王,名弗之,是皇后的侄儿,开国郡公王尧的二公子,自幼跟着太子身边一道读书,今日皇后生辰,他自然也是来拜寿的。 “是老师的闺女?可她不是离京多年了吗?殿下怎的一眼就认出她来了?”王弗之转脸看向李觅,面上都是探究之色。 “从前,见过……两回。”李觅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了常色。 “原来是这样,沈小娘子说话也太有意思了,我还真想认识她一下。”王弗之抚掌笑道。 “有意思?我看就是刁钻古怪……”李觅声音清冷,面上神色淡然,让人一时分辨不出喜怒。 王弗之听了这话,转过脸来看了眼李觅,面上立即浮现一抹了然之色。 “我听说沈小娘子小时候冲撞过殿下,她那‘不讨喜’的外号就是殿下给她取的。”王弗之轻笑着道。 “她小时候,的确……”李觅说到这里,将目光远远投向了沈燕倾的背影上,也似起想到当年见她时的情景,将唇角弯了下,剩下的“不讨喜”三字就没再说出口。 “那般漂亮伶俐的小娘子,被叫做这样的外号,殿下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王弗之站在李觅身后,越过李觅的肩头也看向了沈燕倾的背影,口中很是惋惜地道。 李觅听了没说话,只拿眼冷冷地瞥了下王弗之,王弗之忙忍了笑正了脸色,又拱手作揖再不敢多言了。 第5章 娘娘果然是行家,一眼就认…… 内侍将沈燕倾引到清宁宫偏殿,先见过了她的姑母贤妃。贤妃见她出落得楚楚动人,又是一副端庄沉稳的模样,当即欢喜不已,牵着她的手,将她一道带往正殿去了。 正殿之内,这会儿已是坐满了一堂的人,各宫妃嫔及宗室命妇今日都聚集齐了,都为皇后贺寿而来。见得贤妃进来,众人皆都起身相迎口中称了声“贤娘子”,除了王皇后及郑淑妃,姑母便是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子,故而众人有此举动。 当今圣上的后宫有一后两妃,一名昭仪,还有几位美人,只是后宫子嗣单薄,王皇后膝下只有太子一人,郑淑妃生得一子,是为梁王李彦。姑母只得一位公主,封号“永嘉”,单名一个“莞”字,比沈燕倾小上一岁,这会儿李莞正坐在姑母的另一侧,一双眼睛不时看看沈燕倾,一副迫不及待想和她说话的模样。 众人才坐了一会,就有女官进来报说皇后进殿了,众人忙正了衣衫起身相迎。不多时,一众女官及宫婢簇拥着一位雍容端庄的妇人自殿后缓步走了出来。众人皆福身行礼口称“拜见皇后娘娘。” “都免礼起身吧。”王皇后落了坐,面上含着笑意,声音也极是亲和。 众人又称谢后纷纷落座,王皇后将众人打量一番,面上笑意更多了些。 “今日来了好些正当妙龄的女孩儿,我这清宁宫啊,也像是突然添了朝气来,看着你们个个花儿一样的,我心里头也就透着喜欢。”王皇后看着殿中坐各家命妇身边的姑娘们,说得一脸的欣尉欢喜之色。 殿内的年轻小娘子们听得王皇后这话,一时都生了欢悦,忙都起身朝着皇后又拜。 “皇后娘娘,今日是您生辰大喜的日子。臣女特备了一份薄礼,还望娘娘不嫌鄙陋笑纳才是。”随着一道清脆的声音,一道红色身影站了起来,娇娇袅袅地走至殿中笑盈盈地道。 “哦,是含姝啊,你要送本宫什么礼物?”王皇后看着那女子轻笑着道。 那赵含姝听了皇后这话,面上笑意更浓,她先是福身一礼,而后对着殿外扬声道:“抬进来吧。” 殿外有人答应一声,片刻后就有四名内侍抬着一样物件走了进来,那物件足有半米高,上面还蒙着一块红色的绢布,众人见了都生了好奇之心,不知这晋阳县主给皇后备的什么贺礼。不过都听说南平郡王家富国敌国,这给皇后备的贺礼,定是些稀罕之物了。 待到了殿中央,四人将东西放了下来。赵含姝快步走上前,面上带着些呼之欲出的喜悦,伸出双手轻轻将物件上的绢布揭了下来。众人也都伸长了一点脖子看了过去,一眼看清了,众人全都啧啧称起了奇。只见当中摆着的,是一尊玉雕,是将一整块碧玉雕刻成了山峦与大海的模样,顶上峰峦叠翠,底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海浪之中出没着凤、鹿,马,犀牛等各样动物,皆都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好玉,好雕工,此乃难得一见的珍宝啊!”坐下已有见多识广的命妇惊呼了起来。 “呵,玉山玉海,晋阳县主的这件贺礼,倒是费了不少心思呢。”坐在皇后下首一点郑淑妃看着那玉雕也说话了,声音慢慢的,隐着些倨傲的意味。 “嗯,这件东西的确稀罕,含姝有心了。”王皇后将那玉雕仔细看看,也点点头轻笑着道。王皇后出身自延绵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她既说稀罕,便就证实赵含姝这礼物确是罕见宝物了。 赵含姝听得这话,面上的欢喜之色难以掩饰,她抬起下巴,看了一圈殿中与她年龄相仿的各贵家女子,脸上的笑意便多了一丝得意之色。待眼光落到贤妃身侧的沈燕倾身上时,却像是带着些鄙夷之意了。 沈燕倾却像是没看见赵含姝这样的眼神,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沈家是诗书之家,家中财力自不能与南平郡王这样的权势外戚相比,赵含姝这是在向她示威呢。 王皇后夸了赵含姝一番之后,又叫人赏了她一柄玉如意两块金锁。赵含姝谢赏之后回到自己的座上,面上皆是踌躇满志之色。 接下来,殿中贵家女子纷纷上前,都奉上精心准备的礼物。待众人都献得差不多了,坐在贤妃身边的永嘉公主才有些害羞地站起了身,她奉给皇后一只她亲手绣的香囊。 “莞儿,这是你亲手绣的?”皇后端详着手里的香囊,面上浮现了一抹惊喜之色, “母后,莞儿没有诸位姐姐那般阔气,我所有的东西也都是父皇及母后赏赐的,思来想去的,实在想不出什么可送的,就去和尚功局的绣娘请教了几回,绣了这只香囊出来,还望母后不要笑话我绣工丑陋……”李莞轻声细语地道。 皇后听了这话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她一边示意身边的宫女将香囊系在她的身上,一边招手让李莞上前到她身边去。 李莞迈着小步走到王皇后身边,王皇后立即抬手牵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侧。 “贤妃,这丫头肯花这些心思和功夫,我可算没白疼她一场……”王皇后搂着李莞,看着贤妃的方向笑着道。 “我说这丫头这阵子神神秘秘,总不肯叫人进她的屋子,原来是偷偷绣起香囊了,合着是怕绣得难看被人笑话。”贤妃有些忍俊不住地道,说得众人都忍不住会心笑起来,心都道难怪都听说永嘉公主颇得帝后看重,原来她是这般乖顺贴心的小棉袄。 “贤妃,坐你边上的可是沈相公的千金?几年没见,越发出落得标致了。”王皇后看了一眼沈燕倾,面含笑意问道。 贤妃忙点了点头,沈燕倾忙起身离坐,走到殿中朝王皇后行了叩见大礼。王皇后语气温和着让她起了身。 “你母亲的身体可好些了?”王皇后又问道。 “谢娘娘牵挂,母亲身体已无妨,因怕过了病气才没能来给娘娘贺寿。”沈燕倾轻缓着声音回道。 “娘娘芳诞,燕倾也准备了一件礼物,还请娘娘笑纳。”见着王皇后朝她点头轻笑,沈燕倾紧接着又禀道。 “是吗?燕倾也有心了。”王皇后听得又笑道。 这时,一直在殿后侍立的阿俏立即走上前来,双手捧着递给沈燕倾一只匣子。 沈燕倾接过匣子上前几步,王皇后身侧的女官走了出来,接过沈燕倾手里的匣子,打开盖子,又奉到了王皇后的跟前。 王皇后垂眼朝匣子内看了一眼,她本是出于礼节看看礼物的,可一眼过后,面上竟是出现了一抹惊讶来。 “泽兰,拿出来给本宫看看……”王皇后的声音里透着丝迫不及待的感觉。 名唤泽兰的女官忙将匣子放到身后的宫女手上,而后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匣子里的物件拿了起来,又捧到了王皇身的跟前。 “这,这是红丝砚呐!”王皇后伸手接过,面上的神情既惊又喜。 “娘娘果然是行家,一眼就认出来了。”沈燕倾仍是浅笑着道。 王皇后顿时喜形于色,她一边抬手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那方砚台,一边喜悦着声音道:“触手温润,宛如美玉,色彩这般绮丽,样式古朴精巧,这纹理更是变幻莫测……” 见得王皇后欢喜成这样,众人看向沈燕倾的目光瞬间都有些惊羡起来,她们虽不很懂砚,可谁都知晓,王皇后酷爱书法,她写的字自成一体,偶尔有极少数的墨宝流出宫外,总会在文人墨客中引起不小的轰动。沈相公千金送的这件礼物,算是送在了皇后的心坎上了。 “燕倾,你上前来,快和本宫说说看,这方砚你是自何处得来?”王皇后说着话,看向沈燕倾的眼神内也都是亲近之意。 沈燕倾答应一声正待迈步上前,这时就听见门口有宫女禀道:“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第6章 臣女沈燕倾拜见太子殿下…… 听得太子到来,座下的众人皆都起身相迎,沈燕倾也忙退步站至一侧。 片刻之后,就见得门口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年轻人,前面身着绛色锦袍,模样隽美的,是太子李觅。在他身后跟着的,是皇后娘家侄儿王弗之。 李觅及王弗之先后朝王皇后行了礼,王皇后忙笑着让他二人都起了身。 “母后,儿臣来迟了,适才快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答应交给太傅的策论还没交,便又返回去一趟,因而来得迟了,还请母后见谅。”李觅起身后清缓着声音道。 “晚些便晚些,这有什么?功课自然是顶顶要紧的。”王皇后连忙笑着道。 “母后今日心情看着大好。”李觅将皇后仔细看看,也笑了起来。 “嗯,今日众人皆为母后贺生辰而来,我心情自是好的,刚刚又得了一件可心的物件,因而更加欢喜了。”王皇后点头欣欣然道。 李觅听得这话,面上也生了喜悦,他一抬手,站在后面的一个小内侍就上前来,双手奉上了一只匣子。 “儿臣也为母后准备了一件生辰礼物,请母后一观。”李觅接过匣子走至王皇后跟前,弯腰将手中的匣子递至王皇后手中。 王皇后接过匣子欣然打开了 ,才看了一眼,眸中立即闪出亮光来,口中惊道:“这可是方奚氏墨?” 太子听得点头,王皇后的神色就越发欢喜。站在一侧的沈燕倾也悄悄朝着皇后手里拿着墨块看了一眼。奚家几百年前便是制墨的名家,只可惜因避战祸,奚家后人于百年前就隐居不出,其制墨之技也渐渐失传,只没想到今日在清宁宫倒是又见着一回奚氏之墨,怪不得皇后如此惊喜。 “我儿,这是你自何处得来?”王皇后捧着手中墨块爱不释手。 “儿臣几月之前偶尔得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人在歙州见到了奚氏之墨,儿臣便派人去歙州打探了,终于探出歙州一深山老林之内,尚住着奚氏后人,儿臣派去的人一再恳求,才叫那家主人为儿臣制了一方墨,借此敬贺母后生辰。”李觅轻笑着道。 王皇后听后一脸的惊奇之色,口中连连感叹能遇着奚氏后人算是是一桩奇缘了。 片刻后,李觅在王皇的下首一点落了坐,坐在皇后身侧的李莞看一眼李觅,又看一眼沈燕倾,面上浮现一抹笑意,而后脆软着声音说话了。 “母后,这可真叫巧了!燕倾姐姐刚奉了砚台给母后,太子哥哥就奉上了墨,就跟事先说好似的。” 王皇后听得这话,看看自己手里拿着的墨,又看一眼被女官捧在手里的砚台,竟也恍然大悟似的笑了起来。 “莞儿这话没错,今日之事还是巧了!燕倾,你过来一些。”王皇后朝沈燕倾招手道。 李觅听得李莞提到“燕倾”之时,面上已掠过一丝惊讶。适才他目不斜视,根本没注意到沈燕倾就站在一旁边,这会儿抬眼一看,就见得沈燕倾自一侧走了出来,又低着头朝着他福身一礼。 “臣女沈燕倾拜见太子殿下。”沈燕倾缓着声音道。 “免礼。”李觅淡着声音,面上也是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看着李觅这副淡然清冷的模样,沈燕倾心中暗道,五年不见,他这模样越发的隽美俊朗,只是眉宇间,好似更加显得沉稳深沉了。想来他年岁也不大,却怎么要作出这副老成持重的模样?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五年前她撕扯赵含姝时的模样,那时她一个不慎,还用赵含姝的金钗扎破他了手掌。想到这里,沈燕倾心里一虚,忙退后半步,敛眉垂目作一副羞怯不语的模样。 “燕倾,适才太子说到的奚氏墨,可是费了一番波折才得到的,那你这方砚台,得来可也不易?”王皇后含笑看着沈燕倾又问道。 沈燕倾听得皇后相问,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娘娘,这方砚燕倾得来倒算不得难,不过凑了个巧字。几年前一日,燕倾随外祖母一道去寺中上香。那寺处于一幽静深山之内,回来的路上,燕倾本是去路边采野花的,不想无意中发现了一方红丝石。” “是吗?燕倾竟有此等眼力?”王皇后又是惊讶出声。 “娘娘谬赞了,燕倾哪有这样的慧眼?就是瞧那块石头红润透通好看得紧,打算捡回去玩的。我外祖母一眼瞧见了,就笑着说我撞了大运了,她说这是块稀罕的红丝石,是制砚的上佳材料。”沈燕倾连忙摆着手解释道。 众人本来都以为,沈燕倾定会说出一番这块红丝砚得来如何不易,才会彰显得这礼物的珍贵以及她的用心,可沈燕倾竟说这红丝石是她捡来的而已。众人都道这沈家姑娘说话太过实心眼了。赵含姝因为被沈燕倾的红丝砚抢了她的风头,一直板着脸坐在下面,这会儿听得沈燕倾说出这番话,她冷笑一声,一副等着看沈燕倾热闹的模样。 “原来竟有这般巧缘,那燕倾为何想起将其制成砚后送给本宫?”王皇后面色未变,仍是含着笑意问道。 沈燕倾听得这话,对着皇后的方向又是一礼道:“娘娘,当年外祖母请了位制砚的名家为我制了这块红丝砚。制成之后,燕倾一没舍得用,心想这样稀罕之物,总来有位相配的主人才是。这次娘娘生辰,燕倾第一个念头便是要以此砚为礼奉于娘娘。如今见娘娘也颇为喜欢这砚,燕倾此举谓是如愿以偿,为它寻到真正相宜的主人了。” 沈燕倾这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却是无形中将王皇后实实在在地恭维了一番,却又不让人觉得十分的突兀,坐上王皇后听得眉眼微弯,笑得颇为舒心,坐下众人见状皆都舒了一口气,只有赵含姝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贤妃,你听听这丫头的一张巧嘴,说得本宫不高兴都不行。”王皇后指着沈燕倾,对着贤妃的方向打趣道。 “娘娘,这丫头自小顽皮,如今大了,可算是懂些事了,也有个姑娘家的模样了……”贤妃面上笑着,说得一脸的欣尉之色。 王皇后听得点头,殿中众人也都颇为赞同的跟着点头。 “贤妃这一说我倒想来了,沈小娘子小时候,是不是和晋阳县主在东宫打了一架,还冲撞了太子,是有这回事吧?”这时,有一道带着慵懒倨傲的声音响了起来,这话说得颇为不合时宜,一下子就让殿中本来其乐融融的气氛凝固了起来。 第7章 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你还…… 沈燕倾循声看去,发现这话是坐在皇后右下首一点的郑淑妃说的。郑淑妃出身虽不高,可当今陛下极是喜爱于她,十数年来对她盛宠不减,她又先后诞下两位皇子,成为后宫仅次于皇后的淑妃,家中父兄也都居了前朝要职。这般荣光自是其它妃嫔无法比拟的。只是她这样好端端地突然提起沈燕倾年少时的旧事,未免让人感觉是对贤妃存着丝轻视之意了。 沈燕倾又悄悄将眼光挪到自己姑母脸上,果然见得她面色有些不自然,似是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接郑淑妃这话。沈燕倾心里轻轻一口气,姑母身为贤妃,这个“贤”字,是皇帝对她的褒扬,同时,也是一把枷锁。 “郑娘子记得没错,燕倾年少之时,的确是个顽劣不堪的,要不然也不会被父亲大人送去登州五年,于外祖母跟前受教了。”沈燕倾对着淑妃福身一礼又轻软着声音道。 沈燕倾说完之后,也顾不得郑淑妃有没有回应,她退后一点转过身去,对着李觅的方向施了一礼。 “殿下,当年燕倾年少懵懂无知,误入东宫又冲撞了殿下,这些年一想起此事便就后悔莫及。今日终于得了一个向殿下当面致歉的机会。还望殿下不计前嫌,恕了燕倾从前的过失。”沈燕倾微低着头,声音轻轻的,面上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认错模样。 李觅似是没料到沈燕倾这会儿还会朝他行礼道歉,他微微有些愣神,眼光在她低垂着的柔皙脖颈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才缓缓开口道:“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你还记得这么牢吗?” 沈燕倾听得李觅这话,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是感觉出一丝异样来,他这话,怎么听着就有一丝讥讽的意味?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果然见得李觅正静静地看着她,眸光中分明存着一丝笑意,像是讥讽,又好像不是。 他,他该不会是听见自己说给赵含姝听的那番话了吧?他说她将过去的事记得牢,是想说她揪着过去不放,如同将狗屎随身带着见人就展示吗?可这话是郑淑妃提起来的,他想要讥讽的人,是郑淑妃还是她沈燕倾? “燕倾谢过殿下的宽宏大量。”沈燕倾决定装作看不懂李觅的眼神,对着他又是一礼,面上的神情也是说不出的柔和恭顺。 “好好,燕倾外祖母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将当年的顽皮丫头教成这般温婉知礼的大家闺秀了。”皇后见得眼前一幕,面带笑意由衷道。 听了皇后这话,殿中除了郑淑妃仍是一脸的不屑,赵含姝面色恨恨地之外,众人都笑着点头。只是李觅看着沈燕倾的眼神,似笑非笑,藏着一丝看不透的意味。 王皇后抬眼将沈燕倾和太子二人又都看了看,然后缓着声音又开口了。 “宫中只有永嘉一位公主,幸得早些年太后接了晋阳县主进来,莞儿算是有了个伴。不过,本宫觉得,宫中得多些女娃娃才热闹,燕倾以后就住到宫里来,和永嘉公主同住,不知燕倾你可愿意?” 什么?进宫和永嘉公主同住?沈燕倾听得皇后这话,不亚于一个惊雷响在头顶,顿时整个人都呆滞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今日进宫给皇后祝个寿,以后竟要住到宫里来。她今日表现得这么贤淑恭顺的模样,可都是想着给姑母争个脸面的,何曾想过要长住宫中。宫中这么些规矩,她如何能受得了? “怎么,燕倾不喜欢住宫里吗?” 就在沈燕倾脑中飞转着,正待绞尽脑汁找出托词婉拒皇后时,就听得皇后又催问了一声,语气里已隐着一点不耐的意味了。 “倾倾,你这丫头莫不是高兴得发呆了?还不快点谢过娘娘的恩典?”贤妃见了沈燕倾迟迟不作答,急得出声喊了沈燕倾的乳名。 “哦,燕倾确是喜得犯傻了。多谢娘娘恩典,燕倾自是愿意进宫伺奉永嘉公主。”沈燕倾看着姑母焦灼万分的眼神,心知此时万不能出言拒绝皇后,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又拜倒在地谢了恩。 “好,燕倾起来吧。让你进宫可不是要你做伺奉永嘉公主的婢子,是作为亲戚和公主作个伴,平日里,你也可随时回相府。”皇后又轻笑着道。 殿中众人听了这话,一时间面上都露了惊愕之色,本来臣子之女入宫陪伴公主已属荣耀,这皇后娘娘竟特地指出不是做婢女,而是以亲戚之名陪伴公主,还可自由出入宫禁,这俨然是第二个晋阳县主的待遇啊。 “燕倾谢过娘娘盛恩。”在众人一片羡慕的眼光中,沈燕倾再一次拜倒叩谢。 …… 宫宴过后,已近傍晚时分,沈燕倾进了贤妃所在的宜秋宫。 跟前一时没了外人,沈燕倾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李莞在她身侧一直好奇地问这问那,沈燕倾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她。 “燕倾姐,你怎么好像有些不开心啊?是不是母后让你进宫陪我,你不高兴了?”李莞终于觉察出她的不对劲了。 “啊,公主误会了,我怎么会不高兴,我,我这是……”沈燕倾一时也说不清心里的感觉了。 “莞儿啊,你别看你燕倾姐一副安静模样,其实她心里啊,还住的一匹小野马,只想着过天马行空的日子,让她住到宫里,她能不感觉憋屈?”坐上的贤妃看着蹙着眉头的沈燕倾,口中笑道。 李莞听了这话,面上出现一抹惊讶之色,她探过身,将沈燕倾又仔细看了下,一副好奇探究的模样。 “燕倾还自以为装得挺像,没想到倒叫姑母一眼看出来了。”沈燕倾看着贤妃笑了。 “你过来。”贤妃朝她招了下手。 沈燕倾快步走了过来,贤妃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侧,又让左右带着李莞出了屋子。 “倾倾,你心里纵有万般不愿意,可皇后既是开了口,你也得按捺下性子,出去禀明了爹娘,过个几日就搬进宫来。”左顺无人之后,贤妃轻缓着声音对沈燕倾道。 “姑母,燕倾只是有些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何一定要我住进宫来,为何不是旁人?”沈燕倾看着贤妃问。 贤妃听了这话,先是笑笑,而后才缓缓道:“太子年近弱冠,已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太子娶妻和我有什么关系?这宫里宫外的不都在传,太后有意让晋阳县主做太子妃的?”沈燕倾惊愕相问。 “是啊,是太后有意而已。”贤妃缓慢着声音,唇边含着一丝笑意来, 沈燕倾听了这话,看着贤妃就愣了下,而后才轻着声音问:“姑母的意思,是皇后不喜欢晋阳县主?” “不管是不是晋阳县主,太后的人选,皇后都不会乐意的。”贤妃又叹息一声道。 听了贤妃这话,沈燕倾心里差不多也明白过来了。这些年,太后的娘家赵家权势日盛,赵太后的亲侄赵遂被封了南平郡王,又做了中书令,赵家一门的荣耀已是无人能及。若他赵家再出一个太子妃,这赵家之势只怕是要令人忌惮了。 这些年,赵太后与王皇后一向是面和心不和,赵太后明里暗里打压王皇后及其亲族,王皇后虽是隐忍不发,不过在太子妃人选一事之上,她定不会任凭赵太后摆布的。 “姑母,就算是皇后有意为太子择妃,可她不应该选太原王家的姑娘吗?我可是听说了,王家如今有好几位正当妙龄的姑娘,且人才样貌都出众的。”沈燕倾思忖片刻还是有些疑惑地问。 第8章 被围拢在中间的人,穿一身…… “此事我也想不太明白,不过皇后一向聪明,她不选太原王氏的姑娘进宫,而是选了我的娘家人,或许是不想与太后起正面冲突,也或许是想先试探一下太后的反应也未可知。”贤妃思忖着道。 “可是,燕倾并不想入宫,更不想争什么太子妃之位。”沈燕倾蹙着眉头叹息着道。 贤妃听了这话,转过脸来将她仔细看了看,又抬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 “倾倾,我知你志不在此。可你想想,如今满朝皆尊身为中书令的右相的赵郡王,你父亲这个任侍中的左相,已是被一再打压。若他赵家,再出了一个太子妃,日后太子继位,赵家女贵为中宫皇后,那样我沈家之人还能有出头之日?你两个兄长的仕途岂不是也要受挫?”贤妃缓着声音,语气里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 听得贤妃这话,沈燕倾一时沉默了,她没有继续再问下去,可心里已然明白。姑母这话的意思,可不就是要她为了家族之长远考虑,去争下这个太子妃之位,让父兄在朝中安稳立足,也好给沈家光耀门楣。 “好啦丫头,是我的话说得重了,你别往心里去。这皇后让你入宫的用意,也是我猜测出来的,或许是我想多了。再说了,这事得看太子自己的心意,太子年纪虽不大,可是个极有主见的,若他不喜,怕是谁也勉强不了他。”贤妃见得沈燕倾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忙笑着出声安慰道。 沈燕倾听了这话,顿时眼前一亮,眉眼也舒展开了。对啊,她烦恼什么?无论是赵含姝,还是她沈燕倾,又或是别家贵女,若想成为太子妃,总得太子本人点头同意才能算数。她五年前就给太子留下了那般“不讨喜”的印象,今日再见,太子对她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这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他不喜她,自然这太子妃的桂冠怎么着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如今她只要高高兴兴地进宫来,平日里陪着永嘉公主吃喝玩乐,偶尔做些不那么娴静温雅的举动,这些自然会传到太子的耳朵里,待自己这个“不讨喜”的名头坐稳了,想要出宫还不是轻松之举了? 沈燕倾想到这里,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她笑着和贤妃道了别,只说早些回去和爹娘细禀进宫一事。 …… 三日过后,沈燕倾正式住进了宫内,临出门前,沈夫人悄悄抹了把眼泪,左相抬眼看见了,面上有些心疼,却是转过脸冲沈燕倾说话了。 “你要是真待不惯,就再找人打一架,这样就能回家了……” 左相说得嗡声嗡气,沈燕倾听得这话,面上忍俊不住,心里头却是一暖,越发觉得眼前这一脸严肃正派的老爹犹为可亲,他是真心疼她,并不舍得她进宫的。 沈夫人一听左相的话就破涕为笑了,口中不停嗔怪,哪有做爹的叫女儿去跟人打架。 “阿爹阿娘,我过个半月就回来看你们。”沈燕倾笑着福身一礼后出了门。 …… 不知不觉间,沈燕倾已在宫中过了好几日,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她住在李莞一道,住进宜秋宫附近的栖凤阁内。每日清早,她同李莞一块先是见过贤妃,再去清宁宫给皇后请安,回来便陪着李莞略读些书,或是写写画画什么的,又玩些闺阁中常见的游戏,日子倒是轻松惬意。只是沈燕倾一向随性惯了,这般温吞如水的日子叫她很快就生了厌。 这一日,栖凤阁内书房内,李莞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看着宣纸上一簇鲜艳翠竹满意的笑了笑,而后她转过脸去,想看看沈燕倾面前的宣纸上画了什么,一眼瞄过去,她却是惊愕得瞪圆了眼睛。 “燕倾姐,你画的这是什么?雄鹰吗?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画法,敢问燕倾姐这画技师从何人?”李莞走了过来,站在沈燕倾跟前有些惊讶地问。就沈燕倾的宣纸上,画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那雄鹰有着两只超大的翅膀,正飞在云端之上。 “这哪里什么画法?我也没拜过师,从来都是随手瞎画。这个嘛,是一只纸鸢……”沈燕倾搁下笔,看着眼前的画,眯着眼睛就笑了。刚才她实在无聊,便信手涂了几笔,心里面其实就想和纸鸢一样,挣脱束缚飞至天空。 “原来燕倾姐是想放纸鸢了,这个简单,我叫人去取了纸鸢,我们一道去园子里去放好不好?”李莞有些兴奋地道。 沈燕倾听了这话倒是提起了些精神,她看了李莞一眼,随即心里就了新的想法。 “这放现成的纸鸢有什么劲?要放,得要自己制的,才算有意思。”沈燕倾笑着道。 “自己制的?好啊,我们这就去尚功局找材料,做一个大纸鸢出来!” 李莞惊喜出声,两人一拍即合,随即忙着起身出门,快着脚步就就朝尚功局方向出去了。 永嘉公主要做纸鸢,尚功局哪有不配合的?很快就有女使将制纸鸢的各样材料和工具都找了出来。两人抱着材料又兴冲冲的回了栖凤阁,然后一头钻进屋内不出来,沈燕倾是个制纸鸢的个中行家,扎架子,糊纸面,绘花彩,直忙乎得连午膳都不想吃,待到午后,才算是大功告成了。 “燕倾姐,我等不及了,现在就要出门去放纸鸢!”李莞看着眼前的巨形雄鹰纸鸢,已是按捺不住了。 沈燕倾自是满口应下,两人匆匆扒了几口膳食,便是令侍女抬着那纸鸢往门外去,李莞说宫中龙池湖边,地方开阔,风也大,最是适应放纸鸢,她们便是前往龙池湖的。 太池湖边果真如李莞所说那般,地方大且景致怡人。湖边的空地上,在阿俏的帮忙之下,沈燕倾一手举着纸鸢,一手拿着绕线的轮轴,逆着风小跑了一会儿,那纸鸢便着顺着风慢慢飘至半空中,渐渐有扶摇直上之势了。李莞见得心喜不已,跟着沈燕倾一路跑着,又伸手接过轮轴,在沈燕倾的指点下,一边后退,一边轻拽着手中提线,抬头看着空中翱翔的雄鹰,一时很是欢喜雀跃。 “莞儿,你慢些,别放太高,容易断线飞了!”沈燕倾跟在李莞跟前,见她越跑越快,赶紧开口提醒道。 可李莞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见沈燕倾的提醒,她越跑越快,手中的得线也越放越长,待到不能再放了,那纸鸢已是攀上了高空,这时,风也大了,拽得李莞身子歪斜了起来。 “莞儿,快松开手,一会勒着了。”沈燕倾一见慌了,忙冲了过去,又示意李莞赶紧松手。 “不能松手,松手就这纸鸢可就没了!” 李莞这个时候竟还想着心疼起纸鸢来,沈燕倾忙伸手一把接过了她手里的轮轴,正待收线之时,又是一阵大风刮过,她一时掌控不住,就见得提线断裂,那纸鸢脱了线,在空中旋转了几圈,飞出了老远,待风止后,又急速地坠落了下来。 一会功夫之后,李莞与沈燕倾眼睁睁地看着那纸鸢落在了湖边不远处的沉香园内,李莞有些沮丧地跺了几下脚,然后小跑着就沉香园方向而去,沈燕倾也赶紧跟在了她身后。 才进了沉香园,就见得纸鸢掉落处竟是围着有几个人,沈燕倾顿时心中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待走得近了,就见得自己扎的那只巨形纸鸢跌落在地上,纸鸢周围站了好几个内侍,被围拢在中间的人,穿一身银灰色的锦袍,正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脖颈处。 “哥哥……”李莞一见那人就惊呼着奔了过去。 听得李莞口称“哥哥”,沈燕倾吓了一跳,仔细看一眼之后,她顿时只觉心里一凉,那人可不就是太子李觅?糟了,该不会是自己的纸鸢掉在了李觅的头上了吧?沈燕倾心里哀叹了起来。 “公主,殿下每日都要到沉香园走走的,今日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放这么大的纸鸢,正好掉落在殿下的肩头上,估计是伤着了。”一个小内侍一边朝李莞施礼,一边有些气恼地说道。 第9章 沈燕倾眼尖,已是看见他脖…… 沈燕倾听了内侍这话,心里暗自叫惨的同时,不由得也有些同情起李觅的遭遇来。五年前,她用赵含姝的金钗划伤了他的手掌,可没想到,这五年后,她亲手制的纸鸢又砸伤了他。看他一直用手捂着脖子,也不知伤得可重父亲还说让她再找人打一架可出宫,看来完全不用了,今日的事足以让她灰头土脸地回家去了。 “哥哥,都是莞儿不好,是莞儿……” 那边的李莞一脸担忧地看着李觅,正待将责任都揽下来,沈燕倾哪肯让她一个担着,忙快步上前,又出声打断了李莞的话。 “殿下,都是燕倾的错,是燕倾带着公主出来放纸鸢,又一时没拿好,叫风刮断了线,这才伤到了殿下。”沈燕倾快着声音,说完将膝盖一弯,正待跪下身子请罪。 “你先别急着跪,你说说,这只纸鸢是从哪来得来的?” 李觅见了沈燕倾,似是有些气恼,将捂在脖子上的手拿了下来,又自己的衣领拉高了些。沈燕倾眼尖,已是看见他脖子上有几道被剐红的印子。她心里又是一阵发虚,忙将自制纸鸢的事一五一十都交待了。 “我说呢,宫中怎么会这般难看的东西?”李觅听完之后,板着脸冷笑了一声。 “可是我觉得这纸鸢做得很精致,一点也不难看啊……”李莞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了起来 “莞儿你还要顶嘴,这才几天,你便跟着她一块胡闹?”李觅一边冲李莞发起了火,一边又不自觉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看来是些疼了。 “哥,你脖子怎么样?疼得厉害吗?”李莞有些担心了,忙踮了脚凑近了李觅想看一眼。 听得李莞相问,沈燕倾更加心虚,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腰间的荷包。 “怎么,你又想拿什么药出来?看来普玄法师送了你不少了?”,李觅竟是一眼瞥见了沈燕倾的动作,口中有些讥讽似地道。 沈燕倾听得这话顿时愣了神,抚在荷包上的手也僵硬了一样。她突然就想起前几日他在皇后宫中之时 ,他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已不记得五年前的事了。可现在看来,他不仅记得,而且是连细节都记得清楚的。当年她见他手掌流血,一时心里过意不去,将普玄大师赠她的伤药掏了出来,记得当时他看都不看一眼的,可惜了那瓶上好的伤药了。 “没,我没想拿药,我就是拿出来,殿下断也不肯用的……”沈燕倾将手自荷包上挪开,口中小声否认着道。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法师什么药的,我怎么听不懂了?”李莞听得一头雾水。 “没什么,我没事。莞儿你快回去吧,以后出来玩要注意些安全。”李觅看了李莞一眼,放缓了语气道。 李莞答应一声,她福身一礼正待迈步时,又将眼光挪到沈燕倾身上,然后转过头来,脸上堆着笑地对着李觅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燕倾姐和我一道回去了?” 李觅听了这话先是看了沈燕倾一眼,而后竟是点了下头。沈燕倾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放过她了,一时惊讶得都愣住了。李莞忙走到她身侧扯了下她的袖子。 “哦,多谢殿下……”反应过来的沈燕倾赶紧施礼道谢。 李觅没说话,李莞忙也福身一礼,而后抓着沈燕倾的胳膊,两人赶紧转过身就要离去。 “沈燕倾……” 可沈燕倾才迈了两步,就听得身后李觅连名带姓地叫了她一声,她心里一慌,忙停了下脚步,又慢慢转身过来。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她面含笑意轻软着声音问。 “你回去之后,将《女论语》抄上十遍,明儿一早送去明德殿给我看。” 李觅的声音不大,可听见沈燕倾耳内,却是十分的震惊。那《女论语》是本女子训诫之书,一共十篇,上面详细规定了闺中女子的该有言行举止。李觅让她罚抄此书,可见是对她十分的不满了。 “十遍,太多了点吧,能不能少一点?”沈燕倾不敢不认罚,只苦着脸巴巴地看着李觅,口中怯懦着声音,只盼着李觅能让她少抄个两遍也好。 “如若再言,再加十遍。”李觅不仅不为所动,还出言威胁了起来。 沈燕倾听得哪敢还敢说话,忙不迭就点头应了下来,而后匆匆一礼,扯着李莞逃也似地就往回走了。生怕再耽搁下去,李觅一翻脸,便真的又要加上十遍。 “殿下,您将沈小娘子给吓着了。”身后,老内侍曹适看着沈燕倾有些仓皇的脚步,摇了摇头,而后对着李觅笑道。 “她?会怕才怪……”李觅冷哼一声,瞪一眼沈燕倾的背影,手又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的脖子。 “殿下,快些回去上些药吧,看着还挺红的。”曹适看了李觅的脖子,口中劝道。 …… 当晚,沈燕倾抄书抄到了半夜过后,李莞本是陪着她,还动手模仿她的笔迹替她抄了十来页,最后实在捱不过去瞌睡,才被劝着回房歇息去了。沈燕倾只得咬牙苦撑,待到子夜之时,实在撑不下去,只好由阿俏将剩下的几遍给抄完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燕倾被阿俏硬拖着起了身,匆匆洗漱又用了些早膳之后,抱着一大叠子书稿,揉着双眼,强打起精神去了东宫明德殿。 沈燕倾才走至门口,就见得昨日见过的那老内侍正从门口走出来。 “曹先生,您早啊!”沈燕倾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这老内侍是宫中的老人,从前服侍过皇帝,太子出生后,便来东宫服侍太子。太子称他为“曹伯”,东宫其余诸人皆都尊他一声“曹先生”。沈燕倾头一次见他,是在五年前,昨日在沉香园,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一脸敦厚模样的老者。 “沈小娘子,昨夜必是辛苦了,这书可都抄好了?”曹适看着她笑得一脸和气。 “抄好了,十遍,一遍都不落!”沈燕倾扬了下手中厚厚的一叠纸张,清脆着声音答道。 曹适见状又笑了起来,忙领着沈燕倾进到院内。待走至书房外的廊道,远远地就见得一人自屋内走了过来,沈燕倾抬眼一看,见那人一身蓝衣,面目生得清朗,她愣了下,随即便想起这人皇后的侄儿,开国郡公王尧的二公子王弗之,前几日在皇后宫中见过的。 “你是沈小娘子?”王弗之见了沈燕倾,当即眼前一亮,快着脚步就迎了过来。 “王郎君。”沈燕倾轻笑着福身一礼。 王弗之忙弯腰还了一礼,起身后又一脸惊讶地问沈燕倾这大早来崇文馆做什么。 “那个,昨日不小心冲撞了殿下,领了罚抄,这不,一早来交差的。”沈燕倾笑笑道。 “不是吧,竟罚了这许多?”王弗之看着沈燕倾手里的纸张一脸的同情之色。 “不过,沈小娘子看着这般温婉贤淑的一个人,怎的就冲撞了殿下?”王弗之同情过后,又生了疑惑来。 就在沈燕倾打算作答之时,这时就听得王弗之身后不远处的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沈燕倾抬眼一看,就见得李觅板着一张脸,正直直地站在门口处。 “殿下,沈小娘子来了。”曹适忙弯腰回禀道。 “嗯。”李觅瞥一眼正朝他行礼的沈燕倾,转而将眼光投到了王弗之身上。 “弗之,我看你清闲得很,不若也去抄些书?” 李觅冷着声音,只听得王弗之立刻变了脸,口中忙说有事要出宫回家一趟,匆匆一礼后,脚下生风似地跑了。 李觅轰走了王弗之,也不说话,只看了眼沈燕倾,而后就返身重新回到屋内了。 “沈小娘子,快进去吧。”曹适笑笑,侧身抬手请了沈燕倾进屋。 第10章 为何要避?从前你都敢追…… 沈燕倾有些忐忑地进了门,见得李觅已坐在书案前,正敛眉垂眼地看着书,她不敢出声打扰,只轻着脚步走过去,然后站在案前。 “都抄完了?”李觅头也不抬,只缓着声音问她。 “嗯,十遍,一遍也不敢少。”沈燕倾一边应着,一边将手中的纸张双手递了过去。 李觅接过,又放在案上一页页地翻过,沈燕倾顿时有些紧张起来,那里面,有李莞和阿俏替她抄的,他不会看出来吧。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是莞儿替你写的,这些,应是哪个婢女替你抄的吧?”沈燕倾还在暗地里祈求神仙相佑,哪知道李觅很快就将纸张分成了三叠,准确无误地将李莞及阿俏替她抄的部分捡了出来。 “殿下好眼力,这些的确是公主和阿俏替燕倾抄的,实在是因为昨夜写得太晚,燕倾犯困,胳膊又疼,因此偷了些懒……”沈燕倾眼见赖不过,索性都老实交待了。 李觅见她如此坦白,倒也不再说话,只冷眼瞥瞥她,而后又低头,将她自己写的那部分仔细看了看。 “你写的这些字,乍一看瞧着尚能入眼,仔细一看,就显得有些散漫虚浮,想是多时没提笔练过了。”过了片刻,李觅又道。 “殿下说得是,那个……燕倾近些年是有些惫懒,手上都生疏了。”燕倾只能低头认错。 “你回去之后得好好练一练,别成天想着玩。”李觅一边说着,一边将案上的纸张放至了一旁,沈燕倾一见松了一口气,口中诺诺应着,心里还暗自庆幸总算过了这关。 “既是抄了这么些,想必是记熟了,现在就背一遍给我听吧。”还未等沈燕倾高兴个片刻,就听得李觅抬起头,看着她慢缓着声音道。 什么?背一遍?沈燕倾顿时呆若木鸡,她哪里想到李觅会来这么一手,昨夜她抄的头晕脑涨,完全是依样画葫芦划拉出来的,哪里有心思记抄的是什么内容?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沈燕倾凭着印象顺利背出了前几句,李觅听得脸色稍缓,可这几句过后,她却没再接下去,李觅听了半晌,于是以眼询问于她。 “后面的,都记不得了。”沈燕倾老实道。 “都不记得,抄来有什么用?”李觅冷嗤一声。 沈燕倾面上不敢分辩,可心里已是有些不自在了,可如今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再说了,昨日那纸鸢掉在他身上,又伤了他的脖子,她的确是有过错的,他没有声张只叫她抄书,已是够宽容了。再想想五年前,他被自己伤了掌心,也是替她遮掩着还按捺下赵含姝对她的污蔑,他这也算是有恩于她了。 沈燕倾心里仔细细量了一番,觉是怎么着都是自己欠李觅的,想来还是顺着他些,让他先消了心里的火才好。 “殿下勿动气,燕倾这就回去背书,一定背得滚瓜烂熟,牢记于心。”沈燕倾抬起头,看着李觅说得一脸的诚恳。 “不用回去了,就在这背,什么时候背出来什么时候再回去。”李觅无视沈燕倾脸上的神色,他声音缓缓的,面色也极是平静。 沈燕倾听了这话又是一阵无语,却又不敢辩驳,心道今日李觅定是有意而为,他今日要将和她之间的新帐老帐一起算了。罢了,谁叫她欠了他,背就背吧,只要他消了气,以后自己躲着他点,再不可招惹他便是。 沈燕倾想到这里,心里随即舒坦了些,她上前一点,伸手将案上抄好的纸张拿了起来,又退后两步,然后在屋内四周看了一圈,就想找个不碍眼的角落坐下来好背书。 可还未等到沈燕倾找到合适的地方,这时,书房的门就被轻叩了两下。 “殿下,晋阳县主求见。”门外有内侍的声音传进来。 赵含姝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沈燕倾听得这声音心里不由得一苦,心想这几日尽量避开与赵含姝碰面,就是不想看见她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更不想和她起冲突。可没想到这会儿她偏生就来了,若是见自己在这,定是认定自己是有意来接近李觅的,到时候又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来。 “殿下,请容我避一避……”沈燕倾想到此处,赶紧小着声音朝李觅道。 “为何要避?从前你都敢追打于她,如今大了胆儿倒小了?”李觅却是不着急,他看着沈燕倾缓着声音,面上的神情还似有些意外。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还是避避的好……”沈燕倾仍是压着声音一脸的央求之色。 “好……汉?”李觅完全不顾沈燕倾的着急模样,这关键时候竟是抠起了字眼。 沈燕倾正待再说句什么,这时门外又听得赵含姝喊了一声“太子哥哥”,眼见着就要推门进来了。沈燕倾心里一急,回头见着李觅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更加着急,无奈之下,只好双手合十,朝着李觅的方向不停地作着揖,脸上也都是祈求之状。 李觅见状还是没说话,不过他侧过头,眼睛朝自己的后方看了下。沈燕倾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见得后面有一扇屏风。她立时领会,踮起脚,飞快地朝那屏风走了过去,一闪身又躲了进去。 李觅侧着身子,看着沈燕倾的裙角在屏风立柱旁一闪而过,也不知怎么的,他竟是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李觅敛了脸上的笑意恢复了常色,然后朝着门外缓声道:“进来吧。” 李觅话音才落,门就被推开了,紧接着便见得衣着鲜艳的赵含姝脚步轻快着走了进来。 “含姝见过太子哥哥。”赵含姝脆软声音,笑嫣满面。 “含姝不必多礼。”李觅的声音很是温和。 “太子哥哥,这是我这几日临的帖,你看看,我这字可有些上进?”赵含姝走到李觅的案前,双手递着一叠宣纸,面上是一副极为期待的神情。 第11章 罚你再做一只纸鸢…… 李觅接过赵含姝手中的纸张,略翻了翻,面上浮现一抹很是满意的神色。 “颇有进步。不过,你以后不必写这么些,女儿家写字,不过是闲暇之余怡情罢了,练久了伤神费力岂不是得不偿失?” 李觅又道。 里面沈燕倾跪坐在屏风之后的矮几旁,听着外面李觅这般温和轻缓的声音,心里不由得暗叹了一声。这李觅还真似个双面人,他适才对自己怎么说的?说她的字写得散漫,还说要她回去好好练字,不得成天只想着玩。可面对赵含姝呢,不仅说话声音软绵绵令她听着起鸡皮疙瘩,还担心赵含姝写字伤神费力,这是个什么缘故? 罢了,自己这个“不讨喜”以后定得远远地避着他,省得他心里不自在,说话夹枪带棒的,弄得她也浑身在不自在。沈燕倾又叹一声,只盼着那赵含姝早些走了,她也好早些离了此处。 可沈燕倾等了好一会儿,那赵含姝并不急着走,她听得李觅关心于她,顿时表现得欢喜不已。 “太子哥哥,写些字哪就累了我?倒是太子哥哥不仅读书刻苦,还要帮着着陛下料理政事,含姝可真是担心太子哥哥累着了。” “我无妨,含姝不必挂心。” 听着外面两人一来一往的倾吐关切之意,屏风后的沈燕倾顿时如坐针毡,心里将李觅暗骂了一通,心想你两个软语绵绵,倒叫自己窝在这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这算是怎么回事? “太子哥哥,这份帖子上有几个字我一直写得不顺,你可不可再写一遍让我观摩下,我回去好仔细琢磨……“ 里面的沈燕倾听得这话,几乎要按捺不住跳将出去了,听这意思还要现场教写字,这得磨蹭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今日自己一直要憋在这屏风之后? “含姝,下次吧,一会儿我要去崇文馆见客。”外面的李觅缓着声音道。 沈燕倾一听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这李觅总算说了人句。她屏住呼吸又竖起耳朵,心里有些担心,外面的赵含姝又要软语相求,那李觅一时心软说不定就应下她。 “太子哥哥见客要紧,含姝就不打扰了,待明日再来请教太子哥哥。”没想到赵含姝竟是乖巧着声音答应了。 一会儿之后,听着外面赵含姝行礼告退,而后走向了门外,又听到了门被合上的声音。沈燕倾这时也算放松了下来,她站起身,举起了双臂伸展了下身体,正打算走出去。 “你不必出来了,就在里面背书,背好了再出来。” 可沈燕倾才抬起一只脚,外面的李觅竟是突然说话了,沈燕倾听得脚步一顿,心里更是暗暗叫苦。 “殿下,燕倾记性不好,背书极慢,你看能不能让我回栖凤阁背?这样也免得耽搁了殿下见客不是?”沈燕倾站在到了屏风出口处,一双手扒在屏风边上,朝外面露出了大半张脸,尽量放缓了声音,与李觅央求着道。 “见客不急。”李觅只回了她四个字。 “这样不大好吧?殿下一向有守礼谦恭的美誉,若是因为燕倾的缘故,慢待了客人,影响了殿下的声名,岂不是燕倾罪过大了?”沈燕倾只好耐着性子,打算来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李觅听了她这话竟是转过脸来了,抬眼将沈燕倾上下看看,而后竟是弯了下唇角。 “你不必担心这个,我说的见客,其实是有些问题想要向老师请教。”李觅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缓,看向沈燕倾的眼神里甚至有一丝期待。 果然,沈燕倾听了李觅这话,脸上的笑意瞬间就僵了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胸中的几乎要按捺不住的火气。心里却在暗忖,这个李觅肯定是故意的,他口中的“老师”是她的亲爹。也就是说,她今日若是背不出这《女论语》,那么她爹就得在崇文馆一直等着李觅。 “好,我背。”沈燕倾一连深吸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沈燕倾说完之后,再不看李觅一眼,她重新回到里面的矮几之前,将刚才落下的抄有《女论语》的宣纸都摊在了案上,然后凝了心神,摒弃杂念,一心默念强记了起来。 《女论语》虽有十篇之多,不过好在内容精短,且文字浅显,朗朗上口,沈燕倾一向聪颖,只不过于读书一事上一向有些偷懒,这会儿因为担心亲爹被她连累无故久等,因此背得十分用心,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将通篇内容都记住了。 “殿下,我背好了。”沈燕倾走出屏风,站在李觅案前小声道。 “都记住了?”李觅一直在看书,这会儿听得沈燕倾说话,他抬起头,面上有丝惊讶。 “嗯,都记住了,我这就背给殿下听。”沈燕倾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宣纸递到了案上。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可沈燕倾才开了头,李觅竟是挥了挥手阻止她继续背下去。 “行了行了,不用背了,我信你都记住了。”李觅道。 沈燕倾见他这样顿时又是好一阵气恼,心想早知道这样,哪里要那么拼命背,直接告诉他自己背好了不就完事了。 “是,殿下。” 沈燕倾心里恨得牙痒痒,可面上仍是一副恭顺模样。她站在案前等了一会儿,可李觅一直没有开口让她走,他低下头,将眼光重新落到了案上的书上,几乎是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 “殿下,你该去崇文馆了。”沈燕倾等得不耐烦,可心里又担心她爹等得太久,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出声提醒道。 可李觅头也没抬,双眼仍在书上,可他缓着声音道:“不急,我适才忘了,我昨日已和老师改了时间,是明日请老师来崇文馆的。” 沈燕倾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下,待反应过来时,心里火气噌噌地冒了出来,哪里还能保持住乖顺柔婉的模样?昨夜她抄书抄到后半夜,一大早连早膳都没心思吃,就来了这里,在他跟前低声下气的,又是认错又是背书的,这会儿他居然说忘了和她爹改约时间了,他这分明是在戏弄于她啊。 “殿下,明人不说暗话,燕倾五年前冲撞了殿下,昨日又无意冒犯了,这两桩事的确是都燕倾的错。燕倾只求殿下今日一并将帐都算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燕倾都愿意领。只请殿下不要这样拐弯抹角的,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沈燕倾直挺挺地站在李觅的案前,下巴抬得高高的,语气又快又急,一副霍出去的模样。说完这一通话之后,她总算胸中通畅好些,像是将这些日子藏着掖着的那份憋闷一下子都发作了出来,连呼吸都顺溜了起来。 可奇怪的是,看着瞬间龇毛的沈燕倾,李觅不仅没有生出怒容,反而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见了李觅脸上的那抹笑意,沈燕倾又愣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气愤,居然朝李觅发了火。他这笑,怕是怒极反笑吧?沈燕倾心里猜测着。 “对了,就是这样,这样就顺眼多了。”李觅又开口了,他将身子后倚,面上也是一副轻松之色。 他竟然不生气?沈燕倾一时又想不明白了。难道说,是因为他看出自己此次入宫,在人前端庄温婉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一时看不惯,所以想出这些招数来激怒她,好让她露出原形?