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式迷弟追妻》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教科书式迷弟追妻》作者:宸瑜 文案: 【嘴甜哭包迷弟x成熟温婉御姐】 沈砚是位脾性极为温和的新君, 日常便是给朝堂上吵起来的大臣们打圆场, 安抚完这个又安抚那个,很是头疼。 终于,大臣们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推选了一位女子为新后。 作为一个明君,沈砚欣然接纳了立后的建议。 点燃龙凤双烛的那夜,皇后抬眸,他当即心神一怔, 沈砚:“敢,敢问...这是人间还是仙界?” ※ 阮清茴一朝被选入宫册立了皇后, 她深知帝王多薄情,因此时刻告诫自己, 要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皇后,万不可对陛下动了真情。 于是每日除了打理后宫事务之外,便是劝说沈砚纳妃,为皇室开枝散叶。 可她发现,自己这位夫君与别的帝王不太一样, 他不仅不喜欢纳妃,还酷爱给她写情书。 起初,她每每看完都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后随手放在连自己都记不得位置的小盒子里。 后来,她每每看时嘴角常常翘得如弯月一般, 甚至偶尔还会红了脸颊,放在锦盒里小心保存。 终有一日,沈砚撞见阮清茴羞赧的模样,又是心神一怔, 表面从容镇定,内心咬帕哭泣:我的皇后也太可爱了吧,呜呜呜。 【1v1,sc,日常向小甜饼】 一句话简介:皇帝不一定是暴君也可能是撒娇怪 立意:望人人都能宽以待人 严以律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砚,阮清茴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立后。 几日前,京城里纷纷传言,新君已下旨立忠肃侯的孙女阮清茴为新后。听说,还是当朝各位大臣们统一力荐的。 阮清茴从几位闺中密友的口中得知消息时,只微微摇头感叹了一句:“这京城里的流言真是越发虚假了。” 倒也说得没错,比她更有资格的名门闺秀不胜枚举。 她阮家既无滔天的权势、也无一呼百应的声望、更无高朋满座的人脉,这中宫之位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她来坐的。 因此这流言在她看来,实在是无中生有、胡言乱语。 可偏偏就在次日,家中便来了使者宣读制书,进行问名礼。她这才知晓,原来那个传遍京城的流言是真的。 她要做皇后了。 父母对于这件无比荣耀的事,是高兴得好几日都没能合拢嘴,将入宫后要注意的事宜叮嘱了她一遍又一遍。 无非是孝顺太后、辅佐陛下、不可善妒、宽以待人严于律己这些她都能倒背如流的话。 阮清茴都一一的牢记在了心里,虽从小便不喜那宫墙内的人生,但既大局已定,她便会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个贤良的皇后。 之后几日,她毕恭毕敬地随着使者们行六礼、赐册宝、谒告祖庙、受百官朝拜,而后被那顶尊贵至极的凤辇抬进仁明殿。 一切都好似做梦一般,转眼之间,自己竟成了一国之母。 若不是那头顶的九龙冠过于沉重,压得她脑袋都无法自由侧转的话,她当真要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娘娘,仁明殿到了。”出声的是她的贴身侍婢,青鸾。 她伸手任青鸾搀扶着走下凤辇,抬首望向眼前恢弘的大殿,那牌匾上用古隶赫然写着“仁明殿”三个大字,正是皇后的居所。 直至见到此处,她才蓦地回味出一丝真实感来,抬脚迈进了那大殿之内。 宫女们纷纷曲身福礼,随她一起进了室内,服侍她脱下袆衣,又卸下九龙冠和面靥,换上常服后再为她准备好同牢需要的食物。 阮清茴坐在长桌前略显紧张,再过一炷香,便是陛下下朝的时间,她还从未见过当今陛下是何模样呢。 一旁的青鸾看出自家主子的紧张,便躬身安抚道:“娘娘,您不用紧张。奴婢听说陛下性情温和,仁德宽厚,一定会与您相敬如宾的。” 她稍稍颔首,青鸾说的这些她也知晓。陛下方即位不到两年,仁德宽厚之名便已传遍坊间。 听说朝中那些文官谏臣,反驳陛下的决定时丝毫不给面子,可陛下竟从未予以怪罪,还屡屡采纳他们的建议。 坊间都说,陛下是明君之才。因此阮清茴尽管不喜这宫里,却对自己嫁与陛下这事儿,也是隐含一丝期待的。 正想着,门口忽然传来内侍的通报:“陛下驾到——” 心下一惊,她连忙起身,小步至门口蹲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当今陛下提倡节俭,不事奢华,听说连自己的靴子都极为朴素,不加点缀。而那双极为朴素的玄靴,此时此刻就停在她眼前。 清朗如山间晨风的声音从头顶悠悠传来:“皇后平身,你们也平身吧。” 阮清茴缓缓直起身子,视线从那双靴子逐渐往上,红色的朝服随之映入眼帘。再往上,则是一张肤白唇红,仍余少年之气的面容。 而那面容上,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陛下,该行同牢之礼了。”身旁的内侍周全安适时提醒道。 沈砚抬起一只手来,轻握住周全安的小臂,“全安啊。” “奴才在。”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阮清茴,一张一合的双唇却对周全安问道:“朕不是在做梦吧,这...这里可是仙境?” 话音方落,殿内外的宫女们登时齐齐掩嘴。阮清茴垂着头,不觉荣幸却觉万分羞窘,耳尖似火烧般灼热滚烫。 周全安也垂眸微展唇角,毕恭毕敬地答道:“回陛下,这里不是仙境,是皇后娘娘的居所仁明殿。” 末了,又补充一句:“陛下,您该同娘娘一起行同牢之礼了。” “对,差点忘了。”沈砚这才回过神来,然而视线却始终粘在她身上,同她一起在长桌两头落座。 所谓同牢之礼,便是新人同吃一份肉食,表示共同生活的开始。 周全安将肉食端来沈砚面前,待他夹走一箸吃下后,又端至阮清茴面前重复一遍。 至此,同牢之礼礼毕。 接下来正常用膳,沈砚偷偷抬眸瞄了皇后好几眼,又想同她说话,又不知该说何内容。 琢磨半晌,终究还是选了最普通的开场白:“宫里的膳食,皇后吃得可还习惯?” 阮清茴稍稍颔首,柔声回道:“回陛下,臣妾习惯的。” “那就好...”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沈砚本想再说点别的,可转念一想,未来的日子还长着,想说的话也不急于这一时,说得多了倒显得他太琐碎。 如此一想,他便也一言不发地埋头用起膳来。 而另一头的阮清茴则是表面镇定,实际上,心里已不知忐忑成何样了。 从他进殿至现在,已经过去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她胸腔里那颗拳头大小的心脏,至此还未平静下来。 普通人首次见到九五之尊,尚且紧张难安,更何况她此刻还是以皇后的身份,首次见自己的夫君。 能做到表面镇定,已是她谨记阮家的家风教导,全力所为的结果了。 然而,更令她紧张的还在后面。 用过膳后,二人遵照礼仪行去内室,同坐喜床之上,由青鸾端来合卺酒交杯饮下。 收了酒杯,青鸾自北面跪地,“礼毕,兴——” 说罢,宫女们前来引沈砚去东房,宽下朝服、换上便衣。随后,便齐齐退了出去,留帝后二人独自相处。 此时的阮清茴,再是强制镇定也不免露出一丝局促,而她身旁的那人亦是。 “臣,臣妾替陛下宽衣吧。”说着,她便抬手欲替他脱下常服。 沈砚蓦地握住那细白的手腕,轻声道:“不劳烦皇后了,朕自己来便好。” 倒不是他不愿意让她伺候,只是如此气氛下,那双裹挟着温度的柔夷若是给自己宽衣解带,他真怕自己稍不注意唐突了她。 于是一边自个儿脱着衣裳,一边回头同她打着商量:“今后私下里,皇后与朕便以‘你我’相称,可好?” 闻言,阮清茴稍愣了一瞬,连忙垂下头来,“陛下,臣妾不敢逾矩。” 沈砚将常服放好坐回她身边,眸底的温柔似乎与生俱来,“有何不敢的,你是我的妻,你我之间并无规矩。 况且,前朝那些个大臣,总让我端着一副稳重肃穆的模样,若是连回了家也要如此端着,那我岂不是太累了?” “回家”二字落在她耳中,着实让她怔愣了片刻。万万没想到,百姓眼中庄严圣明的皇帝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阮家一向最重礼教端正,这般环境下长大的阮清茴,自然也会有几分刻板,可此时看着眼前那张如沐春风的笑容,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便点了点头。 “他们给我选的皇后,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他拉过她的手握进掌心,眼尾笑意盈盈,“以后,我唤你阿茴可好?” 她垂下眼眸,面露羞怯地再次点了点头。 烛影摇晃,映得那张白嫩如玉的面庞忽明忽暗。一抹绯色悄然爬上她的两颊,仿若那雪中一点红娇艳又昳丽。卷翘的长睫微颤,掩住那双自始至终不敢正眼同他对视的眸子。 沈砚喉结滚动,低声开口:“阿茴,你真好看...” 从他进殿见她第一眼起,心神便全被眼前的美人给掳了去。他从未见过从此美丽的女子,纵使儿时父皇的后宫百花齐放,他也不曾体会过“惊艳”二字。 而如今,在他自己的妻子身上,他才头一次品味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意境来。 所谓一见钟情,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尽力按下心中躁动,他抬手抚上阮清茴的脸颊,身子缓缓倾了过去。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时,阮清茴顺从地闭上了双眸,乖乖等待着他的靠近。 夫妻伦常之事她的母亲本是教过她的,昔时,她忍着万分羞臊也硬是学了下来,毕竟伺候好陛下是她应尽的职责。 可真到了要将理论知识实践的这一刻,她的身体却僵硬得像快木头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直至,那双柔软触碰自己的嘴唇时,身体才终于有了反应。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全新感觉,瞬间占据了她的头脑。似乎,是置身于温暖和煦的春风包裹之中。又似乎,是陷在绵软无暇的云海里沉沉浮浮。 她被沈砚不轻不重地搂着,能给出的回应已是她的全部所学,然而那人食髓知味,碾磨唇瓣的力道渐渐加深了些。 周遭的温度仿佛升腾了几许,浸得她浑身微烫,连带着血液里也好似有了热度一般。 紧接着,口鼻之间的空气争相逃窜,阮清茴逐渐有些喘不过来气了。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困境,沈砚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指腹不忘在那红润樱唇上轻柔拭过。 他张了张嘴,声音染了几分喑哑:“阿茴,上床休息吧。” 阮清茴仍是不敢抬眸看他,轻声回了句“好”,便弯腰脱了绣花鞋。 正欲上床躺下时,却又听他补充道:“你睡里面吧。” 自古妻子睡外丈夫睡内,为的便是方便夜里伺候丈夫起夜或喝水。因此听见这句话时,她稍愣了一瞬,却并未立刻行动。 “可是,万一陛下夜里需要伺候...” 话音未落,倏尔被他打断道:“若是需要伺候,有宫女在外面呢,你好好休息便好。” 思忖须臾,她终是乖乖往床内挪了挪,沈砚也随之躺在她的身旁。 殿内的龙凤双烛依旧燃得旺盛,从窗外看,里面仍是灯火通明。这是自古传下来的习俗,龙凤双烛彻夜长明,寓意帝后和睦天长地久。 可偏偏就是这亮堂的烛光,让本就紧张忐忑的二人越发尴尬羞怯。 今夜阮清茴需得侍寝,帝王还未入睡,她自然也不敢睡,睁着一双灵动的杏眼直愣愣望着那帐顶。 少焉,身旁那人有了动作,覆身上来同她对视。 那张略带少年气的面庞明显露出一丝紧张,只见他吞咽了一口,低声道:“阿茴,我……我是第一次,若是弄疼了你,一定要同我说,不要忍着,好吗?” 不知为何,看着他这般紧张的模样,阮清茴忐忑的心情忽而平复了稍许。 唇角不禁染上几分笑意,映得眸底眼波流转,只听她轻声回道:“好。” 第2章 欢喜。 天边染上一层水墨青色,将熹微晨光悄无声息地洒向仁明殿内。 沈砚动作缓慢地松开怀里睡着不久的美人,轻手轻脚下了床,自个儿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 走出殿门,对守在门外的宫女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吩咐道:“皇后昨夜睡得迟,你们去泰安殿禀报太后一声,皇后晚一个时辰再去请安,说是朕说的。” “是。”宫女们福礼应答。 沈砚离去后,阮清茴不到半个时辰便醒了,唤来青鸾问了时辰,一听已是辰时末,睡意未褪的脸上瞬间清醒。 “这都快巳时了,你怎的不进来叫醒本宫?”她慌慌张张地下了床。 青鸾上前一边为她更衣,一边解释道:“娘娘不用着急,陛下已经派人去太后娘娘那边传过话了,说您晚一个时辰再去请安。” 闻言,阮清茴稍稍一愣,一股细密的暖流不声不响地爬上心头。 她不自觉唇角微展,却又立刻敛去,“传过话了也不行,第一天请安就迟到,母后难免会不高兴,快去端水来。” “是。” 洗漱过后,宫女们轮番上阵,以最快的速度为她上好妆,而后便乘坐着凤辇往泰安殿去了。 一路上,阮清茴的心情比昨日还要忐忑。 她这个做皇后的第一天请安就迟到,换作旁人看来实在欠缺礼教,太后心里定然是不高兴的。 再者,陛下又派人去传了话,虽说是好心,但在太后的角度看来,便有了几分“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味道。 如此一想,太后心里肯定不是一番滋味儿。 阮清茴原本已做好了被太后责罚的准备,却不曾想,自己踏进殿内后正欲行礼,身子还未蹲下便被上前迎接的太后扶了起来。 “免礼免礼。” 眼前那人气质雍容华贵,保养得当的一张脸笑容满面,正拉着她的手向她投来慈爱的目光。 “你与你母亲,还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太后笑道。 她略微一愣,“您认识臣妾的母亲?” “岂止是认识?”太后拉着她坐下,眉目间露出毫不掩饰的和蔼与亲切,“哀家年轻的时候,与她还是闺中好友呢,她没有同你提起过吗?” 阮清茴摇了摇头。 母亲确实从未向她提起过此事,家里虽然在京城也算是名门高族,但实际上也只有祖父当过官儿。 祖父又去世得早,父亲不是个当官儿的料,继承爵位后便当了个闲散侯爷。 因此别说与太后相识了,就连这次接到立后圣旨时,全家上下包括她自己,也是缓了好几日都仍在怀疑一切都是梦一场。 见她摇头,太后叹了声气道:“看来,你母亲定是还在记恨当年之事。罢了,改日哀家亲自登门去看望她。” 当年之事? 这四个字勾起了她的一丝好奇心,但观太后并无要说的意思,她也就不能逾越了规矩问上一问。 “不说你母亲了。御花园里的百花开得正盛,你可愿意陪哀家去赏花?” 阮清茴垂头,细声答道:“陪母后赏花是臣妾的荣幸,自是愿意的。” 这般乖顺模样,不愧是阮家教出来的孩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太后绽开满意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乘坐轿辇一同来了御花园。 眼下正值春季,杜鹃和牡丹开得最是艳丽,放眼望去满满一片嫣红。 太后随手摘下一朵牡丹,举至阮清茴耳旁比了比,“这牡丹啊,素有花中之王的美誉,但依哀家看,它太过艳俗,配不上你的清丽。” 将摘下来的花递给身后的宫女,随即又与她一同往绽放海棠的区域行去。 “果然还是海棠更配你。”太后冲她身后的青鸾招了招手,吩咐道:“多摘些,回去放在仁明殿里,砚儿也喜欢闻这个。” 提起沈砚,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日你同砚儿相处得可还好?” 阮清茴垂眸莞尔,轻答:“回母后,陛下待臣妾很好,相处得也很好。” “你呀,与哀家之间不用如此生分。”太后拉过她的手,边往前走边道:“若是砚儿有待你不好的地方,尽管同哀家说便是,哀家帮你教育他。” 话音方落,阮清茴忽地站定,垂下头来神情严肃,“臣妾不敢。” 对面那人不知为何,倏尔叹了声气,“你啊...阮家什么都好,就是太注重礼教,把好好一个女孩子教得如此刻板。改日等哀家登门造访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说说你母亲。” 说罢,又挽过她的手继续前行,“你也别怪哀家多话,砚儿性情温和,待宫人们也是极为宽厚的。因此比起先帝那时来,如今这宫里头没那么多规矩,你不用时时刻刻都守着礼教,偶尔放松放松,那才像个活人。” “是,臣妾谨遵母后教诲。” “你看你,哀家刚说完,你又来了。” 阮清茴抿了抿唇,犹豫一瞬后,这才改口道:“是,臣妾记住了。” “好孩子。”太后弯下眼角,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男女之间,一向是男人成熟得较晚些,砚儿又比你小了两岁,为人处世上难免没有你稳重。若是他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你就来同哀家说,哀家会帮你教育他的。” “是,臣妾知道了。”顿了顿,她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在喉间滚了一遭后,却终是被吞回了肚子里。 太后在宫中生活了数十年,察言观色已成为本能,阮清茴的欲言又止全部被她收进眼底。 并且,她心中知晓,那被阮清茴吞下去的话到底是什么。 “皇后啊,你是不是想问哀家,为何朝中大臣们都举荐你为新后?”太后淡然笑道。 突然被猜中心思,她着实有些许吃惊,但面上却仍是点了点头,“臣妾正是想问此事。恕臣妾直言,这件事情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便一直困扰着臣妾,臣妾并不是执拗的性子,只是...” “只是若不问清楚,心中难安,是吗?” 太后仿佛能看见她心里所有的想法,见她点头,便也索性为她解答了此事:“这京城里比阮家有权有势的名门高族的确很多,但也恰恰是因为你阮家无权无势,他们这才选的你。”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可阮清茴还是不甚明白,十分懵懂地望着太后。 难得见一个刻板的人露出如此可爱的神情,太后不禁低笑了两声,接着又道:“你的祖父是开国老臣,于大夏有功,阮家的家风品行毋庸置疑。” “其次,你的父亲空有一个爵位却无官职,更无朝中人脉,也就防止了外戚干政的可能。这些便是前朝大臣们的考量,而京城里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也只有你了。” 原来是这样,阮清茴终于将心中疑惑解开。她还以为,能坐上中宫之位的人,皆是出身名门高族,母家有权有势之人。 毕竟新君即位不久,难免需要皇后的母家权势,来帮自己坐稳皇位。如此看来,倒是她自己将这宫廷之事想得过于险恶。 想罢,她曲身福礼道:“谢母后解答,是臣妾想多了。” “倒也不怪你,古往今来,这宫墙内的腥风血雨的确太多了。” 太后将她扶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不过砚儿继承了先帝的贤明,更是从先帝那儿,继承了一帮为国为民的良臣,以后这宫墙内,不会再有腥风血雨了。” 阮清茴点了点头,听完这一席话,原本沉重的心思顿时轻松许多。 太后说得没错,如今的前朝后宫从先帝还在时便不同以往,朝堂清明、百姓安康、国家繁盛。 纵使今后陛下纳妃众多,她也不会同她们勾心斗角,而是应该打理好后宫事宜,为陛下分忧,做一个尽职尽责,恭顺贤良的皇后。 如此,才能不辜负太后的期待、不辜负朝臣的期待、不辜负百姓的期待。 - 午时。 沈砚一下朝直接往仁明殿行去,甚至路上几度欲催促抬辇的宫人们,但心中又不忍心,便只好自个儿先忍着些。 等终于到了仁明殿,轿辇还未完全放下,他便急不可耐地往殿里冲,嘴里还不忘扬声喊道:“阿茴!” “陛下,您慢点,注意脚下门槛...”周全安一路小跑着紧跟在身后,看沈砚那着急忙慌的样子,生怕他一不小心被绊了。 听见喊声的阮清茴连忙出来迎接,却不想迎面撞进一个人怀里,刚要后退,又忽然被那人拥入怀中。 “阿茴你在便好。”沈砚抱着怀里柔软的身子,有了真实的触感后,这才松了口气。 阮清茴有些不明所以,“我怎么会不在呢,陛下这是怎么了?” 将她松开后,他望了一眼殿内的宫人们,而后凑到她耳旁拢起手,悄声道:“我今日上朝的时候,打了盹儿,梦见昨日我要吻你时,你忽然化作烟雾消失了,然后全安出现同我说,我立的皇后不是阮清茴...” 面前的美人听清内容时,白皙的脸颊上登时浮上一抹羞色。 偏偏那人丝毫不知,继续自顾自说着:“你知道我是如何醒的吗?我是被吓醒的!全安竟然说,我立的皇后是他!” 话音方落,她实在没忍住,当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茴你还笑。”沈砚委屈巴巴地又道:“就因为今日打盹,我还被谏院那几位轮番教育了一遍呢。” “好好好,我不笑了。” 她试图敛好神色,可偏偏越是想控制住,方才那句话就越是要往她脑里钻,甚至脑海中还浮现出了周全安化着满脸妆的模样。 于是便笑得越发厉害,怎么也止不住。 看着阮清茴高兴,本应在这时心觉窘迫的沈砚,非但没有丝毫不愉,反倒心中因她的笑容而同样感到高兴。 愉悦的心情驱使着他猝然将她抱起,旁若无人地在殿内转了个圈儿,“阿茴,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活像那话本里写的仙女。” 她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这会儿不仅笑不出来,并且在环顾一圈掩嘴偷笑的宫女们后,白嫩的耳尖瞬间红得堪比那玛瑙珠子。 “陛下,快放我下来,大家都看着呢...” 沈砚左右看了一眼立刻垂下头的宫人,又看向阮清茴那双快滴出血的耳朵,笑得越发肆意,一抹狡黠伏在眼底。 他将怀里的美人放下,趁她松了口气时,又在那脸颊上快速亲了一口,“啵”得一声,所有人都听见了。 “看就看吧,我不想掩饰对阿茴的欢喜。” 第3章 哄人。 这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从小便被教育要举止矜持、笑不露齿、行不摆裙,阮家亦是。 因此面对这般直白的心意,阮清茴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还好身后的青鸾知晓她心中所想,适时对沈砚提醒道:“陛下,娘娘一直在等您用午膳。” “啊,对,差点给高兴忘了。”他牵过阮清茴的手,一同在桌前坐下。 用膳期间虽未过多言语,但沈砚那双眸子却始终离不开她,又怕自己的目光使她不自在,便每次都是趁着埋头的间隙悄悄望过去。 自以为自己的动作不留痕迹,其实已经具被对面那人看在了眼里。 这两日的相处,彻底颠覆了阮清茴以往对帝王的刻板印象。她一直以为,即使新君年岁尚小,但到底生在帝王家,长久的耳濡目染难免让他生出一股与年岁不符的成熟感来。 但如今看来,好像并不全是如此。 她抬眸回视一眼,视线碰撞之下,那人怔了一瞬后旋即毫不吝啬地展开笑容来。 像个始终未曾长大的少年。 阮清茴回以一个微笑,虽不知他在前朝是否也是这般模样,但至少眼下的后宫生活,似乎并不像自己之前以为的那般枯燥无望。 用过膳后,沈砚需得去文德殿批改奏章,可他与皇后才见了一个时辰不到,实在是不想离去。 于是便扯着美人的袖角,乞求般轻声问道:“阿茴,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闻言,阮清茴想也没想便柔声拒绝:“陛下,后宫不得干政,我怎能陪你一起处理政务呢?” 被无情拒绝的沈砚垂下头来,十分失落。 她正想安慰两句,却又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猝然抬起微光闪闪的双眸,“阿茴不去,那我搬过来不就好了?” 唇角逐渐翘起,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借阿茴的书房一用。” 说罢,不待她回答,便转身吩咐周全安,将文德殿里今日要批改的奏章,一律搬进皇后的书房。 沈砚正为自己的机灵沾沾自喜,顿了一下,又侧眸看向身旁的皇后,小心翼翼问道:“阿茴生气了吗?” 阮清茴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我没有生气,只是陛下以后不可再如此了,让谏臣们知晓,又该教育陛下了。” “若是旁的事让他们教育,我改便是了。”他拉过那只白嫩的手握进掌心,冲她笑得恣意,“但是关于阿茴的事,听千万遍我也不想改。” 尾音方落,她蓦地心神一怔。一字一句似漫天繁星下坠,颗颗沉入她心里,光辉璀璨,无比闪耀。 有人眼尖,又瞥那双泛起薄红的耳朵,一丝戏谑在眸底一闪而过。 他抬起手轻轻摩挲她的耳垂,笑道:“阿茴的耳朵总是容易泛红,昨日也是,红了整整一夜。” “陛下!” 她心下一惊,连忙朝门口的宫女望去,确定她们并未听见后,这才松了口气,顺道嗔了那调皮的人一眼。 “阿茴这般样子才像个灵动的活人嘛,看来以后,我要经常惹阿茴生气了。” 这话听得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便顺着他的话回了一句:“那之前我不是活人,又是什么?” “当然是画中人。”他几乎是立刻答道,“不知阿茴可有看过周昉的画,你便像他那画中的人物一般,美则美矣,却少了些活人的灵气。” 阮清茴自是知晓周昉的,一位最擅画仕女图的才子,刚巧她的父亲好收藏名贵书画,因此她也见过周昉的仕女图。 此人运笔细劲古拙,风格典雅,笔下的女子无一不是风姿绰约,美艳绝伦。 但沈砚说得也没错,正是因为过于美丽,便如那遥不可及的明月一般,令人向往却又觉清冷,少了些许真实感。 她不知沈砚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以往也不曾有人对她如此评价,本想问一问,却又恰逢周全安领着一众内侍搬了奏章过来,便只好将这件事情暂且放下,随他一起去了书房。 原书案的前方右侧专门另设了一张书案,用以给阮清茴熟悉熟悉,太后交接过来的诸多后宫事宜。 春季的午后日暖风和,晴空万里。缕缕暖阳从大敞的房门外照射进来,给屋内的一切物什铺上一层闪闪金光。 美人坐在案前,手捧一本账目,秀眉微微蹙起,不时垂首在那薄纸上写写记记。 细长白皙的脖颈因低首而暴露在空气中,金光洒在那优美的弧度之上,恍若自带光环的神女下凡而来,看得沈砚不自觉喉结滚动了一番。 不知怎的,昨夜的香.艳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那截白嫩的脖颈明明被他盖了印记的,怎的消失得这么快?他抿直唇线,暗自想着,下次定要盖个三五日才能消失的印记才好。 “陛下。”身后的周全安倏尔打断了他的思绪,躬身提醒道:“您盖错地方了。” 他垂头一瞧,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将印章给盖在了正中间,顿时尴尬万分。 偏偏皇后也在这时向他投过来视线,问道:“怎么了?” “无事无事。”他连忙又重新盖了个,随即干笑了两声,“方才走了个神而已,阿茴你继续忙。” 阮清茴点点头,收回了视线。 一旁的周全安看着终于收回心思的帝王,暗暗叹了口气。 平日里陛下两个时辰便能批完的奏章,眼下却才刚刚批完一个,还差点就批错了。 唉,当真是美色误君啊。 被耽误的那人自然也知晓自己的心不在焉,这会儿强行收好自己的小心思,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眼前的奏章上,埋头仔细批改起来。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等到他终于批改完所有奏章,已是夕阳西下,薄暮时分。 沈砚伸了个懒腰,正欲出声喊阿茴,却发现她早已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许是第一次接触如此复杂繁冗的后宫事务,阮清茴在小半个时辰前,便没能抵抗住疲累和困意而浅浅睡去。 某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弯腰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忽然计上心头,从她指间缓缓抽出毛笔,又憋着笑地在那挺翘的鼻尖上,轻轻画着圈儿。 睡梦中的美人眉间一蹙,抬手挥开了毛笔。 沈砚没动,待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后,又提笔在那脸颊两边各画了三撇。 随后悄悄把毛笔放回她指间,在她耳边轻声唤她:“阿茴,醒一醒。” 阮清茴徐徐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看清出声之人后,尚处在混沌中的脑袋这才清醒了过来。 “阿茴答应要陪我,结果自己先睡着了,睡得可还好?”他故意问道。 她本就脸皮薄,被这么一问,心中登时涌上几分羞愧,垂下头来小声保证着:“我...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睡着了。” “我同你开玩笑的,阿茴可千万别当真。” 沈砚轻拉她的手示意她站起,自己坐下后又揽过她的腰,让她坐到自己腿上,“这后宫事务的确繁多,你慢慢来便好,不用太勉强自己。若是劳累出病痛来,我该找谁说理去?” 她乖乖点头,忽又见他突然凑近了自己,盯着仔细看了片刻,倏尔笑道:“原来阿茴是只小猫妖啊。” “什么?”不明所以的一句话让她属实有些懵。 只见沈砚示意周全安拿了一面铜镜过来,阮清茴看清里面的自己是何模样后,当即一阵恼羞。 “陛下!” 她皱紧眉间嗔了他一眼,起身拿过镜子,抬手碰了碰自己脸上那黝黑的三撇,放回眼前一瞧。 果然是墨汁! “陛下!你怎能...”她一时语噎,自己受过的教育里根本不曾有过一句过分的话。 更何况,眼前耍逗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当今陛下,她再是恼羞也不能说什么,便只好咬紧了下唇一言不发。 一见她这副模样,方才还笑容满面的沈砚顿时就慌了。 他赶忙起身捧起她的脸颊,柔声哄道:“阿茴别恼,是我错了。今后再也不逗你了,阿茴就是猫妖变的我也欢喜啊。” 说罢,侧眸看了周全安一眼,他便立刻退了出去,顺便将房门为二人关好。 沈砚将她拥进怀里,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背部,“阿茴不恼了好不好?我保证,今后再也不同你开这种玩笑了。” 这天底下,有几个帝王愿意放下身段如此哄人的? 阮清茴本就不是一个冷情之人,听着面前这位九五之尊近乎卑微的语气,她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陛下...我不恼了...” 话音方落,身子忽然被松开,那人的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不恼了?” 她点点头,脸颊再次被他捧回掌心,“我的阿茴脾气太好,我会记不住教训的。不过,今后阿茴随时教育我便是。” 说完,不待她做出回应,便自顾自地在那双红润唇瓣上亲了一口。 “其实,小猫妖真的挺可爱的。”微不可察的失落在他的瞳仁里一闪而过,“我本以为你也会喜欢的,不过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去唤人来给你洗掉。” 沈砚正欲转身去叫人,却忽地被她扯住了袖角。 只见阮清茴低垂着头,极小声地说道:“陛下若是喜欢,便留着吧。陛下喜欢,我...我也会喜欢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跳动了一下,帝王怔在原地,脑中回响着方才最后那句话。 理智不知何时已了无踪迹,沈砚喉结滚动了一番,低声问道:“阿茴饿吗?” “啊?”她愣了一瞬,如实回答:“我还不饿,陛下可是饿了?” 那人点头嗯了一声,随即抬手抚上她的脸庞,垂首凑了过来。 被堵住檀口前,她听见了最后三个字——“我饿了。” 第4章 委屈。 谁说只有美人的温柔乡腻人,帝王的温柔乡,也同样腻人。 沈砚似乎有无尽的耐心,直至明月已上西天,仍是不曾进入正题,只是抱着人厮磨辗转,缠.绵不休。 过长的时间线,让怀里的人早就软成了一池春.水,眼见着那眸底的最后一丝清醒随之消散,他这才勾起唇角,给予那人关怀。 夜里晚风习习,屋内春光潋滟。约莫已至丑时时,世间才终于重归寂静。 此事之前,帝后二人并未用过晚膳,这会儿阮清茴的肚子又很是不巧的,在正要入睡前咕噜了一声。 这般运动过后,也的确是该饿了。 于是沈砚拉着她起了床,边穿着衣裳,边同她说要一起去御膳房找些吃食。 “陛下,你白日还要上朝,我去唤宫人端些食物过来吧。”阮清茴给他系好腰带,问道。 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摇了摇头,“我估摸着,守门的宫人这会儿正打着瞌睡呢,又何必将他们叫醒呢?让他们休息吧,我们自己去便好。” 宫里皆知,陛下待人一向是极为宽厚的。因此她也未再多说什么,替他更好衣后,二人便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殿门。 守门的宫人果然如他所说,这会儿正摇摇晃晃地站在一旁,垂头打着瞌睡。 出了殿门后,二人做贼似的猫着腰,一路踮着脚离开了仁明殿。 御膳房的大厨们一向是陛下息,他们息、陛下醒,他们醒。由于今日沈砚早早地便上了床,屋内又熄了烛,因此这会儿御膳房是一个人也没有。 沈砚带着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小缸卤肉干,喂给她尝了一个,“好吃吗?” 那肉干尝着不像是宫中的味道,倒像是民间最擅做卤肉干的李家铺子的味道。以前她曾随好友一起尝过几次,因其味道与别家不同,便记得尤为清楚。 “好吃。”她点点头,问道:“只是为何会有临湘街李家铺子的味道,难道陛下特地将他们家的大厨给挖来了?” 面前的人轻笑了声,又喂给她一个,“自然不是。儿时父皇曾带我去坊间转了一圈儿,挨家挨户地告诉我,这家做的是什么生意,那家做的又是什么生意,我都一一记住,但其实记得最清楚的,还是父皇拗不过我才买给我的卤肉干。” “可是,先帝为何要让你记这些呢?” 沈砚的瞳光在昏黄的烛光里渐渐分散,似乎有一些久远的记忆,缓缓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接着便听他温声道:“父皇是想以此教育我,每一个人都有他们的不容易,但每一个人,都仍然在努力生活着。而我肩上的责任,便是让天下人的不容易,能稍微轻松一些。” 话音方落,阮清茴倏尔怔住,久久不能言语。 此前,她或许觉得沈砚到底年岁尚轻,仍余几分幼稚轻率。却未曾想,能纳谏如流且有宽厚心胸的人,如何会幼稚? 也是此刻她才总算明白,眼前这位帝王在自己面前,展露出的所有孩子气的一面,不过是因为在他眼里,自己是他无比亲近之人,他可以倾心相对罢了。 思及此,阮清茴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微微笑道:“陛下一定能做到的,我也会尽力辅佐陛下,当好一个贤良的皇后。”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他放下手中的肉缸,回握住那双柔软的小手,“天下之责由我来担便好,阿茴只需要陪在我身边,让我偶尔疲累时,能有个依靠。” 闻言,她笑着凝视沈砚,郑重点了点头。 帝后二人在春夜里相拥,至少此刻,他们所期盼的未来是一样的,互相陪伴,互相扶持。 至于今后是否如他们所想,谁也不知。 * 今日一早,沈砚准时去垂拱殿上朝。 许是因昨晚回到仁明殿时已是丑时末,他睡眠不足,因而在朝堂上听着大臣议政时,不可避免的打起了瞌睡。 又偏偏,被一向严厉的首相卫昭给抓了个正着,于是当着众朝臣的面,以先帝的勤勉刻苦为例,严肃批评了他一番。 沈砚如往常一样虚心受教,却在下朝后难掩心中的委屈与烦闷,因此连坐着轿辇去仁明殿时,眉间也是阴云不散。 想着等会儿见到阿茴了,定要将自己的委屈好好同她说一说。 思绪正飘远之际,前方一列宫女端着衣服走来,见陛下的轿辇即将走过,便齐齐下跪垂首行礼。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幕,可就在沈砚的轿辇已经过了一小段路时,他忽地听见身后传来责打的声音。 “停下。” 他低声示意抬辇的宫人,随即轿辇落下,自己上前一探究竟。 责打的那位姑姑见之连忙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平身。”沈砚仔细瞧了一眼她,倏尔笑道:“朕记得,你是尚衣局的刘姑姑吧?” 话音方落,面前那位姑姑顿时一脸惊喜,“陛下竟然记得奴婢。” “这有何记不得的,朕的常服,可都是你送来给全安的。” “是是是,的确是奴婢送的。” 他侧眸瞧了一眼跪在刘姑姑身旁,脸上有五指红痕的宫女,问道:“朕方才便听见刘姑姑责骂的声音,好奇问一句,她是犯了何错?” 听见陛下是因责骂声才又走回来的,刘姑姑脸色一青,暗暗剜了那姑娘一眼。 随后又满面笑容地回道:“这个小宫女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盯着陛下的背影瞧,还因此打翻了太后娘娘的衣裳,奴婢这才责罚她的。” 那姑娘身边,果然散落着一件衣裳。方才刘姑姑坦明原因时,那姑娘也不反驳,想来也应该是真的。 沈砚将视线落到她身上,轻声问道:“你为何要盯着朕的背影瞧啊?” 许是没想到陛下会同她说话,小姑娘一愣,连忙回答:“奴,奴婢方进宫不久,还未见过陛下是何模样,一时好奇,故而……” 那女子咬紧了下唇,抬臂横于面前,伏地道:“是奴婢逾礼,请陛下恕罪。” 头顶忽而传来轻笑声,她鼓起勇气抬眸望去,只见沈砚的眉间比方才坐在轿辇上时开朗了些许。 “这回见到了,今后可别再好奇了。”说罢,他望向刘姑姑又道:“宫女不懂规矩,姑姑教育几句便是了,犯不着动手。况且,太后一向仁慈,不会因为一件衣裳怪罪你的,你说是吗?” “是是是,陛下说的是,奴婢谨遵陛下教诲。” 解决了事情帮助了人,沈砚顿时心情大好,回身坐上轿辇,继续往仁明殿去了。 他丝毫未曾察觉,身后一道热烈的目光,始终紧随着自己。 等终于到了仁明殿,下了辇便迫不及待地寻阿茴,一见面便埋头在她颈间蹭了蹭。 “我今日可委屈了,你得补偿我。”他松开怀里的人,像个小孩子似的拉着她的手撒着娇。 阮清茴无奈地笑了笑,接过青鸾端来的茶水递给他,“怎么委屈了,同我说说。” 沈砚将茶水饮尽,与她一同在餐桌前落座,午膳期间,将今日在朝堂上所发生之事同她讲述了一遍。 本是想得到她的安慰,却不想她竟说:“陛下今日在听政时打了瞌睡,卫相教育陛下是应该的。我听说,陛下曾在东宫时,卫相便是你的老师?” “没错,是我的老师...”他撇了撇嘴,脸上委屈依旧,“可我也没说,卫相不该教育我啊,我只是想要阿茴的安慰嘛...” 见他垂头失落的模样,阮清茴不忍心再说什么,便只好顺着他问道:“那陛下想要什么安慰?” 尾音刚刚落下,那人便登时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来,明亮的笑意在脸上肆意游荡。 恍惚间,她甚至好像看见,一条尾巴在这人身后摇来摇去,欢快得很。 沈砚笑嘻嘻地道:“我要阿茴亲我一下。”说着,便侧过了脸去。 阮清茴稍愣,望了一眼屋内端立着的几位宫女,面露羞涩的婉拒了他:“陛下,这么多人看着呢。” “唉,阿茴总是脸皮薄。亏我还是因昨夜不忍心让阿茴饿肚子,这才导致了今日的瞌睡,阿茴竟一点不晓得愧疚,真是让人伤心呐。” 说完,还故作哭相地扁起嘴唇,吸了两下鼻子。 实在拿他没办法,她轻叹了口气,勾了勾手。那人瞬间笑容满面地把脸凑了过来,顺利得到美人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一整日的委屈与烦闷,都因这一个吻而霎时烟消云散。 沈砚美滋滋地去了文德殿批阅劄子,又美滋滋地回来与心上人共用晚膳,而夜里,更是美滋滋地享受了一番人间至味。 生活真是好不快哉。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便已是春末。 青鸾同她说,今日尚衣局会给仁明殿送来新做好的夏衣,需得请她过目,还有半个时辰她们便要到了。 而与此同时,尚衣局里。 一位姑娘拉着管事的刘姑姑到角落里谈话,二话不说,先往她怀里塞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刘姑姑掂了掂手上的银子,狐疑地看向她:“且不说你这是何意,单说这银子,你是哪来的?不会是……” “姑姑放心,这银子是奴婢入宫前,爹娘能给奴婢的全部家当,干净得很。” 刘姑姑微眯着眼睛又打量了她一眼,抵不过心中贪恋,仍是收下了银子。 “说吧,想求我何事?” 那姑娘弯起唇角,眸底却伏着一丝野心,“希望姑姑能让奴婢去给仁明殿送夏衣,另外...” 她顿了顿,回首看了一眼。 确定周围没人后,便拢起手,在刘姑姑耳边悄声道:“另外,希望姑姑能配合奴婢,演一场戏。” 第5章 接近。 仁明殿内。 “娘娘,尚衣局派人送夏衣过来了。”青鸾在一旁禀道。 “嗯,让她们进来吧。” 阮清茴放下手中的书籍,随即一列端着夏衣的宫女们自门口鱼贯而入,呈一排在她面前齐齐端立。 她走上前,从最右边开始挑选。 以往尚衣局每季都会准备近百套衣服,供各宫娘娘挑选。但如今宫里除了太后便只有皇后娘娘,因此今年只需准备二十套夏衣。 前些日子已经给太后送去过了,这几日便又赶制了新的出来,给皇后娘娘挑选。 前面那几套都没什么大问题,阮清茴本就不挑,除了不太喜亮色和花纹繁多之外,其他颜色和样式,她都不会过多在意。 只是偏偏到最后一套时,她却停下了脚步。 那一套也并无特别之处,左右不过是布料用了蜀锦织成,较之前面几套名贵了些。 然而令阮清茴驻足的却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那位端着衣裳的宫女。 她伸手将宫女的袖子往上撩了一些,蹙眉问道:“你这伤痕,是如何弄的?” 暴露在空气中的那截手臂上,静静伏着两条青紫的棍痕,看着触目惊心,也不知其他地方还有多少条这样的棍痕。 那宫女面上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端盘,跪下伏地,“回娘娘,这是奴婢与小姐妹玩闹时,不小心弄伤的。” 阮清茴显然不信这个说法,这两道伤痕明显是棍棒所致,哪个小姐妹之间的玩闹是会动用棍棒的? 这小宫女不肯说,多半是施暴之人的品级比她高,因此不敢说。 自己如今主理后宫还未及一月,发生了这等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要管的。 想罢,她转身坐回主位,摆出几分威严的姿态来,缓声道:“你可知晓,依照宫规若是发现你说谎,是要处以二十脊杖的?” “奴...奴婢...” 宫女虽伏在地上看不清神色,但阮清茴仍能从她支吾的话语里,感受到她内心的纠结。 于是趁热打铁地又道:“你若是有何委屈,且放心告诉本宫,待本宫查证后,定会为你做主的。” 对于此事,那宫女似乎很难下定决心,一动不动地默了好一会儿。正当阮清茴放弃从她口中探听真相,欲令青鸾去查时,她又忽然出了声。 “请皇后娘娘为奴婢做主!尚衣局的刘姑姑对奴婢一向非打即骂,无论奴婢有无做错事,刘姑姑总能找一些借口来教训奴婢。” 说罢,她直起身子将两边的袖子皆挽至肩膀,露出上面七八条青紫棍痕。 “娘娘明鉴,这些都是刘姑姑打的。不光这些,奴婢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这种棍痕,还未痊愈便又添新伤,身上从无一刻是光洁的,还请娘娘为奴婢做主!” 那两条原本白皙娇嫩的手臂,如今却被折磨得青一块紫一块,处处都是伤痕,的确无一处完好。 阮清茴是长在深闺里的人,人心险恶她向来只听过未见过,此刻见到如此骇心动目的一双手臂,难免一时震惊地掩住双唇。 “娘娘,您还好吗?”青鸾在一旁关心道。 她摆摆手,“无事。” 平复下心情后,她便让屋内其他宫女们先行回去了,随即又让青鸾去请了刘姑姑过来当面对质。 青鸾方离去不久,她看着那宫女委实可怜,便让她起来说话,顺便问了她的名字。 半炷香后,刘姑姑被青鸾领了进来。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她低眉顺眼地下跪行礼,连一个眼神也不曾给身旁的宫女云檀,仿佛自进门便看不见她似的。 阮清茴早已调整好心情,比方才问云檀话时更多了几分威严来,“刘姑姑,本宫听说你时常不分缘由地打骂你手下的宫女,可有此事?” “奴婢冤枉啊!奴婢向来都是对她们悉心教导,纵使偶尔因心急而骂上两句,但却是从未对她们动过手啊,还望娘娘明察!” 她望向云檀,问道:“云檀,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方才所说?” “回娘娘,刘姑姑经常打骂奴婢一事,尚衣局的姐妹们都知晓。并且......陛下前些日子也撞见过。” 阮清茴忽而一愣,实是没想到此事竟然还会牵扯到陛下。可陛下此时正在文德殿批阅劄子,她总不能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无法,只得让青鸾带着侍卫去一趟尚衣局,向里面的宫女们取证。 好在是匿名取证,那些宫女们虽有些不想惹事闭口不言,但仍是有几个说了实话,青鸾回来后将证言扬声一一复述于殿内。 “刘姑姑,证人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若是不够,本宫也可以等陛下处理完政务,亲自向陛下问一问。”她冷眼地望着那年近半百的女人。 刘姑姑哪敢等陛下来做“证人”,皇后娘娘首次处理内廷纠纷,若是陛下来了,定要为了彰显皇后娘娘的威仪,而将此事按照宫规秉公处理,到时轻则赶出宫中,重则杖刑啊。 哪里会有她为自己求情的余地? 况且,她和云檀本就是计划主动认罪,以此来求得皇后娘娘从轻发落。此时认了,总比陛下来了再认要好。 于是一番思虑过后,刘姑姑面露惊恐之色地赶忙往前爬了几步,情绪激动地道:“娘娘,奴婢认罪!奴婢都认罪!奴婢不该过分管教下人,今后绝不会再犯此错!还请娘娘看在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切勿将奴婢赶出宫中啊!” 话音刚落,“砰砰砰”的嗑地声顿时响彻在大殿之内。 阮清茴蹙眉轻叹了口气,叫停了她,“刘姑姑,本宫知晓你是宫中的老人,掌管尚衣局十年来未出过差错。因此今日之事,本宫便当你是一时骄躁了心气,今后教导手下宫女责骂两句便是,切莫再下如此重手。” “是,是,奴婢谨遵娘娘教诲,定当改正。” “不过...”她看了一眼垂头伫立的云檀,继续道:“今日之事若是本宫不罚你,实在难以服众。依照宫规,你本应受三十杖刑,但本宫念在你的尽职,便只罚你十五杖且罚俸半年,你可服?” 三十杖下去她半条命都没了,而十五杖下去她只需将养个把月便能下床,至于那被罚的半年俸禄,还没有云檀给她的银子一半多呢。 况且,除了那袋银子之外,云檀还许给了她别的。虽然这“别的”兑现需要些时日,但若是有朝一日真兑现了,那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如此算来,她不亏反赚,又岂会在乎这一时之辱? 想罢,她连忙道:“奴婢心服口服!今后定会牢记娘娘的恩德与教诲,收敛自己的心气,戒骄戒躁,谦恭礼让。” “嗯,还有一件事。” 阮清茴侧眸使了个眼神,青鸾便将原先云檀带来的那件夏衣,又递还到了刘姑姑面前。 “陛下一向在宫中倡节俭,禁奢靡,而你命人所制的这件夏衣却是用蜀锦织成。寸锦寸金,你可知这件衣服若是换成钱财,足够西境的将士们饱餐一顿了。” “陛下的常服尚且都是普通的锦缎,后宫中人又怎能用如此奢靡之物?传本宫命令,今后宫中一切服饰,皆不可用三大名锦。” 闻言,刘姑姑连忙应道:“是,奴婢遵命。” 话已训完,她便让刘姑姑下去领罚了。至于云檀今后的去处,她仔细思忖了一番。 尚衣局她是无法回去了,今日罚了刘姑姑,就算今后不再对云檀施暴,也难免私下里给她穿穿小鞋。 加之今日之事又闹得整个尚衣局人尽皆知,云檀回去后难免会有些流言碎语,背后指点,处境也不会比如今好。 思来想去,心中蓦地有了一个想法。 阮清茴冲她招了招手,待她走上前后柔声问道:“本宫觉得这件事还得问一问你自己的意愿,今后你是愿意回到尚衣局继续做事,还是愿意留在本宫身边当本宫的婢女?” 话音方落,云檀猝然抬起眸来,眼底雾气氤氲,小脸上又惊又喜。 她咬紧下唇,对着阮清茴行了个大礼,“奴婢愿意留在娘娘身边,牢记娘娘大恩大德,今生今世侍奉娘娘。” “起来吧。”说罢,又转头对青鸾吩咐道:“你拿着本宫的令牌带她去一趟翰林医官院,请吴医官给她看看伤势,开些药来,之后再去安排一下她的住处。” “是。” 青鸾颔首,随即带着云檀一同离开了仁明殿。 * 已是卯时三刻,金乌西坠,百鸟归林。疲惫的人儿带着满身倦累,终于回到了家。 用过晚膳后,沈砚仰首靠在椅背上,闭目享受着发妻给自己按摩。眉眼之间是掩饰不住的倦容,看得阮清茴一阵心疼。 “陛下,若是实在劳累,不如早些歇息吧。”她柔声说道。 那人睁开双眸,牵过她的手冁然一笑,“我今日都未曾同你好好说过话,不舍得就这么睡了。” “话可以日后再说,不急于一时。陛下若是休息不足,影响了龙体康健那便是头等大事。” 话毕,她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起,往内室走去。 正路过一旁垂首的宫女时,他忽然“欸”了一声,指着新来的云檀问道:“阿茴,这是你新收的宫女吗?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提到云檀,阮清茴忽然想起她曾说过,陛下也曾亲眼见到刘姑姑对她打骂,算是证人之一。于是她便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给他复述了一遍。 听完,沈砚仔细回忆了一下,也想起了当日之事。 “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个事来着。不过刘姑姑用棍棒施暴这事儿,我倒确实没想到。阿茴罚得好,只是略轻了些。” “略轻?”她有些讶异,“陛下不是一向宽厚待人,怎的这次却嫌我罚得轻了?” 沈砚弯起唇角,揽着她往内室走去,解释道:“宽厚是要分人的,一个人若是品性纯良,对他宽厚是应该的。但若是对刘姑姑那种漠视他人生命的人宽厚,往轻了说是无济于事,往重了说,便是助纣为虐了。” 这番话虽语气和缓,但听进她的耳朵里,难免让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对本该重罚的人却自以为宽厚的轻罚了她,说不定还会助长刘姑姑几分侥幸心理,今后更加变本加厉。 可罚都罚了,总不能又将人叫来,收回自己的决定再重新罚一遍吧? 瞧着阮清茴垂头自责的模样,他捧起她的脸,弯下腰来轻吻了一下,浅浅笑道:“阿茴不必自责,内廷之事本就是阿茴说了算,罚什么都是应当的。明日我让全安派个副掌事过去,今后盯着她便可。”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她点点头。 到了内室后,本欲给他宽衣,手还未碰上腰带便被他倏尔握住。 “上次大婚时我不是同阿茴说过吗,这些琐碎之事不用阿茴来做。”他笑了笑,满眼温柔。 阮清茴听他的话收回了手,想着云檀刚来仁明殿,让她熟悉一下如何伺候也是好的,于是便转头唤道:“云檀,你来给陛下宽衣吧。” 话音方落,云檀登时心中一怔,几不可察地吞咽了一下,怀着暗自紧张的心情缓缓挪动步子。 去靠近那位,她最想接近的人。 第6章 竹马。 即使此刻已经心如擂鼓,但云檀依然表现得十分镇定,从容不迫地解开沈砚的腰带,给他脱下外衣。 全程看不出一丝别样的心思来,随后,便同青鸾一起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临走前,一双含情目回首望向屋内,停留须臾,旋即收回视线快步离去。 阮清茴被他搂在怀里,双目紧闭正欲入睡,腹部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那人的掌心在肚脐眼上轻轻打着圈儿。 语调轻快的声音随之从头顶传来:“我明明时常辛勤耕耘,怎的却不见阿茴的肚子有动静呢?” 真是好一个辛勤耕耘,怀里的人抬眸嗔了他一眼,面色微红地转过身去,“那…那肯定是你太急切了,古人都说有心栽花花不开的。” “谁说我急切的?”沈砚撑起身子与她对视,“我不过是想偷下懒嘛,阿茴有了身孕,我便可以早些从那群谏官手中解脱了,阿茴都不体谅我。” 她侧过头来望着他,抿了抿唇,“那若是……若是我生了个公主,陛下会不会…不喜欢啊?” 尾音还未落下,便被他扬声否定道:“当然不会!若是阿茴生了公主,我高兴还来不及。其实我私心里就是想要一个公主的,只不过对不起祖宗罢了。” 说着,他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唇角翘起张扬弧度,“阿茴若是给我生了个公主,我便让她做这世上除了她母亲之外,最最尊贵的人,把这世间第二好的宝贝都给她。” 不用他说,阮清茴便知晓世间最好的宝贝他想给谁。心里顿时恍若跌进春阳,和风细雨,暖流绵绵。 然戏谑心思稍起,面上故意问道:“陛下难道是忘了母后吗?” “哎呀!”他一敲脑袋,配合她似的露出愧色,“差点把母后给忘了,那就换一换,母后用最好的,阿茴和我的小公主用次好的,你觉得呢?” 阮清茴被他这般孩子气的模样逗得发笑,仰起下颌学着他方才的动作蹭了蹭鼻尖,柔声回道:“但凭陛下做主。” 眼前那人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了怔,随即勾起深深笑意,低下头来,在距美人咫尺之处停下,温热的呼吸扑在她如羊脂般的面容上。 “这次可是阿茴先撩拨我的,明日,阿茴可别像之前那般,怪我折腾你。” 说罢,趁她正欲开口反驳之际,猝不及防地含住了那双软唇,舌头也不甘示弱的抢占先机,攻城略地。 屋外明月如钩,繁星点点高缀夜空,偌大的四方城里,偏得一对有情人你侬我侬,好不快活。 翌日,沈砚早起,如往常一样悄摸松开正在熟睡的美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取过衣服行至东房穿衣。 正穿进一只袖子,门外忽然响起两声极轻的敲门声。 他后退两步,伸长脖子朝床榻那边望去,见阿茴并未被这敲门声吵醒,遂放下心来低声回了句“进”。 云檀开门走进,曲身福礼,“陛下,奴婢来伺候您更衣。” “嗯,动作小声些,别吵醒了皇后。” “是。” 沈砚展开双臂,任由她给自己穿上外衣系上腰带。云檀的动作很轻,连衣物间的窸窣声都甚少传出,而衣服更是给他穿得整齐妥帖,这让沈砚不得不对她又加深了一次印象。 心想着,阿茴还真是收了个机灵又得力的婢女,今后内廷里的琐事能烦忧到她的,想必也会少一些。 思及此,他便在走出殿门后,还特意叮嘱了云檀一句,让她以后跟在皇后身边尽职尽责,照顾好了皇后他重重有赏。 似乎是因“重重有赏”四字而让她显得非常开心,乖顺应下后,看着沈砚离开的背景,她缓缓勾起抹志在必得的笑来。 * 初夏时分,因着皇城地属南方,天气已然炎热起来,连宫女们也纷纷换上了纱衣。 阮清茴方从太后那回来,青鸾便连忙脱去她的外衣,从冰鉴里取出冰好的茶水递给她。 “青鸾,母后明日便要去黄山避暑了,前几日让你备的安神香备好了吗?”她问道。 “回娘娘,都备好了,今日便派人送过去。” 她“嗯”了声,打开冰鉴取出里面的木制方盒,又将方盒盖子打开,检查了一遍里面的水果有没有被冻坏的。 确认一切无异样后,又道:“你把这个送去文德殿给陛下吧,我小憩片刻。” “是。” 青鸾接过方盒退了下去,照顾娘娘午睡的重担便落到了云檀身上。 阮清茴躺在贵妃榻上闭眼小憩,云檀给她盖上一条薄毯,站在一旁手持团扇轻轻扇风。 好在初夏时分并无蝉鸣,伴随着身旁的缕缕清风,她很快便进入了睡眠。 云檀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眼看着那双蹙起的秀眉逐渐舒展,呼吸也随之变得平稳绵长,她悄悄离开了殿内。 再次回来时,手里提着一小桶备用的冰块。她一边提防着榻上那人醒来,一边动作极轻地往冰鉴里添加新的冰块。 直至那一小桶的冰块全无,她这才悄悄退了出去,将木桶放好后又回来继续扇风。 中途阮清茴觉得有些冷,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本能地将身上那条薄毯往上拉了拉,裹住自己的身体。 待呼吸再次平稳下来后,云檀轻手轻脚地将薄毯往下拉了些许,随即又走到她身后,将手里扇风的力道加大了几分。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阮清茴这才悠悠醒来。 “娘娘,您醒了。奴婢去给您倒水。” 说罢,云檀将准备好的温水倒了一杯递给她,并细心提醒道:“您方睡醒,喝点温水暖暖肠胃。” 她没多想,仰首饮下,“青鸾回来了吗?” “回娘娘,青鸾姐姐已经回来了,见奴婢在这儿照顾您,便先去做旁的事了。” “嗯。” 不知为何,阮清茴这次醒来倒觉得身子有些冷。她望了一眼外面艳阳高照的天,想着许是这殿里太过阴凉,加之自己方醒体温还未回升,便让云檀拿了一件外衣过来给自己穿上。 洗了把脸赶走尚未完全退去的睡意,随后她便进了书房处理内廷事务,一直待到窗外已现暮色。 殿外忽而传来一阵朗笑,是沈砚回来了。 她连忙出来迎接,“陛下这是遇见什么喜事儿了?笑得如此开心。” “阿茴我同你说,今日可真是太解气了。”他迫不及待地拉过她的手坐下,脸上笑意张扬,“今日我与台谏、中书讨论推行新政的事情,台谏那几位是竭力反对,动不动便假设一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来自己吓唬自己,还美其名曰望我思虑周全。” “你说推行新政怎么可能没有风险呢?世事都会有无法预算的险阻,如若因为还未发生的险阻便望而却步,大夏的繁荣何时才能更进一步?” “可我拿这些话反驳过后,他们又开始使老招数,一个个摘下乌纱帽用辞官来逼迫我,我本以为这次议事仍然会以他们的胜利而告终,可没想到,有一个人在这时站了出来,阿茴你猜是谁?” 阮清茴摇了摇头,“我猜不到。” “是张司谏!” 话音方落,她登时愣了一愣,蹙眉道:“张承?” 眼前正笑得愉悦的那人也倏尔愣了一瞬,听着她的语气,明显是认识张承的。 “阿茴认识?” 她点点头,“父亲同张叔叔关系甚好,因此我们两家也时常互相走动。” 闻言,沈砚扁起唇,方才的愉悦一概不见,“原来是阿茴的竹马啊,我是说呢,张司谏一向寡言待人冷淡,今日却以一己之力舌战四位台谏官。” “阿茴你是没看见,那几位能言善道的台谏官被张承说得哑口无言,灰头土脸,最终不得不同意我推行新政的样子,想想都解气。” 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他侧眸瞧了阮清茴一眼,扁起唇故意道:“难怪那张承愿意帮我说话呢,原来我竟是托了阿茴的福。” 看着这副明显吃醋了的模样,她无奈地笑了笑,耐心解释:“我与他仅仅只是相识甚久而已,家里素来家风严谨,我每每与他见面除了问候几句之外再无其他,万不可能对他生出别的情愫来。” “我自然是相信阿茴的。”他拉着她起身,环过她的腰将头埋进她颈窝里,“只是同你开个玩笑而已,阿茴不用认真。我知晓,阿茴只喜欢我,最喜欢我,是吗?” 这般撒娇粘人,实在是叫她无法抵抗,抬手覆上他的背轻轻拍了拍,柔声回道:“是——我只喜欢陛下,最喜欢陛下。” 某人终于开心了,松开她在那双唇上轻吻了一口,“走吧,去用晚膳。” 说罢,牵过她的手便欲往里走,方迈出一步,身旁突然传来几声咳嗽。 第7章 很甜。 沈砚当即眉头一蹙,神色担忧地问道:“阿茴怎么了,可是感染了风寒?” 说罢,他转头正欲让周全安传医官,却被阮清茴适时制止。 只见她面含浅笑,抬手覆上牵着自己的那只手背,“陛下,我没事。只是喉咙不舒服咳嗽两声罢了,不用传医官的。” “当真没事?” 他半信半疑地看向那张面容,一双红润的嘴唇并未发白,神色也并无半分倦怠,看起来倒的确不像是生了病的模样。 阮清茴牵着他继续往餐桌行去,细声安抚道:“我真的没事,若是有感染风寒的症状,我保证第一时间传召医官,好不好?” “这可是你答应我的。”他弯下腰同她对视,嘴里不忘叮嘱着:“若是有不舒服之处,定要立刻传召医官,切不可为了其他事情故作逞强。阿茴若是生了病,等你好了我可是要罚你的。” “好~我知道了陛下。赶紧用膳吧,菜都要凉了。” 沈砚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随后便同她一起坐下食用晚膳。 二人谁也不知,这般亲昵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看得有些人暗暗咬紧了牙,不见天日的某处角落,一颗种子疯狂生根发芽。 * 翌日一早,二人在垂拱殿前为太后送行。 此去避暑最多三月,是太后娘娘多年来的习惯。以往内廷之中只有她一人,诸多事务还等着她处理,因此一向是没住上一个月便回了宫中。 而今后宫有了皇后打理,她便可以放心前去避暑了,因此预定的日子也比以往要久了些。 太后拉着二人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着:“砚儿,皇后入主中宫不久,哀家又不在宫里,这段时日你可得为皇后撑腰,切莫让前朝那帮谏官欺负了她,否则等哀家回来唯你是问。” “母后您就放心吧,儿臣疼惜阿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允许旁人欺负她?您就好好去避暑吧,回来之前派人通知儿臣便可。” 她嗯了声,又将目光转向阮清茴,“皇后,砚儿心性还未成熟,若是有惹你生气的地方,你多担待着些,等哀家回来定帮你教训他。” “母后,陛下待臣妾很好,您放心吧。”她盈盈笑道。 太后叹了口气,又拍了拍二人的手,这才转身向马车走去。 “恭送母后。” “恭送太后。” 身后众人齐道。 前方护送的军队愈行愈远,直至出了宫门已看不清背影,沈砚这才同阮清茴一起回了后宫。 今日并不是休沐,于是他换上朝服后,便又去了垂拱殿听政。 朝堂之上,新派大臣和老派大臣之间依然吵得面红耳赤,他安抚完这边又得安抚那边,不出一个时辰便已口干舌燥。 负责茶水的内侍递来一杯凉茶,冰凉的液体下肚,他总是平静了几分心情,耐着性子又同朝臣们议了一个多时辰的朝政。 等到终于下了朝回到文德殿,他整个人往座椅里一瘫,压根提不起丝毫力气起来批阅劄子。 “陛下,可要先去娘娘那边用膳,再休憩一会儿?”周全安在一旁轻声问道。 沈砚看了一眼面前桌案上堆成一座小山高的劄子,叹了声气,“不去了,今日若是不把这些劄子批完,不知他们又该如何说朕了。” “是,奴才这就派人去通报娘娘一声。” 周全安走后,他喝了杯凉茶勉强打起精神,摊开劄子开始批阅,一路看到最后,视线蓦地停在了那署名上。 是张承的劄子。 回想起昨日阿茴的一番话,不知怎的,他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 虽然他还不至于多疑到怀疑二人之间有什么,可他的阿茴如此美丽,性子又温婉端庄,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实在很难让人不喜欢呀。 更何况,这个张承还同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家世好样貌好,如今也考取了功名坐上司谏一职,然而却至今未婚。 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否心里有她啊。 沈砚不是个因吃醋便在朝堂上故意打压的人,公是公,私是私,这一点他还是分得开的。 可他又无法忽视心中的危机感,于是眼珠子一转,脑中忽而闪过一道灵光,立即派人取了信纸来。 年轻的帝王坐在桌案前,咬着笔头绞尽脑汁,桌下是一个又一个写废的纸团,身旁的内侍怕打扰他的思绪,连收拾都不敢去。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一张终于写好的信被盖下了印章,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叠好,又郑重其事地放进信封里。 “全安,去将这个交给皇后。” “是。” 沈砚满脸春风得意地伸了个懒腰,想象着阮清茴收到信时会是何模样,会不会害羞呢?还是没什么感觉? 一想到这里,他便想立刻去仁明殿亲眼看着她读信,可人也是实在没法过去,便只好化好奇为动力,先把眼前这堆劄子解决再说。 仁明殿内。 阮清茴正在书房处理内廷账目,青鸾上前禀道:“娘娘,周先生来了。” “快请他进来。” 周全安走进,方作了个揖还未说话,便听她连忙问道:“全安,可是陛下有何事找我?” “回娘娘话,是的。”他取出怀里的信封递给青鸾,“这是陛下让奴才交给您的,奴才既已送到,便先行告退了。” 阮清茴接过信封微微颔首,随即青鸾便同周全安一同离开了房内。 她坐回书案前,仔细端详着手里那封薄薄的信,上面用飞白书写着“阿茴亲启”四个大字,的确是陛下的笔迹没错。 打开信封抽出里面杏黄色的薄纸,粗略看了一眼,字数倒是不多,若是不算上称谓和署名,总共也就四行字而已。 阮清茴就着窗格子里洒下的阳光,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 “阿茴, 今日天气甚好,未能陪你一起用午膳,也不知你会否失落。 反正,我是十分失落的。 下次若是仍然政务繁忙,阿茴又实在想见我想得紧,便带着我喜欢吃的点心,做一回那敲响书生房门的小狐妖,好不好? 沈砚。” 看着这一个个“言辞恳切”的字,她甚至都能想象到沈砚写下这封信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定是面上委屈,却又心中带着欢喜的。 盈盈笑意在她眸中荡漾开来,阮清茴唤来青鸾,将信纸重新放好递给她,“去找个精致的匣子,将这信放在里面。另外,派云檀去让御膳房准备一份如意卷给我带来。” “是。”青鸾接过信封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已经将一半劄子批阅完毕的沈砚,正蹙着眉间专心致志地批阅下一本。 周全安轻步上前禀道:“陛下,娘娘过来了。” “阿茴?”他抬起眸来面色一喜,立即放下毛笔站起身来,“快让阿茴进来。” 阮清茴带着身后的青鸾一同进了文德殿,还未开口说话,便被匆匆上前迎接的那人抱起来转了个圈儿。 “陛下...” 好在她已经习惯他每次突如其来的举动,因而这次才并未受到惊吓。 沈砚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自听到她来看望自己起,嘴角就未曾合拢过。 此番更是抱着她久久不撒手,就这般仰头望着她道:“ 阿茴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来文德殿看我,我好高兴。” “陛下都如此暗示我了,我若是还不来,怕是陛下就该生气了。”说罢,她又拍了拍他的肩,难为情地让他赶紧放自己下来。 阿茴向来脸皮薄,他知晓的。虽然仍想继续抱着,一直一直抱着,但又不想让阿茴不开心,便只能暂且先将她放下。 “青鸾。” 阮清茴唤了一声,随即青鸾上前,将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她。 “陛下不是说想吃点心了?”她走到书案前,将食盒盖子打开,“我命御膳房准备了如意卷,陛下来尝一尝?” “我还以为阿茴不晓得我喜欢吃什么呢,没想到阿茴都是不动声色的记在心里。”他笑着冲殿内的宫人们摆了摆手,众人便默契地退了下去。 阮清茴拿起一个,递到他嘴前。 沈砚微微后仰,眸中闪过一丝戏谑,笑道:“还是阿茴先尝尝吧,看看甜不甜。” 眼前的美人并未察觉他的想法,听话地将如意卷送入了她自己口中,认真品尝它的味道。 “嗯...”她点点头,“御膳房做过多次,这次与以往的味道并无区别,依然很甜,陛下会喜欢的。” 沈砚眉梢微挑,唇角的笑意更甚,“是吗?那我尝尝...是如意卷甜,还是阿茴甜。” 话音刚落,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他话里是何意,便被一双柔软的唇瓣含住了檀口,彻底堵住了一切话语。 如意卷的香甜弥漫在二人唇齿之间,那人似乎要尝尽她嘴里所有的甜份,湿滑的软舌在她口腔里肆意扫荡,甚至勾缠着她的不放。 沈砚像是对待美味的食物一般,温柔辗转,细细品尝。就是不知,他品尝的到底是那如意卷,还是美人的一双樱唇。 良久,阮清茴有些喘不过来气了,他这才念念不舍地将她放开。 指腹拭去她嘴角晶莹的液体,沈砚忽而轻笑了声,“阿茴说得没错,的确很甜。” 第8章 关心。 平日里在仁明殿亲密倒没什么,可这里是文德殿啊,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 如此严肃端正之地,怎能...... 阮清茴低垂着头,向来最是喜欢红的耳朵此刻就差滴血来了,她咬了咬嘴唇,小声怨道:“早知陛下如此胡来,我就不来看陛下了。” “别啊阿茴,你可不能不来看我。”沈砚赶忙将她拥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脑后,“我就是看你第一次到文德殿来,一时高兴就...阿茴别生气,下次我忍着点儿。” 才没有下次了,她心道。 “陛下赶紧吃如意卷吧,放久了就不好吃了。”阮清茴轻轻推开他,转身将那盘如意卷拿出来放置书案上。 见她似乎不生气了,沈砚这才松了口气,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味道仍是他喜欢的那个味道,确实甚甜,也不知到底是食物本身的甜味,还是心理原因作祟,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心旷神怡的气息。 正当吃下最后一口,阮清茴突然转过身去,掩唇咳嗽了几声。 帝王的眉间霎时蹙起,担忧之色立现于眸底,“你昨日也是这般咳嗽,莫不是真感染了风寒。不行,我得叫医官来给你瞧瞧。” 她本想说不用了,可还未开口,周全安便已经被他唤了进来,只听他道:“全安,去请医官院的王医官即刻过来,路上不得耽搁。” “是。” 周全安离去后,她知晓此时阻止也来不及了,便没再说什么。其实她大概也知晓自己是感染了风寒,只不过尚不严重,打算回去后让青鸾去御药院抓些药便可。 毕竟她方坐上后位不久,实在不想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折腾医官专门跑一趟,以免给前朝那些言官谏臣口中落下话柄来。 皇帝的宠爱向来是把双刃剑,若是得了这般宠爱,却不在方方面面做得尽善尽美的话,是最容易让群臣诟病的。 若只是弹劾她自己倒也没什么,可她怕的是,沈砚这么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到时候却要被说为美色所迷,没了分寸忘了规矩。 偏偏这些也不能对他坦白,依他的性子,是定不会在乎那些大臣们对他家务事的评价的。 可他不在乎,自己却是在乎的。阮清茴不想因为自己某方面未能做好,便连累沈砚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明君之衔,因此而烙上一个污点。 这般深重的心思,也只能埋在心里时刻警醒自己,今后务必在各个方面都要做得尽职尽责,尽善尽美才行。 “阿茴,你在想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阮清茴抬起眸来,冲他牵起嘴角,“我在想,我为何会感染风寒,明明每次午睡时我都是盖了薄毯的,夜里睡觉也从未踢过被子。” “这还能是为何?”他拉过她的手握进掌心里,若有似无的轻轻摩挲着,“许是你吃了冰的又喝了热的,又或者,你吃了太多冰凉的食物,外面天气又如此炎热,冷热一交替,这不就感染风寒了吗?” “也许是吧。” 她其实并未对原因有所怀疑,只是找了个由头回了他的话而已。 不过他倒也分析得不错,自己近日的确是吃了些从冰鉴里方取出来,还冒着寒气的食物,而后又在睡前或睡醒后喝了些温水。 本以为食物都已经消化了,再喝温水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还是感染了风寒。 无法,也只能好好吃药,祈祷它快些离开自己了。 正想着,周全安已经带了王医官过来,“臣参见陛下,参加皇后娘娘。” “免礼免礼,王医官,快来给阿茴看看她是不是感染了风寒。” “是。” 隔着一层布料,王医官按在她手腕上仔细把着脉,沈砚在一旁看着面露担忧。 半晌,只见他收了布料,后退一步拱手作揖道:“回陛下,娘娘的确感染了风寒,不过尚不严重。臣开个方子,每日喝两次药,一共喝五日便可。切忌勿吃寒凉食物,门窗不要大敞,以免再次受凉。” “好,知道了。”说罢,沈砚冲周全安招了招手,“全安,带王医官下去领赏。” “臣谢过陛下。” 二人离开殿内后,帝王撇下嘴角叹了声气,伸手在那白嫩的脸颊上捏了捏,“你呀,我昨日就说要请医官来看看,你非说不用,你是不是要拖到风寒越来越严重,你才肯让医官来给你诊断?” “我,我不是...” “对,你不是,我看你就是存心想让我担心。” 阮清茴垂下头来,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他坦白自己内心的想法,便只好一言不发地乖乖接受他的“批评”。 然而那人又怎么舍得批评她呢,方才所说不过是气她生了病也要逞强,可眼下见她这副低眉顺眼的委屈模样,心里那一点点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他起身将她拉起,嘱咐道:“你现在啊,赶紧回去乖乖喝药,晚上我来检查。” 提到晚上,她忽地想起来一件事不得不说,“陛下,不如这几日你睡在福宁殿吧。我感染了风寒,会传给你的。” “这有什么的?一个小小风寒而已,我的身体可没有阿茴这般脆弱。” 夫妻分房睡乃是和离的开端,他才不要同阿茴分开睡呢,沈某人如是想。 可面前的美人明显要坚持自己的提议,她微蹙着眉间耐心劝道:“陛下,龙体安康也属国家大事,若是因为我而让龙体受损,进而影响了朝政,我如何担待得起这罪责? 陛下就算不为我想想,也得为你自己想想啊,生病很难受的,我自己一人难受便好,陛下何必要陪着我一起呢?” 闻言,沈砚扁起嘴唇小声嘟囔:“阿茴越来越像母后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阮清茴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话间,的确有几分教育的意思。若是换作旁的帝王,早就以大不敬之罪给治了。 可偏偏也只有沈砚,才会像眼下这般微微低着头,扁起嘴一副被教育过后的委屈模样。 当下心一软,她便叹了口气道:“陛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的身体也跟着我难受。” “所以......阿茴是在关心我?”沈砚抬起眸来朝她望去,方才满脸的委屈已然不见。 阮清茴牵起唇角,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阿茴是在关心我。”他蓦地将美人抱住,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窝蹭了又蹭,“方才阿茴那番话,我还以为阿茴是不想自己承担罪责,心里还难过了一小会儿呢。都怪那些规矩礼教,让阿茴总是不敢直白表达心意,以后我可要多多激你几次。” 本是任谁听了都会泛起一丝感动的话,可这话落在自小熟读《女诫》的阮清茴耳朵里,便别有一番意思了。 她轻轻推开沈砚,犹豫了一瞬,细声问道:“守规矩懂礼教...不好吗?” 许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愣了愣,沉吟片刻,“也不是不好,只是...我希望阿茴更能遵从内心真正的想法,而不是将自己的言谈举止,全部锁于条条框框的规矩里。” “可是陛下在面对前朝众臣的时候,也是如此啊。” “所以啊...”他弓下腰来同她对视,浅浅笑道:“我把真正的自己只给阿茴看,因此希望,阿茴待我也是如此。”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炸裂开来,阮清茴蓦地移开视线,脸颊火烧般滚烫灼热,方才在讨论什么话题,这会儿已全被她忘在脑后。 随即,又见他直起身子,抬手轻捏自己的耳垂缓缓摩挲,“阿茴先回去喝药吧,夜里我仍去仁明殿。不过阿茴担心,我便只在偏殿睡,只要能陪在阿茴身边便好。” 她匆匆福了礼,转身走到桌案前收好食盒,直至走出文德殿,她那颗小脑袋也自始至终未曾抬起来过。 见她羞得落荒而逃的样子,沈砚不禁笑得越发开怀,真希望如此时光,一眨眼便已共白头。 * 夜里,沈砚果然来了仁明殿。 用过晚膳后,青鸾将煎好的药端来,阮清茴正要接过,却被他给抢先接了去。 “来阿茴,我喂你。”说着,他便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又递到她嘴边。 “陛下...” 她看了一眼殿内伫立着的八个宫人们,实在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你侬我侬。 沈砚知晓她脸皮薄,于是干脆屏退了众人。反正这药他是一定要喂她喝,只有自己亲自喂了他才能放心。 对面那位病人也知晓自己拗不过他,索性此刻殿内也无其他人,她便倾了身子,就着他的手喝下一勺药汁。 “苦吗?”他问道。 其实是苦的,但若是她如实答了,想必他又会让宫人去拿蜂蜜过来。阮清茴实在不想将喝药一事弄得这般麻烦,便摇了摇头,回了句“不苦”。 那人放下心来,接着喂她喝药。一勺又一勺,小半个时辰后,药碗终于见了底。 唤来青鸾拿走药碗,阮清茴正欲开口让他去洗漱,谁料樱桃檀口甫一张开,便猝不及防地被他塞进一颗梅子糖。 只见他盈盈笑道:“我知晓药是苦的,也知晓阿茴不会同我说,因此事先准备了梅子糖,给阿茴去去苦味儿。” “阿茴,甜吗?” 第9章 羞耻。 阮清茴嘴里含着那颗梅子糖,酸酸甜甜的味道浸入味蕾里,也浸入了她心里。 笑意在烛光下蔓延开来,只见她点点头,一声语调轻软的“甜”从口中传出。 “甜就好,那我去洗漱了,你好好休息,裹紧被子千万别着凉了,知道吗?” “嗯,陛下也是。” 沈砚本想再同她亲昵一会儿再走,可她如今感染了风寒,自是不会同意的。 无法,他便只好先忍耐几日,待她病愈之后再好好同她亲近。 阮清茴喝下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沈砚离去后不久,便有些许困意涌入脑中。她命青鸾熄了烛,随后早早的便歇下了。 从御池回来,沈砚前脚方踏入偏殿的门,后脚身后便响起了敲门声。 “陛下,娘娘命奴婢来服侍您宽衣。” 他并不是对每个人的声音都有印象的,但却将阿茴身边的人记得很是清楚,因此他一听便知,门外说话的是那位阿茴救下的婢女云檀。于是未作他想,便允许她进来了。 云檀进来后始终低垂着头,同所有见到他的婢女一样,行为举止也是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 也不知是否因为太过紧张,导致她在为他宽下外衣后,正欲走上前解开腰封,却蓦地脚下一绊,差点摔在地上。 是沈砚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长臂穿过她的腰际,生生阻止了她扑向地板的结果。 “小心点,这般毛毛躁躁的,今后如何服侍阿茴?”他收回手臂,俊朗的脸上面无表情,甚至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 听起来似是指责的话,实际上却是平淡无波的语气。是了,除非特别情况,他向来是不会同宫人们发火的。 云檀心里自然也是知晓他并未生气的,然而面上却神色慌张地往地上一跪,“奴婢知错,请陛下责罚!” “起来罢,今后注意便是了。” “是,谢陛下。” 沈砚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展开双臂继续等她宽衣。云檀抬眸瞄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他面前解开腰封。 四周除了衣物的窸窣声外静悄悄的,殿内突然冷不丁响起一句:“陛下待皇后娘娘真好,奴婢们看了都十分羡慕呢。” 提到阮清茴,他情不自禁地微微勾起唇角,连方才平淡的语气也变得温柔了几分,“阿茴是朕的发妻,朕自然要待她好。” “娘娘真是有福气,能得陛下如此欢喜,看着娘娘开心,奴婢们也十分高兴呢。” 最后一件衣服宽下,沈砚坐在床边任她脱靴,“只要你们将阿茴服侍好了,朕也可将你们出宫的日子提前,许一门好的婚事给你们。” “奴婢谢过陛下。”云檀福礼。 随即又走到香炉边,点燃了一块香放进去,“陛下,这香有安神的功效,能让您夜里睡得好些,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沈砚嗯了声,她便垂头退了下去。关上殿门后,云檀回望了一眼,缓缓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 阮清茴的病已有四日,不知为何,喝了四日的药怎么着也该有所好转了,然而她却是一日比一日严重。 头前只是咳嗽而已,未曾想第二日便起了烧,好在烧得不是特别厉害,第三日又降下去点儿。 这几日她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伴随着全身乏力连起床都做不到。沈砚每日下了朝便往仁明殿赶,连劄子都是在她床边批的。 一张搬过来的书案就放置在离床榻两米之处,他每批完一个劄子,就要抬眸看她一眼,生怕她有不舒服而自己却未照顾到。 到了夜里,他原想把床也搬过来,可阮清茴怎么也不允许,怕自己把风寒传染给了他。 她如今正在病中,沈砚自然是拗不过她的,便只好同之前一样回了偏殿休息。 云檀每日都会过来为他宽衣,自从上次大着胆子同他说过话后,这几日她便时常会借着安慰他的名义,找些话来说。 她这个人说话一直是细声细语的,为他宽衣的动作也向来是温柔细致,同她聊过几句后,心情虽算不上彻底放松,但眉间到底是舒坦了几分的。 尽管如此,沈砚也从未往别处想过,只是觉得阿茴救了个不错的丫头,再无其他。 云檀每日退下前为他点的那香,安神的效果的确十分明显,每次躺下没多久,便有些许困意袭来。 也多亏了这香,才让他在每日对阿茴的担忧之下,不至于失眠而耽误了上朝议政。 今日已是阮清茴生病的第五日,如王医官所说,她今日的确好转了许多,至少烧已经完全退下,气色也比前几日要好了不少。 只是,仍然有些咳嗽。 沈砚下了朝一如往常去了仁明殿,同她用过午膳后又亲自喂她喝了药,接着便屏退了宫人,扶她上床午憩。 给她掖好了被子,他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见他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启齿的模样,阮清茴干脆直接问道:“陛下,你是想说什么吗?“ 沈砚垂眸踌躇了片刻,倾下身子来冲她眨了眨眼,“阿茴,我可不可以也上去同你一起睡啊?” 原来他想说的是这个,这哪里值得他欲言又止? 于是她柔声安抚道:“陛下,我的风寒还未痊愈,仍是有传染的风险的,过几日好不好?” “可是...可是我忍不住了...” 阮清茴不解,“什么忍不住了?” 他抬眸凝视着她,抿了抿唇,随后从被子里拉过她的手,缓缓伸向了自己忍不住之处。 掌心的灼热顿时传来,把她烫了个正着。她猛地抽回了手,立即将被子盖到头顶,以掩饰她此刻的面红耳赤,羞怯难当。 “阿茴,我不是故意要如此的。”被褥外的那人仍在轻声解释着:“我也不知为何,许是因为先前日日同你亲近,一下好几日不曾碰你,我近日总是心痒难耐。” “原本我也是难以启齿的,可是...可是我真的难受...”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听着似乎还带了几许委屈。 阮清茴又不是男子,她哪里知道这种事情若是一直忍着,除了会带来胀痛之外,还会对身体某个器官有弊处。 此时此刻,她只晓得自己的脸比那冬季里的手炉还要烫。没想到他欲言又止的竟然是这种事,这让她该如何回应? 见她一直蒙在被子里不说话,沈砚当她是害羞得紧了,便也不想再勉强她,随即叹了口气道:“阿茴你休息吧,我先去文德殿处理政务了。” 这话落在阮清茴的耳朵里,自然而然便以为他是生气了,于是想也不想,在他起身准备离去时,当即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一张面色通红的脸从被褥里探出来,垂下眸子不敢同他对视,“你...你要我如何做呢,我......我可以试一试。” 嗡的一声,沈砚登时脑子炸开。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感谢前朝那些大臣们,将这世上最完美、最温柔、最可爱的女子送给他当妻子。 他也从未有一刻,心血如此躁动。仿佛滚烫的岩浆替换了他全身的血液,流动着的红色液体里,正咕噜咕噜冒着沸腾的泡泡。 “阿茴...”帝王不自觉吞咽了一口,低声问道:“你当真要试?” 说出那句话就已经够让她羞耻难当了,偏偏这人还要再问上一遍,反正她是不会再说第二遍了。 于是她一言不发地将手抽回,却又蓦地被他握住,沈砚将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摊开,轻轻捏了捏她粉红色的掌心。 那人抬起眸来,微展唇角,“阿茴,我教你。” * 阮清茴的午憩没能睡得成,尽管一炷香之前沈砚已然离去,可床榻之上仍然充斥着暧昧的味道,尤其... 尤其是她的右手掌心,暧昧,却又难闻。 强烈的羞耻心让她实在难以入睡,回想起方才的一切,她觉得自己真是被冲昏了头脑,怎的就答应了这种事? 若是换作以前,哪怕他的身份是自己最亲密的丈夫,她也断然不会答应如此羞耻之事。 可今日却为何偏偏,着了沈砚的道呢? 思绪正飘远之际,青鸾忽而走了进来,“娘娘,周先生又替陛下送信来了。” 说罢,将手中那封与上次一模一样的信封递给了她,随即便退了下去。 阮清茴背靠着床头坐起,抽出信纸摊开于眼前,仍是同上次一样清丽秀逸的飞白体,字字落入她眸中。 “阿茴, 数月前,老师作为首相率一众宰执言官向我进谏,称我已即位两年,是当该册立新后为天下女子表率,辅佐我处理内廷之事。 我虽接纳了他们的建议,却并未对自己的新后有所期待,可如今看来,我属实该当好好谢一谢老师及众臣,将这世上最好的女子送到了我面前。 阿茴,你今日甚是可爱,我尤为欢喜、十分欢喜、极其欢喜。 总之,无比欢喜你。 沈砚。” 望着这一连串的欢喜,阮清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总觉得自己嫁的不是一个丈夫,而是一个尚未弱冠的天真少年。 但她也同样知晓,沈砚所有直白的情绪,都只会展露给自己一个人看。而外人面前,他仍旧是那位威严圣明,不可侵犯的君主。 夜里,二人一同用过晚膳,沈砚又同她腻歪了好一会儿,这才念念不舍地去了偏殿。 他也不知为何,明明午后才发泄过一次,可一触碰到阿茴的身子,便控制不住地想同她亲近。 以前他从未如此过,自己虽与清心寡欲沾不上边,可也不会如此这般欲求不满。到底是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人,沈砚很快便意识到此事不对劲。 不过今日已经太晚,他便决定明日再派全安去查一查。 想罢,云檀在这时一如往常来给他宽衣,只是这一回,她却是换了步骤,先点香,后宽衣。 这两步换一换也没有什么区别,沈砚也就并未在意,自顾自伸展了双臂等她宽衣。 “陛下...”云檀缓缓脱下他的外衣,柔声问道:“奴婢有一个请求,不知可否求陛下应允了奴婢。” “你且说说看,若是大事,朕还是得同阿茴商量。” 她走到沈砚面前,动作格外缓慢的解着腰封,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云檀抬起眼波流转的眸来,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侧,“奴婢有一位心上人,曾对奴婢有过恩情,奴婢想对他报恩,不知陛下可否下一道旨意,将奴婢嫁与他?” 腰封啪嗒一下掉落在地,他身上的衣服也随之散开来,沈砚正想开口说话,一只柔软的手却猝然搭上了他的肩。 “陛下...奴婢想报恩,陛下可允?”那吴侬软语回响在自己耳边,不知为何,十分干扰他的神智。 他蹙眉挥开那只手,此刻只觉得浑身燥热,头脑不清,早已充斥整个殿内的“安神香”争先恐后地钻入他鼻子里,使他身体越发滚烫起来。 唯一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这香一定有问题。 第10章 出事。 “陛下,您要了奴婢吧,奴婢对您一心一意,不要名分不要财帛,只要能陪在陛下身边就够了!” 云檀破罐子破摔直接抱住了沈砚,只要今夜成功了,无论陛下记不记恨自己,他都得收了自己充入后宫。 谁让陛下想做明君、谁让前朝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谁让皇帝的家务事也是国事?此等之事若是闹得人尽皆知,便是有损皇家脸面,前朝那些谏官一定会大做文章。 只要她入了后宫,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法子让陛下多看自己一眼。 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甚至此时此刻她仍觉得胜券在握,可她唯独没有算到,眼前这位九五之尊对皇后的心意,是何其坚定。 “滚!” 随着一声怒吼,沈砚一把将她推到地上,而后强撑着身体的不适,朝门外宏声唤了两句全安。 然以往一直守在门外的周全安,此时却不知去了何处,久久不见动静。 “陛下,您不用叫了。”云檀拍拍裙摆上的灰尘,淡定地站起身子,“周先生已经被奴婢支走了,没一两个时辰,他是不会回来的。” 没了周全安,这周围还有皇城司守卫。以往阮清茴脸皮薄,因此每到夜里,他便会让仁明殿周边的皇城司离得稍远些。 不想这个决定竟无意中帮助了云檀,此刻的皇城司需得在殿外高喊,方能迅速赶来。 沈砚正欲上前推门,却不想自己方迈出两步,浑身的骨头陡然一阵刺痛,直疼得他双腿一软。 云檀慢悠悠蹲下,再次抚上他的肩,轻笑了声,“陛下,今日的香奴婢加大了剂量,您若是小半个时辰之内不行事......” 她凑近到他耳边,似妖魅蛊惑般低声道:“身子会受不住的。” 因熏香作祟,肩膀上的那只手不断传来灼热的温度,耳边若有似无的气息也无不在挑逗着他的神经。 心血越发躁动不安,喉间也干涩得厉害,看着面前缓缓靠近的女子,他竟有些扛不住了。 “陛下…”云檀攀上他的脖子,朝眼前那双唇瓣徐徐凑了过去。 突然,一道强力将她猛地推倒在地。 只见沈砚似乎是屏足了力气迅速爬起,直接将桌上的茶盏全部挥下,汝窑白瓷就这样碎了一地。 云檀也被他的反应给惊着了,她自己下的剂量自己再清楚不过,现在他应该浑身刺痛了才对,怎么会…… 还未来得及思考出答案,便见那茶盏甫一碎裂,沈砚立即捡起一块碎片划向自己的手臂。 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小臂滴落,整整三寸多长的伤口皮肉外翻的伏在手臂上。 她着实没有想到,他竟会为了不让自己得逞,而对自己的身体如此狠得下心来。 目瞪口呆的同时,云檀也似乎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身体里的药性随着血液的流出稍微缓和了些许,方才已近混沌的意识,也因手臂上不断传来的疼痛而逐渐清醒。 沈砚闭目深吸了两口气,心头上的躁动才总算稳定了下来。 他掀起眼帘,朝地上那脸色苍白之人幽幽望去,眸里的怒火与狠戾毫不遮掩。若是换成一把火,怕是此刻云檀早已被烧得只剩灰烬。 直至现在她才忽然知晓,原来天子再是脾性温和待人宽厚,可发起怒来,依旧会伏尸千里。 因为狼终究是狼,再是温顺,也仍然是狼。 * 阮清茴是在睡梦中被青鸾叫醒的。 那丫头一脸慌慌张张地说陛下出事了,她瞬间睡意全无,忙不迭地下床便要往偏殿去,连鞋子也未来得及穿。 还是青鸾拦住她,硬是给她穿好鞋子披好外衣,才同她一起往偏殿赶去。 她到的时候,殿外已经围满了皇城司,里一层外一层,就连原本该守在殿外的内侍宫女们,也都在门外跪了一地。 包括陛下的心腹周全安在内。 阮清茴被这阵仗吓得不轻,心想着陛下定是出了大事,不然不会调动如此多的皇城司,于是连忙拔足跑进殿内。 迈过了门槛,满屋子的医官向她作揖,越发让她心里没底。 “陛下呢?”这话问出来她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医官们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来,那床榻之上闭眼昏迷的沈砚就这般出现在她眼前,而他最信任的王医官,则正坐在床边给他扎着针。 怎么会这样? 几个时辰前还一脸不舍地抱着她撒娇的人,怎么现在就陷入了需要扎针程度的昏迷? 还有那只手,她看得清清楚楚,沈砚暴露在外的左手臂上缠着一整个小臂的纱布。 这几个时辰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阮清茴很想上前询问情况,可她心里也知晓,此时是万万打扰不得的,便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唤来周全安去堂内去询问缘由。 一炷香的时间,周全安将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全部告知了她。 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今日夜里,他本以为云檀是如往常一样来给陛下宽衣的,然而云檀却破天荒的同他攀谈了两句,话里话外暗示着,自己是奉皇后之命来“伺候”陛下的。 周全安自小便被送入了宫里,后宫娘娘们争宠的手段他见得多了,娘娘们在怀有身孕亦或是身子不佳时,为了能巩固自己在宫里的地位,便会将自己信任的婢女送到皇帝身边。 虽然如今这后宫里没有别的娘娘,可保不准陛下哪日就宠幸了哪位宫女舞娘什么的,因此皇后娘娘用这招也是情理之中。 周全安如是想着,便在听懂她的暗示之后,很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好方便陛下行事。 可是没想到,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仁明殿外的皇城司突然纷纷出动,全部都在往偏殿的方向赶去,他这才知道出了大事。 赶到偏殿时,恰好看见云檀满眼不甘心地被侍卫架了出去。再然后,便是坐在殿内略显狼狈又浑身戾气,手臂上还压着浸满血的棉布的沈砚。 到底是宫中老人又打小跟着陛下,他霎时便猜到了方才殿内发生了何事,连忙召了翰林医官院所有医官来,而自己则率着众人跪在外面认罪。 这便是他所知道的始末。 阮清茴听完这一切,不可置信与怒不可遏在眸中夹杂,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内疚。 自己当初看云檀可怜,便好心将她收作贴身婢女,没想到自己竟是引狼入室,开门缉盗,最终害得陛下至此! 她闭上双眸缓了几口气,王医官也在这时走了过来,禀道:“娘娘,陛下吸入纵欢香过多,导致气血逆流,经脉不通,这才陷入了昏迷。 不过娘娘放心,臣已经扎过针了,陛下的病情也稳定了下来,明日便会苏醒。至于皮肉伤,并未伤及骨头,陈医官也已为陛下缝合,过些时日便会开始结痂。” “纵欢香?” 她眉间一沉,方才从周全安的叙述里,她只知道云檀用了特殊的法子勾引陛下,却不知到底是何。 现下听来,想必就是这个什么纵欢香了。 王医官颔首回道:“是的,这香常用于民间勾栏瓦舍,青楼火炕之类的声色场所,不过一般用的剂量并不多,若是一下子用猛了,很容易有性命之忧。” 怪不得。 怪不得这几日,沈砚总是对她……以往他也偶尔来缠上一会儿,但绝不是像这几日一般硬生生忍着,还总是忍不住。 原来都是这香在捣鬼。 阮清茴暗暗捏紧了拳头,一向重礼知规的她,此刻却恨不得要将云檀这蛇蝎之人,施以杖刑才好。 送走一屋子的医官后,她让殿门口跪着的内侍宫女们,以及周围的皇城司都散了,自己则留下来彻底照顾他。 沈砚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嘴唇发白,毫无气色,与平日里总爱粘着她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素来活泼的人,如今气力尽失的躺在这里一动不动,阮清茴心中控制不住地内疚自责,又十分难过。 若不是她识人不明,他也不会受今日之罪。 想着想着,两行热泪便不可避免地淌了下来,再之后,眼泪便一发不可收拾,如取之不尽的泉水一般不断从眼眶里涌出。 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便只能深呼吸几口气,试图让剩余的眼泪憋回去。 心情好不容易终于平复下来,耳边猝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阿茴,别哭…” 她蓦地抬眸望去,只见沈砚半阖着双眼正看着自己,那双苍白的嘴唇也挂着有气无力的笑容。 “陛下,你醒了!”阮清茴惊喜道:“我这就去叫医官来!” 方要起身,那人却又用虚弱的声音喊住了她,“阿茴…” 沈砚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来,她赶忙握住,只听他道:“陪我待一会儿…见到阿茴在我身边,我便放心了…” “陛下…都是我不好,我…” “阿茴。” 他抽出那只右手,擦去她眼睫上仍挂着的泪珠,冲她笑了笑,“不用说了,不怪阿茴。” 话音方落,鼻头顿时一酸,眼眶里再次涌上泪来。她缓缓弯下身子,侧首躺在他胸膛上,被那只完好的右手轻轻拥着,当真再没说话。 良久,收拾好情绪后,她这才出声问道:“王医官说你明日才会醒来,怎的这个时候就醒了?要不我还是叫他来看看吧?” “不用。”沈砚将她正要起来的身子轻轻按下,下颌在她发顶不住摩挲着,“我已经好很多了,不用叫他。阿茴,我梦里听见你在哭,心里慌乱便醒了,没想到你真的在哭。” “陛下出了如此事故,我心里自然是难过的,哭一哭难免的嘛,陛下还笑我…” 他抬起她的下颌,让她与自己对视,“我没有笑你,只是第一次见到阿茴哭,心里甚是慌乱。不过,阿茴为的是我,因此我心里,倒是也有几分开心的。” 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油嘴滑舌,阮清茴终于笑了出来,嗔了他一眼,嘴上却并未说什么。 “阿茴。” “嗯?” 沈砚收敛起笑容,垂眸轻捏她的软手,默了片刻后,抬眸忽道:“有一件事,可能与今日之事有关。不过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是否真实,你还是应该从云檀口中亲耳听见。” “阿茴,明日同我一起审云檀吧。” 第11章 审讯。 歇息了一夜,沈砚的身体恢复了许多。因手上有伤,便向大臣们告假了一日。 他同阮清茴坐在正堂内,居高临下地望着方被皇城司带上来,跪在地上的云檀 昨夜经历那事儿的时候,他便觉得这女子定是个疯的。 而今一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女子在刑部大牢里被关了一夜,明明知晓自己是断然无一生路的,可那张脸上却不见分毫绝望与恐惧。 她镇定地跪在地上,仿佛她只是犯了一个很小很小的错似的。 沈砚沉下眉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连带着声音也是冰冷至极的,“你可知晓,对朕下药是要诛九族的,你就不怕因你个人行为而连累了家人吗?” 云檀抬起下颌,直直朝他望过去,“失败了才连累家人,奴婢当时,并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一个胜利者,而非今日跪在这里的失败者。 连那眸子里,都是满满的骄傲自负,以及……不甘心。 果真是个疯的。 沈砚眉间的阴云愈发重了,一旁的阮清茴看着,担心他此刻的怒气会影响到他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便连忙出声替他审问。 “云檀,本宫问你,纵欢香你是何处弄来的?” 云檀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冷笑了声,“娘娘想必已经有了答案吧,何需还问奴婢呢?” 没错,她的确已经有了答案。 自从将云檀调来仁明殿做事后,自己从未派给过她需要出宫的差事,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 她是托人出宫采购的。 “那好。”阮清茴又道:“本宫再问你,是谁给你买的纵欢香?” 本以为她不会这么容易就告诉自己,没想到她直接就把人给供了出来,“是尚衣局的刘姑姑。” 此话一出,在场二人具是心中大震。 阮清茴不可置信地问道:“刘姑姑?她不是同你有矛盾吗?她为何会替你买纵欢香?” 话音方落,眼前那人却突然笑出声来,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眼尾都泛起了点点泪光。 沈砚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递给周全安一个眼神,于是周全安上去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掌掴。 “娘娘问话就好好回答,再敢发疯,小心你这张嘴!” 云檀捂着脸颊狠狠剜了他一眼,接着打鼻腔里哼了一声,“娘娘,奴婢已经将话说得这般明白了,您还未听懂吗?” “刘姑姑和奴婢之间从来就没有过矛盾,之前那一切,不过是奴婢和她演给您看的一场戏罢了。若是不演这么一场戏,您又怎么会收我做贴身侍婢呢?” 得知真相的阮清茴微张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己当初就是看她可怜,这才收了她带在身边。 可原来,自己的好心从始至终都是被她利用的工具而已。 自己怎么这么蠢,连别人的不怀好意都看不出来,还上赶着去给人家利用,把最疼爱自己的人害得差点丢掉性命! 她阮清茴还有什么资格做一国之母? 沈砚看出她的心思,在她胡思乱想时,及时握住了她的手,“阿茴,我有些饿了,想吃你做的枣泥糕,阿茴去做给我吃好不好?” 她知晓他这是在故意支开自己,也知晓支开自己是为了她好,因此她并未拒绝,点了点头,随后便起身离开了仁明殿。 阮清茴前脚刚走,周全安后脚就屏退了殿内的宫女们,顺便关上了所有的殿门。 屋外的烈阳透过窗格子一道道照射进来,却始终无法照进,他们三人所处的阴影里。 沈砚站起身,走到身后的画窗前,阳光铺瞬间了他满身,细小的光晕在他肩上跳跃起舞。 不知为何,云檀却在那被暖阳包裹的背影里,蓦地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半晌,只听他沉声问道:“阿茴感染风寒一事,是你做的吗?” 她稍稍一愣,确是没想到,沈砚竟会猜到这一层。 可如今她已经是死路一条,承认与不承认也没有什么区别,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扬起下颌回了声“是”。 “如何做的?” “娘娘每日都有午睡的习惯,我便趁她午睡的时候,往冰鉴里多加一桶冰,然后拉下她的薄毯对着她的背扇风,在她醒时递给她温水喝。” “当然,这些还远远不够。我还会给她做很多寒凉的食物,又将殿内的窗子全部打开,确保阳光无时无刻都能照射到她。” “如此一来,冷热交替,不出几日她自然就病了。然后,便是在青鸾煎药时,趁她不在偷偷加入性寒的药材,不过也就两日而已,之后仍是原来的药。” “毕竟,我想要的只是时间,从未想过要将娘娘害成重病。” 听完,沈砚伸手握住窗棂,云檀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看见那只未曾受伤的右手,此时却捏得骨节泛白。 少焉,又听他问道:“你原本,计划的时间是多久?” “三日。”她直接了当地答道。 “我原本并不想伤你的身体,可这三日内,你除了欲.望有所增强之外,无论我如何与你肢体接触,你都从未有过想碰我的意思。” “我没办法,只能在昨日加大了纵欢香的剂量。可是没想到……我还是失败了。” 说到此处,云檀暗暗咬紧了牙。她是真的不甘心,虽说论美貌她的确比不上皇后,可她也并未输得太惨。 况且,她又不是想取而代之,哪怕只是给她一个美人她也愿意啊。 自己这般容貌,配一个美人之位简直绰绰有余,可谁想…… 沈砚收回右手背在身后,再次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何供出刘姑姑?” 说起她,云檀眼里倏尔冒出恶毒的光,只见她缓缓勾起唇角,用极轻松的语气回答他:“反正我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何必要讲这个义气呢?” “听说地狱很冷,拉个人陪我,不是正好吗?” 他回过身,面无表情地静静望着那张,姿容上等不乏昳丽,然笑容却阴冷得让人胆寒的脸。 良久,他轻启薄唇,“谁说,朕要让你死了?” 第12章 画画。 云檀不知他此话是何意,自己蓄意伤害龙体凤体,不要她死,难不成还能让她活? 不过,她很快便知晓了答案。 不是活,而是生不如死。 “全安。”沈砚唤了声,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她,沉声道:“带下去,在面上刺下罪字,送入宝恩寺削发为尼,无圣令永不得踏出寺庙半步。” 话音方落,她顿时浑身一震,方才的疯狂与无畏眼下全然不见,睁圆了双眼慌乱无措。 死亡于她而言不过是眼一闭的事情,因此她不怕。 可刺字是永远烙印在身体上的屈辱,让她这般屈辱的活着,还不如让她一死了之! 然而入了宝恩寺,死便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被强行削发为尼的女子有几个还活得下去?可宝恩寺里又有几个死得成的?那地方,就是专门用来让罪人好好活着,屈辱一生的。 不,她不能去!她宁愿死也不愿遭受这般屈辱! 周全安唤来皇城司拿人,侍卫方一推开殿门,便见云檀忽地起身,抬脚就要往那殿内的柱子撞去。 还好侍卫首领眼疾手快,掏出随身令牌用力一掷,刚刚好打在她的后颈上,云檀当即便晕了过去。 沈砚不耐地摆摆手,侍卫们便拖着她退了出去。 门外的阮清茴神色复杂的看着晕过去的云檀被拖走,而后接过青鸾手中的枣泥糕,独自一人进了殿内。 挥手屏退了周全安,她坐到沈砚身旁递上枣泥糕,什么话也没说。 见她沉默,他便以为是自己发怒的模样吓着了她,于是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罚得重了些?” 她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摇了摇头。 “那是......从未见过我如此生气,被吓着了?” 她依然摇头,垂下眸来顿了片刻,低声道:“我只是......只是很自责。” 倒也难怪她自责,任谁都不愿因自己的过错,而连累自己所爱之人受到伤害。 更何况,她所连累之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夏的皇帝。 龙体乃社稷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此番害他差点丢了性命,若当真云檀得逞,届时她就是大夏的罪人,如何能不自责? “阿茴...”沈砚覆上她的手,浅浅笑道:“我知晓此时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减轻你心里的负担。那么,阿茴今后做事便再严谨一些,看人也再全面一些,有些人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长久以往,你必定不会再犯今日之错。” 与阮清茴所对视的那双墨色瞳仁里,不曾有责备、不曾有不满、不曾有失望,唯一有的,便是相信。 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能成为一个百姓歌功颂德的好皇后;他真的相信,自己能做这大夏朝所有女子的表率。 他从来都无比坚信自己能做到,而这份相信,也从未动摇过。 阮清茴心里那份自责愧疚蓦然减轻了些许,她回握住沈砚的手,舒展唇角,轻轻点头。 “嗯,我会的。” * 云檀被刺了字,翌日便被皇城司押着去了宝恩寺削发为尼。 听说,途中她曾几次想要逃跑,可都被侍卫给抓了回来。进了报恩寺后,她整个人更是如同发疯发狂一般,甚至咬伤了来给她剃发的尼姑的手。 后来还是侍卫们齐齐将她擒住,这才顺利剃了发当了尼姑。 自云檀被押走后,阮清茴隔日便下令查检内廷上下人等,但凡是违反了宫规的,无论轻重一律拿下。 再然后,便是根据轻重来施行惩处。情节较轻影响甚微者可网开一面,牢记教诲今后本分老实些便可。 但除此之外的所有人,皆须按照宫规来处置。有被罚了脊杖的、有被罚了鞭刑的、也有被罢为庶民送出京的。 一时间,这后宫上下是人心惶惶。 不过好在当今陛下极不愿处人死刑,娘娘便也不会如此,因此虽是人心惶惶,但却并不妨碍日常工作。 可能唯一对此颇有怨言的,便是陛下了吧。 这几日因为查检之事,阮清茴的书案上每日都堆满了各种事务,简直比文德殿的劄子还要多。 好几回沈砚忙里偷闲来看她,不是见她埋头在一堆纸张之中,便是见她在处治一些犯了错的宫人们,同他讲话最多也不超过三句。 他不免十分后悔自己当初说了那些话,唉,什么做事严谨看人全面,早知道阿茴这般,自己还不如讲些没用的安慰话,让她继续犯错,自己继续帮她善后呢。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想抱抱她都只能等到晚上。 不,有时候连晚上都抱不到! 这几日她总是忙到很晚才上床,有两次他等着等着直接睡着了,白白错失两次同她亲近的机会。 唉,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砚暗暗叹了口气,坐到正在检查账目的阮清茴身旁,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肩膀,“阿茴~你陪陪我嘛。” 阮清茴被他蹭得肩膀直痒痒,无奈地笑了笑,“好~等我看完账目就陪你。” 话音方落,身旁那人顿时泄了气,小声嘟囔着:“等你看完账目月亮都出来了,到时候你又该催我歇息了,哪里会陪我…” 她稍稍一怔,忽然发觉,自己这些日子的确有些冷落他了。虽然他每晚都会宿在仁明殿,但自己总是处理事务到很晚。 偶尔有不晚的时候,也是刚刚好到歇息的时间,她想着沈砚是要上早朝的,因此没说几句话便要催着他歇息。 如此想来,他有些许怨念也是在所难免。 阮清茴放下手中账目,转过身子来冲他微扬唇角,柔声问道:“陛下想要我陪着做什么?” 闻言,他顿时眼前一亮,连眉梢都带了些欣喜,“不如趁着夕阳正好,我来给阿茴画画吧?到时候挂在文德殿,这样我批阅劄子的时候也能看见你了。” “陛下。”她放平了嘴角,转而微微蹙起了眉间,“怎能挂在文德殿呢?大臣们偶尔会同你在文德殿议事,若是让他们看了去,免不了要说你沉湎美色无心政事,陛下不是一向最怕言官教育了?” 沈砚抚着下巴想了想,“也是,那还是我私藏好了。” 说完,便拉着阮清茴起身走到庭院里,命人搬了斜榻过来让她躺着,手把手地给她摆好姿势,而后便照着眼前的美人专心作起画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赤橘色的烫金百花纱裙,与那身后天边的晚霞正好相得益彰。 因近日公事繁忙,故而发髻也是简单的样式,并未着华丽的发饰在上面,只简简单单插了一根步摇,与裙装的明艳恰好相反。 也正是此种对比才更让人眼前一亮,若是全部简约亦或全部华丽,倒失了这一番别有味道。 沈砚的视线在阮清茴的脸上逡巡,这张脸他每日都能看见,抚摸过、亲吻过,可他怎么也看不腻,恨不得时时刻刻,月月年年永远都能见到。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对她说的。 饶是他从不掩藏心中爱意,可有些话说多了,对方也会听得腻。久而久之,对方便不会再将这种话放在心里。 因此他不说,这是他从母后那里学来的道理。儿时他不懂,为何父皇有那么多的妃子,却对当时还是一个郡君的母后那般爱若珍宝。 后来母后同他说,若是对一个人的爱意如深海,那便只能让对方看见一池湖水。若是对一个人的爱意如湖水,那便让对方看见洋洋深海。 彼时他不甚理解,可如今看着阿茴,他忽然就明白了。 要想将一个人长久的留在自己身边,只凭着一腔天真赤诚的爱意是不够的。 有时候,还需要一些小心机。 沈砚眉眼一弯,将画笔放置一旁,“大功告成,阿茴快来看看。” 躺了半个多时辰,阮清茴身上僵得很,听到他说画好了,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活动筋骨。 她揣着好奇心走到案前一瞧,当场就愣在了原地,微张着唇瓣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这画……属实有点难看啊。 “怎么了?”他看着身边人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画得不好看吗?” “……” 岂止是不好看,简直就是奇形怪状,不知所云! 但这话她能说吗?她不能。 于是阮清茴只好委婉地答道:“陛下的风格倒是独树一帜,很是新奇。我父亲也好收藏书画古玩,但是像陛下这样的,我却是从未见过,不知是师承哪位书画大家?” 她发誓,她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一问罢了,并不是真的好奇。 毕竟这京城里的书画大家她都清楚其风格,绝对没有一位是这种……的风格。 然而没想到,沈砚的画竟然真的是别人教的! 只见他一脸骄傲自豪的扬起下颌,绽开笑容,“当然是卫老师,儿时他不仅负责我的诗书功课,就连棋画之艺他也一并负责了,不过…” 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不过老师不让我画给别人看,也不曾我告知我缘由,今儿还是为你破了例呢。” 阮清茴:“……” 竟然是那位两朝宰执,如今的首相卫昭。 竟然是那位文采斐然,以令词名世的第一人卫昭…… 竟然是那位她父亲仰慕许久,国朝公认大学问者的卫昭!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那副不知所云的画,暗自叹了口气,这要是让她父亲和一众士人看见了,估计卫相公的形象在他们心里会彻底崩塌吧。 “好了好了。”沈砚将画递给她,高兴道:“既然是画给阿茴的,那便交阿茴私藏吧。” 阮清茴看着他那满眼的愉悦,实在不忍打击他,只好扯出一个笑容收下了那画。 方将画接到手里,忽而又听见他说:“既然天色已晚,阿茴便早些歇息吧,我回福宁殿去睡了。” 话音方落,她蓦地神色一怔。 福宁殿是大夏历代皇帝独自睡觉的地方,自她入宫以后,沈砚便夜夜宿在她这里,一次也未曾在福宁殿睡过,怎的今日却要去那儿歇息? 第13章 哄人。 阮清茴正要开口询问,倏尔转念一想,沈砚毕竟是皇帝,帝王想去何处歇息哪是她能过问的,遂又闭了嘴,只恭恭敬敬福了个礼。 而沈砚呢,说这话本就是想让她挽留自己,可挽留的话没听见,倒是见着她行了个礼。 这下好了,饶是不想走也得走了。 自己说出来的话,总不能厚着脸皮非要留下,自己打自己脸吧?好歹他也是个皇帝嘛。 于是他便只好硬着头皮抬脚朝门口走去,偏偏又故意将步子行得慢些,每走一步都在心里默念:快留我快留我。 然而直到自己已经迈过了门槛,身后仍未响起他期盼的声音。 无法,便只好背着满身落寞,一步三回头地去了福宁殿。 夜,是那么的空、那么的冷、那么的凄凉。 独自躺在福宁殿的沈砚哭了。 本来可以抱着温柔乡美滋滋地做一场甜蜜的梦,谁让他非得作死,落得个独自一人缩在被窝里欲哭无泪的下场。 呜呜呜,阿茴快来喊我回去吧,我再也不死要面子了…… 与此同时,仁明殿内仍旧灯火通明。 “娘娘,您要不还是去看一看陛下吧?”青鸾一边给她散下发髻,一边说道:“陛下说不定是在恼您这几日冷落了他,您服个软,陛下便不会再生娘娘的气了。” 方才沈砚提出要去福宁殿时,她还心生诧异不知缘由,现在听青鸾这么一说,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是在生自己的气,故意提出来的啊。 回想起他梗直了脖子离开仁明殿,愣是不回头看她一眼的样子,阮清茴顿时忍俊不禁,垂眸轻笑了一声。 青鸾一见主子笑了便知有戏,连忙又道:“娘娘,奴婢说句逾矩的话,陛下在您面前时常小孩子气,您哄着些便是了。譬如方才陛下说要去福宁殿,其实也就是想让您挽留他,在乎他,可娘娘您非但不说,倒还行了个礼,这下陛下不想去也得去了。” “我哪里知道他是这个意思?”她侧眸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这个时辰,怕是陛下已经歇下了,明日午后你准备些点心,随我去文德殿吧。” “是。” *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沈砚便醒了。 昨日睡得实在不怎么好,身边突然空空如也他难免不习惯,翻来覆去一个时辰也未能顺利入睡。 若是换成往常,这会儿他早就搂着身旁的温香软玉,在梦里与阿茴岁月静好了,哪至于沦落到现在顶着眼下一圈乌青去上朝? 偏偏垂拱殿那些大臣们一个比一个能说,密集又繁多的话语源源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脑子,好似耳边有人念经一般,眼皮子不知不觉就耸拉了下来。 “陛下!” 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子声音猛地将他惊醒,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下方左侧的卫老师正瞪着一双虎目看着自己。 沈砚讪笑两声,道:“朕昨日歇得晚了些,诸卿方才在谈论何事?” 话音方落,右侧前排的一位紫袍中年男子手持板笏走到中央,躬身作揖,“回陛下,臣与诸位相公方才在讨论秋闱一事。” “哦,原来是秋闱。此事向来是由礼部负责,卿为礼部尚书,一切事宜皆由卿全权定夺,可有何问题?” “陛下,往年都是由卫首相、郑学士、吴侍讲三人同为主考官,而今年郑学士已辞官回乡,卫首相也说今年考生中有亲侄在内,为避嫌而谢绝了此职。 科考关乎一众学子的仕途,臣不敢妄定考官,因此只能将此事请奏陛下,请陛下决断。” 闻言,沈砚将殿内三色朝服全部扫视了一遍,视线很快便落在了张承身上,“那就由张司谏为主考官,赵直讲与吴侍讲为副考官吧。” 下方旋即走出一位紫衣、一位红衣、及一位绿衣男子,长襟一抖,下跪行礼齐声道:“臣,领旨。” 散朝后,他一如既往地乘坐车辇去往文德殿。 方行过院门,便远远瞧见一抹纤细的烟青色身影,正亭亭立于门前等待着自己。 沈砚霎时心中一喜,眉眼不自觉地上扬,可顿了一瞬后,又立刻放平了嘴角,摆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车辇在阮清茴面前停下,他走下来,语气淡淡地问道:“阿茴今日怎的得了空,特地来看我?” 她抬眸将那人眼下乌青收进眼底,徐徐勾起唇角,“只是来给陛下送些点心,送完便要回去了,仁明殿里还有好多事务要处理。” “这么快?”他下意识地便提高了声量。 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又虚咳一声恢复成方才的神色,“嗯,皇后该当如此,那便快些回去吧。” 说完,青鸾上前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了周全安,随即主仆二人福了个礼,便转身向院门口走去。 眼见着阮清茴压根没有回头的打算,沈砚是又气又委屈,她就当真看不出来自己只是想要她哄哄吗? 本来这几日就够冷落他了,昨夜自己提出要去福宁殿睡,她竟连问也不问一句。 这后宫里又没有其他妃子,他突然要去别处睡,她就不觉得奇怪吗? 好气,阿茴根本一点也不在乎他! “对了。”临到院门,阮清茴忽而回过头来,笑道:“陛下,刚入宫时我带了一些自己酿的酒,晚些时候,陛下可愿赏脸来尝一尝?” “!” 果然阿茴还是在乎自己的嘛,嘿嘿。 强行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沈砚再次虚咳一声,“文德殿的事务也是忙碌得很,若是有空,我自会去的。” “好,那我等着陛下。” 说完,再次福了个礼,随即坐上车辇离开了此处。 最后一排宫人的背影甫一消失在门口,他的嘴角立刻便飞了起来,眼底的喜悦连一旁的周全安看了都不禁垂首暗笑。 有了工作动力,批阅劄子的速度自然也就快了许多。原本需要两个多时辰才能看完的劄子,沈砚只用了不到一个半时辰便批完了。 而剩下的半个时辰,则用来去福宁殿换了身崭新的衣裳,顺便让梳头夫人给自己重新梳了一遍发式,还特地带上了一顶昂贵的玉冠。 他素来倡导节俭朴素,可如今他却忽然明了,世人追求奢侈华丽也不全然是虚荣心作祟,譬如自己此刻,便是想在心爱人面前展露出最完美的一面。 而那些昂贵物什,不过是其中一个助力罢了。 收拾完自己,沈砚乘着夕阳的余晖,精神抖擞地往仁明殿而去。 阮清茴早已等在外面,她倒没有像他一般仔细打扮一番,仍是穿着今日那身烟青色的纱裙,别了一根简单的翠玉簪子在脑后,面颊上无需粉脂,天然露着两抹桃红。 一双似水眼眸裹挟着笑意朝他望去,看得正当走来的帝王不禁心口一颤,生生被勾走了魂去。 “陛下,酒已经准备好了。” 沈砚随着她来到回廊处,这里简简单单摆着一张小几,两张圈椅。小几上置有两瓶白瓷酒瓶,两个白瓷酒杯。 二人面对面落座后,阮清茴挥手屏退了殿内宫人们,亲自为他斟酒,“陛下,此酒名为无忧,取‘乐亦无忧,宏宸万里’之意,是入宫前我自己酿的,你尝尝。” “我竟不知阿茴还会酿酒。”他举起酒杯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清香顿时萦绕在鼻间,“好香的酒,就是不知醉不醉人。” 她以为沈砚是怕酒劲过大而耽误了明日上朝,便连忙解释道:“无忧并不醉人,我当初酿它也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不过到底是酒,陛下若是饮多了,难免会醉一些的。” 话毕,沈砚当即仰头一口饮尽,毫不犹豫。 放下酒杯,他细细回味了一番,点头道:“好喝是好喝,只是...有些醉。” “怎么会呢?”阮清茴端起酒杯也闻了闻,“没拿错啊,的确是无忧,怎么会一杯就醉呢?” 正当心生奇怪,对面那人忽尔牵过自己的手握在掌心,一双含情眸里确确实实染上了几分醉意。 接着便听他低声道:“醉人的不是酒,而是阿茴。” 第14章 主动。 阮清茴忽然噗嗤一声,垂首笑了出来,“陛下这是不生我的气了?” “阿茴知晓我在生气?”他立即放开掌中那只手,气鼓鼓道:“阿茴既知我在生气,昨夜又为何不来哄我?害得我孤苦伶仃的在福宁殿过了一晚上。” “陛下,孤苦伶仃不是这样用的...” “我自然知晓。” 他叹了口气耸拉下头来,像只被主人关在外面,又被雨淋湿的狗狗,委屈得紧,嘴里小声嘟囔着:“可身旁没了阿茴,不是孤苦伶仃是什么...” 话音刚落,阮清茴便没了笑容。 这类话,自入宫起她在这位年轻帝王的口中听过太多。起初她如这天下所有少女一般,会因为他说的“喜欢”二字而怦怦心跳。 她自然是相信的,她也愿意付出同等的喜欢去回报他,可是她又无法避免的,因这份喜欢而感到恐慌。 若是有一天,他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 人一旦得到自己想要,却又比想象中要多之又多的东西,便会本能的开始害怕失去。 如同穷极了的人陡然拥有了全天下的财富,他便会本能的想要去守住这些财富,失去一分都会心痛无比。 而沈砚,他是皇帝,是这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人,他喜欢谁不喜欢谁,谁也不能置喙,更不能阻拦。 就像昨日,他想去哪里歇息不想去哪里歇息,她亦不能置喙,不能阻拦。 默了须臾后,阮清茴再次为他斟酒,柔声解释道:“昨夜我并不知晓陛下是在恼我,青鸾告知我的时候已值深夜,我想着你大概已经睡下了,便未去打扰。今日邀请陛下同饮无忧,不知算不算哄?” “不算。”沈砚果断答道,“若只是饮酒,自然是不算的。哄人要说好听的、做好看的、敛起脾气性子做低姿态,后两者我勉强算阿茴做到了,那前者呢?阿茴可有说好听的?” 对面的美人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一个从小在闺阁里长大,自小便被教育恪守妇德的大家闺秀,哪会说那些讨好人的好听话? 可眼前这人直愣愣的望着自己,明显就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 纠结半晌,她终是艰难开口道:“陛下...那些好听的话素来只是顺意而已,有无掺杂真心在内并未可知,这种话当不得真的。” 沈砚蹙了眉。 他极少在阿茴面前蹙眉,更极少在她面前,露出隐隐蛰伏在周身的怒意。 “阿茴的意思是,我平常说的那些,你也从未当过真?” 她心下一惊,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陛下说的话我怎么可能不当真?陛下就算是随口一句玩笑,旁人也会放在心里琢磨好久,我怎敢不当真...” 这话本意只是想说,自己将他的每一句话都放在了心里,可偏偏落在沈砚耳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阿茴当真,只是因为我是皇帝?”他的眉间蹙得更深了,“那我若是普通人,阿茴是不是,就对那些好听话左耳进右耳出了?” 听到自己的意思被曲解成这个样子,阮清茴心里急得不行,可她本就不会沈砚的能言善道,心里越急她越是不知该怎么解释,生怕说出来又被他会错了意。 到了,她只能弱弱说出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是这句话里带了几分委屈,方才还沉着眉间的沈砚心里顿时软了一块。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确实有些不好,想必是吓着阿茴了,于是他长呼一口气,仰头饮下了那一杯酒。 清香的美酒入腹,他总算稍微心平气和了些,随即再次拉过阮清茴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对不起阿茴,我不该同你生气的。我只是以为......以为我那么喜欢阿茴,阿茴却从未当过真,一时伤心气愤,就...” “陛下。”她将另一手覆上他的手背,定定对视道:“我当真的。只是...” 她顿了会儿,垂首咬了咬下唇,“昨日不知陛下在恼我,却也未曾询问为何要睡在福宁殿,是因为我知晓自己并无资格询问。陛下是天子,天子行事怎容他人置喙?” “再者,我虽今日为哄陛下而邀请饮酒,但如何说好听的话,我......我实在不知啊。” 见她终于将心底的话说了个干净,沈砚沉下的一颗心顿时轻松了不少。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阿茴,我虽是皇帝却也是你的夫,你虽是皇后却也是我的妻,如何就没有资格询问了?” “妻子询问丈夫行踪,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儿,今后你直接问便好,想留我也直接留便好,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规矩?你说是也不是?” 虽然帝后无论如何也与寻常夫妻不一样,不讲规矩不遵礼仪,家务事就会变成国事朝堂事,但今日毕竟是她要哄沈砚,自然只能顺着他的意。 于是点了点头,回了声“是”。 沈砚绽开满意的笑容,接着又道:“最后,阿茴既然不会说好听话,那我便教教阿茴如何?” “教我?”她蓦地眼眸微睁,心头顿时漫上几许羞怯,“那...那好吧,怎么学啊?” 他缓缓朝她倾了身子,盈盈笑意漫于眼中,“阿茴先来说一句,想要我留宿在仁明殿的话。” “......” 这种话不就相当于那些妃子妾室们在邀宠吗? 她如何说得出口? 可... 可方才又是自己亲口答应要学的,再是羞于启齿,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说上一说。 于是纠结一阵后,阮清茴将头垂得只能看见那秀挺的巧鼻,细声软语地道:“陛...陛下可否...今夜留在仁明殿歇息?” 说完,一张小脸臊得不行,再是清冷的月光也挡不住她这般灼热的面颊。 偏生这副模样落在沈砚眼底,却是满意得很,心里那股恶作剧的心思愈发狂妄。 只见他站起身来,一手撑着小几边缘,一手抬起她的下颌,徐徐启唇,满腔的酒香霎时萦绕在她鼻尖。 “若是我不答应呢?阿茴会做什么留住我?” 阮清茴吞咽了一下,视线不自觉便落到了他那双薄唇上。因饮过酒的缘故,那双唇瓣此刻格外湿润且艳丽,像一朵在诱她靠近的绝美之花。 沈砚正注视着她那双映有自己倒影的眼眸,忽地后脖颈被人按下,唇上一软,他当即愣了一瞬。 阿茴竟主动吻了自己。 这着实让他吃了不小的惊,在他的印象里,阿茴是高门贵女,再是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做这等邀宠之事。 自己原本也只是想逗一逗她而已,谁让她冷落了自己这么多日,想从她口中听点好听的话弥补弥补也无可厚非。 可她竟吻了自己,而且还如此笨拙地试图学习他之前的技巧,含住双唇细细碾磨,当作食物一般吮吸品尝。 沈砚能感受到她的青涩,以往她都是被动的一方,如今头一回做了主动方,难免会不知所措。 看着她这般努力的模样,本想再享受一会儿的他心下一软,抚上她的后脑勺开始反客为主。 久久不散的酒香在二人唇齿之间萦绕,沈砚吻得既耐心又温柔,好似在特地教她,也好似在自己享受这人间美味。 而承受着他这番温柔的阮清茴,此刻只觉自己恍若沉入了大海里,无穷无尽的海水朝她袭来将她包裹,溺得她无法言语出一字一句来。 良久,二人终于分开。 沈砚用指腹拭掉她嘴角的水渍,轻笑了声,“我今后日日夜夜,都留在阿茴这里歇息。” 话音刚落,她猝不及防地被他从圈椅里抱起,大步流星地径直往内殿走去。 素白的床帐飘然落下,将床榻上的春光掩得严严实实,唯有绰约人影映在那床帐之上,令人面红耳赤。 翌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沈砚便睁开了双眸。 怀里的美人睡得正香,温热的呼吸有规律的喷洒在他的胸膛上,那双殷红唇瓣到现在仍是微微肿胀着,白皙的脖颈上也满是他留下的痕迹,怕是等会儿她醒了瞧见,又该羞得无地自容了。 怪他,昨夜欺负她欺负得过分了些。 可一想到阿茴眼尾含泪的模样,他就不禁想再欺负得更狠一些,最好让她哭红了眼眶,再说些自己爱听的话来讨饶。 如此,就算是死在她身上,他也心甘情愿啊。 沈砚侧头在她发顶上印下一吻,被子里的手握着她的手指,百无聊赖地轻轻捏着那五根柔软的指腹。 忽地,放空的脑中突然想起一件事。 若是没记错,今日是乞巧节啊。 怀中的人迷迷糊糊抽回自己的手,翻了个身。他将垫在她颈下的手缓缓抬起小臂,美人便又翻了回来。 沈砚勾起唇角,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小声说道:“阿茴,我今日辍朝一日好不好?我带你去宫外玩儿。” 她哪里听得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耳边有声音吵吵的,自然而然便打鼻腔里“嗯”了一声,连意识都未醒个一分半分的。 可那人偏偏就等着这句呢,得逞地笑了笑,“你自己答应的哦,等会儿可不准说我。” “嗯~” 第15章 出宫。 阮清茴醒来的时候,沈砚已经不在了。 她以为他去了垂拱殿上朝,便唤了青鸾进来为自己宽衣,可没想到掀开帐帘的,正是她以为去上朝了的那位。 沈砚手里拿着件杏黄色的肚兜,笑眯眯道:“阿茴醒啦,我来为你宽衣。” “陛…陛下?”她面露诧异,一时竟顾不得羞怯,“这会儿不是上朝的时辰吗?你怎么…” “今日辍朝了嘛。”说完,他自顾自坐下,伸手便给她系上了肚兜。 阮清茴还处在怔愣中,任由他拿开自己面前的被褥,将肚兜给她系好。随后又见他取来中衣外裙,一件件仔细妥帖地给自己穿上,弄得她一头雾水。 “陛下,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吗?为何要辍朝啊?那些言官们会不会说你啊?” 怪不得她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实在是沈砚今日的行为太过莫名。无缘无故辍朝也就罢了,还亲自给她穿衣,这会儿甚至按着她坐在了妆台前要给她梳发画眉。 “言官不会说我的,今日是乞巧节你忘啦?”他拿过妆台上的木梳,动作轻柔地理着那一头青丝。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这才想起来今日确实是乞巧节没错。 可乞巧节也没有辍朝一日特地庆祝的习俗啊。 “陛下。”她转过身来按住他的手,神色担忧,“国朝向来没有休沐一日以示庆祝的,你如此随意辍朝,那些言官又该不停念叨你了。” 沈砚将她的身子掰正,继续打理着手中秀发,“说就说吧,他们哪日不在说我?就连发生了天灾他们也要归咎在我身上,说是我不够勤勉。反正每日都要说我,也不差这一件事。” “可是...” “好啦,辍都已经辍了,现在去上朝他们也一样要说的,还不如趁着今日过节,我带阿茴出宫好好玩一次。” 阮清茴蓦地一怔,“出宫?” “是啊。”他走到她身边半蹲下,仰首浅浅笑道:“皇宫虽华丽尊贵,却也只是一个镶着金玉的笼子而已,阿茴与我身在其中皆是不由自己。今日好不容易得了这机会,自然是要带阿茴出去沾沾烟火气的。” 她原本还在对辍朝一事担忧不已,可眼下听了这番话,却是垂眸沉默了半晌。 还未入宫前她便无比清楚,那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四方城,其实不过是一个将人永远困在里面的华美囚笼而已。 多少人在这囚笼里做着天下人心中完美无缺的圣人,就连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也得在这囚笼里当一个十全十美的悬丝傀儡。 如此一想,她便十分心疼眼前的沈砚,不忍心再拿规矩礼制去束缚他,遂微笑着点了点头,任由他捣鼓起自己的头发来。 原本已经做好了唤青鸾进来重梳一遍的准备,不曾想沈砚竟真的梳了个有模有样的发式。 虽样式算不上复杂,但已足够让阮清茴诧异非常。 “我竟不知陛下还会梳女子的发式。”她对着铜镜左右欣赏了一番,看着像是几年前京城里流行的发式。 沈砚也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杰作,挑了挑眉得意道:“那当然了,以前我只要一有空闲时间,便会去给母后梳发按头。不过梳来梳去,也就这么一个发式,如今京城里早就流行别的了,阿茴可别嫌弃老土。” “怎么会?”她回身仰首看他,清水芙蓉面顿时笑若花开,“陛下亲自给梳的,我怎会嫌弃?” 心上人头一次嘴甜,某人心里砰的一下乐开了花。 他趁热打铁拿过妆台上的骡子黛,搬了张凳子坐到旁边给她画眉。 有了发式的前例,阮清茴对他给自己画的眉,自然便有了一丝期待。 应该…不会太丑吧? 半柱香过后。 “好啦,你看看。”沈砚极其满意的弯起唇角,那副模样好似打了胜仗一般骄傲。 见他这副表情,她心里的期待不由得又上升了几分,迫不及待地转头朝铜镜看去。 “……” 美人的嘴角抽了抽。 看着阮清茴瞬间僵住的表情,他心中忽然没了底,小心翼翼问道:“阿茴,不好看吗?” 送命题。 好看?不好看? 她仿佛看见自己的人生道路出现了一个岔口,左边是康庄大道,而右边…就不用多说了。 此刻的情况便如同那副画一样,不,她的眉毛比那副画还!要!丑! 阮清茴僵硬地转过身子,又僵硬地扯出一个尽量自然的微笑,“你有没有觉得,它们稍微粗了一点呢?” “有吗?” 沈砚微蹙着眉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又拿过铜镜看了看自己的,“不粗呀,你看我的眉毛也是这般粗细。” “……” 默了片刻,她将嘴角僵硬的笑容又往上扬了些,“还是有一点点粗的,不如叫青鸾进来给我画吧?” 他将身子往后倾了倾,微眯着眼睛,视线落在那对杰作上观察了好一会儿。 “真的粗了吗,我怎么觉得—” 话音未落,一声微弱的“啪”登时传入他耳里,骡子黛在阮清茴手里断成了两半。 气氛安静了一瞬,沈砚果断喊道:“青鸾——,快进来给你主子画眉!” * 辰时末,二人终于乘坐马车驶出了丽正门。 马车一直驶到东华门外景明坊,在矾楼前停下,沈砚与头戴白色帷帽的阮清茴一同下了车,身后跟着身着便服的周全安和青鸾。 小厮领着四位来到早已定好的房间内,上好了茶便退了出去。 矾楼向来是大夏御街上的一处名景,士人们常常在此饮酒作诗,同时又是达官贵人们的风流去处,繁华兴旺,不舍昼夜。 还未入宫前,阮清茴也时常同挚友一起上矾楼,自然便晓得这里哪道菜最美味,哪品酒最醇厚。 但沈砚就不一样了,他自小生长在皇宫,连为数不多走出宫门的次数,都是儿时同父皇一起。再大些便要专心功课,每日只有在东宫里背文章的份儿。 前年父皇驾崩,他即位后要学习的东西甚多,更加没有时间走出宫门看一看了。 也正因此,今日外出使他十分高兴,将阿茴介绍的酒菜全点了一遍,满心期待的等待着小厮上酒菜。 阮清茴在一旁看着他那副格外兴奋的模样,唇角不自觉翘起了弧度。 原本还担忧着回宫之后言官定会喋喋不休,可眼下见他这般开心,她便干脆抛却心中顾虑,一心一意地同他过好这个节日。 他们所定的房间是矾楼里招待贵客专用的,此贵客非彼贵客,出入矾楼的大人物多如牛毛,因此在此处能称上贵客的,不是相便是皇亲。 小厮们自然也十分清楚,因此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第一道菜便上了桌。 是桂花鱼翅。 周全安按常例取了银针试毒,一切无异后沈砚这才拿起了竹筷。 再是期待已久,他也不忘第一口先夹给阿茴,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她,“好吃吗?” 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吃,味道还是同以前一样。” “是吗?那我也来尝尝。”说罢,他再次抬起手中的竹筷。 可正要下筷时,门外忽然路过几位正在聊天的客人。 客人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几位的声音都非常熟悉,以致于沈砚甫一听见,眉间霎时便微微蹙起。 他侧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周全安便退了出去。门外那行人似是止住了脚步,响起几句低声辨不清的话。 而后便见周全安又走了进来,拱手道:“公子,是主考秋闱的张相公、赵相公和吴相公三人。” 张承? 他悄摸瞄了一眼阮清茴,见她神色如常,便让周全安领着三人进来了。 方才在外面周全安已经同他们交代过,于是进来后三人并未行大礼,只拱手作揖道:“我等见过沈公子、沈夫人。” 沈砚稍稍颔首,“我难得来矾楼一次,既有缘在此相遇,便一同用餐吧。” 因女子不便同外男同坐,周全安便令小厮们搬来一面屏风,隔在两桌之间。 对面三人刚刚落座,他便立刻凑到阮清茴身旁,拢起手在她耳边悄声道:“阿茴你只准看我哦。” 她轻笑出声,随即点了点头。 小厮又上了同样的菜给张承那桌,谢过了礼,两边便一齐用起膳来。 席间,就秋闱一事沈砚忽而问道:“各位相公,此次秋闱你们可有中意的士人参加考试?” 对面出声回答的是赵、吴二人。 “我并未有中意的人选,不过吴兄倒是有一个。” “赵兄说笑了,中意倒算不上,不过是对那人的文章有几分期待罢了。” 见张承并未回答,沈砚便单独问他:“那张相公呢?可有中意的士人?” 那人隔着屏风默了须臾,缓缓答道:“的确有一个。” “哦?张相公当年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什么人如此文采非凡,竟能入张相公的眼?”沈砚奇道。 张承徐徐起身,对着里面的二人躬身行礼,“此人...乃是沈夫人的胞弟,阮泽明。” 尾音方落,房间内顿时一片寂静。 第16章 生气。 屋内四人脸色各异。 赵、吴二人以为张承是在故意拍皇后娘娘的马屁,毕竟只要娘娘高兴了,陛下自然也会高兴。 因此他们既吃惊张承竟然是这种人,又鄙视张承竟然是这种人。 而里面的沈砚和阮清茴二人则脸色更是复杂。 阮泽明毕竟是自己的小舅子,小舅子要参加秋闱,他这个既做姐夫又做皇帝的竟然毫不知情! 可他不知情,难道阿茴也不知情吗? 很显然阿茴是知晓的,只不过没告诉他罢了。 而此刻的阮清茴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回视过去的眼神心虚尽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碍于有外人在场,不便解释。 整个房间里只有张承始终面如止水,神色如常。 赵、吴二人到底是混迹官场的人,鄙视完张承后很快便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于是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出来打圆场。 “我等今日原是打算商讨一下秋闱考题,既已用过了膳,我等便不打扰公子二人了,谢过沈公子特地招待,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得到沈砚一声低沉的“嗯”,他们便赶紧拉着张承一同离开了房内。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阮清茴这才开口欲作解释。 可方一张嘴,先说话的那个人倒成了沈砚,“阿茴你为何不告知我小舅子要参加秋闱?我不是你阮家的女婿吗?” 他一双眉头紧紧皱着,声调也略微有些高扬,眼里更是张牙舞爪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没办法,他就是很生气。 张承都知晓的事情,自己身为她的夫君却不知晓,到头来还要从张承嘴里得知,这如何能让他不生气? 再者,方才阿茴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有几分心虚,她明显就是故意不告诉自己的。 一想到阿茴把自己当做了外人,他就又难过又生气! 阮清茴也清楚,此事在他看来的确值得他生气,可自己的本意并不是他理解的那般。 于是她干脆起身向侧跨了一步,双臂横于胸前,跪下行了个大礼。 “阿茴你这是做什么?!”他心下一慌,连忙起身将她扶起,“不许跪我,就算我怪你生你气,你也不许跪我!” 说完,他摆了摆手,青鸾和周全安二人便立即垂首退了出去。 掌心握着她的双手轻轻摩挲,沈砚垂下头来低声嘟囔着:“若是我误会了你,你就同我解释嘛。我不喜欢你跪我,你是我的妻,不是我的臣。” “陛下,我跪你,是因为此事我的确有错,隐瞒君父本就等同于欺君,我自然是要跪的。” “可是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她张了张嘴,试图说服的话在喉间滚了一遭,还是未能说出口。 在她看来,自己可以在私下里同皇帝以“你我”相称,也可以像今日这般陪着他辍朝出宫玩闹。 毕竟这些不过是极其微末的事情,影响不了礼制法规,也改变不了祖宗家法。 可一国之后欺君罔上本就是极大的罪责,若是连跪也不跪,那她还有何资格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这些话她原本是想说一说的,可眼前的沈砚正在气头上,再加上生气的由头又是因自己而起,此时她便不该再拿出说教的姿态说这些事情。 于是便换了个话题道:“陛下,泽明参加秋闱一事,并非是我把你当外人才不予告知,而是因为,我不能主动告知啊。” 沈砚不解,“为何?” “若是陛下不曾问起我便主动告知,旁人难免会觉得,我的言下之意无非就是,想凭着陛下对我的宠爱,而为家人求得封赏,给胞弟开个后门。” 那双手蓦地握紧了些,他神色着急又严肃地道:“阿茴你知道我不会如此想你的!” “是,陛下是不会如此想我。”她抬起眸来,直直撞入他眼里,“那陛下是否会这样做呢?” 沈砚顿时一噎。 没错,他会的。 他虽知晓阿茴并不是这个意思,但他的确会私下里给阮泽明开个后门。不会让他高中解元,但至少会让他中个经魁。 见他语噎的表情,阮清茴便知晓他已清楚自己心中所想,接着又道:“陛下,我晓得你会的,这便是我为何不说的缘由。” “科考有科考的制度和公平,你或许会觉得,不过是一个乡试的名次而已,之后的会试就让他凭自己实力。可是陛下,你若是给泽明开了后门,他便是占了别人的名次啊。” “大夏多士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寒门学子,所为所求不过是金榜题名之后,在报效家国之余能让家里人从此衣食无忧。若是泽明恰好占了这样一个人的名次,别说是他了,就连我也会睡不安稳。” 沈砚被这一番话说得心中愧疚非常,在她面前脑袋垂得越来越低,“可是我...我只是想...” “我知道。”她抽出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安慰道:“我知道陛下只是想对我的家人好,想让他们高兴。可陛下除了是阮家的女婿之外,还是大夏的皇帝呀,你是最不能破坏公平之人。” “所以...这份心意我先谢过陛下了。其实当初陛下册立我为皇后时,爹娘就已经很高兴了。至于泽明,他已经有了一个做皇后的姐姐,就算考不上名次,他的人生也依然会平坦宽阔的。” “阿茴...”他扁起嘴唇,脸上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随即将她拥入怀中,埋在她颈窝里使劲蹭了蹭,“你怎么这么好...” 不仅理解他,还时时刻刻为他着想,为大夏着想。 自己真是娶到了宝,今后要对她更加好才是。 “好啦。”那人蹭得她脖子直痒痒,连笑了好几声,“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陛下可不能再生我气了。” 话音刚落,沈砚当即朝她脸上吧唧一口,“不生气不生气,都是我多想了,阿茴别生我气才好。” “我哪敢呀。”她无奈地笑了笑。 事情既然已经翻篇,二人便收拾收拾东西打算离开矾楼。 阮清茴重新戴上素白帷帽,走在沈砚身侧,同他一起离开了房间。 在走廊时,他蓦地想起了什么,侧头问道:“对了,张承为何会中意泽明啊?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一向自恃清高,还从未见过他特别欣赏谁呢。” 听到沈砚对张承是这般评价,她没忍住,掩嘴笑出了声,“因为...你的小舅子是他的学生呀。” “!” 惊!小舅子竟是个实力派,压根就用不着走后门。 幸好小舅子不知道,否则他定会觉得受辱,从此记恨自己这个姐夫了。 正默默想着,前方突然小跑过来两位女子,走廊无法通行四人,眼见着她们就要与阿茴撞上,他赶忙长臂一伸将阿茴搂到自己面前。 撞倒是没撞上,只是刚刚好擦肩而过,并且很不巧的,阮清茴腰间的玉佩啪一声掉在了地上,当场碎成了两半。 “对不起对不起。” 其中一位梳着双螺髻的红裙女子立刻折返回来,蹲下身捡起那两半玉佩,“我方才太过心急一时没注意,实在对—” 话音未落,一双杏眼盯着阮清茴眨也不眨,忽而咧嘴一笑,“漂亮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呀。” 二人这才发觉阮清茴帷帽上的薄绢,因方才的动作而掀起了一角,沈砚连忙将那角揭下。 隔着一层薄绢,阮清茴柔声开口:“谢谢,你也很可爱。”随后又伸出手来,“玉佩给我吧。” “可是它坏了...” 那小姑娘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微微嘟起樱唇,也不知是在可惜玉佩,还是以为自己需要赔偿而不舍自己的银袋。 “无事的。”她拿过那两半玉佩,笑了笑,“只是死物而已,碎了也无妨。看你这么急,一定是有急事要办,你快去吧。” 小姑娘还想说什么,身旁那位同伴突然对她耳语道:“见喜,厂...那位还在等着呢,人家既然不要咱们赔,我们就快走吧,让那位等急了可不好。” 闻言,她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抬起眸来眨巴两下,“那漂亮姐姐我们先走啦,真的非常抱歉。” “无妨无妨,你们快去吧。” 那小姑娘深感歉意地行了个礼,便与同伴一起小跑走了。 第17章 规矩。 从矾楼出来,沈砚命马车拐了个弯驶向了侯府,也就是阮清茴的娘家。 似乎这行程是早就制定好,而非临时决定的,一路上沈砚的脸上都挂着春风满面的笑容,弯着眼角看阮清茴掀起窗帘。 车外的街道场景都无比熟悉,是她走过千千万万次的路,眸底的疑惑之色逐渐转变为惊诧。 “陛下。”放下窗帘回过头来,她坐直身子睁圆了杏眸问道:“你这可是要去我娘家?” “你瞧着这路线,不是去你娘家还能去哪儿?” 话音刚落,便见她眉眼瞬间浮上几许喜悦。看着心上人开心,他也因此感到十分高兴。 但很快,她方弯起的唇角又立刻降了下去,“陛下,我觉得此事不妥。” 闻言,他也敛起唇角,面露不解,“为何不妥?” “你乃天子,哪有天子去国丈家拜见的道理?若是让我爹娘知晓,他们定然是惶恐至极的,许要骂我两句不知规矩。” “可是......”沈砚抿起嘴唇沉吟片刻,眼珠子略显心虚地转了一圈,视线最终停留在了车顶上,就是不看她。 接着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他们已经知道了...” “什么?!”她讶异道。 若此刻不是在车内,怕是她就要蹭地一下站起来了,“陛下你提前告知他们了?” 眼前那人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两腿并拢的乖巧坐着,像小孩子犯了错似的垂下头来,小声“嗯”了一声。 阮清茴瞧着他那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你今后万不可如此任性了。今日辍朝也就罢了,若是让言官们知晓你还特地去了国丈府上,那便是我爹娘的不是了。朝臣定会觉得,他们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岳丈岳母,便不知规矩,毫无礼教。我实在...” 顿了顿,她也稍稍垂下了头,“我实在不想看到爹娘被群臣弹劾的局面,还请陛下今后...莫再任性妄为了。” 此话一出,沈砚怔怔的望了她好半晌。 若不是她将此事利弊说出来,自己还真未曾考虑到这些。 昨日他只想着阿茴自进了宫后便再未见过父母,于是打算趁着今日乞巧,带她出宫逛逛之外也回娘家探望探望。 皇后不同于普通女子,帝后大婚是没有回门一说的,可但凡身为人子,又怎可能不思念自己的父母呢? 他觉得阿茴也是想念的,只是阿茴嘴上不说,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决定。 可是方才听她一席话,他这才猛然发觉,自己这番行为的确有可能会害了岳丈岳母一家。 大夏不同于其他朝代,太.宗皇帝为避免子孙迷失权力而成暴君,因此广开言路,对耿直能言者多加赞赏,设大量言官谏臣来监督皇权。 甚至还下达过一条铁则,便是大夏历任皇帝皆不可因自己喜恶,而杀害任何一位言官谏臣。 也正因如此,谏臣弹劾便素来无所顾忌。天子也好,皇亲也罢,监督他们的一言一行已是谏臣不可推卸的职责。 想罢,沈砚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手背,满含愧疚道:“对不起,阿茴。我只是想着你离家已近半年,定然对父母思念得很,便想同你一起回娘家探望探望,却未能将此事考虑周全。” “不过你不用担心,言官们若是弹劾,我置之不理就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讲个三五日便会放弃了。” 阮清茴虽然的确对之后的事情心生担忧,但她又如何不知,沈砚做这个决定是在为自己着想呢? 况且,她本身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他今后行事需得考虑得全面一些,毕竟他是一国之主。 眼下他竟给自己道歉,一声藏着委屈的“对不起”撞进心里,让她顿时觉得方才若是有错,那必定全都在于自己。 “陛下...”她回握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笑了笑,柔声安慰道:“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我知晓你是为我着想才带我回娘家,我很感动,陛下对我的好我都心中清楚的。” 闻言,对面那人总算重新绽开笑容。言语之间,马车也驶到了侯府门前。 国丈二老自接到消息便在家中心怀忐忑地等候着,听小厮说已经看见马车驶了过来,便连忙出来迎接。 见着帝后二人下车,二老正要躬身行礼,却被沈砚伸手阻止。 “私下我只是你们的女婿,便不用行礼了。”他微微笑道。 二老堪堪应下,随后便领着他们进了府内。 对于这位突然到来的皇帝陛下,二老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拘谨的,生怕哪处做得不好怠慢了他,连累着女儿也在宫里不好过。 他们虽知当今陛下施以仁政,性子最是宽厚温和,但到底从未同他相处过,心中难免仍存有敬畏。就连回话,也是习惯性地拱手回话,还是沈砚提醒了两遍,他们这才慢慢忍住了礼仪。 起初谈话时,阮清茴和母亲只在一旁安静听着,这是阮家的家教。 后来沈砚频频将目光投向她,话里话外也从男人之间的话题聊到了自己,她这才偶尔插几句话进来。 堂下的二老看得格外清楚,这位九五之尊看向自家女儿时的眼神,是充满爱意与幸福的,同那普通夫妻并无区别。 如此看来,女儿在宫里的生活应当过得不错,他们做父母的也就放心了。 “对了,”沈砚张望了一下,对国丈问道:“小舅子呢?我怎么没见着他?” “回...” 国丈忍住要抬起的手,轻咳了一声,“陛下,泽明他还在国子监上课,还没回来。陛下若是想见他,我这就派人去传信让他赶紧回家。”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当真要去派人传信,幸好沈砚连忙伸出了手,这才制止了他。 “不用不用,我就是问一下而已。听闻他今年要参加秋闱,我钦定的主考官张承又是他的老师,因此我便想着见一见,看看他的才学如何。不过也不着急这一时,若是今日见不着,日后我在他的文章上也能瞧瞧他的才学。” 本是段随性得不能再随性的话,可不知国丈大人听出什么了,连忙同夫人一起走到堂下中央,长襟一掀便跪下了。 “岳丈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他赶忙去扶国丈,阮清茴也不甚清楚他们为何要跪,忙去搀扶母亲,可二老不知为何就是不起。 “陛下,臣有罪!”国丈伏在地上情绪激动,连自称都改回了“臣”。 “臣与张家是世交,小儿打小便爱跟在张承身后,加上张承也时常教他功课,两家一合计,这才让张承做了小儿的老师。 “只是万万没想到,今年的乡试陛下会定张承做主考官。原本臣应当避嫌,让小儿取消参加科考,可奈何小儿竟以绝食抗议。臣与夫人多番劝说无果,又不忍心当真将他饿死,便只好同意他继续参加科考。 “还请陛下饶恕小儿罪过,臣与夫人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沈砚暗自舒了口气。 “岳丈大人您先起来说话!”他再次伸手去扶对方,可国丈却仍是伏在那儿纹丝不动。 无法,他只好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阮清茴,投去浓浓的求救眼色。 阮清茴很快会意,蹲下身子去扶父亲,“爹,娘,你们先起来吧,陛下不喜亲近之人在私下跪他。你们若是再不起来,便算是触怒龙颜,女儿来同你们一起受罚。” 知父莫若女,这招果然有效。 只见二老身子一抖,侧首对视一眼后,终于缓缓起了身。 沈砚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劝起来了,再跪下去,怕是阿茴心里都要怪自己了。 “岳丈大人大可放心,国朝设科举本就是为了广纳能言擅文之士,不看学子出身,亦不看学子曾师从何人。若是为了避嫌而故意取消哪位考生的资格,那岂不是舍本逐末了?” 他同阮清茴一起将二老扶回座位,随即自己也坐回去,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况且,泽明若是真有文采,朝廷自会重用。若是文采差点火候,相信张司谏也不是那种徇私枉法之人。您让泽明只管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去考便是了,我不会治他、治您、治阮家任何罪过的。” 听了这番话,二老心里是既感动又受宠若惊,条件反射地便要跪地谢恩。 只是方离开椅面半寸,便听沈砚蓦地轻咳了一声,他们又只好讪讪坐了回去,道一句“谢陛下”,便算是这篇彻底揭过了。 沈砚暗自叹了口气。 他总算知晓,为何阿茴总是将规矩礼仪时刻放在口中了。也总算是知晓,为何当初那群平日里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却在立后一事上空前一致了。 除了阮家无权势可避免外戚干政之外,这阮家的家教还真是...... 百闻不如一见啊。 夜里,因宫门关闭得早,留下来用晚膳会错过回宫时间,于是二人便只待到傍晚便坐上马车回宫了。 临走前,阮夫人还特地将阮清茴拉至角落,也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只见她回来时满脸通红,耳根子都快滴出血来,上了车也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沈砚观望了她半晌,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啊?” 她忽地抬起头来,神色十分不自然,连视线也只是同他对视了一瞬便立即移开了,“没,没什么。” 她既不想说,他便也不想强人所难,索性换了个话题,“你在家里,一直是这般长大的吗?” 阮清茴一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问道:“这般?不知陛下的意思是哪般?” “就是...什么都要讲规矩礼仪,连最亲的人之间也要讲规矩礼仪。我原以为皇宫是天底下规矩最多的地方,可如今看来,你家才是。” 他这话并无其他意思,最后一句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可偏偏落在她耳里,却让她心里生出几分窘迫来。 这是在说她家刻板枯燥吗? 她垂着头,抿了抿唇,“这...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家风,不能丢。” 显然沈砚并未注意到她的情绪,随意“嗯”了一声点了个头,又道:“老祖宗还是有道理的,不过阿茴私下里对我可不能如此。 “我啊,不需要阿茴讲什么规矩懂什么礼仪,你越是随性,我就越是开心。” 阮清茴徐徐抬起眸来,目光所及之处,一张清风拂面的笑容顿时沉入眼底,似被蒸腾的云海包裹一般,心里又软又暖和。 她张了张嘴,细声问:“为何?” “嗯......”他沉吟片刻,耸了耸肩,“因为夫妻之间没有那么多规矩呀,若是你我之间时时刻刻都像今日这般,岂不是太累了些。” 累吗? 她不知道。 她从未同别的男子有过过近的相处,怎会知晓夫妻之间应当如何相处? 况且,她一直以为在皇宫里,是最最讲规矩的。别说一国之母了,就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人,那也得事事按照规矩来。 可这近半年来与沈砚相处,他好像很不喜欢自己对他讲规矩。 自己私底下也确实尽力在随性了,但是观这效果,似乎仍然不能让他满意啊...... 说到随性,她忽然想起方才母亲同她说的话,那些话大概是阮家最不讲规矩礼仪的话了。 甚至...还有几分不知羞耻。 阮清茴倏地捂住了脸,惊得一旁的沈砚莫名其妙,顿了会儿后,缓缓伸出手来覆上她的额头。 “阿茴,你是不是病了?” “没,没有。” 她神色慌乱地将他的手拨下,往旁边挪了些距离。 某人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铜铃眼,看着她嫌弃似的往旁边挪了挪,只觉一发无形箭羽“咻”的一下,直射入心口里。 嘿,你挪我也挪,马车就这么大,看你挪哪去! 说行动就行动,沈砚也朝那边挪了挪,继续和她挨着坐。 阮清茴抬眸看了他一眼,耳尖一红,又往旁边挪了些,然而那人也紧跟着再次贴上来。 “......” 气氛一时陷入寂静。 半晌,她终于轻声开口:“陛下,你...你别再挨着我了。” 又一发无形箭羽“咻”的一下,直射入他心口里。 沈砚捂着并没有流血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陡然将她手臂一挽,“就挨着你,怎么了?你去哪我去哪。” 话音刚落,马车恰好使进了宫门,车外周全安出声提醒道:“陛下,该换轿辇了。” 她又看了他一眼,见他挺了挺胸膛始终不放手,只好叹了口气,任由他挽着一起下了马车。 宫廊中摆着两辆轿辇,阮清茴自然是去坐自己那辆,可没想到这厮竟仍是不放手,硬挤着也要同她坐在一起。 “陛下,这只够坐一个人的。”她无奈道。 “我知道。”他扬起下颌,又将挽着的手臂紧了些,“谁让你不愿和我挨在一起的,我就要和你挨在一起。” “我那是因为—” 话头生生止住,她望了一圈周围的十几个宫人,终是没将后面的话说完。 见她欲言又止,沈砚便追着问道:“因为什么?你若是有原因,我现在就可以放开你。” “......”沉默须臾,她果断选择放弃,“没什么,你继续挽着吧。” 说完,她便起身又选择步行。后面的宫人们正要跟上,却被周全安连使好几个眼神给拦了下来。 于是一帝一后便在幽静的夜里,互相紧贴着对方散步在宫廊内。时不时夜风吹过,带来一丝沁爽刮过朱红色的宫墙,四散在清冷朦胧的月光下。 沈砚转头盯着心上人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只见她神色平和,方才在马车内红透的耳尖也早已变回肤色,一绺鬓边的碎发乘着夜风飞舞在脸侧,被月亮洒下些细碎的银色光辉来。 “阿茴。”他忽然出声。 阮清茴并未回视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岳母同你说了什么呀?” 话音刚落,身边人明显一愣,神色逐渐变得慌乱起来,那只在月色下更显白皙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窜上了绯色。 有人在暗里偷偷笑着。 他又不傻,自阮夫人同她说了些什么后,她便开始变得不对劲了。先是在马车里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神,而后又不肯正眼直视他,方才还不愿同他挨在一块儿。 分明是阮母的那番话有问题!他倒要看看,这话里到底暗藏了什么玄机,能让阿茴这般奇怪。 只见阮清茴将下唇咬了又咬,直到留下一排浅浅的贝齿印,她忽而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抬眸看了他一眼,低下去,又看了他一眼,再次低下去。 “哎呀,阿茴!”沈砚受不了她的磨叽了,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弯下腰来同她平视道:“你有什么你就说嘛,你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罪你的。” 她抿了抿唇,左右各望了一眼。 此时正值戌时末,四下除了不远处的皇城司外,没有一个宫人敢出现在他们所行这条宫廊上,周围夜阑人静,寂然无声,是个极适合说悄悄话的好环境。 于是便见她踮起脚尖,拢起手心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 待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沈砚那张脸同她一般唰的一下就红了,连咳好几下差点没倒过气来。 倏尔,有冰凉的液体从鼻孔里流出来,他伸手碰了碰,放置眼前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鼻血! 第18章 矛盾。 巳时,仁明殿。 太医刚刚离去,阮清茴用帕子沾了水,一点一点给他擦着鼻孔里已经干涸的血迹。 “方才太医的话你听见没有?说你肝火旺盛,让你平日里少吃点辛辣的食物。”她微微蹙着眉间,一边将手帕对折出一个角来,一边不忘细心嘱咐着他的饮食。 “从明日起,我让御膳房改为清淡的菜式,凡是加了辣椒的你都不许吃。夏日本就炎热,你又时常劳累,可千万别小病引起大病了。” “哪里是食物引起的?” 沈砚乖乖仰着头,任由她将帕子一角插进鼻子里,嘴上却是闲不住的非要调侃两句;“分明是阿茴同我说的悄悄话勾起了我的心火,这才流了鼻血。” 握着帕子的那只手顿了一瞬,她抬眸瞧了他一眼,懒得予以理会。 血迹已经擦得差不多了,阮清茴收回手,却蓦地被他圈住了手腕。 “岳母说的那些话,前半句你不用放在心上,至于后半句...”他咧开嘴笑道:“阿茴,我们何时试试呀?” 心下一惊,她连忙将手抽出来,转过身快步往桌边走去,“试,试什么试?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此刻她心里后悔万分,早知他如此不遮掩,自己就不告诉他了。 一想到娘今日说的那番话,她便羞耻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哪有亲娘会教女儿这个的呀? 还是说,只因她身在后宫,所以不得不学习这些?可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更不想学。 正想着,身后倏尔压上一个结实温暖的胸膛。 沈砚自后环着她的细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随着说话一轻一重地按着,“不想试便不试了吧,阿茴跟随自己的心意就好。” 怀中人忽然陷入了沉默,她低垂着脑袋,食指不停扣着桌布上的花纹,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她侧头看向他,“陛下…很希望我试吗?” 没想到阿茴会问这个,他明显愣了一愣,接着重重点了个头老实答道:“嗯,当然希望,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的。但是我晓得阿茴做不来这些,也不喜欢,我一切还是想按照阿茴的意思来。” 她转过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今日母亲将她拉至角落,神秘兮兮地同自己说:“陛下如今再是宠爱你,往后也是要纳妃子的。这女人身在后宫之中,就得提早为自己做些打算。要么,诞下皇子稳固后位,要么,在别的地方下些功夫来媚宠。” 这别的地方,不言而喻。 说完,母亲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递给她,她不知是何物,便随手翻阅了几页。 看清内容的一刹那,册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赶忙捡起还给了母亲,羞红着脸说了母亲几句便匆匆逃走了。 而她方才在宫廊上告知沈砚的,除了母亲的话一字不改之外,连册子的事情她也一并告知了。 那些画面实在太过深刻,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扰乱着她的心神,这才使得她一路上不敢直视于他,更不想同他紧挨在一起。 这些事情,她是实在做不来也不喜欢做。 她自认为,一国之母想的应是如何辅佐陛下,治理好内廷之事为陛下分忧,而不是整日想着如何与他人争宠。 若是来日陛下真纳了妃子,她也自当以姐妹相待,真情处之,而不应心生嫉妒与其争宠,徒惹陛下烦忧。 可知晓这些道理,却不代表她能克制住人最本能的私心。 回想起这半年以来他对自己所有的好,若有朝一日她在其他人身上也看到了这些好,甚至对那人比如今对自己还要好。 此类情况,她仅是想想便觉心里一阵酸涩。 沈砚见她长久的沉默,以为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便又改了口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那普通男子喜欢的,我能喜欢吗?我的喜好高雅得很,我就喜欢与阿茴聊聊诗文,谈谈国政,那旁的女子还不懂这些呢。” 刚说完,他又立马侧头连呸了好几声,“呸呸呸,没有旁的女子,不可能有旁的女子,你别听岳母乱说,我只要阿茴一个。” 怀里的美人终于笑了出来,阮清茴转过身来仰首看他,漂亮的眼睛眨了两下,“真的不喜欢?” 试探!这一定是试探! 他挺直了胸膛,重重点了个头,“嗯!不喜欢!” “那好吧。”她摊开双手,故作可惜地耸了耸肩,“我还想着今后或许可以试一下呢,不过既然陛下不喜欢,那就算了吧。” 话毕,她转身便往里殿走去。 沈砚连忙拉住她的手,扬起唇角讨好般笑了两声,“妻子想试,我这个做丈夫的自然要配合嘛,哪能把自己的喜好放在妻子前面?你说是与不是?“ 她心里暗笑,面上却看向右侧故作思考,沉吟片刻道:“我觉得不是,《女诫》有云,妻子应当将丈夫的喜好放在第一位,以丈夫为天才是。” “......” 等着吧,他早晚有一日要把那《女诫》烧了。 “哎呀,阿茴!”他转过她的身子,搂着她往里殿走去,边走边给她做着思想工作,“这夫妻之间嘛,除了兴趣相投之外,自然也是需要别的事情来增进感情的。我方才说不喜欢,那是此时此刻的感受,万一试过之后我又喜欢了呢?对不对?” “这有些人就是如此嘛,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像我原来并不喜欢吃羊肉,觉得太膻,可后来喝过了羊肉汤之后便喜欢了。因此我认为,凡事还是应当先尝试一下。” “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他说完便撅起嘴唇往她脸上凑,逗得阮清茴笑出声来,伸手把那张脸往外推。接着又遭到一双手往她腰上的痒痒肉揉捏,后脑勺顿时一个激灵,她一边咯咯地笑个不停,一边躲着他源源不断的攻势,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难。 两人一起倒在床上,她断断续续求饶了好几次,沈砚这才放过了她。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安静了片刻,沈砚抬起手来将她脸侧的碎发拢至耳后,凑过去在额心轻轻一吻。 “阿茴,我好像一条游鱼。” 她笑着问:“为何这样觉得?” 伸手戳了戳她的鼻尖,他一双墨色的瞳仁里,此刻倒映着一张美艳绝伦的脸。 接着便听他轻声道:“因为溺进了深海,不可自拔。” 此生皆是如此。 * 竖日,果然不出所料,言官们纷纷上奏指责沈砚无故辍朝的行为。 还是以往那套,将一件芝麻大小的事夸大到能影响民生社稷的程度,再以古喻今,劝谏皇帝要以尧舜二圣看齐,约束自己的行为,克制自己的欲望。 他虽是已经听惯了,可每次仍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反驳,他们自己都做不到事事克己守礼,凭什么要求他成为一个十全十美的圣人呢? 他又不是和尚...... 可反驳归反驳,他仍是会虚心纳谏并且加以改正的。毕竟,这世上没几个帝王愿意江山在自己手里断送掉,他亦如此。 几日后,秋闱开考,他比以往更忙了些。 科考是为朝廷选择人才的大事,因此考生们的文章,优秀的也会被送到他这里来,不过只是研读研读,乡试和会试的名次还是得主考官与副考官商量后再作决定,他做不了这个主。 这日刚读完一篇文章,他当即大笑几声,连着说了好几遍:“好!写得真好!”,接着又是一阵大笑。 “这考生写的是何策论,竟得陛下这般夸奖?”阮清茴坐在不远处的桌前,正卷起袖子用杵臼在研钵里一下下捣着香材,听见他的笑声便不由得奇道。 国事方面,沈砚是一向不避着她的,于是便将文章内容简述了一番:“这篇文章写的是《刑赏忠厚之至论》,其实核心论点并无新意,无非就是主张儒家仁政,赏善罚恶,在量刑上应以宽厚作为基调,反对滥杀。”(注) “虽无新意,但此人的结构紧凑,雄辩滔滔。能把如此毫无新意的文章写得如此气势如虹,实是难也。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有朝一日他的文章必定独步天下!” 听着沈砚如此夸奖,她心中不禁更加好奇了几分,又问道:“那写此文章的人是谁,陛下可知?” 大夏的科举为保证公平,所有考生的卷子都是封了名字的,别说主考官了,就连陛下也不能打开查看。 他低头看了看左手边按着的封名,摇了摇头,“不知,此人的笔迹我从未见过,文风更是闻所未闻。按理说,有这等才学之人早应名扬天下才对,可我读过的文章里竟从未见过此类文风。” “兴许是哪位初出茅庐的才子吧。” 谈话间,阮清茴已制好香丸,冲他招了招手,“陛下快来闻闻。” 他应声走过去,低头嗅了嗅她手中的香丸,一股似丁香花的清香顿时钻入他的鼻子里,绕了一圈后,又变成了一股悠远的淡淡檀香。 “嗯~这是什么香?我只闻了一下,心中便很是平和宁静。” 她将研钵拿过来给他看,解释道:“这是瑞和香,舶来香料实在太贵了,我便用我国自产的香材做了这香。里面掺了降真香、檀香、丁香、茅香、零陵香、乳香、藿香七种香材。” “这香有平心静气的作用,回头我让全安拿一些去文德殿,给你批奏疏的时候用。” 沈砚蓦地抱住她,像只小猫儿似的在她颈窝蹭了又蹭,“阿茴对我最好了~” “好啦。陛下还有几篇文章要看呢,快去看吧。过几日母后要回来过中秋,我得再做些放在母后寝宫里。” 阮清茴耸了下肩膀示意他松开,随即回到桌前继续做起她的香丸来。 提到母后,他这才想起前几日母后派人传了信来,说是会赶在中秋家宴之前回宫。 说来他也好几月不曾见她了,也不知随行的医官们有无好生照料,那些跟着去的宫人们也不知贴心不贴心。 黄山那边到底是山里,难免会有些毒虫毒蛇之类的,母后又年纪大了,若是被咬了说不准还会落下个后遗症什么的。 等改日母后回宫了,他定要好好问问。 待到皇太后回宫那日,宫门大开,帝后身穿衮袍袆衣,率领一众内侍宫女在宫门口郑重迎接。 二人刚躬身行礼,前方便传来一阵咳嗽声,沈砚眉间一沉,连忙直起身子快步迎上前去。 “母后,可是身体不适?” 太后摆了摆手,不甚在意,“还是痨病,你不必担心。” 他自知母后一直患有痨病,几十年了,太医们用尽药石也未曾有半分好转,好在母后的起居饮食一向注重养生,这些年虽时常咳嗽,却也并未恶化过。 可...可如今母后年纪大了,再是注重养生也无法抵抗岁月的侵袭,怕是这痨病...... 开始恶化了。 “好了,别在这傻站着了。”太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她朝阮清茴招了招手,随即皇后便过来一同搀着她,“走吧,回宫吧,让我听听这几月宫里都发生了什么趣事。” 因着还要去文德殿批阅奏疏,沈砚将二人送到泰安殿门口,嘱咐了阿茴几句便先行离去了。 自从入了秋,天气便有些许寒凉。婆媳二人坐在殿内,阮清茴取来一件貂皮给太后盖上下肢,又亲自沏了一杯热茶,照顾得无微不至。 也不知母后具体想听什么,她便将这几月宫里所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一一告知。 可老太太看起来似乎对她说的这些丝毫不感兴趣,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的肚子看,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清茴啊,你这个月可有来葵水?” 太后这冷不丁一问着实让她猝不及防,狠狠愣了一下后这才反应过来,低垂着头小声答道:“没...” “没有?”太后面色一喜,忙唤来贴身婢女,“沁棠,快去叫太医过来。” “是。” 沁棠正福完礼,当下又听她道:“等等!去叫柳掌院过来,我更放心他一些。” “是。” 一盏茶过后,花甲之年的柳掌院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臣参见太后。” “免了免了。”她指了指坐在一旁的阮清茴,吩咐道:“快给我的儿媳请请脉,看看是否怀上了。” “是。” 柳掌院从药箱里取出绸布盖在皇后的手腕上,手指按上她的脉搏,仔细辨别着她的情况。 片刻后,他起身拱手道:“回太后,皇后娘娘并未有娠。” “怎么会?!”太后蓦地蹙起眉间,一下坐直了身子,“那为何清茴今月未来葵水?你可诊清楚了?” “皇后娘娘近日太过劳累,加之作息时间不规律,自然影响了葵水预期的日子。臣已诊断清楚,皇后娘娘确未有娠。” 这柳掌院是翰林医官院的最高官位,从医已三十余年,怎会连一个小小的诊喜脉都诊不清楚?说是并未有娠,那必定是没有怀的。 太后自然也知晓,只是这空欢喜一场,让她一时不愿接受罢了。 毕竟自己如今已是知命之年,又长期患有痨病,还能活多少日子她心里清楚,难免会想在临走前抱抱孙子孙女,也不知这个愿望还能否实现。 她长叹一口气,挥手令沁棠送走了柳掌院。 看着母后这般模样,一旁的阮清茴心里十分愧疚。她又何尝不想为沈砚诞下一子一女,可自己入宫已半年有余了,这肚子始终都没个动静。 沈砚倒是不着急,但她自己会在暗地里偷偷着急。若是后宫一直没有皇嗣,沈砚又不愿意纳妃,那就只能选出一位宗室子来做养子。 没有哪个皇帝会愿意把皇位传给别人的儿子,而非自己的亲生子。若是真到了如此地步,无异于在伤害沈砚的心呐。 夜里,阮清茴坐在廊前思考了许久。 纵使她私心并不想这后宫多出别的女子来,可她到底是一国之母,万事都得以国家为先,以百姓为先。 更要以皇室的荣辱与繁衍为先。 否则,她便是对不起曾经告谒过的,辛苦打下这江山的大夏列祖列宗们。 “阿茴,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沈砚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弯着腰同她说话。 见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便坐到她身旁随手拿了块糕点吃,“我进来的脚步声你都没听见,快告诉我,你方才在想什么?” 闻言,她垂眸默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应当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于他。 于是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的看着他道:“陛下,我觉得,你还是应当纳妃。” 话音刚落,沈砚端起茶杯的手登时顿在了空中。他敛起唇角的笑意,抬眸与她对视,似探究的目光在那张脸上逡巡良久。 “阿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她眼神坚定,显然是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臣妾方才说,陛下理应纳妃,为皇室开枝散叶。” 她改了自称,便是为了提醒他,臣妾臣妾,她先是臣,后才是妾。 眼前那位帝王又如何会不知她意?可他最不喜欢的,恰恰正是她总把皇后的责任,宫里的规矩看得比他还重要。 天下的责任有他一人来抗便够了,他不需要阿茴如此,更不需要她拿着“臣妾”二字来提醒自己肩负责任! 沈砚的脸一点点冷了下来,连声音里都裹上了冰碴子:“是不是母后同你说了些什么?” “母后并未同臣妾说什么,是臣妾自己所想。”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任何情绪起伏。 可一声又一声的“臣妾”落在他耳里,让他很是烦闷,“我说过了,你我之间私底下不必如此拘礼,无论是何情况皆是如此,阿茴是不愿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眸默了一会儿。 她看得出来沈砚在生气,自己原是想同他谈一谈的,可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变了脸色。现在要想继续谈下去,便只能语气舒缓一些,好好同他说一说自己心里的想法。 于是她复又掀起眼帘,抬手覆上他的手背,细声道:“陛下,纳妃是因—” 话音未落,“乓”一声尖利的翠响,小几上的茶杯登时被狠狠砸在了地上,吓得她心里猛地一惊。 第19章 和好。 “纳什么纳?!我不纳妃!” 沈砚蹭地站起身,一双黝黑的剑眉紧紧皱起,胸膛随着浓烈的怒气一起一伏,方才砸碎茶杯的修长五指,此刻在袖口里握得拳峰泛白。 身后殿内的宫女内侍们通通跪了一地,就连阮清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身子登时一僵,坐在椅上久久平复不下心神。 他回过头来,瞧见她这副模样顿时心底一软,可再软也抵不过此时盛极的怒火。 自己如此倾心倾意的对她,所求不过是她以同样的情意对待自己而已,这很难吗? 她口口声声说以丈夫为天,却明知自己不想纳妃,还非要自以为明礼懂事的劝谏,难道尊重自己的意愿也很难吗? 不,这都不难。 她之所以做不到,是因为在她心里责任比他沈砚更加重要罢了。 想到此处,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当即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笑出声来。 阮清茴看着他,心中忐忑却又不解,不知他为何要笑。 眼前那人足足笑了好几声,笑到方才的怒气已然从他身上消失不见,不知为何,她又忽然从这笑声里,感受到了几分悲凉。 笑够了,沈砚转过身望着远处,缓缓启唇:“世人都说帝王尊贵无比,可我怎么觉得,我不过是你们手中一个镶着金玉的傀儡呢?” 心中一惊,她忙欲开口解释,“陛下—” 可那人恍若未闻,自顾自道:“你看,前朝那些言官谏臣劝谏我时,各个都说得慷慨激昂,说自己是为公心、为百姓、为我的圣名。” “真的是这样吗?”他转过头询问她,然眼里却毫无询问之意。 不待她答,便听他胸腔里顿时传出几声闷笑,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他们所劝谏之事里,有几个是真的会影响民生社稷的?他们为的,不过是自己那清白高尚的名声罢了。” “而你呢,”沈砚转过身,敛了笑意定定望着她,“你同他们一样,为的,也只是保全你一国之母的名声而已。” “你怕言官弹劾你未尽皇后之责、你怕天下人说你德不配位、你更怕将来若是久无皇嗣,我又不曾纳妃,史书和后世会将这个罪责记在你头上,对吗?” 阮清茴睁大了眸子彻底怔住,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否认,可喉眼里却是始终一字未响。 他说中了。 没错,她怕。怕言官的指责、怕天下人的咒骂、更怕自己在后世评说里,成了大夏的罪人。 这些他都说对了,可还有一点他并不知晓。 垂眸默了片刻后,她徐徐起身,在那人失望的目光中伸出双臂,圈住了他的腰身。 脸颊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阮清茴渐渐蓄起了泪,“可是,我更怕你将来被言官所逼,立宗室子为太子。” 话音刚落,沈砚猛地一怔。 他以为她怕的是他人的评价,怕的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却不想她最怕的,是日后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这世上,有几个父亲不想把最好的留给自己儿子呢?他也不例外啊。 可若是立了宗室子为太子,那他自己的儿子又该如何自处?百年之后他身归黄土,养子还会对亲子好吗? 可若是不立,万一...... 万一他一直没有儿子呢?到时皇位更迭国家却无主,难免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而这些,她全部都考虑到了,也一直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 思及此,沈砚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方才阿茴那略带哭腔的声音,此刻听得他心里一阵阵的疼。 抬手覆上她单薄的脊背轻轻抚摸,他低声道:“对不起,阿茴。” 怀中人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向我道歉,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对的,我的确怕。可是陛下,我对它们的害怕,远远比不上我害怕你从此不快乐,你明白吗?” “我明白。”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泪痕,他牵起嘴角笑了笑,“我都明白的。不过这才大半年呢,阿茴别着急,以后一定会怀上的。” 闻言,阮清茴垂下了头,似乎正在纠结着什么。 片刻后,复又抬起,“陛下,母后也许......我想在那之前,让母后抱上孙子。” 提起太后,沈砚眸中顿时黯淡了下去,但很快又继续扬起笑容,故作轻松道:“好啊,既然阿茴有这份心,那我就耕耘得更加勤奋些,让母后早日抱上孙子。” 说罢,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径直往殿内走去。 明月如玉,秋风裹挟着微凉席卷于宫墙之间,拂过沙沙作响的树叶,在那无波湖面上吹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一声声细腻柔软的猫叫,乘着秋风消散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 * 中秋休沐,阖家团圆。 沈砚一早便打扮得十分清爽,牵着阮清茴一同去了泰安殿,陪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女人谈天说地,斗茶下棋。 许是因心情舒畅,太后今日看起来身体十分康健,咳嗽也比平日里要少了许多。还特地嘱咐皇后,下月的重阳宫宴记得让她的母亲务必到场。 提到母亲,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入宫第二日时,母后便说过认识她母亲,而且看起来不仅认识,似乎还很熟悉。 倒是母亲,却从未同她提起过自己认识当今太后,想来二人之间一定是有着什么过去,太后想借此机会给它翻个篇罢。 于是在之后送去侯府的信函里,她特意只说了重阳宫宴一事,却对太后想见她是只字未提,不然以母亲的脾气,她是定然不会来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渐入深秋,气温也逐渐降了下来。 太后的身体变化倒是不大,还是同往日一样时常咳嗽,但好在并未咯血,仍不属于恶化的阶段。 近日阮清茴与沈砚也相处得甚好,自从上次因纳妃一事吵过一架后,她便再未提起过此事。 沈砚说得对,自己才入宫大半年,说不定明年就怀上了呢。再说他如今正值青年,往后时光一大把,她的确不必如此着急。 可后宫常年空虚也不是小事,定要招来言官上奏。因此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定了个期限,若是三年内她仍是无法有孕,届时,哪怕他生气发火由此讨厌她,自己也一定要劝谏他纳妃。 今日,她又收到了来自沈某人写的“情书”。 自打上次和好,他便像往常一样每日抽出空来给她写信,信的内容都不长,多是些日常琐事。 若是没有琐事,他便会写上“今日也甚是喜欢阿茴”,就这一句,再无其他。 阮清茴每每看完,都免不了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有时她也好奇,沈砚一个常年待在皇宫里的帝王,看的都是些儒家经典或名师著学,他到底哪里学的这么多肉麻死人的话? 莫不是...... 傍晚,沈砚处理完奏疏回到仁明殿同她一起用晚膳。 阮清茴吃得心不在焉,一张樱桃檀口里咬着筷尖,杏眼却是盯着对面吃得正香的那人在看。 “嗯~梁御厨是越来越会做菜了,阿茴,你尝尝这盘卤肉片,他做得是又薄又嫩。” 周全安取来小碟夹了一筷,端到她面前供她品尝。 舌尖顿时传来一阵鲜美的肉香,以及宫里特有的卤味儿,肉片虽薄却很有劲道,卤汁将原有的腥味盖得是一点儿不剩,咬一口下去还能有汁水渗出来。 “如何?好吃吗?”他眨巴着晶亮的眸子,满是期待的等着她的评价。 阮清茴点了点头,笑道:“好吃,不过...这不是梁御厨做的吧?” 话音刚落,那人的笑容当即僵了一瞬,心虚地干笑两声,“你怎么知道呀?” “梁御厨是宫里的老人了,烹饪方式不会轻易改变的,他从来就没将肉片切得这么薄过。上次陛下不是还说,他切的肉片嚼着实在费劲吗?” 沈砚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原来阿茴一早就知道呀,那阿茴方才说好吃,难不成是安慰我的话?” “当然不是。”她放下手中银筷,正襟危坐的柔声劝道:“陛下做得的确好吃,这是实话。只不过,陛下今后还是别去御膳房了,君子远庖厨,若是让言官们知晓,又该说陛下这不是那不可了。” 一声叹气传来,他垂眸小声嘟囔着:“人人都说当皇帝是最威风的,想斩谁就斩谁,可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许。” 说完,便向后一靠,仰天长叹,“唉!我真是太可怜了!” 阮清茴掩口暗笑,挥手屏退了殿内众人,从袖口里取出今日的书信来,慢悠悠念道:“方才全安沏了一杯热茶给我,我尝着实在比不上仁明殿的味道,明明所用茶叶都是一样,怎的他沏的就少了些甘甜呢?我思虑半晌这才明了,原来甜的不是茶叶,而是...” “阿茴你别念了。”沈砚坐在对面臊得慌,埋着脑袋连忙小声制止。 这些话写在信里倒没什么,但是当着本人的面念出来,那便无异于是公开处刑了。 她勾起唇角,小心将信纸折好放回袖口里,冷不丁问道:“陛下,你少年时期可有过心悦之人?” 对面那人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就从书信跳到这个问题上了。 于是他老实摇了摇头,“不曾有过。阿茴为何问起这个?” “那陛下,是哪里学的这些话?”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揶揄道:“不会又是卫相公教的吧?” 沈砚一噎,耳根子本就在烛光下呈透光的黄色,此时更因害臊而变成了橘红色,依稀还能看见覆盖在上面,曲折蜿蜒的细小血管。 他挠了挠鼻根,讪笑了两声,“哪能是老师教的呀,他可是个老古板。我...我就是四处看看,随便学学。” “哦——”阮清茴故意拖着长音点了点头,起身慢步走到他身边,缓缓躬下身来。 眼尾弯起一抹笑意,“四处看看,都看的是什么呀?”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张浅笑嫣然的芙蓉面,他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寒意。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果断选择了转移话题,“阿茴你今日的妆面真好看,是近日京城里流行的吗?” “我日日都是这个妆面。” “......” “欸?”他双眸一亮,伸手虚握住她的琉璃耳坠,“这个耳坠子好看,我怎么从未见你戴过?” “这是上次西夏进贡的贡品里,你同其他饰物一起赏赐给我的。怎么,陛下没有见过吗?” “......” 他当然没有见过! 上次西夏使者来访,带来的贡品好几车呢,仅是琉璃宝石这些饰物都有整整一车。 运来后他直接让全安选了最上等的送去仁明殿,他哪里会亲眼见过那些东西。 可若是回答没有,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太不用心? 唉,又是一个送命题。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在紧张的生与死之间,他果断选择了生,回到了最初的那个话题。 “好吧我承认。”沈砚垂下头,小声道:“我让全安从宫外搜罗了好些话本子来看......” 闻言,阮清茴微张着嘴睁大了眸子,缓缓直起身,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高高在上的帝王,百姓眼中最是威严圣明之人,竟然在私底下偷看话本子! 她真不知,是该先笑,还是该先说他。 “哎呀阿茴~” 沈砚站起身,拉过她的手晃了晃,“你别说我,我就是批劄子累了,中途歇息的时候看一看,其他时候我连碰都不碰的,真的,我发誓!” 说着,他当真举起右手竖起三指。 阮清茴原本就没想好说什么,此番又见他神色认真,眼神坚定,便不好再行说教。反正,看话本子也并无实际害处,索性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催他去御池沐濯。 可他却拉着自己的手不放,缠着磨着也要拉她一起去御池。 两人自大婚到时下,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却唯独不曾一起沐濯过,因此她一时难以接受,任他磨了一刻钟也实在答应不下来。 不过她似乎从未发现过,以往无论是何事,发展到最后,自己都会答应他。 于是又磨了一刻钟之后,她终究还是随他去了御池。 袅袅雾气在简朴的室内漂浮缭绕,衬得周围景色若隐若现,身在其中之人更是颇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美。 阮清茴身着一件单薄里衣站在他面前,抬手覆上他的腰带,指尖轻动,外衣瞬间向两侧散开。宽下外衣后,又为他褪去了素白里衣,一丝.不挂的身躯便这般展露在她眼前。 自始至终她都低垂着眼眸,不敢抬起眼帘稍许,就连以往情浓之时也是如此。 沈砚低眸凝视着她泛起红晕的脸庞,唇角悄然勾起弧度,“阿茴在想什么?” 她一愣,明明什么都没想的脑子里,却因他这句话,忽而涌入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那是乞巧节那日,她在那本母亲给自己的小册子上看见的。 “没,没想什么。”她转过身径直往池里走去,“陛下赶紧进去吧,免得着凉了。” 温热的池水从脚背逐渐漫上小腿,再要腰际,最后浮动于雪白的胸前。阮清茴自顾自去了角落待着,始终背对着紧跟她身后踏入池里的沈砚。 须臾,一双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肩膀,手指顺着锁骨缓缓移向胸前,指尖勾住她的里衣边缘,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湿衣不适,我帮阿茴脱掉吧。” 第20章 伺候(含入v通知) 湿透的里衣了无生气地被丢弃在一旁,阮清茴双手放在池沿紧握成拳,心脏跳得愈发快速,胸口的起伏也随之越来越大,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浅淡的波纹。 身后那人蓦然发出一声轻笑,“阿茴紧张什么,又不是没有见过。” 他转过她的身子使其面对自己,池面上的雾气化作颗颗晶莹的水珠,凝结在她额角鬓边,锁骨胸口,流淌过后留下一道道细小的水痕。 像刚刚淋过一场春雨的桃园,空气中散发着甜美又诱人的气息。 他抬手,将滑落在锁骨上的一绺湿发,轻轻别至耳后。手掌停在绯色充盈的脸颊旁,弯曲手指,用指背缓缓抚过细嫩的脸庞。 “阿茴。”他沉声开口,几分喑哑藏匿于声线之中,“你上次说试一试,可还算数?” 她一怔,册子上的画面再次齐入脑海,看书似的飞快翻过一页又一页,然每一页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工具、到步骤、再到姿势,她越是不想回忆,它们便越发清晰。 贝齿咬紧了下唇,一双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她垂下眼帘似乎正在纠结。细小的水珠凝在长睫上轻轻颤动,恍若在雨中煽动翅膀的蝴蝶一般,清纯却又妩媚。 半晌,她终是点了点头。 双臂软软圈上他的脖颈,阮清茴仰首,一双柔软的唇瓣便覆了上来。同以往每一次一样,温柔,却又不乏强势。 只是这一次,她很快反客为主,学着他的模样席卷他的领地,略含几分生涩,却已足够惊喜。 水面倏尔一个大波动,更大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她被抱起,有力的臂膀托着自己的双腿,不得已只能将身体的平衡依靠于他,于是圈着脖颈的双臂更紧了些。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些。 粗壮的藕节从满池的荷叶中被采藕者拔出了泥土,时不时触碰到那唯一一朵高洁荷花,沾了点泥水在那片嫣红的花瓣上。 风一吹,荷花颤啊颤,又是一圈圈涟漪扩散而去。 想起方才答应采藕者的事情,荷花低下了自己绿色的根茎,向下,再向下。 花瓣在平静的湖面中绽放,似天地容纳万物,湖水容纳游鱼,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也终究容纳了身带淤泥的藕节。 * 明月独上苍穹,仁明殿里未燃一星半点的烛光。黑夜如墨,只清冷月光斑驳洒向殿内飞舞的红帐。 一具绰约人影在帐内露出姣好的曲线来,只见她抬手取下自己的发簪,如瀑的青丝纷纷散落在未着.寸.缕的肌肤上。 她弯下腰,墨发顺着她的动作,滑落至床榻上躺着的那人脸侧。 抬手将自己的头发别在耳后,旋即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五指张开撑在两侧,眸中映入一条颈处明显的血管,她俯首在那上面轻轻印下一吻。 沈砚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以往都是自己伺候阿茴,哪里享受过阿茴这般伺候自己? 他抬起手,用小臂遮住自己的眼睛,黑暗中,他似乎看见一簇火把在漆黑的空间里跳动。 接着燃起一簇又一簇,像万家灯火般遍布四周,也遍布了自己的整个身躯。 全身烧得太厉害,他舔了舔早已干涸的嘴唇,脑海里只剩下“渴”一字。 好渴,哪里都渴。 蓦地,有淅淅沥沥的甘霖滋润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久旱之人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生机,绿色的嫩芽瞬间破土而出。 一只春蚕悄然爬上芽尖,缓慢地给它包裹上一层又一层蚕丝,柔软且温暖。 他移开手臂,一眼便瞧见阿茴紧蹙着眉间,那双好看的眸子里盈上了些泪水,却仍是坚持着调整自己的坐姿。 唇角勾起一抹笑,他极有耐心的等着她调整,并不出声催促,更不会出手帮她。 这是她答应自己的,她得做到才行啊。 须臾过后,阮清茴终于将自己坐得端直,可之后该如何,她却不知道了。 无法,只好抬眸向沈砚投去求救的眼神。 方才还在想着必须让她说到做到的某人,这会儿瞧见心上人眼尾红红的看向自己,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软得一塌糊涂,如何还舍得欺负她? 于是他叹了口气,猝不及防地翻了个身。 “不难为你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沈砚轻笑了声,“你就是个只会享受的命。” 说完,便将她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全部堵回了肚子里,化作声声婉转的天籁响彻在大殿之中。 * 日上三竿,阮清茴终于睁开了双眼。 张了张嘴欲唤青鸾来为自己梳洗,却不想“青”字一出口,自己听见的不是熟悉的软声细语,而是一道似乎裹满了砂石,在旱地里渴了三天三夜的声音。 并且,它来自于自己的喉咙。 不仅是声音,就连她坐起来时,腰部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酸痛,像是被人狠狠暴打完,全身骨头又重组了一般。 阮清茴默默在心里给沈砚记了一笔,这十天半个月内休想再碰她,哼。 因着实在没有力气下床去拿衣服,于是清了清嗓子,使了些力气终于唤来了青鸾。 她将干净里衣拿过来,正要给主子穿上时,倏尔脸色一红,忙移开了视线。 见她这副模样阮清茴不免心生奇怪,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胸口,瞳孔蓦然放大! 雪白的肌肤上四处都是红彤彤的吻痕,她看不见脖颈,却知道这些痕迹定然也遍布了整个脖颈。 难怪连本该习以为常的青鸾都红了脸颊,这番景象若是换成她,怕是早就钻到地底下去了。 可这会儿没地底可钻,便只能忍着脸上燥热,故作镇定地穿好衣服。等下了床,她更是险些摔倒,还好有青鸾在一旁搀扶着才不至于双膝跪地。 于是她又默默的,在心里将方才记他的那笔加粗!加大粗! 别说十天半个月了,他这半年内都甭想碰她了! 还好已是深秋,戴上围脖尚不算太奇怪,可以遮掩一下。若是换在夏季,她怕是好几日都别想出这仁明殿了。 梳洗过后,宫人已经准备好了午膳。 她今日起得迟,加上昨夜又那般激烈,这会儿肚子早已饿得慌,午膳一上来她便屏退了除青鸾外的其他宫人,连夹了好几口猪肉到自己嘴里。 直至吃到半饱时她这才缓过劲来,放缓了速度,捡起方才被她丢弃的规矩,小口小口地继续填着肚子。 用过了午膳,她便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再过几日就是重阳宫宴,到时所有的皇亲国戚都会进宫来,她须得将后苑戚里们所用的器具、所需的宫人、以及乐舞司准备的节目都一一安排好,不能出半点差池。 因此不消片刻,她的所有心神便都埋进了一堆书籍中,连青鸾走进来唤了自己一声都没听见。 “娘娘?” 第二声,她这才抽出神来,“嗯?怎么了?” 青鸾双手递上一张折好的薄纸,回道:“娘娘,陛下又派周先生送信来了。” 把她折腾成这个样子,竟然还敢送信? 阮清茴没打算接,再次埋头在公事里,“你去放着吧。” “是。” 青鸾抬脚正欲离去,又听她连忙喊住自己:“对了,今日我起得晚,就不用晚膳了,你去通知御膳房一声。” “是。” * 夕阳西下,正是炊烟四起的时辰,阮清茴却早早睡下了。 身体实在酸痛不堪,又忙了一下午的公事,本就酸疼的腰更加疼了,仿佛要断了似的。她撑着处理完所有的公事便只想睡觉,反正也不饿,便索性先睡下了。 至于傍晚回到仁明殿的那人嘛,管他呢,谁让他是罪魁祸首! 一想到忙了一整日马上就要见到阿茴了,沈砚的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扬起笑容,春风满面地踏进殿内。 然而……偌大的殿内安静如斯。 要不是殿里还站着几位垂头默立的宫女,他真要怀疑仁明殿里的人集体消失了。 “阿茴呢?”他侧首对一旁的宫女问道。 “回陛下,娘娘先歇下了。” 歇下了?这么早? 他拔腿就向内室走去,隔着珠帘,一眼便瞧见床榻上的确躺了个人,被褥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乎已经睡熟了。 抬手拨开珠帘,沈砚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只见阮清茴睡得正香,不知是不是累坏了,睡梦中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他笑了笑,俯身在她额心轻轻一吻,随即独自去了偏殿用晚膳。 一个时辰后,阮清茴睡得迷迷糊糊时,依稀感觉周身有细微的动静,再然后,便是身前蓦然传来一阵温热。 眼皮子太沉,她只稍稍蹙了一下眉,意识仍然未从睡梦中醒来。 “阿茴。” 梦中似乎有人在轻声唤她,她便随口“嗯”了声以作回应,可唤她的那人却再没了动静。 须臾,腰后倏尔也传来一阵温热,带着微重的力道游走在酸疼处,即使她在睡梦中,也依然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酥麻与舒适。 “嗯~”本能让她往温暖源头缩了缩。 按摩的手指停下,上移几分拍了拍她的背,“乖,睡吧。” 源源不断的舒适侵蚀着她的意识,很快,她便再次陷入了深度睡眠。 伴随着他的爱一起。 * 几日后,重阳宫宴。 沈砚早早的便下了朝赶去赴宴,同太后和阮清茴坐在一起,接待各位皇亲国戚。 阮夫人今日也到了场,除了丈夫外,还携着上次未曾见到的阮泽明一起来了,一家三口隔着珠帘向沈砚行礼。 他见到阮泽明极为高兴,上次秋闱放榜中了解元的正是阮泽明,也是那时他与阿茴才知晓,原来自己尤为欣赏的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竟是小舅子写的。 “泽明,快来你姐夫这儿。”沈砚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阮泽明绕过珠帘走了进来,一张少年气的脸庞意气风发,拱手再次拘礼道:“泽明见过姐夫,姐姐。” “泽明啊,上次你的策论姐夫看过了,甚是欣赏。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才华横溢,将来入了朝堂,可得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官才行。” “是,谨记姐夫教导。”亲耳听见当今陛下夸赞自己,阮泽明的开心全都写在脸上了,嘴角怎么也收不回去。 一旁的阮清茴适时出声:“好啦,别傻笑了。歌舞马上要开始了,赶紧随着父亲去入座吧。” “是。” 父子二人随即去了男宾席入座,阮夫人则绕过珠帘走进来,坐在了自家女儿的身边。 歌舞开始,早已准备好的舞娘们纷纷进场,开始表演节目。 中途,阮夫人忽而朝女儿倾了倾身子,小声问道:“你怎么没告诉我太后也在这儿啊?她不是一向不爱热闹吗?” 闻言,阮清茴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沈砚左边,正专心观看歌舞的太后,暗暗笑了笑,眉梢微挑,“哦?娘与母后素不相识,是怎知母后不爱热闹的?” 阮夫人一噎,当即蹙眉斥道:“你这孩子,还学会套你娘的话了。就不告诉你,你自个儿猜去吧!” “好啦。”她低笑了声,同母亲解释:“重阳宫宴这么大的事情,母后当然得在场同陛下一起接待戚里了。您不要多想了,专心观舞吧。” 既然如此,阮夫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遂闭了嘴安心观舞。 只是一曲刚舞完时,身旁悄然走来一个宫女,躬着身子同她耳语,说是太后娘娘想见她,让她随自己一同过去。 她伸长脖子往太后的位置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太后已经走了。 天知晓,她一点儿也不想去。 可她不去,那宫女便在一旁等着,旁人看着着实尴尬。加之女儿如今已是后宫之人,自己若是给太后甩脸子,怕是要连累女儿在宫里也不好过。 于是再三思忖之下,她还是起身随那宫女一同离开了宴席。 穿过弯弯绕绕的绿林植被,走过面面高大的青瓦白墙,宫女将她带到了一处幽静的庭院中,径直踏进屋内,再拐个弯,便又到了临湖的回廊上。 一张摆放着斗茶茶具的小几横首先映入眼帘,小几前置两张红木圈椅,而太后,正坐在其中一张上望着深绿色的湖面。 “禀太后,人已经带到了。” 说完,周围的宫女们纷纷自觉退下,仿佛早就安排好了似的。 太后转过头来看向阮夫人,浅浅一笑,“佳柠啊,许久未见,不知可否还能邀你斗一次茶?” 阮夫人自见着她起便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哪怕眼前人已是当朝太后,她也丝毫不惧的。 甚至连礼也未行便直接坐到对面,没好气地道:“咱们都这个岁数了,还斗什么茶,有事直说吧。” “这么多年了,你竟一点儿也未变,还是这般直率,喜欢不喜欢都摆在脸上了。” 太后倒也不恼,自顾自取过桌上茶饼开始碾细,“我找你过来也不为其他,我说想见你,只是因为想见你了而已。” 闻此言,阮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瞄了一眼低身碾茶的那人,又侧首望向湖面,“我们分开也有十几年了,这十几年都未曾见你来找过我,怎的偏偏这会儿想见我了?” 碾茶的手微微一顿,太后抬起眸来凝视了她半晌,张了张嘴:“佳柠,我时日无多了。” 心口猛然一滞,她倏地回过头来质问道:“什么叫时日无多了?你这话是何意思?” “我—” 话音未落,太后突然拿过放置一旁的帕子,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阮夫人连忙上前给她顺气儿,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背,也正因此近距离才得以清楚的看见,那一方帕子里鲜红的血液。 第21章 太后。(一更) 在看见太后咯血的那一瞬, 她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来不及想,转身便欲找太医。 手腕蓦地被人拉住, 阮夫人回过头来, 只见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轻声道:“算了, 找了太医也没用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她们相识半辈子, 太后的执拗阮夫人比谁都清楚, 于是干脆将椅子挪过来坐在她旁边, 神情异常严肃的看着她。 “你同我说实话, 你的痨病是不是已经恶化了?” 这痨病自她还未入宫前便已有了,只是那时也只是染病初期, 加之她又极其想入宫,于是阮夫人便托人隐瞒下了这个事情。 后来她的地位稳固之后,便假装自己是刚刚才染上的痨病, 如此,先帝不仅不会怪罪她, 反而会更加心疼她。 不过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这宫里宫外都知道太后长期患有痨病一事。 她垂下眸子, 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柳掌院给我诊断过, 已经恶化了有一段时日了。” “那他可有办法治?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在皇宫, 柳掌院的医术定然也是首屈一指的, 他可有办法治好这病?” 太后原以为,她是始终不肯原谅自己的,可眼下看着过去的好友为自己的病情如此焦心, 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安慰。 她抬手覆上阮夫人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放心,柳掌院已经想到办法了,我会好起来的。” 闻言,阮夫人长舒一口气,转而又瞪了她一眼,“那你方才同我说什么你时日无多了?故意吓唬我呢?” “是啊,不吓唬吓唬你,你怎么肯好好坐在这儿陪我说话?”太后弯下眼角粲然笑着,不像个知命之年的中年女人,倒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孩儿。 阮夫人收回手,神情也恢复成刚见到她时的脸色,依然没好气道:“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我离开得太久清茴会担心。” 对面那人默了片刻,徐徐抬起眸来,“佳柠……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 “若是你喜欢听好话,那自然是没有的,你如今是万人之上的太后,我哪里敢记恨你。” “那若是我想听真话呢?” 阮夫人忽而不说话了,垂眸沉默了半晌,缓缓站起身来行至湖边,背对着她伫立在栏杆前。 似乎是想起了往事,她的声音格外沉重:“这么多年了,记恨早就恨不起来了。只是直到如今,我依然不明白…” 她转过身来望向太后,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二十多年前,太后与阮夫人同为高门之女,两家时常往来走动,因为她们自小便在一起长大,感情好得如同亲姐妹一般。 直到阮夫人遇上了一个穷书生。 彼时,太后已经进宫,虽只是个郡君却独得圣宠,在宫里一时风头无两。那时她们感情依然很好,阮夫人也时常进宫去陪伴她。 只是忘了是从何时开始,太后三次召她进宫,便有两次是以有私事为由拒绝了的。终于有一次阮夫人得了空进宫来,自己这才从她口中得知,原来这些日子她是坠入了爱河了。 听她说,那穷书生是她出门拜佛时遇见的。出行的马车在途中陷进了泥地里,车夫一个人根本推不出来车轮,幸好这时书生路过,仗义相助同车夫一起推出了马车。 而后她为表感谢,便顺带载了书生一程。二人在马车里相谈甚欢,她倾慕于他的才华,很快便陷进了感情里不可自拔。 可那时的太后听了却不看好,若是这书生考取了状元,他便是朝中官员争相定亲的对象,怕是连宰执们都想将女儿嫁给他,人往高处走,届时难保他对权势不动心。 但若是他考不取状元,他一个山野里来的穷书生,又如何能配得上佳柠呢?但凡文人总有那么一股子傲气,入赘是不可能入赘的,那难道要让佳柠跟着他一起吃苦吗? 最重要的是,尽管她和佳柠口中的穷书生从未见过面,可她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这书生没有佳柠说的那么好。 为了挚友的终生幸福,她决定做一个局来试探试探他。 她派亲信伪装成仰慕他风采之人,特地请他过府一叙,席间灌了他许多酒,终于将他的真实想法给问了出来。 原来那书生打的算盘是,科考之前先设法让佳柠与自己成亲,如此一来,他落榜了自己的日子依旧不愁吃穿,仍然是高门女婿。 可若是他考中了进士,不仅前途一片光明,且那些朝中重臣都会争着抢着要把女儿嫁给他,到时只要他休书一封,便可甩掉佳柠这个大麻烦。 还真真是两全其美的算盘啊。 亲信将此事报给太后时,她恨不得当场就把那书生给剁了!只可惜设宴之前,她也不确定书生人品到底是好是坏,为防友谊出现裂痕,她便没有事先通知佳柠过来。 眼下虽然知晓了书生目的,可她没有证据啊,唯一的证人还是自己的亲信,佳柠如何能信? 她本来就知晓自己不看好他们,若是自己冒然将这些告知于她,恐怕她不仅不会信,反而还觉得自己在故意冤枉那书生。 如此想来,太后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先瞒着,眼下首要任务,是不能让佳柠嫁给那居心叵测之人。 于是她便凭着先帝对她的宠爱,向他求了一道赐婚圣旨,将佳柠指给了当时刚刚继承爵位的镇北侯,也就是如今的阮父。 比起那个穷书生,她更看好阮侯爷。因为那个阮侯爷每每面对佳柠时,总是慌张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以至于佳柠一直以为他是个傻的。 可她却知道,阮侯爷喜欢佳柠,很喜欢很喜欢。 虽然他如今只是个闲散侯爷,但他懂书画、趣味高雅、家教又甚严,日后一定会对佳柠好的,是一个真正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可惜,当时的阮夫人并不能理解她的用心。 后来,佳柠得知了这件事,只质问了她一句:“赐婚是不是你求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什么也没再问,什么也没再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宫里,自此再未主动与太后联系过,也再未回过她一封信。 就连旁人提起,她也只是假装自己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久而久之,两人之间便断了联系。 佳柠无法违抗圣旨,嫁与了阮侯爷为妻。而那个穷书生,科考落了榜,灰溜溜的回到了家乡。 如今,阮夫人终于得知了全部真相。 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她自然不会觉得,太后会在二十多年后还来找个理由骗她。 况且,她不得不承认太后的选择是对的,阮侯爷与自己成亲到现在,从未纳过一妾,几十年如一日的疼爱她,尊重她,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面对迟到二十多年的真相,阮夫人站在围栏前,久久不能言语...... * 直至宫宴结束时,阮清茴这才看见母亲的身影。她神色凝重的回到自己身边,一言不发。 今日,她是知晓母后要与母亲见面的,可现在看母亲这副模样,难道是谈得不愉快? “娘,虽然不知你与母后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她抚上母亲的手,轻轻握了握,“但是已经过去的事情,还希望你不要挂怀,徒惹自己不开心。” 阮夫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无事,我与她既是亲家,又怎会对她有所介怀?你放心吧,娘已经释怀了。” 阮清茴半信半疑的看着她,母亲嘴上说着释怀了,但脸上却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也不知是真的释怀了,还是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而说的假话。 不过长辈之间的恩怨她到底不便插手的,眼下马上要到宫门关闭的时辰了,还是应当先送母亲出宫。 阮父与阮泽明早已在宫门口等着,母女两乘坐轿辇匆匆来迟,将阮夫人送到二人面前后,阮清茴嘱咐了两句便欲离去,甫一转身,却又忽地被母亲抓住了手。 “娘,可还有话要说?” 只见阮夫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斟酌半晌,终是低声叮嘱道:“清茴,好好照顾你母后。对她,一定要比对我还要尽心尽力,记住了吗?” 她愣了一愣,立即便明白,母亲这是真的释怀了。 于是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女儿记住了。” 阮家三人离开了皇宫,望着渐行渐远的侯府马车,阮清茴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幸福感。 母亲与母后之间的恩怨了结,弟弟又中了解元前途一片大好,而自己在宫中,母后待她不薄,沈砚更是给予了她全部的爱意。 如此人生,还有何遗憾呢? 阮清茴一路带着笑意回到了仁明殿,沈砚早已在殿内等候着她,手里卷着一本书籍坐在椅子上,见她回来,立即弯起唇角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她乖乖走过去坐下,头倚在他的胸膛上,听他问道:“何事让你如此开心?你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陛下错了,我见到你的时候也很开心的。”她难得一次这般嘴甜,听得沈砚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虽然不知是何事让她变得同以往不一样,但管它是何事呢,能让阿茴嘴甜就是好事! 搂着怀中美人的手臂紧了紧,他稍稍俯下头来,逗着乐往她唇上凑过去,“阿茴的嘴这般甜,快让我尝尝是吃了什么。” 原以为她会将自己推开或是躲避,却不想她直接圈住自己的脖子,微一仰首,吧唧一下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沈砚当即愣住,这这这,这是转性啦? 美人看着他呆呆愣住的样子,不由得轻笑出声来,故意往前凑近了些,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定定望着他道:“陛下这是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他吞咽了一下,喉咙涩得厉害,“阿茴若是能日日如此,我会更加喜欢。” 闻言,阮清茴浸着笑意的嘴角弯了几分,再次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 他的脑袋顿时晕乎乎的,嘴角的弧度就差翘到天上去了,什么爱江山不爱美人,那都是些古人们不懂其中乐趣。 江山有什么好爱的,当然是应该爱抱起来软乎乎,闻起来香喷喷,亲起来甜蜜蜜的美人啊! 这一刻,沈砚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似乎有昏君的潜质,他的脑子此时混沌一片,想也不想便就势将她抱起,径直往内室走去。 “陛下!”阮清茴连忙唤住他,前几日自己被那般折腾想想就后怕,她还没有缓过来呢。 于是她神情极其严肃的吐出三个大字:“不可以!” 某人一下子就萎了,先将她抱回床上,再委屈巴巴地拿脑袋蹭着她的颈窝,“昂~阿茴你不能这么对我,是你先撩拨我的嘛~” “亲一下怎么能算撩拨?那如此说来,陛下日日都在撩拨我。” 他兀地抬起脑袋直直盯着她,片刻后,扁起嘴唇一副要哭了的模样,“阿茴不爱我了......” 呜呜呜,委屈。 阮清茴叹了声气,哄小孩儿似的揉了揉他的发顶,“陛下乖啦。今日宫宴实在有些累,陛下今日就先让我好好歇息,好不好?” 她虽是笑着,但神色确有几分倦怠,沈砚心疼,便也不再闹她了,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随即唤来青鸾去伺候她沐濯。 待一切完毕,夜已是漆黑如墨,万籁俱寂。 沈砚拥她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肩,口中低声念着经书哄她睡觉。 没多会儿,怀中人的呼吸便逐渐绵长平稳,沉沉睡去。 宫宴之后,阮清茴谨遵母亲的嘱咐,时常去泰安殿陪太后聊天斗茶,下棋听曲。 许是人年纪大了话也会变多,太后近日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哪怕在斗茶也好,下棋也罢,她总得不停地说点什么。 有时是在回忆沈砚儿时的趣事,有时又是在叮嘱她该如何照顾沈砚,但更多时候,太后都是在教她如何做好一个皇后,如何才能不辜负朝臣和百姓的期待。 阮清茴心里莫名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天气越发寒冷了,今日她如往常一样去泰安殿请安,路上竟下起了今年的初雪。 纯白的小雪花一降落便融进了土地,照这雪势,估摸着今日是积不起来雪了,采雪计划落空。 踏进泰安殿,青鸾取下她沾了雪花的大氅随后退下。殿内生了地龙燃着炭炉,十分暖和。 太后披着毛毯席地而坐在软垫上,倚着凭几,侧首望着院中的纷飞白雪,面前摆着一张小几,上置有热气腾腾的茶水。 沁棠在小几对面铺上一个软垫,阮清茴随即坐下,饮了一口沁棠端过来的茶水,肠胃一暖和,整个身子都跟着暖和了起来。 “母后,今日是初雪。等过几日雪势大了,我采雪给您泡茶喝。”她放下茶杯,拿过一旁的汤婆子捧着暖手。 “过几日...”太后轻声喃喃着,旋即问道:“过几日,是不是上元佳节了?” “是啊,陛下说,上元节那日要带我和您去街上观灯,去瓦肆看杂耍呢。” 太后微微笑了一下,视线仍是粘在院中,“以前,先帝也是这般,每逢上元佳节便会带我出宫,穿梭在十里灯街中。我还记得,有一次我想要那兔儿灯,却不肯让他用银子买,非让他去猜灯谜给我赢过来,你猜怎么着?” 不待阮清茴回答,她倏地笑出声来,接着道:“先帝哪里玩过民间的游戏,他能出一次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于是那次他站在灯谜摊前,抓耳挠腮许久,就是猜不出来。” 话说到此处,许是画面感太过强烈,阮清茴也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后来啊,他实在猜不中,十个里至少错了八个,我见他深受打击,便只好放过了他,不要那兔儿灯了。谁曾想在那之后,我竟偶然撞见他捧着一本《灯谜大全》在看,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证,明年一定要赢到兔儿灯送给我,你说他傻不傻?” 说完,太后扬起的嘴角徐徐收敛,眸中渐渐蓄起了泪水,“一晃,已经十多年过去了。他走了三年,我如今也老了,可回忆起来,仿佛还是昨日的事儿似的。” “母后。”她柔声安慰道:“您还有陛下呢,过几日,让陛下也给您赢个兔儿灯回来。” 提及沈砚,太后倏忽侧首望向她,眸中情绪浓重,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只觉似乎是不舍,又似乎是期待,十分复杂难辨。 良久,只见她垂眸微勾唇角,缓缓道:“砚儿这一生啊,太顺了。他从出生便是太子,亲兄弟就那么两个,还都是良善之人。他从未经历过兄弟相争,也不曾受制于人导致皇权微弱,先帝留给他的大臣各个都是耿直能臣,忧天下为民生。” “就连留给他的大夏,也是边境安宁,海晏河清。他这一生,实在太顺了,以至于他的性子虽温和却也太过仁慈。可做帝王哪能这般仁慈呢?没点雷霆手段如何能治国?” “清茴啊。”她朝阮清茴伸出手,握在掌心里拍了拍,“你要时刻帮衬着些,他不愿做的决定,你狠着心也要逼他做。他不愿处治的人,你顶着压力也要强谏他直到处治为止,可记住了?” 她有些许怔愣,太后这语气听着,为何有交代后事的意思? “母后,您的病情是不是...” 话音未落,握着她的那双手忽地重重抖了一下,“你先回答我,我方才说的那些你可都记住了?” 太后微蹙着眉间,方才还情绪浓重的眸子此刻只显严肃,阮清茴怔怔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母后。” “记住便好,记住便好...” 得到答复的太后终于舒展开眉间,严肃之色也从她眸底消失得一干二净,收回手重新倚回凭几,静静望着院中,再未开口说话。 * 暮色苍茫,初雪已停。 沈砚身披玄色大氅从文德殿回来,甫一踏进门槛,便连忙走到炭炉边烤手,修长的五指被冻得通红。 “文德殿没有燃炭炉吗?陛下怎么冻成这样?”阮清茴从青鸾手中接过汤婆子,塞进他手中让他捧着,随即又去亲自给他倒热茶。 “燃倒是燃了,不过实在太闷,我便让全安熄了。” “闷?怎么会呢?”她将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水递给他,又问道:“银丝炭就是燃两三个时辰也不闷的,只需将窗户开一点缝便好,陛下怎会觉得闷,是不是生病了?” 热茶滚进胃里,顿时全身都暖和了不少,他走到桌边坐下,又倒了一杯热茶给自己,“文德殿里就是普通的木炭,当然是会闷的。我没有生病,阿茴不要担心。” 普通的木炭? 对,是了。陛下向来只节俭自己,给她和母后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阮清茴轻叹了口气,行至他身后按着双肩,“我知晓你一贯倡导俭省,可你也得将自己的身体放在首位啊,若是冻坏了龙体可怎么办?还有啊,你那件大氅洗得都发白了,还指望它保暖吗?明日必须让尚衣局给你送件新的来。” 手忽然被人按住,沈砚将它们握进手心,笑着打趣道:“怎么阿茴去了泰安殿一段时日,变得跟母后一样啰嗦了?小心操心操多了,会长皱纹的。” “你才啰嗦。”她抽出手来轻推了他一下。 提及母后,又倏地想起今日之事,旋即在他对面坐下道:“对了,今日我去陪母后说话,不知为何,她突然嘱咐了我好些事情。” 沈砚不甚在意,“母后之前不也经常嘱咐你么?” “这回不一样!” “何处不一样?” 她一噎,思考半晌,当真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总之,就是一种感觉,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的感觉。 “好啦,乖。”他捧起那张面露忧色的脸,指腹在脸颊两旁轻轻摩挲着,“我明日去看看母后,你暂时不要多想了,嗯?” 既然他已决定明日要去看母后,她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冬季黑夜漫长,天色早早便暗了下来。洗漱过后,二人便就着夜色歇下了。 丑时末,泰安殿。 太后猛然从梦中惊醒,屋内仍亮着一盏烛火,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她就着亮光将屋内环视了一圈。 似乎并未看见自己想见的,她又掀开被褥下了床,在空无一人的殿内四处寻找。 听见屋里的动静,沁棠连忙推门进入,“太后,您在找什么,奴婢来帮您找就好。” “沁棠。”她抓着沁棠的小臂,眸中裹挟着一丝期待地问道:“方才可有人来过?” “回太后,奴婢一直守在外面,并未有人进来。太后可是见着了什么人?奴婢去唤皇城司过来吧?” 昏黄的烛光充斥了整个房间,烛火摇曳,映得太后脸上忽明忽暗。可沁棠看得十分清楚,方才自己只说完前半句话,太后眼里的期待便登时转变成了失望。 她松开抓着沁棠的双手,缓缓转过身去,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先出去吧。” 犹疑须臾,沁棠终是福礼退了出去。 太后回到床边,双眼没有焦点的坐着发呆。半晌,她陡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拿过桌上的烛台将它点燃,而后又举着它走进书房。 她将烛台放至书案上,拖着圈椅到书柜下方,踩上椅面,取出最上方一个长一尺宽半尺的锦盒。 盒面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她也不嫌弃,直接用自己素白的袖子一抹。 锦盒露出它精致的金色花纹来,仅看一眼便知是极其昂贵之物。她又从书案下方的抽屉里拿出钥匙,插进锁孔,“啪嗒”一声,锁开了。 里面躺着的,是一只虽然泛黄却保存完好的兔儿灯。 “婉儿你看,我把兔儿灯给你赢回来了!” 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转眼已是十余年。她捧着那只兔儿灯,忽而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两滴泪“啪”一声落在那兔儿灯上,迅速向四周晕染开来。