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是不是太过清闲了些,与众人口中那个谦恭有礼,勤奋上进的太子形象是不是差得远了些? “你在心里骂我,对不对?”见得沈燕倾不吭声,李觅又道。 “燕倾不敢,燕倾只求早些领了殿下的罚,叫殿下消了气,以后也好过得舒坦些。”沈燕倾说得一脸的正色。 “消气,我怎么消气?”李觅听得这话突然又冷笑了一声,而后自坐上起身,踱着步子站到了沈燕倾的跟前。 “先说说五年前的账吧,我这只手,被你扎得鲜血直流,我还得瞒着母后及身边一众伺候的,每日叫曹伯悄悄地涂药,直过了半个多月才好,可到底还是落下了病根,每逢天阴下雨,便要痛上一痛的。” 李觅一边说着,一边将袖子抬起来,将自己的掌心朝着沈燕倾的眼前晃了晃。沈燕倾听得心里发虚,抬眼朝他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然见得尚有两道浅浅的痕,看来当时伤得的确不轻,不过,他说的天阴下雨就要疼一回,可不是太夸张了些。这是皮外伤,又不是伤筋动骨,会有这么厉害的后劲? “还有,昨日那只巨丑无比的纸鸢,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来,我这脖子怕也要落下病根的……”李觅又指了下自己的脖颈,脸上的神色严肃得很。 他今日果然是要和她算帐的。沈燕倾心里叹息一声,可此时,她也不能不低头。 “都是燕倾的错,请殿下罚我,无论怎么罚,燕倾皆都心甘情愿。”沈燕倾又一礼道。 李觅听得这话又冷笑了一声,过了半晌才道:“罚你?母后都说了,你是亲戚。再有,你还是我老师的女儿,你说,我能打你罚你吗?” 听得李觅的反应,沈燕倾一时也没了话,心想这于情与理的,他李觅还真不能明着罚她。可如今他心里窝着火,不叫他发作出来,这日后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这日子不好过啊。 “要不,趁着这会儿没人你惩戒我一回,只要没有皮外伤,定不会伤着大家的情面。”沈燕倾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将掌心摊开,一副让李觅打她板子的模样。 李觅看着递到自己跟前的一双手,又看着沈燕倾侧过脸,一副霍出去的忍痛架势,他怔怔看了一会儿,过了半晌笑了起来,这回真的是气极而笑。 沈燕倾等了半天没见动静,于是转过脸来,就见得李觅一脸恨恨的模样,她随即意识到,这回恐怕又做错了。他这样的人,罚人哪里还需要亲自动手的? “要不,殿下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惩戒法子?”沈燕倾只好低着声音道。 李觅听了没理会她,只怒视了她一眼,而后转身,一拂袖子又坐回到了案后。他的目光落到案上沈燕倾带来的宣纸上,而后就停滞不动了。沈燕倾一见就发了慌,心里还真担心李觅又要罚她抄书。 “那就罚你……”李觅又开口了,说到这里却又停住,只拿眼看着沈燕倾,这让沈燕倾心里又是一阵忐忑。 李觅将沈燕倾面上的不安都收入了眼内,渐渐的,面上的神色变得缓和了,甚至有一丝忍笑的感觉。 “罚你再做一只纸鸢……” 李觅将剩下的说完了,沈燕倾听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罚她再做一只纸鸢,这是个什么惩罚?这简直是奖励啊。 “真的就,就做一个纸鸢就好?”沈燕倾不放心地地问了一遍。 第12章 第一次喊他哥哥时,他都…… 见得李觅点了点头,沈燕倾顿时长舒了一口气,面上不自觉的就浮起一抹笑意来,像是劫后余生一般的惬意轻松。 “要在上巳节之前就做好。”李觅见状又添了一句。 “没问题。”沈燕倾满口应下,离上上巳节还有半个月的功夫,而她做一只纸鸢,只得半日功夫便可。 “我还有一个要求。”见得沈燕倾笑弯了一双眼睛,李觅慢着声音又添一句,只是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说话之时,唇角是弯起的,眉眼也是舒展开的。 他果然是留了后手的!李觅笑得这般舒心模样,落在沈燕倾眼内可不就是故意刁难?她随即苦了一张脸来,一双眼很是忐忑地看着李觅,等着他提出他那苛刻之极的要求。 “我要那纸鸢,是与众不同,叫我满意的。”李觅缓着声音说得一字一句。 就这?沈燕倾没料到他只提了这么简短的要求,一时间都有些不相信起来,短暂的庆幸之后,仔细一想,不由得又蹙了眉,“与众不同”这点好办,她沈燕倾制出的纸鸢自是要与众不同的,只是,要叫李觅觉得满意,这可就难了。 “怎么,办不到?”李觅看着她的神色问。 沈燕倾正待作答,这时就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有叩门声响起。 “哥哥,燕倾姐在里面吗?我母妃有事正在寻燕倾姐呢……” 是李莞的声音!沈燕倾听得面上浮现一抹欢喜来,心想这小丫头终于知道想法子来“解救”自己了。 “殿下,既是姑母寻我,我可以走了吗?”沈燕倾忙朝着李觅道。 李觅一抬眼,就瞥见了她脸上那抹毫不掩饰的喜悦之色,脚下也悄悄挪动着,一副迫不及待就要离开的模样。他看了她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见得李觅点头,沈燕倾脸上笑意更浓,她福身一礼,退后两步,转身,而后脚步欢快着就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沈燕倾想想又停了下来,又转过头朝李觅看了一眼。 “怎的还不走?”李觅刚才抬头,见她转身有些意外的问。 “啊,不,我只是想和殿下说一声,我定会做一只叫你满意的纸鸢来。”沈燕倾面带笑容,声音里也含着一丝笃定。 李觅没出声,他垂了眉眼,眼光落在案上的书上,可微微弯起的唇角,仍是暴露了他此刻颇好的心情。 …… 沈燕倾出了门,果然见得李莞正一脸焦急的等在门口,一见沈燕倾出来,她面色一喜,忙上前来仔细看看,见得沈燕倾面色如常,她也长舒了一口气。 “哥哥,莞儿不打扰你读书,这就和燕倾姐去我母妃那里。”李莞趴在门口,朝着李觅打了个招呼。 “去吧,没事就写写字看看书,别一味贪玩。” 李觅自里面丢出了一句话,李莞听完口中乖巧应下之后,却是朝门内作了个鬼脸,沈燕倾看得暗自好笑,她感觉,李觅这话不旦旦是说给李莞听,还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燕倾姐,看样子我哥哥他没为难你吧,你抄的书都过关了吧?”回去的路上,李莞挽着沈燕倾的胳膊问。 沈燕倾点点头,随即又道:“嗯,算是过关了,不过,你哥哥还要我赔一只纸鸢给他。” “什么?赔纸鸢?哥哥他,他这也太心口不一了!昨儿他明明说燕倾姐的纸鸢丑得很!”李莞先是一脸的惊诧,想想又笑了起来。 听得李莞一口一声“哥哥”,像是民间普通人家兄妹间的称呼,倒显得异常的亲切,沈燕倾先是莞尔一笑,随即又想起什么来,于是开口问道:“莞儿,你怎的不唤太子哥哥,怎的就直接喊哥哥?” 李莞听了这话,先是朝四周看看,见得只有自己的两个侍女与阿俏跟在身后,她这才笑着道:“小的时候我也是唤太子哥哥的,不过,自从万寿宫那位来了之后,我就改了口。” 原来是这样,沈燕倾恍然大悟。李莞说的“万寿宫”那位,指的自然是赵含姝。想到这里,她的耳畔似乎响起赵含姝娇滴滴地喊着“太子哥哥”的声音。本来李觅只有李莞这一个亲妹妹,可赵含姝来了之后,唤着“太子哥哥”唤得比她这个亲妹妹还要亲,也怪不得李莞恼得要改口了。 “不过,我发现我改口之后,哥哥竟是挺开心的。第一次喊他哥哥时,他都高兴得发呆了,最后还将他很喜欢的一只绿松石金蟾送给我了。”李莞紧接着又道。 听着李莞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沈燕倾忍不住会心笑了起来,听着李莞说的这些,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李觅好似并不像他面上表现得那般老成孤傲不好接近。 “燕倾姐,我们这就再去一趟尚功局,找些材料好给纸鸢赔给我哥哥吗?”片刻之后,李莞又问她道。 “这个不急,莞儿你先回栖凤阁,我去一趟皇后娘娘宫中,一会儿就回来。”沈燕倾摇摇道。 “你去母后那作甚?”李莞有些意外地问。 “没什么事,这不是早上未来得及给娘娘问安吗,这会儿去和娘娘说会话。”沈燕倾笑着道。 李莞这才放下心来,与沈燕倾作别带着侍女先行回了栖凤阁,沈燕倾则带着阿俏往皇后的清宁宫方向去了。 沈燕倾主仆二人的身影才在不远处的宫墙拐个了弯,一道身影就从她们刚才走过的路边花木丛中走了出来,那是个身着青衣的小内侍,生得细眉细眼,面上颇有几分精明的模样。他看着沈燕倾的背影一会儿之后,就快着脚步往外走去了。 不多时,那小内侍竟是走向了赵含姝所在的绫绮阁。见得他走进来,门口的侍女忙恭身一礼,唤了声“石内官”,那内侍应了一声,而后由侍女迎着入了内,过了两刻钟的模样,才出了门。 那内侍前脚才出了绫绮阁的大门,屋内就传来了一通杯盏砸落在地的声响。 “县主勿要动怒,会不会是石芥看错了?殿下与县主一向亲厚,没得为了沈家小娘子而支走县主的道理,这不可能吧?”屋内,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缓着声音道,她劝解的人,是坐在案边一脸怒容的赵含姝。 “怎么不可能?你没听石芥说吗,昨儿那沈燕倾用纸鸢砸伤了太子哥哥,可太子哥哥竟是丝毫不声张,今日还为了她支走我。她沈燕倾就是个狐媚子,一来就想着法子让太子哥哥疏远我!”赵含姝声音恨恨的,说到最后一句,双眼发红,捏在椅子扶手上的一双指头都泛了白。 第13章 明德殿尚缺一名管文簿的…… “县主……” 那女子还待说话,赵含姝已是不容她开口了,她一拍扶手,口中咬牙切齿着道:“元姑,我现在就要去皇后那。我就不信,亲儿子都被人伤着了,她还会闭着眼睛夸那沈燕倾温婉贤淑!” 赵含姝说完之后,“噌”的自坐上站起身,就要往门外去,那唤作元姑的侍婢忙伸手拦住了她。 “县主,不可鲁莽,这话是该传到皇后耳朵里去。只不过,不能由县主出面,毕竟你与那沈燕倾从小就有过节,你去说不合适。再说了,此事若是被殿下知晓,心里岂不是会对县主生出芥蒂?”元姑劝道。 “我不出面,那该由谁去说?”赵含姝听得止了脚步。 “婢子以为,县主此时该去衍庆宫一趟。”元姑回道。 “衍庆宫?淑妃?可淑妃一向傲气,她会为我出头吗?”赵含姝有些不确定地道。 “县主,我听说了,淑妃娘娘这阵子正想为其族兄郑成谋吏部尚书一职,可沈相公在圣上跟前进言,说郑成才疏学浅难担大任,圣上因此将此事搁了下来。县主请想想,此时淑妃是不是恨透了沈相公?她看沈相公的女儿自然也是一百个不顺眼的。再说了,淑妃一向和贤妃不对付,这沈燕倾若是被皇后所不喜,贤妃必然也不痛快。能让沈相公与贤妃同时犯堵的事,淑妃她能不做吗?” 听得元姑一分析,赵含姝连连点头,面上也浮现了一抹喜色来。 …… 次日清早,各宫妃嫔照例赶清宁宫给王皇后行请安问起居。沈燕倾随着贤妃及李莞也一道去了。 殿中,王皇后端坐上首,各宫妃嫔领着小辈行礼之后,早有侍女奉上茶水果品。王皇后便与众人闲话几句。 “皇后姐姐,我可有几日没见太子了,怎么,是太子的伤还没好吗?”王皇后下首一点,郑淑妃慢缓着声音开口了。 “太子的伤?淑妃何出此言?”王皇后面露惊讶之色,众人互相看看,脸上也都生了疑惑来。 坐中只有赵含姝听得淑妃的话,将唇角弯了弯,眼睛朝着坐在李莞身侧的沈燕倾瞟了下,又飞快地收了回去,面上浮现一抹期待与得意来。 “原来皇后姐姐还不知道这事,看来是太子是怕你担心所以没说了,那是我多嘴了。”郑淑妃有些自嘲似地道。 “淑妃是听谁说的太子受伤了?”王皇后面色恢复了正常,缓着声音问道。 “噢,是听几个小宫女说闲话,说是住在栖凤阁的沈小娘子前天做了一只巨形的纸鸢,特地跑到龙池湖的沉香园边上放,见着太子在沉香园散步,一时慌了神,手中纸鸢断了线,竟是直接砸到太子的头上了。” 郑淑妃面带笑意,一番说得不紧不快,众人听得却是都暗自吃惊起来,看向沈燕倾的眼神也都有了些异样。宫中谁都知道,太子最爱去龙池湖边的沉香园散步,几乎是每日必去的。这沈家小娘子做了纸鸢袍去沉香园放,那可不是有意而为?她的本意必是想要引起太子注意,可没料到这纸鸢断线反面伤了太子,这可真是偷鸡不着反倒蚀把米了。 见着众人的眼光,李莞一时按捺不住了,她站起来正待为沈燕倾分辩,可沈燕倾伸手扯了她的袖子,硬让她又坐了下来。 “母妃,不是这样的,燕倾姐根本不知道哥哥会去沉香园,是我带她去的。”李莞坐下了之后,看着贤妃询问的眼神,忙小声解释着道。 贤妃听是蹙了眉头,看着沈燕倾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就算沈燕倾是无意而为,可这伤了太子总归是一桩罪过,身为母亲,哪有不心疼儿子的道理?这样一来,皇后势必会对沈燕倾生出些不满来。 坐在对面的郑淑妃见得贤妃这般模样,当即唇角弯起心情大好。她清咳一声,正待出言再讽刺几句,不料皇后在她之前先开口了。 “我当什么事,原来是说燕倾的纸鸢掉落太子身上的事……”王皇后说声缓慢,看向沈燕倾的眼神也是平静得很。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一阵惊讶,太子都受伤了,可听皇后这语气,好像对沈燕倾一点恼意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昨日燕倾已来和我请过罪了,她是无意而为的。为此,太子已是罚她抄了一宿的书。我也派人去问过了,太子脖子上只是被纸鸢碰到有些发红,如今已是好了。” 王皇后说到这里,朝郑淑妃看了一眼,郑淑妃脸上顿时浮现一阵尴尬之色。她怒视了赵含姝一眼,而后清咳一声面上挤出些笑意对着皇后道:“原来皇后姐姐都知道了,那几个婢女也当真可恶得紧,也怪我平日太过纵容她们,叫她们吃饱了没事干净乱嚼舌根子!” 听得郑淑妃这指桑骂槐的声音,赵含姝顿时脸上一阵发白,奈何又发作不得,只好紧攥着拳头一言不发,只将一双眼睛恨恨地看向了沈燕倾。她怎么也没料到,沈燕倾竟会主动跑到皇后面前坦白请罪,这样一来,弄得郑淑妃在皇后跟前碰了一鼻子灰,她更是内外都不是人了。 “太子的伤虽无大碍,不过燕倾在后宫私制巨形纸鸢,的确是有失妥当。”就当众人以为此事就此了了时,皇后却又缓缓开口了。 听得这话,郑淑妃牵了下唇角,分明是冷笑了下。那赵含姝赶紧竖起了耳朵,一双眼睛盯着王皇后,巴不得她说出要惩戒沈燕倾的话。 沈燕倾忙自坐上起身,走到王皇后跟前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是燕倾思虑不周,连累殿下受了伤。燕倾愿领娘娘的责罚。”沈燕倾轻缓着声音道。 王皇后听了点了点头,看了眼沈燕倾,面色平静如常,口中又缓声道:“这样吧,太子前阵子和我提过,明德殿尚缺一名管文簿的司记女官。如今你就去东宫作个司记,为太子效力一二,算是对你的惩戒吧。” 什么,要让沈燕倾去东宫做司记?众人听得皇后这话一时就惊讶万分起来。皇后上次当众说沈燕倾不是进宫为婢,是做为亲戚与永嘉公主作伴。这次沈燕倾言行有失误伤了太子,被皇后指派去东宫任女官,表面上看是降了身份,可这司记隶属尚宫,可是个正六品秩的实职女官。更重要的是,这做了东宫女官,就能自由出入东宫,常伴太子身侧的,这明着是降,暗地里还不是遂着沈燕倾的心愿,让她有机会与太子朝夕相处? 果然,赵含姝听得这话,脸色骤然就变了,她几乎想要站起身说话,她身后的元姑忙悄悄伸手扯住她的胳膊,以眼神示意她此时不可妄动。 第14章 要么你看看这屋子有什么…… “多谢娘娘的宽宏大量,以后燕倾定会尽职尽责,为殿下尽绵薄之力。”沈燕倾根本没料到王皇后会有这样的打算,直愣了一小会儿,才起身身行礼谢恩。 王皇后面带笑意,招手示意沈燕倾起了身。郑淑妃将眼光在沈燕倾身上打量了一番,突然间又笑了起来。 “今儿仔细看看,才发现沈家小娘子模样果然标致,皇后姐姐眼光是真的好。”郑淑妃笑过之后对着王皇后又说话了。 还未等王皇后说话,郑淑妃又紧接着道:“想来太子也是喜欢这样娇俏可人的,皇后姐姐让她入了东宫,与太子朝夕相处,时日久了,彼此生些情意,叫她做个太子良娣倒也是桩美事。” 郑淑妃慢着声音说完之后,还拿眼睛朝赵含姝的方向斜了一眼,在座的众人一时间心里都有些明了,郑淑妃这话说得直白,却也是有道理的。众人都知晓太后有意让晋阳县主做太子妃的,这皇后让沈燕倾入东宫,可不得只能叫她做个侍妾了。 “淑妃姐姐此言差矣,皇后姐姐让燕倾入东宫是为太子效力,燕倾是个明事理的,怎么生出如此非份之想?再说了,太子的终生大事,自有太后、圣上及皇后姐姐操心,你我又岂能置喙?”面对郑淑妃毫不顾忌的挑衅,贤妃终于按捺不住了,她看着郑淑妃的方向,声音不大,力道却是不小,直指郑淑妃妄图插手太子的婚事。 果然,郑淑妃听了这话,面上立即生了恼意,她冷笑两声,当即争锋相对道:“贤妃妹妹果然是个大贤人,只是,这话说得漂亮,心里怎么想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也是,你们沈家世代书香门第,瞧不上太子良娣倒也在理。只是,这却难了,想做太子正妃呀,还要问太后她老人家答不答应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郑淑妃说完之后,拿帕子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其嘲讽讥笑之状显露无疑。贤妃纵是再好的涵养,这会儿也是忍不住脸色变了变。 “好了,淑妃,你今日的话有些多了。”坐在上首的王皇后听了郑淑妃这话,皱了下眉心,面上也有了丝不耐之色。 “今日坐得久了,我也有些乏了,你们都先回去吧。”不待郑淑妃再说话,皇后又下了逐客令。 听得皇后如此说,众人忙起身行礼告退。 回到宜秋宫之后,贤妃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沈燕倾心里明白,她定是被郑淑妃的出言不逊给气到了。 “姑母,都是燕倾不好,惹了麻烦叫人抓了话柄。”沈燕倾坐到贤妃身侧,口中有些懊悔地道。 “不,不关你的事。”贤妃听了这话,立即摇了摇头。 “姑母是在生自己的气,担着这么个‘贤’字的名头,成日里默不吭声,有人当着我的面出言辱你,我竟不能相护。” 原来是这样,沈燕倾听着就笑了起来,她伸手挽了贤妃的胳膊,口中笑嘻嘻道:“姑母,你别生气了,不是有句话嘛,宁与智者争高下,不与俗物论长短。” 贤妃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下神,而后看向沈燕倾的眼神就亮了起来。 “没想到倾倾竟有如此胸襟,这回倒显得姑母庸俗了。你说得好,咱们不与俗物一般见识,一时口舌之快能算得了什么能耐?”贤妃一边说着,一边也笑了起来。 李莞听了这两人的对话,似是突然间领悟了什么,站在一旁就嘿嘿笑了起来。 “丫头傻笑什么?”贤妃看着她问。 李莞听得自己母亲相问,面上掠过一阵神秘来,她走近了,趴在贤妃的肩头,压低着声音笑道:“娘亲,我觉得,不若叫燕倾姐努力些,叫哥哥喜欢上燕倾姐,日后燕倾姐真的做了太子妃,岂不是打了某些人的脸” 李莞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沈燕倾还眨了下眼睛。沈燕倾听得哭笑不得,伸手作势至李莞腋下要呵她的痒痒,李莞急忙躲在了贤妃的身后。沈燕倾气得跺脚道:“莞儿你说的什么话?你那好哥哥从小就给我取了个‘不讨喜’的外号,害我几年都回不了京城。如今他呀,就是求着我做太子妃,我也不搭理他!” “娘亲,你瞧得燕倾姐多有志气,哥哥求她,她都不要嫁呢!”李莞听了这话,立即大笑着搂了贤妃的胳膊。 “那自然是。”沈燕倾昂着头,说得一脸的骄傲,说完自己也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 虽说沈燕倾打心底里一百个不愿意去东宫见李觅,可这事根本由不得她。次日才用过了早膳,东宫就有内侍来了栖凤阁。 那内侍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生得清秀,沈燕倾看着他就有一种眼熟的感觉。 “这位内官,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沈燕倾一见面就看着他问。 “是,五年前,小人与沈小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内侍面带微笑恭身一礼回道。 沈燕倾乍一听“五年前”几个字,心里就是一阵惊讶,再仔细看那内侍一眼,一下就想了起来,这不是当年将她从东宫送到清宁宫的小内侍吗? “沈小娘子唤小人苏木即可。”那内侍见了沈燕倾脸上的恍然之色,又是一笑道。 “原来还是位故人啊!不知苏内官寻我何事?”沈燕倾也笑问道。 “自今日起,沈小娘子就得去东宫上值了,殿下特的让小人来告之沈司记一声。”苏木客气着声音回道。 沈司记?沈燕倾听得先是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昨日在清宁宫,皇后可不是当众封了她个“司记”的职?只没想到,这李觅竟是如此上心,这大早的,竟就派人来催她来了。她原本还想着一会去尚宫局拜见尚宫,正待领了差事再去的。 “殿下说了,沈司记不必去尚宫局了,他已和尚宫局打过招呼,沈司记每日不必去尚宫局点卯。”苏木似是看出了沈燕倾的疑虑,当即开口解释道。 不用去尚宫局点卯?沈燕倾听得又是一阵惊讶,又是派人来请,又是不用点卯的,这听起来像是特别的优待,只是依李觅对她的态度,这些都不合情理啊。会不会是李觅不喜她,又碍于皇后的面子,因此不叫她做正式的司记,只是试用一阵,然后打个借口将她打发了? 沈燕倾思忖了一会,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错不了,李觅这大清早的派人来请,必是不想让她去尚宫局点卯办理正式入职的。这样一来,前后也就说得通了。 “沈司记,请随小人去吧。”苏木不知她蹙着眉在想什么,只好出声催促了一声。 “燕倾姐,今日尚宫局的宋大娘要来教我做绣荷包,我就不陪你去东宫了。不过我哥哥虽看起来严肃,可对人是极温和的,久了你就知道了。”屋内的李莞走了出来,见状伸手轻轻推了推沈燕倾。 听了李莞这话,沈燕倾才稍稍心安了些,略收拾下就走苏木一道出了门。 待进了东宫明德殿,苏木将沈燕倾领到了书房。书房里静悄悄,没见李觅的身影。 “沈司记,殿下去了崇文馆上课,一会儿就该回来了。沈司记先在这坐着等一会,小人就先告辞了。”苏木道。 沈燕倾点了点头,苏木一礼后出了门。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了沈燕倾一人,她将书房四周看看,没见得什么感兴趣的物件,李觅的案头她又不敢去翻动,只好伏坐在矮几旁,双手托着下巴耐着性子等着李觅回来。 就在沈燕倾等得昏昏入睡之时,外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忙自坐上起了身,又理了理衣裳,面上也竭力作一副恭谨模样来。 片刻之后,门自外面被人推开了,外面的阳光一下子透了进来,沈燕倾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怪不得今日一进这院子就觉得心情倍好,原来是有位佳人在这屋内啊!” 一阵笑声响起,紧接着一张俊朗白净的脸出现在门口,沈燕倾这才看清了来人是王弗之。 “王郎君。”沈燕倾轻笑着福身一礼。 “可不敢当沈司记的礼……” 王弗之笑着还了一礼,正待开口再与沈燕倾套几句近乎,不想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弗之,无事你就回自己屋子吧。” 这声音带着些清冷,隐隐有些不满的意味,沈燕倾忙抬眼一看,就见得门口处又进来一人,着一身绛纱袍子,身姿修长,眉眼隽秀,可不正是太子李觅? “哦,知道了。”王弗之本是一脸的高兴,听了这话一下子蔫巴了下来,口中应了一声,朝着李觅一礼后,又看了沈燕倾一眼,才有些不情不愿出门离开了。 王弗之走后,李觅面色缓和了些。沈燕倾忙朝他行了一礼,李觅抬手示意她起身,又看了她一会儿,却是没说话,只自顾走到案桌之后,拿起厚厚的一卷书看了起来。 沈燕倾见状只好退后几步站到了一侧,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站在那里东看看西望望,待将屋内的案几桌椅屏风都看了遍,就差数一数窗栊上的格子时,沈燕倾实在按捺不住了,只好迈着小步硬着头皮慢腾腾地走到了李觅的案前。 “殿下,要不要燕倾去替你泡壶茶来?”沈燕倾小着声音问。 “我不渴。”李觅头也没抬。 “那要不我替你研些墨?”沈燕倾看着案上的砚台又问。 “这会儿不写字。”李觅的眼光仍是落在书上。 唉,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难不成自己今天就得像根木桩子似的,一直杵在这里?沈燕倾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你是闲得发慌吗?”李觅听得她的叹气声,终于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了。 “嗯嗯嗯……”沈燕倾连连点着头,面上也露了一抹笑意来,憋了这老半天了,这木头一样的人终于肯和她说话了。 “殿下,燕倾实在是受不了这个闲,要不你给我吩咐些差事,不是说的要做司记吗?那总该有些事给我做是不是?”沈燕倾说得一脸的央求之色。 “可是这会儿真的没有什么事要你做。”李觅却是看着她说得一脸的认真。 沈燕倾一听脸上就露了一丝无奈来,正打算叹息一声接着发呆打发时间时,不想李觅又开口了。 “要么你看看这屋子有什么可玩的,你自便,只要不发出声音就可以了。” “真的?”沈燕倾听得一脸的不敢置信。 “嗯。”李觅应了一声,见得沈燕倾看向他的双眼亮晶晶地透着惊喜,他抿起嘴轻笑了下,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第15章 他身子前倾,手肘也趴在…… 见得李觅点头,沈燕倾心里立刻暗喜了起来,有他这话就好了,要说论玩,自小到大,还没有人比过她的,她有的是办法想出出些好玩又有趣的游戏来打发时间。 沈燕倾背着双手,轻着脚步在书房内慢慢转了一圈,待眼光落在李觅的案头时,她面上一喜,心里立即有了主意。 案头放着一碟子青枣,应是一早就奉上来的,不过李觅似乎没有动过,沈燕倾轻着脚步走到了案前,又悄悄伸手过去,想要拿几枚个头大点的青枣出来。 沈燕倾动作虽轻,可还是让李觅察觉到了,他抬起了头,这时沈燕倾的两根指头正捏着碟子里的一只青枣,李觅这一看让她吓了一跳,面色尴尬着,手上也僵住了,一时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你都端走吧。”李觅看着她低语一声,说完又低了下头,看样子他以为沈燕倾是嘴巴馋了想吃这枣。 沈燕倾也不解释,口中道了一声谢,忙将那碟青枣端了起来。可端起碟子之后,她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将眼光投到李觅的手边一点,那里放着一个小架子,架子上放着一只象牙柄文竹刻花鞘的小直刀,想是平日里李觅用来裁纸或是拆书信用的。 沈燕倾盯着那刀看了一会儿,又见李觅低头看书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于是踮起脚大着胆子就将手伸了过去。可令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的手才搭上那小直刀,李觅的手竟然也伸过手来,正好盖在了她的手背上。沈燕倾吓得惊呼了一声,李觅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他飞快地收回手,又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向了沈燕倾。 沈燕倾也慌得将手收了回手,见得李觅看她,她一时窘迫,忙将刚才伸过去的那只手缩到袖内,又悄悄挪到背后去了。 “这书上有页纸没裁开,我打算拿刀裁一下的。”李觅的面上也掠过一丝慌乱,他居然朝沈燕倾解释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还拿起案上的书,指着上面的书边朝她指了下。 沈燕倾看了一眼,果真发现那书页的翻口位置是未切开的,她心里暗道自己这回还真是背。 见得沈燕倾不吭声,李觅也未再说话,他拿起了刀,轻轻将书上那页纸给裁开了,裁完后又抬眼看看沈燕倾。 “你拿刀是想做什么?”他问。 “哦,我拿刀,是,是想……吃枣……”沈燕倾支吾着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吃枣”李觅显然是听得一头雾水,他看看沈燕倾手里的青枣,又看了自己手里的刀,面上的疑惑之色更浓,这好好的青枣拿着放嘴里咬就是了,为何还要用到刀? 李觅虽是惊讶不已,可沈燕倾双眼仍是盯着他手里的刀,他还是伸手将刀递了给了她。 沈燕倾一把接过了刀,面上也露出了笑意,她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捏着刀,退后几步然后转身朝李觅身后的屏风走了过去。 见得沈燕倾又走进上次他罚她背书的屏风后,李觅先是愣了下神,片刻后摇摇头笑了下,又垂眼继续看书了。 沈燕倾走进了屏风,将手里的碟子放到了里面的矮几上,然后猫着腰走了墙角处,那里摆着一盆长得旺盛的佛肚竹。她伸手小心掐了几根竹枝条下来,然后又轻着脚步走回矮几前,她席地坐了,拿起了小直刀,将细细削了四根竹条出来,三根短的,一根长的。 削好竹条后,沈燕倾又拿起一枚个头大点的青枣,削去了一半的枣肉,露出了枣核尖,又将刚才削好的三根短竹签插在青枣底部,做成了个三足鼎立的小磨台。另外取了两枚青枣插在那根长竹条的两端,然后屏住了呼吸,将挑着青枣的长竹条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小磨台的枣核尖上。 “成了!”沈燕倾看着稳稳旋转着的推枣台,忍不住拍手欢呼了一声,呼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正在李觅的书房内,她顿时吓得捂住了嘴,又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好半晌外面一丝声音也无,沈燕倾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李觅定是看书入了神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她随即放下心来,大半个身子趴在几上,一个人饶有兴趣地玩起了推枣磨。 “你在干什么?怎么那么吵?”沈燕倾还没玩上几回,就突然听见了李觅的声音,她吓得手一抖,那推枣磨也倒了下来。一抬头,就见李觅站在屏内入口,双眼看着她一脸的疑问。 “没,没干什么……”沈燕倾忙抬袖捂在了几上,这推枣磨一向是孩童玩的游戏,若是被李觅看见她这么大了还在玩,定是要笑话她的。 沈燕倾这般慌乱模样自是逃不过李觅的眼睛。他慢慢走了进来,又在沈燕倾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袖子下面是什么,让我看看。”李觅指着沈燕倾的袖子问。 沈燕倾听得下意识地就摇头拒绝,一双手却是捂得更严实了。 “看下。”李觅耐着性子又道。 沈燕倾仍然摇了摇头,可一抬眼,就见李觅席地坐得直直的,面上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神情,大有不给他看他就一直坐在这里等着的架势。沈燕倾一时没了办法,只好苦着脸慢慢将手挪开了。 “这是什么?”李觅看着案几上的青枣和竹挑,面上的神情惊讶得很。 “推枣磨,殿下没玩过吗?”沈燕倾有些意外地问,这样的小游戏,哪个人没在孩童时玩过呢。 可李觅竟是点了点头,面上的惊讶已是慢慢转成了好奇。 “那你要不要……试一下?”沈燕倾看着李觅的神情,口中试探着问。 还没等李觅说话,沈燕倾伸手就将插有三根竹签的小磨台扶正了,又抬眼看看李觅,见他面上像是生了兴趣,她笑了下,然后低下头,小心将一旁的挑有青枣的长竹挑拿了起来,轻轻放到中间枣核尖上,然后用手指轻拨一短下,那竹条旋转着,将一端的青枣转到了李觅的跟前。 “幼稚……”李觅看得嘀咕了一声,可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在那青枣上轻轻推了一把。 “这不叫幼稚,这叫童心未泯,还有啊,殿下读书累了,玩一下这个可以放松怡神的……”沈燕倾看着推到自己跟前的青枣笑嘻嘻地道,一边说着,一边又用指头轻拨着推了一把。 李觅没说话,可他似是被沈燕倾说服了,神情变得温和,唇边甚至溢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渐渐地,他身子前倾,手肘也趴在了矮几上,与沈燕倾一来一去推起了那青枣。 第16章 这样的太子,安静里带着…… “对了,这竹条是哪里来的?”李觅推了几下枣磨之后,眼光无意落在了插着枣子的竹条之上,面上有些惊讶地问。 沈燕倾听得一阵心虚,眼光下意识的瞥了眼墙角,李觅见了她的神情,立即就意识到她这竹条是从哪来的了。 “那盆佛肚竹我一直精心呵护,从不舍得摘一片叶子。”李觅指着墙角那盆被沈燕倾折了枝条的佛肚竹道。 “那个……我折的都有些发黄发枯的枝条,这样的折了,更有利于它生长……”沈燕倾只好硬着头皮分辩着。 李觅听得没说话,只拿眼看看她,过了半晌才道:“左右都是你有理。” 李觅的声音起伏不大,面上的神情也平静得很,说完之后,还伸手推了一下那枣台,沈燕倾看得松了一口气,他今日面对她这般心平气和,倒是让她觉得意外得很。 李觅说完之后就起了身,一拂袖子就朝外走去。沈燕倾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一声,心道他才歇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这便又去读书了,还真是个不知疲倦的书呆子。 李觅出去之后,沈燕倾独自又玩了会推枣磨,可一会儿之后便觉得劲头没了,于是伸了个懒腰,正准备起身再寻些别的新鲜玩意,可不想起身之时,动作幅度大了些,衣袖将案几上放青枣的碟子给带到了,碟子“啪嗒”一声落了地,发出一声脆响之后就碎成两半。 看着地上的碎碟子,沈燕倾暗暗叫了一声惨,慌地伏下身子蹲到地,想要将碎片连同青枣都一道捡起来。 “别捡了!”沈燕倾的手才刚伸出去,就听得屏风外李觅说话了。 沈燕倾手一顿,正有些不知所措时,便又听得李觅叹息了一声,然后又道:“这般聒噪,哪里有个女官的半分模样?” 沈燕倾听得暗暗伸了下舌头,她站起身,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心里犹豫着此时要不要和李觅开口,告诉他自己本不是个做女官的料,让他趁早打发自己出宫走人。 还未等到沈燕倾走到李觅的案前,就听得李觅朝门外唤了声“苏木”。 苏木闻声推门进来了,李觅看一眼沈燕倾对着苏木道:“我记得观文阁前几日进的新书还没有归档整理,你带她过去吧。” 这是给她派活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沈燕倾听得面上一喜,忙匆忙一礼,就跟在了苏木的身后,她脚步轻松着,裙摆都打起了旋儿,身后李觅抬眼间瞥见,先是愣了下,而后唇角微弯,似是又笑了下。 沈燕倾进了观文阁之后,顿时就傻了眼。原本她想着想着东宫既已设有崇文馆这样大型的图书馆藏之地,这观文阁顶多是个小书库罢了,可没曾想,一脚踏进观文阁的大门,看着里面那些几乎直抵房顶的高大书橱,一时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这么些书,怎么不放在崇文馆?”沈燕倾问道。 “这里的书都是殿下的私藏,为方便取阅,就在殿下的起居室附近设了这观文阁。”苏木笑着和沈燕倾解释道。 沈燕倾听得心里不由得感叹了起来。怪不得听阿爹总提起太子勤奋好学,除去崇文馆那些必学的经史子集,他还私藏了这么些书,这得要花上多少功夫? 不多时,沈燕倾在室内找了一圈,很快取来了装帧用的器物,她摞起了衣袖,坐在室内的长案边,将着案头堆着的一摞书做起了活。她虽于读书一事上颇为惫懒,不过自小在家帮着阿爹整理书册,这《七略》分类之法倒是颇为熟悉,对于装帧一事也自是得心应手。当下就静了心,一心一意地将地上的图书分起了类,于书首处贴了无字纸,又取了各色牙签挂在了轴头之上。 沈燕倾一这忙起来便忘记了时间,等她将所有的书卷都整理好作好分类标记之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沈燕倾抬起头,正打算揉了揉有些因长时间低头而有些酸痛的脖子,可一抬眼,就发现门口处站着一道身影,她微微有些吃惊,再看一眼,就见那人,那人着一身绛纱袍子,身姿颀长眉眼隽秀,可不正是太子李觅?此刻,他面色平静,双眸幽深,正朝沈燕倾静静地看着,也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殿下……”沈燕倾慌忙起身行礼。 李觅没说话,缓缓进了屋,又走到沈燕倾身侧的长案前,伸手拿起一卷书,见得她做的装帧与标记,轻轻点了下头,似有赞许之意。 “你从前做过这些?”李觅问沈燕倾道。 “是,从前在家帮着阿爹整理书卷时,学了点皮毛而已……”沈燕倾回道。 听得沈燕倾听起她阿爹,李觅的脸色越发温和了些。沈燕倾当即松了一口气,口中又小心着问道:“殿下来此,可是要取书的?” “嗯,你去替我取一本《老家子集》来。”李觅点点头道。 沈燕倾一口应下,又转身朝墙边书橱走了过来,待走到书橱跟前,突然又停下脚转身过来。 “《老家子集》是本什么书?是六艺还是诸子,我怎的从来没听说过?”沈燕倾一脸疑惑地问。 “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是杂项吧,你找找看……”李觅回道。 沈燕倾闻言应了一声,而后自书橱一排排列列地仔细找了过去,可找了一圈也没见到有什么《老家子集》,只好又回过头来又看了一遍,仍然没找到,无奈她只好挽了袖子,抬步欲朝木梯上攀过去。 “你做什么?”李觅见了忙问了一声。 “下面都找过了没有,八成是在搁在上面了,我上去看看……”沈燕倾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利索着,竟是一边爬上去了好几步。 “你,你怎会还学会爬梯/子了?”李觅口中低斥了一声,人却是快步走了过来,站在梯下伸出双手将□□扶了。 “爬梯/子算什么,我还会爬树呐!” 沈燕倾站在半空中很不以为然的喊了一声,说完之后,突然意识到说话的对像是李觅,一时就懊恼万分起来。爬梯/子他已是看不惯了,还提什么爬树,不是存心给他添堵吗?沈燕倾想到这里,赶紧闭紧了嘴巴,只一心找书,再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了。 “是在登州的时候学会爬树吗?” 就在沈燕倾专心致志的用目光搜寻着架上的书卷,冷不妨却是听到李觅问了这么一句,声音虽是不大,可是清晰可辨。沈燕倾顿时吓了一跳,李觅和她说话,语气向来不是太好,可适才的这句问话显得心平气和的,甚至还有一丝温和之息。 沈燕倾慢慢侧过一点身,悄悄朝下看了一眼,就见得李觅正站在木梯之下,双手扶着木梯,外面有一缕阳光自窗栊投射了进来,照在他隽秀精致的五官上,为他添了一丝暖意。这样的李觅,安静里带着些温润,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小郎君,完全不似平日里她见到的那个少言寡语沉稳老成的太子。 “这样看着,这真是个玉一样好看的人,只可惜平时总喜欢板着一张脸……”沈燕倾居高临下,盯着李觅看了一会儿,心里不由得嘀咕着道。 “你在看什么?” 就在沈燕倾看得入神之时,李觅抬起头看着她问了一声。沈燕倾的目光来不及收回来,就那样直直地撞进了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里。 第17章 我怎么觉得这里像是个主…… 一触到李觅的眼神,沈燕倾顿时就觉得一阵心慌,她忙收了眼光又转过身,脑中竭力搜寻些,想要说句什么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可意外这是却是发生了,沈燕倾转身时速度过快,一时没防备脚下,只见她脚下一滑,人没站稳,手上竟也抓了空,转瞬之间,身子歪斜着,整个人就朝梯下滑去。 沈燕倾这下吓得不轻,她口中惊呼一声,双手也在空中挥舞着,想要抓住木梯稳住身形,可一时急乱哪里抓得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停下跌。 不过眨眼功夫,木梯上的沈燕倾就掉落在地,不过她并不想感觉到预料中的疼痛,倒是那木梯倒是“咣当”一声倒在了一旁的地上。 “好险……” 沈燕倾看着倒地的木梯,捂着胸口面有余悸着喃喃自语一声。 “你总是这么冒失吗?” 就在沈燕倾暗自庆幸之时,就听得耳旁有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闷闷地带着气恼。她顿时一惊,抬眼一看,这才明白为何她刚才摔下来没感觉到疼了,因为正被李觅揽在怀里!也就是说,刚才她掉落之时,是李觅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她。 “对,对不起,我……我……”沈燕倾有些语无伦次了。 李觅见她这样,叹了一口气,默默将手自她腰上抽离了,只用一双黑幽幽地眼睛看着她,面上也是有些费解的神情。 听得李觅叹息,沈燕倾退后一步,然后恭身一礼道:“殿下,燕倾言行冒失,实是不能堪任东宫女官之职,殿下可否回禀皇后娘娘,让燕倾出宫返家?” “出宫返家?”李觅低语一声,面上掠过一丝惊讶来。 沈燕倾迎着李觅的目光点了点头,就见得他面色微微有些不悦,过了半晌才似是有些没好气地道:“堪不堪任的,得我说了算。” 他说了算,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他对自己这个司记女官还是满意的?沈燕倾一时想不明白了。她此时琢磨不透李觅的心思,只好赔着一脸小心站在他跟前。 “苏木。”李觅朝门外喊了一声。 顷刻后苏木应声而进,李觅又看沈燕倾一眼,而后吩咐苏木道:“你带她去玄乙居。” 李觅吩咐完苏木之后,也不看沈燕倾一眼,一拂袖子就出了门。 “可,可是……那《老家子集》还没找到!”沈倾燕忙朝他的背影喊一声。 “不看了。” 李觅没回头,只丢了三个字,然后就大步朝前去了,留下沈燕倾一脸疑惑地挠挠了头。 沈燕倾随着苏木穿廊过院,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落跟前。院墙之上,在大片的蔷薇攀爬,青碧葱茏之中,已有些粉白的花骨朵掩映其中。推开院门,就见得一弯游廊,廊后有几间房舍,沿着院内石子铺就的小路,走上游廊,穿过里间,自门内看去,就见得后院种有桃杏等果木之树,此时,花开正浓,别有一番春意盎然。 “这里真是处好地方!”沈燕倾里外看了一圈,口中由衷赞了起来。 “沈司记请随小人来。”见得沈燕倾神情愉悦,苏木的面上也含了些笑来。 沈燕倾点点头,随着苏木的脚步,步入后院一处小水榭,水榭之侧有一间偏屋。苏木推开屋门,请了沈燕倾进去。沈燕倾步入屋内,抬就见得里面置着长案椅子,待看清了那长案上置放的东西,沈燕倾的面上立即露出了有些吃惊的神情。 案上摆放着的,有纸张,有绢布,有纱绸,还有各式刀具及丹青颜料,长案之下的地上,还放着一捆竹篾。 “这,这些可都是制作纸鸢的材料啊!”沈燕倾走近长案,看着上面的东西惊呼道。 “正是。”苏木微笑着点头。见得沈燕倾一脸疑惑地看向了他,苏木笑着又道:“沈司记,殿下说了,你答应做的纸鸢如今还没个影子,自今儿起,让沈司记要上点心,尽快将纸鸢做出来。” 听得苏木提起纸鸢,沈燕倾这才恍然大悟,前天李觅可不是罚她做一只纸鸢抵过,她本是记上心上的,可郑淑妃在皇后跟前闹了那么一出,她又被皇后指作东宫女官,这接连的变故,让她一时竟忘了与李觅之间的约定。只没想到,李觅竟是记得牢,特地寻了个这么清幽的地方让她专心做纸鸢,这倒是令她始料未及。 “沈司记,你先忙着,小人这就去栖凤阁一趟,将沈司记的铺盖及日用之物都取过来。”苏木紧接着又道。 什么?还得取铺盖来?这,这是倒叫自己夜里都宿在这里,好夜以继日的做纸鸢吗?李觅他这也太心急了吧。 “沈司记,殿下说了,你如今是东宫女官,再住在栖凤阁不大合适,因此让搬到这玄乙居来。”苏木见得沈燕倾一脸愕然的模样,忙又解释着道。 原来是这样,沈燕倾点点头明白过来,可想了想她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可宫中女官不都是住在偏殿配房吗,我住这里合适吗?”沈燕倾看看宽敞明亮的水榭四周,仍是有些疑惑地问道。 “沈司记得皇后娘娘看重,又是贤妃的嫡亲侄女,住玄乙居倒也不算逾矩。”苏木微笑着回道。 听得苏木这样说,沈燕倾这才放下心来,苏木一礼后就转身往外走去了。 不久之后,苏木去而复返,领着几个小内侍,不仅搬来沈燕倾的一应用品,还将她的丫鬟阿俏也带了过来。阿俏将玄乙居内外都看了一圈,又看穿梭进出忙着往屋里抬物件的内侍,忍不住轻轻扯了下沈燕倾的衣角。 “姐儿,我怎么觉得这里像是个主子的住处?”阿俏压低了声音道。 “别乱说,快去归置归置才是。”沈燕倾忙瞪她一眼。 待屋里一切都整理得净爽时,已是到了半下午了。沈燕倾便没再出玄乙居的门,与阿俏两人就去水榭旁的屋内,将制作纸鸢的材料都整理了,又构思了要制的纸鸢的图案,不知不觉忙到晚间,用些些膳就早早地歇下来。 次日早上,沈燕倾早早起身到了前院,听苏木说李觅清早就去紫宸殿面君了,想是一时半会儿不回回来,于是她便向苏木说了一声出了门。昨日急匆匆地就住到明德殿来,她还未来得及和姑母及李莞打个招呼,想来还是得去一趟宜秋宫。 沈燕倾去了宜秋宫,与贤妃及李莞说了会话,因想着李觅一会儿就要回来,沈燕倾不敢久留,于是跟贤妃告了退,惹得李莞又将她好一阵打趣。 “母妃,瞧燕倾姐这着急模样,看来哥哥是一时半刻也离不了这位新上任的司记呢。” 李莞倚在贤妃身侧,看着沈燕倾一脸的促狭笑意,直恨得沈燕倾只拿眼瞪她。 待出了宜秋宫,沈燕倾与阿俏快走到明德殿时,迎面的路口走来了几个人,沈燕倾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前头的是赵含姝,看样子她是算着李觅这会儿快要回来了,掐着点儿来明德殿门口来候着的。沈燕倾自是不愿与她照面,可这会儿都迎面瞧见了,已是来不及了避开了。 “燕倾见过县主。”沈燕倾只好走上前,屈膝朝着赵含姝福了一礼。 可沈燕倾等好一会儿,那赵含姝竟不叫她起来,她有些疑惑,便抬眼看看,就见得赵含姝含仍是一副精致娇艳的模样,只是那双精心描画过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她,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嫌恶之情。 “见过县主。”沈燕倾只好提高了声音,又欠了欠身。 赵含姝听得这声音,似是反应了过来,她收回了眼光,发出了一声冷笑,却仍是让沈燕倾起身的意思。 “玲珑,你看看,她这个礼,是不是行得不大标准?”赵含姝轻慢着声音,竟然转过脸站在她身后一点的侍女说话了。 第18章 他和赵含姝生气了?沈燕…… 名唤玲珑的侍女听了赵含姝的话愣了下,还未等她开口,赵含姝紧接着又转脸对道:“玲珑,你施个礼给她看看,叫她也学一学宫里正经的礼仪,免得日后闹出笑话。” 玲珑看了眼沈燕倾,面上露了些犹豫之色,可还是再次倾了腰身,屈双膝行了个规规矩矩的万福礼。 “怎么样?沈司记,你学会了吗?”赵含姝看着沈燕倾又开口了。 沈燕倾低头屈了半天的膝,心里已是窝着火了。她虽说自小有些顽皮,可在礼仪之上从含糊过,她怎么可能连个福礼都行不好? 这赵含姝分明是见她入了东宫,所以故意找事刁难于她的。沈燕倾想到这里,一时有些按捺不住,她索性直起腰身,拍了拍袖子,正待开口直接怼上两句。可她一抬头,一眼就瞥见了赵含姝眼中□□裸的挑衅之色,这抹挑衅里,甚至隐有一丝期待之色。 就在这一瞬间,沈燕倾心里突然就明白就过来了,赵含姝分明就是故意激怒于她的。如今她身为女官,若是出言相怼身为县主的赵含姝,那就是触犯宫规以下犯上了。犯了宫规的女官会有什么下场?不用想也就知道了。 意识过来的沈燕倾心里暗骂了赵含姝一声,面上却是轻笑了下,然后退后两步,将双手置于腹部,屈膝,再次朝着赵含姝的方向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赵含姝似是没料到沈燕倾竟是一反常态的顺从,一时间面上露了些失望来,片刻后那失望就化成了一丝怨愤之色。 “沈燕倾,你是在这和我装柔弱是吧?”赵含姝声音恨恨的,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沈燕倾走了两步。 待赵含姝直直地逼到沈燕倾跟前时,这里,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清咳之声。 “殿下,今日晋阳县主来得挺早。”紧接着,王弗之声音传了过来。 众人一听这声音忙都回头相看,就见得一身常服的李觅正站在几步之外,身后跟着一脸笑意的王弗之。 “太子哥哥,你回来了!”赵含姝见了李觅,立即面露笑容,转过身就迎了过去,她身后的一众侍女也忙跟了过去。此刻的赵含姝语声清脆,脚步轻快,俨然一个活泼烂漫的少女,哪里还看得出刚才面对沈燕倾时的怨忿模样。 “哼,她还好意思说姐儿装柔弱,我看她才是能装!”阿俏看着赵含姝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声。 “傻丫头,心里明白不就行了,干嘛要说出来?”沈燕倾抬眼看着已站在到李觅跟前,正一脸嫣然与李觅说着话的赵含姝,弯起唇角笑了笑道。 沈燕倾的话音才落,却是不料那边的李觅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眼光还落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沈燕倾忙敛了笑意,朝着李觅的方向恭敬施了一礼。 沈燕倾施完礼之后,也不待李觅发话,便就退后两步转过身,带着阿俏径直朝大门走了过去。她料想既是赵含姝来了,李觅必是要被她缠住了,这一时半刻定也不会叫人在跟前,于是放心先走了。 沈燕倾进门后想了想,还是打算去观文阁继续替李觅找到那本《老家子集》,心想要是找到了就给他送过去,也算是对他昨日及时自木梯下接住她,让她免于摔倒的感谢吧。 可是说来也怪,沈燕倾在观文阁足足寻了大半天的功夫,将整个藏书都翻了个遍,可愣是没找到什么《老家子集》。最后沈燕倾只好放弃了寻找,出了观文阁的门往前殿走去。 “老家子集?这老家子集究竟是本什么书?这老家子到底是什么?”半路上,沈燕倾仍在口中念念有辞。 待走到一处长廊时,就见得曹适正迎着沈燕倾的面走过来,看着她倾一副走神的模样,曹适停了下脚步,这时就听见了沈燕倾口中的念叨。 “沈小娘子,你怎的一直提‘老家子’?”曹适微笑着问道。 “噢,是曹先生啊,燕倾一时走神了。”沈燕倾回过神来,忙朝曹适一礼后笑着道。 “对了,曹先生,你知道什么是‘老家子’吗?”沈燕倾心想找不到《老家子集》,那就先弄明白“老家子”是什么,或许会据此寻到一丝线索。 “沈小娘子可是问对人了,老朽是关中人,在老朽的老家,人都称麻雀为‘老家子’的。”曹适笑眯眯地道。 老家子,麻雀?那“老家子集”就是“麻雀集”了,可是怎么会有这种集子?沈燕倾听了一阵愕然,半晌之后慢慢地回想了一下,突然有个声音在她脑中回响了一下。 “这般聒噪,哪里有个女官的半分模样?”,这话可不是李觅不久前在书房里对她说的? “曹先生,那殿下听过您说起过‘老家子’吗?”沈燕倾又问道。 “听过啊,有些个小黄门不懂事,总是叽叽喳喳吵闹,老朽就骂他们是‘老家子’,殿下听了这话还特地问过是什么意思呢。”曹适仍是一脸的笑意。 原来是这样,沈燕倾的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片刻后又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麻雀生性“聒噪”,李觅昨日在观文阁说让她取本《老家子集》来,他哪里是要看书,也根本没什么《老家子集》,他这分明捉弄于她,说她像只“聒噪的麻雀”呢。 “沈小娘子怎的问起这事?”曹适看着沈燕倾又问。 “哦,没什么,刚才在观文阁整理书时无意看见,一时好奇所以问问,曹先生,回头见。”沈燕倾笑着含糊了过去。 …… 告别曹先生后,沈燕倾回了前殿,走到书房附近时,看着苏木正捧着一只托盘往书房方向去,她立刻快走几步赶上了他。 “苏内官,晋阳县主是不是还在里面?”沈燕倾低着声音问,心想若是赵含姝还在里面,她今日就好回玄乙居待着了。 “殿下今日好像心情不大好,没和县主说两句话就她回去了,县主走的时候可都抹眼泪了……”苏木摇摇头,口中叹息一声回她道。 他和赵含姝生气了?沈燕倾听得面露惊讶之色,前几日赵含姝在他书房,他可是温言软语,一副关爱有加的模样,这怎么就翻脸了?难道是他今日面君,被他的皇帝爹斥责了?她可也隐隐听说皇帝偏爱二皇子梁王而对太子有些疏忽的。 “沈司记,我还有点别的事,正好你来了,就将这茶顺便带给殿下吧。”苏木一边说着,一边竟是将手中的托盘朝她递了过来。 沈燕倾正想找个借口拒绝,这会儿她可不想进去看李觅的脸色。可是苏木已是放了手,也不待沈燕倾说完话,就转身往外走去了。 “啊,这……” 沈燕倾看得苏木的背影一脸的无语之色,心想这个苏木还真是个小滑头,他定是知道李觅今日心情不好,担心进去书房会被迁怒,所以将这送茶水的差事推给她了。 沈燕倾气恼归气恼,可手上的这茶水还得送进去。她只好捧着托盘走向了书房。走到门口时,发现门竟是半开着的,她探身朝门口一看,见得屋内没有旁人,只有李觅坐在案前看书。 见得李觅一副看得入神的模样,沈燕倾没有出声,她轻着脚步走了进去,又将手中托盘着轻轻放到了他的案头。 “苏木,那丫头还躲在观文阁吗?”李觅没抬头,他问了一声,又伸出手,将案上的茶盏端了起来。 李觅说话之时,唇角微弯,面上也似含着一抹笑意。沈燕倾看得心头好一阵纳闷,苏木刚还说他今日心情不好,连赵含姝都在他这碰了壁,怎的现在看来他可是好得很啊。 第19章 听人说沈小娘子是个美人…… 沈燕倾没说话,只慢慢后退了两步离案边远了些。李觅端起茶喝了一口,似是惊讶功苏木怎么不回话,于是抬眼一瞥,见得沈燕倾正站在案前不远处,他顿时愕然,递到唇边的茶水也忘记喝了。 “你,你怎的进来也不出声?”片刻后,反应过来的李觅面上掠过一线不自然,他放下茶水,语气里有一线嗔怪的意味。 “燕倾见殿下正在专注看书,就担心若是一时聒噪,就会像个老家子似的扰了殿下,因此就没出声,还望殿下见谅。”沈燕倾低着声音,只将那“老家子”三个字咬得特别清晰。 李觅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神,半晌后竟是笑了起来。 “曹伯告诉你的?”李觅问。 李觅问完之后,还未等沈燕倾说话,紧接着又道:“所以你生气了?” 沈燕倾没想到李觅会这样问,心中顿时一阵惊讶,忙抬起头看看,就见得李觅放下了手中的书,正用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看着她。 “我才没有那么小肚量……。”沈燕倾被他看得有些发窘,忙收回眼光,口中小声嘀咕了一声。 见得沈燕倾这话,李觅竟是竟是冷笑一声,笑完之后竟是自坐上起了身,然后慢慢踱步到了她的跟前。 “是,你肚量是不小,不小到被旁人百般刁难都毫不在意。”李觅看着她,语气里分明有些不满的意味。 沈燕倾听得这话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李觅是指刚才赵含姝故意让她一次次行礼的事吧,可是,赵含姝怎么成了他口中的“旁人”了,他与赵含姝之间,不是表面见到的那般关爱有加情意绵绵吗? “殿下,她是县主,我给她多行几次礼倒也没什么……”沈燕倾虽是一肚的疑惑,可还是笑笑道。 可令沈燕倾没想到的是,她这话竟是让李觅越发不快起来,他沉着脸,走近她一步定定地看着他,口中抬高了声音道:“没什么吗?今日是行礼,若是明日见了,又想出别的花样来,你又待如何?” 沈燕倾听得这话面上一怔,李觅说的倒是实情,赵含姝对她心怀恨意,以后只会一次次的变本加厉,届时她又该怎么办? “沈燕倾,你是我明德殿的女官,用不着对旁人卑躬屈膝委屈求全。”李觅见她不说话,走近一步口中有些气恼地又道。 “我知道了,下次县阳县主若还是刁难我,我便和五年前一样,揪她的头发撕打她,如何?”沈燕倾抬起头,看着李觅一脸的笑意。 “你……”李觅顿时气结了。 见得李觅这样,沈燕倾一时心软了些,她放软了声音道:“殿下不必将这事放在心上。今日之事,是燕倾不想生出事端给殿下惹麻烦。不过燕倾的忍让,倒也不是没有底限的,这点还请殿下放心。” 李觅听和沈燕倾这话,神色明显转缓了些,他看着沈燕倾似是还有话说,可过了半晌还是没开口,只轻轻叹息了一声。 沈燕倾怎能不明白他这声叹息的含义,李觅今日之表现,已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对赵含姝表现出的温情与关爱,全都不是发自内心的。他如此做,完全是因为赵含姝身后的太后以及南平王赵遂。如今满朝文武皆以赵郡王为尊,李觅若是让赵含姝心生不快,得罪了赵郡王,继而让太后对他生出不满。这对李觅来说,实在是件不明智的事情。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叫晋阳县主从此后都不找我的麻烦。”沈燕倾看着李觅,还是硬下心肠开口了。 “什么办法?”李觅问。 “殿下可以回禀皇后娘娘,就说我不堪任,让我出宫返家去……”沈燕倾轻着声音,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了,因为她发现李觅脸色已是不大好看了。 “这种馊主意以后还是别提了。”李觅有些没好气,看向她的眼神也带着些气恼。 “哦……”沈燕倾碰了个钉子,面上一阵尴尬,忙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见得沈燕倾一脸乖巧的模样,李觅脸色转缓,正待开口再说句什么,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殿下,殿……” 沈燕倾抬眼看去,就见得一个身着青色袍子的内侍出现在门口。那内侍才开了口,一眼就看见了里面李觅与沈燕倾正面对面站着说话,看上去显得很是亲近,他顿时颇感意外,当即顿住了口,面上呆了下,脚下也有了退却之意。 “石芥,何事?”李觅也转头看了下门口。说话之时,已是轻轻放下了沈燕倾的手。 “殿下,圣上派人传话来了,说的是回鹘可汗今日携带王子进宫面圣,圣上让太子及梁王一道去紫宸殿见客。”那名唤石芥的内侍忙定了定神回禀道。 李觅听得点头,沈燕倾忙朝他恭身一礼,李觅朝她点点头,然后便转身随着石芥出门去。 接下这一整天,沈燕倾只在玄乙居没出门,晚上和阿俏二人也早早的歇了下来。可没想到次日一大早,沈燕倾才起身后不久,玄乙居却是迎来了不速之客。 “钱婆婆,这位就是明殿殿新任的司记女官沈小娘子。”内侍石芥站在台阶下,一脸恭敬地指着沈燕倾对着身后一脸严肃的老妇人道 “听人说沈小娘子是个美人,今日一见,传言倒是不虚。”那位钱婆婆将沈燕倾上下看看,说话的声音平缓有力,隐隐让人有一丝压迫的感觉。她的身后,还带着几个颇为体壮的宫女。 “燕倾见过钱婆婆。”沈燕倾忙福身一礼,她听李莞说过,这钱婆婆是太后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后宫上下都对她都颇为尊重。只不知道她为为何突然来了东宫,还径直见到玄乙居来寻她。 “沈小娘子,太后听人说贤妃的亲侄女住进了宫里,还是个漂亮伶俐的,她老人家平常就爱和这样的小娘子说话,因此特地吩咐老妪来请沈小娘子去万寿宫一趟。”钱婆婆仍是缓着声音,面上似是带着一丝笑意。 “是,燕倾理应去拜见太后。”沈燕倾忙软声应了,心里却在暗想,听说太后近些年身子骨不太好,一直于万寿宫出静养深居简出,今日怎的突然想起来要见她了?莫不是那赵含姝在太后跟前递了什么话?可既是都派出钱婆婆来请了,她又怎么推脱不去? 见得沈燕倾应下,钱婆婆微微笑着点头,而后侧过身作了个请的动作,沈燕倾只得笑笑,而后随着钱婆婆一众人往外走去。 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万寿宫,钱婆婆将沈燕倾带到了正殿一侧的一间暖阁之内。 沈燕倾随着钱婆婆入了内,就见得屋内的宽榻上,倚靠着一位妇人,虽是上了些年岁,精神看着有些不济,可是肤色白皙,气韵犹在。 “臣女沈燕倾拜见太后。”沈燕倾在榻前几步远的地方跪拜道。 “起来吧,近前来叫哀家看看。”太后声音缓慢,听起来还算平静。 沈燕倾忙称一声“是”,起身又行了两步,走到太后的榻前重新又跪了下来。 赵太后抬眼将沈燕倾上下打量了一番,过了半晌才道:“沈渊到是生了个好女儿。” 沈燕倾提得她突然提起自己阿爹来,一时间也辨不出其中的意思,只好垂首敛目作恭听模样。 第20章 你想当太子妃吗? “听说你住进明德殿了?”过了片刻,赵太后又出声问道。 沈燕倾听得太后问这话时语气里隐有一丝不满,不由得想起姑母和自己说过的话,赵太后一心是想让赵含姝做太子妃的。自己在皇后的授意下住进东宫,这个消息对赵太后来说肯定是难以接受了。 “回太后的话,是因为燕倾一时鲁莽,私放纸鸢伤了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罚臣女将功赎罪,因此派臣女去明德殿做了司记女官,住进明德殿是为方便伏侍太子殿下。”沈燕倾忙一五一十的解释道,她心里明白,此时若是表现出有一丝一豪想要攀附太子的念头,势必会引起太后极大的反感。 听得沈燕倾说完之后,太后半晌没在再问话,沈燕倾正暗自舒了一口气,可还未等她放松下来,太后竟是突然又开口了。 “你想当太子妃吗?” 太后的声音明显抬高了,问话之时,看向沈燕倾的眼神也明显犀利了起来。沈燕倾看着随即感觉后脊一阵阵发凉,太后的眼神让她瞬间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威严与凉薄,她虽一直称病于万寿宫静养,可她的余威却是一丁点也未曾消减过。 “不,不敢,臣女粗鄙,性子又冒失,哪敢生出如此妄想?只求一心伺奉太子,待将罪过恕了,臣女就向皇后求道敕令好出宫回家去。”沈燕倾跪了下来,她脸色发白,声音也颤抖着。 太后见了沈燕倾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倒像是缓和了些,她定定地看了沈燕倾一会儿,而后轻笑了起来。 “去扶起来吧,怕成这样,倒显得哀家是个恶人了。”赵太后对着身侧的一位侍女道。 那侍女听得太后吩咐答应一声,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搀了沈燕倾一下。沈燕倾扶着侍女的手站了起来,可起身之时,她突然双膝一软,差一点就又跪在地上,幸得那侍女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给扶住了。 “多谢这位姐姐。”沈燕倾面上惊慌不已,强持着镇定朝那侍女道了谢。 榻上的太后冷眼看着沈燕倾一会,面上的警惕之色慢慢消了些。她抬了眼,身旁侍立的一位女官立刻领会,快步上了前,将手中的一卷书递到了沈燕倾的跟前。 “沈司记,上巳节将至,届时太后会至奉国寺礼佛祈福,这是卷般若波若密心经,请沈司记回去抄写一份,明日一早会有人会去东宫取回。”那女官一边递过经书一边道。 “谨遵太后旨意。”沈燕倾忙恭身接过,这时就见太后抬了下手,沈燕倾便一脸恭敬地行了告退礼。 片刻之后,沈燕倾双手捧着经书出了万寿宫的大门。待走出去老远,她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平静了一些。 今日赵太后叫她前来,一为试探,二为敲打,先是言语试探她是否对太子妃之位心存觊觎,见她表现得惊慌上不了台面的模样,太后戒备稍缓,才又吩咐她抄《卷般若波若密心经》,表面看是抚慰,实则是进一步的敲打于她,要她清心寡欲,不得对太子妃之位有任何幻想。 “这宫里,是越发不能再呆下去了……”沈燕倾前后想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沈燕倾一面走路一面想着心事,一直没怎么留意四周的情形,不知不觉间竟是越走越远,等她意识过来时,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迷路了。她抬眼朝周围看看,正想寻个过路的宫女或是内侍问下路。可她一抬头,就见得前面有一片宽阔的绿茵地,中间竖有一两根高高的杆子,杆子上部有络网,网上留有一尺见方的门洞。场地上有十数个身着彩衣的人正在来回奔跑着。 原来这是是个蹴鞠场,沈燕倾看得会心一笑,她往场地边走了几步,正待出声喊个人问路。可突间就觉眼前一闪,紧接着,一只圆圆的东西朝着她的面门直飞了过来,她下意识的偏头避过,待那东西落了地,她一低头,就发现那竟是一只鞠球。 “喂,哪里来的小婢,跑到这里做什么?一会被踢破了头可别哭!”这时,场地中央传来一道大咧咧的声音。 沈燕倾听得这明显带有讥笑的声音,心里当即有些不舒服,她抬头看去,就见得说话的是个身着一身红色劲衣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唇红齿白一脸精致模样,只是神色倨傲,眉宇间透着一股傲慢无礼的感觉。 沈燕倾见了这人的周身气势,心里已是隐隐猜出了此人是谁,这般年纪,这副颐指气使的架势,又能在后宫领着一众少年郎玩蹴鞠,想来除了那位最受圣上宠爱的二皇子梁王李彦无疑了。 “喂,那小婢!你把球捡起送过来,爷今日就饶恕你误闯之罪!”见得沈燕倾不声不响的模样,那李彦以为是她是被自己吓着了,于是扬起嗓音又叫了一声。他的话,引得她身边一众差不多年岁的侍从都笑了起来,似是很享受这样一个娇俏柔弱的小婢女,在他们瞩目之下变得惊惶不定的模样。 听得这些笑声,沈燕倾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手里的经书放到了草地之上,自己则慢慢走到那鞠球跟前,又弯了下腰,将鞠球捡起来抱在了手里,双眼又朝场地中央的红衣少年看了看。 “来,过来,给爷送过来!”李彦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沈燕倾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宫中主子们豢养的狮子狗,还是漂亮乖巧又胆小的那种。 沈燕倾面上仍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可心里却是暗骂了一声,早就听说梁王仗着皇帝和郑淑妃宠爱,一向胡作非为目中无人,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他还真不是个东西。 就在李彦等得有些不耐之时,沈燕倾这才动弹了一下,不过她不是迈步向前,而是后退了两步,然后双手一抬,竟是将手中的鞠球抛向了半空,待那蹴鞠下落之时,她纵身飞起一脚,飞速踢向了那只蹴鞠。转瞬之时,一道弧线划过,那鞠球飞向了场地中央,在场上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那只蹴鞠稳稳地穿过了网络中间的风流眼。 看着落在球门那边草地的鞠球,又看看李彦及他的一众侍从呆若木鸡的模样,沈燕倾满意的笑了下,然后拍了下双手,又理了下袖子,这才弯腰将地上的经书捡起来,正待迈步离开。 “这位姐姐,你先别走!” 沈燕倾才转过身迈了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很是急切的声音,是李彦在冲她喊着。刚才还是一口一声“小婢、小婢”的叫着,不过见她踢了一脚蹴鞠,他竟就改口叫“姐姐”了。沈燕倾好气的同时不由得有些好笑了,不过她可不想在此逗留,更不想被这趾高气扬的李彦认出她的身份来。 沈燕倾装作没听见李彦的喊声,只快着脚步,只想着快些离了去,可她分明低估了李彦的脸皮厚度,他竟是飞奔般的跑出了场地,又大步朝她撵了过来。 “姐姐,别走,听我说句话!”李彦竟是追到了她身后,又一把拽了她的衣袖。 沈燕倾看着自己的袖子,不由得眉心一拧,只好停下来又转过身,有点气恼地看了李彦一眼。 “你这小黄门好生无礼!”沈燕倾甩了下袖子,又冲李彦喝了一声,事到如今,她只有装傻重愣,装作不认识李彦,只将他认作宫中的小黄门。 “小,小黄门?”李彦听得沈燕倾这话,收了手,用指头指向他自己的脸,面上立即露出惊愕不已的神情。 第21章 殿下这般生气,可是因为…… “怎么,不是小黄门,难不成你还是个中贵人不成?”沈燕倾看着他的表情忙改口问道。 “呃,对对,我,我就……就是个小黄门,不过,我以后肯定能做个中贵人的。”李彦竟是点头认下了,还一本正经地立起了志向。 “姐姐你别误会,我是见姐姐刚才好利落洒脱的脚法,就想来问一问,你是跟谁学的,可不可以教我一教?”不待沈燕倾说话,李彦又自顾说起了话,一边说着,一边还笑嘻嘻的,朝她露出一嘴洁白的牙齿。 沈燕倾听了这话,心里忍不住笑了一声,心想皇帝这两个龙子还真是两副截然不同的性子。李觅少年老成,成天只知道读书苦学,而眼前这一位,分明就是个只知玩乐的浪荡子。 “哦,我这个是自己胡乱学的,上不了台面,更是不敢教你。”沈燕倾忙摇着头,然后脚步挪动着,只想瞅了机会逃之夭夭。 “自己学的?这就更厉害了,好姐姐,你可一定得教教我!”那李彦听了沈燕倾,脸上露出了惊羡不已的神情,一边说着一边又要伸手扯沈燕倾的袖子。 沈燕倾见得李彦上前来,忙侧身避开他的手,这会儿她心里好生后悔,后悔刚才没忍得一时之气显摆了一回,没想到竟惹上了这么一个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了。 “教你也行,不过要等一等。你看,我才从太后那里领了命,正紧赶着回去抄佛经,或是耽搁了明儿一早不交出去,就要犯下大不敬之罪的。”沈燕倾忙举了举手中的佛经,心想搬出太后这尊大佛,总该能镇得住这李彦吧。 可令沈燕倾没想到的是,李彦听了这话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凑近了一点,一面拍着胸口一面喜滋滋地道:“这个容易,抄佛经的事包在我身上,我有的是办法叫皇祖母满意。姐姐你只管教我蹴鞠就行。” 沈燕倾听得心里暗暗叫苦,左右无法脱身,无奈之下只得道:“这哪里能成?自然还是我自己抄的好。要不这么着,你明日一来这蹴鞠场等我,到时我肯定好好教你,怎么样?” 李彦听得这话,面上虽有些不情愿,可见沈燕倾一脸难以说服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一言为定!明儿一大早我就这等你,你可一定得来!”李彦盯着沈燕倾道。 “嗯,一言为定!”沈燕倾重重点头,她心想只要此时脱了身,以后见了李彦就绕着道,宫里这么些和她年岁相仿的女子,她就不信他还能认出她来。 沈燕倾说完之后,转过身快着脚步就朝前走去。待走出去一段路之后,就听得李彦在她身后喊了起来。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 沈燕倾哪里还肯回头应他,直装作没听见,脚步迈得飞快,一转眼就拐过宫墙去,确定李彦看不见她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又寻了一圈,见到路边的有个小宫女正在修剪花草,她上前问了路,这才急急地往东宫方向赶了回去。 才走到明德殿门口时,沈燕倾却是吓了一跳,因为门口正走出一群人来,走在前头的是李觅,只见他头戴远游冠,身着大红公服,佩双玉及绶带,俨然是一身朝服打扮。沈燕倾这才想起今日是大朝会之日,他这是才下了朝回来的。只是,他为何脚步匆匆,脸上的神色也失了平日里沉稳与平静,居然露着一丝焦灼之色?还有,阿俏怎么也一脸焦急的跟在他身后? “我家姐儿回来了!”阿俏远远地看到了她,喜得惊呼了一声。 听得这声,众人皆都抬眼看来,面上都带有惊喜之色,李觅也停了下脚步,看向沈燕倾眼神内有丝如释重负的欣喜感觉。 沈燕倾见了眼前情形,一时倒有些疑惑不解了。她快步迎上了前,在离李觅几步远的地方朝他行了一礼。李觅没有说话,脸上的欣喜已是藏了。沈燕倾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一脸疑问地看着众人。 “跟我进来。”片刻后,李觅冷着声音,说完一拂袖子就转头往门内走去。沈燕倾见他似是面露愠色,一时也不敢开口言语,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 “阿俏,发生了何事?”进门之前,沈燕倾伸手扯了下阿俏的袖子。 “姐儿,我见那钱婆婆将你带走,心里有些怕,就去寻了苏内官,苏内官告诉给了曹先生。曹先生听完也急了,亲自去了太极殿一趟,殿下一下朝就赶了回来,正要去万寿宫去寻人,还好姐儿自己回来了。”阿俏压低了声音回道。 “沈小娘子,你快进来吧。”沈燕倾还待问句什么,就听得曹适转过身催道。 沈燕倾忙住了口,跟在曹适身后快步走进了屋子。进屋之后,就发现李觅坐在案后,脸上的神情冷冷的,果然是有些气恼的模样。见得沈燕倾进屋,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转头问曹适道:“今日前殿当值的是哪个?怎的就让钱婆婆直接去了玄乙居?” “回殿下,今日是石芥当值。”曹适回道。 “这般不知变通的人留在前殿做什么?”李觅冷声道。 “知道了,老奴这就去吩咐,打发他出去。”曹适忙应了一声,而后一礼后退出了屋子。 曹适走后,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沈燕倾站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枉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事到临头却是这般糊涂,钱婆婆来了你便跟她走?”李觅突然瞪了一眼沈燕倾,口中也很是没好气地道。 他生的这是哪门气?沈燕倾听得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钱婆婆是奉太后旨意来的,燕倾不敢不遵。”沈燕倾心里有气,可还是平静着声音回道。 “你就不能想个法子拖延一二,好歹等我下朝不行吗?”李觅低斥了一声。 “……” 看着李觅脸上的愠怒,沈燕倾一时愣了神,她当时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一点,或者说,她当时并没有意识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因此也没有多想。不过依李觅这会儿的脸色,这事好似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简单。 “手中捧着什么?”李觅突然又问道。 “回殿下,是般若心经,太后有旨意,要燕倾抄一份,明儿一大早就要交的。”沈燕倾忙抬了抬手中的佛经回道。 李觅听得这话,面上露了一丝疑惑之色,见得沈燕倾站得远远的,便又道:“站那么远坐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燕倾冷不丁的听了这么一句,先是愣了下,又看看李觅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也不知为什么,她竟是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心里也生了些促狭的意味。 “你笑什么?”李觅看着她面露不解之色。 沈燕倾没有立即回话,她快着脚步走到了李觅的案前,将手中的佛经放到了案上,,而后才看着李觅问笑道:“殿下这般生气,可是因为担心燕倾的安危?” 沈燕倾说话之时,眉眼微弯,腮边有一对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李觅见得一时呆了下,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面上竟是掠过了一丝慌乱之色。 第22章 可他一时动作过快,竟是…… “我……我担心什么?你是我东宫女官,却被太后叫去问询,岂不显得我御下不力?” 李觅的语速很快,说完见得沈燕倾仍是一副好奇探究的模样,赶紧又补了一句道:“再者说了,我若不是看在老师的面上,我才会懒得理会你的事……” 李觅说得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边说还抬手,好似是想端起案上放的一盏茶饮上一口,可他一时动作过快,竟是将茶盏给打翻了,茶水淌了一案。 眼见着那茶水就要流到案上摆放的书卷上,沈燕倾着了急,忙迈步上了前,一把自袖内掏出块帕子来,飞快地将案上的茶水给擦拭掉了。 幸好擦得及时,没有殃及到案上摆放的书卷,沈燕倾舒了一口气。 “太后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这会儿李觅的情绪已是平静下来了,他看着沈燕倾问。 “太后她就问我怎么住进东宫的,我就如实回禀了。”沈燕倾回道。 “还问了什么?”李觅继续追问道。 沈燕倾听得摇头,正想说没什么了,可一抬头就见得李觅正定定地看着她,面上分明是一副不容糊弄的神情,她顿了下,只好看着李觅口中有些支吾着道:“太后还问我,问我想不想……嗯,想不想做太子妃……” “那你是怎么回的?” 李觅脱口问了一声,可问完面上就生了些局促来,想是他脱口问出这话之后,生了后悔之息。她沈燕倾能安然自万寿宫出来,自是打消了太后的疑虑,表明她绝不会对太子妃之位有所觊觎的,他这话问得岂不是多此一举? “我自是回说,我绝没有这样的妄想,只一心想着做个女官伺奉太子殿下。”沈燕倾有些惊讶李觅会问出这话,不过还是如实禀道。 听得沈燕倾意料之中的回答,李觅先是点点头,过了半晌却又看着她问道:“你这回的,是心里话吗?” 这下轮到沈燕倾发愣了,她一时不明白李觅为什么要这样问,她本打算说这当然是心里话,可一抬眼,见得李觅正定定地看着她,面上的神色还似有些忐忑的模样,她将正打算出口的话便顿住了。 “殿下以为,我这说的是心里话还是言不由衷?”沈燕倾面露笑意,看着李觅一本正经地问道。 李觅听她这样问,面上立即又露了不自然来,他垂下眉眼,避开了沈燕倾的眼神。 “你……你还是想想你这佛经怎么快点抄完交差吧。”李觅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案头,见着案头的佛经,忙转移了话题。 一经提醒沈燕倾顿时着了急,她上前一步伸了双手就想拿起案上的经卷,可没想到李觅却是先她一点伸手过去,沈燕倾慢了点,手便按上了李觅的手背。才一触到,沈燕倾便吓了一跳,忙将手缩了回去,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殿下,那个,我得快点回去抄经书了……”见得李觅将案上的佛经拿在了手里,沈燕倾只好小声催促着道。 李觅的脸上也是一阵尴尬之色,听得沈燕倾这样说,他忙得抬手将经卷递了过来。 “为太后抄佛经非同一般,你不能心急,得耐下性子慢慢写。你的字尚可,只是性子一急,写得快了,笔力就会虚浮散漫。你这回一定得一笔一划稳稳地写。” 临走之前,李觅缓着声音,又细细地叮嘱了沈燕倾一番,沈燕倾一一应下之后,这才行礼告退出了门。 可没想到的是,沈燕倾前脚才回了玄乙居的大门,后脚苏木就带着一个小宫女过来了,沈燕倾一眼认出是贤妃身边的侍女景儿,忙上前询问是不是姑母有事寻她。 “沈司记,请随婢子去宜秋宫一趟,贤娘子要见你。”景儿一礼道。 沈燕倾心想定旧姑母也听说太后将她叫到万寿宫的事了,于是放下手中的佛经就随着景儿一道出门了。 待到了宜秋宫,竟见得贤妃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身侧站着李莞,两人都是面有焦灼之色,见得沈燕倾出现在院门处,贤妃顿时面色一松,李莞已是快步迎了过来。 “燕倾姐,你可来了,母妃急得在屋里都待不住。”李莞一把拽了沈燕倾的手,口中急切着声音道。 听得李莞这般说,沈燕倾心里好一阵过意不去,忙快着脚步走到了贤妃跟前一礼道:“燕倾叫姑母担心了。” “你快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进屋说话吧。”贤妃伸手将沈燕倾扶起,然后牵着她的手就往屋内走去。 进屋后,贤妃屏退了左右,连李莞也被她支了出去。待屋里只剩两人,贤妃忙让沈燕倾将去太后宫中的情形一一说了。见着一向娴静稳重的贤妃,此刻竟有些六神无主的模样,沈燕倾心中生了些疑惑,可又不好冒然相问,只好将与太后之间的话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阿弥陀佛,这是哪位菩萨保佑?也亏得你是个机灵的,不然今日可真正是险了!”贤妃听完之后竟是双手合十念起了佛。 “姑母?太后她,她是不是很可怕?”沈燕倾轻着声音,终于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唉,你个小女娃娃,哪里知晓这深宫里的险恶……”贤妃叹息一声,然后轻着声音,和沈燕倾说起了一段已尘封很久的宫中秘事。 原来,当年皇帝还未亲政之时,喜欢上了后宫的一位女官。那女官生得美貌又颇有才气,皇帝视其为解语花颇为爱怜,他让她住进了两仪殿,两人朝夕相伴,恩爱非常。少男少女情窦初开,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还是有那别有用心的人,将这事密报给了太后,同时还进了谗言,说那女官仗着貌美,一味迷惑皇帝,让皇帝对其沉迷不已。 太后听闻此事之后震怒不已,让身边的钱婆婆去请了那女官去了一趟万寿宫,先是训诫一番,而后又宽慰了两句,又赐了一盏茶让她饮下了。 “让钱婆婆相请,先训诫,后宽慰,这倒和我今日情形大抵相似,只不过倒没赐茶……”沈燕倾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插了一句话。 “倾倾,你可知晓,那女官自万寿宫回去之后,不出两个时辰,就口鼻出血一命呜呼了!”贤妃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尖利,面上也有了一丝怆然之色。 什么?死了?沈燕倾听得心中一沉,随机就意识到,太后赐给那女官的,是一盏毒茶! 怪不得曹先生听闻自己被钱婆婆请去万寿宫,竟亲自去太极殿寻李觅,怪不得连一向沉稳的李觅都面留焦灼之色,又怪不得姑母这般火急火撩的把她叫了过来,原来他们都是在担心太后欲要对她不利啊。 “这样说来,我今日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回了?”沈燕倾看着贤妃心有余悸地道。 “当年那女官只是一介没落小官之后,身份不能与你相比,太后自是不会明着下手。可太后此举之意已是昭然若示,她是做给皇后,太子,我,还有你父亲看的,若是有人阻了晋阳县主问鼎太子妃之位,她是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贤妃又是长叹一声道。 不会明着下手,可难保不会暗地里加害啊!沈燕倾想到这里,后背便感觉沁出了一层薄汗来。 第23章 要真是他做的,我还不得…… “倾倾,从前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以为凭皇后之力,怎么着也能与太后抗衡一二,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贤妃轻着声音,面上已有了一丝内疚之意,沈燕倾何曾不明白她的意思?贤妃原本有让她争取太子妃之位的想法,可如今见得自己身处危险境地,心中难安,她这是生了退却之意了。 “姑母不必烦恼,燕倾以后定当加倍小心,谨言慎行,不去招惹晋阳县主,与太子殿下保持距离,想必太后慢慢也就不再注意我了。”沈燕倾坐到贤妃身侧,口中宽慰着她道。 “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贤妃点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 …… 沈燕倾自宜秋宫回到玄乙居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小书房内,一门心思地开始抄起了佛经。她记着李觅的叮嘱,没有心急一气写成,而是静下心来慢慢抄写。 沈燕倾一字一划,写了一页又一页,不知不觉间就写到了后半夜。阿俏本是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可她两眼巴巴地看着干着急可也帮不了忙,这可不似上次李觅罚抄《女论语》,能让人代笔糊弄过关的。沈燕倾见阿俏面有困倦之色,便连逼带哄的让她先去睡了。 阿俏离去之后,沈燕倾又独自写了好久,待到凌晨之后,实在熬不住困意,竟是丢了笑趴在案几上打起了盹,她原想着稍睡一会,等困倦消去一些再起来写的,可是没想到的,她一觉醒来之时,天竟是已经大亮了。 沈燕倾抬手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又看看外面的光亮,慢慢地清醒了过来,下一瞬便惊呼了起来。 “糟糕,睡过头了,我还有最后一篇没有写!” 沈燕倾叫完之后,赶紧伸手往案几上一捞,心想赶紧将剩下的给抄完,可她手伸出去之后却是捞个空。她心中一惊,忙揉了揉眼睛看向案上,就发现自己睡去之前铺了一案的宣纸竟都不翼而飞了,她的面前竟是空空如也。 沈燕倾顿时吓得不轻,忙站起了身又朝屋内看看,这才发现案头的一角,有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忙伸手拿过那叠纸张又坐了下来。 沈燕倾将纸张放在了案前,又翻了起来,想看看还差多少,赶在钱婆婆来之前赶紧补齐了,可她一翻之下,却是发现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没写完的最后一篇竟是有了,更让她惊愕的是,那上面的字,不是黑墨写就,而是一个个暗红色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红色的字,可这字和我写的字一模一样?难不成是我昨夜梦游拿了朱墨写的?”沈燕倾拿着手中写有红字的纸张傻了眼。 “姐儿,发生何事了?”阿俏推门进来了,她就睡在外间,听见沈燕倾的声音才醒了过来,忙披衣进来询问。 “阿俏,昨夜可有什么人进来过?”沈燕倾立即问道。 “没有啊,我一点动静都没感觉到……”阿俏摇了摇头,走到沈燕倾跟前,一眼看见她手中拿的纸张,顿时也就变了脸色。 “姐儿,这字怎么是血色的?”阿俏慌乱着声音问。 血色,血?听了阿俏的话,沈燕倾看着手里的愣了神,电光火石间,她突然醒转了过来。适才她一直想着是这字是朱墨写就的,这经阿俏一提,她突然就想起从前听说过,有人会用针刺破自己的指头,以血抄经以表虔诚礼佛之心。可是,这是什么人,半夜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她的屋子,又刺了自己的血,替她将剩下的经书给抄完了,还是模仿她的笔迹? 就在沈燕倾拿着手里的纸张竭力思索时,门外传来了几声叩门声,紧接着苏木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司记起身了吗?” “苏内官,你进来吧。”沈燕倾忙应道,阿俏忙上前将门打开了。 “沈司记,万寿宫的人来了,正候在院外。”苏木站在门口施了一礼道。 “快请进来吧。”沈燕倾口中应了一声,然后叫阿俏取过垫有红绸布的匣子,她则坐至案前,将自己抄好的前篇以及两页以血写成的末篇都归拢在一处,又小心放入了匣子内。 片刻之后,苏木领着万寿宫的宫女进得门来,沈燕倾忙将匣子交给了她。 目送苏木及那宫女离开玄乙居,沈燕倾没有进屋补觉,她心中一直在琢磨那以血刺经的事。究竟是谁,半夜潜了进来,又做了这样的事? “会是谁呢?知晓我抄经的事,能入得玄乙居,还不惜刺血来帮我?” 沈燕倾出了书房,走到外面的院子内,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口中喃喃自语。 沈燕倾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李觅,可她很快就摇着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李觅这人一副君子作派,他怎么可能会做出深夜潜入之事?再说了,他又怎么可能为了她刺血抄经?如今他能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客客气气地待自己这个“不讨喜”,已属极不容易了。 “要真是他做的,我还不得感激涕零以身相许啊?”沈燕倾心里也为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感到好笑,忍不住小声调侃了自己一句。 可如果不是李觅,那又会是谁呢?沈燕倾来回踱着步子,又抬头看了看院外的天空,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一张精致张扬的脸来。 “这个容易,这抄佛经的事包在我身上,我有的是办法叫皇祖母满意。而你,只要教我踢蹴鞠就行了。” 那人自信满满的声音尤在耳旁,沈燕倾心里便又猜测了起来,这刺血抄经的不会是李彦干的吧,他说的“有的是办法叫皇祖母满意”,难道就是指刺血抄经?可是,东宫戒备森严,他李彦是怎么进来的?再说,就算他混进来了,他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怎么可能为一个才见一次面的婢女,做出这般惊人之事? 难不成是李彦派了身边的什么高人潜入玄乙居的?沈燕倾想到此处,又摇了摇头,越发觉得自己想法荒唐了。她站在原地又胡乱想了一会儿,而后心道自己在这里横竖这会儿是想不出来,不如先去前殿,去李觅那里应个卯,顺便找苏木或是曹先生打听一番,说不定会寻到些线索。 不多时,沈燕倾去到了前殿,她本想直接往书房方向去的,她估算着李觅这个时候也应该快自崇文馆回来了。可她才至书房院外,就见得苏木正从里面走出来。 “沈司记,殿下还没有下课,不过……”苏木对着沈燕倾一礼,口中说着话,面上露了犹豫之色,说完还拿眼朝书房内看了一眼。 “不过什么?”看着苏木的脸色,沈燕倾顿时感觉有些怪怪的。 “二殿下来了,指名要见沈司记。”苏木一脸的为难之色。 二殿下?什么二殿下?为什么指名要见她?沈燕倾听得一脸的惊愕。 沈燕倾还未来得及和苏木问话,这时就听见苏木身后的门被人哐当一声自里面打开了,紧接着,一团红通通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姐姐,我可算是等到你了!” 一道肆意飞扬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24章 兄长怎的突然来了?他可…… 这不是昨日在蹴鞠场见过的李彦吗?他可不就是二殿下!沈燕倾看着眼前那张笑嘻嘻的脸,恍然大悟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昨日是自己大意,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还以为不告之名姓,又急匆匆的溜走,李彦就会寻不到她。可也不想想他李彦是什么人,一声吩咐下去,自有一众侍从挖苦心思替他张罗,还能打听不出一个被太后叫去抄佛经的宫人的下落来? “见过二殿下。”沈燕倾只好上前福了一礼。 “免了免了!”李彦一边挥着手,有些转过头有些不满看了苏木一眼,应是怪苏木将他的身份说了出来。 “姐姐,你还像昨日一样,将我当做个小黄门好了!”李彦跑下了台阶,站到了沈燕倾的面前。 “那可不成,昨日是不知者不为罪,今日若还将二殿下当成小黄门,这罪过可就大了。”沈燕倾笑笑道。 “我愿意让姐姐这样看待,谁要多言,我叫人割了他舌头!”李彦张口就道。 唉,怎的惹上这么个二世祖来?看着李彦那张任性里带着嚣张的脸,沈燕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仍是微笑着问:“不知二殿下清早前来所为何事?” “姐姐你还问?昨日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今日一大早我在蹴鞠场等你的。我天还没亮就去等了,可左等右等都不见姐姐来,我只好寻到这里来了。”李彦说着话,面上露出了一丝委屈之色。 沈燕倾听得又是一声叹,昨日为是了尽早脱身拿话搪塞他的,谁知他竟当了真,这会儿该是怎么办? “姐姐,不说不说了!你现在就和我去蹴鞠场吧,一会兄长回来看见我可就不好了。”沈燕倾还真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解释,可李彦已是不提她爽约的事,只催促着她和他一道走。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好似是担心李觅发现他来了东宫,沈燕倾想到此处心念一动,忍不住回头朝着外面的宫道上看了眼,此时,还真希望李觅立刻出现了,好将李彦给打发走。可她伸长了脖子看了又看,那路上仍是空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走吧,姐姐的经书不都已经抄好了吗?怎的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沈燕倾正着急时,突然间听得李彦这么一句,她心中微微一惊,心想李彦怎知她的经书都抄好了?难不成这刺血抄经的事真的是他叫人做下的?沈燕倾心中怀疑,正想仔细问李彦一番,可李彦已是急不及了,他在沈燕倾身边不停的转个圈,几次作势要拽她的袖子。 “二殿下怎知我佛经抄好了?”沈燕倾一边避开李彦一边问道。 “哎呀,先别提这事了,姐姐有一万个疑问,也得和我去了蹴鞠场再说。”李彦却是挥着袖子岔开了话题。 罢了,就同他去一趟,等到了蹴鞠场再慢慢问他便是。沈燕倾想到此处,只好点了点头,李彦顿时喜得眉开眼笑。 不多时,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之下,沈燕倾随着李彦到了蹴鞠场。还未等沈燕倾说话,场外就有几个小宫女围了过来,迎了沈燕倾去到场边的小阁内换了衣裳。等她再次自小阁内出来时,已是换上了一身水红色的窄袖胡服。 “姐姐这一身好生飒爽!”李彦见得沈燕倾出来,忍不住抚掌赞道。 沈燕倾笑了下,她快步走到李彦跟前道:“二殿下,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抄好佛经了?” “哎呀,姐姐竟还纠结这事,我告诉你就是了,是我刚去东宫的路上,正遇到万寿宫取佛经的侍女了,一问不就知道了吗?”李彦急匆匆的说着,然后不待沈燕倾说话,作势要伸手拽着她要往场地里去。 原来是这样,沈燕倾心里好一阵懊恼,可事至此,她只好随着李彦一道进了场,心里又想李彦这会儿劲头正浓,如果不陪他上一回场,今日无论如何是脱不了身了。 沈燕倾走到场地中央停住了,她脚尖轻点,很是娴熟的将草地上的一只鞠球给勾了起来,又让球在脚背上转了几个圈,然后就鞠球颠起了球,那球时而抛起,时而落下,自她的头、背、肩、腰、及小腿处游走翻飞,令人看是眼花撩乱。 “好!” “好,好!” 四周响起了接连叫好之声,沈燕倾也不理会只轻笑一声,越发将足下那鞠球玩得顺溜。她几岁时起便迷上这蹴鞠,成日缠着两位哥哥教她,哥哥们起先嫌她太小不愿带她玩,可架不住她软磨硬泡,便就依着她每日带她玩一会。 只没曾想,几年之后,她的蹴鞠之技竟是超过哥哥们好些,不仅学会了多样踢法,更将“滚弄”、“飞弄”两样绝技玩得炉火纯青。只到现在,哥哥们提到这事,对她只有竖大拇指夸赞的份。 “好,姐姐这番‘滚弄’之技实在是高!”李彦站在一旁先是看直了一双眼睛,待反应过来,更是手舞足蹈,欢喜异常。 “你们,你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看,这才是技法!枉你们还自命技艺过人,差一点叫你们耽误了爷!”李彦赞过之后,指着身后一群侍从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是是是,小人们日后定当多加练习……”侍从们只得战战兢兢地应着。 李彦喝骂完侍从之中,就满脸堆笑着凑到了沈燕倾跟前,细声细气地跟她请教着。沈燕倾笑着将鞠球递到了李彦的手上,耐下性子倒也有模有样的指点起他来。 李彦纵然跋扈任性,人倒是不笨,不一会儿,便依着沈燕倾的话,将那套“滚弄”之法学得个几分像了。玩兴正酣之时,没想到这时场外跑来一个小黄门,老远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二殿下,二殿下!”那小黄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变了形。 李彦先是不理会,接连听了几声之后就烦了,转过身冲着那快跑到跟前的小黄门就吼道:“嚎什么嚎,嚎丧呢!” “二……二殿下,太子,太子殿下来了!”那小黄门吓得退后几步,看着李彦一脸畏惧着道。 李彦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变,脚下的鞠球也掉落在地上。 “兄长怎的突然来了?他可是有些日子没来这蹴鞠场了。”李彦口中嘀咕了一声,面上也隐隐浮过一丝不悦之色。 一旁的沈燕倾看得暗暗吃惊,心想这李彦听说自家兄长来了,先是表现得有些惊慌,而后就显得有些不耐烦的神色,看来他对李觅,内心是有诸多不满的。 她抬起头朝场外看了一眼,果然见得不远处一行三人正走了过来,李觅在前,王弗之与苏木跟在后面。李觅迈着大步,一张清俊隽秀的脸是板着的,好似有些不高兴一样。 沈燕倾看着李觅的神色,顿时也有了一丝心虚的感觉。她是东宫女官,可没有经过李觅这个主子的同意,就跟着李彦来了蹴鞠场,这算不算得逾矩?李觅会不会因此责怪于她? 容不得沈燕倾多想,李觅已是很快到了跟前。李彦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快步走上前给朝李觅行了一礼,周围的侍从也都快着跟前行礼,沈燕倾跟在众人身后,她低眉垂首,心里只盼着李觅不要注意到她。 “免了。”李觅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还算是平静。 第25章 东宫有她一个就已经够聒…… “不知兄长前来所为何事?”李彦起身之后,面上存着一份小心问道。 “有些日子没踢了,今日空了些,就来了。”李觅缓着声音,面上的神色也像是温和了些。 “好啊!兄长今日可要带弟弟好好踢一回!”李彦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 听得李彦的话,李觅没有立即说话,他走到场地中间,抬腿将草地上的一只鞠球给勾住了,脚背翻转,那鞠球便在他脚背上转了几个漂亮的圈。 “二弟,不如今日你我比试一番,如何?”李觅脚底踩着鞠球,面朝着李彦的方向,语气也是缓着的,听不出喜怒来。 “好啊,弟弟虽说技不如兄长,不过愿意尽力一试。”李彦闻言走至李觅的跟前,口中说得谦虚,脸上却是不自觉的露出一丝自信之色。 “兄长打算怎么比?”李彦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 “就以白打之法,一局定输赢。”李觅回道。 李彦一听顿时喜形于色,看来李觅的话正中了下怀,他适才和沈燕倾学了半日,正想寻个在众人前显摆一把,没想到这么快机会就来了。 “弗之,你来做判者。”李彦冲着一旁的王弗之喊了一声。 王弗之听得答应一声,走至两人中间站了。 李觅没再说话,只将足下的鞠球踢向了李彦,示意他先开始。李彦也不客气,接过鞠球高高抛起,紧接着用足尖接住又颠了起来,鞠球在他的脚背打个转之后又抛了起来,随后将双手伸展开,那鞠球便稳稳的落到他的背上,又来回滚动了起来。 “好一个双肩背月!”人群中有人喝起了彩。 听得叫好之声,李彦面上露出神气之色,紧接着又将鞠球抛起,不时在手臂及腰腹之间滚动起来,自然又引来了阵阵叫好之声。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之后,李彦的鞠球才落了地。场上众人也都击起了掌。 “弗之,你可都记得清了?”李彦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冲着王弗之很是得意地道。 “嗯,都记清了,二殿下适才颠球七十一次,用了双肩背月,转乾坤,旱地拾鱼、金佛推磨四种技法。”王弗之笑着禀道。 “兄长,请吧。”李彦将鞠球递向了李觅,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自豪。 看着李彦一脸自得的模样,隐在人群之后中沈燕倾忍不住笑了下,心道李彦于蹴鞠之上的确有些天赋,刚才他那一番白打之法的确可圈可点。只不知道李觅技法如何,想他平日里只知勤奋读书,这蹴鞠一事必是不会过多上心的,只是为何今日主动提出要与李彦比试?若是技不如李彦,岂不是失了他身为兄长的颜面?沈燕倾想到这里,也不知怎么的,竟是有些替李觅担心起来。 沈燕倾踮了一点脚,越过人群朝李觅看了一眼,可没想到的是,场上的李觅这时也正朝她看了过来,她顿时吓了一跳,愣神之间,就发现李觅竟是瞪了她一眼,眼神里分明有不满,还有些恨恨的意味。沈燕倾顿时心里一阵发虚,他果然是恼她了。 沈燕倾被李觅看得心里直发毛,赶紧低了头垂了眼,又悄悄将腰猫了点,脚步也往后退了两步。正踹踹不安间,这时就听得周围突又然响起一阵叫好声,沈燕倾顿时好奇,忙又悄悄踮脚朝外看了过去。 沈燕倾这一看之下,却又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场上的李觅,身形闪跃不停,那只鞠球正在他的周身上下飞旋着,拐、蹑、搭、蹬,捻,无一不精,各种技法被他尽情施展,直叫人看得眼花撩乱。 “风摆荷,佛顶珠,转乾坤,拐子流星,秋风扫落叶……”王弗之大着嗓门,将李觅所施的技法一一念了出来。 四周观看的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得入神,一时间都忘了喝彩,只将一双眼珠子随着李觅的动作上下左右转着,生怕看漏了一丝一毫。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李觅缓下了动作,那鞠球绕着他的腿弯旋转了一周之后,他一抬手,鞠球更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李觅停了动作立在场中当中,他掌心朝天,将鞠球置于其上,一双眼睛却是看向了沈燕倾的方向,眸光中有着一丝说不出的深意。这让沈燕倾一时愣了神,心里却是没来由的生了一丝慌乱的感觉。李觅最后的那个收式,用的正是“飞燕归巢”。她的名字里偏偏有个“燕”字,难道他是意有所指吗? “咳,乱想什么?不过凑了个巧而已……”沈燕倾忙摇摇头,驱散了心中这个莫名其妙的猜测。 “好,好!好技法!” “太好了!太子殿下好技法!” 四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喝彩之声,不用王弗之宣布,众人也都看了出来,李觅的技法比起李彦是超出不止一点了。 “原来兄长的技艺是如此高超,只是从前不屑在弟弟跟前展示罢了……”李彦站在李觅跟前,面上有挫败之色,口中低喃着声音着道。 “你多想了。”李觅面色平静着回了一句。 “你若想要精进,以后我抽空指点你便是。”李觅顿了顿又道。 李彦听得这话面色缓了缓,他面露踌躇之色,片刻之后似是下定决了,于是上前一步对李觅道:“兄长为储君,身负重责,自不能和弟弟一样清闲散漫,弟弟也不敢为此搅扰兄长。兄长若是心疼弟弟,不如换个方式如何?” “换个方式,指什么?”李觅似是有些惊讶。 “这个简单,也就是兄长一句话的事。”李彦闻言面露笑意,而后手一抬,竟是直直指向了人群之后沈燕倾的方向。 “兄长,可否让她去我的临照殿?”李彦指着沈燕倾脱口而出道。 他说什么?要她去临照殿?人群之中的沈燕倾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李彦竟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只不知道李觅会如何作答。沈燕倾惊讶之余也生了一些好奇,于是悄悄抬头朝李觅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李觅仍是站在原地,脸上的神色也平静得很,眼神也并不朝她看,好似李彦刚才手指的,根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也许他会答应的吧,毕竟,自己在他的眼内,还是那个“不讨喜”的存在,此时若是应了李彦的请求,不就是正好顺水推舟让她离开了吗?沈燕倾在心里猜测着,末了还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我知道,她是位得力的司记女官,这样好了,我愿以十名能写会算的女官与兄长相换,如何?”李彦见李觅半晌不说话,于是又添了一句,面上也是一脸的势在必得的神情。 听了这话,李觅抬眼将李彦上下看了一回,片刻后竟是冷笑了一声。 “东宫有她一个就已经够聒噪的了,还要哪么些女官做什么?”李觅缓着声音,面上的神色辨不出喜怒。 “嫌她聒噪?太好了,也就是说,兄长是答应她去临照殿了?”李彦一听就大笑了起来。 沈燕倾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阵好气,心里暗骂李觅还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快就将她拱手送给了李彦,好似她就是个物件一般,真是太可恶了。 “你上前来。”就在沈燕倾心里将李觅大骂的时候,李觅却是突然朝她喊道。 怎么,将她送人了,还要她上前当着众人做个交接仪式吗?沈燕倾心里恼火,可偏又不能发作,只得将嘴唇咬了咬,心里忍了又忍,过了半晌还是慢慢走到了两兄弟的跟前。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沈燕倾对着李觅一礼道。 “沈燕倾,梁王要你去他的临照殿,你可愿意?”李觅一边说着,一边朝沈燕倾深深看了一眼。沈燕倾刚一触到那个眼神,心里竟是一凛,李觅看她的眼神有些凶,里面分明有浓浓的警告意味。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想她去临照殿吗,那不答应李彦就是了,可是为什么要问她的意思,还要这么凶巴巴地看着她?可她只是个司记女官,自是不能得罪了他这个正主,可是要让梁王心里不爽,那她这小日子可也不好过啊。 “姐姐,你快应了吧,这就随我去临照殿。”李彦看着沈燕倾,脸上的笑意已是藏不住了。 沈燕倾听得这话不由暗暗叫苦,心里纵然将李觅恨得牙痒痒,可还是竭力忍了,又上前恭身一礼对着李觅正色道:“殿下容禀,燕倾先前私制纸鸢误伤了殿下,因此被皇后娘娘派到东宫任女官,是要燕倾将功赎过的。如今燕倾才至东宫就要离开,岂不是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信任?” 沈燕倾一番说得轻声细语,其中意思却是十分明了,她不愿离东宫去临照殿,还搬出了皇后娘娘作了挡箭牌,任他是李觅还是李彦,总不能明着违逆皇后的旨意。 李觅听了沈燕倾这话,面色立刻就缓和了不少。他面向李彦,声音低沉着道:“我倒忘了这茬,如此看来,她倒是不能离开东宫了 。” 第26章 太子昨夜来过了………… “哦,原来是这样,这倒是不好勉强了。”李彦听得应了一声,又朝沈燕倾看了一眼,面上明显浮现一抹失落之色。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李觅不待李彦再开口,低语一声之后,转过身,拂袖就往外走去。 “沈司记,还不快跟上?”见得沈燕倾还站在原地发呆,王弗之忙走至她身边催促了一声。 经了王弗之的提醒,沈燕倾这才清醒了过来,忙朝着李彦恭身一礼口称了“告退”,正待离开之时,却冷不防李彦突然走近了她,又低头附在她耳畔,口中低低道:“早晚我会想出办法,叫你变成我的人。” 李彦的声音很小,却是有些发沉,暗含着一丝狠厉与冷意。沈燕倾听在耳内无疑是个惊雷,她抬起头,看向李彦的脸上皆是惊愕之色,李彦见状勾唇轻笑了起来。 “姐姐快回去吧,等你空了,可要再来教我踢蹴鞠啊!”李彦笑容满面,语声活泼,最后还朝她眨下了眼睛,一派顽皮轻松之样,仿佛刚才的那句狠厉之语根本不是自他口中说出来的。 离开蹴鞠场之后,沈燕倾心里却是难以平静。刚才李彦那句带着冷意的话一直回响在她耳畔。由此看来,李彦对李觅表现出的恭敬与畏惧,皆都是表面功夫,他的内心对李觅这个兄长是不屑的。如今他连李觅的一个女官都要设法争了去,那其它的呢?太子之位呢?沈燕倾不敢再想下去了。 沈燕倾抬起头,看着走在前面李觅的背影,心里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梁王李彦比太子更得圣宠,这是前朝后宫人人皆知的事实。李觅这个太子,想必做得有些辛苦吧。 这边的沈燕倾兀自想着心事,那边的蹴鞠场上,见她与李觅才离开之后,李彦也就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不过片刻也就带着众人离开了。 待蹴鞠场上变得空无一人时,场外小阁的拐角处,有两个女子的身影慢步走了出来。 “哼,惑了太子哥哥还不算,如今竟又勾搭上了梁王,她还真是个十足的狐媚子!” 说话的女子衣着鲜艳,妆容精致,语气中带有一丝恨意,正是晋阳县主赵含姝,站在她身边的,正是元姑。两人看样子是来了许久,将刚才蹴鞠场上的一幕全都看在了眼里。 “婢子也没想到,这沈燕倾竟了又结识了梁王。”元姑叹息着道。 赵含姝听得这话越发生气,她紧捏着手中的帕子跺着脚道:“元姑,你说她究竟有什么本领?我好不容易说动了外祖母,想要治一治她的,可外祖母竟只叫她抄佛经。适才我去万寿宫,还听见外祖母和钱婆婆说话,说什么沈燕倾能刺血抄经,其心可鉴,元姑你说外祖母是不是老糊涂了?” “嘘,县主切不可乱说。”元姑忙上前一步阻止赵含姝道。 “元姑,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赵含姝跺着脚说得一脸的不甘。 “县主不必动怒,若是梁王真的看了上沈燕倾,那于我们倒是件好事。”元姑看着李彦一行人远去的方向,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好事吗?”赵含姝听得似有所悟,唇边也慢慢溢出一丝笑意来。 …… 东宫明德殿门口,走在前头的王弗之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落在后面一点的沈燕倾,口中有些疑惑的问道:“沈司记,你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哦,没在想什么,可能是昨夜睡得晚,这会儿有些犯困的缘故。”沈燕倾正为李觅的事想得入神,这会儿听得王弗之出声,她回过神来赶紧笑笑道。 我还真是瞎操心,李觅为人稳重天资上佳,深得朝臣拥戴,又有王皇后及太原王家作为支撑,他的太子之位怎么不稳?你啊,还真是杞人忧天?沈燕倾面上朝王弗之笑着,心里却将自己暗暗骂了一通。 “怪不得呢,我听说你昨日去了太后的万寿宫,我还甚是担心,幸好没什么事。”王弗之走回来几步,站在她跟前道。 “嗯,没什么事,太后只是叫我抄一卷佛经……”沈燕倾轻笑点点头。 “没事就好,不过也不知沈司记这两日是走了什么运?前日里太后召见,今日却又被梁王叫了去。” 沈燕倾听得这话叹息一声,面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王弗之正待再说话句什么,这时便听走在前面的李觅开口了。 “弗之,你很空闲是不是?” 李觅的声音平缓没有起伏,王弗之听得却是脸色微变,忙转过脸大声道:“殿下,我突然间想起我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王弗之忙不迭地告辞出了门,沈燕倾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心想这王弗之自小和李觅一道长大的,他怎么就那么怕李觅? 沈燕倾笑完之后转过脸,就发现李觅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她,他沉着脸,眼神也是冷冷的。沈燕倾心里顿时就有些犯怵了,心想王弗之估计也是怕看到他这张冷面孔吧。她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走上前,心里还在琢磨着,这回该怎么样向他认个错。 可没等到沈燕倾走过去,李觅已是收回眼光,他转过身,竟是一句话也没说,甩袖径直朝院内走了进去。沈燕倾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时更是没了底。她紧赶几步,想要追上了李觅的脚步,想要和他解释一番是如何遇上李彦,又如何被他硬拉着去蹴鞠场的事。 可沈燕倾没想到的,李觅的脚步越走虐越快,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沈燕倾一路小跑着,眼看走到了书房门口了,可李觅伸手推门进去之后,竟是“哐当”一声将门给关了起来,只留在沈燕倾站在门外,双眼看着还在晃动不已的门框发着愣。 “苏木,殿下他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沈燕倾站了半晌,转过脸来,朝着刚走来的苏木问道。 “沈司记,你先回去吧,殿下他昨夜没睡好,歇息个半日就好了。”苏木朝她笑笑道。 没睡好?沈燕倾听得挠了挠头,心想昨夜她为抄佛经的没睡好,可李觅怎么也没睡好?沈燕倾想到这里,心念一动,突然就想起那以血刺就的佛经来。她先前还有点怀疑是李彦派人做的,现在回过头一想,自己这想法实在是太不切实际了。这会儿听苏木说起李觅昨夜没睡好,她就在想,难道真的是李觅深夜去了玄乙居?沈燕倾心下猜测,正待拉住苏木仔细问上几句。可这在这里,就听得李觅在书房内唤了一声“苏木”。 “沈司记,我进去伺候殿下了,你回去歇着吧。”苏木朝她一礼,然后快着脚步就推门入了内。 眼看着门又被关上了,沈燕倾一时没奈何,又不好厚着脸皮往李觅跟前凑,只好叹息一声,而后转过身,神色蔫蔫的往玄乙居的方向走去。 沈燕倾走出去不远,迎面就碰到了女官模样的领着个小宫女正匆匆走进来,小宫女手里提了只食盒。 沈燕倾认出那是东宫尚食女官,快走几步上前打招呼道:“林尚食,你这是往哪里去?” “哦,是沈司记啊。”林尚食也认出她来,朝她笑笑后接着道:“曹先生一早吩咐了,让做了些补气益血的汤羹奉给殿下,我这不是做好来了吗?” 补气益血?李觅要喝补气益血的汤羹?沈燕倾听得一时愣了神来。连林尚食和小宫女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 沈燕倾心事重重地回了玄乙居,才刚进门,阿俏就自里屋迎了出来。 “姐儿,你瞧瞧这个,也不知是谁落下的?”阿俏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一样东西递给了沈燕倾。 沈燕倾接过一看,就发现手里是一只玉佩,羊脂白玉的质地,触手温润,正面浮雕盘龙纹。沈燕倾才看了一眼就脸色一变,这玉佩,她在李觅的腰间看到过,可李觅佩玉吗?怎的出现在阿俏手里? “阿俏,你在哪里发现的?”沈燕倾急着声音问。 “是在小书房里啊,姐儿早早出了门,我见小书房案上有些乱,就去收拾了下,在案几底下的垫子缝隙里看到的,你瞧这络子都散了……”阿俏指着沈燕倾手里的玉佩道。 小书房的案几下?沈燕倾捧着手里的玉佩,脑中电光火石般的就明白了一件事来,那就是太子昨夜来过玄乙居小书房了!他见自己睡着,便坐在案几前,刺破了自己指头,将剩下的最后一章以血为墨写完了然后又悄悄开了,只是他没想到身上的佩玉的络子散了,这玉佩掉落在了案下,倒叫她发现了这事。 “姐儿,这玉佩是不是……太子殿下的?”阿俏看着沈燕倾的脸色,口中试探着问道。 “阿俏,我这就去前殿一趟。” 沈燕倾没有理会阿俏的问话,只冲她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拨腿就奔出了院门。 “看姐儿这么紧张,这玉佩必是太子殿下的了,可是,殿下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发现?”阿俏站在门口看着沈燕倾急匆匆背影,口中喃喃自语着道。 第27章 他为何次次都在维护于我…… 沈燕倾很快就赶到前殿书房所在的院落外,可门口的小黄门就告诉她太子殿下此刻已不在书房。 “那他去哪儿?”沈燕倾有些着急地问。 “殿下他今日有些不适,曹先生劝了好半天,殿下才答应去寝殿歇息了。”小黄门回道。 沈燕倾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阵发紧,想他不仅熬夜还失了血,一大早又去与李彦比试了一场蹴鞠,这番折腾之下,定是会有不适之状了。她与小黄门匆匆道了声谢,转过身便毫不犹豫地往寝殿方向去了。 待到了李觅的寝殿之外时,一路过来走得脚下生风的沈燕倾却是放缓了脚步,等看到寝殿大门口时,她停了下来,手里心紧紧捏着李觅的那块玉佩,心里却是犹豫起来,她突然之间就不知该如何面对李觅了。 我一会要将玉佩还给他,可是,我要说什么,说是在我的小书房里捡到的,然后要感谢他悄悄为我做的事吗?可是,他既是身子不适,这会儿定是歇着的,我又怎么好进去打扰他?沈燕倾想到此处,心里就打了退堂鼓,可手里的玉佩又在提醒她要尽快还回去,正左右为难之时,门口走出来一个人来,沈燕倾一看顿时面上一喜,那人正是曹先生。 “沈小娘子,你怎么来了?”曹适见了她就快步走出来问道。 “曹先生,你看一下,这是殿下的玉佩吧?”沈燕倾忙将手中的玉佩递到了曹适的跟前。 曹适伸手接过,才看了一眼就眯眼笑了起来。 “我才将苏木骂了一通,殿下的佩玉不见了都没发现,正要打发人去寻,没想到被沈小娘子捡到了。”曹适笑呵呵地道。 “对了,沈小娘子是在哪里捡到的?”曹适紧接着又问。 “是阿俏在我抄佛经的小书房里捡到的。”沈燕倾轻声说着话,一双眼睛看着曹适,里面询问探究之意不言而喻。 曹适听了这话,面色微微一变,他转过身,指指一旁的偏院道:“沈小娘子,请里面说话。” 沈燕倾点点头,默默跟在曹适身后进了偏院。 “沈小娘子想必全都知晓了?”进院后,曹适看着沈燕倾问。 沈燕倾没说话,又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曹适的说法。 曹适随轻叹了一声,而后才又道:“你想必已是听贤娘子说过,当年两仪殿女官被太后赐茶的事了?” 怎么曹先生也提起当年被太后赐毒的女官了?沈燕倾听得心里吃惊,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虽说沈小娘子机智,能安然出了万寿宫,可人心一向难测,更何况是太后,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幸得太后这些年潜心向佛,若以血刺经能打动于她一二,沈小娘子便也能逃过一劫了。这也是殿下昨晚思索良久才想出的办法。” 原来真是一切都是李觅所为,沈燕倾虽说来时路上已经断定,可亲耳听得曹先生说出来,她心中还是震惊不已。 “曹先生,殿下既是想到这个办法,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让我来做,却要刺他自己的血,还不让我知晓?”过了好半晌,沈燕倾才又问道。 曹适听得这话朝沈燕倾看了一眼,见她脸上明显有动容之色,他欣尉似地笑了笑,似是有话想说,可还是忍了忍,只微笑着温和着声音又道:“殿下他心地仁厚,沈小娘子又是他看重的人,他怎么会忍心让你刺血?” 看重的人?我是他看重的人吗?沈燕倾听得心里微微一振,面上也露也思索之色。 “沈小娘子,殿下自小性子清冷,面皮又薄,好些话好些事都藏在心里不肯轻易说出来,以后,还望沈小娘子多些耐心。”曹适看看沈燕倾的神色,紧接着又道。 曹适说完之后,退后两步,竟是对着沈燕倾行了一礼,而后不再言语,只笑眯眯地往门口走去。 “对了,沈小娘子,殿下不想让人知晓他昨夜去过玄乙居的事,所以……这玉佩,就是我在前殿书房捡到的了。”临出门之前,曹适又转身过来,扬了扬手里的玉佩对她笑笑道。 沈燕倾下意识地点头应了下来,可曹适走后,她站到原地怔了好久,她将曹适的话想了又想,琢磨又琢磨,慢慢的,心里却是越来越糊涂了。上一刻虽是隐隐猜到些什么,可下一瞬间,却是摇着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性子冷,面皮薄倒是真的,好些话好些事都藏在心里是什么意思?还说让我多些耐心?这又是为何?难不成是说李觅心里对我有意?不可能,不可能,自小时第一次见面,他就说我不讨喜的,他自己都说我坑他来着……” “可是,他为何次次都在维护于我?这替我刺血抄经的事,又岂能仅仅因为他心地仁厚?” “还有,为何梁王将我叫到了蹴鞠场,他就急匆匆地赶去了,他还说要亲自教梁王踢蹴鞠,是不想我与梁王有所接触吗?” 沈燕倾越想心里越乱,她这一路思绪纷乱,连自己是怎么走回玄乙居又没意识到。待走到门口,听得阿俏唤她的声音她才清醒了过来。 “姐儿,你怎么了?可是昨夜熬得太晚,去睡一会吧?”阿俏走至沈燕倾身侧有些担心地道。 沈燕倾摇了摇头,她快步走进了院内,脚步却是不由自主的朝着后院的水榭走了过去,又推开了那间偏屋走了进去。她在长案旁坐了下来,又拿起来做了一半的纸鸢来。她心想离上巳节只有几天的功夫了,可答应李觅的纸鸢还没做好,今日之内是无论如何要将它完工了。 一直到午后,沈燕倾还在屋里没出来,她坐在一张矮凳上,低着头削着手中的一截竹篾,这时,就听得门口有脚步声响起。她没抬头,只在口中道:“阿俏,这么快就翻好地了?” “翻地,翻什么地?”一声清缓里带着惊讶的声音响起来。 沈燕倾听得这声音心中一惊,忙抬起头,就见得李觅正站在门口处看着她。 “殿下……你怎么来了?”沈燕倾没料到李觅竟会突然在这里,忙有些慌张地放下手中的蔑刀与篾条站起了身。 “有点闷,出来走走……”李觅低着声音道。 闷?沈燕倾听得一阵担心,忙朝李觅看看,见他神色平静,可眉宇间隐着一丝疲惫之色,想他熬夜失血,又与李彦比试了一场蹴鞠,怎能没有疲累之感?只是他刚才进书房之前还对她很是生气的模样,这会儿怎是来了玄乙居?他说的闷,可是说的是气闷? “殿下,你别生我的气了。昨日自太后宫中出来时,我迷了路,无意间撞见梁王在踢蹴鞠,我一时技痒踢了一脚,哪曾想梁王竟是寻到东宫来了?”沈燕倾站在李觅跟前,口中解释着,面上露了些懊悔之色。 “这事过去了,别再提了。”李觅缓声回了她一句,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 第28章 看着他安静温软的眉眼,…… 沈燕倾听得这话暗自松了一口气,又指着长案边的椅子道:“殿下,你快坐下来。” “你刚说的翻地,是要做什么?”李觅坐到了椅上,显然是对刚才沈燕倾的“翻地”一说很是好奇。 沈燕倾听得面上一阵尴尬,迟疑了下还是如实禀道:“是这样的,前几日我去后园子逛了一圈,发现了一大片的空地,不知怎么的,我突然间就想到昨日在观文阁读到杜工部的诗,‘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粱’,因此突发奇想,想将那块空地翻一翻,然后种些东西来……” 沈燕倾说到这时,有些忐忑的看了李觅一眼,心想他必是要出言嘲讽她一番了。不想李觅神色如常,片刻后还轻笑了起来。 “那你是要种春韭还要要种黄粱?”李觅问道。 “自然是春韭。”沈燕倾不假思索道。 “为何?”李觅这会儿显得耐心十足。 “黄粱自播种至成熟,至少得六月之久,燕倾是个急性子,等不久那么久,而春韭就不样了,播下种,最多半月,便能割得一茬碧绿鲜嫩的韭菜,届时洗净切了,再打上两只鸡子,放进油锅一道炒了,可不就是一道时令的下饭美味?” 沈燕倾说话之时,声音脆软,神情恬静自然,让人不由自主的了画面感,鼻端也似乎闻到了春韭炒鸡子的清香味。李觅显然也被她的话感染了,他唇角弯起,面上的神情也有了一丝怡然与向往来。 “听你说的,倒像是对稼穑一事颇为熟谙?”李觅缓着声音问。 “不,殿下说笑了,燕倾哪里就熟谙稼穑了?不过是在登州的时候,外祖母热衷稼穑伺弄,我跟在她身后耳濡目染,也知晓了一些皮毛而已。”沈燕倾一边笑着,一边蹲下身捡起了刚才丢下的竹篾与蔑刀,顺势又坐到矮凳上削了起来。 “你外祖母,定是位睿智且有趣的长者吧?”李觅面朝着沈燕倾,口中中仍是缓着声音问。 沈燕倾听得点点头,提起外祖母来,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就有了一抹孺慕之色。她的外祖母是清河崔氏之后,出身名门,却生就一副洒脱独特的的性子,见多识广且爱好众多。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她热衷于稼穑一事。沈燕倾在登州的五年,可没少在她外祖母亲手伺弄的农庄内撒欢。 “我外祖母有个庄园,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庄稼果木,还养着些马匹牛羊,外祖母一有空就带着我们去农庄,我们这一众半大娃娃都要随她一道干活,还互样比着种东西。待到收获的季节,谁种出的收成好,果实大,总会得到外祖母一笔不菲的奖励……” 沈燕倾提起登州的生活,声音轻快,眉宇间也都是欢愉之色。李觅听得很是专注,面上的神情也越发温和起来。 “啊……”说着话的沈燕倾突然感觉自己的指尖一阵疼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低头看时,才发现一时说得入神,一个不慎,让手中蔑条上的勾刺扎到了指头。 听得沈燕倾的痛呼之声,李觅当即自座上起了身走到了她跟前,一眼就见得她的食指尖上冒出了一滴鲜红的血珠,他面上当即就是一变,立即蹲下了身子凑近了,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沈燕倾见得李觅过来,面上立即浮现紧张之色,忙放下了另一只手上的蔑刀,又将受伤的手背到了身后。 “幸好幸好……”沈燕倾竟是一脸的庆幸之色。 “手都破了还好什么?”李觅看着她很是不解。 “幸好是扎在我的指头上,不是扎在……”沈燕倾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口,她原为是想说幸好没有扎在李觅的指头上,李觅被她一再误伤,她已是怕了。可她转念又一想,昨夜他为了她刺血抄经,这还不是一样因为她而受伤了? 沈燕倾想到这里,眼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在李觅的手上,她想看看他指头上的伤口。 “说的什么胡话?快拿出来我看看。”李觅的左手掩在袖中,他朝沈燕倾伸出了右手,一副一定要查看她伤势的模样。 “没事,没事,你看都止住血了。”沈燕倾将手自背后拿出来,朝着李觅晃了两下,她已是用大拇指将那处伤口给按压住了。 李觅却是不理会她,他一把拿过了沈燕倾的手,又自袖内掏出块白帕子来,掰开她的指头发现仍在出血,他皱了下眉,用手中的帕子按住了伤口。 “殿下不必挂心,这点小伤又没什么大碍,明儿也就好了。”沈燕倾显然以为李觅是有点小题大作,一边不以为然地说着,一边想将手抽出来。 “一个女孩儿家,竟爱好做这种粗活,还弄得血糊糊的。算了,那纸鸢我不要也罢。”李觅却是看着她皱眉道。 “不要了?那怎么行?我既是应了你,便一定要做到的。”沈燕倾一脸的惊讶之色。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手自李觅手里拿了出来,然后用他的帕子在自己的指头上绕了几下,又嫌一只手不方便,她居然低头用牙齿帮忙胡乱打了个结。 “你……”李觅看得有些傻眼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沈燕倾包好手之后,一抬头看见了李觅面上惊愕加无语的神情,她愣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不小心就在他跟前露了些本性,定是将他惊吓到了。 “燕倾就是一个乡下长大的粗鄙丫头,倒叫殿下见笑了……”沈燕倾讪讪笑了起来。 “你倒是还挺有有自知之明的。”李觅闻言笑了下,笑完之后,又伸过手去,替沈燕倾将指头上胡乱打的结给解开了,然后又替她慢慢打了个平整好看的结。 李觅在打结之时,沈燕倾悄悄垂下眉眼,就见他左手食指的食腹上,好像有一丝红肿,她正打算再仔细看时,就见李觅指头翻转,很快就将手藏进袖内。 “多谢。”看着李觅安静温软的眉眼,沈燕倾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低着声音道了声谢。 “纸鸢不忙做了,一会叫人清洗了伤口再上些药。”李觅看她一眼,又交待了一声,见得沈燕倾点头应下,这才转身朝门外走去了,沈燕倾忙恭身行礼相送。 沈燕倾站在门口处好半晌没离开,看着李觅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的唇边不由自主就露出了一丝微笑,心里就生了些隐隐的欢喜来。 “咦,姐儿这是在看谁啊,这么入神?”身侧突然传来说话声。 沈燕倾被吓了一跳,转脸一看,就见得阿俏站在自己的身侧,正一脸好奇地顺着她的眼光踮脚眺望着。 “没看谁,你地都翻好了?”沈燕倾忙转移了话题。 “都好了,就等着姐儿去撒种子!”阿俏笑着道。 沈燕倾听得立即高兴起来,忙吩咐着阿俏去找水桶,自己则进屋翻箱倒柜找韭菜种子,将李觅叮嘱她先包扎伤口的话抛之了脑后。 第29章 沉香园风景正好,你不想…… 几日之后,沈燕倾正待出门之时,前几日见过的林尚食竟是来了玄乙居,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匠人模样的。 “林尚食,这是做什么?”沈燕倾看着那些人有些惊讶地问。 “沈司记,是这样的,曹先生吩咐说,玄乙居后院要砌个灶台,我这是带人先来看看地方,先丈量尺寸,回去后好备材料,过个几日就好动工了。”林尚食微笑着回道。 砌灶台?沈燕顿时愣了神,好好的,曹先生怎么就想起叫人来砌灶台了? “好好,有劳林尚食了。”沈燕倾虽是不解,可还是朝着朝林尚食道了谢。 和林尚食道别之后,沈燕倾估计李觅这个时候还还在观文阁没回来,于是她打算去寻曹先生说一声,她想去宜秋宫见见贤妃,然后再找李莞玩上一会。 可令沈燕倾没想到的是,她出门后走了不多远,就见得前面不远处的廊下站到着一个,那人着一身银灰袍子,长身玉立眉眼清隽,可是不正是李觅?此刻他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轻踱着步子,似是在等待什么人一样。 “殿下?”沈燕倾低呼一声,忙快着脚步迎了过去。她心里好一阵惊讶,平常这个时候他早都去了观文阁听太傅们授课了,今日怎么会出现在后院? “殿下今日怎的没去上课?”沈燕倾走向李觅跟前,一边行礼一边就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难不成我非得天天读书做个书呆子?”李觅抬手示意她起身,面上带着笑意,口中却是反问了一声。 沈燕倾听得一愣神,站在李觅身后一点的曹适朝沈燕倾笑笑道:“沈小娘子,今儿是百官休沐的日子,殿下自也要歇一歇的。” 原来是这样,沈燕倾听得有些尴尬地也笑了起来,心里却在暗想,自己的这个司记女官做的的确不称职,连自家主子何时休沐竟都没有注意过了。 “沈小娘子,你这是打算要出门去吗?”曹适看看沈燕倾又道。 “噢,我原本是打算……”沈燕倾说到这里,一眼就瞥见李觅的脸色变了下,像是有些失落,沈燕倾忙顿了下,将后面的及时收了回去。 “我自是要在随侍在殿下身边的。” 沈燕倾及时改了口,曹先生微笑点头,李觅的脸色也明显转缓了。 他看一眼沈燕倾,然后转过身就朝外走去。 “走吧。”走出几步远的李觅缓着声音,似是有意对沈燕倾说的。 走?去哪里?沈燕倾有些不解,转头看看曹适,曹适一边示意她跟上去,一边走在她走侧道:“沉香园风景正好,沈小娘子不想去看一看吗?” 沈燕倾听得恍然大悟,原来李觅是要去沉香园的,早就听说他爱去沉香园散步了。只是他既是要去沉香园,为何还要来玄乙居附近?难道他是有意来等她出门,好让她一道去的吗?沈燕倾想到这里,抬眼看看李觅快步走向前的背影,还是抿着嘴笑了下。 就这样,李觅在前,沈燕倾与曹适走在后面一点,一行三人很快出了明德殿的大门,沉香园离东宫不过一里多路,不多时也就走到了。 “对了,我还得谢谢曹先生,适才林尚食去玄乙居说了要砌灶台的事了。”半路之上,沈燕倾突然想起早上的事,于是朝曹适道。 “沈小娘子你可是谢错人喽!”曹适笑呵呵的,一边笑着一边看看走在前头一点的李觅。 “谢错人吗?”沈燕倾顺着曹适的眼光看了看李觅的背影,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就意识过来这在玄乙居砌灶台定是李觅吩咐的。前几日不是和他说起过在后院种春韭的事吗?只是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春韭种子才撒了下去,他倒是迫不及待叫人来砌灶台了,他不是太心急了些? 李觅自是听见了身后两人间的对话,他不发一言,脚下步伐也似快了点。沈燕倾见状忍了笑,快走几步赶到了他身后一点。 “我知道了,原来是殿下想体验一回‘夜雨翦春韭’的滋味,这倒好办,昨日我已撒了种子,等上个半月,这春韭抽了苗,我一定去剪上一把在灶上烹了,然后请殿下去玄乙居品尝。”沈燕倾清脆着声音笑着道。 “你还真是聒噪……”李觅低斥了一声,脚下步子却是慢了下来,甚至转过脸来,看了沈燕倾一眼,唇角分明噙着一丝笔意。 “噢,反正殿下都叫我老家子了,我也就不管不顾了,总归要有话就说出来,才算得是痛快。”沈燕倾笑看着李觅,大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她这话可是意有所指,她是指李觅是个闷罐子,心里有话藏着掩着不说出来。 “你是痛快了,我倒是要每日里听得头疼……”李觅又斥了她一声,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袖子,指头在沈燕倾的鬓边轻捻了一下。 见得李觅突然如此,沈燕倾面露惊讶之色,待抬眼一看就笑了起来,李觅的指头上,正捏着一片白色的杏花瓣,原来是路边的杏花树上的花瓣不知何时悄然飘落在她的鬓发上,她却恍然未觉。 “多谢殿下。” 沈燕倾笑着道了声谢,她笑得眉眼弯起,腮边的一对梨涡也就轻轻浅浅地绽开了。李觅没有说话,可看着她的眼神分明带着丝温软之息来。 “快走吧。”片刻之后,李觅似是有些窘迫了起来,转过脸,加快步伐就朝前走了,沈燕倾忙也跟着上了前。 路边不远处有座假山,假山上的凉亭上,正站着两个女子,站在前面的一点的,衣着鲜亮身姿婀娜,后面一点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是晋阳县主赵含姝与元姑二人。 “元姑,我一刻也无法忍受了,我想要那狐媚子立刻死在我眼前!”赵含姝的指头紧扣着身前的栏杆,说出的话满是怨愤,漂亮的脸蛋也似变了形。显然刚才李觅为沈燕倾捻花瓣,两人又相对而笑的情形,全都落入赵含姝的眼内了。 “县主,别动怒,仔细气坏了身子……”元姑走至她走侧劝慰道。 “元姑,你还要劝我?我早早来了这里,就盼着太子哥哥来沉香园时好看见我,可是,我等了这半日,等来的却是他与那狐媚子眉来眼去!”赵含姝转过头,面上的怒意越发多了。 “若是不能嫁与太子哥哥,我还要这身子做什么?”赵含姝紧接着又嘶吼了一声,双手也在栏杆上重重拍了起来。 “县主,别……”元姑立即一把搂了赵含姝的双手,面上的神色也变得焦急起来。 “玲珑,玲珑……”元姑将赵含姝的双手搂在自己的胸口,又侧过身朝着身后喊了起来。 侍女玲珑听得呼喊,忙飞快着脚步走得近了。 “你去临照殿一趟,叫人递话给二殿下,就说太子殿下带着沈燕倾往沉香园去了……”元姑悄声吩咐玲珑道。 玲珑连忙答应一声,而后拎起裙角就快步朝假山下去了。 第30章 殿下原来这般不厚道,燕…… 不多时,这边沈燕倾已是跟随着李觅的脚步进了沉香园,上次进沉香园是因为纸鸢掉落,她进来寻找,没想到纸鸢竟是掉落在李觅身上,当时她心里有些慌张,根本无暇顾及周遭的景致。 今日与李觅二人一路慢行仔细看来,才知道李觅为何经常来这里散步了。沉香园里的一花一草,一楼一阁,皆是拙朴天成,看似不经意,却又处处透着别致与清雅。 “你可知这里为何名为沉香园?”两人在园内走了片刻,李觅突然问沈燕倾道。 沈燕倾听了摇头表示不知,李觅便指了指前方又继续前行,沈燕倾忙也跟随而上,不多时,就见得前面是一片梅花林,人未入其中,鼻端已闻幽香。沈燕倾顿时一阵欣喜,快步入了梅林,果然见得林内各色梅花争相绽放,直看得人目不暇接。 林内有一条曲径小路,沿路而行,在小路的尽头,赫然见一汪清泉,浅蓝色的水,池边乱石堆叠,石上种有梅树,风吹过,梅花纷纷飘落池内,那水里便也似是沾染梅花香气来。 “梅花入池,香气沉蕴,原来这就是沉香池,沉香园也因此得名。”沈燕倾站到在池边,看着眼前的沉香池恍然大悟似地道。 李觅听得点头,他走近了两步正待再与沈燕倾说句什么,可就在这时,身后梅林外竟是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两人一阵惊讶,忙转身朝外看去。 “殿下,老奴去看看。”不远处的曹适一礼后快步出了梅林。 “这里一向少有外人闯入,上次是你和莞儿跑进来,这次,又不知是哪个冒失的?”李觅一边说着,一边瞥了沈燕倾一眼。 沈燕倾听他提起上次的事,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尴尬,忙笑笑道:“上次可不是我有意而为,我要是知道这殿下在沉香园,打死也不会在这附近放纸鸢,当初那《女论语》,可是抄得我头昏眼花手抽筋,现在想想都觉得惨。”提起被罚抄一事,沈燕倾还是一脸的委屈。 “你倒是实诚,我不过那么一说,没想到你居然一遍不少地抄齐了。”李觅竟是轻笑了起来。 沈燕倾一听这话,一时间生了些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没想到李觅竟是这样的人,当时罚她抄书之时,他沉着脸说得那么严肃,她哪里敢不依他言?现在他却告诉她,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吓唬她的。 “殿下原来这般不厚道,燕倾可是长记性了,从今往后,殿下说要罚的,燕倾都当作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沈燕倾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气恼,一时憋不住,索性大着胆子说了一通。 “你说什么?我不厚道?”李觅听得面露惊愕之色,想来是从来人没有当面这样说过他。 沈燕倾正待再回他一句,不想这时身后传来脚步之声,紧接着有人大着嗓门就惊呼了起来。 “今日也真是巧了,我难得来这沉香园一趟,竟不想兄长在此,还有燕姐姐也在!” 竟是李彦的声音!沈燕倾忙转头看去,果然见得一身大红锦袍的李彦面上笑嘻嘻的,正大喇喇地走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内侍,有肩上扛着长竿的,有手里拎着木桶的,还有抬着桌椅的,捧着茶具点心盒的,浩浩荡荡地都涌了过来,叫人看得莫名其妙。 “你这是做什么?”李觅指着李彦身后的那一大群人问。 “兄长是这样的,弟弟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这沉香池内,有一只七彩色的锦鲤,还会说人话!我醒来后觉得惊奇万分,这不,就带着人来钓锦鲤来了!”李彦指着沉香池,一番胡话说得面不改色。 “荒唐!”李觅听得皱眉轻斥了一声。 “兄长别管这事荒不荒唐,想我又不似兄长那般,成日醉心读书,又有公务要理,我这个大闲人能来此消磨半日,可不也是一件好事?燕姐姐你说是不是?”李彦的面上仍是笑呵呵的,一边说着,一边竟是朝沈燕倾的方向抛了个媚眼。 好一个不上进的浪荡子,居然当着他兄长的面举止这般轻挑?沈燕倾心里着恼,恨恨瞪着李彦一眼,然后后退一点,站到了李觅的身后去了。 见得李彦这样,李觅的脸色已经十分的不好了,他忍了忍,还是按捺下了火气,只沉着声音说了句“回去。”而后越过李彦朝外走了几步。 沈燕倾见得李觅要走,忙朝李彦的方向匆匆一礼,而后就快步跟在了李觅的身后。 “兄长且慢。”李彦却是突然出声喊了一声。 “何事?”李觅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沈燕倾忙在他的身侧站立了。 “兄长,弟弟一人在此垂钓,未此太孤单了些,兄长可否让燕姐姐留下来陪我说说话?”李彦走近两步,说话之时,面上仍是笑嘻嘻的,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沈燕倾听得蹙了下眉,这会儿她已是看明白了,李彦这般大张旗鼓的赶到沉香园来,又提起什么梦中锦鲤垂钓之事,这些全是借口,他应是得到了李觅携她同游沉香园的消息,所以特的赶过来给李觅添堵的。 “兄长,父皇昨儿在紫宸殿还说过,让兄长要爱护提携弟弟。如今弟弟只是想让燕姐姐陪一会,兄长若是不依,何谈对弟弟有爱护之心?” 李觅沉得脸不说话,李彦却是变本加厉了,他站到了李觅的背后一点,口中慢腾腾的,却是隐着一丝傲慢之意。 沈燕倾听到这里忍不住腹诽了起来,好个李彦,面上看似嬉笑无状,可话里提到他二人的父皇,他这分明是拿皇帝对他的偏爱来对李觅施压。可李觅本就心高气傲,人又有些敏感,听了这话,他必是会十分气恼的。 沈燕倾想到这里,忙朝李觅看了眼,果然,此刻李觅脸上已是拢上了一层冰霜,他慢慢转身过来,看向李彦的眼神里,是蕴藏已久一触即发的怒火。 “殿下,不说是陪梁王说会儿话吗?这差事倒轻巧,殿下就依了梁王,也让燕倾偷得一会懒,如何?” 气氛紧张之时,沈燕倾上前一步,站到了兄弟二人中间去了。她面含笑意看着李觅,一边说着,一边还了挤眼睛,一副神秘又有些俏皮的模样。 李觅本是一脸的怒容,可沈燕倾这样笑盈盈又眨眼暗示的模样,倒叫他怔了下。 第31章 梁王一向任性妄为,殿下…… “多谢燕姐姐为我说情,姐姐,我们快走吧!”李觅还一脸懵然的模样,那李彦已是喜出望出,他面朝沈燕倾快活着声音道。 “你,你们……”片刻后,李觅看着正一道往沉香池边走去的两人,一脸的迷惑不解。 已与李彦走到池边的沈燕倾,听得李觅的声音,又转过身来,恭了腰朝施了一礼,起身之时,她又朝李觅笑了下。 李觅看到她那个清清浅浅的笑意,面上又愣了下,过了半晌之后,竟是一言不发,直转过身,拂袖就往外去了。 “唉,也不知他可看懂了我的眼神了,我的意思是他不必为了我,而和李彦撕破脸,至于李彦,我自有法子应对他……”沈燕倾看着李觅大步走出去的背影,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 “燕姐姐,你在想什么?”沈燕倾正想间,就听得身则李彦问她道。 “哦,我在想啊,怎么样帮二殿下将这池子里的七彩锦鲤给钓上来。”沈燕倾转身指着沉香池笑道。 “什么七彩锦鲤,那是我编出来的啊,姐姐你别信!”李彦这会儿心情大好,他一跃跳到池边的一块大石上,晃荡着双腿看着沈燕倾笑嘻嘻地道。 果然他是得了消息存心来捣乱的,沈燕倾心里暗骂一声,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转身看着沉香池道:“这池子水质甚好,这里面的定是会有些野生的鱼虾之类,若是能钓上一两只来,回了烹了倒也是不失一道美味。” 李彦一听沈燕倾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他一跃而起,又走到池塘边上,朝外面的一众伺候的呼喊了起来,听得二殿下说要垂钓,一个个全都忙乎起来,一时间,池塘边搬桌椅的,递钓竿的,送鱼饵的,好不热闹。沈燕倾见些情形不禁蹙起了眉头。 “姐姐怎么了?可是嫌他们太吵了?”李彦注意到了沈燕倾的神色。 “不是我嫌他们,只觉得这动静太了,鱼儿都被吓跑了。”沈燕倾叹口气道。 “你,你,还有你,你们统统滚出去,滚得越快越好,别打扰我和姐姐学垂钓!”李彦一听这话就冲着内侍喝骂了起来。 内侍们听得这话,哪里还敢再敢久留,一个个放下手里的物件,然后施礼纷纷退出去老远。 “姐姐,这回清静了吧?”李彦看着沈燕倾笑道。 沈燕倾点点头,然后捡起地上的鱼竿,蹲在了池塘边,很是熟练的装好了吊钩,又捏些饵料在上面。 李觅也蹲了下来,先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沈燕倾手上的动作,渐渐的,一双眼睛却是挪了地方,顺着她的手腕慢慢向上,盯着她的一双洁白莹润的手臂,整个人也渐渐发起了呆。 沈燕倾装好鱼饵抬起头时,就见得李觅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她低头一看,心里不禁恼火万分,原是刚才她嫌袖子累赘,因此卷得高了些,没想到竟引出李彦这般孟浪轻浮模样来了。 “姐姐生得好一双雪臂……”李彦眼神迷离,口中喃喃一声,一边说着,一边竟伸出手,伸势要往沈燕倾的胳膊上摸去。 沈燕倾哪里能让他得手?她状似不经意地抬胳膊避开了李彦的碰触,又站起了身,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放下衣袖,面上笑着对李彦道:“我去给你寻一个合适位置坐下来垂钓。” 见得沈燕倾不仅没有生恼,反而笑得温软,李彦顿时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应下。 沈燕倾在池塘边看了一圈,然后搬了张小凳子,在池边一处乱石下边摆好了,然后招呼李彦坐在了小凳子上,又将鱼竿递给了他。 李彦接过鱼竿,依着沈燕倾的指点,装模作样地拿着竿子做起了样子,又招着手,示意叫沈燕倾站在他身边去。 “二殿下,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取些茶水来。”沈燕倾软着声音道。 李彦听得自然高兴点头应下,沈燕倾转身就朝外走去,可才走了几步,她就站在池边发出一声惊呼道:“哎呀,我的帕子,这可怎么办?” 李彦听得声音忙抬头一看,就见得池塘里浮着一方素帕,想着沈燕倾失手落下的。 “姐姐莫慌,我替你将帕子钓上来就是!”李彦见得沈燕倾一副着急模样,口中安慰一声,然后挥动手中的鱼竿,又伸长了腰身正打算去够那块帕子,可没曾想,他才动弹了下,坐下的凳子竟是一个不稳,歪斜了起来,然后哧溜溜的就往池塘内滑了,那李彦慌忙伸手一通乱抓,可什么也没抓住,脚下又打滑吃上劲,没一会,随着“噗通”一声响,李彦整个人就跌落在池塘里了。 “啊,二殿下,二殿下,这……可怎么办?”沈燕倾回过头,看着正在水池内扑腾的李彦,心里暗笑着,面上却是惊慌失措,一副急得说不出话的感觉。 “快……快喊人!救……救命啊……”李彦惨白着一张脸,浑身哆嗦着道,他此时已自行从池水中爬了起来,池水也只没到他腿部,可这二月天里的池水还是冰冷刺骨的,他这身娇肉贵的如何忍受得了? “快来人啊,二殿下落水了!快来人!二殿下落水了!”经得李彦提醒,沈燕倾这时才恍然大悟,扯开嗓门就大声喊了起来。 沈燕倾这一嗓门出去之后,不到眨眼功夫,哪些守在林内的内侍一个惊恐着脸就奔了进来,看着水里的李彦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接连几人跳下水里,七手八脚地将李彦自池塘内搀扶了出来。 “二殿下,你怎么样了,都怪我不好,是我没看顾好殿下……”沈燕倾挤到李彦跟前,眼圈红红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不关姐姐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姐姐你……阿……阿嚏……”李彦还想再说话什么,可一边串的喷嚏怎么也忍不住,只好抬了湿漉漉滴水的袖子掩了嘴不再说话。 “二殿下这是着凉了,赶紧送回寝殿换了干净衣裳,再请了御医来看诊!”沈燕倾连忙催促着内侍们道。 “快,快,快背起来!”有人慌得一声,马上就有内侍伏下腰身将李彦背了起来,又急匆匆地朝林外赶了出去。 沈燕倾站在原地,看着一大群人慌忙而去的背影,唇角轻轻牵起,浮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沈小娘子此举虽说解了气,可到底是有些冒失了。”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传出说话声,这声音敦厚温和,带着些慈爱之意。 “曹先生?你没回去?”沈燕倾转身来,看着乱石之后走出来的曹适,一脸的惊诧模样。 “梁王一向任性妄为,殿下岂会放心留你一人在他身边?”曹适走近沈燕倾轻着声音道。 原来是李觅让曹先生留下来的,沈燕倾听得心中微微一怔,感动于为李觅的周密心思,也为他这些年面对李彦的隐忍感到有些难过。 “燕倾今日之举,还望曹先生在殿下跟前替我遮掩一二……”过了会儿,沈燕倾回过神来,忙朝曹适央求道。 “就算老朽不多嘴,殿下八成也猜出来的。沈小娘子还是好好想想一会怎么回话吧。”曹适笑了起来。 “哎呀,这可怎么办?”沈燕倾听得曹先生这话,双手搓着,面上立即露出了些为难之色。 “沈小娘子不必多虑,老朽给你出个主意,小娘子一会儿只要说句软话再顺便撒个娇,殿下必定就不会恼你了。”曹适一本正经为沈燕倾出谋划策起来了。 “撒娇?曹先生说的这主意倒新奇……只不过,撒娇这事我从前从未做过,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擅长啊。”沈燕倾听得笑了起来。 “呵呵,沈小娘子一向聪慧,这点小事哪能难得到你?琢磨琢磨也就会了。”曹先生听得也大笑,两人就这样一路说笑着往朝林外走了。 第32章 原来上巳节他是要去曲江…… 回到明德殿之后, 沈燕倾本来还存有一份侥幸心理,心想只要曹先生不说,李觅肯定不会这么就知晓沉香园内发生的事情。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 到了傍晚时分,二殿下在沉园池垂钓之时不惧落水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后宫,听说不仅郑淑妃, 就连皇帝陛下都去了临照殿, 两人一块陪着落水失惊的李彦紧张不已。 “苏内官,你可知晓殿下这时唤我所为何事?”明德殿寝殿门外,沈燕倾跟在苏木身后,口中有些忐忑着问。 “这个小人却不知道了, 沈司记进去见到殿下就明白了。”苏木轻笑着,又走上前去叩了下门。 “让她进来。”里面传出了低缓一声。 沈燕倾听得心中更加忐忑, 可苏木已是推开门, 又回身请她进去。沈燕倾只好硬着头皮迈进了门槛。 屋内点着灯, 沈燕倾轻着脚步走了进去, 就见得李觅正靠在一张软榻上,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宽袍,头上没戴冠,一头墨发只用根发带轻挽着, 比之平日里的沉稳清冷, 此刻的李觅多了一丝温润之感。 “见过殿下。”在离李觅十来步远的地方, 沈燕倾停了下来施了一礼。 “站那远做甚?心虚吗?”李觅看她一眼问。 “没, 没有……”沈燕倾忙否认着,赶紧又朝李觅走近了几步。 “你做了什么?” 还没等沈燕倾站稳脚步,李觅突然又问了一声,沈燕倾心下暗暗叫了一声苦, 她知道李觅问的定是白天沉香园内发生的事情了。 “怎的不说话?”李觅等了半天,见得沈燕倾仍是一声不吭,于是自榻上站起身来,踱着步子就走到她跟前。 “我,我说就是……我事先暗暗用枝条试探过了,那池水不过才没过双膝一点……我挑了一处有青苔的地儿放了凳子,又在凳子脚下放了湿滑的卵石……”沈燕倾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瞄着李觅,见他眉心拧得越来越紧,她的声音也就越来越低了。 “你……”李觅听到这里,本想斥一句,可见着她一副愁眉苦脸担惊受怕的模样,一时似有些不忍心,只说了一字之后就停住了。 “为何要这样做?”李觅顿了下,转而问她道。 沈燕倾听得这话抬起了头,面上也出现一抹不平之色。 “殿下是太子,又是梁王的兄长,可梁王仗着圣上的宠爱,竟一再对殿下不敬,这样的人不教训一下,燕倾心里憋得慌!”沈燕倾说得气嘟嘟的。 “呵,你这是替我打抱不平来了?”李觅反问一声,面上是好气又有些好笑的神情。 “嗯,正是,殿下是正人君子,自不好与他计较。燕倾是个小女子,可就没那么大肚量了,叫他吃些苦头,也好叫我出一口胸中恶气。”沈燕倾竟是一本正经地点头道。 “你……”李觅听得一时没了话,只看着她面上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见和李觅半晌不说话,沈燕倾先是抬眼看看他,突然就想起曹先生在沉香园和她说的话,虽然心里没什么底,不过还是走近一点,大着胆子伸手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殿下,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一个不小心,就会闯祸受责罚,我以后再不冒失行事行不?”沈燕倾轻软着声音道。 “谁说我担心你了?”李觅却是甩了下袖子,又别过脸去了。 “殿下没有吗?那为什么还让曹先生悄悄留在沉香园内?”沈燕倾一边说着,一边又伸手扯了扯李觅的袖子。 沈燕倾手里揪着李觅的袖子,一双眼睛却是悄悄瞄向了李觅,这时就发现他脸颊上竟是浮上了一抹可疑的晕红之色。沈燕倾看得暗自发笑,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一个羞涩的人,被她说中了心思竟是脸红了起来。 “放手,袖子要被你扯烂了……”李觅感觉到了沈燕倾的眼光,口中很是气恼地嘟囊一声,手臂却是一动不动,任凭沈燕倾揪着他的衣袖。 “要扯烂了吗?我瞧着这料子很结实啊……”沈燕倾笑着,一边又将李觅的衣袖窝在手里又团了团。 见着沈燕倾一副厚脸皮模样,又看着自己被她揉得皱巴巴的衣袖,李觅的面上终于有些绷不住的感觉了。 “无赖……”李觅口中低斥了一声。 听得这声,沈燕倾不由得苦了脸来,心道曹先生分明是叫她要“撒娇”的,可自己这回发挥得实在是不好,竟是走了样子变成“无赖”,唉,看样子她还真没有这个天赋。 沈燕倾这半天没吭声,李觅倒是有些奇怪了,他抬眼将她仔细瞧瞧了,然后叹息一声放软了声音道:“好了,下不为例就是……” 沈燕倾听得眼神一亮,忙一把又揪住了李觅的袖子问:“这么说,殿下不生我的气了?” “嗯,我是心疼我这无辜遭殃的衣袖……”李觅点点头,又看一眼被沈燕倾揪得不成样子的衣袖,可唇角弯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得李觅发笑,沈燕倾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也有些暗自窃喜起来,心道没想到曹先生出的这主意这真的挺好使,原以为李觅总是板着脸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不过现在看来,他倒不是似表面那般清冷孤傲,适才她不过说了几句软话扯了几下衣袖,他便就转怒为喜了。假如日后她再“变本加厉”些,在“无赖”这种技法之上再多些精进,他会不会变得愈加温软? “你在想什么?” 沈燕倾正自浮想联翩,不料李觅突然开口相问,沈燕倾听得回过神来,慌忙摇头表示什么也没想。 “你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就待在玄乙居,待事情消停些再说。”过了片刻,李觅又道。 沈燕倾忙点头应了下来,她心想这几天可得避避风头,那李彦又不傻,说不定等他回过神来,就有可能意识到跌落池塘与她有关,这时候若是出门被他撞见,总归不是件好事。 “也好,过几日就是上巳节了,我就待在玄乙居专心做纸鸢,万不可误了殿下踏青。”沈燕倾笑笑道。 李觅听得也点头轻笑,沈燕倾一礼后,才快着脚步走出了寝殿。 接下来的两日,沈燕倾果然依着李觅的吩咐,只安心待在玄乙居没有。期间阿俏出去两趟,打听了些消息回来。说是二殿下李彦滑落池塘受了些风寒,这几日被淑妃拘在临照殿没有出门。没了那混世魔王的折腾,这后宫一时倒是清静了不少。 这日午后,沈燕倾放下了手里的工具,看着眼前已经完工的纸鸢,她舒了一口气,面上也露了轻松之色。她又仔细看了看,又伸手拿起纸鸢来,正待拿到院子里去试飞下,这时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来。 “我要那纸鸢,是与众不同,叫我满意的。” 李觅轻缓有力的声音在沈燕倾的耳畔回响了起来,沈燕倾犹豫了片刻,还是朝门外喊了阿俏一声,阿俏应声而进。 “阿俏,你去前殿去寻苏内官问一声,问问殿下这会儿空不空?若是空了,我就将这纸鸢送过去请殿下看一眼。”沈燕倾吩咐阿俏道。 “姐儿的纸鸢做得这般精细灵巧,我想殿下定是一百个满意。”阿俏看着案上的纸鸢笑着道。 “快去吧!你瞧我做什么自都是好的,可殿下是什么眼光,我这心里正没底呢!”沈燕倾催促着道。 阿俏满答应一声快着脚步就出了门,沈燕倾,则站起身,将那纸鸢又都仔细看了一边,又将细微之处检查一遍又一遍,心里还真是有些忐忑,不知道李觅会不会满意。 “等会送过去,他若是不满意,我拿回来再改就是了,总归叫他满意为止。”沈燕倾看了半晌,直起腰身自言自语着道。 “姐儿……”门外传来了阿俏的声音。 “怎么样?殿下他在书房吗?”沈燕倾忙转过身问道。 “姐儿,殿下他不在书房,也不在寝殿……”阿俏站在门口道。 “那他在哪?”沈燕倾一脸的疑惑。 “殿下他……就在门外。” 阿俏笑盈盈的又回了一声,沈燕倾听得心中惊讶,忙快步走向了门口,一抬眼,果然见得李觅正站在门口台阶下,他换了一身象牙白的宽袖袍,长身玉立,清俊隽美的眉眼间,正含着一丝浅笑看着她。沈燕倾见了这样的李觅,心中那丝惊讶就慢慢变成了一抹浅浅的喜悦。 “听说你的纸鸢做好了,我过来看看。”见得沈燕倾站在门口一脸愣神的模样,李觅率先开了口。 “对对,是做好了……燕倾见过殿下。”沈燕倾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忙乱着朝李觅福身一礼。 李觅抬了下袖子示意她起身,而后便迈步上了台阶,又径直朝着屋内走了进去。沈燕倾起身后瞥了阿俏一眼,眼神内有丝嗔怪之意,怪她怎么没听清自己的吩咐,怎的劳顿李觅亲自来了玄乙居? “是殿下在书房听见我和苏内官在门外说话,就叫我进去问话,听说姐儿的纸鸢做好了,就亲自赶了过来。”阿俏压低了声音对沈燕倾道。 沈燕倾听得这才明白过来,又见李觅已是迈过门槛进了门,她赶紧跟着走了进去,进门一抬眼,就发现李觅已是站到案前,他背着双手,正目不转睛打量着案上的纸鸢。沈燕倾忙走至他身侧侍立了,又悄悄观察了下李觅的脸色,见他一言不发看得专注,她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了。 “殿下若是不满意,就提出来,我还可以改的……”等了半晌,沈燕倾还是斟酌着开口了。 李觅没有立即接沈燕倾的话,他微弯了下腰,伸双手将案上的纸鸢拿了起来,仔细又看了看,而后才轻着声音道:“不用再改了,我很满意。” 李觅说话之时,看向沈燕倾的眸光变得温和轻软,甚至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喜之感。沈燕倾看着这样的眼神,没来由的就觉是心里就慌了下,忙将眼光收了回去。 这纸鸢,她是颇花了一番心思的。她画了一只体态匀称大方的半瘦燕,这只半瘦燕,眉似剑,又尖又直,但嘴边仍留有一点黄边,保留着童稚模样,胸部则是留着一大片白色的。她又在燕子的尾部画了两对彩蝶,双翅又画上了蝙蝠和牡丹花的图案。整只纸鸢不仅有富贵祈福之意,更重要的,这半瘦燕羽毛渐丰,有棱有角,正是寓意着少年弱冠之貌,个性犀利分明,胸怀单纯坦荡且有蓬勃向上的朝气。这样的人,可不正是眼前李觅的写照? 沈燕倾见了李觅刚才那般惊喜的眼神,瞬间就意会到,他定是看懂了这半瘦燕所蕴含的寓意。她没有料到这么快就被李觅看了出来,心里虽有些慌乱,可那慌乱里,还是隐隐生了些欢喜来。 “你这纸鸢,试飞过没有?”过了片刻,李觅又出声问道。 站在一旁敛眉垂目的沈燕倾听得李觅相问,忙轻笑着摇头道:“还没来得及……” “那还等什么?”李觅看着她,眸光里有丝期待之息。 还未等沈燕倾反应过来,李觅已是拿着纸鸢往门口走去,待走到门口,才发觉沈燕倾还愣在原地,他停下脚步又转过了身来。 “快走吧,后面园子地方大。”李觅声音温软,唇边分明含着一丝笑意。 见得李觅心情颇好的模样,沈燕倾瞬间也有了一阵轻松之感,她快步走上了前,见得李觅手里拿着纸鸢,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伸出双手,打算接过纸鸢自己拿着。可没想到的是,见得沈燕倾伸手至纸鸢旁,李觅竟是突然将手举高了些,让她一时够不着了。 “我拿着,你毛手毛脚的,弄坏了可怎么好?”李觅瞥她一眼,口中嗔怪一声,又将纸鸢换到另外一只手上,一副生怕被沈燕倾碰到的模样。 见着李觅这般宝贝这纸鸢,沈燕倾一时愣了神,片刻后反应过来,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这一笑,眉眼弯弯,腮边梨涡隐现,说不出的俏皮灵动,李觅看了一眼,顿时就愣在了原地,面上有些恍神的感觉。 “殿下,怎么了?”沈燕倾看着李觅问。 “嗯,走吧。”听得声音,李觅醒过神来,他点点头,迈开步子就朝前走了出去,他的步伐有些快,好似有些着急忙慌的感觉,沈燕倾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只好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快步跟了上前。 两人在玄乙居的后园寻了个空旷些地方停了下来,李觅将手中的纸鸢放在了草地上,沈燕倾则走了过去,自袖内掏出来一只绕了线的小轮轴朝着李觅递过去。李觅接过了线轴,又蹲下了身子,本是信心满满的模样,可他看着地上的纸鸢好半天,一时间却是犯了难,他压根不知道该将线绑在哪个部位。 “还是你来吧。”李觅站起身看向沈燕倾道。 沈燕倾听得这话,忍了笑走近了两步,将那纸鸢看看,并不伸手接李觅递过来的线轴,而是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又朝着李觅摇了摇头。 “怎么了?”李觅看着她一脸的不解。 “还是殿下亲自来吧,我毛手毛脚的,弄坏了可怎么好?”沈燕倾面带笑意,口中轻软着声音。这话可是李觅刚刚才对她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拿来调侃他了。 李觅听得这话,面上先是露了一丝尴尬之色,见得沈燕倾笑得一脸的舒心模样,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刚才是我失言了,还望沈司记宽宏大量,替我将这线轴装上。”李觅轻缓着声音,竟是向沈燕倾央求了起来。 这一向清冷的人突然露了这般温软之样,沈燕倾哪里还能拒绝得了?她忙走近了一点又轻笑着道:“这也不难,我教你就是了。” 也不知为什么,李觅听了沈燕倾这话,竟又一时愣住了,他双眸盯着沈燕倾,神情里像是有了一丝追忆什么的感觉。 “殿下?”这下轮到沈燕倾迷惑不解了。 “哦,没事……你快些教给我吧。”李觅反应了过来,忙蹲了下身子,又拿着手里线轴在那纸鸢的上方比划着。 沈燕倾见状也在他身边蹲下了身子,伸手指了指纸鸢道:“殿下,这根是立竿,将线索系在这个部位……对,就是三分之一的地方……” 沈燕倾轻着声音,李觅依言而行,将手中的线轴上的线头抽了出来,又搭在纸鸢的立竿之上。正待打结之时,就听得沈燕倾又道:“结个猪蹄扣最好……” “猪蹄扣?什么是猪蹄扣?”李觅手一顿,抬起看着沈燕倾一脸疑问。 沈燕倾听得笑笑,而后伸手过去,自李觅手上接过线头,先将线头对折,然后扣在立竿上,将线头交互交叉成十字形,又结了个扣,那扣尖尖的隆起,还真的似个猪蹄的形状。 李觅看着那扣,勾起唇角笑了下,也伸出手来,饶有兴趣的解开了沈燕倾刚系好的扣,然后手里摆弄着,看样子是想自己也试一回。可是没想到的是,他一连尝试了几次都结不起来,最后手里一忙,居然打了个死扣来。李觅一见手里愈加乱了,指头使劲就想将那死结给解开,可是没想到,竟是越解越紧了。 看着这平日里最是稳重老成的一个人,居然被一个线扣弄得手忙脚乱,沈燕倾自是忍俊不住,她忍了又忍,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分明是你没教好!”李觅抬起头,看着沈燕倾面上有些着恼的模样。 “嗯,怪我,那我再教一次就是了……” 沈燕倾忍了笑,又伸手过去,三两下将那死扣给解开了,然后又依先前一样打了个后,约摸着李觅这回看得清了,于是又利索将扣解了,将线头又递给了李觅。 李觅接过一线头,在那竿上绕了两下之后,竟又忘了下一步该要怎么结,他顿住了手,双眼看着沈燕倾,面上像是有些恼,还有些无奈,沈燕倾生怕他恼羞成怒,忙伸手过去,手把手地教起了他。 “对折,交叉,再这么一扣,这不就成了吗?”沈燕倾低着声音,手掰着李觅的指头教得一脸的认真,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此刻离李觅很近,近到她鬓边几缕柔软的碎发不时蹭到李觅的脸颊。 沈燕倾恍然未觉,她系好扣又抬起了头,想要问一问李觅这次可曾学会了。可让她没料到的是,她发现李觅这会儿一动不动,整个人也似入了定一般。 沈燕倾的眼神直直地撞进了李觅的眸子中,此刻,他眸光幽深,带着些痴意,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呼之欲出的情愫,沈燕倾看着这样的眼神,心里莫名就是一怔,一时也就忘了要和他问什么话。 “哥哥,燕倾姐,你们,你们这是……”一阵惊呼之声自园门口响了起来。 沈燕倾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朝外看去,就见得园门口站得好几个人来,当前的是一身水红衫裙的李莞,后面跟着她的侍女南星,还有阿俏、苏木也都在。 见着众人看着自己和李觅一脸惊愕的神情,沈燕倾这才意识到她这会儿与李觅靠得太近了,两人的手还握在一处。她顿时清醒过来,忙将手自李觅手里抽了出来,又挪着脚步想要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可没想到蹲得太久,脚下发麻,她这一挪竟是一个趄趔险些往后摔倒,幸得李觅眼疾手快,伸手拽了她一把,只是这样一来,她就身子一歪靠在了李觅的怀里了。 “哎呀,好羞羞……”园门口的李莞见了这一幕,口中惊呼了一声,又拿双手将眼睛捂住了,她口中呼着“羞羞”,可仍是透着指缝朝这面看得津津有味。 沈燕倾听着李莞的惊呼声,心下顿时慌乱不已,忙不迭地自李觅怀里逃离,又匆匆站起了身,可又见得李莞大呼小叫的模样,她顿时又急又羞,就感觉这会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莞儿,你乱说什么?我们,我们是在给纸鸢绑线……”李觅尚算镇定,他站起身,清咳一声,板起面孔朝着李莞的方向道。 李觅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倒引得李莞更加激动起来。她放下捂眼睛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两人跟前,将两人看了看,然后笑嘻嘻地问李觅道:“我们?好一个‘我们’,原来哥哥与燕倾姐竟是亲密到这个地步了?可怜我竟是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晓!” “莞儿,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不……是殿下与我,是真的在给纸鸢绑线……”沈燕倾赶紧也朝李莞解释着,一向口齿伶俐的她,竟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居然又一次说到了“我们”。 “哈,我听到了,又是‘我们’!”李莞不依不饶,伸手指着沈燕倾,笑得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莞儿!”李觅见状脸一沉,口中声音也高了些。 李莞见得自家兄长动了怒,倒也不敢再肆意发笑,只忍了笑眨巴着眼睛看向了李觅。 “你上次说想要我书房那只琉璃狮子,一会儿你去拿了回去便是……”李觅喝了一声之后,声调突然变低了,语气里甚至隐着一线央求的意味。 李觅这话一出口,不仅李莞惊呆了,就连沈燕倾都惊得说不话来,原本以为他这样板着脸,是要摆兄长的谱将李莞训斥两句,这事也就算完了。可他居然要送什么琉璃狮子给李莞,这岂不是摆明了他心里发虚,要用这琉璃狮子堵住李莞的口?这不是变相承认他与沈燕倾刚才在真的是亲近吗? “琉璃狮子?好啊!哥哥你可不能反悔。我也答应你,一定不将你和燕倾姐的事告诉给别人!”李莞反应过来之后,喜得手舞足蹈,口中振振有辞道。 眼见着这越描越黑的一幕,沈燕倾一时也没了办法,只好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又叹了一口气。 “南星,阿俏,苏木,你们也都记住了,我哥哥和燕倾姐的事是个秘密,任谁都不能说,知道吗?”李莞又转过身,对着侍立一旁的南星等人吩咐着道。 这三人自是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只看得沈燕倾又是一脸的无奈。李觅却是出奇的平静,他甚至看了眼沈燕倾,唇边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这纸鸢,你和莞儿试飞好了。上巳节我要出宫踏青,到时候你记得带上。”李觅朝着沈燕倾缓声几句,然后转过身,带着苏木就离开了。 “燕倾姐,哥哥这是在邀请你上巳节一块出宫踏青呢。”李莞站到在沈燕倾的身侧,一边目送着李觅离开,一边捅着沈燕倾的胳膊悄声道。 “莞儿,你真的误会了,适才……”沈燕倾还想将刚才的事向李莞再解释一番。 “好,我都知道了,燕倾姐适才是和哥哥一块给纸鸢绑线的。”李莞替沈燕倾将后面的话说完了,可她说得一脸笑嘻嘻的,哪里有半分正经模样? 沈燕倾眼见解释不通了,只好一跺脚不再理会她了,只转身拿起了地上的纸鸢来。李莞见了那纸鸢,顿时眼前一亮,忙凑过看细看了一番,一时就赞不绝口起来。 “莞儿,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沈燕倾问李莞道。 听得沈燕倾相问,李莞这才想起了正事,她忙将来意说一遍,原来是沈燕倾的父亲托内侍递话进来,说是家中有事让沈燕倾这两日回去一趟。 “说了是什么事吗?”沈燕倾听得顿时有些着急了,她这进宫也半个月有余,她正寻思这几日回去一趟,不想父亲倒是叫人带话来了,她担心家中出了什么事。 “想来不是什么大事,母妃只是叫我来告诉你一声,并不十分的着急。”李莞回道。 沈燕倾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待送走李莞之后,她就去了前殿书房,和李觅提起想要出宫回家一事,李觅先是点头,然后又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我想这就回去收拾,赶在天黑前出宫。”沈燕倾回道。 李觅又点了下头,沈燕倾正待福身一礼告退时,不想李觅却是又开口了。 “你几时回来?”李觅似是脱口而出,问完之后见得沈燕倾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他像是有些后悔了的模样,忙将眉眼敛了不看她。 “若家中没什么大事,过个两日便就回来了。”沈燕倾虽不知李觅为何问得这般急,但还是轻着声音回答了。 李觅听得这话面上舒缓了些,片刻之后又想起什么似地道:“这样好了,你在家多待一天,三天后就是上巳节,到时我让马车从你家门口过,顺便接你一道去城南曲江。” 原来他是要去曲江踏青!沈燕倾听得先是心中一喜,京都之人,于每年上巳节之际,总要成群结对,于曲江江畔踏青祓禊,饮宴游戏。沈燕倾离京已有五年,还真是有些想念那番热闹场景。这会儿乍听得李觅提起自是有些激动,可片刻之后她想到到李觅所说后半句,他说那天要去她家门口接她同往,这可是万万不妥的。 “燕倾可不敢劳动殿下去我家门口接我,到时我一早就去曲江恭候殿下就是了。” 沈燕倾忙谢绝了李觅的一番好意,她心想,太子的车驾若是去了她家门口,又接了她出去,这可不是要成为京都一桩大新闻了?前些天她在太后跟前可是一再保证了,绝不敢对太子妃之位有丝毫觊觎,可这桩新闻一旦传进宫里,若是被赵含姝知晓,继而被太后知道了,她这条小命可就岌岌可危了。 “也好,到时候你在曲江畔的星辉楼外等着。”李觅这会儿也意会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不妥,忙顺着沈燕倾的话答应了下来。 沈燕倾听得点点头,一礼后就转身往门口去,不想才走了两步,李觅又叫住了她。 “记得那天多带几个人,你身边那小丫头也太单薄了些。”李觅低垂着眉眼,声音却是轻缓着的。 沈燕倾听得先是愣了下,过了片刻才猜测,李觅这是在关心她。通常上巳节的时候,曲江两岸都是人潮涌动,摩肩擦踵之状,他这是担心她带着阿俏一人难以应付。 “知道了。”沈燕笑笑应了下来。 …… 沈燕倾先是回去玄乙居交待了阿俏了一声,而去又去了皇后的清宁宫及贤妃的宜秋宫,这样一圈下来再返回东宫,日头都已经西斜了,沈燕倾有些担心太晚了,可才到门口,就发现阿俏已是背着包袱站在门口了,一旁还站着苏木及几个内侍。 “沈司记,殿下有吩咐,天色不早了,让小人护送沈司记回相府。”苏木恭身一礼道。 沈燕倾听得这话微微有些吃惊,苏木是李觅的贴身近侍,她区区一个六品司记女官,出趟宫哪能有资格让苏木护送?又想起刚才李觅在书房脱口问她“几时回来”时的神情,她一时又愣了神,继而心中隐隐透着些欢喜来。 回去的路上,沈燕倾坐在马车之内,将进宫这段时间以来,与李觅之间的种种都细细回想了一遍,心里也就有些越发徘徊不定。 “怎么办?他竟是对我越来越温软了,弄得我这心里也总是乱乱的……”沈燕倾暗自低喃着。 “我可是在太后跟前表过态的,绝对不会对太子生出其它的想法,如今该是怎么办?” “姐儿,快到家门口了……”就在沈燕倾暗自苦恼之时,阿俏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口中欢呼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多时,马车在相府门口停下,沈燕倾下了马车,就见得门口处已是站满了闻讯前来迎接的家人。沈燕倾向一路相送的苏木等人致了谢,老管家又忙差人上前奉上谢礼,苏木笑着婉拒了,然后对沈燕倾一礼后带着人又匆匆离开了。 “姐儿,你可总算回来了!听说姐儿晚膳前回来,相爷和夫人这都问了好几回了。”乳母秦妈见了沈燕倾,喜得上前道。 “秦妈妈,阿爹阿娘这是在等我用晚膳吗?”沈燕倾笑着问。 “除了相爷和夫人,还有一位贵客在等姐儿呢。”秦妈笑眯眯地道。 “贵客,是谁?难不成是哥哥们从外地回来了?”沈燕倾一边随着秦马往府里走,一边脆着声音问,沈燕倾的两位兄长皆都外放了官职,可他们是亲人不算是“客”,而且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太可能回京的啊。 “不是两位郎君,姐儿快进厅里瞧瞧就知道了!”秦妈居然卖了个关子。 沈燕倾听得心中好奇不已,忙快着脚步往后院去了。厅堂门口,沈夫人正站在门口台阶上不进朝院外张望着,见得沈燕倾的身影自院门口出再,喜得就迈下台阶迎了过来。 “阿娘!”沈燕倾见了沈夫人,先是喜得高唤了一声,然后将裙摆一拎,三两步就奔了过去。 “哎呦,你这丫头慢些!”沈夫人口中嗔怪着,面上却是笑着的,待沈燕倾到了跟前,一把揽了她上下看看,见她气色与在家时无差,这才放下心来。 “阿爹呢?”沈燕倾一面搂着沈夫人的胳膊,一边朝门内看了一眼。 “嗯哼,多大个人了,还这般大呼小叫的?”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 沈燕倾听得这声音立即笑了起来,她快步进了门,就见得左相正站在门后一点,双手背在身后,乍看着表情严肃,可那严肃里分明藏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悦。 “阿爹,倾倾回来了!”沈燕倾走上前,伸手拽着左相的袖子。 “小丫头,还是没个正形……”左相口中责怪着,面上的笑意已是绷不住了。 “我想阿爹了……”沈燕倾不理会左相,笑嘻嘻正打算靠在了他的胳膊上。 “快别闹腾了,先见过客人!”左相忙阻止她道。 客人?沈燕倾愣了下,随即想起刚才秦妈口中所说的“贵客”,一时好奇心又起,忙朝厅内看了一眼。这一看,却是又惊喜万分来,原来厅内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着一身天青色宽袖大衫,头束高冠,五官生得俊朗,眉宇间自有一股洒脱不羁的气息。 第33章 她与崔豫刚才在亭中说笑…… “崔豫!天啦, 竟然是崔豫!”沈燕倾一见那位客人就跳将起来。她喊完之后,伸手捂了嘴,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这位客人可不一般, 他名唤崔豫,出身于清河崔氏,是燕倾外祖母的娘家侄孙。这崔豫年纪轻轻, 已是个有名的才子, 诗文颇为出众,于书画之上的造诣更是炉火纯青,更兼性情洒脱,为人豪爽不羁。崔豫年少之时, 经常去沈燕倾外祖母的庄园游玩,沈燕倾五年前初去登州时, 两人性情相投一见如故, 倒成了一对无话不说的知交好友。 “听说燕倾进了宫又做了女官, 我还正担心你学了一身的规矩, 就不那么有趣了, 今日一见,倒是放心下来了。”崔豫见了沈燕倾,面上笑得和煦, 声音也极为愉悦。 “幸得我没甚变化, 要不然你这崔大才子还懒得理会我了吧?”沈燕倾听得忍俊不住, 她一边说着按捺不住心里的欢喜之情, 大步上前去,抬手就朝崔豫的胸口挥了过去。 “倾倾,胡闹!”左相见了忙喝一声,可已然来不及了, 崔豫的胸口已是中了沈燕倾一拳。 “伯父,无妨,小侄在登州之时已是习惯她这作派了。”崔豫捂着胸口,朝左相笑着道。 左相听了这话也有些无奈地笑开了,崔豫这次前来拜访,特的提出要见沈燕倾一面,他与夫人合议之后,还是托人送信进了宫,可见这左相对崔豫其人颇为欣赏。 “对了,你怎么会突然跑到京城来了?”几人落座之后,沈燕倾一脸好奇地问崔豫道。 “你这丫头怎的过得不知时日了春闱在即,你说崔家表哥来京城做什么?”沈夫人嗔怪着沈燕倾道。 春闱?沈燕倾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马上就是阳春三月了,可不正是各地举子齐聚东都一较高低的时候?不过崔豫一向于仕途不甚感兴趣,当年他可是说过,此生不入春闱考场也不入仕,志在周游天下,看遍人间风景的,今年怎的兴冲冲地来了京,还有一番势在必得的架势? 沈燕倾拿眼瞅着崔豫一脸的探究之色,崔豫这时却是避开她的眼神,只与左相攀谈了起来。沈燕倾见了他这模样,心里明白他必是有什么隐情,此时碍于有长辈在,必是不好说出口的,沈燕倾也就暂时按捺下来满腹疑问来,只向崔豫问起登州外祖母、舅父舅母及众人的别后情形来。 晚膳过后,听得沈燕倾说起上巳节要去曲江畔踏青,崔豫便说要一同前往。左相来夫妇本还担心曲江人多,沈燕倾前去有所不便,听得崔豫要同行,倒也欣然同意了。 沈燕倾没有提起于上巳节李觅约好在曲江见面一事,她见了崔豫之后心里就生了一番想法。她料想依崔豫之才,此次春闱必是能高中,日后定是要入仕途的。她想将崔豫引见给李觅,一来是为崔豫以后的前途着想,二来也是觉得,崔豫与李觅,都是人中佼佼者,两人见了面,必是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来。 不过崔豫虽是为人洒脱不拘小节,不过到底出身名门,自有一股傲气,要若是知晓沈燕倾如此着想,说不定会嗤之以鼻,所以沈燕倾索性不告诉他,想着只待到时他们见了面再挑明身份。 …… 三日之后,正是上巳节当日,沈燕倾早早起了身,匆匆用了些早膳就出了相府的门,秦妈妈、阿俏带着府里一众家仆跟随在侧。 “燕倾,早啊!”沈燕倾刚一出来,就见得崔豫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笑着和她打招呼道。崔家在京城置有宅子,离相府不是很远,因此早早来此候她。 沈燕倾见了崔豫那马,顿时心里痒痒的,拎起裙摆快步走到崔豫的马下。 “你别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今日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崔豫一边摆着手,一边驱动马儿作势要走。 沈燕倾见得只有无可奔何地叹了口气,在登州之时,每逢表兄妹约好外出游玩,沈燕倾总是要将骑在马上的崔豫拽下来,自己翻身上马,然后让崔豫去坐自己的马车。在登州他崔豫可以依她,可如今在京城东都,又得左相夫妇嘱咐,崔豫哪里能任由她骑着大马招摇过市? 见得崔豫不依,沈燕倾也只好不情不愿地上了自己的马车。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沈燕倾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就见得外面的路上,已有好些前来踏青的行人,原来已是到了江畔,道路上好些年轻的男男女女,身着鲜丽,正成群结对有说有笑的漫步而行。 “燕倾,前面路窄人多,马车不好行了,要么将车停在这里,我们步行过去吧。”崔豫下马走至沈燕倾跟前道。 “好啊!”沈燕倾答应一声,片刻就扶着阿俏的手下了马车。 人流之中,沈燕倾与崔豫并肩而行,如今已是三月,曲江春水悠悠,两岸桃红柳绿,风景如画,两人流连其中,倒也十分惬意。 不多时,两人已是走到了星辉楼附近,沈燕倾心想李觅必是没这么早出来,于是和崔豫一道走到江边的一处小亭内。 “崔豫,我有话问你。”沈燕倾终于有机会问出心里的疑问了。 “从三天前一直憋到今天才问出来,想必很是辛苦吧。”崔豫听得看一眼沈燕倾,口中慢腾腾地道。 沈燕倾见得崔豫这样忍不住笑起来,他这是猜出自己要问什么了。 “你既知道我憋得辛苦,还不快从实招来?”沈燕倾白他一眼道。 “唉……”崔豫见沈燕倾追问,竟是长叹了一声。 见得崔豫这般,沈燕倾心中越发好奇,双眼盯着崔豫就催问道:“你快点和我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不羁才子能放下一身傲骨,跑到东都来进考场奔仕途了?” 崔豫看着沈燕倾一副着急模样,顿时有些没好气,只叹息一声道:“瞧把你好奇的!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家父发话了,指给我了两条路,叫我自己选……” “两条路,哪两条?”沈燕倾已是有些忍俊不住了,崔豫虽是才学过人,不过性情最是散漫不喜拘束,可他的父亲却是位正统的老学究,对其言行一向颇有微词,崔豫被父亲斥责是常有的事。 “一条是进京下场,不下场也行,那就即刻成亲……”崔豫说到这里,摇头叹息,一脸的无奈之色。 原来竟是这样,沈燕倾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崔豫早有扬言此生不入京城不入仕途,可没想到最后还是拗不过自己的父亲。 “哈哈哈,我料想也是这两条路,不过,成亲又什么不好?要把你吓成这样。我可听说,登州城里有一大半的闺阁女子想你嫁你崔才子啊!”沈燕倾看着崔豫笑嘻嘻地道。 崔豫听得这话先是有些着恼,可见着沈燕倾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地模样,他挑了下眉,抬着下巴一脸傲娇地道:“哼,哪些个庸脂俗粉我怎么看得上?真要成亲,也得寻个眼前这样的,模样好看人又有趣的小娘子!” 听得崔豫打趣起自己来,沈燕倾倒也不生恼,这样的话他不知在她跟前说过多少次,可她哪次也没当过真。 “你再胡说八道啊,信不信我揣你到江里去喂鱼?”沈燕倾仍是一脸的笑意,却是卷了卷袖子作势要动手的模样。 “好妹妹,你饶了我吧……”崔豫忙举起双手作求饶状。 两人说笑了一阵,沈燕倾眼见着时候差不多了,心想李觅过一会儿该是也要到了,于是扯扯崔豫道:“别贫了,我今日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崔豫有些惊讶地问。 “你先别问,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沈燕倾笑着卖了个关子。 片刻之后,两人肩并肩走出了亭子。令沈燕倾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远处的星辉楼三楼的廊道上,正站着几个人,她与崔豫刚才在亭中说笑的情形,全都落入了那几人的眼中。 站在当中的年轻男子,身着月白色的宽袖袍子,身姿颀长挺拔,面容生得甚是俊美,可不正是微服出宫踏青的太子李觅?只是此刻,他面色发沉,双眼盯着着楼下走在崔豫身侧的沈燕倾,捏在栏杆上的一只手已是青筋绽出,整个人似是积攒着满身的怒火,只是强自忍着没有发作出来。 “哥哥……”站在李觅身侧的李莞看了看楼下的情形,又转过头看自己的兄长,发现他神色很是不对,于是担心地轻唤了一声。 听得李莞的声音,李觅似是回过神来,他又朝楼下看了眼,见得沈燕倾仍是一脸笑意,边走边和她身侧的男子说着话。她眉眼弯弯,唇角扬起,脚下的裙摆不时轻轻旋起,周身是说不出地轻松与灵动。 “回宫。”李觅的脸色越发难看,口中挤出两个字,然后转过身,一甩袖子,步子又急又快地往楼下去了。 “快点跟上。”一旁的曹适忙对着苏木道。见着李觅的怒容,苏木面上还有些懵,听得曹适的提醒,这才醒转过来,随即迈着大步跟了上前。他的手上,还拿着一只纸鸢,正是沈燕倾亲手所制的那只半瘦燕纸鸢。 第34章 殿下喊了大半宿的‘倾倾…… “曹先生, 劳烦你下楼去燕倾姐说一声,就说哥哥临时有急事回宫了,让她也尽快赶回宫去。”李莞看着李觅怒气冲冲的背影, 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了,忙朝着曹适道。 “老奴知道了,公主快点去劝着点殿下。”曹适忙应下道。 李莞听得点点头, 又朝楼下看了一眼, 眼光在崔豫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转过身,快着脚步下了楼,又朝后门方向追去, 口中还喊着:“哥哥,你等等我!” …… 沈燕倾站在星辉楼下门口的台阶上, 前后左右看了一圈, 又等了好一会儿, 可四周没到李觅的身影, 门里门外的, 就连个脸熟的内侍也没见到,她不禁有此疑惑了,按道理, 这个时辰李觅该是到了, 怎么着也会派着内侍在门口迎她一迎吧。 难道是有事耽搁了没能出宫来?沈燕倾正猜测间, 就看见门口有人大步走来, 她定睛一看,立即面上一喜,那人正是曹先生。 “曹先生……”沈燕倾忙迎了上前。 曹适先是冲她点点头,而后抬眼朝站到门外台阶下的崔豫看了看。 “沈小娘子, 与你同来的这位小郎君,气度很是不凡啊。”曹适微眯了眼睛,看着崔豫的方向问沈燕倾道。 “哦,他是我的一个亲戚,自小与我相熟的。”沈燕倾回看了崔豫一眼,心里还自有些奇怪,怎的曹先生对这崔豫这般好奇? “哦,原来是亲戚啊……”曹适听了这话似是松了一口气。。 “对了曹先生,殿下呢?殿下在楼上吗?”沈燕倾有些迫不及待地催问曹适道。 曹适听了这话面露为难之色,顿了下才低声道:“殿下他,他临时有急事提前回宫去了……” “回宫了,发生了什么急事?”沈燕倾听得一时间有点慌神了。 “这个老朽也不是很清楚,沈小娘子若是关心殿下,该是尽早回宫才是……”曹适说完之后,朝沈燕倾笑笑,又朝着正一脸探究看着这边的崔豫点头示意下,然后才转身离开了。 沈燕倾看着曹适急匆匆的背影,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崔豫这时走了过来,见得沈燕倾一脸茫然加失落的模样,倒是生了份好奇来。 “燕倾,那老伯是谁?你们说什么了?”崔豫看着沈燕倾问。 “哦,本来是想给你引见给一人认识,谁料那人临时有事走了……”沈燕倾忙笑笑道。 “我当是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失魂落魄的,少认识个把人有什么打紧的?”崔豫一脸不在乎地道。 崔豫说完之后,便伸手着前面一处杂耍摊子,兴致勃勃地邀请沈燕倾一道前去观看,沈燕倾有些心不在焉,可为了不扫崔豫的兴,还是打起精神陪他过去看了一会儿。 看完杂耍之后,崔豫邀请沈燕倾上了星辉楼,没坐上一会儿,见着沈燕倾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崔豫叹息一声开口了。 “你今日,是为那个面都不露就爽约而走的人来这曲江的吧?”崔豫轻抿了一口春茶,看着沈燕倾一脸的洞然之色。 “啊?我……”沈燕倾一时语塞,崔豫总是能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崔豫放下茶杯,掸了下袖子就起身朝门口去。 “唉,小丫头片子长大了,心里有人,要飞走喽!”崔豫一边走着,一边昂头大叹着道。 “崔豫,你别胡说,什么心里有人了,那人,那人是我得罪不起的……” 沈燕倾一边追过来一边分辩着,却是引来崔豫一阵肆无忌惮的嘲笑之声。 …… 回到相府之后,沈燕倾正打算和爹娘辞别尽快回宫去,可不想出了点外,沈夫人偶感了风寒,有些咳嗽发热起来,沈燕倾有些担心她,便在沈夫人榻前守了一夜,只到次日清早沈夫人退了烧,又进了些小米粥,她才松了口气,于是拜别爹娘急匆匆地进了宫。 当沈燕倾和阿俏走到明德殿的大门处,就见得苏木正一脸焦急的等在门口处,见得沈燕倾出现,他立即面露惊喜之色。 “沈司记,你可算是回来了!小人都快把脖子给望断了!”苏木一边迎过来一边道。 “发生什么事了?还劳你在此特地等我?”沈燕倾一脸不解之色。 “不止小人在等,永嘉公主可也是一早就来等着的。”苏木脚步匆匆,将沈燕倾引到了正殿一侧的一间暖阁之内。 沈燕倾一进门,就见李莞“腾”地自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走过来一把拽了她的胳膊,又叫左右退下了,还将门都关上了。 “莞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怪怪的?”沈燕倾越发一头雾水了。 “燕倾姐,你先别急着问,你先告诉我,昨日在星辉楼下与你颇为亲近的年轻郎君是谁?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李莞站正沈燕倾跟前,双手抱着臂,面上的神色颇为严肃。 “星辉楼下?”沈燕倾先是愣了下,片刻后这才恍然大悟。 “这么说,你们,你们当时就在楼上吗?”沈燕倾惊呼一声道。 “你说呢,哼,你没想到吧?”李莞别过脸去,分明也对沈燕倾有些不满。 “可是,你们都看见我和崔豫了,怎的不打声招呼就走了?”沈燕倾一脸很是想不通的表情。 可李莞一听这话居然身子一振,她转过脸来,一把扯了沈燕倾的袖子,急切着声音就问:“你说什么?他是谁,崔……崔豫?” “可不是吗?登州才子崔豫,我外祖母的侄孙,我与他在登州相熟,这次他才来京城赶考,我尽地主之谊,领他来曲江转一圈,本来还想着引见他和太子殿下认识的,可没曾想,你们居然面都不露一下就都走了……”沈燕倾说了一长串,语气里颇些不解与嗔怪。 可李莞听完之后整个人却是发起了呆,她手里紧捏着沈燕倾的袖子,面上先是惊喜加庆幸,再是生了懊恼,接着又露了些紧张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崔豫你认识吗?殿下又是怎么回事?”见得李莞这副模样,沈燕倾越发不解,只好用力摇着她的胳膊问。 “燕倾姐,你和那崔豫,真是只是亲戚又自小相熟?你们,你们彼此,有没有,有没有……”李莞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却是紧抓着沈燕倾的手,口中问得急切万分。 “我跟崔豫能有什么?我拿他当兄长、至交,他也只当我是妹妹当好友,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沈燕倾看着李莞惊问道,不过出了一趟宫,这宫里的人都变得这般奇怪? 可让沈燕倾更加不明白的是,李莞听得这话立即欢喜了起来。她笑着伸手将沈燕倾往门外推去,一边推一边还道:“这下可好了,原来是一场误会,我哥哥这一顿醋吃得也太冤了些……” “什么?醋,吃什么醋??”沈燕倾更是惊讶了。 “你呀,就别问了!赶紧去寝殿寻我哥哥,再晚些去,他的心可就要碎成一片一片的了……”李莞再不肯让沈燕倾说话,只连推带搡的让她出了门。 门外,苏木正垂手等着她,沈燕倾一脸懵跟在他身后往李觅的寝殿方向去,一路上,她将白天的事儿前后想了一遍,想着曹先生看到崔豫时的态度,再加上李莞刚才说的话,她渐渐就明白了过来。 “难不成他今日看到我的崔豫在一起,就误会我与崔豫有什么,因此生气回宫了?” 沈燕倾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瞬间便又摇摇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摇摇头,又轻笑了下,然后紧走几步,正待开口叫住前面的苏木,然后向他打听下李觅究竟是为何生气。 “诶,你说,这‘卿卿’到底是哪一个?” 沈燕倾刚走到苏木身边,就听得前面有人在说话,她听得脚步一顿,忙抬眼看去,就见得迎面来的廊下,有两个小内侍正并肩走来,两人身上托着杯盏之类,看样子正从李觅寝殿出来。 “我也不知道哇,殿下这都喊了大半宿的‘卿卿’了,一声接一声的,让人听得都怪心疼的……”另一个小内侍接话道。 “是啊,也不知这位‘卿卿’是个多么特别的女子,竟叫咱们殿下情伤如此……”先前说话的那个又叹一声道。 沈燕倾听到这里,心里惊愕得无以复加。他们口中说的正为情所伤的人,是李觅吗?这‘卿卿’又是何人? 这时,走在前面的苏木清咳了一声,惊得那两个小内侍立即停住了嘴,又慌得朝苏木与沈燕倾见礼。 “决明,飞廉,殿下梦呓之事,若是透出去半分,我必要请曹先生唯你们是问。”苏木停住脚步,看着两个小内侍,声音不大,却是一脸的严肃。 “是,我们都记住了。”那两个小内侍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沈司记,请……”苏木交待完小内侍后,转身朝着沈燕倾笑笑道。 “苏内官,殿下他到底是怎么了?”沈燕倾一脸不解地问。 “殿下自宫外回来后,心情不佳,就饮了好些青梅酒,醉酒睡下之后,昨夜就不时梦呓……”苏木轻着声音回道。 李觅醉酒了?沈燕倾听得心头微震,正有些不知所措间,抬眼发现已是到了寝殿附近,曹适正一脸焦急地站在寝殿门口。 “曹先生。”沈燕倾喊了一声,又走上前去正待福身一礼。 曹适见了沈燕倾,面上虑色顿时消去不少,他摆手示意沈燕倾不必多礼,又转过身去,伸手将寝殿的门轻轻推开了。 “沈小娘子,快进去吧。”曹适回身对沈燕倾道。 “曹先生,殿下他,他昨日……”沈燕倾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曹适却像是看出了沈燕倾的心思,他面上露了一丝了解的笑意,然后转头看向沈燕倾道:“老朽记得没错的话,沈小娘子的乳名,是唤做‘倾倾’的是吧。” “曹先生怎的知道我的乳名?”沈燕倾听得吓了一跳,宫里只有贤妃唤过她的乳名,可那是私下才喊的,曹先生何以知晓? “老朽啊,九年前就已知晓沈小娘子的乳名了……”曹适笑呵呵地道。 九年前?沈燕倾听得睁大了眼睛,九年前她不过七岁,她可是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曹先生。 “老朽还记得九年前那天,沈小娘子穿一身红裙子,就在相府的后门口的花圃后,将一只彩色的鞠球玩得花样百出,老朽当时就感觉见到了一个漂亮的小精灵一般……”曹适一边说着,一边笑得慈和。 九年前,玩鞠球?沈燕倾愣在了原地,脑海中也出现了两道身影来。一个位是年过旬的老者,她已记不清模样,只记得穿一身深棕色的衣裳,另一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穿一身银色的锦袍,生得很是隽秀白净,有一双漂亮的黑眸,眉宇间却像是隐着一丝忧郁之色。 想到这里,沈燕倾转过脸来,将曹适上下看看,面上的慢慢就露出了震惊之色。 “曹先生,您是当年的哪位伯伯,那位哥哥便是,便是……”沈燕倾颤抖着声音,面上的震惊慢慢成了惊喜。 “原来沈小娘子都还记得,老奴实在是太高兴了。”曹适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沈燕倾恭身一礼。 “快进去吧,老奴可将殿下交给沈小娘子了……” 见得曹适和她行礼,又突然自称起“老奴”来,沈燕倾心里一慌,忙伸双手将他扶将起来。 “曹先生,燕倾可不敢当。”沈燕倾扶起曹适后又忙还礼道。 曹适笑而不语,他伸手虚扶起沈燕倾,然后又是一礼,退后几步,又抬手示意沈燕倾进门去。 第35章 沈燕倾轻软着声音,那声…… 沈燕倾点点头, 而后迈步进了屋。屋内静悄悄的,窗外有一缕晨曦自窗栊透了进来,照着屋内有丝晕暖的感觉。她轻缓着脚步, 走到内室跟前时,虽是竭力压制着,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怦怦跳动, 连掀开门帘的指头都带着些颤抖来。 室内, 李觅正静静地窝在床榻上,沈燕倾慢慢走近了,透过薄薄的碧绡纱,就见得李觅向外侧着脸睡得正沉。 沈燕倾不敢惊动他, 只在床边轻轻坐了下来,转头再看他时, 就发现他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 手里还似紧紧攥着一样物件。沈燕倾一时好奇便又仔细看看, 这时就觉得李觅手里的那样东西好似有眼熟, 于是大着胆子屏住呼吸, 轻轻将垂在床边的碧绡纱掀开了一条缝隙,又低头仔细看去。 李觅手里攥着,是个圆圆的球状物, 七彩色的, 很是精巧玲珑。不过明显看出色泽有些褪了, 上面的缝线也有些旧了。 “这, 这不是阿娘为我缝的小鞠球吗?”沈燕倾低喃一声,脑子的记忆也一下子全部复苏了,记得那天在家门口,她与那位生得好看却是有些忧郁的陌生哥哥玩了半个下午, 临别之时,她有些舍不得他走,于是,将自己很是宝贝的小鞠球送给他,心里可是殷切地期望着过些时日还能再见到他的。 只是没想到,后来她常常在家门口等着,可一天天过去,再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再后来,她就慢慢忘记了这件事,那张隽秀白净的脸庞也在记忆中渐渐模糊起来。 “没想到,九年了,你还留着它……”沈燕倾低喃着,又不由自主地伸手出手,想要将李觅手里的小鞠球拿起来看一眼。 可沈燕倾的手才触到了小鞠球,令她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觅的指头竟是动弹了下,然后将那鞠球攥得更紧了。他醒了吗?沈燕倾吓了一跳,忙抬眼看看,就见李觅仍是闭着双眸,呼吸也是匀称的,一张隽美白皙的脸上,两腮泛着些晕红,想是饮了酒的缘故。 “这样看来,与小时模样还有几份相似的,我怎的一点也没发觉?”沈燕倾见得李觅还睡得好好的,忍不住又在心里调侃了自己一声。 沈燕倾估算着李觅不会这么快醒过来,于是胆子大了些,又重新伸出手来,想要那小鞠球给拿出来然后藏起来。她忽然间想要看看,李觅醒后如果不见了它会有什么的反应。 沈燕倾心里这样想着,胆子越发大了,她伸手捏着小鞠球,使着小力拽了拽,可没有完全拽出来,于是侧过身子又伸长了腰身过去,正打算用另一手轻轻地掰了掰李觅的手指。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沈燕倾正专注掰着的时候,冷不防李觅的手突然一动,掌心翻转着,一把紧紧攥住的沈燕倾的手腕。 “谁?”一声带着警惕的轻喝声响了起来。 沈燕倾这回吓得不轻,她蜷缩着身子,又慢慢抬起了头,就发现李觅已是坐起了身子,她正对着的,正是他一双黑幽幽的眸子。 李觅已是醒转了,他显然没有料到是沈燕倾坐在他的榻边,眼中的警惕变成了惊讶,紧接着闪过一抹惊喜的光茫,慢慢的,他又似想起了什么,那抹惊喜便被隐去了,转而变成了一丝恼怒来。 沈燕倾看着李觅眸中这些不断变化的情绪,不知为什么,心里面竟是一下变得柔软了起来,她冲着他轻笑了一下。 李觅见得她发笑,面上的恼色更加的多了,他松开沈燕倾的手腕,眸光一闪间,又看见了跌落在床单上的小鞠球,脸上顿时就生了慌乱,忙不迭地抬手过去想起遮挡起来不给沈燕倾看见,可没想到沈燕倾也伸手过去,两人就一道抓住了那小鞠球。 “殿下,你这小鞠球很是别致,能让我看看吗?”沈燕倾轻软着声音问。 “不能。”李觅拒绝得很干脆,可面上的晕红之色分明更加的多了。 沈燕倾见状松开了手,还轻轻叹息了一声,李觅见她这样,紧攥着鞠球的手就松动了下,面上也有无措的感觉。 “我记得小的时候我也有这样的一只小鞠球,是阿娘亲手给我做的,我特别喜欢,宝贝似的收在荷包里,一刻也不离身。” 沈燕倾说到这里,悄悄看一眼李觅,见他一副听得专注的模样,她心里偷笑了下,却是停了口再不发一言。 “后来呢?”李觅等了半晌,见沈燕倾一直沉默着,便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 沈燕倾听得这话抬起了头,看着李觅就笑了起来。 “后来的事你不都知道了吗?哥哥……” 沈燕倾轻软着声音,那声“哥哥”就自然而然地喊了出来,她这声喊得顺溜,可听在李觅耳中,却是不亚于一声惊雷,他一脸惊愕地看着沈燕倾,攥着小鞠球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那天过后,我有空就去后门口等着,就盼着骑着小白马的哥哥再次出现,可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他却一次都没来……” 沈燕倾轻着声音,一边说着,一边又看了李觅一眼,就见得李觅的双眸仍是黑幽幽的,可是,那里面已是含着一丝氲氤的湿意来。 “哥哥为何再不去找我了?五年前我被赵含姝带到你跟前时,为何也不认我?还有这次我进宫都这么久了,你为何也还不认我?”沈燕倾一句接一句地问着,渐渐地,心里便感觉有些委屈了起来。 “我……”李觅想要开口解释一句什么,可刚开了头,就见得沈燕倾眼圈已是红了,里面湿漉漉的,像是下一下瞬间就会坠出泪珠来。 李觅看得面色一慌,口中偏又说不出话来,情急之下,伸过双手一把就将沈燕倾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别,别哭……”李觅的声音着急里透着丝慌乱。 沈燕倾没料到他会突然伸手过来搂她,她的脸颊靠在了李觅的胸口处,心里本来也是紧张的,可听得他这般惊慌的声音,她顿时就感觉到此刻的李觅比她还紧张无措,这么想着,她这心里倒是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你看错了,我哪有哭?”沈燕倾嘟囊了一声,却发现鼻子有些痒,只好吸了下气,又抬手使劲揉了揉。 李觅本是紧张得手足无措,这会儿见得她埋首自己怀里,一边揉鼻子一边还嘴硬不承认哭了,一时间越发觉得心疼懊悔,一时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好将她又搂紧了些。 “你,你打算就这么一直捂着我吗?”沈燕倾紧贴着李觅的胸膛,忍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 听得这话,李觅这才找回了意识,他慌忙松开了双手,又将身子后挪一些,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沈燕倾抬起头,就见得李觅正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眸光轻软里带着激动,一双红唇动弹了下,似是有好些话要话,却是一时又说不出口。