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她抬起眸朝前方望去,依旧是空无一人,可在她眼里却不是如此。 只见她瞳仁有焦点的望着某处,笑意缓缓爬上唇角,盈满泪水的眸里荡漾着浓烈的思念,与其对视良久。 突然,她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血液喷洒在那兔儿灯上,似绽放在雪地里艳丽的红梅一般。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人推开,“太后!叫太医!快叫太医过来!” 是沁棠的声音,可惜自己已经无法再给她回应,止不住的咳嗽堵住了她所有想说的话。 不过,也罢了。 她想说的话,从来只想说给那一人听。 * 寅时中,正是天地万物都归于沉寂之时。 沈砚在黑暗中蓦地睁开双眼,坐起身来,捂住自己的胸口急促地喘着粗气。 一旁的阮清茴被这动静吵醒,因着屋内没有烛光,她便未能瞧见沈砚满头的虚汗,只担忧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阿茴...方才,我的心脏突然一阵钝痛,我总感觉......” 顿了顿,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也不想去想。 阮清茴一听到心脏钝痛,便连忙唤青鸾进来点燃了蜡烛。龙体马虎不得,她说什么也要请太医过来看看。沈砚拗不过她,便只好由着她命青鸾去请太医。 只是,青鸾还未迈出这殿内,屋外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周全安。 他跑得满头大汗,进了屋后直接“噗通”一声跪趴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利索,“陛...陛...陛下...” “何事这么慌慌张张的,你冷静下来说话。”沈砚沉声道。 周全安吞咽了一口,上身朝地上一伏,颤抖的声音随之而出:“太后娘娘她......薨了!” 第22章 惊喜。(二更)…… 沈砚不知自己是怎么去到泰安殿的, 他只知道,周全安在说出那句话时,他的脑子里只不断响彻着嗡鸣声。 脚是如何迈动的、他是如何踏出仁明殿门槛的、又是如何在伏了一地的宫人太医中, 顺利绕过他们跪在母后床边的, 他一概不知,一概不记得。 他只记得, 母后的手甚是冰冷。这双儿时会拥抱他、会抚摸他脸颊、会牵着他去找父皇的手,从未如此冰冷过。 他还记得, 自己头一次发了如此大的火气, 他砸碎了几个花瓶, 吼着叫着让那群跪伏在地的太医们治好母后, 否则他便杀了他们满门。 他是从来不杀人的,更不会以手中权柄来威胁无辜之人, 可他在母后床边却如此做了。 后来,他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像他母后那般温暖。 那人轻拍着自己的背, 软声细语地安抚着他,体内鼓动的燥火便随之缓缓降了下去。 再然后, 他便晕了过去。 从始至终, 他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再次醒来时自己已在仁明殿, 阿茴正趴在他的床边熟睡, 一张芙蓉面如今却眼下乌青, 倦容尽显, 他心疼地抬起手指, 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 “嗯~”阮清茴睁开眸子,见他已醒来,立刻睡意全无, “陛下你醒了!我去叫太医!” 手腕忽而被攥住,他坐起身,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不用了阿茴,我已经没事了。” 如今这般情况下,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可以同他犟,便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不去叫太医,坐回了床边。 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阮清茴本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可转念一想,发生这种事情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还不如好好陪伴着他度过这个难关。 而沈砚,在垂眸缄默良久后,终于开口道:“阿茴,对不起,今年…不能陪你上街观灯了。” 眼泪一瞬间便淌了下来,她拥住眼前的男人,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痛,“我不要观灯,我以后都不要观灯,我只要你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 他抬手抚上她的背,头埋在她颈窝里,哑着嗓子闷声道:“好,我们都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 几日后,太后入葬皇陵,陛下特下圣旨,太后棺木葬于先帝陵墓之旁。 旁人不知,那棺木里一同入葬的除了一身袆衣和九龙冠之外,便只有一个兔儿灯,无珠宝、无财帛、更无其他。 入葬后,全国禁止礼乐三年,违者,男子发配边疆,女子充入官妓。这是沈砚施行仁政以来,头一次做出如此罪罚不对等的处治。 不可避免的,群臣上奏苦口婆心的劝谏,沈砚一概置之不理。于是更有甚者,似乎非要同他的坚定比个高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脱下官帽,碎首进谏! 结果是,那谏臣撞得头破血流尚有一口气在,被侍卫拖走带去了医官院,修养好后继续上朝。 后来,他们许是觉得沈砚向来虚心纳谏,从未有过如此叛逆之举,此乃头一次,必定谁也拗不过他,索性他们便放弃了,干脆纵容他这一回。 不过,也仅此一回。 虽然仍有些过于耿直刻板的谏臣,依旧每日雷打不动的进谏此事,但沈砚也依旧是雷打不动的置若罔闻。久而久之,终究还是他赢了。 距离太后入葬,已过了整整一月。 这一月里,阮清茴时常能看见沈砚发呆,有时坐着、有时站着、有时手里还在动着,人却依然在发呆。 她甚是担心,不是担心他发呆,而是自从太后薨逝以来,他便一滴眼泪也未曾掉过。 更担心的是,从那次大受打击晕倒之后,他便落下了头疾,每次批阅奏疏到一半,他的头便似开裂般刺痛,不得不停下来歇上半个时辰。 太医说,若是今后还有剧烈刺激的话,不排除中风或是得癔症的可能。 今年是她和沈砚的第一年,可上天,似乎同他们开了个玩笑。 又过了几日,她发现上天还真的同他们开了个玩笑! 今日沈砚方踏进殿内便直接往榻上一躺,连晚膳也不想吃,洗漱也没有力气去,堆成山的折子简直差点榨干他的血。 阮清茴坐在床边,如往常一样在他太阳穴上按摩,这是她特地去学的,能缓解一下他的头疾,至少不会那么疼了。 “再过一月就是春闱了,泽明他最近可有好好学习?”沈砚闭着眼问道。 “母亲前几日来信说,他过了年后便时常和一些同龄学子待在矾楼,偶尔也会去瓦肆饮酒,每日都很晚归家,怕是早就将学习抛之脑后了。” 他闻言笑了笑,“泽明太年轻,爱玩很正常。他有高于大众的才华,付出的努力便不需要比旁人多,没事的。你回岳母,让她盯着泽明最后几日学习便可。” “好。”她收回按摩的手,浅浅笑道:“起来用晚膳吧,你忙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沈砚坐起身,将她拥入怀里,深深闻了一口只属于她的气味,撒着娇道:“吃阿茴可不可以?” “陛下,你又不正经了。”她轻轻推开他,又凑近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他的唇,“你乖乖把晚膳吃了,我给你一个惊喜如何?” 一听到惊喜,他立刻便来了精神,蹭地站起身往餐桌走去,也不知他脑子里想的惊喜是什么,兴奋二字全写在脸上了。 真是拿他没办法,阮清茴暗暗轻叹了口气,盯着他细嚼慢咽的用完了晚膳。 “惊喜惊喜,快点阿茴!”他顿了一瞬,扬起嘴角别有深意的笑道:“还是先让宫人们退下去吧。” 说着便要屏退殿内的宫人,她忙出声制止:“欸,等一下。你先去洗漱,晚点我再同你说。” 那人的脑袋瞬间耸拉了下来,恍若有两只看不见的耳朵也跟着耸拉了下来,“阿茴~不带你这么吊胃口的。” “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呀?” “去!”他立即抬起头来,“我去不就好了嘛…” 于是某位帝王在某美人的“淫威”之下,托着不情愿的身体,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御池。 等到他终于洗漱完回来,阮清茴已经躺在榻上等着他了。 沈砚迫不及待地爬上床,伸手正要去解她腰带,却蓦地被她按住了手,接着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握着自己的手缓缓移向了她的肚子。 “阿茴肚子疼?那我给你摸摸。” 说完,掌心便隔着一层衣服在肚子上打起圈来。他原本正得意洋洋着自己对阿茴了若指掌,然而,一低头便看见她正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着自己。 “……” 难道不是肚子疼?那能是什么意思? 思考片刻,脑子里骤然闪过一道白光! 沈砚缓缓睁大了双眼看向她,眸子里尽是不可置信,嘴唇微张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喉结滚动,他终于发出了声音:“阿茴,你…你…我…我…”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她勾唇笑道:“没错,你要当爹爹啦。” “我要当爹爹了?是真的吗?我要当爹爹了!我终于要当爹爹了!” 他激动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想狠狠将她揉进怀里,却又怕碰着她的肚子,便只能捧着她脸吧唧吧唧,盖下十几个章来。 阮清茴嫌弃地推开他的脸,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口水,“好啦,惊喜给你了,赶紧歇息吧。”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我要当爹爹了诶!我要当爹—” “好啦,我已经知道你要当爹爹了,你不睡但我要睡嘛。” “对对对!你得歇息,宝宝也得歇息。” 他这才反应过来,随即唤青鸾进来熄了烛火,而后右臂穿过她的脖下,左手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肚子,“阿茴,你是何时知晓自己有娠的?” 她闭着眼睛,懒洋洋答他:“昨日知晓的,我已七日未来葵水,便请了王医官过来诊断,说是喜脉,我便想先瞒着你,等今日给你个惊喜。” 身旁那人突然不出声了,抚在她肚子上的手却仍在小幅度画着圈儿。 半晌,他忽而低声道:“若是母后还在,她一定很高兴。” 阮清茴睁开眼,黑暗中看不清身旁人的情绪,于是她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却摸了一指的冰凉。 他哭了。 第23章 公主。 得知母后薨逝的那一日, 他没哭。后来在母后灵前、在棺木送出宫时,他都没哭。 可时下,得知自己就要做爹爹了, 他却泪流满面。 阮清茴抱着他, 安静地听他哽咽着声音诉道:“母后生前,一直想要个孙儿孙女, 同我提过许多次,可老天爷好像在同我们开玩笑, 母后活着的时候没能让她抱上, 离开后不久, 它倒是来了...” 他抬手用袖角拭去眼泪, 侧身回抱住她,“阿茴, 你说,母后在天上会知道吗?” “会的,母后不仅会知道, 还会保佑我们的孩子健康成长的。” 她拉过拥着自己的手,在被褥里与他十指相扣, “它一定会长成一个, 像它父亲那样温柔善良的人。” 指尖微颤, 细细暖流顷刻漫上心头, 沈砚摸索着, 缓缓将唇贴上她的额心。 二人在黑暗中紧紧相拥, 只望此后的漫漫余生亦如今日, 互相陪伴着迎来破晓,遇见黎明。 * 自打阮清茴有了喜,沈砚每日连奏疏都无法专心批阅了, 写两个字就得惦记着她今日有无不舒服,午膳可合胃口,走路可曾摔跤,恨不得时时刻刻在她身边盯着。 可他到底是有国事要处理的人,于是便苦了周全安了。 沈砚派他一直守在娘娘身边寸步不离,每隔一个时辰便要给自己传来消息,娘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事无巨细的报给自己。 因此仁明殿内便有了这样一幅场景,周安全左手捧着一本崭新的册子,右手握着一只毛笔,埋头紧跟在阮清茴身后,将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以及时辰地点,奋笔疾书地记在册子上。 起初她是很不习惯的,虽然现在也没习惯,但自己能理解沈砚初为人父的心情,便由着他去了。 直到她坐上轿辇,想去御花园采些花来做花茶时...... “娘娘请稍等片刻。”周全安颔首,随即冲身旁的几名内侍挥了挥手,他们立即垂首远去。 阮清茴一头雾水地看着,不出片刻,一辆马车缓缓朝她驶来。 “娘娘,陛下说了,坐轿辇太危险,若是有哪个宫人不小心崴了脚,那事儿可就大了。因此特意吩咐奴,若娘娘要出行,便牵一辆马车过来,还请娘娘改乘马车罢。” “......” 她坐在未被抬起的轿辇上,忽然就有几分后悔,果然还是不应当由着他的。 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她打着商量道:“不用了吧,御花园也不远。再者,哪有将马车牵进宫里的,若是让言官知晓,明日上朝弹劾的对象,可就是我了。” “娘娘放心,这马车是从丽正门进入的,除了监门使和皇城司,无人看见。” 周全安后退一步,伸手作请,“娘娘还是请上马车吧,陛下的吩咐奴不敢不执行啊。” 看样子这御花园是要么不去,要么就得坐马车去。罢了,周全安既做不了这个主,自己再坚持下去也是为难他。 阮清茴叹了口气,起身朝马车走去。坐就坐吧,等傍晚沈砚回来了再同他商量也不是不可以。 傍晚,用过晚膳后她当真同沈砚提起了此事,却不想遭到他坚定回绝。 “阿茴,这次你可得听我的,要万一抬辇的宫人真的不小心崴了脚,你后悔也来不及呀。”他按着阮清茴坐下,边捏着肩膀边道。 “可轿辇旁边也不是没有内侍跟着呀,有他们在,我就算是跌下来也会接着我的。” “阿茴~”他拖着长音重重唤了声,大跨两步走到她面前,摆出一副长辈姿态皱着眉头教育她:“你怎么能如此想呢?有了身孕就应当凡事注意着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可是—” 她还想说什么,却蓦地被他截了话头:“好啦,我们不说这个了。”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展开,在她身旁坐下递给她看,笑道:“我给我们的公主选了一些字,你看看用哪两个做名字比较好。” “公主?”她侧眸望向他,“这肚子还未显呢,你如何知道是公主的?” “哎呀,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总归先把名字准备好嘛。若是皇子,翰林院那些学究定有一万种名字呈上来,就不用我操心了。” 说着,他又将注意力转回纸上,“来你看看,取哪两个字好。” 那张薄纸上写的字并不多,约莫只有二十多个,想来应是他能找出来的,寓意最好最好的字。 阮清茴倾了倾身子,将那些字仔细看了一遍,指着其中一字道:“谷,取‘若谷’如何?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这个寓意好。” “不好不好。”他连连摇头,蹙眉否决:“女孩子家要什么胸怀深广?她是我沈砚的公主,天生就该娇生惯养,飞扬跋扈,享受旁人所没有的宠爱。我不会让她和亲,更不会让她做圣女,她不需要虚怀若谷。” 闻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陛下,她是嫡公主,你不能如此娇惯她。” 沈砚蹭地一下站起身,神色格外认真的看着她,似乎非要同她辩论个高下,“阿茴你说句话我就不同意了。若你怀的是皇子,生来便身负国家大任,我自不会骄纵他。” “可公主又无需肩负国家大任,我为何不能惯着宠着她,让她当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人?” 话毕,又怕她觉得自己语气重了,旋即弓腰捧住她的脸,笑眯眯道:“阿茴放心,我再如何宠着她,你都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若是你与女儿发生分歧,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兀地失笑,被他堵得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想想自己肚子里也不一定是公主,也就懒得再同他争论教育一事了,看了一眼手边的薄纸,于是将谈话拉回了方才的话题。 “那你觉得应取何名为好?” 他拿过薄纸,捏着它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不知在喃喃着什么。 半晌,突然站定,眸含微光地看向她,“月瑶如何?” 阮清茴只需微一思考,便已然明了他意,扬眉问道:“可是谪仙人的‘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正是!阿茴果然懂我。”沈砚忙坐回她身旁,展着薄纸又指向另一字,“小字就叫夭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夭夭,阿茴觉得如何?” 如何?她能觉得如何呢? 看着眼前人既兴奋又期待的模样,她只能勾起唇角点了点头,“我觉得甚好,那便叫月瑶吧。” 自己取的名字得到了肯定,他不知心里有多美,真恨不得女儿明日就出生,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女儿粉扑扑的脸庞了。 等她再大些,就给她在头顶扎两个小揪揪,走路时一晃一晃的,多可爱呀。 那时他还会在另一边张开着怀抱迎接她,看着她一步步撞进自己怀里,奶声奶气地叫着“爹爹”,单是想想就觉得心都化了。 沉浸在美好中的沈砚忽而站起身,在她腿旁半蹲下,将耳朵贴上了她的肚子,“快让我听听她可有踢你。” “陛下!” 这个姿势让她十分难为情,左右看了一眼慌忙垂下头的宫人们,顿时面露羞怯,“这才刚怀呢,哪来的动静,你赶紧起来吧。” 伸手将他往外推了推,他只好满脸失望的坐了回去,“那何时才能有动静啊?我已经等不及了。” “还要六个月呢,陛下只能等到今年夏季,才能感受到她踢我肚子了。” 闻言,他瞬间泄了气般垂下头来,“好漫长啊,我还得等整整一百八十天,两千一百六十个时辰才能同她有第一次互动,太难等了。” “噗”一声,阮清茴倏忽掩唇笑了出来,“我竟不知,原来陛下的算数这么好。” “当然好了!” 经这么一夸,他一改方才的泄气,立马坐直了身子将头抬起,扬着下颌道:“儿时在宫学时,我的算数可是第一名呢。” “是吗?”她眉梢微挑,欠了欠身子以右手撑脸,望着他勾唇一笑,“那文章呢?陛下在宫学时,文章写得如何?” 沈砚登时一噎,心虚似的移开目光,挠了挠额角,“这个文章嘛......我又不用科考,也不想写出什么诗词歌赋流芳百世,我学它做什么?那比起管理人来,朝中那些大臣还不一定如我呢。” “是是是~,陛下的长处天下无双,无人能比。” “你笑什么嘛,本来就是如此...” 见她仍是掩唇暗笑,他索性放弃为自己争辩了,望了一眼屋外的夜色,转而催促道:“我不同你说这些了,你该歇息了。” 说着便将她抱了起来,阮清茴当即收了笑意,连忙道:“陛下,我自己能走,你快放我下来。” “我不!”他故意将怀里的人颠了一下,缓缓勾起唇角,“阿茴不是说我的长处天下无双,无人能比?那我今日便让阿茴好好瞧一瞧...” 沈砚微微俯下脖颈,小声耳语:“我无人能比的长处。” 倏地一下,怀中人的耳垂霎时红成了玛瑙珠子,“自食其果”四个大字随之漂浮在她脑中。 “陛下...我,我还有身孕呢...” 他置若罔闻,屏退殿内的宫人,大步流星地抱着她往床榻行去。 阮清茴被小心放下,她紧张兮兮地任由沈砚给自己宽衣,再宽下他自己的衣裳,如往常一样只着里衣躺在她身旁。 一声轻笑倏尔从他喉间传出,随即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傻瓜,逗逗你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我在阿茴眼里就是色字当头之人吗?” 她闻言松了口气,接着又听他道:“不过,阿茴方才也不反抗,莫不是...若我当真想要,你也当真会给我?” 话音刚落,那张细嫩白皙的面容上立刻浮现两抹红晕,她稍稍侧头,将视线移向一旁,嘴里小声嘟囔着:“不,不是...我只是想...想...” “想什么?” 犹豫片刻,终是坦白道:“想着,若是陛下当真想要,我可以......可以像上次那样帮你...” 沈砚一怔,回想起上次之事,自己被下了药却不自知,硬是勾着她做了那种事,事后自己倒是餍足了,可不知阿茴得多羞耻呢。 思及此,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长臂一揽将她拥进怀里,掌心轻抚着她的发,低声道:“不用,今后,我不会再让阿茴做那种事了。” “可我怀胎需得十月,陛下会无人伺候,不如—” “阿茴。”他及时打断她的话,“我不需要旁人伺候。你知晓的,这世上,除了你谁都不行。” 没人会在听到这样一番话时无动于衷,阮清茴也不例外。 尽管她一再告诉自己,她不仅是他的妻,更是一国之后,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万事不可只随自己的心意而为。 可当她日复一日地感受到来自沈砚的浓烈爱意时,她还是不可避免的,陷进了他的温柔乡里。 于是她再未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任由私心打败自己的理智,从此占据上风。 忽地,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来神色担忧,“陛下,我肚子里的若当真是个公主,那朝臣们...” “放心吧。”他拍了拍她的肩,温声安慰道:“无论他们是催我纳后妃,还是催我收养宗室子,我一概不予理会,更不会因他们之言影响自己心情的。” 阮清茴稍稍分开些距离看着他,弯起一个俏皮的笑容来,“若当真是个公主,那就只能麻烦陛下多多努力,让我再给你生个皇子了。” “好呀阿茴,你还学会开我玩笑了。” 沈砚撑起身子,边欺压过去边挠着她痒痒,“等你诞下公主我就让你瞧一瞧,你夫君到底有多努力!” 载懽载笑顿时充斥在夜阑人静的宫阙之中,裹挟着幸福甜蜜绕上梁柱,久久不曾散去。 * 二月初九,时值仲春。 草长莺飞之季,天下士人期待已久的会试,在万众瞩目中开始了第一场考试。 阮家一家人包括阮清茴,一起去了考场送阮泽明。她戴着帷帽嘱咐了他好些注意事项,说得他都不耐烦了才放他进去。 虽然他们如今已是皇亲国戚,但到底阮家从未出过一个士人,大夏又极其重文,因此他们全家人都对阮泽明抱有极高的期待。 若是高中进士,那可是比祖父辛苦打下来侯爵之位,还要光宗耀祖的事情。 也因此,今日一整日阮清茴的心都系在了考场,连身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也未听见。 “阿茴。” 突如其来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沈砚坐到她身边关心道:“在想什么?我过来你也未听见。” “陛下。”她轻叹了声,“我在担心泽明,也不知道今年的考题难不难,他会不会答。” “你且放宽心,泽明聪慧,第一场的考题定是难不倒他的。”说罢,他又在她腿边蹲下,道:“快让我听听我的小公主今日过得如何。” 说着,便把耳朵贴上了她的腹部,弄得她哭笑不得,“陛下,前些日子不是同你说了嘛,得到夏季才会胎动。” “我晓得的,我这不是批劄子批累了,贴着女儿一会儿能舒服些嘛。” 她闻言敛了笑容,将贴着自己腹部的沈砚拉开,蹙着眉间问道:“陛下,你是不是今日头疾又犯了?” “唉,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阿茴。”他起身坐回圈椅,饮了一口茶水,“不过也无大碍,我休息了半个时辰便舒服许多了。” 尽管他已如此说,可阮清茴的脸色仍是担忧之色尽显。她起身走到他身后,一如既往地按摩着头部,只是力道比之前稍稍加重了些。 虽然他不说,但她心里知晓,陛下今日犯的头疾,定是比往日要严重了许多。 哪怕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在极力掩饰,可眸中的倦态她却依然瞧得一清二楚,心中是止不住的心疼。 “陛下,还是让王医官过来再诊断诊断吧?”她柔声问道。 沈砚闭着眼摇了摇头,“算了,自从得了这头疾,他们给我开的药方就没变过,再诊断又能有什么用呢?” 说完,睁开眼拉过她的手到自己面前,抱着她的腰将脸贴上腹部,“还不如让我与小公主多待一会儿,比那些药方要有用多了。” 她抚摸着他的头,像母亲那般怜爱他,嘴上却开着玩笑道:“那若是我生下来的不是公主而是皇子,陛下岂不是感情错付了?” “嗯......有道理,那等他大些,我就罚他天天背文章,一字也不许错。” 二人一同轻笑出声,又听她道:“陛下这般偏心,小心皇子心中气愤,长大了对你不好。” “我要他对我好做什么。”沈砚抬起头来看她,勾唇笑了笑,“阿茴对我好就够了。” 阮清茴也低头望着他,默了须臾,倏地捧起他的脸弯下腰来,吻上了那双勾人的唇瓣。 一阵春风拂过,登时激得他心神荡漾。 她是甚少主动行这般亲密举动的,然而每次主动,沈砚都不免怔愣许久,待回过神来才开始反客为主。 可是这次不知为何,他正要起身揽上她的腰,脸上却突然一凉,一滴泪落在了自己眼下。 心中猛地一颤,还未来得及将她分开,唇上的温热便已然离去。 只见她那双杏眸里盈满了晶莹的泪,都不用眨眼,“啪嗒”一下,一滴泪珠就这样掉了下来,浅浅泪痕挂在眼睑下方,尤其楚楚可怜。 “阿茴,你...” “陛下。” 她缓缓蹲下身子,脸朝外将头枕在他腿上,“可不可以每日都给我写一封信,像之前那样,哪怕我已身归黄土,好吗?” 沈砚是心思如此玲珑之人,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世上最无力的事情便是生离死别,一如先前母后去世,他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依然无法挽留亲人的生命。 想来阿茴也是如此,尤其是在经历母后一事后,变得更加敏感害怕。 想罢,他温柔抚摸着她额角的碎发,轻启薄唇,道:“好,我每日都写给你。” “即便你已经看腻了,我也永远会写给你。” * 会试第一场结束的隔日,阮清茴便收到了自约定后的第一封信。 除了日常甜言蜜语之外,便是向她悄悄透露了一下阮泽明的成绩。原本考生的成绩只有在三场过后才会公布,但谁让沈砚本身就是“后门”呢。 阮泽明的第一场考得十分不错,连沈砚都在信里夸了他好多话,比写给她的甜言蜜语还要多。 她看得发笑,真不知道是写给自己的信还是写给小舅子的信。 后来第二场考试,沈砚依然将阮泽明的成绩透露给了她。不出所料,他这一次仍是发挥得不错。 最后第三场考试,考官们需要批阅大量考卷,连沈砚也是在隔日才收到考官们定下的名次。 这一次,他并未将成绩告知阮清茴,而是在下朝后换上便服,带她出宫去了东华门外。 二人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看着外面围得水泄不通的考生们。 “陛下,他们这是在等待唱名吗?”阮清茴问道。 “是的。会试成绩已定,今日便是公布他们名次的日子。我想,泽明的成绩如何,还是应当由你亲自来听。” 她回头仔细盯着他看,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窥得些先机来。然而那人始终如一的浅浅笑着,眸中既看不出有惊喜之色,也看不出有失望之情,情绪隐藏得甚好。 无法,她只好又将目光转向了东华门外,派周全安钻进考生人群里,将消息第一时间带回来。 “不过...今日放榜这么大的事,我怎的不见爹娘和泽明呢?” 她将四周细细环视一圈,当真未见到阮家的人影,甚至连阮家小厮的人影也未见到。 沈砚从对面坐到她旁边,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因为昨日我已派人传信过去,今日我会和你一起,亲自将泽明的成绩带去侯府。 “无论是好是坏,我都想同你一起、同岳丈岳母一起、还有同泽明一起经历。” 听他这样说,阮清茴心里愈发没底了,便又盯着他看了会儿,试探着问道:“泽明的成绩...很差吗?” 对面那人但笑不语,她嘟起唇睨了他一眼,“不说算了,我自己听。” 说罢,又朝他摊开手掌,“你今日的信还没给我呢。” 他笑眯眯地将手掌按下去,握在手心捏了捏,“方才已经说给你听了嘛,就当已经写过了,好不好?” “那不行,陛下乃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等给爹娘报完成绩回宫,再晚你也要写给我。” 阿茴难得不讲道理一次,他不仅不生气,反倒答应得十分高兴,点头如捣蒜似的。 谈话间,东房门外已经走来了一列士兵,将过于紧张激动的考生们隔绝在外。随后礼部侍郎拿着一卷纸张走出来,交给身旁的两名侍卫。 侍卫一人一边,将卷起的纸张逐渐摊开,再小心翼翼地贴上布告栏。 士兵撤去两旁,考生们顿时齐齐涌至榜前,一列一列地仔细查找着自己的名字。 有人从头看到尾后当场哭泣,也有人看完欢欣鼓舞。阮清茴在马车里紧张地等待着周全安传来消息,被沈砚握着的手指情不自禁蜷了起来,掌心也濡上了一层汗意。 不出片刻,周全安突然从人群里奋力挤出,边喊着“夫人”边朝她跑来。 第24章 青鸾。 “夫人!夫人!” 周全安急匆匆地跑过来, 喜悦之色尽跃眼中,“中啦中啦!阮公子高中进士啦!” 她登时大喜,忙问:“泽明是第几?” “第二!阮公子考了全榜第二名!” “太好了!”她一把抓住身旁人的手, 抓得指尖都泛白了, “陛下你听见了吗?泽明中了!” 阮清茴似乎是忘记了沈砚早已知晓他的成绩,这会儿激动得热泪盈眶, 手足无措。 早就料到她会这般喜不自胜,沈砚笑着将她拥进怀里, 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安抚着她那无处安放的喜悦。 “好啦, 先平复一下, 我们还得去一趟侯府,给岳丈岳母报告这个好消息呢。” “对, 对,爹娘还在等着我们呢。”从他怀里离开,她坐直身子深呼吸了好几下, 心跳这才稍微平静了些。 接着马车驶离了东华门,带着巨大惊喜去向了侯府。 二老在家中等得是如坐针毡, 心中既焦急又忐忑, 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而这场考试的主角阮泽明, 则比他们冷静多了。 他坐在一旁悠哉悠哉地饮着茶水, 阮母瞪了他一眼又喝了他一句, 他也只是耸耸肩, 说以自己的成绩是必然高中的, 对此结果是胸有成竹。 约莫等到午时三刻,守门小厮终于来报,阮家三人拔足便往府门奔去, 恰逢帝后二人走了进来。 “如何了,清茴?你弟弟的成绩如何?”阮夫人心急得连礼也忘了行,还是侯爷扯了一下自己的袖子,这才连忙对沈砚福礼。 阮清茴掩不住自己的笑容,看了阮泽明一眼,又看向母亲,随即宣布道:“爹娘,还不赶紧出门放炮竹去?” 二老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后,顿时激动得比在马车里的阮清茴还要手足无措,热泪盈眶。 阮夫人甚至已经在抱着自家儿子哭了… “我儿出息了,咱们阮家有进士了!”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捧着自家儿子的脸,“回头我一定要好好祭拜你祖父,定是他在天上保佑你。” 阮泽明无奈地将抚上自己脸庞的手拿下,叹了口气道:“娘你别哭了,这大喜的日子呢,哭什么?姐夫还看着呢…” “好好好,娘不哭了。”阮夫人抬手以袖角拭泪,随后忙让家丁去准备好爆竹。 沈砚搂着阿茴将这一幕幕收进眼底,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红了眼眶。 身旁之人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于是将他搂着自己的手拿下,与他紧紧的十指相扣。二人相视一笑,不用言语,便已然明了对方心意。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彻了整个青巷,阮家小儿子高中进士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各大高门贵族纷纷前来祝贺。 当然,这些都是之后几日的事情了。 因太后薨逝国朝禁礼乐三年,故而阮泽明这次高中,阮家却不能大摆宴席,只能以家宴庆祝。 家宴当晚,沈砚也在其中,并借这次大喜之事,向他们公布了阮清茴有孕一事,二老得知后顿时高兴得合不拢嘴,阮家这回可真真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啊! * 自从弟弟高中之后,阮清茴无论做什么都掩不住笑意,有时看得连沈砚都要吃醋。 这不,明明这会儿手上还在绣女红,可那嘴角早已翘到天上去了。沈砚欠了身子一看,还以为绣什么这么高兴呢,原来只是一只鸭子啊。 “阿茴,你都不曾为我这么高兴过,我不开心了。”他趴在两人之间的小几上,哀怨的看着她。 阮清茴看也没看他,嘴角的弧度却又扬了些许,“陛下跟小舅子吃什么醋?泽明高中进士全家都很高兴,我也是啊。” “我当然要吃他的醋了!”他伸手将那刺绣一指,抱怨道:“你看你还给他绣鸭子,连我都没有你的绣品!” 捏着针线的手忽地一顿,笑意渐渐从她脸上消失,她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这不是给他绣的,这是给女儿绣的肚兜。还有,这不是鸭子,这是鸳鸯。” “……” 气氛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沈砚倏尔直起身子干笑两声,“哈哈哈,我知道,我同阿茴开玩笑呢,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哎呀!”他捏拳往掌心一锤,又道:“我还有劄子没看完呢,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唉,记性太不好了!阿茴,你先绣着,我去文德殿处理一下没看完的劄子,就先不陪你了。” 说罢,果断站起身来,吻了一下她的额心后大步离去,一瞬也未多做停留。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阮清茴将手中未完成的绣品举高了些,仔细看了会儿,喃喃自语道:“很像鸭子吗?” 似乎是不服气,她又转身朝青鸾招了招手,“青鸾,你来看看,它到底像鸳鸯还是鸭子?” 青鸾接过主子的绣品,将上面的图案仔细瞧了又瞧,可无论任她如何瞧,那上面的都是鸭子啊。 但这话她能说吗? 自己贴身伺候主子多年,她最是清楚,旁的琴棋书画主子是样样精通,甚至让她说两句兵法来她也能说,可就是这女红嘛……着实一言难尽。 于是青鸾扬起一个与往日并无不同的笑容,十分诚恳地答道:“鸭子倒不像是鸭子,只是这鸳鸯还差了几道颜色,娘娘不如给它添一道赤色和橘色如何?” 闻言,阮清茴便拿过赤色和橘色的丝线,放在那鸳鸯身上比对了一下,眼眸霎时一亮。 “果然像多了,还是青鸾心巧。” 说罢,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顿了一瞬又转头看向她,徐徐启唇:“青鸾,你一向做什么都很出色,琴棋书画你也是同我一起学的,我在想…” 她放下绣品走上前,握住青鸾的手,冁然笑道:“我在想,你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纪,总不能陪我在这深宫里蹉跎一生。宫里每隔五年便要放一批宫女出宫,不如…” 话音未落,青鸾顿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娘娘…”她双眸含着泪光,用膝盖往前挪了一步,抬手揪住主子的裙摆,“您不想要奴婢了么?” 瞧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可怜模样,阮清茴本就硬不起来的心更是软得似面团一般,忙躬身将她扶起。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你我一同长大,早就如亲姐妹一般,我恨不得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她取出随身帕子,亲自给她拭着泪。 待青鸾稍微平复了些许,才接着又道:“只是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私心,便将你困在这宫城里一辈子啊。你放心,你便是我的义妹,我一定会为你找一户好人家的。” “娘娘,可是奴婢…奴婢不想要什么好人家…”她垂下头来,越往后说声音越小。 凭着女人的直觉,阮清茴忽觉些许不对劲,自己说要为她择夫,她即使还不曾有这个想法,也应先是羞赧,而后便才是拒绝。 可她不仅一分羞赧也未有,眸中更是抗拒居多,似乎……极其不愿意嫁出去。 “青鸾。”阮清茴抚上她的手,柔声问道:“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已有心上人了?” 手下那双柔荑陡然一僵,青鸾的棕色瞳仁也在瞬间紧缩。 阮清茴知晓自己是猜对了,于是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有心上人是好事,证明你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不用如此紧张。” 闻言,青鸾松了口气,紧接着再次听她问道:“是哪家公子,我好帮你去说说媒,顺便看看你这位心上人品行如何,可千万别被感情蒙蔽了双眼。” 话音刚落,又是“噗通”一声,这回她不仅跪下了,还伏地行了个大礼。 “娘娘,请恕奴婢不能坦白。奴婢只是一个婢子,配不上娘娘亲自为奴婢说媒。还望娘娘准许奴婢,一生陪伴在娘娘身边,永不出宫!”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伏在地上的人,实在不知为何青鸾的反应会这般大,莫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却不自知? 想罢,自己便也不忍心再逼她,蹲身将她扶起,微微笑道:“好,若是你想,便一直陪在我身边。若是哪日你又想嫁人,只管同我说,我在一日,便会为你做主一日。” 眸中再次泛起泪光,青鸾连忙垂下眼睫,将其中愧疚之色遮掩得不露分毫,随即张了张嘴,轻声回了句“谢谢娘娘”。 阮清茴并未瞧见其他不对劲,转身坐回椅子上,继续绣自己的鸳鸯去了。 * 距阮泽明高中进士已过一月有余,今日迎来了最终的殿试,由沈砚钦定状元、榜眼、探花。 大殿之上的考题是由翰林院众学士敲定的,于今日殿试开始前当朝递上去,因此就连沈砚也不知题目为何。 阮清茴在内廷等得比放榜那日还要焦心,手里的帕子被她揉得褶皱都生了好几条,腿也控制不住地在屋里来回踱步,怎么也坐不住。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弟弟考上状元,就算是榜眼探花,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可时下那状元就在眼前,泽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考上,因此她也就不免对状元抱上了几许希望。 此时的时间,在她这过得比以往每一日都要慢。垂拱殿那边始终未传来消息,眼见着午时都过了,众朝臣竟还未散朝。 难道是殿试太过焦灼?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意外? 过度的紧张让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好在就在这时青鸾从门外小跑进来,禀道:“娘娘,周先生来传陛下消息了。” “快快快!快让全安进来!” 周全安一脸喜气地走进,拱手作揖:“娘娘,陛下那边还未散朝,派奴过来先说一声。” 说罢,他再次拱手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阮公子从今日起入翰林院,担翰林院编撰一职。” 第25章 两难。 既任翰林院编撰, 那便是状元了! 阮清茴心情激动得双腿发软,抓住青鸾的手连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懵了好一会儿, 而后才想起要给侯府传信。 匆匆忙忙派人传去消息后, 无法抑制的喜悦这才涌上心头,她高兴地握住青鸾的手, 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青鸾,你方才听见了吗?泽明考上了状元!是状元!” “太好了!公子终于考上了状元, 他一定很开心!”青鸾的声音同样在颤抖, 脸上的喜悦看起来, 似乎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还要高兴。 沉浸在雀跃之中的阮清茴并未意识到有何不对劲, 她赶忙派人去吩咐御膳房多做几个菜,又让青鸾取来自己酿的酒, 等傍晚沈砚过来,一定要同他好好庆祝一番。 可惜,直至天色已暗, 她仍未等到晚归的沈砚。 周全安派人来传过信,说是陛下与一众大臣庭议了一下午, 刚刚才看起劄子, 估摸着还要一个时辰才能过来, 让她不必等他用晚膳了。 阮清茴心生奇怪, 能与众大臣庭议这么长时间的, 必是出了大事。 于是原本欢欣雀跃的她, 蓦然又担忧起来, 想着派人去探听一下发生了何事吧,又因皇后身份不敢如此,便只能自个儿在仁明殿干等着。 桌上的饭菜逐渐没了热气, 她却一口未动。 青鸾问她是倒了还是去热一遍,她本想着自己反正没有胃口,估计陛下在文德殿也用过了,便干脆倒了吧。 可青鸾刚要唤人撤下时,她又忽地想起沈砚一向讨厌浪费,于是让她们撤下去再热一遍。 热气腾腾的饭菜再次端上来,阮清茴拿起筷子,正打算逼自己吃几口时,门外倏尔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条件反射地转过头,一道期待已久的身影顿时撞进眼里,“陛下!” 沈砚微展唇角,伸手将走过来的人儿拥进怀里,埋头深深嗅了一口她的气味。 “你可有用过晚膳?”她抬手抚上他的脸,指腹轻轻拭过眼下,“怎的这般疲累?是头疾又犯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拿下她的手轻轻握着,唇角的笑容略微牵强,眸底更是她从未见过的疲累,看得她原本就担忧的心情,不免又沉了几分。 “我用过晚膳了,阿茴不要担心。” 阮清茴眉间一蹙,怎的连声音都这般有气无力? “那...” 正欲问发生了何事,又听他接着道:“今日未犯头疾,也不曾发生什么大事。只不过刚结束了殿试,有些后续的琐碎之事需得交代他们罢了,因此庭议得晚了些。” 眼前那张面容仍是浅浅笑着的,语气虽无力却也并不沉重,听着似乎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不过是讨论了些琐碎。 可当真如此吗? 殿试后续之事她并不了解,但她了解沈砚,了解这个日日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因此她无比清楚,此时此刻,沈砚在隐瞒自己。 可朝廷政事,他本就不应该告知内廷之人,此时既选择了隐瞒,自己便也没有权力过问,只好将疑问埋在了心底。 “阿茴在用晚膳啊。”沈砚瞥见桌上的饭菜,行至跟前,“怎么都没动?可是不合胃口?” 明知他是在转移话题,她却仍是配合着回道:“方才是没胃口,现在正准备吃呢。” “怎么会没胃口,今日殿试泽明考了状元,阿茴应当高兴才对。” 说完,便拉过她按着坐下,顺便挪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夹起其中一道菜递到眼前,“来,我喂你,啊——” 阮清茴顺从地吞下,又见他抚上自己的腹部,微微笑道:“等她出生了,我们让泽明来做她的老师如何?” 她一愣,“可是,哪有专门给公主请老师的…若是陛下想让她学习,还是让她去宫学吧。” “不行,宫学的男孩子多,要是她被哪个兔崽子给骗走了怎么办?再者,她是我的皇长女,如何就不能专门请老师了?” 他垂眸望着那平坦的腹部弯下眼角,神情极尽温柔,“就是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她也配得上。” “陛下这般宠爱她,属实让我有些吃醋。”她淡淡笑着,并未展露一丝不愉。 似乎,是明知他今夜心情不佳,故意说的一句俏皮话罢了。 沈砚抬眸凝视着她,视线相触,无需任何言语便已是你知我我知你。 真正的笑意在眸中荡开来,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同女儿吃什么醋,若是你想要那世间最好的东西,我便只给你。” “陛下已经给了我了。” 她牵过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摊开他的掌心,垂首一根根地按摩着修长五指,轻声道:“陛下今日…许是遇到了大难题,我方才想想,或许也跟泽明有关。” “但陛下并未选择告知于我,我知道,不是陛下故意隐瞒,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情我若是知道了,只会给我带来伤害,对吗?” 面前的人没有立即回答,他默了片刻,随即也垂下眸子,沉沉“嗯”了一声。 “所以啊…” 她抬起眼皮,嫣然一笑,“陛下已经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给我了。” 看着眼前善解人意又无比知他懂他的人,沈砚忽觉一阵浓烈的愧疚顿时涌上心头。 今日朝堂上闹翻了天,全都因钦定阮泽明为状元一事而起,甚至连强行散了朝后,那帮言官谏臣仍坚持要庭议,直至宫门关闭前才肯离去。 他知道,这些仅仅只是开始,那帮大臣可以在小事上坚持劝谏几日便放弃,但若是碰着了国家大事,辞官、强谏、死谏,他们都做的出来。 为了保全皇帝虚心纳谏的名声,保障后世百姓对他们自己的评说,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也什么都不会顾忌。 可这些他不能告诉阿茴,阮泽明好不容易考上状元,她心里一定很开心。若是告诉了她,依阿茴的性子定是宁愿取消殿试结果,也不愿违逆大臣,违逆民心的。 她一向最看重自己肩上的责任,他都清楚,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觉得愧对于她。 让一个女人来帮自己承担责任,连保护她,让她开心都做不到,那他这个皇帝还真够没用的。 沈砚伸手与她相拥,将眸中浓重的情绪置于她身后,沉声道:“阿茴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我能处理好的。” 阮清茴笑了笑,抬手覆上他的背上下抚摸,随即轻轻“嗯”了声。 之后一连好几日,沈砚都回来得特别晚,几乎每次都是踏着夜色归来,竟一次也未曾同她共用晚膳。 她大约知晓,文德殿那边的事务想必很是棘手。尤其当她清楚是和泽明有关时,心里便不可抑制的日日担忧。 可偏偏沈砚什么都不肯说,青鸾曾擅作主张去文德殿打探过一次,结果那里所有的宫女内侍原本还聊得好好的,一旦谈及殿内之事便立即闭口不言。 索性,阮清茴放弃了。若是他想说,日后自然会告知自己的。 反正无论发生何事,她都相信沈砚一定会保护泽明,不会伤害他分毫。 如此一想,人便通透了许多,于是趁着今日心情尚可,便召来了医官为胎儿例行检查。 只是不知为何,这次诊脉却比以往几次要久一些。 似乎这次诊脉并不顺利,王医官原本平坦的眉间渐渐皱起,嘴角紧抿向下,看得阮清茴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半晌,他终于收回手和锦帕,背着药箱起身作揖,道:“娘娘,臣便直言了。您腹中皇子先天不稳,原不是什么大事,平日里只需比旁人多注意些起居饮食,心情舒畅即可。” “可臣方才诊脉,皇子却比臣上次诊断时还要不稳,敢问娘娘近日是否未正常饮食休憩,亦或是心情长时间郁结?” 她一愣,自责之色立即浮上眼底,轻咬下唇点了点头,“是,近日实在没有胃口,便吃得少了些。心情也……也的确不佳。” “这就对了,娘娘如今是两命之人,您的一切都关系到腹中皇子,还请切勿再削减饮食睡眠,可做些旁的事情来保持心情舒畅。” “嗯,本宫都记下了。”说罢,她微微侧首,青鸾随即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与他。 接过眼前荷包,王医官随即躬身拘礼道:“臣谢过娘娘赏赐,先行告退。” 按惯例,涉及皇子之事,医官在诊断后,都需得亲自将结果再去禀报给陛下,王医官也不例外。 于是青鸾伸手作请送他离开,殿内只剩阮清茴一人,她从鼻间呼出长长一口气,抬手轻揉自己微微跳动的太阳穴。 近日还真是犯了冲了,一件好事也没有。 陛下本就为政事焦心,若是听见胎儿不稳,还得分出一半心来操心自己,说不定还会加剧他的头疾,影响龙体康健。 思及此,她不免更加自责了些。她倒是可以强行逼自己用膳入眠,可这心情该如何控制? 尤其是在方才已得知诊断结果之后,她的心情比王医官来之前还要糟。就算尽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可奈何人之心情如何能自控啊? 正想着,门口骤然传来青鸾急切的呼唤声:“娘娘!娘娘!” 她从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娘娘,奴婢方才去送…送王医官,遇见周先生派人传信过来,说,说…” “你先别着急,气都喘不过来了。”阮清茴递上一本茶水给她。 青鸾咕噜咕噜饮下,气儿总算顺畅了些,“说陛下刚宣布散朝便被群臣堵在了垂拱殿,纷纷上谏陛下钦定阮公子状元一事,事态十分严重,怕是要…” 心中猛然一震,她的双手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 第26章 责任。 阮清茴赶到的两刻钟前。 垂拱殿侧门被一众大臣堵得水泄不通, 紫红绿三色交杂,个个拿着笏板喋喋不休,而被他们围在正中间承受着语言攻击的, 就是沈砚。 “陛下!臣等就此事与您庭议已有七日, 您次次都以‘知道了’‘会考虑’回复臣等,可七日过去了, 阮相公仍好好的在翰林院待着。陛下若是拒不纳谏,那便是臣等的失职, 还请陛下革除臣等官位, 以彰朝廷公正!” 说话的是一位紫衣老臣, 他说完便手持笏板躬身拘礼, 身后一众朝臣也紧跟如此,齐刷刷地弯下腰来。 沈砚颇为头疼, 脸上却仍保持着微笑,试图说服他们:“朕已经同你们解释过了,钦定阮泽明为状元并非朕私心, 当日殿试上他的文采你们有目共睹,若是只因避嫌而故意埋没人才, 这才是不公吧。” “阮相公的文采臣等的确有目共睹, 深感佩服, 状元也的确是实至名归, 这一点臣不否认。” 紫衣老臣抬起头来, 义正言辞道:“但错就错在他姓阮, 是皇后的娘家人。太.宗皇帝最是忌讳外戚干政, 为防汉唐那般结局,因此定下内廷妇人之戚里,不可任两府之职的规定。” “如今陛下要让皇后亲弟入两府, 任宰执,便是公然违背太.宗圣令,臣等怎能坐视不理?难道陛下,非要让大夏重现杨妃之祸吗?!” “放肆!”沈砚当即一声呵斥,怒不可遏的指着他,“你!你!” 手指抖了半晌,看着那身紫衣与那张年老的面庞,骂人的话在嘴边逛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收回了手,“皇后既然是你们为朕选的,她的品行如何你们自当知晓,万不可能是杨妃之流,李相慎言!” 话音刚落,紫衣老臣倏尔向前大跨一步,举着的笏板就差戳到沈砚脸上了。 “臣等当初选定皇后人选,一是因皇后的祖父安定侯,对大夏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且阮家家风严苛守礼,想来皇后也是贤德良善之人。二是因阮家在朝中并无权势,如此便避免了外戚干政的可能。” “但如今陛下让不可能变为了可能,那皇后的品行自然也可能会改变,人心对权力的追逐往往是不可小觑的,还请陛下撤回殿试结果!” 说完,身后一众大臣也跟着齐声道:“还请陛下撤回殿试结果!” 沈砚气得鼻孔微张,青筋直跳,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殿试已经过去了七日,朕现在再撤销结果,那朕岂不是成了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之人?” “陛下的诚信固然重要,但外戚干政乃是影响社稷之事,若是非要在两者之间抉择,恕臣不能顾及陛下颜面!” 说罢,紫衣老臣抬手取下头顶的官帽,放置沈砚脚边,后退一步弯下膝盖,身后众臣随之一起跪了下来。 “臣食朝廷之俸禄,享万民之奉养,若不能尽臣之责规劝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臣愧对头顶乌纱帽,更愧对百姓对为官之人的信任,今,陛下若拒不纳谏,臣也只能以碎首明志,无愧朝廷,无愧百姓。” 话毕,他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站起身来,缓缓转过去,目光落在身后的朱红大柱上。 周围的朝臣也跟着纷纷起身,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却并未有任何一人打算阻止。 于他们而言,若是能让陛下回归“正途”,牺牲一两条命也是在所难免的。 沈砚看着他缓缓后退的脚步,只觉一阵头疼,回首朝周全安使了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冲把守在一旁的侍卫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们做好随时去拦的准备。 紫衣老臣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心情的,他这把岁数了,本就活不了几年了,如今陛下始终不听规劝,还不如把自己这条命用在职责上,至少还能死得其所。 于是下定决心的他拔足便要往柱子上撞,只是刚迈出两步,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沉稳的女声—— “邱相。”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后娘娘镇定自若地出现在人群外,于是齐齐拘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朝臣让出一条路来,阮清茴一步一步走到沈砚面前,在他惊诧的目光中缓缓蹲下身子,拿起那顶乌纱帽又行至邱相面前,眸光始终沉着冷静,与刚得知消息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她将手中的乌纱帽递与邱相,浅浅一笑,“本宫时下正有身孕,见血不吉,邱相不为陛下考虑,也应当为皇子考虑,不是吗?” 闻言,他脸色一僵,若这肚子里怀的真是皇子,那便是未来的国之储君,未出生时见血是大不吉,宫中忌讳,尤其这还是第一胎,更是重中之重。 他倒无所谓自己的命,可若是因自己而让皇子未出生便沾染了晦气,动摇社稷之根本,那他便是大夏的罪人。 士人的一生,可以无权无名无功绩,但绝不能做有愧于国之事。 思索之下,邱相伸手接过了那顶乌纱帽,而后又道:“皇后娘娘一向明白事理,想必臣等方才所谏之事娘娘也已知晓。既如此,还请娘娘自行劝说陛下,撤回殿试结果。” “够了!”沈砚一声怒吼,走过来将阮清茴护在身后,“邱卿,朕敬你两朝宰执,为大夏鞠躬尽瘁,因而你多次冒犯圣颜大不敬,朕都不与你计较。” “但你实在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竟妄图以性命要挟朕纳谏,朕看你是在这位子上待久了迷了双眼,想学曹操不成?” 话音刚落,邱相瞬间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陛下!臣一片丹心天地可鉴!若不是为了大夏为了百姓,臣怎会走到今日这一步?陛下不体谅臣的良苦用心也就罢了,怎能拿曹操来怀疑臣的用心?!” “很生气吗?那方才你拿杨妃怀疑皇后时,可曾想过皇后的心情?” 邱相顿时语噎,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反驳,索性气呼呼地闭了嘴,不再同他言语。 剑拔弩张的气氛陷入了冰点,其余朝臣也不知是该散去还是该继续劝谏,全都愣愣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此时,阮清茴从沈砚身后站了出来,对邱相道:“邱相,陛下性子再是温和,却也是不喜旁人强迫于他的,想必在座各位皆是如此。那不如大家将心比心,各退一步如何?” 大臣们面面相觑,邱相垂眸思忖须臾,又问:“敢问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的意思是,陛下患有头疾,各位将他围困在此只会加剧陛下的病情,这个罪责你们承担不起,因此还请你们立刻散去。” “另外...”她默了一瞬,勉强牵出一个微笑来,“各位大臣说得有理,本宫也理解你们拳拳为国之心,身后中宫皇后更应以长孙皇后为表率,盈满为诫,抑制外戚,因此本宫会劝谏陛下撤回殿试结果的。” 此话一出,纷乱嘈杂的窃窃私语声霎时响起。 沈砚扯了扯她的袖子,“阿茴,你怎么...” 话音未落,邱相生怕她反悔似的,连忙拘礼道:“皇后娘娘深明大义,既如此,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了。” 众臣领会他意,立即齐齐拱手作揖,同邱相一起退了出去。 耳朵终于清静了,沈砚长舒了口气,这群人一走连空气都变得新鲜了。 “阿茴,你不会真要劝谏我吧?” 他看着阮清茴的背影撇了撇嘴,嘟囔着:“我反正是不会答应的,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夹带任何私心,泽明真的是靠他自己的实力考上的!” “陛下。” 面前的人突然开口,他下意识“嗯”了声,却并未得到接下去的回应。 只见她缓缓转过身来,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一手抓住他的袖子,脸色纸一样煞白,豆大的汗珠遍布额头,看着虚弱无比。 “阿茴!你怎么了?!”他转头对周全安厉声道:“快去叫太医!” “是!” 周全安前脚刚走,阮清茴后脚就身子一软倒在了沈砚怀里。 临闭上眼前,耳边是一声比一声急切的“阿茴”,而眼前,则是沈砚孩子一般惊慌失措的脸。 * 阮清茴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不是皇后,沈砚也不是皇帝,他们只是一对以酿酒为生的平凡的夫妻。 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是个女儿。 夫妻二人每日劳作却并不觉得辛苦,反而因每日都能坐在一起吃饭,每晚都能一起相拥而眠,而觉得非常幸福。 闲暇之余,他会给她绾发描眉,会讲搜罗来的话本子给她听,还会将自己独特的画画风格教给女儿,甚至教两套拳脚功夫,让她打跑要牵她手手的小男孩儿。 他们肩上的责任,只有如何维护好自己的家庭,让家人觉得幸福快乐。 至于国家、朝政、百姓,这些压得人喘不过来气的东西,从来都与他们不相干。 在这个梦里,他们不需要做别人眼里的自己,他们只需要做自己眼里的自己。他们可以自私、可以犯错、可以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因为他们只是普通人。 多么美好的生活啊,旁人觉得普通平凡又枯燥乏味的人生,对他们来说却如此遥不可及,虚无到只能在梦里实现他们的心中所求。 若是出身可以选择,身在皇城之内的人又有几个人愿意被困在这里?真是城内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拼了命的想进来。 阮清茴睁开双眼时,首先看见的便是坐在床边,十指交叉置于额前,正闭眼为她祈祷的沈砚。 脑中稍清醒了一分,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肚子,“陛下,孩子怎么样了?” “阿茴你醒了!” 紧皱已久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他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孩子稳住了,只是你今后须得注意着些。王医官方才都同我说了,这孩子先天不稳,你今日又经历了这番打击,孩子是好不容易才保住的,今后这些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我来处理就好。” 听见孩子没事,她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不过提及今日之事,心中又涌上些许思绪。 “陛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沈砚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抚:“我方才说过了,这些事情你无需再想,我自会处理的。泽明是靠他自己的实力考上的,并非是因为我爱屋及乌,存有私心。既如此,我便不会让他遭受不公。” “我知道,陛下没有私心,殿试结果是公平的,我都知道。” 她笑了笑,在他的搀扶下撑着身子坐起来,靠着软垫,将柔和的目光投向他,“我记得,陛下的抱负是想做一位明君,对吗?” 不知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他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都说明君贤后,明君贤后,陛下既想做明君,我又怎能不做贤后呢?” “阿茴…” 他本想说什么打消她的念头,却被她一声恳切的“陛下”给堵住了话头。 “我知道陛下不愿让任何人遭受不公,哪怕那个人不是泽明,陛下依然会坚持己见。可这件事情归根结底,就是因为状元郎是泽明啊!” 说罢,她闭上双眼吐出一口气,尽量保持自己的心情平缓,才接着道:“今日听见大臣们因泽明一事将你堵在垂拱殿时,我先是心里猛地一惊,而后第一想法便是,我做了错事。” 话音刚落,沈砚立刻蹙起眉头,“这怎么能是你的错?你何错之有?” “我错在身为中宫皇后,理应匡正自己的丈夫,维护朝中一心为国为民的忠臣,但我没有。我放任陛下给予胞弟重职,以及将来入两府的绝大可能,公然违背太.宗皇帝之圣令,这如何不是错?” “再者,我因自己的过失导致陛下陷入两难之境,群臣将矛头对准陛下,以性命要挟陛下纳谏,致使丈夫被逼到如此地步,我难道真的无错吗?” “去垂拱殿之前,我想了又想,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无错的理由。难道我已经坐在这个位子上了,却还要求天下百姓,朝中众臣待我如待普通人那样吗?” “抛却皇后身份,我的确只是个一心盼望弟弟考取功名的姐姐罢了。可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所用的,所穿的,还有这座宫殿,每一样都是民脂民膏,每一样都来自于百姓对我们的奉养,所以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忽略自己身上的责任而只顾私心,今日邱相所为也是如此,他大可以顺抚圣意,对此事只字不提,继续享受他的功名利禄,可他也做不到,为的不过是“无愧”二字。” “臣子尚如此,我作为一国之母又怎能只重自己的私心呢?” “唐朝长孙皇后为抑制外戚,屡次劝说唐太宗不要给予胞兄高官,无果,她便又去劝说胞兄让他自行辞官。我虽及不上长孙皇后万一,却也应当以她为楷模,如此才能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沈砚一直低垂着头,面色沉重无比,一番话说完,蹙起的眉间就不曾平坦过。 阮清茴缓缓坐直身子,拉过他的手轻轻握着,语气温柔却又不乏力量,“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这杆秤永远不可能做到平衡,陛下称一称自己心里那杆,到底……是什么更重呢?” 气氛陷入了长久的缄默,沈砚一直不曾言语,垂下的眸子里也看不大清他的情绪,但想必,此时的心里一定有两个小人在打得不可开交。 她静静等了半晌,眼前之人终于开了口:“阿茴…” 沈砚抬起眸来,望着她的眼神里平淡无波,却又似乎暗藏着汹涌湍急的惊涛骇浪。 他张了张口,沉声问道:“你心里的那杆秤,到底是责任更重,还是我更重呢?” 第27章 结果。(一更) 暖黄的烛火摇曳, 烛光却始终透不进沈砚那双幽深的瞳仁里。 他并非是故意在这种情况下,问出这般不合时宜的问题来,可方才听她说了那么多, 每一句都无不彰显着她的贤德知理, 可听进他心里,却越发让他觉得害怕。 害怕若是今后某日真到了要选择的地步, 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责任,而放弃他。 沈砚静静的凝视着她, 看着她那张还未恢复血色的脸怔了一怔, 而后抬手抚上自己的鬓边, 牵起虚弱的唇角, 柔声道:“陛下是我的天,无论何事, 我都会与陛下站在一起的。” 这是真心话,还是哄他开心的话,他并不知晓。 不过也无所谓了, 自己想要的只是一个肯定的答案,至于真假, 何必去在乎呢? 沈砚展臂拥她入怀, 掌心覆在她的背上感受着来自她的体温, 默了一会儿后沉声开口:“阿茴, 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 让我再考虑两日, 到时一定做出一个选择。” “好, 我相信陛下。” 阮清茴回抱住他,软软地偎在他怀里。嘴上虽这样回答着,一双半阖杏眸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散发着浓浓的悲痛。 * 这两日,沈砚因她那番话而有所动摇,原本坚持要给阮泽明一个公平的心,也开始摇摆不定。 整个事件里,阮泽明最是无辜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当真要为了这一份“无辜”,而坚持违背先祖的圣令吗? 汉唐的例子在前,因此太宗皇帝尤为忌讳外戚干政,后宫妇人的戚里不得入两府这一条规定,传了大夏世世代代的帝王。 难道当真要为了一个人的公平,与先祖作对、与朝臣作对、与这百年来的规矩作对吗? 沈砚想了两日,始终无法做出一个抉择来,直到这日卫相辞行。 前些日子,卫昭便以年老染病为由辞去了首相一职,之后打算带着妻儿回到家乡扬州度过余生。 今日,便是来同自己的学生辞行的。 迩英阁内,沈砚不舍地看着他,再三挽留:“老师为何一定要回扬州呢?人在京城,我也好让医官院的太医们,随时去府上给老师看病啊。” 卫昭坐在椅上,胡须花白,风烛残年的脸上早已没有半年前的威严,倒透露出几分慈眉善目来,圈椅把手旁更是安静倚着一根红木拐杖。 他笑了笑,连声音也不如以前中气十足,“老臣在京城已经待了四十余年了,风景早就看腻了。人老了,还是得回到故乡的。” “那好吧。”他垂头叹了声气,怅然道:“老师教导我近二十年,如今上朝见不着老师,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总会习惯的,陛下已经长大了,可以独立处理政事了。老臣...也没有什么可以再教导陛下的了。” 沈砚蓦然陷入了沉默,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何事。 半晌,他抬眸正欲张口,却听老师又道:“陛下是想问,老臣如何看待殿试一事吧?” 他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其实,此事谁都没错,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话音刚落,忽地一阵咳嗽,周全安忙上去为他抚背,将小几上的热茶端给他缓缓气息。 卫昭收好手中帕子,饮了两口茶水顺了顺气儿,接着道:“皇后娘娘是老臣提议选的,她的品行如何,老臣自然清楚。若说将来阮泽明得势后,娘娘会仗着母家权势而干预朝政,老臣是万万不信的。” “站在皇后娘娘的立场,不过如寻常人家一般,期盼弟弟能考取功名罢了。这一点,皇后娘娘并没有错。” 闻言,沈砚仿佛找到知音似的,情绪当即激动起来,“我就知道老师是一定能理解的,阿茴如此知书达理,怎可能会借着母家权势干预朝政呢?!” 卫昭笑而不语,并未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也并未反驳他。 顿了片刻后,才接着自己的话头又道:“站在陛下的立场呢,陛下也没有错。老臣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想什么,老臣一清二楚。” “陛下之所以坚持殿试结果,一方面,是不忍心让阮泽明遭遇不公对待,另一方面,则是陛下憋着一股劲。朝中言官监督皇权素来严苛,陛下生在这条条框框之中,时间久了,难免会生出反骨来,老臣说得对吗?” 被戳中了心思,沈砚略显心虚地挠了挠额角,对老师的问题不做肯定也不否认。 淡淡笑意漫进卫昭眸底,他抬手捋着自己的胡须,继续说了下去:“至于邱相一党,其实,他们也没有错。” “太宗皇帝忌讳外戚干政是因为有前例,邱相他们也是因为清楚其中危害,才顾不得阮泽明的个人得失。毕竟一个人与整个江山社稷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权衡之下,他们只能选择做阮家眼中的恶人,而非后世眼中大夏的罪人。” “陛下有陛下的责任,言官便有言官的责任,他们并未同皇后娘娘相处过,自然是不了解娘娘品行的。如此情况下,他们便只能尽到自己身为言官的责任,为陛下规避对大夏有害的风险。” “若真要找出有过错的一方,也只能怪他们对陛下期待过高,要求过多,以至于他们忘了,陛下并不是一个圣人。” 话及此,卫昭不免长叹一声,“想当年,老臣还在辅佐先帝之时,也曾同邱相他们一样,仗着自己初衷是为国为民,便不觉自己有任何过错,陛下若是不纳谏,那便是陛下不为社稷民生考虑。” “可这天底下从不犯错,事事做到尽善尽美的皇帝,又能有几个呢?明君都想做尧舜,可又都不是尧舜。如今回首想想,先帝一直不曾将老臣贬出京,也算是难为先帝了。” 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说完,沈砚沉思了片刻,又继而问道:“既然三方皆无过错,那这殿试结果,老师觉得我该撤回吗?” 卫昭并不着急回答,方才说了半天,嗓子有些许渴,便拿过手边茶杯悠悠饮下一口。 “恕老臣直言,皇后娘娘比陛下更成熟稳重,顾全大局。想必答案...娘娘早就告诉陛下了,不是吗?” 说完,不待沈砚反应过来,他便取过身旁拐杖,缓缓起身,“既然三方皆无过错,自然要选择大多数人的一方。虽然,他们并不一定是对的。” 年近古稀的身体已经无法站得笔直,他佝偻着腰,双手杵着拐杖,冲沈砚微微一笑,“成长,是老臣能教给陛下的最后一课了。” “老臣...“卫昭颔下首来,声音苍凉:“拜别陛下。” 夕阳的余晖从窗格子里洒进来,老态龙钟的身影就站在那橙黄色的光里,徐徐转过身去,似即将远走的人一般。 事实上,他也的确即将远走。 不知为何,沈砚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脱口而出地唤了声:“老师。” 待老人回过头来,他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便只好随口补充道:“等到了扬州,老师记得给我来信。” 卫昭冲他笑了笑,再次颔首,而后在周全安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离开了迩英阁。 * 景和三年,宣历三月二十五日,陛下宣布撤销殿试结果,名次不变,空置状元。于是今年科考成了历朝历代中,唯一一个没有状元的一年。 同年四月一日,卫昭病逝于回乡途中,陛下追赠其为唐国公,赐谥号“文正”,罢朝两日以追思。 经过这件事后,群臣似乎达成了一致似的,很长一段时间都纷纷闭上了嘴,只要不是涉及国家的大事,他们统统不言。 这些言官心里清楚,陛下在此事上是被迫妥协,心里说不定早就将那日围堵他的各个大臣都记清楚了,只待日后算账。 因此为了保命,他们非常默契的还给了沈砚一段时间的安宁。 没了言官在耳旁喋喋不休,他的头疾都好了不少,发作次数也越来越少。 这段时日除了日常批阅奏疏外,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阮清茴身上。经此一事,想必她的心情也不会很好。 于是沈砚干脆将除庭议之外的政事,全部都搬到了仁明殿来做,以方便时时刻刻关注着她,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而阮清茴呢,这些时日的确心情不佳,自己亲手扼杀弟弟的梦想,心情如何能好呢? 不过在沈砚面前,她就算是为了腹中孩子,也得尽力让自己一日比一日心情舒畅。 这日沈砚也不知怎么了,她给孩子专心绣着肚兜,他便在一旁撑脸盯着她看。 看得她十分不自在,只能侧过身去,结果那人又将自己给掰了回来,继续盯着看。 她甚是无奈,干脆放下未绣完的肚兜,直直回视于他,“陛下到底在看什么?可千万别说看我的美貌之类的话。” “我怎么会说如此轻浮的话?”他扬高了声调挺直胸膛,极力将自己与这种轻浮之言撇清关系。 “那陛下在看什么?我瞧着陛下的视线,似乎也不曾落在我手中的绣品上。” 沈砚犹豫了一瞬,接着朝她前倾身子,神色尤为郑重地问道:“阿茴,你会生气发火吗?”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于是便听他解释道:“就是生气发火,骂人也好,砸东西也罢,你会吗?” “......” “我...为何要骂人砸东西?” 本以为他是故意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逗自己开心,可没想到,对面那人的眼神明显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把椅子朝自己挪近了些,微微蹙着眉间,压低了声音道:“因为我方才仔细回想了一下,我们之间仅有的两次矛盾,都是我在生气发脾气。” “你不觉得,这样显得我很无理取闹吗?” 第28章 哄人。(二更)…… 阮清茴眉梢微挑, “所以?” “所以...”沈砚将脸凑近了她,展开唇角笑眯眯道:“阿茴也来发一回脾气如何?” “可是…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发脾气啊?而且, 就算是发脾气, 也没有对陛下发的道理啊” 他猝然坐直身子,不自觉提高了声量道:“怎么不能对我发了?妻子对丈夫发脾气, 那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她被眼前这人格外认真的模样震住, 怔了会儿后, 缓缓抬起手来, 覆上他的额心探了探温度。 “哎呀阿茴~”他拿下额上那只手, 严肃的看着她,“我没生病, 我是认真的!旁人都说,真正的爱是占有、是自私、是患得患失,可是这些我有阿茴却没有。” “阿茴不仅在国事上懂事明理, 连对我……也是如此。” 沈砚垂下眼睫望向别处,嘴唇微微嘟起, 一副在主人那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 若是头顶上有一双狗狗耳朵, 怕是此刻也耷拉着。 阮清茴略感无奈地摇了摇头, 柔声纠正他:“谁说爱是占有、自私、患得患失的?依我看, 爱应该是包容、是奉献、是你幸福我便幸福。” “我对陛下不是明事理, 只是觉得, 陛下每日处理国事已经很累了,同我发发脾气也算是一种发泄,我又不会少块肉, 自然便忍着哄着了。” 他抬起眸来,半信半疑地看向她,“真的?” “当然是真的。” 她笑意盈盈地将身子凑近他,轻声道:“不过陛下既然这么想让我发脾气,我当然也要尽力也要满足陛下的要求。” 说罢,不待他反应便起身往内室走去,顺便对青鸾吩咐道:“青鸾,送送陛下,他今日不在仁明殿歇息。” 青鸾暗笑,却仍是配合着走到沈砚面前,微微躬身,“陛下,奴婢送您出去。” “谁说我不在这里歇息的?” 他赶忙起身,小跑至她身后将她一把抱住,讨好地笑着:“好阿茴,发脾气可以打可以骂,但不能分房睡嘛。而且,女儿没有爹爹陪着怎么行?她会难过的。” 闻言,阮清茴忍着笑转过身来,“你是皇帝,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我哪敢打你骂你?” 话音刚落,自己的手便被他拿起来握成了拳,朝他胸口锤了一下。 明明没什么力道,那人却偏偏戏精上身似的,“啊”的一声小退了一步。 “这不是打了吗?阿茴要不要再骂两句?” 看着眼前那张没脸没皮的笑脸,她一时没忍住,垂眸轻笑了一声。 “阿茴笑了就好。”沈砚捧起她的脸,俯首蹭了蹭她的鼻尖,“这几日阿茴一直笑得勉强,我怎会看不出来,我还是更喜欢方才那样,笑得发自内心的阿茴。” 唇角逐渐敛起,她垂眸默了一瞬,复又抬眼看向他,嗔道:“陛下都是二十五岁的人了,怎的还像小孩子一般?” 他再次俯下头来,隔着咫尺之间的距离,视线一直停留在她那双殷红的唇瓣上。 微微张嘴,低沉的嗓音倏尔响起:“阿茴不喜欢吗?” 话毕不过须臾,柔软的手臂逐渐抬起,圈上他的脖子,阮清茴双眸含情地温柔看着他,浅浅一笑。 “喜欢。” 唇瓣相贴,夫妻二人接了一个缱绻缠绵,却又久违了的吻。 * 时间总是能带走一切不愉快,尤其是在事实已定的情况下,只需挺过一段过渡期,日子便能很快好起来。 虽然,对阮泽明并不适用。 殿试结果撤销后,阮清茴时常出宫去看望他,但每次他不是闭门不见,便是彻夜不归。 姐弟两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她又怎么会不理解弟弟的心情呢,尤其如今的局面,还有自己一份助力。 因此弟弟不愿见她,她也不好强求,只能事事依他顺他,待他心情好些了再来同他好好谈一谈。 京城的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这才五月份,女子们便都换上了薄裳纱裙。 而阮清茴的肚子,也终于开始显怀了。 于是沈砚的日常就变成了,每日散朝第一件事便是先回仁明殿,将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听一听有没有动静。 而后再占用阮清茴的书房处理政事,还偏要她坐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方便他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女儿的胎动。 就连夜里歇息,也不忘把手放在她肚子上,有时候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翻了个身,便又会翻回去继续放着。 总之,无论何人何事,都不能阻止他感受女儿的第一次胎动。 只是这么久过去了,未出生的女儿偏偏就不如他意,愣是一下也没踢过那肚皮。 沈砚也不知是从哪儿听说的,说是胎儿未出生也能听见外界的声音,而后他竟弄了本《搜神记》来,日日蹲在阿茴肚子前讲得津津有味。 今日亦是如此。 阮清茴甚是无奈,“陛下,哪有给未出生的孩子讲《搜神记》听的?你也不怕吓着她。” “这有什么吓着的,《搜神记》多浪漫啊,这里面还有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呢,小女孩都喜欢。” 说罢,便轻轻抚摸着那略微圆滚的肚子,笑着问道:“对不对呀,夭夭~” “……” “她听不见。” 沈砚当即抬首“啧”了一声,“阿茴!你不要打击我嘛,她一定能听见的,懵懂中的小孩子最有灵性。” 阮清茴抿着唇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站起身来,“不给你摸了,摸你自己的去。”说完转身便要往里面走去。 “欸欸欸!”他连忙拦住她的脚步,又将她牵回圈椅前坐下,继续在回廊沐浴着阳光。 “阿茴不要生我气嘛,我不念就是了。”沈砚委委屈屈地合上自己的书,两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坐在一旁。 先前太医曾叮嘱过他,说女子怀了身孕脾气会变得比以往要暴躁些,尤其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脾气会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偶尔一点小事也会让她们生气,甚至什么都不做,仅是呼吸也会惹她们生气,这些都是正常的。 太医还说过,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同她们对着来,只要不是太离谱,最好事事顺着哄着,孕妇心情好了,胎儿自然也会好。 沈砚那时还十分自信,觉得自己脾气好,最擅长的便是顺着阿茴了,一定能将她哄得好好的。 可这几日,素来温顺柔善的阿茴突然变了个样,他着实不太习惯。 甚至有时她只要一拉下脸来,自己便如同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依然被主人训斥了的小狗狗一样,心里直委屈得想哭。 但他不能哭! 阿茴现在正是需要他陪伴的时候,自己再是委屈也要好好哄着她! 思及此,沈砚伸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裙摆,勾唇笑道:“阿茴,你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做呀。” “陛下,你又忘了‘君子远庖厨’了。” 阮清茴笑了笑,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裙摆,转而牵过他的手,“我没有生气,陛下不用如此小心翼翼,方才不过故意逗你一下罢了。” 说完,她欠了欠身子,定定望着他双眼,悠悠问道:“我看起来,像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 好家伙,又是一个送命题。 上次在生与死之间徘徊还是在大半年前,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原本踏在他脚下的康庄大道… 又!分!岔!了! 沈砚照常吞咽了一口,看着眼前笑得温柔的妻子,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回答违心之言呢,还是直言不讳呢?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短时间的思考过后,他深觉,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刚正不阿,怎能屈服于他人淫威之下? 于是果断答道:“当然不像了!阿茴是这天底下顶顶温柔的女子。” 第29章 蜜饯。 阮清茴的肚子才四个多月, 并不大,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吃得太饱了的人,因此并不影响她处理内廷事务, 也不影响她日常走动。 要说唯一有影响的, 那便是饮食了。 别人怀孕要么喜欢吃酸,要么喜欢吃辣, 而她却是喜欢吃甜食。 为此沈砚特地从宫外收集来十几种蜜饯果子,一天给她吃一种, 每天不重样。 只是后来太医说, 甜食不能吃太多, 否则容易导致骨痿, 于是他便定下了数量,每日只给她两颗蜜饯。 此时此刻, 阮清茴已经盯了那书案上装蜜饯的盒子许久了。 沈砚正坐在案前专心致志地批阅劄子,丝毫没有感受到前方投来的,格外热切的目光。 今日份的两颗在午时便被她吃完了, 算算时间,她已经有两个多时辰没有尝到甜味了, 实在馋得很。 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站起身来, 极其自然地走向书案边, 装作百无聊赖的模样把玩着一根毛笔。 注意到身旁的动静, 沈砚抬首望过来, 弯了弯嘴角, “阿茴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有点儿。”她顺势承认道。 “那...我陪阿茴出去转转?” 她摇摇头,视线仍看着手中的毛笔,“我不耐热, 还是别动弹了。” 看着她向下的唇角,以及拒绝时略微冷淡的语气,他忽然明白过来,阿茴这是又莫名不高兴了。 本着怀孕期间不能让她有一丝不高兴的原则,沈砚果断起身来到她身旁,捧着她的脸笑道:“那阿茴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垂眸思考了一瞬,她突然抱着他的腰转了个方向,让他的臀部刚好抵在桌子边缘,而自己则站在他对面。 他纳闷呢,又见妻子对自己笑得甜蜜,柔声撒着娇:“你抱抱我。” 无形的花朵瞬间在四周绽开,理智什么的早就飞远了。他立马将她拥入怀中,腹部还不忘隔出些缝隙来,以免压着孩子。 阮清茴左手环过他的腰,右手朝他身后的蜜饯盒子伸了过去,嘴里不忘继续撒着娇:“抱久一点。” 指尖悄悄摸上盒子边缘,小心翼翼的抠住盖子缓缓抬起,待好不容易露出一条缝,柔软的五指立即钻了进去,顺利夹住一颗蜜饯。 “阿茴,好了吗?还要不要抱?” “要!”她想也不想便答。 沈砚愣了一瞬,却仍是听话地继续抱着她。 阮清茴食指与中指夹着蜜饯慢慢收了回来,无名指撑着盖子,待蜜饯离开盒内后,再极慢地将盒子小心盖上。 把蜜饯握于掌心,手收回袖子里后,她暗暗长舒了口气,左手拍了拍他的背,“好啦,你可以放开了。” “阿茴,你今日是怎么了?以前从不见你向我这般撒娇的。”他疑惑道。 “嗯...可能不是我想撒娇,或许是你女儿想撒娇也说不定。”说完,她又拍了拍他的肩,“好啦,快去看劄子吧,我去看看晚膳好了没。” 话毕,便转身径直往内堂走去。 眼看着马上就要迈出门槛离开书房了,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似乎已经尝到了掌中那颗蜜饯的甜味儿。 “阿茴。”临到门口,沈砚却突然喊住了她。 阮清茴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只见他朝自己款款走来,停在她面前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抬起她的右手,将她的手掌摊开。 一颗橘黄色的蜜饯安安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阿茴,你今日已经吃了两颗了。”说罢,不由分说地将那颗蜜饯拿走。 她嘟起嘴唇,愤愤瞪了他一眼,“又不是我想吃,是你女儿想吃嘛。” 沈砚低头笑了笑,将蜜饯喂进了自己口中,“嗯~好甜。” 对面的小可怜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吞了口口水,向他投去更加愤怒的眼神。 那人终于吃完,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妻子,唇角勾了勾,随即弯下腰来,将脸凑到她面前。 “阿茴不是想吃甜的吗,要不要尝一尝?” 方才还在生气的阮清茴瞬间没了怒气,她怔了一怔,老夫老妻的早已没了以前的羞赧,于是看着眼前这张放大数倍的脸,想也没想便贴了上去。 舌尖熟练地钻进他的口腔里,勾着他的舌头,在那一层味蕾上面细细描绘品尝。 蜜饯的甜味儿很快也浸入她的味蕾,让她的馋嘴暂时缓解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而已,仍是不够。 她想要更多的甜。 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柔软的小舌又往里探了些,卷走充盈在他嘴里的所有甜味儿,以从未有过的急切姿态。 片刻,二人分开,一条泛着晶光的细细银丝从两双唇瓣中间断开。 沈砚抬手用指腹拭过她的唇角,嗓音里裹挟着几分喑哑,“阿茴吃得有些急,可是想我了?” 阮清茴微微喘着粗气,闻言抬眸嗔了他一眼,“谁想你了,是你吃掉我的蜜饯在先。” “真的不想?”他俯首凑近到耳边,趁她不注意,兀地含住白嫩的耳垂。 “!” 怀里的人顿时浑身一凛,一股酥麻感在瞬间过遍了全身,惊慌的眸子撞进他盈满笑意的眼底。 “陛下!” 久违的羞怯顷刻间涌上心头,她将脸彻底埋进他的胸膛,小声嘟囔:“你...你别咬。” 偏偏那人恶作剧似的,朝绯红色的耳朵吹了口热气,明知故问道:“为何不让我咬,阿茴哪里我没有碰过?” “别...我,我还怀着孕呢,不能...” 见她没了下言,沈砚便故意追问道:“不能什么?” “......” “不能......行房事。” 最后那句她说得极小声,却仍是被他听进了耳中,得逞般轻笑了两声。胸膛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震动,阮清茴埋在他怀里,依旧羞得滚烫了脸。 待笑声渐止,沈砚低下头来附在她耳旁,张了张嘴,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廓,惹得她一阵痒痒。 “谁说不能的?” * 青鸾被主子要求将晚膳撤下去先热着,而后便见陛下屏退了殿内的宫人们,连房门都关上了。 她有些不解,若是要歇息了,为何还要把晚膳热着?若是不歇息,那为何不现在用晚膳,反倒要关房门? 以往主子和陛下屏退宫人们是为了生小皇子,可现在小皇子都怀上了,总不能还继续吧?这对主子肚子里的小皇子可是很危险的呀。 唉,不理解不理解。 青鸾在御膳房门前蹲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终于有小宫女过来通知她,说皇后娘娘让她上晚膳。 于是她便领着一列宫女们,再次将晚膳送了过去。 方迈入殿内,便正巧看见陛下正在漱口,而主子则一脸淡定地坐在餐桌前。 不过以自己这么多年来对主子的了解,她一眼便瞧出阮清茴是在故作镇定。 因为......她脸上的红晕实在是太明显啦! “娘娘,晚膳上好了。”青鸾福礼退去一旁。 用膳期间,二人谁也没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两闹别扭了。直到用完晚膳,宫人们端上热茶时,两人这才开口谈论起来。 而谈论的对象,让一旁的青鸾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昨日岳母不是进宫来看你吗,可有说泽明近日如何了?”沈砚问道。 阮清茴叹了声气,“母亲同我说,泽明近日始终把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不见朋友也不见爹娘,连饭菜都是让下人放在门口,他饿了就端进去吃,不饿就让它放在那一整日,总之就是不出门。” “前些日子他就算是心情不济,至少还会出门和朋友喝酒发泄,可现在......母亲昨日同我说的时候还哭了,让我去劝劝泽明。我也想去,可他总是不愿意见我,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闻言,他起身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我去看看他吧。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我,我既决定撤销殿试结果,自然欠他一个交代。” “可是...”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砚拍了拍手背,安抚道:“我和泽明都是男人,肯定会比你去开导的效果要好一些。你放心,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沈砚的话确有几分道理,他们都是男人,男人与男人之间自然是好沟通一些的。 再者,泽明碍着他陛下的身份,想必谈话时情绪也会有所收敛,至少会比自己去找他时要冷静些。 如此一想,她便只好点点头应下了。 翌日,散朝后沈砚便换上便服出了宫。 因着阮清茴怀有身孕,出了宫里他不放心,加之阮泽明现在的情绪也不稳定,要是有个万一就不好了,因此他便没让她跟着一起。 仁明殿内。 阮清茴坐在回廊上,捧着一本《诫子歆书》在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一颗心早就飞向了侯府。 沈砚去开导阮泽明,她担心的对象便从弟弟变成了丈夫。 泽明情绪不稳定,要是激动之下,根本不顾及他陛下的身份,对他口出狂言怎么办? 亦或是,将对她的失望愤怒,全部都转移到沈砚身上,继而做出一些不可控制的行为,又该怎么办? 自己昨日就该想到这些的,眼下沈砚离宫都快一个时辰了,让他回来也不可能了。 阮清茴烦闷地将书放回小几上,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眼角。 身后的青鸾看主子如此担心,便上前为她斟了一杯茶,安抚道:“娘娘,公子向来是有分寸之人,想必即使是在这般情况下,也依然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 正端起茶杯的手顿在了空中,她缓缓侧眸,探究的目光在青鸾脸上逡巡半晌。 末了,她忽而问道:“青鸾,你的心上人......是哪家的公子?” 第30章 情意。 心中猛地一震, 青鸾不知她是何意,慌张之下下意识便答道:“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公子,娘娘不认识的。” “是吗?”她紧紧盯着青鸾的脸, 眼睛一眨不眨, “可我上次说要给你说媒,你说自己高攀不上。他既普通, 为何当今皇后的义妹却高攀不上他呢?” 青鸾的脸色瞬间煞白,双膝一弯连忙跪伏于地, “娘娘恕罪, 奴婢…奴婢…” 脑子里在这一瞬间过了千万种理由, 可却找不到一种合理的理由, 能解释她方才为何要撒谎。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下来,她将下唇咬得泛白, 正犹豫着要不要向娘娘坦白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叹气。 “其实你喜欢的人,是泽明吧?” 她蓦地抬起头来, 双眼微睁眸光闪动,“娘娘, 您…您如何知晓?” 阮清回起身, 走过来将她扶起, 柔声道:“许是女人之间的一种直觉吧, 我总感觉, 你待泽明不一样, 似乎事事都在下意识地维护着他, 便问了那么一句。其实你若说‘不是’,我也是会信你的。” 隐藏多年的心思被猝不及防地揭开,青鸾不免羞愧地垂下了头。 她自小便被送进阮家当阮清茴的玩伴, 与她一起进学堂读书写字,一起学习琴棋书画。 侯爷与夫人都待她极好,连吃穿住都与旁的下人们不同。这么多年来,她虽名义上是阮清茴的婢女,实际上与她的义妹无异。 可阮家待她如此不薄,自己却觊觎着阮家的公子,这份愧疚始终缠绕着她,让她此时此刻无言面对阮清茴。 “娘娘,奴婢知晓自己辜负了您的恩德,也不想为自己找何理由。奴婢今后一定会收起对公子的心意,还请娘娘留奴婢在您身边,无论娘娘要如何处罚奴婢,奴婢都不会有怨言的。” 她无比恳切的望着眼前的人,原以为会遭来一顿斥责,却不想她只是极温柔的笑了笑,而后拉过自己的手握进掌心。 “你喜欢泽明为何不同我说呢?爹娘待人向来和善,他们不会瞧不起你的,给泽明选妻,自然也会选贤不论出身。” “他们看着你长大,你的品行如何他们心知肚明。况且,他们对你又是知根知底的,若你能嫁给泽明为妻,那便是再好不过,何必妄自菲薄呢?” 话音刚落,两滴泪水啪嗒一下,当即便从青鸾眼眶子里滚落了下来。 “娘娘...” “好啦。”阮清茴拥住她,轻轻拍打着脊背,细声安慰道:“乖,别哭了,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说完,又松开她取出袖中方帕,给她擦拭着不断涌出的泪水。 待她抽了抽鼻子,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后,阮清茴接着又道:“只不过,你也知道泽明近日出了何事。他如今情绪不稳定,怕是近段时间都谈不了婚事了...” 还未说完,青鸾忙抓过她的手,“奴婢都知晓的,奴婢原本也从未奢望过什么,只要娘娘不将奴婢嫁与旁人,奴婢一辈子留在娘娘身边,也是愿意的。” “傻姑娘...”她抬手抚上青鸾的脸,盈盈浅笑,“我哪里舍得,让你把大好年华都耗费在我这里?你是姑娘家,姑娘家若是一辈子不嫁人,可是会被笑话的。” “你且再等一段时日,等他过了这道坎儿,我再去同他说一说。他若是愿意娶你,我们阮家自然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说着,阮清茴顿了顿,垂下眼眸默了须臾,又道:“可他若是不愿意娶你,我也万不可能勉强于他的,你需得做好心理准备。” “嗯!”青鸾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公子愿意娶奴婢是奴婢的福气,不愿意,那也是理所当然,奴婢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阮清茴望着她一番情真意切的模样,又是无奈,又是欣慰。 微微弯了弯唇角,道:“以往让你私底下不用奴婢奴婢的自称,你不愿意,觉得自己逾越了礼数。如今你可是有可能做我弟媳的人了,今后总不能再奴婢奴婢的自称了吧?” 被她如此一番调侃,对面那人面带红晕的垂下了头,小声喃喃了句“是。” 随后一整个下午,主仆二人都坐在回廊上聊着天。 阮清茴将自家弟弟的喜恶一一说了个遍,偶尔还会说起两件青鸾不知晓的,阮泽明儿时的糗事,逗得她们眉开眼笑,一时竟忘记了对沈砚的担忧。 直至夜幕低垂时,沈砚这才堪堪从宫外赶了回来。 他踏进殿内,一张俊逸的面容上,并未如意料中那般染上倦色,不仅无丝毫疲累,且看起来与出宫之前并无两样。 阮清茴连忙询问事情的进度,却见他紧抿嘴唇,眉心微蹙,鼻息间重重呼出口气来。 而后两手一摊,耸了耸肩,“我压根就没见到他。” “没见到?”她一边给他递上茶水,一边问道:“这是何意?泽明不愿意见你吗?可你为何这个时辰才回来?” “哪儿呀,他不是不愿意见我,他是一听到我来了,直接翻窗户跑了。跑得那叫一个快,好几个家丁都追不上,不去考武状元真是可惜了。” 说到这里,他气呼呼地嘟起嘴唇。自己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怎的他刚在门外打了个招呼,那家伙就翻窗户逃走了? 也太伤人了吧,整的他多可怕似的。 看着坐在椅子上气鼓鼓的丈夫,她暗暗勾了勾唇角,上前捏着给他肩膀安抚道:“好啦,别生气了。想必泽明是不知如何面对你,这才选择逃走的。” “不过他也太不成熟了,我改日见到他,一定好好教育教育他,给你出气,好吗?” 闻此言,沈砚的脸色总算好了些许。 紧接着又听她问道:“不过既然你刚去他便逃走了,那你为何此时才回来?” 说到这里,他不禁回忆起在侯府的下午,长叹了声,“这你就得问岳母了。” 今日午后,沈砚顺利到达侯府,敲了敲阮泽明的房门后,在门外扬声道:“泽明,我是你姐夫,我想同你谈一谈。” 话音刚落,屋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又有凳子倒地的声音。可等到他再次敲门时,屋内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下人只好撬开了房门,结果塌进去看见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间,以及还在微微晃动的窗扇。 阮泽明既然已经跑了,他自然也就没有再继续留在侯府的理由。本想着立马回宫的,却不想岳母十分热情地邀请他留下来用晚膳。 毕竟是长辈,他也不好拒绝,于是只好同他们一起用了晚膳。 只不过晚膳过后,岳母仍是不让他走,继续十分热情的将他带到阮清茴的闺房里,指着屋里的各件物什,给他讲述起阮清茴进宫之前的故事来。 就这样,直到宫门快关闭前,沈砚这才钻进了来时的马车。 听完,阮清茴当季垂眸掩口,发出两声轻笑,“真是难为陛下了。” “母亲一向待人热情,她女儿嫁的又是当今陛下,自然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的,还请陛下万不要与她计较。” “我怎可能与岳母计较呢?” 有浓浓笑意荡进眼底,他拉过妻子的手,望着她的眸子笑得更甚了些,“况且,那些故事我都很喜欢听,就好像...我亲眼见证了阿茴的成长一般。” 绵绵情意在那双桃花眼里四处流转,看得她一时沉溺进去,无法自拔。 突然,腹部被人踢了一下,她登时睁大了眸子。 “阿茴,怎么了?” 阮清茴抬手,缓缓摸向自己的肚子,脸上的表情又懵又不可置信,“夭夭她...好像踢我了。” “真的?!”沈砚一喜,连忙蹲在她身前,将耳朵贴上她的肚子。 可听了片刻,肚子里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抬起头来,“夭夭方才真的踢你了?怎的这会儿又没动静了呢?” “也许...她只想踢那么一下吧。” 年轻的父亲瞬间垂头丧气,抱着她的肚子不肯撒手,“我那么喜欢她,怎么就不能让我听一听呢?不行不行,她等会肯定还得踢,我就在这里守着。” 阮清茴哭笑不得,“可是,你这样我没有办法去洗漱了呀。” “这有什么的?我帮阿茴洗不就好了。” 她正想拒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他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忘御池的方向行去。 二人早已坦诚面对过数不清的次数,见他坚持,阮清茴便也不再拒绝,任由他脱了衣裳给自己擦洗。 不知为何,如此场景却让她莫名生出一股温馨感来。尤其当沈砚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擦洗肚皮时,这种温馨感便越发强烈。 似乎此时此刻,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帝后,只是一对紧张的迎接孩子到来的,平凡的夫妻而已。 她坐在御池边,微笑的看着将热水小心淋在自己肚子上的丈夫,心里一动,忽而抬起他的下颌,在额心轻轻印上一吻。 沈砚懵了一瞬,眨了眨眼。“阿茴这是......” “想我了?” “......” 想你个大头鬼。 唇角瞬间绷直,她将手旁的澡巾一把塞进他怀里,“继续擦你的。” 他嘟了嘟嘴没说什么,继续卖力地干起澡工的活来。 半个时辰后,夫妻二人已经躺在了床榻之上。沈砚仍是将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时刻准备着听女儿第二次胎动。 阮清茴打了个哈欠,见他期待满满的模样,便不好开口让他移开,于是就着这样的姿势闭上了眼帘。 随着意识越来越沉,她的呼吸逐渐绵长,顺利进入了梦乡与周公相会。 月上梢头,万籁俱寂。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一声激动的叫喊陡然划破了漆黑的夜。 第31章 泽明。 阮清茴瞬间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了?!” “阿茴,夭夭方才又踢了!”借着月光,她依稀能看见沈砚脸上激动的神情。 然而此时睡意正浓, 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回应他, 说了句“知道了”便又继续躺下睡了。 “阿茴。”他不死心地爬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我说,方才夭夭又踢你了哦。” 她蹙起眉心, 略微不耐烦的嗯了一声, 随即把脸侧了过去。 沈砚也不敢再打扰她, 自个儿乖乖躺好, 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帐顶,方才喜悦的余韵还未过去, 他睁了好半晌也没能睡着。 侧首看了一眼正睡得安稳的妻子,想了想,还是不吵醒她了, 于是又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踮着脚尖去了书房。 一夜过去, 旭日东升。 阮清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待意识清醒了些后, 习惯性地转头看向身旁, 然而入目所见, 却是一片空荡荡的床铺。 今日不是休沐吗?人去哪了? 她随手披了件外衣去正堂唤来青鸾, 询问过后得知, 陛下一整夜都没出过仁明殿,因此人一定还在殿内。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便看向书房, 抬脚朝书房走去。 推开房门,一眼便见沈砚正趴在书案上熟睡,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她走过去,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只正在雕刻中的玉娃娃,而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正是刻刀。而他趴着的地方周围还散落了不少的玉屑,连脸下都压着一些。 阮清茴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抽出玉娃娃,指尖抚上已雕刻完成的脸颊,冰凉的触感顿时淌进皮肤,流经血脉却是汇集成了一股暖意,浮上心头。 唇角不自觉翘起,她放回玉娃娃,轻轻推了推他:“陛下,醒一醒。” 沈砚蹙了一下眉,缓缓抬起眼帘。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让他不得不又将眼睛眯起,仔细瞧了瞧眼前的人。 “阿茴...已经早上了啊。” 缓慢坐直身子,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意识顿时清醒了许多,他连忙看向桌上的玉娃娃。 将它拿起来对着阮清茴,笑道:“阿茴你看,我给夭夭雕了一个玉娃娃,你说她会喜欢吗?” 她微笑着弯下腰,将他脸上粘上的玉屑一点点拿掉,柔声答:“会的,陛下亲自做给她的,夭夭一定会爱不释手。” “那就好,我还怕我第一次雕玉娃娃雕得不好看,她会不喜欢呢。”说完,旋即又打了个大哈欠,生理性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陛下快去睡会儿吧,在这里趴了一夜,想必全身都酸疼着。”说着,便挽着他的手将他扶起来,往内室走去,“快回床上去,我给陛下按按。” 二人回到内室,沈砚趴在床上阖眼休息,阮清茴便坐在床边给他按着脊背。 不一会儿,床上的人便传来了细微的鼾声。 以往他睡着时连呼吸都很轻,想必昨夜确实是累坏了。她望着丈夫的睡颜笑了笑,慢慢俯下身子,朱唇在他脸颊上轻轻贴了贴。 沈砚醒来时正值午时,洗漱过后宫人们上了午膳,阮清茴随便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许是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她近日除了甜食以外,是越来越没胃口了。每次都得沈砚哄着她,才能勉强再吃下几口。 可今日他哄了好一会儿,自己却仍是吃不下去,甚至在他夹了一口菜递到自己眼前时,只觉一阵反胃恶心。 见她忍不住想吐的模样,沈砚也不好再强迫她,只能让宫人们把午膳撤了下去。 下午,他破天荒的多喂了她几颗蜜饯,以免肚子给饿坏了。阮清茴吃蜜饯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孕吐的反应。 于是沈砚坐在书案前,继续雕着那个没雕完的玉娃娃,时不时抬眸看一眼坐在前方给夭夭绣衣服的妻子,二人之间安静又温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转眼,阮清茴已经怀孕八月有余。 这期间,沈砚已经雕好了好几个不同样式的玉娃娃,还到处搜罗来一些,连他自己都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同那几个玉娃娃一起放在精美的匣子里,就等着乖乖女儿出生了。 今日,母亲照常来宫里看望她,不知为何,神色比之前要更加忧郁了些许。 阮清茴问起,母亲却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眉目之间愁容尽显,脸上又极尽为难的模样。 大约是料到了所为何事,她定定问道:“可是泽明又出什么事了?” 一语落地,阮夫人怔愣一瞬,当即便哭了出来。 而后边擦着眼泪边道:“我原是不想同你说这些的,毕竟你现在怀有身孕,若是影响到皇子,我就是死也难赎其罪。” “可是清茴啊,那毕竟是你的弟弟,是我的亲生骨血不是?我哪里狠的下这个心,眼睁睁的看他一天天堕落下去。你是不知道,自从上次陛下来过之后,他在外面住了一个月不肯回家。”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愿意回来了,可竟关在屋子里终日酗酒!我们不让他喝,他便开始砸东西,闹着要出家,我们实在没办法,只得日日往他房里搬酒坛子进去。” “可你说,他这么喝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早晚会喝出人命来的!我同你父亲的话他又不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将此事告知于你。” “清茴呀,别怪娘亲说这些事情让你焦心,你是个女儿家,阮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让我们看着他就这样自甘堕落下去,对不对?” “娘知道,平日里对他是溺爱了些,但娘向你保证,只要能让他放下心结,迈过这道坎儿,娘今后一定严厉教育他,好不好?” 母亲眼下伏着一大片乌青,显然已经好几日不曾有过好眠。此时哭过的眼睛更是不可避免的肿了起来,任谁看都是一个为不听话的儿子,操碎了心的好母亲。 别说现在恳求她的是自己的亲娘,就是母亲一句话未曾说过,她也不可能真放任泽明不管啊。 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血浓于水,她如何能拒绝? 尤其这一切,还都是因为自己造成的。 阮清茴抿了抿唇,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替母亲逝去泪水,安慰道:“娘,您放心,我不会不管泽明的,我明日便回家同他好好谈一谈。” 有了这句话,阮夫人这才止住了泪水,脸上的阴翳也终于少了几分。 撇开阮泽明的话题后,二人又聊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阮夫人微微皱起眉间,叹了声气:“你是不知道,自从你怀了陛下的孩子后,那些皇亲贵胄往侯府里送了不少的礼,加起来都能买下一座矿山了。他们这心思,还真是司马昭之心...” “可是这些礼物若是原封不动的送回去,那岂不是摆明了驳人家面子?可若是收了,今后又说不清楚。清茴你说,娘亲该如何做呢?” 阮清茴连一瞬也不曾考虑,直截了当道:“送回去吧,您若是买同等价值的礼还回去,他们定不会死心,再买同等价值的礼又送过来,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还是直接把这些礼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吧,断了他们攀附皇子的心思也好。” “可是...”阮夫人犹豫道:“这些皇亲贵胄,虽未在朝廷里任有一官半职,但手上或多或少都是有些人脉的。如今言官挟制皇权过甚,陛下要想真正掌权,免不了要获得他们的支持。若是我将...” “娘!”她还未说完,便遭阮清茴蹙眉喝止:“您怎可望议朝政?今后这些话,可别再说了!” 阮夫人却不以为意道:“嗐,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就当家常话聊聊呗。” 说罢,便看见自家女儿严肃的眼神,于是讪了讪:“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些了,那些礼物,我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就是。不过...” 她笑着抬起手来,像儿时爱抚那般摸了摸女儿的头,“我女儿还真是越来越有一国之母的风范了,娘很欣慰。” 看见母亲的笑容,阮清茴蓦地油然而生一股子骄傲。 自己总算,没有成长为一个让她失望的人。 夜里。 她将明日回侯府的事情同沈砚说了。 本以为会遭到他激烈的反对,却不想他只是抿着嘴唇看了自己半晌,而后幽幽道:“那你必须得答应我,千万要小心这些,不能让夭夭出事,更不能让你自己出事。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把泽明发配边疆去!” 阮清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不会让你的小公主出任何事情。” “重点不是夭夭!”他嘟起嘴,委屈地反驳道:“明明重点是你,我是不想让你出任何事情。” 闻言,阮清茴笑着上前一步,像今日阮夫人爱抚自己那般,抚上他的发顶,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摸着。 “我知道的,陛下,我都知道的。” 说完,抬手环过他的腰际紧紧拥住,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里面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最重要,我亦是如此。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为我担心难过。” 沈砚也紧紧回抱住她,略微俯首,一个珍重的吻随之在发顶烙下。 翌日,沈砚上朝,阮清茴用过午膳后便乘坐马车去了侯府。 阮泽明仍然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肯见人,她自然也没有通知他自己会过来,而是直接带着一群家丁,来到阮泽民的房门前,一把将门给撞了开。 她抬脚踏进屋里,浓烈的酒气顿时扑面而来。 第32章 争吵。 阮清茴踏进屋内, 这才发现屋子里的窗扇都是紧闭的,他们破开的这扇门,成了光源唯一可以照进来的地方。 而阮泽明就在前方的角落处, 披头散发的坐在地板上, 一腿蜷起,一手提着一个酒坛子搁在膝盖上, 周围还东倒西歪着十几个空酒坛。 阳光猝不及防的照在他身上,他抬手放置眼前, 眯了眯眼睛。 待看清来人后, 脸色一变, 瞬间漫上一层寒气, “你怎么来了?” 她毫不在意弟弟声音里裹着的冰碴子,挥手屏退了下人, 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道:“这里是我家,我不能回来吗?” 话音刚落,他顿时冷笑一声, “能,当然能。皇后娘娘想去哪里不可以?又有谁敢阻拦?” 话里的讥讽之意再明显不过, 可阮清茴的心里却无丝毫波澜。 昨日她答应过沈砚, 绝不会让自己出事。因此, 今日无论阮泽明说话有多过分, 她都不会太在意, 始终保持着心情平静。 她转身踢开脚边的空酒坛子, 走到桌前坐下, 冷冷望着他,“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阮泽明看也不看她,拎起手中的酒坛子, 仰首大喝了一口,“我变成今日这副模样,怕是同皇后娘娘脱不了干系吧?您又何必来我面前再装好人呢?还是把您这些精力,留到那群大臣面前再装吧。” 五指渐渐蜷缩,她闭眼呼出一口气,复又睁眼,道:“你能不能同我好好说话?” “请皇后娘娘恕罪,我不仅不想同你好好说话...”他缓缓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盯着她的眸子,“我连话都不想同你说。” 说罢,抬手朝门口一指,“出去。” 看着弟弟这副对自己恨到心底的模样,阮清茴顿时鼻头一酸,暗暗咬了咬牙,将心底的委屈硬生生忍了下去。 抬起倔强的眸子,直视于他,“你为何就不能听听我的解释呢?我是你的亲姐姐,从小到大你每次闯了祸都是我护着你,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阮泽明直起身子,冷漠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可我也知道,我的亲姐姐,在面对皇后的名声与弟弟的前途时,放弃了我。” 说着,他渐渐红了眼眶,闭眼缓了缓情绪,背过身去又道:“你走吧,我暂时...还不想见到你。” “我说完我想说的,自会离开。” 她站起身,望着弟弟的背影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理解,等有一日你站在万人之上便会知晓,人站的越高,越是不能随心所欲。” “我是你的亲姐姐没错,可我同时也是大夏的皇后,我不能那么自私,我有我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你明白吗?” “所以你就可以牺牲我了吗?!”他蓦然转过身来,不自觉地扬声喝道。 “你在承担你责任的同时,可有想过我的感受?凭什么我要成为你承担责任的牺牲品?!你告诉我凭什么?” 见他情绪激动,阮清茴伸手试图安抚他,“泽明...”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自己即将触碰到他的那只手,被他倏地一掌辉开。 “我自小饱读圣贤书,也不是不知晓你和姐夫所要承担的责任,我明白做帝后不易,被千万双眼睛盯着,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可明白归明白,我明白这些道理,不代表我不会失望,愤怒和痛苦。入朝为官、施展抱负、为民谋利、为国效忠,是我一生的志向。可如今这一切,被你三言两语就轻易摧毁了。” “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闻言,她垂眸深深蹙着眉间,眼底的哀痛不比他少分毫。 她又何尝不知泽明是无辜的?她又何尝不想看见他实现自己的志向?可她没办法,她真的没办法...... 又有谁知晓,她劝说沈砚撤销殿试结果时,自己的心里有多痛?亲手扼杀弟弟的理想,难道她心里就痛快了吗? 若是当时坚持下去,后果必将是群臣从此站在沈砚的对立面,他一日不撤销殿试结果,他们便一日不会罢休。 她了解沈砚,若自己坚持,他也必不会向群臣低头,最终结果无非是搅得朝堂不得安宁,同时也让沈砚不得安生。 如此情况下,她还能选择坚持吗? 可惜这些阮泽明不会明白,她也并不打算让他明白,毕竟只是自己的苦衷而已,泽明没有义务理解自己。 阮清茴撑着桌子边缘,闭眼定了定心神,再次抬起眼帘时,眸中又恢复了刚进来时的镇静。 “泽明。”她缓缓开口:“身为男子,其志向并不一定要在朝堂,读书也并不是实现志向的唯一方式。” 阮泽明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姐姐的意思是,你还可以去从军。在战场上抵抗外辱,保家卫国,照样是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如此,也不失为实现抱负的一种方式,不是吗?” 话音刚落,对面那人看她的眼神,便从疑惑变成了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半晌,嗤笑了一声,“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从军?” 他忽然嘲讽似的笑了起来,眼里的鄙夷毫不掩饰,“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大夏的朝堂根本容不下一个武人,姐姐难道不知吗?” 她当然知晓,太.宗皇帝只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然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局面。 自大夏开国以来,便没有一个武人能做到枢密使的位置。比起忌惮外戚干政,群臣更加忌惮武臣位高权重。 因为当年的太.宗皇帝,便是这样一位武臣。 阮清茴从容地看着他,幽幽问道:“你说为国效忠,为民谋利是你的志向,可你方才那一番话,我只觉得,高官利禄才是你的志向。” “当然不是!我—” “既然不是!”她倏尔提高了声量,训道:“那你又有何资格瞧不起边关将士?无论为国还是为民,他们所付出的不比那群士大夫少。” “文官,在这繁华的京城里指点江山,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他们每日所思虽是国政,却性命无忧,偶尔还可去勾栏瓦肆听曲畅饮。” “而武将呢,他们没有可以写得一手好文章的才华,也不懂什么国政,甚至有些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可若是没有他们,你有头顶这片可以遮雨的瓦吗?文官们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朝堂上指点江山吗?” “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这句话我不赞同。只要是为万世开太平者,皆为好男儿。” 一番话毕,阮泽明依旧不为所动。 他不耐烦地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目光望向前方看也不看她,“你这是妇人之见,哪里懂我们士人的抱负?你也不必再劝我了,既已说完,便请你出去。” 阮清茴抬手握上他的手臂,欲再行开导:“泽明,你听我...” “你说够了吗?!” 一声怒喝之下,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挥,阮清茴顿时因惯性而撞在了桌子边缘。 腹部陡然传来一阵剧烈绞痛,她神色痛苦地捂着肚子,方才还红润的唇色眼下苍白如纸。 “姐姐!”阮泽明立即便慌了,连忙扶着她坐下,“姐姐你撑一会儿,我现在就去喊郎中。” 说完,他拔腿就往门外冲去,转瞬之间便不见了身影。 阮清茴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在桌面上,额头青筋因疼痛而暴起,密密麻麻的冷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肚子里好似有一双手,将她所有的肠子都狠狠拧在了一起,一阵又一阵的绞痛不断侵蚀着脑中的意识。 不到片刻,眼前的景象便越来越模糊。 她强行支撑着意识让自己保持清醒,至少要撑到郎中过来才行。可腹部的疼痛太过于剧烈,下嘴唇已经被她咬出了血,最终依然没能抵抗住它的侵蚀,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依稀听见有人在争吵。 周围还有一些忙乱的脚步声,可眼皮子却如千斤顶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再之后,那争吵的声音似乎被隔绝在了很远的地方,周围只剩下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迫切的呼唤着自己。 “娘娘!“ “娘娘!” 与此同时,侯府院内。 阮夫人正趴在侯爷怀里不住地哭泣,而一旁,沈砚神色狠厉地揪着阮泽明的衣领子,吼道:“我告诉你阮泽明,阿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辈子都别想站在朝堂上!” 汗与泪在阮泽明的脸上交杂,许是被吓得太狠了,他只是一个劲地边哭边自言自语着:“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姐姐...” “别哭了!” 沈砚松开手中的衣领子,推了他一把,“你以为事情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是你姐姐愿意看到的吗?她是你亲姐姐!她比旁人更不愿意看到你不好!” “枉我之前还极为欣赏你的才华,现在看来,你不过就是一个躲在你姐姐身后,还未长大的毛头小子罢了!我告诉你,你最好祈祷你姐姐没事,否则—” 沈砚侧眸睨了身旁的二老一眼,咬牙道:“到时别怪我不给岳父岳母面子!” 话音刚落,产房的门忽而从里被打开。 稳婆双手鲜血地跑到沈砚面前,神色十分焦急,“这位相公,你家夫人早产情况危急,可她意识一直陷在昏迷当中,我们试了好多办法也唤不醒她啊!” 心里瞬间一个咯噔,沈砚不顾旁人阻拦当即冲了进去。 第33章 夭夭。 血腥味在整个屋子里肆无忌惮的四处冲撞, 沈砚方踏进屋内,便被浓烈刺鼻的血腥味糊了满脸,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什么也来不及想, 连跨几个箭步, 慌忙冲到阮清茴的床边。 “阿茴!阿茴!”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脸,一声又一声急切地唤道:“阿茴你醒一醒!阿茴, 你看看我,你睁眼看看我!” 昏迷中的阮清茴倏地皱了一下眉。 意识朦胧中, 她只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正迷茫之时, 黑暗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那么恳切,又那么慌乱。 似乎是一个手足无措的人, 在害怕她的远去,心急如焚,又惴惴不安。 她试图往前走, 去向那声音的来源处靠近。她想要看看,是谁如此害怕失去自己。 声音在她耳边越来越大, 她马上就要靠近来源了, 就在这时,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眸子时, 一张熟悉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那人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动了一份。 沈砚舒了一口气, “阿茴,你清醒清醒,夭夭还在等你。” 话音刚落, 一旁的稳婆也连忙道:“夫人,您赶紧用点力,再不把头生出来孩子就要憋死了!” 她只恍惚了一瞬,立刻便意识到此时此刻正发生着什么。旋即狠憋了一口气,咬咬牙,用尽浑身的力气去使劲... 沈砚将她的手与自己相握,以此给予她支撑。在握紧的那一瞬,阮清茴不仅自己的手捏得泛白,连同他的手也一起捏得泛白。若不是她本身就力气不大,怕是连那只手都要给他捏断。 汗水浸湿了她全身,额角和鬓边的碎发全部紧贴于脸颊,喉间随着身体用力不断发出低吼,甚至连脸上的五官也因疼痛而扭曲在一起。 沈砚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在他的印象里,阮清茴就连情绪激动时,也不会失了大家小姐的礼仪风范,这会儿却是一点儿也顾不得了。 由此可想而知,生孩子是一件多么折磨人的事情。 她的下身处被棉被盖着,他瞧不见情形如何了,也抽不开身去看。但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鼻孔里,他便知晓,这场折磨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心疼与恐惧如惊涛骇浪般朝他席卷而来,他将握着的手抵于自己额前,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床边,晕了好大一块床单。 这种危机时刻,他作为一个男人,作为自己心爱女人的丈夫,却什么也做不了,连疼也不能替她疼。 这让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没用。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如此无能为力的时候。 “夫君...”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抬起头,只见阮清茴扯着苍白的嘴唇对他笑了笑,“夫君,答应我...日后...若是我,我和夭夭吵架,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 闻言,他忽然笑了出来。 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淌。都什么时候了,还来照顾他的情绪... 沈砚擦掉眼泪,也牵出一个笑容来,轻声道:“好,我答应你。我一定站在你这边...” “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 一个多时辰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寂静的夜。 稳婆抱着刚刚裹上襁褓的婴儿,带到夫妻二人面前,笑道:“恭喜相公夫人,是个千金。” 沈砚顿时眼眸一亮,手仍是握着阿茴的手不肯放开,于是只伸长了脖子去探看。 稳婆将襁褓的一角撩开,他看完又缩回了脖子,对床上的人喜道:“阿茴,真的是夭夭!我没看错,真的是夭夭!这下我给她准备的那些玉娃娃就都有用了,我还担心会用不上呢。” 阮清茴笑了笑,并未回答他,而是先让稳婆把孩子带下去清洗,下人们收拾好床铺之后也都退了出去,只留他们二人在屋里。 “陛下。”她敛起笑容,自责的看着他,“对不起,没能为陛下诞下皇子...” 他当即“啧”了一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你才没有错,谁说第一胎一定要是皇子的?而且,你明明知道,我期待夭夭出世已经期待了许久。我还给她准备了好多女儿家的玩具呢,若是皇子,这些岂不是都用不上了?” 说罢,又将被褥给她掖好,俯首亲了亲她的额心,“好啦,今日你太累了,得好好休息。我在这里守着你,你睡着了我再走。” 她知晓自己拒绝也没有用,于是点了点头,安心闭上了双眼。 翌日一早,阮清茴还未醒来,沈砚便回宫接见了几位宰执,宣布了皇后诞下公主一事,令他们拟旨册封公主为安国公主。 同时罢朝七日,大赦天下。不仅赏赐在朝各位官员金银财帛,且七日内允许民间礼乐,普天同庆公主诞生。 也不是没有大臣提过异议,认为仅仅只是一个公主,不应如此大肆挥霍。可这话甫一说出来,便被沈砚让皇城司给拖了出去,其他宰执们也就讪讪闭了嘴。 而另一边,阮清茴刚刚生完孩子,不宜下床走动,只能留在侯府里休养几日再回宫。 今日午时她才睁开眼,沈砚还未从宫里回来,守在他床边的是弟弟阮泽明。 见姐姐醒了,他连忙端了杯温水过来,扶着她一点点喝下。而后泪眼婆娑的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只一个劲地垂头哭泣。 阮清茴坐起身子靠着枕头,看着眼前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的弟弟,轻轻叹了口气,“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姐姐...”哭到尽情处,他也顾不得脏,抬起袖子在鼻下一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拿过自己枕头旁边的帕子,递给他,“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你确实被娘惯坏了。如今你已弱冠两年,做事却仍是只凭着自己的性子来。爹娘已经老了,你就别再让他们为你操心了,好吗?” 阮泽明擦干自己的眼泪,吸了吸鼻子,抬眸坚定的看着她,“姐姐,你说的对,报国不在乎方式。血洒沙场,铁骨铮铮亦是好男儿。我决定了,我听你的,我要去从军。” 弟弟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不免怔愣了一会儿。想了想,许是自己昨日早产将他吓了个透彻,这才做出这番决定来。 不过也好,出去历练历练,至少能让他成熟一些,爹娘也不必每日为他担惊受怕了。 于是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浅浅一笑,“决定了就好,无论是读书还是打仗,只要是报效国家的,都是好男儿。” “嗯!”他重重点了个头,咧嘴笑开。 午时过后,沈砚从宫里回来,她便将此事告知了他。 原是有事想求他,却还未开口便被他猜中了心思,“阿茴是不是想求我,私下里同聂将军说一声,不要让泽明做太危险的任务。” 阮清茴一愣,笑着点了点头。 “放心吧。”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泽民若是出了事,你和岳父岳母都会难过,我自然不会让他往火坑里跳的。况且,如今天下太平,边关也没有什么战事,他去充军不过是历些风沙,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她再次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什么,问道:“陛下今日可有去看过夭夭?” “今早离开前去看过一次,不愧是我与阿茴的女儿,别人家的婴儿生下来都是皱巴巴的,难看死了。但夭夭就很好看,脸蛋粉粉嫩嫩的,还不爱哭,果然有皇长女的风范。” 一想到今早离开前女儿的模样,他的嘴角就忍不住翘起来,没个一时半会是下不去的。 看他高兴,阮清茴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不由得打趣儿道:“哪有婴儿生下来不是皱巴巴的?我看陛下是太喜欢她了,以至于在陛下眼里,她自动变成了粉雕玉琢的模样。” “怎么可能?”沈砚嘟了嘟唇,不甘心接受事实,“她本来就是粉雕玉琢的,才不是因为我太喜欢她。” “好好好,她是~”她笑着摇了摇头,懒得再去打破他的幻想。 “对了。”他又道:“今日我接见宰执们,让他们拟旨册封公主。你猜,我给夭夭取得是何封号?” 见阿茴睁着好奇的眸子摇头,他挺起胸膛得意道:“封号为安国,今后夭夭就是安国公主。” 阮清茴脸色瞬间变了一变,“安国?陛下,这个封号不妥。夭夭只是一个公主,她如何能安国?怕是圣旨昭告之后,那些言官又有劄子要上了。” “阿茴,你放心。”沈砚抬手抚平她的眉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今后,我不会再让那些言官谏臣置喙我的家务事了,更不会,让他们再伤害你与夭夭分毫。” “那日你在垂拱殿晕倒之后,我想了许多。其实老祖宗的规矩不一定是对的,太.宗皇帝的圣令也不一定是对的。就比如,太.宗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并不一定是为了广开言路,监督黄泉,避免君主昏庸无道。” “也许只是因为...他不想看见后世出现第二个夏太宗。” “我还记得儿时,父皇很欣赏一位武人,欲将他提升为枢密使,当时遭到了我老师的反对。父皇说他是一个忠臣,老师却只说了一句话,便打消了父皇的念头。” “他说,太.宗皇帝当年焉能不是忠臣?” 话及此处,阮清茴已然知晓其中之意。言官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挟制皇权,而是太.宗皇帝当年用来抑制武臣的。 原来从始至终,都不是为了什么言路通畅,朝堂清明。只是他们害怕自己的权利与江山,被夺而已。 第34章 抓周。 阮清茴能下床后, 便同沈砚一起回了宫里。 她刚生完孩子,身子还未恢复,受不得吵闹, 因此孩子便交给了奶娘孙婆婆照顾, 白日里在仁明殿待着,夜里便会偏殿去歇息。 沈砚每日下朝都会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孩子乖乖的在摇篮里待着,亦或是被奶娘抱在怀里, 不哭也不闹。 而自己心爱的女人, 便安静的在一旁偶尔看看书, 偶尔绣绣花, 时不时抬起头来对女儿温柔地笑一笑。 每每见到如此场景,他全身的疲惫便会随之消失殆尽。 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一个温柔相爱的妻子,不愁吃穿,有瓦遮雨, 人生已然足以。 自从夭夭来到这个人世之后,沈砚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搜罗来各种玩具, 看她张着没牙的嘴, 挥舞着藕节一样的手臂, 冲自己咯咯的笑。 小家伙从皱巴巴逐渐变得粉雕玉琢, 像个陶瓷做的小娃娃似的。他每每将女儿抱起时, 都生怕一个不小心将她碰坏了。 阮清茴的身子渐渐恢复时, 沈砚每日的乐趣便从逗女儿笑, 变成了教女儿喊爹爹。 尽管妻子已经同他说过好几次,女儿连周岁都未满是叫不了爹爹的,可他偏生就不信, 每日仍是乐此不彼的一边逗她,一边自己将爹爹喊了数十遍。 再后来,见小公主似乎真的还不会喊人,便也慢慢放弃了。待到她再大一些,再教她喊爹爹吧。 平静且惬意的日子总是如白驹过隙,很快,小公主便迎来了自己的周岁宴。 皇亲贵戚们纷纷进宫祝贺,连沈砚都特地罢朝一日来参加自家女儿的周岁宴。 自打这位公主被封为安国公主后,这京城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晓,当今陛下对公主有多看重,因此这次周岁宴比往日里的宫宴来的人还要多。 对那些贵戚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参加公主的周岁宴还要重要,尤其是对那些,想要趁此机会攀附凤凰的人来说。 因此宴会全程,那些妇人除了夸赞公主冰雪可爱,有龙凤之姿外,便是暗搓搓的带上自家儿子几句,其中之意再明显不过。 一开始,她们只敢在皇后面前说这些。毕竟皇后是出了名的温婉端庄,即使是知晓她们言下之意,想必也不会当众怪罪于她们的。 可偏偏,就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妇人,仗着自己是陛下的母家,非要跑到沈砚面前去说。 当时,沈砚正抱着夭夭,自家舅母忽然乐呵呵地跑过来,将小公主狠狠地夸赞了一通。 他正听得高兴呢,舅母又叫来了自己四岁的小儿子,将他推到沈砚面前,让他逗公主玩儿。 那小男孩好奇的看了公主一眼,随即便伸出手来要去牵公主的小手。 沈砚当场黑了脸,让奶娘把公主抱了下去,而后警告似的瞪了舅母一眼,袖子一甩便走人了。 打那儿之后,整个宴会上再也没有人敢提一句自己的儿子,阮清茴也由此清净了不少。 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周岁宴迎来了夫妻二人最期待的重头戏——抓周。 沈砚将能摆在她面前的东西,全部摆在了女儿面前。有毛笔、有砚台、有琴、有画儿、有萧、有琵琶,等等等等。 小家伙坐在中间嘬着自己的手指,沈砚则弯腰站在一幅画后面,朝她拍了拍手:“夭夭乖,到爹爹这里来。” 房间里站满了人,贵戚们纷纷围着公主,期待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阮清茴也站在沈砚身旁,紧张地捏着自己手中的帕子。 只见小公主眨着大眼睛望着自己的父亲,听见父亲的呼唤,于是抽出嘴里的小手,撑在地上艰难地向前爬了两步。 沈砚方一喜,夭夭忽又停下了爬行。 “夭夭?”他又拍了拍手,“快来爹爹这里,爹爹给你准备了叶子糖吃。” 小公主对他口中的叶子糖不为所动,缓缓转过了身,一步一步朝那地上躺着的毛笔爬去。 沈砚虽然更愿意让她学画画,不过毛笔也不错,或许还能成为名流千古的女词人呢。这样一想,他便也没阻止。 可是没想到,小公主在那毛笔前停了一瞬,突然抬起手,一把抓住了毛笔旁边的—— 酒瓶。 沈砚:“.......” 阮清茴:“......” 一众贵戚:“!!!” 气氛正如死一般的寂静之时,小公主的右手又抓起了那地上的毛笔。于是一手抓着酒瓶,一手抓着毛笔坐在那里,冲周围的妇人们咯咯的笑。 阮清茴暗暗抹了把汗,笑着打趣道:“看来幺幺这是要做第二个李太白呀。” 沈砚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夭夭不想做李太白,只想做一个女酒鬼...” 说完,又环顾一圈,扬声问道:“是谁把酒瓶放在这里的?” 在场的宫人们纷纷低下了头,只有一个没见过的宫女哆哆嗦嗦站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陛下饶命!奴婢摆放物品时,见那瓶子甚是好看便放了上去,并不知晓那是酒瓶。” 这宫女倒也没说谎,这瓶子是用来装阮清茴酿的酒的瓶子,长度比普通酒瓶要高了一倍,看着不像酒瓶,倒像个花瓶。 沈砚绷直了嘴角,鼻子里重重呼出气来,挥了挥手,让那宫女退了下去。 事已至此,总不能这次不作数再让她重抓一遍,便只好算了。 反正抓周也只是图个欢乐,这种事情当不得真。他小时候抓的还是算盘呢,可如今他哪一天碰过算盘? 尽管如此想,可抓周宴结束之后,他还是抱着夭夭在那里幽怨了好久。 一想到自己又可爱又甜美的小公主,长大之后会变成一个女酒鬼,他就心痛不已,连着叹了好几声气。 一旁的阮清茴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边绣着手中的花,边安慰道:“她今日不还抓了毛笔吗?一手酒瓶一手毛笔,那可不就是你太白吗?说不定你女儿以后不仅是酒鬼,还有可能是诗仙呢。” “阿茴~,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他嘟着嘴,微瞪她了一眼。 又看向自己腿上举着的女儿,蹭了蹭她的鼻子,“好夭夭,你是女儿家,可不能当酒鬼的,知道吗?” 话音刚落,一声奶声奶气的“爹爹”,忽然从面前这个小娃娃的口中窜了出来。 二人具是一惊,沈砚忙问道:“夭夭!你方才喊我什么?你再喊一遍。夭夭,再给爹爹喊一遍好不好?” 那小家伙脚下踏着他的大腿,张着一张没牙的嘴冲他笑,“爹...爹...爹...” “阿茴!”他眉开眼笑地望向阮清茴,激动道:“你听见了吗?!夭夭叫我爹爹了!幺幺会说话啦!” 阮清茴也高兴的笑了起来,“我听见啦。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等了一整年,终于能听见女儿叫你爹爹了。” “哈哈!我的皇长女就是聪明,这才一岁就会说话了,将来一定比那些男子还要厉害。” 她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想了想,还是不告诉他小孩子都是一岁左右开始说话的事情了。 沈砚高兴地举着女儿在屋里转了好几个圈,倏地,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停了下来,将夭夭抱进臂弯里,神色严肃地看向妻子。 “阿茴,你可知晓,今日那些来参加周岁宴的贵戚们,都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闻言,阮清茴敛起笑意点了点头,又听他冷笑了声道:“这些人整日想着攀龙附凤,我的夭夭又岂是他们够资格攀附的?” “今日舅母竟然还让小表弟牵夭夭的手!要不是念在她是我的母家人,我早就一道圣旨让舅舅休了他了。” 看着他气愤的模样,她犹豫着问道:“那...日后夭夭长大了,陛下是不准备让她出降了?” 一说到“出降”二字,沈砚便泄气似的垂下了头,“阿茴~,你不要现在就提此事嘛。我一点也不想想象夭夭将来出降的场景,我肯定会难过死的。” 说完,又抱着怀中的女儿掂了掂,“夭夭也不舍得爹爹,对不对?” “可是,她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啊。陛下还不如从现在开始,为夭夭挑选她的驸马人选呢。” 闻言,他抿紧嘴唇垂眸陷入思考,似乎觉得这个建议可行。 可想了一会儿后,又道:“想做夭夭的驸马,文武双全一定是基本,其次还得温柔和善,尊她爱她宠她,事事以她为先,且一生不得纳妾。” “最重要的是,为了避免未来的驸马看中的只是她的身份,因此我决定,驸马及其家人不得在朝中担任要职。阿茴你说说,这些要求有人能做到吗?” 阮清茴沉吟片刻,抬起眸来轻松地回了两个字:“有啊。” 他一愣,心生好奇,“是谁?”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一定会有的。”她弯下眼角笑道:“因为她的娘亲就有这样一位丈夫,所以她也一定会找到一位,比你口中说的还要好的人。” 沈砚的耳尖难得爬上一抹绯色,想笑又克制着自己不笑,嘴角扬起又放平,“切,都老夫老妻了,阿茴肉麻死了。” 面前的妻子翻了个白眼,心道:你有资格说我肉嘛吗?我愿称你为肉麻之最。 正想着,他倏尔换来孙婆婆将夭夭抱了下去,而后又屏退了殿内的宫人们。 待殿门紧闭后,他缓缓向前拉过妻子的双手,亮晶晶的眸子冲她眨了眨,一丝羞色在眼底荡漾。 接着便听他低声道:“阿茴,自从有了夭夭,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嗯...对吧?” 阮清茴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对吧?我怎么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你明明听懂了的!”他略微有些急了。 可眼前那人偏就一副“我听不懂”的模样,他紧抿嘴唇鼓起气来,活像一只生气的小河豚。 自个儿生了会儿闷气后,又突然弯下腰在她脸颊上嘬了一口,咧开嘴笑道:“阿茴懂我的,对不对?” 第35章 皇嗣。(一更) 翌日醒来时, 阮清茴盯着沈砚熟睡的脸庞看了许久。 与第一次见到他时比起来,沈砚不似以前那般有少年感了,眼尾笑起来时也有了细纹, 连皮肤也没有以前细嫩了。 仔细想想, 自己嫁给他已三年有余。这宫里的生活的确催人老,才三年, 她便已经从一个初出闺阁的大家小姐,变成了一个不得不事事以天下, 以皇帝为先的中宫皇后。 人啊, 一旦心老了, 这皮相也会衰老得愈发快。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确实不如以前那般细腻光滑了,尽管宫里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可仍然无法阻止她走向衰老的步伐。 她不禁想,五年,十年后, 当自己的容颜已不在,沈砚还会如初时那般喜欢自己吗? 正想着, 身旁的人忽然动了动, 她下意识地赶紧闭上了双眼。 周遭安静了须臾后, 脸颊上忽然落下一个软软的亲吻, 而后便感觉到沈砚起了身, 轻手轻脚地穿上靴子后便下了床。 听着房门吱呀一声关上, 她这才敢掀起眼帘, 抬手摸了摸吻落下的那处,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沈砚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已经抓到过好几次他偷亲自己了。 有时候是早晨醒来、有时候是睡前她入睡的早、有时候是半夜沈砚从梦里醒来, 每一次,他都会轻轻的吻自己的额心或脸颊。 这三年来从未变过。 阮清茴觉得,或许方才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不仅这三年,此后每一年,他都会一如既往的如初时那般爱自己。 只是,当明知一个人的心都在自己身上时,你还会舍得将他推向旁人吗? 公主才方满一周岁,这几日就已经有大臣在催着沈砚纳妃了。毕竟皇帝不同于旁人,若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国无太子,到时皇位争夺,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为此,那些言官没少为沈砚的家务事操心。可惜经殿试一事后,沈砚对这群言官的态度越发冷淡,以前还能做到纳谏如流,如今,只要是让他觉得烦躁的,统统不见。 也正因此,近些日子宫人们总能在文德殿,看到大臣们举着笏板请求陛下赐对,一喊就是一整个午后,直到宫门即将关闭时才肯离开。 有时是几个大臣一起喊,有时只有一个谏官在那里从散朝喊到天黑,他便是谏院的谏议大夫柳知。 这可是个比邱相还要难搞的人物,柳知任职于谏院,而谏院在大夏朝廷的权限比几位宰相还要大。 无论是议论施政的得失,纠正皇帝的错误,还是对朝廷百官的任用及各种政事,谏院都可以参与其中,规谏朝政缺失。 而谏院的谏官们更是知无不言,言无非罪,连朝中宰相们都时常被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 前朝后宫人人皆知,陛下这次是真的踢到一块铁板了。 这一次沈砚没有对阮清茴刻意隐瞒,反正他已经不会再纵容这群士大夫了,只要是他自己的家务事,一切都轮不到外人来置喙。 于是今日阮清茴带着刚摘的鲜果去文德殿时,便看见一紫袍老者,昂首挺胸地站在院中,举起笏板高喊:“臣柳知,请陛下赐对!” 尾音坠地,屋里不曾有丝毫动静。 这几日的动静阮清茴不是没有听说,可她依然淡定自若地走上前去。 “臣柳知,参见皇后娘娘。”柳知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道。 她稍稍颔首,正要转身进殿内,忽又被柳知叫住了脚步。 只听他道:“皇后娘娘,臣斗胆,还请娘娘劝一劝陛下。娘娘是中宫皇后,想必也是希望陛下子嗣旺盛的,臣也是为了沈家的江山着想,还望娘娘理解。” 阮清茴垂眸笑了笑,“本宫理解的,对于皇嗣,本宫自然也同柳卿一样。只是,陛下如何想,那毕竟是陛下自己的事,本宫虽是中宫皇后,却也只是一介妇人,万万不敢揣测或引导圣意啊。” 眼前这人的伶牙俐齿,让素来听闻皇后温婉之名的柳知不禁愣了一愣,这......怎么跟传闻中不太一样啊? 虚咳一声后,他摆起一张严肃的脸来,又道:“陛下爱重皇后本是好事,可娘娘也应知晓国无太子的后果,且不说那几位王爷是否虎视眈眈,单说疆土之外,会否有居心叵测之人趁此良机攻占大夏,尚不可知。因此还望娘娘,能为大夏子民考虑一二,劝说陛下纳妃,早日诞下皇嗣。” “柳卿对皇嗣之事如此着急,本宫是否能理解为...”她弯了弯唇角,“柳卿觉得本宫是生不下皇嗣的?” 话音刚落,他神色一惊慌忙跪地,“皇后娘娘请勿冤枉了臣,方才所言皆出自臣对大夏的一片耿直忠心,请娘娘明鉴!” 她当然知晓柳知并无私心,自己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他而已。被逼迫着劝谏沈砚,平白让他陷入两难这种事,只一次就够了。 既然沈砚要改革,她当然要同他站在一起,因此这种事,她不会再做第二次。 “柳卿起来吧。”她伸手抬了抬。 待柳知起身,她敛了方才和善的笑意,缓缓道:“本宫知晓意外总是猝不及防,你也只是未雨绸缪而已,皇嗣一事,本宫会请陛下考虑考虑的。不过近日陛下头疾频发,柳卿若真为了陛下着想,还是不要每日散朝后都来烦扰陛下了,有事朝堂上请奏便可。” 说罢,不待柳知再发一言,转身便走进了文德殿内。 殿门甫一关上,阮清茴忽地被门后的人一拉,差点惊呼出声。 “嘘,阿茴,是我。”沈砚笑得极开心,双眸弯弯地看着她。 “陛下?”她愣了愣,“你躲在门后做什么?” 他并不着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透过门缝瞧了两眼屋外,这才喜道:“阿茴你真厉害,那柳知果然走了!” 听他如此说,她立即便知晓这人躲在门后做什么了,原来是偷听方才她和柳知的谈话啊。 阮清茴笑着摇了摇头,拿过身后青鸾挎着的鲜果,径直走到小几前,“陛下还真是不讲情义,明知我在外面被他为难,竟自己躲在屋里看好戏,也不晓得来帮帮我。” “哈,阿茴说得这是什么话?”他一屁股坐上小几旁的圈椅,抬头望着她道:“为难?我怎么瞧着是阿茴在为难柳爱卿呢?” 说完,又伸手扯她的裙摆将她拉来自己身前,笑眯眯地道:“我竟不知,阿茴还有如此伶牙俐齿的一面,真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闻言,她眉梢微挑,“皇后没了温婉端庄的模样,陛下是不是觉得不喜欢了?” “当然不是!”他立即否定,随即又展开唇角,“不管是伶牙俐齿还是咄咄逼人,我都极为喜欢。如此一来,往后再有哪些言官敢置喙我的家务事,我就搬来阿茴救命,自己乖乖躲在阿茴身后求保护,嘻嘻。” 阮清茴被他逗得掩嘴笑了好几声,待笑得够了,这才轻咳一声敛了敛颧骨,将摆好的鲜果递到他面前。 “陛下就知道贫嘴,还是吃些果子堵一堵为好。” 沈砚蓦地站起身来,凑近了她勾起一边唇角,“当真要堵我的嘴?