她见得笑了笑,凑近一点软声道:“都到这时候了,你还不解释下吗?你再不说,我可要走了……” 沈燕倾一边说着,一边直起了腰身,作势要起身离开,李觅一见果然慌了神,一把拽回了她,口中急急道:“别走,我都告诉你就是……” 沈燕倾听得莞尔一笑,她重新坐回了榻边,双眼看着李觅一副认真倾听的神情。 “就从我第一次见你时说起吧,那也是我第一次出宫门……” 李觅轻缓着声音,将九年前那天的情形说了一遍。原来,那日他是私自离宫的。那天午后,他捧着一副卷轴小心翼翼地等在了两仪殿门外的门口。半月之前的元宵节,父皇去到母后宫中用膳,无意见到他写的字,便夸了两句,他听得欣喜而狂。这半月以来,他一有空便挥墨练习,终于写成了这一副自己颇为满意的字,特的叫人裱了起来,又送来了两仪殿。他想将它亲手奉给父皇,好让父皇看到他这半月来的用心。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片刻后门开了,进去通禀的内侍出来一脸歉意的告诉他,陛下在忙,让他先回去,下次再来。他听得心里有些失落,可还是点头应下,而后攥紧了手中的卷轴转身往外走。可就在转身之时,两道笑声,自他身后未曾关紧的门内传了出来。 那笑声,一道爽朗轻松,另一道,肆意活泼,听着那些笑声,他顿时觉得周身上下,连同心里都一阵阵地发起凉来。那笑声,是他的父皇和弟弟梁王李彦发出来的。或许,父皇与梁王,他们才是真正上慈下孝其乐融融的父与子。 出了两仪殿回到东宫明德殿,他撕了手中的卷轴,又去马厩牵了马,不顾一切地就打马就往外冲去。一从伺候的全吓傻了眼,只有自小就伺候在他身侧的老内侍曹适先是打发人去禀皇后,只说太子要出门散心,而后骑上马,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前面不远处,就是沈太傅的府邸,殿下要不要进去坐一会?”待出了宫门几里路,穿过一条大街,又拐过一条巷子,曹适指着前面不远的一坐宅院道。 听得这话,他迟疑下,还是勒住缰绳,慢下来了速度又跳下了马。他牵着马往那府邸方向走了几步。沈太傅是他的老师,对他一向温和敦厚,只是此刻他若去见老师,定是要被老师批评他不懂隐忍,不顾大局,身为太子做出如此冲动离宫之事。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后来,我就听见了有人叫好的声音,一时好奇就走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花圃之后正在踢蹴鞠的你……”李觅说到这里,看向沈燕倾的眸光就越发温软了。 “原来你那次是受了委屈私自出宫的,怪不得我感觉你好似很不开心的样子……”沈燕倾轻叹一声道。 李觅点了点头,沈燕倾顿了下便又紧接道:“你是太子,年纪尚小,自是不能轻易出宫的,所以我后来就再也没能见过你,是不是?” 李觅听得又点了点头,沈燕倾便又问道:“那五年前呢,你怎的不认我?” “那天的你,就像是个生气发威的小老虎,厮打了含姝,又误伤了我的手,我若是要认了你,还怎么为你周旋说话?”李觅缓着声音,唇边不由自主地含了笑意来,似是回想起了沈燕倾当时龇牙咧嘴不顾一切的发狠模样。 第36章 “倾倾,你且信我……”…… “这倒是。”沈燕倾听得点头不止, 当年若不是他压制了赵含姝又瞒了自己的伤,事情还不知要闹腾成什么样,她岂能只受顿斥责那么简单, 怕是就连姑母与阿爹都要受牵连。 “不过你那句‘不讨喜’着实害惨我了,直到现在,都还有人记得这个外号呢。”沈燕倾想了想, 还是有点嗔怪地道。 李觅一听这话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来, 顿了半晌才道:“当时为免被含姝看出来我是有意偏袒你,我才说了那样的话,只是没想到后来被人传扬了出去。” 见得李觅说得有些内疚的模样,沈燕倾倒是笑了起来, 真认真究起来她还得感谢李觅这句“不讨喜”,要不然她阿爹也不会送她到去登州外祖母家, 让她得以承欢外祖母膝下, 度过了五年不受拘束的欢愉时光。 “那我这次进宫, 又被皇后娘娘留在宫中做了东宫女官, 这会不会跟你有关系?”片刻之后, 沈燕倾想了想又看着李觅问。 李觅一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到这个,脸上一时又露了些窘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央求了母后好久, 才让母后答应借她生辰之机, 召你入宫再设法留下你。”李觅垂下眼睑, 口中声音也变低了。 原来竟是这样, 沈燕倾听得又是一阵惊讶,心想皇后本就不欲让赵含姝做太子妃,李觅这般请求倒也算是顺了皇后的意,因此他母子二人这一番合计, 她也就顺理成章的进了宫。可是赵太后那边呢,他难道就没考虑其中的厉害吗?沈燕倾想这里就又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你明明知晓你皇祖母的心思,你这样就不怕让她心生不快?” “我何曾没有想过这点?可是,可是……”李觅说到这里,却是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沈燕倾追问道。 听得沈燕倾追问,李觅面上更加窘迫,他紧捏着手里的小鞠球,过了半晌才道:“自五年前那次见面之后,我……我就不时让曹伯出宫悄悄打听你的消息,前阵子听说你从登州回来了,又听说老师及师母有意为你择婿,我……我怎能不着急?” 原来竟是这样,沈燕倾听得恍然大悟,心里先是感觉有些好笑,渐渐地就生了些喜悦来,她伸手过去,将李觅手里紧攥着的小鞠球拿了起来,拿到眼前仔细看看,然后状似无意地道:“我如今大了,爹娘要为我择婿,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殿下为何要着急?” 沈燕倾口中问着话,一双眼睛却是看向了李觅,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李觅先是有些慌乱,他避开沈燕倾的眼神,看向她手里的小鞠球,然后突然伸出手,一把夺了过来,然后又揣到自己中衣的衣兜里了。 “自然是不想让你被许给旁人。”李觅说得一脸平静之色。 “……” 沈燕倾没料到李觅竟是这般作答,她一时怔住,过了片刻才慢慢才回味过来,一时忍俊不住,于是低头轻笑了起来。 “可我着急又有什么用,我纵然这般费尽心思,还是没能防得了……”李觅见得沈燕倾发笑,口中又嘟囔了一声,语气里分明带着丝失落与气恼。 没能防得了?沈燕倾听得一阵惊讶,随即就反应过来,他这话里指的,是昨日见到她与崔豫同游曲江一事了。 “你指的是崔豫吗?”沈燕倾又笑问。 “崔豫?你说的是崔豫,哪个崔豫?”李觅一听这名字,面上立即露了惊讶之色。 “还有哪个崔豫,可不是登州才子崔豫?他是我外祖母的侄孙,在登州时就与我相熟,这次是来京城赶考的,特的去我家拜访我父母,又想见我一面,因此阿爹托人带信叫我回家一趟的。我本还想着在曲江引见他与你认识,可想不到,唉……”沈燕倾说到这里,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李觅听得这番话,眼睛里顿时有了亮光,他凑近一点看着沈燕倾有些急切地问:“这般说来,你与他只是相熟的亲戚,再没别的了?” 见得李觅突然这般欢喜模样,沈燕倾心里先是有些好笑,继而也有些也生了别的心思来,心想我若就此承认与崔豫之间没什么,岂不是变相和他袒露了自己的心意?如今后宫情势复杂,何去何从她都没想清楚,又怎能轻易应下他? “从前倒是没什么,不过,这次回去后我又想了想,想他崔豫出身名门,与我家也算得是门当户对。再说了,他与我自小相熟,个性也极好,阿爹阿娘又很是喜欢他。因此,我心中也正犹豫着……” 沈燕倾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悄悄看看李觅,就见李觅的面色竟是出奇的平静,唇边甚至还有一线笑意,她一时惊讶就停了口。 他怎的这般反应?此时他不应该面露焦灼气恼继而阻止她再说下去吗?沈燕倾看着这样的李觅有些犯糊涂了。 见得沈燕倾一脸呆愣之色,李觅轻笑了起来,笑完之后中,他倾身过来,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双手。 “从前没什么便好,从今往后,我会让你知晓,我比崔豫要合适百倍……”李觅轻缓着声音,眸光柔软,语气却是满含笃定。 沈燕倾见得李觅这般温软之样,心里没来由地就怦怦几下,面上也似有了些灼热之感,忙敛了心神低了头,口中却是小声嘀咕着道:“比崔豫还要好?我却不信你的话……” 沈燕倾说话之时,黛眉低垂,长睫轻颤,脸颊又微微泛着红,娇美柔皙里带着点羞销、李觅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看得呆住,胸中经年累积的情愫汹涌而来,一时压抑不住,便靠了近了又低了头,将自己的一双唇印在了她的额头之上。 “倾倾,你且信我……” 李觅口中似是梦呓般的呢喃一声,那声“倾倾”更是唤得无比轻柔宠溺,沈燕倾先是完全怔住了,待回过神来时,面颊变得酡红,只觉胸膛里的一颗心,这会儿一下快似一下跳动得厉害。 “殿下,今日并不是休沐之日,你不要去崇文馆上早课吗?”沈燕倾心中慌乱不已,只小着声音转移话题道。 “不想去了,一会就说我身子不适叫人去告个假……”李觅伸手揽着沈燕倾一副不愿起身的架势。 “那怎么成?昨日你又是出宫又是醉酒的,动静已是不小,今日若是还告假缺课,岂不是要惹人注目?传到圣上那里你可要怎么交待?”沈燕倾一听着了急,抬头看向李觅就连声问道。 李觅见她这般着急,先有微微愣神,紧接着便又舒展眉眼笑了起来。 “嗯,倾倾说得有理,我这便起床洗漱去上课,只是……” 李觅说到这里停顿了下,见得沈燕倾一脸疑惑样,便笑笑又接着道:“你今儿别出门,就在殿中等我回来……” 看着这样的李觅,沈燕倾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了眼睛,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不过出了一趟宫而已,回来就怎的就发生了这般变化?眼前这个人,眉目温润,语声轻缓,和她说话甚至都有了些絮叨的感觉,这还是从前那个清冷傲气的太子李觅吗? “你快起吧,我一个东官女官,不在这明德殿还能去哪?”沈燕倾有些慌乱地嘀咕了一声,然后飞快站起身来,凌乱着脚步就朝门口走去了。 看着她急匆匆有些忙乱的背影,身后李觅又笑了下,他一把掀开身上的锦被跳起了身,下到榻边又伸展起双臂,此时他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丝毫也没有宿醉萎靡之状。 …… 待得李觅出门之后,沈燕倾就回了玄乙居,她走到门口时,玄乙居的屋顶有只鸟纵身飞过,引得她抬头看了一眼,就发现飞走的竟是一只身形小巧的燕子,她会心一笑,眼光收回之时,就瞥见了门头的匾额“玄乙居”三个字。 “玄乙居,玄乙,玄乙……” 她口中念叨了两声,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蓦然想起一事来,这“玄乙”不就是燕子的别称吗?而她的名字中带有一个“燕”字,这么说来,李觅当初让她住到这玄乙居来,便是花了一番心思了。 沈燕倾想到此处,便又忍不住轻笑起来,她迈步进了屋,喊了一声“阿俏”,一时无人应答,屋内的行李物件倒已是归置得整齐了,她料想阿俏定是去了后园,前两日在相府时,阿俏可是一再念叨着后园的春韭无人照应。 沈燕倾进了后园,远远看去,就发现不仅阿俏在,就连苏木也在,再看一眼地里的春韭,非但没有枯萎之样,反而抽苗拨高不少,已渐有青茏之状了。 “沈司记回来了!”苏木率先发现了沈燕倾,忙扬声喊了她一声。 “苏内官,你怎的来了?”沈燕倾快步走到了地边。 “姐儿,苏内官是来给这些春韭菜浇水的,可多亏他呢,我们离开这些天,它们倒越发长得好了。”阿俏站起身,一边施礼一边喜滋滋地道。 “苏木可不敢贪功,前几日可都是殿下亲自来此浇水的。”苏木忙笑笑道。 李觅竟是亲自来这给她的春韭浇水?沈燕倾听得又是一怔,片刻后又想起什么来,于是问苏木道:“苏内官,你可知这玄乙居是何时修建的?” 第37章 外面那么些虎视眈眈的,…… 苏木不知沈燕倾为何突然关心起这玄乙居的来历来, 不过他还是如实禀道:“我记得大约是四五年前吧,当时这里还只是一所普通的小院,里面空荡荡的也没有啥特别之处。可有次殿下来此无意间见了这院子, 尤其见到门头的匾额之后,表现很是惊喜,回去后就吩咐曹先生派人将这院子好好修整一番, 几年过后, 这里才有了现在这般欣欣向荣之貌。” 四五年前?那就是自己第一次进宫之后的事情了?也就是说,李觅见到“玄乙居” 匾额之后起了心,将此精心修葺,只盘算让她有朝一日住进来。 “这个闷罐子, 肚子里弯弯绕还真是不少……”沈燕倾想明白之后,不由得暗暗腹诽了一声, 可心底里还是止不住的一阵阵欢喜。 沈燕倾进屋后才歇了没一会儿, 李莞身边的侍女景儿就过来了, 说是永嘉公主请她去栖凤阁一趟。沈燕倾想想这会儿也没什么事, 又想起一早自家中带了些阿娘亲手做的腌制风味小食进来, 于是让阿俏都包好带上后就出了门,自然将答应李觅留在明德殿不出门的事给忘了。 沈燕倾先去清宁宫拜见了皇后,又奉上了带来的小食, 皇后听闻是沈夫人亲手所制, 很是有兴致地都尝了一些, 口中直夸赞沈夫人比宫中御厨手艺要好。从清宁宫出来后, 沈燕倾又去了宜秋宫送了小食,与姑母说了会话,待去到栖凤阁时,待近午膳之时了。 李莞见到沈燕倾, 先是嗔怪几句她来得迟了,而后便拽着她不停地问话,听说沈燕倾与哥哥李觅之间已是尽释前嫌,李莞自是欢喜不已。过后她便将话题转到崔豫身上,自崔豫的出身,到品行、习惯、爱好都一一问来,大有一副刨根究底的架势。 沈燕倾先是耐着性子回应了她,可李莞越发问得仔细,沈燕倾心里不由得生了些奇怪,忍不住抬眼看看,这时才发现李莞一双杏眼泛着亮光,双颊也是粉嫩嫩越发显得娇美明艳。沈燕倾看得愣了下神,渐渐地就明白过来了。 “莞儿,这崔豫与你非亲非故,你这般关注他做甚?”沈燕倾将一双手抱了起来,看着李莞的眼神也是一副意味深长的感觉。 李莞兴头正好,被沈燕倾这么一看再一问,她突然间意识到什么,面颊突然就红了一大片,口中却是嘟囔道:“问问怎么了,他不是有名的大才子嘛,我好奇还不成吗?” “好奇就好奇?你怎么还脸红了?瞧瞧,这耳根子可都红了!”沈燕倾伸手指着李莞红通通的耳垂,面上一副忍笑的神情。 “燕倾姐你乱说!你这一天天与我哥哥卿卿我我的越发热乎,便以为我也有这般心思吗?”李莞顿时恼了,一边说着一边还背过脸去了。 “原来莞儿没这样的心思,这倒是我多想了,昨儿还听崔豫和我诉苦,说他父亲正逼着他成亲,我还劝他说,早些成亲也好……”沈燕倾叹息一声道。 李莞一听这话猛地转头过来,一把揪住沈燕倾的双袖,眼里光彩更盛,口中急问道:“燕倾姐,你说什么?他还没有成亲?” 看着眼前这急切的双眸,沈燕倾哪里还不明白李莞的心思?当即连哄带逼,让李莞全都说了出来。原来几年前李莞和一位宫廷画师学画之时,无意间见了一副春江图,李莞一眼就被那副洒脱不失细腻,清新不失雅致的画作吸引,见得落款是“登州崔豫”之后,自此就留了心。后来又听闻崔豫是个正值年少翩翩郎君,心里越发生了向往。 “我做梦也没想到,昨日在星辉楼上看到的人,竟然就是他,他竟是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李莞说到这里,眸光清亮,语气也变得格外轻柔。 见此情形,沈燕倾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崔豫少年英才,人又生得俊朗洒脱,李莞对他一见钟情这不奇怪,两人倒也般配的。只是李莞是皇家公主金枝玉叶,而那崔豫偏偏又是个受不得一丝拘束的人,这事儿,倒是有些难办。 “怎么了,燕倾姐,你为何叹气?”李莞忙问。 “唉,我可不是在烦恼,从今往后。我少不得要被逼做个月老了。”沈燕倾蹙着眉又叹道。 李莞听得这话,先是一阵惊愕,待得明白过来,喜得就跳将起来,一把抱住沈燕倾就“好姐姐”地叫个不停。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崔豫可不是一般人,他若是无意,我纵是说破嘴皮也毫无用处。”沈燕倾推开她一点郑重其事地道。 “这个我自然懂,强扭的瓜不甜嘛……”李莞忙正色回道。 …… 自栖凤阁回来的路上,沈燕倾意外碰见了李彦。 天已是有些暖和了,可李彦身上还穿得很是厚实,一袭水蓝色团花的夹袍衬得面上越发白皙精致。他被一群内侍簇拥着,平日里的飞扬之状少了些,倒是添了丝病弱之息。 “燕倾见过二殿下。”沈燕倾忙上前了行了礼,看了看李彦的脸色紧接着又问: “听说殿下染了风寒,不知此时可痊愈了?” “咳咳……”李彦见了她,面上立即留了笑意,可还未开口,面上就生了一丝不适,然后抬袖掩嘴轻咳了起来。 “殿下看来还未好透,怎的不在宫内好生歇息?”沈燕倾面露关切之色,道想李彦这场风寒可是因她而起的,语气也自放软了不少。 “咳……每日被母妃拘在屋子里,我早就闷得受不了了,今日好不容易说服母妃出来逛一圈,没想到可巧就遇上燕姐姐了,我这心里还真是高兴!”李彦说得一脸的喜悦之色。 “我病了这些天,也不见姐姐去看我一眼。”李彦将沈燕倾上下看看,口中又有些委屈地道。 “二殿下见谅,燕倾因家中有事出宫了几日,所以……”沈燕倾说得一脸歉然之色。 “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姐姐不会不理我的。”李彦听了这话立即转嗔为喜。 沈燕倾原以为既是碰上了李彦,她这一时半会儿就会走脱不开了,可没想到李彦与她说了一会话之后,就与要回临照殿去与沈燕倾作了别。 看着李彦被众人簇拥而去的背影,沈燕倾露了些疑惑之色,心道这人落了一回水受一回风寒之后,倒像是转了性子。这兄弟二人倒也是有趣,他那兄长,不也是出了一趟宫,吃一回飞醋之后大变了性情? 沈燕倾想到李觅,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就想起早上李觅交待的,说是让她不出门等着他回来的事。 “哎呀,这下糟糕了!”沈燕倾看了看日头,约莫着快到正午时分了,她心里暗暗叫了一声惨,忙飞起脚步和阿俏一道赶回了明德殿。 沈燕倾进门之后,本还存着份侥幸心理,想悄悄溜回玄乙居去,可才走不多远,有小内侍见了她就飞奔着过来,告诉她太子殿下有吩咐,说一见了她回来就让她去汀兰轩一趟。 沈燕倾很快赶到了汀兰轩,一进了屋,就见得李觅坐在一张圆桌前,桌上摆满了菜肴,他坐得直直的,一只手搁在桌上,面上神色好似有些不悦。 曹适及苏木站在李觅身后两侧,见得沈燕倾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两人同时神色一松,而后都恭身一礼出了门。 沈燕倾有些忐忑着进了门走到李觅的跟前,李觅刚才还是一脸清冷模样,这会儿见得屋内没了旁人,先是冷哼一声,紧接着盯着她看了两眼,面上竟是露出了一丝幽怨之色。 “那个,我去了……”沈燕倾小着声音正待解释一番。 “快坐下吧,我都饿了。”李觅却是打断了她的话。 坐下?沈燕倾还自惊愕,李觅已是抬袖过来,牵了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侧。 “这,这不合适吧?”沈燕倾看着满桌的饭菜有些惊慌地道。 “怎的不合适?又没有外人在。”李觅若无其事,拿起桌上的一只小玉碗,盛了一小碗米饭递给了沈燕倾。 沈燕倾忙抬手接了过来,李觅又递了双筷子过来,沈燕倾慌忙又接了过来,她捧着碗拿着筷子先是愣了一会儿神,而后看着李觅竟笑了起来。 “笑什么?”李觅看她一眼问。 “殿下,你如今对我这么好,我有些受宠若惊。”沈燕倾眨了眨眼睛,一双眉眼也笑得弯了起来。 李觅听了这话,勾起唇角很是舒心地笑了,也不说话,只拿起筷子往沈燕倾跟前的碟子里夹了好些菜来。 沈燕倾看着眼前堆得和小山一样的菜肴一时有些傻眼,这时便听得李觅不紧不快地又开口了。 “外面那么些虎视眈眈的,我若再不上心怎么成?” 虎视眈眈?沈燕倾听得这话,又见得李觅说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这指的是崔豫吧,看来他在星辉楼吃的那通醋还没彻底消化了的。只是他还不知道,那崔豫已是被他亲妹妹给惦记上了,说不定有朝一日他就成了人家的大舅哥,这醋吃得实在是冤枉了些。 “不过,莞儿的事可是个秘密,我如今可不敢告诉你,就只好叫你每日里醋着好了……”沈燕倾心里暗自嘀咕着,面上也忍不出露出一丝坏笑来。 第38章 未来的太子妃 “你是不是琢磨什么坏主意?”李觅看着沈燕倾唇角的笑意, 忍不住问出声了。 “我没有啊,殿下跟前怎敢造次?”沈燕倾忙摇头否认,见得李觅双眸盯着她一副不相信的神情, 她笑了笑,拿起筷子自手边盘中夹了一只笋片,又递到了李觅的唇边。 看着递在自己嘴边的笋片, 李觅先是愣了下, 再看看沈燕倾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李觅的面上也露了欣喜来,他微低了头,启唇接过了过来, 口中轻嚼几下,看向沈燕倾的眸光也变得越发轻柔。 见得李觅一脸欢愉, 沈燕倾顿时来了兴致, 见着不远处有一碟青虾卷, 看着晶莹剔透很是诱人, 于是夹了一只又欣欣然地递给了李觅。 李觅这回却是没有张口接过, 他盯着那青虾,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你不爱吃虾?”沈燕倾问。 李觅点了点头, 沈燕倾就收回手, 将那青虾卷送到了自己口中, 等她将整个虾卷吃完了, 突然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来。李觅的膳食都是东宫御厨精心烹制而成,一定是是依着他的爱好及口味来的,怎的会上一道他不爱吃的菜肴来? 沈燕倾想到此处,心念一动, 忙将桌上的菜肴都看了一眼,就见得桌上摆着的,有杏花鹅脯,鸡髓笋片,甚至还有一道槽凤爪,还配着几道时令蔬菜,这些菜,有一大半可都她平日里爱吃的。 “怎的还有凤爪,你也喜欢吃这个?”沈燕倾夹了一只凤爪,有些狐疑地看向了李觅。 李觅本是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可见沈燕倾黑亮着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他面色一慌,竟是点了点头。 他这般斯文儒雅的人,会喜欢啃这美名“凤爪”实则就是鸡脚的东西?这分明是她平日里最喜欢吃的。沈燕倾心里发笑,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将那凤爪放到了李觅跟前的碟子里。 “这……”果然,李觅看着碟子里那只“张牙舞爪”的东西,面上的神色很是为难。 此时,沈燕倾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今日这些菜肴,定是李觅是吩咐人依着她的爱好来的,想是苏木向阿俏都打听过她爱吃什么了。李觅所说的这番上心,也算是做到极致了。 沈燕倾想到此处,又看看李觅,见他虽是面有苦恼之色,可还拿起了筷子,好似要硬着头皮将那凤爪给夹起来。沈燕倾忍了笑,飞快伸出手来,将那李觅正要夹的凤爪给抢了过来。 “殿下还是先别吃了吧,我看这凤爪色泽不大好看,可能味道也不好,还是我先替你尝尝好了……” 沈燕倾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捏着凤爪,就那样自顾啃了起来,见她啃得旁若无人津津有味的样子,这个本就长着一副玲珑心的人,此时哪还能不明白她的用意?当下也不再多话,只笑了笑然后低了头,只捡些自己爱好的菜肴慢慢吃了起来。 沈燕倾这一顿吃得很是香甜,尤其是那碟子槽凤爪,酸辣鲜香,很是合她的口味。饭毕,苏木领着两个小内侍进来伺候。那两个小内侍,正是那日清早沈燕倾在李觅殿外见到的决明与飞廉,当时他二人正议论猜测李觅梦呓中的“卿卿”是何人。显然此时他二人已是明白过来,自家殿下梦中都念念不忘的人,不是什么“卿卿”,而是眼前这位娇俏可人的“倾倾”小娘子。 “沈司记,请用茶……”决明手捧着茶盏,至沈燕倾半跪了下来身子请她漱口。 “这?”沈燕倾看着决明面露犹豫之色,如今她这个区区六品的女官,倒要李觅的近侍来伺候,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正被飞廉伺候着净面的李觅朝这边看了一眼,见着决明一脸伺候沈燕倾一脸恭敬的模样,心情顿时大好,他放下手中的帕子愉悦着声音道:“决明,一会去帐房领赏。” “多谢殿下。”决明听得惊喜时分,忙激动着声音朝李觅道了谢,转头又看一眼沈燕倾,随即又机灵着道“多谢沈司记。” 好好的怎么就得了赏?还有,你主子赏你,谢你主子就是,还来谢我作甚?看着一脸欢喜的决明,沈燕倾顿愣了下,半晌才明白过来,这些个小内侍一个个都是人精,自是看出李觅对她的心思,以后她在这东宫,怕是不能像从前一样自在了。 “殿下今日胃口比之平日里好了不少。”苏木站在桌边,看着桌上盘中所剩不多,不由得有些欣喜地道。 “嗯,是多用些了些,从前听人说过,用膳时有人抢食就会不自觉地吃得更多更香,我原还不信,今日亲身经历,才知这话的确不假。”李觅一边慢腾腾地说着,一边意有所指的看了沈燕倾一眼。 我哪有和你抢食?那槽凤爪分明是你自己不爱想吃的。沈燕倾听得一恼,忍不住白了李觅一眼,李觅见了她这副含嗔薄怒的模样,心情越发好了,竟是起身走了过来又坐到了她身侧,伸手自决明手中捧着的水盆里汲了帕子,竟是亲自替她擦起手来。 见得李觅这样丝毫也不避人,沈燕倾那佯装出来的嗔意立即就变成了一抹羞涩,她垂了眼微低头了,正待将手自李觅手中抽出来。 苏木等人见了眼前情形,皆都暗暗啧啧称奇,一时都心照不宣,飞快着收拾了东西,然后轻着脚步退了出门。 “殿下,还是别叫他们这般对我,我只是一区区六品女官,如此这般实在是逾矩了……”沈燕倾将手拢在袖中,口中低声劝着李觅道。 “我已经和母后说过了,不日就升你做东宫司宫令。”李觅却是轻缓着声音,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双手重新握住了。 什么?司宫令?沈燕倾惊愕得睁大了眼睛,这司宫令可是个正四品秩,位在尚宫之上,可是要掌东宫内务的。可她这才进东宫多久,这个司记女官也是有名无实只在李觅书房随侍,这般直接提升何以服众?再说了,她对东宫这各项内务实在是一窍不通啊。 “这怎么行?我什么也不懂,人又十分的惫懒,你千别可别给我升官,我可做不得!”沈燕倾一时急了,手一翻揪着李觅的袖子就道。 “你别着急,如今东宫内务并不繁杂,你也不必事事过问,诸事自有那些老成的尚宫、尚食、尚仪回禀与你,你慢慢地学,总能学得会的。”李觅软着劝慰道。 沈燕倾哪里听得进去,只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李觅一时无奈,伸手揽过她,口中又道:“不许摇头,我东宫的内务,你早晚都得领着,晚领不如早领!” 早晚都得领着?沈燕倾听得一怔,一时间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只昨眼巴巴地央求道:“我,我实在是不能胜任,求殿下另请高明好不好?” 李觅听得这话,面上顿时生了一丝恼意来,他伸出两根指头,在沈燕倾粉生生的面颊上捏了一下。 “都说你聪慧,我看是个笨的,未来的太子妃不学着料理东宫内务,还叫我别请高明,你倒是告诉我,我请哪一个去?” 李觅说得一脸的气呼呼,沈燕倾听得“太子妃”三字,先是彻底怔住,过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了。心想原来李觅竟是有了这般打算,她只觉心头一阵悸动,慌乱与甜蜜一道蜂拥而来,她顿时不知所措,一时间只觉得双颊发热,急羞之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低了头不再看李觅。 李觅显然也已意识到,适才一时情急,竟是将自己隐藏已久的心思给说了出来,本还有些慌神的,可见了沈燕倾突然露了这么一副羞乱模样,他倒是平静了下来。 “既是被你知晓了,那我索性全说了罢……”李觅叹息一声,伸手将沈燕倾挺揽到了自己的胸前。 “让你进宫来,我就是存了这个心思的。本想着一直不告诉,只叫你慢慢先在我身边历练着,待到水到渠成的再跟你剖白心迹,只是万万没想到……” 李觅说到这里停了口,沈燕倾等了片刻见他没动静,于是有些好奇地抬头看看他,就见得李觅冲她笑了下,而后口中才缓缓道:“万万没想到,我这渠还没来及修成,这洪水却是收不住闸,直接倾泻出来了……” 李觅说话之时,看向沈燕倾的眸光带着丝嗔怪,又有些无奈的感觉,沈燕倾此时如何还能不明白?原来李觅从一开始,便是存了让她做太子妃的念头,怪不得刚一进宫时,他装作不识她,还时不时冷言冷语相对。原来他是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心思来,也是想叫她独自得些历炼。 只是没想到,这后面的事情渐渐就不受他的控制了,说明白些,便是李觅压抑不住心中对她的爱意,慢慢地就露了形来。直到看到她与崔豫在一起时,他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就如同他刚说的洪水一般,不管不顾地冲闸而出了。 沈燕倾想到这里,心里怦怦悸动的同时,不由得又轻叹了一声,原本还想着如今后宫情势复杂,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抽身事外遁了去,落得个一身轻松的好。可是如今怎么是好,她怎能忍心拒了他? “倾倾?”李觅见得沈燕倾半晌不说话,只将一双秀眉微蹙着,似是在想什么心事,他顿时生了些紧张,忙凑近了轻唤了她一声。 李觅等了片刻,见得沈燕倾仍是敛眉不语,当即愈加紧张,忙伸手过去,将她的一只手攥了在掌心,口中软语宽慰着道:“罢了,你若真的不愿意,也就罢了,我们等以后再议此事好了。” 第39章 十二万分的欢喜 沈燕倾听得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抬起头,瞥了一眼李觅道:“你别说话打扰我,我这会儿正在想啊, 这东宫司宫令是个不小的官了,这该是怎么样才显得有官威些?是不是得做一身好看又显得威风的官袍?” 沈燕倾一这说着,一面直起腰身抬着下巴眼神睥睨, 做出了一副甚是傲慢矜持的模样来。李觅看得先是愣了下神, 过了一会之后便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司宫令的袍服是有定例的,不过,你若真是想做一身威风些的,我去同母后说一声, 母后允准了也是可以的。”李觅一本正经地道。 “我说笑呢,你竟当真?”听得竟要惊动皇后, 沈燕倾慌忙摆手, 抬眼间见李觅一副忍笑的模样, 瞬间明白过来他是故意逗她的, 忍不住怒嗔一声, 又团起李觅的一双衣袖,作势又要揉搓起来,慌得李觅忙连忙用力将衣袖往外扯去。 两人正笑闹着, 外面传来一阵叩门声, 片刻苏木在门外道:“殿下, 圣上请您过去紫宸殿一趟……” 听得是皇帝诏令, 沈燕倾慌忙松开手,李觅也正了脸色站起了身,见得沈燕倾面露紧张之色,他又微弯了腰, 抬手在她面颊上轻抚了下。 “我去去就回。” 李觅低语一声,沈燕倾忙点点头,见她一副乖巧模样,李觅弯起唇角笑了下,又似有些不舍,于是凑近了些,唇瓣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下。 …… 又过了几日,皇后果然叫人传了一道懿旨到东宫,正式任命沈燕倾为东宫司宫令。消息既出,自是在后宫引起了一番不小的波动。明眼人皆都心知肚知,皇后及太子对沈燕倾的看重不言而喻。众人都在私下议论着,原本这太子妃之位八成是晋阳县主的,如今看来,倒是有些说不定了。 懿旨下来的当天,沈燕倾去到宜秋宫见了贤妃。贤妃正坐在案前提笔绘画,见得沈燕倾进来,她放下手中画笔站了起来,面上露了出一丝清清浅浅的笑意。 沈燕倾忙上前福身一礼,贤妃伸手扶起了她,然后笑道:“倾倾做了司宫令,越发有了个稳重女官的模样。” “燕倾如今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没个底,姑母还要笑话我吗?”沈燕倾嗔道。 贤妃听了面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然后轻着声音道:“无需过虑,你如今只要用心做事,一心伺奉好太子殿下既可。” “我自是不敢怠慢的。”沈燕倾听得点点头。 贤妃听了又笑笑,顿了片刻又低了些声音道:“太后近日犯了心悸的老毛病,太医嘱咐一定要静养……” 贤妃剩下的话没有说完,沈燕倾却是听明白了,怪不得赵含姝最近没甚动静,连东宫都来得少了些,想是太后病了,她作为太后最为宠爱的侄孙女,自是要侍疾在侧的。现在看来,皇后升沈燕倾为东宫司宫令的这道懿旨也是挑着时候颁的,等到太后病好一些,赵含姝能腾出手时,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沈燕倾听得心里安定了一些,贤妃又就任司宫令一职细细嘱咐了一番,沈燕倾皆都一一记了下来。 与贤妃告别之后,李莞过来将沈燕倾拖回了自己屋内,然后神秘兮兮的拉她到自己的案前,指着案上她新作的一副画作请沈燕倾欣赏。 沈燕倾低头看去,见得纸上画得是一副秋景图,远处是山,近处是个田庄,成片金黄的稻谷,田边是山坡,山坡上种满果树,树上果实累累。整副画工笔细腻,色彩饱满,看起来赏心悦目,沈燕倾顿时惊愕得睁大了眼睛,这画的不是她登州外祖母的田庄吗? “这是我外祖母的田庄?你怎么画出来的?”沈燕倾问道。 “你再看看这个。”李莞笑得贼兮兮的,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了一旁的另一副画。 沈燕倾忙接过来一看,就见得这副画与李莞新作的几乎一模一样,上面的落款是“奚山居士”的。沈燕倾看得落款忍不住哑然失笑,这“奚山居士”可不是崔豫的自称? “这画你是哪里弄来的?还真别说,你临摹的可真好,几乎以假乱真了!”沈燕倾看着案上的两副画忍着笑道。 “这副画可颇费了我一番心血,是拜托教我作画的师傅,花了一大笔钱在宫外辗转买进来的。”李莞回道。 “这钱花得实在是冤枉,这样好了,你既是这般喜欢,下回我见到崔豫时,一定叫要亲自作一副画给你,不,一副不够,得十副才行。”沈燕倾拍着胸脯道。 李莞听了这话面上立即一红,犹豫了片刻才低着头很是羞涩地道:“我倒不是想要他的画,只是想让他看一看我画的这些,能得他指点一二才好……” 见得李莞这般,沈燕倾哪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抬手勾了李莞的肩头,口中笑嘻嘻地道:“你将这副画裱好了,再拿一些你的得意之作,一并装好了叫人送到我那里,下回出宫时我都带去给他看就是了。” 李莞听得先是面露惊喜之色,又见得沈燕倾笑得一脸深意,她顿时又慌了神,面上红晕更多,只好伸双手捂了自己的脸,再不叫沈燕倾看到。 …… 告别李莞之后,沈燕倾就回了东宫去了尚宫所,尚宫所位于明殿殿西面的一所偏殿,是一众东宫女官平日里办公及住宿之所。前日皇后懿旨传到东宫,曹适便带着沈燕倾来了这里,东官所属女官皆都恭谨着拜见了沈燕倾。 沈燕倾自知资历尚浅,倒也并不急着走马上任,只吩咐了几位经验老道的尚宫、尚食、尚仪等人各伺其职,一切皆同从前,只是她们每日里执事之时,她从旁观摩聆听,慢慢熟悉东宫内务。东宫尚宫王大娘子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对沈燕倾自是鼎力扶持,因此她这个司宫令做得倒也不甚吃力。 快近午之时,沈燕倾仍在尚宫所看着帐册,又不时向王大娘子请教几句。这时,门外响起几声被叩门声,紧接着苏木就出现在门口。沈燕倾自案前抬起头,就见苏木走进来恭身一礼道:“沈司宫,殿下让我来看看你可都忙完了?” 沈燕倾听得面上一热,近几日李觅每日里都要等她一道陪着用午膳,今日略回去晚了些,不想他竟是叫苏木直接来尚宫所寻人了。 “快回去吧,这帐册不急在这一时看,一会儿殿下该着急了。”王大娘子面上笑呵呵的,也催促起沈燕倾来。 见得王大娘子也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沈燕倾越发面上发窘,忙合起帐册跟着苏木就走出了门。 “沈司宫,殿下不在前殿,他在玄乙居等你。”待进了明德殿,苏木微笑着禀道。 他去了玄乙居?沈燕倾听得一阵惊讶,好好的怎么去了玄乙居了?她心下好奇,脚下步子也迈得越发快了。 待进了玄乙居,她却是发现前院静悄悄的,这时苏木就示意她往后园方向去。 等走到后园子附近时,沈燕倾就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香气,那是春韭混合鸡蛋的清香味。这是怎么回事?哦,对了,会不会是阿俏今日将后园的春韭割了做成菜肴了?今日早起时,阿俏说天气渐暖,又见天气好,要将替换下的厚被褥浆洗晾晒,因此留在玄乙居没有随她一道出门。 沈燕倾一边猜测着,一边走了进去,一抬眼,就见得园内海棠树下的小木桌上,已是摆上了几只碟子,那清香味就是自那桌上散发出来的。阿俏与小内侍决明正站在桌边摆放着碗筷。 “好香啊!阿俏你个机灵鬼,昨日我才说那春韭长势好,可以割一把尝鲜了,没想到你今日就做成菜了。”沈燕倾看着木桌快活着声音道。 “姐儿,阿俏可不敢居功,今日这桌上的菜一个都不是阿俏做的。”阿俏笑嘻嘻地迎了过来。 “沈司宫,这些菜也不是东宫御厨做的。”小内侍决明也忙走来,一边施礼一边齐声道。 “呵,不是阿俏,也不是御厨,那是谁做的?难不成这玄乙居来了田螺姑娘?”沈燕倾一听就笑了起来。 听得沈燕倾这话,阿俏率先笑了起来,决明吃吃笑开了,见得两人这一副乐不可吱的模样,沈燕倾顿时惊讶了起来,她转脸看看身侧的苏木,可苏木不说话,也是面上含着笑一脸神秘的神情。 “你们笑什么?对了,殿下,殿下在哪?”沈燕倾环顾四周一圈没看到李觅的身影。 三人见得沈燕倾问起太子,面上都浮现一抹神秘兮兮的笑意,还是苏木忍了笑道:“沈司宫,你亲自到厨房看看就知道了。” 什么,厨房?这厨房才修好没几天,她和阿俏也不过才用了几回,今日这里面发生什么事了?沈燕倾满腹疑惑,忙快步朝厨房走了过去。她走至门口迫不及待地朝内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一时惊得呆了。 她看见什么了?她居然看见李觅站在灶台旁!他穿一身天青色的家常袍子,紧窄袖口的那种,手里正捧着一只汤碗,正低着头,似是在闻那汤的香味。 “殿下,这汤我隔着老远闻着都觉得香,味道定是极好的。再说了,不管味道如何?就凭殿下这般降尊纡贵,亲手烹煮膳食,这沈司宫啊,定是会十二万分的欢喜。”小内侍飞廉自灶下站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烟灰。 第40章 倾倾,我喜欢你………… 沈燕倾站在门口好半天都没有动弹, 她做梦也想不到,李觅他竟是亲自下了厨,且不说他是太子之尊, 就算是普通民间男子,皆对庖厨之事敬而远之,更不消说, 还要甘愿为一女子洗手作羹汤。她何德何能, 竟能得他如此用心对待? 沈燕倾想到这里,心中涌出的情愫一时难以自抑,直怔怔地看着李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沈司宫来了!”飞廉抬头间看见了沈燕倾, 于是轻声提醒李觅道。 李觅听得这话,捧着汤碗的手就微微抖了下, 他慢慢转过身来, 有些司促地看向了门口, 见得沈燕倾正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面上立即就攀升了一抹微红。 “我, 我煮了汤,你过来试试味道如何?”李觅有些窘迫着对她道。 沈燕倾慢慢走了进去,她的眼眶内已是含了些湿意来。李觅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样, 慌忙将手中的汤碗放在了灶上, 然后转身过来一把扶住她的双臂道:“你怎么了?” 见得李觅一脸焦急之色, 沈燕倾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忙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挤出了一抹笑意,可这看在李觅眼内就成了强忍委屈了。 “可是有人欺你了,是不是晋阳吗?你快告诉我……”李觅急切着声音问, 口中已是将一贯喊的“含姝”改成了“晋阳”。 “如今有你护着,哪里还有人敢欺负我?”沈燕倾忙抬袖揉了下眼睛,然后“笑了出来。 “到底发生了何事?”李觅见她这样更是糊涂了。 沈燕倾当下也不说话,她将李觅仔细看看,眼前的人,眸似点漆,唇色如樱,隽美白皙的面上,对她关切之色藏也藏不住。她越看就越觉得心中欢喜不已,于是,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一把搂在了他紧窄的腰身之上,又将脸颊靠在了他的胸口处。 “这……这是怎么了?”见沈燕倾突然间这样,李觅的声音里竟然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一旁的飞廉见此情形,赶紧敛眉垂目,然后踮起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快告诉我。”李觅抬手在沈燕倾的背上轻拍了下,口中又软声问。 “笨,我这是喜极而泣你都看不出来吗?”沈燕倾埋首在在李觅胸口,声音闷闷地道。 李觅听得这声娇嗔,面上神色顿时放松了,他慢慢伸手托起了她的脸颊来,口中慢慢向她解释着道。“今日我心情好,又想着这后园里的春韭都长成了,于是想着亲手做些给你吃,恰好飞廉精通厨艺,于是让他一步步教我做了。还不知道可能下咽……” 听得李觅有些紧张的絮叨着,沈燕倾心里越发悸动,转身看了一眼灶上的汤羹,然后又看向李觅道:“你亲手做的,不管滋味如何,这份心意已是这世上最好的。” 李觅听了这话顿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去,理了理沈燕倾鬓边的碎发。沈燕倾握了他的手先是低眉轻笑,随即又抬头问他道:“对了,你刚说今日心情好,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李觅听得这话点了点头,一双眸内也闪烁着些喜悦的光茫,沈燕倾顿时好了奇,忙追问他发生何等好事。 “今日大朝会,父皇当着众臣封我做了东都府府尹。”李觅说得轻缓,声音里还是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欣喜。 “东都府尹,这,这是真的吗?”沈燕倾听得惊喜出声,面上的喜色更是隐藏不住。 这东都府尹总领东都府事,掌管京畿民政、司法、治安及赋役一应政务,本朝太宗、明宗、世宗以及今上四位皇帝在登基之前,都曾兼任过东都府尹一职。如今圣上既是封了李觅为东都府尹,岂不是肯定了李觅的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就是说 ,李觅这太子之位也就十分的稳妥了。 “这可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沈燕倾越想越是开心起来。先前一直听闻圣上偏爱郑淑妃母子,她还正心存担心,如今看来,圣上虽然宠着李彦,不过于立嗣诸君这件事上,他还是心有明镜的,明白李觅才是不二人选。 见得沈燕倾欢喜雀跃的模样,李觅面上笑意也更多了些,口中又缓缓道:“说起来这事还是多亏了老师,是老师及几位太傅多年来的力荐之下,父皇才最终下了决定的。” 原来这事自己阿爹也是出了力的,沈燕倾听得心中窃喜,看一眼李觅又笑道:“阿爹此举我可是不意外,我打小就听得他夸你,说你上进,自律,为人又谦逊,还说本朝能有这样的储君,实在是社稷之福云云……” 听得沈燕倾提起左相竟是这般夸奖于他,李觅心中更添了一纷喜悦,又看着见得沈燕倾笑得嫣然的模样,一时满心欢喜压抑不住,他凑近了些又低下了头,唇瓣贴着她的额头,正待轻啄一下。 可是没想到的是,沈燕倾却是抬手轻推了李觅一把,李觅退后一点有些惊愕地看向了她。 “哥哥,难不成你只敢碰我的额头吗?”沈燕倾嗔了一声,那声“哥哥”唤得声调拖长,语调翘起,听起来格外婉转娇嗔,看向李觅的一双杏眼内,眼波流转,竟是含了一点妩媚来。 李觅听得先是怔了下,渐渐地心神领会过来,一时欢悦不能自已,他慢慢地重新靠近了,又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眸光中温软与情动毫不掩饰。沈燕倾适才虽是大着胆子撩拨了他一句,可见得李觅此时的眼神,她一时就慌了神,正待含羞避开去,可李觅已是抬手箍紧了她,然后缓缓低下头,启了唇,将她一双饱满润泽的粉唇轻轻含住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温软触感,带着些清冽气息侵袭而来,沈燕倾只觉周身一软,再没了避开的念头,她只觉心里跳动得厉害,浑身上下都似涌动着一股暖流,这暖流叫她生了一阵阵欢悦,甚至还有丝颤栗的感觉。 “倾倾,我……我喜欢你……”李觅一边亲吻着她,一边梦呓般的低喃着。 听得李觅这样的声音,沈燕更是心中悸动难以自已,一时也不能言语,只能浑软无力的依附在他的胸口,任凭着他捧着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轻吮辗转,经久不歇…… …… 外面院子里的海棠树下,苏木阿俏及决明、飞廉四人,侍立在桌边等了又等,却一直不见小厨房内的两人出门来。 “苏内官,这菜可都冷了,怎么办?”阿俏悄声问苏木道。 “无妨,一会儿主子们出门来,你我再端进去热一热就是。”苏木显得很是气定神闲。 “是啊,小阿俏你着什么急?我看那边花丛中有彩蝶在飞,我过去逮一只来给你解闷儿。”决明是个童心未泯的,竟提出要去抓彩蝶玩。 “吹牛吧,你能抓住才怪!”阿俏听得也乐了。 …… 自从在在玄乙居吃了那顿李觅亲手烹制,后来冷了又回锅热过的饭菜之后,沈燕倾同李觅的关系便又亲近了好些。又过了半月,李觅正式兼任东都府府尹,每日上过早朝之后,便不再回东宫,而是直接出宫去到东都府办公,待得出宫落钥之前才得回来,偶尔遇上公事繁忙,还宿在东都府府衙之内。 不知不觉已到了五月,这一日,沈燕倾坐在尚宫所的案前,王尚宫正领着几位主事的女官侍立两旁边,正朝她禀报这几日的东宫内务。这时阿俏走了进来说是外面有个内官求见,沈燕倾朝门外看了一眼,便觉那小内官有些面生,于是让王尚宫领着众人散了,又让那名小内官进了门。 “见过沈司宫,小人是奉了梁王殿下的命,来送沈司宫送请帖的。”那小内官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捧着一张帖子递了过来。 送请帖?沈燕倾不由得愣了下,梁王有好一阵子没有找她了,她每日里除了尚宫所的内务外,满心满眼都是李觅,几乎都忘记李彦这人的存在了,怎么他怎的突然给自己送什么请帖? 沈燕倾满心疑惑,阿俏接过小内官手里的帖子奉给了过来,沈燕倾接近又展开看了看,待看完之后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原来是二殿下的生辰到了!二殿下就是不送请帖来,燕倾也是要前去庆贺的。”沈燕倾对那小内官轻轻笑道,原来那帖子上写着李彦于三日后生辰,届时会在临照殿办生辰宴,特地邀请沈燕倾前去赴宴。 沈燕倾面上笑着,心里却在嘀咕,她能不去吗,他李彦是圣上及淑妃的心尖尖肉,他的生辰可不得备受重视,隆重至极?而且这李彦身为亲王,这般降尊纡贵叫人给她送了请帖来,她作为东宫女官之首,自是要表现得受宠若惊接了帖子开开心心去贺寿的。 那小内官听得沈燕倾这般说,当即神色一松露了喜色,又恭敬着客气一番之后才施礼离了去。 小内官走后,沈燕倾拿着手里请帖思忖了好一会儿,心里总是感觉有些怪怪的,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蹙着眉头轻叹了一声。 第41章 我想你了…… “什么事叫你烦恼了?”门外传来清缓悦耳的一声。 沈燕倾听得这声音, 心中顿时就是一喜,抬眼看去,门口那人, 身姿修长,眉目清俊,身着玄色公服, 可不正是叫人昨夜辗转反侧不得眠的人?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沈燕倾一边说着, 一边自案边站了起来,轻快着脚步就迎向了李觅。昨日李觅为公务所绊,宿在宫外府衙未归,不过一夜未归, 可是她心中已是十分的挂念了。 “怎么,这是嫌我回来得早了?”李觅笑着将她揽进怀里问。 “才不是, 我想你了……”沈燕倾低语一声, 说完又生了些羞涩, 忙将脸埋入了李觅的胸口。 李觅听得顿时欢喜不已, 抬手抚了抚她的脸, 摩挲至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然后低头将她的一双唇瓣轻轻吮住了。沈燕倾当即身子一软, 双臂不由自主地环在了李觅的腰上, 又轻启着粉唇回应起他的温软来。 两人这般依偎着好一番温存之后, 沈燕倾才蓦然想起正事来, 满面羞红着轻轻推开了李觅,然后转过身,将案上李彦送来的请帖递了李觅。 “你别放在心上,明后两天我尽量将公务都处理了, 到时候我同你一道过去临照殿。”李觅将请帖放在了案上,重新搂过沈燕倾,口中缓着声音道。 沈燕倾听得心里一暖,李觅这是看出她有些不安的心思了,他能陪她一道去,她心里也就彻底放心了。 …… 三日后便是李彦的生辰,这一日宫中果然较之往日热闹了不少,大半个后宫都听见临照殿发出的欢笑喧嚣之声。白日里皇帝在紫宸殿为李彦特设了庆生宴,满朝文武皆都携来家眷前来庆贺过了。这晚宴设在临照殿,听说是李彦只邀请后宫与他交好的平辈之人设个家常小宴。 傍晚时分,玄乙居中的沈倾燕换下了女官服,阿俏帮着她换上了一身藕荷色的衫裙,她坐在镜前略整理下妆容,然后起身去前殿见李觅,打算随他一道去到李彦的临照殿。 才进了正殿门口,就见得一身官服的王弗之急匆匆地自门外赶了进来,自李觅任府府尹之后,王弗之便被李觅调去东都府任了少尹,平日就宿在宫外,已是有一阵子没见他了。见他这神情,似是宫外发生了什么大事,沈燕倾不由得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殿下,殿下何在?有紧急公务!”王弗之迈着大步,口中已是喊了起来。 “弗之,发生了何事?”正殿的门一下子被打开,紧接着李觅就出现在门口,他朝着王弗之沉着声音问。 “殿下,东都城外庆兴街突然失火,火势殃及数家铺面!”王弗之一边擦着脸颊上的汗水,一边急切着声音道。 “防火官厢使可曾到了?”李觅一边迈步至门外一边问。 “火势初起时,厢使就领着数十防火兵赶到了,可那几家铺面皆是经营绸缎布匹的,铺内堆了好些货品,一时火势蔓延难以扑灭,请殿下速速调派东都防隅军前去救火。”王弗之焦灼着声音道。 “速速随我出宫。”李觅轻喝一声,而起抬随就朝殿外走去,才下了台阶,一眼就看见沈燕倾带着阿俏正站在廊下,他顿时面生犹豫,脚步也缓了下。 “殿下,你快去吧!我这去栖凤阁寻莞儿。”沈燕倾自是看出李觅的心思,她忙朝他挥了下手口中催促着道,为免他担心,她才说要和李莞一道去临照殿。 李觅听得点点头,又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苏木道:“你留下,跟着沈司宫。” 