堵了,阿茴今后可就尝不到了。” “谁要尝你的嘴。” 说罢,那张凑近的嘴里,被她猝不及防地塞进了一颗香梨。 他顿时睁大了眸子,只见她抬起下颌俏皮地说道:“陛下还是好好吃你的香梨吧。” 哼,吃就吃。 他拿下香梨愤愤啃了一口。 正咀嚼着,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抬脚向她靠近一步,试探着问道:“对了,你方才对那柳知说,会让我考虑纳妃,不是真的吧?” 第36章 哄我。(二更)…… 阮清茴眼珠子微微一转, 点了点头,“是啊,当然是真的。” “啊—”他嘟起嘴唇, 露出一副万般不情愿的表情来, “我还以为阿茴是为了打发他走用的缓兵之计呢,没想到竟然真的要来劝我...” 说着, 又撇过了脸去,“不听不听, 阿茴念经。” 面前那人轻笑了声, 抬手捧着他的脸掰了回来, 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说道:“陛下不听也得听, 我是皇后,让陛下子嗣旺盛那是我的责任。” “啊啊啊。”沈砚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 转身走到一边背对着她,“不听不听,什么都听不见。” 他这副模样实在可爱, 阮清茴没忍住低低笑了几声,不再上前同他说话, 却也不打算在这时告诉他, 自己只是逗一逗他而已。 见身后没有动静, 他缓缓回过身来, 只见阿茴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 微笑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于是他又泄了气似的放下双手, 走回去将她抱着, “阿茴这次不要劝我好不好?我不想纳妃嘛,父皇就有很多女人,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说罢, 又松开她,捧着她的脸在那双唇瓣上狠狠亲了一口,“我就要阿茴好不好?” 亲的力道太大,阮清茴懵了一瞬。 缓了会儿后,抿了抿唇憋着不笑,故意皱起眉头来,“嗯......这个嘛,不太好吧。陛下是皇帝,还是应当以子嗣为重。” “......”面前的帝王突然陷入了沉默。 捧着她脸庞的双手渐渐放下,沈砚低垂着眼眸,看上去似乎有些受伤。 默了半晌,倏尔沉声道:“阿茴...当真希望我纳妃吗?” 眼看着他将自己的玩笑当了真,她连忙开口想解释,不料一字未出,他突然又道:“不用回答了,我不想知道。” 说完,又朝门口扬声唤来周全安,“皇后今日去了一趟果园,有些乏了,送皇后回去休息吧。” 周全安领命,上前对她伸手作请。 “陛下,我...” “阿茴。”他打断道:“我曾经问过你,你心里的那杆秤,到底是我重要还是责任重要,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回答的吗?” 阮清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紧接着见他嘴唇又动了动,“如今看来,阿茴骗了我。” 说罢,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一旁的周全安再次作请,“皇后娘娘,奴先送您回仁明殿吧。” 她盯着沈砚的背影静静看了会儿,心里忽然有些生气。 虽然是自己故意逗他在先,可她当时回答的是“陛下是我的天,无论何事,我都会与陛下站在一起的。” 都说是“无论何事”了,其中自然也包括纳妃一事。可是这厮,根本就没相信过她。 估计,她当初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只觉得自己是在故意说好听的哄他吧。 哼,算了,就不解释,气死你。 想罢,她果断转身,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文德殿。 沈砚没想到她竟然离开得如此果决,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他张着嘴甚是无语,心里更是又气又委屈。 不就是想让你哄哄人家吗?很过分吗?哼! 待周全安送完皇后回来时,他已经将“气死了”这句话说了不下数百遍了。 比如,看着看着劄子,突然啪的一声合上,嘴里念叨着:“气死了气死了,真是气死了!” 周全安讪讪上前,安抚道:“陛下莫气,大臣们也是为了您好,气极伤身啊陛下。” “谁说大臣了?!” “啊,那...那是?” 沈砚白了他一眼,懒得同他解释,提起毛笔深吸两口气,开始批改面前的劄子来,只是...... 写着写着,忽然扯过一旁的空纸在上面鬼画符,力道大得毛笔都分岔了。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我了——” 啧啧,气头中都知道不能拿大臣的劄子发泄,唉,当皇帝真是不容易啊。周全安在一旁默默感叹道。 “全安!”沈砚忽地喊道。 他一愣,赶忙上前,“陛下,奴在。” 随即便听他气呼呼地吩咐道:“你去命人将福宁殿打扫打扫,今晚我不去仁明殿了。” “是...啊?”周全安不禁抬起头来,再三确认,“陛下真不去娘娘那儿了?娘娘许会等着陛下,奴要派人去通知娘娘一声吗?” 闻言,沈砚垂眸陷入了犹豫之中。 是呀,自己每日都在仁明殿歇息,今日突然不去,阿茴定会以为自己是有什么事耽搁了,等上一两个时辰。 夜里风凉,若是等上一两个时辰,说不准还要生病。就算自己此刻正在气头中,那也是不想让她生病的。 要不要派人去通知她一声呢? 可是...派人通知了她肯定就不会等着自己了,不仅不会等自己,更不会来哄自己,说不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生气。 如此一想,他只觉自己更生气了! 想罢,他狠了狠心,“不通知了,你直接派人去打扫福宁殿吧。” “是。”周全安领命离去,却在临迈出门槛时,忽又被身后的主子叫住。 只见他抬起下颌,眼神飘忽,故作不在意地模样嘱咐道:“那什么,你找个小黄门,让他戌时中时向青鸾透露一下,就说看到我的轿辇往福宁殿去了。” 周全安暗暗笑了笑,颔首回了声“是”后,便退了下去。 夜里,天刚暗下来不久。 沈砚负手垂头在福宁殿门前徘徊,走来走去,又走去走来,始终不曾抬脚踏进殿内。 这般状态已经持续了一刻钟有余,看得周全安在一旁都皇帝不急太监急了,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道:“陛下,夜里寒凉,还是赶紧进去歇息吧。” 帝王停下徘徊的脚步,顿了顿,“全安啊,你说...我今晚不去仁明殿,阿茴会知道我在生气吗?” 闻言,他思忖了一瞬,答道:“娘娘蕙质兰心,当是知晓陛下心思的。” “那既然知晓,你说...她会来找我吗?” “......” 古人常说,千万不要卷进两口子之间的家务事里,尤其是他们吵架的时候。 这一刻,周全安深深觉得,古人果然是有大智慧的。 默默叹了口气后,他又道:“奴不敢揣测皇后娘娘的心思,不过现已入了夜,娘娘就是来找,怕是也免不了要受寒。” 顿了顿,他眼珠子一转,又反问一句:“陛下希望娘娘来吗?” 这球抛得猝不及防,沈砚当即一怔,下意识便否定道:“我当然不希望了!我是那么不体贴的人吗?算了,懒得同你说了,你连个对食都没有能懂什么。” 周全安:??? 好家伙,一口老血喷出来。啧啧,杀人诛心呐。 话毕,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方才说出来的话,沈砚旋即抬起右脚跨进了殿内,左脚脚掌正要离地时,他忽然又退了出来。 “我突然想到,阿茴这么喜欢我,定是会找来哄我的。你说得对,夜里寒凉,她又是生过孩子的人,身子弱,容易受凉,若是感染了风寒到时心疼的还是我。” 说罢,又自己肯定自己似的点了个头,“嗯!我早该想到这一层的。全安,趁着戌时中还未到,你赶紧叫那个小黄门回来。另外,去准备轿辇,摆驾仁明殿。” “......”周全安暗暗翻了个白眼,恭恭敬敬道:“是,奴这就去。” 夜里戌时,沈砚满意地坐上了去仁明殿的轿辇,脑中幻想着正在等待自己的阿茴,见到他时的惊喜模样,唇角控制不住地扬了许久。 一刻钟后,轿辇落下。 望着烛光俱灭,漆黑一片的仁明殿,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37章 认错。 满目漆黑中, 沈砚凭着自己的直觉摸索到了床边,伸手往床上探了探,登时一愣。 嗯?人呢? 身后突然亮起烛光, 他慌忙回过身去, 只见阮清茴悠悠收起火折子,抱臂站在那盏烛灯旁, 微笑地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地讪笑两声,挠了挠头, “阿茴原来没睡呀, 怎的这殿里也不燃着烛火呢。乌漆麻黑的, 若是摔了多不好。” “点了蜡烛, 还能抓到陛下偷摸爬上我的床吗?”她挑眉反问,戏谑之色在眸底四溢。 “瞧你这话说的, 什么叫偷摸呀。”他挺了挺胸膛,不服气道:“我这是光明正大好吗?只不过见你屋里熄了灯,不想打扰你歇息罢了。” 阮清茴低笑了声, 知晓他还在委屈今日之事,想着自己比他大了两岁, 也就懒得同他计较了, 于是冲他招了招手。 待对面的人走过来, 她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 在那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还生气吗?” 某人唇角翘了翘, 却又故意压下, 视线看向上方,鼻间轻哼了一声,“还有点。” 真是拿他没办法, 阮清茴无奈地笑了笑,复又踮起脚亲了一口。 “现在呢?” 沈砚努力压平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一副勉强原谅她的模样,道“行吧,看你态度如此诚恳,我就原谅你了。不过,你下次可不能再提了。” “还原谅我呢。”她笑眯眯地伸出手,凑到他右耳跟前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拧。 “啊啊啊,疼疼疼...” “疼什么疼,我用没用力我自己不知道吗?” “呜...”他委委屈屈的扁起嘴唇不再喊疼,任由面前的妻子揪着自己的耳朵。 阮清茴敛起唇角笑意,摆着一副严肃的面孔故意问道:“你还记得,那日你问我你和责任谁重要,我是如何答的吗?你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我听。” 眼珠子朝上仔细思考了片刻,他将那日的回答慢慢念了出来:“陛下是我的天,无论何事,我都会与陛下站在一起的。” “你记得倒是挺清楚啊。”她松开手,甩了甩袖子转过身去,“陛下记得如此清楚,想必是放在心上了的吧?怎么都放在心上了,却还是半点不信呢?” “我哪有—”他脱口而出便想否认。 可回想起今日下午的矛盾,自己很明显是没有相信她的,遂又闭了嘴,转而说道:“你怪不着我不信嘛,是你先说要让我纳妃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心里不服却又不敢说,只敢默默想着,明明是她先提起纳妃的嘛,怎么倒还成了自己的错了呢? 仿佛是听见他心声似的,阮清茴倏地转过身,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来,顿时让他赶忙低下了头。 “你若是信,怎会不知我是在同陛下开玩笑?说到底,陛下觉得我提纳妃就是真的要让你纳妃,无非是因为陛下不信我罢了。” 说罢,又忽然向前迈了一步,杏眸紧盯着沈砚的眼睛,问道:“陛下同我说实话,那日当我给出了回答时,陛下是否觉得,我不过是在说好听的话来哄陛下开心?” 仿佛塞了一把米在他口中,让他登时哑口无言。 被猜中心思的沈砚抿紧了嘴唇,逃避她那灼人的目光似的,缓缓垂下了眸子。 “我...当时那种情况,我真的很难相信嘛......那日阿茴句句不离做皇后的责任,甚至忍痛坚持撤销泽明的成绩,而后阿茴又答我这么一句话,我自然就认为......” 话及此处,他抬起眸来,伸手扯住她的袖角摇了摇,“阿茴~,我错了,是我多想了,我不该不信你的,你不要生气嘛。” 两人每次闹矛盾,他就会摆出这样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来求自己原谅,偏偏自己还就吃他这一套。 这次也不例外。 阮清茴看着他,叹了口气,“我既然说了要与陛下同进退,必然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选择放弃你,我永远都会与你站在一起,知道吗?” “我知道啦。”沈砚扬起笑脸,抬手将她圈进怀里,“我这回记住啦,今后再也不会不信任阿茴了,阿茴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怀里的人终于也露出笑容,抬手回抱住他。 手刚刚抚上他的背,忽又被他松开,只见那人笑意盈盈地道:“不过那群大臣的嘴还是要堵的,我们再给夭夭添个弟弟吧。” 话音刚落,便不由分说地蹲下身来,将她一把抗在肩上往床榻冲去。 待将她放好,他又凑近啄了啄她的唇瓣,低声暗示:“今日我惹阿茴生了气,阿茴可以尽情罚我,我都接受。” 阮清茴抿着嘴唇笑,挑了挑眉,“是吗?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那你先想着,让我闻闻阿茴身上的气味儿。”说着便将脸埋进了她颈间,像小狗狗一样嗅了又嗅。 温热的气息惹得她直痒痒,一边侧过头躲着一边笑个不停,根本没法认真思考该如何罚他。 “阿茴想到了没有,若是还没想到,我可就要按照我自己的来了。”他拉开些距离催促道。 一听到按他自己的来,阮清茴瞬间睁大了眸子,“不行!明日泽明就要离开京城了,我还得去城门外送他呢。” 沈砚嘟起嘴唇,有些丧气,“就不能推迟一日吗?” “当然不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聂将军带领的军队一向纪律严明,他最讨厌不守时的人。总不能因为泽明是皇后的弟弟,就给他特殊优待吧?那样他会更不好做人的。” 闻言,他叹了声气,卸力一般往妻子身旁一躺,“好吧,那今日就算了吧。” 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阮清茴笑了笑,随即翻过身来,以手肘撑在床上的姿势趴着,而后朝他伸出了一根右手食指。 沈砚不解,“这是何意?” “嗯...这是一刻钟的意思。” 沈砚:“?” 顷刻之后,他恍然大悟,登时深觉受到了侮辱,腾地一下坐起身来,“你也太小看你夫君了吧!一刻钟?我怎么可能只用一刻钟?!” “那...”她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再加一刻钟?” 感受到某人愤愤的眼神后,阮清茴勉强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真的不能再多了,我明日还得下床呐......” 沈砚心头那股受辱之感分毫未减,自己往日那般辛勤耕耘,哪一次是小半个时辰就能解决的? 哪一次不是一个时辰打底!!! 哼,女人,让你见见什么是威武的雄风。 “三刻就三刻。”说罢,旋即覆身上来吻住了她的唇。 同时长臂一伸,薄顺的帷幔随之缓缓落下,将最后一抹春色掩盖在跃动的烛火之中。 * 翌日,城门外。 阮夫人看着面前即将远走的儿子,不免老泪纵横,一边用帕子掩嘴抽泣,一边不忘悉心嘱咐道:“你去了那边,记得第一时间给我们来信知道吗?若是有吃不惯用不惯的,你就在信里写着,娘托人给你尽快捎去。还有啊,漠北那边风沙大,你紧跟队伍别单独走远了,你若是不见了,爹娘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知道吗?” “娘—”他语气不耐地止住她的话头,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阮夫人身后的阮清茴,“不还有姐姐呢吗,您别说这种话。” 阮夫人叹了声气,解释道:“娘只是想让你行危险之事时,能考虑考虑我和你爹,你若是出了事,我们该怎么办?” “哎呀我知道啦,您从出家门就开始哭,还是先缓缓吧,我和姐姐说会儿话去。” 说罢,他取过父亲手中的包袱挎上肩,走到阮清茴面前笑了笑,“姐,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得在夭夭面前多夸一夸她舅舅,别让她跟我生疏了,不然等我回来我会难过的。” “好,我一定时常在她面前提你。” 顿了顿,她回眸看了一眼青鸾,随即握住阮泽明的手腕,将他带到离二老远一些的地方,而后拢起手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他双眸瞬间睁大,朝青鸾望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撇过脸去,握拳咳了两声。 “我方才说的,你都清楚了?”阮清茴问道。 他点了点头,面上浮现一抹几不可察的红晕,“我,我知道了。” “那你...不打算对青鸾说点什么吗?” 阮泽明垂眸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于是她将青鸾唤来,自己回到爹娘身边等待着他们。 站在阮清茴这里,只能看见弟弟十分有礼地冲青鸾拱手作揖,身子甚至已经弯成了一个直角,可见对其尊重。 至于说了什么,那自然是听不见的。 接着,便见青鸾垂头静静听着,唇角微翘,眸中却泛有淡淡泪光。待他说完,缓缓点了个头,抬眸冲他笑了笑,福了个礼便一同回来了。 二老虽好奇,可眼下这种情况却也不好过问,待儿子回来后又叮嘱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阮泽明骑上了马。 “驾!” 尾音落地,马匹顿时扬长而去,唯余一片尘土在身后飘扬。 金黄的阳光之下,淡青色的身影愈来愈小,愈来愈远,直至消失在每个人的视野里。 阮清茴同青鸾一起坐上了回宫的马车,青鸾始终低垂着头沉默不语。她并不好奇泽明对青鸾说了什么,她只是此时此刻,替青鸾感到难过。 于是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泽明这一去少则三五年,你若是想另择旁人,那也是理所当然,我依然是你的娘家人。” “娘娘。” 她抬眸冲阮清茴笑了笑,细微的弧度里并未包含喜悦,却也不曾裹挟悲伤,“我不会另择旁人的,您知道,阮公子方才说了什么吗?” 第38章 皇子。(一更) 方才在远处, 阮泽明算是拒绝了青鸾,也算是没有拒绝。 他并未提及自己喜不喜欢,只是感激之余同她说, 自己即将从军, 归期不定,不愿耽误青鸾姑娘, 还望她早日放下。 青鸾听是听进去了,可她听到的重点却与阮泽明想表达的完全不一样。 这一番短短的话里, 她只听到阮泽明拒绝自己只是因为即将远去, 而不是因为不喜欢自己。 换个意思, 便是他对自己是有好感的, 只是碍于要离开京城好几年,只能将这份好感尽早掐灭。 阮清茴听完她的想法后, 抿着唇沉默不语。 她作为姐姐,自然知晓泽明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是青鸾想多了。可青鸾既然如此想, 便是说明她不愿意接受另一层意思,自己给自己找个希望罢了。 她又何必, 非要去戳破她的希望呢?于是她索性闭了嘴, 什么也没说。 回到宫里, 阮清茴身子有些乏了。 昨日明明说好的三刻, 却是让他蛊惑着弄了半个多时辰, 今早起来毫无意外地又是腰酸背痛, 加之又出了一趟城, 身子更是疲乏困倦,于是早早地便上床歇息了。 夜里,正睡得迷迷糊糊时, 依稀感觉到自己身旁有轻微的动静,而后腰侧便传来一股压力。 她将眸子睁开一条缝,侧首看了看,“陛下…” “阿茴累着了?”他搂着怀里的妻子,轻声问完,得到她打鼻腔里的一声嗯。 “阿茴自打生了夭夭,身子是越发容易疲累了,明天我让王医官过来瞧瞧,给你好好调理调理。” 说罢,俯首吻了吻她的脸,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睡吧,我陪着你。” 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夫妻二人的呼吸愈来愈沉,愈来愈稳。 阮清茴一夜无梦,醒来时身体格外的轻松,气色也好了不少,像是回到还未怀上夭夭之时。 今日沈砚散朝得早,申时便看完劄子回来了。孙婆婆正和阮清茴在逗夭夭玩,他蹲下身一把将她抱起,逗着她喊了声爹爹才将她放下来。 “阿茴,夭夭也大了,给她找几个玩伴吧。”他忽然提道。 “好。”她轻声应下,回头对青鸾吩咐道:“明日你去选几个四岁左右的小宫女来,要熟知宫中规矩的。” 青鸾颔首,“是。” 接着又听他问起:“对了,今日王医官来给你检查身体,可有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女人生完孩子的确病症要比以前多些,他说注意调养便可。” 说完,她向前倾了倾身子,笑道:“王医官今日还说我气色不错,说是照这般下去,再过个半年身子便会同以前一样健康了。” “阿茴…”他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心疼的看着她,“要不,皇子就算了吧?” 阮清茴一怔,几乎是立刻便反驳道:“这怎么能行?旁人可无子嗣,可陛下是天子啊。国无太子,日后…” 她顿了顿,将中间那句吞了回去,“大夏恐会不太平。” “这些我都知晓,只是…”沈砚垂眸长叹了声,“只是我实在不忍心见你再受一次罪,以往我以为生孩子生完便无事了,可显然并非如此。”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柔地试图说服她,“阿茴,你听我说。刚得知你有身孕之时,我便想着要个小公主,我是真的更喜欢女儿,并非只是为了安慰你。如今我也有了夭夭,还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自觉人生已经圆满了。至于皇子…” 沈砚笑了笑,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拢至耳后,温声道:“至于皇子,立宗室子也并无不可。” 第39章 拿捏。(二更)…… 距离那日阮清茴分娩已过去一年有余, 沈砚从未提过那日的心情。 彼时他正在与大臣庭议,一个内侍慌慌张张闯进来,跪伏在地上说皇后娘娘在侯府早产。 那一瞬间,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甚至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五感,大臣们在说什么他一概不知, 而后便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等到了侯府他才缓和了些许,听着侯府里的下人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当即怒从心头起, 揪着阮泽明的衣领怒斥。 那时他只有一个想法, 便是, 若阿茴出了什么事情,他一定不会放过阮泽明的, 哪怕他是她的亲弟弟。 再之后,听稳婆说阿茴始终无法恢复意识,于是他想也不想便冲进了产房, 满目的鲜红顿时映入他眼中。 旁人看他动作流利,很快扑到产妇的床边, 其实不然。有一刹那,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片嗡嗡声, 那床尾处鲜红的血液刺得他眼睛疼, 心更疼。 所以他握着阮清茴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 他并不知晓她能不能听见, 但他不敢也不想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他诚恳地呼唤, 急切地呼唤她,为的不是能顺利生下孩子,为的只是想让她睁开眼睛, 看一看自己。 只有看一看自己,他才能放下心来,他才能确认,阿茴不会离开他。 好在她果然醒了过来,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他终于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仅是用看都能体会到痛苦的分娩过程,让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他在一旁根本帮不上任何的忙,无论是帮她分担痛苦,还是像稳婆一样用专业的能力让她顺利分娩,他都做不到。 阮清茴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刻的他有多无助,又有多厌弃自己。 世人都觉得当皇帝呼风唤雨,想杀谁杀谁,想赏谁赏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敢置喙。 虽然事实并不是这样,但他的权利的确是在万人之上,可就是这样一个权利大如天的人,却在妻子分娩时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那一瞬间让他觉得,当皇帝也不过如此,连为自己最爱的女人免去伤痛都做不到。 若是让他再经历一次阿茴分娩,他定是极不愿意的,哪怕是以此生无子为代价,他也不愿。 不愿自己经历,更不愿让阿茴经历 这些阮清茴并不知晓,他也不会同她说。但即使他不说,饶是凭着夫妻二人之间的了解,阮清茴也猜到了他为何不愿自己再生皇子。 于是撑起身子,朝前倾了些许,将嘴唇贴上他的额心,“陛下,生孩子同所有的事情一样,第一次谁都不熟悉,但有了经验就会好很多。” “这一次,换陛下来照顾我,好不好?” 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的面容,沈砚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可是,我承担不起失去你的风险。” 阮清茴怔了怔,默了片刻后,让一旁的孙婆婆抱来了夭夭。 “陛下,既然我们两个各持己见,那不如让幺幺来做决定吧。”说罢,她看向怀里的小公主,细声问道:“夭夭,想不想要一个小弟弟呀?” 孩子还太小,其实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却一边朝沈砚伸出小手,一边嘴里奶声奶气的重复着:“要,要,要...” “你看夭夭都说要了。”她得意道。 “什么呀。”沈砚起身将她抱到自己怀中,“夭夭分明是要爹爹抱。” 阮清茴笑了笑,“她就是说要了,不管是要弟弟还是要爹爹抱,她就是说要了。陛下是皇帝,金口欲言,可不能对我一个女子出尔反尔。” 他张了张嘴,却又实在找不到话反驳她,便只能不甘心的撇过脸去,不答应也不拒绝。 一旁的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望着他浅浅笑着。她不着急,反正无论何事,到最后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的。 于是夜里,沈砚洗漱完刚躺下,柔软的身子便贴了上来。 他一愣,“怎么了?” “无事。陛下身上香,我凑近了闻闻。”说着,她便俯身将鼻尖凑近了他的胸膛,一吸,一呼。 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皮肤上,登时引起一片瘙痒,以及......某股躁动。 他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推开,“你再闻,可别怪我明日让你下不了床。” 不曾想,那人不躲反笑,前移了些许。右手手肘撑在他脸旁,托着自己的脸颊看着他,眼下的卧蚕逐渐鼓起。左手也不闲着,食指从他锁骨中间,缓缓滑向他的衣料里。 “是吗?或许...是陛下下不了床呢?” 沈砚微张着嘴怔了一瞬,哂笑一声,“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在挑衅我。” “嗯...”她沉吟片刻,挑起眉梢点了个头,“嗯,就是在挑衅你。” 话音刚落,两人的位置瞬间发生了变化。沈砚握着她的手腕扣在她头上,俯下身子便要吻她,然而嘴唇却在离她一寸之距复又停下。 他抬起头来,唇角微勾,“差点就上了阿茴的当了,彻夜不睡,怕是不想怀孕也得怀了。” 说罢,松开她的双手躺回一旁,顺便将被子给她盖好,拍了拍,“睡吧,乖。” 双眼正要闭上,一股强劲的力道突然从不知名处传来。 他登时睁大了眸子,一张白皙的脸颊连着耳朵迅速充血,顷刻之间便红了一片。 “嗯...阿茴,放开。” 阮清茴撑起身子凑近他耳边,舌尖舔了舔他的耳垂,狐妖惑人般低声道:“陛下还要忍吗?” 她一边说着,被褥里面一边传来动静,沈砚的脸比方才又红了一分。 “嗯...啊...你先,放开。” “陛下,生个小皇子吧。”她孜孜不倦地在他耳旁蛊惑着:“让他陪夭夭玩,你陪我玩,好不好?”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被阿茴拿捏的一天。不行不行,自己怎么能被阿茴拿捏?必须让她见识见识男人的雄风! 想罢,突然一个翻身压住了她。 阮清茴还未反应过来,瞬间便被温热的气息给堵住了嘴。 暗地里得逞的笑了笑,她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开始给予他最热情的回应。 第40章 冤情。(一更) 翌日, 青鸾遵照吩咐,找来了两个四岁的小宫女陪公主玩,一个叫梨花, 一个叫海棠。 两个小姑娘年岁虽小, 却十分熟知宫中规矩,与同龄人相比颇有一股成熟老练的气质, 举手投足看着不像四岁,倒像十岁。 有她们二人在小公主身旁陪着玩耍, 阮清茴也放心些。 今日沈砚散朝后并未去文德殿, 而是直接带着少量的劄子回到了仁明殿。 许是听到了什么好事, 他走进来时眉梢飞舞, 唇角扬着笑意,说是满面春风也不为过。 “陛下今日怎的这般高兴?”她上前迎接, 又看了一眼周全安抱着的劄子,“今日劄子怎么这么少,是陛下只带了一部分吗?” 沈砚故作神秘地摇摇头, 不急不忙地饮下青鸾递来的茶水,这才解释道:“我高兴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个, 今日的劄子就这么点儿, 还不及我往日批阅的一半呢, 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她摇头, 便被他拉过手走到小几旁坐下, 听他眉开眼笑地继续解释:“自上次殿试之事后, 我便对那群言官以小夸大的谏言置之不理, 起初他们还会如往常一样坚持一段时间,后来发现我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加之劝谏之事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慢慢也就放弃了。” “之后便是纳妃一事,这事儿虽然在我眼里只是家务事,可在那群言官眼里便上升到了子嗣,你也知晓,皇家子嗣一向是国家大事,因此前段时日他们常常在文德殿门口不肯离去,尤其是那个柳知。” “可是后来你来了,还把柳知那个老家伙给堵了回去,这下彻底让他们看清楚,你不是软柿子,我也不是软柿子。因此之后几日,朝堂上关于纳妃的谏言越来越少,一直到今日,不仅朝上再无纳妃之言,就连劄子里也没有了。” 话及此处,沈砚忍不住放声大笑。见他如此痛快,一旁的阮清茴也跟着感到高兴。 虽然事是小事,但却是皇权不再受制于士大夫的第一步,往后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直到皇权彻底至上为止。 笑完,他忽然瞥见院子里正在陪夭夭玩耍的两个小宫女,想起是自己昨日吩咐过的,于是让人将她们唤了过来。 “奴婢参见陛下。”两个小姑娘齐齐下跪行礼。 “起来吧。”他微抬下颌,视线落在右边丹凤眼的小姑娘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垂首站立,稚嫩的声音缓缓答道:“回陛下,奴婢名叫梨花,原是司饰局的宫女,名字是姑姑起的。” 沈砚点点头,又看向左边的小姑娘,愣了一愣。 那小女孩额角上有一道小小的疤痕,似是利器所伤,只有半寸长,看着并不明显。 “你叫什么名字?这额角的伤又是怎么弄的?”他问道。 “回陛下,奴婢名叫海棠,名字也是司饰局的姑姑起的。奴婢的疤是景和元年时,因蝗灾肆虐,家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实在吃不起饭,爹爹无奈之下只能将娘亲卖进窑子换些米来,奴婢扒着娘亲不放,几人推搡之下撞到桌角所致。” 听完,沈砚的眉头紧紧皱起,唇线也崩得笔直,脸色从方才进来时的春风满面,刹那之间变成倾盆大雨。 阮清茴瞧出他的不对劲,转头对青鸾吩咐道:“你带她们先下去吧,给她们吃些好吃的,再准备一间单独的卧室给她们。” “是。”青鸾福礼,带着两个小姑娘退了下去。 “陛下...”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唤道。 身旁的人始终低垂着眸子,似乎在对她说话,也似乎在喃喃自语,“景和元年...蝗灾...” 鼻腔里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抬眸望向前方,黝黑的瞳仁里满是悲痛与自责。 “那是我登基的第一年。新帝即位,纪年改元,本是万象一新的一年,偏偏在我即位不久便发生了蝗灾。百姓种植的粮食颗粒无收,京畿一带更是损失惨重,饿殍遍野。” “而我...”说到此处,他闭上双眼,眉间皱得更加深了些,“我那时年少轻狂,有官员向我请奏,建议我派人去视察灾情,安抚灾民,我却不予理会,总觉得过些日子蝗虫便会飞走,届时再重新种植庄稼便可。” “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蝗虫的确不会久留,可它们在一日,百姓便饿一日。若不是老师提醒我站在受灾民众的角度想事情,恐怕那次蝗灾饿死的人,要比今日多上好几倍。” 闻言,阮清茴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可陛下及时悔过并采取措施了,不是吗?有几个帝王会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呢?” “即便如此,但因我的不予理会而多造成了几日的损失,也是事实。也许海棠的家,就是因为撑不过那几日才......我当初若是听进去了官员的建议,早日采取措施就好了。” 沈砚低垂着头,一想到曾有不计其数的灾民,因他的年少不懂事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强大的愧疚感便瞬间将他包裹,胸口似压着泰山一般沉闷不堪。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无法去改变它,既如此,陛下今后便多加勤勉一些,争取让百姓们人人有米可食,有瓦可居。” 他转过头,看见妻子温柔的笑容,以及那双坚信自己能做到的眼神,心里的沉闷顿时消散了些许。 回握住她的手,唇角微展,点了点头,“嗯,就算是为了给夭夭积福,我也一定会努力做一个明君的。” 夜里秋风起,万物荒凉之际,似有一处生机悄然而生。 满目瑟瑟凋零之中,它终将成为,唯一可遮天蔽日的巍然巨树。 * 白驹过隙,又是一季银装素裹。 阮清茴正带着夭夭在院子里采雪,小姑娘如今走路稳当了许多,小靴子踩在白纷纷的雪上咯吱咯吱的响。 “夭夭,是采雪不是踩雪。”她低眸笑了笑,递给女儿一个小罐子,“去找些干净的雪装进罐子里,等过滤了我们给爹爹泡茶喝,好不好?” 小公主奶声奶气地答了声“好”,旋即提着小罐子和海棠梨花一起跑开了。 “娘娘。” 青鸾在这时走到她身后,压低了嗓音道:“我方才按您的吩咐将小公主写的字送去文德殿,门口的内侍说陛下此时谁也不见。我正准备离开,里面却突然传来砸碎瓷器的声音,还不止一个。” 她顿时眉间一沉,“你可有去打听是怎么回事?” “问过了,此事在宫人之间已经传遍了。”青鸾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说是陛下今日上朝时,有人敲响了天听鼓。” 心下猛地一震,她当即惊道:“天听鼓?!你可有打听到是何冤情?” 青鸾摇了摇头,“这个他们就不知道了,就连当时在垂拱殿当值的宫人们也对此闭口不言,似乎今日之事极其严重。” 阮清茴不自觉地蜷紧了手指,天听鼓设在宣德门外,只供有重大冤情者敲响,鼓声直达天听,所以才称天听鼓。 可自大夏开国以来,天听鼓就从未响过一次,慢慢的,它也就成了当朝皇帝是否圣明的象征。 沈砚在位才六年,便有人敲响了天听鼓,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百姓会怎么议论他了。 与此同时,文德殿。 殿内当值的宫人们跪了一地,连周全安也瑟瑟发抖地跪伏在一旁。 他打小便跟着沈砚,这位帝王是如何的好脾气,他一概清楚。可他从未见过沈砚发如此大的脾气,除了官员的奏疏完好之外,屋里的摆设全被他砸了个遍,一眼望去满目疮痍。 沈砚站在书案前,双手撑着书案边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张脸因极度愤怒而变得通红,向来温柔的眼神此刻却仿佛想杀人似的。 周全安颤颤巍巍地向前爬行了两步,“陛,陛下,息怒,息怒。方才青鸾来过,送来了小公主刚学会写的字,陛下可要看看?” 他很清楚如何平复沈砚的怒气,果然,一提到小公主,沈砚的神色便平缓了许多。 “拿来吧。” 闻言,周全安连忙去殿外取来小公主的字,上前递给沈砚。 纸张摊开,一个歪歪扭扭的“砚”随即呈现在他眼前。 方才还在盛怒当中的沈砚蓦地轻笑了声,小心叠好,又递还给周全安,“这是夭夭写的第一个字,你找宫里最好的雕版匠印下来,我要挂在文德殿里。” “是。”他接过字正要退下,却又忽地被沈砚叫住。 只见帝王再次皱起眉头,默了须臾,吩咐道:“将证人从大理寺带出来,带进宫里好生安置,派皇城司日夜守在她住处外。另外...” 手指紧握成拳头,沈砚的眸光逐渐变得锐利,“传我旨意,让余将军带兵包围毕枢密府邸,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是。” * 夜幕低垂时,沈砚的轿辇才终于出现仁明殿门口。 落了轿,他站在那儿深呼吸一口,调整好心情后才扬着笑脸走进了仁明殿。 “这么晚了,阿茴怎么不先睡?”他迈过门槛,扬声问道。 正坐在椅上担忧着他的阮清茴兀地回过神来,忙起身迎上去,“陛下,你...你今日可还好?” 他笑了笑,并不回答,只是又问道:“夭夭睡了吗?” “半个时辰前睡了,我让孙婆婆带下去了,陛下可是想见夭夭?”说着,便转头准备让青鸾把夭夭抱过来。 “不用了,夭夭睡了就好。”沈砚垂下眸子,唇角摆出来的笑意渐渐消失。 第41章 痛斥。(二更) 夜深, 偌大的殿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自阮清茴决定要永远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时,沈砚便不会瞒她任何事情,于是将今日天听鼓之事向她娓娓道来。 今早上朝, 百官刚行完礼, 甚至沈砚都还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天听鼓的响声便传进了垂拱殿。 敲响它的人, 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乡下妇女。 天气寒冷,她却衣衫褴褛, 破烂不堪, 双脚赤足, 伤痕累累。 而她所状告之人, 正是当朝枢密使毕斯。 据她所言,她所在地方的知府与毕斯勾结, 买官卖官,收受贿赂。当地有一地主在前些日子找知府买了个小官做,但偏偏不巧, 被在知府家做长工的丈夫碰巧发现交易证据。 知府怕事情败露,连夜买通杀手杀人灭口, 丈夫和两个七岁左右的孩子皆被杀, 她还是躲在柴堆里才逃过了一劫。 事后, 知府将此事禀报给了毕斯, 得到他派下来的人手查找妇人的下落。妇人一路躲躲藏藏跑进京城, 因事出太急, 身上没带多少银两, 吃两个包子再饿个几天,就这样用双脚走到了京城。 白雪皑皑的寒冷季节里,京城里的百姓纷纷看着这位瘦得只剩皮包骨, 几乎要咽过气的女人,凭着自己的意志死撑着走到宣德门前,敲响了天听鼓。 两声沉重又悠远的鼓声响彻玉南街,直冲垂拱殿。 那妇人身着破烂粗衣站在庄重威严的大殿之中,与其整洁肃穆的官员们格格不入,一双布满泥土灰尘和伤痕的脚站在深棕色的地板上,还能留下泥脚印来。 周围大臣朝她投去的目光有的好奇、有的鄙夷、有的甚至捂住了口鼻。 而大殿之上,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的沈砚,那一刻只觉得无比讽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注) 多大的讽刺啊! 看着那位妇人,他甚至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只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以及强烈的羞耻。 他为自己身为皇帝却逼民如此而感到羞耻,为这群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的大臣们而感到羞耻,更为朝廷辜负了百姓的信任而感到羞耻! 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与羞耻之心,因而才在文德殿发了那么大一顿脾气。 阮清茴听完,心情不免也变得十分沉重。她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这件事太大了,根本不是安慰两句就可以解决的。 她感同身受,她太理解了,所以她没有办法去安慰他。 直至上床歇息,两人都未再说过一句话。她能给他的,只有五指无声地相握。 翌日。 朝堂上氛围格外沉闷,百官齐齐垂头一言不发。沈砚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视线一一扫过在场各位官员。 “昨日之事,卿们都有见证,就不用朕再复述一遍了。大理寺昨日彻夜调查此事,原本派去核实的人还需两日才能回来,不过...” 他冷笑了声,“没想到毕枢密怕连累自家儿子,主动坦白自己的罪过求朕从轻处理。而他所坦白的事情中,除了买官卖官,杀人灭口之外,还有买卖妇女,贪渎赈灾银两等滔天罪过!” 说罢,身旁的周全安随之高声道:“带上来——” 两名侍卫将一紫衣中年男子押了上来,跪伏在百官中间。他便是这场冤情的罪魁祸首,当朝一品大员枢密使毕斯。 “本案罪证确凿,核实不过是走个流程,想必毕枢密也知晓自己大事去矣,故而选择主动坦白请求朕不连坐。毕斯,朕想问问你,你当初做这些事之前,可有为你的儿子想过?” “臣...”伏在地上的毕斯吞咽了一口,颤抖着声音道:“臣走到今日,早已失了初心,被金钱权利蒙蔽了双眼,臣有愧!请陛下降罪!饶恕臣的家人!” 沈砚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身,走下台阶来到百官面前,锐利的目光在这群人身上扫视一圈。 “朕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所以你们其中有受贿的、有利用手中权柄行便利之事的、有结为朋党排除异己的,只要不是伤及国之大体、只要不是太过分、只要不是涉及人命,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永远不能用单纯的善恶来区分,哪怕你们私下做了这些事,可后世按照你们的功绩依然会称你们为好官,那你们呢?” 他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口,问道:“你们还记得自己当初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是为了什么吗?” 全场鸦雀无声。 只有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昨日,朕见那妇人站在朝堂上,甚感羞愧。” “回宫后朕就在想啊,是谁把那妇人逼成了昨日的模样。是毕斯吗?” 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是。是他、是你们、是朕!是所有人的不作为!是权利凌驾于国法之上!是状告无门,伸冤难如上青天的现状!” 连着几声怒吼之下,百官纷纷拱手跪拜,伏了满殿。 “你们一个个穿得整整齐齐地站在这大殿之上,不是找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夸大其词以此劝谏朕,就是私下结党孤立与你们政见不同者。” “你们自称君子,自诩清高,可你们做的哪一件事是利国利民的?你们在催朕纳妃生子的时候,可有想过如何让更多的百姓吃得起饭?你们将朕围堵在垂拱殿的时候,可有想过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冤情得不到平反?” “你们口口声声说为国为民,为了朝廷的威严,为了皇家的颜面,可你们眼里看见民了吗?!民在哪呢?民在皇城外!在街市里!在昨日的朝堂上!你们看见了吗?!” 说到激动之处,沈砚忽地闭上双眼,流下一行泪来。 他心痛,真的心痛。 不仅为看不见的地方枉死的无辜平民心痛,还为这群只看得见大局,却看不见他们真正要做的是什么的大臣心痛。 更为自己身为皇帝,身为领导者却被堵住了耳朵眼睛,生活在言官们为他打造的美好世界里心痛。 平静了片刻后,沈砚缓缓转过身去,望着前方那张无比尊贵的龙椅,徐徐启唇:“朕不喜欢杀人,也从未杀过一人,可有些时候......仁慈才是害人。” “将毕斯带下去,画押之后即日斩首,尸首悬挂城门三日,”他回过头,冷眼看向朝中众臣,“以此,警醒朝中蔑视国法以及...不作为者。” 说罢,丢下一句“散朝”后,便头也不回地向侧殿行去,留下一众冷汗频出的大臣们长舒一口气,随后气氛沉重地离开了垂拱殿。 * 沈砚一回到仁明殿便发了高烧。 太医说是气急攻心,加上心情郁结,这病才来得如此之快。不过好在并无大碍,喝过药后第二日烧便会退了。 阮清茴在床边彻夜照顾他,他烧得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天一夜也不曾醒来。 终于在第二日夜里亥时时,沈砚睁开了双眼。 他一眼便瞧见趴在自己床边歇息的妻子,抬手碰了碰她的脸。 她蓦地惊醒,“陛下,你终于醒了。” 说完又覆上他的额头探了探温度,见烧已经退了,这才松了口气。 “阿茴。”他看着她,声音有气无力的,“你知道吗,我杀人了。” 阮清茴心疼地抚上他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低声安慰道:“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忍心,你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做出这个决定的,我都知道。” “我记得母后还在时,有一次你坐在轿辇上,其中一个抬辇的内侍生了病,中途支撑不住倒下了,你也因此摔了下来,摔得屁股疼了好几天,连上朝时龙椅上都得放一个软垫。” “可你并没有罚那个内侍,反倒找了太医过来给他看病,允他告假让他修养几日。我将此事说给母后听,母后笑了笑,说你一贯如此。 “你总觉得,别人也是爹生娘养的,若不是生活不易,哪家父母愿意把自己儿子送进宫来当内人啊。他们已经很可怜了,你便不能因为他生了病对你伺候不周而重罚他。” 她笑了笑,眼中却莫名涌上些泪来,“陛下待宫人尚如此宽厚,更何况对朝中大臣呢。我仅是想想,便知晓你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不容易。我仅是想想,便知晓你的心里有多痛。” 眼泪越涌越多,她胡乱地擦掉,却再也笑不出来,“所以...陛下不要自责了,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错。” “阿茴,别哭。” 沈砚伸出手,指尖在她下眼睑轻拭,微扯唇角笑了笑,“你一哭,我心里就更痛。” 第42章 偶遇。 退烧后, 沈砚的精神好了许多,第二日便能去上朝了。 那日的杀鸡儆猴也起到了明显的作用,言官们劝谏他不再是以前那般横冲直撞, 劝谏的事宜也从无关紧要的小事变成了真正需要讨论的国政。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太后的丧期今年就要过去了, 上元佳节,沈砚实现了当初对阮清茴的承诺, 带她上街观灯。 一帝一后身着平民服饰,带着周全安和青鸾一起穿梭在十里灯街中。遨游龙灯被几个壮汉举着, 在众人头顶蜿蜒而过, 活似一条真龙一般。 他们买了一个祈天灯, 拿起笔在灯笼纸上写写画画。 灯光映照在阮清茴的脸上, 像是掉落在雪地里的一支红梅,白里透红。 片刻后, 她放下笔微微笑道:“好啦,我写完了。” 沈砚也放下了笔,牵住她的手, “走吧,我们去放祈天灯。” 几人穿过长长的灯巷, 来到百姓们放灯的河岸边。这里聚满了人, 有人在这里放莲花河灯, 也有人同他们一样放祈天灯。 他点燃了灯芯, 与妻子一起抓着祈天灯的四角, 待它缓缓上升时松开了手。沈砚搂着她的肩, 站在人群中仰首望着祈天灯升入空中, 成为了照亮夜空的其中一点星光。 灯纸上,一面写着:望阿茴与夭夭,平安喜乐, 一生顺遂。 而另一面则写着:此生与卿共眠。 放完祈天灯,几人一同前往矾楼用晚膳,却没想到竟在矾楼撞上了熟人。 “臣,参见陛下娘娘。”厢房里,一年轻男子携着夫人向沈砚二人拘礼。 沈砚抬抬手,“这是在宫外,就不用多礼了,你就叫我沈公子吧。” 那男子稍稍颔首,缓缓直起身子来,一张俊朗年轻的面容暴露在阮清茴的视野里。 她认得,这是宰相里最年轻的那位——贺兰毓。 此人在京城鼎鼎有名,不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宰相,而是因为他那张足以让未出阁的女子们皆为之心动的面容。 不过可惜他已经成了亲,且夫人同他还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有如此皮相却又一往情深的人,实属难得,因而他在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看向他身旁那位青梅竹马的夫人,雪肌玉肤,貌若天仙,就是同阮清茴比起来也毫不逊色,也难怪会栓住贺兰毓这样的男子了。 今日是个大好日子,既然碰上了,沈砚便让周全安多加了一副碗筷在对面,四人同坐一桌用膳。 席间,见贺兰毓夫妻二人十分恩爱,沈砚忽然八卦心起,问道:“贺兰毓,我记得你之前娶的不是齐国公家的独女吗?怎的又变成温家姑娘了?” 话音刚落,对面二人瞬间变了脸色,一旁的阮清茴忙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摆,瞪了他一眼。 贺兰毓很快平复了神色,坦然笑了笑,“早些年不懂事罢了,如今好不容易与夫人冰释前嫌,还望沈公子嘴下留情啊。” 见沈砚张口还想说什么,阮清茴连忙打断道:“一直以为贺兰相公是风流人物,没想到还有如此情深的一面,还真是羡煞旁人啊。” “阿茴羡慕旁人?”他嘟起嘴唇,揪着她袖角扯了扯,“是我对你不好吗?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同我说嘛。” 对面一直不曾说话的温夫人蓦地垂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将目光齐齐投向她,只见她平缓了笑意后,细声解释道:“抱歉,我失礼了。我从未见过陛下,以为帝王都是威严肃穆,看一眼会就浑身发抖的人。没想到陛下...嗯...如此可爱。” 此话一出,两个大男人具是一愣。 这次换贺兰毓一把揪住了她的袖子,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家夫人,“我平日在家里不可爱吗?” 阮清茴和温夫人对视一眼,齐齐掩口笑了出来。 一顿饭吃得甚是愉快,临走前,阮清茴甚至与温夫人互相手握着手,让她有空时务必来宫里陪陪自己,颇有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回到宫里,沈砚却还是对饭局时她说的话耿耿于怀,把她圈在怀里就是不让她去洗漱。 “阿茴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羡慕旁人了?” 她十分无奈,叹了口气,“那只是说的场面话而已,谁让你那么八卦,让人家下不来台。我不替你缓和缓和气氛,难道指望你自己来啊?” “他哪有下不来台?他那是不想在他夫人面前展现他咄咄逼人的一面。小时候他可没少让我下不来台。”话及此处,他干脆松开了阿茴,自个儿坐在椅上生闷气。 瞧着他似乎与那贺兰毓有过节的样子,阮清茴不免也泛起一丝八卦之心,坐到旁边摇了摇他放在小几上的手,“怎么啦?你小时候他欺负你啊?” “也不算是欺负吧,我从小就是太子,谁敢欺负我?”顿了顿,他又愤愤道:“只不过那厮从小就武力高超,儿时我虽跟着卫老师学文章,但武学却是和皇兄皇弟们,还有王公贵族的公子们一起学的。” “我小时候体弱,骑马射箭样样不如他们,老师便让贺兰毓来教我。可那厮好强的很,压根就瞧不上我,每次都借着教我的名义让其他伙伴们来围观,使得我次次被一群人嘲笑。” 沈砚边说边回忆着,坐在那儿像个气鼓鼓的河豚。 笑意在她眼底弥漫,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柔声安慰道:“不要生气啦。不管他儿时如何欺负你,可如今你是管理者,他是被管理者,你们二人的位置天差地别,你即使不高兴时骂骂他,他如今也不能还嘴啦。” “哼,那倒也是。”他扬起骄傲的下巴来。 “而且...”阮清茴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又道:“而且陛下如今也不体弱啊,我瞧着...” 她再次凑近了些,拢起手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可、强、啦。” 某人心中顿时炸开了五彩缤纷的烟花,起身一把将她抱起,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将她放下。 亲了亲她的唇,眨巴着亮晶晶的眼望着她,笑道:“阿茴再说一遍,我还想听。” 阮清茴瞄了一眼他身后无形的,正摇得欢快的尾巴,勾了勾唇角,“好话只说一遍,我不说了。” “昂~再说一遍嘛,就一遍。” 毛茸茸的大脑袋蹭着她的脖颈,痒得她直发笑。 无法,她只好叫停认输,“好好好,我说我说。” 沈砚赶紧将耳朵凑了过去,眨了眨眼睛,身后的尾巴摇得更加欢乐了。 阮清茴再次拢起手,轻声道:“我说,陛下...可、强、啦。” 沈砚:(~ ̄▽ ̄)~ 第43章 父女。 年后, 夭夭被送去了宫学听课。 阮清茴本来觉得太早了些,毕竟才两岁。可沈砚觉得她是皇长女,理应比旁人要早些丰富见识, 如此才不似那些世家贵女般心思单纯, 狗男人一两句甜言蜜语就骗了去。 她拗不过他,便只好同意将让夭夭去宫学, 还特地嘱咐了老师不用点她回答问题。 午时,海棠梨花带着小公主一起回来了。 阮清茴招了招手, 递给女儿一块点心, “夭夭, 同娘亲说说, 今日在宫学听课好玩吗?” 小公主捧着点心正吃得津津有味,一听到这个问题, 立马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为何不好玩呀?夭夭不是一直想要更多的小伙伴吗?” “他们不陪我玩儿。”她依旧专心致志地吃着手上的点心。 阮清茴不解,将目光转向海棠梨花,随即便听海棠福礼道:“回娘娘, 今日休息时,公主想要同坐在前面的唐国公家的小公子玩儿, 但小公子说, 公主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才不想跟小丫头玩儿, 会被其他公子笑话的。” 闻言, 再是温婉的阮清茴也不免黑了脸。 正要说什么, 门口却蓦地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不陪夭夭玩儿, 爹爹陪。” “爹爹!”小公主顿时眼前一亮,张开双臂屁颠屁颠地朝沈砚跑了过去。 沈砚穿过她的腋下一把将她举起,转了个圈后才抱进怀里, 朝阮清茴走了过来。 “陛下,唐国公也不知道怎么教儿子的,怎么能说出这般无礼的话呢?”她坐在那儿微微蹙着眉头,心中有些生气。 沈砚却对此事不以为意,他本就不是一个喜欢摆架子的人,平日里大臣出言冒犯了他也不觉得是什么大罪,更何况小孩子不懂事呢。 因而他只笑了笑,低头问怀里的女儿,“夭夭,你生气吗?” 小公主摇了摇头,“他比我大,却比我更不知礼数,说明他的爹爹娘亲平日里不陪他玩儿,也不教他礼数,我觉得他很可怜。” 话音刚落,阮清茴瞬间舒展了眉头,垂眸掩口笑出声来。沈砚更是乐开了怀,当即放声大笑。 “夭夭不愧是爹爹的皇长女,就是有气魄!”他轻捏小公主的脸,晃了晃,“夭夭,爹爹教你一个办法,让他愿意跟你玩好不好?” “好呀!”她连点几下头。 随即沈砚凑到她耳边同她耳语了一番,“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乖。”他揉了揉女儿的发顶,“去玩吧。” 说罢,海棠梨花便带着小公主去了院中玩耍。 阮清茴在一旁好奇道:“你同夭夭说了什么,为何还不让我听?你可别教坏了她。” “不会啦,我怎么会教坏我自己的女儿呢。”见她仍是一副狐疑的眼神,便拉过她的手晃了晃:“哎呀,你就让我和夭夭之间有个小秘密嘛,好不好?” 说完,又在她手指上亲了亲,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真是拿他没办法,阮清茴轻叹了声,睨了他一眼,不再过问方才之事。 翌日,小公主回来时眉开眼笑的,与昨日毫无朝气的模样大相径庭。 阮清茴私下里问了海棠,说是上课时,唐国公家的小公子砚台不知被谁给换成了普通的黑石,正心急如焚时,公主将自己的砚台给了他。 两人便这般成为了好朋友。 她听完是又气又好笑,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悄悄换了小公子的砚台,于是待沈砚回来时,她毫不客气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啊啊啊,疼疼疼,这回是真疼!”沈砚躬着腰被揪着耳朵,一脸委屈。 “你说你多大的人了,怎能教夭夭这般耍小心思,小孩子都是有样学样的你知不知道?” 她松开手,甩甩袖子白了他一眼,转身坐下。 “我错了嘛,阿茴。”他蹲在她脚边,双手乖乖搭在她的大腿上,“只是孩子间的恶作剧而已,夭夭不会学坏的。她现在才两岁,再大些就忘了这回事了。” “怕是她还没忘就先学会了。”说完,将腿上的一双手扒开,起身径直往内室走去。 沈砚连忙跟上,正要帮她宽衣,却被她回首一个眼神扫过来,“回你的福宁殿睡去。” “……” 哼,不在这睡就不在这睡。 他嘟着嘴唇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走到殿外,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一刻钟,见殿内迟迟没人来叫他进去,旋即便垂下了头,托着可怜兮兮,无家可归的背影去了偏殿。 本以为夭夭已经睡了,却没想到甫一踏进房门,刚好瞧见她往被子里藏了什么东西,闭上眼睛就装睡。 他弯起唇角,走到床边戳了戳她的腰,“爹爹都看见了还装睡呢?” 手指戳着她的痒痒肉,小姑娘顿时扭成了一条挣扎的鱼,明亮的笑声充斥在房间里。 “让爹爹看看,你方才藏了什么呀?”沈砚收回手,笑问道。 小公主眨了两下眼,缓缓从被子里拿出一本《秦史》。 他接过来翻了翻,“夭夭竟看得懂这个?” 她摇了摇头。 “那夭夭拿它做什么?” “今日我听爹爹的,将自己的砚台给了楚哥哥,楚哥哥说,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个了,然后将它送给了我。” 说完,又问道:“爹爹,它讲的是什么呀。” 楚哥哥,也就是唐国公那位小公子,楚南琛。 沈砚眉梢微挑,没想到那小子小小年纪,看的书竟这般老成,跟他那位迂腐古板的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暗暗笑了笑后解释道:“这书不适合你看,讲的就是秦朝的历史,无趣得很。” 小公主歪头不解,“秦朝是什么呀?” “秦朝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朝代,等夭夭再大些,宫学的老师会讲给夭夭听的。”他揉了揉女儿的发顶,满眼温柔笑意。 “哦…”她点点头,又抬起眸来再次问道:“那秦始皇是谁呀?楚哥哥说,他最喜欢他。” “秦始皇啊,就是秦朝的第一位皇帝。” “爹爹也是皇帝,那爹爹也跟秦始皇一样吗?” 沈砚顿时哑然失笑,“爹爹可比不上秦始皇,他是千古一帝,爹爹只是历朝历代的皇帝里,最最平凡普通的一个。” 小公主立马摇了摇头,“娘亲不是这样说的。” “娘亲?”他一愣,温声问道:“那娘亲是如何说爹爹的呀?” “娘亲说,爹爹是所有皇帝里最仁厚的君主。大臣惹爹爹生气,爹爹不仅不会怪罪,还会采纳他的建议。娘亲说,换成别的皇帝就做不到。” 听到阿茴在背后如此夸奖自己,笑意不由自主地便在脸上展露彻底。 他垂眸笑着,女儿忽然凑近了自己,低声问道:“爹爹,你是不是被娘亲赶出来了呀?” 望着女儿天真的双眼,沈砚挠了挠鼻梁,“你还说呢,爹爹还不是为了给你出主意交朋友,才惹你娘亲生气了。” 闻言,小姑娘抿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而后又道:“那娘亲生气了,是不是就不会给夭夭生小弟弟了呀?” 他一怔,“谁同你说娘亲会给你生小弟弟的?” “娘亲自己说的呀,她问我喜不喜欢。爹爹,夭夭喜欢小弟弟,你别惹娘亲生气啦,不然夭夭就没有小弟弟了。” 右手被女儿的小手蓦地握住,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微微笑道:“不会的,爹爹明日就去哄你娘亲。” 说完,又摆摆手让她睡去里面一些,自己和衣躺了上去,将女儿抱在怀里,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哄她入睡。 “不过,你的楚哥哥有没有同你说过,他为何喜欢秦始皇啊?” 沈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毕竟,始皇帝虽然功大于过,但在史书上,却被那群史官把白的写成了黑的。 若是这唐国公家的小公子喜欢的是那“黑的”,可就得让他离夭夭远一些了。 怀里的女儿点了点头,天真稚嫩的声音答道:“楚哥哥说,因为秦始皇不立皇后。” “……” 这小子,喜好属实有点与众不同啊。 * 隔日,沈砚下了朝便往仁明宫去了。 阮清茴正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丝毫不曾察觉身旁有人在悄悄靠近。 忽然,有什么东西碰了碰鼻尖,一阵芳香随之入侵嗅觉。 徐徐睁开双眸,一大束明黄色的迎春花顿时映入眼帘。 她睨了一眼蹲在自己身旁捧着花的那人,“陛下这是做什么?” “嘿嘿,阿茴,我听说西洋表达爱意都是送花儿的。我看御花园的迎春花开得正好,给你摘了些来,阿茴可喜欢?” 沈砚的笑容与那一大束迎春花一起落入她眼底,更明艳得却不是花儿。 她脸色松动了些,指尖碰了碰其中一朵的花瓣,“花儿好好的,你把它摘下来,它不就要死了吗?” 话音刚落,面前那人愣了愣,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好像做什么都是错。 他正陷入丧气中,忽又听她道:“既然摘了,那就让它在最后几日更美一些吧。陛下上次不是赏了些贡品给我吗,里面有一个琉璃花瓶甚是好看,陛下不如将花插在那里,然后…” 她抿了抿唇,躺回躺椅闭上双眼,“然后放我书案上吧。” 放书案上,日日都能看见,日日都能想到他。 沈砚当即一喜,立马派人去取来琉璃花瓶,起身时狠狠在她脸颊上嘬了一口。 等插完花儿,又屁颠屁颠跑回来展示给她看,“阿茴你看看,好看吗?” 阮清茴抬起眼皮,半阖着眼看过去,唇角忍不住勾了勾,轻声道:“丑死了…” 第44章 生病。 夭夭近日生了病。 太医说是即将入夏, 冷热交替,加上小孩子的身体又脆弱,这才发了高烧。 阮清茴一整夜都守在她床边, 亲自给她换湿帕。她不睡, 沈砚自然也不会睡。 原本这些事情他是要自己来做的,让她去休息, 可她不放心任何人来,包括沈砚。 毕竟是母亲, 又是第一个孩子, 沈砚理解她的心情, 便也不同她犟, 转而在她身边默默陪着。 一夜过去,夭夭的烧仍是未退。 阮清茴急得在沈砚怀里不住地掉眼泪, 好不容易等来了太医,这才硬生生止住眼泪,在一旁忐忑不安的看着太医诊断。 然而太医也诊断不出个结果来, 只说再观察一日,若是明日烧仍是不退的话, 只能和其他医官们商议, 看看能否行其他办法。 她听见这话, 身子顿时一软, 幸而有沈砚扶着才不至于摔了。 太医离开后, 她再也止不住开闸的眼泪, 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没事的, 夭夭一定会没事的,你别担心。”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着。 其实自己心里也无比担心, 可他相信,夭夭不同于旁人,她是自己的皇长女,无论什么病痛,她一定会挺过去的。 白日里阮清茴哭了一下午,夜里终于睡了过去。叮嘱青鸾在旁边看着后,沈砚来到女儿床边亲自照料她。 约莫刚刚过了丑时,他正趴在床边阖眼小憩,忽然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脸。 沈砚抬眸,只见女儿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端端的看着自己。 “夭夭!”他登时一喜,忙起身朝她额头探过去。温度似往常一样,看来烧已经退了。 “好夭夭,告诉爹爹,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公主摇了摇头,“爹爹,我做了一个梦。” “是吗?”他疼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轻声问道:“什么梦呀?” “我梦见爹爹娘亲吵架了,爹爹很生气,说不让娘亲当皇后了,让娘亲和我搬到了离爹爹很远的地方住。后来爹爹有了新皇后,也有了新女儿,就再也没有来看过夭夭了。” “夭夭哭啊哭,哭啊哭,眼泪越流越多,最后变成了大江大河,把整个皇宫都淹没了,然后夭夭就醒了。” 沈砚听得哭笑不得,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夭夭的梦太过离奇,爹爹既不会娶新皇后,也不会不要你的,夭夭永远是爹爹最最疼爱的小公主。” “爹爹。” 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便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夭夭梦见了好多好多水。” 他愣了一下,一开始不知她是何意,反应了一瞬后当即恍然大悟。 连忙去拿了厚毯子过来,将她从床上抱了出来,然后又换来宫女收拾床铺。 小公主羞得将头埋进父亲的怀里,还不忘嘱咐他道:“爹爹,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娘亲?” “为何不想爹爹告诉娘亲呀?夭夭还小,尿床也实属正常,娘亲不会笑话你的。” 她蓦地抬起头来,扬了扬骄傲的小下巴,“夭夭两岁半啦,已经不小了。爹爹若是告诉了娘亲,往后爹爹同娘亲吵架,我便只能帮着娘亲了。否则,娘亲会拿今日之事笑话夭夭的。” 沈砚轻笑了声,揉了揉她的头,嘟囔了一句人小鬼大。 二人达成了协议,他便让宫女来给她换了一条新裤子,然后又哄着她重新入睡。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时阮清茴便醒了。 她匆忙跑来小公主的屋里,沈砚正坐在画窗下的椅子上小憩,她便径直到女儿床边先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发现烧已经退了,这才松了口气。 又走到沈砚面前,抬手轻轻推了推。“陛下。” 沈砚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又听她道,“陛下,夭夭的烧已经退了,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吧,我让周全安去通知大臣推迟上朝。” 他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随即起身离开了屋内。 阮清茴让周全安去通知了各位大臣,随后又让青鸾去翰林医官院守着,第一时间将太医带过来。 半个时辰后,青鸾果然带着太医来了。经诊断,夭夭的身体已无大碍,之后注意饮食便可。 她终于彻底放下心里的大石头,让青鸾赏赐太医后送他出去。 “娘亲...”小公主在这时睁开双眼。 “夭夭,你醒了。”她赶忙坐到床边,手掌抚上她细嫩的脸颊,满目疼爱,“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快告诉娘亲。” 她摇了摇头,“娘亲别担心,夭夭已经好了。” “傻孩子,这两日你可让娘亲担心坏了,知不知道?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娘亲和爹爹可怎么活啊?” 小公主眨了眨眼,没心没肺地笑道:“夭夭是皇长女,如此区区小病,怎么可能打败夭夭呢?” “你呀...”她无奈地笑了笑,“真是被你爹爹给传染了,夭夭即使是皇长女,那也同所有人一样是一个人类。会生病,会饥渴,更会经历生老病死。” “夭夭千万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份,就告诉自己必须要做成什么事。娘亲只希望夭夭这一生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娘亲想的,好像同爹爹不太一样。”她小小的一张脸陷入苦恼之中,“爹爹常说,我是他的皇长女,将来一定比男子还要更有出息。” “你爹爹那是望女成凤,你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对你抱有期待是难免的。可你在娘亲的肚子里待了八个多月,又是早产,当时可把娘亲吓坏了。因此娘亲只希望你这辈子开开心心的就好,所有事情,都有爹爹娘亲给你扛着。” 说罢,俯身吻了吻女儿的额间。 午时,阮清茴把沈砚叫起来用午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 小公主刚生完病不宜吃荤食,于是她一边艰难地嚼着苦瓜,一边出声问道:“爹爹娘亲,你们什么时候给我生小弟弟呀?” 二人俱是一愣,接着沈砚扬起不怀好意的笑,看了对面的妻子一眼,“你每晚都要霸占着娘亲给你讲故事,哪有空跟爹爹生小弟弟呀?” 话音刚落便遭阮清茴瞪了一眼,“你在孩子面前别胡说。” 夭夭天真地又问:“为何娘亲给我讲故事,就不能给我生小弟弟了?” “因为娘亲需要跟爹爹在一起单独玩耍,才能生出小弟弟呀。” 听完,她是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又道:“那今晚我不要娘亲给我讲故事了,娘亲去陪爹爹玩吧,早日给我生一个小弟弟,这样我今后也有玩伴啦。” “乖,夭夭真懂事。” 沈砚捧着她的脸揉搓,抬眸冲阮清茴挑了挑眉。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用过午膳后沈砚便去上朝了,海棠梨花带着夭夭去别处玩耍。阮清茴则一个人坐在回廊上,将弟弟从边关送来的信展开细看。 信里的内容写的很少,他本就是个男子不擅长表达,因而她只看了不到半刻钟,便看到了末尾。 信里说,他在边关一切都好,日子虽然苦了些,但如今也早就习惯了。 还说,这里的百姓不同于京城,虽生活疾苦,但人们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比京城里的人更加热爱生活。 他头一次体会到生命的坚韧,在苦难里,原来每个人都能开出不一样的花。 而后又说,很感激姐姐将他送来这里,如今回首,才知晓自己以前有多么幼稚,多么不懂事。让爹娘和姐姐为自己操心了那么久,真的十分羞愧。 最后他在信里的结尾说,自己很喜欢如今的生活,等他再多锻炼几年就会回来的。 看完信,阮清茴将它小心翼翼地折起,青鸾忙上前问道:“娘娘,公子他都说了什么?他过的可好?他......他可有提起我?” 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还是选择了将信递给她,让她自己看。 青鸾连忙接过上下扫了一遍,神色从无比期待逐渐转为,看见他过得很好的欣慰,直至看到最后,眸底不免有些失望。 “你别多想,泽明不知道你还在等他。等会回信,我会同他说的。” 青鸾勉强地笑了笑,“不用了娘娘,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您若是同他说了,反倒给他施加了压力。” 阮清茴叹了口气,稍稍点头,没再说什么。 夜里,沈砚回来第一件事,便是问起了泽明在那边过得如何,阮清茴都一一如实答了。 他嗯了声,点点头,“看来泽明这小子还是有所成长的嘛,没白送他过去。” “是啊,我做姐姐的,今日看见信也十分高兴。听说,他写给爹娘的信更长呢。哎,还真是长大了,以前他都不怎么同爹娘说话的,现在竟也知道给爹娘写信,要写得长些了。” 沈砚微微笑着,拉过她的双手,“阿茴,你有没有觉得,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回想了一下,的确有这种感觉,于是点了点头。 “那...我们给生活再添一桩喜事好不好?” 她尚未反应过来,便听他解释道:“你不是想要个小皇子吗?刚好夭夭也想要个弟弟,今日还特地允了你的假,让你不用去给她讲故事。” “阿茴不打算趁这个机会,好好同我‘玩耍玩耍’吗?” 话音刚落,她没忍住轻笑了声。看着沈砚冲自己挑眉,于是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内室走去。 飘摇红帐前,单薄的纱衣蜕皮似的散落在地。 身后跟着的那人喉结滚动,朝不远处的宫女摆摆手,她们便纷纷退了下去,殿门也随之吱吖一声,关得严丝合缝。 第45章 弟弟。 今早起床时, 阮清茴还未站稳便感觉一阵眩晕。用过早膳后召太医来看,说是有娠了。 没错,有娠了。 沈砚在文德殿听到消息时, 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又将医官院几位阅历丰富的医官召来重新诊断,结果都说是有娠了。 这下可把他乐坏了。 前朝那些大臣不是老说皇嗣皇嗣的吗, 阿茴这次又有娠了,看他们还怎么说。 夭夭从宫学回来得知娘亲怀小宝宝了, 眨着好奇的眼睛伸手戳了戳, 抬头问她:“娘亲, 弟弟是在这里面吗?” “对呀。”阮清茴点点头。 她便又问:“那他何时可以出来呀?我想陪弟弟玩。” 一旁坐着的沈砚将她抱起来, 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缓声解释:“弟弟还要九个多月才能出来呢。夭夭乖, 爹爹先陪你玩好不好?” “啊~”小公主失望地嘟起小嘴,“弟弟可不可以早点出来呀,我想做叶子糖给他吃。” 他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笑道:“夭夭当时就出来得早,差点就让爹爹失去娘亲了。为了娘亲的安全, 我们还是乖乖等上九个月好不好?” “嗯......嗯!”小公主重重点了个头。 “乖, 去玩吧。” 海棠梨花带着夭夭走后, 沈砚拉过阮清茴的手, 垂眸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 他抬起眸来, 轻声道:“阿茴, 谢谢你。” 她笑了笑,“陛下谢我什么?” “谢谢你冒着生命危险为我生育子嗣。”他将那只柔软的手放至唇边吻了吻,“你放心,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发生半点意外了。这九个多月,我要好好照顾你。” “陛下已经将我照顾得很好了,上一次,是我非要去劝泽明的,这不怪你。” 他摇摇头,“不,我若是对你多关心一些,就该陪着你去。也许在那些大臣眼里,国事要比你的安危重要。可我不能这么想,我是你的夫君,就该事事以你为先。我至今想起来,依然很后悔那日未能陪你同去。总之,这一次我要一直陪在你身边。” 阮清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面前这个人是帝王,是天下人的君父,却说要事事以她为先。 尽管他这番话听起来有负天下,可她不得不承认,私心里,她很感动。 “阿茴,你怎么哭了?”沈砚连忙捧起她的脸给她抹眼泪。 她抿着唇微微摇头,“孕妇嘛,难免多愁善感一些。” 话音刚落,他干脆起身将她拥进怀里,大掌轻抚她的脸,像哄小孩儿似的哄她:“乖,阿茴不哭,有夫君在呢。”说完,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 甜蜜的笑意在她脸上弥漫,双臂将他的腰环得更紧了些,接着在他怀中抬起头来,“还要。” 那人愣了瞬,旋即反应过来,弯着眼尾低头在那双唇瓣上亲了亲。 “还要。” 于是他又亲了亲,“还要吗?” 见她点头,沈砚笑得更甚了些,“那就一次亲个够。” 话毕,两道灼热的气息顿时交织在一起,一向主动的人依然主动,素来被动的人此时却热情似火。 两人在属于对方的温热里难舍难分,藕断丝连。 *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砚说到做到。他专门请柳掌院来,同他讲了许多关于孕妇的知识,全部被他记录在一个小册子里。 每回阮清茴要做什么时,他便拿出那小册子来翻一翻,看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连她入口的食物,也得他一一尝过才能给她吃。 阮清茴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不像个孕妇,倒像个刚出生的小宝宝。 不过,既然这样能让沈砚放心些,她也不介意当一个刚出生的小宝宝。 除了每日照顾她之外,他本人倒是对真正的宝宝热情不大,至少比起怀夭夭时,他的热情减少了许多。 有一日,她问他:“怀夭夭时,你亲自抄写了那么多字来给她选名字,怎的这回不见你兴致冲冲的让我选名字了?” 沈砚大手一摆,不甚在意,“给皇子选名字嘛,交给翰林院那群学究就可以了,用不着我来。” “可你怎么确定就一定是皇子呢,兴许,又是一个小公主也不一定啊。” 他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嗯!有道理,我这就抄字去。” 说完转身便准备摆驾去文德殿,脚步却突然在门口顿住。他转过身来看了妻子一眼,又走了回来。 “不行不行,说好这次要一直在你身边的。我要是走了,你出了意外怎么办?” 阮清茴刚想说什么,便听他对周全安吩咐道:“去把文德殿里,我上回取名时看过的书都搬过来。” 周全安一怔,不确定地问道:“全部吗?” “嗯,全部。” “是。” 她原本还好奇,沈砚上次取名时查找过的书有多少。结果等周全安领着一众内侍搬来时,她彻底震住了 这是搬来了半个文德殿吧? 沈砚一如既往占用了她的书房,只是这回她的书房里毫无落脚之地,只有他一人埋头在书海里,翻找着那成堆的书籍。 并且,他不让自己走远,只能待在他一抬眼便能看见的地方。 于是阮清茴百无聊赖的坐在书房门口,那张他特地搬来的圈椅上,一会儿刺绣、一会看书、一会儿同青鸾下棋。 一个多时辰过去,沈砚忽然扬声道:“大功告成!” 他拿着抄好的字走到她面前,阮清茴接过粗略扫了一眼。 比上次的字多了些,怪不得用了这么长时间。 “陛下最中意哪两个字?”她转头问道。 沈砚沉吟片刻,“若是让我选,我便选南汐二字。南柯一梦,潮汐悠悠。阿茴你呢?” “还是陛下决定吧。”她笑了笑,将纸张递回去,“取名向来都是由父亲来的。再说,陛下若是让我选,我定会纠结好几日也选不出个结果来。” 他垂眸想了想,倏尔问道:“那......我们不如让夭夭来,如何?” 阮清茴顿时眼眸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那就留着让夭夭回来选吧。” 傍晚,海棠梨花带着出去玩耍的夭夭一起回到了仁明殿。 沈砚冲她招了招手,将她抱起来坐在大腿上,给她看面前摊开的纸张,“夭夭,我和你娘亲要给未出生的宝宝选名字。这个宝宝有可能是妹妹,也有可能是弟弟。那如果是妹妹的话,你来给她取名好不好?” 小公主乖乖点了点头,茫然的看着眼前压根不认识的汉字,选了两个她觉得长得最好看的字出来。 夫妻二人伸头一看,是千和瑾二字。 沈砚当即大笑两声,“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女儿。随手一选,就能选出寓意这么好的两个字出来。” 阮清茴也在一旁点了点头,道:“千娇百媚,怀瑾握瑜。的确对女儿家是个好寓意。” 说着,又轻轻捏了捏小公主的脸,“夭夭真乖,你给妹妹选了一个好名字。” 然而小公主的脸上却并未有丝毫高兴,她犹豫了一瞬,小声问道:“爹爹娘亲,我不想要妹妹,我想要弟弟。可不可以给我生个弟弟呀?” “夭夭乖,娘亲和爹爹也决定不了是弟弟还是妹妹呀。夭夭告诉娘亲,为何不喜欢妹妹呀?” 小公主摇了摇头,“我没有不喜欢妹妹。只是楚哥哥说,叔叔伯伯们都希望爹爹能有一个皇子而非公主。楚哥哥还说,爹爹若是常年没有皇子,叔叔伯伯们便会逼迫爹爹去娶别的女子,我不想让爹爹娶别的女子。” 此话一出,夫妻二人蓦地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沈砚隐隐怒道:“唐国公属实不会管教儿子,竟让小小年纪的孩子也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我明日得找唐国公谈一谈了。” 说完,又皱眉严肃的对女儿叮嘱:“夭夭,今后不要和楚哥哥玩了,去和别人玩吧。” 小公主歪头不解,“为什么呀?我喜欢喝楚哥哥玩,宫学里其他的小孩子都不喜欢和我玩。他们说,若是不小心惹了我生气,爹爹会处罚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因此除了楚哥哥外,没有人和夭夭玩了。” 看着女儿乞求的眼神,他终是没能狠下这个心,还是顺了女儿的意。 只是第二日散朝后,他特地让人将唐国公召来了宫里,与其在文德殿谈话。 许久未曾见到陛下的唐国公,不知此番召他来是为何意。心中忐忑非常,在沈砚面前哪怕坐着也是如坐针毡。 半晌,只听沈砚幽幽道:“不知唐国公在家里,都教了儿子什么?” 唐国公一时不明白陛下此话是何意,便如实答道:“回陛下,犬子在家中向来都是由夫人教导。臣惭愧,不曾对犬子多加管教,若是冲撞了陛下和公主,还望陛下看在犬子年幼的份上,饶恕他的罪过。” 沈砚坐在书案前,手指有规律的敲打着桌面,“不曾多加管教?那唐国公回去后,可得好好管管你儿子了。” “额...恕臣愚钝,不知陛下是何意。” “既如此,朕便和你明说吧。”他站起身来,负手缓步而行,“昨儿个,安国公主同朕说想要个弟弟,不想要个妹妹。朕问她为何,她说...” 沈砚缓缓转过身来,一道锐利的眼神朝唐国公扫过去,“有人告诉她,朕只能生皇子,否则便会被大臣们逼迫着纳妃。唐国公,你猜...这个人是谁呢?” 面前的人浑身一凛,当即从椅子上跌落跪倒在地,“陛下饶命!臣实在不知犬子是从何处听来此话,臣回去一定将他好好教导。所言者若是出自臣家里,臣定会好好惩治,而后来向陛下负荆请罪!” 第46章 随心。 唐国公一直是个本分老实之人, 想来儿子能说出那样的话定然不是他教的,他那夫人倒是个长舌的。 想想,沈砚也就懒得再为难他一个长辈了, 嘱咐他让他管教好家里人后, 便摆手让他退下了。 但夭夭却不能再去宫学上课,他仔细想了想, 宫学里虽然都是些小孩子,但那些小孩子的背后却是大家族。 家族里鱼龙混杂, 说不准哪句不好的就被小孩子给听了去, 到时候再在夭夭面前说上一说, 夭夭不想被带偏都难。 如此一想, 沈砚便取消了让夭夭去宫学上课的决定。 小公主听到父亲不让自己再去上课时,神色蓦然焦急起来, “爹爹,夭夭喜欢在宫学上课,仁明殿里只有海棠梨花陪我玩, 可是在宫学有好多小伙伴呢。” 沈砚蹲下身来,抚平那张小脸上皱起的眉头, “你之前不是还说, 他们都不跟你玩吗?” “可是...”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是还有楚哥哥呀, 仁明殿里又没有楚哥哥?” 说完, 她又转身拉着阮清茴的裙摆, 晃了晃, “娘亲,你帮我同爹爹说说好不好,我喜欢在宫学上课。” 阮清茴为难的看了沈砚一眼, 虽然她不忍心看到女儿难过,但不得不承认,沈砚的决定是对的。 于是弯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柔声安抚道:“夭夭乖,爹爹也是为了你好,等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我不懂!我不会懂的!”小公主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扬声道:“爹爹明明说,我是他最疼爱的小公主。爹爹骗人,爹爹,骗人!”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跑了出去。阮清茴连忙让海棠梨花,和青鸾一起跟了上去。 看着女儿哭得那么伤心难过,沈砚心里也不好受,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自己的良苦用心。 女儿跑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感觉额头青筋直跳,太阳穴传来一阵钝痛。 伸手揉了揉,便听妻子担心地道:“陛下,可是头疾又犯了?我去叫太医。” 他连忙拉住阿茴的手,“不碍事,太医治来治去永远是那么几味药,连我自己都会配了。现在已经不疼了,你别担心。” 听他说不疼了,阮清茴这才稍稍放心了些,也叹了声气,“夭夭还小,不理解也是正常的,你别同她置气,等她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我哪会跟她置气呀,我只是怕...怕她记恨我。”沈砚垂下眸子,显出几分落寞来。 “她怎么会记恨你呢?你待她那么好,她心里都知道的。”说着,挽上了她的手臂,“哎,我扶你去休息会儿。” 点了点头,便随她一起去了院内。他躺在躺椅上紧阖双眼,享受着妻子给自己按摩头部。 钝痛少了些许,紧接着困意袭来,他慢慢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他看见阿茴正趴在自己身边哭泣。眼泪仿佛流不尽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眸中满是痛苦和悲伤。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说不出一个字来。于是又伸出手,想为他擦掉眼泪,可是手却直接穿过了她的脸庞,压根触碰不到她。 心中逐渐泛起恐慌,他使劲地呼喊,却仍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紧接着,他便听见了阿茴的声音,“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没了你我怎么办呀?你醒一醒,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正当他好奇她在呼唤谁时,忽又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陛下”。 他一怔,这是在呼唤我吗?可我不是好端端的在这吗? 阿茴... 他伸出手想去拥抱她,然而同方才一样,双手直接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怎么也无法触碰她。 沈砚真的有些急了,不死心地试了一次又一次,结果却毫无变化。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妻子,望着他痛苦地哭泣。 再然后,她忽然不哭了。悲痛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沈砚看着她拿过身旁的匕首,缓缓抬起,抵在自己雪白的脖颈前。 笑了笑,“我来陪你。” 说罢,锋利的匕首顿时猛地一用力。 “不要!”他倏地坐了起来,额头冷汗淋淋,满眼惊恐的望着前方。 “陛下,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转过头,完好无损的阿茴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沈砚旋即将她抱进怀里,嘴里不停喃喃着:“阿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嗯...陛下...”阮清茴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推开,“陛下,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噩梦魇住了?你醒醒,我在这呢。”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呼出长长地一口气来,揉了揉脑袋。 “阿茴,我方才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我梦见你...”他顿了顿,“算了,只是一个梦而已。” 平复了下心情后,又问道:“对了,夭夭怎么样了?” “今日在外面大哭了一顿,傍晚时海棠梨花才将她带回来。许是哭得累了,连晚膳也没用,现在正在房里睡觉呢。” 他点点头,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夫妻二人来到女儿的卧房,小公主果然睡着了,脸上还挂着已经干涸的泪痕。 沈砚走到床边,十分心疼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俯身吻了吻女儿的脸颊。 人果然只有自己做了父母之后,才能体会到做父母的不容易。因此这一夜,他是在父皇母后的灵堂前过的。 他头一次没有同阿茴一起睡觉,而是在父母的灵堂前跪了整整一夜,并且不许阿茴来陪自己。 这是父皇驾崩六年多以来,自己第一次如此思念他。 小时候,父皇总是不允许他做很多事情。无论是他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一切都得按照父皇的心意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才越来越疏远。 他还记得,每回自己问他,为何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时。父皇总是会说,你是太子,你的一言一行都有数万双眼睛盯着,父皇不能放任你随心所欲。 而后他又会问,那当了皇帝就能随心所欲了吗? 父皇摇头,他说,皇帝是这天底下最不能随心所欲的人。 这句话他记在心里很久很久,因此当夭夭出生时,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不能随心所欲活着的只有他一个就够了。 他要让自己的女儿永远随心所欲的活着、快快乐乐的活着、自由自在的活着。 可是如今看来,他好像并不能实现这个诺言。 难道无法选择的生在皇室,就一定要无法选择的去承担皇室的责任吗?难道这高高在上的皇家,真的不能有一个人活的肆意又自由吗? 经过一整夜的纠结和反思之后,沈砚还是决定让夭夭重新回到宫学。他偏偏要打破这皇家的定律,他偏要让自己的女儿活得随心所欲。 小公主得知自己又能回到宫学上课后,十分高兴,抱着爹爹的脖子亲了好几口。 阮清茴没有过问他改变决定的原因,因为她明白,她和沈砚两个人,这一辈子都会被困在这个精致的牢笼里,被困在叫做责任的躯壳里,他们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所以她同沈砚一样,只希望女儿可以永远快乐,永远张扬。 * 怀孕两个月后,阮清茴开始了孕吐。 还好这次沈砚做好了准备,拿出满满一盒子蜜饯来,却没想到她这次不想吃甜的,倒想吃酸的。 于是他又临时派人去弄来了各种酸梅子,这回不用像上次一样控制入口的数量了,因此阮清茴每天都吃得不亦乐哉,就连牙齿酸了也要吃。 人都说酸儿辣女,酸儿辣女。沈砚猜想,这次怀的很有可能是个皇子。 本应高兴的他却不免泄了气,趴在小几上,幽怨的看着妻子的肚子,“呜,我不想要皇子。” “陛下说什么呢。”她嗔了他一眼,“小孩子在肚子里也听得见的,你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不然他就不出来了,知道吗?”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儿子很难管教的,你别看我那群哥哥弟弟如今都是良善之人,他们小时候不知道有多调皮呢。” “欸,就我那个三皇兄,你知道吧?”他蓦地直起身子来。 阮清茴在脑中回忆了一下,沈砚的三皇兄她曾在宫宴上见过,看着是个极为老实之人,举手投足也十分彬彬有礼。他夫人还同自己说过几句话,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宽厚之人。 于是她点点头,“嗯,记得,怎么了?” “儿时他可是我们一个皇子里,挨父皇打挨得最多的一个。” 她愣了愣,狐疑道:“不会吧,他看着人挺老实的呀。” “嗐,那是现在。挨了父皇那么多打能不老实吗?”他摆摆手,拿过小几上的橘子剥起皮来,“所以说啊,男孩子最难管教了,这点我深有体会。” “再难管教你也得管。”阮清茴垂头,抚摸着自己还未鼓起来的肚子,“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到时候你可不能差别对待啊,男孩子也会伤心的。” 沈砚将剥好的橘子摘了一瓣,递到她嘴边,顺口答道:“好啦,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管教他。来,吃瓣橘子。” 她张开檀口,就着他的手吞下了那瓣橘子。 咽下去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你让学士们给皇子取的名字,可取好了?” 第47章 宫宴。 沈砚想了想, 之前学士们的确是取了一些名字,呈上来让他选择。他觉得哪个都好,实在选不来, 便又交给了大学士。 再之后, 此事便没有消息了。 难道大学士过了好几日也没能选出名字来? 想罢,沈砚第二日还是将大学士召到了文德殿里来询问进度。 大学士说若是皇子, 便是陛下第一个皇子。取名之事自当郑重郑重再郑重,目前还没有选出觉得最好的名字出来。 反正如今才怀孕两个多月, 也不着急, 沈砚便让他回去继续选了。 近日天气热了起来, 可仁明殿里也不敢放太多冰, 若是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恐怕对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也有影响。 因此这几日, 阮清茴每夜都热得睡不着觉,沈砚在她睡前都会给她摇扇,待她睡熟了, 自己才躺下入睡。 可是每一次半夜里,阮清茴都会被热醒, 接着沈砚又会起来给她摇扇, 结果一连好几日上朝都昏昏欲睡。 原本想着派个宫女在旁边守着吧, 可两人睡觉时有外人在, 实在是尴尬。 无法, 沈砚只能选择同她分开睡, 让宫女在阮清茴床边守着扇风, 自己则睡在置有冰鉴的福宁殿。 这下两人都睡得好了,只是......有点寂寞。 当然,寂寞的是沈砚。 第一日, 他睡得香喷喷。第二日,他依然睡得香喷喷。可是第三日的时候,他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床铺,忽然感觉有些冷。 呜,好想阿茴软软的身子。 什么也不做,仅仅是抱着就很舒服。还有阿茴身上特有的香味,他最喜欢闻了。 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他望着漆黑的房间,叹了声气。 翌日下朝,他连劄子也懒得批,直接回了仁明殿,抱着自己的阿茴不撒手。 天气本来就热,身上还粘了一个人,阮清茴几度想甩开他都甩不掉。这人简直跟个牛皮糖似的,粘身上就下不来了。 她去喝水,他就从背后抱着自己一起去。她坐在椅子上看书,他就非要拉过她的一只手枕在自己脸下。就连用膳,也得把椅子搬来她身旁挨着坐。 一连两日过后,再是好脾气的她也忍不住了。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贴上来时,转过身双手插腰,拉下脸来看着他。 “陛下,你知道今天有多热吗?” 某人瞬间委委屈屈,扁起唇,“不能同阿茴一起睡觉也就算了,阿茴连抱都不让我抱了。” 一看见他撒娇,阮清茴便会无可奈何。 叹了口气,放下手来,“不是不让你抱,是真的太热了,你看我身上都流汗了。” 她抬起手臂掀开袖子,沈砚一摸上去,果然湿湿的。 于是抿了抿唇,说了声好吧,便自个儿坐着去了。可是到了晚上,沈砚却不愿意去福宁殿睡了。 他抢先一步爬上阮清茴的床,今夜非要同她一起睡。她拿这人没办法,便只好点头同意。 没了宫女在一旁扇风,阮清茴又开始热起来,翻来覆去小半个时辰也未曾睡着。 这时,一只手朝她腰间伸的过来,攥住她的腰带就要往外扯,她已经连忙按住他的手,转头看向他。 “你做什么?” 沈砚笑眯眯道:“阿茴觉得热,把衣服脱了不就好了。” “......” 炎热本就让她感到一丝心烦,这会儿更是不耐地撇了撇嘴角,“脱了衣服睡,我不一样要感染风寒?” “怎么会呢?”他撑起身子,一脸认真地说:“你把肚子盖住不就好啦?” 她懒得再同他说更多,挥开他的手侧过身去,没想到那人腰带倒是不扯了,却把手伸了进来。 “陛下...” “阿茴~”他扁起嘴在她颈窝蹭了蹭,“你就让我握着嘛,我已经好几日不曾同你睡觉了,更是好几个月不曾同你温.存了,你让我握一握怎么了嘛?” 其实她不是不想让他握,他们都是老夫老妻了,这有什么的。可是她本来就睡不着,这会儿握着,她更睡不着了。 侧眸望着沈砚祈求的小眼神,她终是没能忍下心再拒绝,干脆由他去了。 一刻钟后,她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决定。 这人哪是乖乖握着呀,明明又揉又捏,时不时还要揪一揪,总之就是不安分。 终于,又是一刻钟后,她忍无可忍。 “陛下,你再动来动去,就回你的福宁殿睡去。”她嗔了他一眼。 沈砚连忙好生哄着,“好好好,我不动了。” 安静了一会儿后,又试探着问道:“阿茴,你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快速睡着吗?” “是什么?” “在特别累的情况下,你就能倒头就睡。” 阮清茴转过身来,蹙眉不解,“特别累?那我现在要出去走一圈吗?” 沈砚摇了摇头,“不用。” “那怎么才可以特别累?”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突然将手收了回来。再然后,便是温热的触感突然从腰间的皮肤上传来。 她心下一惊,连忙伸手抵住他的肩膀,“陛下!” “阿茴乖,你别动。”他柔声哄着,阮清茴果然卸下了力道不再反抗。 两条蛇滑了进去。 灵活的扭动。 而后模仿起他自己一贯的动作。 手指紧紧攥着他素白的里衣,两条秀眉不自觉地蹙在一起,神色似痛苦又似欢乐,她轻咬着下唇,仿佛在极力忍着什么。 片刻过后,烛光摇曳。 她的手指忽然松了力道,檀口重重呼出一口气来,额顶甚至已经遍布了细密的汗珠。 “累了吗?”沈砚问道。 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似的,她无力地点了点头。 随后沈砚将被子给她盖好,拍了拍她的头,“睡吧。” 不一会儿,阮清茴果然陷入了熟睡中。 之后几日的傍晚,沈砚每日都会带他出去溜达一圈。半个皇宫走下来需得花上一个时辰。因此每次溜达回来,阮清茴都累得直发困,洗漱过后便直接睡了。 重新回到阿茴身旁的沈砚,也终于不用再感受福宁殿寂寞的夜晚了,日子又变得幸福起来。 * 今年乞巧节,为了庆祝阿茴怀上第二胎,沈砚特地办了一场宫宴,邀请了京城里所有的皇亲贵戚,以及在朝各位大臣。 夭夭比爹爹娘亲还要高兴,因为她马上就能见到更多的小伙伴了,却只字未提她平日里一直挂在嘴边的楚哥哥。 阮清茴问她是不是同楚南琛吵架了,夭夭却只是摇了摇头,不甚在意道:“前些日子楚哥哥有了别的玩伴,我不想同他玩了。” “哦?”她挑了挑眉,笑问道:“楚哥哥的新玩伴是谁呀?竟然连咱们最可爱的小公主都不要了。” “是林嘉悦。” 阮清茴一愣,林嘉悦?这不是陛下的侄女吗? “夭夭,我不是同你说过嘉悦是你表姐吗?你不可以直呼她的名字的。” 小公主当即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叫她表姐,她抢了楚哥哥。哪有表姐会抢表妹的朋友?” 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教育她,便将女儿带去了内室,让正在梳头的沈砚来教育她。 大致同他说了一遍后,他却只是笑了笑,“夭夭做的好!像那种见异思迁的男子,你就不该同他一起玩。咱们夭夭是大夏最尊贵的公主,还怕没人同你玩吗?” “嗯!”小公主听得很开心,重重点了个头,随即跑出去同海棠梨花玩耍去了。 阮清茴坐到他旁边,无奈的看着他,“陛下,你不能这么教育夭夭的,林嘉悦怎么说也是你的侄女,都是一家人,应该相互扶持才对。” “哎呀,她们都还小嘛。”沈砚对着镜子瞧了瞧自己的玉冠,又道:“而且我方才也说的没错嘛,她那什么楚哥哥可不就是见异思迁吗?小小年纪便会如此,长大后还了得?要我说,夭夭越早看清他越好。” “陛下!小孩子哪里有什么见异思迁?我看这事儿就是夭夭太自我了,只让楚南琛同她玩,不能同别人玩。” 他起身去穿华服,边穿边道:“阿茴,你说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夭夭又单纯又善良,哪里自我了?再说了,就算她自我吧。那又如何?” “她是我的皇长女,来日我们双双西去,她便是大夏最尊贵的长公主,骄傲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孩子的教育问题上,阮清茴深觉自己无法与他达成共识,干脆懒得同他说了,自己独自去了集英殿检查宫宴进程。 今日来的人多,以往只请皇亲贵戚,这次还请了朝中大臣们及其家眷,难免有许多事情都需得亲自检查一遍,以免有所意外。 一个半时辰后,太阳没入山头,宫宴正式开始。 陆陆续续的马车在丽正门前停下,经侍卫检查随身物品后,方才允其入皇城。 集英殿内按照每个人的身份品阶准备好了宴桌,众人在宫人的带领下,找到了自己的宴桌纷纷落座。 沈砚与阮清茴身着靡丽华服从侧殿进入,行至主座前接受众人礼拜,而后分别入座。 “今日乃乞巧佳节,又逢皇后有孕,双喜临门。朕特设宫宴以示庆祝,诸位相公夫人今日不必多礼,免去君臣之仪,大家玩的开心便好。” 说完,举起面前酒杯。 殿内众人也同样举起酒杯,齐齐仰首饮下。由于阮清茴怀有身孕,便只以茶代酒。 一杯酒过后,舞姬入场,大殿之内响起礼乐。众人的目光都放在那群姿容艳丽,舞姿妖娆的女子们身上。 沈砚亦是如此,却也不全是如此。 旁人看舞,看的只是舞,视线没有焦点,但沈砚却有。 阮清茴无意中瞥见,他的视线一直聚焦在领舞的那名舞姬身上,一眨不眨,看得十分专注。 第48章 吃醋。 宴会中途, 阮清茴以身体不舒服的缘由先行离开了。 回到仁明殿,她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画窗下一言不发。 直到宫宴即将结束时, 才唤来青鸾嘱咐她, 说自己身子不适睡眠又轻,若是陛下来了, 便让他去福宁殿歇息。 小半个时辰后,沈砚照常回了仁明殿, 见里面漆黑一片, 以为是阿茴先睡下了, 便放轻了脚步声走进去, 却没想到在门口遇见了一只拦路虎。 “陛下,娘娘今日身子不适且睡眠又轻, 特地令奴婢在这儿等您,说是今日先请您去福宁殿歇息。” “阿茴到底哪里不舒服啊?”他伸长脖子,担忧地朝里面忘了一眼。 青鸾神色为难, “这......奴婢也不知呀。” “好吧好吧,既然她已经睡下了我就不打扰她了。”说罢, 又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随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仁明殿。 翌日, 沈砚下了朝批完劄子, 一如既往地回了仁明殿。 夭夭正在院子里画画, 阮清茴便坐在一旁看书, 而后他也搬了把椅子坐了过去。 “阿茴, 你昨日哪里不舒服啊,我请太医来给你看看好不好?”他柔声问道。 阮清茴还未回答,一旁垂头画画的夭夭忽地抬起头来, “娘亲生病了吗?” 她揉了揉女儿的头,微微笑道:“娘亲没有生病,乖,你继续画画吧。” 闻言,小公主又继续将头埋进了画里。 “陛下,不用请太医了。只是昨夜人多,有些气闷而已。”她就着他方才的问题回答。 沈砚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担心死了,昨日都没睡好呢。”说着,又指向自己的下眼皮,“你看,都有乌青了,要阿茴亲亲才能好。” 话毕,便撅起自己的双唇。一旁的夭夭“咦”了一声,赶忙用小手捂住了眼睛,顺便露出一条缝来。 然而......阮清茴直接起身走了。 “爹爹,你看连娘亲都嫌弃你。”小公主幸灾乐祸道。 沈砚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画你的画。”随后连忙起身跟上了阿茴的步伐。 “阿茴,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呀?那正好,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呢,你看了一定会开心的。”说完便冲门外候着的周全安招了招手,将他唤了过来。 周全安方向前迈出一步,便听皇后道:“不用了,我不想要什么礼物。” 也不知道把她哄好了打算做什么,纳妃吗?还是临幸舞姬? 她脸色有些难看,瞧也没瞧沈砚一眼,便直接转身去了书房,明显就是不想理他的模样。 主仆二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她为何生气。 可无论她再怎么生气,他都是要哄的,于是便也跟着进了书房,小心翼翼问道:“阿茴,你怎么了?要不要同我说一说?情绪得发泄出来才行嘛,更何况你现在还怀有身孕呢,憋着会对身体不好的。” “我没事。”她淡淡回了句,继续在纸上写着字。 沈砚在她旁边瞄了一眼,“你这都抄上心经了,哪像没事的样子啊。阿茴,你同我说一说嘛,到底怎么了?” 握着毛笔的手忽然停下,她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沈砚,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 这是阮清茴头一次称呼他的名字,还未来得及消化自己的震惊,后面那句更是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啊?我怎么会喜欢别人呢?”他挠挠头,实在想不通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看见了。昨日在宴会上,我都看见了。” 她垂着眸子,声音越来越小,“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容忍你喜欢上别人,毕竟你是陛下,三宫六院的很正常。可是......我宁愿你直接同我说你喜欢她、想临幸她、想纳她为妃,也不愿意你先给我一颗糖,将我哄好了再给我一巴掌。” “啊?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纳谁为妃啊?什么给你一颗糖再给你一巴掌啊?你倒是说清楚一点呀。” 沈砚这会儿脑袋上全是问号,明明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喜欢别人?怎的一夜之间她就得出这种结论了? 真是莫名其妙。 阮清茴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抓包了他而故意装傻,心里更加生气了,一个字也不想同他多说,站起身来便要往门口走去。 “欸,你先别走呀。阿茴,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他连忙伸手将她拦住,可她转过来后,他却当场怔住了。 她哭了。 晶莹的泪痕还挂在她脸上,阮清茴咬着下唇,强行要将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 “阿茴,你别哭呀。”沈砚彻底慌了,立刻将她拥入怀里,“你别哭嘛,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想怎样都可以,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受着,你不要哭嘛,好不好?” 她推开他,吸了吸鼻子,“那你是承认了?” “阿这......说实话,阿茴,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不,你再从头到尾给我捋一遍?” 见他还死不承认,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于是她默了一会儿,冷声道:“昨夜舞姬献舞,你是不是盯着领舞的那女子看来着?” “是啊。”他点点头,反应过来后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在介意这个啊!我的天,这误会可大了!你要是不说我就要被你冤枉死了!” 说罢,朝周全安招了招手,他赶忙上前递过去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呐,你看看这是什么。”沈砚将锦盒打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只金手镯。 说是金手镯,却又与其他的金手镯不一样。因为这只金手镯上面不知镶嵌了什么,似乎是透明的石头,小小的几颗在上面,却又散发着耀眼璀璨的光芒。 “这是?”她的注意力立刻便被那手镯吸引了。 沈砚松了口气,耐心解释道:“我昨夜盯着那舞姬看便是因为这个,她手上就有一只这样的手镯,不过没有这只华丽,她只有一颗石头。” 说完,又拉着她走到床边,取出金手镯对着阳光。 在阳光的照耀下,那只手镯上面的透明石头,纷纷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来,似彩虹一般绚烂无比。 阮清茴看呆了。 “这个啊,叫金刚石,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他放下手臂,将手镯给她戴上,“我昨日盯着她看是因为好奇,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石头,想着给你也送一个,便看得久了些,没想到竟叫阿茴产生这般误会。” 知晓自己误会了他,回想起方才闹脾气的场面,阮清茴脸上一阵羞愧,垂下头来无颜与他对视。 “对不起,陛下...我...” 话音未落,便又被他拥入了怀中,“不过看见阿茴吃我的醋,我还是很开心的。阿茴终于会任性些了,我喜欢这样的阿茴。” 嘴角翘起甜蜜的弧度,她也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不过,我还是希望阿茴能多相信我一点。就算旁的女子多是出尘绝世,万般艳丽,我也只爱我的妻子,只爱我的阿茴,这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嗯!”她将手臂环得更紧了些,“我也是。” 那人稍稍后退些许,捏了捏她扬起的脸,笑道:“也是什么?” 阮清茴笑得更甚,抬手圈上他的脖子,踮脚吻了吻那双柔软唇瓣,“我也爱你,永远不变。” 二人相视一笑,再次紧拥。 不远处的门口,一只大头一只小头露在门沿外,两只大掌捂着小头的眼睛,却露出一条缝来。 “周叔叔,我有点想吃蜜饯了。” 周全安收回手,竖起食指在唇边,“嘘,奴这就带公主去吃。” 说罢,牵过她的小手,一大一小二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书房外。 * 怀孕第四个月的时候,阮清茴终于开始显肚子了。 肚子鼓起小小的一点,以至于夭夭每日从宫学回来,就要抱着娘亲的肚子不撒手。 有时候看着她,就像看见自己第一次怀孕时,整日趴在自己独自上要听胎动的沈砚。 不愧是父女,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娘亲,你的肚子里面真的有弟弟吗?”小公主抬起眸来,天真的问道。 “是呀,真的有。” 她歪了歪头,似是觉得十分神奇,“可是,娘亲的肚子这么小,怎么装得下一个弟弟呢。” 说罢,又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弟弟大概比我小一点,可就算小一点,那也装不下呀。” “额......”阮清茴思考了须臾,耐心解释道:“你和弟弟就像院子里的花草,一开始的时候,是比小拇指指甲还要小的种子,然后每日给它浇水施肥,它就慢慢长大啦。” 这个比喻很形象,小公主一下子就懂了,“哦——我明白了。娘亲是说,弟弟现在像种子那么小,但是经过娘亲的养育之后,就会越来越大的,是吗?” “对,夭夭真聪明。”她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 “对了娘亲,爹爹上次不是说让大学士给弟弟取名吗,弟弟叫什么呀?”小公主眨了眨眼,问道。 不提起这事阮清茴都差点忘了,若生出来是个皇子,结果连名字都没取,那岂不是让旁人觉得帝后并不待见自己的儿子? 这可不行。 于是傍晚沈砚回来时,她便再次提起了取名一事,沈砚叹了声气道:“我前几日就催过大学士了,到现在也没给我名字。早知道他是个比我还选择困难的,我就不让他来选了。” “那陛下可将此事作罢呀,就说不用他了,我们自己来取。” 话音刚落,他又叹了声,面露难色。 第49章 天文。 沈砚叹了声气, 面露难色,“你不知道,大学士与他夫人成亲已有三十余年, 长子夭折后便一直没有孩子。我将此事交给他时, 他尤为看重,也正因此迟迟没能选出名字来。你说若是我将此差事收回来, 他会是什么表情?” 她在脑中思索了一番,想必是失落、自责、又难过吧。 “那...既然名字的事情还未有着落, 那不如陛下先给取个小字?”阮清茴建议道。 他登时眼眸一亮, “嗯, 这是个好想法, 且让我想想取什么。” 接下来的一炷香内,他便就小字一事陷入深沉的思考中, 托着下巴紧蹙眉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片刻后,忽地握拳锤入掌中, “我想到了!” 他转过头来看向她,“叫民安如何?” “民安?”她垂眸笑了笑, “陛下还真是不用心, 夭夭的小字你便从诗经里取, 皇子的名字你就如此简单直白。若真是皇子, 那他可就要伤心了。” “哎呀, 虽然简单直白, 但寄予了我这位父亲对他厚重的希望嘛。我啊, 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让大夏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阮清茴伸手握住他, 笑意不减,“他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的。” 说罢,又垂头轻抚自己的腹部,柔声道:“民安啊,听见了吗?将来一定要好好努力,不然你爹爹可是会失望的。” “欸—”沈砚连忙制止她,摆了摆手,“目前不用给他压力,让他玩儿个两年,两年之后我就要亲自监督他学习。” 她啧了声,微眯起眼睛,“怎么就不见你亲自监督夭夭学习呢?” “夭夭是女儿家嘛,女儿家哪用如此刻苦?那岂不是显得我没有好好疼爱自己的女儿,重男轻女?” “陛下对夭夭的标准放得如此低,难道不是重男轻女吗?”她蓦地反问道。 沈砚突然被她问住了,仔细想了想,倒也是啊。若是对儿子和女儿一样的话,就该也监督夭夭学习。 想罢,他抿起唇重重点了个头,“嗯!你说得对!我明日便开始亲自监督夭夭学习。” 阮清茴:“……” 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 * 翌日,小公主刚从宫学回来便被爹爹叫去了书房,说要检查上次在课堂上学习的文章,现在会背了没有。 于是小公主不情不愿地看了父亲一眼,而后磕磕巴巴地背起《出师表》来。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今天下三分,益州…益州……益州疲敝,此城危急…存…存亡之秋也。然…然…然……”(注) 沈砚适时提醒道:“然侍卫之臣。”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内…内……” 深吸一口气,再次提醒道:“忠志之士。” “忠志之士…士…士……”小公主垂下头来,实在想不起来了。 “夭夭,你怎么回事?这都是三日前学的了,怎么到今日你还未背下来?”他食指一声声扣在她的书本上,神情严厉,不似以往总是充满疼爱。 看着爹爹一夜之间变得如此严格,小公主低垂着头瞬间便红了眼眶。 看见女儿扁着嘴,一副要哭了的模样,他舒尔有些心软,便放缓了语气道:“夭夭乖,你是皇长女,若是连一篇《出师表》都背得磕磕巴巴,旁人会笑话你的。” “他们笑话就笑话吧!”小公主蓦地抬起头,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边哭边倔强道:“就算背下了《出师表》又能如何呢?难道爹爹治国靠的是会背《出师表》吗?难道科考考的是谁会背《出师表》吗?且女子也不能参加科考,那难道公主择婿择的是会背《出师表》的男子吗?” 一连串的话顿时将他堵得哑口无言,接着又听她道:“既然都不是,为何爹爹非要我背下它?既然背下它也不会对我的生活有任何作用,我又为何要背下它。爹爹这么喜欢背,那爹爹自己背去吧。” 说罢,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转过身抹着眼泪走了。 沈砚愣在那儿好半天,嘴唇微微张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眼尽是不可置信。 这小娃娃什么时候这么伶牙俐齿了? 他不怒反笑,虽然今日被怼的是他自己,可夭夭这么小的年纪,同龄人话都说不利索呢,她竟然就来能怼出这么一连串的话来,换个角度想想,也算是一个与众不同的长处了。 于是他连忙跟上去哄人。 小姑娘正躲在被子里哭呢,感觉到有人坐在了自己旁边,她连忙将被子裹得更紧了点儿。 “夭夭乖,还在生爹爹的气呢?” 被子里的人不理他,他便又道:“爹爹也是望女成凤嘛,夭夭能理解爹爹的,对不对?” “我不理解!”她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小脸圆鼓鼓的,“爹爹老说我是你的皇长女,那我不就已经是凤了吗?我为何还要成凤?再说了,当凤一点儿也不好玩儿,还要背《出师表》,我才不要当凤,爹爹还是望旁人去吧。” 说罢,愤愤地撇过脸去不再看他。 “哎呀,我的乖夭夭。”他伸手捧着她的小脸转回来与自己对视,“你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不望你望谁啊?难不成你想爹爹把对你的爱分给别人呀?那今后你的蜜饯可就得少一半咯。” 一提到蜜饯,小公主的表情立刻便有了反应,抬起下颌道:“蜜饯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要分给别人!” “蜜饯是夭夭的,那爹爹呢?夭夭要把爹爹分给别人吗?” 下颌又缩了回去,她移开视线,小声说:“严厉的爹爹我才不想要,分给别人也可以。” 沈砚叹了声气,试图同她讲道理,“夭夭,爹爹仔细想了想,爹爹之前十分放纵你,是因为爹爹认为女儿家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像男子那样考取功名,只要以后爹爹找个宠你爱你的驸马便可以了。” “可爹爹这个想法不是宠爱夭夭,而是轻视了夭夭。我的夭夭这么聪明,胆子也不似别的女子那样小,凭什么不能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呢?又或者,当个女词人女画家女学士,都可以呀。夭夭说对不对?” 小公主垂眸想了会儿,弱弱地道:“可我不想做女词人女画家女学士。” “那夭夭想做什么呀?”他目光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 而后听她道:“我想去钦天监!我喜欢星星!” 此话一出,沈砚着实怔愣好一会儿。他打死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不想钻研诗词画画,竟然想钻研天文地理! 这……这可太棒了! 要知道,天文地理可比那些诗词书画难多了。后者出众之人比比皆是,可天文出众到名留青史的能有几个? 他重重的一点头,“好女儿!有志向!爹爹支持你!” “真的?!”小公主惊喜地抱住他,而后在他脸上啵了一下,“谢谢爹爹!” * 将这件事情同阮清茴说了后,她当即蹙眉起身,“陛下,你这是胡来!堂堂公主怎么能进钦天监呢?届时还不知道天下百姓会如何议论她。反正这件事我不同意,我不会让夭夭遭受任何流言蜚语的。” “哎呀,进个钦天监怎么了?那唐朝平阳昭公主还带兵打仗呢,武则天还当女皇呢,夭夭进个钦天监又怎么了?”他嘟着嘴小声反驳道。 她猝然瞪过去,看得他瞬间怂了几分,“你自己想想你举的例子,哪一个不是饱受争议?夭夭是我八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忍心看她经受这些?陛下难道不知,语气有时是这天底下最锋利的利刃吗?!”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言语能杀人,可他相信夭夭,相信自己的女儿不是如此脆弱之人。 可眼见着阮清茴情绪越来越激动,他也不敢再往下说了,忙起身扶着她坐回去,“别气别气,不同意咱就不支持了嘛,发这么大火做什么,你肚子还有孩子呢。乖,别气哈。” 听见他放弃了让夭夭去钦天监的想法,她这才稍微冷静了些,坐下来深呼吸两口气。 “你看你,不同意就好好说嘛,我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的。”他边摸着她的肚子边道:“若是情绪激动流了产,孩子事小,伤了你的身体可就不好了。” 她当即一掌拍在他肩上,又瞪了一眼,“呸呸呸,说什么呢?别拿孩子开玩笑。” “好好好,我呸我呸。”沈砚叹了声气,估摸着自己妻子这回又到了孕前焦虑的时候了。 就像之前怀夭夭时一样,总是很容易便生气,偶尔还会莫名心情烦闷。 幸好他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很快便察觉到她进入了焦虑期,万万不敢多说一句话,否则就得哄上更多的话。 不讨论夭夭的事情了,二人便聊起阮泽明的近况。 最近北境一些边城不太平,总会受到草原部族的骚扰,聂将军派人驻守在那几个边城,里面就包括了阮泽明。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草原人过来骚扰无非就是抢些食物和女人。大夏国力繁盛,他们是不敢闹出太大的冲突的。 前几年也有过几次,因为聂将军这次便是同以往一样,安排了三个营的精兵分别驻守几个边城,以保护百姓安全。 可饶是如此,不懂军事的阮清茴还是很担心,曾在信中告诉过他,让他立刻回来,别然父母担心。可弟弟却只是安抚了她一遍后,便再也没有回过信。 一提到此事,她的心就止不住的砰砰直跳,握紧了沈砚的手,“陛下,草原人如此凶蛮,泽明会不会有事啊?” 第50章 教育。 “不会的。”他拍拍她的手, 安慰道:“草原人骚扰边境隔几年便会有一次,主要是因为他们物资稀缺,便会时不时来抢夺食物。但是万不敢造成大的冲突, 否则大夏就得打过去了, 他们得不偿失。” 听完虽是放下些心来,但到底在那危险地方的是自己的亲弟弟, 阮清茴仍是有几分担忧。 便长叹了声:“我已经派人传过好几次信了,让他赶紧回来, 别让爹娘担心, 可这小子将我的话一概置之不理, 我至今也不敢同爹娘说泽明在那边的情况。” “泽明已经是二十三岁的大人了, 他有他自己的主意,你不能永远都替他做主啊, 是不是?” 想想,他说得也对。 自己就算是他姐姐,可人生这条路总归是自己来走的, 总不能让她来替他走。 唉,如今也就只能盼着一切都平安顺利了。 * 隔日, 沈砚就夭夭的教育问题深思了一番。 他觉得, 虽然阮清茴并不同意让夭夭学天文, 但自己作为一个父亲, 还是觉得应当尊重女儿的喜好, 总不能逼着一个喜欢天文的强行去喜欢作文章吧? 但是阮清茴时下又在孕中, 着实不好惹她生气, 于是他便只能让夭夭在闲暇时候,借着去玩耍的名义悄悄去看天文书。 日子就这般平淡又恬静的过去,阮清茴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仔细算算, 自她怀孕以来也有六个月了。不过许是因为沈砚这次照料得当的原因,这次比起怀夭夭时的六个月来,要舒适顺利得多。 而且,自己竟还长胖了些。 阮清茴看着镜中有些圆润的脸颊,秀美微微蹙起,“这样下去,怕是等生了孩子我也瘦不下来。” “那就不要瘦了嘛。”沈砚在身后给她梳理着长发,“谁说只有瘦才好看的,那是畸形的审美,美丽应当是各不相同的。我就觉着,阿茴无论胖瘦都好看。” 透过镜子睨了他一眼,唇角微扬,“陛下就知道嘴甜哄我,若不是每次都被你哄着这个也吃,那个也吃,我哪会长胖嘛。” 沈砚将梳好的那一绺头发绾上去,辩解道:“我那是为了你好,我让你吃的那些都是很有营养,对腹中胎儿特别好的,我还专门去医官院问过呢。” “是是是,陛下最好了。”她笑了笑,侧过脸去看他给自己梳好的发式。 自从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后,梳发的工作便从青鸾转交给了沈砚。 听他说,自己还是专门去找梳头娘子们学的呢。每日下了朝便会把娘子召进文德殿,小时候学作文章都没有如今这般仔细认真过。 她瞧了瞧他给自己梳的发式,确实同青鸾给自己梳的不相上下,连复杂的部分也未有一丝差错,更没有扯疼自己的头发。 心情正略有几分开心,眼尾忽而瞥见一抹银白,她愣了愣,用簪子挑出来一拔,眉头旋即微蹙。 是一根白头发。 沈砚忙从她手里拿过那根白发丢在地上,“白头发有什么好看的?阿茴可莫要因为自然规律,生生将自己的心情弄坏了。” 她闻言长叹了声,却也舒展了眉头,“算算,我也有三十了,人至中年,再也比不过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女子。” “阿茴同她们比做什么?再是年轻,也总有会老的一天。这世上,不会有人永远年轻的。” 他蹲下身,抚上她的鬓角,满心满眼皆是她,“我爱阿茴,有没有白头发我都爱,长了皱纹我也爱,腿脚不利索我也爱,就算我俩最后瘫在床上不能动弹,那我也爱。” “阿茴。”他拉过她的手握进掌心,如以往每一次一般,“如若是和你一起变老,那我恨不得明日便是白发纷纷,只与你过一生。” 阮清茴垂头望着他,弯了唇角,红了眼眶,迟迟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自从二人成婚,她便从沈砚口中听到过很多不重样的情话,有些甜腻到连她也受不了,有些却总能将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却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真真切切的让她感受到,二人不过只是平凡夫妻里,最普通的一对。 相伴一生,白头到老。 * 秋风萧瑟,层林浸染。枯败的树叶蝴蝶飞舞般从树枝上落下,散了一地。 本是天气凉爽,偶尔近乎有些冷意的季节,阮清茴却在近日发现,夭夭出去玩的次数明显增多。 以往都是午时从宫学回来,用过午膳后便用她的书房做功课,约莫申时才会同海棠梨花一起出去玩耍,傍晚回来用晚膳,再玩一会儿,戌时歇息。 可近日一连好几天都是未到申时便拉着海棠梨花出去了,用了晚膳也是玩到亥时才歇息。 她以为是夭夭贪玩了些,心想这个年纪贪玩也正常,便好声好气地同她说,无论怎么玩,功课是必须要做好的,且晚上必须要戌时歇息。 小公主连声应下,并且之后几日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这几日过去,她又开始晚归。 无法,阮清茴只好拿出杀手锏,告诉她今后若是再晚归,自己便罚无法正确规劝主子的海棠梨花。 果然,此话一出小公主立即又变回了戌时歇息。 只是……戌时躺是躺床上了,可有没有睡着,又或者有没有在做别的什么,谁又知道呢? 这不,给她掖好被子后阮清茴便起身离开。可身后的大门甫一关上,她便忽然想到,方才宫学老师突发急病,派人来告知明日不用上交他那门功课。自己得通知一下夭夭。 于是又转过身去,吱吖一声将门打开,却刚巧碰见小公主慌忙朝被窝里藏着什么,而后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 她皱起眉头,走过去摊开手,“藏了什么,拿出来。” 小公主低垂着头不说话,也不行动,她便又扬声催促道:“我让你拿出来,娘亲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吗?” 声音里略带了些严厉,听得小公主瞬间便红了眼眶,却仍是将手在被褥里死死捂着,一动不动。 她还是个小孩子,阮清茴自然也不可能自己动手去抢东西,便收回手唤来门口的海棠梨花,对夭夭道:“你不听话,那便是你身边奴才的责任,你就看着她们是怎么代你受过的吧。” 说完,又对海棠梨花道:“你们两个,以失职之过去各领十大板吧。” 海棠梨花虽说只比小公主大了两岁,心性却比同龄人要成熟些,加上又在仁明殿待了这么久,哪里会不知道皇后娘娘只是在演给小公主看,于是立马曲身福礼,回了声“是”后便准备出去。 小公主信以为真,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正好落在见阮清茴一直没回去,前来寻她的沈砚耳中,连忙三步并两步走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他坐到床边,将女儿抱进怀里柔声安抚:“夭夭乖,别哭别哭,有爹爹在呢,乖啊。” 说完又松开她,大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夭夭怎么啦,跟爹爹说,爹爹给你做主。” 小公主啜泣着看向他身后的阮清茴,沈砚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扯出一抹笑,“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事你同夭夭好好说嘛,她还小,容易被吓着,吓坏了你也得心疼不是?” “你让她自己说,在被子里藏了什么东西?我让她拿出来也不动,到底是什么这么不想让我看见?” 阮清茴在孕中情绪本来就不稳,加上又是碰见夭夭头一次如此不听话,一时气得呼吸不稳,赶忙扶住自己的腰深吸了一口气。 沈砚怕她出事,帮忙扶着她的腰冲女儿猛眨眼,“夭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娘亲正怀着小弟弟,你怎么能惹娘亲生气呢?藏了什么,快拿出来。” 闻言,小公主只好不情不愿地将被子里藏的东西拿了出来,递过去。 是一本张衡写的《灵宪》。 一见到这书,阮清茴更生气了,“沈月瑶!我不是已经用你说了不准学天文吗?这书是怎么回事?谁给你的?” “我…”小公主抬眸看了一眼又在猛眨眼的爹爹,垂下头小声道:“我以爹爹的名义,在藏书阁擅自拿的。” 阮清茴气得正要开口批评,却被沈砚抢了先道:“好啊你,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还会冒用爹爹的名义了是不是?爹爹罚你!没收这本书,以后不能再进出藏书阁了!” “等等,不仅要没收,明日罚你抄…” 话音未落,便被他推着走出去,“哎呀好了好了,都这么晚耽误孩子休息。夭夭肯定知道错了,咱们就算了哈。” “欸,不是,你…” “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好困啊,头也疼,阿茴体谅体谅我,休息去吧,走走走。” 于是阮清茴就这般被强行推走,回了正殿内室,可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忽地侧首看向身旁正在脱鞋的沈砚,眯了眯眼,“你说,夭夭字都识不全怎么看得懂《灵宪》呢?该不会是有谁在背后偷偷教她吧?” 他几不可察的一僵,掩饰般笑了笑,“怎么可能呢,谁这么闲啊?或许夭夭就是好奇,翻翻看呢?那上面不是还有图案吗,图案她总看得懂吧。” 想想,那倒也是。她如今正处在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拿一本出来翻翻看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收回探究的眼神,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我告诉你啊,你可千万别教她什么。还有,明日让人去同宫学的几位老师说一声,若是夭夭问他们天文的问题,让他们都说不知道不了解。” “好好好,我知道啦,我会派人去说的。”他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将手放在她腹上轻轻抚摸,“快睡吧,肚子里的孩子也该休息了。” 阮清茴随即也闭上了眼,一同进入了睡梦中。 翌日,小公主和海棠梨花刚从宫学出来,便听见一旁传来极小声的“公主—,公主—”。 她转头望了一圈,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正蹲着一个周全安,便连忙跑了过去,“周叔叔,是爹爹让你来接我的吗?” 周全安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两眼,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小声道:“公主,这是陛下让奴给您送来的,您可千万藏好了,别再让娘娘发现了。” 小公主低头一看,又是一本《灵宪》! 她立马开心的抱入怀中,眉开眼笑,“谢谢周叔叔!帮我也谢谢爹爹,我就知道爹爹对我最好了。” “嘿嘿,公主快同海棠梨花一起回去吧,可千万别说见过我。” “嗯!”她重重一点头,抱着怀里的《灵宪》欢快地跑开了。 等回到仁明殿时,她将藏有《灵宪》的小包递给海棠,自己同娘亲一起用起午膳来。 可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藏不住事儿。 阮清茴瞧着她眉眼飞扬,心想,昨儿个不是还大哭了一场吗,怎的情绪变得如此之快? 于是直接问道:“夭夭,宫学是不是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了,讲给娘亲听听好不好?” 小公主愣了一瞬,眼珠子转了转,“今日先生点我起来背《岳阳楼记》,我一字不落的背给了他听,先生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夸奖我一番呢。” “是吗?!”闻言,阮清茴也忍不住高兴得眉眼舒展,“夭夭已经这么厉害了呀,那等会儿用完午膳背给娘亲听听好不好?” “额……”她的小脑袋飞速运转,突然灵光一闪道:“怎么能只背给娘亲听呢?夭夭想背给娘亲和爹爹一起听,然爹爹也夸夸我。” 这个要求理所应当,于是阮清茴揉了揉她的头,弯着眼角应下了。 用完午膳,阮清茴去午后小憩,小公主则一如既往在她的书房里做功课。 只是这次除了功课之外,她还要撑着傍晚爹爹回来之前,赶紧把《岳阳楼记》一字不落的背下来。 呜呜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小公主心里苦啊。 以往都是做完了功课就能去玩一会儿的,现在玩也不能玩了,只能坐在这儿背着这些生涩难懂的话。 她愤愤的想,也不知道这些古人怎么都喜欢写诗,写出来也不能让自己升官发财,反倒还为难了他们这些后人,整日不是背他们的诗就是默写他们的词。 背不出来还得被打手掌心,呜,他们失意归他们失意,为何要让后人代他们受过啊,呜呜呜。 经过一个下午的“奋斗拼搏”,小公主终于将《岳阳楼记》勉强背了下来。虽然不算太流畅吧,但她同阮清茴说的是一直不落,又没说十分流畅。 于是傍晚,沈砚从文德殿回来时,便听阮清茴十分高兴的将夭夭受夸奖的事说了一遍。 他狐疑地看向小公主,挑眉道:“真的吗?我不信。” 小公主心虚地挠了挠鼻梁,挺起胸膛看回去,“当然是真的!不信…不信我现在就背给你们听!” “还是用完晚膳再背吧,饮食得规律一点,乖。”阮清茴摸摸她的头,又瞪了沈砚一眼,“女儿说是那就是,你说这话是看不起夭夭啊?” “好好好,我信我信,赶紧过来用晚膳。” 他冲小公主招了招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用起晚膳。 饭后,阮清茴和沈砚坐在正堂,她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夭夭,而沈砚则是一副“我看你怎么收场”的表情。 小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检验努力一下午的成果的时候到了!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待兴……”(注) “……呼!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时六年九月十五日。”(注) 虽然这一长篇背下来她仍是磕巴了五六句,但好在经阮清茴提示之后,又能立马想起来,接着背下去。 背完,阮清茴毫不吝啬地给予她夸奖:“夭夭真棒!娘亲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只会背简单一点的唐诗呢,老师夸奖你是应该的。” 小公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得意地抬起下颌看向自己的父亲。 沈砚微张着嘴,震惊又讶异。他自己女儿的水平他能不清楚?夭夭怎么可能背得下来《岳阳楼记》嘛?她连《声声慢寻寻觅觅》都要磕巴两句。 “好夭夭,快去同海棠梨花玩吧,娘亲允许你今日多玩半个时辰。” “谢谢娘亲!”小公主跑过来抱着她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随即便拉着海棠梨花一同离开了正殿。 阮清茴瞥了一眼还在震惊中的沈砚,起身往内室走去。“你啊,女儿能背下来那是好事,你不给予夸奖也就算了,今日还打击她作甚?平日不是你最宠她么?” 他连忙跟上,在后面解释道:“真不是我打击她,她平日里贪玩不爱诗词,你是知道的,怎么可能背下来一整篇《岳阳楼记》嘛,况且还是在她这个年纪。” “她方才不是背下来了吗?你我亲眼看着的,又没有作弊。”她走到妆台前坐下,沈砚自觉上来为她取下发饰。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疑惑的瞄了镜中的妻子一眼,犹豫一瞬后问道:“你该不会是用什么诱惑她了吧?或者用什么与她做了交易?” 话音刚落便遭镜中的美人狠狠瞪了一眼,条件反射地缩回头去,专心取着自己眼前的发饰。 “我才不需要用这些,夭夭自己本就是个聪明孩子,只不过平日里精力没有用在学习上而已。而今她受了夸奖,得到了甜头,今后自然会更加努力以得到更多的夸奖。” 闻言,沈砚不自觉叹了声气,“唉,可怜的夭夭啊。” “可怜?”她蓦地转过身子来,仰首望着他,“夭夭有什么可怜的?她若是真不愿意学习,我还能逼她不成?再说了,这宫学是你非要送她进去的,而今你不监督她的功课当个甩手掌柜就算了,我挺着大肚子还得监督你女儿学习,到头来却没从你嘴里捞到一点儿好,我倒成了恶人了。” 说罢,一把推开他,转头将门外的青鸾唤了进来给我卸下发饰。 他一见阮清茴生了气,便赶忙蹲下身来柔声哄她:“我错了阿茴,我不该那么说的,夭夭好好学习是应该的,我明日起就亲自监督她的功课好不好?” 阮清茴的脸色仍是不改,其实她也知道沈砚日常有许多国事要处理,哪里有空来监督女儿学习,这事儿也是她份内的事儿。 可她心里就是委屈,自己又不是什么不顾女儿喜好,只知道逼她学习的母亲。夭夭用功也好不用功也罢,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不过是不想让她接触天文,日后遭受流言蜚语而已,自己又有什么错呢?为何到头来却是自己当了这个红脸? 她越想越委屈,任沈砚在一旁哄到自己头发都放了下来,也依然没给他一个好脸色看。 她起身往自己单独的浴间去洗漱,将跟上来的他关在了门外。 冒着热气的热水缓解了她的神经,连着心情也缓和了几分,加上有青鸾给自己腰后按摩了几遍,身体的沉重也顿时消失了几许。 回到仁明殿时,她已经不那么生气了,打算平心静气坐下来同他谈谈夭夭的教育问题,却没想到环视一圈,人压根不在这。 问了问门口的宫女,说是看见陛下往偏殿的方向去了。 她想也是去找夭夭了,于是抬脚也朝偏殿的方向行了过去。 还未走到小公主的房间门口,便在拐角处看见周全安守在外面,阮清茴不禁沉了些许眉间。 以往沈砚来偏殿看夭夭,周全安都是同他一起待在屋内的。因为夭夭也很喜欢周叔叔,偶尔还会在周全安面前开上两句父亲的玩笑。 可怎的今日却站在了屋外?不像是在等待主子,倒像是在给主子放风。 于是她快步走了过去,周全安一见到她登时一惊,正要开口拘泥,却见她伸出一根食指竖于唇前,神色略冷,令他讪讪闭了嘴。 阮清茴就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说话声。 “这上面的意思是说啊,天地万物都是由最原始的,混沌不分的元气化成的,之后才开始分清气和浊气。然后呢,这两种气体相互作用,就形成了宇宙。清气在天外,而浊气呢,在地内。”(注) “那爹爹,我们也是元气变成的吗?可是之前我听宫学的同学说,我们是女娲娘娘捏出来的。” 里面又传来几声轻笑,“傻夭夭,女娲那些都是神话,是祖先美好的幻想,不能当真的。” 屋外的阮清茴逐渐握紧了拳头,脸色越发难看,却仍是忍着没有进去。 而后便又听女儿稚嫩的声音问道:“哦,原来是这样。那爹爹,这句‘月光生于日之所照,魄生于日之所蔽。当日则光盈,就日则光尽也’又是什么意思呢?”(注) “它的意思是说,月亮其实并不发光,是太阳的光照到月亮身上,月亮才发出光来的。但是呢,月亮身上有时也会有光照不到的地方,黑乎乎的,所以我们有时候只能看见半个月亮啦。” 周全安此刻都不敢抬起头来看皇后娘娘的脸色,只感觉到一阵阵寒意直往身子里钻。 “啊!怪不得!原来是这样,我懂了,谢谢爹爹。” 里面传来“啵”的一声,以及又是几声轻笑,“乖,快睡吧,爹爹回去了。” 紧接着屋内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吱吖一声,门开了。 沈砚的脸登时刷的一下变得煞白。 第51章 说服。 “阿茴...” 沈砚怔愣地看着眼前脸色铁青且隐隐浮现怒意的妻子, 被当场抓包的心情让他十分慌乱,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解释?如何解释呢?方才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自己拿什么来辩解? 况且, 这本就是不需要解释的事情。 屋内的小公主一见娘亲在门口,连忙抱紧了自己的书缩到床的角落里, 警惕的看着她。 然而阮清茴却并未如他们料想的那样,进来没收书籍质问他们, 亦或是同沈砚争论起来, 这些她都没有做。 她只是极其失望的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什么也没说, 便转身离开了。 小公主松了口气,问沈砚:“爹爹, 娘亲是不是不生气呀?她都没有没收我的书。” 沈砚背对着她,垂头站在门口,只有周全安能看见他的神情仿佛失了魂一样, 勉强张嘴回答女儿的问题:“不,你爹爹这次……闯了大祸了。” 夜里亥时。 安顿好女儿后, 他便回了主殿。 里面一片漆黑, 青鸾守在外面, 都不用多问便知, 今晚阿茴是不会想同他同房了。 于是叹了声气, 转身摆驾去了福宁殿。 两殿相隔数百米, 殿内人却十分默契地都是一夜无眠。 沈砚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阿茴不同意夭夭学天文进钦天监,他应当花些时间来说服她,或者让她看见夭夭在这方面的努力, 久而久之她肯定会有所动容的。 而不是像今日这般,一家三口,他却联合女儿一起骗她,仿佛她是个外人似的。 阿茴此刻,一定很心寒吧…… 另一边的阮清茴也的确如他所想,在看见女儿和丈夫联合起来欺骗自己的时候,一颗心瞬间裹上前所未有的寒意。 那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两个人啊,他们怎能如此对自己?为何在他们眼里,自己倒成了这个恶人了? 难道不让夭夭学天文进钦天监,就是她的不对吗?可她是个母亲,不是个旁观者,没办法眼睁睁地旁人去攻击自己的女儿。 更没有办法,接受世人对女儿一丁点的恶意揣测,造谣诽谤。 今夜的阮清茴,悄悄流尽了自进宫以来,最多的眼泪。 翌日,沈砚一下朝便直接往仁明殿去了,昨夜阿茴的状态让他十分不放心,她越是沉默他就越是心里发怵。 加之阮清茴如今又怀有身孕,最是不能把坏情绪积攒在心里,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孩子都不好。 可当他迈进仁明殿时,平日里总会抬起头来对他笑的阿茴,今日却无动于衷。 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手中绣着给未出生孩子的肚兜。 沈砚凑上去,蹲在她腿旁笑道:“阿茴,我今日劄子不多,陪着你说说话好不好?” 面前那人并未有一丁点回应,唯一在动的便是她拿针的手。 于是他只好讪讪地坐到旁边,看了她一会儿,凑上去问道:“阿茴这次绣的是什么呀?可又是像鸭子的鸳鸯” 原是拿上次的事情开个玩笑逗逗她,可眼前的人却是不曾给他丝毫回应,连嘴角也未扯动一下。 这是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了空气啊,他想。 可他却也拿阮清茴没有办法,谁让是自己有错在先呢?随即便只好闭了嘴,陪她一起安安静静坐着。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阮清茴坐得有些累了,便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肩。 沈砚见状连忙一个转身加一个跨步,站在她身后欲帮她捏肩。可双手还未放上去,便见她突然起身,拿着手中绣品往正堂走去。 中途与他擦肩而过,竟看也未看他一眼。 她去正堂倒了杯茶水,而后便坐在那继续绣未完的图案。沈砚只好再次跟了上去,坐在她身旁扯了扯她的裙摆。 “阿茴,你别这么对我嘛。我知道你生气,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别不理我好不好?” 那人仍旧对她视若无睹,接着他又道:“我昨夜都想过了,是我不该同夭夭一起欺骗你,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说句话好不好?” 阮清茴依然无所反应。 沈砚放弃了,既然她不想说话那就不说吧,总不可能一辈子不理自己不是? 想通这点,他便也发挥沉默的功能,无论她去哪自己都跟着,但就是一句话不说,就不信她能憋一年两年。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有整整三日。 阮清茴始终不曾给他一个眼神、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无论他是否粘着自己,无论他在一旁说什么看什么,她都当他是空气。 最先憋不住的是沈砚,他自己一直不说话倒没什么,可他担心阿茴的身体。 太医说过了,孕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持心情舒畅,这人身上的很多大病小病都是由心情郁结而引起的。 阮清茴一直将心里的怒意难过憋着不发作,只会越攒越多,越沉越深,到时若真的影响到孩子就来不及了。 于是这日他终于忍不住了,在她坐在回廊看书时,认真且极其严肃地道:“阿茴,你当真要一直这样逃避吗?我们可不可以坐下来好好解决问题?孩子的事情我们总得要达成一个共识不是吗?” 这回她终于有了反应,抬眸看向他,眸子里冷冷淡淡的,“共识?这件事情,在我这里没得商量。我和陛下不会有共识的。” 说罢,便继续转过头去垂首看书。 见她终于肯理自己了,无论能不能说服她达成共识,至少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于是他趁热打铁地接着又道:“我知道你担心日后旁人会有些流言蜚语,可夭夭是你自己生的,你最了解她了,以她的性格不会在乎旁人的言论的。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女儿不是吗?” 阮清茴闭上了眼,似乎在忍下些什么。 而后将手中的书籍放至小几上,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他,语气平淡:“冷静了三日,我也确实应该好好和你谈谈了。那我今日便就只问你三件事。” 一看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他立马点点头,“你问,我一定如实答你。” “第一,若是母后还在,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被世人当着面指指点点,甚至恶意中伤,你是什么心情?”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答:“自然是愤怒,恨不能将那些说她的人全部关进监狱里。” “好。第二,女儿将来能不能撑下去,说到底是个未知数。假设她撑下去的几率是十中之九,撑不下去的几率是十中之一,你是否会因为那十中之九,而去忽略那十中之一呢?” 这次他没有回答。 他回答不上来。诚如她所说,哪怕只有十中之一的几率,他也无法忽视。因为去冒险的不是无关紧要的旁人,而是自己的亲女儿。 许是料到他不敢拿女儿冒险,赌那十中之一的几率,她微微扬起下颌,丢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第三。陛下,你虽是权利至高者,可你能堵上千千万万人的嘴吗?” 他依然是沉默。 直到阮清茴起身离去,他仍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是啊,他可以堵上一个人,两个人的嘴,却堵不上千千万万人的嘴。哪怕是暴君,也总不可能杀尽天下人。 最重要的是,夭夭能不能坦然面对旁人的指点,是否会对那些刀子板的言语毫不在意,这些都是未知数。 他不敢赌。 一人一口唾沫是真的会淹死人,若是她死在那些看似无形却仿佛刀刮一般的言语中,那他即使是死了也不会原谅自己。 阮清茴的三个问题都直击要害,为人父母,不就是这种心情吗?看见女儿遭受谩骂和恶意,自己的心里有多痛,也只有自己知晓了。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母亲,比起父亲来,对女儿的疼爱只会多不会少。 一个生命从自己肚子里成长,看着她从一个连感受都感受不到的大小,一点点越来越大,到最后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让她平安出世。 这种心情,他怎么会懂呢?女儿遭受旁人指点时,她的心里不知道要比他疼多少倍。 沈砚现在明白了,他全部理解了。 夜里,他一如既往在小公主睡前去看她。 小公主一见到爹爹便连忙坐起身来,期待地问道:“怎么样爹爹?你说服娘亲了吗?她同意了吗?” 沈砚坐到床边,看着女儿闪着微光的眼睛,扯出一个微笑来问道:“夭夭,爹爹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嗯!爹爹你问。”她眨了眨眼。 “若是有人在背后说爹爹或娘亲的坏话,你会生气吗?” “当然!何止是生气,我还要让海棠梨花掌嘴他们!”小公主撅起小嘴气呼呼。 顿了一瞬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尔反问道:“爹爹,是不是那些大臣又说你了呀?那些人也真是的,爹爹明明对所有人都很好,他们却总要挑出些毛病来指责爹爹。我看,让他们来做还不一定做得比爹爹好呢。” 看着女儿气嘟嘟的小脸,沈砚笑着抬手捏了捏,“是不是心疼爹爹?” 小公主望着他,突然泄了气似的垂下小脑袋,点了点头,挽着他的臂膀靠在肩头上,“爹爹,你别难过,是那些人不理解爹爹。宫学里的伙伴跟我说,百姓都很喜欢爹爹呢,觉得爹爹是一个好皇帝,我也如此觉得。” 怜爱地揉了揉女儿的头,他叹了声气道:“若是你要学天文进钦天监,日后,母亲便是你这般心情。” 她忽然直起身子来,歪头不解,“我不懂。” “因为女子在探索一个只有男子会去探索的领域时,便会招来许多非议,这一点是不可避免的。”他摸了摸小公主的发顶,“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的人,在背后,或者当着你的面说你的坏话。” “有些事情你明明没有做过,或者明明没有这么想,但世人会强加在你身上,以此来攻击你,你的人生也会变得坎坷崎岖。夭夭,记不记得爹爹曾教过你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点点头,听他接着道:“虽然你现在还不会懂,但今后若你真的进了钦天监,便会懂这句话了。世人会指责你,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过错,而是因为你有才华,且有男子没有的才华。” “夭夭,届时,娘亲和爹爹的心情便如你方才那般,心疼,愤怒,想替你分担却又无能为力。爹爹虽是皇帝,却不能堵住天下人的嘴,一想到我的夭夭将来会受那样的罪,我就十分心疼。” “而娘亲的感受,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夭夭,你能懂吗?” 小公主垂头陷入了沉默。 她并不理解什么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不能理解为何自己学天文,会遭来世人的指责。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爹爹娘亲不会骗自己。 若是将来真的会有很多很多人,像星星一样多的人说自己坏话的话,爹爹娘亲一定会很心疼很难过吧。 就像自己方才心疼爹爹那般,却又无法给予爹爹实质性的帮助,那种感觉非常不好受。 如此一想,她似乎也能理解一些了。 小公主抬起头来,稚嫩的声音问道:“爹爹,娘亲是心疼我才不让我学天文的,对吗?” 闻言,沈砚的眸子里涌上浓浓的一层欣慰,牵起唇角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旁人伤害我,娘亲会疼在心里。”她垂眸抿了抿唇,复又抬眸浅浅笑道:“爹爹,我不想看见娘亲和你为我难过,我不学天文了。” 他一怔,原本以为要说服夭夭很难,来之前他还特地做好了她会又哭又闹的准备,没想到自己会成功得如此轻易。 于是又确认一遍地问道:“夭夭,你说得可是真的?” “嗯!”她坚定地点点头,“虽然我不明白为何旁人会攻击我,但爹爹娘亲生我养我,自是不会害我的。” 沈砚松了口气,将她拥进怀里,薄唇贴了贴她的发顶,“好孩子,爹爹娘亲没有白疼你。只是...让你受委屈了。” 而后又松开女儿,捏捏她肉嘟嘟的脸,道:”乖夭夭,你娘亲已经三日不理爹爹了,帮爹爹一个忙好不好?” * 隔日,午膳刚摆上桌,小公主便从宫学回来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桌前气氛尴尬的父母二人,想起昨日爹爹与自己的约定,于是坐到阮清茴身旁,将自己今日默写的功课递到她面前。 “娘亲,我今日默写《醉翁亭记》一字未错,娘亲看看。” 阮清茴生气归生气,可女儿应得的夸奖是万万不能少的。况且她生气也是生的沈砚的气,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她又怎会将气撒到女儿身上? 于是拿过夭夭默写的《醉翁亭记》,上下仔细看了一遍,字迹虽是歪歪扭扭,但也的确是只字未错。 “夭夭真厉害。”她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将默写纸张叠好还给她,“今日娘亲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叫花鸡,快吃饭吧,别饿着肚子了。” “嗯!”她坐上椅子,正要张口吃娘亲夹给自己的鸡腿时,突然听见那边传来一声轻咳。 沈砚侧过身虚握着拳,轻轻咳了一声,丢给小公主一个眼神。 她立马领会,放下手中的鸡腿对阮清茴道:“娘亲,昨日爹爹同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夭夭想通了,我不学天文也不进钦天监了。” 手中的筷子一顿,她蓦地睁大眸子,转头看向女儿,“真的?你没有骗娘亲?” “真的!我发誓!”小公主伸出右手三指作发誓状,满脸认真。 虽然他们曾经骗过自己一次,可阮清茴依然选择相信自己的女儿,她激动的将女儿拥进怀里,紧紧抱了一会儿。 “我的好夭夭,今后你的学习如何,背不背得下来诗词,做不做得出来文章,娘亲都不管你了。”她捧着小公主的脸颊,笑中带泪,“好了,娘亲不打扰你吃饭了。” 说着,又将另一个鸡腿夹进她碗里,“多吃点,下午让海棠梨花陪着你出去玩,功课就不用做了,娘亲派人去同老师说一声。” “谢谢娘亲。”沉浸在鸡腿诱惑中和玩耍诱惑中的小公主,重新夹起自己的鸡腿就要咬下去。 忽地又听一声轻咳。 于是只好再次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鸡腿,对阮清茴说道:“娘亲,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如何想通的呀?” 阮清茴愣了一瞬,立马反映过来她想说什么,却也不拆穿,配合着问道:“那夭夭是如何想通的呀?说来让娘亲听听。” 第52章 写信。 小公主瞄了一眼她身后的沈砚, 在他的挑眉示意下,抬起下颌道:”昨日爹爹来找我说了好久,我不想放弃于是又哭又闹, 可是爹爹又说, 我若是继续学天文娘亲会伤心的,爹爹说他不想看见娘亲伤心, 我也不想。” 她走近了一些,拉着阮清茴的手晃了晃, “娘亲, 比起天文来, 还是你更重要。” “好孩子。”摸了摸女儿的头, 她笑道。 随即敛起笑容回身瞥了等待夸奖的沈砚一眼,什么也没说, 自顾自夹了一道菜进自己碗里,专心用起午膳。 某人僵了一瞬,等不到主人的夸奖, 只好耸拉下脑袋垂头丧气地吃起饭来。 夜里,他一如既往准备去福宁殿歇息, 还未迈上轿辇便见青鸾匆匆赶来。 她屈身福礼道:“陛下, 娘娘说今日允许您在仁明殿歇息。” 闻言, 登时一喜, 旋即马不停蹄地往内室奔去。 阮清茴刚好换上寝衣准备歇息, 见他跑得气喘吁吁, 只说了句:“都是汗味, 洗干净了再上来。” “好嘞!” 他又马不停蹄地跑去了御池,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洗了个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等待被临幸的那个呢。 等回到内室时, 阮清茴已经躺下了。虽然知道她并未睡着,却仍是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他试探性地伸出双手揽上她的腰,手掌放在她鼓起的肚子上,见她并未反抗,便又胸膛贴上她的背,如以往每一个夜晚一样。 “阿茴...”他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 身前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陛下,旁人可以骗我,你不能。” 他又何尝不知道呢?于他而言也是如此啊,任何人都可以骗他,唯独阿茴不能。 因为那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人。 沈砚将身子贴得更紧了些,声音闷闷的:“我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欺骗阿茴了。若是再说谎,便减我二十年寿—” “陛下。”她出声打断道:“我信你,你不用发誓了。” 鼻头忽然泛上一股酸意,他将手臂往上挪了些,紧了紧,“阿茴,谢谢你...” 谢谢你,仍然愿意相信我。 *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沈砚变得越发黏人了些。以前在夭夭面前至少还会收敛一点,如今无论是在谁面前,他不是要抱着阮清茴,便是趴在一旁看着她。 阮清茴也知晓他这是小吵怡情,黏个四五日就恢复正常了,便也懒得说什么,任由他去了。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而大学士那边也终于送来了名字—— 彦昭。 彦字意为才学,文采。而昭字则意为显著,光明。引申为人名便是青年彦才,昭如日星的意思。 这个名字夫妻二人都很满意,既然有了名字,剩下的便是等待着宝宝出生了。 临近八个月时,沈砚对她的行为格外注意,已经不是黏人的程度了。 她只要一抬手,他便会立刻问道:“你要拿什么?我替你拿。” 或者一起身,他又会立刻问道:“你要去哪?我陪你一起。” 而后不管她是洗漱还是如厕,他都要跟着,几乎已经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哪怕她说自己行动很方便,并无任何不适,他全都置若罔闻,总之就是不听不听,固执又倔强,有时连夭夭看着都受不了。 但阮清茴并未表现出一丝不耐,因为她知道,这是自己上次早产给他留下的阴影。 他生怕自己再出什么事,便以这样的方式隔绝一切意外,确保她的平安。 而他也确实做得很好,自己的身子自怀孕到现在,不曾有过一次不适。连上次如此伤心,身体也没有一丁点不舒服。 昨日太医还来诊过脉,说胎儿很稳,生产时会十分顺利。沈砚当时很高兴,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超过八个月的那日,他特地罢了一日朝,在仁明殿里寸步不离的陪着她。 阮清茴坐在回廊上,绣着只差一步就好的肚兜,时不时侧眸看一眼趴在小几上紧盯着自己看的沈砚,垂眸笑笑,“陛下这般盯着我,莫不是想将我看出个花儿来。” “若是阿茴身上生了花,想必也是极好看的。”他笑眯眯道。 “陛下竟会说些好听的话哄我开心。” “谁说的?”他顿了顿,咧开嘴笑得灿然,“我不仅会说,还会写呢。话说,阿茴把我之前写的信都放在哪儿了?” 手中一顿,她眼神忽然有些闪躲,“额……就…放在匣子里了呗。” “匣子?哪个匣子?我去找找。”说完便要起身往屋内走去。 她连忙将他叫住,“陛下,好端端的去找什么匣子呀,那些信不是你写的吗,你肯定记得,看自己写的信做甚?” “记得是记得,不过反正没事做,我拿出来回忆回忆嘛。”说着自顾自走进屋内,对着满架子的东西翻找,边找边问:“欸,那个匣子长什么样啊?这些匣子里都没有啊。” 见他一副不看到信誓不罢休的样子,阮清茴只好放下手中事物,走到他面前咬了咬下唇,坦白道:“其实...我也不太记得是哪个匣子了。” “啊?”他一时没反应给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不是,这个你怎么会忘呢?” 珍贵的东西放在什么样的匣子里,作为主人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 她垂眸看向一侧,双手不自觉互相捏着手指,“那个...其实我...我之前每次收到陛下的信,我都.......” 深吸一口气,彻底垂下头来,“都只看了一遍就随手交给青鸾了。” 沈砚微睁双眸,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笑来。 “随,随手?”他绷直唇线,闭目挠了下额心,“阿茴,那些信可都是我一笔一划亲手写的,你就随手交给别人啦?” 说罢,右手捂住左胸口,作一副中箭的受伤模样,“阿茴,这回我可太伤心了,你得好好认错。” 虽然心里的确有点难过,但他又怎会是计较这种小事之人,让她认错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不曾想她竟然立刻便应下了。 “我认。”她上前一步摸上他的胸口,仿佛那儿真中了箭似的,“我认我认,你别伤心。” 哦?阿茴竟自己主动送上了门来? 沈砚一转眼珠子,提议道:“那阿茴也给我写信好不好?不用写多,你就写一封就好。” “啊?这...”她顿时面露难色。 自己本就不是感情外放之人,那些个肉麻死人的话别说讲出来了,就是只让她写她也不会啊。 见她似乎不太想答应,他便立即又捂上胸口,脸上一副痛苦的神色,“啊!好难过好伤心好心寒呐~” “别别别,我写嘛。” 这事儿的确是她不对,愧疚心理驱使着她答应了沈砚的要求。 而后好几日,她都提笔埋头在那书案前,起初一坐就坐好半天,一字未动。之后虽然勉强动笔写了几句,可写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别扭,于是揉成一团扔掉。 几日过去,青鸾收拾的纸团已经有了数十个,她却是连第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半天,她心一横,还是提笔写了几句。 夜里睡前,沈砚刚换上寝衣准备歇息,便见阮清茴慢吞吞地走来,目光一会儿看天看地,总之就是不看他。 磨蹭了一会儿终于走到他面前,做贼似的抽出一封信来,眼神飘忽,“呐,你要的信。” “这么快就写好啦,我还以为你要很久呢。”说着便接过了信准备打开。 “等等!”她连忙制止,两颊泛上一团不显眼的微红,“你明日自己看,别当着我的面看。” “哦——看来阿茴写了好东西呀。行,我明日自己看。” 他揶揄两句后便将信妥帖收好,心满意足地同她一起进入了梦乡。 翌日散朝,沈砚满怀期待的在文德殿打开了那封信。 信上只写了三句话:“生有崖而思无尽,余生共度,甚是欢喜。” “......” 没了?这就没了? 被吊得满满的胃口倏地坠落,啪唧,摔成了一滩烂泥。 虽然这三句话的确是阿茴平日里不会直白表达出来的心意,但是在他这儿压根不值得让阿茴害羞成昨日那样啊!呜呜呜。 他还以为阿茴像自己一样,写了几句肉麻的情话呢,结果情话是有了,可是肉麻在哪儿?呜呜呜。 傍晚回到仁明殿,他抱着妻子一顿撒娇,“阿茴~这封不算,哪有写信就写一句话的?” “我明明写了三句话。”任务已经完成的她,毫不心软地将他凑过来的脸推开。 “那就是一句,我不管,那就是一句嘛。”沈砚不死心,再次凑上去,“我给你写信至少都是五六句打底的,而且每一句都还很长,哪有像你这般四个字就算一句的?啊啊啊,我不管,你得重写。” 一听到要重写,阮清茴果断拒绝,“我不要,仅是写这三句就很难了,况且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 沈某人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忽然捂上胸口,“啊,我这心呐,伤心哟——” “你别演戏了。”食指轻轻推了下他的额心,随即摊开手来,“你若是不满意,就把那信还给我好了,反正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我不会再写了。” 他旋即双臂交叉,将自己怀里的信捂住,“不,虽然写得不怎么样吧,但它好歹是你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我就勉强收下吧。” 她轻笑了声,“那你收下可就别再让我重写了。” 为了保全怀里这封信,他只好放弃让她重写的想法。沈砚长叹一声,唉,心里苦啊! 第53章 皇子。 彦昭在肚子里一天天成长, 很快便到了生产的日子。 这次不同于上次,沈砚做全了准备,几乎将整个医官院的医官都召来了在屋外候着, 又请了全城最好的三个稳婆。 他原本是想在屋子里陪着她的, 他才不怕什么晦气,他只怕不能尽自己所能给阿茴力量。 可稳婆说屋子里人本来就多, 若是陛下也在还得顾及到陛下,反而会影响孕妇分娩, 如此沈砚便只好乖乖在正堂等候着。 还未入夜时, 内室便响起了阮清茴痛苦的喊叫声, 他看着宫女们一个个马不停蹄地端着血水出去, 又端着干净水进来。拿着血布出去,又拿着干净棉布进来。 各个脚下恨不能生风似的, 他便越发的担心。尽管已经经历过一次阿茴生产,却仍是无法放下一丁点心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阮清茴的声音有些小了。 他以为是快生完了, 刚站起来准备往里走,便听见稳婆说:“娘娘, 再用点力啊, 孩子脑袋已经出来了。” 另一个稳婆又道:“不行不行, 娘娘没有力气了, 你试着拉拉看。” 沈砚浑身一震, 没有力气了是什么意思? 他走到门口, 隔着门扇对里面喊:“阿茴!阿茴!你醒醒, 千万别睡着啊!我还在等着你呢,你看看我!” 里面的阮清茴深呼吸两口,重新蓄起力....... 又是半个时辰后, 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长夜。 稳婆抱着孩子进来给他看了一眼,是个皇子。他只瞄了一眼便连忙跑进屋,奔向了床边。 “阿茴。”他握着她的手,擦去她额上大片的汗水,“你看见了吗,是个皇子。” 她有气无力地勾了勾唇角,“我看了。今后,终于不会再有大臣逼迫陛下纳妃了。陛下,可做好了余生只面对我一人的准备?” 他将脸贴在她手背上,嘴角翘起幸福的弧度,“就算没有皇子,我也打算今生只面对你一人。”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经看见了几十年后,夫妻一起白头的画面。 深夜,经历分娩的阮清茴体力不支,先一步沉沉睡了过去,沈砚便带着女儿一起去看弟弟。 小公主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摇篮里蜷手蜷脚,紧闭双眼小嘴微张的婴儿,转头问道:“爹爹,为何弟弟长得这么丑呀?一点也不像我,也不像你和娘亲。” 沈砚笑出了声,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丑。” “怎么可能?”她不敢相信地捂着自己的脸颊,“我怎么可能长得这么丑,我才不是那样的。” 他笑笑没说话,见夜已经深如黑墨,便让海棠梨花带她回去歇息了。 阮清茴刚生产完不能同他一起睡,他便在一旁搭了张床,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入睡。 之后几日,一如上次那般时时刻刻对她贴心照料。 刚经历过分娩的身子病痛很多,阮清茴时常感觉身子不适,走路时下身会刺痛,因此多半时间都是在床上待着。 这日沈砚同她商量,说是皇子出生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他想着这几日便让中书省拟旨,立彦昭为太子。 不曾想,却遭到了阮清茴的拒绝:“陛下想立彦昭为太子自是他的荣幸,只是他还小,命格正是薄弱的时候,怕是压不住太子之位,恐遭反噬。” 他想想,觉得阿茴说的也不无道理,便将此事推迟了。 近来小公主越发喜欢自己这位弟弟,以往每日从宫学回来便是做功课,而今却变成了一回来便要看弟弟。 那张皱巴巴的脸有多半时候都是在睡觉,嘴里还会吐着泡泡,手指蜷起来仅能握住大人一根手指头,着实可爱。 小公主逗了他一会儿,忽地抬头问一旁的沈砚:“爹爹,弟弟什么时候会说话呀?我想听他喊我姐姐。” 他回想了一下夭夭说话的时间,不确定地答道:“一岁吧,不过你得先教他喊娘亲。” “为什么呀?娘亲说我小时候第一次开口说话喊的是爹爹。” “你是女儿家,自是不同。”他随口编了个理由道:“再说了,一人一次才公平嘛。以后等你生孩子了,你让你自己的孩子喊你去。” 小公主嘟起小嘴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埋头继续逗弟弟玩儿。 经过一段时日的调理之后,阮清茴终于能下床走动了。小皇子也不再像刚生出来时那般邹巴巴了,至少脸长开了些,能看得出来眼睛很像沈砚。 作为父亲的沈砚每回看着小皇子都会叹气,而后嘴里念叨着:“怎么偏偏就像了我呢?不是儿子都应该像母亲的吗?” 阮清茴听完便会笑问他:“像陛下不好吗,你这么好看。” 他先是一喜,洋洋得意的表情跃然纸上,随即又立马沉下眉头,再次一声叹气,“若是像阿茴,便能更加好看了。” “男孩子嘛,长相端正便可,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夭夭好看不就行了。” “嗯...那倒也是。”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在院中读书的女儿,笑得眼睛弯弯,“果然女儿好看就是赏心悦目。” 阮清茴闻言抬眸瞄了他一眼,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同情般的眼神落在了正在吐泡泡的小皇子身上。 唉,儿子今后可要委屈咯。 * 小皇子出生的第二日,阮父阮母便进宫来看过他,之后阮母便隔三差五来一次。 她对自己这个小外孙喜欢得不得了,每回来都得抱在怀里逗他玩儿,惹得夭夭每次都向自己的弟弟投去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阮清茴让她在夭夭面前收敛着些,怕夭夭多想。她每次都是应下后,下次再来便又会忘记。 没办法,谁让这个小皇子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呢。 况且将来还会是太子,是皇帝,他们阮家的外孙是皇帝,换作谁谁能忍住不高兴? 今日在看过小皇子之后,阮母突然想起还有一事要说,便同她道:“对了,既然孩子都出生了,你便以此为由再给泽明去一封信吧,让他早些回来。” 说起泽明,近日北境频频传来战报,那些匈奴对边境诸城的骚扰不但不曾减少,反倒越发过分。 以前只会抢些食物和女人,而今除此之外还会残杀无辜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聂将军派去驻守的人从三个营增加到六个,仍然毫无作用,只会让他们撤退一时,待他们放下警惕后又会卷土重来。 因此北境居民如今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民怨沸腾。 泽明之后便再也未给她来过信,想来也是处境太过混乱,实在没有时间。 阮母对此十分担心,偶尔还会做上几次噩梦,梦见泽明在那边被那群野蛮人残忍杀害,每次醒来都是一身的冷汗。 “其实我前几日便已经派人传了信过去,只是泽明一直未有所回音,想来也是那里的情况太过混乱,等陛下回来我同他说一说,让他命聂将军强制送泽明回来。” 闻言,阮母总算放下心来,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那就好,你也好好休息,刚生过孩子还是不要太操心了。” “嗯,我知道的。”阮清茴浅浅笑道。 夜里沈砚回来,她便将此事同他说了,他欣然应下,答应明日便以快马传令。 洗漱过后,夫妻二人正要睡下,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陛下!”周全安在外敲门,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 二人起身下床,开了门,沈砚只披着一件外衣便慌忙问道:“发生何事了?是不是小皇子怎么了?” “陛下,不是小皇子,是…”他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嗓音颤抖:“是北边打进来了!” 第54章 战事。 沈砚当即连退两步, 在阮清茴的搀扶下才勉强稳住心神。 “怎么回事?为何好端端的突然打进来了?”他赶忙问道。 “回陛下,是匈奴突袭。聂将军已经传了急报过来,几位宰执们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 正等着陛下庭议。” 事情发生得紧急, 沈砚嘱咐了她几句便匆匆赶往了文德殿。 阮清茴同青鸾一起待在仁明殿中,担心了一整夜未能入眠, 直到天亮之后见沈砚还未回来,便只好先睡下了。 睡了才两个时辰又醒了, 问青鸾陛下那边情形如何了, 青鸾说陛下与大臣们庭议了一整夜, 之后洗漱洗漱便直接去上了朝, 目前还在朝堂上与大臣们商量北境一事。 听完她更加睡不着了,阮泽明还在北境, 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向爹娘交代啊。 强撑着精神一直到傍晚太阳下山时,沈砚这才回到了仁明殿。 “陛下, 情况如何了?”她连忙上前问道。 他叹了声气,眉间自进来起就没舒展过, “这次突袭来得十分突然, 聂将军派去驻守边城的都只是一个营的兵力, 而匈奴却是全军集中进攻其中一座城。他们没有料到匈奴会有这手, 被攻打的那座城已经被占下了。” “那泽明呢?泽明驻守的是哪座, 他有事吗?” “对不起阿茴。”他握住她的手, 面露愧色, “昨日与大臣们商量战事太过投入,毕竟战事紧急,有很多事情都要考虑和安排, 一时便将泽明的事情忘记了。” 阮清茴反握住他的手,神色焦急,“陛下,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可我真的不能让泽明出事。爹娘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这般打击啊。” “我理解,你别着急。等会儿用过晚膳我便拟一道旨意,越过聂将军,让人快马加鞭送到北境去。” 而今突发战事,沈砚一定十分心急,肩上的压力是她不可想象的,却还要分神来处理她的家事。 阮清茴心里一阵愧疚,缓了缓语气又道:“对不起,陛下,是我太不懂事了。北境突发战事,你比任何人都着急解决,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沈砚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勾唇安慰道:“我的确很心急,不过泽明是你的家人,我也万不可能让他出什么事。” 说完,拉过她的手在餐桌前坐下,“先用膳吧,文德殿还堆了一大堆事务等着我处理。” 她没再说什么,于是二人沉默着用完了一顿晚膳。 沈砚去文德殿去了许久,想也知道这会儿殿内的劄子,应该连书案上都放不下了。 今日一整天,北境各地的军报纷纷传来,都在请求沈砚的意见准备迎战。 他同大臣们商量了一下午,多数人支持与匈奴讲和,除城池之外可以许他们一点好处,例如金银,例如丝绸。 而少数人则支持出兵迎战,讲和一次便会有无数次,这次为了金银财帛攻打北境,下次便会为了更多的东西再次攻打北境。 一时之间,连沈砚也无法抉择到底是讲和还是迎战。 讲和吧,确实也如少数派所说,有了一次便会有无数次,大夏需要用强权来让边境诸国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可是迎战吧,又是数不胜数的生命消亡,苦的是边境的无辜百姓,苦的是那些浴血沙场的将士,苦的是死去将士们留在世上的家人。 一想到如此,沈砚就无法选择迎战。 可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再拖下去,翌日上朝,经过又一番商议之后,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少数派,出兵迎战。 接下来便是选定人选了,除了聂将军之外,还需派去两名副官助他。 可朝中多是文臣,能打的武将也都已经老了,总不能让他们拖着六十岁的身体去给朝廷卖命,于是这人选便又成了一个难题。 好几日下来,边境的战事全靠聂将军一人撑着,朝中愣是没人站出来主动担任此职。 无法,一番思虑过后,沈砚决定亲征。 然而就在下完决定之后,又一次遭到了群臣的围堵。 “陛下乃是天子,是千金之躯,怎可亲自上战场?若是万一出了什么事,老臣如何向先帝交代?如何向百姓交代?” “是啊陛下!皇子尚年幼,您若是有个万一,将来皇位必定动荡,这宫廷之中又将掀起血雨腥风啊陛下!” 他极其不耐地捏了捏眉心,“那你去北境好不好?”他又看向另一个人,“还是你去?” 领头的那两位老臣顿时没了话说,接着又听他道:“你们以为我想亲征吗?朝廷现在需要你们,你们可有人站出来?既然谁都不想领这个职位,难道让聂将军一人在那儿死撑着吗?匈奴若是破了城打了进来,算在谁的头上?” “你的?还是你的?” 跪着的一众大臣面面相觑,而后其中一人站出来讪笑了一下,“陛下,不是臣等遇事后退,实在是臣等都是文官啊,这打仗之事臣是一窍不通啊。” 话音刚落,周围的大臣们纷纷附和:“是啊,臣哪懂打仗啊” “还是应当选一个武将出来担当此任。” “是啊是啊,或者文武双全之人也可。” 沈砚不耐烦地瞥了他们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啊,文武双全之人。 之前就怎么没想到呢?谁说打仗一定得武将的? “全安,快快快,召张承和李若之面见。”他赶忙冲一旁的周全安吩咐道。 小半个时辰后,张承与李若之在文德殿向沈砚作揖。 他将想派他们二人去北境的想法告知,让他们自行选择,并表示会尊重他们,无论去或不去,都仍是朝廷的人才。 没想到听完此事后,张承想也没想,第一个站出来领命,“臣定当不负陛下期望,得胜归来。” 一旁的李若之见状,也前迈一步领下了此任。 如此,两位副官的人选便就这么定下了,剩下的就全靠边关的将士们了。 上次答应阮清茴的圣旨也让人快马加鞭送了过去,算着时间也该送到了,为何却一直无所回音呢? 今日阿茴问起时,他便将此事如实说了。 阮清茴听完全身脱力似的一屁股坐下,双眼无神,“没有回音,是因为他压根没打算回来。” “怎么会呢,泽明已经不是去之前的小孩子了,怎么会任由你们担心,放置不管呢?”他摩挲了两下她的肩,安慰着。 她闻言摇了摇头,“我太了解他了,他就是不想回来。当初我送他去北境不过是想锻炼他的心性而已,想来,他的心性不仅锻炼成熟了,而且......” 一滴泪水从她眼眶里落下来,只听她补充道:“而且,恐怕他已经被军队的氛围同化了。这次发生战事,刚好如了他‘好男儿’的愿,怕是不赢得这场仗,他是不会回来了。” 沈砚蹙起眉头,转身便往外走,“我去给聂将军传信,让人将他打晕了送回来。” “不必了。”她突然制止道。 “不必?阿茴,你可想好了?战场凶险,一个不小心便会丢了命去,岳丈岳母可受不了这种打击。” 阮清茴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道:“之前,我已经擅作主张抉择过一次他的人生了。这一次...” “随他去吧。” 沈砚没再说话,他明白阿茴其实一直无法释怀殿试一事,她一直对阮泽明心存愧疚。 那年,她迫于大臣压力,不得不亲手摧毁了弟弟的理想抱负。而今,她绝不会让此事再此上演。 其实,不仅是阮泽明逐渐成熟了。阿茴也终于学会了放手,让弟弟独自面对风雨。 * 张承与李若之二人即刻启程前往北境,沈砚亲自去送的他们。 往后除非重要的战事,如何作战就不必请示于他了,因此这二人到达北境之后,连劄子都一下子少了好些。 忙了近十天的沈砚终于得空喘了口气,前些日子因处理战事,连头疾都发作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强忍着继续庭议、继续上朝、继续处理政事。 趁着这几日事务少了些,沈砚好好补了顿觉,而后让奶娘将小皇子抱了过来。 几日不见,小皇子长胖了不少,对着他咿咿呀呀的笑。 果然还是孩子最能治愈父亲,一见到小皇子的笑,他顿觉身体都轻松了不少,抱着他来回踱步,就是不肯放下来。 一旁正在做功课的小公主从课业中抬起头来,撅起嘴哼了一声,“爹爹有了弟弟就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爹爹还是比较喜欢你的。”他一边抱着儿子,一边哄着女儿。 小公主哒哒地跑到他跟前,张开双臂,“那我也要爹爹抱。” 沈砚宠溺的笑了笑,将小皇子递给奶娘,然后蹲下身双手穿过她腋下,倏地去举起来转了个圈。 “怎么样,爹爹是不是更喜欢你一些?”他抱着女儿捏了捏她圆嘟嘟的脸。 小公主咯咯地笑,抱着他的脖子在脸上蹭了蹭,“我就知道爹爹最喜欢我,那爹爹得答应我,就算弟弟长大了比我更聪明更出色,爹爹也要更喜欢我。” 一番话逗得沈砚乐开了怀,大笑两声,“这话可千万别让娘亲听见,否则娘亲会教育你的。” “这是我和爹爹之间的秘密,我谁也不说。”她伸出一只小拇指,又道:“爹爹与我拉钩,就算是答应我了。” “好,我同夭夭拉钩。”说着,他正要伸出小拇指,门外却突然传来周全安的声音。 如上次那般,急促又颤抖。 沈砚的笑脸僵了一瞬,缓缓敛去,将小公主放下来,一步步走向他,“去文德殿说吧。” 第55章 低谷。 阮清茴午后醒来, 正坐在妆台前梳发。 青鸾将珠钗一个个插上去,她便拿起妆台上的耳坠,自个儿对着镜子穿进耳洞里。 “娘娘!” 周全安突然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进来, “娘娘!陛下突发头疾, 晕过去了!” 耳坠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倏地转过头, 双目圆睁,“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 不待他回答便立即起身让青鸾备辇, 周全安便在路上将整件事情解释了一遍。 今日午时北境传来急报, 说是前日李若之带领一万将士追击敌方已经撤退的军队, 没想到中了敌方的计,遇到了埋伏, 冲出重围的仅仅一百人不到,剩余人数全军覆没。 沈砚在文德殿看到奏报时,当即气急攻心, 突发头疾晕了过去,此刻医官院所有的太医都已经赶了过去。 阮清茴赶到的时候, 太医正在给昏迷的沈砚施针, 她便在正堂等了会儿。 一炷香后, 柳掌院走了出来。 “柳掌院, 陛下情况如何了?”她急忙问道。 “回娘娘, 陛下此病来得凶险, 臣方才已给陛下施过针, 压是压下去了一些,可依然不见转醒的迹象。最多三日,若是陛下三日内无法醒来, 恐怕...”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阮清茴顿觉身子无力,连退两步,勉强扶着小几以作支撑。她摆了摆手,屋内的太医们便退了下去。 剩下还有一部分大臣站在屋内,是方才同沈砚一起在文德殿讨论军报的大臣们。 其中一人面露难色地上前拱手作揖,道:“娘娘,陛下如今这般情况是无法处理政务了,那这北境的战事奏报...” “给我吧。”她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大臣们面面相觑,那人接着又道:“这...恐怕不太好吧,娘娘是后宫中人,按照大夏规定,后宫妇人是不得干政的。” 话音刚落,阮清茴眸中恢复了焦点。 徐徐站直身子,一股压迫的气势莫名在她身上显现,她转头看向他们,“你们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还是说,你们打算让臣子代为监国,处理国事?” 此话一出,堂内几位大臣一个哆嗦,连忙躬身作揖,“臣不敢。” “既然不敢,还有何可说的。”说罢,对一旁的周全安吩咐道:“全安,去将文德殿的劄子奏报都搬到这里来。” “是。” 周全安离去后,大臣们也不好再说什么,齐齐离开了福宁殿。 人都走后,阮清茴终于松了口气,走到沈砚床边,看着上面紧闭双目的那人,眼泪猝不及防地便淌了下来。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北境战事也好,泽明选择驻守北境也好,沈砚突发头疾也好,一切都是如此突然,突然到她根本没有能力接受这么多事情。 所有的重担一下子全部压在了她一个女人身上,她实在承受不住,也只能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悄悄流泪。 沈砚病重的消息没有告知小公主,阮清茴特地下了命令,陛下的病情所有人都得对小公主保密。 这几日小公主只觉得爹爹娘亲比以前更忙了些,爹爹已经一整日不曾来看她了,娘亲也是一整日没有回来。 不过她也知道北境如今正在打仗,爹爹娘亲忙一些那是自然的,便并未有所起疑,依旧照常去宫学上课,回来后照常陪着弟弟。 阮清茴将军报都搬到了福宁殿处理,以便于更好的照顾沈砚,时刻守在他身边。 这些军报她其实一窍不通,那些大臣们说的话她也是一知半解,可她必须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起来,在最短的时间内看懂这些奏报。 于是她翻阅了大量的兵书,同时让专人在自己旁边讲解,耳朵眼睛和头脑同时工作,逼迫自己将所见所闻强行记下来。 这是个很耗费精力的事情,可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一整日过后,她总算能大致听懂军事了。现在北境的情况还算处于优势,虽然上次李若之中了埋伏损失了一万兵将,但好在大夏国力基础强盛,仅这一次的败仗还不足以动摇什么。 不过匈奴人一向野蛮凶猛,最擅长的便是短时间作战及马上作战,要想打赢这场仗就不能让作战方式如他们的意。 于是阮清茴决定,大夏不主动出战,全部驻守边城。 若是匈奴来袭,大夏将士便上前迎战。若是匈奴撤退,大夏将士绝不追击。 耗的就是时间。 她分析过了,匈奴此次进攻大夏为的是从大夏这里谋取更多的利益,他们是知道自己打不过大夏的。 可他们也知道,当今陛下性情仁厚,绝对不愿意与他们一直作战,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所以他们利用这一点发起战事,等的便是沈砚不忍生灵涂炭,接受他们的条件,每年给予他们钱财物品和食物。 既然他们为的是这个,那便说明匈奴百姓的生活已经陷入困难,不得不发动战争来谋求福利。 如此情况下,大夏只需要按捺住反击的心,同他们耗时间,不过多久他们便会坚持不住了。 活活拖死,就是她的办法。 圣令下达下去,聂将军等人很快照做,如今就只能等了。等着匈奴支撑不住,也等着沈砚醒来。 今日太医来看过,病情依旧没有好转。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时刻守在他的身边,祈求着满天诸佛保佑这个一生从未做过坏事之人。 第二日夜里的时候,阮清茴收到了一封来自北境的紧急信件,是阮泽明写的。 上面说,非常对不起一直没有回姐姐和爹娘的家信,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向他们阐述自己的决定,因为他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同意的。 可这件事情,他心意已决。 以前他一直以为,只有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可如今来北境走了一遭,他才恍然明白,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只要抬头行事,无愧于心,皆为好男儿。 而今匈奴进犯我大夏领土,作为大夏士兵,大夏男儿,理应出战保卫自己的国家,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想法。 或许这个决定很自私,但若是让他一个军人对自己国家的危难视而不见的话,他做不到。 思虑一番后,还是决定给阮清茴写下这封信告知自己心意。 这一次,他不是幼稚,不是冲动,而是认真思索过后,且有能力对结果负责的决定。 许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阮清茴看完信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沉重的心情,反而,还有一丝欣慰悄然而生。 他是真的长大了。 也罢,这一次,就让他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吧。她没有资格插手,以后也不会插手了。 * 第三日。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阮清茴便醒了。她匆忙跑到沈砚床边查看,见那人仍是紧闭双目,不由得心里越发慌乱起来。 今日已是最后的期限,若是今日还不醒,恐怕他这辈子都得躺在这张床上了。 她忽然觉得很无力,从所未有的无能为力。面对如此结果,她只能选择被动接受。 小公主那边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已经三日不曾见到爹爹娘亲了。她问海棠梨花,她们闭口不言。她又问周叔叔,他也闭口不言。 虽然年龄小,可到底父女连心,一股莫名的恐慌感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小公主吵着闹着要见爹爹娘亲,周全安没办法,只能向阮清茴禀报了此事。 她沉默了会儿,随后点点头,允许他将夭夭带过来。 小公主一迈进内室便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爹爹,以及一旁神色憔悴的娘亲,拔腿便跑了过去。 “爹爹!”她小小的身体趴在床边,一声又一声恳切的呼唤着,“爹爹你醒一醒,夭夭来看你了,爹爹。” 见床上的人无所回应,眼泪啪嗒一下便滚了出来,她边哭边向一旁的阮清茴问道:“娘亲,爹爹怎么了?爹爹为何不理我?” 她忍住鼻头涌上的酸涩,勉强牵起一抹浅笑,“爹爹生了病,夭夭别担心,他明日便会醒来了。” “真的吗?”小公主抽抽嗒嗒着,“娘亲不可以骗我,爹爹明日真的会醒吗?” “真的,娘亲怎么会骗你呢?” 她蹲下身子,揉了揉女儿的头,“爹爹这么喜欢夭夭,定是不忍心看见夭夭为自己哭泣的,赶紧把你眼泪擦一擦,明日还给爹爹一个开心爱笑的夭夭,好不好?” 闻言,小公主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抬起小手胡乱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娘亲,今日我想在这里陪着爹爹,这样爹爹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见我了。” 阮清茴抿唇笑了笑,答应了女儿的请求。 于是白日里便由小公主陪着沈砚,她则回了偏殿小憩。 这几日忙着处理军事,整夜整夜的查看兵书,加之又要守着沈砚,时刻查看他的状况,因此她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偶尔休息也是眯上一时半会便醒了。 三日下来,她掉了整整十斤的体重,原本一张白皙嫩滑的脸也瘦得凹陷了进去。 回到偏殿没多久,在入眠香的作用下,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外面已是天黑,她心下一惊,赶忙唤青鸾进来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随即便往正殿赶去。 小公主已经趴在床边睡着,她便让青鸾将她带了下去。 沈砚仍是未醒来,就像一个陷入熟睡的人那般平静安宁,对其他人的担忧难过一概不知。 阮清茴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仔细算算,她们成亲已有近五年了。再过两个月,她便要正式踏入三十岁的年纪。 人都说而立之年而立之年,这个“立”字,她做到了吗? 她不知道。 一直以来,她无论做什么都很努力。 儿时父亲母亲教导自己,如何做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她便努力去学。接受一切套在自己身上的规矩,框架,活成他们眼中懂事明理,大度温婉的样子。 后来一道圣旨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她进了宫,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你如今已经不能再随心所欲了,你需得肩负起皇后的责任,事事以国为先,以陛下为先。 她很听话的照做了。 泽明殿试也好,陛下纳妃也好,她即使不愿意也依然会去做。 因为她是皇后,享有了旁人无法享受的权利与富贵,就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代价。 她一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这些事情一直毫无怨言的接受。 可沈砚并不喜欢她如此,他喜欢那个会任性、会撒娇、会发脾气的阮清茴,喜欢那个最真实的阮清茴。 自私也好,不讲规矩也罢,这些于他而言都不算什么大事,相反,他要的就是她自私不讲规矩。 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 沈砚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她俯下身,趴在他的月匈膛上,眼泪从眼角顺着鼻梁滚落,晕在二人之间的棉被里。 若是今后他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她一定会好好抚养彦昭长大,好好守住他的国家,待彦昭能独立处理国事之后,她就来陪他。 阮清茴的人生里,不能没有沈砚。 眼泪一滴又一滴地砸进棉被里,身子也随之微微抽搐。忽然,一只微热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 她猛然起身,只见床上那人正半阖着眸子看着自己,“陛下!你醒了,你醒了。太好了,你醒了...” 那只手缓缓抬起,抹去她不断滚落的泪珠,虚弱的声音传来:“我若是不在,谁来护着我的阿茴?” 她登时破涕为笑,再次俯身趴在他的月匈膛上,“我可不可以等会儿再叫太医,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见你对我说话了,我很想你。” 虽然只有三日,可这三日对她来说,简直度日如年。 沈砚拇指轻轻摩挲她的面庞,扯开苍白无色的嘴唇笑了笑,“好,我也好久好久,没有听见阿茴的声音了。” “那你在昏迷的时候,都梦见了什么呀?” 他想了想,沉吟片刻道:“我只看见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待在那黑暗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后来,我听见有人在哭,哭得很难过很伤心。不知为何,我听着这哭声,心里也觉得十分难过,说不出来胸闷悲伤。” “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不记得我自己是谁,也不知道那个哭的人是谁。再后来我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沈砚,有人在等你,快回去吧。” “我一下子全部想了起来,我是沈砚,是大夏的皇帝,是阿茴的丈夫。阿茴还在等我,我得回去。再然后,我便醒了。” 阮清茴听完这个离奇的故事眨了眨眼,正当他以为她会不信时,只听她问道:“那那个叫你回去的女人是谁呀?你还背着我有其他女人吗?” 沈砚当即笑出声来,捏了捏她的脸,“我有没有别的女人,你不知道吗?” “醒了之后我便想起来了,那声音是母后的声音。我想,她一定不愿意这么早在地下见到我,才催着我赶紧回去。是母后救了我一命。” 她握着自己脸庞的手掌,浅浅笑道:“等你好了,我们去给母后上香。” 他点点头。 夫人二人又安静地拥抱了会儿后,她便将太医召了过来。 诊断过后,太医说沈砚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接下来只要按他的方子按时服药,注意休息,不要劳累便可。 送走太医后,阮清茴又哄他继续入睡,他却非要她上来陪自己一起。她拗不过他,只好也躺了上去。 他们相互拥着对方,阮清茴将这三日以来的事情,一件不落的讲给他听。 听完,沈砚稍稍侧头,在她额心吻了吻,“辛苦阿茴了。” “为你分忧,有什么辛苦的。若是做这些能让你好起来,我每日都做也愿意。”她顿了顿,又道:“就是不知道,我的决定对不对。” “你是对的。匈奴的财力兵力的确不足以支撑他们打长久战,最多拖个一年,他们就拖不住了。我之前也想过这个办法,可是你也知道,常年打仗受苦的是百姓,我不忍心。” 她讲圈着他的手臂紧了紧,柔声道:“我知道的,陛下一向宽厚仁善,最是见不得百姓受苦。可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后退一次他们便会前进一步,要想一次性彻底解决,就必须狠下心来。” “嗯,你说的对,按照你的想法来就好。”他将被子给她掖好,抱着她一起睡了过去。 翌日,阮清茴早早地便起来批阅奏疏,沈砚醒后就在一旁逗着蛐蛐儿玩。 倒也不是他不想自己批阅,是阮清茴不让他做任何用脑的事情。他的头疾才刚好,太医说了劳累不得,这些事情便只能由她来代劳。 但凡他伸手想看一本闲书,就会被她轻拍回去。无法,只得在一旁百无聊赖地逗着蛐蛐儿。 “爹爹!”一声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公主从外面一路向他小跑过来,跑到面前被他一把举起转了个圈,而后抱在怀里道:“这还没到下课时候呢,我的小公主怎么来了呀?” “娘亲昨日说了爹爹今日会醒来,我昨日守了爹爹好久呢,原本想让爹爹第一眼就看见我的,可是我不小心睡着了...方才刚刚醒来便急着来找爹爹了。娘亲果然没有骗我,爹爹真的醒了。” 沈砚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娘亲怎么可能会骗你呢?再说,爹爹也舍不得不见你呀,我的小公主如此可爱,须得每日见到才好。” 她咯咯地笑,“爹爹这么黏人,夭夭会嫁不出去的。” 他闻言一怔,随即放声大笑,“那夭夭就不要嫁出去了,宫里这么大,难道还能没有夭夭住的地方不成?就留在宫里陪着爹爹娘亲好了。” “嗯...那我考虑考虑。”说罢,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又道:“爹爹偏心的很,同夭夭聊了这么久,也不问问弟弟如何了。” “嘿——爹爹偏心你你还说爹爹,那以后爹爹不偏心你了。”他故意撇过脸去。 小公主笑着将他的脸掰了回来,在他长出的青色胡茬上蹭了蹭,“爹爹别生气,夭夭开玩笑呢,爹爹还是偏心我一些才好,我可没有皇位能继承。” 沈砚惊讶于夭夭小小年纪便知道这些,却又喜欢她的活泼有趣,于是顺着她的话开玩笑道:“谁说的?夭夭若是用心学习,说不定爹爹还会封你做皇太女,你要是不要?” “真的吗?!”她惊喜道,随后不待他回答便赶忙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将自己放下去。 小脚刚落地,她便屁颠屁颠往回跑,边跑边喊:“我这就回去学习!” 望着她的背影,沈砚无奈地笑了笑。 “陛下这次可闯了祸了。”阮清茴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只见她倚在书房门口,唇角勾着浅浅笑容,“夭夭已经把你方才的话当真了,陛下就是不想兑现也得兑现了。” “嗐,当真就当真嘛,我又不是给不得。”他走到阿茴面前,环过她的腰低头亲了亲,“阿茴的奏疏可是看完了?” 她摇摇头,“还有很多呢,看得眼睛疼,听见你和夭夭说话的声音便出来看看。” “我的阿茴辛苦了。”他捧着她的脸再次亲了一口。 “知道我辛苦,那你就好好休息,好好喝药,赶紧好起来,别再让我做这些了。” 沈砚讪笑了两声,“那还是辛苦阿茴再累一段时日吧,我每日给阿茴捏肩捶腿呀。” 阮清茴摇着头叹了口气,转身回了书房继续批阅奏疏。 北境那边一直在贯彻她下达的命令,匈奴在之后又进攻了几次,每次大夏都派人迎战,但就是不追击,见好就收。 虽然由于时间过短,目前还没看出成效,不过等时间长了以后,匈奴定然会开始着急的,到时候就算不投降也是处于劣势,大夏便有了同他们谈判的筹码,这是唯一能一劳永逸的办法。 日日一天天的过,沈砚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只是看劄子一个时辰仍然会头疼,因此多半时间都是由阮清茴代劳。 阮泽明自那次写了封家书之后,便每隔一段时日就写一封信回来报平安,阮清茴对他的担心也就没有之前那般浓重了。 而小公主呢,自从上次得了沈砚那番话之后,整个人跟变了个人似的,埋头在各种文章里认真学习。 日子终于又再次平静下来。 转眼便到了银装素裹的季节,宫里迎来了这混乱的一年里第一件喜事——彦昭的抓周宴。 第56章 结局。 小皇子的抓周宴并未大肆操办, 是阮清茴提出的。 她说如今北境正在打仗,无论是兵还是民,都是正需要银子的时候。国库虽然充盈, 可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 还是能省就省为好。 因此这次抓周宴,他们便只宴请了几位皇亲, 并未宴请贵戚们。 阮母原本一直在为泽明始终不回来的事情担心,结果见到孙子时, 一切不高兴都被抛诸脑后。 皇亲们围在一起看着小娃在地上爬, 周围像夭夭那次一样, 摆满了各种物什等着他去抓。 只是不同于上回, 这次沈砚只在一旁坐着,看着他们开心自己也跟着乐呵, 并未有上前唤儿子的意思。 阮清茴便也坐在他身旁,同他一起看着不远处的彦昭爬来爬去,“陛下怎的这次不上前, 用物什唤他了?” “嗐,男孩子嘛, 只要不沾上不该沾的, 抓到什么都可以。”他满不在意地道。 “若是彦昭长大了听见这话, 免不了要伤心。”她无奈的叹了声气, “陛下还是收敛收敛, 对夭夭和彦昭应当同等对待才是。” 这话听了让他略微蹙起眉, “阿茴, 你说这话我就不同意了。男女本就不同,如何同等对待?难不成让彦昭干的体力活,也要让夭夭干吗?天生就无法平等的性别, 别人对待自然也是无法平等的。” “话虽是这么说没错,可...”她顿了顿,想起沈砚的头疾才刚好不久,便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好啦阿茴。”他拉过她的手握进掌心,拍了拍,“对夭夭溺爱一点是应该的,她不用继承大统,用不着那般严苛的对待。彦昭今后可是要坐皇位的人,自然需得严厉一些,不然将来如何治国,对不对?” 这话倒也说得有道理,她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正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欢呼。他们转头望去,原来是彦昭抓住了一张字帖。 “哎呀呀,是字帖呀,看来小皇子今后是要成为王羲之那样的人物了。”人群中有人阿谀道。 紧接着周围的人立马开始附和,“是呀是呀,等小皇子能提笔了,我可得预约一幅小皇子的亲笔。” “欸欸欸,我也要我也要。” “还有我,我也得预约一幅挂在家里。” 阮清茴摇了摇头,起身走过去将彦昭抱进怀里,柔声同众人道:“小孩子觉得这个新奇罢了,各位娘子们莫要当真。” “是啊。”沈砚也起身走过去,站在她身旁逗了逗儿子,“各位娘子们还是不要当真为好,民安将来的字若是丑了,岂不是打了朕和阿茴的脸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大家嬉笑着说起别的话题,欲将此事翻过篇去。 只是没想到一道清亮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谁说的?民安将来一定会是书法家!”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小公主奋力从人群中钻出来,仰着一张小脸不服气地看着爹爹娘亲,“弟弟既然抓到了字帖,将来就一定会是书法家!比王羲之还要厉害的那种!” 沈砚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顺着她道:“好,夭夭说什么就是什么,民安将来肯定是书法家,爹爹相信你们。” 方才还说不要当真,这会儿女儿一出来,立马就倒戈相向。阮清茴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抓周宴结束后,小公主在正堂里陪着弟弟玩,阮清茴则特地将沈砚叫到了内室,打算同他好好谈一谈女儿的教育问题。 “陛下,我不反对你想给夭夭多一些关爱,我也支持你的想法。可你不能将爱意如此明显的放在明面上,大家都看得见的,你让旁人怎么想?又让夭夭和民安怎么想?” 她双眉紧蹙,看着似乎有些生气,连声量也不自觉提高了些。 主要今日那么多人在,他却当着他们的面,明晃晃的对女儿表示偏爱,让有心看了去难免又要有些流言蜚语出来。 她自己倒没什么,可彦昭总有会长大的一天,总有能听懂这些流言蜚语的一天,要万一哪日旁人故意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他会如何想。 她也明白人心是永远做不到一碗水端平的,可至少不应该把差别对待表现得如此明显不是吗? 沈砚握住她的双肩,柔声哄着:“好啦,我知道错了,我就是条件反射。今后在外人面前,我一定控制住自己,绝不会对夭夭过度纵容的。” 说完,又举起右手三指,神色认真地道:“我发誓。” 见他态度诚恳,加之病也刚好没多久,她只好将肚子里的火暂时熄灭,姑且相信他这一次。 “阿茴,你看我这么听你的话,有一件我想同你商量商量,你也听听我的话好不好?”他试探着看向她,小心翼翼问道。 “什么事?” 沈砚垂下头抿了抿唇,纠结须臾后缓缓道:“其实,之前的我昏迷的前几日,夭夭曾同我说过,让我在那几日注意控制情绪,千万不能起伏太大。” 阮清茴微一蹙眉,“夭夭同你说?她为何要同你说这些?而且她是如何知道的?” “她是算到的,说是什么星星入住什么方位,意味着近日不仅有大事发生,还有可能龙体受损。我也没听太懂,想着她不过是个小孩子,学东西也不可能学个透彻,便未曾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结果没想到...” 结果没想到,她还真算准了。 这回不仅是沈砚,就阮清茴也不免感到诧异。夭夭年纪这般小,对那些书的理解能力领先同龄人也就罢了,竟然还能算得准这个。 难不成,她当真在这上面极为有天赋? 正想着,沈砚在一旁拉了拉自己的衣摆,试探着问:“我发誓我绝无半句虚言。阿茴,你看,夭夭若真的是学天文的好材料,能不能...” 后半句话他没敢说,只期待地冲她眨了眨眼睛,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确保第一时间将她的火降下去。 谁让这件事是他们二人之间,唯一一个禁忌话题呢。 不过没想到的是,阮清茴并未发火,更未表现出一丝生气的迹象。 只见她凝眉垂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少焉,一言不发地转身朝正堂走去,坐上主位将小公主唤了过来。 “夭夭,娘亲问你一个问题,你需得对娘亲说实话,不可以骗人,知道吗?” 见母亲突然变得如此严肃,她懵懵的瞄了爹爹一眼,接受到爹爹颔首后,便对阮清茴也点了点。 阮清茴弯腰握着她的肩,双眼凝视着她,“娘亲问你,爹爹昏迷前你曾观天象算到过,此事是真的吗?” 她再次点点头。 “真的没有骗娘亲?” 小公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爹爹说过,人不可能一辈子不撒谎,但无论对谁撒谎都不能对娘亲撒谎,因为娘亲生我养我甚是不易,我骗谁也不能骗你。” 闻言,阮清茴不免一时有些感动,又见女儿的眼神真诚,便相信了她的话。 接着又道:“那好,既然如此,娘亲便也同你有话直说了。夭夭,娘亲之前不同意你学天文进钦天监,自然有娘亲的苦衷。虽然现在你可能还不太理解,不过等你再长大些,自然便会懂了。” “我原本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学天文的,哪怕你爹爹要废了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可是...”她垂眸顿了顿,叹了声气,“可是上次你爹爹昏迷,娘亲差一点就失去了你爹爹,那三日,娘亲想了很多。” “人的一生总会出现各种意外,也正是因为不知晓意外何时会到来,所以才更要珍惜当下的每一天。夭夭,娘亲如今,只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就好。若是...若是你真的想学天文,就去学吧。” “娘亲这回...不阻止你了。” 小公主瞬间睁大了双眸,不可置信道:“真的吗?!娘亲说的是真的吗?娘亲没有在骗我吗?” 阮清茴轻笑了声,捏了捏她的小圆脸,“你都说不会骗娘亲了,娘亲又怎么会骗你?” “啊!!!”她当即一声尖叫,张开双臂抱着阮清茴狠狠亲了一口,“我能学天文了!我能学天文了!” 小公主又跑到沈砚面前,喜道:“爹爹你听见了吗?娘亲允许我学天文了!她允许了!” “爹爹听见啦。”沈砚蹲下身将她举到空中,连着转了好几个圈,“喔——我的小公主终于可以学天文咯。” 看着父女两高兴的模样,阮清茴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 原来这个决定也并不是那么难做,虽然她仍是很担心女儿以后抵抗不住流言蜚语,但是她会尽一个母亲最大的力量,去守护自己的女儿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就让她还在活着的时候,看着女儿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成长吧。 * 自从得到阮清茴的同意之后,小公主每日都埋在各种天文书籍里刻苦学习,那模样简直比教学的夫子还要用功。 不过看着她越是用功,阮清茴便越是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做错。 人生向幸福迈近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别太为难自己就好。 该发生的躲不过,不该发生的也不会发生,又何必杞人忧天,将事情考虑得那么久远呢? 她总算发现,活在当下人才会快乐一些。 只是...当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没有解决,那便是北境战事。 近日军报来得并不多,大夏将士打赢了几场仗,也打输过几场仗,双方目前仍是势均力敌。 不过没关系,她一开始就没想过用武力的方式一次性解决,她要的是时间,只要时间拖得够久,匈奴就一定会输。 只是没想到,原本胜券在握的局面竟会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 这日,北境传来一个加急捷报。 说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带领一小波兵突袭了匈奴骑兵的大本营,不仅取得了胜利,而且还全身而退,我方无一人死亡。 沈砚听后大喜,忙问其名字欲嘉赏于他,结果听见的名字惊呆了他们夫妻二人。 那位有如此用兵之才的人物,竟是皇后的亲弟弟阮泽明。 不仅是他们二人惊呆了,就连群臣也惊呆了,他们谁也没想到,当初被他们联合起来取消殿试成绩的那人,竟然摇身一变去北境战场打了胜仗! 朝堂上的众人各怀心思,沈砚却是高兴得有些幸灾乐祸,尤其是看着下面那些人铁青的脸色时,心里不知道有多爽。 他当即便下令要封阮泽明为宣威将军,只是意料之中的,那群大臣又开始站出来反对。 “陛下!阮泽明乃皇后娘娘的胞弟,怎可担任二品要职?还请陛下谨记杨妃之祸,切勿重用外戚啊!” 说辞依然是那套说辞,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好了,你们没说腻朕都要听腻了。”说罢,他将袖子一甩,冷下脸来,“朕意已决,来人,拟旨。” “陛下!”又是邱相站了出来,“臣等皆是肺腑之言,陛下怎可不将历朝历代灭亡之由牢记于心,时刻警醒自己?若陛下当真要不顾国家安危,执意而行,那臣就只能...” “只能如何?” 他话音未落,便被沈砚打断道:“又像上次那样碎首进谏吗?那你试试吧,你看看这次还有没有皇后出来。” 沈砚抬手撑着脸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见他完全没有要拦的意思,邱相一时愣在原地,冷汗滴滴往外冒,望着那朱红的柱子不知该撞不该撞。 啧,撞上去应该很疼吧?陛下会不会拦呢?他总不可能看着自己死在大殿上吧? 正心中纠结着,沈砚突然打了个哈欠,催促道:“邱相,你到底还撞不撞啊,这么多人都等着呢。” “......”他这下心里彻底没了底。 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沈砚也懒得再为难他,白了他一眼后便将他无视,对着朝臣宏声道:“拟旨,自今日起,册封阮泽明为二品宣威将军,与聂将军平起平坐,共同攻打匈奴。” “散朝。” 这一道圣旨可是将沈砚往日里受的气,一概全还了回去! 即使回到后宫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仍然止不住笑意,躺在躺椅上边晒着太阳,边将嘴角翘得老高。 “陛下这都笑了一个多时辰了,脸不僵啊?”阮清茴在一旁坐着,手里握着杵正在捣花。 “笑一整日都不够。”他仍是闭着眼,“这次小舅子总算是帮我出了一口气,你是没看见,当时那帮朝臣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哈哈哈,想到就爽。” 她也笑了笑,“我也是没想到,本只想让他锻炼锻炼,不曾想竟打了个胜仗,以前也没见他在用兵方面有什么才华啊。” “嗐,读书人嘛,脑子聪明,学东西也学得快,那兵书看看就懂了,再在沙盘上操练个几回也就明白打仗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睁开一只眼,笑意更甚了些,“不过泽明在这方面确实有才,第一次带兵就能以少胜多,不光以少胜多,还全身而退呢。那可是匈奴骑兵的大本营啊,你是不知道,匈奴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们的骑兵了。能突袭他们的大本营还能全身而退,属实不易。等泽明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赏他。” 闻言,阮清茴张了张嘴,正欲开口让他不要太过于重赏,免得惹来些流言蜚语。 可想了想,泽明如今也长大了,他既靠自己立了功,便理应得到自己该有的奖赏。她这个姐姐,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替他擅自做主了。 想罢,于是索性了闭了嘴,该如何如何吧,注重当下便好。 “陛下,花汁磨好了。”她提醒道。 沈砚一下子坐起来,拿过盛着嫣红花汁的小碗瞧了一眼,点点头,“那我开始啦?” “等等。”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可你从来没做过啊。” “凡事都有第一回 嘛,手伸出来。” 阮清茴乖乖将手背伸过去,只见沈砚有模有样地拿过小刷子,沾了一点玫红色的花汁,小心翼翼地涂上她的指甲。 “以前我就想啊,等我以后成亲了,我一定要给我的妻子亲自涂一次蔻丹,还要为她浣发、梳发、描眉、唱小曲儿。” “阿茴。”他垂头专心致志的涂着蔻丹,嘴里却不忘念叨着:“我想一辈子都为你做这些事情,只为你一个人做。” 她闻言不自觉勾起笑意,点了点头,“好,一辈子。” 夕阳余晖照在这座院子里,给二人身上笼罩着一层金光,显得时光安静又美好。 仿佛一不小心,时间就会走得快一些,再一眨眼,他们便白了头。 * 阮清茴三十岁生辰这日,沈砚打算为她举办一个盛大的生辰宴,却被她拒绝了。 一来是因为生辰每年都会过,她觉得没必要特地去花这个银子。二来是因为,这次生辰,她只想同沈砚过一次二人世界。 自从两人有了孩子之后便甚少单独相处,就连每日的睡觉时间,也多半是在谈论孩子的事情,要么便是朝政。 这一年不太平,别说单独相处了,就连一次温/存都不曾有过。 所以这一次,她只想同他一起过。 二人在傍晚时坐上马车离开了皇宫,一路往京郊的太行山驶去。这是阮清茴提出来的,她说想要去看一次日出。 虽然他们见过很多次日落,却还从未好好看过一次日出,于是沈砚欣然应下,带着她一起出了宫。 路上寻了家酒楼用了晚膳,而后便一路西行,到达太行山后相互扶持着登上山顶,找了一块干净的草地坐着等待。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与他十指相扣一齐望着远方,柔声问道:“陛下,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呀?” “嗯...”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在想仙女。” “仙女?”忽地直起身子,不解地看向他,“为何在想仙女?” “因为那个时候你刚好抬起眸来看我,我心底狠狠怔了一下。不瞒你说,我从未见过像你一样好看的人,就像天上的仙女落入凡尘一样,所以我当时想的是仙女。” 这话虽然好听,但她不信,“你就会油嘴滑舌,先帝那么多妃子,比我好看的多了去了。” “才不是!”沈砚激动道:“我说的是真的!父皇的妃子虽然多,但都是些庸脂俗粉,美得都千篇一律。我真的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的,我发誓!” 阮清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他严肃地皱起眉头,任谁看了都觉得是真话。 她于是信了,又问:“那我哪里和旁人不一样?” “嗯...我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觉得你最好看,觉得你最温柔,觉得你哪里哪里都和旁人不一样,让我十分喜欢。” 话音刚落,她旋即掩嘴笑出声来,“那这么说,陛下对我竟还是一见钟情?” “可不是嘛。”顿了顿,他突然想了什么,反问道:“那你呢?你对我是一见钟情吗?” “额...这个嘛...” “好啊阿茴,你嫁给我竟然不喜欢我!” 她笑着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陛下先听听我的解释?” 那人傲娇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将另一边脸颊凑了过去,“这里也亲一口就听你解释。” 阮清茴当即笑出了声,顺他的意又凑过去亲了一下。 “好吧,你解释吧,我听着。”沈砚摆正脑袋,望着前方。 她也将头重新靠回他的肩头,与他十指相扣,“其实当初我接到圣旨时,心里十分不愿意。我一直觉得,宫里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那里生活时刻都得提心吊胆,并且...” “并且我今后的人生,永远都会被困在那座宫城里,所以我是极其不愿意的。可我没办法违抗圣旨,我还有父母弟弟,我不能连累他们,所以我顺从了那道圣旨进了宫。”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早在坊间听说过,当今陛下是个宽厚仁慈的君主,对待下人也是极好,百姓都十分喜欢你。所以当我见到你第一眼时,只觉得你与传闻中差别不大。” “后来与你相处,我的确慢慢喜欢上了你,只是那时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做好一个皇后,一个让天下人满意的国母。所以,一直克制着对你的喜欢,因为知道,帝王是要有三宫六院的,若是我不克制一些,到头来不仅会徒惹自己伤心,恐怕还会惹你厌弃。” “却没想到,你并不喜欢我如此。我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太懂事也是会不招人喜欢的。你说你喜欢更真实的我,会任性、会吃醋、会发脾气,我又何尝不想如此呢,只是我害怕被你看到这些不好的一面,害怕你不再喜欢我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该如何与你相处,是做一个懂事明理的好皇后,还是做一个任性自我的妻子?这让我陷入了两难。不过还好,你很快便让我意识到,你对我的爱只会随着时间增多,不会减少。” 她抬起头,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看着他,笑得格外幸福,“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因为我的不好而不喜欢我。因为你爱我,所以你也爱我的不好,对吗?” 沈砚也望着她,微微笑道:“嗯,你知道得不算迟。” 他凑过去,贴上了她的唇,二人在一片星辉灿烂中,接了一个绵长又幸福的吻。 那日的日出他们没有看成,因此中途他们找了家客栈,宣泄自己心中对对方满得快溢出来的爱。 宣泄了整整一夜。 * 北境的战事比预料中结束得要快很多,一切多亏了阮泽明这颗冉冉升起的军事新星。 他好几次带领士兵攻打匈奴,每一次都是大胜而归,打到最后匈奴们都不敢迈过祁连山一步。 多亏了他,大夏将士们才得以提前回城。 战胜的消息传到京城,人们自发性地在回城这日纷纷走出家门,站在街道两旁为他们欢呼雀跃,撒花庆祝。 沈砚罢朝一日,同阮清茴一起回了侯府等待。 “爹!娘!”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让早已等待良久的二老旋即起身,迫不及待地往屋外赶去。 还未迈出两布,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小伙子立刻跑了进来。 阮清茴愣了一下,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她弟弟是谁? “姐,我回来啦!”他激动地一把将她抱住,“姐,我好想你,我每次在北境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你,还有你对我说的那番话,若不是你,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真正该做什么呢。” 他松开阮清茴,二人眼里都涌上了些许热泪。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又是心疼又是高兴,“你长大了,终于成熟了,姐姐没有白疼你。” 说着,又抹了抹眼泪,将他往爹娘那边推了推,“快去给爹娘好好赔罪,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担心你。” 闻言,阮泽明当真走到眼眶湿润的二老面前,拱手下跪,“儿子对不起爹娘,在这里给你们磕头了!” 说罢,额头重重地往地上一磕。 “好孩子,快起来。”阮母连忙将他扶起,心疼得揉了揉他的额心。 一旁的沈砚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也觉得十分欣慰,正微微笑着,阮泽明看了他一眼,随即走到面前。 “姐夫,这段时间我让我姐操心了不少,谢谢你照顾她。还有...谢谢姐夫信任。” 他指的是那道圣旨,沈砚也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抬手握拳锤了一下他的肩,“好小子,终于长大了。” 混乱的一年终于结束,团圆过后,阮清茴便同沈砚一起回了宫。 夭夭和彦昭早已睡下,他们便手牵着手,一起漫步在回仁明殿的宫廊中。 “真好啊,泽明终于长大了,今后可以独当一面了。”她笑了笑,眸中却泛上一丝落寞,“想到以后不用再保护他了,反而还有点失落呢。” 沈砚将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还有夭夭和彦昭需要保护呢,或者...阿茴保护我也可以啊。” 一声轻笑传来,她顺着他的话问道:“那陛下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保护呢?” “嗯...很多很多。比如像上次一样,大臣们催我纳妃的时候,你就可以站出来告诉他们,你是绝对不会让我纳妃的,我只能喜欢你一个人。” 接连不断的笑声自她喉间传出,“陛下这是再框我做恶人呐。” 他摇摇头,停下脚步看着她,认真道:“我想听阿茴说,说我这辈子,只能爱你一个。” 阮清茴敛了些许笑意,也同样认真的回视于他。 默了须臾,缓缓道:“陛下这辈子,只能爱我一个。” “好。”