苏木忙应了下来,李觅这才放下心,又朝沈燕倾看了一眼,过后才迈动脚步,带着曹适、王弗之一行人急速赶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临照殿内的宴席已经开始了,沈燕倾坐在李莞的身边,二人的对面,是一身盛装的赵含姝。说来也怪,平日里赵含姝见了沈燕倾,总是一副咬牙切齿气恨不已的模样。可今日见了,倒是没主动找茬,只看了沈燕倾一眼,面上露出些不屑之色,然后就转过脸去,和站在自己身侧的女官说起了话。 坐在上首的李彦穿一身大红的锦袍,他歪坐在案上,面上荣光焕发,一盏接一盏地饮着酒,一副心情大好兴致勃勃的模样。宴上虽是人不多,可李彦还是叫人设了丝乐,排了歌舞,还演了几支小戏。 约莫着时辰不早了,沈燕倾已有了几分困意,心里又惦记李觅在宫外救火的情形,于是她朝李莞使了个眼色。李莞领会,正待开口说要告辞。这时李彦却是坐直接了身子,拍了两下巴掌。片刻之后,殿中进来几个演杂技的优人来。见着李彦兴头正好的模样,沈燕倾只好示意李莞再等一等。 在优人们一番卖力表演之下,李莞被那些滑稽优语逗得不时发笑,沈燕倾也有些忍俊不住。 “二哥哥,你殿中这些伶人还真是个个有能耐!”一剧既毕,李莞朝着李彦说话,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妹妹难道还不晓得我?我可是这天底下最玩的人了!这样的人我这殿里多得是,妹妹你多陪我饮一盏酒,一会儿我将刚才那几个都送去你栖凤阁去。”李彦一只胳膊支着头,另一手将酒盏高举了起来,语气中已是有了些许醉意。 “我可不敢要,还是养在二哥哥这里的好!”李莞忙摆着手,还是端起跟前一盏酒饮了下去。 “二哥哥,我不胜酒力,有些头晕了,燕倾姐饮得也不少,我们就先告辞回去了。”李莞紧接着又道。 “二殿下,含姝也饮得多了些,请容告退。”对面赵含姝也起身道。 “也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下回再聚就是。”李彦很是爽气地就答应了下来。 沈燕倾听得心中一松,她本还真有些担心,这一向任性的李彦会在宴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只没想到,这一整个晚上倒是顺利过来了。她起身朝李彦行了礼,就与李莞一道朝殿外走出。 “燕姐姐……”临出殿门时,李彦却是突然出声叫了沈燕倾一声。 沈燕倾听得心中微惊,强持着镇定,慢慢转身过来,看一眼李彦面上含笑问:“二殿下有什么吩咐?” 李彦歪坐在案后,仍是以手支着头,他看向沈燕倾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内有些迷离之状。沈燕倾心下顿时有些紧张,已走出门去的李莞见状也转过身来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姐姐送我的生辰礼物,我很是喜欢。”案后的李彦面色已是恢复了正常。 “二殿下不必客气,燕倾只是略表心意。”沈燕倾笑笑,而后恭身一礼退后几步出了门。心里却是一时不明白李彦这话的用意,她只不过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及一柄玉如意,是再普通不过的礼品了,他为何还要特地说一次? 沈燕倾心中一直琢磨着李彦刚才的话,都没注意到已经随李莞一道出了临照殿的大门。门外迎面吹来一阵风,沈燕倾感觉到了一线凉意,身侧的李莞已是不胜凉风,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来,紧接着身子也有些摇摇晃晃似是站不稳了。 “怎么了?”沈燕倾忙上前扶住她问。 “我这头突然间疼得厉害,想是饮多了酒。”李莞揉着眉心道, “景儿,还有你们几个,快些护送公主回去早些歇下。”沈燕倾忙吩咐着跟在李莞身边的景儿及几位侍女道。 “是。”景儿及侍女忙答应一声。 “燕倾姐,你也早点回去歇下。”李莞朝沈燕倾笑笑,面上显得有些不适。 沈燕倾点点头,又叮嘱了景儿几句,然后目送着她们一行人往栖凤阁方向去了。 “沈司宫,阿俏呢,阿俏怎的没跟着?”就在沈燕倾打算往东宫方向去时,身后苏木突然出声问道。 沈燕倾听得这话脸色蓦然一变,她转身看看,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就只有苏木,还有站在苏木身后的决明和飞廉两人,阿俏却是不知去哪了。 沈燕倾顿时心里一阵慌乱,这一个晚上,苏木他们几个是候在宴厅门外的,阿俏可都是一直侍立在身边不远处的。临出门时,她被李彦的话弄点有些走神,于是也没注意到阿俏是否跟着自己一道出门。 “沈司宫勿慌,小人这再去殿内寻一寻,她有可能去了恭房一时迷了路也有可能。”见着沈燕倾面色变了,苏木忙道。 “一道去吧。”沈燕倾一时放心不下,于是几人一道又返回了临照殿。 待到了门口,苏木让决明和飞廉陪着沈燕倾等在门口,自己快步走进了临照殿,可不到一会儿又返回了,原来临照殿的内侍称说夜已深了,梁王殿下也去了后殿歇息,这会儿已是禁止外人入殿了。 沈燕倾一听愈加着急,她快着脚步走进了殿门,果然迎面走来几个正要关闭殿门的内侍,沈燕倾将来意说了,那几人却是露了为难之色。 “沈司宫,这却不好办了,夜已深了,小人们职责所在,可不敢留你们在此寻人。”一瘦长脸内侍回道。 “这位内官,我的丫鬟在你们殿中迷了路,我若不去寻她回来,难不成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过夜?”沈燕倾心中着急,面上生了恼,语气也不由自主地重了些。 见得沈燕倾动了怒,那几个内侍互相看了一眼,片刻后还是勉强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沈燕倾在前,苏木及决明和飞廉紧跟在她身后,重新又进了临照殿宴厅。可是他们将内内外外都寻遍了,就是找不到阿俏的人。沈燕倾顿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面上也露了焦灼之色。 第42章 凭什么他还要占着你?…… 我们一块帮着沈司宫分头寻一寻吧。”那瘦长脸的内侍对着自己身后的两个同伴道。 沈燕倾听得这话, 朝那内侍露出一丝感激之色。眼见着那几个内侍分头离开,沈燕倾便向他打听最近的恭房何在,想要去那个方向找一找。 “小人带你去。”那瘦长脸内侍回道。 沈燕倾听得心中一喜, 正待迈步,身后苏木却是轻咳一声上前来了。 “沈司宫,夜深了, 小人先送你回东宫歇下, 就让决明与飞廉在这里慢慢寻找吧。”苏木缓声劝道。 “不,我不用先回去。这位内官,你快点前头带路!”沈燕倾这会儿心急如焚,她心中的不祥之感越来越多了, 她担心阿俏会不会是出了意外。这临照殿地方大,回廊曲折, 又多有假山池水, 阿俏若是一时迷路心急失足跌入池塘内可如何是好? 苏木一时无奈, 只好随着沈燕倾一道朝着后殿方向走去, 待七拐八绕好一通之后, 那内侍将他们带到了一幢房屋之前。 “不对,这里不是恭房!”苏木看着眼前矗立的殿宇惊呼了一声。 此时的沈燕倾也已觉出事情的不对劲了,她看着那飞檐翘角的高大宫殿, 不由得就是好一阵懊恼。心道枉平日里还自恃机灵, 今夜怎的这般糊涂了?李莞醉酒头疼, 阿俏突然不见, 这绝不会是巧合,是有人别有用心,特地将她引来这里的。 “沈司宫,快走!”苏木喊了一声, 然后拽了沈燕倾的胳膊,正待带着她往外去。 可是已然迟了,就见得身后的树丛中哗啦啦涌出数十人来。那些人个个身强力壮,他们一拥而上,一起将两人给协团团围住了。 “你们想干什么?”沈燕倾看着来人喝了一声。 “你二人擅闯梁王寝殿,是为死罪!”领头的一名褐衣内侍声音阴沉着道。 竟是被直接按上了擅闯梁王寝殿的死罪!沈燕倾听得这话心中惊巨惊,忙转过头四周看看,想叫刚才带她和苏木进来的内侍将事情解释清楚,可一看之下,却是后脊背一阵发凉,那瘦长脸内侍已是不见了踪影! “你们……” 沈燕倾正待质问一声,这时就见围在中间的苏木突然腾起,先是挥拳逼近了跟前的两个人,紧接着又用腿揣倒了好几个,正待冲向沈燕倾时,却是双手难敌四拳,那十几个人轮番上前,不到一会儿,苏木便支撑不住,他浑身上下挨了无数拳脚,唇角已是溢出血迹,却仍是苦苦撑着,只想靠近到沈燕倾身边去。 “你快让他们都住手!”沈燕倾对着褐衫内侍大喊了一声。 听得沈燕倾的喊声,褐衫内侍嘴角一撇,还是抬手示意停止了对苏木的攻击,这时那些人才稍稍收了些势退后了一点。 沈燕倾至此时算是明白过来了,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圈套。可眼前情形已容不得她多想,她只得上前几步对着寝殿方向大着声音高喊道:“今夜之事,事出有因,沈燕倾请梁王殿下出殿一见。” “我们殿下已经歇下了,根本听不到你的声音,你也就不必浪费口舌了,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去到后院柴房待一宿,等到明日殿下起身后再行处置。”那褐衣内侍阴阳怪气地道。 “二殿下,沈燕倾求见!”沈燕倾不理会他,只扯开嗓门大声喊道。 那褐衣内侍听得眉头一皱正待出声阻止,可这时寝殿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青衣小内侍出现在门口。 “二殿下说了,请沈司宫进殿说话。”青衣小内侍对着众人道。 李彦答应见她了,沈燕倾顿时放松了些,正打算迈步之时,身后的苏木捂着胸口,脚步踉跄着很是着急地道:“沈司宫,请三思。” 沈燕倾闻言转过身来,看着苏木面上明显的焦灼之色,她何尝不明白苏木担心的是什么,可事到如今,就算里面是龙潭虎穴,她今夜也得闯一回了。 沈燕倾向苏木使了个请他暂且安心的眼神,然后又转身对着褐衣内侍道:“你们不可再伤害他,我这就去和梁王殿下解释清楚。” 那褐衣内侍听得冷哼一声,半晌后,还是抬手示意下,那些人便退了下来不再攻击,只取了绳索将苏木牢牢缚住了。 眼见得苏木没了性命之忧,沈燕倾略松了口气,然后迈步,头也不回地就朝寝殿走了过去。 “沈司宫,请随小人来。”门口的青衣小内侍恭身一礼道。 沈燕倾点点头,跟在那青衣小内侍的身后一步步走了进去。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青衣小内侍将她带到了一间屋前,上前推开了门,然后恭身请沈燕倾走了进去。 沈燕倾迈步进了门,就见得里面异常空旷,几丈高的鎏金灯,上面星星点点的烛影,随着朱红色的幔帐不停摇曳着,在地上铺就的猩红织缠枝西番莲地毯上,投下了一片奢靡而又诡异的阴影。 眼前幔帐飞舞,沈燕倾一时看不清里面情形,她转过身,正待将刚才的青衣小内侍替她禀报一声,可奇怪的是,那小内侍竟是不见了踪影,就像是突然间消失了一样。 “二殿下,你在吗?燕倾求见。”沈燕倾只好硬着头皮朝着幔帐之内喊了一声。 “是燕姐姐来了吗?你自己进来吧。”里面传出了李彦的声音。 李彦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沈燕倾一时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只好轻着脚步上了前,又将眼前厚重的幔帐给掀开了,然后迈步走了进来。 沈燕倾才入了内,就觉得迎面一阵晕暖,仔细一看,竟是发现眼前有氤氲雾气扑面而来。这是什么地方,沈燕倾一时惊讶,她顿了片刻,满眼适应里面的光线之后,就见得前面不远处是个汉白玉砌成的大水池,她朝那池内看了一眼立刻就惊得呆住了。 池子中央竟有一人,那人披散着头发,上半身未着寸缕露在水面之上,他五官精致肤色白皙,可不是正是梁王李彦? “对不起二殿下,我,我……”沈燕倾做梦也没料到李彦正在沐浴。一时慌了神,只好飞快地转过身去。 “二殿下,我先去帐外等你。”沈燕倾略定下神后,就又道。 “姐姐既是都进来了,怎的还与我如此见外?”李彦的声音不大,慵懒的带着丝轻挑之意。 沈燕倾听得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可一时又没他奈何,只好按捺着性子道:“二殿下,我是和苏木进来寻我的侍女阿俏,没想到误闯了殿下的寝殿。燕倾恳请殿下命人放了苏木,再派人一同帮忙将阿俏找出来。” “什么样的侍女,竟叫姐姐这大半夜的亲自来寻找?”李彦很是无辜地叹了一声。 沈燕倾正待再说话,这里便听得身后有水声哗啦作响,片刻后又有衣物被拿起摆弄的声音,她猜想着是李彦自水里起身穿衣了。 “姐姐……” 片刻之后,李彦走至了沈燕倾的背后,他又唤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 “前几日我无意间读到一道诗,里面有一句写的是‘盈盈一握若无骨’,当时我还不太理解这其中的意境,这会儿见了姐姐,我像是有些感觉了……”李彦凑近了些,在沈燕倾的耳旁轻声说着话,一边说着,一边又伸出一只手,似是打算要往沈燕倾的芊腰上抚上去。 沈燕倾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一把推开了李彦,退后几步又转过身来喝了一声。 “二殿下,你请自重!” 沈燕倾怒斥之后又是一阵震惊,眼前的李彦身上只着一件轻衫衣,面颊之上泛着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带着呼之欲面的情/欲之息。 “二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沈燕倾变了脸色问。 “姐姐可必明知故问?我对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李彦叹息一声,说罢又朝着沈燕倾逼了一步。 “自第一次在蹴鞠场见了你,我心里就欢喜不已,还以为终于遇上一个可心的女子,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是他的人!凭什么?他都已经是太子了,以后三宫六院坐拥无数,凭什么他还要占着你?”李彦的声音突然变得乖戾起来,说到最后一句,更是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沈燕倾听得李彦的混话,已是没有心思反驳于他的,她瞬间明白过来,今夜所有的局都是李彦精心设下的,目的就是要毁了她的清白。只怪她一时大意不够冷静着了他的道。可这会儿再怎么懊恼也无济于事,该尽快想出脱离险境的办法才是,她在心中极速地思索着。 第43章 你这是要弑杀我吗? 沈燕倾这般苍白着脸后退的模样, 落在李彦眼内就成了畏惧与恐慌,他见状轻轻笑了下,然后放缓了语气道:“姐姐不必害怕, 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只要你在我这殿中过一夜就行了……” 沈燕倾听得这话更是恨得在心里将李彦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 他这招也太损了些。他想方设法将她诳进了他的寝殿,就算不强逼她做什么,可是明日一大早,她沈燕倾入临照殿彻夜不归与梁王厮混在一处的消息, 定将传遍整个后宫,届时她就是浑身长满嘴也是说不清楚了。一个女子, 一旦若是背上了这般污名, 从此后不仅是宫中待不下去, 只怕是这世上也难有容身之地吧。 “姐姐你别担心, 明日我就去和我母妃坦白, 就说姐姐与我是两情相悦情不自禁。我让母妃去和父皇说情,到时将你赐给我就是。”李彦又逼一步,白皙的脸上浮现了一抹邪魅之色。 “二殿下, 你这样做, 就不怕你兄长会扒了你的皮么?”沈燕倾侧着身子靠到了殿后的一根柱子上, 盯着李彦当头问道。 “扒我的皮?哈哈哈哈……”李彦突然间大笑了起来。 “想扒我的皮, 就凭那个窝囊废?哈哈,量他没那个胆,他纵是做了太子又有什么用?自小到大,他的每样东西, 只要我看上了,只消和父皇提一声,第二天他定会乖乖双手奉上。” 李彦说到这里,眉宇间的得意之色压抑不住,他走到沈燕倾之前,低头将沈燕倾脸上的愤慨之色仔细看看,唇边又溢出一丝笑意,紧接着又道:“不过,他在姐姐这件事上倒是胆子变大了,他居然不肯将你送往临照殿,还在蹴鞠场上当着众人赢了我,叫我颜面尽失。看来,他是真的将姐姐放在心上了。” 听着李彦的这些话,沈燕倾只觉得心里头一阵阵揪心的疼痛,那般清冷隐忍的人啊,自小到大,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那般偏心的父亲,这般跋扈无耻的弟弟,究竟给他造成了多大的阴影?怪不得第一次与他见面,只不过唤了他两声“哥哥”,又诚心邀他玩了一回,他就将她记在了心上,就连那只她顺手送出的小鞠球都被他视若珍宝。原来,是在他伤心落寞的时候,她的出现,给了他一丝一缕的温暖,便叫他铭记于心了。 沈燕倾心里还正为李觅难受,可李彦已是凑了过去,伸出一只手臂支在她的头面上方,口中幽幽道:“可是,他再喜欢姐姐又有什么用?他不愿给我的,我自己会想法抢来的!” 李彦一边说着,一边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指头托着沈燕倾的下巴,又低了头,对着她的粉唇作势要亲吻上去。 可李彦的头还未低下来,便有一样硬物突然间抵上了他的脖颈,李彦面上现出惊愕之色,他顿了下,又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一支锋利的袖珍小刀正抵在他的咽喉处。 “退后,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沈燕倾压低了声,声音里带了一丝狠厉之息。这把小刀是崔豫外面游历之时,自一处制刀高手处得来的。她偶然得见,见着小刀形状精巧刃口锋利,便好说歹说让崔豫送给了她。因着这小刀只有小指般大小,她便一直收在荷包内带在身上。适才在进殿之前,她已是悄悄摸出来藏在了袖子内,没想到这会儿真的派上了用场。 “姐姐,你这是要弑杀我吗?”李彦看着沈燕倾,语声缓慢,分明是笃定沈燕倾不敢动真格。 “二殿下是圣上的心头肉,燕倾若是伤了你,岂不是犯了祸及父母亲人的大罪?”沈燕倾冷笑一声,看看李彦的眼光皆是鄙夷之息。 “你为何这样看我?”李彦问。 沈燕倾又是冷笑一声,下一瞬间,掌心一转,手中的小刀瞬间抵上了她自己的脖子。李彦顿时惊住,就见得沈燕倾手上稍一用力,她修长柔皙的脖子上就有了一道伤口,沁红的鲜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李彦看着那血一时慌了神。 “二殿下,我是不敢伤你一丝一毫的。可是,我能杀死我自己!”沈燕倾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又用了些力,那血便又流得更急了些。 “我就不相信,堂堂左相之女,贤妃亲侄女,东宫司宫女官,就这亲不明不白地横尸临照殿,圣上还会包庇于你?”沈燕倾口中厉着声音,面上却是一副宁为玉碎的决绝。 “姐姐,别,别这样!你放下刀,放下刀,有话我们再好好商量……”李彦盯着沈燕倾流血不止的脖子,声音已是走了样。 “这事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你要么立刻放了我,放了苏木和阿俏。要么,我以一死保全清誉!”沈燕倾厉着声音道。 李彦听得这话先是愣住了,过了半晌叹息一声,神色也变得委顿,他退后两步,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不到片刻,适才带沈燕倾进来的青衣小内侍走了进来,见着眼前情形神色一变,正待开口相问,却见李彦对他摆了下手。 “你去告诉郑槐,叫他将人都放了,让他们随沈司宫回东宫去。”李彦无精打采地道。 “二殿下,这……”青衣小内侍面露惊讶之色。 “别废话,快去!”李彦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青衣小内侍再不敢怠慢,忙恭身应了下来。 沈燕倾顾不得脖子上的剧痛,她紧捏着手中的小刀,然后越过李彦,大步朝着门口就走了出去。 “姐姐……”身后李彦低唤了一声,声音里透着丝落寞与矬败。 沈燕倾没有理会,她脚下不停,只想尽快见到苏木与阿俏。 “我不怕兄长及左相会和我算帐,也不怕父皇责罚于我,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你在我跟前受伤……”李彦声音飘忽,说完长叹一声,然后又昂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沈燕倾没有听清李彦说的话,她听着身后有些近乎颠狂的笑声,眉间闪出一丝恶色,很快又咬了下唇忍耐了下来。 不到片刻,青衣小内侍带着沈燕倾找到了刚才拘住苏木的褐衣内侍,向他传达了李彦的口谕。很快,满脸瘀伤的苏木被放了出来,又从偏院厨房找到了被缚着手脚又以布条塞口的阿俏,以及飞廉与决明三人。 阿俏一脸的惊魂未定,沈燕倾上前替他解了绳索,她一把拽掉自己口中的布条,然后喊了声“姐儿”就哭道:“就在那些优人进门的时候,有位面生的宫女拍我的肩膀,说是让我去门口帮她一起拿些东西,可没曾想我才刚随她走到门外时,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捂了嘴巴给拖走了……” 阿俏说到这里就哽咽住了,沈燕倾拍了下她的肩头示意她镇定,然后转过身,带着她快速出了临照殿。 “姐儿,你的脖子流血了!”半路之上,阿俏看见了沈燕倾脖子上的血迹惊呼了一声。听得这声,苏木三人也一起看来,脸上都露出了很是自责的神情。 “勿要声张,只是道小口子,血都已经止了。”沈燕倾低声阻止几人开口说话,只低头快步往东宫方向去了。 待进了明德殿,又见宫门已是紧闭之后,沈燕倾这才感觉浑身松懈了下来,她正待舒一口气,可没想到一阵头晕目旋,她顿时腿一软整个人都踉跄了几步然后倒了地。 第44章 殿下他忍得太久、太多了…… “姐儿!” “沈司宫!” 耳旁传来阿俏几人惊骇不及的声音, 沈燕倾躺在冰冷的地上,还想要开口说句叫他们勿要惊慌的话,可已是没有力气说出来, 她挣扎了下,还是渐渐陷入了一片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的世界。 …… 当沈燕倾悠悠醒转找回自己的意识时,已是次日近午之时了。她慢慢睁开了双眼, 印入她眼帘的, 是那张熟悉的隽秀脸庞,只是此刻他满目猩红,一脸憔悴,身上仍是昨日出门时穿的那身玄色公服, 胸口处赫然沾染着几抹烟灰。 “殿下……”沈燕倾低唤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 咽喉处灼热般疼痛。 见她醒转, 李觅的脸上先是浮现了一抹惊喜, 紧接着又变得十分紧张起来, 他凑近了些, 看着沈燕倾摇着头口中急急道:“别,别说话……” 看来脖子上的伤比自己预料中的要严重,沈燕倾想伸手抚一下自己的脖子, 这时这才现自己的手正被李觅握在掌心里。 “你失了血, 精神又过度紧张以致晕眩过去, 御医已来诊过说是没什么大碍, 接下来只好好好养着就可以了……”李觅低着声音,一边说着,一边将沈燕倾的手攥紧了些。 李觅的脸上虽是竭力保持着平静之色,可他说话的嗓音嘶哑, 听起来微微有些发抖,眉宇间的疲惫掩饰不住,一双眼睛更着布满了红血丝。 看着李觅这般模样,沈燕倾心里微微一怔,想他定是在城外救火一夜未曾合眼,赶回宫内又发现她出事昏厥,定又是一直守在她身边未离开半步。她将手自他掌心拿出来,然后慢慢抚上了他的脸颊,眼神内流露的也都心疼之色。 “倾倾……”李觅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口中哽咽着低唤了一声,眼眶中的猩红里,就含了些湿意来。 突然见着李觅眼中的泪意,沈燕倾心中一疼,忙摇摇头轻着声音道:“我没事,你别担心。城外的火可曾灭了?” “火都灭了,后续的事弗之在处理。”李觅忙回她道。 沈燕倾听得松了一口气,还待开口说句什么,却见李觅将她的手放到到锦被之内,然后缓声又道:“倾倾,我一身的灰得去清洗下,你好好躺着,等会儿我再来看你。” 沈燕倾点点头,就见得李觅自榻边起了身,对着侍立在榻旁的阿俏嘱咐了几句之后,又转过身看了看榻上的沈燕倾,这才迈步往门外去了。 “姐儿,我先喂你喝点汤……”阿俏捧着一只汤碗跪伏在榻前道。 沈燕倾没有听进阿俏的话,她的一双眼睛一直落在李觅的背影上,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此刻他的步伐里,似是蕴藏着一股强行压抑的愤怒,还有一丝绝决的意味。她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上起来,想起挣扎着起身,可才一动弹,头上又是一阵眩晕袭来。她叹息一声,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沈燕倾的预感没有错,李觅的确是抱着一股子绝决之念出了玄乙居的门。门外侍立的,不仅有曹适及东宫内侍,还有一列甲胄在身的东宫亲卫。 见得李觅出门,众人皆恭身行了礼。李觅大着步子,径直朝着那些亲卫走了过去。曹适见此情形,面上浮现一抹焦虑之色,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到了李觅的身后一点。 “殿下……”曹适踌躇着道。 “曹伯,你不必劝我。”李觅突然出声打断了曹适的话,他看着曹适,神情中的绝决之意愈加明显。 “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从前万般种种,我皆都能忍了,昨夜之事,我若还要忍了,与那苟活于世的行尸走肉有何区别?”李觅沉声音拨高了,说到最后一句,面上的绝决里添了一丝哀伤的意味。 “殿下言重了!”曹适听得面色一变,忙退后两步跪了下来,以额触地不起。 李觅不再说话,他突然间抬手,一把拨出了站在他身侧一名亲卫腰间的佩剑来,然后面色一冷,迈着大步就走将出去,身后的众亲卫一道转身,齐刷刷地跟在他的身后。 “曹……曹先生,你为何不阻止他?”玄乙居门口传来了虚弱嘶哑的一声,跪在地上的曹适慌忙抬头,眼见得一身素衫的沈燕倾被阿俏搀扶着,正颤巍巍地站在门口处,一只手还捂在缠着纱布的脖颈上。 “沈小娘子,你怎的起来了?”曹适慌得自地上爬将起来,又快步走了上前,与阿俏两人一左一右将沈燕倾扶住了。 “我没事,曹先生你快去拦着殿下。”沈燕倾急切着声音勉力对着曹适道,适才她被阿俏喂着喝了几口汤,心里却是着实放心不下,还是让强忍着起了身,又让阿俏扶着她走到门口来了。才到门口,就一眼看见李觅带着亲卫往处去,她立刻意识到他要去做什么,顿时有些六神无主来。 “沈小娘子,你别着急。你先听老奴说。”曹适却是一边扶着沈燕倾往屋内去一边道。 “老奴这些年劝过殿下无数回,可这回,老奴不打算再劝了……”曹适声音平缓,面上的神色也很是平静。 沈燕倾听得这话顿住了脚步,面上带着疑惑看向了曹适。曹适轻叹了一声,紧接着又道:“殿下他忍得太久、太多了,就让他发作一回也好……” “可是他手里提着剑,还领着亲卫军!”沈燕倾急着扭头朝门外看去。 “沈小娘子放心,老奴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他心中自有分寸,不会做出气昏头的事情。那梁王仗着圣上及淑妃的宠爱无法无天,是该让他吃些苦头了长些记性了……”曹适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里隐着一丝冷意。 沈燕倾听得曹适这话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她在榻前坐了下来,阿俏忙搬了个大迎枕让她靠着了,曹适又宽慰了她几句,然后恭身一礼退了出去。 “叫你们一早就去办的事儿都办妥了么?”沈燕倾听得曹适在门外问话道。 “回曹先生,都办得妥了,这会儿后宫该都传遍了,都说二殿下昨夜酒后胡言乱语,扬言设法取代太子之位!”有小内侍的声音回道。 沈燕倾听得这话心中一松,怪不得曹先生没有尽力阻拦李觅赶去临照殿,原来是早有谋划了。这样一来,既使李觅去临照殿教训李彦的事被传扬出去,也只会是李彦狂言在前惹恼李觅所致,不会让人知晓沈燕倾昨夜被李彦设计意图不轨之事,她的清誉也算得以保全了。 门外,曹适与小内侍的说话声越来越远了,沈燕倾心头也放松了些,于是让阿俏将剩下的半碗汤又端了过来。喝完汤之后觉得有些疲惫,便又重新躺下沉沉睡去。 …… 沈燕倾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了,她一睁眼,便见得李莞正坐在窗边,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莞儿……”沈燕倾轻唤了一声。 李莞听得这声音,一把丢了手里的书,快着脚步就走到榻前。 “燕倾姐,你怎么样了?脖子还疼吗?”李莞抓着沈燕倾手一脸关切地问。 “我这会儿感觉好多了,也不怎么疼了。”沈燕倾朝她轻笑了下。 “你可是吓坏了我了……”李莞伸手轻抚在沈燕倾的脖子处纱布上,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红了眼圈。 “你怎么在这里?大家是不是都知道我的事了?你哥哥呢,他在哪?”沈燕倾连声问道,又掀开身上的锦被打算坐起来。 “你别着急,躺好了,听我慢慢和你说。”李莞忙伸手按住了她。 “东宫之外,只有我知道你受伤的事,连我母妃都是瞒着的。不过,哥哥他,他倒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李莞轻声道。 “他,他怎么了?”沈燕倾慌得问。 “他带着亲卫闯进了临照殿,将二哥哥暴打了一顿,二哥哥这会儿已是下不来床。淑妃去了父皇跟前哭闹不休,后宫又起传言纷起,说二哥哥被打,是因为他酒后扬言要当太子,从而惹恼了哥哥。父皇自也听说了这些话,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这会儿紫宸殿正乱作了一团,哥哥自然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李莞一口气说出了许多话,她略停了下,又看看沈燕倾脖子上的纱布,面上闪过一丝气愤之色,口中接着又道:“没想到二哥哥竟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昨晚喝的酒里也有古怪,我回去头后疼昏睡了一宿,他这是故意设计支走我好对燕倾姐下手的,他这样混,哥哥再怎么教训他都不过份。” 沈燕倾听得没说话,只叹息了一声,昨夜种种,现在想来还后怕不已,当时拿刀伤自己其实是在赌,成败只在李彦的一念之间,若是李彦真的丧心病狂,如今自己只怕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莞儿,昨夜都怪我太不冷静了,当时发现阿俏不见了,一时心急火燎就入了临照殿,其实我应该去想别的办法,哪怕是去求皇后娘娘也好……”过了半晌,沈燕倾轻着声音面上露了自责之色。 “燕倾姐,这怎么能怪你?人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更何况当时哥哥出宫救火,你本就心里牵挂,又岂会想到为了一个丫鬟要去惊动皇后娘娘?”李莞忙宽慰她道。 第45章 “还很疼是不是?”…… 沈燕倾听得又是半晌没有说话, 李莞说得没错,昨晚自从见了李觅带人急匆匆赶出明德殿之后,她一直就有些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临照殿晚宴上的众多珍馐她都没尝什么味道来。 不仅如此,李彦临走说的那些话也让她一时失神。再往前仔细想想,自从在沉香园落水之后, 近一段时间李彦都表现得犹为安分, 安公到她都以为他是转了性子。现在看来,他不是转了性子,而是一直在暗地里准备着,想要利用他自己的生辰宴来精心设计她与李觅。 对, 不仅设计了她,还有李觅, 李觅本都是打算和她一道去参加李彦的生辰宴, 可是临出门前, 却是接到了东都城外庆兴街失火的急报, 这事儿怎么透着那么巧? 难道说, 这庆兴街失火一事,也是李彦叫人刻意安排的?沈燕倾想到这里,心头就是一阵警铃作响, 脸上也不由得露了些凝重之色。 “燕倾姐, 你在想什么?”李莞见得沈燕倾半天不说话, 只蹙着眉心思索, 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沈燕倾摇摇头道。 片刻后阿俏进得门来,手里提着的食盒散发出一阵饭菜香气,沈燕倾闻着香气腹中就感觉有些饿了,于是坐起了身子, 阿俏忙过来伺候她洗漱。 待洗漱好了,沈燕倾靠在了一张小榻上,由阿俏喂着吃了些饭菜,又进了些补养身体的汤羹。李莞见她胃口尚可,面上也不由得露了些轻松来。 饭毕,沈燕倾与李莞二人正说些话,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沈燕倾抬起头一看,就见得李觅正自门外走进来,他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宽袍,眉宇间还存有一丝疲惫,不过眼眸中的猩红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的幽黑与平静。 “哥哥你回来了啦!怎么样,父皇他有没有责怪你?”见得李觅进来,李莞忙起身迎上前去,口中有些着急地问。 “没事了,父皇只是骂了我一顿,又叫我闭门思过半个月。”李觅对着李莞缓声道。 “父皇他,他骂得凶吧?”李莞听得声音低低的,面上也露出一丝心疼来。 李彦听得没说话,只是朝李莞笑了笑,见着李莞面上仍是一副替他难过的神情,他抬起手,在她头顶上发上揉了两下。 “真的没事,不过挨几声骂,不打紧的。”李觅说话之时,眼睛看向了正静静坐在榻上看着他的沈燕倾,黑幽幽的眸子中,涌动着皆是关切与疼惜之意。 李莞也转过脸来看了沈燕倾一眼,然后对着李觅道:“燕倾姐这回可是受了大委屈了,哥哥你要好好陪陪她。” 李觅听得点点头,李莞冲着沈燕倾的方向俏皮一笑,然后就告辞出了门。 李莞走后,阿俏也略收拾了下就告退了出门去了。屋子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李觅缓步朝沈燕倾走了过去。 “殿下,我刚才突然想起一事来。我总觉得昨天傍晚的宫外的火情也起得太凑巧了些,会不会是……” 沈燕倾靠在榻上,看有正走来的李觅,有些迫不及待地和他说起刚才心里猜测来。 李觅听得没有立即说话,他走到了沈燕倾跟前,弯下腰伸手在她面颊上轻轻抚了下,然后又将她自榻上抱了起来。 “我已经让曹伯出宫去了,他会同弗之一道查清庆兴街起火的原因,以及幕后的那只黑手……”李觅轻着声音回她道。 原来他已经想到这一点了,沈燕倾听得心里稍稍觉得安稳了些。这时李觅抱着她走到了床榻跟前,又弯腰将她放了下来。沈燕倾正待说句什么,可是一抬眼,却是惊讶地发现李觅坐在床边,他除了自己的靴子,然后靠着床沿也躺了下来,她有些惊讶,想说的话也就住了口。 李觅面对着她躺着,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然后伸手小心翼翼地抚向了她的脖子,指尖有些颤抖,在离伤处还有一丝距离的时候停顿住了。 “还很疼是不是?”李觅轻着嗓音,声音里有些嘶哑,带着些微颤抖之息。 “已经好多了,只是隐隐的有一些疼了。”沈燕倾伸手捏了李觅指头,轻轻笑了下回道。 李觅听得没说话,只将掌心翻转,将她的指头紧紧地攥住了。 “倾倾,对不起……”李觅哑着嗓音,看着她的眸子也变得湿润起来。 “别这样说,这事怎么能怪你?”沈燕倾又笑了下,她声音轻轻的,仍带着一线孱弱,她的脸较之往日愈加白皙,一向鲜艳饱满的唇色也尚未完全恢复,变成了浅浅的粉色。 李觅看着这样的她,面上的痛惜之色越发多了,他又靠近了些,抬手轻抚着她的鬓边发,口中却是低哑着嗓音问:“倾倾,我有些累了,我能就这样睡在这里吗?” “嗯。”沈燕倾轻轻应了一声,她心里明白,他已是一日一夜未曾合眼了。 “谢谢倾倾。”李觅软声道了谢,又凑近一点,在她的额上亲了下,然后就闭上了双眸,不到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轻缓的呼吸声。 沈燕倾没有立即睡着,她将身上的锦被扯了一大半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双手合着枕了自己的侧脸,一双眼睛悄悄地注视着眼前睡得正沉的人,看着他墨画一般的长眉,长而蜷曲的睫毛,还有眼睑下的淡淡青色。渐渐的,她觉得眼皮也有些沉重起来,便才闭上眼睛,静静地睡着了…… …… 接下来的几日,沈燕倾都在玄乙居养伤。每日清早,一位东宫御医在苏木的带领下,秘密进入玄乙居为她诊治,对外只说她是偶感了风寒需要静养。这名御医是李觅的心腹之人,对沈燕倾受伤一事,自然是三缄其口绝不会张扬出去。 皇帝虽是重斥了李觅,又责令他闭门思过,可却是没有将李觅东都府府尹的职位给罢免了。想来皇帝心里也清楚,一向沉稳的李觅绝不会无缘无故行此之举,多半是李彦是做了很过份的事情,因此设法按捺了淑妃的怒火,只叫她用心照顾李彦养伤,这也算是是各打五下大板了。 李觅每天上午都在书房处理东都府送进宫来的公务,待近午之时,便去玄乙居陪着沈燕倾用午膳,又陪她说会话再回前殿书房。 在御医的精心照料下,沈燕倾脖子上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她是个空闲不住的,便每日叫了尚宫王大娘子进得玄乙居,听她说些东宫内务。 这一日王大娘子见了她,却是一副有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沈燕倾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沈司宫,我也是偶尔听说的,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王大娘子仍是一脸的犹豫之色。 “王大娘子,你无需顾忌,你将听话的如实说来便是。”沈燕倾看着她道。 “好吧,那我说了。是这样的,我今天一早有事去了趟尚宫局,无意中听见有小宫女围一处嚼舌根,说的是前几天梁王被太子暴打一事,好似与……沈司宫你有关……”王大娘子说到这里,看了沈燕倾一眼后住了口。 竟有这样的话传出去?沈燕倾听得心中一惊,心道她在临照殿受伤一事只有几个人知晓,这些都是可靠之人,怎的外面又起了这样的传言? “她们都是怎么说的?”沈燕倾又追问道。 “她们是说,说沈司宫仗着家世好样貌好,一面与太子殿下亲近,一面又梁王跟前讨巧。说梁王生辰宴当晚,你没有按时回东宫,而是与梁王在一处到很晚才回的东宫,太子殿下知道后气不过,第二天才赶去临照殿暴打梁王的。”王大娘子一边说着,一边蹙眉叹了口气。 沈燕倾听得面色微微一变,王大娘子说是的“亲近”,“讨巧”这样的字眼,定是刻意淡化了的,外面那些人还不知道说得有多难听了。 “以我看来,这定是有人嫉妒沈司宫得太子殿下看重,别有用心故意来造谣的,沈司宫不必放在心上。”见得沈燕倾的脸色,王大娘子又安慰道。 沈燕倾听得轻叹了一声,虽说是谣言,可是这样的谣言甚是诛心啊,同样可以毁了她的清誉,让她在宫中没有立足之地。试想这话如果传至太后、皇帝及皇后那里,后果会是怎么样?她岂不是就成个让皇家兄弟失和的红颜祸水了? “对了,沈司宫,还有一件事顺便也告诉你。就前几天你卧床不起时,有人好像看见晋阳县主身边的丫鬟玲珑,她在尚宫所附近鬼鬼祟祟地像是在打探什么,被我叫人轰走了。”王大娘子紧接着又道。 原来是她,沈燕倾听得提起晋阳县主,面上立刻露出一丝了然之色,如果说这宫内有什么嫉妒于她,并想要将她碾压到泥泞之中,那个人必是赵含姝无疑了。原来还奇怪赵含姝这阵子显得很是安静一直没有作妖,原来是酝酿着这样的大手笔。 “沈司宫勿要多生烦恼,这样的事,该是让殿下知晓,相信殿下会想办法解决的。”临走之前,王大娘子又嘱咐沈燕倾道。 沈燕倾听得点了点头,又对王大娘子道了声谢,王大娘子轻笑了下,然后恭身一礼出门而去了。 王大娘子走了之后,沈燕倾就有些坐立难安了。如今赵含姝和五年前一样故伎重演,散播谣言中伤于她。五年前只是让她被人笑话一阵,可这次不一样了,她赵含姝分明是想毁了她的清誉,让她再没机会与李觅在一起。 怎么办?沈燕倾思来想去没有想出应对之策,思虑再三,又想起了王大娘子的提醒,于是再也坐不住了,她要去前殿书房寻李觅,和他一道商量应对目前困境的办法。 沈燕倾急匆匆地赶到了李觅的书房门外,见得她进院来,守在门口的决明忙快步迎了过来。 “沈司宫怎的来了?”苏木施礼后问。 “我有些急事想见殿下。”沈燕倾道。 “哦,沈司宫来得正好,曹先生自宫外回来了,正在和殿下说话。” 决明一边说着一边快步上前,正待伸手叩门。可就在这里,里面传来“哐当”一声响,是杯盏落地的声音。 “其心可诛!竟为了一已私欲,害死了庆兴街三条无辜的性命,又害得倾倾她,她差点……”里面传出李觅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害死庆兴街无辜性命?门外的沈燕倾听得心中一惊,难道说,这庆兴街的火真的是有人故意放的?就如同她先前猜测的那样,是有人使了调虎离山之计,在庆兴街放了把火,目的就是引李觅出宫不能陪她同往临照殿,从而对她下手? 这人是李彦吗?李彦竟到了这般丧心病狂的地步了吗?沈燕倾想到这里只觉心头一阵阵发紧。这里就听得决明上前叩了叩门,口中又禀道:“殿下,沈司宫来了。” 听得决明的声音,里面的说话声一下子停了,只听见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了,沈燕倾一抬眼就发现李觅站在了门口,他竟是自己跑过来开门了。 “你怎的过来了?有事叫人过来说一声,我自去寻你便是。”李觅上前牵着沈燕倾的收,一边将她带往屋内一边道。 “殿下,庆兴街的大火真的是有人有蓄意放的吗?”沈燕倾却是有些着急地问了起来。 李觅听了点了点头,将她带往了自己的案边,曹适已是搬来一张椅子来,让沈燕倾靠在案侧坐了下来。 “沈小娘子,老奴与王郎君一道设法查清楚了,放火的是庆兴街的泼皮吴三,吴三到案后交代,是有人给了他一锭黄金,让他在那天傍晚在应兴街放一把火。吴三仔细交待了那人的身形样貌以及口音。一番派查之下,确定了是宫中内侍的身份。又比对宫门出入对牌的记录 ,最后锁定是内侍石芥。”曹适一五一十地说起了案情。 “石芥?”沈燕倾感觉这名字有些耳熟。 “石芥原本是明德殿的内侍,上次是他带着太后身后的钱婆婆直接进了玄乙居,后来老奴打发他广储司去了杂使,偶尔会出宫采买些杂物。”曹适又道。 原来是他,沈燕倾立即有了些印象,那次她被太后叫去万寿宫之后,李觅恼石芥不够机灵,叫曹适将他调离明德殿的。 “这石芥为何要指使人放火?”沈燕倾一脸的惊讶之色。 “他是赵含姝的人,潜伏在我身边已有几年了。”李觅接了话,他声音低沉,提到“赵含姝”时,眉宇间明显掠过一丝憎恶之息。 第46章 以后倾倾天天都会这样对…… 石芥竟是赵含姝的人!沈燕倾听得震惊不已。依这样说来, 赵含姝使人蓄意纵人,为的就是引得李觅出宫,好让他不能陪着沈燕倾一道去临照殿。那李彦于生辰宴上设计她一事, 也就与赵含姝脱不了干系了。 “目前业也已查清,晋阳县主身边的元婆子前些日子频繁出入临照殿,想来是设法游说梁王在生辰宴上做手脚。”曹适又补充道。 “这样说来, 那在宫中散播谣言, 试图泼我脏水的人,也是那赵含姝与元姑二人的伎俩了。”沈燕倾叹息一声道。 “什么谣言?”李觅惊得相问。 沈燕倾于是将刚才王大娘子告之的那些都说了一遍,李觅听完之后,眉心紧锁, 放在案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捏起了拳头。 “曹伯,赵郡王结党营私, 徇私枉法的罪证查得怎么样了?”李觅突然低沉着声音突然转移了话题。 “回殿下, 日前已查得赵郡王私自结党, 徇情补用官员之实证一十七件, 另有纵使家奴仗势欺人, 戕害良民,以及私受巨额财物之罪证若干桩。”曹适缓声禀道。 沈燕倾听得这两人的对话,心里又是一阵吃惊, 原来李觅已是派人暗地在收集赵含姝之父赵郡王的罪证, 如若这些罪证呈现在朝堂之上, 势必会给赵郡王当头一棒, 给赵家以沉重打击,只是赵郡王如今如日中天,赵家权势更是盘根错节,又有赵太后一力支撑, 凭这些罪证真的能一举击倒赵郡王吗? “殿下还请三思,沈相公说过,若是想彻底扳倒赵郡主,势必要一击中的,令他无有还手之力,不然以赵家之力,必是会疯狂反扑,到时候怕是反会被其所伤。”曹适又道。 沈燕倾听得曹适的话,心里这才明白,原来自己阿爹也有扳倒赵郡王之心。只是曹先生刚才说的那些罪证,还不足以将赵郡王及赵家一网打尽。 李觅听了曹先生的话沉默了片刻,显然他也明白,此是不是弹劾赵郡王的最好时机。 “那该如何解倾倾目前之困?”李觅轻叹了一声,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又来回踱起了步子。 不能参奏赵郡王,也就治不了赵含姝,也就无法制止赵含姝及元姑的恶行,更无法平息目前宫中的流言蜚语。想到这里,沈燕倾也蹙了眉头。 就在屋中三人都在寻思之时,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苏木的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皇后娘娘及贤妃来了!” 皇后娘娘来了,姑母也来了?沈燕倾听得心中微惊,心时猜测难道皇后娘娘及姑母也知晓了宫中传言了?沈燕倾来不及多加细量,因为屋门大开,李觅及曹适已是大步迎了出去,她赶紧也起身快步跟随其后。 不多时,皇后及贤妃进了屋,李觅行礼过后,又将她们迎往一旁坐了。皇后坐下来之后,就招手让沈燕倾到她跟前来。 皇后将沈燕倾上下看看,眼光落在她脖颈之间,那里被她缠了一条丝巾用来遮挡还未完全恢复的伤口。 “你这丫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不吭一声?”皇后声音嗔怪,面上还是掠过一丝心疼之色,坐在另一侧下首一点的贤妃便是心疼得都红了眼圈。 “你也是,冒失行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惹得你父皇大动肝火……”皇后说完沈燕倾,又转向李觅,面上的神色也是有些无可奈何。 看来她们这是什么都知道了,沈燕倾看了李觅一眼之后,就低着头小声道:“这都怪燕倾,是燕倾一时大意了,以致连累了殿下……” “不关倾倾的事,是儿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李觅忙分辩着道。 “你瞧瞧你瞧瞧,这两个小不省心的,事到如今还是跟我打马虎眼。”皇后气得转脸看向贤妃道。 “娘娘息怒,太子毕竟年轻,倾倾也是个没经大事的,如今这一切都仰仗娘娘了。”贤妃忙打起了圈场。 皇后听得这话又叹一声,她将沈燕倾又看看,过了半晌才缓缓道:“燕倾,想必王大娘子也都和你说过了,如今宫中流言四起,若不及时制止,于你的清誉将大为有损。你,可曾想好了要怎么应对吗?” 皇后的声音不大,却是隐含着一丝威仪,沈燕倾心下细量了一会儿,片刻后打定了主意,于是恭身一礼道:“唯今之计,只有请皇后娘妨降一道懿旨,让燕倾即刻出宫去。” “不可!”沈燕倾话音才落,李觅立即出声阻止。 “母后,请给儿臣一点时间,儿臣一定会想出应对之法。”李觅又上前至皇后娘娘跟前恳求道。 “太子,倾倾所说的,是目前所能想到的最佳之法。”贤妃看着李觅轻缓着声音道。 “太子不必再言,燕倾必须尽快离宫去,对外就称是感染了风寒一时半会儿不得好,左相夫妇心疼女儿,因此求了本宫接回家去,待病愈之后再行回宫。”皇后的语气明显加重了些。 李觅还想再说话,可皇后已是自坐上起了身打算离开了,李觅先是露了焦急之色,沈燕倾见状忙朝他摇了摇头,眼神内出现一抹祈求之色,李觅看得一时就怔在了那里。 送走皇后及贤妃之后,屋内只剩下李觅与沈燕倾两人,李觅站在窗前半晌都没说话。 沈燕倾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心里头涌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滋味,有心疼还是一丝无能为力的悲伤。她慢慢走了过去,只待伸出双手揽在他的腰上。 “倾倾,你暂时出相府去也好!”李觅突然间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了光采,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意味。 “嗯?”沈燕倾一时不理解,愣住了。 见得沈燕倾有些茫然的模样,李觅伸手将她的一双手握在了掌心,又轻轻贴到了自己的唇边。 “倾倾,你回了相府,我也好放开手脚,等铲除这些碍眼的绊脚石后,我会向老师提亲,正式迎娶你做我的太子妃。”李觅语声轻软,带着笃定之息。 听得李觅这话,沈燕倾忍不住面上一热,忙敛了眉眼只轻声问道:“放开手脚,是什么意思?” “倾倾,这事你不要操心,你只要在相府安心等着我就行。”李觅将她揽入怀里道。 “可我心里着实好奇……”沈燕倾还是嘀咕了一声。 “我先不告诉你,你只要记住,你回去之后,不管听到宫里传出的任何消息,都要选择相信我,丝毫不犹豫地相信我,可以么?”李觅伸手托着沈燕倾的下巴,目光专注,深深地看进了她的一双剪水双瞳之内。 选择相信他?沈燕倾迎着她的眸光,那里面澄澈如水,正泛着潋滟而柔软的光芒,这光芒里,又存着着一份坚定与自信之息。 “嗯。”看着他这样的眼神,沈燕倾不由自主地重重点头,心头的那丝难过与迷茫也消散而去。就在这一瞬间,她选择了相信他,她相信他说的话,相信他可以从容应对眼前错综复杂的一切。 …… 到了下午,皇后娘娘娘果然有旨意到了东宫,说的就是左相夫妇心疼思念爱女,特恳求将沈燕倾接回家中养病,皇后怜左相夫妇思女切,于是同意沈燕倾暂时出宫返家,出宫的日子就定在次日一早。 晚膳过后,沈燕倾和阿俏二人正在屋内收拾着要带去宫的行李,这时,院门口传来了几声叩门声,阿俏忙放下手里正在叠的衣物,看着一眼沈燕倾笑着道:“姐儿,定是殿下来了!” 阿俏说得一脸的喜悦,又飞快起身去门口开门去了,沈燕倾见状也忍不住轻笑了下。今日一下午李觅都在书房忙公务,这会儿定是知道她明日一早要出宫的,特的来和她道别的。 门开了,沈燕倾抬眼看向门外,就见着李觅正站在门口处看着她,他的手里提着一盏宫灯,身上穿一件银灰色的袍子,眸似点漆,唇色如樱,颀长的身姿映着身后的淡淡月色,带着一线清风般的气息,平静而温和。 还真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沈燕倾在心里低叹了一声,随即意识她这样呆呆看了他有半晌了,面上忍不住一热,忙将眼光下移,落在了他手里提着的宫灯上。 “你的灯很别致。”沈燕倾指着宫灯轻笑着道。 “嗯。”李觅也笑了笑,还将手里的灯抬高些。 “姐儿,殿下这灯的确好看,这上面还画着一个小女娃,咦,这小女娃看着眼熟,像是什么时候见过似的……”站在李觅身后的阿俏也盯着李觅手里的灯。 沈燕倾听得这话忍不住站起了身迎了过来,李觅见她过来,便将手里的递给了她。 “我想起来了,这上面画的是我们姐儿小时候的模样!”一旁的阿俏恍然大悟似地道。 沈燕倾闻言忙将手里的灯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就见得这是一盏琉璃屏画宫灯,紫檀的骨架,立柱间镶嵌着六块小画屏,每一屏上,都画着一个正在踢蹴鞠的小女孩儿,那小女孩儿头梳双髻,着红色的衫裙,可不正是九年前她的模样? “这,都是你画的吗?”沈燕倾看着李觅惊讶着声音问,面上的笑意已是藏也藏不住。 李觅没有说话,只弯起唇角点了点头。沈燕倾见状心里欢喜不已,又将那屏画逐一仔细看了看,见得画中人身如飞燕,眉眼灵巧活泼,她忍不住越发欢喜起来。 “这小时候有这般可爱吗?”沈燕倾指着画中的小女孩儿笑着问。 李觅仍是没说话,只是轻轻笑着,站在他身后一点的曹适倒忍不住笑呵呵地开口了。 “沈小娘子小时便同这画中一般灵动好看的……” 听得曹适这样说,沈燕倾面上笑意更多,她小心翼翼提着手里的灯,又转脸对着曹适笑道:“可要谢过曹先生的夸奖!” 曹适听得又是一阵呵呵笑,沈燕倾朝门外看了看,转而又对李觅道:“今晚夜色颇好,又有这精巧的琉璃画灯,燕倾可否邀殿下同游一番?” 李觅听得也笑,他走近两步,伸手过来牵着沈燕倾,带着她就朝着门外走了出去。曹适忙朝着阿俏看看,阿俏立刻理会,两人并不紧跟着,只慢着脚步远远落在后面。 沈燕倾一手被李觅牵着,一手提着灯,两人沿着玄乙居院外的青石路慢慢走着,待走至一处小亭时,沈燕倾转过脸来看着李觅。 “你今天晚上,怎的一直不说话?”沈燕倾问他道。 李觅听了笑笑,将她的手又攥了些,然后带到到亭内坐了下来,又将她手里的灯往亭子一角的框格上挂了上去。 “有好些话想和你说,可又怕一开口,便要忍不住留你下来。”李觅在沈燕倾的身侧坐了下来,看着远处的夜色轻着声音道。 “白天不都说好了吗?怎的这会儿又舍不得了吗?”沈燕倾坐近了些,将脸靠在李觅的手臂上,面上笑着问。 “嗯,舍不得……”李觅先是点点头,伸手揽了她入怀,又轻轻叹息了一声。 见得李觅情绪有些低落的样子,沈燕倾心里软了下,她自李觅胸前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眸光渐渐落在他樱色的唇瓣上,停留片刻之后,她抬起下巴,慢慢凑近了些,将自己的一双粉唇轻轻印了上去。 沈燕倾突如其来的主动让李觅瞬间失了神,他一动也不动,任由沈燕倾在他唇上轻轻软软地咬了几下。 “哥哥,我相信你,假以时日,定能拨开云雾见得明月。”沈燕倾抬起头,口中低喃了一声。 李觅这时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看向了沈燕倾的眼神变得专注而轻柔,沈燕倾忙将眉眼轻敛着,面颊也悄然攀上的一抹晕红,李觅看得心中欢喜起来,伸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又低头附在她耳畔哑着嗓音道:“嗯,我只要想着,以后倾倾天天都会这样对我,便就信心百倍了。” 第47章 小女子见过会元郎!…… 天天这样对他?沈燕倾听得面上越发热了, 再没了刚才那般勇气,忙低了头窝在了李觅的胸口,再不敢抬头看他了。 李觅却是不容她躲避, 他伸出双手捧了她的脸颊来,见了她这般面含酥红含羞不语模样,越发心中欢喜不已, 一时按捺不住, 只能低下头,将她的粉唇深深吮住了,将满腔情愫交付于唇舌之间,在一次又一次的厮磨碾转中, 一点一点的倾诉,释放…… …… 转眼之间, 沈燕倾出宫已有小半日时间了, 这些天, 她只待在府中, 跟在母亲身边做些女红, 修剪花草,再帮着理一理府中杂务,日也倒是过得舒适平静。 这一日, 李莞的侍女景来又来看望沈燕倾。这些日子李莞总打发出宫来, 名义上是替她采买些小物件, 其实上是借机去相府探望沈燕倾, 顺便和沈燕倾说一些近期宫中发生的事儿。沈燕倾已从景儿口中得知,沈燕倾出宫后不久,赵含姝往东宫就跑得勤了,李觅虽是表现得不冷不热, 可并未阻止她前去,赵含姝从此越发得了意,一日要往东宫几个来回。 “我们公主说了,请沈司宫你千万别误会,太子殿下这都是表面应付晋阳县主,是为平息宫中流言而不得已为之。”景儿站在沈燕倾房内,温婉着声音道。 沈燕倾心里岂会不知李觅的用心,她轻笑了下点点头,端起茶盏饮了口茶又问景儿道:“那宫中流言可曾平息了?” “说来也怪,自沈司宫出宫后,晋阳县主去过几次东宫后,宫中这些流言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是,大家伙都在传,传……”景儿说到这里住了口,似是有些后悔多了句嘴,面上浮现一丝尴尬之色。 “你但说无妨。”沈燕倾笑笑道。 “那个,大家伙都在传,说沈司记因不讨太子殿下的欢心因而出宫去了,如今太子又对晋阳县主好了,这说明,晋阳县主成为太子妃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景儿一边说着,一面看了看沈燕倾的脸色。 “沈司宫,这些都是那些人吃饱了饭无事干胡咧咧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景儿有些愤愤不平的道。 沈燕倾听得这话又笑了起来,她端起手中的茶盏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看着景儿笑盈盈地道:“这样的话,传得越多才越好。” 景儿听得这话一时惊愕了下,沈燕倾又笑笑,接下来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向她问起了李莞的诸如饮食起居类的琐碎事儿。 …… 又过了几日,这日早膳过后不久,沈燕倾正在后园廊下逗弄着一只小白猫儿,这时阿俏一脸焦急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同样神色急切的景儿。 “发生什么事儿?”沈燕倾站起身问。 “沈司宫,公主让我给你送一封信来,说是十万火急!”景儿匆忙施了一礼,又将袖内的一封信拿出来双手奉上。 什么事儿竟叫李莞急成这样?沈燕倾心下疑惑,忙快步走进了屋内,将信拆开了,匆匆浏览了一遍过后,不由得微微蹙了下眉心。 信中说,太后娘娘这几日病势越有些重了,皇帝前去榻前探病时,太后突然抓了皇帝的手,要他答应将赵含姝许配给太子做太子妃。皇帝本还有些犹豫,可太后竟抹起了眼泪,说是预感自己时日无多,如果临死之前看不到他二人大婚,她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皇帝一听这话立刻慌了神,当即就应下了太后。 李莞听闻这个消息之后震惊不已,她急匆匆地赶去东宫,正待寻了李觅商量个对策,原料想不到,才到东宫书房门外,就见得赵含姝满面春风的自书房走了出来。见了李莞之后,她还一脸亲热的上前虚寒问暖,好一番惺惺作态,俨然一副未来长嫂自居的模样。 李莞心中厌恶,匆匆打发赵含姝之后,就冲进了书房质问于李觅。为他为何与赵含姝走得这般近?谁料李觅却是一脸的淡然之色,他告诉李莞,父皇已下了赐婚的旨意,再过些日子,他就要与赵含姝大婚了。李莞听得震惊不已,一直追问李觅为何如此,可李觅就是不回答她,还叫人将她请了出去。 李莞当得在书房门外大骂李觅是个“负心汉”,回去栖凤阁之后犹自愤愤不平,就写了这封信,叫景儿匆匆赶出了宫送到了相信,信中让沈燕倾尽快想个主意,她绝不能容忍赵含姝成为太子妃,成为她的长嫂。 沈燕倾看完了整封信,先是蹙眉不语,只慢慢将信又重新折了起来放进了信封里,然后在屋中慢慢踱起了步子。 “沈司宫,你想出办法吗?我家公主可急得不行,宫中可都在筹备大婚事宜了。听说明日一早,晋阳县主可就要出宫返回赵家待嫁,宫中不几日就会派人去赵家下聘了!”景儿口中催促着道。 明日一早赵含姝就要返回赵家了吗?对了,赵含姝自小在宫中长大,可若要是嫁入宫中为太子妃,还是得先返回赵家,再由皇家下聘依六礼之仪,再正式迎进宫门行大婚之礼。 李觅要迎娶赵含姝了吗?沈燕倾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又叹息了一声,正有些心灰意冷之时,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却是在她脑海浮现。 “你回去之后,不管听到宫里传出的任何消息,都要选择相信我,丝毫不犹豫地相信我,可以么?” 那人的坚定而自信地声音犹在耳旁,沈燕倾想到这里,蹙着的眉头就蓦然松开了,唇边甚至含着一丝浅笑来,她将手中的信搁到一旁的小几上,然后看向景儿着道:“景儿你回去吧,告诉你家公主,我知道这件事了,办法嘛,等我先想着,说不定等你下回来的时候就想出来了……” “等,等到下回?”景儿听得惊愕得瞪大了一双眼睛。 沈燕倾点了点头,然后就散漫着步子出了房门,又去廊下寻她的小白猫去了,只留下景儿与阿俏两人在屋里面面相觑。 “阿俏,你家姐儿是不是气极了太子殿下,所以彻底放弃了?”景儿扯了下阿俏的袖子小着声音问。 “我看有点像……”阿俏挠着头,脸上既不平又困惑。 …… 待到了次日,沈燕倾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了身。她坐在床榻边揉了揉眼睛,然后喊了声“阿俏”,片刻后进来的却是另一个丫鬟小眉。 “姐儿,阿俏一大早就让前院的孙伯带她一道上街去了。”小眉一边伺候沈燕倾洗梳一边道。 “上街去了?”沈燕倾有些惊讶了,她昨日没咐咐阿俏什么啊,再说了,这丫头一向老实,去哪都会告诉她一声,今天这是怎么了? 待到沈燕倾坐在小花厅内用膳的时候,阿俏也赶了回来,沈燕倾抬眼看看,就见得她脚步沉重,脸上神色很是沮丧,一时不由得更是是吃了一惊,忙问她一早都做什么去了。 “姐儿,我去看了,远远看见真的有好几辆马车自宫门出来,过玄武大街直朝城外方向去了……”阿俏轻着声音,面上也都是失落之色。 这丫头,一大早起来跑出去竟是为了这事?她是想看看是否真如景儿所说,赵含姝今日要出宫返回赵家待嫁。 “傻丫头,你这真是够操心的……”沈燕倾嗔怪着道。 阿俏还待说话,沈燕倾却是摆了摆手,让她快点去洗洗然后吃些东西。 阿俏虽不敢多说什么,可这一整天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沈燕倾自是知道她的心思,也不说破,只忍着笑,让她去到前院找要好的小姐妹去玩一会,阿俏应了一声没精打采地出了门,到了掌灯时分,却是一路小跑着自院处进了门。 “姐儿,姐儿……”阿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俏脸也是红红的。 “什么事儿啊?急成这样?”沈燕倾问她道。 “姐儿,你知道吗?晋阳县主的马车在经过城外松岩山时,突然间惊马失了事,车翻了,晋阳县主受了重伤!”阿俏一边抹着额头上出的汗,一边快着声音道。 “什么?这是真的吗?你哪里听来的?”沈燕倾惊讶得站起了身。 “姐儿,是真的,外面都传遍了,今日府上有买办的伙计经过那里,亲眼目睹好些人围在松岩山下,看见有官府的人,还有宫里来的,都在忙着救人呢!” 看来这事是真的了,沈燕倾慢慢又坐了下来,心里却是在琢磨,这赵含姝若是真的受了重伤,那与李觅的婚事势必会耽搁下来。这无形之中,倒是帮了李觅一把,只是这事来得也太巧了些。 自景儿送信来之后,她心中就笃定了,李觅不会任由赵家就这样得了逞,让赵含姝登堂入室做太子妃。她隐隐猜测着,心底深处,还是感觉出了一口恶气。 待到次日,景儿又悄悄来了一趟,她证实了阿俏听到的消息,说是晋阳县主因马车失事,摔断了小腿,已送回赵家养伤去了。普通人伤筋动骨还得养上一百天,更何况是身娇肉贵的县主,这与太子的婚事自然也就暂且搁置了下来。 景儿说起这事时,与阿俏相视一笑,两人露出了轻松欢喜之色。沈燕倾却仍是一脸的淡定之色,她心中知道,赵含姝的婚事被搁置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这赵家包括朝堂之上,怕是会有更惊人的消息传出来,她只消耐心等待就是。 又过了几日,沈燕倾正在府中待得有些百无聊奈之时,前院传来的消息倒是叫她兴奋了起来。原来今日春闱放榜的日子,崔豫府上的管家一早打发了小厮前来报喜,说得是崔豫得中了第一名的会元。 “不得了,他这是要当状元郎了!”沈燕倾听闻这消息时,喜得自坐上站了起来。 “阿俏,快,替我收拾了下,我要出门去!”沈燕倾大着声音喊起了阿俏。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辆轻便马车停在了相府门口。片刻后府内走出来两个人来,一位头挽纶巾身着天青衫子的翩翩小郎君,身后还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两人径直上了马车,车夫一声鞭响,马车便朝着崔家宅院奔驰而去。车上两人,自然是换了一身男装的沈燕倾与阿俏。 不多时,崔宅已到,见得大门口已是停了好几辆马车,应是崔豫的京中好友听闻了喜报前来相贺的。沈燕倾也不声张,带着阿俏径直走到了大门口,门口的家仆见了她二人,正待相问,一旁自登州来的老管家已是认出沈燕倾来,忙快步上前了,亲自迎了沈燕倾进了大门去。 “沈小娘子,我家郎君在前厅招待宾客,你跟着老奴去后院厢房等一会儿吧。”老管家一边带路一边道。 “好啊,我也不着急,让他先忙着就是。”沈燕倾笑盈盈地道。 沈燕倾在厢房等了不过半个时辰,崔豫就急匆匆地进了门。 沈燕倾见得崔豫,站起身一把丢了手里的瓜子,然后搓了搓手掌一本正经行了个礼。 “小女子见过会元郎!” 沈燕倾说得笑嘻嘻的,惹得崔豫朝她白了一眼,他大步走进门来,走到沈燕倾跟前,伸手在她额上作势要敲一个暴栗,沈燕倾忙捂着额头就躲过了。 第48章 这哪是什么随从,可不是…… “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我听人说你生了病出宫了, 我几次上门去想见你一面,可你府上人都说你病中不能见客。”崔豫看着沈燕倾有些着急地问道。 “我没病,只是寻个借口出宫来了。既说是生病还不得将戏做足了, 因此吩咐一概不见外客,倒忘了叮嘱他们,咱们的崔大才子应当除外, 是我疏忽了。”沈燕倾忙向崔豫赔礼道。 崔豫听了这话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在屋内坐下来之后,崔豫将沈燕倾上下打量一番,很是眼尖的就发现了她脖子上的那道浅浅的伤痕。 “丫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受的伤?”崔豫盯着沈燕倾的脖颈处, 面上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听得崔豫这般问,沈燕倾不由自主的伸手抚了一下脖子, 心中暗叹自己的还真没有什么眼能瞒得了他崔豫的, 于是轻叹一声, 将近期在宫中被人设计一事说了一遍。 “那地方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幸好你悟了, 这回出来后就再不要进去才好。”崔豫听后嘟囔了一声。 出来后就不要再进去了吗?沈燕倾听得心里微微一虚,忙笑着转移了话题。 “算了,不跟你说这些糟心事了!我今日来, 一是贺你高中, 另外, 也是有件东西要叫你看看的。”沈燕倾说完之后, 朝门外喊了声“阿俏”。 片刻之后,阿俏应声进门来,将背上的一只包袱放在了案上,朝着崔豫施了一礼后又退了出去。 “这是什么?”崔豫指着包袱问。 沈燕倾笑而不语, 只伸手将包袱解开了,露出了里面一副副的卷轴来。她将其中一副卷轴拿出来,然站起身,在崔豫跟前缓缓打开了。 “这,这不是我那副田庄秋景图吗?你哪来的?”崔豫指着眼前那副画惊讶相问。 “你的秋景图?你再仔细看看!”沈燕倾有些忍俊不住,当初她在李莞处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以为是崔豫的手笔,原还以为是自已眼力差,可没想到,这真主儿也看走眼了。 崔豫闻言将画接了过去,果然见得左上角有一行娟秀的小字,上面明确注明了是临摹之作。 “这羡奚居士是哪一个?倒是有两下子。”崔豫又将画作看了看,口中嘀咕着道。 “你再看看这些。”沈燕倾没有回答崔豫的问题,她笑嘻嘻地又将包袱内其余的画作让崔豫一一看过。崔豫自称“奚山居士”,李莞便取了个“羡奚居士”之名,其中仰慕之意不言而寓。这些画作,自然都是李莞的习作,依着沈燕倾的意思,特地装裱好了让她带出来交由崔豫的,不过,现如今,她是万不能向崔豫透露李莞真实身份的。 崔豫接过画作,一副副的依次看过一遍,不时的点头微笑,很明显是对这些作口有认可之意。沈燕倾悄悄注视着他的神色变化,心里面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崔豫一身傲气,眼光更是高于头顶,绝不会因为李莞的公主身份就会高看她一等,但若是个颇负才情又能与他有共同志趣的女子,这就完全有了叫崔豫欣赏以及钟情的可能了。 唉,我这个月老做得还真是煞费苦心呐。沈燕倾暗地里轻叹了一声。 崔豫将所有的画作都看完了,越发好奇那“羡奚居士”是何方人士,沈燕倾却故意卖关子,只叫他在每副画都提上字,再写些点评之语,说是作画之人诚心央求的。崔豫无奈,只好提了起,略思之下,真的一本正经地提字作评了。 待崔豫写至最后一副时,这时屋门被叩响,一个小青衣小厮在门口禀道:“郎君,门外有东都府的王少尹前见拜访。” 东都府王少尹?那不是王弗之嘛?他怎的突然来了崔豫府上? “果然是会元郎的名头够响,这东都府的少尹都赶着要来见你。”沈燕倾笑着调侃道。 崔豫搁下笔,有些没好气的瞥了沈燕倾一眼,然后对着门外道:“你去和他说,就说我这会儿没空见客。” 果然是个张狂之人,这东都府少尹怎么着也是个从四品的官衔,他崔豫竟是想也不想就叫他吃个闭门羹。 “且慢!”见那小厮转身要走,沈燕倾忙起身叫住了他。 “别呀,那王少尹是我熟识之人,人家既然来了,你就给个面子见一见啊!”沈燕倾又转脸对着崔豫道,她心想依王弗之的性子,不是那种预见崔豫将要成为朝中新贵而要前来巴结的人,说不定是为了公事,怎能叫他无功而返? 听得沈燕倾这样说,崔豫也不说话,只好脾气地朝她笑了下,然后冲那小厮道:“去请进来吧。” 小厮应声而去,沈燕倾也将案桌上的崔豫点评过的画作都收拾好了,又重新装进了包袱里,打算拿回去等下次景儿出宫时再带给李莞。 “你真不打算告诉我这作画之人是谁?”崔豫看着沈燕倾问。 “嗯,不告诉你,等下回她有了新作我再拿给你看,你就当收了一个学生好了!”沈燕倾嘻嘻笑道。 崔豫无奈,只好摇摇头随她去了。片刻之后,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崔豫起身往门口迎着去了,沈燕倾则坐在案后没动弹,她一时兴起,便想跟王弗之开个玩笑,看他能不能一眼认出一身男装的她来。 片刻之后,就听得门口处传来一阵崔豫与王弗之的寒暄之声,紧接着,人就被迎了进来。案后的沈燕倾赶紧正襟危坐了,然后朝门口看了一眼,就见得王弗之走在崔豫身后一点,他着一身绯色的官袍,俊朗的脸上添一丝精干来,想是这段时日东都府的历炼让他成长了不少。 王弗之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装扮的,待那随从也跟着进门时,沈燕倾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去,却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那人穿一件浅灰的阑衫,身姿颀长挺拔,带着幞头,一张脸生得隽美白皙,眸光深邃似点漆,唇色如樱,眉宇间自有一股沉稳安静的气息。这哪是什么随从,可不是正是她朝思暮想无时不刻不惦记在心上的那个人? 王弗之一进了门,一眼见着坐在案后正看着李觅发呆的沈燕倾,当即笑着朝崔豫问道:“崔会元,这位小郎君是谁?我怎么看着特别的面善?” 崔豫听得王弗之这话,也看了沈燕倾一眼,立即就发现她的异样之处,他转过身来,将目光落在正站在一侧垂手而立的李觅身上,不过停留片刻之后,竟是微微变了下脸色,他退后两步,理了下衣袖然后朝着李觅行了一个揖礼。 “崔会元,你这是何意?”王弗之见得崔豫突然朝李觅行礼,倒是有些惊讶起来。 “太子殿下亲临寒舍,豫不胜惶恐。”崔豫笑了下,口中说着“惶恐”,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带着一丝淡定。 见得王弗之竟是一眼就认出了李觅的身份,王弗之的脸上一时惊奇不已,李觅却是轻笑了下,然后对着崔豫不紧不快地道:“不愧是声名远扬的崔才子,不仅才华过人,这识人的眼力也是高人一等。” 崔豫听了这话又是一笑,又一拱手道:“殿下谬赞了,非是在下眼力好。只消看看燕倾的表现,在下也就猜得个七八分了,再看看殿下的样貌气度,想来是不会差了。” “她的表现?”李觅闻言看了沈燕倾一眼,说话之时,唇角微弯,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轻软。 “是啊,能让燕倾露出这般痴模样的人,全天下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崔豫轻叹一声,语气里像是带着丝无奈。 “是吗?承崔会元高看了。”李觅轻笑一声,又朝沈燕倾看了眼,只见沈燕倾仍是坐在案后没动弹,她面上的惊喜里带着些茫然,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李觅舍不开挪开一分,还真是像崔豫所说的一副痴模样。 “非是高看,殿下向来有勤勉仁厚的美誉在外。” 崔豫笑笑,说完这一句之后又朝沈燕倾看了一眼,眸光在她脖子间停留片刻,口中却是忍不住又添一句道:“只是豫还是要替燕倾觉得有些可惜,她今后怕是要因为殿下的仁,而过的格外辛苦些。” 沈燕倾本是呆看着李觅,心中一时惊讶一时欢喜的,这会儿听了崔豫这句,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惊,崔豫这话意有所指,是在暗指李觅因为太过仁厚,使得赵含姝之流胆大妄为,致使她被设计遇险受伤一事。 崔豫果然不负他的狂傲之名,头一回见了当朝太子,竟是当面指摘于他的不是,沈燕倾好笑之余也有了一丝担心,担心李觅会不会因为一时面子下不来而迁怒于崔豫。不仅沈燕倾这么想,一旁的王弗之也是一脸的担忧之色,显然也是觉得李觅会动怒。 可令两人没想到的是,李觅听了这话面上不仅没露出一丝恼意,反而笑了起来。 “你说的,好似有些道理,我到是想细听一回。”李觅声音平缓,听不出一丝恼怒来。 崔豫见了李觅这般,面上随即也掠过微微惊讶来,他上前一步正待再说句什么。这时沈燕倾自座上站起了身,又清咳了一声,然后朝着王弗之的方向道:“殿下与崔会元一见如故,看起来必有一番畅谈。我二人就不要在这杵着了,要不出去溜达一番,弗之兄意下如何?” 沈燕倾说完之后,迈步自案后出来走至王弗之跟前,一副要携他一道出门的架势。李觅自进屋之后,一直是一副风轻云谈的模样,这会见得沈燕倾要走,面色当即变了一变,忙上前一步站在了沈燕倾的跟前。 “倾倾……”李觅低语一声,一副想要伸手拦她的模样。 “王少尹,还是你我二人出门溜达比较合适吧!”崔豫见了这二人间的情形,崔豫笑了下,然后朝王弗之道。 “崔会元言之有理,言之有理。”王弗之忙也打着哈哈。 崔、王二人携着手,一副相见恨晚的出了门,王弗之还很是贴心的将门给带上了。 第49章 大结局(上) 结发为夫妻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沈燕倾朝李觅看了一眼,她本想向他解释一下自己来见崔豫的原因,可转念一想, 崔豫与李莞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这会儿还不能透露给他,于是又犹豫了起来。 “你……你是来寻崔豫有事是不是?”沈燕倾踌躇了一会儿, 还着小着声音开口问他了。 “我寻他做甚?我是来寻你的。”李觅却是轻笑开了。 “找……找我, 你怎的就想到我在这了?”沈燕倾倒是惊讶了。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崔豫与你私交甚好,他高中魁首,我不信你不来贺他。”李觅仍是笑道。 私交甚好?沈燕倾听得这话, 忙又瞄了李觅一眼,可见他仍是一副笑模样, 她顿时就有些疑惑, 心想上次在曲江畔, 他不过见着自己与崔豫说笑, 就气冲冲的不告而别回了宫, 回去又是醉酒又是呓语地闹腾了一宿,这回到也怪了,怎的突然豁达起来了? “你, 你不恼他?”沈燕倾忍不住问道。 “恼他什么?论理, 我也得唤他一声表兄才是。”李觅却又笑了。 “而且, 他适才指责我的话, 的确是有些道理,我就是顾前瞻后不够利落太,才叫你受了诸多委屈……”李觅紧接着又低语起来,一边说着, 一边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了沈燕倾脖子,那里,还余有一道浅浅的细痕。 “都好了,一点也不疼了。”沈燕倾抬手接了李觅的手,口中低声道。 “倾倾……”李觅却是突然间动容了,一把搂了她入怀,声音轻软,带着一丝自责之意。 沈燕倾听得心中一悸,将脸窝在他胸口上,一双柔胰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揽在了他细窄紧实的腰身上。 “你别这么说,你有诸多难处,我心里明白的。”沈燕倾声音低低道。 “倾倾,以后再不会了。任何一个伤害你的人,我必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李觅低了头,附在她耳畔,声音轻轻的,坚定里隐着一丝狠厉。 沈燕倾听得这话,心中顿时微微有些吃惊,随即便联想到沈燕倾马车失事一事来。她自他胸口抬起头,一双眼睛带着询问看向了他。 沈燕倾还未开口,可李觅瞬间已是读懂了她的疑问,他勾起唇角轻笑了下,凑近一点将唇瓣贴在了她的额间。 “放心,曹伯办的,滴水不漏。” 李觅说的简短,可沈燕倾还是瞬间听懂了,赵含姝的马车失事果然不是偶然,是李觅授意曹适做下的。她赵含姝既是摔断了腿,这桩婚事从此不会再作数,皇家绝不会容忍一个身有残疾的女子嫁进宫去的,这也算是彻底打乱赵太后的如意算盘,断了赵家人攀附东宫的念头。 “那有没有可能,日后赵家人会再从其族中挑出一女子送进宫来?”沈燕倾思忖片刻之后问道。 李觅听得摇了摇头,顿了片刻才道:“是,在太子妃人选一事之上,赵家人绝不会轻易妥协的。不过,他们怕是没有机会了,不出几日,就会有一封参奏赵郡王的折子递上父皇的案头,由朝中十几位重臣联名参奏,就算是不能连根拨起,怎么着也得让他赵家元气大伤,想要插手我的婚事也是妄想了。” 沈燕倾听得点点头,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想了起来,她阿爹说过,想要彻底扳倒赵郡主,势必要一击中的,令他无有还手之力,不然以赵家之力,必是会疯狂反扑,到时候怕是反会被其所伤。听李觅的话里的意思,如今所搜得的罪证,必是还不足以令赵家彻底倒台,那参奏一事,会不会有什么风险呢? “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李觅却是看出了沈燕倾心思,笑着抚着她的鬓发道。 沈燕倾又是点点头,暂时将心事放了下来,李觅便又拥了她入怀,又附在她耳畔轻道:“倾倾,已有半月未见了,你……可曾想我?” 沈燕倾听得这话面上忍不住微微一热,她很想脱口而出,她无时不刻不再想念着他,可话到嘴边还是有些羞涩了,于是就变成了:“不想,一点也不。” 李觅一听顿时委屈了一张脸来,他叹息一声道:“真的不想吗,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怎么就不行?我白天想,晚上想,吃饭时想,做梦时还想,太难捱了……” 李觅嘟囔着,也不待沈燕倾作答,抬手勾了她的下巴来,对着她的粉唇就亲了上去,先是带着薄嗔似的轻咬了几下,随即又舍不得了,轻吮慢碾,婉转迂回着,将满腹的思念与情愫都交付于唇舌之间。 …… 良久过后,李觅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沈燕倾,哑着嗓音道:“我得回去了……” 沈燕倾听得点点头,她心里明白,此时正值赵含姝出事,赵郡王即将被参奏之际,李觅与她见面的事若是被人知晓,怕是又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疑。此次他扮成王弗之随从,借着来贺崔豫高中的由头来见她,也算是颇费了一番心思,自也是不能久留的。 “我送送你。”沈燕倾轻着声音道。 “好。” 李觅答应一声,昨出门前,却又顿住脚步,将沈燕倾深深看了一眼之后,又伸手抱了她一下。 “倾倾……” 李觅搂着她轻唤了一声,之后什么话也没说。沈燕倾岂会不明白他此时难舍的心情,她伸手轻轻推开了手,面上却是笑道:“快走吧,一会儿叫崔豫见了,定是要笑话我好久的。” 李觅也是这话也是轻笑开了,依言伸手推开了门。两人出了门并肩而行,才走了几步,李觅却是转脸看向沈燕倾道:“对了,你说过要引见崔豫与我认识的,今日可不是个机会?” 沈燕倾听得微微一怔,从前她倒是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自曲江畔李觅误会她与崔豫之后,她就再也没提过这事,今日他主动提出来要与崔豫认识下,这倒令她感觉有些意外。 “你放心,我不是要为难他。”见得沈燕倾的神情,李觅笑了起来。 “崔豫才学过人,对如今朝局也必有一番异于常人的见解,我诚心请教于他,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也未可知。”李觅紧接着又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沈燕倾听得哑然失笑,刚才她心里还真犯嘀咕,兀自担心李觅见崔豫是要寻些麻烦的,却不料是自己小看了他的度量了。 沈燕倾走出去几步内院外看看,正待寻一名小厮带自己与李觅前去见崔豫,却不想一抬头,就发现崔豫与王弗之两人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座水榭之内。她转过脸,欣然抬手邀了李觅快步朝水榭走了过去。 水榭之内,崔豫与王弗之两人正坐在一张圆案后饮着茶,见得李觅现身,崔豫站起身,朝他轻施了一礼。 “崔会元免礼。”李觅说得一脸的谦和之色。 几人至亭内又重新坐下之后,李觅看着崔豫直接开门见山道:“崔会元,我这次来,不止是为见倾倾一面,也为了见崔先生而来的。” “但不知殿下有何指教?”崔豫忙问道。 “我想向崔会元请教,对于当今朝局有何高见?”李觅微笑开门见山道。 崔豫听得这话,面上先是掠过一丝惊讶之色,抬眼就见得沈燕倾坐在李觅身侧一点,她双手托着下巴,一双黑亮的眼睛正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期待加央求的神色。崔豫随即笑笑,思忖片刻,还是缓缓开口了。 “豫一介书生,对于庙堂之事哪有什么高见。” 崔豫说到这里,眼光瞥了一眼沈燕倾,见她眼中光亮似是黯了些,他忍不住笑了下,顿了一会儿却又接着道:“不过,豫一向四外游山玩水,前阵子进京之时,特地绕道去了素有福天洞地美称的岳州游历了一番,不想遇见了一桩大开眼界的事,倒是可以说给殿下听一听,权当是给殿下解个闷。” 李觅听得这话却是神色一振,他朝崔豫看看,面上却是笑道:“岳州好啊,那可是我皇祖母的娘家所在之处,我也甚是向往啊!” “是啊,岳州青龙镇,不仅是当今皇太后的故里,也是南平赵郡王祖居之地。这赵郡王五年前就开始大建祖屋,广兴宅第,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了?”崔豫缓着声音,面上的笑意浅浅的,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但不知你所说的大开眼界之事是什么?”李觅看着他问。 “哦,听说离赵郡王的祖宅不远处原本有两三户人家,可不知为什么,一月之间,那些人家全都搬离了,从此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崔豫说到这里顿了下,李觅听得脸色微微一变,沈燕倾听得也愣了神,心里猜测着想,莫不是赵家为建祖宅扩张土地,逼迫那些农户搬离了? “这事还不算稀奇,我慕名溜进那建得差不多完工的大宅子里看了看,发现里面还真叫做庭院深重啊,我数了数,一共得有十多进,那正厅屋顶酷似鸱尾,就连上面装饰的脊兽,也是十二个之多,真正叫我大开了眼界!” 沈燕倾听到这里,心里更是暗暗吃惊,本朝一向有严令,诸王及众官员,府邸正堂进深不能超过九架,屋顶只能建成歇山顶式,上面装饰的用的脊兽,就是亲王也只能用九个之多,他赵郡王竟用了十二个之多。还有那鸱尾式庑殿顶可是皇宫才可能用的,赵家竟会张狂到如此地步了? 此时,沈燕倾也总算明白崔豫的用意了,李觅让人搜集了赵郡王的诸多罪证,但仅凭这些不能叫他赵家立即置于死地。可崔豫说的这些,轻一点说是在藐视朝廷法度,无视皇家尊严之举。往重了说,便是心怀不轨,欲行谋反之罪了。这一旦与谋反沾了边,就是在皇帝心头种了草,任你是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也势必会被连根拨起,不留一丝痕迹的。 果然,李觅也很快意识到了崔豫的用意,他站起身,竟是朝着崔豫的方向行了一礼。 “崔先生所说之事,的确叫我大开眼界,在此谢过了!”李觅一边施礼一边正色道。 “殿下如此可是折煞崔豫了!”崔豫慌忙作深揖道。 …… 自在崔宅与李觅见过一面之后,沈燕倾回到相府,差不多有三个月时间没有见到李觅,这三月之内,朝中局势却是发生了剧变。先是十数位朝臣联名上书弹劾平南赵郡王,细数其结党营私,徇私枉法的数十条罪证。紧跟着,岳州一官员有密信送往左相手中,说的是赵郡王大兴土木,逼民卖地,逼迫不成,勾结地方官员对十数个农户栽赃陷害,致使他们在狱中惨死。密信中更是指出,赵家新修祖宅有形似皇宫,奢华之极,岳州当地已有赵府有“赵家皇宫”之称。 密信经左相之手被呈送到皇帝案头,皇帝看完勃然大怒,勒令御史台、刑部及大理寺对赵郡王一案进行彻查。一番查证下来,其罪状件件属实。铁证如山之下,纵有赵太后苦苦哀求,可皇帝这次还是硬下了心肠,派人拆除了赵家岳州新修宅第,又将赵郡王及其长子发放边疆。念及太后之情,赵家其余人等未受牵连,留了部分家产,只令他们自京城全部迁往岳州乡下过活。 至此,一时权势滔天的赵郡王倒了台,赵家昔日风光再不能重来,赵太后自此心灰意冷,再不出万寿宫半步,也不理会后宫任何事宜。王皇后得以真正掌凤印,理六宫。不久后,王皇后亲弟,国舅王凤献得任中书令,与左相沈渊共同辅佐朝政。两人皆是清廉能臣,一时间,前朝一改萎靡压抑之状,渐渐有了河清海晏,蓬勃向上之景象。 又过两月,有礼部官员上奏说,梁王李彦年数渐大,已不宜居于后宫,该是出宫另建府邸居住,皇帝依言准了奏。郑淑妃对此虽是大为不满,可其兄郑成于吏部任职之时,与赵郡王一案有所牵扯,被人告了个收授贿赂之罪,皇帝正恼郑家,在此风口浪尖之时,郑淑妃也不敢再闹腾,只好忍气吞声应了下来。 …… 半年后,由右相王凤献作媒,太子李觅娶左相女沈燕为太子妃。 这一日正值腊月节,也是太子大婚之日,东都皇城内外皆是一派喜庆气息。夜色渐浓,热闹了一整天的东宫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明德殿寝殿之内,沈燕倾一手持团扇遮面,一手接过司礼女官双手奉上的合卺玉杯,与坐在她身侧的李觅饮了合卺酒。酒毕,司礼女官上前,小心翼翼自两人鬓边各取了一小缕头发,并在一处绾成了结,又放入了一只锦盒之内。 女官一边将锦盒放于床头,一面在口中郑重道:“殿下,娘娘,从今往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听得这话,沈燕倾心中忍不住微微一悸,她与他,终于成了亲,做了结发夫妻了。她一边想着,一边自团扇上方悄悄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身着玄色冕服,头带九旒冕冠,一张脸虽是隐在旒玉之后,她还是看见了他眸中的光亮,还有两颊的一抹晕红之色。 看样子,他同她一样,心里是激动又紧张,沈燕倾心里暗自嘀咕一声,感觉李觅侧过了脸也正朝她看来,她心中一慌,忙收回眼光,又将手中团扇将脸掩住了。 “你这扇子还不拿下来,莫不是叫我作一道却扇诗?”沈燕倾正低头间,冷不丁李觅开口说话了,他声音轻缓,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欢喜。 却扇诗?沈燕倾听得忍不住在团扇之后轻笑开了,新婚之夜,由新郎做诗,以才华打动新娘,才可令新娘将团扇移开,让新郎得以见其容貌。这是本朝民间读书人成婚之时一向的做法,没想到李觅竟也提起这个来。 “我肚中可没多少墨水,这却扇诗就不听了,若是殿下展示一番别的新颖才艺,我就将这团扇丢了……”沈燕倾忍了笑意,只轻软了声音道。 “新颖才艺?”李觅听得顿时愣了神来,寝室之内侍立的众人一时都忍不住大为好奇起来,没想到这太子妃竟是胆大俏皮之人,洞房花烛之夜,还给太子设了这样一个难题。 “这我可得好好想一想。” 李觅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手托着下巴在屋内踱起了步子,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众人也都眼巴巴地看了过来,个个面上都露了些焦急,又有些期待之色。 第50章 大结局(下) 鸾凤和鸣 “有了!”片刻之后, 李觅发出兴奋一声,而后走出去几步,唤了曹适及苏木至身侧, 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苏木听得点头轻笑,而后恭身一礼后飞快出了屋子,曹适则是对着身后的几个小内侍说起了话。 “你们几个, 将这屋子中的桌椅案几都挪一挪, 全都靠墙边放好了。”曹适扬着声音道。 搬桌椅案几?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可还是纷纷上前帮忙,很快就将屋中的各样家具都挪开了。再转身看时,屋子中央已是空荡荡的了, 这会儿就是在屋内跑马也都跑得开了。 沈燕倾看着眼前的空地儿,又抬眼看看李觅, 一时还真猜不出他要做什么。正满肚子疑问之时, 就见得苏木快着脚步进了门。 “殿下, 给!”苏木欢快着声音,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捧着的物件奉给了李觅。 众人忙抬眼看去, 这一看却又惊愕得瞪圆了眼睛,苏木拿来的竟是个蹴鞠球!难不成太子殿下要在洞房之内踢蹴鞠? 见了这一幕,沈燕倾忍不住躲在团扇后偷偷笑了起来, 心里面却是泛起了一阵阵甜蜜, 想她幼年之时与李觅初见, 便是因这蹴鞠结缘, 今日成婚之夜,他竟想出以蹴鞠之技代替却扇诗勃她一笑,他这心思的确巧妙,也的确叫她欢喜不已。 沈燕倾心中欢喜激动, 露出团扇外的一双眼睛便忍不住成了两弯月牙儿。李觅抬眼得见,弯起唇角也笑了起来。他伸手去了头上的冕冠,一旁小内侍忙上前接过,身侧的苏木忙帮着他将宽大沉重的冕服脱了下来。 去了冕服,一身轻便的李觅抬腿将地上鞠球勾了起来,朝着空中轻轻一抛,紧接着纵身起来,一时间,拐、蹑、搭、蹬,捻,各种技法被他尽情施展,那只鞠球似是有了灵性,在他周身上下自如的翻滚飞跃,直叫屋中众人看得惊奇不已,喝彩声,击掌声,此起彼落,好好的一个洞房,瞬间就变了个炫技的蹴鞠场。 “好!” 沈燕倾看着李觅将那蹴鞠玩得精彩,一时技痒不已,她口中喝了一声“好”,然后一把丢了手里的团扇,蓦然自床榻边站了起来,又迈开了步子,正待几大步上前抢过鞠球与李觅比试一番。 沈燕倾一时着急,就忘了自己头上还带着凤冠,身上还穿着沉重繁复的翟衣,这一跨步出去,一脚就踩到了衣摆,顿时身子一歪斜,紧接着头上的凤冠也摇摇欲坠。她一时慌了,只来得及抬手稳了凤冠,脚下却是顾不得,哧溜滑了两步,眼见着就要摔将出去。 众人一见皆都大惊失色,想要上前搀扶已是来不及,这时就见得一道绯色身影跳跃而起冲了过去,双手飞快一揽,赶在沈燕倾倒地这前将她给扶住了。 “亏得殿下好身手!”尚仪女官发出庆幸的声音。 “是啊是啊!”众人皆都点头,长舒了一口气又都笑了起来。 “你是想和我比试一番吧?可也不用这般着急啊。”李觅的手还揽在沈燕倾的腰上,他双眼看着她,口中的温软里带着一丝好笑。 “难得碰上一个我瞧得上的对手,我怎能不着急?”沈燕倾嘻嘻笑了一声,将身子站直了,双手又扶上了头上的凤冠。 李觅听得忍俊不住,他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帮着沈燕倾将凤冠摘了下来,一旁侍女忙上了前,接过凤冠又将沈燕倾身上的翟衣脱了下来。 凤冠翟衣一去,沈燕倾顿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她快步走到屋子中央,脚尖一点,地上的鞠球便被她勾至脚背,紧跟着,鞠球被抛向屋顶,片刻之后,那鞠球轻轻落下,不偏不倚,似长了眼睛一样,稳稳地落在了她的头顶发上,又稳稳地立住了。 “好个佛顶珠!”人群中有人发出惊艳的一声,站在一旁的李觅已是笑着抚起了掌,众人也跟着抚掌喝起彩来。 沈燕倾见了眼前情形,心下越发欢喜,她脚下一个旋转,头顶的鞠球便就翻转而起,时而抛起,时而落下,上一个瞬间还在她肩头与后背间游走,下一个瞬间,便跃至她腰间,腿上,脚踝与足尖翻腾,将个鞠球玩得花样百出,直看得众人个个目不暇接,惊叹不已。 待到最后,沈燕倾收住动作立住了脚,她将掌心朝天,鞠球稳立于她的掌上之上,一双黑亮璀璨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李觅。她这个收式,用的正是“飞燕归巢”,也是上次李觅在宫中蹴鞠场与李彦比试之后用的收式。 “飞燕归巢”,她名字中含有“燕”字,今夜她与他已成婚,算是寻到了归宿,以后,皇宫就是她的家,而李觅,就是她的夫,她这一生的依靠了。李觅显然看懂了沈燕倾这个收式中的含义,他面上有了激动之色,看向她的眸光温软里带着一丝湿意。 片刻之后,李觅走到了沈燕倾身侧,他抬手接过她手中的鞠球,又转身对着众人缓声开口了。 “太子妃技艺在我之上。” 李觅此话一出,沈燕倾心中忍不住一甜,却是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当着众人的面承认技不扣她,若是传将出去,岂不是叫人都知晓她是个厉害的,这太子岂不是有了惧内之嫌? 李觅却是丝毫不在乎,他抬袖替沈燕倾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尚仪女官见状忙吩咐着左右伺候二人去了沐室更衣洗漱。 等两人洗梳好了又换了衣衫重新回到屋内时,屋中的陈设已合部归了位,床榻的小圆桌上,已是摆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膳食来。沈燕倾一见就喜得笑了起来。今日她天不亮就被催着起身梳洗打扮,再后来一直到晚上,便是一道接一道繁杂冗长的大婚仪礼,中途只能匆匆吃了些点心果腹,刚才又活动了一番拳脚,这会儿她正有些饥肠辘辘的感觉,见了这些香气扑鼻的食物,自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沈燕倾坐到了桌前,见得桌上除了两碗碧梗粥,还有十来碟子的菜肴,其中还槽凤爪、虾卷,鹅掌之类的,大多是她一向所喜的食物。她心知这定是李觅特意吩咐下,于是心里一暖,抬头朝坐在对面的人看了一眼,眸光中也不由自主的带着丝感激来。 “饿坏了吧,赶快吃吧。”李觅抬手,将桌上的蒸奶酪递到了她手边,语气里明显带着些宠溺。 “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沈燕倾委屈着声音,接过李觅递来的蒸奶酪,一口气就吃下了大半碗去。又喝了点粥,待得腹中舒服了一些之后,又捏起一只鹅掌啃了起来。 “还有酒啊,我才看到。”沈燕倾抬眼间,见得桌上还有一白瓷酒壶,便惊喜着声音道。 李觅正低着头喝着粥,听得沈燕倾这一声,他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粥碗,拿起一只玉盏,替沈燕倾倒了半盏酒递了过去。 沈燕倾接过酒,抬袖一口饮尽,饮了之后却是蹙了蹙眉道:“这御酒好喝是好喝,可总觉得淡了些,倒不如我先前在玄乙居自酿的酒。” “你在玄乙居酿酒了?”李觅问得一脸的惊奇。 “是啊,青梅酒,就是从你书房外那棵青梅上摘的果子回去酿的,本想着送你尝尝的,后来不是出了宫,我就一时忘了嘛。”沈燕倾笑着道。 “那酒呢,如今在哪?”李觅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品尝的感觉。 “酒?我埋到玄乙居后院的海棠树下了,应该还在吧。” 沈燕倾一边说着,一边又啃着几下手中的鹅掌,抬眼间,见着李觅手里端着粥碗没动,面上却是一脸思索的模样,她当即笑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莫不是想现在就去树下挖出那酒来尝下味道吧?” 沈燕倾说话之时,一双眼睛愈加黑亮,李觅看了她一眼,面上的犹豫之色消失不见了,他自座上站起了身,走至沈燕倾身侧,又一把牵了她的手。 “还等什么呢?”李觅看着沈燕倾低语一声,眉眼间流露的皆是欢快轻松之意。 沈燕倾这才反应过来,李觅这是要与她一道去玄乙居取酒了!她哈哈笑了两声,将李觅的手攥紧了些,然后率先迈步,带着李觅就朝门外跑了出去。 满室伺候的众人顿时看傻了眼,这大婚礼才成,洞房花烛之夜,这夫妇二人竟是手牵着手跑出了门,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殿下,娘娘,这……” 尚仪女官喊了一声,正待迈步追赶着出去劝诫一回,可站在她身侧的曹适先一步站在她跟前,对着她摇了摇头。 “曹先生,这?”女官有些惊讶地看着曹适。 “尚仪何必要劝阻呢?殿下自小冷清,好不容易娶了这般活泼好动的太子妃,连带着殿下也开心不已。你我就由着这小两口恩爱淘气一回不好么?”曹适笑呵呵地道。 尚仪女官听得先是一愣,片刻之后意会过来,也忍不会笑了起来。 “曹先生言之有理,如今的殿下面上的笑容可是越发多了,这样看来的确是在下迂腐了。”尚仪女官笑着朝曹适欠身一礼,而后转过身,招呼一屋子的侍从全都退了出门去。 “殿下与娘娘寻酒去了,咱爷儿俩也去寻个地儿小酌两口去。”待得众人都散去后,曹适对站在身后一点的苏木笑着道。 “好哩,可有一阵子没着您喝两盅了。”苏木也笑了起来。 …… 玄乙居后园之内,沈燕倾提着一盏灯站在园内的海棠树下,那灯上有六块小画屏,每一屏上,都画着一个正在踢蹴鞠的小女孩儿,正是李觅亲手所制的那盏琉璃屏画宫灯。 “倾倾,你有没有记错地方?怎的挖了这老半天还不见影子?”李觅屈膝蹲在树下,一边用手里的小锄头挖着树下的土一边问道。 “没错的,我记得牢牢的,就在这海棠树下。”沈燕倾说着话,上前两步也蹲在了李觅的身侧。 李觅听得没再说话,又卖力挖了好一会儿,可最后他绕着海棠树都挖了一圈,愣是没见到沈燕倾说的什么青梅酒。他站起身,看着蹲在坑边作一脸思索状的沈燕倾无奈地摇了摇头。 “倾倾,这树下真没有。”李觅叹口气道。 这时沈燕倾却是一拍脑袋站起身,然后拽着李觅就道:“哎呀,我想起来了!原本是埋在了海棠树下的,可后来我想想又不放心,就吩咐阿俏挖出来埋到那墙根底下了!” 李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还是拎着锄头被沈燕倾拖着往墙根底下去了。这回才挖了几下,就见着土里冒出一只青瓷小酒坛来。沈燕倾喜得伸手下去,将酒坛自土里抱了出来。 沈燕倾将酒坛放在院内的石桌上,又自小厨房外的水井里打了一桶水出来,冲洗了酒坛,又顺带将李觅的双手冲洗干净了。 “放了这么久了,味儿该是更足了。”沈燕倾一边解着酒坛的封口,一边嘀咕着道。 见着她这副迫不及待地模样,李觅忍不住又是一笑。片刻后,沈燕倾将坛口打开了,一股带着青梅气息的洒香立刻溢了出来。她凑到坛口闻了下,脸上立即现出一股陶醉之色。 她闻了一公儿,被这酒香气引得心痒不已,实在是忍不住,于是双手捧起洒坛,昂头就饮了一口下去。 “果然可口!”沈燕倾口中赞了一声,又将手中的酒坛递向了李觅。 李觅却是没有伸手接过酒坛,他的一双眸子紧紧地锁着她,眼前的女子,一头青丝随意绾在脑后,一双眼睛内似是揉进了细碎的星子,两颊微微泛着红,一双唇鲜艳欲滴,那上面还沾着两滴青梅酒,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你怎么了?”沈燕倾见着李觅呆呆的样子,忍不住轻声问道。 李觅听得她的声音,似是回过一点神来,他抬手将她手里的酒坛接赤不放到了身后的石桌上,然后又转身过来慢慢地靠近了她,紧接着头一低,就将她唇瓣残留的酒滴轻轻吮入了口中,而后又有些意犹未尽般,不停地轻咬着她的粉唇,像是要再汲取些酒液入口。 “你做什么?那坛里还多的是……”沈燕倾心中悸动,口中却是含糊着声音道。 “不及你香。”李觅低软一声,双手将她搂紧了些,唇上也变得愈加热切。 沈燕倾听得这话,只觉浑身一软顿时没了力气,索性踮起了双脚,双手攀附上他的脖颈,任由他含着她的唇瓣肆意碾磨。 良久过后,李觅却是突然松开了她。 “倾倾,我忘了我们还有一桩极为重要的事还没办。”他双手扶着沈燕倾的双臂,口中气息明显不稳。 “重要的事?什么事?”沈燕倾面泛红晕,细软着声音有些茫然地问。 “你随我回房我再告诉你。”李觅牵了她的手迈步急着脚步就朝外走,面上失了平日里的沉稳淡定,像是有些焦急与按捺不住。 见了李觅的神色,沈燕倾心里顿时感觉有些不安了,忙攥紧了他的手,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两人就这样手牵手一路小跑着回了寝殿。 “到底是什么事?”待到了寝殿门口,沈燕倾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李觅听了她的声音,顿住脚步又转过身来,双眼朝她深深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勾唇笑了笑,紧接着,他突然走近了,又弯了腰,伸出双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突然间身体被悬空了,沈燕倾吓了一跳,本能地就伸出双手勾在了李觅的脖颈之上。 “你……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大事?”沈燕倾有些着急地问。 李觅听得笑了起来,他低了头,凑到沈燕倾的唇边轻轻咬了她一下。 “我的傻倾倾,洞房之夜,除却周公之礼,还能有什么大事?” 李觅说话之时,声音宠溺,看向她的眸光里却是带着一股灼热之息。沈燕倾这时才意会了过来,她顿时只觉心头悸动,浑身酥软着,双颊更是一阵阵发起了热,忍不住抬手在他胸口推了几下。 “没想到,你面上看着一本正经的,却原来是个色胚子!”沈燕倾竟是慌不择言,脱口说完这句之后,瞬间又就后悔了起来。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抬眼又见得李觅正一脸好笑地看着她,她顿时面红耳赤,羞怯难耐之下,只好将头窝进了李觅的胸口,再不肯看他一眼了。 李觅见状大笑了起来,他迈步进门,抱着怀中心爱的女子,一步步朝屋内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屋内层层幔帐纷纷落下,重重叠叠,倾泻满地,挡住了这一室的旖旎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